《我赌你爱我》 第1章 我们相遇,在冰与火之间(一) 音乐曼妙,灯光璀璨。 夏千坐在台下,第一排,距离近到她觉得只要她伸手就能握住那个女主演的脚踝,然后把她生生从台上拽下来。 那是个华籍演员,新面孔,夏千记得似乎叫林甜,在国内正当红,刚签了王牌经纪公司smt的全约。夏千以前还在学校里时就听莫夜说smt财势滔天,却不知道竟然滔天到如此,能在纽约百老汇剧目里强势地安插进一个不知名的音乐剧新手。 而想到莫夜,她就免不了记起那时莫夜拉着她的手笑着对她说的那番话。她说:“夏千,我们要一起努力从音乐学院毕业以后进smt!组一个‘夏夜’组合,红遍大江南北!” 如今再看,一切都是恍如隔世,夏千连难受和憎恨的力气都没有了。 此刻她只是用尽全力一般盯着离她咫尺的林甜,看她舞步生硬,听她语音可笑地唱着一支属于异乡的歌。 她唱:“我们相遇,在冰与火之间,在爱情与仇恨之间,在死亡与重生之间。” 这个故事里,林甜是一个偷渡到纽约后靠跳脱衣舞讨生活的姑娘,而金发的男主演是贫穷的作家。他们在艰难里合租在一起生活,互相鄙夷对方的低微身份和贫穷,却不得不相濡以沫,矛盾又挣扎。 可惜林甜的英语不是很好,嗓子也一般,音乐剧要求演员舞唱俱佳,她不仅唱得有失水准,舞步更是没法兼顾,跳得支离破碎。仅仅开场半小时,夏千已经听她唱错了五处,看她跳错了八处,金发的男主演不得不紧跟着她为她遮掩和补救。 那个时候夏千真的是充满了恶意的,她是真的认真在想,要把林甜从舞台上拽下来。林甜不配待在那里。 我唱得比她好,跳得也比她好。在那里的应该是我。夏千听得到自己心里的那个声音,躁动的,不服并且怨恨委屈的。 可惜夏千一点力气也没有,她发着烧,迷迷糊糊,手脚酸软。她知道自己体内还有能量,还有仅剩的能量,为了拼尽韶华绽放的某一刻。 她要留到那一刻。 她孤注一掷地用光身上仅剩的三百美元买来这一张第一排的票,不是为了把林甜拽下来的。 而是为了那一刻。 第二幕里的一场互动戏。 女主角的一个脱衣舞娘朋友身患艾滋病,被所有人回避和抛弃,只有女主角愿意在平安夜把她请进自己和男主角的家,一起唱歌跳舞,度过了那可怜女人生命里最后一个圣诞。 每到这一幕,女主演就需要走到舞台的边缘,从第一排观众里随机挑选一个女观众,去扮演她那个脱衣舞娘朋友。 这是整个剧里唯一带了喜庆色彩的部分,女主演和男主演会拉着这个被选中的幸运观众一起唱歌,然后幸运观众将获得一次独唱的机会,唱整个剧里最脍炙人口的那首《死亡开端》——这是一支几乎每个百老汇迷都会的歌。 林甜终于走到舞台边沿,她可能还有些怯场,稍稍扫了一眼第一排。 夏千捏紧了拳头,手心都是汗。她已经两天没吃饭了,这一刻饥饿、紧张、绝望又充满希望。她穿得单薄,身上是一条洗得已经有些起球的灰色长裙,这已经是她最体面的衣服。室内的暖气很足,但夏千还是觉得冷,那种温度达不到她的内心。 林甜还没决定选谁,其实那只是几秒钟的停顿,夏千却觉得耗尽了她的青春。然后林甜终于看到了她。夏千仰起头,努力朝着林甜笑,几分钟前她还在想把这个女人从舞台上拽下来,现在却必须尽己所能地讨好她。 林甜迟疑了一下,但最终把手伸给了夏千,在第一排里,她是唯一一张亚洲脸孔,基于对同类的亲近感让林甜选择了她。 夏千几乎是虔诚地握住了林甜的手。 她终于如愿以偿地被拉到了舞台上。 这一刻,周围的声音仿佛退去了,夏千站在舞台中央,她感到眩晕,同时也第一次那么真实地感觉到自己的存在,那种强烈的自我把握感。她转头看舞台下面,那里是黑压压的人头,这种睥睨的姿态让她产生了错觉,仿佛她才是这场演出的主角,她才是被命运选中的女孩。 林甜拉起她的手,金发的男主演唱起第一句,他善解人意地对夏千笑笑。 他们一起拉着手唱歌,夏千在迷迷糊糊里唱完了这支合唱,像一个称职的激动到不知所措的幸运观众。一切都完美无缺。 下面就是那支独唱。熟悉的节奏已经响起。 夏千开始颤抖起来,她的手心皮肤因为发烧而滚烫,却又奇异地冷。 于其余所有人,这只是一个无伤大雅的互动插曲,并没有人在意一个幸运观众会唱成什么样;于夏千,却是她人生里仅存的一搏。 她输不起。 她甚至连热水费都负担不起了。发烧和饥饿让她的记忆短暂地出现了错乱。夏千仿佛又回到了今天早晨,纽约十二月一个平凡无奇的早晨。她却不得不拧开水龙头,咬牙把头凑上去,让那激冷的水像一把利刃一般切割进她的头皮。她是一边哭一边洗的,刺骨的水打在脸上,瞬间中和了滚烫的眼泪。 她没有退路了。 “我将再也得不到玫瑰、清泉和夜莺的歌声,以及他的吻。”夏千终于抬头唱起,她的眼睛因为刺目的光线出现了短暂的失明,她就在这种恍惚里唱着,“我将得不到一切,我也并不曾拥有一切,当我站上这死亡的开端。” 夏千唱着,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 她确实什么都没有。 她想起她最艰难的时光,像所有纽约无家可归的贫民一样,在桥洞里像老鼠一样蜷缩了一个月。吃别人的剩饭。想过把自己贩卖掉。她甚至试图说服自己接受一个四十岁的美国人。她的美国签证已经过期了,马上就要没有合法身份了。 当那个贫穷粗鲁的美国人坐在她对面,用看货物一样的眼光评判她,自以为是地告诉她:“我只想要一个孩子,所以你只能生一个,听说你们中国人喜欢生很多,我不喜欢。还有我今年申请了法学院,所以你要工作供养我读书,这样我就愿意娶你。毕业以后我会成为一个律师,那时候我会回报你。” 夏千记得那一刻的屈辱。她多想站起来甩那个异国男人一个巴掌,告诉他,别以为你是美国公民就了不起。可她不行。这种身份确实了不得,太多女孩为了这个身份前赴后继。屈辱婚姻也是拿绿卡的捷径。 “我将在今夜跳起我最艳丽的一支舞,当我站上死亡的开端,请允许我跳起这最后一支舞。” 这是一首极度悲伤为自己送葬的歌,可原来总是因为幸运观众的洋相百出而被渲染出点明快的气氛,现场甚至会大家轻声跟着一起唱。可今天不同。夏千的歌声是清亮而悲怆的,整个大厅都很静谧,只有她的歌声回荡在空气里。 夏千开始跳舞,她的舞步又悲伤又性感,顾盼间带了风情,像一个真正感染艾滋病的脱衣舞娘,在生命的最后时光里用力燃烧尽自己的灿烂。为了她曾经也幻想过的纯真和善良。 她跳着,仿佛生活里那些艰难困苦都只是舞台上的一出戏。她仍旧是几个月前的自己,在纽约最著名的音乐学院,前程似锦。唯有舞台能让她忘记一切。夏千忘情地跳着,唱着,她的四肢绵软无力,可这一刻,她却觉得风从四面八方涌来,涌进她的身体,她觉得自己可以飞起来。这是久违的自由。 夏千忘记了周遭,直到轰鸣的掌声把她从自己的世界里拽出来。她的额头全是汗,脸色潮红,眼睛已经快睁不开,那段独舞和独唱像是她的回光返照,耗尽了她的生命。 舞台前方的视野范围里,所有观众都站了起来,用掌声表达他们的动容。夏千知道自己成功了。这一天是这出百老汇经典剧的二十五周年纪念场,会有人看到自己的。 夏千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座位的,完成这场独舞似乎像完成了一个遗愿,她的思绪飞到了很远的地方,再也没法注意台上林甜更加糟糕的表演。她的表演与夏千的对比鲜明,林甜想讨好观众的心情越急迫,她就越是唱得磕磕绊绊;而在夏千开唱的一瞬间,林甜已经失去了他们。 好在林甜还是坚持到了最后,表演终于结束。有观众走过来想和夏千说话,却有一个女声插进来:“对不起,我和这位小姐还有一些事需要处理,请大家先回避一下。”声音犀利,语气不容商量。 然后,夏千的眼前出现了一张精明干练的脸。 那个女人推了推眼镜,对夏千笑了笑,“你好,我是smt的wendy,林甜的经纪人。我想我需要和你谈谈。” 夏千很想站起来接名片,可站起来的一瞬间,脚却仿佛不是踩在地上,她觉得天旋地转。 夏千昏过去了。 wendy对这种发展似乎毫不惊讶,她撇了撇嘴。从暗处有人走过来。她站定,对着黑暗里的轮廓恭敬地道:“温先生。” “怎么了?”那男人冷淡地问道。 wendy看了眼地上的夏千,不温不火道:“这位小姐昏过去了。我并不认识她,她不是圈子里的。” “温先生,她一定是装昏的。”一个带了撒娇尾音的女声响起,带了点甜腻的滋味,然后这个女声的主人挽着姓温的男人,从黑暗里走了出来。 是林甜,她的眼角正含着泪珠,刚才的表演让她受了莫大的委屈,此刻梨花带雨一般惹人怜爱,她嘟起嘴,“温先生,这个女人是故意的。她早有预谋,早知道有这个互动的机会。她是故意买了第一排的座位,故意上台这么唱让我难堪的。” “温先生,她就是要和我们作对,明明你好不容易给我争取到这个角色,希望我凭借这个打进美国市场,再帮我进军好莱坞。”林甜还想说下去,wendy对她抬头示意,她才注意到温言的表情。 那是冷淡而不为所动的。从这张英俊的脸上看不到半点冲冠一怒为红颜的可能性。一瞬间,林甜有点发寒。她是温言现任女友,可这位掌管smt的帝王,为人却并不像他的名字一样温言温语。相反,温言的性格很捉摸不定。他可以在林甜生日的时候送她百万豪车,给她在拍卖会上买下她仅仅多看了一眼的东西,可他对很多女星都这样好,却没见过哪个女星能做出什么左右他决定的事。 “看看怎么回事。”温言看了眼地上的夏千,皱了皱眉。 wendy便撩开覆在夏千脸上的长发,她刚触到夏千的皮肤,就吓得把手缩回来了,“真烫!”她低呼了一声,然后才抬头,“温先生,她在发烧,很严重。” 温言站着没有动,林甜仍旧倚在他身上。 wendy有些为难,“烧得真的很严重,我看最好送医院,可是sam带艺人去波士顿拍外景了,其余人都跟去了。”手边没有人,林甜不可能送地上的女孩去医院,自己又没这个力气。 只剩下温言。 “也可以这样,我打911,等急救。”wendy有点小心翼翼,“但这样明天报纸上报道得一定更夸张,对林甜的影响会更大。而这女孩想要的出名效果也达到了。” 林甜听了紧张地抓住了温言。她知道明天百老汇剧评里对比她和这女孩是不可避免了,但她并不想事态扩大吸引更多媒体。 而温言并不表态,他只是嫌恶地盯着地上的女孩。片刻他才拨开林甜的手,蹲下去抱起了夏千。触手确实是滚烫的皮肤。 他抱着夏千走出去,屋外是纽约冰冷的天气,可他却甚至没给夏千披一件衣服。林甜看得有点触目惊心。这并不是平日的温言,他再冷酷也不会这样。 温言就那样抱着夏千,走过百老汇的街道,走过熙熙攘攘的时代广场,他的车停在更远的地方。路上行人都忙着自己的生活,没有人多看他们一眼。 而夏千在温言的怀里,她觉得似乎出现了幻觉。她梦见自己腾空而起,随着云朵飞翔。她的呼吸滚烫,浑身像被煮沸一样燥热,伸手,却是凌厉而冷的空气。犹如徘徊在冰与火之间,在太阳和充满冰雹的云层之间。 她微微睁开眼,有雪花落在她的眼睑上。 “下雪了。”她轻声说,“纽约下雪了。” 这是她和温言说的第一句话。 第2章 我们相遇,在冰与火之间(二)(1) “你想要什么?” 这是夏千醒来后温言对她说的第一句话。他就那样冷漠地站着,居高临下,带了压迫感和莫名的敌意。他的口气带着恶意的嘲讽,仿佛看透一切,就像夏千所做的一切在他眼里都逃不出那个模式。 这让夏千不舒服,人甚至都不曾完全了解自己,这样一个陌生人凭什么自满地以为能了解另一个个体? 而夏千的沉默让温言更烦躁。在第一眼看到夏千的时候,他就极度不喜欢。他看着夏千在舞台上舞蹈和高歌,那一刻她光彩夺目得仿佛任何尘世的尘埃都遮盖不了,而林甜在她身边就如一颗衬在明珠边妄图以次充好的鱼目。 夏千身上有一种特质,让他不得不想起一些过往。她的才华她的卑微她的孤注一掷,甚至她此刻沉默的注视,都让他想起那个人。她们实在是太相像了。 这个女孩因为高烧和脱力而昏睡了一晚上,然而仅仅这样一晚,似乎连世界都改变了。温言看了今早纽约媒体的文艺评论,果不其然,夏千的出现充斥了所有版面。连一向以刻薄恶毒出名的专业评论员allen都给出了高度评价。他甚至这样写道:“我毫不怀疑这个女孩是剧组安排的内部演员。这不是一个幸运观众能具有的水准。二十五周年,有一个糟糕的女主演,但幸而有这样一个新声音,让我对剧组选角的眼光总算没有彻底绝望。” 林甜看到报道后大哭了一场,温言并没有去安抚她,他甚至不接她的电话,只定了一条缀满珠宝的奢华礼服裙给她,林甜果然破涕为笑,这足够她回国好好风光一阵。 温言不在乎花钱,他甚至病态地沉迷在这种花钱的快感里。在他的世界里,谁都是有一个价码的。正如夏千,剑走偏锋棋行险招,也不过为了那点名与利。她就像所有这个年纪的漂亮姑娘一样,不肯服输,心比天高,对这个世界有太多汹涌的欲望。所以温言又问了一遍。 “你想要什么?”挑选这样一个时间,挑选自己可能会出现的场合,下这样一个赌注,你想要什么,温言这次的语气带了点劝诱,他笑,“你为什么不说出来?” “如果你不介意,我想要一份中式海鲜粥。那家粥店就在这条路的尽头。”夏千的脸色仍然苍白,她抬起头正视温言,“我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我很饿,我没钱。谢谢。”然后她转过头,看着窗外的蓝天。 明明咬牙耗尽身上所有钱去买票时还是一腔孤勇,可如今夏千却反而奇异地平静了。她突然有些厌倦和疲惫,甚至打不起精神来虚与委蛇地应付眼前这个英俊男人。此刻她在想如何逃避这次的医疗账单,她的保险早就过期了。 他们安静地处在一个房间里,各怀心思。 好在那碗海鲜粥还是送到了,夏千狼吞虎咽地吃,等她再抬头,才发现那个男人已经在自己没察觉的时候走了。 她在医院又待了一下午,力气一恢复,便去退房,这才被告知账单会寄到那个男人的地址,那个不友好的男人包揽了医药费。 夏千第一次有些后悔,她应该问一下对方的联系方式的。但无论如何,他也不过是个萍水相逢的路人。 夏千捏紧了手里那张smt金牌经纪人wendy的名片,只有这个,她不想让它变成自己人生里的萍水相逢。她大力地吸了一口气,她的烧退了,纽约冷冽的空气显得也这样新鲜。她提着那个破旧的二手皮包,从里面拿出围巾、手套和帽子。 那套东西都是男人的款式,非常低调的灰色,材质一看就是高档货。夏千把围巾展开,裹住脑袋,她把脖子缩在里面,那里有淡淡的烟草味,是夏千熟悉又亲密的味道。 身边走过的人们都穿得比夏千更暖和,他们挽着手,踩过冰雪。夏千听见身侧的金发女孩撒娇着打电话。她说:“爸爸,好冷啊,暴风雪马上就要来了,我马上就要到家了。” 整个纽约天色暗沉,只有夏千踽踽独行。 她低头不语,只把脑袋缩得更厉害,她住在布鲁克林最穷治安最差的社区,要穿越一片坟场。她记得别人听到她住址时候的惊愕表情,但是她有什么好害怕呢?夏千记得一次黄昏,她也是这样走回去,路上却遇到了抢劫,那时她刚被莫夜背叛,被偷走了所有的积蓄,付不起学费,不得不从学校退学,她的压抑忍不住爆发,她转身对那个抢劫犯疯狂地大叫:“我什么都没有了!你还想抢吗?!我们一起下地狱吧!”那种不顾一切的撕心裂肺大概太可怕,那个歹徒竟然被吓跑了。 在那之后长久的时间里,她都绝望而悲观。她在那个时候也想过死。 有一次她都打定了主意。那是一个早晨,夏千穿了件单薄的秋衣,换上了那双二手市场淘来的尺码偏大的大头皮鞋。每走一步,雪就渗进去,她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脚了,那不再是她身体的一部分,而像是两根冻土里的冰萝卜。 布鲁克林大桥就在不远处。夏千的脑子里什么都没有,只有那座桥。每年都有人从那里一跃而下。夏千想,或许那一刹那也有飞翔的感觉。她要死得干干净净,让水流把自己冲到很远的地方,最好没人能找到。 她就这样带着去死的心,麻木地走着。连路过的一辆豪车停下,她也没在意,直到她被豪车里丢出来的东西砸中。 就是如今她身上的这套围巾、帽子、手套。而在夏千捡起东西的时候,那辆车已经毫不停留地开走了。她手捧着这毛茸茸还带着原主人温度的东西,突然在雪地里号啕大哭。 这个陌生人简洁的善意救了她。这仅仅是一个富人对于穷人的怜悯,可夏千却永远没法忘记。夏千记下了那个车牌号,然后她哭着戴上帽子和围巾,望了一眼布鲁克林大桥,转身往回走。周遭仍旧寒冷逼人,她缩在那围巾里,却觉得仅仅用这世间唯一一点温情,她都能去抵挡所有的严寒。 此刻夏千迈步在雪地里,有冷空气触碰到她的睫毛,凝成水雾,她只把围巾紧了紧,继续前行。生命只有行到低谷,才能知道自己多坚强。夏千想,曾经那样难熬的时刻,她都没有死,自此往后,她都不会随随便便就向命运屈服。 于是她回到那破败冷然的地下室,坐在因为没钱付电费而漆黑的屋内,安静而耐心地等待。 终于开始有电话响起,然后一个接着一个。 “夏千小姐吗?我是《星光》海外版的记者,我们希望能给你做一期专访。” “如果夏小姐有意向,可以考虑和我们社签约,我们主推话剧,我们社长很看重你的舞台把握感。” “你可以考虑下加盟我们,待遇方面绝对让你满意,我们可以把你的专辑定为主打重点宣传。” 然而这么多橄榄枝里,却没有夏千想要的那一枝。她捏紧了手里wendy的名片。smt仍旧没有联系她。 夏千等了两天,她接到各种各样工作室、经纪公司的邀约,却等不到她唯一想要的那个电话。 她本不想陷自己于被动,但还是不得不拨了名片上那个号码。 “嗯,对,我是wendy。可是小姐,我想我不认识你,什么?你说是我在纽约百老汇给你的名片?哦,我记得你,你昏倒了,原来我那时候给过你名片。”听筒对面女人的声音职业而冷淡。而最让夏千害怕的是wendy甚至不记得她给过自己名片。这让夏千不安。 第3章 我们相遇,在冰与火之间(二)(2) 她原先想,自己的表现该给wendy留下深刻印象了,此刻才发觉是自己太天真了。wendy根本不在乎她。两天不给她电话,并不是为了签约谈判前晾她好压价,而是smt根本没有这个意愿。 “我们smt近期没有任何签新人的打算。”wendy最后这样结束了这个短暂的对话。 夏千如遭重击,她有点颤抖地喝了一口热水,安慰自己道,好在还有其他公司愿意接收自己,天无绝人之路。 然而令她焦躁的是那些曾经每天不停打电话来嘘寒问暖妄图签约的公司,在一天之间仿佛销声匿迹了。夏千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感。她不得不主动去联系那些公司。 “对不起,夏小姐,你值得更好的平台,在我们这儿发展太浪费了。” “最近我们资金有点紧,刚接到新通知,今年都没有推新计划了。” 夏千不死心地一个个电话拨回去,那些之前对她颇为垂青的公司态度却纷纷大转变,齐齐拒绝了她。夏千从抢手货一日跌至压箱货,还有些恍惚。她甚至开始带了祈求的语气向先前她看不上的小工作室示好。 “真的,不是我不帮你,我很喜欢你的声音,也喜欢你的爆发力和舞蹈的张力,可是有些事不是我能决定的。”有个年轻的经纪人终于悄悄向夏千透露了原委,“smt发话说要封杀你。谁敢签你就是和smt为敌。” 夏千听到对方在挂断电话前惋惜地叹气。 而夏千连气也叹不出,她觉得有人仿佛在夺走她本身所剩无几的氧气,她觉得窒息而绝望。 她抓起包,不顾一切地往外跑。 林甜会坐明早的航班回国,wendy应该和林甜在一起。新闻上有提及她们下榻的酒店。今晚是夏千最后的机会。 夏千不明白smt的态度,但是她本能地在寒冷的街上奔跑。她想见wendy一面。她不死心也不甘心。她想,他们都没有眼睛吗?没有耳朵吗?不知道她和林甜相比谁更有潜力吗? 她产生了一种疑惑。可此刻站在林甜和wendy下榻的高级酒店大厅,夏千只觉得更加疑惑,她产生了时空错乱感,甚至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要去往何处。 她不知道要去哪里找wendy。酒店一共有三十层,她不知道wendy住在几层,而即便坐在酒店大厅等,也不见得能见到wendy。人家说不定压根没出酒店。 也直到这时,夏千才清醒过来。她转头环顾这个金碧辉煌的大厅,才发现自己这样潦倒的装束显得多格格不入。 而当她满心绝望又疲惫的时候,她看到了温言。那个挺拔英俊的男人正在大厅的吧台前安静地喝酒。 夏千朝他走上去,喊了句你好。她甚至并不知道他的名字,只以为他是wendy手下smt的员工。 温言带了点愕然地转头,见是她,脸上露出点不掩饰的不友善。 “又见到你了。”夏千言简意赅地说,“虽然这种见面显然不让你高兴。但是我很感谢你上次的那碗海鲜粥,也谢谢你付医药费。对了,我叫夏千。” 温言并不领情,他只是看了夏千一眼,脸上表情寡淡,倒是他身边一个蓄胡子的男人转头打量夏千。 夏千踮起脚,坐上温言身边的座位,“你是wendy新签的模特吗?” 这话让温言重新看了夏千一眼。他笑了笑,笑意很冷。 “你想知道什么,wendy的房号吗?”他的脸上又浮现出那种嘲讽而洞察一切的表情,“smt不会和你签约的。” “我只是想知道你的名字。”这个男人从最初就对自己抱有强烈的敌意,并且夏千不知道原因,她解释道,“我只是想记住帮助过我的人,不管你当初帮我是不是情愿。”她现在非常清醒,smt封杀她的决定,绝对不是wendy可以做出的,因此也不是她可以改变的。夏千求谁都没用。她已经不再奢求得知wendy的房号。 “但我不想让你知道我的名字。”温言的言语却永远直白,他并不在乎眼前这个落魄女孩的感受,“相信我,我并不想认识你。”夏千身上的那股气质,让他相当厌烦,这让他想到极力想抛弃的那段不愉快过往。 他很排斥夏千。夏千茫然地看了眼大厅的水晶吊灯,最后还是决定离开。而走出酒店门口,夏千却被人叫住了。 是刚才温言身边的那个蓄胡子的男人。 “你是在百老汇大放异彩的那个‘观众’?我也在现场,你真的非常棒。你下定决心和哪家签约了吗?我觉得smt就很好。” “smt似乎很不喜欢我,我被封杀了。”夏千有些凄凉地笑了笑。 对面男人的声音因惊讶而扬了起来,“你知道刚才我身边坐的是谁吗,就是和你说话的?” 夏千疑惑地摇头。 “那是温言!是smt的温言!smt的掌权人!”那男人不可置信般地望着夏千,“我看到你们在说话,还以为在谈合作,没想到你竟然根本不知道那是谁!” 夏千的脑内仿佛有什么东西又重新串联着活跃起来,她丢下那个好心的男人,不顾一切地往酒店大厅的吧台重新冲过去。 在那里,刚被夏千得知名字的男人正喝完最后一口酒准备起身离开。 “温言!”夏千朝着他喊了一声,便冲了过去,她挡在温言的身前,气喘吁吁地阻止他离开。 她几乎是瞪着他的。 “为什么要封杀我?”夏千的语气是冷静的,她只是不明白。 温言并没有回答她,只漫不经心地反问:“那为什么要捧你?” “我可以帮你赚钱,我会比林甜赚更多的钱。我比她优秀。” “可是我不缺钱。何况你不见得能多赚钱。”温言的语气甚至称得上是居高临下的怜悯了,“你在音乐剧的表现确实没有人能比得上,可是一部成功的音乐剧动辄要上百万美元的投入,才能有让人享受的视听效果和舞台布局。而资金还不是全部,一个成功的商业音乐剧还要有一个感人至深的剧本,这个剧本要蕴含雅俗共赏的审美趣味,然后才是成功而资金充足的商业运作。” “中国的音乐剧市场根本没有打开,话剧和舞台剧也收益甚微,国内甚至没有像样的音乐剧演员。你的声音、舞蹈、脸,只能说给了你一个好底子。但是商业包装并不要求一个明星具有这所有的条件。嗓子不好,后期可以制作,少唱现场就行;舞蹈也有专门的编舞和指导,甚至有替身;脸蛋,只要不那么丑,有化妆甚至还有整容,没有什么不可以的。” 夏千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在他面前,夏千觉得自己显得渺小而愚蠢。她一向骄傲的能力,在别人眼里不过尔尔。 温言低下头,凑近了夏千,他用一种低语一样的声音向她说:“而且我非常讨厌那些破坏规矩的人,就像你。” 他们离得这样近,彼此盯着对方的眼睛,夏千觉得害怕,温言的眼睛里带了恨意,那是一种仿佛要实体化了的恨意,她吓得往后退去。 “我讨厌那些表现欲太过强烈的人,他们破坏整个队伍的整齐,打乱我的部署。或许对别人,你这样的计谋可以成功,但不是对我。我喜欢万物都有一个规矩,你要一步步按照轨道运行到那个位置,而不是走捷径,这是我的世界,这就是我的规则。我不喜欢耍小聪明的人。”他的笑容带了恶意,“何况你也不聪明,至少你应该先打听一下林甜和我的关系。让她难堪也不会让我愉悦。” smt终究不是什么慈善家,也不是惜才如金的伯乐,它仅仅是一个有森严规则的商业帝国。 夏千准备好的游说方法都没有用。她根本没法用自己的能力让对方动容。smt不缺钱,而温言又非常明确地讨厌她。 她几乎是失魂落魄地转身走开。 第4章 我们相遇,在冰与火之间(三) 夏千站在酒店大厅里,又茫然又凄苦。她赌输了,她的孤注一掷遭到了温言的毁灭性打击,然而她真的没有钱再在纽约生活下去了。 她仿佛走到了迷宫的岔路口。眼前是浓重的迷雾。来往的光鲜人类宛若来自另一世界。 在这种飘忽里,夏千听到隐约的音乐,那是她所爱的那支舞曲。周遭的光线开始变幻。夏千茫然地抬起头。 就在这一瞬间,酒店里所有的吊灯都像是被她目光点亮一般地亮起来,像是一道道闪电,划破那些迷雾。 这支曲子就像一个牵引和神谕。夏千看到刚才那些面目陌生疏离的人都笑着转身,仿佛从噩梦中苏醒一般,他们充满生机和善意。夏千看到年轻的女孩甩开发带,看到绅士的男人解开领结,然后他们和着音乐,在酒店大厅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跳起舞来,用一种宣泄而淋漓尽致的方式。互相独立又互相迎和。 然后越来越多的人像风一样从四面八方涌过来,加入这场舞蹈。夏千仿佛置身在舞台的正中央。可她对这一切的发展仍旧带着不真实感。 直到身穿黑色礼服的金发男人带着求婚戒指出现,舞蹈的人群把一个美丽的少女牵引到那男人的面前,夏千才终于醒悟过来。 这是一个精心设计的求婚,用快闪的方式。 夏千转头看身边这些起舞的人,他们在前一刻都还扮演着冷漠的路人,在音乐响起的一刻便像是接到了指令,让整个大厅都变作舞台,而这支舞曲结束的时候,他们就会如魔法失效一般地回归冷漠的角色,然后快速而有秩序地离开酒店,散入人群消失不见。这就是快闪。聪明地聚集,用肢体去表达自己、表达群体的意识,然后快速地闪离。 在所有人的舞蹈的尽头,那个金发男人单膝下跪,少女的脸上是巨大的惊喜和混乱。大厅里其他像夏千这样与这场快闪偶遇的人都温情脉脉,他们笑着围观,有人也加入舞蹈。 音乐仍在继续。有人在夏千的身边起跳旋转,然后飞跃而过。夏千在这些舞者的脸上看到燃烧的表情。他们的这支舞蹈仅为这场求婚而存在,他们的情绪只为这一刻,并且不顾忌他人的眼光。 这是一种新奇的体验。在某一刻放肆地表达自己,在下一刻又以不相关的姿态走开。百分之百地投入,又毫无留恋地抽身离开。 像是受到蛊惑,夏千朝着这些舞动的人迈出了一小步。她还有点迟疑。 音乐正到高潮处,夏千看到她面前的那个舞者不顾一切地旋转、扭动,非常激烈的生命力。这让夏千觉得久违。她过了太久压抑的生活。 她终于决定甩开一切加入这场快闪。 她冲进舞群,开始和着音乐跳起来。夏千有芭蕾基础,也学过爵士舞,但她并没有机会表现过,这一刻是她第一次如此大胆而放纵地展现自己。 她近乎疯狂地跳着,周遭人群的情绪感染了她。即使现实多坎坷,可夏千只想短暂地拥有这一刻。她心里是澄澈的,她仅仅是在人群里跳舞,不为追求任何东西。她像是要融化到这舞步里一般,仿佛人世的艰难都被踏在脚下。 然后音乐停止,像是灰姑娘的魔法终止,她和所有人一样,果断地收起步伐,收敛表情,无怨言也无骄傲,只四散走出酒店,向西或向东,不停留地走回自己的人生里。 于夏千,这场舞就像是对自己梦想的告别演出,是绝望压抑的爆发,也是一种结束;而于温言,这仅仅是开始。 在夏千转身之后,温言并没有马上离去。他迟疑了一下,然后就看到夏千跳入人群。他看到她脸上的表情,和那个人一模一样。夏千是属于舞台的,即使衣着并不光鲜,她仍旧对自己有强烈的把握。她主宰自己的身体和表情,很吸引人。酒店大厅的灯光闪亮,温言觉得这一切都让他眩晕。他有点后悔自己的迟疑。他想,或许今晚自己有点醉了。他甚至不应该和这个陌生的女孩说那么多话。 夏千让他觉得既烦躁又危险。温言几乎是急不可耐地想要摆脱她。 然而晚上唐均就来找他了。 “我要签那个女孩。”他直白地告诉温言。那语气并不是商量的,而只是尽义务一般通知。 温言皱眉看他。 “我要拍新片了,还缺个女配角。” “你在开玩笑吗?那只是一个新人,而你的电影已经得过三次国际大奖了,smt已经签约的艺人里总能找出一个合你心意的,冒险去用一个背景不明的人,我不同意。” “我不需要你的同意。”唐均点了一根烟,“大不了你撤走投资,但是温言,我从认识你的第一天就说过,我不接受任何投资人以金钱来干涉我的电影。我不会为了资金阉割自己的剧本或者选角。” “这就是你的电影叫好不叫座的原因。”温言冷冷地指出。他抬头看到唐均露出无所谓的表情。 “wendy和我说了你要封杀她,实话说,那之前我对她都毫无兴趣。我刚才走过大厅,看到她离开你,脸上全是绝望,我甚至也不怜悯,这就是圈子的规则,不是每个有才能的人都被发掘。”唐均笑了笑,“但是你看到了吗?她在人群里跳舞的样子。从绝望到充满了不屈服的生命力,那种绝处逢生的情绪。” “她现在表现出来的仅仅是她的一部分,像所有新人一样质朴而幼稚,可我对她没表现出的那部分感兴趣。就像冰山,她藏在水下的部分或许比我想的更可怕。她有一种特质,她不稳定。你不懂的,我新片里的那个角色简直就是为她量身定做的。” 温言知道他从来不开玩笑。唐均是非常严肃地要签下夏千做新片女配角。温言没法阻止,但他有自己的坚持。 “你签他是你的事,但我封杀她的决定也不会改变。她可以自由接片,有人愿意请她我不干涉,但smt永远不会签她。” 唐均惊愕地看了温言一眼,他不明白温言为什么对这个女孩这么苛刻。唐均只负责拍电影,并且倾向文艺片,这个女孩借助自己,仅仅能得到一次出现在银幕上的机会,或许会有一些媒体关注,但是并不会有大批粉丝,如果没有一个强有力的经纪公司,只能在娱乐圈里昙花一现。 唐均看着温言,后者英俊的侧脸上表情冷漠。某一瞬间,唐均很想对温言说,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人。 他和温言已经认识了近十年,从他们都还青涩的时候起。他记得温言曾经是个惜才如命的人。十年的时光太漫长,唐均觉得他能接受温言慢慢变成一个成熟的商人,可温言的改变却是突然的,就像突然分裂出了第二人格一样,他有一天突然变成了一个成功狠辣的商人,一直到现在。他觉得在他不知道的地方,温言身上发生了一些什么,然而温言却不想与他分享任何关于过去的回忆。 唐均本是来纽约参加电影协会的活动,这才意外遇到了温言,也邂逅了夏千。这番谈话之后便和温言告别,继续他的下一场活动。所以当他重新想起夏千,时间已经过了近半个月。 唐均记得和夏千再次见面时的每一个细节。 他在一间逼仄阴暗的屋子里找到了她。夏千所有的行李就是一个包。她已经穷得什么都没有。当唐均告诉她希望她去参加新片试镜时,夏千就像随时要晕倒。她比上次见面更瘦弱了,但眼睛却更有神。 “谢谢,你能给我买一张回国的机票吗?”她不卑不亢,眼神坦诚,“可以从我第一份工资里扣。” 唐均喜欢她那样的眼神,笃定又坚韧。她有拿到那个角色的自信,但语气里并没有过分的自傲。她只是充满了背水一战的勇气。当人对一样东西充满了必须得到的渴求,如果够坚韧,总能得到。 而夏千也确实得到了。 第5章 星尘与梦(一) 唐均通知夏千飞往另外一个城市开始取景拍摄的时候,夏千还不知道自己要演一个什么样的人,也不知道唐均的剧本到底讲什么,甚至不知道和她配戏的人是谁。对夏千来说,这就是一次弥足珍贵的工作机会,是她眼前唯一的救命稻草。 她原本以为这会是个没几句台词的龙套角色,或许根本就是个不甚重要的剧,然而她在剧组看到了邵梦和她的经纪人sam。即便任何一个不关注娱乐圈的人,对邵梦的名字也会是熟悉的。 邵梦十五岁从影,如今已过十年,她的传奇不在于她的美貌和让人惊叹的演技,而在于她是唯一一个从影十年却没有一条负面绯闻的女星。整整十年,她都是smt的一张王牌。出道至今,她不会接她不喜欢的片约,而也因为她的形象积极向上,虽然因为过于挑剔剧本而接片不多,但大牌化妆品和奢侈品却仍纷纷请她代言。 邵梦就是这部电影的女主角。夏千感到有些恍然。时光竟然就这样过去了十年。十年,邵梦成长为一个独当一面的演员,而这十年自己在干什么。 “对不起大家,真的很对不起,今天迟到了十分钟。”夏千到剧组的第一天,休息的时候邵梦就这样站在工作人员面前道歉,她的语气诚恳谦卑,并且深深鞠了一躬,她的经纪人sam也向大家道了歉,并送了每人一盒godiva巧克力。 “抱歉,这次让大家等我们了。”sam一边分发巧克力一边笑着致歉。他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身材矮小,有点胖,脸上的表情仿佛总在笑着。 夏千想起十年前他的样子。那时候他还不叫sam,可夏千已经记不得他到底叫什么,正像如今的sam也不再记得她一样。 他把巧克力递给夏千时夏千多看了他几眼。sam和所有金牌经纪人都不一样,他没有wendy那样的凌厉和咄咄逼人,放在人群里也是不起眼的,甚至现在的业务线和手腕也完全达不到金牌的标准,但是他从出道起就是邵梦的经纪人,一做就是十年。这在业内是很少见的。 “sam你们真是太见外了,这部电影本来就是我答应送给邵梦的结婚礼物。”唐均吃了块巧克力,心情很好,邵梦的戏几乎没有ng。 “难怪邵梦可以从没有负面新闻,现在圈子里哪个人能红到她这样还像她那样没架子,对待所有人都滴水不漏的?” 夏千听到身边的演员在嘀咕,但她关注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邵梦要结婚了?!”这让夏千不能置信,邵梦才二十五岁,她的前程似锦的未来有无限可能,她却要退出了。 “这部《星尘梦》的电影就是为邵梦量身定做的呀,再过大概半个月,sam会正式对外发布邵梦要大婚的公告,她拍完片就要嫁去美国了,未婚夫是个美籍的富豪,但是现在很多狗仔已经开始挖新闻了。”夏千身边的女孩看了她一眼,似乎有些好奇她竟然连这个消息都不知道。 夏千还有很多问题想问,可剧组已经重新开始工作,每个人都回到自己的角色,流故事里的泪,说故事里的爱语。 除了夏千。 唐均似乎全然忘记了夏千。他甚至没有给夏千剧本,也许他觉得一个龙套不需要了解故事,只要按照导演说的去做就好。 剧组里每个人都很忙,人手不够,他们以为夏千是新来的实习生,她被叫去做各种各样的后勤杂活。 唐均来找她时,夏千正在仔细地为一个群众演员化妆。她从手掌到胳膊上架着三个化妆盘,唐均愣了片刻才喊了她。 “夏千,到你的戏了。” 夏千放下手中的粉饼,“好的,我先去洗个脸。”她喜欢在自己脸上、手臂上试色,现在左脸颊还有两片不一样的腮红,假睫毛是第一次贴,因此在自己身上试验时效果不好,显得眼睛大而假,很明显能看到假睫毛根部没有贴紧眼线。 唐均却制止了她,“不用了,就这样,很好。”然后他不由分说地把夏千拉了出去。 她就这样被推到了摄影机和众人的目光之下,她的边上站着邵梦。 唐均对她说:“你演邵梦的同学。” 夏千惶恐地看了一眼唐均。她虽没看过完整的剧本,但从片段的拍摄中大致摸索着故事。作为邵梦的收山之作,《星尘梦》里她的形象是一位当红明星,整部电影的背景便是演艺圈。故事里邵梦的同学,那也必然是个女演员了。 唐均示意夏千进入拍摄,可他没有做出任何指导。 夏千看着对面的邵梦,她是第一次离邵梦这么近,也是第一次感觉到强烈的压迫感。 夏千穿着灰扑扑的工作服,脸上是失败的化妆,显得可怜又可笑。邵梦就站在她对面,穿着由世界顶级设计师设计的时装,妆容精致,眼神有力。 她们之间有十年的距离。 这样的邵梦朝着她走来,脸上带着久别重逢的惊喜。 “夏千!原来你也在这个剧组吗?!” 这一刹那,夏千产生了巨大的恐惧,当邵梦看着她的眼睛、喊出她的名字时,夏千觉得害怕,仿佛过去十年的时光化作重量积压在她肩头,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忘记了自己是在镜头里,只是慌张地往后退,眼神散乱,配上她的妆容,落魄到极点。她如受重击,露出六神无主的表情,刚上场时的镇定土崩瓦解。她神经质地去撩自己的刘海,紧张又毫无自信,只剩下凄惶。 “没想到自上次见面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 邵梦的每句话都像是咒语,夏千甚至想捂住耳朵,她不怕面对邵梦,她所害怕的终究只是自己,十年来一事无成落到如此境地。 她和邵梦在十年前就见过,在邵梦出道的那部电影的试镜时。夏千比邵梦小很多,但是那一年,邵梦也还只能演配角的时候,夏千已经有大把的经纪公司争相签约并且可以挑角色了。邵梦出道的第一个角色,原也是夏千挑剩下的。可仿佛一个十字路口,那之后邵梦一路扶摇直上,夏千却走上了荆棘满布的迷途。 夏千望着邵梦,倒不如说是望着自己的人生。 “邵梦。”夏千甚至没办法勇敢地直视邵梦的脸,她想说点什么,但却又发现除了喊对方的名字已无话可说,她只能站在原地,脸上是沧桑和破落。 “好!非常好!” 耳边唐均的声音甚至惊吓到了夏千,她有点不知所措,直到唐均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辛苦了。拍摄效果非常好。”他随即解释道,“事先不给你看剧本确实是出于私心,但我就是要这种效果,我想要拍你慌张毫无自信灰头土脸,你这个角色就是一个落魄的形象,挣扎在娱乐圈里演些丑角。我找新人来演就因为你们还没有大牌演员的那种自信,我打击一下,让环境突然一点,就会自然袒露出真实的自卑感。而一个老演员,即使能再真实地还原演绎,骨子里观众还是能感受到她的自信,那就不够让人动容。” “《星尘梦》里演员都用真名,所以我事先把你的名字告诉了邵梦,这样你被喊到名字,惊讶之下那种慌张的情绪更真实。好了,现在休息一下吧,可以把脸洗了。” “不好意思,可能让你受到惊吓了,唐导要求对你保密。不过你的表情真的非常好。”邵梦补过妆,也过来和夏千打招呼。 夏千看着她闪亮的脸,才意识到邵梦根本没有记起自己,她的表情是礼貌的。喊夏千的名字,不过是唐均的要求。她和所有人一样,早就把夏千忘得一干二净了。 接下来都没有夏千的戏份,唐均这才把剧本给了她,“你还有一场哭戏,在后面,你可以翻一翻。” 而夏千也终于知道了这部电影的全貌。 故事讲的是一个影视班的同学十年里的人生。邵梦是主角,是全班同学里混得最好的,她在外人看来拥有一切,美貌、金钱,以及十亿个粉丝。她就是成为星星的那一个,而夏千和其余一些配角一样,都只成为演艺圈宇宙里的尘土。 夏千又去看了邵梦拍摄。 那个镜头里邵梦的妆花了,午夜梦回,坐在梳妆镜前哭泣。故事里她拥有亿万粉丝的爱,却得不到她唯一想要的爱情。 夏千看她哭得歇斯底里。 “我算什么明星呢?我是粉丝眼里的星星,可对于我爱的人,我也不过和所有无名的演员一样,只是尘埃。我爱了他十年,得到的只不过是一个仅持续三十秒的吻。” 然后邵梦拿出那个男人的照片,她就那样看着,可却让人动容。她的眼睛里有真实的爱意和痛苦,为了她无望的爱情。 现场有几个女工作人员忍不住哭了出来,整个摄影棚似乎都感染了她的情绪。直到拍摄结束,邵梦卸妆出来笑着请大家吃甜点,还有些人闷闷不乐没有出戏。 这样的邵梦让夏千惊愕。她没有想到,邵梦有这样亦假亦真的演技,这一次她是真的感觉到了她们之间无法逾越的鸿沟。夏千更觉得压抑,她深吸了一口气,远离喧闹的剧组,准备走去休息室。 “他刚才给我打了电话,后天来接我去看钻戒。” 夏千往里面走的时候听到邵梦的声音响起,仍旧是轻柔的声线,语气却太过平静了,没什么起落。夏千的视线正好看到她的侧脸。与语气相反,邵梦的脸色却是万分柔和的,映衬着室内的灯光,显得美丽又细致。夏千可以看到她的目光,此刻正专注地看着一个人。那是湿润却安宁的眼神,就像流淌着的水流,缱绻温柔,比她今天的戏更真实动人。 她爱着她看着的那个人。 这不该是我应该知道的。夏千心里警觉,想退出去,可走动之间却触到了地上的塑料纸,邵梦抬起头来。 “夏千。” 夏千惊讶地回望她。 “我一见到你就认出来了。sam也是。”她这样对夏千说道,语气像是在感慨。 夏千走进休息室才看清屋内只有邵梦和她的经纪人sam两人。邵梦刚才目光所看处,便是sam坐着的地方。 sam见到夏千,对她点了点头,然后便因为接电话而出去了,休息室里只剩下夏千和邵梦。 她们之间对某些事情心知肚明。邵梦知道夏千不想唐均知道她的过去,于是她索性装作陌生人,也因此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夏千看到她时的那凄惶表情,并不是面对大牌明星而生的自卑感,而是另一种情绪;而夏千也看到了,邵梦对着什么人有着爱情,她那对于无望爱情的祈求,也并非仅仅是演技。 “你怎么不问问这些年我过得怎么样?你没有什么对我说的吗,夏千?” “还有什么需要问的呢?”夏千笑了,她的内心异常平静,却又同时蓄满了难以言说的难受。 年少时只有短暂交集的两个人,此刻却坐在寒冷的休息室里,像一对真正久别重逢的友人。 事业有成,从无绯闻,即将嫁入豪门,可邵梦并不见得得到了她想要的东西。 而夏千,陡然消失,十年之后,在剧组演配角,过得大概也不轻松。 她们各自的人生都充满了酸涩和艰辛,怎么是一句“这些年你过得好吗”可以形容的,过去的十年人生里受过怎样的痛苦和磨难,随着时间流逝也不再复当初的撕心裂肺,大概仅有一句云淡风轻的“还好”。 “喂?”打破她们之间沉默的是邵梦的手机,她看了一眼,接了起来,声音恢复到甜蜜温柔。夏千能听到电话里隐约的男声。 “嗯,吃过了,嗯,有按时吃的,也有锻炼的,这几天拍片累有找按摩的,嗯,不会太累的,我知道的,这几天降温,你也当心身体。嗯。” 和邵梦通电话的是谁不言而喻。确实是个适合结婚的对象,已属难得。 可邵梦挂了电话,却只能眼神茫然地望着天花板。但她的迷茫只持续了十分钟,便恢复了过来。她站起来,绕过夏千。 “走吧,很快就会到我们的戏了。” 第6章 星尘与梦(二) 然而这一晚夏千并没能等来这场戏。 sam出了车祸。 他在送smt新签的艺人去机场的路上为了躲避狗仔,与一辆货车相撞,在送医的路上就已经没有了呼吸。而那个艺人也伤得很重,目前还在昏迷中。 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邵梦正在拍一段生日宴会里放浪形骸的戏,夏千就坐在她的旁边,清晰地看到她身体上的变化。邵梦手臂上迅速蔓延开红斑,她过敏了,并且在轻微地颤抖,手指死死掐住自己的手臂,像在拼命忍耐住,不让自己崩溃。而镜头里的她却仍旧笑着饮下一口鸡尾酒,眼神深处是无限的落寞和死寂一般的绝望悲哀。那是这个片段里需要的表情,此刻的她做起来毫不费力,因为那是真实的。 永失所爱,大略如此。此刻,眼前的邵梦像在一瞬间承受了时光的威严,衰老在旦夕之间。 而周围却很嘈杂,这是邵梦息影前最后一部作品,作为smt的当红花旦,又嫁入豪门,smt为了表示对邵梦的重视,连温言等一干高层也都表态来探班。又值sam出事,整个片场乱成一团。夏千看到邵梦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她似乎强打精神,夏千想走过去扶她,她推开了夏千。然后她终于挺直了脊背,绾了绾长发,镇定地朝前走去。她的未婚夫也来探班了,此刻正和温言站在一起。她朝着他们走去。 温言回头便看到了邵梦。他想起今早秘书小心翼翼地建议他抽出时间探班,以及竟没有遭到拒绝时的震惊样子。邵梦是个很奇妙的存在。温言并不反感她,只是觉得好奇。因为他非常清楚,邵梦没有负面传闻并不仅仅是没有被抓到,她是真的什么都没有,在娱乐圈的染缸里仍旧活得和白纸一样。她要么被她的经纪人保护得太好了,要么是个太聪明厉害的女人,在事业和爱情上,几乎所向披靡。如今站在温言身边的她的未婚夫,是真心实意地对她抱有爱意。邵梦嫁过去是不会受苦的。 他看着朝他走来的邵梦。她应该刚刚知道失去了和她交好的经纪人,脸上因此带了点忧郁,但只是淡淡的,似乎并不强烈,这让她显得柔弱而美丽。她的未婚夫果然因此搂过她,细细安慰起来。可这却让温言有些懊恼和愤怒,她理应更痛苦的,但是她没有。温言想,这或许就是自己讨厌艺人的缘故。越是出彩的演员,你越是永远分不清她什么时候在演戏,什么时候是真情流露。人走茶凉,邵梦在需要sam的时候,脸上大约不会露出这样寡淡凉薄又虚假的表情。 而在温言侧身为邵梦让出空间的时候,他看到了夏千,正在邵梦原先站着的地方,她抬头看着邵梦的方向,脸上是茫然无措的表情,像不属于这个时刻的人。 这一切突然让温言觉得厌倦,他转身离开了热闹的片场,而夏千却还处在无所适从的难过和茫然里,她是第一次那样突兀地面对死亡。 而对于死亡,在所有人透支完了各自可以负担的悲伤之后,一切都走入流程,按照smt的工伤标准赔款。所有人回到原先的角色里,拍摄工作井然有序地进行。邵梦很憔悴,但所有人只以为她是婚前恐惧,她的婚期在杀青后的第一天,他们都忘了,这之前还有sam的葬礼。所有人都在为了电影的杀青而兴奋得脸红,就像已经完全忘记了不久前的那场死亡,只有邵梦还沉浸其中,但她又不得不顺从大家的情绪,表现得天衣无缝地毫不在意。 葬礼是在一个周日的早晨举行。sam作为老资历的金牌经纪人,平时又与人为善,不仅圈内艺人多有出席,连smt不少中高层也到场了。温言本来并不需出席,但他还是去了。他并不认识sam,但敬重他身在圈中却仍旧为人正派的那份坚持。 葬礼在一片绿草如茵的空地上举行,阳光铺洒开来,现场有管弦乐队演奏着舒缓轻松的乐曲。 “都不像葬礼是吗?反而像是一场老友聚会。”邵梦是在离葬礼现场有一段距离的地方把夏千拦下的,她那时候笑得比哭还难看,她对夏千说,你陪我说说话好吗,语气几乎是低声下气地祈求。 “这是他最喜欢的音乐。”她看了眼远处的人群,“我好像有错觉,他从来都没离开。” “你那么喜欢他,为什么从不说?为什么要嫁给另外的人?”夏千终于忍不住问出来。 邵梦的表情却是悲哀的,“我不是喜欢他,我是爱他。十五年,他陪了我十五年,他为我铺路,为我挡掉所有的黑暗污秽,可是他却不接受我。他甚至连人生都给我设计好了,他觉得嫁给那样的人对我才是最好的归宿。他在你们的眼里可能只是sam,可在我心里却不是,他是邵勇,是我母亲领养的孩子,是和我没有血缘关系的哥哥。不高,不帅,不富有,却是我爱了十五年的人。” “但他却只当我是妹妹,为了报答母亲的恩情而照顾我。我原以为我退回到我应该在的位置上,我们就都能平安喜乐,他还是我的哥哥,是我的金牌经纪人,我就不会失去他。” 不远处终于有人注意到了邵梦,“邵梦,过来这边。”她们朝着她挥手。 邵梦敛了脸上的悲伤,朝对方点了点头,然后她又回头深深看了夏千一眼。 “越是想维系的东西越是会失去。”她看了一眼远处,“我不会再哭了,我会继续按照他为我设计的轨迹生活下去。那是他的希望。夏千,你保重。” 她留给夏千一个冷硬的背影。 然而邵梦终究不如她自己所说的一般坚强。葬礼开始,当告别的这一刻到来,她终于意识到永远失去她的爱人了,从来冷静自持的邵梦,竟然不顾葬礼现场的闪光灯,不顾脸上的妆容,跪倒在草地上无声痛哭,任其他人扶都不起来,现场有些混乱。 “邵梦果然名不虚传,sam的消息传到片场时看不出她有多伤心,现在有了媒体和记者,哭得倒确实像死去了一个十多年的老友一样。” 在一片嘈杂里,夏千听到身边一个男人带着讽刺的声音这样说,他的语气带了隐隐的恶意和毫不掩饰的偏见。 “你看,她现在的哭相和我探班那天那场哭戏里的表现一模一样,一个优秀的演员就是这样的吗,连在这样的场合都要忍不住表现一下自己的演技?” 夏千循着声音抬起头,然后她看到了温言的脸,他此时正嘲讽地看着夏千。 温言淡然地环顾了一周,“知道为什么这个葬礼和追悼会来了这么多明星吗?你看,有些大概从来不认识sam,不过因为知道了媒体会来,在这个葬礼上穿戴高贵典雅,流下一些感伤的热泪,总有可能吸引些镜头和闪光灯的,那就是明天的见报率,你看看这些跟着邵梦一起或真或假哭的艺人,明明是一个生命的告别会,我却觉得可笑。她们真的悲伤过吗?我来以后,对我抛媚眼暗示明示的女明星就没断过,可现在她们都哭得像从来没笑过。” “就连你一个新人,在演艺圈里还什么都不是,已经深谙在媒体面前表演的道理。”温言说完这番话,就从口袋里拿出一条折叠整齐的手帕,他把手帕递给夏千,“你不过和sam认识几天,感情至于深刻到这样动情地哭吗?擦擦吧,不是所有人都喜欢看表演的。” 那是一块burberry的手帕,温言拿着它的手骨节分明而干净,是很绅士的动作,但夏千知道那只是他的礼节,他并不是由于温柔才递来手帕,他其实是充满讽刺意味的。 前面草地上的邵梦仍旧在痛哭,她彻底放弃了在公众前的形象,哭得几乎脱力。夏千能感受到她的绝望和悲哀,而温言看着邵梦,却像是在看戏,他瞧不起她,鄙夷她。 他的那种眼神刺痛了夏千,他对演员的偏见和无知让夏千愤怒,她难以忍受温言对邵梦的侮辱,他不仅仅侮辱邵梦作为一个演员的素养和努力,也侮辱了她那么用力又纯粹的爱情。 “你根本不懂什么叫演技,任何一个好演员,她的演技都是以真实生活为基础的,如果表演哭,就首先要从内心里体会和理解角色的痛苦。好的演员是最会制造假象的,不是把假哭、假笑演得跟真的一样,而是能把自己真实的感情变为表情,去表现角色的内心世界。邵梦是个好演员,她分得清现实和镜头,此时此刻的她是真正在哭,而那场戏里她不过是把真实的自己置于电影里,模拟出那个镜头里的人生而已。但她所哭泣的感情都是真的。” 夏千终于没能忍住。她知道温言对她本身就抱有莫名其妙却强烈的反感,而如若她想好好在演艺界发展,是不可以得罪他的,但是夏千忍不住。 “我没有想到你作为smt这样一个大娱乐公司的高层,对演员和演技的理解竟然这样浅薄,带了这么强的偏见和轻视。”夏千没有接温言的那块手帕,她只是用手擦了擦脸颊上的泪痕,语气里却是不卑不亢甚至带了隐隐挑衅的,“我从没有像现在这样觉得庆幸,庆幸我没有签约smt。我不想有像你这样的上司。” 第7章 给我一首歌的时间(一) 然而夏千的话,以及她这个人都并没有让温言记住很久,《星尘梦》的拍摄结束后,温言就和她失去了唯一的联结点。演员本身可以说是个“财尽缘分空”的职业,大家因为接戏而在同一个剧组,一旦拍完便寻找下一个工作而去。而仅仅几个月,演艺圈里的新老人更替,很多人的脸只像昙花一现一般出现在银幕上,还没来得及让人记住,就已然消失不见了。 夏千对于温言来说就是那朵昙花,所以他从没想过会再次见到她,并且是以那样的方式。 夏千来拍温言的车窗玻璃时温言刚抽完一支烟,他开启了车内的空气循环系统准备开车离开,然后他便听到车窗玻璃上传来了急促的拍打声,混杂着一个女声,那声音里带了哭音,在这个此刻鲜少有人来往的豪华街区里显得格格不入。 “先生,先生!” 温言皱着眉侧过头,看到的便是夏千几乎趴在车窗上的身影,他打开了车窗,迎面而来的便是夏千左脸颊高高肿起的脸,她的嘴唇也破了一道,正流着血。 夏千看到车内坐着的温言明显地愣住了,温言的眼神里有不掩饰的嫌恶,然而夏千只能带着满脸狼狈难堪地朝温言求助。 “温先生,能带我一程吗?” 然而温言却并没有善解人意地马上为她打开车门,他只是抬起手指在方向盘上叩了叩,“你要去哪里?” “哪里都好,只要带我一程,开出这里就好。”夏千的语气几乎是哀求的。 最终温言还是让夏千上了车。一路无言。夏千疲惫地把头靠在窗玻璃上,她几乎是蜷缩在座位上。 这片豪华街区不远处便是街心公园,温言把车开去了那里。 “到了。”他言简意赅地对夏千这么说道。 然而夏千并没有立刻下车,她维持着蜷缩的姿势,有些困倦地哀求道:“请再等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这个城市典型闷热的夏夜,散发着刺目的昏黄色灯光的路灯,浮动着汽车尾气和腐烂水果味道的空气,以及副驾驶座位上正在发抖的女孩,这一切都让温言觉得厌烦而躁动。夏千此刻出现在这片豪华街区,又是以这种方式,能猜出七七八八是娱乐圈里那档子事:妄图靠着潜规则上位,不幸被正房抓包殴打。这种新闻甚至都是不新鲜的。 大约温言的眼神里蕴含的情绪和猜想太露骨了,座位上的夏千抬起头来。她直直地朝着温言回望过去,她似乎努力地想要维持镇定,但是她仍然快要哭出来了。 “他们说想邀请我加盟新的电影,合作细节也谈了,今晚是约我来正式签约。”夏千顿了顿,“是之前《星辰梦》剧组里一起拍片的艺人牵线搭桥的,所以我没想过有问题,但是他们连安眠药也给我准备了。我真是蠢。” 夏千盯着车窗外,“我不知道为什么,但你非常憎恨我,不是讨厌,是憎恨。但我还是谢谢你,谢谢你肯载我这一程,在纽约的那次医药费我也很感激你,但我没有值钱的东西可以给你。” 温言原以为夏千会痛哭会愤怒会充满委屈,但是她都没有,她只是轻描淡写举重若轻地说出了她的遭遇,非常克制,她的悲哀和失态似乎只有一刹那,她似乎已经习惯了面对这种糟糕的处境和挫折。她像是海面,所有的惊心动魄和波澜壮阔都在平静的表层下面。 这一切都让温言觉得不安。如果给她机遇和时间,她会展开翅膀,飞越所有的障碍,而这一刻的温言只想在她的翅膀长出来之前就捕杀她。 夏千对他的想法丝毫不知情,她沉默了片刻,然后又抬起头。 “今天是我的生日。” 温言愣了愣,然后他皱了皱眉头,“你是在向我讨要生日礼物吗?” 夏千摇了摇头,“我知道,即使我要,你也不会给的。” 然后她不等温言回答,自顾自说了下去,“有人帮助、有捷径可走的人生是幸运的,没有人帮助的人生是公平的,我只求有一个公平的人生。温先生,你可以不要在这个行业内封杀我吗?” 温言没有料到她会问这样的问题,他身边都是善于虚与委蛇进退有度的人,没有谁会用这样尖锐直接的方式质问他。而他同样也不会用这样直接尖锐的方式回答。 “我想喝杯现磨的蓝山,那家现磨咖啡店在这条街拐角过去第二个路口,如果你能帮我买到,我就答应你的要求。”温言笑了笑,“但是一些想要的东西,过了特定的时间,就不会再想要了;有些要求,过了特定的时间,也不会再有效了。” “夏千,我只给你一首歌的时间。”温言听到自己这样说,“五分钟,五分钟内你能把咖啡买回来,我就答应你。” 他只说了这些话,但似乎这就是魔法,夏千惊愕的眼睛里写满了惊喜,她完全从刚才的低落里走了出来,她低头看了看手表,“现在是8点20。” 然后还没等温言反应过来,他身边的这个女孩就解开了安全带,打开车门,朝着前方跑去。温言就这样看着她用奋力奔跑的姿势消失在夜色里。 她竟然真的去为他买咖啡了。 一时间温言失却了言语,他有些沉默地盯着前面街心公园里的长椅,有些恍惚。他非常清楚,从这里到那家现磨咖啡店,最起码是需要十分钟的,温言只是用这种方式在拒绝夏千,他以为夏千足够聪明到能懂,但是她竟然信以为真了。 温言想,她到底现在是用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在跑呢,而等她跑到咖啡馆时发现已经过了五分钟,又会是什么样的心情呢。是绝望,是情绪崩溃,还是苦涩? 这些都和我没关系,温言这样想,沮丧绝望和不如意本身就是人生的一部分,我并没有责任让她对这个世界充满希望。 他打开车门走了出去,夜晚的风是暖的,温言站在这阵暖风里,但他的心情并不好,他觉得有些难以抑制的心慌和不安。 然后他看到了夜色中向他奔来的夏千。她跑到温言面前。 “温先生,你的蓝山。”她把咖啡递给温言,气喘吁吁,“时间应该刚刚好吧。” 温言愣了愣才接过了咖啡,他看到夏千的左手以一种非常不自然的方式垂在身体一边。他拿出手机,那上面显示8点26,温言用手机截了屏幕的时间。夏千就站在他面前,用一种兴奋期待的眼神看着他。 她说:“我没有作弊,千真万确是那家咖啡店的蓝山,不信你试试。我知道如果按照正常的路线跑,我一定来不及的,但是温先生你不知道吧,街心公园到咖啡店其实有一条捷径,街心公园那边有一堵篱笆墙,我去的时候是从墙上跳下去的。” 这一瞬间温言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的情绪,他只是看着夏千那只不自然垂着的手。 夏千注意到他的目光,满不在乎地笑笑,“跳下去的时候没在意,撑了一下,好像脱臼了。”然后她问道:“刚才时间没有过吧?是在五分钟内吧?我跑得挺快的。” 温言顿了顿,他突然产生了一种疑惑,他知道自己应该告诉眼前的这个女孩子,即便你那样用力地奔跑,即便摔脱臼了手,即便用最大的期待做着一件事,但是很多时候结局是早就注定的,比如,你刚才到的时间就是8点26了,已经超过了一分钟,而我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实现你的这个愿望,很多事情强求不得的。 “嗯。”然而温言却听到自己这样说,“刚好8点25。” 夏千果然为这句话雀跃起来,她短促地叫了一声,然后她似乎才感知到了身体的疼痛,她捂着自己那只脱臼的手蹲下身去,她的脸上还带着青肿,在错落的路灯光里甚至有点狰狞,非常不好看。似乎终于等来想要的结局,她哭了出来。那里面是委屈和苦涩。 “生日快乐。”温言把目光投向远处,他觉得很不自然,这一切都很不自然,然而他还是忍不住这么说了。 他说:“我答应你,我不会再封杀你,你的未来是自由的。” 第8章 给我一首歌的时间(二) 温言带夏千去看了医生,他已经没法把那样的夏千丢在街心公园。 不仅她的手臂和脸受了伤,等医生接上她脱臼的手臂,才发现她的手掌也在流血,那里扎进了一些细小的木屑,医生只能先慢慢取出那些异物,才能给夏千消毒包扎。 等一切完毕,已然是深夜时分。这个城市的初夏昼夜温差极大,几个小时前地面还散发着躁动的余热,此刻就已经夜凉如水了。夏千在踏出医院的一刹那就冷得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这场景是那样熟悉,仿佛昨日再临,温言捏了捏眉心,才把那些负面的回忆压下去,他告诫自己,这次是不同的,不一样。然后他脱下外套,递给了夏千。 “你住在哪里?我送你回去。” “谢谢。”夏千的声音很轻,此时她缩在温言的外套里,神色间已经能看出疲乏。 温言的车在夜色里疾驰,跟随着夏千的指引,他们一路从城市的一端开往另一端,几乎跨越大半个城市,而沿街的景色也从豪华的商业地段变成潦倒杂乱的老城区。 “温先生,就停在这个路口吧。再过去的路太窄了,开过去车子没法掉头出来的。”夏千把温言的衣服递了回去,她再次道谢。 温言把车子停好,他看了眼夏千,夜风吹起她的头发,在昏黄的路灯里像是毛茸茸的一团,她所指向的前方道路逼仄幽深,两边的路灯也坏了,黑暗的一片。夏千一边说着让他回去的感谢话语,一边却忍不住下意识地咬着嘴唇,肢体语言很明显地传达出来:她怕黑。 “我送你到家门口。”温言把外套重新披到了夏千肩上,“走吧。” 两个人在黑夜里同行,寂静得有些尴尬,夏千打着腹稿,准备说些什么缓和下气氛,然而不争气的是她的肚子,竟然咕咕地叫了起来。今天从中午开始就没能吃上东西,之前因为高度的紧张焦虑而没有感觉,现在神经松懈下来,便是铺天盖地的饿。她有些难堪。 然而温言并没有露出他一贯的那种高高在上,他只是转头看了看夏千,语气平淡,“你饿了?” 夏千把头低得很低,但她还是点了点头。 “这么晚了,这一片应该已经没有开着的店了,这边也不是比萨外送的范围。” “没关系的,我家里有食材,我做菜很快的,下个面就好了。”夏千赶紧打断温言,她已经麻烦他太多了。 温言的随口一问本身也仅是出于礼貌和教养,听到夏千“识时务”的拒绝便没有再提。 而此时的夏千抬头,看到温言的侧脸,英俊冷漠淡然。在月光下,他整个人的轮廓上似乎都蒙上了一层淡淡的光辉。有些人就是这样,他们并不靠着反射别人的光而耀眼,因为他们本身就是发光体。而此刻站在他旁边的夏千,狼狈又贫穷,她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和温言这样一路同行都是一种错,她应该绕开他的光芒,这样才不至于被灼伤。 smt的温言,夏千早就常常听莫夜提起,莫夜当时完全就是崇拜,她说,我要是能和温言说一句话就心满意足了。冷漠果决,商业头脑出众,偏偏还有这样的长相。然而莫夜说得对,他是一个几乎无法接近的人,虽然他有很好看的眼睛。 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并且他还讨厌她。 夏千再次向温言道谢,然后他们分别,这应该是本来的发展,然而当温言刚往回走了十分钟的时候,就传来了夏千的声音。她从楼上又跑了下来。 “温先生,能最后帮我一下吗?”她的声音有些嗫嚅,“我的手不大灵活,你能帮我下碗面再走吗?很快的。” 而等温言真的站在夏千那个小得像胶囊旅馆的房子里时,夏千却开始深深地后悔为什么把他叫来。 刚进厨房的时候温言就打扫了她之前手不灵便而打碎的碗,收拾了一地狼藉。此刻温言正在厨房里,抽油烟机发出轰隆隆的噪音,他穿着昂贵的衣服,站在窄小的空间里,夏千进去的时候看到他正在锅边缘敲碎鸡蛋。她从厨房里拿了猫粮,去客厅里把她捡来的那只流浪猫召出来。那是一只虎斑条纹的猫,温言在进门见到它的时候微微地皱了皱眉。 夏千一边喂它吃东西,一边抚摸它柔软的毛。猫咪叫了一声,舔干净了盆里的食物,心满意足地跳开了。 厨房里,温言关掉了抽油烟机。 面端上来的时候扑面而来的都是香味,卖相也很好。夏千吞了吞口水,她是真的饿了,家的气氛大概又模糊了两人之间的界限,夏千竟然忘记了对面就是smt的温言,她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等她捧起碗来喝面汤的时候才注意到盯着她看的温言,他若有所思,夏千才有些不好意思。 “面很好吃,你要喝茶吗?我去给你拿茶叶。” 她转身进了厨房,然后突然想起有一罐好茶叶放在客厅,便又从厨房往回走。 大概是她走路太轻了,温言并没有发现她。他此刻低着头,夏千看到那只虎斑肥猫在温言的脚边绕圈,温言似乎有些紧张,但是他没有动,夏千听到他低声说:“乖,到别的地方去玩。”然而虎斑似乎是觉察出了眼前这个人没有攻击性,它叫了两声,便一个纵身跳上了温言的腿。这个变故让温言愣了愣,他的眼睛里有点拘谨,而肥猫在他的腿上走了几步,然后便一副酒足饭饱的懒样窝了下来,它喵了一声,动了动爪子,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那些杂乱的毛就完完全全地蹭在了温言的衣服上。它是一只野性未驯的猫,虽然夏千养了它,但它仍旧常常跑到外面,直到饿了才回来,因此不算很干净,而且不近生人,有点凶。然而它此刻就这样温顺地窝在温言的腿上,非常亲昵。温言举起手,夏千以为他要驱逐它,但温言只是迟疑了下,然后他试探性地把手放在了虎斑肥猫的身上,他伸手抚摸它,大约是第一次做,他的行为有些笨拙,但很温柔。他的眼神非常柔和,带了微微的笑意,这是夏千第一次看到。 然后温言抬头,看到站在门口的夏千,他显然有些尴尬,他的左手还放在虎斑的背上,那肥猫已经舒服地打起盹儿来,鼻子里发出呼呼的声音。这呼噜声让温言愣了愣。 “它睡着了?”温言的语气似乎带了点惊讶,夏千注意到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也压低了声音,身体也努力地保持不动。 他怕动作大吵醒了那只皮毛杂乱的猫。在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的时刻,他选择了用最柔和的方式对待它。 夏千走上去,摸了摸虎斑猫的毛,然后她小心翼翼地抱起了那只肥猫,轻手轻脚地把它放到了沙发的软垫上,虎斑猫只在她手里动了动,连眼睛也没睁开,它继续抱着软垫,娇憨地打起鼾来。 夏千拿了茶叶,温言接过来泡了茶,他喝了一口,才开始慢慢环视打量夏千的屋子。客厅非常小,除了一张饭桌,其余都是书柜,地上还散落着几本没来得及收拾的书,书的封面已经有了卷角,纸张也有些破损,像是被常常翻看。夏千发现温言突然死死盯住了那本书。 她解释道:“不好意思,昨晚睡太晚了,没来得及整理。”然后她问道:“这本书你知道吗?书的作者叫x,他是个剧作家,非常低调,几乎没有他的公开资料。说起来,这本书的剧本就曾经签约过smt,几年前的事情,可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据说电影都已经开始拍了,但x抽回了版权,赔了大笔违约金,然后就消失了,也不再写东西了。” 夏千突然意识到这是个机会,眼前的是温言,他或许会知道x的消息,她的情绪也有些激动起来。 “温先生,你知道这个作者的信息吗?我真的很喜欢他,他为什么不写东西了呢?他真的是个非常有才华的人。” 然而与她的激动相比,温言的态度冷淡得有些过分了。刚才他抚摸虎斑猫时眼里的柔和全数褪尽,又恢复到了克制的样子。 “我不知道。”他转开了眼神,“只是一个剧作家而已,smt签过很多剧作家,我不记得有这个人。” “他很有才情!”夏千还想争辩,她想说,这个人是不同的,他的作品是有思想的,是不媚俗、不迎合但让人动容的,然而她最终还是没有继续说,她毕竟没有立场这样说。 “有才情的人往往自保能力非常弱。”温言顿了顿,“太过感性并不是一件好事,因为被感情所左右的人是会变得非常软弱而愚蠢的。” 然后他站起身,“我走了。”眉眼间都相当冷淡。 “温先生,你真是个怪人。” 大概是今天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了,夏千觉得自己头脑有些混乱,但等她意识到的时候,这句话已经出口了。 温言果然回头危险地看了她一眼。 “记住,我不是慈善家。”温言意外地笑了笑,但这个笑容是凉薄尖锐的,“夏千,不要试图剖析我,不要以为你可以了解我,不要试图涉足我的生活。这是我对你的忠告,不然你会非常非常后悔的。” “也不要因为今晚的事感谢我,这样的话我听得太多了,等你有东西能用来感谢我的时候再说吧。而且就算要感谢,也请你首先站在有足够资格和我对话的平台上。” 直到楼道里已经听不到温言的脚步声,夏千才终于反应过来温言已经离开,她愣了愣,然后冲到了窗口,那里正对着温言即将往回走的路,从夏千的角度,仅仅能看到他身姿挺拔而沉默地走着。 夏千咬着嘴唇,她知道温言的意思,在整个smt,想要妄图和温言说话或者向他表达谢意的人实在太多了,然而很多事情可能都只是他的举手之劳,他根本不在意他帮助的对象是谁。那些被他帮助过的人的道谢,对他来说只是一种麻烦。夏千现在只是个连三流小明星都算不上的新人,温言所给她的与其说是帮助,不如说是恩惠和怜悯。 “我总有一天一定会站在足够让你看到我的高度的。” 夏千在心里暗暗发誓,她抬头看了眼星空,夜色更浓重了,衬得那些星星更加明亮。她想,当她站得足够高,又足够亮,总会被看见的。 第9章 细雪(一) 《星尘梦》上映后第一日便票房过亿,势头迅猛,毕竟是邵梦的收官之作,加之唐均是导演,这两个人总是赚足眼球的,而连带着的,《星尘梦》原班演员都受到了关注,夏千在片中仅有的几个镜头也被媒体屡次提及。更令夏千意外的是,《星尘梦》上映后,她竟然一连接到了三个工作邀请。她与其中之一签了工作约。 “夏千,你签了《细雪》?”唐均在得知消息后第一时间打了电话过来,他觉得惋惜,夏千是个努力且有天赋的演员,在他看来,《细雪》并不是个适合她的片子,“就我所知,三个片子给你的片酬都是差不多的,另外两个片子都是大制作,你为什么偏偏选中了《细雪》呢,就因为《细雪》让你出演女主角吗?” 此刻温言就坐在唐均的对面,他听不清电话里夏千给出了怎样的回答,他只看到唐均下意识地转动着手中的咖啡杯,那是唐均烦躁时的下意识行为。唐均在这种烦躁的状态下挂了电话。 温言喝了一口咖啡,“唐均,你不觉得你对这个演员的关注有点过度了吗?她不过和所有年轻的演员一样,浮躁又没有耐心,或许有那么一点天赋,但总是妄想一夜成名,急功近利地去接一些并不适合自己的角色,只在乎是否是主演,并不在乎剧本的质量,直到他们耗尽自己的表演才华,挥霍完自己的青春,弄烂自己的口碑,再也没法演那些好的角色和剧本。” 温言的分析是刻板冷淡的,但唐均却还是在叹息,“《细雪》是小制作,你看,起用的都是新演员,最致命的,《细雪》是根据孙锦的同名小说改编的,出演这类由小说改编的电影,本来就需非常谨慎,虽说当红小说会直接为电影带来观众和关注度,但因为剧本和原作间毕竟有差异,招致原作粉丝攻击,导致反效果也是极容易的。何况《细雪》里的女主角,本身就是充满争议的,又贪婪自私,还有自闭症,想要演好是相当有难度的。孙锦这个人本身又是个大麻烦,你和他都认识多少年了,你也知道的,要是演得不对他的胃口,他是根本不会顾虑制片方、投资人而口诛笔伐让自己读者一起唾骂电影的。他只在乎自己的作品,才不管什么票房。” 温言不置可否,他只是望了眼窗外,“谁知道呢,或许那样也是她所希望的不是吗?” 夏千也知道唐均所分析的那些顾虑,但是她喜欢这个剧本,她决心演好它,而且她想要认识孙锦,她一直在找的那个人,那个昙花一现的剧作家x,孙锦一定是认识的,她想要找到他。她沉浸在对未来的憧憬里。 然而她还是太过天真了。 正当她努力研读原作并研究自闭症患者的生活状态之时,孙锦公开发表声明表示对选角的不满。夏千本就是名不见经传的新人,如今原作者都表示不满,粉丝更是蜂拥而至进行抗议,纷纷要求改换其余当红明星。紧接着《细雪》的导演就联系了夏千,言辞里有些为难,大约是制片方对选角可能还要再郑重考虑一下。 “谁都是这么走过来的。”唐均很快听闻了这件事,他对夏千倒是很有些惜才的同情,立刻给夏千打了电话。 “你也别太有压力,说不定这也是一种前期宣传,找争议话题来炒作,做艺人总要经历这些背后泼墨,以后就习惯了。对了,今晚有个小型聚会,上次《星尘梦》的庆功会你也没参加,这次就来玩玩吧,多认识点人有好处的。” 夏千很感激唐均,在他的力邀下,便答应了参加这次聚会。然而等夏千到了聚会地点,才有些懊恼,聚会定在郊区的一栋山庄式别墅里,远远看去,已经是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哪里是唐均形容的“小型聚会”。 夏千进去的时候,音乐开得很大声,也没有人接待,大厅里即使有冷气,也还是因为气氛的热烈而显得闷热躁动,唐均正和几个制片人相谈甚欢,并未注意到她,其余也都三三两两坐在一起畅谈畅饮,夏千反倒像是一个格格不入的局外人,她拿了杯饮料,走出了大厅。 室外潮湿而带着暖意的空气扑面而来,夏千低头,看到眼前倒映着月亮的水面,这栋别墅后院果然有一个室外泳池,夜间的风飘忽地吹,水面起伏,相比室内的聚会,反差中的静谧倒让夏千放松起来。她再回头看玻璃墙里面跳舞的人群,觉得有一种抽离开来的旁观感。 “还真的是你。”可惜这份宁静很快被人打破,有高跟鞋踩在地上朝着夏千走来。 “夏千,没想到你也回国了,真是好久不见,过得还好吗?”高跟鞋的主人有着漂亮而性感的脚踝,大长腿,几乎完美比例的身材,此刻一头大波浪的长发,在这个充满漂白粉的泳池边上也愣是弄出了深海海妖一般的气质,即便是一句好久不见,她也能说出如此冷艳高贵的意境。 夏千望着眼前这张熟悉的脸,百感交集。她曾经把一切心事交付给对面这个人,与她在纽约寒冷的冬天里互相鼓励着汲取暖意,然而得到的回报不过是直插心间的寒意。 “莫夜。”夏千想过无数次和莫夜的再次相遇,却没有料到这样的场景,她努力压抑自己的怒意和恨意,“你怎么能这么镇定,在你对我做了那些事之后?” 莫夜却并不顾及夏千的情绪,只是撩了撩长发,笑得疏离,“那我应该怎样?痛哭流涕吗?表现得又痛心又后悔自己当时一失足失去了最好的朋友吗?”她大声笑了起来,“别开玩笑了夏千,我知道对于你来说很难接受,毕竟你可能觉得我们曾经分享彼此的梦想,甚至我说过要和你组一个‘夏夜’组合,但是我回国后打点好了关系如愿以偿签约了smt,现在也算是今年要力推的新人了。你看,我现在已经实现我的梦想,并且它已经是完整的一个梦想了,已经没有你登场的空间了。对于当初的一切,我不后悔,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我很庆幸我当时的作为,我也并不自责,因为没有人应该为自己的梦想而责备自己。” “但你不应该把你的梦想建立在对我梦想的毁灭上面!”夏千终于有些绷不住,“你明明知道那是我没日没夜打了一年黑工才攒到的钱!而且那是我的学费啊!是我所有的积蓄,还有我的生活费!你竟然就这样全部偷走了,甚至没有给我留下任何一点紧急资金。直到学校要求缴学费,我才知道钱不见了,可根本没有时间再去筹集那么多资金,我还有一年就能从音乐学院毕业了,可却因为交不出学费,只能办理了退学。” “你拿着我的钱回国内买名牌衣服包装自己、为自己打点关系的时候,就没有想过我在纽约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吗?而且,你大概也从没有想过我还可以从纽约活着回来站在你面前吧?” 在莫夜的印象里,夏千是一个坚韧但也内敛的人,她鲜少这样咄咄逼人,因为生活对她而言从来不容易,她在现实和挫折面前大多并不反抗,而是接受并且咬牙挺过。莫夜有些摸不准如今的夏千,但她很快就镇定下来。 “你是想要报复我吗?但是夏千,你别忘记了,就是你去炒新闻说我偷了你的钱,也没有证据。何况我比你红太多,你实在是不知名,我的粉丝只会唾骂你为了曝光不惜造谣昔日好友。” 夜色里莫夜的脸上是一种稳操胜券的神气,夏千的愤怒反而神奇地平静下来。她觉得她过去恨着这样一个人简直是浪费生命。她反而释然了。 “我原以为你于我是一个人生旅途中互相搀扶的朋友,而现实是,莫夜,你从不是,所以也无所谓你背叛我们的友谊。你这样的人自始至终不配做我的朋友,你这样的朋友只会在最没防备的时刻跳出来伤害我。” 夏千对莫夜笑了笑,“就像这样。”然后她伸出手,朝着莫夜的胸口一推,把莫夜推进了游泳池。 莫夜根本没有防备,她的一只高跟鞋甚至还掉落在了地上,她就那么惊愕而恐惧地朝后倒进了泳池里。 “你不要觉得你很了解我,认为我是一个不会伤害人的人。伤害别人这种事情人类天生就有自学成才的天赋,你应该庆幸我还没有放纵我的天赋。” 莫夜在水里挣扎扑腾了一会儿,才发现这是个浅水池,她抹了把脸上的水,有些魂不守舍,莫夜这一刻才发现自己从没有真正认识过夏千。当夏千收起了她的温和和无害,剩下的是生猛凌厉的果决,此刻莫夜意外被推进泳池里,被冷水浸泡的衣服贴着皮肤,让她瑟瑟发抖,狼狈又惊恐;而夏千就居高临下地站在岸上看着她。 啪啪啪,正值两人对峙之时,不远处却突然传来拍手声,“真是精彩。”有个人施施然从阴影里走出来,然后他转头朝身后喊道:“喂,温言,你不出来吗?免费大戏都看完了,好歹要来和演员们握手表示一下感谢吧。” 从阴影里又走出一个人,正是温言,他的脸上没有什么特殊的表情。但与他同行的人却不一样,他显然很兴奋,他看了眼夏千,又回头看了眼温言,笑得意味深长。 “我起初听人讲温言封杀一个新人,就觉得很莫名其妙,今天见了你,倒是知道温言讨厌你的原因了,他那么对你也真是情有可原。简直一模一样。但我不得不讲,你真是让人印象深刻。”那男人自顾自地对着夏千说了这些话,便拍了拍温言的肩膀,笑着转身走了,“温言,既然水里那位小姐是你们smt的新秀,那这种英雄救美、调解纠纷善后的事就交给你吧,我先去里面吧台喝杯酒。” “我是应该恭喜你吗?”温言的语气里是淡淡的嘲讽。 夏千一度处于没有反应过来的迟钝状态,对于刚才和莫夜之间被打断的一切似乎都还没有感应,直到温言把她的神志唤回来。她有点茫然地问道:“什么?” “恭喜你拿下了《细雪》的女主角。至少你不用再为原著作者反对你而担心了,刚才的那个人就是孙锦,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尾随他到了泳池这边,然后刻意让他看到了刚才的一幕,但我不得不说,你很成功。孙锦是个不大守本分、内心躁动的人,说白了就是对秩序的破坏欲极强,也喜欢和那些内心有野性的人为伍,所以你刚才所做的事他看了心里很解气,倒是觉得你很对胃口。但我也提醒你一句,他不喜欢老实人,但他也不喜欢内心阴暗的坏蛋。” 温言的话里警告的意味很重,夏千觉得不可思议,那个晚上和温言之间的缓和似乎只是假象,此刻的温言对她更具敌意和偏见了。但他并没有要求夏千对把莫夜推进泳池做出任何解释,只是转头看了眼还在泳池里的莫夜。 “起来弄干净。太丑了。” 然后温言便迈开步转身走了。 莫夜此刻已经回过神来,从泳池里爬了出来。这是温言第一次和她说话,但她却只落得如此狼狈的下场。 “你怎么认识温言的?你和他什么关系?”她怒气冲冲地质问夏千。 而夏千并没有理睬莫夜。她也有一堆问题想问,比如,孙锦口中的“一模一样”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会让温言如此憎恨?她望着温言远去的背影,直到他消失不见。 第10章 细雪(二) 温言的冷淡让夏千沮丧,但如他所说,孙锦很快发表了声明郑重向夏千道歉,并表示完全信任夏千能把《细雪》演绎好。这之后一切便也顺遂了很多。夏千签下了《细雪》的片约,制片方最后也请了唐均执导本片,两人于是有了再一次合作,在一个月后随剧组一同前往加拿大拍摄。《细雪》的故事发生在瑞士,但因在瑞士拍摄成本过大,最后剧组便决定大部分场景将于加拿大边陲的黄刀镇拍摄。 “好冷!”飞机降落在这座小镇,孙锦作为原著作者及监制,第一个踏出机舱。 夏千紧跟其后,并没有料到机场并无廊桥,她只穿了一件羽绒服。还好随身带了帽子、围巾和手套。那还是在纽约时冰天雪地里别人带了善意和温存扔给她的。夏千并不是没有钱买新的,但那副手套、围巾对她来讲意义是不同的,像是一种精神图腾,给她勇气,她像是依赖般地用着。 “手套给你。”唐均走在夏千边上,他朝她递去手套,一边准备解下围巾。 夏千笑着感谢,然后她拿出包,示意自己也带了,并把围巾围上,套上手套。那围巾上仍然残留着原主人淡淡的烟草和香水味,那是一种冷冽的味道,像走在林间的雪原上所呼吸到的那种空气,生动而干净,还带了松枝间的新鲜。 “咦,夏千,你这个围巾和手套都是男款的啊。”孙锦回过头来,看了一眼夏千,但他的注意力随即被寒意夺走,“真是冷。真不明白制片方为什么不早点租订雪场,搞得现在只能来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拍,这才下午三点,天已经快黑了,真该感谢这儿还不是彻头彻尾的极夜,还能给我们留下每天几个小时的有效拍摄时间。” 当晚剧组一干人等安顿好了酒店,就在当地一家家庭小饭馆就餐。孙锦、唐均和夏千一桌。孙锦点了四份。 “这家的自制酱汁听说非常美味,这些鱼又都是深海鱼,都是当天居民们在冰上砸孔冰钓的,肉质非常鲜嫩。” 唐均笑着打断孙锦道:“我知道我知道,但你也不能因为鲜美就给自己点两条啊,老板娘刚才都劝你了,一个成年男人一条鱼绝对够了,毕竟还有其他菜呢。” 孙锦神秘地笑了笑,“没说只有我们三个人吃啊。”他故意卖了个关子,等唐均和夏千都好奇地盯着他,才继续道,“别忘了我的《细雪》里有大量女主角滑雪的场景,虽说高难度的可以请替身完成,但还有一大部分需要夏千自己来的,我不是和剧组讲,这个指导夏千滑雪的教练由我来负责找吗?我可找了一个不要钱的,而且水准是专业的,请人家吃顿鱼这总是应该的了吧。” 可惜直到晚饭结束,孙锦口中这位专业的教练也没有出现。 “算了算了,他如今不同往日,走冷艳高贵路线了,别等了,夏千你就回酒店休息休息吧,我和唐均去downtown找个酒吧喝点酒去。” 然而夏千也并没有马上回酒店,她沿着雪地走,途中遇到一群热情的背包客,原来他们已为极光驻扎黄刀镇几日,今夜夜空无云,白天天气晴朗,根据预测太阳活动旺盛,极有可能在夜晚看到极光。这群背包客用带着口音的英语热情地邀请夏千一起去。路灯的光打在他们年轻的脸上,夏千觉得仿佛又回到了纽约的夜晚,她还无忧无虑的那些夜晚,感觉梦想近在眼前,一切都还未发生、又都将要发生,未来还在她手中的那些夜晚。 “你看,路不远的,就在那条路转弯过去,那儿有一个很大的湖面,现在早就冻起来了,冰层非常厚,人完全可以在上面行走,湖面过去就是森林。因为远离downtown的灯光,虽然很黑,看上去很可怕,但是却不会受到城市灯光的干扰,是非常棒的极光观测地,前几天就有人在那儿看到极光了。” 夏千对他们的热情报以微笑,在这群背包客看来,她是一个沉默漂亮而神秘的女孩子,说着流利的英语,但并不爱交谈,仿佛在夜色里突然出现,与他们同行。而等到了目的地,她也并没有加入他们的打雪仗,她不热情,但很礼貌,他们并不知道她的身份,也不知道她为什么看起来如此心事重重。 “运气太差了!” 可惜等了近一个小时,天空仍旧一片黑暗,晚间从湖对岸森林里吹来的风大了起来,有一种萧瑟阴森的感觉,这群年轻的背包客开始变得没有耐心,不到半个小时,便陆陆续续抱怨着准备回各自的酒店。 等夏千回头,发现那些聒噪的年轻人已经几乎走光了,这片仿佛旷野一般的湖面就显得更加寂静,她有些害怕地转过头,看到远处还站着一个人影,她才轻轻松了口气。 在这一整片黑暗的雪原上,除了她,好在还有一个人。 就好像在整个广袤的宇宙里,你突然发现自己并不孤单。夏千其实在之前就注意到了这个人,他似乎也并不合群,在那群背包客打闹之时,他只是安静地支起相机的三脚架,好像周遭一切都与他无关,他只是为了等待极光。 黑暗中看不清对方的长相,只能模糊看出是个身材高挑挺拔的男人。夏千朝着他走过去,在离他一段距离处停下来,那男人看了夏千一眼,便继续摆弄起他的相机来。他们两人显然都没有搭话的兴趣,只有彼此呼出的白气像是在黑暗的夜色里互相打了个礼貌的招呼。这个男人的存在很让人安心,没有需要在黑暗中极力与一个陌生人找话题的负担感。 他们只是在这个陌生的国度里短暂相遇的两个个体,有着各自的轨迹,不需要交会时还耗费精力应付彼此。 气温越来越低,夏千感觉自己的脸颊都慢慢失去了知觉,她有些站不住了,时间又过去了大半个小时,天空还是没有极光的影子,她开始后悔起这场临时起意的外出来,她决定回酒店,抛弃那位还在雪地里等待的“同伴”。她开始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回走。 “极光。” 然而等她走出大约十米远,便听到另一端传来了声音,非常流利的美式英语,吐字清晰,声线冷冽,在这片无人的荒野上甚至带了点淡淡的回声。 在暗色的天际,从远处游走飘移而来的绿色光带正盛,纵横上千米,间或变化散裂,在空中迅速地跳跃。一整片天空的极光,非常明亮的绿色,像是点亮了云层,仿佛从森林的深处发源而来,在空中悬挂出非常美丽妖冶的弧形,那些神秘莫测的亮光映照在雪地上,又不停在空中闪动,像是从云端爆裂开来的能量,像半夜升起的晨曦。 夏千条件反射地抬头,看到的便是这番景象。 那一刹那与其说感动于自然的神秘与美,不如说所有形容词在这种震撼面前都是苍白而无力的,极光给她的是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静谧而安宁的感动。所有看过极光的人都说,无法用语言去给没有看过极光的人形容那种景色。夏千原来并不在意,她觉得那些漂亮的旅游杂志上的照片已经把极光很好地展现出来了,但是这晚之后她终于相信,无论照片多么好,都无法和肉眼看到极光剧烈跳动时的震撼相比。当极光像天幕一样垂下来并不断闪烁的时候,她根本不觉得这是地球该有的景色。 她就和那个陌生的男人一起并肩站着,在寂静的冰原上,抬头看着夜空中璀璨绚烂的光。 “能给我拍一张照片吗?”这是夏千和他说的第一句话,语音因为寒冷而有些颤抖。 对面的男人愣了愣,但还是点了点头。 “我帮你也拍一张吧?”夏千为表感谢,也提出了友好的建议。 “不用。”然而男人却非常冷淡。 “那让相机定时,我们合影一张可以吗?我感觉今晚非常幸运,如果不是你喊住我,我可能就和极光因为几分钟的时间而失之交臂了。我以后应该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看到极光,我觉得这一刻很珍贵。” 男人终于同意了这个要求,夏千的心情很好,她在拍照的时候主动凑近了身边的这个陌生人,然而对方并没有什么友善的表示,反而退得离她远了点。 她等男人收拾好了照相设备,与他一同步行走出这片冰原。 这个在极光出现的夜晚一同出现的男人,似乎带了浑身的冷光和冰霜而来,两个人之间的沉默显得尴尬而漫长,但今晚夏千的心情却是轻松而激动的。即便遭遇的困境让她早熟,但她毕竟也只是个年轻的小姑娘。 “我是第一次来这么冷的地方,明天我要去学滑雪,听起来很难,我觉得有点怕,我在运动上的平衡感一直不大好,不知道明天会摔成什么样子。朋友帮我请了教练,希望是个温柔的人,我很害怕严厉冷酷的人,因为我是那种一被指责批评,就会心情沮丧又紧张的人。” 与其说这是一场交谈,不如说是夏千单方面的发言,但她很开心,并不在意对面人的沉默,她难得有这样活泼的时候,想热情地分享她内心里的那些小心思。 然而她的话被自己的手机铃声突兀地打断了。 “夏千,你在哪儿?还没回酒店?”电话里是唐均的声音,他和孙锦已经喝酒回来了,大概喝多了,他显得有点话多,“明天你就要为拍摄开始前期滑雪训练了,强度很大,今晚就该好好休息,何况现在外面这么冷,怎么还出去。不过也真是的,温言也还没到酒店,他这几年越发没组织没纪律了。” “温言?为什么温言会来?”夏千有些惊愕,她连声音都高了起来,也忘记了身边的陌生男人,就用中文和唐均说起话来,“什么?他就是要给我做滑雪教练的人?不能请当地的专业滑雪教练吗?” 挂了电话的夏千才想起身边的人。她有些自嘲地用英语解释道:“听说看过极光的人会幸运,我还在期待明天会有一个温和的滑雪教练,结果刚才接到电话,要当教练的人正是那种我所害怕的冷酷的人。不过很奇怪,那个人明明应该是目空一切又有偏见,跟温和善良完全搭不上关系,冷漠顽固、内心阴暗的,但有时候又觉得他好像不是那么糟糕。” “也或者他确实不是个坏人,只是对着讨厌的人就会显出恶的一面来,比如我,他或许觉得对我用平和的态度都不值得。可是我之前明明从来不认识他,也没见过他,他为什么这么讨厌我?”夏千见同行的男人一路沉默,也觉得和这样一个陌生人倾诉这些有些可笑,她耸了耸肩,对这段对话做了总结,“也或者像他这样的有钱人,从来没有体会过人生的艰辛和生活的艰难,没有遇到过挫折,便不知道那种从淤泥里要奋力而出的挣扎,反而觉得像我这样妄图从底下拼搏登高的人令他厌恶,因为我这样出身的人理应乖乖待在淤泥里,好供养他们上层社会的洁白,而别妄图去污染上层的清洁。” 温言对她的偏见始终是一根刺,这些对温言的诟病夏千无法对身边的人倾诉,对这个雪夜里安静的男人,却好像可以安心地分享一切。 两人又恢复在雪路上沉默着并行,直到夏千被面前刺目的车灯晃了眼。 车子朝着他们按了按喇叭,车窗摇下来,露出唐均的脸,“夏千,快上车吧。” 夏千转头正要叫那位沉默的同行顺带搭个便车,却听到副驾上孙锦惊喜的声音: “温言,原来你已经到了?怎么不和我打个招呼。来,赶紧上车。” 温言?!夏千一时之间有些手足无措,她慌慌张张地转头看身边的男人,那个沉默的同行者,不,应该说是温言,并没有看她,他只是神色从容地钻进了车里。 进了车里之后浑身都暖和起来,可夏千的心里却没有那么温暖,她刚才都做了什么?当着温言的面对温言诟病了那么长时间。周遭孙锦和唐均正在聊天,他俩喝多了,找了个司机,现在两人见到温言便话很多,但那些声音仿佛都浮于表面,进不到夏千的脑子里,她现在只看得到温言摘掉帽子、围巾,脱去大衣后安静靠在车窗边的脸,那上面没有什么表情。温言甚至没有看夏千一眼。 “行了,到酒店了,还好黄刀镇小,你们俩正好路上遇到,才能一起接到,现在都早点休息吧。” 温言和夏千都没有对他们俩是在看极光时遇到、之后并未相认这件事做解释,唐均和孙锦的房间在三楼,温言的房间在四楼,夏千的在五楼。电梯一到三楼,唐均和孙锦就告辞走了,电梯里便只剩下温言和夏千。 “温先生,等一下。” 电梯显示已经到达四楼,夏千非常尴尬,她第一次遇到这种说别人坏话被抓包的情形,完全不知道如何处理,也解释不出什么,下意识地叫住温言,然而温言对她的话根本没有反应,他目不斜视地迈出电梯,夏千只好硬着头皮跟了出去。 温言这次终于转过身来,他的神色冷淡,“我没记错的话你的房间在五楼,这个时间在酒店里尾随一个陌生男人不是什么值得夸耀的经历。” “我想问你拷贝一下刚才拍的照片。” 温言看了她一眼,“我以为这种情况你会说的是另外三个字。” 夏千知道自己是彻底得罪温言了,但是不知何来的倔强,她继续道:“你以为我是跟着你来道歉的吗?那很抱歉你要失望了。任何人在这种情况下,就算道歉,也并不是真心为了说出那样的话而觉得抱歉,只是为自己在当事人面前讲出这些的不小心而感到懊悔而已。即便这确实是我对你的偏见,那也是构建在你对我的偏见之上的。因此你不想给我照片也没关系。” “给你。”温言拆开相机,拿出里面的sd内存卡,递给夏千,“不用还给我了,这内存卡还是顺手找到的几年前的旧物,里面应该只有今晚拍的几张极光照片和你的照片,反正对我来讲,和你一起看极光也并不是什么需要纪念的事。” 夏千捏着手里的sd内存卡,看着温言在酒店走廊尽头渐行渐远的身影,心情有些复杂。 第11章 细雪(三) 这种复杂的感觉在她把sd内存卡插进电脑之后进一步加深了。内存卡里除了极光的照片之外还有另外一段视频。大概是温言几年前拍下的,随着内存卡的闲置,大概就忘记了。夏千看完了温言拍的极光,竟然有非常专业的水准,挣扎之下还是好奇心占了上风,她点开了那个录像视频。 入眼的是巨大的风雪不断打在镜头上,到处是呼啸的风声,然后是温言裹着围巾戴着帽子的脸。他在恶劣的拍摄环境里对着镜头说话。 “这里是阿拉斯加,今天是我进入北极圈以来的第四天,日照越来越少,外部已经冷得让人无法忍受,风吹在脸上像是刀割。现在我遇到了雪暴,似乎陷在了风带中央,风的阻力太大,能见度太低,车上的除霜装置也已经罢工,我看不清路标,现在迷了路,gps装置没有信号。情况看起来很糟糕。我现在在录的东西好像是为了说明我是怎么死的。” 镜头里的温言笑了笑,然后他把镜头移转,入眼的便是一望无际的冰雪,风很大,吹起的雪模糊了天与地的界限。苍茫而荒凉。 “这里一片荒芜,没有人迹。但是干净到纯白,没有那些丑恶。我一路沿着雪原驾驶,穿过了很多危险的山,看到了很多山脉和绵延的针叶林,这里是完全原始的没被污染过的景色。我刚开始来的时候觉得即便死在这里也无所谓,但是临到现在,我很后悔,为我所做过的一切蠢事。我后悔没有听从沿途当地居民的劝阻,在这种冬日封锁路线的日子来这里想求个所谓的释放;我后悔想到用这么极端的方式到所谓‘世界尽头’来平复心情;我后悔帮助了那些不该帮助的人,以至于我原有的一切变得如此支离破碎;我后悔守护了一个错误的人,我后悔我自己的天真和鲁莽的一意孤行。如果我能活着走出这里,我立誓,我会丢掉那些不必要的感情,拿回属于我的东西。如果我回不去了,那这就是我最后的遗言。cherry,我不仅希望自己从没认识过你,甚至希望这个世界上连你的存在都被抹杀,你这样的人不配幸福。还有,父亲,我恨你,我到死都不原谅你。” 然后温言把镜头一转,拍了下他开的那辆车,“只是可惜了这辆刚改装好的车,陪我走过美国的那么多地方,曾经一路从纽约开到旧金山,再从旧金山开来阿拉斯加。现在只怕即便我活着回去,车也要报废了。” 此刻镜头里温言的表情在风雪中看不真切,而坐在电脑前的夏千却觉得手脚有千斤重,她的心也沉甸甸地像被压了一块巨石。 她所震惊的不仅仅是温言在遇到雪暴时录下的遗言和他隐秘的内心往事,更让她觉得震惊到可怕的是他镜头里那辆车。 那是那年冬天给她扔下围巾、帽子的车,那辆车的车牌号她一直记得。她曾经幻想过有朝一日她能得知这辆车的主人,却没想到是在这样的情况下。那竟然是温言的车。那辆车上是她心中一直记着的那个车牌号码,而此刻这些数字的组合却像是一个隐秘而突兀的咒语。 夏千觉得混乱而慌张。她想,不可能的,温言不可能是那个人,那个人在她心中是善良温柔的,而温言是冷冽甚至无情的。眼前的视频像是突然打破了她心中勾勒的形象。夏千一直想,如果能认识围巾和帽子的主人,一定要认真而努力地表达自己的谢意,回报给对方,那一定是个温暖而阳光的人,她希望能和这样的人成为朋友。然而,她非但和温言不是朋友,甚至是剑拔弩张的。温言那么讨厌她。 她静静地在桌前坐了几个小时。 然后她就带着那种慌乱,辗转反侧,心里疑虑重重,对温言的往事又好奇又害怕,一晚上只睡了几个小时。 第二天早晨在酒店的自助早餐处遇到唐均,便被他打趣了。 “你这是因为对今天滑雪训练项目的焦虑而睡不着导致的吗?挂着这么大的熊猫眼。不过别担心,温言的技术很好的。而且滑雪多多少少会摔的,大家都这样过来的,你不用对自己要求太高,我们时间宽裕,你慢慢训练,当年温言学滑雪,也摔得要命。”唐均刚拿了一杯咖啡,就看到远处走来的温言,“不信你自己问他,他当年摔得真是毫无形象,因为雪板摔起来完全无法调整和控制摔倒的姿势。” “温言要不是和我打赌输掉才不肯过来教别人滑雪,夏千你好好学就是了。”孙锦走过来,他看起来和温言非常熟悉,即便温言对他也并不热情,他仍旧亲昵地拍了拍温言的肩。 此刻夏千再次见到温言,却觉得昨晚那个自己已经不复存在,仅仅一晚而已,她经历了惊异、懊丧、后悔、好奇和忐忑,以及无法置信。她非常后悔对温言说出那样的话,一个能在雪地里为陌生的路人扔出帽子、围巾的人,不会是她说的那样冷血毫无怜悯心的富人。如果温言真的是那个人,那个在她求死时用善意救了她的人。 然而温言对她的态度没有什么改变,一行人吃了早饭,便赶向雪场。 温言教夏千滑雪的时候并没有任何刻意冷淡和疏离,他一旦讲到滑雪,似乎就真的像个老师一样,仿佛昨晚和夏千的不愉快并不存在,然而也仅此而已,他不愿意和夏千讲任何除了滑雪之外的私人话题。他今天穿了一件红色的滑雪服,那么热烈的颜色,在冰雪之中更衬托出整个人的冷冽,夏千就那样看着他示范,看着他像是乘着云一般从雪白的幕布上一路迤逦而来。 “滑行中如果失控跌倒,要马上降低重心,向后坐,不要乱挣扎,可以抬起手脚,屈身,任自己向下滑,但一定要避免头朝下,还要避免翻滚。其余基本的技巧刚才已经讲过也示范给你看了。” “温言,教得差不多了吧?你来指导一下我们怎么征服高级雪道吧。”不远处孙锦对温言招了招手。 温言看了一眼夏千,“刚才试滑得不错,所以现在你可以自己练习了,这一块都是初级雪道。滑雪的技术都是靠多练。”然后便要转身朝孙锦他们的方向而去。 夏千叫住了他,“对不起。”她有很多话想说,也有很多问题想问,但最终说出口的,也只是一句对不起。温言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夏千不知道如何才能传达出自己的想法。 温言果然愣了愣,然后他疏离地笑了笑,“因为教你滑雪所以才这么说吗?你不用感谢,并不是我自愿来教你,只不过是和孙锦的一个赌约,换任何人,我都会好好教。还有,你的那些评价我也并不在意,毕竟你不喜欢我,我不喜欢你,这样很公平。” 说完他便头也不回地离去了,留夏千一人在原地。 接下来的练习夏千有些心不在焉,她昨晚睡得少,今早又有一肚子的心事。温言到底是不是那个人?cherry是谁?温言所说的守护错了的人是谁?他和他父亲之间又发生过什么?为什么当时竟然想到阿拉斯加消极避世甚至还带了寻死的心? 视频里的温言是年轻的、锋利的、感性又脆弱的,和现在这个成熟、圆滑、理智又强硬的似乎不是一个人。时光到底在他身上留下了怎样的痕迹和雕琢? 也许是分心得厉害了,加之疲乏,夏千的注意力不是很集中,她顺着感觉向下滑,并不知道自己实际已经滑至雪场反面山坡,越滑越远。等她回过神来,四周已经是茫茫林海,偶有几棵松树,远处是无尽雪山,空荡荡的一片,只有厚厚的积雪上间或露出一两根草叶。她知道自己这是偏离雪道了,她努力想着温言和她讲的,想冷静下来,但周遭诡异的寂静却更让她胆战心惊。滑雪时身边并没有带着手机,温言他们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因为影片投资方包了雪场,甚至连其余的滑雪客人都没有。眼前的雪坡越来越陡,夏千越是想集中精力,就越发紧张,此刻眼前却突然出现了一个十几米高的山崖,夏千的恐惧达到了最高点。她不知道高崖之下迎接她的将是什么,仓皇之间,她随手抓住一根松树枝试图减缓速度,可惜向下的速度太快,夏千还是径直冲向了高崖,然后跌落。那一瞬间,她闭上了眼睛。 所幸崖下雪厚,她跌落雪地,一路翻滚,夏千感到背上一阵剧痛,然后便昏了过去。 等她醒来,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她分辨不出时间,她不知道自己在雪地里躺了多久,她的左脚被卡在乱石中间,她试图用双手撑着雪面爬起来,但因为力竭,试了几次只能放弃。 夏千只能乐观地安慰自己,温言他们肯定能找到自己的,然而随着时间过去,天色越来越暗,周遭死一般地寂静,天竟然又飘起雪来,夏千下午滑雪运动量巨大,加之没有进食,只感到又饿又冷。 她想,我会不会真的就冻死在这里?她开始理解温言视频里的那种心境,她开始懊悔,有太多太多事需要懊丧。比如她为什么没有好好向温言道歉。继而她又开始伤心,她一直过得很辛苦,锦绣的人生似乎刚刚为她开启,为什么就会遇到今晚这样的险情。 夏千想呼救,但她又不敢大声求救,担心引发雪崩,这样寒冷飘雪的黑夜里,她伏在冰冷的雪上安静地等待。她越来越困。 直到她被一束微弱的灯光照到,继而有一只手伸过来探了探她的额头,手心干净而温暖。 “喂,孙锦吗?夏千找到了,你通知下唐均,你们两个不用再找了,去联系医生,她有点发烧,腿被卡住了。嗯,其余情况我看一下。” 夏千恍惚间辨别出这是温言的声音。 他过来拍了拍夏千的脸颊,“夏千,你还醒着吗?醒一醒。我带你出去。” 然后只听窸窸窣窣一阵声响,夏千感觉到脖子里一暖,是温言解开了自己的围巾给她戴上。 “你除了脚被卡住之外有其他地方受伤吗?” 大约是遇难时分得救的激动,也或是百感交集,夏千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她今天没有戴之前在纽约得到的那条旧围巾,而此刻她非常肯定了一件事。纽约那个冬天给她围巾、帽子的人就是温言。现在她脖子上温言的围巾,和之前得到的那条上,是一样的味道——冷冽的,干净的,也是温暖的。 “把手给我,石头卡得不是很紧,用力就能出来。” 温言的态度仍旧是礼貌而疏离的,在他的帮助下,夏千终于脱离了卡住她的石头。 然后温言在她身前蹲下,“我背你。”他总是这样言简意赅。 “对不起。”夏千伏在他的背上,她想起在纽约百老汇晕倒时,也是温言抱着她走过了纽约冬季的冰雪。甚至在更早的时候,在她妄图轻生的时候,也是温言的围巾让她度过了心灵上的那一季风雪。 “真的很对不起,给你造成这样的麻烦。谢谢你帮了我这么多次。”夏千一边道歉,一边眼泪止不住流出来,有些滴落到温言的脖颈里,带了她滚烫的温度。 “人只要活在这个世界上,就会给别人带去麻烦,所以为了平衡,也需要解决别人带来的麻烦。你不用太自责,滑雪发生事故是经常的,人没事就好。”夏千沮丧的道歉被温言打断了,他其实并不擅长安慰别人,他迟疑了下,最后还是说道,“我给别人添过更大的麻烦。当年初学滑雪时有一次误入高级雪道,在一个s形旋转道上被小坡铲起来飞了十多米摔到地上,还连带着把前面滑雪的人带倒了三个。还有一次练反向急停,整个人头朝下后脑着地,摔出了个轻微脑震荡,然后肋骨断了一根,连续很久不能侧卧睡觉。也因为这一摔,一个原本已经快谈妥的项目就夭折了。” 夏千就这样安静地听着温言说话。 温言原本于她只是个陌生而遥远的人,但那一段视频和现在这样听到他过去的故事,让夏千第一次觉得,温言是真实的,他并非只是一个冷酷的商人,他也曾是一个年轻莽撞的少年,会摔倒会受伤,也会帮助他人,也曾经热血过疯狂过。然而这样想却让夏千更难过了。她知道这个雪夜温和的气氛将稍纵即逝。温言讨厌她。而此刻她清醒地意识到,她不是在被一个冷血的商人讨厌,她是在被一个真实的叫温言的男人讨厌着。 第12章 细雪(四) 大概精力消耗实在太大,夏千之后就在温言的背上睡着了。等她再醒来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 “哎,我和唐均找了好久,唐均好着急的,可惜我们没想到后坡。” 唐均和孙锦都来探望了夏千,温言却没来。 “温先生呢?” “温言?他在病房躺着呢。昨晚也真不知道他怎么把你背回来的。后坡那儿实在太黑,又都是杂石和灌木,他去找你的时候也摔了一跤,扭到了脚,后来把你背回来放下你就不行了。掀开裤子一看,脚踝肿得和馒头一样大,肌肉也有些拉伤。”孙锦一边说一边安慰夏千,“你别太在意,他是你的教练,本来就应该对你的安全负责,何况他这小子,受个小伤没准儿还有好事等着呢。” 等下午夏千恢复得七七八八,便打车去温言所在的医院。 她借用酒店的厨房给温言炖了一些猪手,她老家的习俗,伤筋动骨,总是要吃蹄筋的。她怀抱着那一盒猪手,往温言的病房走去。 门虚掩着,她正想推开,却听到里面传来一个甜腻的声音。 “温先生,你怎么那么不小心受伤了呢,本来还答应要教我滑雪呢,结果就听说你出了点小事故,担心死了,我推掉了一个访谈紧急飞过来的呢。” 夏千记得这个甜腻的声音的主人,林甜,在百老汇被她抢占风头的女星,和温言一直有绯闻,一直被传是温言的女友。她从虚掩的门朝里张望,果然是林甜,正垂着一头黑发,唇红齿白艳丽地笑。 她突然理解孙锦说的温言即便受伤也有好事等着他是什么意思了。林甜为他而来了,不是人人都能享受美人恩的。 夏千听到林甜撒娇地讲:“害我这么担心,你说要赔什么给我?刚才给你炖的猪手你也说很好吃,我的厨艺是不是又进步了?你要不要奖励我什么嘛。” 从夏千的角度能看到温言摸了摸林甜的头,然后林甜凑上了自己的嘴唇,他们接吻了。 夏千突然不忍心再看,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态。林甜身上充满了世故和城府,像是个大染缸,夏千不喜欢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温言喜欢她。夏千自从回国,便听说了不少林甜的八卦,讲她是如何一步步踩低捧高步步为营爬到这个地位的,并不是个正直的人。 房内的两人显然没有分开的想法,而是吻得越来越热烈,林甜甚至挑逗地把手伸进了温言的衣服里,夏千几乎是捧着她炖的猪手落荒而逃的。 回去的时候夏千没有打车,而是独自走在雪地上,怀里的食物已经完全失去了温度。今天她戴了温言在纽约扔给她的旧围巾,然而她受到的冲击和落差太大了。她在心里想象了太久这位恩人的形象,或许是一个温柔善良的富家小姐,有着深爱她的家人和爱人;或许是一个敦厚的中年富翁,有一个贤惠善良的妻子;总之不应该像温言这样复杂,还有一个林甜一样的女友。 夏千就这样一个人回到了酒店。她在大厅里遇到了孙锦和唐均。 “夏千,刚从外面回来?腿应该没事了吧。”孙锦朝着她摆摆手,示意她坐过来,“对了,一直没问过你对剧本的感想,你觉得这个角色怎么样?” “我的想法?”夏千想了想,拿出剧本,有些心不在焉,但还是稳了稳情绪,进入了工作状态,“这个角色很有张力,这里,这里,还有这里,这几处的矛盾冲突都特别精彩,比起荧幕上那些温柔善良的女主角,这个故事的女主角因为早年经历饥荒和家人的离弃,而有点自我封闭,毫无安全感,为了更好地活着、在滑雪上获得荣誉而自私地不顾他人,曲解别人的善意和爱,伤害那些爱她的人。哦,我最喜欢的是这部分。” “她为了自己在滑雪上的发展导致同样是滑雪选手的男主角发生事故而再也不能进行比赛,深爱她的男主角在被她伤害多次之后终于失望,然后决定不再守护她。他们两人在黄昏的车站告别。她内心爱着他,却表现得非常冷漠,甚至吹嘘着那些追求自己的男人的轶事,即便这些根本不存在。她表现得并不需要男主角,也不后悔他的离开。但等火车开动,失望的男主角再不看她之时,她却流着泪追着火车奔跑。” “除了这些,故事还有哪里给你留下更深的印象?”唐均咳了下,问道,他的语气有些不一般。 夏千摇了摇头,“故事前半部分都是各种滑雪队里人与人之间的明争暗斗,虽然情节性很强,而且环环相扣,但如果没有刚才我讲的那一笔,整个故事基调就太过阴暗了。那个场景很感人,即便被黑暗的东西扭曲,人类内心里最美好的感情仍旧存在,适当的时候仍会发芽。作为一个读者,开始我有点讨厌女主角,但看到那个片段,我却原谅了她,因为她也是一个可怜人。生活教给了她恨,却没教给她爱。” 夏千正准备继续说,却见唐均在对她各种挤眉弄眼,她有些愣神,抬头一看孙锦,才发现他听了这些夸奖,脸色却并不好。 “我去抽根烟。”他沉默了片刻,才站起来,“你们先聊。” 夏千疑惑地看向唐均。 唐均等孙锦走远,才叹了一口气,他看了眼剧本,“你刚才说的那些精彩处,都不是孙锦写的。所以听到你的夸奖,他不会高兴,因为他自己写的部分完全被他人执笔的锋芒所遮掩了。” 《细雪》是孙锦的成名作,然而这么多年来,这是夏千第一次听说,这部作品其实是孙锦和他人一同完成的。她回想起那些情节里阴暗中带着点光亮的感觉,突然有一个猜想在胸中萌发。 她试探着问唐均:“那个合写人,是不是笔名叫x?” “你怎么知道?!” 夏千几乎是惊喜,“所以你和孙锦都认识x?他为什么突然就不写了,明明当时是在他事业的巅峰期?他现在从事什么行业?你们能给我他的联系方式吗?”她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x于她而言是不同的。那些在纽约无眠的夜晚,她躲在被子里看x写的故事,他写的并不是充满了鲜花和金钱的世界,相反都是些处于社会底层的小人物的故事,却真实得让夏千产生共鸣。那都是些不完美的人,吝啬、嫉贤妒能、虚伪、心胸狭窄,在生活的重压下并不高尚,也不从容,但无论是怎样挣扎,x都会在最黑暗的故事里给出光亮。那曾经是夏千前行的力量,让她从未对人性彻底失望。 然而与她的热情相比,唐均的态度却是躲闪的,他的脸上是一副犯了错的懊丧表情,似乎不应该提起这个话题。 “可能没灵感就不写了吧。你就当x这个人已经消失了吧。哦,对了,温言今晚就从医院回酒店了,你知道林甜来了吗?他真是受个伤还有艳福。” 唐均扯开了话题,徒留夏千满腹疑问。她有一种感觉,x的消失绝对有隐情,然而x似乎是个不可言说的秘密,他们都对他三缄其口。 但夏千的注意力到底还是被唐均成功引开了。温言回来了,她理应去感谢他。 夏千敲门后开门的却是林甜。 她穿着浴衣,好半天才开了门。 林甜看到夏千愣了愣,随即略作思索,脸色便沉了下来,“唐导说温先生是为了救一个新人演员才受伤的,这个人是你?”她嘲讽地笑了笑,“于是你现在是准备深夜送货上门表达感激之情?”她还在记恨夏千在百老汇让她下不了台面的旧事。 “我不是来找你说话的,我来找温先生。” “夏千是吧?你好像还搞不清楚状况。之前在纽约我奈何不了你,但现在既然你回国发展,那最好弄弄清。我随便透点消息给狗仔,炒个负面新闻,都够你受的。” 如果说之前夏千只是不喜欢林甜,那么现在她确信自己是讨厌她了。 “林小姐,我现在是个见报率低的新人,你要助我一臂之力早日走红,那我在这里先谢谢你了。祝你今晚过得愉快。” 第13章 细雪(五) 那晚之后夏千并没有再找过温言。准确地说,温言也从剧组里消失了,他出资找了个专业滑雪教练。夏千训练了三天,其余演员也飞来了剧组。 在为期一个月的集中拍摄里,夏千为滑雪经历了很多摸爬滚打。在大家的努力下,《细雪》终于杀青了。 然而那时候,夏千还不知道这部片子上映会给自己带来什么。 在各类电影热播的暑假档,《细雪》的排片率和上座率都只处于中下。对《细雪》的讨论上了各大媒体的话题榜,除却《细雪》原著的粉丝之外,公司的运作使得电影有了更多观众,但是因为起用的都是新人,明星效应并不强,《细雪》的票房并不如原本预计的理想,只属于无功无过,至少投资方没有亏钱。 但凭借《细雪》,夏千开始有了粉丝,一个小型的后援会也在民间建立了起来,媒体开始对夏千这个新人表达好奇,夏千开始参加各类的访谈和见面会,但对票房,夏千非常愧疚,她能为了滑雪效果更好不用替身而摔得满身伤痕,可票房却是她无法控制的,出现反对者也是她无法预计的。 “所以夏千你在影片拍摄前都在进行滑雪训练?你觉得滑雪是一项怎么样的运动?训练中受过伤吗?” 当时夏千正在参加一个见面会,现场来了不少《细雪》的原著粉丝。事情的发生非常突然,夏千甚至根本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她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情,等她反应过来,只听到现场的骚乱和尖叫声,相机的快门声音响成一片,闪光灯不停对准她,然后她才感觉到有冷冷的黏稠的液体从额头上流下来。她下意识伸手去抹,入眼的是手掌中的黄色和碎蛋壳。 她被鸡蛋砸了。 然而还没等安保人员上前,接二连三的鸡蛋又朝着她飞来。她下意识地拿手挡,一直有说法是“以卵击石”,然而当鸡蛋砸在身上,她才发觉自己比鸡蛋还脆弱。 “吴细雪去死!吴细雪去死!”现场闹事的粉丝大声喊着口号,很有群情激愤的感觉。 吴细雪正是《细雪》里女主角的名字。 “夏千小姐,从这里走。”夏千几乎是机械地跟着安保人员撤离的。 她在临场时候还算是冷静的,然而此刻坐在休息室里,头发上还粘着蛋液和蛋壳,想起骚动的人群和他们凶恶的面孔,想起他们对自己举起的手,她蜷缩在座位上瑟瑟发抖,强忍着的眼泪终于流下来。她以为熬过纽约那些艰难时光,回国有一份工作之后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的。她不知道生活比她想象的还艰难,带来了不可预计的恶意和莫名其妙的伤害。 温言进来的时候就看到这样的场景。他看到夏千颤抖的肩膀,她的骨架很小,这让她看起来非常纤细而弱小。她像是一只受伤的小兽。今天夏千的见面会正好在smt旗下的会场里进行,砸鸡蛋事件也出乎他的意料。 现场的工作人员很快拿来了衣物先盖住了夏千,头上挂着生鸡蛋对一个女孩来说太狼狈、太残酷了。 “夏小姐,我代表smt向您致歉。是我们安保人员还不够尽责。发生这样的事情应急做得也很差。非常抱歉让您受惊。内部消息我们会尽量封锁,减少相关新闻对您产生二次伤害。”大楼负责人对夏千说完这番话,看了一眼身边的温言。 温言今天正好在这栋楼开会,因此事情被直接报告给了他,发生这样的事,如果传出去,就是smt对外部艺人保护不力,因此引发的负面信息对smt声誉相当有害,因此他只得亲自与大楼负责人一同下楼道歉。 “我们会安排好vip房间,服务人员会带您上楼进行清洗整理。我们也会对您有后续赔偿。” 然而夏千还是呆呆的,她还只是一个小姑娘,她的脸上是委屈和难过,“不是你们的问题,或许只是我自己太招人讨厌。” 大楼负责人有些不知所措,他看了一眼温言,轻声请示:“温先生?” 温言没有理睬他,只是走到夏千面前。 “你知道他们为什么要用鸡蛋砸你吗?他们是《细雪》原著里男主人公的粉丝,也有部分是男演员的粉丝,因为你在电影里表演得自私又残忍,活活践踏了男主角的心意,造成他终身无法继续滑雪,晚景凄凉。很多粉丝因此太过代入故事,觉得你非常恶毒,导致了你的anti。” “这不是讨厌你,反而是因为你真正演好了这个争议角色,很入戏,才带动观众把对吴细雪的不满延伸发泄到作为演员的你身上。”温言顿了顿,“所以与其把这件事看成一个挫折,不如看成一种鼓励,是对你演技的另一种方式的肯定。” 他见夏千终于止住了哭泣,转身对大楼负责人道:“带着夏千小姐去整理一下仪容吧。” 大楼负责人见事态得到解决,脸上露出舒心的笑容。对于安抚艺人情绪、解决事端这种事,温言比他在行太多。 “夏小姐,这边请。” 夏千恢复了情绪,站了起来,走过温言身边时,她低声道了谢。 “还有,雪滑得不错。” 夏千走远才反应过来温言说了什么。他看了《细雪》? 她感到有一些高兴。她也不知道为什么。 夏千走后,温言继续在那个房间站了一会儿。刚才那一瞬,他有些分不清自己到底是站在smt发言人还是自己私人的立场讲的那些话。 太像了。夏千和她实在是太像了。 “温先生,今天22girls组合正好有活动,因此vip房间已经全部预先留给她们了。我们没有其他vip套房可以安排给夏千小姐了,只有您在顶楼的一个长期总统套房。您看……”大楼负责人去而复返,打断了温言的沉思。 “我最近都不会住那里,你安排她进去做个整理吧。” “是。” 夏千就这样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安排进了温言的长期套房。 她洗了澡,换好了衣物,现在楼下还有很多记者,smt要求她继续住一夜,等平息事件、安抚好记者再送她回去。 她推开阳台的玻璃移动门,这个套房的视野非常好,从阳台可以俯瞰这个繁华城市的夜色,还能看到正面对着的smt公司的巨大标识,电子屏幕上正播放着林甜的脸。 “想把她换下来?”正当夏千盯着林甜的脸出神之时,旁边的阳台传来了一个男声,语气带了戏谑和嘲讽的意味。 “你是新人?野心很大,不过看起来确实也有实现的可能性。” 夜色里夏千看不清他的脸,只听他卖个关子般故意顿了顿,语气轻佻,“毕竟能住进这个房间的你应该是第一个,至少是我所知的第一个。哦,你叫什么名字?” 夏千没有答话,她刚因为鸡蛋事件受了惊,只觉得对方是个莫名其妙的人,便准备转身回屋里。 “不告诉我?”对方见她的行动,轻声笑了笑,“还没有我想做而没做成功的事。” 说完,他做了一件令夏千惊讶万分的事。 这个男人从他的阳台直接翻进了夏千房间的阳台。这是三十层大楼的顶层。 “你疯了?!” “安全着陆。” 两人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等来人站直,夏千才感觉到压迫感,这个来历不明的人身材修长,他一步步朝着夏千逼近,然后抬手捏起了夏千的下巴,此刻他的脸也终于暴露在灯光里。 这个男人有着甚至可以称为妖冶的眼睛,眉目细致,面相带了点邪,以男性来讲,他的长相实在是过于漂亮和艳丽了点。 “不是我想象中的风格嘛。”他拍了拍夏千的脸,好像很好奇。 夏千挣脱了他的桎梏,语气警觉,“你是什么人,马上从我的房间出去,不然我报警了。”眼前这个男人看起来像是smt的艺人,但smt一向以对艺人的严格管理闻名,不知道这个视规则为无物的男人是什么背景。 “我徐路尧怎么会怕警察。”男人笑了笑,“所以,你和温言怎么认识的?认识多久了?上过几次床了?” 眼前的男人一步步逼近,脸上是似笑非笑的表情,“你看上去不是温言喜欢的类型啊,他喜欢林甜那样的,像洋娃娃一样漂亮,笨点儿无所谓,最好对他有所求,比如钱,比如好的片约,他都不在乎,因为那样反而让他安心。你看,他就是那么内心阴暗的人。在他的意识里,人与人的关系只有一种,就是以利相交。所以我提醒你一句,你千万不要真的喜欢他,一旦他觉察出这一点,你就完了。因为他那种人只懂、也只配另外一种相处方式。” 徐路尧看着面前的女孩,她并没有林甜那样甜得甚至快发腻的美丽,但是却不得不说她也很漂亮,另一种意义上的漂亮,非常有生机,自然而大气,非常灵动,她的一双眼睛把她和别的女明星区别开来了。那里面像是静水流深,平静的表面下谁都不知道有怎样的壮阔波澜。他想对夏千说,你和我一样,是有故事的人。 “请你出去。”夏千按响了客房服务的呼叫按钮,“我不知道你误会了什么。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讨厌温言,但他不会做像你这样半夜翻阳台进陌生异性房间恐吓别人的事。”她的语气里带了明显的戒备和淡淡的不忿,“而且别人的私生活和你完全没有关系。我也没兴趣在这里听你分析别人的心理。” 她这番话说得似乎中立,其实还是带了偏向性。自从知道温言就是那个丢下围巾、帽子给她的人,她就潜意识里不想相信徐路尧的那些话。 徐路尧也对她的反应很意外。然而还没等他再做出进一步的反应,客房服务就来了。男侍应生敲了门。 “小姐,请问您有什么需要?” 夏千打开门,朝着徐路尧道:“出去。” 侍者抬头看了一眼房内,有些不知所措,“徐先生。”显然是认得徐路尧的。 徐路尧笑了笑,“这就是温言的新欢?这么嚣张?” 侍者尴尬地向夏千道歉,然后才转向徐路尧,“徐先生,您误会了,今天22girls来此处下榻,因此vip客房紧张,这位小姐因为一些事由需要入住,因此温先生才安排她暂住了自己的长期套房。” “哦。”徐路尧又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夏千,“还真是我错怪了你。”说完他也没道歉,就绕过侍者离开了,只留下侍者再三向夏千道歉。 原来这个房间是温言常住的,一想到自己和温言在同一个浴室里洗澡,夏千总觉得有些尴尬和不明的情绪。第二天离开这个套房的时候,她认真回想了一下smt旗下签约的男明星,似乎没有任何一个姓徐。 或许是模特,夏千这样想。不知不觉间,她便把被鸡蛋砸到受辱的事情忘记了。 她回到家,整理了一下房间。她还是住在老城区那个小胡同里。打开窗,窗外嘈杂的人声便传进来。她往下望,入目的是人头攒动的杂乱,这正是一天中人们买菜的高峰期,行人穿着质地粗糙的衣物,整个世界看上去灰扑扑的。她想起昨夜在那个顶层房间看到的城市夜景。那是连绵整个城市的跳动的灯火,生动鲜活,仿佛世界就在眼前。 我要站在那里。我想要看的是那样的景色。夏千听到自己心里这样的声音。 第14章 旧日歌(一) 《细雪》的票房虽然称不上大热,但也稳步上升,夏千的曝光率也大增,她沉浸在对自己未来的憧憬和规划中,丝毫未想到旧日噩梦再临。 那天夏千正和孙锦一同开一个握手会,孙锦人不错,《细雪》有不少粉丝,他本人长得也好,因此握手会之名,他叫上夏千,实则是帮夏千拉人气的,对此夏千很感激。 “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还是不签经纪公司吗?没有团队打造的话,在圈子里路走不长的。”孙锦一边微笑着和粉丝握手,一边在间隙和夏千聊天。 “还在看,有一些经纪公司有签约意向,但是还在洽谈,之后想接拍电视剧,感觉还是电视剧更带动人气。”夏千正想询问孙锦什么样的电视剧好,便被手上的剧痛拉回了神智。 她的手正被恶意地狠狠握住。而等她抬头看清来人,直直倒退了三步。 握住她手的是一个风韵犹存的中年女人,脸上浓郁的妆容也没法遮盖住她皮肤的松弛。 那个女人对她笑了笑,然后便放开夏千的手离开了。她在握手的时候给夏千留下了一张纸条。 “夏千,你没事吧?怎么这副表情,好像魂不守舍。”孙锦望了一眼夏千,她似乎从刚才之后就有点神色慌乱。 夏千换了一只手继续和粉丝握手,另外一只握着纸条的手紧紧攥着,手心里也有了潮湿的寒意,她的手握得太紧,指甲刺破了皮肤,但她仿佛并无感觉。她几乎是麻木地笑着进行完了余下三个小时的握手会。 该来的总会来。那些你生命里丑恶的东西都不会随随便便离开,否则人生就太过容易了。 “我在楼下咖啡厅的10号包厢等你。” 夏千看着纸条上的字,深吸了一口气。 等夏千按照纸条上所写到达指定地点之时,那个女人坐在那里,正转头看着包厢窗外。 “浅浅,想不到这么快就再见了。”她把视线转回到夏千身上,笑了笑,“哦,不对,你现在已经不叫夏浅浅了,我应该叫你夏千呢。” “所以,夏千,这么多年来,妈妈都很想你呢。” 她看着满脸戒备的夏千,反而并不觉得不自在,“可是我的女儿你似乎没有在想念妈妈呀。难道忘记了是妈妈花钱把你送到纽约读书的吗?为什么回国发展有了这样的成绩不告诉妈妈呢?你难道不知道妈妈有多为你骄傲吗?” “够了。”夏千咬了咬嘴唇,打断了她。她的表情非常难看。 对面的女人脸色也狰狞了起来,“你现在过得很好,时隔那么多年又回到观众面前当上了明星,又可以挣很多钱,可是妈妈过得不好,你看看这几年妈妈老了多少?” “你不是我妈妈,我的妈妈只有一个,在六年前就死了。” 啪! 那个老女人站起来狠辣地给了夏千一个耳光。夏千的头被打偏到一边。可施暴者却还不尽兴,她又连续给了夏千五六个耳光。 “哦,我都要忘记了,果然是领养的孩子养不熟,再怎么养都是忘恩负义的白眼狼。但是,妈妈给你的这个,你还记得吧,不听妈妈话的惩罚?” 脸上的疼痛和眼前的养母让夏千回想起的并非什么温馨的少年时代,而是噩梦一般荒唐的年华。养母从夏千亲生母亲那里把夏千夺走,却没有实现所允诺的一切,她没有让夏千接受过哪怕一天的正式学业,也没有给她请过私人老师教授钢琴、舞蹈。她给予夏千的只有打骂、侮辱和压制,她甚至为了维护自己的婚姻,默认自己的丈夫对夏千的性骚扰,然后把过错全部归结到夏千身上。 “你这个狐狸精,小小年纪就不学好,竟然连自己的养父都勾引,你这个骚货、小贱人,看我打不死你,不打你你就记不住,我也是为了你好,免得以后到处勾引男人。” 在那些她们共同度过的岁月里,并没有什么值得夏千怀念的。围绕着她的就是养母的打骂和折磨。年幼的她没有能力还手,对于那些劈头盖脸打在她身上的疼痛,她永远忘记不了那种害怕和孤独。 “妈妈,不要打我了。妈妈,求求你,别打我了。我以后不敢了,都是我的错。” 夏千那些年就是这样低声下气地求饶,她并没能享受到家庭的温暖,相反的,只有养母的利用、嫉恨和痛打,此外,还需要躲避养父的性骚扰。她在极度的恐惧和不安里度过了本应该最美的年华。 而现在这个女人就这样堂而皇之地又一次站在了自己面前,用一个耳光的气势完全压倒了自己。这种没有自尊的挨打让夏千回忆起曾经的阴影,她完全沉浸到过去的噩梦中,捂着脸蜷缩起来。 “听说你还没有签约经纪公司,你总是需要一个经纪人的,那以后就让妈妈来帮你吧。”她的养母撩了撩头发,“毕竟妈妈没有工作也是很寂寞的。” 夏千想要开口反驳她,揭穿她的虚伪,然而很可悲,夏千发现,即便自己已经成长为一个不用再害怕她暴行的成年人,可在这个女人面前,自己的灵魂仍旧是那个匍匐在地上求饶的小女孩。 夏千张了张嘴,但是什么也没说出来。 “还有,妈妈和你爸爸离婚以来就没有再联系过了,假如让妈妈工作的话,那忙起来兴许也就把他给忘记了;但假如妈妈还是闲着,太寂寞了,说不定就找你爸爸一起叙叙旧了,毕竟他肯定还不知道浅浅你已经这么有出息了。他当年对你的魅力可是非常肯定的,这些年你长得更出挑了些,他看见了大概会更欣喜,更想和你亲近亲近吧。” 面对养母要重新拉出养父的威胁,夏千几乎是节节败退,她慌乱而紧张地点头答应了养母的要求。养母说,你以后签合约都要通过我,夏千点头说好;养母说,你以后挣的钱要交给妈妈保管,夏千点头说好;养母说,你出席任何活动都要带上妈妈,夏千点头说好。 仿佛宿命一般,她无力反抗。她面对困苦的那点孤勇消失殆尽。 比起养母,她更害怕养父。那让她想起青春期时养父的手抚摸她皮肤的黏腻的恶心感,他刻意靠近她颈项呼气的那种令人作呕的气味,还有一身鸡皮疙瘩的战栗感,他用那种色眯眯的眼神盯着她时她的害怕恐惧。她清楚地记得养父第一次环住她摸她大腿之后,她慌乱而害怕地告诉了养母,但等待她的不是安抚和拥抱,而是谩骂。她不安、迷茫、情绪消极,这一切对她应当信任的养父母和亲密关系都产生了毁灭性的破坏。她觉得自己是肮脏的,仿佛养父那么对她确实就是她的错,她害怕旁人知道,她怕所有人看不起她、疏远她、嘲笑她、谩骂她。 夏千以为自己不会再怕他们了。但她和养母见面完毕回家的路上仍旧在下意识地发抖。她双手环抱住自己,想克制这种生理性的条件反射,但一切都是徒劳。少年时期所受到的一切伤害,即便被伤害的当时并不懂,但都将以另一种方式刻印在灵魂上。 “夏千,好好听妈妈的话,妈妈就不会把你的过去告诉大家的,你在大家眼里还是个干净的好孩子,没有不知感恩地破坏养母的幸福、勾引过养父,所以你不会被讨厌的。但是你要让妈妈高兴。” 她想起养母离开时的最后一句话,满满的威胁。 这之后夏千在家里躲了四天。她拒绝见一切人,以生病为由拒绝一切活动。养母的出现让她心生恐惧,旧日的噩梦仿佛挥之不去。她处于深切的痛苦和自我厌恶中。为什么仍旧这么怯懦,为什么无法挺直脊背? 然后她的养母搬来和她一起住了,继而掌控了她的手机,对外也以夏千的母亲兼任经纪人自居,夏千所有的活动接洽都要通过她。 “哎呀,感觉又回到了从前。”她这几天拿着夏千的钱,从头到脚都重新置办了一番,“有钱的感觉真好,又想起了当年我也在娱乐圈里发展的时候,那时候可真是风光,不过现在也不差,我前几天出去见几个圈内的朋友,哎,都是人老珠黄,穿的都是地摊货,我看了都可怜。” “哦,对了,这是这几天我新帮你接的广告约,我已经帮你签了,钱也已经拿了,日程我帮你排一下。” 她就这样自顾自像过去一样介入了夏千的生活。夏千又一次被她当作赚钱的工具,疲于奔波在各个片场。养母并不顾及她的发展,而仅仅是什么东西来钱快就接,也并不看是不是适合夏千。 “夏千,你怎么回事?最近叫你也不出来,听说还接拍了一堆垃圾广告代言?那些什么瘦身产品和保健品的代言,不要乱接,是最近特别缺钱吗?要我借给你吗?”其间唐均打过一次电话来关心,但夏千最终还是没有告诉他实情,她只是婉言谢绝了对方的好意。 我不能这样下去。夏千内心里一直有这个声音在呐喊,但现实里的她就如上套的驴子,只是麻木地往前走。她不知道向谁求助。她觉得不安全。唐均也没有办法帮她。 “甜美派掌门人小天后林甜近日高调携smt温言现身节目现场,两人是否真的在拍拖?据知情人士透露,smt将推出新的造星选秀节目,林甜有望被邀担任评委。” 电视机里正播放林甜志得意满的脸,夏千麻木地盯着。有些人就是可以轻松地得到一切,而这些人永远是别人。她看着电视机里的温言和林甜,落下泪来。 第15章 旧日歌(二) 然而夏千并没能如她自己想象般地忍受这样的日子很久。 当她的养母把一本剧本和一纸合约丢在她面前,得意扬扬地炫耀自己劳苦功高帮夏千签下了这个片酬是过去两倍的剧本之时,夏千终于爆发了。 “我不演。” “你是绝对主角,片酬又那么高,制片方也允诺会花大手笔推出你,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夏千拿着剧本,几乎气得声音也颤抖,“你看过剧本吗?你知道这个女主角的戏份都是什么样的吗?这几乎就是个限制级的片子,这里是床戏,这里也是,还有这里、这里,全是床戏,而且还不是点到即止,全是需要大幅裸露场景的。你看到两倍于市场价的片酬时难道就没想过中间有猫腻吗?这根本是其余女明星都不愿意自毁名声所以不愿意接的!” “你懂什么?!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这种片子才能博出位,说不定就大红大紫了!”养母看到夏千的态度,语气也硬了起来,“而且夏千,你也没选择的余地,我已经帮你签了合约,片酬也拿了,你不拍,就等着支付十倍片酬的违约金吧!” “喂?哦哦,好的,今晚在帝色会所吗,我来请我来请,这点小钱,不差钱。”养母接了个电话,“你在家里好好看剧本,片子还有两个月就要开拍了。”说罢便出门开始她醉生梦死的夜生活了。 夏千看了合约,那里面确实规定了十倍的巨额赔偿金,她非常害怕,然而这个剧本的角色实在超出了她的忍耐范围,她终于跑到了楼下公共电话亭,开始给唐均打电话。 “喂?嗯?夏千?什么?!你说你接了什么片约?!”电话里唐均一听夏千的叙述就跳了起来,“你怎么能接那种东西!任何女艺人,只要被扣上了‘艳星’的名号,这辈子就上不了岸洗不干净了!以后片约和发展都会受到制约。等等,你说不是你签的,是你养母?那样确实你可以以不知情不是自己真实签名为由要求合约作废,然后不演这个片子,但是这样虽然避免了十倍违约金,这种做法肯定会遭到圈内封杀,你以后基本不用混了。” “那我该怎么办?”夏千急得快哭了,委屈、恐惧、不安席卷了她。 好在唐均沉默了片刻,又镇定了下来,“首先,这个片子肯定不能演;然后,你听我说,这件事要摆平,我帮不了你,你只有去求温言。” “我把温言的地址告诉你,你去找他。这是你唯一的希望。”电话里唐均深深叹了一口气,他没告诉夏千的是,虽然你必须一试,但温言不一定会帮你。 等夏千赶到温言的山顶别墅时已是傍晚,此刻已有寒意,她甚至不知道温言今晚会不会回家,她就蹲坐在门口,在料峭的山风里发抖。 温言是晚上十点才回家的,他刚参加完一个酒会,他喝了点儿酒,有点儿热,因此解开了衬衫的第一颗纽扣,拉开了领带。司机载着他往家驶去的路上他收到了smt内部的信息简报,上面称smt的死对头星娱公司投资想要开拍的那个限制级电影已经找到了女主角,内部消息称这个女主角是新人夏千。 他无声地笑了笑。他想,他猜得不错,夏千和她没有什么不同,为了钱,为了名声和地位,其余一切都会舍弃,她们是一类人。之前她们表现得那么坚定不屈服,只不过是诱饵还不够吸引人。他的心里为此一阵阵厌恶和恶心,都是一样的,他想,人生真丑陋,不过是一个个循环,但他竟然还是为此感到了失望。 他的思绪被司机的一个急刹车打断了。 “对,对不起,温先生,您的家门口突然蹿出一个人,我没留意。” “温先生!” 司机和夏千的声音几乎是同时响起的。她看到载着温言的车要驶入大门,便急匆匆冲了出来,此刻在刺目的车灯里用手挡住了眼睛。 “什么事?”温言把车窗降下来,不动声色地看着夏千,他甚至都没从车里出来,只是冷静甚至冷漠地听着夏千语无伦次地叙说自己的遭遇和对他的请求。 他看着夏千不断张合的嘴唇,“可那和我有什么关系?” “夏千,你是不是对我产生了一些不必要的错觉?我从没有想过帮助别人,尤其是你。滑雪时只是尽到我作为教练的义务。你不应该就此判断我对你会是特别的、留情的。不要把我的礼节和面面俱到当作温情。”温言望着夏千的眼睛,“是唐均还是孙锦给你的地址?我不希望在这里第二次看到你。世界上很多人我可以拯救,但是我并没有义务。” 夏千一直知道温言是个性格淡漠的人,但她并没有想到会遭到这样的对待,唐均说过,只要温言肯帮忙,于他而言并非难事。她在再次与养母相遇后甚至也想过温言,她觉得温言是唯一可以把自己拖出深渊的人。她还记得温言是那个在冰天雪地的纽约,为一个陌生人能够停车让出自己围巾、帽子的男人。可唯独对自己,是这样吝啬于举手之劳。 “温先生,我知道,你明明不是这样的人,你为什么要把自己包装成这样?还是仅仅对我这样?”夏千眼角含着泪,“我听他们讲过,林甜第一次现场演唱会根本唱走音了,你为她耗费巨资压制了当时所有的负面新闻和评论;她因为言论不当被代言品牌解约,解约金甚至都是你垫付的。但是,林甜为了得到角色,不惜拆散导演和他的发妻;她违约后把所有过错推给之前的经纪人,最后经纪人压力过大自杀,我不相信这些你都不知道。” “你为什么能为这样的她保驾护航,为什么还喜欢她?为什么帮助她?她明明那么差!”夏千情绪激动而委屈,她既绝望又不顾一切,“她做的这些,我什么都没做过,我错在哪里?我什么都比她好,你为什么不能喜欢我?为什么唯独对我这样不公平?” 温言推开车门,他站起来之后挺拔的身高让夏千感到有些压迫感,她微微后退了两步。温言却步步紧逼,直把她逼退到别墅的外墙前。 “你根本体会不到我这样的人的苦楚。我也想有幸福的家庭,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有一个利用我的养母,一个想侵犯我的养父。你根本体会不到我那种一路从黑暗里走过来是怎样的心酸,你都不知道。但即便被谩骂过、毒打过、伤害过,我也没想过用同样的行为来回报这个世界。可直到现在我才发现,我从没被这个世界爱过。” 温言不知道她身上竟然发生过这样的事情。此刻的夏千就站在他面前,脸上与其说是倔强,不如说是逞强。 他走近她,捏了她的下巴,“你也真敢讲,喜欢你?像这样吗?” 夏千的眼泪还在眼眶里,但她努力瞪着温言,努力把那些眼泪憋回去,在他面前流泪实在太弱势了。她想解释说,不是那个喜欢,是和讨厌相对的那个喜欢。但她不能开口,她怕一开口,眼泪就滚下来。 温言本来只是打算作势威吓,可夏千被他逼到墙角,无路可退,瞪着他的样子看起来又无助又悲愤。他看着她,鬼使神差地,他侧身吻了她。 夏千在惊愕中听到温言的声音在自己耳边响起。 “夏千,不只是你,我们都生在荆棘中。我们都是从黑暗里走过来的人。” 然后温言放开对夏千的桎梏,他的气息便从夏千身边消散。刚才的一切仿佛都是一个梦。 “我还是不会帮你。你只是千千万万个我认识的人中的一个。我不能以smt的名义帮你。”夜色里,温言的眼神深邃,“但站在私人的角度我可以给你一些建议。这件事想从源头上解决,你必须和你的养母交涉。让她去和制片方交代,然后让她彻底滚出你的生活。你既然能对着我这么精神百倍地抗争,就拿出这样的勇气对她吧。” 温言说完就要进门,夏千拉住了他。 “你能陪我去吗?”夏千有些紧张,“我不怕你,那是因为不论如何,不管我们有着怎样的贫富悬殊或者人生差别,但是我面对你时我们是平等的。可她是不同的。因为曾经她对于我来说是无法打败、敌我悬殊的施虐者,我知道这很难以启齿,但是那种恐惧并没有退却,而是放大了。我很难形容那种感觉。我不知道怎么和别人讲。但是我怕她,很怕她。就算她变成一个七老八十的老太婆,根本没有对我动手的力量,我还是怕。因为潜意识里觉得反抗她仍然会受到同样的暴虐和侮辱,又会回到曾经那么无助、迷茫、自我厌恶的境地。” 夏千也不知道是什么勇气让她对温言剖析这一切,但她感觉舒服,她感觉一直躲在自己胸口的那只黑猫跑走了。她再也不想忍受那种被猫爪挠心的痛苦感了。 “我知道这对你来讲是很无理的要求。”夏千看着温言的眼睛,“我也连带着对这样懦弱的自己很失望。但是我不敢独自面对我的养母。你能陪我去吗?” “不是以smt的名义,而是以你私人的立场。”夏千在心里又加了一句,帮帮我,像你曾经在纽约对我做的一样,把我拉出这个噩梦。 抛开那个意味不明的吻,她始终相信温言对她应该还是怀有善意的。 “仅此一次。”如夏千所想,温言沉默片刻,最终还是答应了她,“以后不要来找我了,把这个地址从你的脑袋里删除。”说完他便不再看夏千,径自走进了别墅。 第16章 旧日歌(三) 夏千按照温言所说的做了准备工作,然后她约了自己的养母。温言和她比她的养母先到了约定的私人茶室。 “给她来一杯热巧克力。”温言点完单,看了一眼夏千,她的手抓着裙摆,身体在微微地发抖。在往这个茶室来的路上,她就变得沉默,眼神闪躲。 “你在害怕吗?” 夏千点了点头。 “这件事必须你自己做。你自己告诉她你受够她了,让她滚出你的人生,这件事我不能代劳,否则你仍旧无法从心理上彻底战胜她。”温言看了她一眼,“你按照我说的做就可以了。你会做得很好。我一直在你旁边,你不要害怕。” 夏千的养母进来的时候,看到除了夏千之外还有个男人,很是意外了一下,继而她就恢复了平静,脸上带了点嘲讽的笑。她拿着一个名牌包,手上戴了一枚成色很好的翡翠戒指。这些都是夏千的钱换来的。 “所以今天是想和妈妈好好道歉,然后去拍那部电影吗?”她坐下来,向侍者点了杯伯爵红茶。她看了一眼温言,因为他出色的容貌,错以为他是夏千演艺圈的朋友,因此抱着给夏千下马威的想法,刻意忽略了她的这位“朋友”。 “不是的,我想我和你应该有一个了结了。我不会去演那个片子,既然是你去签的片约,那所有的责任和解释都由你承担。”夏千一开始说话还有些磕磕绊绊,然后她看到了温言对她鼓励的眼神和微笑。 “还有,你从我的生活里滚出去,否则我会采取法律手段。”她终于挺直脊背,字正腔圆地对她的养母说。 “夏千,你在发烧吗?你怎么敢这么和妈妈说话?旁边坐的是你新交的男朋友?你以为这样就有人撑腰了?你不怕妈妈把你的过去告诉你的男朋友吗?然后再告诉媒体小报,还有你父亲?” “不用告诉,我全部知道。”温言冷冷地看了一眼夏千的养母,“你告诉媒体也无所谓,养父性骚扰养女,你作为知情人一直包庇,并且以此为要挟,媒体难道不会挖出来吗?这对夏千来说或许只是挖她的旧伤疤,对你来说才是名誉扫地。告诉她的养父更好,如果他胆敢再出现骚扰夏千,那正中下怀,我们正好起诉他。” “还有一点,我不是夏千的男朋友,我是smt的温言。” 夏千抬头震惊地看了温言一眼,他明明说过不会以smt的名义来交涉的,但为了震慑自己的养母,还是抛出了真实的身份。夏千看着温言线条漂亮的侧脸,不知道如何形容自己的情绪。 养母一听温言的名字果然乱了阵脚,“夏千,是妈妈错了,妈妈怎么会那么做呢,妈妈只是害怕你不听话才那样说。但你不能这样抛下妈妈,虽然不是你亲生妈妈,但是妈妈好歹养了你好多年,甚至你去纽约留学的钱都是妈妈出的,你赡养妈妈本来就是应该的!这是你法律和道义上的义务,你不能找个smt的高层就来压我!” “你根本没有养过我,你给我的只有谩骂和痛打。你从头至尾都只想利用我!”愤怒让夏千站了起来,“我当年以夏浅浅的艺名作为童星被星探挖掘出道,甚至现在的影后邵梦出道时,我就已经当红了。如果不遇到你,我的人生大概就是一路在这个圈子里发展的坦途了吧。你当时也在娱乐圈里,演一些二三流的角色。然后你看到了我的价值。” 温言有些意外,他没有听夏千讲过这段渊源,他想起曾经讽刺过夏千和邵梦,以及邵梦的经纪人拉关系,原来他们原本便是认识的。 “我爸爸早就去世了,只剩下妈妈带着我,她没什么文化,是个农村妇女,也不认识演艺圈的人。是你冲进我们的家,对我们说,你很看好我的天资,你要领养我。你那时候允诺会带我上最好的文化课,琴棋书画,样样都要学,还有骑马、打高尔夫。你对我妈妈说一定会把我培养成最棒的艺人,会用你自己在演艺圈里的人脉帮助我。” “我难道没有带你一起参加很多访谈和节目吗?!” “对,你是带我参加了。但难道不是因为我,你才能够一起参加那些节目的制作吗?你根本在利用我作为当红童星的价值。你没有教我任何东西,甚至没有让我上学,我却为了那些虚无缥缈的允诺,而在你家里做杂活想拼命讨你欢心。你那时候快过气了,但靠着领养我,以及之后很多节目组对我的邀请,你又重新火了一阵。” “你在说什么?!你竟然敢这么对我讲话!你不想活了吗!”眼前的养母终于面孔扭曲,“你这个小贱人,你给我闭嘴!你本来就是村妇的孩子,我接你到城市,你就应该感激我!你这是恩将仇报!” “我为什么要感激你?你根本只是冲进我的家里,把我从我母亲身边抢走的强盗。你是个骗子!”夏千越说越激动,她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她按照之前温言所教导的,瞅准时机,给了她养母一个响亮的耳光。 这个老女人被突如其来的耳光完全给打蒙了。她闭上了嘴,捂着脸茫然地看着夏千。 夏千收起自己还在发抖的手,此刻她才终于端详起眼前这个女人。这大概是她第一次正视养母的脸。夏千这才发现,站在自己面前的,不过是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眼角有了细纹,鼻子有点塌陷,整张脸有一种失去了胶原蛋白的枯槁感。 “从我的生活里滚出去吧!你已经是个老女人了。我不再怕你了。” 夏千咬着嘴唇,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想起温言对她的指点。他讲,所有施暴者其实本身也是内心弱小者,她在同等的族群里得不到安全感和尊重感,所以才选择对更弱小的孩子或者小动物施暴,以平衡自己的情绪,弱小的孩子们的恐惧才能使她重建自信。他讲,夏千,所以摧毁她,她比你更脆弱,你比她勇敢。 这场抗争几乎是毫无悬念地是夏千胜利了。最后她的养母瘫倒在座位上,神色疲乏目光涣散。 “她已经没有能力再伤害你了。”温言和夏千一同走出茶室。 他们走在空旷的街上。 “我其实非常愧疚。”夏千踢了一脚路上的石子,“我的母亲在六年前去世了。即便日后我有再多的荣耀,她都看不到了。而让我觉得难受的是,是我害死了她。那时候我的养母告诉我,为了更好地培养我,平日不允许我的亲生母亲过来探望我,只能一个月见一次。有一次我和母亲见面,终于忍不住向她讲述了我养母和养父对我做的事情。” 夏千顿了顿,温言正看着她,他完整目睹了她和养母决裂的全过程,或许是错觉,夏千觉得,他眼神还是很温和。 “我的母亲想来把我带走,但养母雇了警卫,母亲只好翻墙进来,警卫发现了来驱赶,我的母亲在惊慌中摔下来撞到了头,之后送去医院,可还是没能抢救回来,她就那样为了我而去世了。” “夏千,那不是你的错。” “其实是我母亲的死为我换来了自由。”夏千自嘲地笑了笑,“因为弄出了这样的事,外加我的童星名气也快被他们消费完了,养父母为了息事宁人,给了我第一年的学费,让我去了纽约。而养父母也因此终于离婚了。可笑之前养母为了维持这段婚姻,一直默认养父对我的性骚扰。” 她看着温言的眼睛,“所以这就是我得以去纽约的原因。是不是很肮脏?” 她还未来得及讲之后被莫夜欺骗背叛的往事,温言就给了她一个意外的拥抱。 “仅此一次。”他的声音在她的头顶响起,“这个拥抱是给小时候的你的。没有一个小孩子应该被那样对待。” 温言感受到他怀里的身体从紧绷到完全放松。夏千缩在他怀里,她因为养父的原因一直忌惮和异性过于亲近的肢体接触。但此刻温言给她的感觉是安全的,她的心中充满了奇妙的恍然感和时光错乱感,她想,现在我拥抱着的,和纽约街头送给我围巾、帽子的,竟然是同一个人。 短暂的拥抱过后他们分开。温言看着夏千的侧脸。他不知道此刻走在他身侧的这个女孩子有那么坎坷和辛酸的往事。她是真正穿越了黑夜而来的人,但周身并没有染上夜的色彩。 夏千向温言郑重地道了谢。 “真的非常感谢你。我好像再也不害怕那些事情了。但是请你也不用因此怜悯我。生活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不容易的。”她笑着看了温言一眼,“借用我最喜欢的剧作家x的一句话,‘成长就是我们把旧日的困苦残酷终于能唱成歌。’大概就是这样吧。” 第17章 小步舞曲(一) “你养母的事情暂时能告一段落。接下来关于那个合约,你可能需要搬家,找一个媒体找不着的地方先待一段时间,或许甚至需要个把月,等媒体和制片方都找不到你,他们会自己找其余演员来演的。” 两人走了一阵,温言转头对夏千这样讲。 “总之你不要与制片方和任何媒体接触,等那个片子找到其余演员开拍之后才可以出现在公众目光下。其余的事,我也会帮忙解决。” 夏千感激地点了点头。茶室离温言的别墅很近,夏千正想告别温言自行打车回家,却看到温言望着路的远处皱了皱眉。 “怎么又没看住。”温言的语气无奈,但并没不耐烦,相反倒似乎是带了点宠溺,“又跑出来了。” 说罢他对远处喊了一声。 “笨笨,过来。” 夏千看到远处本来模糊的白点移动的速度陡然加快了许多,夏千这才看清楚,那是一只白色的拉布拉多。 温言随着它的跑近,人也跟着蹲了下来,拉布拉多兴奋地冲到他面前时正好扑入他的怀里。温言揉了揉它的脑袋。 “这是你养的狗?”夏千很好奇。 “抱歉。每天这个时候本来是要带它出来散步的。它很贪玩,性子有点野,估计按捺不住自己跑了出来。”温言摸了摸它的头,“我太忙了,不大有时间带它,以前请过人遛狗,但它力气太大,对别人脾气也不好,甩开别人跑丢了五六次,之后就再也没人敢遛它了。” “幸好今天它还没跑远,正好被我遇到,不然又要开车花三四个小时到处找了。” 拉布拉多是相当温顺的犬种,眼前温言的狗应该已经成年了,毛色干净,体型漂亮,看得出主人非常在意它。夏千摸了摸它的头。那只叫“笨笨”的狗嗅了嗅她的手,然后舔了她一下。 “既然这段时间我需要淡出媒体视线,也没法接活动,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帮你遛狗的。”和温言离开茶室后回来的路上夏千就一直在想如何报答温言,此刻便鼓起勇气如此提议了。 温言诧异地抬头看了她一眼,“你以前有过养大型犬的经历吗?它的力气真的非常大,我怕你遛了一天就坚持不下去。”他摸了摸那只拉布拉多的脑袋,“而且这家伙很欺生,只要不是我遛,它都会疯跑。” 温言说完,把拉布拉多的狗绳放在夏千手里。然而在夏千还没反应过来之前,本来还安静的拉布拉多突然就往前狂奔起来。夏千整个人被它牵得差点往前摔倒。 “笨笨!坐下!”温言也没预料到会这样,他伸手过来抓狗绳,握住夏千的手,一同制止拉布拉多的躁动。 片刻后,狗终于呜咽了一声,坐了下来,温言这才意识到自己正握着夏千的手,还能感受到她皮肤的温度。他放开了手。 “我说的,力气很大吧,而且还很欺生。” 夏千却有点浑浑噩噩,刚才温言握住她手的刹那,她觉得紧张而眩晕。 “你真的要遛它吗?不过我确实要出门一阵,如果你能帮忙的话也省了我很多麻烦。那我教你几个指令,你记好了。如果有其他狗也在路上遛的话一定要把它拉开,还有,不要让它跑进树林里。坐下的话,动作是这个。” 对面的温言在向她讲解,夏千却偏过头,不敢去看温言的眼睛,只是胡乱地盯着拉布拉多点头。刚才温言在阳光下摸着拉布拉多的表情太温和了,她突然觉得有点不真实。 “笨笨住在花园的屋子里,我会给你钥匙。那接下来几天就麻烦你了。” 夏千还想说什么,但却被温言的电话铃声打断。温言抱歉地看了一眼夏千,夏千很了然地笑了笑,给温言空出一个接电话的安全距离。 “那我先走了。”她和温言笑着告别。 温言对她点了点头,夏千转身离开,在转身的刹那她听到温言接起电话的声音。他说:“林甜?嗯?有什么事吗?” 夏千不知道自己那一瞬间心里那种酸涩的感觉是为什么。她想,大概是嫉妒吧,嫉妒林甜有温言这样的人爱着。 好在接下来的事情发展一如温言所说的顺利,夏千暂时找了个酒店住下,白天几乎不出门,只有晚上去带着温言的拉布拉多遛遛。制片方也没有人来找她的麻烦。 “smt造星计划正式开启,优胜者不仅将得到smt的合约,也将作为当年主推新星,制订与优胜者相符合的长期发展计划。” 电视广告里最近正如火如荼地宣传着smt将开启的新项目,夏千想起温言和自己讲过的话,他讲,你好不容易摆脱了你养母,那也可以开始考虑找个正经的经纪人和经纪公司了。当时的情景换作别人,或许已经开口请求温言帮忙了,但夏千却没有接话。她想起自己曾经对温言说过的话,她讲她很庆幸不用签约smt,因为不想有温言这样的上司。 即便是此刻,一想到自己曾经讲过这样的话,她还是觉得面红耳赤。当时的温言确实对自己态度恶劣,仿佛有很大的过节,但不知道是不是夏千的错觉,自从她的养母事件后,温言对她的态度缓和了很多。有时候夏千甚至想,自己悲惨的过去能换来温言这样的态度,似乎也是值得的了。 她再看了电视里的地址一眼,当晚便去报了名。她想签约smt。 报完名后,她便一如既往带着笨笨出去遛圈了。 今晚不知道为何,温言的拉布拉多有点活泼过度,只顾着撒丫子狂跑,夏千跟在狗屁股后面一起狂奔,无奈地想,真是不像人遛狗,反而像狗遛人。幸好今晚公园里没什么人,夏千只能跟着笨笨冲上山坡再冲下来。 温言再三叮嘱她不要太顺着狗的性子,不要大意。可这几日笨笨都很听话,导致夏千在今晚还是疏忽了。 狂奔的拉布拉多拉着她冲进了一个小灌木丛。 “啊!”一个女性的尖叫声从灌木丛里传出来,继而便见一个衣衫略凌乱的女孩从里面踉踉跄跄地钻了出来。 看样子,自己手里的拉布拉多是惊吓到了灌木丛里的小情侣。 夏千正要道歉,却听到灌木丛里传来另外一个懒洋洋的男声。 “别舔了别舔了,还真是一只笨狗。” 随即这个声音的主人便拉着温言的拉布拉多钻了出来。 “你的狗?”他一边扣衬衫扣子,一边问。 夏千觉得这个声音非常熟悉,她抬起头来,对方也认出了她。 “徐路尧,怎么办?!”那个先钻出灌木丛的女孩子的语气听起来有些惊异和害怕。 夏千这才端详了她一眼,当下便有些惊讶,此刻站在她面前的女孩不是别人,正是当红女子组合22girls的队长jessica。 “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对面的男人笑了笑,然后转过身去搂住与他同行的那个女孩,“亲爱的,别害怕,遇到的看来是熟人,不会传出什么的。”说完还轻佻地在女孩的侧脸上旁若无人地亲了亲。 “你先回去,这边我来解决处理。”他安抚了下女孩子的情绪便把她送走了。 因为笨笨今天力大无穷挣脱了夏千,此刻狗绳正被徐路尧拽在手里。 “把狗还给我。”夏千对他的印象始终不好,她见对方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又加重语气说了一遍,“把狗还我。” 徐路尧笑了笑,“你的狗明显破坏了我一个愉悦的晚上,我觉得这事不能这样就完了。”他把一只手插在裤袋里,一副气定神闲的姿态。 “刚才是22girls的队长,你们在这里,不怕我爆料给媒体吗?我没记错的话,smt给她的定位是清纯系,不允许乱传绯闻的。这种爆料她人气一定大滑。” “那和我有什么关系?爆料了也是她人气下跌,我又没什么影响,关我什么事。” 夏千有点惊讶,“她是你的女朋友,你就一点不关心她的事业?” 她的问话引起了徐路尧的嘲笑。 “女朋友?哦,那不是。如果这样就算女朋友的话,那我就是日日不休轮岗陪女朋友们也陪不完。” “这样吧,我也不为难你,很公平,你早就知道了我名字,可我还是不知道你的,你告诉我你的名字,我就把狗还给你。” 夏千咬了咬嘴唇。她看着眼前吊儿郎当的男人,联想起两次与他见面的场景都不那么愉快,总觉得这是个麻烦又不正经的人,她不想和这个人扯上关系。 “这样啊,那狗我不要了,反正养狗也很麻烦,这狗又笨又傻,每次遛都狂奔,花费还大,你要就拿去吧,我正愁不能脱手呢。” 夏千看了对方一眼,转身就走。 徐路尧倒是没料到这种发展,他看着自己脚边的狗,有点意外。 更让他意外的是,夏千走出了十几步,突然回头对狗叫道:“笨笨,跑!” 拉布拉多听到这个指令便不顾一切朝着夏千狂奔而去,徐路尧措手不及,便被狗挣脱了,对面的夏千等着笨笨跑过来,重新牵起狗绳,摸了摸它的头,掏出狗饼干。 “干得好,笨笨,给你的奖励。” 她回头看了徐路尧一眼,便带着狗走了。 空留徐路尧一个人吃瘪地看着他们走远。 第18章 小步舞曲(二) 没过几天,温言便外出回来了,夏千便也不再需要帮忙遛狗。 她报名之后一路参加了地区选拔赛。这次smt的造星活动办得非常隆重盛大,不仅完全没有科班背景的普通人可以报名,甚至连已经是娱乐圈从业者的也可以报名。夏千凭借着自己的歌舞基本功很顺利地进入了全国选拔赛。 “各位都是各地区脱颖而出的人才,我们的全国选拔赛将会让大家一同入住smt的艺人集训区,两人一间。现在各位可以来领取房卡。我们即将进行选拔赛。” 夏千听完公告领完房卡,正准备去房间,却意外地在草丛里看到了温言的拉布拉多笨笨。它被拴在一棵树上,正围着树转圈。 夏千走过去摸了摸笨笨的脑袋,开始四处张望找寻温言的身影。距离上次她与温言见面已经过去了一个月。养母给她签的那个片约的事情也已经顺利解决。唐均告诉夏千,温言从中平衡关系帮了不少忙。 我就只是为了找他道个谢而已。夏千这样想着,更伸长了脖子寻找温言的身影。 然而温言没出现,林甜却出现了。 “夏千?你竟然也来参加这个活动了?果然还是想签约smt吧。”她冲着夏千得意地笑了笑,“哦,顺带说,我是这个节目的评委呢。” 她朝着夏千走近了点儿。 大概是林甜身上的香水味太刺鼻,一直安静的拉布拉多突然朝着林甜叫起来。 “笨笨,安静点儿。”夏千拍了拍拉布拉多的头,拉布拉多便安静地坐了下来。 林甜看了一眼狗,脸色大变。 “这是温先生的拉布拉多,怎么在这里?温先生在哪里?你怎么连他的狗都认识?” 夏千走出草丛,“哦,不,我不知道这条狗是温先生的。我只是刚才看到狗的项圈里写着名字叫笨笨,想安抚它才试着那么叫的。” 林甜不大喜欢温言的这条拉布拉多,她小心翼翼地远离这条狗,然后很狐疑地看着走远的夏千。 她很讨厌夏千,不仅因为她在百老汇让自己出丑,还因为夏千总给她一种不好的预感。她总觉得温言对夏千的态度是不同的,有些冷淡看起来反而是刻意的。她嫉妒,嫉妒到觉得温言对夏千态度特别差也是一种不应该的特别。 “wendy姐,温先生今天也来了?”她看到自己的经纪人wendy走了过来。 wendy看了她一眼,“温先生的行程你不知道吗?你们之间最近出了什么问题?” 林甜咬住了嘴唇,“没有,他最近比较忙,刚从欧洲回来。” “对了,wendy姐,我看到之前在百老汇让我出丑的那个夏千也来参赛了。我讨厌她。能不能别让她签约smt?” wendy疑惑地看了林甜一眼,“她?她甚至不一定有能耐冲杀到最后一关。何况温先生不是挺讨厌她的,之前为了你,不是就封杀过她吗?她对你能有什么威胁?” 林甜掩饰地笑了一笑。她也不知道自己在不安些什么,或许确实是自己多心了。 “不过她确实让你去年人气下滑了一阵。”wendy想起那时候满报纸都是对林甜唱功的诟病,脸色不豫,“大手脚是不必做,但做点小手脚让她过得不那么舒服是可以的。” “那就劳烦wendy姐费心了。” 林甜和wendy相视一笑。 夏千对林甜的计划不得而知。夏千眼前烦恼的不是林甜,而是莫夜。 她和莫夜被分配到一间房间了。 “你怎么也在?你不是今年smt要力推的新人吗,为什么还参加这个活动?” “夏千,你那是什么眼神?”莫夜也很意外遇见夏千,但她很快镇定下来,睥睨着夏千,语气嘲讽,“我为什么不能来参加?这是选秀节目,smt签约艺人也可以参加,因为也能获取曝光率和人气,甚至可以得到比以前推出计划更好的资源。这次胜出选手将有可能得到王牌经纪人的接洽。smt甚至是鼓励我们这么做的,也说会优先考虑旗下艺人。” 莫夜说完便转身出门了。她给另外几个同伴打了个电话。 “我现在的室友是拍过《星尘梦》还有《细雪》的夏千,实力不错,我觉得我们应该合作,齐心协力把她先排挤出去。嗯,好,琳琳那你和李蔓都在哪个房间,具体我过来说。” 只剩下夏千在房间里。 等到去大堂集合的时候,夏千环顾四周三三两两的人群,发现其余参赛选手多多少少是有熟人或者朋友的,比如像莫夜,就有不少同是smt签约艺人的同伴。只有她是独自一人。 当时的夏千并没觉察出什么不妥,直到smt选秀节目组组织的第一个活动——枕头大战(pillow fight)。 “大家彼此都还比较陌生,考虑到直播和全封闭的培训,可能也会比较紧张和有压力,所以我们今年很特别,会有一个‘破冰’的小活动,将开展一个枕头大战。大家都穿上睡衣,气氛会比较随意和休闲,我们会提供已经撕开一个小开口的枕头,里面都是枕絮,特制的,所以打在身上不会疼。大家将枕芯打散,那么这个预热活动就结束。然后会安排各位就餐。” 其实即便在主办人讲解规则时夏千仍旧不是很在意,她只是单纯觉得,这是一个极其无聊的游戏。 但当枕头大战真的开始,当其余女孩子手里的枕头真的打在自己身上,她便不再那么觉得了。 除却刚开始比较矜持地互相意思一下之后,有几个比较闹腾的选手便把枕头大战的气氛带动了起来。这之后便开始了混战。枕芯满天飞,到处是白色的羽绒,大概连直播的镜头都被挡住了。 枕头接二连三地打在自己身上之后夏千便感到不对劲。她不认识这些女孩子,但大家似乎非常有默契地都在用枕头攻击她,甚至像是形成了一个包围圈。那些漫天飞舞的羽绒挡住了她的视线,络绎打在自己头上身上的枕头让夏千无暇顾及对方是谁,她只是奋力用枕头抵挡,但一切都是徒劳。 当一个原本应该柔软的枕头带着金属的质感砸到她的腹部时她开始挣扎。 “好痛!” 可惜为了枕头大战的效果,场地里正放着摇滚快歌,夏千的叫声被淹没在歌声里。 她不断受着单方面的殴打。有些枕头里藏了东西,打在身上一阵阵钝痛。夏千妄图突围,但又有人拿枕头堵住了她的路。 这些人并没有打她的脸,只是在她的背部、腹部等地方着力。 夏千喊着救命,但是现场的人员似乎并没有发现不妥,大家只是笑得更开心了。 “你看真玩起来还真的满high的。这个节目想得还挺不错的,我看看直播的观众都在留言,今晚收视率很不错。你看那边那个,还挺懂搞气氛的,都叫救命了哈哈。” 温言坐在后台的直播监控室里看着屏幕上的画面。视频里夏千把身体歪曲成了一个怪异的姿势,她捂着肚子半蹲下来,手无力地拿着枕头,从中间开始,她的表情就不大对。其余女孩子好像情绪高昂,她们围在一起朝着夏千笑着跳着闹着。 “马上叫节目停下来。” “温先生?”工作人员此刻正站在温言背后,有点不解,“收视和反馈都很好,而且现在是直播。” “让林甜也穿睡衣,进去调节一下气氛结束这个环节。”温言并没有动摇,“可能会有一些收视下滑和负面评价,让公关团队注意安抚一下大众情绪。” “还有,是谁想出来发起这个活动的?” 站在温言身侧的工作人员大气不敢出。温言是个相当内敛的人,鲜少展现自己的喜怒,但是今天连只见过他几次的工作人员都能觉察出他周身散发的隐忍的怒意。 工作人员的效率非常高,此刻直播屏幕里林甜穿着小猪睡衣俏皮地举着“休战”的牌子,带着其余几个伴舞,跳进了正在枕头大战的女孩中间。 她和伴舞开玩笑地抢走了每个人手中的枕头,继而带动大家开始一起跳起了睡衣舞,其余女孩子事先不得而知,手忙脚乱地学着她们的舞步,现场气氛也是搞怪不断。 “以后这种混战的活动不许再办。” 温言看着后台的收视率,并没有大幅度地下降。而此刻屏幕里的夏千脸色仍旧不好,显得很疲惫。他再看了一眼屏幕,转身离开了直播监控间。 枕头大战被林甜中途的惊讶打断之后,节目组便安排所有选手就餐。夏千却一点食欲也没有,她想,腿上一定被打出淤青了,可当时枕头大战停止的时候,所有刚才围着她打的人便散开了,像一切都没发生过,所有人的脸上都是运动过后的微微红,显得年轻又阳光,没有人看她。 夏千随口吃了几块面包,便提前离场了。 “谁让你们搞这个活动的?刚才没看到有人受伤吗?为什么不停下来阻止?所有人都在围着打一个女孩,这到底怎么回事?” 夏千正要穿过走廊,却听到了电梯旁边一个熟悉的声音。夏千走过去,看到唐均正站在节目组负责人身边,唐均也看到了夏千,他朝夏千招了招手。 “啊,夏千,你过来一下。” 夏千朝着大家打了个招呼。 “你刚才被打到了吗?受伤没有?” 夏千摇了摇头,“没事,谢谢唐导关心。” 夏千不动声色地拉开了和唐均的距离,她站得远了一点,她不喜欢那个节目负责人打量的眼光。 唐均却没在意,他大大咧咧地笑了笑,“我今天正好借用smt的内景室,也看了直播,怎么感觉那些女生都对你围追堵截啊?刚才有一下打在你肚子上,看到你脸色都变了,怎么不喊疼叫节目停止?” “唐导,不是后来林甜进去正好把枕头大战给中止了吗?而且就一些枕芯打在身上,又都是小姑娘,力气哪里会那么大,只是小姑娘也怕疼,但也不能怕疼就马上喊停吧。”负责人拍了拍唐均的肩膀,“你看人家小姑娘都比你懂分寸,要是当时马上喊停,你让收视率怎么办?这可是现场直播。损失太大了,而且对小姑娘自己也不好,会失去观众的。” 夏千谢过了唐均和负责人,便以还有东西需要整理告辞了。此刻已经有其余用完餐回房间的选手陆续经过。 等夏千走远了,节目负责人揶揄地推了推唐均的肩膀,“行了,行了,我会关照她的。不知道你原来还这么怜香惜玉啊。” 唐均站在原地,也觉得不可思议,当他看到夏千被其他人围攻时,确实油然升起了一股保护欲。夏千的外壳非常坚硬,但唐均有一种感觉,她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坚强,她和温言是同一种人。 第19章 小步舞曲(三)(1) 夏千却没有那么多时间去揣度自己或者温言的性格。准确地说,是smt这次选秀的培训和排练开始之后,几乎所有女孩子都没有时间再揣度什么或者关注除了自身之外的周遭。 芭蕾基础,发声训练,声乐乐器,化妆技巧,服装搭配甚至社交礼仪,smt给受训者安排了高强度的课程。甚至晚上也安排满了开会和排练。 “我知道这个强度对很多没有艺人背景的参赛者来说确实很残酷,但这就是smt。这就是艺人的生活。这个星期过去,已经陆续有六个选手中途退出了比赛。对于这些我们都能理解。smt组织这次选拔的主旨就是自由自主,因此,选手随时有退出的权利;还有一个原则便是自由竞争,我们不会给各位定死规矩,甚至连表演出镜的机会也不是公平分配的,而是能者多得。”负责人讲到这里顿了顿,“这也就是说,在合法的范围内,你可以通过实力或者自己的方式抢走别人的出镜机会,而我们对这一切都是默许的。” 培训就在这样的气氛里紧张有序地进行。连夏千也感觉到压力,总有种难以喘息的错觉。因为自由竞争的原则,剑拔弩张的气氛更加浓烈。现在开始了新一轮的内部淘汰赛,几乎每周都需要准备新的节目表演。smt的模式就是平时都是集训,在一周之内的任何一天只提前几个小时通知就可以召集选手进行内部表演选拔,非常考验选手的临场能力和专业底子。 可今天内部选拔的时间却有点诡异,这是第一次在深夜进行表演。已经是凌晨,所有选手却都不得不起床梳妆。夏千睡得太熟,同屋的莫夜也没有叫醒她,等她赶到后台,发现可以挑选的服装已经只剩下最后一套,是极其暴露的低胸裙装。夏千检查了下,发现这裙子后背的拉链还坏了。她今晚准备的节目里有不少舞蹈动作,穿这样的衣服根本没法跳。 “真是抱歉,我们检查失误,没有发现这件裙子的拉链问题,我已经联系小美去调衣服过来,但可能还需要点时间。” 此时其余选手早已进场,只留下后台的助理陪着夏千。但等了五分钟,新的衣服还是没有到,眼看离上台时间只剩下十分钟,夏千也紧张起来。 “我直接去前面门口等小美吧。”夏千说完便跑出了后台。 然而她没有等到小美,却意外地遇到了另外一张熟悉的面孔。她记得他叫徐路尧。这个男人还是顶着他那张精致的脸蛋,穿着讲究,黑色的西装外套下是一件条纹格子的衬衫,一看就价格不菲。长腿细腰,又这时候出现在smt的大楼,夏千想,果真是smt的男模特。 他看到夏千,愣了愣。 夏千却第一次发现他的脸顺眼起来。 “帮个忙。”说完夏千便冲到徐路尧面前,把他推到了一个监控死角扒起他的西装来。她等不及小美了。 徐路尧惊讶过后很快便镇定下来,他看了眼夏千,“喝高了?” 夏千却言简意赅,直奔主题,“快把你衬衫脱了!” 徐路尧挑了挑眉,调笑道:“你不告诉我名字果然是为了吊胃口,虽然我不排斥这么热情如火的做派,但我们是不是应该换个地方?” 但夏千哪里有空和他插科打诨,她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力气和勇气,她近乎粗暴地扯掉了徐路尧的西装,然后脱下了他的条纹衬衫。 徐路尧看着眼前的女孩,有点好笑,他几乎不抵抗地让这个女孩子跳到他身边剥掉了他的衬衫,他就那样坦然地赤裸着上身站着,露出精瘦健康的身体和六块腹肌。这不是第一个来脱他衣服的女孩,这些年总有很多女孩子装着醉酒来脱他衣服,可眼前的女孩却眼神清明,她连醉酒都懒得装。徐路尧饶有兴趣地看着她。他想知道下一步她会做什么。 可是故事却并没有按照他以为的剧本发展。 夏千收起了他的衬衫,然后捡起地上的黑西装丢回给他,“快披上吧,别着凉,衬衫先借来用一用。”说完便急匆匆地转身跑了。 徐路尧目瞪口呆地看着她跑远的身影。 “搞什么?”他莫名其妙地刚把西装穿好,对面的走道里就走来了几个smt的混血女模特。 “哎呀,徐,你怎么西装里面纯真空啊,我好像有看到胸肌哦,上次你说给我摸一下的。不过这大半夜的,怎么穿得这么风流?” “还不是因为你们平时见的都是男模特,审美水准就比一般人高,我为了不输对方让你们有点视觉享受,当然只能真空上阵。” 徐路尧和这几个混血模特调侃上,索性相约去酒吧喝一杯。 而另一边,夏千却没有这么悠闲,她拿到了徐路尧的衬衫,便冲回了后台试衣间,她把这件条纹的男式衬衫改装成了一件抹胸裙,两个袖子正好在腰间打出一个蝴蝶结。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不得不赞赏徐路尧的品位,这件衬衫材质良好,条纹洋气,这样的打扮显得很俏皮新颖,并不感觉突兀。徐路尧给人的感觉很轻佻,但是他衬衫上所带着的香水味却是沉稳淡然的,那种味道并不难闻。 夏千低头看了看时间,刚刚好。她深吸了一口气,进了场。 六个小时后,室外的天空刚刚呈现出亮色,精疲力竭的夏千终于得以从舞台上走下来,她通过了这轮淘汰赛。而那些被淘汰的女孩子,还化着浓浓的舞台妆,脸上带着噩梦未醒般的迷茫,她们不能哭,因为还需要强颜欢笑地面对采访的镜头。 “这一路走来,非常辛苦大家了,所有这一次成功晋级的选手,smt将给大家明天一天的休假,正好邀请各位参加将在明天举办的smt年会。smt所有的签约艺人、经纪人,以及高层都将一并参与。” 夏千在万般疲惫下对这个消息都没有感觉到兴奋。其余晋级选手也在窃窃私语。 “说什么休假一天啊,要参加年会的话,说不定是认识金牌经纪人或者其余什么人的机会,当然要打起精神,不能掉以轻心了。我看要比在舞台上还高度紧张。” “对哎,在舞台上还只要注意做好自己就行。哎,这都连着多久了,开始集训以来,我平均每天只能睡三个小时,真的好累,头发都开始大把大把掉。不过怎么说,还是很期待年会的,因为我好想见到《旋转》的作词人哎,还有蒋飞,他一直是我的偶像,不知道明天能不能拿到个签名。” 夏千没有加入讨论。她遥遥地看了莫夜一眼,莫夜毫无疑问地也成功晋级了,此刻正低着头表情深沉地想着什么。可是夏千懒得深思什么了,她回了寝室,只是草草洗了个澡卸了妆,然后便倒头大睡。她甚至都忘记了清洗那件衬衫。更确切地说,是她甚至没想到能这么早就在年会上再次见到徐路尧。 年会在smt的主楼举办。整个大厅被装饰得金碧辉煌,来回走动间都是熟悉或不熟悉但盛装的男女,衣香鬓影,觥筹交错。年会入口的签到处是记者唯一可以窥探到的地方,因此被艺人们当成了红地毯一样争奇斗艳的场所,极尽奢华地展现自己高端定制的裙子和有市无价的名牌包。 这像是一个闪耀的世界,在星光的最顶端,在云端。 “我真的拿到了蒋飞的签名哎!天啊,真是太不可思议了,昨天还在讲的事突然就成真了!” “别傻笑了,走,到那边去看看,好像经纪人都在那边。” 一入会场,选手们便激动起来,很多女孩子开始像爱丽丝漫游奇境一样到处找明星签名合影,还有像莫夜这样的,便去找smt里签约的同期艺人了。 夏千没有什么特别的目标,她转头看了看会场,林甜正众星捧月般地站在正中间,她没有见到温言。 然而她却看到了徐路尧。他被一群身材容貌都姣好的女星围着,手里端着一杯鸡尾酒,左右逢源如鱼得水。夏千纵然十分想和他讲上话好留个联系方式把衬衫还他,也不想这时过去钻进那群女星里,这样做太显眼了,她不喜欢。 好在徐路尧中途接了个电话,朝着一众女星笑着点了点头,便从人群里走了出来。夏千见机便跟上。徐路尧越走越偏,然后他走进了一个露天阳台。夏千正想也走进去,却听见里面传来了声响。 “徐路尧!”那是一个带着哭腔的女声,“你既然愿意来,说明还是在乎我的。那为什么又要和我分手?” 夏千借着微弱的灯光,看清这个女声的主人一张梨花带雨的脸,正是那天和徐路尧在一起的22girls的队长。 “jessica,你们的组合正当红,你作为队长,也是所有女孩子里面人气最高的,现在女声乐坛没有什么中流砥柱,等你以后积累实力单飞,甚至可以做个歌坛小天后,你不能被曝出绯闻自毁前途。” “所以,路尧,你是为了我好吗?可是媒体根本不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不会有事的;何况爆料又如何,大不了人气下滑淡出娱乐圈,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我都不在乎。” “傻姑娘,可是我在乎啊。”夏千听到徐路尧用非常冷静甚至冷漠的声音回答,“你可能不知道,22grils是我幕后策划包装的,在没有找到代替你作为队长的人选之前,你都不能给我意外爆出绯闻,这是签约时就定下的规矩,谁也不能破坏,不然都要按照合约赔偿高额的违约金。” 那个女孩显然无法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她的语气挣扎,“可是你既然一开始就知道我不能意外爆出绯闻,为什么和我开始?你一开始就没想认真吗?” “娱乐圈里有认真的感情吗?”徐路尧的声音还是一贯地漫不经心,“我以前觉得你挺可爱的、挺新奇的,你也觉得我不错,于是我们相互陪伴着玩乐度过一阵,但互不束缚,在保质期前好好享受就是了,期限过后还能留个美好回忆。” “你这个烂人!”叫jessica的女孩哭着跑了出去。 “还躲着干吗?不进来陪我说会儿话吗?”徐路尧回头朝阳台外面看了看,“我知道你在那里。” “抱歉,我不是故意偷听的。”夏千有些尴尬,她努力转移话题,“对了,我叫夏千,上次谢谢你的衬衫,给我留个联系方式,我干洗了还你。” 徐路尧喝了一口酒,他的侧脸隐在阴影里,然后他转头看了眼夏千,笑了笑。 “哦,夏千,我已经知道你了,我也看了那天的淘汰赛视频,跳得不错。另外衣服不用还了,我不习惯和女性同穿一件衣服。” “那,那就谢谢你了。”夏千说完便想离开,她不想和徐路尧有过多的交集。从刚才和jessica的对话来看,眼前这个男人恐怕并不是夏千所想的一个模特那么简单。 “你想听听我对你的评价吗?”然而徐路尧却在这时候喊住了夏千。 “嗯?”夏千停了下来。 “你跳得不错,唱功和其他基本功也都不错。但你如果一直这样下去,是支撑不到比赛最后的。怎么说呢,你做得都很好,但就像是一个三好学生,可这个世界上没有人真的喜欢这样的老实人。尤其你是在选秀。” 第20章 小步舞曲(三)(2) “你必须使坏,必须调皮捣蛋。就像一个公司,老板不一定记得那些踏实肯干兢兢业业员工的的名字,但肯定能记得那些关键时刻会活络气氛的人的名字。夏千,你表现得很好,但好得太平面了。你看,你们选拔赛这些人里,莫夜,她的定位是充满风情爱逞强的坏女孩,但因困苦的童年生活有脆弱的一面,所以每次只要她流露充满反差的纯真或者露出脆弱的情绪,就能更加激发观众的保护欲和亲近感;还有郭蓉蓉,她的定位是主打假小子,率真自然大方,但偶尔流露出的小女儿情态也会让人怜惜。” 徐路尧盯着夏千顿了顿,然后他继续道:“夏千,你表现得太完美了。但大家都有审美疲劳的,当你被完美的事物包围,你就会学会欣赏缺憾之美。其他人都表现得有弱点,有私心杂念,有自己的困苦脆弱,这就让观众不把她当作自己人了。” “你明明童年比莫夜更不幸,也比郭蓉蓉更坚强,经历过更多,小时候就是个童星,你明明可以打张同情牌的,为什么反而要掩盖起来,粉饰太平?” “你调查我?”夏千有一种自己的隐秘世界被人强行侵入的不安感,她回过头,语气却拒人千里,“我不喜欢和别人谈论自己的苦难或者经历。谢谢你的衬衫,但请你不要再用这样的方式来讨论我的过去。” 夏千说完,转身就走。她实则有点心慌,她不喜欢和不熟悉的人谈论过去,她不想诉说。 她不知道这时候徐路尧却在望着她的背影嘲讽地笑。他撩了撩头发。 “真是很像温言,永远表现得冷静自持,做事精准分毫不差,面面俱到,简直完美,仿佛从来不会有差池,情绪永远不会波动。其实不过是虚假,那些完美不过是掩盖。真想撕开温言的假面具,看看他拼命想遮盖的是什么,什么才是真实的他。” 然后他打了个电话,“这次选拔赛里有个叫夏千的,嗯,按照我上次给你的方案a走。再看看。” 夏千回到主会场之后便随着其余选手一起见了一些经纪人和艺人,不得已便也喝了几杯酒,她酒量不好,有些发热头晕,会场人声嘈杂,更让她胸闷起来。夏千走出了会场,沿着过道一路走,她听到隐约的钢琴声,越远离会场的方向,钢琴声就越加清晰。那是一支和缓的曲子,夏千放慢了脚步,生怕惊动弹琴的人,那传来琴声的房门虚掩着,她走过去,是smt的琴房。 温言,是温言在里面弹琴。 温言也发现来人,他停下了弹奏,脸上也没有被打断的不悦,仅仅是表情淡漠道:“我记得今天所有人都应该在smt的年会上。” 夏千看着眼前温言的脸,仍旧是英俊而冷漠的,他的睫毛在脸庞上洒下阴影,显得静谧而美好。温言有一双眸色非常浅淡的眼睛,他整张脸都是白皙的,只让他整个人都显得更加冷峻和凉薄。 可就是这样一张脸,让夏千觉得,这个夜晚所有的焦躁和不安都可以忽略不计了,她不想承认,自己下意识地在等待温言的出现。曾经在困境里,她所信仰的是那围巾、帽子虚无的主人给她的善意;而现在,那就是温言了,是实实在在的、此刻在自己面前弹琴的男人。 “这首曲子可能四手联弹会更好听。”夏千鼓起勇气走过去,“温先生,你介意我和你一起弹吗?” 温言总让她有一种情不自禁的感觉,想要去接近。夏千没有深究过自己的这种心理,但她有时候会想,或许仅仅是因为贪恋他在纽约的冰天雪地里曾经给过自己的那一丝丝暖意。她的世界里并没有太多这样的温和,因此她对这些没有动机和功利心的善意更懂得珍重。 她以为温言会答应的,然而温言拒绝了她,并且丝毫不留情面。 “是的,我介意。”他用漂亮的淡色眼珠盯着夏千,“夏千,你总是这么不讲规矩,把践踏规则当作美德吗?你应该去的地方是smt的年会,而不是站在这里浪费我的时间。” 被温言这样指责,夏千感到委屈和不平,“温先生,我没有不守规矩,我按照规定的时间培训,按照规定的时间演出,这次也并没有规定说smt年会必须全体都在会场,很多其他艺人也都在小花园里散步。你帮助过我,我感激你,觉得你并不是个坏人,我想和你一起弹琴和交谈,都是基于这个立场。” 温言站了起来,他很高,甚至挡住了面前的灯光。 “夏千,从第一次见到你,你就没有按照规矩做过事,你按照规定演出了吗?smt在最初集训时就约法三章,参赛者不得带自己的演出服装和任何相关物品,都必须统一使用smt的配备。可是你在淘汰赛上穿的是什么?如果我没看错,那是一件纪梵希的定制版衬衫,男款的。你直接在身上裹了一件男款衬衫当裙子,我不管你私生活是怎样的,但如果要成为smt的艺人,你不能就拿出这种从男人床上爬起来连衣服都来不及穿的态度!” 这不是夏千第一次被温言误会,可唯独这次,她是那么难受。 “温先生,我在你看来就是这样的人吗,迫不及待出卖自己的肉体?为什么每一次,你总会把我往最坏的方向想,如今连法律对犯罪嫌疑人都要适用无罪推论,可你却甚至不给我任何辩解的机会。我那天去晚了,唯一剩下的演出服拉链坏了,没法穿,衬衫是我在过道上随手拦着个人借的。不是每个人都像你想象的这么龌龊的。我以为你和我一起经历过的事,至少足够让我们两个人可以友好地相处,看来是我想错了。” 温言的脸色已经冷了下去,但夏千却狠下心来继续。 “我知道你浸淫这个圈子时间长,我知道你肯定看过、经历过很多负面的事,但你不能因此预设他人;我也经历过黑暗和痛苦,但我依然相信这个世界的单纯和美好。你对外界抱有太多敌意了,可如果你把这种敌意抱得太紧,就不剩下什么力气抱住幸福了。” 温言冷冷笑了声,“所以要来给我灌输心灵鸡汤吗?我幸福不幸福又和你有什么关系。” “那你现在幸福吗?”夏千盯着温言的眼睛,“你真的喜欢林甜吗?” “我喜欢不喜欢林甜是我的事。不要揣摩我,不然你会后悔的。” “可是我在意。”夏千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她听到自己颤抖的声线和逞强的语气,“我在意你喜欢不喜欢林甜。林甜那么差,我不希望你和她在一起。我不喜欢林甜。你明明也不喜欢她,为什么和她在一起?” 温言上前了一步,他的脸上突然绽开了一个浅薄的微笑,像是大雪初霁之后的阳光般一扫他脸上的冷峻和阴霾,但那种阳光是冷的,直到照在身上才发现那是冷凉而毫无温度的。他一步步走近夏千,脸几乎贴到了夏千的脸上,夏千紧张得几乎屏住了呼吸,她甚至不敢有些微的动作,温言挺拔的鼻梁就在眼前,她听到他呼吸的韵律,他漂亮而冷漠的眼眸里只有她的倒影。 她以为某些情景会再现,像之前那个夜晚一样。但温言只是伸出食指按压住她的嘴唇。他笑得充满恶意。 “你以为我会吻你是吗?”他拿开手指,用手随意地轻轻拍打夏千的脸颊,“你以为我吻过你,所以我喜欢你,于是这给了你可以质问和评价我的立场吗?” “既然你这么关心我对林甜的感觉,虽然这和你没关系,但为了避免你的再次过度关心,我在这里告诉你。有些人信奉爱情,但有些人不。两个人在一起,多数并不是因为爱,而只是生理的荷尔蒙使然,欲望使然,更有一些,只是利益使然。你懂了吗?夏千,有一点误解我觉得我有义务纠正,不要以为我帮助过你,就是内心有善意的人。我和外界流传的就是一种人,不近人情,游戏人间,从不会付出真心,也不讲情谊,自私冷酷。” “所以对我来说,没有爱不爱这样的思考,因为我的字典里没有爱的定义,我就是这样一个随便的人而已。” 温言这样的态度夏千始料未及,然而最初的惊讶过后,夏千便冷静了下来。 “温先生,没有人会像你一样自我贬低,你明明不是那样的人。” 温言讽刺地笑了笑,“哦,那我是什么样的人?” 温言的样子太具有攻击性,夏千不由自主后退了一步。 “我现在可以非常肯定你并不喜欢林甜。”但她听到自己这样毫无顾忌地对着温言讲话,“是的,你一点儿不喜欢她,而且你讨厌她。你讨厌她那样虚伪的人,但正因为讨厌她,所以你才会和她在一起,因为这对于你来讲,似乎是一种自虐和自我惩罚,你的潜意识里非常痛苦,但你却执意这么做,因为你自我厌恶到觉得自己只配和林甜这样的人在一起。” “夏千。”温言的声音是阴森而带了警告意味的。 可夏千不愿意停下,她已经清楚地认识到,温言的心里有坚实的壁垒,他永远没有可能和夏千成为朋友,如果夏千不逾越,他们将永远只是克制、礼貌的陌生人,但夏千并不想那样,她不想自己只是个陌生人。 “温先生,你变成这样,是因为cherry吗?为此甚至你自我厌恶到去阿拉斯加的无人区,连生死都不在意吗?” 可是温言没有回答夏千,他的脸色变得苍白而无血色,仿佛大病初愈。脆弱,这是那个刹那夏千脑海里闪过的第一个词。 然而当她再次抬起头,温言已经又是那个温言了,隐忍,坚韧,强大。 “夏千,你都知道些什么?是cherry叫你来接近我的吗?”他笑了起来,“那一切谜题都解开了,我从最初见到你的那一刻,就在想,世界上怎么能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不是说长相,而是性格,甚至是际遇,太像了,你和cherry给我的是同一种感觉。原来这是你们刻意营造的假象。呵,如果说我曾经迷惑过,曾经给予过你帮助,那么现在,我能肯定的是,我不会再对你施予任何协助,也不想再和你说一句话。” 温言说完这些话,就目不斜视地绕过了夏千的身边,离开了琴房,只留下夏千。 在空旷的琴房里,夏千有些茫然,她知道cherry这个名字对于温言是个禁忌,她知道她越过了安全距离,但她在赌一个可能性,不破不立,她隐约猜测出温言对她的态度和什么过去有关,或许两人坦诚地谈谈能消弭误会。但她显然赌输了。温言对那个名字的偏见太深刻,深刻到甚至不给夏千解释的机会。 然而cherry到底是谁?自己真的和她那么相像? 温言离去得匆忙,留下了这一串的谜团,他甚至连琴盖都没盖上,夏千走过去,她抚摸一排排黑白相间的琴键,那上面仿佛还遗留着温言指尖的温度。 她在这个寂寥而空旷的房间里坐下来,开始弹奏一支小步舞曲,那是她一直喜欢的一支曲子,婉约而欢快,然而此刻,那琴键也仿佛敲击在她的胸口一般,失落并且带了一种奇妙的酸涩感,仿佛下楼梯时一脚踩空那种失重感。 第21章 小步舞曲(四)(1) 夏千就怀着这样难以言明的心情回到了训练和比赛场上。 经过选拔淘汰,剩下的人更少了,smt十分谅解选手们的辛苦,暂停了一阶段的演出项目,开始访谈节目,这也是一个让选手们展示自己人格魅力、拉人气的机会,因此smt增设了与观众的互动环节,选手在访谈中除了回答主持人林甜的提问外,还需要回答观众们通过短信和网络平台提出的问题。而这次访谈,温言等一干高层也将列席。 “所以,夏千你最感兴趣的部分是舞蹈和音乐?” “你之前拍摄了《细雪》,能和我们分享一下拍摄过程中的花絮或者八卦吗?” “好,谢谢夏千的回答,那么下面,我们就进行观众问题环节,夏千做好准备了吗?这可是当前观众最希望了解的哦。” 到当前为止的录制,都一切正常,夏千顺利度过了访谈的前半部分。 “好,那么现在这位提第一个问题的观众有些特别,这位提问的先生,其实是夏千你的养父哦,他在电视里看到夏千之后非常怀念也很激动,特别写了信来哦。自从和夏千的养母离婚搬走后,他就再没能见到夏千了。因此他非常想念你,我们也把他请来了节目组。” 这个突如其来的事件,让夏千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变得不再真实起来。 林甜还在对她微笑,闪光灯在继续,背景音乐在放着煽情的曲调,在舞台缓缓升起的台阶上,一个矮胖男人的身影正被掩盖在升腾起的烟雾里。 这仿佛是一个梦魇,万千的灯光和掌声里,夏千觉得眩晕,仿佛失明一般,她无法看到前方,她甚至不敢直视舞台中央那个男人的脸。她的手脚冰冷,聚光灯打在身上,也让她觉察不到一丝热意。夏千在心中祈祷,她希望舞台上的烟雾褪去,发现刚才的一切不过是她的一个晃神,一切都还是原来的样子,有条不紊地进行那些中规中矩的访谈。 然而那些烟雾散去,那个男人并没有消失,他笑着,从那些烟雾里走了出来,走过来,一步步靠近夏千。 这个男人给过幼年夏千太多恶心甚至是肮脏的回忆,以至于在逃离她的养父母后,夏千刻意遗忘了关于他的一切。此刻在她面前的那张脸,夏千甚至觉得是陌生的。 他不再是记忆中的强壮,脸上已有横生出的赘肉,把原来便不大的眼睛挤成了一条缝,五官也不再是记忆中的模样,他明显老了,胖了,即便有这舞台灯光和化妆的效果,近距离看,仍旧掩盖不住落魄和身上的老朽气味。 可此时这个男人却像是记忆里一样,眯着眼,朝着夏千走来。 他显然在上场前好好地装扮过自己,此刻穿着熨烫妥帖的衣衫,脸上架了一副眼镜,遮盖了自己那双因为酒色过度而没有精神的眼睛,反倒显得像一个随处可见的中年男人一般普通而无害。 “浅浅,这么多年,为什么出国之后再也没有联系爸爸?”他像是一个尽职的父亲一般眯着他的小眼睛看着夏千,“爸爸很想你,爸爸一直在想你。你是因为发现不是爸爸亲生的,就不再联系爸爸了吗?你知道爸爸多难过多伤心吗?” 然后他转头看向林甜,“主持人,我没有骗你们,你看,这些是浅浅小时候的照片,你看,这些毛绒玩具都是我给她买的,她喜欢得很。”他一边说,一边从口袋里往外掏着照片,“可是自从我和我的妻子离婚,最后花了我一大笔积蓄送浅浅去美国后,浅浅就再也不联系我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很难过,我没有自己的孩子,浅浅是我的唯一。” 林甜拿起了那些照片,她似乎有些疑惑般地与夏千的脸对比了下,才有些不可置信地道:“啊,确实长得像是夏千小时候呢。”她的声音一如夏千第一次见她时那般甜腻,她转头,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惊愕,“那夏千,这一切是怎么回事呢?你难道真的出国之后就和养父断绝关系了吗?难道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林甜的声音是轻飘飘的,然而她这句话出口,却像是重磅炸弹一般的效果,现场被邀请的观众已经开始了窃窃私语。 现场的灯光全部打在了夏千的身上。她看着眼前的林甜,看着曾经对自己施加伤害的所谓养父,看着场下已经开始有些骚动的观众,突然觉得眩晕而口干舌燥。 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了。 夏千并没有想过会遇到这样的事。她开始手忙脚乱起来,神经质地不断撩头发。 她在温言的帮助下确实摆脱了贪婪而自私的养母,可那不等于她已经能够直面自己过去的经历,眼前的男人让她想到过去那些不堪的骚扰和语言上的挑逗,她还没有做好准备面对这一切,尤其没有做好准备把这一切过早地曝光在所有人面前,这个节目是直播的。 温言,夏千突然想起来,是的,她突然意识到,这个访谈,温言等高层也是受邀列席的。 夏千下意识地便往场下望去,而确实不出意外,她在第一排一个并非特别显眼的位置看到了温言。 他坐在那里,就那样安静地坐着,似乎身后观众的骚动与他毫无关系,此刻的他正拿着一支钢笔在纸上写着什么。 然而当夏千看着他的时候,他也正好抬起了头,看到了夏千。夏千就那样看着他,温言看得出她是慌乱而紧张不堪的,但这是在直播,夏千必须面对这些。他迎着夏千的目光望回去,他并没有给予夏千什么特别的表情。他甚至刻意表现得相当冷淡。 他想,我说过了,我说过不会再给你任何帮助了,所以不要用这种泫然欲泣又无助的表情看我。然而温言自己也知道,在夏千那样的注目下,他还是做不到无动于衷,他手里的钢笔在纸上画出杂乱的线条和涂鸦。 温言并没有做出任何叫停访谈的指示,而夏千也并没有指望他会这样做,大约对她而言,光是温言这样冷静地看着她,就已经莫名给了她镇定下来思考的勇气了。 她捏了捏拳头,终于不再那样发抖,可以理智分析眼下的局势。 眼前的养父和林甜,都不见得有多少善意。养父此刻一番言论和已经老败的外表与夏千光鲜的形象相对比,确实为他拉到了不少同情,此刻他一番话,倒是把夏千陷入了忘恩负义的不孝指控里。而林甜,似乎站在夏千的角度觉得夏千一定有苦衷才会这么做,并且循循善诱般想要引导夏千讲出这其中的隐情,然而深想,却也是圈套罢了。 第22章 小步舞曲(四)(2) 夏千不能曝光自己的过去,她是一个刚进入大众视线的女艺人,曝光自己过去被养父性骚扰过,这无论如何都不是正面积极的新闻。即便她是无辜的,她在这场访谈里毫不知情,也会被狼虎一般的媒体描绘成为了博取大众眼球而不惜一切代价自我炒作。而夏千更加不想看到的,是自己的名字永远和性骚扰这几个字联系在一起。所有人都知道在道义上讲,被性骚扰的少女是无辜的,但在茶余饭后的谈资里,人们总会暧昧地认为,一个少年时期被性骚扰的女星,总大约有些什么她自己的过错。她曾经和少年时期的好友倾诉过自己遭遇的一切,但得到的也不过是对方的疏远和回避。 “夏千?”林甜的声音把夏千唤回了现实,“这里观众平台还有很多观众的疑问,据说你并没有能从茱莉亚音乐学院毕业?” 夏千看着眼前妆容精致的林甜,突然朝着她笑了一下。 “其实是这样的,当年去美国,我只问爸爸拿了一个学期的学费,毕竟爸爸那时候正要买第二套房,每个月都要还贷款,之后在纽约,我其实过得并不好,我必须拼命打工才能维持生活,我在纽约住过地下室,住过墓地边上治安很差的房子。为了平衡打工和学业,每天只能睡三四个小时的事时有发生。我过得一直很苦,可能国内很多人都没有尝试过这种苦,甚至发烧烧到四十度也不去看医生而硬撑,因为即便有学校的学生保险,我仍旧支付不起剩下的医药费。而我确实没有完成音乐学院最后一学年的课程,因为我没有钱了,我打工存下的钱全被偷了。那时候我的状态很差,甚至想过自杀。”讲到此处夏千顿了顿,她飞快地看了一眼台下的温言,她想感谢温言的围巾,可是夏千发现,温言已经不再看她了,他低着头,夏千甚至不确定他是不是在听。 这让夏千有些落寞,然而她还是笑着迎接了镜头。 “是的,那时候过得太辛苦了,所以我才忍住不联系养父母,因为我怕忍不住向他们倾诉我内心的苦楚,包括回国,也是希望有一些成绩之后能向他们报喜。” 夏千是以一种轻描淡写又举重若轻的方式叙述这段往事的,然而她的姿态是坦然的,她不是在诉苦,也不是在抱怨生活的艰难与不公。在她这样的姿态下,观众的情绪反而被带动起来,集中到了她过去那段不容易的求学生活上,她像是任何一个真正有故事和有经历的人一样,并不轻易言说自己的苦难,并不消费观众的感情,然而这正是真正动人的地方。 林甜也有些慌乱,她没想到夏千会咬牙咽下了过去与养父之间的恩怨而这般冷静,她带着僵硬的笑容脸色不豫,嫌恶地看了一眼身边那个叫wendy特意找来的老男人,脸上却是客气又动容的,“那夏千,何不趁这次机会,给养父一个拥抱呢?” 夏千看了林甜一眼。如果一开始夏千因为自己养父的出现而并未在意周遭,此刻的她却很清醒地知道这次事件并非偶然,林甜是铁了心要她难堪,但她并不会让林甜称心如意。 夏千微笑着不失分寸地拥抱了那个老男人。 皮肤与皮肤相接触的温度让她觉得恶心而黏腻,但夏千忍了下来。 她想,她不能在温言面前失态。 然而等这一切结束,等这次访谈终于圆满收场,夏千环顾台下,却已然没有了温言的身影。 可她所不知道的是,此刻的温言,心情却并不比她平静多少。 他还是没能践行自己的诺言,在夏千这件事上,他还是忍不住插了手。 温言走进后台的时候徐路尧正在打电话,他有些意外地得知刚才访谈里的一切竟然并非出自他的授意,他有些意外,然而很快又笑了笑,“所以夏千的养父不是你安排的?之前就有人安排好了?看来夏千身上还有很多事情可以挖掘,她真是比我想象的还有故事,而且还有人盯着她。” 然后他看到了温言。 徐路尧挂了电话,他朝着温言挑衅地笑了笑。 “温先生怎么有空到后台来?这里实在是很乱,不符合你的身份。” 温言却并没有在意他的暗讽。 “刚才那个选手的事是你安排的?”温言的声音冷淡而充满威压。 徐路尧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一如既往地体面而英俊,从来保持着理智和仪态,那该死的冷静,这一切都是他所憎恨的,而他喜欢看到温言脸上露出不痛快的表情,任何事他都想要和温言对着干。 因此他几乎是瞬间就把这件事揽到了自己身上。 “是又怎么样?她是我看上的选手,我会包装她,一步步捧红她,她不像你的那位林甜一样,空有花瓶的外壳,她有技艺,她可以得到比林甜更多的东西。可是她根本不懂得演艺圈的规则,她根本不懂得如何自我炒作和营销。既然想在这个圈子里杀出一条血路,就要适应这个圈子的游戏规则。我只是帮她一把,观众喜欢知道那些八卦故事或者伤痛的过去,这样才有话题性,有争议才有曝光度,而且人只有被逼到绝境,才能爆发出更大的能量。”徐路尧看着温言的脸,表情有些戏谑,“你确实是smt的掌权人,但你不懂得市场运作,有很多人之所以成为明星,并非她们比普通人特别许多,而是有公司有经纪人去挖掘出了她们背后的东西。我查到了夏千曾经被领养并且与她的养父母早就断绝了关系,这里面有文章,我靠自己的能力查到这些并且以此为话题想挖掘她,这正是我区别于其他经纪人的能力所在!” “那你挖掘的时候有没有查证一下,她的养父曾经对她做过什么?这些陈年旧事是不是选手想要暴露在外的伤疤?” 徐路尧不在乎地笑笑,“能有多大的伤疤?不过就是领养的孩子,所以养父母对她不亲厚不那么关爱罢了。然后少年时期缺爱,外加叛逆青春期,和养父母有什么矛盾,最后一气之下断绝来往了呗。”不知道为什么,如今的徐路尧看到温言,心情仍旧无法平静,他下意识地点了一支烟,抽了一口之后,才平静下来,“谁都有伤疤,我也有过,背着私生子的臭名声,我少年时期是怎么过来的,你是无法体会的。我了解那种感觉,夏千不过是被领养而已,她的那些所谓伤痛,总在可承受范围里的,比我该是小得多了。” “你说是不是这样呢,温先生?或者我养尊处优的哥哥?” 徐路尧说完这些,充满恶意地朝着温言喷了个烟圈,这一瞬间,很多回忆都涌向了他,他穿着肮脏的衣服、背着破旧的书包被其余小孩耻笑“小三的孩子”或者“野种”的时候,温言却穿着贵气,像个真正的王子一般拥有一切。 温言避开了徐路尧的那个烟圈,他甚至没有被徐路尧激怒。他只是冷漠而居高临下地看着徐路尧。 “我没空在这里听私生子的生活体验,我站在这里讲话,以smt温言的身份,警告你,对选手或者选手的过去,你都该有最基本的尊重。如果你曾经被领养,而且领养你的男人只对男童有兴趣,那我相信你就不会这样未经选手同意,就随意在台上拉出对方的养父了。你确实是温家的私生子,但不要认为这就是你的苦难之处了,这个世界上有太多比你不幸的人,而你根本没法想象他们的困顿。调查一个选手的背景,也要做足功课,别只调查到一半就自认为掌握了全部线索。” “还有,在后台不要抽烟。”温言说完,一把抽走了徐路尧嘴里的烟,丢在地上踩灭了。 自始至终温言并没有拿正眼看过徐路尧,他的话却是一如既往地锋利而不留情面。 徐路尧瞪着地上被踩灭的烟,心中是油锅里翻滚般的复杂情绪,他有些烦躁地甩了甩头,甩开了他童年的那些不堪和怨恨,又点了一支烟。 第23章 阵雨(一)(1) 夏千经过那次访谈之后就一直很疲惫,集训又开始严厉了起来,然而自那晚访谈林甜的针锋相对之后,这些日子里却并没有如夏千预料那样出现更多的障碍。相反的,一切平静得不像话。 大概是唐均吧,夏千想,她知道唐均一直很愿意扶持自己,上次也是他在要求节目组的熟人照顾自己。大约是他的那些关照,才使得此刻夏千的日子不至于那么难过。 然而虽然没有了这些暗地里的钩心斗角,明面上的竞争和资源抢夺却更厉害了。经过一轮轮的淘汰赛,此时还能站在台上的,也都是非常有个性、有人气也有本事的选手。 “我知道连续几周的培训和比赛让大家都很累,但接下来的一轮,优胜者将会有非常惊喜的奖励。是的,接下来我们要考验大家的临场发挥和互相配合,迄今为止第一次,我们将不再采用个人比赛的制度,而是让大家一同出演由我们选定的歌舞剧,每个人将抽签随机被分配到剧中的角色,但是你们不会有时间一起排演,而是只能各自揣摩自己的角色,smt会给你们三天时间准备,三天后的现在,所有高层将一同列席这次歌舞剧选拔赛的现场,胜者将直接获得smt本年度的慈善广告代言。获得这次代言机会之后,这位获胜选手将直接晋级总决赛,并且这段时间将直接进行代言广告拍摄而不需要再进行集训。”节目组织人清了清嗓子,“但是请注意,这个名额,只有一个,也就是说,仅仅在这次歌舞剧里表现最好的选手,才有可能获得这个殊荣。” 这番话之后,现场的各位选手果然骚动起来,这个机会看起来太过美妙了,简直像是不需中途停靠或者转车的直达车票般诱人。 “好了,那么接下来我们会组织各位来抽签决定所得到的角色,但是先重申一遍我们smt此次比赛和选拔选手的宗旨,我们鼓励一切自由竞争,只要是不触犯法律,我们认可一切靠着自己的能力而取得成绩的选手。演艺圈本身就并不是把机会公平地赐予每一个人的,艺人这个职业,比任何其他职业竞争都更残酷。彬彬有礼的先来后到在我们这里从来行不通,也并不受欢迎。我希望大家记住这一点。” 接下来便是抽签,大家各自拿了属于自己的角色和歌舞剧本,迫不及待地看了起来,片刻之前的那阵喧嚣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寂静。 夏千按照顺序抽了签领了材料,她回了宿舍。从黄昏到夜色微茫,终于理清了这个歌舞剧的主线情节和自己的角色。 她看着窗外树木投下的绵长阴影,轻轻叹了一口气。 她一直不是一个幸运的人,这次也一样,她并没有抽到一个好的角色。 整个歌舞剧有点类似灰姑娘,大约是讲的一个身份低微的女孩子,如何冲破继母和继母女儿的压迫,获得幸福。而与灰姑娘相比,这个故事只是没有了仙女、南瓜马车和水晶鞋而已,在这个歌舞剧故事里,更多要展现的是现实的艰难与“灰姑娘”的自我奋斗。整个剧本看起来角色增加了不少,显然也尽可能地平衡了各个角色之间的戏份。可所有拿到剧本的选手大概心里都清楚,除了这个先抑后扬最后会闪闪发光的“灰姑娘”之外,其余人大约是很难出彩的。 夏千不知道抽中这个“灰姑娘”的是谁,但她却只将是一个嫉恨这位幸运儿并且争强好胜的恶毒姐姐。她抽到了去表演那个继母的女儿的签。 实际这个角色出场的戏份并不算少,然而却多是反面的,并且仅仅在为难女主角几次未果之后就被一路幸运之神加持的女主角给甩在了身后。 虽然评委也说了并不会因一个角色的好坏而评判选手,可人总是不自觉被带动的,在不知不觉间,人都会对那些形象积极向上的人更有好感。夏千的心情有些微的沉闷。 而归来的莫夜更加深了她的这种沉闷。 夏千听到她在门口和谁语气轻松地讲着电话。 “这次还好啦,上次的星座运势还挺准的,看来事业上真的要有所起色了吧。既然上天这么厚待我,抽签都让我抽到这个歌舞剧的女主角,那我当然不能辜负,嗯,你放心,我会抓住这次机会的。” 夏千听着莫夜笑嘻嘻的声音,连每一个尾音都恨不得上扬起来,那是一种没法掩饰的志得意满。伴随着莫夜重重摔上门的声音,这一切都让夏千觉得烦躁。大约是这几日连续低气压,而所谓的台风和阵雨也一直没有如期而至,空气里都弥漫着烦闷的因子,让人觉得压抑并且窒息。 夏千看了一眼手表,离熄灯时间还有两个小时,这段时间可以自由活动,而也正是此时,夏千才感到饥饿感袭来,刚才光把心思扑在看歌舞剧剧本上,一直没有吃饭。 她看了眼天色,并没有任何下雨的迹象,这才随手拿了钱包,出了门。 然而她刚吃完饭走到smt的主楼边不远,便发现有大滴大滴的雨点落在了地面上,天空中也传来了翻滚的雷声,那场久不至的阵雨,似乎终于姗姗来迟了。 雨点渐渐大了起来,夏千只得先跑进了smt的主楼廊檐下。 阵雨并没有逻辑,也不考虑渐进,只不一会儿,便已经是瓢泼的大雨,丝毫不给人铺垫和缓冲。 夏千坐在廊檐下,周遭是混沌的雨声,雨点撞击玻璃窗的声音尤其响亮。然而夏千却并不觉得这样是嘈杂的,其余所有的声响都像是被吸收在雨声里,反而是另外一种宁静。 夏千就这样坐着,用手环抱着膝盖,夏日的阵雨总是来得快去得也快,她安静地看着不远处的街景,暗自等待这场雨过去。 而在那并没有人的街道尽头,她突然看到了个小小的移动着的点,用非常快的速度穿越这场雨。 直到越来越近,夏千才发现,是笨笨,温言的那只拉布拉多。 夏千站了起来,那只拉布拉多显然也看到了熟人,更欢快地跑进了廊檐里,欢腾地蹿到了夏千的身边溅了夏千一身水。它总是很活泼热情,此刻并没有顾忌自己身上还湿漉漉的,蹦跳着扑到了夏千的身上,在夏千浅色的上衣上印出了一个还带着湿意的狗爪印。 夏千看着自己裤腿和上衣上的水迹,再看了眼廊檐外的雨,有些无奈地蹲下身,安抚地拍了拍白色拉布拉多的头,想按捺住心里看到狗那刹那的悸动,她习惯性地去找这只拉布拉多的主人了。 拉布拉多这回也安静了下来,它朝着夏千眨了眨眼睛,听话地趴到了夏千的腿上,夏千轻轻抚摸它的毛,“这么大的雨,你怎么自己出来了?你的主人呢?” 她自言自语,继而才觉得自己有些可笑,竟然对着一只狗说起话来。 廊檐外的雨还在下,夏千便和拉布拉多一人一狗安静地坐着。 然而正当夏千有些迷迷糊糊打瞌睡之际,原本一直趴在她腿上听话的拉布拉多突然站了起来,它显得有些兴奋,朝着外面叫了很多声,然后又突然冲进了雨里,任凭夏千在后面喊着它的名字,它也毫不在意。 夏千看着它跑了一阵,转过了拐角处,再也看不到身影。她有些失落。雨此时倒是小了不少,减去了刚才那瓢泼的气势,却仍然雨丝绵密,夏千看了看,正在纠结是要冒雨赶回宿舍还是继续等待雨小,却看到刚才消失的拉布拉多又重新出现在了拐角。 而与刚才所不同的是,此时它被一只手牵着,而也正因为那牵着它的人,它才难得地没有在见到夏千后就径自奔跑过来,但它讨好地朝着夏千吐着舌头。 关于这一幕的记忆,夏千一直觉得非常模糊。对于在这个雨夜里温言的突然出现,除了不明所以的心跳之外,剩下的便是恍惚。仿佛此刻牵着狗撑着伞朝着她走来的挺拔男人,只是一个雨中的梦境一般。 夏千看着温言也踏进她躲雨的廊檐里,看着他收起伞。 拉布拉多乖巧地走到角落里抖落了雨水。 静谧而狭小的廊檐空间里边只有夏千和温言。 “我今天太忙没能按时遛它,它跑出去了,好不容易找过来了又不肯回家,拼命拉着我往这边走。”温言的声音是一贯地清冷,“原来是你在这里。” 夏千看着他把伞靠在墙边,那伞尖上立刻蜿蜒着滑落下一大道水印,她有些恍惚地听着温言说话。 “我可能不该让别人帮我遛狗的。我不喜欢我的狗认那些只遛过它几次的陌生人为我的朋友。” 温言今晚的心情并不好,徐路尧和smt的几个元老级高管因为理念不合而争执,自己不得不出面调停,导致他误了遛狗的时间,继而便是这一场倾盆大雨。他在雨中绕着拉布拉多曾经热爱的溜达路线一路寻找,才终于找到了这狗,又被狗用蛮力牵着走到了夏千的面前。 他的心里充满了烦闷,就像每次他看到徐路尧时一样,那提醒了他太多往事。温言的心里本来有更多的恶意和负面情绪想要释放,但当他看到夏千上衣上那个明显的狗爪水印的时候,突然又觉得眼下所有的一切都说不出来了。 他突然意识到,此刻站在他面前、衣服和裤子上还有些雨水和泥水混合的狗爪印子的女孩,与这个雨夜所有他所烦躁的事情并不相关。 温言揉了揉眉心,他走过去警告性质地拍了拍拉布拉多的头,“你又往人家身上蹭了吗?”然后他站起来,朝夏千走过去。 “抱歉。”他脱下外套递给了夏千,“披上吧。” 夏千在一种没有实感的状态下下意识地接过了温言递过来的外套,那上面还残留着温言的体温。这一刹那仿佛时空流转,让夏千想起那一年的纽约雪地里,她也是这样,接过了残存着温言体温的围巾和帽子。 “我有伞,送你回去吧。” 温言却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在他眼里,今晚的夏千过于安静了。他打开伞,靠在墙边的拉布拉多立刻接收到信号般站了起来,摇晃着尾巴,温言转头示意夏千。 夏千终于回过神来,她朝着温言走去,与温言一同走进外面的风雨里。 这一段同行的路便显得尤为漫长。 伞并不大,为了避雨,两个人靠得极近,近到可以分享彼此的呼吸。 夏千小心避开脚下的水塘,同时必须十分小心才能按捺住心底的那股悸动。 温言一路把她送到了smt选手宿舍前,此时的雨也已渐渐变成淅淅沥沥的雨丝了。夏千还没来得及道谢,温言的手机铃声就响了,他甚至没有看一眼夏千,就转身往回走了。 “哇,你看,那个是不是温言?!” “哎!真的是!我的天,温言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原来也会来选手宿舍这边哎。早知道我就不穿成这个样子了,果然既然想做艺人,就要有艺人的觉悟,任何时候外出,甚至在家里,也要穿得像去走红地毯一样。” “温言真的好帅!” “你这么说小心被林甜听见,据说她醋意超级大的,而且虽然并没有什么确证消息说两人在交往,但据说温言还是很喜欢她的,你看到上次温言送她的那条裙子吗?是h&t首席设计师特邀设计的,全球只有独一无二的一条呢。” 温言像是一个发光体,所有路过的选手无一例外都瞬间被他身上的光芒所俘获,站在离夏千不远处窃窃私语起来,她们的眼里都带着兴奋和或隐秘或直白的青睐,看着温言渐行渐远的身影。她们热切地讨论温言,但所有人心里都知道温言不会知道她们,甚至不会转头看她们一眼。 夏千在这一刻特别清醒地意识到,自己和她们并没有什么不同。 她的悸动或者其余任何情绪,温言都不知晓,也不在意。 这个夜晚的阵雨已经过去,但夏千却觉得自己的心间仍是绵延的雨季。 人都是那么贪心,并且容易忘记初衷。 夏千想,在最开始,自己也不过是想能接近温言,为他的围巾和帽子感谢他,最初的愿望就是如此简单,简单到只需要温言能在人群里多看自己一眼,给自己一个不用谢的笑容。可后来夏千发现这些却不能满足自己,她开始想,她希望能和温言成为朋友,普通的朋友就可以。她安慰自己,我就要这么多,应该不过分吧,毕竟截至如今的人生里,她都没有对生活有过过多的要求,只是一个朋友,仅止于此。 然而此刻,这场阵雨过去,夏千却克制不住自己想要更多。她不能忘记在茫茫夜雨里,撑着伞朝着她走来的温言的样子。她希望温言能在每一个雨夜里这样朝着她走来。 夏千攥紧了裤子口袋里的那张角色抽签的纸条。 如此阴雨的天气又持续了几日,每个选手都在紧张而忙碌地揣摩剧本。而因为这个歌舞剧在表演之前没有彩排,甚至禁止选手之间私下排演,因此,针对角色里同一个出场场景,也需要准备两到三个甚至更多的动作或者几段歌舞,毕竟无法预料与自己配戏的选手会做出何种反应,因此只好穷尽所有可能性,好在正式演出时能游刃有余。 第24章 阵雨(一)(2) smt也公开邀请了旗下新签约的当红偶像派男星陈之彦来客串这部歌舞剧的男主角。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而等最终进行比赛,一切就绪之时,大家才知道了各自抽中的角色。几乎所有选手都艳羡地看着莫夜,她作为主角,总有更多的机会展示自己。而莫夜也是少数几个并不那么紧张的选手之一,她显得胜券在握,明明是一出场灰姑娘般的角色,此刻却已然是妆容精致,丝毫没有落魄之态,反观夏千这个恶毒女配姐姐反而逊色了。 这个时候所有选手换好了服装,各怀心事地聚集在后台,前台有灯光师在互相交谈,从最初的安静到后续smt各高层入场后渐渐被带动起来的气氛,后台看不见前面的一切,却在无形中感受着临场的氛围。 而当幕布拉开、灯光亮起、音乐响起的一刹那,终于,所有选手都站在了这个舞台上,所有人怀抱着各自的梦想,邀请他人来检阅。 最先出场的必然是莫夜,她唱着一支悠缓的歌,用踌躇又忧伤的步调在舞台上旋转,暧昧的黄色灯光一直追随着她的身影。她像是任何一个生于困窘中却有着才情与美好品质的女孩子一样舞蹈。 不得不说,莫夜也有一副好嗓子和柔软的腰肢,她懂得自己的优势并且很好地利用了它。她很会用眼睛和观众沟通,也懂得带动现场的气氛。她用舞步和歌声很好地诠释了一个生活在底层又渴求光明的少女的心声,尤其是她那种强烈的表现欲和控制欲,使得自她之后出场的形形色色的人,即便每位选手都竭尽所能表现各具性格的角色,可在她更多的戏份里,也不得不黯然失色。 夏千也仅仅和其余恶毒女配角一起拉着手出现唱了一支歌,便被莫夜给挤出了舞台。 因为这场比赛没有事先排练,更无所谓出场先后顺序,有心眼的选手便眼明口快地抢台词,如若反应不过来,戏份极有可能已经被其他选手给抢走了。夏千并非是个咄咄逼人的人,她在尚没有意识到这一点的状态下,就被莫夜和另外一位选手抢走了戏份,被推到了舞台的边缘。 她几乎被人推到了幕布边上,而其余在舞台中央的选手仍在厮杀,她们脸上闪烁着欲望的光芒,眼里全是对成功的不顾一切。反观夏千,却反而像是一个局外人,她看着莫夜在台下观众看不见的角度给了一个老和她争抢戏份的选手一脚,对方穿着高跟鞋,重心不稳一个趔趄,就这么短短几秒钟,她就被其余选手一起挤出舞台中央了。夏千在这些发生的间隙看了一眼台下,几乎是一瞬间,她立刻找到了温言所在的位置。他的目光也如其余列席的高层一样,盯着作为主角正在唱歌的莫夜。他并没有在看她。 夏千几乎是在这个瞬间下定了决心,她必须那样做,她必须让温言看到她。 接下来的一切对于很多在场的人而言,在很多年后都仍旧记忆犹新。 夏千重新从舞台边缘冲进了舞台中心。 此时的莫夜正演到凭借自己的努力快要得到才貌双全的男主角的青睐,她努力地唱歌,陈之彦正朝着她走去,正要牵起她的手。 然而谁也没料到,夏千在这个时候出现了,她几乎是用悄无声息的舞步跳到了莫夜旁边,她从背后一把拽住了莫夜,然后狠狠一拉,把她拉离了舞台中心,莫夜根本没有料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她被突如其来的外力拽倒在地。 而夏千却对着她缓慢而傲慢地笑了。 这时候,所有的灯光终于完全打在了夏千的身上。 夏千想,这一次,台下所有的目光,总该全部看着自己了吧。 她开始唱,唱出自己的感受,唱出自己的不平,唱出自己的不甘。这一刻,她才是真正的灰姑娘,即便现实里并不如意,并没有抽签得到那个聚集万千灯光的女主角,即便只能默默被推到舞台边缘,但只要她有那份向上的心,有令人动容的歌喉,有并不像莫夜那般矫揉造作的舞步,她就能成为绽放在众人面前的唯一女主角。 相比起莫夜,夏千的舞步是更为激烈的,也更富有力量和韵律。夏千喜欢舞蹈,这一刻,她将自己献祭给舞蹈,像一只骄傲的孔雀,舞姿绰约。她的每一步,都像是踏在时间上的断点,割裂出新的空间,绵延出新的舞动和鼓点。 她用这一切在诉说,点燃自己一般地诉说。 每一个舞步,都像是一个诗句,整场舞蹈就是一个宏大而绚烂的诗篇,是刻在灵魂上的印记。 这一刻的夏千已经并不在乎她所在何处,她只是热烈地舞蹈,忘记了周遭。 而也是这一刻,她让身边所有其余选手黯然失色,没有人再能够插足进她的舞台。她不仅喧宾夺主抢走了莫夜的女主角,甚至连那位当红的偶像小生,也成为她的背景,被她虚无地抛在了一边。她不再需要这些人来衬托,她已经是当之无愧的主角。 这一发展也让台下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然而夏千的歌喉太好,舞步也太有感染力。她非常有才能,并且有灵气,这一点是台下所有人的共识,他们几乎已经笃定这个女孩子会是这一场比赛的最大胜者。 而等一切结束,音乐停止,等待夏千的却不是授予她第一名的荣耀,而是林甜脸色扭曲的反对。 “不!这不符合规矩。”她几乎是当即就站了起来。舞台上的夏千太过耀眼,而夏千推开莫夜时那种势在必得的眼神,让林甜想起远在纽约百老汇时与夏千的短暂交锋,那一场让她丢尽颜面的音乐剧,夏千也是这样轻而易举地就讨得了观众的欢心和注目,让林甜无地自容。而此刻在smt,林甜的大本营,夏千刚才的行为无疑重新揭开了林甜的旧伤疤,让她感到难堪,也感觉受到威胁。 “她不能这样做,好好的一个演出,既然大家都抽签拿到了各自的角色,就该按照抽签的来,在各自角色上力求出彩,而不是像她这样毫无底线地排挤其余选手,打乱整个演出!我认为这样的选手不值得鼓励,应当被除去资格!” 顾及林甜与温言的关系,在座的一干高层在温言表态之前也只是保持了沉默,所有人都在等待温言的发言。 坦白说,温言没有比这一刻更加烦躁过,那种烦躁是发自内心的。他知道夏千的才能,他也知道假以时日,她会变得有多强大;然而她愈耀眼,就越发与那个人相像,该死地相像。他止不住讨厌这样耀眼的夏千,也止不住讨厌刚才全神贯注看着她歌舞的自己。 然而他最终还是克制住了自己的情绪,朝着夏千抬起了头。 “你对林甜的话有什么要辩解的吗?” 温言的这句话说出来,所有在场的高层心里也都明了。如果面前这个女孩子给不出一个强有力的辩驳,那温言怕是不会让她获得第一名的,甚至很有可能因此给出处罚。 刚才被推倒而失去主角之位的莫夜也因为这一番变化而脸色好看起来,她想,好在smt有它自己的一套规则,这下要夏千吃不了兜着走。 几乎所有人都抱着看好戏的心态等着夏千的回复。 因此当夏千平静的声音响起,在场的人都感到意外。 “我倒是觉得这并不算是犯规,毕竟从一开始,对于这个活动,smt的原则就是鼓励一切合法的自由竞争。本来大家也看到了,在刚才的表演中,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按照剧本上所写的获得相应的戏份,只要眼疾手快,就能抢走其他人的戏份,这是被鼓励和允许的,娱乐圈里本来就需要有眼力、会抢夺观众资源的新人。这是smt在比赛前就再三向我们强调推崇的。那我刚才那样直接抢走女主角的戏份,其实也并没有什么不对,也只是在合法的范围内,为自己最大化地争取机会,这难道不是自由竞争的精髓吗?林小姐你说对吗?” “你!”林甜并不是一个智慧型的艺人,因此她鲜少参加现场访谈,那太需要灵敏的反应和敏捷的思维,并非她的强项,她更多参加那些可以提前录制或者准备答案的节目。此刻面对夏千的反驳,她根本无力回应,只好求救地看向自己的经纪人wendy。 而wendy也很快感受到了林甜的意图,她朝着林甜安抚地笑了笑。 “是的,我们smt确实鼓励自由竞争,你这样做理论上也并没有触犯这个规定,但是,我们整个歌舞剧想表达的主题是灰姑娘的自我成长,而因为你的出人意料,导致整个歌舞剧根本看不出主线,也偏离了原来的主题,你原来抽到的角色是灰姑娘的姐姐,那你推开灰姑娘自己当主角,是否连主题也有些不积极向上了呢?” 夏千却并没有慌张,她反而笑了,“我认为并没有偏离主题,反而是诠释得更进一步了。原来歌舞剧本里那个‘灰姑娘’的故事早已经太过单一,而且歌舞剧和现实本身就是不应当分开的,如果融合现实那我们看看,抽签得到女主角的人生来就是万人瞩目般公主的待遇了,而像我这样抽到配角,并且还是不讨人喜欢的配角的人,那大概就是现实中的‘灰姑娘’了。我通过自己抓住机会,也并没有破坏smt的自由竞争原则,成为扭转自己‘灰姑娘’格局的关键,那我,以及这个歌舞剧本身,就已经是宣扬了一个‘灰姑娘’的自我奋斗史,对于‘灰姑娘’主题反而更加深化和立体化。” 话至此,连wendy也无话可反驳。林甜也意识到事情没像她想的那样发展,只能眼巴巴地望着温言。 然而这一次温言并没有再倾向林甜了,他只是淡然地看了一眼夏千,接受了她的说辞,“那么各位一起打分吧,对每一位选手各方面的表现分开和综合打分,最高分者参与我们的广告项目。” 但他仍旧没有给予夏千多余的目光,这让夏千感觉到失落并且惆怅,她想让温言看到她,她想获取温言的注目。然而她并不知道,刚才当她舞动的时候,温言是用怎样一种复杂又怔忡的眼神看着她的。他在看着她,但或许也并非是夏千想要的方式。夏千也并不知道,温言需要多么克制才能够压制住自己想要立刻不顾一切支持林甜的想法。 好在最后所有人的评分多少缓解了夏千的这一失落。她毋庸置疑地获得了最高分,不仅因为她出众的歌声与舞蹈,更因为她令人叹服的临场危机公关能力,这在一个艺人身上是极为少见的。 “那么恭喜23号选手夏千正式获得本届歌舞剧比赛第一名,之后你可以直接晋级进入决赛,而smt的工作人员也会与你接洽关于公益慈善广告的拍摄事宜,其余选手的比分和评价请见大屏幕投影。” 此时投影上已放出了其他选手的比分,然而台下其余选手并不十分关心这个,她们唯一在意的也仅仅是自己是否能成为分数最高的优胜者而已,她们并不关心自己的成绩或者表演是否有什么能改进的地方。浮躁的演艺圈,人们只关心结果,并不那么在意过程。有些女孩子脸上是明显的失落,而有些也显然对自己无法获得第一名并不意外,因此也并不那么在乎;而其中反差最大的,就是莫夜了。 她几乎是在瞪着夏千,她亲眼见证了舞台上所有的灯光从最初照耀在自己身上转移到对方身上。这一切让她感觉不真实。 莫夜几乎是浑浑噩噩地回了宿舍,夏千已经在书桌前整理东西,smt的最新通知,要求夏千立刻整理好行囊准备赶明早的飞机远赴海岛拍摄公益广告。 这一次,夏千几乎像是给了莫夜狠狠一耳光。 在莫夜眼里,夏千一直还停留在过去的那个被生活压弯脊背的印象,她是温顺多过反骨的,即便遇到再大的磨难,总是有韧性。很多次,当莫夜以为她会崩溃的时候,夏千只是抹干了眼泪咬牙不吭声重新站了起来,但她并不会去争抢,她总是坚韧克制的,比起主动出击,她似乎更倾向等待。因此莫夜在偷走夏千的学费之后,甚至没有恐慌多久,她认识夏千很久了,她知道夏千是没法向她讨要所谓的公道的。那个时候的莫夜并没有想到有如今这一天,她不知道隐藏在夏千温顺性格表象下的激烈情绪。莫夜觉得夏千有什么地方变了,那感觉就像是,有什么东西,或者有什么人,点燃了夏千,让她陡然生动而充满了张力。 直到很久以后,莫夜才知道,那种不同,是因为夏千在她原来一直贫瘠而荒芜的生命里,第一次有了想要的东西。她需要站得很高,才能赢得一些人的注目。 然而此刻的莫夜并没有分析那么多,她只是愤恨地瞪着夏千,直到夏千整理好东西走出房间,莫夜面对空荡荡的屋子,才觉得没有刚才那般压抑,她恶狠狠地对着夏千的房门轻声道:“你把我这样推下舞台的仇,我们以后慢慢算。” 莫夜的声音是那么轻柔,仿佛是情人的呢喃,这反而让她的那句话更加充满了反差的诡异。 第25章 阵雨(三)(1) 夏千跟随smt工作人员赶去机场时对未来的一切都不知晓,她甚至不知道她将飞去哪里,和谁一起。 其实飞机是上午十点起飞的,即便是国际航班,也仅需要提前三个小时候机就可以了,夏千之前没日没夜地集训,又刚经过昨晚那一场喧宾夺主的歌舞剧表演,实则非常疲惫。然而smt并没有给她哪怕是补个觉的时间,在此刻才凌晨五点的时候,已经把夏千安排到机场等候。 “哎,我也好困的。”送机的工作人员还是个年轻的女孩子,她长长地打了个哈欠,“不过也没办法,因为我听说smt每年一度的慈善公益广告是非常受重视的,虽然是公益广告,但同时也是smt的对外形象宣传片,每年都会有高层一同前往,去年同去的是smt运营总监,哦哦,对了,几乎每年都会有一位股东同去,去年和运营总监一起去的股东据说是徐路尧。今年倒是不知道轮到谁呢。”那女孩无奈地摇了摇头,“谁叫我们是手底下的人呢,那些vip当然是最后到达的,我们就不同了,只能提前到随时待命。” “徐路尧是smt的股东?”夏千有些惊讶,上次她意外听到徐路尧和jessica的对话,她也琢磨不透对方的身份,但总觉得徐路尧并非自己以为的只是一个smt签约男模,然而夏千从来没想过,他竟然是smt的股东之一。 那女孩却并没在意夏千语气里的讶异,“是呀,去年一起拍公益片的是今年力捧的新人jessica。”她用一种欣羡的语气说起,“她真是超级幸运,前年和大前年去的股东都是那种上了年纪的,你懂的,就去年是徐路尧。徐路尧你认识吗?真的超级帅的,开始大家都不信他是股东哦,又年轻又幽默,比起温言平易近人多了,smt超多艺人喜欢徐路尧的,尤其他后来竟然没有任职smt的管理高层,而是做了经纪人,现在是smt的金牌经纪人了。jessica就是他带着出道的,现在她所在的女子天团火死了。” “还有还有,我那天也在场外听了你唱歌,唱得真的很好,我要是有像你那样的声线就好啦。” 这两个年纪相仿的女孩在困顿和尚且昏沉的天色里互相说着话,竟然不知不觉也过了两个小时。 送机的女孩看了看手表,“smt高层那边也差不多要到了,我去那边看看。希望这次和你一起去的股东能够不要太老太无趣,哈哈。” 夏千还沉浸在徐路尧身份带来的冲击里,她听那个送机女孩说了不少,说徐路尧是背景神秘的富二代,突然有一天由温言的父亲亲自提携空降到smt,而温言的父亲也是在那次之后突然宣布内退,将smt的掌权人之位拱手让给了温言。 正当她迷迷糊糊思考着,突然看到那个送机女孩捂着嘴朝着她跑了过来。 “你绝对不能相信我看到了什么!”她的脸颊绯红,“温言!温言!” 她激动得上气不接下气,“我看到温言了!这次和你一起出行的是温言哎!” 还没等夏千反应过来,温言在一干人员的簇拥下已经朝着这边走了过来。 夏千有些愣愣地看着不远处的温言。她原来一直很困,脑内像是充满了纷繁复杂的杂音,然而此刻见到温言,那些声音仿佛突然消失了,留给她的是彻底的静谧。她在这种静谧里安静地看着温言。 她看着温言身边的一个工作人员过来和为夏千送机的女孩说了几句,那个女孩便点了点头走了,然后温言带着那几个工作人员朝着夏千走了过来。 那个刹那,夏千的心里像是刚打翻了一杯白开水,即使并没有什么杂质掺杂,但水却改变了原样。 温言穿着款式简洁的黑色西装,那并非刻意的打扮,然而他穿着却有一种特别的味道,沉默内敛的英俊。 几个帮温言拉行李箱的员工把行李交给了温言,其中一些人就此告辞,剩下的人示意夏千一同跟上过安检进候机室。 通过安检后温言并没有和夏千说话,他坐在离夏千座位不远的地方等待。 还有一个小时,就可以登机了。他们将一起飞往马来西亚的一个海岛。这次公益广告的主题是绿色、生态和海洋,是一个环保类型的主题。 夏千曾经听说过那是一个温暖湿润的岛屿,那是她一直想去并且向往的那种岛屿。 “各位乘客,对不起,我们非常抱歉地通知您,您所乘坐的fw903次航班因大雨而将延误一个半小时。我们非常抱歉,谢谢各位的谅解与合作。” 然而正当夏千翘首以盼等着登机,候机室内却播出了飞机延误的通知。她有些失望地站起来,走到玻璃窗边,这才发现不知何时,窗外又下起了雨。 大概是因为航班的延误,滞留在vip候机室内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等夏千从窗边走回来时,发现自己原先的座位已经被人坐了,而其余座位要不是已经坐了人,要不就是堆满了杂物,而仅有的一个空位,正好在温言的旁边。 夏千有些踌躇,但最终还是朝着温言走了过去。温言本来正在闭目养神,但大约是夏千裙摆发出的窸窸窣窣的声音,他在夏千坐下之后睁开了眼睛,揉了揉额头,他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然后从包里拿出了一本书。夏千拿余光看着温言做这些事,然后她看到了那本书的封面,那是她熟悉的红色封面和卡通图案,但是书上有着她并未曾看见过的标号数字3。 夏千几乎就是在看到这个数字的瞬间情不自禁地开了口。 “这是《怪物联盟3》?” 还没来得及阻止自己,夏千就听到自己这样抬头向温言询问起来。而也几乎是话刚出口,她就后悔了。 “我,我只是,我不知道你原来也会看《怪物联盟》这种书。”她有些困窘地妄图解释。 《怪物联盟》是一本带点奇幻色彩的成人童话,主人公是一条长满刺的小怪物鱼,整个故事情节发展非常令人意想不到,并且随处都是精彩的转折点,原作者几乎是以一种戏谑又愉悦的口吻带着读者进入了自己的怪物世界,而在这个世界里,每一只长相或可爱或丑陋的小怪物,都会找到属于自己的“人”,故事剧情非常紧凑,同时又充满了温情。 这样的故事,不管怎样,夏千总觉得,像温言这样的人是无论如何不会看的,因为总觉得不符合温言的气场和身份,就像总觉得日漫对应着的应当是宅男,而不应该是商界精英,大略是同一种感觉。 “我当然也会看书。”温言的语气倒很平淡,“尤其是飞机延误的时候。” “那你喜欢这本《怪物联盟》的故事吗?”温言难得并不浑身长刺的态度给了夏千一些勇气,她继续问道,“我很喜欢这个故事,但是其实《怪物联盟》这本书并不是很大众,因为小说作者是个德国人,现在书店里还是更喜欢卖美国人的东西。” “我上个月刚重温过《怪物联盟2》,作者以那种剧情结尾也真是太抓心挠肝了。”一讲到自己喜欢的故事和作者,夏千就有些激动,“不过,现在市面上还只出到了第二本,还没有第三册的。原版在德国也还要过一个月才上市的,更别说翻译版了。” 她这是善意地提醒温言,怕他不慎买了狗尾续貂的劣质盗版书。 “这是正版的。” 第26章 阵雨(三)(2) 温言自听到航班要延误的消息,心情就略微有些烦躁,他的事情排得很满,本来他不应当负责这一次的公益广告拍摄,可本次去马来西亚,有几个与马来西亚的官方合作项目负责人盛情邀请,外加原来要参加广告拍摄的老股东突然病了,只能让温言替代而来。 然而此刻和夏千在一起,他却更加烦躁了,这种烦躁让他觉得保持安静都是很难做到的事。 上一句话明明已经可以成为一段对话的结尾,可是他听到自己在继续多此一举地回答夏千。 “这不是坊间流传的盗版,确实是原作者的手稿,这本是出版社德文印刷的印样,有位朋友听说我很喜欢这本书,所以特意给我寄了一本。正常情况下,《怪物联盟3》确实要在下个月才能和公众见面。” 夏千因为这段话连眼睛也亮了起来,她的眼里是挡不住的歆羡,这种关注又一心一意的羡慕反而让温言有些无法直视和拒绝了。 “等于你抢先拿到了作者的手稿?!”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惊喜,“这也太幸福了!你看完以后我能借来看看吗?我很想知道第二部结尾下落不明的那只缺个耳朵的兔子怎么样了,我很喜欢它,我希望它没死。” 温言把书翻了开来,“这是德文版的。” 他刚讲完,就看到无法掩饰的失望从夏千的脸上划过。 她朝着温言笑了笑,“这样啊,那你看吧,我不打扰了。” 自此夏千便没有再与温言聊天了,她只是安静且有些落寞地坐在一边,看着地砖上灯光的反光。因为她又一次意识到自己和温言之间的差距,或许她内心所偷偷念想的东西永远不会实现,因为那些不经意之间的细节就足够让夏千认识到自己的渺小,就像温言能看德语故事,而自己什么都不懂。 温言此刻就坐在她的身边翻看着德文书籍,而夏千却觉得他离自己的距离是那么遥远。她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看了看时间,便起身出了候机室,准备在机场的店里转一转,她想要买一本即将去的海岛的旅游指南。 然而不知什么原因,夏千找了几家机场书店,都没能找到这个海岛的指南。直到她带着认命的心情走进机场最后一家书店,反而才获得意外之财一般地发现在书架上还有一本,她正欣喜地准备拿起这本书,有只手却抢先一步从她眼前拿走了这本书。 “这是最后一本了吗?”那只手的主人戴着顶遮住大半张脸的帽子,在室内还戴着一副墨镜,声音却好听又耳熟,这个年轻女孩子带了点骄纵的抱怨,清脆又利落,她拿着书问书店老板,“有新的吗?这本的封面页都卷边了,好破,给我换一本。” 得到书店老板否定的回答之后,她踌躇了片刻。 “算了,不买了,这么破。” 她嘟囔了一句,把书丢下,余光下才瞟到了夏千。 夏千没在意,她觉得有些庆幸,她不在意封面难看,她快速地拿起了被那女孩刚丢弃的旅游指南,生怕又有人半路杀出来拿走。 “喂。” 夏千正要去付钱,却被那个女孩在背后叫住了。 夏千回头,那女孩正摘了墨镜,露出一张熟悉的脸,是jessica。 “我记得你。”她朝着夏千笑了笑,想佯装一个骄傲的表情,但浑身上下都透出了没有底气来,她语气逞强地道:“我就是提醒下你,之前你知道的关于我的事,我希望你没有透露出去。” “还有关于我出现在这里、要去哪里这件事,也希望你别乱说话。你只是个新参加选秀的选手,而我已经是smt的新星了,要是我们传出矛盾,smt会牺牲谁我想你比我更清楚。” jessica说完这番话,重新戴上了墨镜,把帽檐也拉低了一下,撞着夏千的肩膀,故意毫不避让地越过了夏千。 夏千望着对方远走的身影有些茫然,在刚才机场大厅里的报纸上,她刚看到娱乐版有新闻报道jessica正在美国进修舞蹈,而不是如现在般出现在国内的机场,看着与自己同样的一份海岛游记准备去往同一个海岛。夏千对于这一切感到有些疑惑,但她看了眼手表,也差不多该回候机室了,于是没有再多想,而是快速地付钱买了那本旅游指南,便返回了候机室。 果然夏千刚回去,就听到了排队登记的广播。乌压压的人群很快排成了一条线,夏千下意识地就排到了队尾。 “你是头等舱,走优先通道。”直到温言经过她身边时轻飘飘的一句话,夏千才有些赧然地意识过来。 她走出了经济舱的队伍,跑到了优先队伍里。 而提醒她的温言反而走得很慢,他像故意放慢脚步一般,正好排在了夏千的背后。 夏千在前方的玻璃墙壁上能看到温言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身影,那里倒映出他的侧脸,肃穆静谧而美丽,这是出现在夏千脑海里的第一个词。温言的五官生得非常精致,用美丽来形容一个男人或许不妥当,但那就是他给夏千的感觉,美丽优雅又强大,教养良好,举手投足像是诗篇,就像是每个故事里食物链顶端的那种人,有着迷人的斯文,但你能嗅到那种危险又冷漠的味道,那种在他的优雅之下隐藏起来的残酷。优雅和美丽从不代表温柔。 而相较于温言,夏千只是食物链底层的家养动物,或许顶多算是凶一些的家养动物。 她永远想不明白温言为什么总是那么抵触自己。 好在终于可以登机了,队伍开始移动走入廊桥,夏千正准备往前移步之时,却听到温言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缺耳朵的兔子没死。” 这句话实在过于短暂。等夏千反应过来的时候,温言已经越过她朝前走去了,只有空气中微微的男士淡香水味,在提醒夏千刚才温言确实从她面前走过了这个事实。 而夏千愣了片刻,才想起来,温言这是在回答自己之前的问题,《怪物联盟2》里那只缺耳朵的小兔原来没死。 温言此刻已经走入了机舱内,他像是故意为了告诉夏千这只兔子的结局一般经过了夏千,留下了这句话。 然而夏千此时的内心却是温柔又酸涩的。像所有的家养动物一样,他们容易被那些抚摸和喂食的细节所感动。夏千知道温言并非一个温柔的人,甚至正相反,他是个冷漠又多变的人,他可以视而不见夏千遭遇的困窘,即使他分明知道夏千和她养父母之间的旧事,在林甜那一次针锋相对的采访里,他也只是冷眼旁观。但他又可以是温和而充满善意的,他可以为素不相识的陌生人扔去一条温暖的围巾,他可以为夏千出面解决那些过往旧事,他也可以装作无事地告诉她那个故事里小兔子并没有死。 夏千的心情是跌宕又悸动的,在她眼里,温言是那么矛盾又锐利的人,多变的,危险的,却能不经意露出那种致命的温柔,这些矛盾的特质糅杂在同一个人身上,让他有一种截然不同的气质。夏千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内心正在一步步地被驯化。 外面的阵雨已经停了,但天空仍旧灰蒙蒙的一片,然而此刻夏千的心里,却仿佛被阳光照耀过一般,那是她熟悉的温度,像纽约雪地里那条围巾带给她的一样。 她捏紧了手里那本海岛指南,她即将要去的是一个日光照耀的岛屿,那里有全世界最美最浪漫的白沙滩,可以在那儿尽情散步,躺在温暖的沙滩上看夕阳,在透明的蓝色海水里消磨一整个下午,或许在夜色缭绕的海滩上喝一杯鸡尾酒。 那是夏千一直向往的地方。她像任何一个这个年纪的女孩一样,心里充满了雀跃和期待。 第27章 日光岛屿(一) 简短的飞行过后,夏千一行飞抵了目的地。 与温言的处变不惊不同,这个海岛上的一切对夏千而言都是陌生而新奇的。周围是陌生国度里来去匆匆的行人,机场外面的地面还是湿漉漉的,显然刚下过雨,夏千还未出关,却仿佛已经嗅到了那富有海岛特色的潮湿新鲜的空气,带了泥土青草的芬芳,又带了微微海水的咸腥味。 机场布置得也相当别致,夏千抑制着自己内心的兴奋,四处打量起来,比起来往这个机场里的很多其他人的休闲,夏千他们一行穿着正经得多少有些格格不入。然而正当夏千感慨之际,她的余光却扫过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是jessica。比起在起飞机场,她这次显然装扮得更加严密了,不仅戴着帽子和墨镜,甚至还戴上了口罩。在这个温热潮湿的海岛上,她这甚至有些密不透风的装束,也引起了不少人的注目。然而显然,jessica本人根本没有意识到这点,她脚步匆忙,左顾右盼,但又很注意控制动作的幅度,似乎在人群里寻找着什么人,夏千看着她一路挤往人群的深处,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走了,出关了。” 身后smt的工作人员拍了夏千一下,她便再也顾不上jessica,转头跟上了自己一行人。 出关之后,夏千被分配了两位当地的接洽人员和两名smt的陪同人员,她和温言坐上了不同的专车,一路驶向之后几天都要住的海滩。 “接下来我们会先休息一下,两天后才开始拍广告,但其实不辛苦,因为这次的主题是环保、海洋和绿色,所以拍风景的镜头会增多。你不用太紧张,可以当成一次休假啦。” 在车里的闲谈中,夏千才得知原来smt在马来西亚也有购入当地经纪公司的股份,并且是持股大股东,因此两边一直有着合作,而当地接洽人员便是smt驻派当地的。 “不过你算运气很好的。”其中一个打扮干练中性的女工作人员拍了拍夏千,“因为这次来的是温先生,所以这边才会安排多几天的,并且酒店也都是订在了海边,这两天也安排了很多活动,我们也算是沾光了。” “对啊,虽然温先生为人比较冷,不大好交流,但是每次温先生来我都非常高兴,上次他来的时候也是,这边接待的让我们每个工作人员都去体验了一把那个皇家spa。而且其实温先生自己几乎不太参加这些活动,所以白白享受福利的其实都是我们这些人啦。” 大家在一路的闲聊中驶向了酒店。 冗杂的入住登记流程之后,夏千一打开房门,内心几乎就被窗外淡蓝色的海岸线给击中了。大约确实是托了温言的福,她也得到了一个无敌海景房,还有一个漂亮的欧式小阳台,阳台的花架子上摆满了热带不知名的花朵,开得艳丽。 夏千打开阳台的门,那轻柔的海浪声便直直地传入了她的耳朵里,白色的沙滩绵延,成片成片的椰树林,海风像是轻纱一般吹拂在她身上,海面上暮色在降临,而且大约因为是酒店的私家海滩,酒店的昂贵让这片海滩免于游人如织的困扰,静谧美好。 “夏千,我们几个准备去海边转转,你要一起吗?转好待会儿我们就直接去吃饭了。” 夏千循着声音望去,那个在车上对夏千十分友好的工作人员正站在她阳台下方和她打招呼。 夏千笑了笑,朝她挥了挥手,“不了,我有点累,先在房间休息会儿。吃饭你们不用回来等我了,我自己去就好了。” 楼下的爽朗女孩也不做作,“那也行,吃饭在酒店另外一栋楼,沿着海滩走过去就能看到了,尖顶的那栋。晚上是自助餐,五点半开始,到八点结束。今晚都是自由活动。” 夏千送别了smt的几个工作人员,又在阳台上吹了会儿海风,确实有些疲乏,从歌舞剧比赛之后,她几乎是不眠不休就被拉到了飞机上,原本因为座位在温言边上,还有些紧张,但起飞之后她就很快睡着了。 如今安定下来,困意便像潮水般涌了上来。 等夏千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了,在酒店灯光的照耀下,海滩上带了点朦胧的亮光。夏千看了眼手表,这才惊觉,此时已经快八点了。她几乎是瞬间就跳了起来,整理了一番,跑下了楼。 然而她晕晕乎乎地沿着长长的海岸线走了很久,仍旧没有找到传说中的那个尖顶的酒店大楼。 她站在海滩边,突然不知道要到哪儿去,是去赶那个或许已经结束的晚饭呢,还是索性在这海边散步,离她不远处,海浪就在诱惑她。 “夏千!走开!” 正当夏千迷茫之际,陡然听到背后有人喊自己的名字,那是她熟悉的声线,但这是她第一次听到这声线以如此紧张焦虑的音调说话。 夏千下意识地回头,看到的便是夜色里温言的脸。 大约是仍旧没有睡醒,这个片刻即便在往后的岁月里,在夏千的印象里都有些模糊。 她看着温言朝着她大喊,叫她走开,夏千有些慌乱,她踩着脚下的沙,出现了一种恍惚的时光错乱感,因为温言从来都是理智冷漠的,这么大声地说话不是他的风格,这一切仿佛是个交错了平行时空的梦境,她有些不知所措,但也不敢轻举妄动,因为总觉得自己一个轻微的行为或许就能引起平行空间里的蝴蝶效应。 大约是因为她的不为所动,朝着她喊叫的温言突然也不再说话了,相反的,他朝着夏千跑了过来。 温言此时已经换上了休闲的衬衫,夏千几乎有些被蛊惑般看着他朝着自己跑近,直到被温言拉住手,陡然地拉离了自己原先站着的地方,她还是处于一种混沌的状态里。 直到一个椰子从刚才她所站之处上方的椰树上骤然掉落,砸在沙地上,夏千才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她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只滚落在自己脚边的椰子,然后还没等她有什么其他反应,那棵椰树上就噼里啪啦又接连滚下来三四只椰子,那些椰子落地后便把沙滩砸出了一个个深浅不一的坑,扬起小片的沙尘。 夏千看着地上被那些椰子砸出的深坑,这时才有些后背发凉,如果站在那里的是自己,如果自己没有被温言拉开…… 也是这一刹那,温言放开了她的手,那从他手心传来的热源便也远离了夏千。然而此刻他们站得那么近,夏千甚至闻得到温言身上好闻的须后水味道,像是海洋的味道。 “谢谢,我刚才、我刚才有些恍惚,我看到你喊我,觉得像是在做梦一样,我刚才睡醒,脑子本来有些昏,而且我也没想到椰子会掉下来。”夏千的内心还是有些惊愕,她有些语无伦次地向温言道谢。 “全球每年都有近两百人死于椰子坠落。”温言此时已经恢复了他一贯地冷静,“欧洲曾经有个古谚语把死于椰子坠落的人称为笨蛋。” 说到此处,他也看了眼地上的椰子,“以后尽量不要站在椰树的下面。” 而正当夏千想说什么的当口儿,酒店的工作人员大约觉察出了问题,已经赶了过来。 这个酒店的员工还是个少年,他用带了口音的英语战战兢兢地道歉,为酒店管理工作的疏忽而表示歉意。他告诉温言,酒店原来每天都会检查椰子,会把已经松动的椰子都摘下来,今天负责这片椰林的本是他,但之前收到他母亲重病昏倒的噩耗,导致今晚他焦虑之下忘记了来检查椰林。 温言的态度仍旧非常淡然,但是他并没有为难那个瑟瑟发抖的马来西亚少年,夏千听到他用语音纯正的英文和那个少年交谈。 “这一次可以既往不咎,也希望你母亲能早日好起来,但是椰林的工作希望你不要再疏忽了,这一次我们不会报告给主管,但是也请你意识到,你负责的是有关游客生命的工作。而且需要道歉的不是我,是她。”温言指了指夏千,然后他看了眼手表,“我有些事,先走了。” 就这样,他转身离开了夏千。 夏千则心不在焉地听着那个酒店工作人员的致歉,一边看着温言的背影。她必须十分小心才能表现出此刻的平静,而不至于泄露那快要跳脱出胸膛的心跳声。 温言又一次救了她,像他过去在纽约做过的一样,于夏千,他像是神明一般地出现,而于他本人,或许只是万千浮生里的一次漫不经心和举手之劳。 但夏千看不到,此刻已经转身的温言是怎样用力地握住自己的拳头。 最初紧急情况下的反应之后,他此刻才后知后觉地惶恐。他清楚地记得刚才看着那椰子松动快要落下时的紧张,他非常紧张,比他十七岁出席董事会议力挽狂澜时还紧张,不是因为椰树下站了个人,而是因为那里站的是夏千。 温言不想承认,在那一刻他害怕了。 甚至在他把夏千拉开之后,他不得不马上放开夏千的手,他害怕夏千感觉到他的手在发抖。 那一刻自己内心到底是什么感觉呢?温言问自己,他想了很久,答案他也不知晓,但大约是“还好拉开了”这样吧。因为那一刻根本无法想太多。 而这一切就是令他惶恐的所在。 他已经对夏千投去太多目光了,而这正是他想竭力避免的事。因为夏千和cherry太像了。 cherry,尽管过去了那么多年,温言在想起这个名字的时候仍旧有咬牙切齿的恨意。她几乎摧毁了他原来所相信的一切,还有他所有年轻时的梦想,还有他当时被粉饰得那么太平的人生。 温言知道这样对夏千是不公平的,她并不应当为cherry所犯下的过错承担责任,然而他控制不住自己不去对比。 她们一样生于困顿,一样与自己相逢于微时,一样的有才华,一样的不屈不挠,像是攀岩的爬山虎。温言过去是个惜才的人,他记得自己欣赏cherry的能力,以及坚强,他努力帮助她,但最后他得到的不过是一个巨大的玩笑和嘲笑。她正是用他欣赏的那种不屈不挠毁掉了他的生活。 那个教训太过惨烈,温言的母亲因此重病一蹶不振最后去世。 温言从来没想到,这么多年后,生活像是一个轮回,他又遇到了和当初的cherry那么相似的夏千。她甚至比cherry更加耀眼,更加蕴含能量,也比cherry更加投入,更加有对舞台和对观众的把握感,温言一开始就很清楚,对自己而言,夏千比cherry更危险。 这种本能的潜意识让温言在最初的时候总带着那种根深蒂固的恨意看着夏千,然而他还是忍不住朝着她所在的方向走过去。 这一切都让温言烦躁万分。 夏千与他的交集已经过多了些。 温言转身离开夏千之后并没有回酒店房间,他第一次有些恍惚,就像很多年以前,他有种错觉,像是回到了过去。他漫无目的地漫步在沙滩上,任凭海水冲刷到自己腿上。 第28章 日光岛屿(二)(1) 夏千捧着两个开好口插好吸管的椰子,有些犹疑。 酒店工作人员长时间不断地道歉之后,对方送上了刚才砸下来的那些椰子作为赔罪。热带的水果大多十分新鲜,尤其这些熟透了落地的椰子,夏千吸了一口,甘甜而清凉。酒店把刚才砸下来的六个椰子都送给了她。 这也是为什么此刻夏千捧着两个椰子站在酒店会议室的门口。 毫无疑问这一次温言救了她,他理当一同享用这些新鲜的椰汁,而夏千也想趁此表达自己的感激。 侧面向smt的几个工作人员探听,夏千才得知温言这时应当一个人在会议室里工作。因此,她纠结了一会儿,最终还是鼓起勇气站在了会议室的门前。 此刻会议室里亮着灯,但非常安静,只有微微的灯光从门缝里泄露出来。夏千忐忑地站在门口,她感觉到自己的手心在出汗,而捧在手里的两个椰子也越发沉重起来。而当她终于准备好敲门之际,会议室内却突然关了灯。 然后是有人朝着门口走来的脚步声,听上去温言似乎结束了工作准备回房间休息了。 夏千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而这时门内的人正好打开了会议室的门。 “温先生!”夏千几乎是低着头闭着眼,把手里的两个椰子往前递去,然后一股脑地把之前在脑海里演练了数遍的说辞抛向了来人,“这是酒店人员送来的椰子,我带两个给你吃,今晚非常感谢你!” 酒店走廊内的声控灯因为夏千的这句话陡然亮了起来,而伴随着灯光的是面前人一声轻轻的略带嘲笑意味的哂笑。 “夏千,我还真是小看你了。” 这声音并非温言那种冷漠平静的声线,而是更为抑扬顿挫,拖着嘲讽的尾音。 夏千抬起头,入眼的竟然是徐路尧。他穿着深色的衬衫,松垮垮地斜倚在会议室门外的墙壁上,他的一只手已经接过了一个椰子,用一种居高临下的目光盯着夏千。 “我就说,温言那种人,怎么突然会转性关心旗下选手的权益了。”徐路尧喝了一口椰汁,很了然般地笑着,“原来你和温言早已经有点不清不楚的关系了,我怎么没想到呢。在那天温言突然主动来找我,就为了警告我不要在做节目时不经选手同意曝光选手的私生活时就应该想到的。按照温言的性子,平时是能离我多远就离我多远,如非必要,绝对不会找我讲话。可竟然会突然地警告我。你本事挺大嘛。” 夏千退后了一步,她看着徐路尧薄薄的嘴唇上下开合,有些茫然。 “我不知道你在讲什么。”她觉得有些头痛,她不知道为什么温言不在会议室里,走出来的却是徐路尧。 “不用和我装什么傻了。你在演艺圈里并没有背景,还有一对恶毒的养父母,这些稍作调查就知道了。可我不知道的是你还真傍上了温言。节目组做访谈请了你的养父,这里面确实有人在做手脚,而且不是我做的,但说实话,即便是我也并不反对这样做,要炒作一个新人不容易,有时候拿过去一些悲惨的经历曝光并非什么坏事,观众有窥私欲,就喜欢这些。以前smt旗下也并不是没有新人是用这样的手段红的。可我没想到这一次换了你,温言的反应那么大,他竟然为了你指着我的鼻子教训我,他有什么资格教训我?哦,原来他是气不过,因为你养父曾经性骚扰你,他认为这样不经你同意贸然找你养父与你面对面是对你的伤害。可最荒谬和可笑的地方是,温言教训我还真一本正经的,上升到了smt不靠拿艺人隐私炒作赚钱上,可其实他不就为了讨自己的小情人欢心而已吗?” 说到此处,徐路尧朝着夏千走近了些,他的身高优势让夏千觉得周遭的空气都咄咄逼人起来。 徐路尧轻佻地用手指勾了勾夏千的头发,“我确实觉得你是很不错的苗子,想过用曝隐私这种方式炒作你,可最后wendy却早我一步。而现在我也知道为什么wendy要给你一个新人在选秀中安排这么多障碍了,原来你是抢了林甜的男人。我真是很佩服,林甜的墙脚你也撬得走,还真是本事。”说着他拍了拍夏千的肩膀,“不过记住第一次我和你讲的话,温言不是你可以依靠的人。你会后悔的。” 徐路尧从一开始说话时就带着一股完全看不起夏千的态度,仿佛夏千与温言当着他的面坐实了那些他的猜想般。 “如果见到温言,告诉他我在找他。”徐路尧笑了笑,目不斜视地越过夏千走了出去,“还有,谢谢你的椰子,很甜。希望你和温言能度过一个愉快的夜晚。”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甚至没有回头,那些谢意显然也毫无诚意。然而此刻的夏千却丝毫不在意这些细节,她甚至根本不在意为什么徐路尧会出现在这个岛上,他来找温言干什么。她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声音在回响。是温言,又一次是温言。 原来温言并没有对那个访谈节目冷眼旁观,他又一次帮了自己,在自己根本看不到的地方,不求回报地。 这个时候的夏千根本不知道自己应当做出何种反应。尽管她选择用理智控制自己的激动和惊愕,下意识她还是觉得双腿都快站不住地战栗,她必须扶着墙才能遏制住自己的颤抖。她想起温言,她想起他在最寒冷的纽约抱起她,她想起他在不经意时对她的猫露出的那个温柔的笑容,她想起他冷淡地将自己拒之门外,可却在暗处悄悄保护了她。 夏千看着自己手中的椰子。此刻她已经没有刚发现椰子砸下来时的劫后余生感了,更多的是一种温柔的震惊。她不知道,原来她灰暗的人生里,也有人这样默默看着她,像是荆棘里开出的最艳丽的花,她陡然发现它的芬芳,就像是那一刻所能给一个人的感动。 夏千环顾四周,徐路尧走后,酒店的长廊里又恢复了黑暗,而她在这一片黑暗里却第一次这样目标明晰,周遭安静得像是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夏千能清楚地听到自己心里的声音。 她想见到温言。她希望能立刻见到他。 然而她又害怕见到温言。她害怕自己的理智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而她有那么多话想对温言说。 夏千走出了酒店,她四处向工作人员打听,才得知有人在一侧的沙滩上看到温言在散步。夏千谢过了那个服务生,一路往海边走去。 此时海岛上的昼夜温差才显现出来,海风吹在身上,已然有些寒意,夏千双手环胸,逆着风往海边走去。 然而还没等她走多远,就突然见黑暗中海岸边一个人朝着她冲过来。 “有人吗?能帮忙吗?” 那声音是熟悉的。 等对方跑近,夏千才发现,她没有猜错,来人竟然就是她正在寻找的温言。 他见是夏千,也愣了愣,但很快他便顾不上那么多了,而是一把拽过夏千的胳膊,“有人跳海,和我一起去帮忙。” 夏千还没来得及震惊,就一路跟着温言小跑来到海边,才发现海水中确实站了个女孩子。 “快回来!再往里走海水就深了,会被海浪冲走或者溺水的!” 然而不管温言怎么喊,海水中的女孩都不闻不问,她甚至没有回头,只是缓慢而执着地往海的深处慢慢走去,只留一个长发披肩的背影给温言和夏千。 温言显然刚才已经冲进过海里,他的裤子已经湿到了几近膝盖,衣衫不整,显出了难得的狼狈,然而他并没有在意这些,只是四处看着。 这时候酒店内应该正在举办酒会,因此这片本身就人少的酒店私家海滩上更是没有人影。而不管是温言也好,还是夏千也好,因为只是来海滩散步,两人都没有带手机。 “要不要我马上跑去酒店大堂叫人来帮忙?”夏千看了看海水中的女孩子,也有些焦急。 “不行,来不及了。这里离酒店大堂太远了。”温言指了指离海岸很近的一棵椰树,那是一棵长相丑陋的歪脖子树,整棵树的躯干都弯曲着生长,斜斜地向着海面的方向延伸过去。 “这棵树,你拉住这棵树,拉紧点儿,我拉住你,我进去把她拽回来。”温言指了指那棵椰树,“我们得赶紧,来不及叫人了,等人叫来,她都已经走到更深的地方去了,说不定都已经溺水死了,而且晚上海面上的风浪很大,她走得越远,我们能救她的概率就越小。” 说完这番话,温言便脱下了累赘的上衣,他把衣服扔在一边,露出了肌肉分明的上身,夜色里,温言像是充满力量蓄势待发的狮子,年轻而充满生机,那是富于男性美感的身体,漂亮而不夸张。 夏千几乎是强迫自己移开了眼神,女孩还在往更深处走去,夏千跑到椰树边,一手拉住那棵树粗粝的树干,然后拼命伸展自己的身体,把另一只手递给温言,“我准备好了。”她抬头告诉温言道。 温言朝她点了点头,然后走过去,他伸手拉住了夏千的手,然后他一步步朝着海水里走去,然而很可惜,那个女孩走得太远了,仅以他们两个人之力,还是够不到。 “把我的衣服绑在树上,你拉住我的衣服。”温言从海水中走回来,捡起刚扔在地上的衣物,跑到夏千身边,他把衣服卷成一个长条形,甚至还拉了拉检测了下衣物的牢固程度,然后才打了一个死结,把衣服绑在了树干上。他做这一切的时候离夏千实在太近,夏千能看清他认真的表情和脸上的细节,即便在这种危急的情况下,温言的脸上仍旧是冷静而沉稳的,像是月光照耀下平静的海面,他总是能给夏千一种神奇的镇定,扫除她的一切不安。 “这样行了,长度差不多。” 在他的指挥下,夏千把温言的衣服一端绑在了自己手上,她想了想,还是狠下心打了个死结,不然万一自己脱力,救人就功亏一篑了。 第29章 日光岛屿(二)(2) 好在这一次延伸到海里的距离确实长了很多,甚至夏千的双腿,也已经迈进了海水里。与白日散步时的海水不同,夜间的海水打在皮肤上,竟然是带了刺骨的寒冷,夏千刚被海水冲击到的一刹那,直打了个寒战,她扭头看拉着她的手整个人迈进海里的温言。 他此时下半身都已经浸泡在海水里,晚上的风很大,海浪不断拍打,那力度太强,连温言走得也踉踉跄跄,然而这一次也终于能更加靠近海中的女孩了,但是还差一点点。 大约这个时候咆哮又狰狞的海浪终于打醒了那个轻生的女孩,她慌乱起来,转过身,也想拉住温言向她伸出的手,然而海浪真的太大了,一个大浪打过来,不仅是温言和那海中女孩,就连站得离岸很近的夏千,也被冰冷咸湿的海水打得浑身湿透,浇了个透心凉。 温言仍旧在试图往前好拉住那个女孩,他大概太想能顺利救到这个轻生的女孩,因此只一个劲地往前探去。他这时候的力气是那么大,夏千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快被拉扯得撕裂开来,尤其是她绑在温言衣服上的手,她虽然看不到,但能清晰地感觉到手上被勒出了深深的痕迹。那种感觉非常疼,衣服像是勒在她的动脉上一样,但夏千什么也没有说,她甚至没有哼哼,只是咬紧了牙关,尽可能把自己的手臂伸展到最远,她希望能帮助别人,更希望能助温言一臂之力。 好在大约是运气使然,在连番几个大浪之后,温言终于抓住了那个轻生女孩的手,温言和夏千一同用力,终于把已经接近昏迷的女孩拽离了海面。 等那女孩一被拉到岸上,温言便放开了夏千的手。夏千看着他跑过去,把女孩轻放在沙地上,那个女孩子呛了不少水,此刻有些呼吸困难,造成了短暂的昏厥。夏千看到温言为她做着心肺复苏急救,然后看到温言俯下身,为她做了人工呼吸。 这个过程里,温言一直非常从容,他全心全意地救人,并没有注意夏千。夏千知道在这个场合下,温言此刻做的一切都是应当的,可她还是没来由地失落,尤其当看到温言俯下身的时候,她内心的失落和惆怅几乎达到了最高点。 那个女孩在温言几次心肺复苏之后吐出了几口海水,清醒了过来,夏千看到她抱住温言哭了起来。 那是非常梦幻的场景。漂亮年轻而浑身湿透的女孩,抱着为了救她而同样浑身狼狈湿透的英俊男人。女孩在痛哭,而温言轻轻地拍打着她的背部安抚她。从夏千的角度,甚至能看到温言此刻的表情,那是非常温柔而耐心的。这像是一个遇人不淑之后在最压抑的时刻终遇真爱的爱情故事开始的场景。 温言又救了一个人,像是当初在纽约覆满冰雪的街头扔出围巾、帽子时一样。夏千有些酸涩地想,甚至在那时候,温言也并没有想要救自己,他只是在无意间挽救了自己想要寻死的心。而此刻,才是温言竭尽所能对那个轻生女孩的救助。夏千意识到,救助对于温言来说真的只是举手之劳,因为他是强者。 然而,即便同样是救助,温言从没有对自己流露出这种温柔的表情。 夏千有些难过,她转过头,没有继续再看这个梦幻的场景。她拖着疲惫而冰冷的身体走到岸上,伸手解开温言衣服系在她手上的死结。她的手上也果然如她所料,已经有一个深深的红印子,并且周围已经破皮,隐隐作痛,有血渗出来,碰上夏千衣服上滴落下来的海水,更是阵阵生疼。 夏千揉了揉手腕,拖着满身的水,站在椰树下,在海风中瑟瑟发抖。 这时候酒店里的酒会也告一段落,已经有微醺的人成群结队地到海边吹个海风散步,终于有先到海滩的人发现了温言和那个轻生的女孩子,他们吆喝着打着急救电话,不一会儿,酒店就有人赶了过来。 救护车和救护人员很快到达了海滩,夏千望过去,此时,那个女孩已经躺在了担架上,温言正俯身和她说着什么话,那女孩不住地点头,夏千能看到有眼泪从女孩的眼睛里流下来,她也能看到,那个女孩用一种和自己相似的眼神看着温言,而温言此时接过身后赶来的smt工作人员手上的外套,盖在女孩因为浑身湿透而略有走光的身上。夏千最后看到的场景是温言温和地拍了拍那个女孩子的肩,然后救护人员把那个女孩推进了救护车。 海滩上的人群也渐渐消散,一切渐渐恢复平静,温言也已经穿上了工作人员为他特意拿来的外套,他站在那里,和接到报警赶来的警察在说着什么。 而夏千浑身发冷,她身上还沾满了海水的味道,她脚下站立的那一块沙地已经染上了深色的水痕。 夏千几乎是在战栗着,直到一块温暖的大毛巾包裹到自己身上。 她抬头,是之前smt那位一直对夏千十分友好的短发工作人员。 “酒会上没看到你,我还到处找,没想到你和温先生在这里见义勇为了。”她看到夏千的狼狈样子,也有些不忍,“快擦擦,别感冒了,这里海风很大。” 她帮着夏千擦掉了头发上的海水,“可能你还得等一等,警察还需要做个笔录,问几个问题。” 而也正是这时,温言似乎终于结束了和警察的谈话,朝着夏千走了过来。不远处的警察也带着另外一个穿着讲究的男人一同走了过来。 “我刚才听说了,这女孩才十六岁,因为被前男友甩了想不开,前男友在我们酒店带着新的女伴参加酒会,这个女孩子就想以自杀为威胁引起那个男人注意,可惜最后那个男的没来,这女孩就真想自杀了。”夏千身边的工作人员撇了撇嘴,“警察边上那个男人就是前男友。” 她显然对那个前男友非常不屑,“不知道现在的小姑娘怎么了,会喜欢这种华而不实的男人。不过现在没事了,果然忘掉旧情的最好解药就是新欢,想要对前男友翻页就只需要遇到新的目标就行了。那小姑娘以后可肯定不会自杀了,她刚才一边往外面吐着水,还一边抓着温先生想要电话号码呢,说是为了感激救命恩人。”她呵呵笑了两声,“鬼都知道这是借口,要感激救命恩人怎么就没见她来找你这个为她弄得这么狼狈的救命女恩人呢?” 而夏千的注意力却并没有完全集中在她的话上。 这一刻夏千只觉得浑身冰冷,但内心反而是燥热的,她朝前方看着,看着温言一步步走向她。那每一步,都好似走在夏千的心间。 之后警察的例行问话夏千都是在一种半游离的状态下回答的,那个年轻的小警察本来仍旧有一堆问题要问,而夏千却只是盯着温言的双腿想着其他事。 好在温言及时地打断了那个过分敬业的小警察的询问。 “她需要休息。” 也正是温言的这一句话才终于解放了夏千。夏千被工作人员搀扶着回了房间。 夏千洗了澡,吹干了头发,换上了干燥温暖的睡衣。然而也或许是海风吹多了,即便在温暖的室内,她卷起被子把自己裹起来,仍旧觉得寒冷,外带有些偏头痛。 不久,之前照顾她的那位smt工作人员来探望夏千时便发现了她的不寻常。 “这是受了寒气呀,喝点酒暖暖。” 在她的热情和笃定的建议下,夏千喝下了她准备的两杯酒。 烈酒下肚不久,夏千就觉得浑身渐渐热了起来,整个人舒服多了,她仍旧卷着薄薄的小毯子,她喜欢那种柔软的质感,她蜷缩在里面,觉得安全而惬意,然而夏千并非一个善于喝酒的人,那两杯烈酒确实缓解了她的寒冷,但也带来了一些醉意。 迷迷糊糊间,夏千听到了开门的声音,还有人在门口轻声交谈的声音,然后她又听到了关门的声音。 她想睁开眼看,然而今晚的疲惫和那两杯酒,让她根本没法做到清醒,她昏昏沉沉地想着,大约是刚才那个工作人员在进进出出吧。 然后她感觉到有人朝着她走了过来。那个人似乎打算察看躺在床上的夏千的情况,夏千觉察到对方俯下身来。 带着夏千熟悉又陌生的气息,温言的气息。 夏千分辨不出这一切真实与否。 她像在梦中,她记得自己在梦中微微睁开了眼睛。 她听到温言对她讲话。 他问:“你还好吗?” 不知道为什么,今晚的夏千总觉得自己特别脆弱,她的眼泪在听到梦中的温言对自己的这一句简单礼仪性的问候后决堤而出。 “为什么你对别人都那么好?为什么对我的态度却是最差的?为什么别人能够得到你的温柔,而我只能得到你帮助之后的冷淡和疏离?” 她觉得委屈,她不顾一切地质问温言。她感觉自己抓住了温言的衣服下摆,她用一种近乎偏执的态度咄咄逼人地询问他。 “为什么你可以在救了别人之后对她那么耐心又温柔?为什么帮我却从来不让我知道?为什么在救人之后根本不关心我?为什么不愿意和我好好地正常交流?我们不是之前从来不认识的吗?难道我们的关系不应该本来是一张白纸而能够描画任意的色彩吗?可为什么我却觉得你看我的眼光就好像我已经是一张有污点的纸了?我做错了什么?” 夏千有些语无伦次,但她并不在意,反正在梦中。 “你明明刻意回避我了。”她在梦中直视温言,“温言,你在害怕我吗?” 她感觉到这个梦境里温言的回避和生疏,他似乎对这样的夏千非常不适应,他一直在试图离开。 “你喝多了。” 夏千听到他这样说。 然而她顾不上这么多了,现实已然需要太多缩手缩脚,可这是她的梦,她爱怎样就怎样。她在梦中做了一个相当大胆的举动,她不仅拽住了温言的衣服,她甚至用蛮力把温言拉得一个趔趄跌坐在自己的床上,然后她用两只手狠狠地扳过温言的脸,逼迫他正视自己。 她看着温言的脸一字一顿道:“温言,我不要你和林甜在一起。” “因为我喜欢你。” 第30章 一涌潮汐(一)(1) 这个夜晚对夏千来说是混沌而迷乱的,但她不知道,对于温言却也是同样的,混乱得就像是行星脱离轨道一般。 夏千的房里只开了一盏暖色浅淡的床头灯。 温言看着她用湿润的眼睛盯着自己,圆圆的瞳孔里面映照着自己的脸,她狠狠拉着自己的衣角,像用尽了浑身的蛮力一般。两个人距离如此近,近到温言能闻到夏千身上淡淡的酒气,她的脸上此刻也有微微的红。 温言听着夏千用一种像带着海水般湿润的语气和他讲话。她讲,为什么林甜那么坏你还喜欢她?那真的是喜欢吗?她几乎是在任性地质问温言,而温言则带着一种奇妙的失重般的心悸感看着夏千。 “你不要喜欢林甜。”夏千拽着温言的袖子,迷迷糊糊地重复着,“不要喜欢她。” 她把那一句话重复了好多好多遍。 “一句话重复一百遍就会变成一个咒语。” 醉意迷蒙的夏千似乎也并不在意温言的没有反应,她只是傻里傻气地自言自语。 “所以我要说一百遍,让你再也不喜欢林甜。” 然后她便真的一边说着“不要喜欢林甜”,一边掰着手指数起来了,然而毕竟喝了酒,头脑有些昏沉,好不容易数到了十几二十几,就又迷迷糊糊想不起来,于是重头再数起来。 房间里是夏千轻声的嘟囔,她数着数着,刚才还睁得大大的眼睛便渐渐抵不过睡意,上下眼皮打起架来。窗外传来海浪和潮汐的声音。这样两种反差反而营造出了一种静谧的气氛。 于温言来讲这一切是非常特殊的经历。没什么人会在他面前弄出如此动静来。别的人在温言的人生里都是可控的,唯独这个夜晚像是发了酵的面粉,膨胀得有些过度了,最后变成了让温言有些消化不良的面团。 或许一开始就注定是个错误了,温言有些迷茫地想,夏千说的喜欢他的话语犹在耳边,他的内心混乱而暗流汹涌。 温言对于夏千的感情一直是复杂的,他用最初的敌意和恶意揣摩她,可如今一切都不一样了,他必须用力警告自己,才能继续用那种冷酷的态度刻意对待她。 而夏千也说得对,他确实并非喜欢林甜,他只是觉得和林甜在一起轻松。林甜漂亮,有一些小小的无伤大雅的野心,也诚然如夏千所说,她并不是好人,不单纯不善良,然而她已经是坏的了,对于这样的林甜,温言并不会有任何的期待,他从不信任林甜,因而他永远不会失望。 “可你不一样。”温言看着夏千的侧脸,他的眼神有一些空洞,“你还并没有开始变坏。” 他用了“开始”这个词,因为在温言的潜意识里,夏千最后总是会变成林甜那样的女孩子的,她们每一个都会变成那样,世俗的、自私的、耽于名利的。她一定会的,温言有些悲哀地想,他对于这一切几乎抱了一种极端悲观的预计。而他害怕看到夏千的那些单纯被一点点毁灭掉。他失望了太多次,他不想再失望了。夏千和cherry太像了。 然而这时候的夏千没法反驳他,她已经在有节奏的海浪声里睡着了。 温言看着她露在毯子外面的手腕,那上面是一道深深的红痕,在夏千白润的手腕上显得触目惊心。 鬼使神差地,温言伸出手碰了下那条红痕。在睡梦中的夏千因为他这个动作挣扎起来,她几乎整个人蜷缩进了毯子。 而夏千手上那条刺目的红色勒痕仍旧像一道丑陋的伤疤横亘在手腕上。 也不知道是被何种情绪所驱使,温言从酒店卧室桌上的迎宾鲜花花束上拆下了包装的丝质礼带,那是一条紫色的礼带,有着柔软顺滑的触感。温言轻轻地把它系到了夏千的手腕上,那礼带的宽度正好能遮盖住夏千手腕上的红痕,温言用它在夏千的手腕上打上了一个漂亮的礼结。 然后他在海浪声中离开了夏千的房间。 这时候天已经快亮了。温言走出酒店,走到沙滩上,那是昨晚发生少女轻生事故的地点,然而此刻却只有空阔的海岸和绵延的蓝色,一切都无迹可循。 温言一晚上都没有睡觉,然而他却觉得自己并不困倦,他踩着细细的白沙,沿着已被初升太阳的红光照耀的地方走去。然后他看到了那棵椰树。昨晚他和夏千一起用来营救那个女孩子的那棵树。 那棵树下面已经没有了昨晚的痕迹。然而温言却清楚地记得昨晚的一切。他记得在昨晚充满咸腥又寒冷的海风里,夏千是如何拖着湿淋淋的身体双手抱胸站在树下战栗的。他并非如她所想的那般忽略她,即便被那个得救的女孩抱住的时候,他也下意识地在寻找夏千的身影。他也感觉到夏千在看他,或许她昨晚的目光对温言来说太过有存在感了,像是春天的种子一般在他的心里生根发芽。然而那样却让温言更害怕。他对于夏千所投注的精力实在快超过安全的临界了。所以温言刻意去无视,无视夏千的心情。温言非常清楚地看到夏千的脸上从满怀期待到显而易见的失落迷茫。温言知道,她本来并不是一个感情外露的女孩子,然而昨晚大约是夜色给了她安全感,夏千在与他成功共同救助了那个轻生女孩子之后,她脸上那种想得到温言表扬和肯定的表情是那么明显。 然而温言却故意什么都没有做。他原以为这种对她的刻意忽视会让自己轻松,可事实却是,看到夏千脸上那种期待如海水退潮般散去的时候,他不仅没有觉得轻松,反而觉得沉闷。 第一次,温言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些幼稚。大约为了消除心里这种莫名的自我厌弃感,温言在让smt的工作人员安顿好夏千之后,还是去问候了夏千。然而他没想到的是夏千竟然对他说出了喜欢的话。 温言的心里像是冰火两重天,夏千开口的刹那,他听得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杂乱跳动的声音,那是一种热切的节奏,然而不到片刻,那种浑身冰冷的理智又回到了他的身上。 即便此时,他还有些迷茫,只一路沿着海岸线继续无目的地走着。 “温言!” 可这份此时温言急需的安宁却被一个声音打断了。 温言回头,看到徐路尧正站在那棵椰树下,他朝着温言露出了并不友好的笑意。 “看来你果然与众不同,别的男人在这种情况下都应该是靠在床头抽一根事后烟,怎么轮到我们smt的温先生,就变成直接穿戴整齐来海滩散心了呢?” 徐路尧充满恶意地笑着。整个夜晚他都在找温言,当时他一路跟随酒店的工作人员赶到了海边,看到被温言救助的那个轻生少女紧紧抱着温言,看到了所有人都簇拥着温言,宛若他是神祇,当然徐路尧也看到了不远处站在此刻他所站立的这棵椰树下面色惨白的夏千,她脸上写满了委屈和失落。 那一刻徐路尧没来由地有些压抑。夏千的那副表情让他想起自己的母亲。温亚明,温言和自己共同的父亲,确实是富有的代名词,但徐路尧的母亲和温亚明在一起并非仅仅为了他的钱,徐路尧很清楚,母亲喜欢着那个自始至终没有给过她名分的男人。年幼的徐路尧永远记得每次电视新闻里出现温亚明,当他在媒体面前搂着自己的正牌太太时,自己母亲脸上流露出的那种失落和悲哀,然而直到母亲弥留,温亚明也没有来看望过她。 在看到夏千那个表情之后,徐路尧也不明白为什么事情会那么发展,他明明应该跟着温言,可鬼使神差地,他却跟着夏千,他甚至想脱下自己的外套给夏千披上,直到他看到smt的女工作人员给夏千拿来了毯子和毛巾,他才打消了之前的念头。他原本打算目送夏千走进房间就回去找温言。然而正当徐路尧准备离开之时,却看到刚才冷漠对待夏千的温言竟然也朝着夏千的房间走去,徐路尧看着温言在门外迟疑了片刻,才走进了门。 那个画面突然让徐路尧觉得恶心,他觉得自己像是被温言和夏千打了个耳光。就如他年少的时候,每次温亚明来,别人都骂他是私生子、是杂种,他的母亲那么多次哭着搂着他,说再也不与温亚明继续这种关系了。然而每一次,温亚明的一个电话甚至一条短信,他的母亲都一扫之前那些愁苦的表情,发自内心地从脸上绽放开笑容来。徐路尧非常厌恶母亲看到温亚明每次施舍一般探望时的表情。这让他觉得非常贱,然而这个人是自己的母亲,这种强烈的道德观和血浓于水的亲情冲突让徐路尧一直是痛苦而自我厌恶的。 第31章 一涌潮汐(一)(2) “所以说有其父必有其子,你不仅继承了父亲在商业上的头脑和手段,连脚踩几条船,也学得入木三分游刃有余。”徐路尧的语气不善,他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此刻是用一种报复的心情在向温言倾泻自己的负面情绪,还有他童年受到的伤害。 温言却并没有马上回答,他只是皱着眉,用冷漠的眼神看着徐路尧。 然而这样反而更加激怒了徐路尧,他对温言发出嘲讽的嗤笑。 “我早该想到你和他是一种人的,蠢笨的女人很多,就算你一开始把眼光都放在其他女人身上,只要对她甜言蜜语,她就会相信。甚至根本不需要甜言蜜语,娱乐圈里,有几个干净的人呢?林甜是那种人,夏千也是,都是些贪婪无知追求名利的投机分子罢了。”徐路尧用夸张的声音大笑,“毕竟我的哥哥,也或许就只喜欢和欣赏这样的人。” “对了,我亲爱的哥哥,我来找你还想顺带通知你一声,即便夏千和林甜一样恶心,但是她比林甜有更高的天赋,只把她的功效发挥在你的床上有些浪费。今年选秀的新人,我会带一个人,我之前决定带她,虽然现在对她的印象多有改观,但还是决定带她。她是天赋最好的一个,我会帮她成为她想要成为的那种人,达到那种地位,并且也会根据她与你的关系相应调整她的宣传方案,我想她既然这么豁得出去,也不会在意一些比较极端的营销手段。” 徐路尧这么说其实也并没有指望温言给他回复。他只是像个小孩子般在单方面泄愤而已。 然而出乎意料地,这一次温言却没有用以往那无所谓的态度对待他。 温言几乎是在徐路尧说完将成为夏千经纪人之后就开口了。 “我和夏千从来没有发生什么,过去没有,现在没有,将来也不会有。”温言的声音仍旧像冰凌一般冷,然而他却难得对徐路尧解释起自己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艺人的关系来。 “你可以成为她的经纪人,如果经过smt正规经纪人与艺人签约手续的审批,我没有意见。但是作为一个经纪人,你不应当对你未来潜在合作的艺人有这样大的敌意和恶意揣测,我以为这是你应当具有的职业道德。而且我和她没有任何关系,这一点希望你清楚,不要中伤我,也不要中伤你自己潜在的合作艺人。” 然而温言的这番澄清并没有让徐路尧就此不再追究,他反而朝着温言危险地眯了眯眼睛。温言的脸上是那种波澜不惊的镇定和平静,然而徐路尧却笑了。 “我相信你说的话。你和夏千确实没有什么关系。” 徐路尧并非不了解温言,他知道,温言或许是个狠辣的商人,但他也是一个恪守信用的人,温言只确认事实。 然而徐路尧并没有就此作罢,他继续用一种笃定的语气讲道:“但你喜欢她。” 徐路尧在说出这句话后就紧紧盯着温言的脸,他看到温言脸上一闪而过的情绪,只有非常短暂的一瞬间,然而徐路尧捕捉到了。 “温言,你喜欢她。”他再一次朝着温言道,这一次却是百分之百地确认了。 然而温言只是笑笑,“你愿意的话可以去向新闻媒体兜售这个信息,总是有很多像你这样根本和我不熟悉的人,在外面信誓旦旦地说着我喜欢谁、和谁交往过、分手过,我不介意这些乱七八糟的绯闻里多一个人。” “哦,还有,我不是要干涉你的私生活,但我希望你注意一下不要让这些东西影响到工作。”温言说这话的时候并没有看徐路尧,他只是望着远方渐渐升起的朝阳,“我知道是父亲安排你一起来马来西亚接洽一些事宜的,并且这件事应当是对外保密的。” 温言拿出手机,翻到短信,把屏幕举着展示给徐路尧。 “可是jessica也跟来了。22girls对外声明队长jessica在美国进修,可是娱乐周刊的记者已经拍到她在这个岛上了。这是昨晚截获的新闻报道。”温言冷冷地看了一眼徐路尧,“还有娱乐周刊记者对smt相关交涉工作人员的威胁。” 徐路尧盯着温言手机的屏幕,那显然是一张偷拍的照片,有些模糊,可徐路尧也认出了照片里的人确实是jessica。 “我不管她是你的前任还是现任,但你应当知道jessica和22girls的定位,我不想看到她和你的那点事被放到花边新闻里去。所以在管别人的事之前,先把自己的事做好。” 温言收回了手机,他并没有再理睬徐路尧,而是把手插在口袋里,朝着酒店走了回去。 海滩上便只留下徐路尧一个人,海风把他的头发吹散,他颀长的身影投映在沙滩上,显得有些寂寥。 深深吸了一口气,徐路尧才拿出了手机,破坏了这份大自然的寂静。 jessica果然很快接了电话,徐路尧听到手机里传来她努力压制住情绪但仍泄露出轻快的声音。她连第一句“喂”都是声线上扬的,似乎笃定地在等待这个电话一般。 然而她的轻快并没有持续很久,徐路尧用冰冷的声音毁掉了这一切。 “jessica,有一点我想再次和你说明下,我们已经分手了,我希望我们可以各自开始生活。好马不吃回头草,我希望我们彼此都去寻找更广阔的森林。”徐路尧的心情是烦躁的,因此他这次的话语显得格外冷酷和无情,“不要和我谈什么爱情,你和我都知道这玩意儿根本不存在。你自己心里也清楚,如果我不是smt的股东,你根本不可能和我在一起。你不要忘记当时我刚以一个普通经纪人身份进入smt时你对我的态度,你甚至没能礼貌地对待我。这件事过去了很多年,我并不是个记仇的人,所以我假装我忘记了,也不想再提,但你不要以为我就真的不记得了。如果你不是意外得知我是smt的股东,你会突然对我友善又娇俏起来吗?” 电话里的jessica在听到这番话语时果然哭了出来。 她的声音压抑而痛苦,“我确实一开始是这样,但娱乐圈里谁不是?我确实是因为你身份的改变才关注你,但交往过程中我确实喜欢上了你。我是真的喜欢你。你和我分手后我一直很痛苦,我想要好好move on,可是人的感情并不是理智能左右的,我也以为我这辈子在这个圈子里都不会真心喜欢一个人,我以为爱情只是童话,然而我确实遭遇了童话。而因为我在意你、喜欢你,你这番话才让我更加痛苦和绝望。原来你心里的我竟然如此不堪。” 然而jessica的这番剖白,并没有感染徐路尧半分,他的心情并不好,他只想早些结束这个电话,结束这段关系。他并不信任jessica的说辞,少年时代的遭遇让他总是敏感多疑,在他的眼里,任何人的接近都多多少少带着目的,正如他是私生子之时,几乎受尽了白眼、屈辱和冷漠;然而当温亚明把smt的股份记于他的名下之后,他却几乎得到了过去从未得到的热情与优待。而如今jessica的这番态度,只叫徐路尧怀疑对方是否知晓了他是温亚明私生子的事实,所以才会妄图挽回自己。这个认知就够让他烦躁的了。 “我不在意你怎么想,但我希望你作为smt的签约艺人能够更专业一些,失恋也好,失落也好,都请你自行调节自己的情绪,如果没办法move on,我们smt有专业的心理咨询师。我只是希望你不要把私人情绪带入工作中,我们将来还会有很多工作上的合作。伤害到你很抱歉,但是我真的已经不喜欢你了。感情是没有办法强求的,希望你成熟一点。”徐路尧揉了揉眉心,“22girls在马来西亚非常知名,尤其是你,在马来西亚人气有多高你自己也知道,没参加smt组织的美国进修,一个人偷偷跑到马来西亚,本来就很容易被马来西亚的媒体和娱记拍到,而要是事情被曝光了,所有人都知道你不服从smt安排,那就谁也帮不了你了。smt就算是为了在其他艺人里树立威信,也会封杀雪藏你这样不听话的艺人的。” “你好好掂量一下。我不希望在马来西亚再听到有关你的消息。smt最新的一个年度代言我会给你。” 徐路尧讲完这番话,并没有留给jessica什么辩驳的机会,就利落地挂了电话。 对于这一切的处理方式,徐路尧几乎可以说是熟门熟路,jessica并不是第一个和他谈恋爱的女艺人,在她之前,徐路尧就已经谈过或者与很多人暧昧过了,有一些他甚至只能记得她们的艺名,压根不知道对方真名。她们都知晓他smt股东的身份,因此分手时都显得尤为舍不得或痛苦,然而徐路尧也知道,她们追求的也不过是他给的分手费或是smt里的发展机会罢了。 因此,他几乎是乐观地觉得,jessica的事已经尘埃落定了。 此时太阳已经完全升上了海面,他感觉到身边暖意融融的阳光,心情也渐渐恢复了。 第32章 一涌潮汐(二) 然而同样的日光照耀下,却并非每个人的心情都会随着这样的好天气而好转的。 在悠悠的海浪声中,夏千终于醒了过来。昨夜的醉酒给她带来了一些后遗症,她晃了晃脑袋,才把那种残存的恍惚给摇晃走了。 昨晚的一切就像是她的一个梦,但说不清是好梦还是噩梦。她记得自己在那意识朦胧的梦里放肆地向温言表白,她记得自己任性地拉住温言的手,温言温柔地给她盖被子,到这里为止,一切都还称得上是一个好梦,然而她表白之后,温言却并没能给出她什么积极的答复,他只是愣住了,然后他开始逃避,那是夏千的第一感觉,因为她觉察出温言那种执着地把自己的手从她手里抽离的坚决,他甚至没法再直视她的眼睛。这接下来的便是一个噩梦,是的,自己被拒绝了,被理所当然地拒绝了。 从床上翻坐起来的夏千揉了揉眼睛,然后她留意到了自己手上的礼带,那种淡淡的紫色,被打成了一个漂亮的礼结,正好遮盖住了手上的红痕。 这本来温柔得像是从天上掉下来的礼物,然而夏千看着自己手上的礼带,却感觉到手心出汗惊慌失措。 她昨晚的记忆有些断点,原来她以为与温言发生的一切不过是自己醉酒后的一个梦,然而现在想来,昨晚那种皮肤的触感也未免太过真实了。 夏千有些慌乱地意识到,或许昨晚的一切,并非仅仅是一个梦。 而当夏千与昨晚扶自己回房间的那位smt工作人员确认后,她却更加头疼和慌乱了。 “昨晚啊?啊?我给你喝酒之后我自己有点困,我就想去楼下买杯咖啡,结果在门口就遇到温先生了,他说你和他一起救了那个轻生的女孩子过来谢谢你,这之后他不就进去和你讲话了吗?你没印象了?反正我买好咖啡回来的时候他已经离开了,我看你睡着了,就回房间了。” “怎么了?你昨晚喝这么点酒就趴下了?” 电话对面的工作人员还在疑惑地询问,而夏千却觉得自己整个脸都像是燃烧了起来。天啊,她昨晚都做了什么?! 现在的夏千只希望昨晚温言来看自己的时候自己已经睡着了,那些表白和被拒绝也只是自己梦中的片段而已。 然而当她整理好着装,下楼到酒店的自助餐厅吃早饭时,温言的态度让她的祈求再一次破灭了。 夏千进餐厅的时候温言已经坐在窗边的桌子上进餐了。透明的玻璃窗外就是大海和沙滩,和煦的阳光正打在温言的侧脸上,夏千看着他用刀切开了一小块土豆,他的吃相相当文雅,比任何那些演绎贵公子的演员都更加贵气。 夏千几乎是在看到温言那么文雅地低头的瞬间,心就加速跳动了起来。她不得不捂着胸口,按捺住情绪,几乎是忐忑而手忙脚乱地拿了餐盘随意选了一些食物,然后她便端着盘子走到了温言的对面。她需要确认昨晚的事。 “我可以坐这里吗?” 温言似乎也没预料到在这个时间地点见到夏千,他微微愣了愣,才点了点头。 然而夏千坐下之后,温言却明显不那么自然了起来,他甚至在切土豆时没有掌握好力道让餐刀在餐盘上划出了难听的声音,这种低级的失误并不应当发生在温言身上。 温言并没有看夏千,他显得像是在认真对付他的土豆,可是那种态度有些过于认真了,反而显得虚假。 夏千放下了刀叉,她犹疑了片刻还是开了口:“我想说说昨晚……” 然而她的话音未落,温言的手机便响了起来。 他抱歉地对夏千笑了下,“我出去接个电话。”然而脸上露出的却仿佛是松了一口气的表情。 夏千看着温言走远,她只能一个人赌气地切着餐盘上的食物,然而等她又吃了两盘食物,温言却还是没有回来。 “小姐,对面的餐盘还需要吗?” 夏千看了看对面温言的餐盘,他的餐盘上还有着煎鸡蛋和培根,甚至一大半都没有动,那显然是并未结束的状态,然而夏千知道,温言应当是不会再回来了。 她朝着服务生笑了笑,“不用了,你收走吧。” 此时的夏千已经觉得很饱,然而她忍不住继续吃着餐厅里的甜点。就像所有普通的女孩子一样,夏千也喜欢在心情不好的时候大吃甜食,仿佛那种腻到骨子里的甜味能中和她心中的苦涩和无措一般。 “一个人吃早饭也能胃口这么好?” 正当夏千大快朵颐之时,却听到一个熟悉的男声插了进来。 “徐路尧?”夏千抬头看着来人自来熟地拉开了自己对面的椅子,放下餐盘端坐在了自己对面。 “哦,不用谢。”徐路尧自然地把牛奶倒入咖啡里搅拌,“不用对我让你脱离一个人孤寂的早餐而太过感谢。” 徐路尧的心情看起来似乎不错,然而夏千的心境却并不愉悦。 “我一点也不想感谢你。”夏千此刻的心绪混乱,根本没能顾虑到徐路尧也是smt股东这层考量,她只是又塞了一口巧克力,“我不知道有什么该感谢你的,真的,是感谢你对我的误解?对我的污蔑?对我不礼貌的言辞吗?如果换成你是新闻记者或者娱记,我想你对我的那些不现实的猜测,比如和温言的关系的臆想和攻击,应该构成侵犯名誉和诽谤了吧?” 然而这一次,面对夏千的咄咄逼人,徐路尧反而很谦和。 他抿了抿嘴边的咖啡奶泡,“过去那些误会我确实很抱歉,是我的错,用偏见来看你了,所以其实我今天来,也是为了能够消弭我们之间因我的过错而造成的不愉快,也诚心在此向你道个歉。” 一直以来,徐路尧给夏千的感觉便是自大甚至有些狂妄的,因此这番态度大转变,让她有些措手不及,连伸向慕斯蛋糕的手也停了下来,她迟疑而有些戒备地看着徐路尧。 而夏千的这番反应却都在徐路尧的意料之中。他朝着夏千笑了笑,“我确实是真心想道歉,因为我个人并不欣赏温言,所以因此在之前错误地认为你与温言有关系而对你非常敌视,就像我一直非常厌恶温言的那位绯闻女友林甜一样。但不得不说,你与温言或许并非一种人。尤其是昨晚你不计回报地帮忙救援,我觉得你值得一个道歉。” 徐路尧以为自己的低姿态无论如何都应当让夏千对自己友好起来了,尤其此次他作为smt股东紧跟温言一同奔赴马来西亚同马来媒体商讨合作项目,夏千一行人是绝对已经知晓的。那应着自己股东的身份,以及自己此时这个道歉,夏千应该是会对自己微笑相待的。 然而让徐路尧没有想到的是,夏千对他此番说辞却并不买账。 “或许你对我的那些看法并非偏见误会也说不定呢。徐先生你在完全不了解我的情形下认为我是一个妄图攀附圈内贵人走捷径的人,然后又在仍旧完全不了解我的情况下认为自己之前那个结论是错的,进而毫不调查就立刻否定了自己之前的看法而立刻向我道歉了。因此在我看来,你这样的道歉仍是非常仓促和没有根据的,恕我愚钝,我真的没法看出这样不经调查的道歉与你之前的误解有什么意义上的差别。”夏千说到此处,举起手中的玻璃杯喝掉了最后一口橙汁,“因此我没有办法接受你这样的道歉,你并不了解我,我会怕你日后有一天又突然对自己道歉的行为后悔和否定起来。” “抱歉,我还有事,我想先回酒店了。徐先生慢慢吃。” 夏千说完,朝徐路尧笑了笑,便拎着包离开了座位,留下徐路尧一个人对着一桌子残羹剩饭和空盘子。 他看了眼夏千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夏千比他想象的有意思。 徐路尧一边转动着咖啡杯,一边低头笑了笑。夏千的态度出乎他的意料,但他并不生气或在意,因为如夏千所说,他的道歉并不是那么诚心的。徐路尧也很难说清自己的心理,他只是下意识地觉得,刚才眼前的那个女孩子是温言也在意的人,只这一点,就足够构成他去接近她的理由了,也因此,他需要先让两人冰释前嫌,这才是他道歉的初衷。而夏千到底是怎样一个人,徐路尧根本不在乎。 徐路尧所不知道的是,此时远去的夏千,同样并不在乎徐路尧的那番道歉。徐路尧于夏千而言,只不过是一本彩色故事书里的一页黑白线稿,在夏千的意识里,他只是个过客。 夏千真正在意的是温言,而温言早上那番回避的态度确实刺伤了夏千。她甚至有些魂不守舍地走回了房间,自己最坏的那种猜想确实发生了,在温言刻意回避她的那一刻,夏千就意识到,自己昨晚拉着温言表白的那一切,都不是梦。而温言的拒绝,也不是梦。因为这一切正是温言如今对自己态度的缘由。 而验证这一切之后,最初的那种忐忑和羞赧已经不见了,转而代替的是夏千心中忽上忽下忽冷忽热的沮丧和失望。 而也直到现在,夏千才意识到,温言于她,不过是一套时装。夏千可以在t型台下面近距离地看着他,看他飘逸美好得像是天上的云彩,华美得不像是出现在烟火人间里能被普通人穿着的衣裳,像是她在午后做的一场柔软细致丝滑的美梦。而因为距离他太近了,导致夏千产生了错觉,错以为这样的时装她可以据为己有,然而她却忘记了时装的初衷。那是奢侈的,仅供大众驻足欣赏的限量品,而能让所有贫穷的、落魄的、普通的女孩子在惨淡的现实里继续做梦,这才是时装的终极意义。 夏千的脸一阵滚烫,然而手脚却出奇地冰凉。 在这种心境下,想来想去也是心烦,夏千索性在沙滩上散了一会儿步,就又回到房间倒头睡了一觉。 夏千是被一阵铃声吵醒的。她迷迷糊糊睁开眼,才发现窗外的天已经黑了。 电话里是smt那位工作人员的声音,“喂,夏千你在房里吗?怎么一下午都没见到你?哦哦,对了,我们现在在酒店北面的沙滩上开篝火晚会哦,酒店这边主办的,节目很多呢,你过来一起放松放松吧。哎哎,太吵了,那边叫我去跳舞了,我先挂啦,待会儿见。” 夏千本来想本能地拒绝,然而对方还没等她细说,就挂断了电话。夏千茫然地听着电话里的嘟嘟声,愣神了片刻,才终于起身整理仪容。 她看着镜子里面色惨白魂不守舍的自己,想了想,或许去参加那个篝火聚会才是她应该做的。夏千在刚才的电话背景里就能一窥那篝火晚会热闹的盛况,她听到人群欢快的尖叫声和轻松跳跃的音乐声。 夏千用冷水洗了把脸,从行李箱里挑了一件最为艳丽又颇性感的海滩裙,细细地对着镜子化起妆来。 即便被温言拒绝,即便被徐路尧误解,即便或许得不到任何人认可,夏千仍旧拒绝平庸和落魄。 她朝着镜子里渐渐精神和靓丽起来的自己笑了笑。她想要活得漂亮。 第33章 一涌潮汐(三)(1) 当夏千袅袅婷婷走向篝火的时候,确实引起了一些小小的骚动。那条贴合身体线条的裙子让她的好身材一展无疑,而伴随着海边的风,那种薄纱质地的大裙摆微微飘逸,显得她性感而不低俗,反而有一种精致的艳丽。 她所过之处有些大胆的男人甚至吹起了口哨。 “嘿!新来的女孩,对,叫你呢!” 夏千到的时候,篝火边的所有人都已经三五成群围成了一个圈,只剩下离篝火不远的西北角孤零零的一个身影,火光映照在那个人脸上,明明灭灭,夏千只瞥了一眼,并没有在意这个人长什么样,因为她还没有时间去注意,便被人叫住了。 “哦,新来的女孩,你来得正巧,我们正在准备玩小组ice breaking game,每个组可以先自行组合,剩下的由我们来安排组合,你看,其余小组都组建完毕了。那边有位先生也是刚来的,你介意和他一组吗?我们待会儿会安排下一位到来的朋友与你们一组,到时候破冰游戏就开始啦!今晚的篝火晚会也正式开始。” 夏千自然点了点头,然后她便被指引着走到了那个被火光照耀的男人身边。 “徐路尧?” 这个瞬间,那张之前躲在火光里的脸抬了起来,也正是这张脸让夏千惊讶地叫了起来。 而相比之下,徐路尧就显得淡定多了,他朝着夏千笑了笑,“确实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哎!有新人来啦!”刚才那位主持篝火晚会的酒店工作人员还没来得及招呼夏千坐下,便转头高兴地叫了起来,“那边那位先生,过来这一组吧,这样我们的破冰游戏就可以正式开始了。” 夏千循着这位主持人的声音转头,因为联想到今天早晨餐厅里发生的事,此刻就让她与徐路尧面对面坐着确实有一些尴尬,因此她几乎是对那位新来的组员抱着救场的期待。 然而夏千的这种期待很快落空了。 新来的组员不仅不可能缓解她和徐路尧之间的气氛,反而让她和徐路尧都更尴尬了。 夏千想,徐路尧大约也是和自己一样的想法,因为她看到徐路尧皱着眉头看着那位新组员慢悠悠地朝着他们走来。他们两人一起看着温言走近,站定,然后旁若无人地坐在他们的对面。 他甚至并没有和对面的徐路尧与夏千打招呼,而只是坐下来,眼睛盯着篝火。夏千从他的眼眸里看到火光的跳跃,他的脸也因此被映照得像是染上了红色,那让他显得生动而鲜活,一扫过往的冰冷和漠然。 而直到这一刻,夏千才悲哀地发现,自己的眼光仍旧不自主地跟随着对方,她用眼光勾勒着对方漂亮的侧脸线条,从对方长长黑黑的睫毛到高挺的鼻梁,最后是弧度恰到好处的喉结。 是的,没有女性能够抵抗时装的魅力和华美。 “温言,你竟然也会来参加这种篝火晚会?” 好在徐路尧的声音打断了夏千的联想。 然而温言只是用木棍拨弄了拨弄面前的火堆,头也没抬,“因为酒店方是smt下个在马来西亚的合作拍摄项目的投资方,酒店董事亲自邀请我务必来参加酒店一年一度的篝火晚会。当然,你虽然什么都没有调查和了解,只因为个人的爱好来参加这个篝火晚会,也算误打误撞让酒店方很满意了。” 徐路尧想要驳斥,但却被篝火晚会主持人的声音打断了。 这次对方拿了个大喇叭,因此声音非常具有穿透力,“各位来自世界各地的朋友,既然大家有缘相聚在这里,那我们今夜就一同来参加篝火盛会。在晚会开始之前,我们有一个ice breaking game,意图让大家之间消弭陌生的气氛,互相了解熟悉起来。这个破冰游戏,我们已经安排大家三四人一组,每组的一位成员在进场前都有我们发放的号码,大家可以拿出来看一下,每个小组都有被安排不同的破冰游戏哦,请大家好好执行。” “看看我们被安排的是什么游戏?” “啊,天啊,竟然被安排在沙滩上画画。” “哦,我们是被安排进行沙雕作品呢。” “我们是小问卷。” 主持人的话音刚落,周遭的气氛便活跃了起来,有些小组一旦确定了自己的游戏,就开始态度积极热烈地准备起来,一时之间海滩上越发热闹起来。 而夏千、徐路尧和温言的三人组合在这时便显得有些安静得格格不入了。 徐路尧和温言之间有些什么过节。这是夏千的第一反应。温言总是冷淡而疏离,然而一向玩世不恭的徐路尧,却显然能够觉察出他在与温言同处的情况下竖起浑身的刺一般防备和具有些微的攻击性。 “所以我们是抽到了什么游戏?” 这种怪异的安静实在太过折磨人,夏千终于开口试图活跃起气氛来。 好在这句话确实缓和了现场的气氛。 徐路尧摸了摸口袋,掏出了一张纸展开,“哦,我来的时候主持人要我抽过,我看看。” “是真心话大冒险。”徐路尧把纸条递给夏千,然后他突然朝着温言笑了笑,“很好,这个游戏我喜欢,我也是难得有机会能和smt的温先生玩真心话大冒险呢,只是不知道温先生参不参加了,毕竟无论真心话还是大冒险,也都是要有足够胆量的人才玩得起。” 面对徐路尧这么明显的挑衅,夏千原以为温言会一走了之,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温言不但没有离开,他反而笑了。 “我的运气一向很好。” 温言竟然答应了一起玩这个真心话大冒险。 这个认知本身就已经让夏千有些疑惑了,因此等他们三人一同坐着玩了几轮,她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前几轮被抽中的都是徐路尧,几次的大冒险里夏千让他做了不少俯卧撑和喝了不少啤酒,她并没有为难徐路尧。 然而没想到的是,在下一轮轮到她的时候,徐路尧却没有这么礼尚往来地与人为善了。 他选了真心话。 “你有喜欢的人吗?” 这个问题让夏千有些紧张,因为她喜欢的人此时就坐在她的旁边沉静地看着火光。 “有。”好在所谓的真心话也只能一次问出一个问题,夏千在这个简洁的“有”之后,便终于可以舒一口气了。 然而她连头也不敢抬,她怕看到温言的表情,她更怕被继续追问这个话题。 可或许是运气太差,这个问题之后,竟然又抽到了夏千进行真心话,而徐路尧的问题却咄咄逼人起来。 “你第一次与他相遇是什么场景?” 夏千看着不言语的温言,有些说不明的惆怅。 她看了眼不远处的海,“我遇到他的那天,我本来是想去布鲁克林大桥自杀的。” 并不在意对面两人的惊异,夏千用地上的小石子拨弄了一下沙子继续道:“很多年前了,在纽约的街头,冬天的一个早上,总之不是很愉快的记忆。那天我穿得特别差,破衣服破鞋子,而且浑身透风,手脚被冻得冰冷,口袋里只有几美元。” “所以是个英雄救美的故事?他就像是我们的温先生昨晚救那位轻生少女一样把你从布鲁克林大桥上抱了下来?”徐路尧的心里非常好奇,在火光下他能看到夏千精致纤细的侧脸,夏千很漂亮,但她的漂亮并不是那种一碰就碎的柔弱。他想不到她还想过自杀。 徐路尧只想活跃下气氛,因此他完全没有想到自己无心的一句话,却像是投入夏千心中的原子弹。 她很想说,是的,就像是温言救了那个少女一样,还是温言,比现在更年轻的温言,救了我。 可话到嘴边,她还是只能笑笑。她没有再说下去了。因为并没有意义,不论她喜欢温言的初衷是什么,不论她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温言的,这些剖白都无法改变温言并不喜欢她的事实。 与其被温言拒绝之后因为尴尬而回避,还不如用这种方式误导温言。夏千给出的信息太少,而她想,温言并不会就此知道,使得夏千放弃自杀而勇敢活下去的,正是他。 而与她所预料的一致,温言在听闻她的这番话之后露出了疑惑又探究的表情。他的脸上似乎也有些不可置信的神色,而他的内心确实也有些波澜。夏千太像cherry了,因此在温言的印象里,夏千也应当是那种与内心的脆弱绝缘的人,他没想到她竟然曾经想过自杀。而更令他没有想到的,他原本以为夏千第一次与她所喜欢的人相遇的时间,应当是在她昏倒在纽约百老汇的那一天。 她昨夜才在海浪声中说过喜欢自己,因此温言心中本来并不期待也并不好奇夏千的这个答案,他甚至在想,如果她的答案暗示太过明显到让自己尴尬,他应当如何化解而不至于太过伤害她的自尊。他从来没想过,夏千的这个答案与自己无关。他没有想过她就这么云淡风轻地说着与另一个人的相遇。 这样的发展让温言甚至怀疑起自己的记忆来,仿佛他自己一个人在那个晚上做了一个梦,一个关于夏千的梦,只有在梦里那个女孩子拽着自己的衣角说喜欢,而醒来则是理智的现实——他和夏千并没有什么交集,也没有那些在海浪声掩映下的对话。 同样对夏千的话感到惊异的还有徐路尧,但很快,就有一种轻松愉悦的感情取代了惊异,哦,是的,夏千有喜欢的人,但那个人显然不是温言,而只是一个在她早年求学时挽救她,使她没有轻生的陌生人而已。这个认知让徐路尧有泄愤般的庆幸感,他感觉得出,温言对夏千是有那么一些不同的情愫的,而夏千有喜欢的人这个事实,刚才话音刚落的那一瞬间温言脸上的惊讶,徐路尧也并没有错过。他感觉到通体舒畅,就像夏千帮助他挫败了温言那一贯高傲的锐气一样。然而这阵轻松愉悦过后,徐路尧也突然有了那么一些不是滋味,但他很快甩脱了这种模棱两可的情绪,而是专注起当下来。 徐路尧的专注也给了他相应的回报。 在下一轮的真心话大冒险中,他仍旧是以胜利者的姿势出现的,而这一次,运气不好的人换成了温言。 “可真不好意思,这下温先生你也只能听我的了。”徐路尧的声音几乎可以说是愉悦的,“今晚到此为止都是相当温和的真心话,如果一直这样,也未免太没意思了,那我们就换点刺激的,大冒险吧。” “给温先生的大冒险任务就是在这个沙滩上,找一个女性献吻。” 徐路尧的话音刚落,他就成功地看到温言终于被激发出情绪的眼睛。温言在盯着他看,眉头微微皱起,显然抵触这个提议。 “温先生,看你似乎非常为难呀,难道觉得这样做太损害你的形象了,所以没法行动吗?如果是这个考虑的话,那我们也可以换成真心话。” 夏千以为温言不会吃眼前亏,会顺水推舟地下台阶,他这样身份地位的人,总不至于这么上一个小游戏的套。 “不,不用换,我没有觉得为难。” 然而令夏千和徐路尧都万分意外地,温言最终接受了这个大冒险。 而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之前,温言拉过了夏千的手,他把还处于迷糊状态的夏千牵引到了他的身边,然后他用一只手托起了她的脸,在她的侧脸上吻了一下。 那只是一个短暂的吻,甚至只像是一个礼节性的见面吻,但是夏千的心脏却像是要跳出胸膛了,温言的这个吻像是一颗子弹,温柔却致命地射入她的胸腔,然后像是要炸裂出一个色彩斑斓的奇境来。 温言吻了她,一个只持续了十秒钟的吻。 徐路尧的反应相当大,他的脸色很不好,像是要讲些什么,然而很快被主持人和海滩上其余人的声音盖住了。 “好,现在时间也差不多了,大家的破冰游戏应该也预热得很好啦,各位都有认识了新朋友吗?大家可以看看自己的周围,说不定你未来的丈夫或者妻子就在其中哦,缘分很奇妙,过去通过我们篝火晚会认识并结婚的情侣就有九对呢。” 主持人的话引来了现场的大笑,气氛调节得很好。 “好!music!下面就请各位尽情享受我们的篝火晚会,尽情跳舞吧!” 主持人讲完后,活泼热情的音乐便响彻了整个海滩。周遭很多人都加入了舞会,还有些人则选择坐在篝火的外围喝着酒聊天,火光下所有人脸上都是那种快乐的红色。 徐路尧站了起来,夏千看到他朝着不远处的冰桶走去,大约是准备去拿瓶啤酒,而很快,舞动着的人群遮住了徐路尧的身影。 夏千回过头来,原地只剩下她和温言。 这静默的尴尬里,令夏千没有想到的是,先开口的竟然是温言。 “你以前,为什么想过自杀?” 夏千却没有马上回答,她只是看着不远处的篝火,脸色沉静,仿佛周遭的热闹都与她无关,她深吸了一口气,才终于抬起头来直视着温言的眼睛。 “我只是撑不下去了,无法面对现实。人都有那么一个脆弱和愚蠢的点,以为自杀就可以逃避一切不想面对的东西。就像或许别的人也不会相信,温先生你也曾经想过和我同样的事情。”她笑了笑,“如果你愿意告诉我你当时为什么想过求死,那我也可以告诉你我的故事。我们交换。” 温言没有料到夏千竟然会提及他在阿拉斯加的那段往事,他有些愣神,然后他转开了头。 “你也说了那是人的一生中经历的最脆弱和愚蠢的时刻,只不过也是一段那样的记忆。但现在的我肯定不会那么做。人活着,总会有好事发生的。” “是的,所以我感激那个让我放弃轻生意图的人,一直一直感激他。”夏千笑着抬头,她想自己此刻的表情一定非常到位,那种脸上带了点甜蜜的神色,作为一个演艺圈从业人员来说,对她实在是太简单了。 而她的演出也确实十分出色,从温言的角度来看,她确实像是一个在想念自己爱人、沉浸在爱意中的女孩子,昨晚的那个告白纯粹是一个酒后的误会。 “所以你很喜欢他?” “是的,他虽然表面很冷漠,但其实是一个非常温柔的人。” 温言的心像是被戳了那么一小下,然而他并不想去分辨那是什么感觉,他并没有看夏千的眼睛,“那祝你们幸福。” 两个人都像是成年人应该做的那样,各自决定把昨晚的记忆默默葬在过往,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对对方笑着。 “谢谢。我也去那边拿一下饮料,失陪一下。” 第34章 一涌潮汐(三)(2) 夏千说完这句,几乎是落荒而逃,她没办法再以这种方式多面对温言哪怕一分钟。当温言说出那句“祝你们幸福”的时候,她咬住了嘴唇,她不能告诉他,她不会有幸福的,因为自始至终都没有“你们”,他不喜欢她。而温言波澜不惊地祝福她幸福的时候,夏千觉得自己像是一棵快要枯萎的植物。然而她也知道,只有这样,将来她才能和温言继续这样像普通相识一样聊天。 夏千很明白,温言已经拒绝了她,如果自己继续表现出对温言没有死心,等待夏千的只会是温言的回避和刻意疏离。还不如像这样误导对方,让对方觉得那场醉酒只是个意外,在夏千的心中,已经有一个相当特别的人了。 或许只有这样,才能让温言感觉与自己接触是安全的吧。夏千悲哀地想。 “夏千。” 不知不觉,夏千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冰桶边,刚从冰桶里拿了啤酒站在一边的徐路尧叫了她一声。 “你没事吧?怎么脸色这么差?” “没什么事,倒是你,刚才脸色也不大好。”夏千拿了瓶橙汁,“之前为什么要那么针对温言?” 徐路尧撇了撇嘴,“讨厌他这个理由还不够吗?难道你不觉得温言不讨人喜欢吗?” 夏千还没有来得及回答,却听到一个带着点哭腔的声音打断了她和徐路尧的对话。 “徐路尧!”那是个带着哭腔的少女的声音,从那尾音的婉转上还能听出声音主人平时应当是音色甜美的,“徐路尧,我喜欢你。” 夏千回头,正看到站在她背后的女孩,那是jessica。她此刻穿着一件华美的纱裙,虽然眼泪汪汪地咬着嘴唇,但妆容仍旧是精致的,而纱裙包裹下是玲珑有致的身材。 一个出现在海滩上的美女,并且说着不属于这个海岛的异国语言。 不论怎样,这样的场景都够让人浮想联翩了。 然而被这位美女青睐的男人却并不这么认为,作为被告白的一方,徐路尧的脸色算得上相当难看了。 而jessica并没有察觉这些,她只是朝着徐路尧走过来,然后她拉过徐路尧的手,“路尧,我喜欢你,我想让你知道,我是真的非常非常喜欢你。我是为了你飞来马来西亚的,我不愿意这么回去,我想见你,想告诉你我并不是你以为的那种人,即便你不是这个地位,我也仍旧想和你在一起,甚至放弃现在的事业。我想让你知道,我想和你在一起,并不是因为你的身份可以给我的演艺生涯带来什么机遇,仅仅是我喜欢你。” jessica的声音是痛苦而甜蜜的。 而徐路尧的声音却是相当冷酷的,“你是个明星,如果现在但凡有任何一个会中文的人,或者是狗仔娱记,你想过你这样做的后果吗?” “为了你,这些是值得的,和你相比,那些艺人虚空的地位或者虚名,我都不在乎。” 徐路尧却笑了,“是了,你不需要这些虚名,你不在乎公众舆论,但你考虑过我在乎不在乎吗?是的,你是喜欢我,但你也仅仅是像小孩希望得到玩具那样喜欢我而已。喜欢是放肆,爱就会克制。我感谢你对我的喜欢,但我不会接受你,因为我希望找一个能够克制、考虑到我的情绪、用我需要的方式爱我的人,而不是像你这样,不顾及舆论会带给我、带给smt的影响就贸然行动的人。” 然而这些无情的话语也并没有击退jessica,她的脸色有些苍白,但是并没有退缩,她环顾了一遍四周,“这里没有外人听得懂中文。我来的路上也注意过了,这次并没有被狗仔盯上,22girls那边我也让mica帮我隐瞒了,媒体是不可能知道的。而我既然来了这里,就不会轻易放弃的。徐路尧,你不要说已经完全不喜欢我,如果不喜欢我,那为什么写这种东西给我的新助理?” jessica说着,拿出了一张纸条,“不喜欢吃茄子,不吃香菜、香菇和大蒜,但喜欢蒜泥味的面包;心脏不好,不能喝咖啡;对海鲜过敏;要让她按时吃饭,胃不好……”jessica一边念,已经带了哭腔,“这是我从我的新助理那里意外看到的,就是你的笔迹,你如果一点也不喜欢我,为什么要写这个东西给我的新助理呢?” “就凭这张纸条,我也不会轻易放弃你,只要你对我还有那么一丝感情,我就愿意为此争取。徐路尧,你是因为有什么桎梏吗?有什么后顾之忧吗?你为什么不能和我讲?” 见到jessica拿出的那张纸条,徐路尧的脸色也有些变化,然而最终他还是望了望不远处的海,声音平淡道:“我只是关心我旗下的艺人,我只是不希望因为失恋你的工作状态受到影响,所以更应该让新助理多照顾你的起居。我本来就是经纪人,我对每一个艺人都会这样,你并不是特例。” 徐路尧的声音生硬,在海风里一吹,似乎就要碎裂开来一般。他的声音听起来相当漠然,毫无感情波动,然而夏千却看到了他垂在身侧的手已经握紧成拳,似乎也在克制些什么。 “我已经不喜欢你了,真的,一点也不喜欢了。你把我想得太好了,我和你分手也并不是因为有什么后顾之忧或者其他什么客观原因,仅仅是因为我喜欢上了别人。” jessica听完此话果然六神无主,“我不信,我不相信。” 此时他们已经吸引了不少人围观,渐渐便有人群聚拢而来,夏千回头,看到温言也循着这吵闹的声音源头走了过来。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大约温言也认出了jessica,他的脸色显然不怎么愉悦,毕竟没有任何一家娱乐公司愿意看到自己的艺人同自己公司的股东在海滩上上演这种戏码。 徐路尧显然也看到了温言,而温言的出现便足够让他烦躁起来,他可以接受在旁人面前丢脸,但唯独不能在温言面前。徐路尧几乎是本能地想在温言看到更多“好戏”之前结束这一切。温言托着下巴深思的冷静表情让徐路尧更加难以冷静,他觉得被温言的这副表情所挑衅,而徐路尧也想要反击回去。 “我确实有了喜欢的人。”徐路尧几乎是没有怎么思考地把夏千拉了过来。然后他当着所有人的面,用力地亲吻了毫不知情的夏千。 面对这个突如其来的凶狠亲吻,夏千根本没有任何的预见,因此她几乎是没有任何应急能力地等到徐路尧结束了这个短暂的作秀性质的亲吻后,才感觉恢复了感观。她听到周遭围观众人的唏嘘声和嘈杂的起哄声,还有jessica情绪崩溃的哭声。 “你会后悔的,徐路尧,你一定会后悔的。” 夏千听到jessica用带着哭腔的声音这样说。搁下这句话后,jessica落寞又伤心地离了海滩。那并不是一个让人很好受的场景,jessica像一朵受尽暴风雨摧残的小花一样,在徐路尧的无情里落荒而逃,连最后的那句话也说得有气无力。而也因此,现场看着徐路尧和夏千的目光便大多相当谴责和探究。在这一出狗血剧里,在他人眼里,夏千大约便是那种踢走原配的小三了吧。 然而此刻的夏千并不关心周遭人的想法,她推开了徐路尧还握着她的手,带着毫不掩藏的怒意。 “我不是你拿来解决前女友的道具!” 而徐路尧的心思却全然不在眼前的夏千身上,他看着不远处的温言,有些挑衅地笑。他清楚地看到自己亲吻夏千时温言的表情,那个瞬间从温言眼睛里传递出来的是条件反射的敌意和冷峻。包括此时,温言并没有靠近他和夏千,然而他那种紧绷的情绪,徐路尧却是能清楚感受到的。这一切都让徐路尧觉得十分可笑。他那个伪善的、不可一世又冷漠麻木的哥哥,竟然妄图以一个保护者的姿态出现在他的眼前。 徐路尧笑着又看了温言一眼,然后他终于转头看向此刻愤怒的夏千。她现在像是一只被激怒的小狮子,在火光缭绕的篝火边显得更加耀眼和生机勃勃,篝火的火焰映照在她的眼眸里,像是在跳跃的烟火。这个刹那徐路尧有些失神。他几乎是第一次仔细地打量夏千。直到这个时候,徐路尧才发觉,此刻带了怒意的夏千,她嫣红的嘴唇也好,被海风吹乱的发丝也好,都显得立体而鲜活,她美得像是夜色里的一枝玫瑰。 在这种情况下拒绝jessica让她死心并不是一件令人愉悦的事,徐路尧并不相信jessica所谓的对他的爱情,或者说他从不相信爱情。然而他并非一个冷漠的人,他看不起一些女人,但又同情她们,正如他的母亲,他不想承认的,他看不起她,她做了一个有钱男人的情人,给了他一个抬不起头的身份;然而他又同情她,他像小孩一样无原则、无条件地守候着自己的母亲。这种复杂又矛盾的情绪也左右着他成年后所有的感情。徐路尧很清楚,如果自己不是如今的身份,jessica是不可能对他产生任何感情的,然而在拒绝jessica的时候,他仍然觉得愧疚,他仍然不想伤害她,仍然在分手后给予她帮助。他有过很多女友,然而这无助于他成为一个善于处理感情问题的人。 第35章 一涌潮汐(三)(3) 然而现在,他心里的那些焦躁和烦闷因为眼前这个女孩子的愤怒而被很好地转移了。 夏千显然还余怒未消,徐路尧看到她蔷薇色的嘴唇上下开合,她在抗议,她说:“我什么都没有做,你却把矛头转移到我身上!我不想参与任何你们之间的矛盾纠葛。” 徐路尧朝着夏千笑了笑,然后他恶作剧般地低头故意凑近夏千到一个暧昧的距离,在她耳边轻声道:“你是因为什么都没有做所以觉得不甘心吗?那我们索性把一切都坐实了,这样你也不至于如此不甘心了吧?” “你简直是不可理喻。算了,和你也没什么好吵的。” 这番话果然让夏千的怒意更加强烈了,她气愤地瞪了眼徐路尧,终究是不欢而散。徐路尧看着她重新走进了人群,走向篝火。 徐路尧喝了一口手中的啤酒,等他再回头,这片被篝火和人群占领的海滩上已经见不到夏千的身影了。徐路尧只能看到温言,他正安静地站在篝火不远处,明明周遭熙熙攘攘,然而温言总是有这种本领,他总能第一眼被人看见,像是永远鹤立鸡群一般,此刻他就站在人群里看着徐路尧,他的脸上并没有什么特殊的表情,然而徐路尧还是本能地感受到,温言是称不上愉悦的。他就那么站了一会儿,给了徐路尧一个意味深长又冷漠的眼神,才转身离开。 jessica离开了,夏千离开了,温言也离开了。一时之间,没来由地,徐路尧竟然生出了点寂寥。海滩上仍然是热闹的,然而这些热闹都不是徐路尧的,他才发现自己什么也没有,心底是空落落的,正如当他的母亲去世之后,他被温亚明领进温家,迎接他的是那些戴着面具的虚伪的亲戚背后的攻击谩骂,陌生的父亲和冷漠又过于耀眼的哥哥。明明他在被父亲的家族接纳后应该有更多人陪伴,然而他却觉得越加寂寞和空虚,正如此刻被篝火晚会的热闹围绕着一般。 “hi,介意请我喝一杯酒吗?” 好在热闹的海滩永远不缺邀请,徐路尧那种略带忧郁又带点痞气的英俊总是在他自己尚未觉察的时候便吸引了其他目光。 上前来搭讪的是一个有着健康小麦色肌肤的女孩子,她年轻的脸上带着羞涩和勇气,这两种截然不同的特质交叉融合在她的表情里,她有一双很像徐路尧母亲的眼睛。 徐路尧没有拒绝,他笑了笑,递给那个女孩子一杯橙汁,“小姑娘,我想你喝这个比较合适。” 借由这杯橙汁,徐路尧和这个陌生的小姑娘有一句没一句地聊了起来,他终于能够短暂脱离之前那种孤独。 而与徐路尧此刻身处的热闹相比,夏千的周遭却是隔断了一切人声。离开篝火晚会的海滩后,夏千并没有马上回酒店。她迎着海风,沿着海岸线,朝着绝对安静的夜色里走去。她的脚边只有潮汐的声音,那些海浪此刻显得尤其柔和,轻柔地卷过她的脚踝,然后退回海洋,只带来海的味道。 夜色温柔,然而夏千的心绪却并不那么恬静。她甚至是有些怅然和无措的,但并非因为徐路尧的那个吻。夏千对徐路尧突如其来的冒犯行为生气,然而让她心绪杂乱的并不是徐路尧。 夏千的心里还在想着温言,然而这个事实却让她更难过了。不是每个人都能被他人以自己想要的方式对待的,很多事情没法强求,夏千一直知道这点,然而她还是那么难过和低落。 她在海风中望着寂静黑暗的海面,突然想要唱歌。 这一直是她的习惯,在纽约学习的那些时光,她总是这样,在最艰难的生活环境里,在地下室里,在河边,在一切可以唱歌的地方,每当自己悲伤,她就唱起那些百老汇最美妙的歌曲,那些旋律让她沉迷,也让她可以短暂忘却艰难的现实。她在那些旋律里释放自己,释放自己的快乐与悲伤。她用那些漂亮高亢的高音和柔缓婉转的低音去诉说。 回国后,夏千一度中断了自己的这个习惯,然而这个朦胧的夜晚,那种想要唱歌的欲望和力量又重新回到了她的生命里。 在寂静无人的海滩上,她一边走一边唱着。 “and now the night is near 夜深人静 now i can make believe he''s here 我终于又可以假装他在我的身边 sometimes i walk alone at night when everybody else is sleeping 有时我常在夜晚无人独自徘徊 i think of him and then i''m happy with thepany i''m keeping 我会想起他在自己心中给他留一片欢喜 the city goes to bed 城市已然入梦 and i can live inside my head 我却可以独活在自己的世界中 on my own 独自一人” 那是百老汇经典剧目《悲惨世界》里的插曲,是一支为不被爱着的人所唱的歌。 一开始夏千只是轻声地哼唱,然而伴随着潮汐和风声,那种自然的元素围绕着她,让她不顾一切想要去冲破桎梏,在这个夜晚唱一支给自己的歌。 因此唱到最后,她几乎是忘我了。 这原本是一支悲伤的歌,夏千一开始唱起的时候心情也并不明亮,只是觉得应景,然而今晚这难得的放肆高歌,让她觉得释然和痛快,像是久违的自由,周遭裹挟着她的是阵阵海风,让她觉得自己轻快得要飞起来。夜色下的海面和眼前绵延看不清前方的沙滩,反而让她觉得那么愉快。这里不是舞台,不是smt的选拔赛现场,没有需要取悦的观众,而夏千也只需要在意自己的快活就好。 夏千就这样唱着,她的声音飘荡在海面上,有一种奇特的宁静与优美。她的歌声像是流动的,飘浮在她所处的空间里,天上的月亮星辰,脚边的细沙海贝,都浸淫在这样的声线里。 这是非常纯净的声音,因为歌者本人在歌唱时倾注的感情,这首歌显得更为动人了。 温言听过很多人唱歌,然而这是第一次,他觉得一首歌能够那样打动他。 在夏千离开篝火海滩后不久,温言也离开了海滩,正当他要回酒店之际,却看到夏千沿着没有人烟的海岸线走去。温言想要转身离开的,然而最终他还是跟了上去。 他一直远远地跟在夏千的身后,亦步亦趋,看她走在细软的沙滩上,看她不在意地用脚撩起海浪,看她迎着夜风歌唱。这本是夏千唱给自己的歌曲,他成为她的观众也只是因为一个侥幸的意外。 然而让温言动容的并非仅仅是夏千的嗓音,而是她那种只为了自己而歌唱的自由与放肆,那是他很多年来已经遗失而不再有的东西。 在这个夜里,海风和夏千的歌声像是带来了所有的往事,带来了温言年少的快乐与自由,他记起他曾经喜欢做的事,他曾经的理想,那些曾经差一点就成了他的人生,然而现在他却过上了与过往完全背道而驰的生活,一个精明的、优秀的商人,他反而开始惧怕夏千那种自由和年轻的放肆。 因而最终,温言也并没有走上前去,他只是望着夜色里的夏千,看着她在唱完歌后毫无形象地绕着海滩转圈,有时甚至连平衡也没有掌握好,就一屁股跌坐在沙滩上,但她也不恼怒,只是拍拍屁股,又跳起来,踢着浪花,转头捡了根树枝在沙滩上划出一些字符。最初她唱歌时的那种忧愁此刻已经在她身上烟消云散,仿佛不曾存在过,一曲完毕,她似乎重新找回了力量,然后温言看着她跑着写完那些在沙滩上的涂鸦,似乎很是得意地蹲下来笑着,这才重新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沙,朝着酒店走了回去。 等夏千离开后,温言沿着她的足迹走向了刚才她涂鸦的沙滩。此时海滩上除了温言之外,便真的一个人也没有了。 “温言是猪” 然而等温言真走到了夏千的涂鸦面前,却是有点哭笑不得。他的眼前横陈着四个歪歪扭扭的大字,而夏千大概还觉得文字的效果不够有冲击力,在那四个字的后面,她还非常形象地涂鸦了一个猪鼻孔。 此时的海浪轻轻拍打沙滩,像是在亲吻海滩,而每一次的亲吻,都正好能带去一些沙粒,显然不消多时,夏千的这幅涂鸦便会随着海浪一次次的洗刷而消失。大约这也是她为什么毫不在意就把这些字样随意留在海滩的缘由,夏千不可能想到,被自己在沙滩涂鸦诟病的对象,就跟在自己身后吧。 而作为事主的温言,看着海浪渐渐模糊了眼前的涂鸦,心情却有些微妙。今夜的温言感觉自己的情绪一直相当波动,夏千透露有长久喜欢的人,那本是应当让他安心放松的信息,可他听了却总有一种莫名的躁动;而徐路尧对夏千的那个吻,则让温言更加心情不沉静了。然而眼前这四个字和那个搞笑的猪鼻子,却像是一阵清风轻轻吹过,抚慰了温言的那种悸动。 鬼使神差地,温言走过去,弯腰捡起了那根树枝,他把海滩上的“温言”两个字划掉,取而代之歪歪斜斜地写上了“夏千”。而完成这一切之后,温言才意识到刚才的自己是多么无聊。他终究是把那所有的涂鸦都用树枝划掉了,这才转身也离开了海滩。 海滩上便只剩下一片狼藉的沙和那些不断涌动的潮汐,那些带有韵律和节奏的潮声,像是大海的诗篇,涌动出人世间所有微妙而复杂的情愫。 第36章 风居住的街道(一) “夏千,今天要准备工作了哦。”伴随着smt那位女工作人员爽朗的话语还有窗帘被拉开的声音,夏千还未睁眼便感受到了阳光倾泻入室内的明亮。一时之间日光大盛,然而夏千还是觉得困倦,她的精神并没有随着新的一天到来而变得崭新。 她的房间阳台正对着篝火晚会的海滩,昨晚海滩晚会持续到凌晨也没有停歇,有些年轻情侣甚至直接一宿没睡,驻扎在海滩上看起了日出,因此海滩上一直十分热闹。夏千在昨晚回到酒店房间之后也苦于那些人声的干扰,这一晚的睡眠便十分断续,即便此刻起床,她仍旧觉得有些疲乏。 “前几天算是休息,今天开始就进入工作状态了哦。这里是你今天的行程表,你可以先看下了解下。” 在夏千快速地完成洗漱并且来到餐厅吃早餐的时候,那位负责夏千起居的smt女员工便把一张表递给了夏千。 夏千正准备看行程表,却有一个男声突兀地插了进来。 “之前看过你的资料,你是会游泳的对吧?” 夏千抬头,看见端着一盘煎蛋的徐路尧站在自己眼前,夏千疑惑地转头看向眼前的smt女工作人员。 对方见到徐路尧显然非常紧张,连脸都有些微微的红晕,有些手忙脚乱地站起来,“徐先生请坐!”然后她转头对夏千解释道:“是这样的,夏千,我正准备和你讲,徐先生已经向smt申请成为你的经纪人,虽然一般是没有什么大问题,但走这个程序审批还需要一段时间,按照目前的进展,徐先生将作为你的临时经纪人,因此今天开始之后的拍摄工作和你的广告安排,都将由他接手。” 夏千有些愕然,她不知道徐路尧竟然真的会想成为她的经纪人。她惊愕的表情也没有逃过徐路尧的眼睛。他此时已经坐到了夏千的侧边,坦然地接受了夏千探究的目光。 “所以你还挺擅长游泳的是吗?”他朝着夏千又重复了一遍他刚才的问题。 夏千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点了点头,“嗯,还可以。” “这次广告的拍摄会涉及水底的部分,如果你通水性的话自然是更好一点。”他指了指夏千手中的行程表,“看第十条,除了在北边的热带丛林里拍外景,在沙滩上拍个十分钟的宣传片之外,还需要拍一组水下的照片和宣传片段,这次的主题也要突出海洋是所有生命的源头。” 夏千飞快地翻到行程表的第十条,“海中拍摄部分:需要在六到七米深的海水里拍摄。”她抬起头,“所以海中拍摄是怎么拍?是我穿着潜水服,身边围绕着珊瑚海葵或者海鱼甚至海豚吗?虽然我没有潜过水,但我的耳朵没什么问题,六到七米深的压强应该可以撑得住,毕竟有氧气瓶,只要我们拍摄的海域海浪不大,在海底游来游去,以我的水性我相信是能做到的。” 徐路尧笑了笑,“不,比那更有挑战性。这次拍摄不会穿潜水服,拍摄会比较辛苦一点儿,但效果会非常好。” 夏千虽然有些疑惑,但也并没有再深问,然而当她真正被徐路尧带到拍摄现场的时候,才意识到这次的拍摄将不会是仅仅一点点辛苦。 “我们所有的设备都是最好的,我们所有的摄影师都有潜水执照,同时我们还会配备五个专业潜水救援人员,为他们准备最安全的潜水设备。但是作为模特的你就会比较辛苦,穿着潜水服的拍摄已经太过普通,而且我们希望刻画那种人与海洋、与最原始的生命起源地亲密接触的感觉,所以我们希望你能穿着我们准备好的礼服,在我们选定的海域里水下六到七米的深处,与礁石、海洋生物拍摄。拍摄当中你得拿掉氧气罩,需要闭气,但拍摄间歇,我们专业的潜水员会为你送上氧气。” 这是夏千从没有接触过的水下拍摄,说不害怕是假的。 “所以在水下我除了需要闭气,还需要在海水中睁开眼睛是吗?” 拍摄组的工作人员点了点头,“是的,一开始会有些疼,但是我们已经准备好了眼药水。所以今天开始可以吗?今天没有什么海浪,海水的可见度很高,阳光也很好,所以水下的光线会比较充足,我们可以少用一点儿探照灯,那种灯光在海水下会很刺目,让你睁眼变得更加困难。” 整个拍摄组显然并没有考虑到夏千作为一个水下摄影新手的不安,专业的拍摄组总是更多地从拍摄外部条件来分析问题。 拍摄组的所有工作人员都跃跃欲试期待地看着夏千,这情形让夏千骑虎难下,她说不出口改天的话,她只是一个不知名的艺人,难得才得到这次的拍摄机会,并且她也不允许自己做出拖累整个摄影组及拖后进度的事,然而她内心对这次海下拍摄是紧张而不安的。 徐路尧看着眼前的夏千,她的脸上是些微的抗拒和害怕,他对此并不意外,在他眼里,女孩子都是那样的,娇弱又矜贵,吃不了苦。徐路尧一手捧红的22girls就是这样,组合里的一些女孩子甚至可以说是好逸恶劳的,在娱乐圈的大染缸里一浸,便走上了那些歪门邪道的所谓捷径。 但徐路尧最终还是忍不住开了口:“她没有水下摄影的经验,直接进海拍摄可能会有些慌乱,是不是先让那几个潜水教练帮她在游泳池里模拟下场景,我们把正式拍摄放到明天吧。” 然而摄影组的领队却有些迟疑,“天气预报说过几天海上会有风浪,今天又难得天气和能见度都好,我们本来想趁着今天拍完,而且明后天我们组里请的几个潜水员也有其他事情不能来。”他飞速地看了一眼夏千,“其实水下拍摄没有想象的可怕,在不在泳池里模拟都是一样的,泳池里睁开眼也不会疼,还浪费体力,白白增加心理负担,你只要遵守我们的步骤和程序就完全没问题了。” 徐路尧还想坚持明天再拍,却被夏千打断了,她点头答应了今天就拍摄。 “我没事,今天就可以拍摄,免得明后天能见度不好,白白下水拍摄了发现效果不好,还得继续重新拍,还不如一次搞定。”夏千说完,朝着徐路尧笑了笑,“谢谢,我没事的。” 拍摄组的所有工作人员非常雀跃。 “那好,那我们就开始准备吧,小马,你带夏千去做些下水前的准备运动,和她讲下注意和须知。其余人各就各位,alice,你先去帮夏千挑下拍摄用的服装。” 看得出拍摄组组织有序,夏千被带着走完了下水前的流程,包括一些应急救援措施和水中传递信息的手势,潜水教员也再三确认夏千学会了在海下配合潜水员吸氧,工作人员这才送上了夏千需要穿的衣服。 那是一件缀满珠宝的礼服裙,纯白色,剪裁合身,裙摆上是真丝的花瓣,每一个细节都恰到好处,显得华贵而精致。 然而夏千穿上之后却觉得裙子的舒适度与它的华丽度实在相距甚远。这条裙子虽然珠光宝气闪耀动人,然而它的裙摆太繁复了,它太重了,连在岸上行走都让夏千觉得举步维艰。 “这样是不是太重了?这裙子的束腰看着也有些过紧,在水下拍摄能行动方便吗?”夏千禁不住问道。 “是这样的,因为这条裙子上的宝石和钻石都是真品,所以会比较重,但这样在水下折射出灯光,才会更加漂亮,而且裙子是出自我们这次拍摄的赞助商旗下的品牌,所以你必须穿着这条下水。”工作人员一边解释,一边帮夏千拾起裙摆拖曳在沙滩上的尾摆,“你看,你穿起来真的美极了。” 夏千穿着这条礼服裙确实非常美丽,她本身就有张漂亮的脸蛋,然而这条裙子确实给她锦上添花了,她此刻看起来光彩夺目,一颦一笑都像是带了那种华美的贵气,而礼服的尺寸非常贴身,仿佛是专门为夏千设计的一般,衬托出她凹凸有致的身形,让夏千整个人看起来带了一种致命的吸引力和并不庸俗的性感艳丽。 徐路尧几乎是看到夏千穿着礼服走出来的第一眼就愣住了。那个瞬间他甚至有了一种心跳的感觉,尤其是夏千有些忐忑又害羞地对他露出了一个笑容之后。 好在夏千很快被工作人员叫走,她就要下水了。 “对了,夏千,待会儿我们的潜水员会把你的脚用非常细的线绑在水下的石头上,不然浮力会让你不断上浮,我们必须让你能在六到七米深的海水里固定住身形,之后我们会帮你把线解开的。” “好了,各位潜水员先就位,水下摄影师就位,灯光打开。夏千,你先戴着氧气罩,潜水员绑好了你脚上的线之后开始拍摄时再看我们的手势拿掉氧气罩。” 看着工作人员鱼贯下水,夏千捏着裙摆,有些紧张。 “别害怕,要小心点。” 徐路尧的这句话是夏千潜到水下之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她最后看到的也是徐路尧的脸,那张一直表情不羁的脸上,这次却是难得认真的关照。 第37章 风居住的街道(二) 即便今天是个艳阳四射的天,穿着这身华美礼服站在沙滩上也是闷热难耐,然而下水之后,随着越加深入,浸润过夏千周身的海水便越发寒凉了。 夏千几乎在水下打起哆嗦来,没有保暖的潜水装,海水下的温度就显得有些无法忍受了。尤其是在专业潜水员帮助下抵达六到七米深的拍摄地点后,光线已经变得相当昏暗,未知的海底世界让夏千潜意识觉得不安。 然而这一切认知在拍摄组打开灯光后完全被改变了。 此时夏千还戴着氧气罩,她还能游刃有余地观察自己所处的这个水下世界。 她感觉自己进入了另一个世界,没有重力,没有声音,像是进入了自己灵魂的最深处。夏千轻轻摆动双腿,流动的海水便带着她漂流,她像是可以随心所欲地在这个水下世界里驰骋,在粼粼波光里,她看到她的长发和长裙飘散开来。周遭是色彩斑斓的珊瑚,像是深海里的火焰,奇形怪状的海生生物,微微随着海水颤动的海葵,海底嶙峋的怪石,还有水草,犹如故事里的仙境。夏千抬头,她这才发现,来自水面之上的阳光在海水中被折射成无数个光点,像是数不清的繁星,在眼前不断闪烁着、跳动着。这个拍摄场地不愧是专门挑选的,此刻便有色彩斑斓的海鱼成群朝着夏千游来,它们仿佛并不惧怕夏千这个陌生的来客,而是气定神闲地在她身边游动,夏千伸手,便能触摸到它们滑腻的身躯。 这一切看起来就像是美人鱼的童话世界,夏千看着周遭游动的鱼,看着它们在怪石间穿梭,宛若海的精灵。这是个奇妙的时刻,这是夏千第一次在海中潜水,但是在这静谧的海底,夏千觉得一切都是那么随意自然,面对这斑斓的世界,她一个人无言地享受着这份奇异的海底浪漫。 她有一种错觉,仿佛她与这些鱼群同样来自海洋,终将一起归于海洋,而在这缥缈宽广的世间,她和这群瑰丽的生物正在一同漂流着,那些五彩的鱼亲昵地依偎在她脚边,仿佛要为她轻轻拂去一路走来的尘埃,为她找到指引她前行的星途。 要是温言能看到该多好。这个念头像是那些水下变幻的鱼群一般快速闪过夏千的脑袋。然后夏千便被自己这个诡异的念头给惊愕到了,继而她又有些伤感,在这个静谧而美丽的海底,在这份美景面前,她第一个想到的是温言,她多希望温言能与她共享这份奇妙。她知道不应该,但她仍旧控制不住地会想到温言,情不自禁。爱上一个人就像是奇迹一般,而这种感情让人丧失本性。她一直以来是个独立的女孩子,然而遇到温言,喜欢上温言,她却想和他有更多的时间在一起,她想更多地拥有两人共同的回忆,想看同样的东西,感受相同的感动。夏千从来没有这么想要了解一个人过,她觉得自己几乎在温言身上用尽了好奇心,她希望温言告诉她关于他的所有事,不管几次都好,好让所有的他都扎根在夏千的记忆里。 好在拍摄组工作人员的手势终于让夏千可以暂时停止这些胡思乱想。 一切准备就绪,就要开始拍摄了。 专业的潜水员朝着夏千游过来,拿走了她的氧气面罩,这下夏千终于不得不毫无保留地与海水近距离接触了。 她在海水中屏息睁开眼。这次海洋对她就不再如之前那般温和了。那些海水直直冲进她的眼睛里,她感到眼睛酸涩并且疼痛,而屏息的同时还需要在海水中做出曼妙的动作,这时她才感受到在海水中快要窒息却毫无生还希望的绝望感。可能外人看来她穿着飘逸的华服,与背景中原始的海底生物相伴显得梦幻空灵,且十分有震撼感,然而这样美感十足的画面,即便夏千在镜头里看起来十分惬意,但其实并非一件简单的事。 之前看起来奇幻多彩的海底世界,此刻对夏千来说是致命的,她并不能闭气多久,人潜意识里求生的本能让她想要往海面上游去,然而脚上系着的线却把她固定在了水底。 许是摄影组看出了夏千略微有些挣扎的动作,潜水员终于给她送上了氧气罩。可夏千还没彻底缓过来之前,工作人员又拿走了她赖以生存的氧气,拍摄必须继续进行。 但这一次夏千比刚才镇定了许多,她开始在摄影师的手势指导下摆出各种姿势,她在水中慢慢放松下来,然而正当一切渐入佳境之时,摄影师却对夏千做出了一个紧急游开的指示。 大约在海水里泡久了,夏千的行动有些迟钝,当她终于意识到那个手势是在警告水中游过危险生物而想躲避之时,她的手臂上已经被什么东西像是电击一般地刺了一下,继而便有些麻痹。夏千回头,这才看清游过的是一只在海水中泛着荧光的水母,她有些慌乱,不慎忘记了这是在水中,呛了水,差点溺水。幸而这时潜水员也已经出动游到了夏千身边,他们解开了夏千脚上的线,给夏千戴上氧气罩,一路拉着她游出了海面。 夏千被潜水员一路扶着上了岸。 “怎么了?拍完了?” 徐路尧本来正在一边看财经报纸,看到夏千上岸便走了过来。然而走近,他才发现夏千的状态并不好,她湿漉漉的头发贴在脸上,有些狼狈,脸色惨白,呼吸急促。 “怎么回事?!”徐路尧帮夏千拨开贴在脸上的头发,脸色沉下来,“我和你们说过,需要万无一失地保护夏千的安全,人我好好地交给了你们,现在是怎么回事?” “对不起,徐先生,我们也没有预料到,这片海域里突然出现了水母,这里的水母可能有一些毒性,刚才拍摄的时候夏千不小心被水母蜇了。” 徐路尧这时才注意到,夏千的左手臂上有一道红痕,非常长的一条,像是一条细细的鞭痕,而除了那道痕迹,周边的皮肤也都开始泛红。 “好疼。”夏千此时也捏着自己的手臂发出痛呼,她抬头看了眼徐路尧,“工作人员给我做了紧急逃离的手势,可是我慢了半拍,不能怪他们。” 徐路尧看着夏千给摄影组工作人员开脱,也只得忍住了怒气,他向来是个非常护短的经纪人,这次在水下发生水母蜇伤的事情,徐路尧已经是非常愤怒。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他拿来毯子裹住浑身湿冷的夏千,用毛巾轻轻帮她擦干头发。 “伤口火辣辣地疼,还有些麻,我的左手好像没什么知觉了。” 夏千显然非常难受,但她咬住了嘴唇,并没有泄露过多的情绪。这起事故发生后,她并没有发怒、生气或者撒泼,这样的她反而让徐路尧更有了一种奇妙的保护欲。他用毯子紧紧裹住夏千,轻柔地拍着她的背安抚她的情绪。 好在不多时,不远处待命的急救医疗队就赶了过来。 “还好还好,这种水母毒性不强,我们这儿有药膏,用海水冲洗干净后在伤口周围涂一些避免感染就行,手臂会有些麻,但不会有大碍,最近不要吃辛辣刺激的食物就好了。” “那还能继续拍摄吗?”夏千听说没大碍,便已经松了一口气。 “拍摄是可以,注意安全就可以,海水对水母蜇伤有消毒作用,不过一般我们不建议就是了,被水母蜇伤后最好能好好休息,因为这种毒性的水母也可能引发皮肤红疹和低烧。” 夏千谢过了医生,点了点头。 徐路尧皱了眉头,“你还想继续拍摄?” “嗯,我记得还有三组镜头,我想能在今天拍完。”夏千抬头对徐路尧露出一个笑容,“而且我不想拖后整个拍摄组的进度,每次下水前的准备工作也很繁复,既然开始工作了,轻伤不下火线,我以前有过高烧还在工作的经历,今天这样的小插曲不会影响我的状态的。我保证会把最好的状态呈现出来。” 令徐路尧意外地,夏千对于继续拍摄非常坚持,这令在场的拍摄组工作人员也相当意外,但剩下的更多是感动。夏千并没有就这一意外而指责他们,也并没有为此把拍摄日程拖延下来。 在之后的下水拍摄中,夏千的坚持和敬业更是令他们非常敬佩。水下的光线变幻独特,拍摄出来的照片像是在童话般的光影世界,梦幻、迷离、唯美,人与水像是融为一体,带来的美妙浪漫,确实非同凡响,而夏千的配合与动作到位,无疑让拍摄的工作进行得顺利而完美起来。 所有人在水下安静地各就各位,没有抱怨,没有出神,没有任何时间的浪费,在最短的时间内完成了整次拍摄。 这一次等夏千再出水,她更是觉得恍如隔世,她近乎贪婪地呼吸着。她几乎是脱力到无力站起来,那身繁重的礼服被海水浸泡后更加沉重,她几乎站立不稳,这时候徐路尧伸出手扶住了她。 夏千想对徐路尧笑笑以示感谢,可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徐路尧几乎是惊心动魄地看着夏千昏倒的,他的手正好托住夏千猝然倒下的身体,夏千就那么毫无防备地躺在他的怀里,她的睫毛上都还缀满了水珠,显得脆弱而纤细。徐路尧几乎是手忙脚乱地把她抱上了赶来的救护车上。 然而夏千皮肤上那种微微的灼热感仿佛还留在他的手上,她在发低烧。 徐路尧有些茫然,他并没有遇到过像夏千这般拼命的艺人,他经手过的艺人,大多能偷懒则偷懒,能应付则应付,而不仅是这些艺人,甚至徐路尧自己也觉得,在安全和身体健康面前,成就感与任何美好的照片或者视频都是微不足道的。 但是他看到了夏千在昏倒前脸上那种满足的神色,她对自己的工作负责并且对此满意,因工作的完成而觉得坦然放松。 徐路尧感觉自己心里对于艺人固有的刻板印象仿佛松动了一下,那本是相当顽固的观念,但这次竟然有了瓦解的迹象。 愧疚的情绪在徐路尧的心间滋生,保护好夏千,本就是徐路尧作为临时经纪人的责任,然而她还是在他眼皮底下受到伤害了,这让徐路尧有一些莫名的心悸。他看着救护车带着夏千远去,看着狼藉的海滩,有一些恍惚。 而等徐路尧安排好海滩其余工作人员再来到医院准备探视夏千的时候,才发现温言已经在走廊等自己了。 “我说过,希望你好好从事你自己的本职工作。”温言的脸上是一派风雨欲来的表情,让他英俊的脸也蒙上了阴森,“一年前星耀娱乐公司的水下拍摄就出过一起事故,当时smt也开会通告了这个事件引以为戒,会议当时你也在场,我相信你也了解水下拍摄的危险性。并且水下拍摄对于非专业的模特一向挑战非常大,对模特的身体伤害也比较大,当时星耀的那位艺人就是潜水拍摄后出现了严重的皮肤过敏,皮肤开裂、脱皮,还有严重皮疹,整张脸都毁了。你该知道脸是一个女艺人的生命。我不希望在我眼皮底下,smt的艺人出现什么事故。” “我知道了,这次确实是我的疏忽和错误,我会注意的,这次事件我也会对管理层出具详细书面报告和自我检讨,我保证不会再有第二次。我会尽到对夏千的责任,不会让这种事再发生在她身上了。” 徐路尧难得的低姿态和不针锋相对让温言也有些愣神。 温言沉默了片刻,才嗯了一声。 “所以现在夏千怎么样了?”徐路尧这一次却并不在意温言对自己的冷淡,而是紧接着问起了夏千的情况。 “她还好,并没有严重的过敏,只是略微有些体力透支,刚挂完水,现在体温已经正常了,在睡觉。”温言侧过了头,他此时正站在夏千病房的外面,而连他自己也没有觉察,他在说话的时候,不自觉就降低了嗓音,像是生怕吵醒屋内的人一样。 “刚才拍摄组和我说,夏千的拍摄任务已经结束了。本来她后天就要回国,现在延迟一天,之后的时间也都给她休息放假,今天的事故按照smt工伤流程处理。” 温言说完这番话,这才转身离开了医院。事故发生时他其实正在开一个会议,临时接到smt内部信息通知夏千在水下拍摄出现意外,正由救护车送往医院。这则信息上并没有进一步说明夏千究竟处于一种什么状态,是否安全。温言几乎不想再回想和形容当时自己那种心情,他当时甚至是有些慌乱的,几乎当即就中断了会议。那并不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会议,只是smt的每周例会而已,然而为了这样的事就中断,却并不是一个成功优秀的商人应该做的,那更像是一个毛手毛脚的不成熟新手做的事。温言甚至不愿去深想这些陡然间被自己轻易打破的原则。 而此时,静谧的医院里,徐路尧轻轻推开夏千病房的门,他第一次这样认真端详一个女孩的睡颜,此刻夏千的脸上卸下了那种平日里的独立与孤勇,呈现出一种毫无防备的娇弱。阳光从病房的百叶窗缝隙里溜进房内,照在夏千的身上,像是给她周身镀了一层光辉。这是奇妙的一刹那,徐路尧有一些混乱,仿佛这一刻,夏千突然在他的世界里生动了起来。她不再只是一个代号叫“夏千”的女艺人,不再只是一个选秀比赛里想要脱颖而出的小明星,她的形象立体了起来。如今在徐路尧眼里,她仅仅是一个年轻的、逞强的、独自在演艺圈拼搏突围的女孩子,意外地比任何人都认真,比任何人都拼搏,比任何人都敬业,而这些可贵的品质让她赢得了徐路尧的尊重。这一刻他想起夏千在他道歉时曾经说过的话,她说徐路尧并不了解她,因此她不接受他的道歉。那时的徐路尧并不在意,因为他确实并未诚心道歉,然而这一刻,徐路尧才意识到,自己确实需要向夏千好好道歉。她并不是那种想走捷径的女孩,因为想走捷径的人从不会让自己这般辛劳和拼命。 眼前的夏千还在睡眠中,徐路尧轻手轻脚地出门,屋外是灿烂阳光,他朝着海滩走去,那儿有酒店的工作人员正在出售新鲜采摘的椰子。徐路尧走过去,挑了一个最大的,然后他也没有顾及自己的形象便怀抱着那个大椰子走回了病房。他把这个椰子留在了夏千的床头,然后才重新轻轻地离开病房。 而夏千还兀自安眠,徐路尧关门的气流带起一阵细小的风。 第38章 风居住的街道(三) 夏千在将近黄昏时才醒来。 这几乎是她睡得最香甜的一觉。 她像是做了一个冗长的梦,梦里她一个人在深静的海里,脚下是像焰火般怒放的红色珊瑚,那是让人惊讶的致命美丽。然后还有温言。在那极度静谧的深海空间里,夏千自由地漂浮,而温言与她同处在这个没有旁人的世界里,共享眼前的世界,像是宇宙里两个注定相遇相伴的星体。在夏千的这个梦境里,温言没有现实里的那些棱角,他只是温和地对她笑。 因此梦醒后的夏千是带了微微的惆怅的,然后她看到了床头摆放的椰子,那显然是有人给她留下的。到底是年轻,这一觉醒来,夏千的低烧和不适已不再,却相当口渴,如今这清甜的椰汁颇有种雪中送炭的效果。夏千咬着吸管,偏着头看向窗外,窗外已是黄昏暮色,她看着那只椰子,笑了起来。 徐路尧轻声推门进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幕场景。夏千抱着椰子,几近满足而酣甜地在笑,刘海垂在她的额前,在她脸颊上打出了一个暧昧的阴影。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并没有发现徐路尧。 徐路尧不想惊扰她,轻声退出房间,重新敲了门。 “我听说你已经醒了。”他装作刚到的样子走进了病房,“现在好些了吗?待会儿护士会来检查下。今天发生的意外我很抱歉。以后不会出现这样的疏忽了。总之,对不起。” 夏千抬头,她在看到徐路尧的一刹那心中交织着宽慰和失望。失望的是第一个见到的人并非温言,宽慰的却也是如此。她现在穿着病号服,没有化妆,脸色想必并不好看,她不想温言看到她这副样子。 “好多了,感觉烧已经退了。”她朝着徐路尧笑了笑,“不是你们的问题,也不是工作人员的错,是我自己任性逞强,没有好好估计自己身体状态贸然行事,才会给大家添了麻烦。谢谢你来看我。” 这是徐路尧与夏千之间难得并不剑拔弩张的对话,气氛甚至可以说是温馨的。 “椰汁好喝吗?”徐路尧指了指夏千手中的椰子,“我在海滩上买了个最大的,他们告诉我这个会是最甜的,希望我没有受骗。” “椰子是你买的?”夏千愣了愣,她说不出自己什么感觉,她原以为椰子或许会是温言让人送来的,毕竟这次自己的意外,温言肯定会知情,而smt的传统,对所有发生工伤的艺人,温言都会送上慰问。所以睁开眼看到这个椰子的时候,夏千几乎是瞬间就想到了温言。那个时刻,她几乎是雀跃而欢欣的,因为她以为温言对她是不同的,至少温言并没有像过去那样任由自己的手下挑选那些昂贵而冰冷的东西作为慰问品。夏千因为这个廉价的椰子觉得高兴,她以为那是温言亲自指定的慰问品,他至少用了哪怕一点点的心,这个简单的事实都让夏千满足。 好在她最终还是收敛住了自己的情绪,她的那些失落并没有表现出来。她真诚地向徐路尧道谢,并且再三表示今日的意外并非徐路尧等的过错。 而夏千的这种态度却让徐路尧更不好意思了。夏千确实是一个敬业并且不娇气的演员,而且她充满善意和谦逊,有责任心而有担当,与他过去见到的所有女艺人都不同。 “我说对不起,不只是为了这次的事,而是为了过去的误解。”徐路尧难得用这样端正和严肃的语气说话,“我过去因为自己的偏见,对你在不了解的情况下就妄下断言,甚至也把对他人的情感转嫁到你身上。之前的无礼和冒犯我感到很抱歉,希望这一次你能接受我正式的道歉。对不起。” 夏千没想到徐路尧会说这些,然而这些也让夏千对眼前的男人有了新的认识,她原本以为像徐路尧这样年轻英俊又意气风发性格鲜明的人是不会弯腰的,但他此刻确实为夏千弯腰了,姿态大方地承认了自己过去的过错,倒是坦诚不做作。 “为表示我的歉意和真诚,如果你有任何需要帮忙的地方,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我都愿意做。”这大概是徐路尧人生里为数不多的道歉,他的技巧是生疏的,甚至说得上有些紧张,因而他算是有些急切地想表明此次自己道歉的诚意。 “我接受你的道歉。虽然我现在好像并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但还是谢谢你。” “你真的不再想想吗?你有喜欢的明星想认识吗?或者有什么想要的已经卖断货的专辑之类的?” 徐路尧的这番循循善诱陡然触碰到了夏千记忆里的某个按钮,那一刹那,她躺在某个角落里的记忆都骤然复苏,她的声音也昂扬了起来,“哦哦!我想起来了!我确实有想认识的人!你能帮我找到他吗?不过以他一贯的低调处事,我想他不会愿意见我的,总之我就是想要认识他,哪怕和他说句话也好。” 然而夏千的雀跃并没有持续很久,她很快意识到,想要定位到x真的是太不容易了,“其实我并不知道他的名字,只知道他是曾经非常出名但低调的剧作者,作品署名是x,曾经签约过smt,本来可以有一段大展宏图的未来,因为他的作品已经开始电影拍摄了,可他突然解约,赔了天价违约金,然后就消失了。我只知道x是男的,但甚至不知道他的年龄。但我真的非常非常喜欢他,我有他出版的每一本书,关注他所有的动向,可他却突然销声匿迹了。我甚至很天真地有过一个愿望,我希望我总有一天能够拍他的作品,能够和他合作。” 徐路尧点了点头,“小女孩的粉丝心态。不过那么多人的偶像都是明星或歌手,再不济也是导演,你倒是与众不同地追随个剧作者。叫x?我进smt比较晚,没听过这个人,不过我会帮你留意找这个人的。” 之后的时间里两个人言谈颇为融洽,徐路尧告诉夏千她可以在这个漂亮的海岛上再多休息一天,并且之后的日程里不再安排工作,而是可以好好休息四处逛逛,这个消息无疑让夏千的心情灿烂了起来,她甚至暂时忘却了并没有像其余艺人一样得到温言的慰问品而溢满心间的失落。 而一天过后,当徐路尧神奇般地交给夏千一张写着电子邮箱地址的纸条时,夏千更是完全无暇失落了。 “这是x的电子邮箱?!你是怎么拿到的?”她的声音几乎是激动到颤抖了,她只是抱着随口提一句试试的心态询问徐路尧,并没有想过他不仅找到了x的联系方式,更是只用了如此短的时间。 “虽然我不认识他,但只要他是真实存在的人,就没有我找不到的。”徐路尧耸耸肩,“不过我只能找到这些信息了,没法对应上真人,这个作者确实太低调了,包括这个邮箱,我得到的消息是,对方还在使用中,但能不能给你回信,这就是个概率问题了。” “没关系!有这个我就满足了!”夏千真心地谢过徐路尧,她把那张写着电子邮箱地址的纸条捧在了胸口。 那一刹那夏千的激动无法言说,x几乎是她少年时期的梦想,一个夏千想要成为的标杆,冷静的、独立的,极具思辨和才情,又并没有丢掉热血冲动和青春的人,那是夏千一直想要成为的样子。她在每本作品里窥视x在现实生活和精神世界里的影子,崇拜他,追随他。这种感觉非常奇妙,你从不认识一个人,但你却觉得你与他相识了很久,就像是你们在很多个深夜有过交谈,你们曾经共享同一片美丽的星空,你们分享着同样的价值观,但你们有着截然不同的人生轨迹。曾经在夏千人生最迷茫的时刻,她靠着x故事里的那些鼓舞人心的东西一路走来,x于她就如一位未曾谋面的朋友,她敬仰的人。当然,在更年轻的时候,x于夏千是一根救命稻草,尽管夏千并不知道x的年龄,但在夏千的想象里,x是一个沉默并且冷峻的男生,然而内心却比任何人都更真实和充满善意。大概女孩子都有那样一个阶段,当你在年少时视一个人为偶像的时候,他在你内心里便是最美好的样子,而夏千也像每个那个年纪的女孩一样,曾经在脑海里勾勒过x的样子,甚至幻想过结识x,成为能和x站在一起的那个人,成为他喜欢的人。 就像追星一样,在夏千年少的岁月里,x是冷静、理智、有幽默感、有礼貌、帅气有内涵的代名词。夏千从喜欢x的作品,到喜欢上能写出这些文字的x本人,她的喜欢已经不止那种粉丝对偶像的心情了,反而更像是对暗恋对象的喜欢。而x却比现实里的任何男孩子都让夏千觉得安全并且值得信赖,夏千养父对她性骚扰曾经让她一度惧怕所有现实里的男性,然而x不一样,他是一个能写出那样故事的男生,他在夏千的想象里是最美好的样子,而最令夏千安心的是他是安全的,他虚幻地存在于夏千的生活里,夏千可以在纸间与他对话交流,却不必在现实中处理与他的关系。在过去的岁月里,夏千曾经对异性都是防备而害怕的,然而x像是一座桥梁,让她能够重新去相信人性里美善的一面。所有异性原来在夏千眼里都像她养父一样,是凶狠又肮脏可怖、充满欲望的,x更是让夏千重新踏出了了解和信任的脚步。他像是为夏千打开一扇门的钥匙,重构了她对异性和世界的观念,原来异性也可以是x这样幽默风趣、充满才华又礼貌绅士的。 而x的文字也有这种力量,他的故事行文简洁,发展残酷,然而所有的残酷里都有一种温柔的力量,让人坚信再残酷的也只是人类无法撼动的自然客观,但人性本身却从来不残酷。 夏千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在拿到x邮箱地址的下午就坐在了书桌前,她开始写给x的电子邮件,她小心翼翼地措辞,生怕有任何逾越。x对她而言意义是不同的,她并不是一个狂热的追星分子,在夏千的整个少女时期,她只喜欢过x,就像是任武林谁领风骚,我却只为你折腰一样。她有些语无伦次地写,写出她对x每一部作品的感想,写出x曾经对于她的意义,写出她单薄的少女岁月里那些由x作品里的力量而抚平的伤痕,以及对x的怀念。x的作品陪伴夏千走过她整个单薄的青春,她在信中感谢x在她的人生里留下的宝贵时光,那是她的整个青春和过往。 而最终,夏千还是忍不住问了关于x的私人问题。 “为什么你突然不写了?为什么突然中止了与smt的合作?自从你宣布隐退和封笔后,我一直非常遗憾,并且一直非常想念你和你的作品。娱乐圈里并没有那么绝对的是与非、黑与白,会有很多大家都不想看到的东西,然而我还是希望你的作品能借由这个平台被更多的人所知晓和喜欢。你和你的作品值得更多的爱。当然即便你不写了,我仍旧喜欢你。我甚至曾经幻想过成为你所爱的人,大约就是实在太喜欢你,喜欢到贪心,也希望能被你所喜爱,就像是暗恋一样。现在想想,那时候的心情和岁月大约是我最好的少女年华了,现在少女心退却,我仍旧喜欢你,喜欢你的作品,却不再会幻想与你有什么实质性的发展了。” 本来也没指望对方会回复,外加不需要与x见面,夏千得以避免尴尬,很多原本夏千不会去诉说的内心感受,她也在邮件里大方地展示。网络拉开了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很多人会花费更多时间在网络,却对身边至亲至爱视而不见;但另一方面,网络又拉近了很多人之间的距离,让那些原本陌生的人之间能够用最坦白的方式诉说自己的心灵诉求。夏千几乎是毫无保留地书写,她洋洋洒洒写满了整个版面。 她在信件中询问x,她很想知道,关于《风居住的街道》,那本x未完待续的书,书中的主人公在最初x的设定里,会有一个什么样的结局。 “《风居住的街道》是我最喜欢的作品,我真的很想知道,如果有一天,真的有一天,你会不会有可能重新写完这本书?” 夏千在信件中并未使用“您”,因为在她心中,x更像是朋友,而非长辈。又检查了三四遍,她才在忐忑紧张的心情里点击了发送键。 而发完信,夏千才发觉自己肩颈酸疼,这才意识到她已经在电脑前为写这封信花费了接近整个下午的时光。她走到阳台边,拉开窗帘,窗外是海岛的暮色,风吹进来,让夏千有一种久违的惬意。 第39章 荆棘鸟(一) 之后的几天时间夏千过得就更加惬意了。时间像是过得很慢,一切的步调都减缓了下来,夏千几乎是贪婪地享受着这温暖的日光和蓝色的海。 这几天几乎是夏千近期最幸福、最轻松的时光。 但她并没有再遇到温言,反而是徐路尧时不时出现给她带一些小玩意儿,有海岛上特色的发饰,还有一些当地人手工编织的花环。 而夏千写给x的那封信果然犹如石沉大海,但她并没有就此放弃,几乎是每天,夏千都会给x写信,大约海岛上实在是过于闲适,阳光那么好,没来由地她就想和人分享,而向x分享这些让夏千没有压力和顾忌,她渐渐在给x的信里写到自己的生活。她仍旧在抱着能收到回信的希望。 海边的时间过得悠闲缓慢,然而这场假期还是不知不觉结束了。今天下午的飞机,夏千等一干人便要飞回国内了。 夏千和徐路尧及几个工作人员提前赶到了机场,而片刻后,温言才姗姗来迟。他显得有些风尘仆仆,径直去买了一杯咖啡,才坐了下来。他并没有看夏千一眼,仍旧是从容冷静的样子。 这一次徐路尧作为夏千的临时经纪人全程坐在夏千身边陪同,温言并没有与夏千他们坐一起。 上飞机后,夏千才发现温言的座位离自己、徐路尧和其余smt工作人员都有一段距离,她仅能看到温言走过她的身侧,走到后面的座位落座。 徐路尧却一路一直对夏千非常关照,“你冷吗?这是我刚问空姐拿的毯子,你盖上睡一会儿吧,降落了我叫你。” 夏千笑着对他点了点头道了谢。好在之后便是时间冗长的飞行。夏千也确实如徐路尧所说一般,进入了睡梦。 等夏千再醒来,飞机已经降落在跑道滑行了。此时应该是国内的凌晨,夏千还有些迷迷糊糊。徐路尧帮她取下了行李,然后护着她准备下飞机。 大约长途的飞行和旅行后,所有旅客都非常想念家里的床,夏千和徐路尧几乎是被机舱里的其余乘客推搡着出的机舱门。 “我在飞机上都睡不着,就是十几个小时的飞行我也没法睡觉,所以每次下飞机我都很疲惫。所以我真羡慕你们这样能在飞机上睡觉的人。”徐路尧提着夏千的行李,有些打趣。 此时国内的气温远不比海滩温暖,徐路尧脱下外套递给夏千。 “穿上吧,我看你一直在打哆嗦。” 他们两人一边交谈着一边走出了航站楼。 “接机的人应该已经到了,待会儿会直接送你回选秀比赛选手宿舍。”徐路尧一边走一边拿出手机,然而不知道是什么问题,他的手机今天一直显示没有信号,他正准备问夏千借手机,却陡然被一阵闪光灯刺到了眼睛。 “夏千和徐路尧来了!夏千和徐路尧来了!” 那原本该是接机人群的地方拥满了记者,所有人都高举着相机,不断对着夏千和徐路尧拍摄,几乎可以说是蜂拥而上。 “徐路尧,你和jessica原来交往过,之后因为喜欢上夏千所以和jessica分手的事是真的吗?” “夏千我想采访一下你对于jessica的看法。” “你们这次是一同去海岛度假刚回来吗?所以你们两位是准备公布恋情了?” “你们两人对jessica这次自杀怎么看?” 夏千用力遮住脸,以免被这些灯光刺伤眼睛,然而听到这句话,她却惊愕地抬起了头,jessica自杀了? 徐路尧也因为这个问题而愣住了,他揪住那个采访的狗仔,“jessica自杀是怎么回事?” 原本徐路尧一直护着夏千尽量不被拍摄到,而趁着他对狗仔发难的这个当口儿,有混杂在娱记里的jessica死忠粉突破了重围,竟然挤到了夏千的身边,他重重推了一把夏千。 “你这个不要脸的小三!给我们jessica道歉!她伤心失恋的时候,正是你们这对狗男女你侬我侬的时候!不要脸!贱人!她现在还躺在医院里抢救,你们却毫无愧疚之情,如果她有事,我们jessica后援会绝对要你以死谢罪!” 那是一个中年男粉丝,他的眼神中闪着仇恨和狂热的目光,刚才他大力的推搡让夏千差点没站稳,然而即便最终稳住了身体没摔倒,夏千的小腿也猛地撞击到了行李上,她疼得快要流泪。而当徐路尧意识到想要过来保护夏千的时候,他却被重重的狗仔和话筒、相机包围了。 眼看那个中年男粉丝就要冲过来继续施暴,夏千此刻的内心混乱而害怕,jessica自杀的消息让她震惊,而眼前的媒体记者让她恐慌。她甚至是有些吓愣在了当场,只看着那个凶神恶煞的中年男人朝着她走来。徐路尧被隔绝在离她有一段距离的地方,而周遭的娱记看到这一幕也并没有任何一个人挺身而出,所有人只是把镜头对准了夏千,在她惊慌无措的一刻,眼前还是咔嚓咔嚓的快门声音。 夏千以为迎接她的会是疼痛和伤害,还有对于她受伤和狼狈这一刻的无情记录。她闭上了眼。 然而预期的疼痛和灯光却并没有来,有人用衣服兜住了她的头,夏千睁开眼,发现视线也被这件黑色的外套所覆盖,然后她感觉到自己被来人用手搂紧,夏千能感觉到那个人用一种保护者的姿态推开了四周的人。 “现在的摄影全部停下,否则smt保留追诉在场所有人围堵导致smt旗下艺人受伤的责任。”那是冷漠又清冷的声音。 然而夏千却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觉得这声音让她动容。是温言,又是温言,夏千总有种错觉,不论她遇到再坎坷的艰难险阻,温言总会那么恰到好处地出现,就像是她的黑暗骑士。 “陈力,你处理一下这里的情况。” “好的,温先生。” 之后的一切仿佛是一个梦境,夏千被温言带出了包围圈,再也没有那些令人恐惧的威胁者,也没有那些令人惶恐的镜头。 “估计现在想堵你拍照抢头条新闻的娱乐记者很多,我送你回去。” 温言一路把夏千带去了停车场,直到上车,夏千才终于敢把温言披在她头上的外套拿开。 “温先生,谢谢你。”夏千实在想不到更多感谢的话。温言于她一直是这样一个救赎者的形象,以至于夏千甚至在每次危急时刻,都自然会去寻找温言的身影。 温言也一如既往地对夏千的感谢不置可否。但温言的心绪也并没有表面那样平静。他是在下飞机打开手机的那一刻得知jessica吞药自杀的消息的,jessica也是smt的艺人,因此smt内部信息通报第一时间就报告了温言,而温言第一时间想到的并非如何处理这件事,他第一个反应是给徐路尧打电话。目前很多娱乐八卦杂志和论坛已经出了关于jessica自杀原因的分析,有好事者挖出了jessica与徐路尧曾经交往并且被徐路尧甩掉的证据,并有人在那夜的海滩上认出了哭泣着求徐路尧复合的女孩是jessica,还附带上了海滩上的照片,从照片里可以清楚看到徐路尧当着jessica的面俯身亲吻站在他身侧的夏千。按照娱乐圈里那些闻风而动的娱记的行事风格,这时候肯定会第一时间来机场堵徐路尧,而夏千和他在一起,这将是被各大新闻媒体乱写的谈资。徐路尧和夏千的飞机座位在自己之前,他们一行人应当已经快到接机口了,而那儿极有可能堵着一群记者。 温言想打电话告诉徐路尧让他们避一避,暂时不要出机场,然而徐路尧的手机一直没法接通。 最后温言不得不直接往接机口跑去。这是他近些年来唯一一次跑成这样,在熙熙攘攘的机场里,根本不在意身上的衣物并不适合剧烈运动,也不在乎众人的眼光,他甚至没有去拿托运行李,而是直接向接机口跑去。他有些害怕,他见识过媒体的威力,也知晓舆论的可怕,他不希望夏千为此受到牵连。 然而等他赶到的时候事态已经有些扩大了,徐路尧被记者围堵,夏千站在一边手足无措,而jessica的粉丝却步步紧逼。 温言不得不面对着那么多照相机用外套把夏千包住带她离开了这个是非地。然而此刻,当夏千正坐在自己车子的后座上,温言却有些无所适从。他知道自己冲动了,他不应该出面,而此刻,他也不知道应该把夏千如何安置。 “我把你送去酒店吧。原计划smt的选秀宿舍你肯定不能回去了,可能暂时需要回避媒体一阵子。” 夏千态度很配合,“嗯,可以的,我听你们的通知。”然后她有些惴惴,“jessica是怎么回事?她还好吗?” “我得到的消息是她吞药自杀了,医院立刻给她洗胃了,但目前还是没有脱离危险,还在昏迷中。” 夏千有些感慨,“希望她能没事。” 而看着她如此关心jessica,温言却有些烦躁。夏千很天真,她觉得自己和徐路尧并没有真的怎样,只要向媒体澄清下,问题就不大,自己回避一阵,等事态稳定就行了,因此比起自身,她更关心jessica的情况。然而,温言知道事情不会这么简单就结束。 即便smt能出面控制传统媒体的舆论走向,然而网络自媒体却并不在他们的控制范围内。他们没法预估网络舆论对jessica事件的反应。徐路尧会受到声讨,而夏千也为此会被牵扯进来背负小三的骂名,而她的职业道路甚至才刚刚开始。 温言把夏千安顿好后开车离开了酒店,他打开车内广播,果然娱乐电台正在报道jessica自杀一事,温言关掉了广播,换了一首轻松的音乐。 而此时,夏千已在酒店安睡,她并不知道外界的暴风雨正在酝酿。这一刻她睡得比任何时候都香甜。她不知道今晚不论是对于温言还是徐路尧而言,都是一个不眠之夜。他们几乎是行兵打仗一般在准备和协调危机公关,以及jessica此次自杀事件引发的一连串连锁反应,22girls乱成一团,smt也被扣上了工作压力大、不关注签约艺人身心健康的帽子。网上jessica的粉丝也好,22girls的粉丝也好,还有一些一贯的smt黑和趁乱发泄情绪的网民,几乎把smt的投诉邮箱刷爆了,smt的客服也不得不临时加班,甚至有更过分的人黑掉了smt的官方网站。 第40章 荆棘鸟(二)(1) 温言和徐路尧,以及整个smt团队度过了几乎不眠不休的一夜,然而舆论的导向却并没有被他们的努力所掉转。 而在所有的攻击和声讨里,对夏千的谩骂是最为大声和嚣张的。这一点,连温言也没有料到,对夏千的辱骂甚至超过了对徐路尧的讨伐。 夏千也完全没有做好迎接这一切的准备。她在酒店休息了一晚,第二天打开手机,却发现除却媒体不断地连线采访电话,就是很多匿名人士的辱骂短信。她接了几个电话,不是媒体不依不饶地要她发表对jessica一事的看法,就是匿名打电话骂她小三贱人的。 如今夏千甚至听到手机声音就下意识地害怕,好在在接连不断的铃声中,手机终于自动切断电源关机了。 夏千有些迷茫和不安,她在被子里窝了一会儿,才终于鼓起勇气开了电脑。而也是直到打开电脑,她才发现,所有门户网站的新闻首页都已经被jessica自杀事件占据了。 夏千抑制着颤抖,移动鼠标看完了所有报道,她一条条地看着新闻下面的网络评论留言,越看却越是恐惧。 “jessica就是因为夏千这个贱三勾搭上了渣男徐路尧,被这对狗男女逼得自杀的!如果jessica出事,绝对要这对狗男女偿命!” “徐路尧眼光真差!难道不知道夏千这个心理阴暗的贱女人就是因为自己不红想靠他潜规则上位吗?!而我们jessica这么红还喜欢他,才是真爱好不好?!婊子配狗天长地久!” “我人肉出夏千了!夏千,身份证号码:320587xxxxx,手机:138124xxxxx,大家快打爆这个贱人的电话骂死她!” “还有夏千目前还在smt的新选秀比赛中参赛,估计之前靠着徐路尧的关系得到了smt年度广告拍摄的机会,两个人就去海岛不顾jessica逍遥了,之前记者也目击拍到两个人一起下了飞机,徐路尧对贱人可真体贴,不仅帮忙提行李,还把外套披她身上呢!不要脸!” “要求smt取消夏千的选秀参赛资格!反正我们是不会给她投票的!如果smt一意孤行,我们就直接抵制所有smt的娱乐节目和活动!#夏千滚出娱乐圈#” 纵观所有新闻媒体和网络评论,没有任何为夏千辩解的声音,而更多的谩骂更是用词粗俗到不堪入目。 夏千的脸上因为愤懑而充血,她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在发烫,她并没有做错什么,却陡然被卷入了这起事件的中心。 她看到徐路尧在凌晨发布了声明,在声明里,徐路尧向jessica道歉,并且向公众也表达了自己的忏悔和歉意,表示将用尽一切办法救治jessica脱离危险,并且将引以为戒。最后徐路尧声明自己并非因为喜欢上其他人而提出与jessica分手,自己与夏千并没有任何暧昧关系,在海滩当着jessica的面亲吻夏千也仅仅是为了让jessica死心而顺利分手,夏千也是因自己的自私而被无辜卷入这起事件的,在此,自己也向受牵连的夏千深深道歉。而自己与jessica的分手也并非由于jessica做错了什么,只是自己从小成长的环境里让他没法好好投入一段感情。希望大家理解。 看得出徐路尧确实想用尽一切办法挽救局面,他不惜把所有责任往自己身上揽,妄图帮夏千解释,然而愤怒的舆论从来不理智,谁也听不进徐路尧的解释,所有人只把他的解释归结为“死到临头还帮小三解释,维护小三”,声讨夏千和徐路尧的反而更多了。 而除却夏千为此不安恐惧紧张外,在smt总部的徐路尧比夏千更加烦躁和不安。 “现在怎么办?”他不得不敲开了温言办公室的门,面对舆论导向,徐路尧远没有温言老道狠辣。 温言前一夜处理了不少因为jessica出事而引发的危机公关安排,今日压在他肩头的还有并购项目的法律尽职调查报告review,他从一堆文件里抬头看向徐路尧。 “我已经做好了我该做的,安排好了smt在任何后续可能出现的舆论中的危机公关,我的工作职责里好像还没有哪一项是为你擦屁股。” 徐路尧捏了捏拳头,到底还是没发作,他收敛了情绪,放低了声音,“smt是做好了应对这次事件的万全准备。可夏千是无辜的,之前因为我的过于自信和随心所欲把她卷进来,现在媒体上一面倒对她都是谩骂,她的演艺生涯还没有真正开始,可这样的前提下,她之后的人生几乎是被毁掉了!可她是一个多敬业多认真的艺人,她不应该经受这种对待。这是我的错误,我愿意像个男人一样承担所有的流言蜚语,可她是一个女孩子,并且什么都没有做错,却被这群不知真相的网络暴民这样践踏,smt如果在这个时候丢卒保车,也未免太不仁义了。” 温言没有说话。 徐路尧却有些着急了,“或者说我该怎么做才能帮她脱离目前的困境?还有一个疑点,我其实内心有些怀疑jessica的自杀,我总认为她并非因为我和她分手就去自杀,或许分手这件事会让她痛苦上一阵,但她并不是这么看不开的女孩子,甚至在海岛与我见面之后,她在回到国内后还给我发过一条信息,你看。”一边说着,徐路尧一边把手机拿出来,“她发的,说,即便我不爱她,她也并非无人爱,她现在准备去和能更爱她、给她更多东西和未来的人在一起了,以后也会好好发展事业,希望我们两个工作上的关系不会受到影响。你看看这些话,我并不认为这是她的赌气话,相对的,这些话说得十分理智。所以我总认为,jessica的自杀与我和她分手并没有直接的关系,我总觉得有些内情在里面。” 温言捏了捏眉心,“想必你也看过了目前的舆论,所有人只单方面相信自己所认为的,除非jessica能够从昏迷中醒来,现身说法阐明她为什么要自杀,并且说明原因并非你,而是别的事。否则,不管她自杀的真相到底是什么,人们都并不关心。中国的社会是以死为尊为大的,人死了,即便是曾经有过错的,大家的感情也会转移到同情和可怜上去,觉得死者是受害者,而矛头也就会指向你们。尤其她是自杀的,群众舆论更是会把你们直接视同为凶手,这种道德绑架是根源性的,靠着危机公关想要完全移转舆论导向真的不是那么简单,除非关于jessica事件有更为爆炸性的信息爆出,并且这个信息还需要是颠覆性的,把所有人之前所深信的东西全部打破,那时候你们才能作为舆论的受害者,站到高处。” 温言说完这些,就继续低下头看起文件来。徐路尧点了点头,退出了他的办公室。 温言很忙,温言不可能事必躬亲到这种事也由他来处理,这是必然,徐路尧也能够预料,而温言这次能给出他这么长的建议和分析,已经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了。他转身出门,开始吩咐让人调取jessica自杀前几天的通话记录单。 徐路尧站在办公室里,望着透明玻璃外铅灰色的天空,有些担忧夏千。夏千手机已经关机了,他即便知道温言已经在下飞机那天就把夏千送到了有着很好隐私保护性和安全性极高的酒店,但总还是有些隐隐的担忧。对于夏千被牵连这件事,徐路尧是压根没有心理预期的,因而此时造成如此大的伤害,他非常非常担心她。但徐路尧所不知道的是,他这种担心早已超过了愧疚的程度,而更多的仅仅是因为纯粹担心。 而他的担心也确实是必要的。夏千还只是一个年轻的女孩子,她从没有经历过这样的网络暴力。连续几天,事态都没有得到缓解,骂声反而更猖獗了,而smt的官网留言板上也被#夏千滚出娱乐圈##剥夺夏千选秀参赛资格#等留言刷屏了。而夏千也被困在酒店里,她不能外出,因为外面是将会对她进行各种围追堵截吃人般的媒体和网民,她像是快要在这几个阴雨天发霉的蘑菇。接连几天,夏千的睡眠都很差,她感觉到压抑并且恐惧,有好几次,她甚至半夜颤抖着醒来,她梦见自己在街上被愤怒的群众撕扯得遍体鳞伤。 smt之后的选秀决赛还剩两天就要开始了,按照原本的计划,夏千是应当回国直接重新加入决赛的,然而她一直在酒店默默干等到现在,还是并未收到什么smt的官方说辞。她终于忍不住给本次选秀节目组写了一封邮件。 漫长的等待过后,夏千终于收到了回复。她满心雀跃地打开邮件,然而等来的却并非一个解决方案,而是冰冷的官方措辞。 “尊敬的夏千小姐:相关参赛信息还有待进一步确认,若有更新和变化,我们会在第一时间通知您。” 读完这寥寥几十字只需要几秒钟,夏千却盯着这几十个字看了许久。 终于,她深吸了一口气。这一刻,夏千觉得有些无力和天旋地转,smt选秀组的措辞很疏离,然而夏千从这些字句里已经能体会到,smt这一次怕是要放弃自己了。毕竟外界对自己的声讨那么强烈,短期内让自己上smt的选秀决赛也是不合适的。 这一结果本是在夏千的预料之中,毕竟她与jessica相比,即便两人都是smt签约艺人,孰轻孰重,也是立见高下的;更何况自己此刻还不是签约艺人,牺牲自己大约是所有理智的公司都会做出的决定吧。 第41章 荆棘鸟(二)(2) 然而夏千还是觉得很难过,继而才是有些绝望和恐惧。她现在犹如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简直寸步难行。她想起那些jessica粉丝制作的讨伐自己的视频里,他们每个人都有一张狰狞的脸,是凶恶的表情。 临近黄昏的时候,夏千一个人默默地哭了,她不知道怎么办,她不知道可以找谁帮忙。她曾经打过温言的电话,但是并没有人接,而是自动转接语音信箱了,而直到现在,温言也并没有给自己回电话。这一刻夏千才觉得有些可悲,她总是期待温言能够像救世主一样每一次都为自己阻挡风雨,然而她也知晓,温言不喜欢自己,除了那些举手之劳的帮忙外,温言并非慈善家,而这一次的事件,也远远超过顺手人情了,温言并没有义务在牺牲smt的前提下无私地帮助自己。然而这一认知却让夏千更加痛苦和恐惧不安了。她不知道舆论将会给她何种自以为是的审判。 夏千不断地刷新着邮箱,妄图看到smt发给她的新的通知,然而并没有。夏千在不安的等待中,打开发件箱,又给x写起了邮件,如今的她不知道能和谁倾诉。她在信中写下她此刻的四面楚歌和孤立无援,写下自己的不安和恐惧,她以为未来刚刚在她面前展开,然而如今却似乎就要戛然而止无疾而终。每一分每一秒如今对于夏千来说都是一种煎熬,她知道如今自己所在的这栋酒店楼下也已经堵满了狗仔和jessica的粉丝,而网络上不断有人辱骂夏千,要求夏千偿命。 “在纽约时,在我最绝望的时光里,我想过自杀。那时候我辛苦打黑工挣的学费和生活费被我自认为是好朋友的人全部偷走了,我不得不从音乐学院退学,而因此我在美国的签证也马上就过期了,那时候我没有钱,没有文凭,没有未来,我以为那会是我人生里最艰难最绝望的时刻了。然而现在想来,那时候真是没吃过苦,那时候熬过来就是柳暗花明,而现在才是真正的绝望,因为现在我所面对的困境并不是靠着自己就能解决的。我感觉到压力巨大,我觉得头疼,甚至精神恍惚。或许听起来很神奇,但不论是我在纽约那个时刻,还是之后,所有艰难的时刻,总是有同一个人出现,有时候他给我力量,有时候他直接帮助我走出困境。可以说因为他,我放弃了自杀。然而现在的情况下,他应该也帮不了我了。如今网络上叫嚣着骂我,你或许都没法想象那些骂声有多么侮辱人、多么难听,jessica事件一出,我的名声也就此坏掉了,我根本不知道怎么才能洗刷干净。昨天当我站到阳台上,望着楼下,竟然有点恍惚,甚至有一种就此跳下去一了百了的想法,我想我可能最近太抑郁了。但我真的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要持续多久。我也真的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x,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办?会像你书里写的那样,永远不放弃吗?或许你也会放弃会逃避,就像你最后封笔一样。同样是因为什么挫折吗?可是我和你不一样,我不能封笔就一了百了,夏千并不像x一样,只是个代号。” 夏千几乎是一气呵成地写完了这封冗长的信件,她并未期待x会回复她。 一如她所料,她并没有收到x的回复,然而她却意外地接到了温言的电话。 夏千盯着来电显示,有些迟疑,她几乎是愣了很长的时间,才在铃声都快停下之前接起了电话。 “喂?” “我在你酒店的楼下,我马上上来,你开一下门。”温言的声音难得并不像以往那般波澜不惊,反而显得有些气喘吁吁。 而不久后,温言确实出现在了夏千的门口。夏千为他开了门,把他迎进了屋内。 温言拎着一些水果和日用品,“路上路过超市买的。酒店楼下还围着记者,估计你这几天也没法出门。” 夏千谢过他,朝着他勉强笑了笑,然而她并不知道自己如今的脸色多么憔悴,眼睛也是肿的,还带了眼泪的痕迹,她还是逞强地伪装着坚强。她并没有向温言诉苦,甚至没有提起jessica事件。她只是浑浑噩噩的,表情麻木又绝望,完全失去了生气一般。温言试图与她谈话,然而夏千却只是精神恍惚,她甚至对外界没有什么反应。 这一切突然令温言有些怒其不争的愤怒。 “夏千,难道你就真的没有任何要求吗?难道你觉得媒体这样对待你就是公正的了?你没有想过之后的发展吗?就这么浑浑噩噩过日子?可能外界都不知道,但你我都很清楚jessica事件中,你真的是无辜而受牵连的。对这些你就真的满意了?满意现在整个网上都在讨伐你?就这么躲在酒店里?”温言盯着夏千的眼睛,“你现在这样消沉,这根本不是平时的你,所以你现在是准备随时放弃吗?甚至准备好了最坏的打算,一死了之,因此也不再争取任何东西?” 温言的一番话非常直白而不留情面,夏千听着他讲话,她被温言无情地拉回了现实世界,情绪终于再也掩盖不住,她哭了起来,她内心的委屈、害怕和恐惧,在这一刻彻底决堤。温言戳中了她内心最隐秘的东西,然而她也因此觉得卑微和痛苦。 “可是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你说我该怎么办呢?”夏千哭着说,“我喜欢唱歌,我想唱下去,这是唯一一样我永远不想放弃的东西,可现在,我真的还能重新上台唱歌吗?在所有人都谩骂我的如今,这一切还可能吗?是的,我是想到了死,我没法继续唱歌,甚至可能永远承担骂名,我没有那种勇气,我觉得失去梦想和自尊地活着并没有意义!” “那就继续唱。” 温言拉住了夏千的手,他把夏千往酒店楼下拉,那力道里是不容分说的坚决。 夏千相当慌乱,“你要带我去楼下?不行,我不能这样出去,楼下那些记者会堵住我狂拍的,他们不会放过我的!第二天又会全是关于我的变本加厉的谣言!” 可温言却不为所动,他只是坚定地拉着夏千的手。夏千感觉自己一路被带着前行,她被温言带着走出电梯,走出酒店大厅,久违的阳光之后,便果然是那些可怕的相机快门声。 “夏千出来了!夏千出来了!” 几乎是一瞬间,喧嚣和嘈杂便仿佛占领了所有时空,像宇宙中那些可以引起一次毁灭性撞击的陨石一般朝着夏千铺天盖地而来。 夏千害怕极了,她不知道温言是什么意思,她也无暇去想,她只是下意识地把头低下,恨不得像一只鸵鸟一般把脑袋藏进沙子里,恨不得能自己抓着自己的头发飞离地球,她拼命用头发挡住自己的脸。 然而温言却不容许她这样做,他扶着她的肩膀,强迫她挺直背脊,然后他用双手拨开她刻意挡住脸蛋的头发,强迫摆正她的脸,使得她不得不直面那些不断闪光的镜头。 “夏千,微笑,无论什么时候都要保持微笑,挺直你的脊梁,才能唱你爱的歌。” 照相机对着两人狂拍,然而温言却毫不在意,他在夏千耳边告诉她保持微笑,然后用手抹掉了她脸上的泪痕。 “不要哭了夏千。”温言几乎是非常温柔地说出了这些话,夏千盯着他的嘴唇、他的眼睛,温言的一切仿佛都能给她镇定人心的安慰,仿佛周遭那些刺耳的声音和人群都不存在。 “哎!那不是温言吗?” “是啊,smt的温言怎么会和夏千一起出现,是smt要就jessica的事和夏千谈判了吗?” “温先生,能谈一谈你对这件事怎么看吗?jessica是smt的签约艺人,而夏千是潜在签约艺人,您怎么看?” 温言终于转身,“jessica发生这样的事非常令人遗憾,关于这件事的态度,smt也发布过官方公告,我此刻在这里,也仅仅想代表我个人发表一些声明。” “是的,我此刻不代表smt,而仅仅代表温言,以一个男人的立场,我想说明一点,夏千与jessica自杀并没有关系,她并不喜欢徐路尧,徐路尧也不喜欢她,她从未参与jessica的恋情,海岛的照片是因为我们在进行真心话大冒险的游戏,徐路尧轮到大冒险。甚至jessica具体是否因为恋情不顺而自杀目前仍然在调查。我希望所有媒体停止对夏千的肆意伤害和消费,否则我们会采取法律手段。” 伴随着温言的声音的是各色相机的快门声和闪光。而夏千对这一切的发展甚至是微微茫然的,她没想过温言会用这种方式,以温言本人的名义在所有人面前做出保护者的姿势,她抬头看这个站在自己身边的男人,她看到的是温言坚毅的侧脸线条。 “温先生,那请问您怎么如此确信夏千确实没有插手jessica的恋情呢?您为什么这么肯定?既然您要求媒体对报道负责,那您也肯定会对您自己当前的言论负责,温先生凭什么这么相信夏千?” 温言笑笑,拉过站在自己身侧的夏千,把自己与她握住的手举高至头顶,“凭这个。” 相比于夏千的震惊,温言显得相当冷静,他大方地接受了记者们一致的惊呼和不断的拍照。 “因为和夏千在一起的,是我。我们并没有公开,但也正因为如此,夏千受了很多不必要的委屈,甚至是很多平常男人都没法忍受的压力和痛苦。我希望所有媒体能真实报道,而非为了博眼球去引导不良舆论。对于之后继续这样一意孤行的媒体,我会交给我的律师处理。” 而在夏千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之前,温言当着所有记者的面,捧起她的脸,吻了她。 第42章 荆棘鸟(三)(1) 温言吻夏千的一幕不出所料成为第二天所有报纸的头条。而此刻林甜正拿着这些头条愤怒得浑身颤抖。 “wendy姐,怎么办?我怎么办?”林甜几乎是神经质地咬着自己的指甲,这个新闻几乎令她头晕目眩,她强忍着不让眼泪流下来,“温言从去海岛后就没怎么理睬我,我发给他的所有信息他都没有回复,电话也没有接,之前我安慰自己这是因为他忙,可现在呢,果然是夏千这个狐狸精在撬墙脚。”林甜一边说着,一边掏出手机,“不,我不信,我要打电话给温言问清楚。” wendy一把抢走了林甜的手机,“打什么电话?!你给我理智清醒点。你有什么立场要温先生和你说清楚?他什么时候承认过你是他女友了?他什么时候和你说过交往之类的话了?林甜你给我长点儿脑子,不要以为媒体老是炒作说你是温言的绯闻女友,你就真的以为是了。”wendy把报纸拍在桌上,那上面的照片里,温言正低头亲吻夏千哭泣的脸。 wendy叹了一口气,“你也不是才认识温言,他不喜欢对外公开他的私生活,但不会阻止媒体去捕风捉影,所以对于过去那些或真或假的绯闻,他根本就不在意。但这一次确实是他首次以这种方式公开恋情。他或许真的很喜欢这个夏千。我劝你不要做什么小动作了。温言这次是真的花了力气来保她的。只有温言公开和她的恋情,所有人才能相信夏千并没有插足jessica和徐路尧,因为即便徐路尧是smt的股东没错,可如果都攀上温言了,任何人都没必要再去勾搭徐路尧了。这个道理所有人都懂。” 林甜听闻此话,果真压抑地哭了起来。 而关于这个新闻,不同的人也皆是不同的反应。 徐路尧几乎是用力克制住自己才没有把这份报纸捏烂。他死死盯着报纸上那行“惊爆温夏恋情,十指相扣倾心拥吻”,徐路尧知道这下夏千是应当可以摆脱因他而被牵扯进的自杀事件了,他确实舒了一口气,真心实意为夏千高兴,然而他发现自己却没法为她祝福。 “温言这算什么?”他讽刺地笑着,把这份报纸丢到了唐均面前,“唐导,你不是曾经喝醉酒后说过挺喜欢夏千吗?你的好朋友温言知道吗?” 唐均有些尴尬,他确实曾经有些喜欢夏千,然而导演和演员之间的感情和缘分,有时候随着一个剧组拍摄的结束也就渐渐消散或者结束了,如今再说起来,对夏千留着的也只是一些淡淡的朋友间的喜欢和欣赏而已。这一次他和徐路尧见面,也不过是看到夏千陷入如此困境,想要凭借自己与温言交好的情谊,向温言求情让他帮帮夏千的。却没有料到自己和徐路尧之间的对策还没商量出来,温言就来了这么一出,这个报道让唐均非常震惊。 “我现在对夏千也仅是朋友的喜欢,至于温言,他这么坦然承认恋情我还真的很意外,我一直以为他是讨厌夏千的。不过这样也很好啊,皆大欢喜,有温言在,根本不用担心夏千还会受到什么伤害,你也安心了不是吗?” 徐路尧知道唐均说的每一句每一个字都对,然而他却充满了一种躁动的不愤。 这种不愤在他再次遇见温言时终于憋不住爆发了。 smt定期的例会结束,其余与会人员也都走了,会议室内便只剩下了徐路尧和温言。 “这算是什么?我才发现我们smt的温言说话也是不算话的,你不是说过你和夏千之间过去现在将来都不会有什么关系吗?而且我最想不到的是,就在你公布你的恋情之前,对于这件事你还表现得云淡风轻,遮盖得一丝不露。”徐路尧看着温言,语气里充满嘲讽。 温言这一次却并不像过往那样不予理睬,他笑了笑,“徐路尧,你弄出的烂摊子,牵扯进了夏千,唯独我这么做才能帮你收拾善后。可现在你并不感激我,反而像是很怨恨我。” “徐路尧,你这么怨恨我是因为喜欢夏千?” 徐路尧正想说些什么,然而温言那一句直白的话让他陡然间方寸大乱。 可还没等徐路尧反驳和回答,温言的声音便又响起了,“你最好不要喜欢她。”然后他便转身离开了会议室,只留给徐路尧一个背影。 “不,我不喜欢她,我怎么会喜欢她?”徐路尧对着空荡荡的会议室喃喃自语,他有些烦躁,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他不理解自己为什么如此反感温言与夏千的事,最终他把这些情绪归结于他对夏千有所亏欠,而夏千与温言在一起,夏千总是会受到伤害的,他只是想保护她。他突然生出一种迫切地要见到夏千的愿望,然而因为jessica事件,徐路尧仍旧没法出现在公众眼前,他只能把精力都用来跟进jessica健康情况和调查jessica自杀前的细节上。 但温言却没有徐路尧这些顾忌,因为即便他上了头条,也没有媒体敢公然围堵他。 夏千需要回一趟smt选秀组的宿舍,她要把衣物及一些证件都带走。温言开车带她去。 一路上两个人都没怎么说话。昨天的一切仿佛是幻觉。外界都对温言和她的恋情传得沸沸扬扬,一夜之间,她从人人喊骂的小明星,摇身一变成了娱乐圈里最风光的人,网上突然便多出了许多她与温言如何相知相恋的文章,描写细致得让夏千都快相信那是真的了。然而谁知道呢,私底下的两个人,仍旧是如此疏离的。 “那我上去收拾一下,马上回来。”很快到了目的地,夏千谢过了温言,便上了楼。 只是短短一个月,可重新走进这个smt集训中心,夏千却是百感交集,有种恍若隔世感。 而让夏千没有想到的是,她的室友莫夜,竟然此时也在宿舍。在夏千收拾的时候,她便站在夏千的身后。 “真是绝处逢生啊。”莫夜的语气嘲讽又嫉恨,“从低谷突然到人生巅峰吗?现在你倒是真的红了一把,不过真可惜,不是凭借你的演技和能力红的。” “红又不是急于求成的事,这样一件事,让我变成了家喻户晓的人,我还年轻,我的未来还很长,现在知道我的人,将来总会看到我的演技的。总比有演技也没人认识好啊。” 这一句戳到了莫夜的痛脚,她作为已签约艺人,并没有得到什么很好的资源,而参加选秀以来,人气虽然有所上涨,但离一个一线明星需要达到的知名度,还相去甚远。 “夏千,你真以为温言会对你认真吗?”莫夜笑了起来,“你可能不知道吧,温言曾经有过非常喜欢的人,喜欢到最后没能在一起都差点一蹶不振去阿拉斯加避世轻生。你知道吗夏千,你知道温言为什么对你这样吗?你觉得自己很特别吗?只是因为你的声音和温言曾经喜欢的人非常相像,性格也很相像,你以为温言喜欢的真是你这个人吗?你不过是他爱屋及乌的替代品而已!” 夏千按捺住心中的震惊,她并没有再理睬莫夜,而是匆匆收拾完了衣物,离开了宿舍。 夏千离开后,莫夜便充满恨意地拨通了一个电话:“喂,是cherry吗?你说的事情我考虑好了。” 而对于这一切,夏千全然不知,她有些恍惚,莫夜的那些话却像是烙印般印在她脑海里。她想起无意间看到的温言拍摄的那段dv,在那段录像中,年轻的温言在阿拉斯加的风雪里,他说过他甚至想到过死,而他曾在那里念过一个名字,cherry。这个名字像是温言最隐蔽的秘密。 夏千突然有些害怕。这种害怕让她无所适从,她回到了温言的车上,却终于忍不住打破了两人之间的安静。 “能开去人少的地方走走吗,我很想透透气。” 温言有些意外,但还是点了点头。他把车开去了郊区,这时候已近黄昏,暮色渐沉。下车后两个人便在沉默中前行。 夏千终于忍不住,她用一种破釜沉舟的心情开了口,她第一次如此郑重地正视温言。 “关于昨天的一切,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温言顿了顿,才有些缓慢道:“那种情况下那样做,是对你最大的保护,我不希望你受伤,夏千,你没有做错过什么,不应当为这些事而难过。而我想,有我在,媒体再不会敢随意这样报道你。” 夏千听到这些话,内心却像是被刀绞一般,她忍住了情绪,“所以你昨天那么做,只是你的一个举手之劳?只是因为看不过去而顺手帮忙?” 温言没有说话,而这让夏千更加心碎了。 第43章 荆棘鸟(三)(2) “温言,我很感谢你的好意,如果不是你,我可能如今出门还是过街老鼠。可是,你在那样帮我之前,是否有考虑过我的感受?你知道我的感觉吗?昨天的那一刻我感觉是在天上,可如今,我仍然觉得在煎熬,并不比你没有帮助我前更好!” 夏千说完这些话,才发现温言带她来的这片田野里,草间竟然停留着许多萤火虫,如今天色暗了,那些萤火虫微弱的黄绿色光芒便明晰了起来,像是悬挂其间的一盏盏小小的灯,静谧而从容。 夏千突然笑了,“温言,不要对我这样温柔,不要帮我这么多,不要总是随手地施舍我,就像不用为我考虑这么多,带我来这种充满萤火虫的地方散心,随便什么空旷的田野就行了;也不用像昨天那样以虚假的情侣关系保护我,我会习惯的。” “而且,伪装成是你的恋人,jessica事件过后,我们就该对外分手了吧?那时候我会找不到男友的,并不是所有人都敢招惹温言的前女友的。” 夏千原本想故作轻松地调侃,然而她还是忍不住哭了出来。 “你知道我看到这些萤火虫想到什么吗?我觉得,觉得自己就像是这些萤火虫,像萤火虫一样卑微地在黑暗中散发微弱的光,就像是我对你卑微却固执的喜欢。可是能怎么办呢?你不喜欢我呀,从来就不喜欢我。我不奢求你的喜欢,可是不要再那样帮我了,不要每次在我最脆弱的时候出现,然后又消失,那样太残忍了。” 夜色已经很浓了,温言就站在夏千的对面,然而她已经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了,只有黄绿色的荧光像是散落在两个人中间,他们在萤火虫的围绕里,像是置身在浩淼宇宙里的两颗行星。 “是的,我喜欢你,温言,我喜欢你。或许对你来说,我一直只是你生命里的过客,可你对我来说是不一样的。” 温言有些手足无措,他的心间是慌乱和悸动,唯独夏千给过他这种感觉,这种紧张的、激烈的、杂乱的感觉。 “可是我记得你说过,在海滩的真心话大冒险里说过,你有喜欢的人,一直喜欢他,是那个在纽约救下你让你放弃轻生的人。”他不知道怎么回答,然而自然而然,这些话就说了出来,这确实是温言一直在意的问题,他自己都没有想到,自己竟然对这一点如此在意。 “那晚我喝醉后向你表白了是吧?”夏千却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她只觉得伤感和巨大的失望,“一定给你造成困扰了吧?被不喜欢的人告白,本身就很尴尬,甚至觉得烦人吧。我并不笨,我知道你的处理对彼此都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你看,我也想这么处理的,我也没有再提起这件事。听到我说我有一个一直喜欢的人,并且是在纽约就遇见的人时,你是不是觉得终于松了一口气,为我的识相?” “可是温言,让你失望了,我还是很喜欢你。”夏千想努力保持微笑,但眼泪却止不住流下来,“那个在纽约救了我、让我想要凭借最微薄的善意也要继续活下去的人,就是你啊。” 温言的心里是巨大的惊愕,他不记得自己在更早的时候在纽约遇到过夏千。 “那天我本来准备走去布鲁克林大桥自杀,没有钱,没有在美合法滞留的身份,不得不从学校辍学,很饿,那天天气可真冷啊,我已经冻得没有知觉了,心里只想早点儿结束这样绝望而冰冷的人生。然后我遇到了你,当时我根本不知道那是你,你开着车,大概我这样在纽约寒冬里只穿着单衣太可怜了,你从车里把你的围巾、帽子和手套都扔给了我。这或许只是你对一个纽约街头随处可见的穷人随手的怜悯,可对我来说,却是全部。我捡起你的帽子、围巾,哭了一路,我没有再去布鲁克林大桥。” 温言看着眼前流泪的夏千,有些不可置信,但他确实记得,他记得那一年,那年的冬天特别冷,他甚至记得自己扔围巾和帽子的那天,因为那天也正是他最绝望的时候,他听到那个打碎他以前所有信仰的消息的日子。直到今日,温言似乎仍然能感受到那一天纽约的风雪,他那天也非常绝望而痛苦,他开着车,然后他看到了在雪地里踽踽独行的女孩子,那么瘦小,穿着单衣,佝偻着身躯,像是被生活的重担过早压弯了脊背,她没有任何御寒的衣物,甚至头发和脸上都糊满了雪。原来的温言如果看到一个有着亚洲人面孔的女孩子这样走在风雪里,他一定会接她上车,带她到温暖的地方给她一杯热咖啡的,但那天他却听到了那个让他头晕目眩的消息,他被他长久帮助过的人推下了深渊,他变得迟疑,害怕再帮助他人,因为他不想再给任何人以怨报德的机会了。他最后只是给风雪里的那个女孩子丢下了自己的围巾、帽子和手套便绝尘而去。他不知道这个女孩子竟然就是夏千。现在听到夏千这样回忆这件事,他却觉得非常难过,原来他在最初和夏千相遇的时候,他已经被透支耗尽了对这个世界的信任。 然而他竟不知道,这样一件小事,竟然被夏千如此铭记,改变了这个女孩子原本想要轻生的决定。 “我想你或许不记得了,但我一直记得你,我记住了你的车牌号,还有你的围巾、帽子和手套,我也一直保存至今,我熟悉那上面你的味道,那是这个世界给我的最初的温暖。我以为我不会有机会找到你,但这个世界都没有绝对是不是?我还是找到了你。并且很悲哀地,因为你这样随手救助的习惯而喜欢上了你,我以为我是特别的,所以你才会不断帮助我,帮我逃出潜规则,帮我赶走了我贪婪的养母,帮我警告徐路尧,帮助我躲避各种危机,帮我躲开椰子的掉落,帮我渡过此刻的难关。然而我错了,对于你来讲,这些可能就像是对路边流浪猫狗的救助,而我却愚蠢地为此喜欢上了你。” “这就是所有我想说的,我说完了,所以温言,也请你不要再顺手帮助了,我不要再喜欢你了。” 夏千不知道自己究竟忍住了多大的难过才说完了这些话,她抹掉了眼泪,挺直了背脊,她不想留给温言一个卑微的背影。她转身想要离开这个让她心碎的地方,然而一直没有言语的温言突然伸手拉住了她。 “夏千,你是个很好的女孩子。” 夏千回头,勉强笑笑,“没关系的,我会好的,不用安慰我是个好姑娘之类的。” “不,我是说,你是特别的,你对我来说是特别的,并不是随手救助的猫和狗,只有你,你只是你,夏千。” 温言扳过了夏千的身体,他盯着她的眼睛,“只有你我才会一直想要帮忙,在我的理智之前,就会想要去帮忙,你是和所有人都不同的。你说你喜欢我的时候,我其实,其实觉得非常开心。” 夏千有些茫然地看着温言,她被这种发展搞得有些晕头转向,任由温言帮她擦干眼泪。 而温言的心情也很杂乱,他也试图向夏千表达他的这种感觉,即便他并不在行,也不擅长。喜欢是什么样的?温言从来没有考虑过,他并不知道怎么才是喜欢一个人,或者说,他并不敢去喜欢别人,尤其是夏千,她和cherry太像了,像到让温言心悸。他从一开始就警告自己应当远离夏千,然而他还是忍不住朝着她靠过去。 “被你所喜欢并不是我的困扰和负担,我只是并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我在这方面没有什么经验。”这样坦白自己的感觉对温言而言不得不说是一种挑战,对于他是一种完全崭新的经历,“我确实有诸多的顾忌,我不知道未来会变成什么样。但如果见到一个人遇到困难就忍不住要帮助她,见到她流眼泪就想帮她擦干,见到她开心就愉悦,不由自主就会看她,如果这是喜欢,那我想我喜欢你。” 温言截至目前的人生里,都没有过分用力去主动争取过什么,生活对他总体来说还是友善的,他几乎拥有旁人想拥有的一切,然而听到夏千说不要再喜欢他的时候,他却觉得他人生里那么多好的东西都比不上她的喜欢。 “所以请继续喜欢我吧。”温言低声地请求。 夏千捂住了嘴,一切像是一个奇迹,温言在一片充满萤火虫的田野里请求她继续喜欢他。然后温言朝着她走过来,他揽住了她,拥抱了她,温言吻了她的额头和刚才还哭泣过的眼睛。 萤火虫仍然散落在两人周围,散发出点点微弱却固执的光。 “夏千,我喜欢你,也请让我继续守护你吧。” 这一刻,温言的心里是从未有过的,想要翻过过去的那一页而走向未来新篇章的勇气和想要被这个世界所爱的温柔。 第44章 给你的温柔(一) 回去的路上,夏千的手一直被温言牵在手里,纵使周遭夜色沉凉,她却觉得现在便是她截至目前的人生中最柔情的一刻。 半小时前的一切都像是一个梦境,虚幻得那么不真实。然而此刻手中的温度不断提醒着她,温言就在她身边,握着她的手,在不久之前这双手才捧起自己的脸,这双手的主人才说过喜欢自己。 “我并没有你想的那么好,我只是一个普通的人。”而对于温言而言,这一切也那么不真实,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会有这份重新跨步的勇气,“我帮助过不应当帮助的人,因此,我在那之后的日子里都提醒自己不能像过去那样。我也会因为自己的私心,因为自己不想再受到被帮助过的人背叛的痛苦而拒绝施援。我并不是一个完美的人,但我很感激自己在纽约的那个冬天因为心里微弱的恻隐而扔下围巾和帽子,我很感激能够遇见你,让我有勇气想要尝试认真地开始一段感情。”温言朝着夏千笑笑,“但很抱歉,我有过很多绯闻女友,但我其实并没有太多恋爱经历,在恋爱里我有很多东西需要学习,请你不要嫌弃我,尤其是在日复一日的接触里,当我退去身上的所谓光环后,不要因为我其实只是个大部分时候很无趣又枯燥的普通人而感到失望。也请求你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会把我过去所有的经历都告诉你,所有你想知道的事,我之前所迟疑害怕的东西,最初对你的感觉,都会告诉你。现在,我只想和你一起关注当前,我只想和你这样像平常的情侣一样牵手走在一起,一起看萤火虫,分享一些小快乐和小幸福,这对我来说就是非常崭新而奇妙的体验。” 夏千抓紧了温言的手。夏千觉得奇妙而有一种微妙的快乐和侥幸。她想,眼前这个男人,此刻成为他真正意义上女友的人,是自己,这种带了占有和标记的成就感,让她内心悸动不已。而温言的一席话,也让她没有再开口问起那个莫夜口中和dv里cherry的事。夏千并不敢深想,或许她的潜意识里也根本不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她知道cherry对于温言而言必然是一个特殊的存在,光是想到这里就让夏千因为微妙的嫉妒而淡淡地痛苦起来。 她努力甩开头脑里那些纷繁的念头,抬起头盯着温言的脸,“那你喜欢什么颜色?喜欢什么运动?兴趣爱好是什么?身高体重三围?我想更了解你一点。” 温言愣了愣,随后便笑了,他一一回答了夏千随后而来的各种古怪问题。很奇怪,温言平时是个分秒必争的人,在难得的不需要工作的假期里,他就会觉得时间有些过于缓慢和无趣,然而此刻和夏千在一起,却不知不觉度过了大半个夜晚,他仍旧觉得并不厌烦,并且他甚至期待这样继续下去,最好这个夜晚都不要结束。他原本一直自我克制对夏千的喜欢和关注,自我惩罚一般疏远和拒绝夏千,然而真正放弃这种对命运的抵抗之后,人生的走向却反而甜美起来。他想起自己过去写过的那句话。 “当你跟随命运,才是命运的开始。” 或许确实是这样吧。 他看着眼前的夏千,她在快乐地笑着,眼睛笑在嘴巴之前,她于自己是特别的,只有她的笑容是自己想要保护的,温言想着,并没有注意自己此刻的表情都是纵容而温和的。 他突然拉了拉夏千的手,“这个月的10日是我的生日。” 夏千惊呼一声,“今天是9号了!那岂不是你的生日就在明天?!”然后她低头看了眼手表,“还有两个小时就到10号了!天哪好亏,怎么一开始交往就遇到你的生日呢,那生日礼物岂不是跑不掉。我来想想,我上次生日的时候,你也和我在一起,可我为了给你买咖啡而摔到了手,想想真是不公平,好吧,那我要买什么给你才好呢?还有两个小时了,我要做第一个祝你生日快乐并且给你礼物的人,不然等到明天,smt上下所有的女明星、男明星的礼物和祝福就会把你淹没了。” 温言有些感慨,“你的下个生日,我一定要给你包个大大的红包,送你一个大大的礼物。我会陪你过下个生日的,还有下下个,往后的每一个,所以不要心理不平衡了。” 不仅是夏千,温言也想起了夏千的那次生日。 “那一次我是不是特别浑蛋?”温言有些赧然,“那时候我对你有很强的偏见,现在想来实在太过为难你这样一个女孩子。” 夏千回想起那段往事,也觉得有些酸涩和奇妙而莫名的感触,“其实也还好,虽然我很难过,但那并不是我过得最差的生日,至少你答应了我的要求,还对我说了生日快乐,后来也给我煮了面。那是我第一次吃到别人煮给我的生日面,其实我已经非常满足。并且好在那时候我并不喜欢你,不然被喜欢的人这样对待,那或许真的会很伤心。” 温言忍不住摸了摸夏千的头发,他搂紧了她,“对不起。但其实从那时候开始,我一直就没能对你真的狠下心过,你其实超过时间了。”他亲了亲夏千的额头,“不会让你再体会那种伤心和难过了。” 夏千总是这样,她并不向温言要求什么,然而温言却总会在她简单而平实的叙述里为她心疼,她竟然从没有好好过过一个生日。 “所以要送你什么礼物呢?”夏千还在绞尽脑汁想着礼物。 温言俯身亲了她认真思考的侧脸,“那就去我家为我煮一碗生日面吧。也没有人亲手给我煮过生日面。” “真的吗?” “嗯,是真的,小时候每次生日都会有人安排好生日宴,形式大于内容那种,每次生日都会来很多人,其实想想,并没有体会过正常的生日应当怎么过,尤其是在我的母亲去世后。” 温言说这话时脸上是他自己完全没意识到的寂寥,夏千突然有些酸涩,她捏紧了温言的手,“现在超市已经关门了,你家里还有食材吗?” 温言点了点头,“有的,有很多。” 两人便这样一路回了家。但与其说是家,其实也不过是温言一个人住的地方而已,而直到夏千打开温言的冰箱,才意识到温言说的“有很多食材”是什么意思。整个冰箱和厨房里,除了速冻食品就是那些不在乎保质期的东西,好在夏千还找到了半只速冻鸡和一些香菇,还能凑合做一锅鸡汤面。 夏千把速冻鸡放在微波炉里解冻,然后才终于有时间打量起温言的屋子来。 四周是不染尘埃般的干净和简洁,并没有太多生活的气息,唯有温言的那条拉布拉多,才让这个房间生动一些。 温言回家的时候,热情的拉布拉多便扑进了他的怀里,此刻这条好客的狗也认出了夏千,它跑进厨房,用湿漉漉的鼻子蹭着夏千,夏千笑了笑,拍了拍它的头,和它打了个招呼。 “笨笨。” 大概听到自己的名字被叫到,拉布拉多激动地伸出舌头,想要舔夏千表达它的友好,然而此刻夏千手里还拿着刚解冻完毕的半只鸡,她求救地看着温言。 温言看着她狼狈的样子,忍不住笑着放下财经杂志,过来牵走了拉布拉多。 “好吧,怎么又不愿意好好吃狗粮了呢?今天先乖乖吃狗粮和狗饼干,明天带你吃肉。”温言温柔地摸了摸笨笨的头,然后他转身告诉夏千,“把狗饼干拿一些过来好吗?在第三个柜子里面。” 夏千终于安稳地把鸡放进锅里,然后按照温言的指示找到了那袋狗饼干,她把狗饼干递给温言,看着温言朝着笨笨的碗里倒入一些饼干,然后温言自己也拿了一块狗饼干,对着笨笨吃了起来。笨笨看到主人吃着狗饼干,也终于低下头吃了起来。 温言有些不好意思,“吃狗饼干会不会很奇怪?”他解释道,“这款饼干其实在一开始销售时就是面向狗和狗主人一起的,因为很多养狗的人希望能和自己的宠物共享食物,而且其实味道还意外地不错。笨笨有时候有些任性,我必须给它树个榜样,所以有时候必须吃狗饼干来哄它吃饭。”似乎想到过去,温言笑了起来,“说实话,我并不怎么喜欢饼干,但每次吃这个狗饼干却必须装作是吃什么山珍海味,吃得非常投入和高兴,拉布拉多太聪明了,你必须装作真的非常好吃,它才愿意也一起吃这个饼干。” “这样是不是真的很奇怪?” 温言站在夏千不远处,他的脚边,拉布拉多正在欢畅地吃着狗饼干,然而夏千却觉得非常感动,她为自己能看到吃狗饼干的温言而感到非常幸福。她不知道温言还有这样一面,这么温柔,这么天真,一点也不像外界给他的那些狠辣犀利的评价。如此近距离面对温言,和他在他的家里,呼吸同样的空气,让夏千再一次意识到,温言确实是一个普通人,他像所有普通的养狗人一样,为自己的宠物而担忧。这种感觉很奇妙,仿佛因为一块狗饼干,夏千觉得温言亲近而生动起来,他不只是冷冰冰的smt的掌权人,而只是一个叫温言的普通男人。 夏千朝他摇了摇头,“不奇怪,其实我也有些好奇狗饼干,我能吃一块吗?我有些好奇它的味道。” 温言有些发愣,他没有料到夏千会有这个回复,然而他觉得很开心,他拿了一块狗饼干,递给夏千。 “好像我们两个都有些奇怪,尤其是我,在我生日前夕,在吃狗饼干。” 温言说这话的样子有些腼腆的无奈,夏千才发现一个男人竟然可以有这么多面,像温言一样,冷酷的是他,稳重的是他,温柔的是他,内心纯真而会害羞的人也是他。 “哎呀,我去看看鸡汤!”夏千盯着温言看了半晌,才想起锅里的鸡汤来,她手忙脚乱地跑到厨房,揭开锅盖,带了点金黄色的鸡汤香气扑鼻而来。 “差不多可以下面了吧?”温言走过来,他从柜子里拿出了细面条,“我喜欢吃细汤面,你可以吗?” “我也最喜欢细汤面。” 两个人一起配合着,终于搞定了两碗橙黄而香气四溢的鸡汤面。 “还差半分钟。”夏千看着手表,然后她不由自主地念了出来,“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 “生日快乐,温言。”当指针终于到12的时候,夏千抬起头,她盯着温言的眼睛,眼神认真,“生日快乐,我好像越来越喜欢你了。” 夏千总是这样坦诚而真实,她不会像其他女孩子一样过于矜持而进退有度,把恋爱搞得像是一场两性战争。夏千是不懂这些的,喜欢的时候说喜欢,这反而让温言感到安全而舒心,被她喜欢着的感觉如此美好。 “如果不是我现在在喝鸡汤嘴唇上都是油的话,我就要吻你了。” 温言说完这话突然笑了起来,“好奇怪,我觉得自己好像变得很奇怪,都不是我自己了,我从没想过自己会讲这么能讨好女孩子的话,可是就是很神奇,好像我大脑里有什么会先行帮我选择讲出这些让你开心的话。” “大概是因为你也很喜欢我吧。”夏千喝了一口鸡汤,那鲜热的鸡汤,让夏千觉得从心头到全身都被妥帖舒服地熨烫过一般,她从没有想过可以和温言这样温情地坐在一起,从没有想过可以离这个男人这么近。 温言在吃完第一碗鸡汤面后又要了第二碗。夏千做的鸡汤面并没有放过多的调味料,只是简单地放了葱姜调味,然而他却觉得这是他吃过的最好吃的鸡汤面了。 而在这个温言的生日里,夏千看着温言吃了两碗自己下厨做的鸡汤面,心中也充盈了一种难以形容的幸福感。这是她一直想要的,最平淡而温柔的感觉。 “啊对了,你许愿了吗?”夏千吃到一半,突然想起了什么。 “嗯,许过愿了。”温言朝着她笑笑,但是不准备告诉她自己许了什么愿,“许愿据说讲出来就不灵了,等到这个愿望成真的时候,我再告诉你。” 最后温言收拾了碗筷,他自动请缨洗了碗,夏千有些好奇地看着他穿上围裙,仔细收拾了厨房。在温言洗碗收拾的过程中,夏千便和他的拉布拉多一起玩耍,而更多的时候,夏千都在偷偷看着温言,看着他五官姣好的侧脸,看着他用认真的神情刷碗。 而令她更加惊喜的是,温言在洗好碗后,从地下室里拿来了几包东西。 “是烟火,刚搬来这里的时候,smt里有人买了送我庆祝乔迁之喜的,但就这么一直放着,我也没时间弄,现在倒是想放给你看。” 温言本来一直以为自己是个自律并且理智的人,换作原来的他,是无论如何不会做出凌晨走上自己房子的天台放烟火的举动的,然而现在他就拉着夏千站在屋顶上。 此刻有些冷,温言把自己的衣服拿出来把夏千包裹得像一只粽子,但她的脸还是被冻得有些红,可他们两个都很兴奋,像是突然回到了小时候。两个人在一起时没有那些所谓应该做得像个成年人的信条,而是彼此包容依靠在一起享受肆意的快乐。 温言点了火,然后重新跑回夏千身边,他搂紧了怀里的女孩,俯身纵情亲吻她。 “我爱你。” 在烟火上升到空中炸出第一个花团锦簇的焰火时,温言在夏千耳边告白。 然后是绚烂的第二个、第三个肆意炸开来的烟花。 夏千望着空中的那些灿烂烟火,觉得动容而不可思议,她的耳边仿佛还回放着温言刚才呢喃的那一句“我爱你”,那句话就像是一个魔咒,在温言说之前的一切仿佛黑白电影,而直到他说出这句咒语,世界在这一刻才有了色彩。 温言和夏千拥抱在一起,像那些年轻情侣一般,为简单的甜蜜而感动。 这是温言过得最简单的生日,然而他却觉得是最生动而温情的。 第45章 给你的温柔(二) 这一晚夏千便是在温言家住下的,温言给她安排了客房,这一天对夏千来说确实已经很累了,她刚经历了jessica事件,又经过了破釜沉舟准备和温言决裂,然后反而得到了温言的表白,和温言一同过了生日。因此她在倒在床上的时候,几乎是头沾着枕头就闭眼了。温言看着她,有些好笑,而内心涌动的更多是一种奇妙的感动。他亲吻了她的额头,和她轻声说晚安,然后为她关上了门。 便是一夜好梦。 夏千在第二天难得获得了近几个月来的第一次自然醒。她一摸手机,才发现已经是近中午了。 起床才发现温言已经离开了,但他贴心地给夏千留下了便签条。 “公司有些事要处理,我先去上班了。早饭帮你买了放在桌上,冰箱里有牛奶。” 像是一个简单的温馨家庭里,嘱咐在家的妻子的丈夫。 夏千摘了这张便签条,她把它放进了自己的钱包。大约喜欢一个人就是这样,连他的字迹也觉得值得珍藏。 她一个人保持着这种傻笑的方式吃了温言给她买好的早饭,喝了牛奶,然后喂了笨笨。 饭后她便牵了拉布拉多出去,拉布拉多非常乖巧,和夏千保持着一致的步调散着步,阳光下有些微微的倦意,直到被一阵手机铃声打破。 是徐路尧。 “喂,夏千吗?你现在方便吗?关于jessica的事情,我想当面和你道歉。好的,你有时间是吧?那我开车过来找你就行。” 夏千和徐路尧约在附近一家露天咖啡店,这家店并不拒绝宠物入内,因此夏千把笨笨也带了过去。她比徐路尧先到,便点了一杯咖啡,坐下来一边等待一边查看邮件。 她本身只是随手查阅,然而当她看到自己邮箱里的那封邮件时还是激动得直接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那是x给她的回信!x竟然回复了她! 夏千几乎是颤抖着打开了那封邮件,然而令她更加意想不到的是,这封邮件言简意赅,却有一个附件文件。 “当你跟随命运,才是命运的开始。你的命运不应该是想要随意就此结束生命,而是享受更多即将到来的美好。embrace the uncertainty.” 夏千几乎是压抑住快要狂跳出胸膛的心,她打开了附件。 “是《风居住的街道》的大结局?!”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手机不便翻阅,夏千径直把文件翻到末尾,竟然真的在文稿的最下面发现了一个“end”字样,同时还有一句简短的留言:“这是为你而写的结局。作为礼物,希望你快乐,感谢你喜欢我的那些年。” 巨大的喜悦和惆怅同时翻滚在夏千的心间。她说不清楚那种感觉,就像是某种期待终于尘埃落定,一切都上了它该去的轨道一般。 x出现了,是最好的结局,是夏千一直期待的事,x的这个故事陪伴了夏千的整个青春,如今他把结局送给夏千,就像是终于为夏千的青春画上了句号。不知道怎么的,夏千有些遗憾,她为x而觉得惋惜,他明明有这么好的才华,却销声匿迹,继而消失在众人眼前。夏千甚至有些不敢去看他发来的那个结局,他现在是否归于平庸了呢?她害怕看到这种结果。 好在徐路尧的及时出现打断了夏千的这份纠结,她放下手机,和徐路尧打了个招呼。 徐路尧朝着她笑笑,是难得的安静和认真,他的脸色相当憔悴,jessica事件以来,他比夏千承受了更大的压力。 “夏千,这次的事情真的非常对不起,因为我导致你被牵连,不过现在应该好了,jessica醒了。” “jessica醒了?!太好了!”夏千也为这个消息所振奋,不论jessica的自杀是否给她带来了巨大的麻烦,她总希望这个女孩子能继续好好生活下去。 “是的。她在今天凌晨苏醒的,之前只是恢复了意识,今早就彻底清醒了。现在精神状态也还不错。”徐路尧从包里拿出一份报纸,“我在想,你是不是最近都没有看过新闻了,但最新的报道已经出来了,jessica苏醒之后我一直陪着她,也和她坦诚地聊了我们的问题,而她非常后悔自杀,也很后悔给我们带来的麻烦。” 夏千拿过报纸,确实,从和温言在一起后,她便再也没有看新闻了,在她自己也没意识到的时候,她就突然变得不再关心这些外界强加的名利与声誉了,有温言在就好,其余似乎都不再重要了。 她展开报纸,“jessica苏醒!踢爆事情内幕!徐路尧夏千,大众欠他们一个道歉!”这样硕大的标题简直显眼到夏千无法忽视。 “jessica自杀并不是因为失恋。”徐路尧叹了口气,他的语气还是有些沉重,“但确实仍旧是我的原因。那天她离开海岛,非常绝望,去了旁边的一家pub,喝多了,醒来后发现被人拍了裸照,当时她很害怕,给了对方所有的钱,把‘底片’拿走了。可结果是,等她回到国内,才知道对方手里还有照片的备份,而且这一次对方意识到她是一个明星,因此提出了更加苛刻的威胁要求。jessica没法满足他们,他们便准备公开这批尺度很大的裸照,毁掉jessica,这才是她压抑绝望到想要自杀了事的原因。” “jessica现在因为身体原因情绪还不是很稳定,只是简短地做了几个门户网站的访谈,之后会召开发布会澄清。”徐路尧本正要继续讲下去,却突然被一个湿漉漉的东西拱了下手,他低头,才看到趴在夏千脚边的拉布拉多,它大约无聊了,正用鼻子拱着徐路尧,然而还没等徐路尧摸它一下,拉布拉多突然站了起来,兴奋地朝着不远处跑了过去。 “笨笨!笨笨!”夏千不得不朝着徐路尧抱歉地笑笑,跟着狗一起跑了出去。 徐路尧有些无奈,他也不得不结账然后跟随夏千一起跑起来。 好在狗并没有跑多久,它跳到了一辆正在行驶的车前面,车停了下来,拉布拉多兴奋地蹲在地上摇着尾巴。 徐路尧认出来,那是温言的车。然后似乎为了确证般,他看到温言打开车门走了出来,抱住了那条拉布拉多,亲昵地拍它的头。 夏千看到这一幕,也停了下来,她没有再跑上去追赶拉布拉多,而是和徐路尧站在一起,静静地看着温言,徐路尧看到她的脸上是明媚的笑意。 他突然觉得没有必要问夏千是否真的和温言在一起了。 夏千喜欢温言。 这个认知让徐路尧觉得心悸和巨大的失落。 他失去了机会,在他刚刚才发现自己不断接近夏千并非仅仅因为想和自己同父异母的哥哥温言抢夺和争斗的时候。他有些自嘲地想,大约这就是他的命运了吧。他比温言出生晚,注定了他没能让自己的母亲与温言母亲在正室抢夺战里成为赢家,而也注定自己成了一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子。然而徐路尧没有料到的是,原来爱情里,竟然也是温言先到先得一般地占了上风。 他拉了拉夏千的手,夏千这才收回注视温言的目光,转过头来,眼里却还残余着刚才望着温言的那种温柔。 “嗯?”她有些疑惑。 徐路尧却有些烦躁,他有些想说的话,总觉得再错过了这次,就没有其他机会说了。 因此他最终还是鼓起了勇气,“夏千,我也真的很喜欢你。” 在夏千还茫然的时候,徐路尧拥抱了她一下,然后他拿起她的手,给了她一个极度绅士的吻手礼。 “虽然这些话我讲不大合适,但是,如果你和温言分手的话,希望你也能考虑一下我。”他放下夏千的手,朝着她笑笑,“祝你幸福。” 然后徐路尧转头看了眼温言,温言果然也已经注意到了他,此刻从徐路尧的角度,甚至都能看到温言不太好看的脸色。他看到了徐路尧的那个吻手礼。 徐路尧朝温言挑了挑眉毛,他露出了他一贯的招牌笑容,仍旧玩世不恭,他看到温言皱了皱眉头。那一刻,徐路尧突然就有些释然,他想,这么多年,温言也并非从来没有注意到他,他在温言眼中也是有过存在感的,潜意识里,或许温言也曾经在某一刻把自己视为竞争对手。 而这一次的jessica事件,在自己陷入绝境的时候,温言也并没有趁机推动舆论而步步紧逼,相反,温言在徐路尧并没有主动要求的时候就不断在疏导舆论。不论温言最初是想帮助夏千,还是也想一同帮助徐路尧,温言本可以趁机一举把徐路尧直接赶出smt的,但他没有。 温言从没有把自己当成过弟弟,但温言也并没有把自己当成过敌人。排斥和带着憎恨的人,一直是徐路尧自己,是他比温言更加不能接受自己的私生子身份,而不断憎恶迁怒着对此无辜也没法负责的温言。 徐路尧突然觉得,这样已经够了,好像已经没必要和温言争个你死我活了。他也好,温言也罢,他们都一同生长在荆棘里,他们面对的是同一个破碎的家庭,作为非私生子的温言,面对这种家庭,也不会比作为私生子的自己幸福到哪里去。而自己私生子的身份,也不是温言的错误。 徐路尧抬头看了眼蔚蓝的天空,突然感觉到很轻松。 他走到温言的身边,拍了拍温言的肩膀。 “好好对她,不然我可是随时准备从你身边抢走她的,哥哥。”徐路尧邪邪地朝着温言笑了笑,他轻声凑在温言耳边说完这句话,转身离开。 他并没有再回头,只是朝着虚幻的空气挥了挥手,像是在告别什么。 “再见了。”徐路尧听到自己内心这样说。 温言有些疑惑,他总觉得今天的徐路尧有些奇怪,他像是有些不一样了,但又像仍旧和过去一样。 然而温言并没有再多想,他看到夏千朝着他欢快地跑过来,他伸出手揽住了她,然后强势地亲吻她的脸颊和嘴唇。 “我看到他亲你的手了。”温言的声音有些生硬,“我不高兴。” 夏千有些意外,但她随即笑了起来,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温言的头发,像抚摸一只狮子一样。 “你这是在吃醋吗?”夏千揶揄道。 她原本以为温言会否认,然而却不料对方竟然大方地承认了。 “是的,吃醋了。下次谁要亲你,你就打他,这可是非礼。”温言的表情还有点臭,“何况是徐路尧,以后你可以离他远点儿,之前他亲你,结果被好事者拍到,凑在jessica自杀事件里,把你卷了进去,还好我们找到照片上传的源头和他谈判并施压,对方才同意与我们统一口径,说照片是真心话大冒险时拍下的,并非徐路尧无缘无故亲你。总之,徐路尧上一次亲你,让我们都付出了重大代价,所以我觉得还是让他远离你比较好,你们或许就是那种所谓的气场不合。” 夏千望着温言的脸,笑得直不起腰来,“我真没想到堂堂smt的温言,歪理竟然这么多。” “对徐路尧是特例,他对我来说也有一点特别,但他从认识我起,就像是本能一样,只要是我喜欢的、我想要的东西,不管自己是否真的需要都会抢夺,这都成了他的一个习惯,像是活在我的人生里一样。从以前就是,只要媒体开始传闻哪个女星和我的绯闻,徐路尧就会迅速地追求那个女星。”温言拍了拍夏千的头,“所以我才要对他特殊关照,对他进行特别的警告。” “不用特别警告。”夏千望着温言,“因为你不用担心,他抢不走的。” 温言笑了。夏千总是这样,她总是会在最适宜的时间说最适宜的话,这一切都让温言感觉安心而舒畅。这大概就是他喜欢夏千的原因,永远纯净而坚韧的心,即便看过这个世界的艰辛,也并没有因此就变得世故和算计。 温言一只手牵起夏千,十指相扣,另一只手拉着他的拉布拉多,两人在暖色的阳光里,一起回家。 第46章 给你的温柔(三) 当天晚上温言和夏千一同去买了菜。两个人自然做了一些乔装,都默契地戴上了口罩,好在这一片是高档住宅区,超市里的人并不多。 今晚两个人准备做泰国菜,因此,温言去挑了海蟹,夏千买了咖喱,两个人集思广益地分别列出了一张list,在超市里一样一样买齐。 超市里的电视屏幕放着转播新闻,此刻正在播放娱乐圈里的近期八卦,在说完当红rap小天王和新晋女星的恋情之后,话锋一转,竟然便讲到了温言和夏千。 那时夏千正在挑选柠檬,身边的温言用手肘轻轻撞了她一下,她抬头,才正好在屏幕里看到了自己和温言的照片。 “smt温言高调公开恋情,jessica苏醒,向因自己而被误伤的夏千道歉。自此神秘的新人夏千浮出水面,夏千粉丝也一日之间涨破千万。” “在电视里看到自己的私事,还真的有点不习惯,觉得好奇怪。”夏千放下柠檬,表情还有些愣愣的,“不过我的粉丝真的涨破千万了吗?怎么突然会有这么多人关注我?” 温言拍了拍她的脑袋,“你的关注点怎么永远这么奇怪?不过你可能以后都要习惯这么多人关注你,甚至媒体无时无刻不对你的私生活感兴趣。和我谈恋爱不是一件那么简单的事,附带还有这些麻烦呢。” 夏千一边挑柠檬,一边笑道:“那可不一定,我不会放弃我的工作和职业,我是一个艺人,因此我早就做好了牺牲私生活的准备,我早晚会习惯媒体对我每时每刻的追踪。何况你怎么能确定往后追着我跑的记者都是因为你呢?没准儿以后我成为大红大紫的超级明星,反过来你倒是因为我的缘故被很多记者盯上呢。和我谈恋爱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哦。” 温言几乎失笑。而他也再一次意识到,这才是夏千,永远不是作为附属品的存在,她是独立、坚强、自信而美丽的。这是他所喜欢的女孩子。 两人一起买全了list上的食材,准备结账。 然而在温言付好钱提着食材准备出超市的时候,他们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两人的行踪已经暴露,超市门口此刻已经堵着一小群娱记,形势看起来很不容乐观。 “把刚才买的卷心菜拿出来。”夏千灵机一动,然后她从卷心菜里挑了一个最大最圆的,外面裹了一个塑料袋,继而塞进了自己衣服里,塞在肚子正前面的位置。 “这样看起来像个孕妇了吧?”她一把拉起温言,“趁着现在记者还不多,我们赶紧混出去。” 温言哭笑不得,但最终还是像个称职的准爸爸一样扶着夏千,两个人慢悠悠一派悠闲地从正门走了出去。 好在因为今天的空气质量差,很多人都戴了口罩,因此夏千和温言遮着脸走出超市的时候,仅引来了个别狗仔的注意,而当他们看到夏千微微鼓起的肚子时,就都放弃了对她的关注,转头继续盯着超市的门口。 夏千和温言成功突围了。 “你看,还是我比较聪明。”夏千有些扬扬得意。大约心情好了些,他们两人有些过于轻敌了,走路的步子也不再像是孕妇一样缓慢。 “刚才那个孕妇!你们看,是不是很像温言和夏千?”其中一个眼尖的狗仔终于认出了这对乔装的恋人,向其余狗仔检举揭发了两人的踪迹。 夏千慌乱地回头,这让狗仔们更加确信了他俩的身份,他们拿着相机,朝着温言和夏千追来。 夏千这下什么也顾不上了,她急匆匆地拉着温言开跑。 情急之下,她便也顾不上肚子里的“孩子”,一跑动,一个卷心菜便从衣服里滚了出来。 两个人手忙脚乱地拎着食材,像是逃难的劫匪一般在记者的追逐中跑得飞快。 等终于跑出了包围圈,两个人才停下来站在原地喘气。 温言望着夏千的样子,突然笑了出来。 他从没有像今天这样毫无形象又手忙脚乱地奔跑过,尤其是在一群狗仔的跟随下,像逃难一般奔跑,这样狼狈的姿态原本温言甚至都不会想到。然而和夏千在一起,他却发现自己体会到了很多他过去从来没有做过或经历过的事,对未来的迎接突然多了一些手忙脚乱和不可控制,然而温言此刻却觉得这种感觉竟然还不赖。他想,或许这就是爱情,总给你带来全新的体验,然而你不会去恐惧这些变化,你只是期待而想要去冒险。 温言用力地抱住了夏千,他亲了亲她。 “我们损失了一颗卷心菜。” 夏千笑着回吻了温言。于此刻的夏千而言,温言不再是过去那个冷酷的人,而是越发亲近而具有生活气息的恋人,让夏千越发有安全感。 回到房子之后温言主动承担起了今天的主厨任务,夏千看着他认真地洗菜,觉得心间满满都是幸福和安心。 “你一开始问我会不会因为发现你是个普通人而不再迷恋你,我现在看到了你最普通的一面,原来你和千千万万的其他人是一样的,像所有人一样必须去同样的超市,也要洗菜,也不擅长刀工,有时候也会把家里弄得乱糟糟的,不爱洗碗,和你共同生活的这两天就好像是把你从神坛上拉下来一样,但我发现我反而更喜欢这样普通的你,因为我只想要普通的幸福就满足了。这样就很好。” 温言本来正准备切菜,听到夏千的这番话,他顿了顿,很是动容。他听过很多表白,那些女星用最华丽的辞藻形容他,他的英俊、他的能力、他的气度,她们对他的迷恋,无一例外,她们都把他当成一个过分美化的人物,而忽略了他其实只是一个普通的男人。他并不需要一段仰望的爱情,他只需要平等而安全的关系。 房间里此刻正放着舒缓的钢琴曲,温言继续做菜,而夏千也终于有时间打开邮件,她开始认真地看x发给她的那个故事的结局。 夏千并不知道自己竟然会因为这个故事再一次深深投入而流泪,甚至忘记了周遭,忘记了身边的温言,她为故事中人物的命运而揪心,心情就随着情节忽上忽下,从云端到地狱,她似乎亲身经历了一遍故事里主人公的际遇。而令她感动的是故事的结局不仅没有让她失望,甚至是让她惊艳的,她能从这些文字间看出x这些年的成长和体悟,这是更成熟且更富有魅力的文字。 “夏千,可以吃饭了。” 直到温言的声音把夏千唤回现实,她才有些意犹未尽地关掉电脑。 温言看到她眼角的泪痕,有些意外,“看什么呢?怎么就看哭了?”他一边说着,一边轻柔地擦掉夏千脸上的眼泪。 “是一个故事,就是很早之前我和你提过的x写的,写得真好,没想到他沉寂这么多年文笔一点没有退步,甚至故事的架构和对人性的挖掘更丰富和有层次了。”夏千自己也抹了抹眼泪,她有些不好意思,“其实坦白说,x曾经是我少女时代的偶像,我甚至幻想过能成为他的女友,后来他消失了,隔了好多年,我也慢慢长大了,抛弃了过去不切实际的幻想,但就在刚才,读完他这个故事结局的那个刹那,我都差点再一次想要嫁给他。” 抢在温言回答之前,夏千继续道:“只有一秒,真的,这种感觉只有一秒!”她继而又解释道:“而且你真的应该看看他的作品,他真的非常有才华,我不了解为什么他不再写作,但我保证他的作品真的比世面上那些剧本都好。我真的好希望有一天,我能够与他合作,能够拍摄他的作品。你知道吗,这次的故事的大结局,是他给我的惊喜,是只有我才看到的呢。真的是一个很大的惊喜!” 温言这一次却并没有像之前那样对x不屑一顾,他只是看着夏千笑笑,“那或许我会给你比这个更大的惊喜也说不定。” “好了,先过来吃饭吧,咖喱蟹应该刚刚好。” 夏千跳过去亲了温言一下,然后他们两个分食了一盆味道香浓的咖喱蟹。 一切都是时光静好的样子。 第47章 故影(一) 外界对温夏恋情传得沸沸扬扬,然而温言和夏千本人却似丝毫没有注意到新闻般安静平稳地享受着每一天。 这天早上天气不错,难得温言这几日并不忙,便主动牵了笨笨出去遛。夏千则因为刚接到唐均电话说有个新的剧本给她看看是否愿意接而窝在家里,准备看完剧本后再出门找温言。 温言便带着狗出门了。这本应该是一个并不出奇的早晨,然而刚拐过一条街,拉布拉多就突然激动起来,它用极大的力气挣脱了温言,然后朝着前方狂奔起来。温言不得不小跑着去追它。 然而拐过街角,温言看到他的拉布拉多已经扑到一个人的怀里,那是一个年轻的女人,长顺的头发染成了栗色,在阳光下微微发光,肤色胜雪,身材姣好,介于女孩与女人之间的风情,她微笑着,抱住了扑进她怀里的拉布拉多。 “笨笨,好久不见,你都长这么大了呀。”她笑着亲昵地摸着拉布拉多的头。 她安抚好了狗,才终于站了起来,撩了撩头发。 “温言,你也是,好久不见。” 拉布拉多仍旧兴奋地围在她的脚边转圈。 一切温馨得像是一场久别重逢,然而温言却觉得有些恍惚和不适。他没有料到在这种情况下见到眼前这位故人。这一刻,时光仿佛倒错流转,他又一次站在她的面前了。往昔的怨恨与自责重新找上了他。 “cherry。”他喊了她的名字。 被叫作cherry的女子就笑了,“怎么这么冷淡?转眼也很多年了,想当年笨笨还是我们一起去流浪小动物救助站里领养的,我走了之后真没想到你还是那么念旧,把笨笨养得这么好。” 她朝着温言走近了一点儿,“你看到笨笨的时候还会想起我吗?” 温言却退了一步,他的脸色沉郁,“如果不是你今天出现,我是真的不想想起你。” cherry笑了起来,她的神色有一点飘忽,“这些年你过得好吗?我常常看到你的新闻,一会儿是和哪个女星传绯闻,一会儿是和哪个女歌手有暧昧,现在是和那个叫夏千的小新人公开恋情了?你是专情的人,说实话,我从没有信过那些传闻,不过是小道消息添油加醋,我比任何人都了解你,我们彼此陪伴走过最好的年华,我知道你不会喜欢那些小明星的,她们都不了解你。而这个夏千,是你唯一态度明朗的绯闻对象了。听说她的声音和我很像?更加让我意外的是,当我得到这个夏千的履历表,我发现,她和我的经历竟然有些相似,都是经历了艰苦的少年时代,拥有才华,不想就此埋没,甚至她的性格都和我很类似——不服输,想要被所有人看见,想要变得耀眼,也愿意吃苦。” “你到底想说什么?”温言几乎是压制住了内心的怒意才能够如此平静地与cherry对话,他还记得她过去是如何在他最猝不及防的时候给了自己致命的一刀。 “我就是想问,温言,你真的喜欢这个叫夏千的吗?”cherry抿了抿嘴唇,“还是,你只是下意识地觉得她身上有过去的我的影子?” 温言怒极反笑,“你觉得我因为喜欢你,忘记不了你,但又不能和你在一起,而找了一个和你相似的替身?” cherry听到温言否认,却反而有些焦急了,她丢掉了之前优雅的假面,迫切地道:“难道不是这样吗?从我们分开之后,你用正眼看过哪个女生?甚至你不惜去容忍一些你根本不喜欢的人在你身边,像是自我惩罚一般。这个夏千也是一样的是不是?只不过她和我更像一点,好让你更加安慰一点儿是不是?你是用这种方式在报复我吗?” “笨笨,回来。”温言把拉布拉多牵了回来,“你想太多了。没有什么替身不替身,你并没有你自己所想的那样重要和让人念念不忘,我只是很喜欢她,仅此而已。” “你的意思是,你对待这段感情是真挚的,甚至是准备和她结婚的?!” “这和你又有什么关系?你是站在什么立场关心我的生活?”温言讽刺地笑道,“阴魂不散的前女友?还是差一点就成功做了我的继母?我是不是需要叫你一声妈妈你才甘心呢?” 这一句像是一枚深水炸弹,炸裂了cherry原本冷静优雅的面容。 她像是被戳中了死穴一般,脸上一片惨白,“你果然还是放不下这件事,你一直在介意对吗?可是温言,这也并不是我想的,这些年来我也过得不快乐,我也很痛苦。是的,我爱你,我一直只爱你。我一直在后悔,我也不想我们之间变成这样!可是现实太过残酷。你不知道那时候我经历了怎么样的困境和艰难,我那时候太绝望了,也太脆弱了,而你又什么都没有说。娱乐圈一直是一个五光十色的大染缸,我是个软弱的人,他们告诉我有捷径可走,他们都在走!他们都那么做!娱乐圈里有哪个女明星没有靠山的?!可是我当时什么也没有,我不愿意我的才华就此埋没,我不甘心,所以我一时糊涂走了捷径,可是这些年我过的也是行尸走肉般的生活。” cherry讲到此处,落下泪来,“那时候我太年轻,以为这就是我追求的幸福,可现在才知道这其中的苦痛。我原本以为我可以继续过这种生活的,因为林甜也好,之前的任何女星也罢,我都知道于你而言不过是浮云,我便可以安慰自己,你仍旧不属于任何人。可现在我才发现自己太天真,当我看到报纸上铺天盖地都是你和夏千公开恋情的消息的时候,我的心都要碎了。” cherry拉住温言的手,“我嫉妒得都快疯了。温言,不要和她在一起好吗?我早就和你父亲分开了,这几年我一直过得不好。” 温言甩开了她,“从你爬上我父亲的床的那天起,你就不是过去的你了,而我也不会是过去的温言了。毁掉过去的是你,放不下过去的也只是你。我已经不再爱你了。” cherry一听到这话,情绪便有些崩溃,她哭叫着:“你以为夏千是什么好东西吗?她也只是个艺人!她和我那么像,再纯净的人,在这个娱乐圈里,也迟早会变坏的!她只是比我运气好,我遇到你的时候,你并没有告诉我你是温亚明的儿子,你只是一个普通的学戏剧的男孩子,用x的笔名写了一些还不错但小众的剧本,你什么也不能给我,什么也不能帮我,你觉得光有爱就可以吗?爱根本抵不过现实,我在娱乐圈里没有任何背景,演了一个龙套又一个龙套,偶尔还被那些不上档次的小导演揩油,可你什么也没帮我!你宁可看着我四处碰壁,也没有说出你自己的身份!也没有向我伸出援手!” 温言却不为所动,他并没有再向cherry解释和说明,即便他当年并没有告知cherry自己的身份,但cherry刚入娱乐圈的时候遇到的很多问题,都是他在背后悄悄解决的,甚至她那些龙套的试镜机会,也是温言靠自己的人脉介绍的。那本是当年清高的温言最不愿意做的,他根本不愿意动用温家的力量,他一心想靠着自己的能力闯出一片天地。但此刻他什么也没有说,因为已经没有意义了。 而温言决绝的态度让cherry彻底清醒地意识到,从前隐忍地爱着自己的温言已经不在了。他不再是因为她生气而默默写出一个故事哄她,因为她生病而冒着暴风雨为她去买药的年轻男孩子了。而恰恰是她自己,消耗掉了温言对爱情的耐心和信仰。 cherry看着温言离去的背影,胸中充溢着的只有不甘心和怨恨,她并不想过这样的生活,当她得知温言竟然就是温亚明的儿子,而且是smt合法继任者的时候,她是真的后悔和痛苦的。然而她总是安慰自己,温亚明比温言更加成熟,也有更多资源,他能够给予自己的总比温言要多得多。事实也确实如此,cherry很是风光了几年,她扶摇直上,再也不用辛苦地演那些龙套了,再也不用承受他人的白眼了,她甚至病态地将之前看低过自己的所有人都或多或少地报复了一遍,嚣张而任性。那一年她年轻而漂亮,以为这就是未来。温亚明给了她金钱和权力,她可以演所有她想要的角色了,然而她之后的路途却并没有这样一路锦绣下去。温亚明身边很快有了新的年轻漂亮的女孩子,他给了cherry一大笔钱,然后便不再理睬她了。 那之后便是cherry的地狱,之前因为温亚明而围绕在她身边的闪光灯和鲜花、掌声顷刻之间都消失了,而当cherry不甘心想要再次踏入娱乐圈,却因她之前得罪过多圈内人而举步维艰。而也是此刻,她才发现,她付出了代价,到头来却是人财两失,她并没有得到长盛不衰的名利,也失去了她的爱情,伴随而来的是时间不可逆带来的衰老,她发现她长出了细细的鱼尾纹,即便此刻她仍旧漂亮,但她开始体会到时间的威力,她害怕未来,她一无所有的未来。 这是她为什么更加憎恨夏千。夏千比她更年轻,更漂亮,而更让她意难平的是,凭什么夏千可以得到那些自己辛苦也得不到的东西?凭什么夏千可以得到温言的呵护?凭什么只有夏千,只有夏千可以在这个复杂又混乱的娱乐圈里独善其身? 这一刻的cherry,她的心情是夹杂着这些恨意、嫉妒,以及绝望的,她知道自己彻底失去了本来唾手可得的东西。她望着温言和那条他们一同领养长大的拉布拉多渐渐走远,站在路中央哭得撕心裂肺,那么难堪,那么狼狈。可温言自始至终没有转身再看她一眼。 第48章 故影(二) 温言在回家的路上遇见了正出门寻找他和拉布拉多的夏千。 她看到温言,笑着跑过来,抱着他开心地转了个圈。 “你知道唐均给我的剧本是什么吗?!你一定想不到。”她的语气里充满了惊喜,洋溢着快乐,“是x的剧本!是x的故事!是他最受欢迎的那本《永夜》,唐均说他得到了x的授权许可,x愿意把这个故事的版权售出!而女主角性格和我真的很像,唐均说希望我能出演。啊啊啊啊啊,我快高兴死了,这一直是我的梦想呢。对了,我得给x发信息,告诉他我真的有缘可能要演他的剧本了,真是像在做梦一样。” 夏千说罢便拿出手机,她想要简短地写一封电子邮件,然而却被温言阻止了。 “不用了。”他拿走夏千的手机,“不用写了。” “他已经知道了。”温言深吸了一口气,“夏千,我要告诉你一件事。关于我,关于我过去的感情经历,我不知道你听后是不是还能接受我,但这一刻我特别想让你知道。” 温言抢在夏千有任何回答之前便径直道:“你不用告诉x,因为我就是x。” 夏千惊愕地瞪大了眼睛。 “很抱歉之前一直对你隐瞒。只是我不知道如何开口。作为x的回忆,曾经是我最引以为豪的经历,也是我最屈辱与痛苦的过去。x这个笔名是我梦想和青春的开始,也是我梦想和青春的结束。” 夏千想说些什么,但温言把手指放在她的嘴唇上制止了她。他想完整地把自己剖白给夏千看,把自己的脆弱和伤口都给她看。 “那时候我太年轻了,我非常抗拒利用自己作为温亚明儿子的身份在娱乐圈里行走,抱着那种甚至称得上傻气的志气,希望靠自己的作品征服众人,而并非利用自己的身份,因此我隐姓埋名,低调地用x的笔名写着我想书写的故事,我的信仰,我那些年轻的梦想。而那个时候,我认识了cherry,就是我在那段录像里提到的cherry。那时cherry也是个新人,她和我一样年轻而且充满了梦想,她有很好的嗓子,跳舞也很有天赋,她想要在娱乐圈里闯出一片天地。我们两个人在一次话剧研讨会上认识,然后毫无意外地热恋起来。” 夏千听到cherry的名字,心里不安起来,她眨巴着眼睛盯着温言,她想起莫夜和她说过的,自己不过是cherry的替身。但她什么也没有说,她只是安静地等待温言把自己的故事告诉她。 “我欣赏她的勇敢和不屈服,就像你一样,她出身贫寒,但依靠自己的努力不断学习唱歌和舞蹈的知识,甚至比专业的更好。她也受到了娱乐圈里很多不公平的对待、倾轧,但她一直很乐观,不论多艰辛,她都没有放弃过。我们那时候约定过一个目标,我努力写剧本,她努力演戏,然后我成为知名剧作家,她成为知名女演员,由她来演我的故事。” 说到这里,温言笑了,“可是我们都太年轻了,年轻时候的梦想并不牢靠啊。” “因为你们两个人的发展问题,你们分手了?”夏千忍不住提问。 温言却摇了摇头,“很讽刺的,我们甚至没有明确说出分手。那时候我的剧本在我没有公布身份的前提下得到smt赏识,已经签约准备拍片,而我通过私下关系也得知,这次我的电影的女主角竟然真的准备启用cherry。那时候我真的是很高兴,甚至根本没去想,为什么一直演龙套的cherry会突然得到了主角的戏份。我联系了她,想叫她出来一起庆祝,她说身体不舒服,我便先回了家,想告诉我父亲这个消息。他一直不支持我去写剧本,觉得我应当做一个商人应该做的事。我太激动了,我跑回家后直接推开了我父亲的房间门,你猜猜我看到了什么?”温言的声音苦涩,“身体不舒服的cherry确实在休息,可惜她躺在我父亲的床上休息,我父亲抱着她,他们都没有穿衣服,这就是她所说的休息。” 夏千惊愕地看着温言,她从来没有料到这就是温言的过去,这就是温言之前的感情。温言此刻的声音和表情都是平静的,但就是旁观如夏千,也能想象得出,对于当年年少气盛的温言来说,看到那一幕该是多么惊涛骇浪,是多么大的痛苦和侮辱,就像当面揉碎了你的所有梦想和爱情。 “那是我看到过的最丑恶的场景。”温言甚至有些不愿意回忆,“cherry并不知道我是温亚明的儿子,她觉得我是个只会写作但没有任何背景的穷学生,因此她就这样最终选择了smt的温亚明,能为她的发展铺平道路的人,我的父亲。她的选择像是当众把我打了一耳光一样,那时候我以为自己被全世界摒弃,成了这个世界上最大的笑话。她让我那些背后偷偷帮她做的人脉疏通看起来像是白痴的行为。尤其她最终得以认识我的父亲,非常讽刺,正是因为我那些背地里的牵线搭桥。我很可笑是不是?” “那不是你的错。”夏千的心中百感交集,但她一点都不觉得温言可笑,她有的只是心痛,“如果我能更早遇见你就好了,我不会让你这样伤心的。” “后来我才明白爱情的逝去并不是最可悲的事,最无奈而让人难过的是至亲的离去。我的母亲也知道了这件事,这真是天大的丑事,我的女朋友爬到了我父亲的床上。我母亲本来就在化疗后的疗养期,在这件事的双重打击之下,她本来乐观的病情急速恶化,不到一年就郁郁而终了。正是那时候,我去了阿拉斯加,甚至厌世到想要轻生,但是最终我还是清醒了。也是从那一刻起,我的文学梦算是彻底破灭了,因为我意识到,那些风花雪月的文字和所谓情怀根本没有用,如果你没有权势,你永远是掌权者的消遣。所以我放弃了写作,抛弃了那些所谓人文情怀,转为好好做一个商人。” “夏千,我也要向你道歉并坦白。这是我一开始见到你对你敌视的原因。你和cherry真的很像,永远不认输,才华卓越,在人群中永远耀眼,尤其你在百老汇的那一次作为,像极了cherry。对不起,我其实不应该因此而对你充满敌意的,但我忍不住。”这是温言第一次把自己的内心如此展示在另外一个人面前,他也有他的恐惧和不安,他害怕太过真实反而让人惧怕、远离。 但是出乎他意料地,夏千并没有因此对他轻视或者侧目,温言甚至能看到她眼底涌动的泪意,她在为他难过,她抱住了他。 “我不知道你曾经那么艰难过。我从来没有为此责怪你,因为从始至终你都没有要帮助我、对我友善的义务。我从不曾为此怨恨过。对你所有暗中为我做出的帮助,我都非常感激。而我也正因为你这些细小的举动,因为你内心没有熄灭的善意而爱上你。这真的是最好的事。幸而让我在你的善意没有耗尽和枯竭之前遇见你。” 温言愣了愣,才回应了夏千给的这个拥抱,他贪婪地呼吸,空气里充盈着夏千身上淡淡的果系香水味,这让他安心而受到抚慰。是的,夏千是不同的,即便温言曾经那么恶意地揣测着想看到夏千在娱乐圈的染缸里坚持不了多久就走上“捷径”,然而一次又一次,他看着夏千经历那些艰辛和困苦,但她从未想过放弃底线。 “我也很感激能在有生之年遇到你,让我知道,即便有千万个像cherry一样的女孩,但你和她们都是不一样的。你们有同样不服输想要得到世人肯定的心,但你是不同的,你不会为此不择手段,放弃自我。” 而夏千的心中却充满了无言的伤感,她为温言的际遇而难过,她才意识到,她怀里的这个男人,并不像世人所想的那般强大和万能,他也有自己的脆弱,也有自己的伤痛。这个世界上,又有谁不是生长在荆棘中的呢? “这就是我的所有过去和秘密了。”温言的声音暗哑,“我曾经不愿意回想,也不愿意和任何人说,可现在我却想把这些都告诉你,因为我想要和这样的过去告别了。” 夏千却落下泪来,“我觉得好开心,我觉得自己像是那个迷迷糊糊就中了大奖的幸运儿。我们过去的艰辛或许正是为了使我们成为如今的个体,而在浩瀚的人群中相遇。而且,冥冥之中,似乎真的有一种力量,让我三番五次爱上同一个人,少年时期憧憬的剧作家x,在纽约为我丢下围巾、帽子的陌生人,此刻站在我面前的温言。” “我喜欢每一个你。” 夏千主动亲吻了温言。温言抱着她,回应她。这一刻,他突然发现自己再也无所顾忌,好像那些积压在他胸腔里很多年的灰色记忆和灰色情绪突然被夏千释放出去了,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自由和坦然。 “我也喜欢每一个你。”温言不由自主地说道。 连他自己也没发觉,他此刻是从未有过的温柔。他的心间也充满了对夏千的感激,感激能遇见她,感激她能喜欢自己。他想,大略这就是一段好的感情吧,因为好的感情带给人活力积极和正面健康的东西,坏的感情则反之。 第49章 故影(三)(1) “我真的没想到,你竟然就是x。”回到家之后,夏千还是有些惊讶的余韵,然后她突然想起来什么,“所以之前我给你写的那封长信,其实你都看了?” 想到此处,夏千突然不好意思起来,那封长信写于jessica事件中时最煎熬的时刻,她写得杂乱无章,并且肆无忌惮,因为当时并不认为会有人看到这封邮件。然而她没想到,温言都看到了。而此刻夏千再回想,温言在自己最绝望的时刻出现,其实也并非偶然,他看到了那封信。 而温言也大方地承认了,“你的那封信的逻辑都很混乱,又处处透露出轻生的意向,我看到之后几乎是立刻就想办法赶过来了。而且时间紧迫,我根本没时间去想是否有更好的解决办法。”他用手摸了摸夏千的头发,“以后不要这样了,无论何时,都不要有那种想法,我们都知道,也都经历过,只要活着,就会有好事发生。而且以后不论发生什么事,都有我在。” 夏千笑了笑,突然话锋一转,“对了,你当初写《永夜》的时候,是为什么那么构思呢?是一开始就决定是那样的结局,还是写着写着受到读者影响了?” “还有《风居住的街道》,大结局是你隔了几年之后写的?我决得文笔和故事架构成熟好多,你都是经历了什么才想写这个故事的呢?现实里有原型吗?” 温言无可奈何地回答完一个又一个问题,不禁抱怨道:“怎么让你知道了我是x就是这个下场呢?那我以后如果还继续写故事,作为我第一个读者,你是不是一定会紧追在我身后要求我写稿?” 夏千的眼睛亮了亮,“你还有写作计划吗?” “有的,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的灵感就特别多,你就是我的源泉。我想把这些东西写出来,送给你。” 月色初上,温言和夏千一起坐在沙发上,聊他们各自年少的梦想与过往,过去对他们彼此而言都不完美,但此刻,那些灰色的记忆,那些让人痛苦过的回忆,他们都能够坦然面对。两个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于浩瀚宇宙里,找到那个步调与你一致的人,能够包容你的过去,能够接纳你的现在,承接你的未来,这本身就是一种幸运。 “前几天我在你家里发现了一些烘焙材料,要不我们做饼干吧?我在纽约时曾经在面包店打过工,做的饼干和面包都很好吃呢。”夏千突然想到了什么,摇了摇温言。 温言侧身亲了一下她的脸,“smt曾经想办一期明星美味食堂,结果后来项目没有进行,为此倒是买过不少材料,后来就都一直闲置在我家。” “你去揉面团。”于是两个人做起了烘焙来,夏千一路指挥着茫然的温言,“这样揉,嗯,对。” 温言一贯冷清的厨房陡然间便热闹起来,两个人做饼干面包,反而显得有些拥挤。夏千看着温言随意捏的饼干形状,有些哭笑不得。 “你捏的这个是什么?” “是熊猫头啊。” “温言,没想到你还挺有做黑暗料理的天分。” 两人磕磕绊绊,终于把饼干放进了烤箱。 “面包的话,那个面团需要在冰箱里冷藏一晚上,第二天早上烤哦。” 温言刚要点头应声,就被一阵手机铃声打断了。 手机屏幕上是一串他不熟悉的电话号码,温言皱了皱眉头,接了起来,“喂?” 夏千依稀能听到,电话的另一端是女声,带了哭腔的女声。 温言听了几句,脸色便沉下来。 然后他挂了电话,带了点怒意,“是cherry的电话,她说要我去老城区的河边见她,不然她就跳河。”温言把手机丢在一边,“我是不会去的。她和我已经没有关系了。” 大约不想再被cherry的电话骚扰,温言把手机又拿起来,准备关机,然而夏千阻止了他。 “去吧,没事的。”她安抚地朝温言笑笑,“我知道你已经不爱她了。但她或许真的冲动之下会跳河,我们都不想这样的事情发生,我们都没法承担她的人生和生命。不如你去见她一面,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们之间曾经有过美好的东西,现在放下的人是你,执念的人是她,去为你们的过去做个了结,或许对你对她都好。” 温言原本并不想再与cherry有什么瓜葛,然而她刚才在电话里确实情绪相当不稳定,而温言也知道,cherry靠着自己父亲风光了几年之后,如今的际遇真的是称不上好的。她几年没有工作,没有任何人脉,在如今日益激烈的演艺圈里,根本没有什么激流勇进可言了,她如今确实什么也没有了。 “穿上外套吧,外面冷。”夏千为温言拿来大衣,“去吧,免得她真有个万一,变成我们的愧疚和遗憾。” 温言看着朝着他微笑的夏千,给了她一个拥抱,“好的,我会尽快回来的。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她了。” 然后温言转身离开了,留下夏千一个人继续等待他们的烤饼干出炉。 等温言赶到河边的时候,cherry正呆呆地望着河水发呆,夜深露重,她的发丝上沾染了点点细小的露水,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孤单而寒冷。她在夜风里瑟瑟发抖。 她见到温言来了,抹掉了眼泪,眼睛亮起来,“我知道你会来的。”她几乎破涕为笑,那样子像极了温言初见她的时候,她在练习一个芭蕾动作,摔倒以后重新站起来时看到温言的那个表情。然而他们之间却已经经历了太多时光变迁。他们已经回不去了。 但cherry却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她一直在试图找到一条重温旧梦的路,她走过去,望着温言,“还记得这里吗?我们第一次约会的地方,就是这条河边,你还记得当时你什么话都没说,过来牵我的手吗?” “cherry,这已经是过去的事了,我们都变了,连这条河也变了,这里也不再是我回忆里的地方了。” 温言脱下了外套,递给了cherry,“披上吧,你穿得太少了。” cherry接过温言的外套,那上面还残留着眼前男人的体温,让她觉得仿佛一切都能回到过去。 然而温言并没有给她这个想象的空间。 “对任何在寒冷的夜里瑟瑟发抖的女性,我都会这么做的。你不用想太多。” cherry刚披上温言衣服得到的温暖在这句话后顷刻间灰飞烟灭,她只感受到彻骨的寒意。 “温言,为什么要这样伤害我?你真是伤害我的天才。” “难道最开始的一切不都是被你亲手毁掉的吗?”温言并没有什么特殊的表情,但他的语气冷淡而疏离,“你才是亲手插了我一刀的人,我和我的母亲都是你的受害者,我没法原谅施暴者,这便是你所谓的对你的伤害?” “你还在恨我吗?”cherry抽泣起来,“是的,一切都是我的错。但我们彼此吸引过,我们真爱过,我们共同度过了彼此最美好的时光。我爱你,我做错了,我知道你需要时间,但我会一直等你,等到你愿意重新牵起我手的时刻。甚至我不介意的,温言,我不介意,我们可以地下交往,慢慢重新找回感觉。我不会逼你,你可以和其他女星,夏千也好,林甜也罢,你也可以和她们继续交往,我不介意,因为我知道这也是对我的惩罚,我只希望,你对我只要还有一点点感觉,一点点爱意,就不要这样放弃我。我过得很苦,我经历过了名利与权势,可现在一切浮光褪尽,我才发现,最重要的一直是你。即便你现在不是smt的温言,即便你就只是那个剧作家x,我也愿意和你相守,所以,求你了,求你不要用夏千来惩罚我。” cherry说完,扑上去强行抓起温言的手,她把自己的手掌塞进温言的手心里,用力握住,做出十指相扣的姿势。然而温言推开了她,把她想要紧握住自己的手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掰开了。 “cherry,我今天过来,并非出于我的本意,而是夏千鼓励我过来的,她担心你情绪不稳会做出不理智的事,而我也希望以此为机会好好了结我们的过去。我和夏千在一起,绝非为了报复你。我更加不可能同时交好几个女友,我不会成为我父亲那种人,也请你不要用他的那一套来侮辱我。”温言退后了一步,“还有,我已经不恨你了,因为有爱才会有恨。我已经不爱你了,也已经不再恨你了。” cherry颤抖着,“那假如我说,你不和夏千分手的话,我就真的跳进这河里,你会跟她分手吗?” “我不希望你轻生,但如果你用这种手段威胁我,那你威胁错人了。我不爱你了,我也不再负担你的未来,更不会怜惜你了。如果你真的跳了,我只能说你愚蠢,我会拨打120来救你,但我不会在乎你最后是否获救了。”温言盯着cherry,眼睛里并没有任何暖意,“即便你真的没有得救,我也不会心怀歉疚而和夏千分手。我和她会更加珍惜来之不易的感情,我会和她好好在一起。你的死也只会让我们为你惋惜几天,然后你便会成为我们人生里的过客,很多年后被忘记的回忆。” “求你不要再说下去了!”cherry大声哭着,“温言,我没有想到你这么残忍!那你知不知道夏千的过去呢?她曾经被自己的养父猥亵过,你知道吗?她也不干净啊!我甚至有一些很好的第一手素材,如果提供给媒体,一定会很受欢迎的。” “cherry,不要让我一而再再而三地觉得过去爱错了人。”温言表情冷冽地警告她,“但凡你做出任何对夏千不利的事,我都会让你再次刷新对残忍的定义。不要挑战我的底线。你好自为之,我不想看到你的名字以任何形式和我的联系在一起。” 第50章 故影(三)(2) 温言说完,转身离开了cherry。他想,这一次他应当是彻底让cherry意识到他们之间已成往事了,这一次也大概是他最后一次见cherry了,他终于和自己苦涩又青葱的少年时代告别了。而他也终于理解了生活,纯粹的东西被破坏不意味着邪恶和堕落,而只意味着生命成长的过程。就如他和cherry斑驳的过去,他不会再为这一场被污染的初恋而否定整个人生和爱情了。 青春荒凉,故人面目全非,而人生还在继续,即便行走在荆棘路途,也要继续坚韧地生活下去,迎接更新的、更完整而成熟的人生。 而被温言和时光同时留在身后的cherry,在黑夜中紧紧抓着温言留给她的外套,像是要紧紧抓住这个世界给她的温暖,然而风很快吹散了那外套上的余温,在cherry手里的,终究只是一件变冷的大衣而已。 她想起那些和温言在一起的旧日岁月,那时候cherry年轻貌美,不甘平淡,她选择与温亚明在一起之前也害怕过、纠结过、痛苦过,然而都抵不过诱惑,她以为她只要非常小心,不要被温言发现,等拿到主演之后和温亚明分手,再好好和温言在一起便好了。她没有料到自己唯一一次背叛,却成了自己万劫不复的地狱。 而直到此刻,她才知道,她和温言是真的回不去了。她以前天真地以为温言因为爱她而更加怨恨她,不能原谅她,然而现在她才知晓,温言已经不再恨她,也不再爱她了。她于温言,只是一个曾经有过交集的陌生人。仅此而已。 cherry抱着温言的外套,在夜色里哭了起来。他曾经带给她的快乐,曾经的青春萌动,都不会再有了。 她终于彻底失去了温言。 时光该很好,倘若你在场 温言回到家的时候已是深夜,他看到夏千还蜷缩在沙发上。 她在等他,光是这个认知,就让温言觉得动容而心中充满了温柔。 温言已经十分小心翼翼,然而他走动间,夏千还是醒了。她揉了揉眼睛,看到温言回来,大约还有些迷糊,只是木呆呆地看他。片刻后,夏千才像是彻底清醒,她起身,抱住了温言,温言回给她一个带了寒气的拥抱。 夏千什么也没有问,她没有问温言和cherry说了什么,没有问cherry是否还会再纠缠,没有问温言为什么去了这么长时间才回家,甚至没有问温言消失了的外套,她只是紧紧抱着温言。 她一句也没有说,因为她理解他。 而这正是温言爱她的理由。 “后天是我母亲的祭日,你愿意和我一起去看她吗?” 夏千有些意外,但她很高兴,“嗯,我和你一起去。” 他们紧紧相拥,两个心意相通的人之间,本就不需要过多的语言。 他们彼此明白,除了互相支撑着度过这个夜晚之外,他们还有千千万万个夜晚,需要这样互相扶持和理解去度过。 夏千给予温言足够充沛的时间和空间,让他整理他的过去,让他正视和直面心里的创伤。这些时日来,夏千和温言甚至从未吵过架。 两天之后,温言便准备如约带夏千去他母亲的墓园。 只是一场对故去之人的祭拜,然而夏千却出奇地有些紧张,她在出门前不断询问温言。 “你觉得这件衣服好吗?黑色的也很庄重,但会不会过于严肃?”她拿着一件件衣服在镜子前比画,“这件深蓝色的呢?不行,v字领,开得似乎有点儿下,好像太过轻佻了,你妈妈可能会不喜欢的。” “没关系,这几件都很好,我母亲会高兴的。如果她还活着,她会很喜欢你的,她也喜欢烘焙,做那种小饼干,但是她的技术并不好,每次做的都是烤焦的。因为她太喜欢听歌,她做任何事的时候都几乎是单曲循环放着她最爱的那首《时光回首》,所以每次都会忘记烘烤的时间,但即便每次烤出来都媲美黑暗料理,她还是屡败屡战。如果她知道你,一定会缠着你要你教她烤饼干的。”温言想到往事,不自觉地笑起来,然后他想起来他的母亲已经不在了。 夏千敏感地体会到他的这种情绪,她过来紧紧握住了他的手。 温言朝她摇摇头,“没事的。”夏千那种真的像是去见他母亲而非祭拜一个冷冰冰的死者的态度已经让温言很感动了,她比任何人都贴心,比任何人都更加在意自己的感受。 墓园在离市中心很远的郊区,人迹罕至,安静而绿色葱郁。 温言带着夏千走过碧绿的草间,来到了一座简单又典雅的墓碑前。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那墓碑前站着一个人,墓前已经有着新鲜的白色桔梗花。那是温言母亲生前最喜欢的花。 夏千不知道那是谁,只能瞧见他如同温言一样挺拔的身影,但她却感觉到温言挽着她的手突然加重了力量,温言在看到那个人影的刹那间就仿佛产生了敌意,他皱着眉头,抱紧了手中的白色桔梗。 那个人大约是听见身后的脚步声,他终于转过身来。 “温言,你来了。”他笑了笑,和温言打招呼。 这个男人穿着讲究,看得出上了年纪,但保养得当,皮肤仍紧致,而他的那双眼睛仍旧非常有神,并且和温言很像。 温言却并没有理睬他,他只是走上前,移走了那个男人放下的白色桔梗花,换上自己的。 “白色桔梗花的话语是永恒不变的爱,是忠贞。你不配给妈妈放这样的花。”温言抬起头来,朝着男人冷笑,“你甚至不配来看她。” 那个男人皱了皱眉头,“温言,我毕竟是你的父亲。”然后他笑了笑,意味深长地打量了一眼温言身边的夏千,“你母亲生前一直不希望你找娱乐圈的女星当女友,你却带着身边这个,我在报纸上看见新闻了,她也是一个艺人,你把这样身份的女孩带来你母亲的墓园,是不是也并不成体统呢?我让你接管smt可不是让你和旗下的女艺人谈恋爱的。” “妈妈只是不希望我变成和你一样的男人罢了。她所不想看到的,只是我不要和那些贪图权势或金钱的女人在一起。”温言笑了笑,“而且请不要说什么你让我接管smt这些话。我们比谁都清楚,想借着smt的背景泡小姑娘的一直是你,并且你根本不是心甘情愿把smt交给我的,是我自己抢来的,你根本没有好好管理smt。” 温亚明被儿子这样直截了当地针锋相对,有些尴尬和恼怒,但是他没有再说什么。自从cherry事件发生,他妻子死后,他们的儿子温言像是变了一个人,他似乎陡然从他的风花雪月文学梦里醒了过来,一夜之间长大,变成了一个手段狠辣的商人,甚至杀得他措手不及。温亚明在儿子与他的战争里几乎是步步败退,温言非常果决,他架空了温亚明的权力,把温亚明驱逐出了董事会,而只是给了他很小比例的股份。他已经没有实权了。 他的儿子确实已经长成了一个不错的成年人,比他更好,远比他优秀,然而却不再与自己亲近。温亚明有时候有些遗憾,然而这只是片刻的事情。他在温言母亲去世时的候有过自责、悔悟和痛苦,然而这些片刻的难过过去,他仍旧会去追求自我的享乐。有时候他也会有些孤独,比如他的两个儿子,不论是温言还是他的私生子徐路尧,对他都充满敌意,但那就是他选择这样的生活所需要付出的代价。不论愿意与否,每个人都需要对自己选择的生活负责。是舍弃外界的诱惑带来的欢愉而忠于你的家庭,还是放弃亲情成全自我的纵情。 他朝着夏千笑笑,“你不要让温言失望,希望你不会是cherry。” 然后他看了一眼墓碑上自己妻子的照片,那上面的她在黑白色的背景里朝着他微笑,一如他们初相识的时刻。温亚明和温言的母亲是青梅竹马,他还记得第一次骑自行车带着自己妻子兜风时紧张的心情,他的手心都沁出了汗,结果由于太过紧张,两个人都栽到了田野里。 温亚明顿了顿,甩开了脑海里的那些物是人非的疼痛,他转身离开。 他从一开始便很轻视站在温言身边的夏千,觉得她不过是一个依附着温言生存的小明星而已,然而他没有料到,在他转身的时候,那个看着娇小的女孩子突然抬起头。 “我会站在比cherry更高的位置,我会比她有更好、更广阔的前程和人生,但我不会变成她。” 她勇敢地直视着温亚明的眼睛,用清晰而冷静的声音一字一顿地对他说,然后她没有再看温亚明一眼。 温亚明很快地走过了那个女孩身边,但是那个刹那却让他有些心惊。那个女孩子盯着他的眼神并不友善,也不谦卑,她几乎是带了想要保护温言的心情瞪着温亚明。而温言也搂紧了那个女孩,他们两个人像是一个整体,互相扶持着对方,有着即便和全世界作对也毫不退缩的气势。 这个刹那,温亚明像被人在旧伤口上重新划出一道锋利的伤痕。他想起他和温言母亲的那些过往,他们也曾这般并肩,然而现在什么都没有了。他突然觉得空虚而寂寥。 他叹了口气,离开了墓园。 而墓碑前的夏千和温言拉紧了手。 “我曾经深切地后悔遇见cherry,我觉得她毁掉了我对未来和对爱情的期待,毁掉了我的生活。那个时候,我的母亲病情已经恶化了,但她总是对我说,不要对自己的过去有任何后悔和歉疚,因为所有的过去和磨难都是为了日后的幸福。那时候我没办法相信她,因为她和我父亲一同白手起家,经历了所有的困苦,可她并没有得到幸福。”温言握紧了夏千的手,“但现在,我觉得遇见cherry或许正是为了让我能最终遇见你,留住你。” “你和我说过你母亲最喜欢听《时光回首》,我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送给她,只想把这支歌唱给她听。” 夏千把头倚靠在温言身上,她开始唱起这支歌。她的声线很柔和,又充满了温柔,在这个静谧的墓园里,像是一支来自天堂的歌谣。 温言的心也如这情境一般静谧而安宁。 他知道,正如人们一直所说的那样,错过的都已错过,失去的都已失去,生命中还有许多未知的苦难和甜美,值得我们坚持等待和珍惜。 —end— 第51章 番外:雪夜 夏千出演了温言的《永夜》,并演唱了由温言特别作词的主题曲。 这首作为夏千歌唱事业上出道单曲的《my loneliness》在发行后三周内打入了billboard top10,每天都会收到热情歌迷写来的卡片和送来的礼物。所有书报亭都挂起了夏千的海报,而《永夜》的书迷也都对x竟然愿意重新出道而表示出极大的惊讶和感动。《永夜》这部电影,可以说在上映前就成了热门话题,因为书迷的热情,提前发行的有x签名的限量版电影海报在首映前就销售一空。 “唐均,你那里真的没有电影海报了吗?”夏千有些郁闷,她这几天忙于电影上映的宣传,而等她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甚至没来得及抢一张电影海报用来收藏。 唐均摊了摊手,“我这里本来留了三张,但你也知道我们剧组里不少工作人员就是x的粉丝,我再三要求这三张必须留着,可你也知道,这是限量版亲笔签名的,也不知道是哪几个家伙,趁我不注意就把这三张海报瓜分了。” 夏千有些不甘心,这可是她和温言合作的第一部电影,对她而言,有着不可取代的纪念意义,“那没有签名版的呢?只要电影海报就好了,我可以拿回去让温言给我签名的。对吧?”她转头朝着在一边和孙锦喝咖啡聊天的温言喊了一句。 温言无奈道:“我什么时候能对你的要求说不呢?” 孙锦转头过来笑笑,“海报的话,目前我们手头是没有的,但是我知道在你们住的那个街区拐角处那家书店最近会卖新版的《永夜》,书店打出的噱头是前100名买书的粉丝能够得到书店之前抢订的100张电影海报。顺带友情提醒,明天早上书店9点开门的时候开抢,如果你要买的话抓紧,我们x的粉丝可是很凶狠的,即便现在大家不知道这位x就是smt的温言,但粉丝也很自信地认为x是个非常英俊的男人,甚至和我不相上下。”孙锦说到此处叹了口气,“我的好些粉丝都去爬墙到你名下了。” 温言喝了一口咖啡,不置可否。 “好吧好吧,别拿这种眼神看着我,好了,我知道了温言,是的,当初确实因为你突然停笔了,有一大批你的读者都在伤心之下转到我这里来成了我的粉丝。”孙锦转头道,“哦,夏千,你知道吗,当时有多夸张,虽然接收温言的粉丝是很不错,但我每天都要收到十数封对x充满爱意和对他封笔表示不理解、怨恨的信件,真是烦死了。我也只是和x合写过一个短篇故事而已,大家就断定我们是挚友。” 唐均打断道:“算了吧,孙锦,那时候传的可不是你和x是挚友,而是你们两个有奸情好吗。我记得传过那个什么,你们两个是一对的绯闻是吧?说温言当时封笔是因为你和他分手了,他太痛苦了,所以才不写了。” 温言有些哭笑不得,“还有这种事?” 唐均也笑起来,“所以夏千,你可真得保护好温言的身份,千万不要让一众女粉丝知道原来她们一直暗恋的x其实是温言,那你就要有无数的anti和潜在情敌了。”他拍了拍温言,“所以记得贿赂好我,不然我可是会不小心说漏嘴的。” 温言笑起来。他在阳光下的侧脸显得年轻而充满力量,金黄色的光线打在他的脸上,连他脸上那些细小的绒毛也显得生动而活泼。而他如此发自内心的微笑,孙锦想起来,也已经很多年不曾见到了。 他和温言还有唐均相识于微时,那时候孙锦是个一文不名的小说枪手,唐均是个导演系的穷学生,温言则是个同样为了梦想而和他们住在地下室的写剧本的。 其实本来温言比他们两个都更先有发展契机,然而温言突然放弃了,然后他离开了地下室,他随之带走的是他原本的热情善良和那种对有才华的人不顾一切的帮助之心。也是直到那时,孙锦和唐均两人才知道温言是smt温亚明的儿子。 然而此刻,温言又像过去那样笑了起来。他们三人难得有这样的机会聚在一起,然而有夏千在,这一切好像非常自然,他们又像过去年轻时候一样聚在一起,谈着那些无关利益、无关政治、无关社会热点的话题,像是不断在回味他们过去的友谊,重温那些热血而充满梦想的日子。 “哦哦哦,都快5点了。”唐均看了眼手表,神情有些紧张,“我得先走了,你们继续。” 孙锦嘲笑了他,“女导演的时间也是争分夺秒的,你得快点儿。” 唐均最近认识了一个和他一直针锋相对的女导演,两个人几乎在所有的颁奖晚会上都能遇见,甚至总是作为同样的奖项候选人,为各种奖项拼杀得血雨腥风。不过,本来两人的竞争关系,反而让两个人有点不打不相识的错愕,唐均在和对方喝过几次酒之后便陷入了恋爱的狂热。他现在要赶着去约会。 而孙锦也需要与一个制片人洽谈新的小说改编影视事宜,因而也告辞离开了,屋里便只剩下温言和夏千两个人。像往常一样,温言和夏千吃好了晚饭,带着笨笨去遛圈,然后回家。 “我临时有些事情,待会儿要出去一趟,你早点休息。”温言拍了拍夏千的头,然后俯身给了她一个吻。 夏千虽然舍不得,但也没有说什么。 那个夜晚温言不在,夏千睡得十分不安稳,翻来覆去,直到凌晨才睡着,也因此,等她第二天醒来,已经是近10点了。 夏千揉了揉脑袋,她洗好脸刷好牙,来到客厅,才发现桌上已经放好了早点和牛奶,还有一个包装精美、系着小礼带的礼物盒子。 夏千坐下吃完了温言为她买来的早饭,他此刻并不在家里,想必仅是早上在她还在昏睡的时候赶回家了一趟,然后便又匆匆忙忙出门了。 然后夏千拆开了礼物盒子。让她惊喜的是,那里面竟然是一本新版的《永夜》和一份电影海报,而且已经签了名。 “to my sweetie,forever your x.” 夏千展开海报,那上面是自己的脸,是她站在海边瞭望海景的一张剧照,跃跃欲试般,而她的手里还牵着一只男人的手,只不过这个男人的身形和脸却并没有显示在这幅构图里,留给人无限想象。拍摄这张照片时,夏千在海边从凌晨3点多便开始等待日光破晓那一刻,她还记得那个时候温言百忙之中一定要抽出空来陪自己。而原本应当是由男主演友情提供的那只手,温言也假公济私地替换了男主演而由自己上。 这是只有温言和夏千两人才知晓的秘密。所有观众都以为那是女主演夏千和男主演相互牵着的手,只有温言和夏千才知道,那是他们的手,那是他们为了纪念这部由温言创作、夏千主演的作品。 而夏千也永远不会忘记,在那破晓的一刹那,在摄影师拍下那张牵着手的照片之后,温言便俯身下来给了她一个吻。 还有他的“我爱你”。 摄影师非常敬业地也拍下了这张照片,它被裱好放在了客厅里。 而此刻看着手中的这份电影海报,夏千的心中是喜悦和说不清楚的快乐。 这种喜悦和快乐在看到当天的娱乐新闻时转移成了感动和少许的眼泪。 “smt温言也为x粉丝?!惊爆温言为购新版《永夜》而凌晨排队等候!” 当夏千看到这条新闻,以及后面搭配的温言一个人在凌晨的寒风里排队的照片,她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温言总能给她这些细小又隽永的感动。他什么也不说,然而他会为你做到最好,他会给予你那些动容而想要珍藏的瞬间。 夏千没有想到自己无心的一句话,竟然让温言亲自去那个书店从凌晨开始排队。她从没有想过这个男人能为她做到这些。 是的,她从没有想过温言会如此爱她,和温言生活在一起就像是一个奇迹,因为每一天都会发现他原来这样爱自己,他原来比自己想象的更加爱自己,而温言自己从不言语,让夏千的每一天都像是在拆礼物一般,她永远想象不到温言在明天会给她什么样的惊喜。 而她现在想做的,就是在温言回家的时候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帮他洗除所有旅途的劳顿,然后一起拥有红尘里的平凡幸福。 然而温言回家的时候,又给了夏千另一个惊喜。 “我买了今晚《永夜》的电影票,我们一起去看吧。” 今天已经不是《永夜》的首映,然而夏千也知道,还在刚上映的档期,外加话题度又很热,营销宣传工作也充足,影院里好的观影座位一票难求。她原本想和温言日后再去看的,但是看来温言早做了打算。 夏千和温言不得不戴着帽子,用围巾遮着脸去看电影,好在现在是冬天,夜晚的风很大,他们的这种装束便也不显得奇异。 夏千还戴着温言在纽约扔给她的围巾和帽子,那围巾的边角已经有些磨损,也看得出用了一段时间。 温言帮她掖了掖围巾和领子,亲了她一下,“真的不要换上我给你新买的围巾、帽子吗?” 夏千笑笑摇头,“不用了,今天是不同的,这种重要的场合,我想要戴这条围巾,更有纪念意义一些。” 两人握着手混入人群,然后像所有平凡的情侣一样,温言帮夏千抱着大杯的可乐和爆米花,夏千挽着他的胳膊。 整场电影,他们的手都紧紧握在一起。银幕上夏千的脸上打光很美,她在故事里是个漂亮活泼但被人生所戏弄的女孩子,在最后一幕里,她在失去了她的美貌和青春时重新遇到她爱的人,他们两人的脸上都有沧桑,过去已不可改变,他们已然错过,他们之间永远在夜晚,并没有能步调一致地迈入光明,最后,男主角只是给了夏千演绎的女主角一个吻。 这是一个非常唯美的镜头,即便夏千被化妆成了沧桑而上了年纪的女人,她的眼睛仍旧非常漂亮,因为这个吻,夏千和男主演也被传出了各种不大不小的花边新闻。 此刻银幕上放映着两人拥吻的场面,温言把头侧到夏千耳畔,低低笑着,“我都要吃醋了。”然后他带了点恶狠狠地吻了夏千的侧脸和她的耳朵。 夏千因为痒瑟缩了下脖子。然后她笑着塞了一颗爆米花进温言嘴里。 温言习惯性地吃了下去。他并不喜欢吃这些零食,然而这一颗爆米花,却像是奶油般融化在他嘴里,并且非常甜。他喜欢这种感觉,两个人相互依偎着在电影院里看电影,并且这部电影由温言创作剧本,夏千演绎,温言投资。这种感觉很新奇,就像是温言嘴里刚才那颗爆米花一样。 《永夜》是部催泪的电影,结束的时候,不少女孩子都哭了,她们的男朋友则手忙脚乱地递送着纸巾,小心翼翼地哄着自己的女友。温言本想打趣下,然而当他转头,他发现夏千也哭了。她并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但她的脸上还有泪痕。 温言温柔地为她擦干眼泪,“在想什么呢?你应该比她们更清楚这只是我写的一个故事,并不像外界传言炒作的那样这个故事是作为作者的我亲身经历的事情呀。” 夏千抹干了眼泪,她露出笑容,“我并不是伤心,而只是感动,觉得命运很神奇,很多年前我在为这个故事流泪,而现在我坐在这个故事的作者身边,并且这个作者爱着我,想想真是觉得时光有些太过不可思议了。而即便过了那么多年,再完整地看《永夜》,我仍旧觉得,即便我现在不认识你,看着你的作品,我还是会再一次爱上你。” “傻瓜。”温言抓紧了夏千的手,他们一同走出电影院。 “下雪了。”夏千看着从天空中飘散下来的白色碎片。 她突然想起来,她在纽约第一次真正见到温言的时候,纽约也在下雪。 而她现在不再像那时那般孤单了,无论未来的多少个雪夜,她都有温言同往。 第52章 后记 这个故事的最早构思其实是在2012年,说起来也是两年前的事了。那时候我非常迷恋纽约百老汇的音乐剧(当然现在也一样),住在离百老汇大道一个街区远的青年旅社里,睡在一个十二人间里,白天穿梭于纽约的各大博物馆,晚上便去百老汇看音乐剧,然后在散场后独自走过人群熙攘的时代广场。甚至到现在我仍旧记得当时在小雨的夜晚走过热闹的时代广场,穿越各色各样有故事的人群时那种自由又愉悦的心情。因为年轻,因为无所顾忌,因为有大把大把的时间,未来有无限的可能性,明天是我的,整个世界都是我的。 可惜我的假期有限,我仅在纽约待了四天,也仅仅看了非常有限的几场音乐剧,其中最喜欢的是wicked,几乎每一首歌都觉得非常美丽,百老汇绚丽的舞台布景也让人非常感叹。在观看这场音乐剧的时候我因为长途旅行的疲惫,当天只有四个小时的睡眠,我原本以为或许我会在演出时打瞌睡,但现实是完全没有,我没有哪怕一分钟的心不在焉。我尊敬每一个演员,我非常非常佩服那些以此为生的人。这大概是我后来想写一个以纽约百老汇为故事开端的小说的缘由。我想写一个在纽约,或者在世界上任何一个大城市里,靠着自己的努力和拼搏,不顾周遭的困顿和艰辛而始终有信仰、始终有梦想的,站在大舞台上的女孩子。 当然,虽然借用了百老汇的背景,但很多东西都做了小说化处理,比如,百老汇绝对不可能让林甜这样的人混进演出剧组,而林甜表演时的观众上台互动,虽然在我看的百老汇表演中也有,但并不会让观众挑大梁唱太久的歌,只是让观众上台和演员一起转个圈这样。百老汇的口碑还是可以保证的。如果有去纽约旅行的朋友,非常推荐你去体验一下百老汇,尤其当你坐在前排,当你真的离演员那么近,当空中的彩带撒向你,当你被表演台上所用来互动的乒乓球砸中,真的会是很特别的体验,尤其当你真正投入来观看这些表演。(我就是当年被砸中的幸运观众,直到现在我还留着这个纪念的乒乓球。)如果你已经年满二十一岁,尤其建议你带上你的护照,这样中场休息的时候,你还可以去买一杯鸡尾酒。在纽约的最后一天,我的朋友赶来和我一起看了《歌剧魅影》,我们喝着酒一起听着那些耳熟能详的歌曲唱起,如今想来,都是我非常珍贵的回忆。 当然,除了敬佩这些在舞台上的演员,可以说,我敬佩任何在平凡无奇的岗位上,但用最专业和最严谨的态度做好自己工作的人,如果每个人都能像自己的职业要求那样去做,教师像教师一般传播正确的价值观和知识;医生像医生应该做的一样救死扶伤,不愧对任何一个病患;演员能像演员应该做的一样不光只装点自己的脸,更用专业的演技把故事呈现给观众,真正配得上他们所得到的光环和薪水,那这个世界会美好很多很多。 因此,即便只是一个业余的小说作者,我仍旧希望我自己能做一个称职的人,传递一些正面的东西。这个故事有关爱情,然而爱情并不是生活的全部,好的爱情使得我们变得美好,但没有爱情,生活中仍有更多的丰富的内涵等待我们挖掘。而永恒的课题便是变成更好的自己。所以本文的女主角可以说是一个彻底的平民女孩,因为我这个故事的设定原因,她甚至比一般人更坎坷和困顿一些,但是她都挺过来了,经历过荆棘的人生,但内心并没有怨恨和污浊。 而故事的男主角,他不同于我之前所有写过的男主角。他并不是完全强大到没有瑕疵的,不像以前我故事里的男主角一样,过去是非常“清白”的,在那些故事里,我刻意回避了他们所有的前女友。但在这个故事里,我却希望男主角也有过曾经。因为让一个优秀到让人嫉妒的男人没有前女友,这在常理上也是说不通的。而我选择让这个男主角不仅有前女友,还有过并不愉快甚至说得上是人生的伤痕的过去。他也有自己内心的脆弱、顾忌,以及年轻时面对过的绝望。因为即便每个男人变成成熟又稳重的模样,都不能否认他们过往青涩的岁月。他对爱情迟疑过,他对夏千偏见过,但他内心真正善良而温暖的东西并没有泯灭,很幸运,他在还没有彻底对这个世界和人性绝望的时候遇到了夏千。他终于能够直面自己的过去,而正视过去本身就是成熟的一种表现。他的心灵在这一段感情里重新得到了成长。而这正是我理解的爱情:不只是日复一日的陪伴,更是两个人步调一致的共同成长。爱情不应当是让你止步不前的囚牢,而应当是获得更美好生活的助力才对。 在这个故事里,女主角有过伤痛,同样的,男主角也有,因此他们两人的相遇、相知和相守,便显得像是大城市里两个都曾经受过伤的人的互相理解、包容和依偎了。两个人之间不存在永远的谁包容谁,谁治愈谁,而是他们在一起便相互治愈了对方过去的伤口,因此他们才能获得最匹配的爱情。因为现实里也是这样呀,我们都有缺点,都有过去,甚至也都生活在某些艰辛和烦恼里,两个人在一起,不就是搀扶着互相走过这些荆棘吗? 错过的都已错过,失去的都已失去,生命中还有许多未知的苦难和甜美,值得我们坚持等待和珍惜。这是我非常喜欢的一句话,据说出自玛格丽特·米切尔的《飘》,暂且不考据出处,我写这个故事,想表达的也不过是这个主题。在《飘》的最后一幕,南方军在南北战争中失败之后,斯嘉丽失去了双亲,失去了富丽堂皇的家宅,失去了深爱的男人,失去了她的孩子,只剩下孤身一人,一贫如洗,青春不再,然而,在夕阳西下之际,她却仍旧能对自己说出“tomorrow is another day”。 故事里的夏千也好,温言也罢,都曾经因为生活里的苦难而一度失去面对现实的勇气,甚至想过避世或轻生,然而当他们真正走出过去的困境,才发现,这个世界上有太多美好的东西尚在等待我们。而坚强赋予他们的,是更加成熟和坚韧的心性,指引他们找到更好的人相度一生,得到他们理想中应当有的人生。 故事的背景可以算发生在娱乐圈的故事,这不是我第一本关于娱乐圈的小说了,我的第一本书《一夜成名》便是关于娱乐圈的故事,可以说,娱乐圈背景小说是我非常喜欢写的题材,因为这个圈子太大了,能认识的人、能见识到的事都太多太多了,几乎一切皆有可能。 而关于这本书的风格,之前熟悉我的读者们会发现这个故事和我原之前的几本小说风格大为不同,之前的故事都以第一人称的搞笑轻松风格为主,但这一次我尝试了一下第三人称正剧的写法,因为我总是想尝试新的东西。下一个故事也有构思,将会是男律师与女律师的碰撞,仍旧回归我的轻松风格,但也会有一些变化。如今关于律政主题的小说很多,关于律师,多是严肃严谨和认真精英这些形象,但在我的新故事里,我想做出突破,律师不该只有这些千篇一律的职业印象,每个人在开始他所从事的职业之前,都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在工作时严肃的律师,在私下也或许并不是那么牙尖嘴利,甚至在斗嘴时还会吃瘪。在新故事里,我准备塑造一个“贱萌”的男律师,他是精英,但他骨子里却不是那么冷淡不近人情的,私生活里是幽默甚至说得上可爱的,只要你握着那把正确的撬开他心门的钥匙。 话题转回夏千和温言的这个故事,写完这个故事花费了迄今我写一本书用的最长时间。其间多次因为工作繁忙而差点放弃,但我很庆幸最终我能写完它,因为这个故事里也有很多我的回忆。尤其这两年期间,我特别感谢和感激我母亲一如既往对我的付出。因为我,她有很多担心和顾虑,我一直不算个特别省心的小孩,因为我总有很多奇思怪想,但我的父母给了我最大的包容,他们非常开明,永远鼓励我,任何想去的地方,就去;任何你有激情想要尝试的事情,就去做。在此,非常非常感谢他们。他们是最好的父母。 而一直能有耐心等待我写这个故事的你们,我也非常感激。 想要跟进我写作进度和消息的朋友可以到新浪微博找我,我的微博账号是红枣jujube。如果对这个故事有什么想法想要告诉我,也可以给我写信,我的邮箱是[emailprotected]。期待下个故事里我们可以见面。 红枣于2014年10月5日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