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惊千年》 楔子 自杀 新华公园的夜幽森诡秘,公园中央的翠明湖像一张巨大的嘴巴仰天张着,仿佛想吞噬一切妄图踏上她的领土的生命,湖畔那几株古柏被儿臂粗的藤子死死缠着,纠结成一片,遮住了佟晓冬头顶的天空。佟晓冬把手机里的短信又翻看了一遍,手机屏幕的淡蓝色的光映在她木然的脸上。短信全部是柯俊留下来的,前面几条是叫她赶紧回电话的,后面都是道歉的话。看完最后一条短信,佟晓冬浮出一丝冷笑,关掉了手机。 夜,死一般的黑。佟晓冬被古柏的阴影完全笼罩,让人几乎看不见她的任何举动,只有她自己清楚她将要做什么。她要报复!以死亡来报复!大学毕业的她,苦苦求职两个多月却毫无着落,半个月前,她在情绪极其低落又没有充分的心理准备的情况下,和交往了半年的男朋友柯俊发生了关系。此后,两个人就没有多少联系。直到昨天,柯俊突然告诉她,他已经在交往了六年的女友的生日那天向她求婚,因为,那个女友怀孕了。当时,她只觉得脑袋里“轰”的一下,反应不过来。本来她一直因介入到柯俊和他的女朋友之间而有些罪恶感,但柯俊一再表示跟女朋友已分手,她才勉强愿意和他在一起。想起这些事情,她有种说不出的恨意,说不上是恨柯俊,还是恨自己太轻率。 自小她就不是一个出众的孩子,父母对她要求很严格。读大学后,她就很少回家了,因为每次回家总是看见父母吵架,大约是为钱的事。她读大学,每年要交五千多块钱,家里的生活陡然间变得十分窘迫。父母一吵架,就让她想到自己的不争气,想到世事的艰难,想到很多很多更不愉快的事。她有时也幻想灰姑娘的奇遇,可是她不是灰姑娘,这个世界也没有执著于玻璃鞋的王子,她终究是生活在现实中的毫不起眼的佟晓冬。 往事在佟晓冬的脑海里快速地掠过,没有一件能触动她内心快乐的情绪,她不明白一个人一辈子怎么连一个快乐的理由都没有。她慢慢朝翠明湖走去,微凉的湖水刺激着她的双腿,她奋力地向前走,感觉水压越来越大,当湖水漫过她的腰际时,她感觉呼吸越来越困难。突然,她的脚下滑了一下,整个人跌入到湖水中,她想大声呼救,然而湖水呛进了她的喉咙,完全发不出声音。这一刻,她多么希望这只是一场噩梦,也许梦醒,一切都会回到当初,回到那些早已被她遗忘的快乐之中。她绝望地仰起头,隐约看到天空透出淡淡的紫红色,如同黄昏。 不知哪里传来午夜十二点的钟声,这一天是中国的情人节——农历七月初七。佟晓冬特地选这一天来结束自己的生命。 第一章 人间(一) 青龙街上的人家早已进入了梦乡,唯有街北边的一幢三层的高楼依然灯火通明,二楼的回廊上倚着四个艳妆薄衫的女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挥着手中的团扇,有些无聊地望着隐入夜色的长街。 “梦琴姐,梦画今天回得来么?一定是教主舍不得她,把她留下了呢。”其中一个年纪大约才十八九岁的女子颇有些醋意地说。 那叫梦琴的女子眉头微锁,道:“咱们姐妹从小就约定好了,每年的七夕,不管在哪里,都一定要回这里聚会。梦画会回来的。” “可是现在已经过了子时。” “梦书,梦画先前已经派人送信来,说可能会晚一点,咱们就多等一会。”另一个女子道。 梦书嘟起嘴,闷闷道:“梦画就是好命,让教主看上了,竟然还把她带到总坛。” “梦书姐,教主也说过要带你去呀。可是你不是舍不得孙少爷么?”她们中最小的女孩子说。 “哼!我哪里舍不得孙如浩了?我是想试探教主对我有多在意,谁知道……”梦书想起自己的失策就懊悔不已。 “梦棋,去问问宋姨,码头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梦琴对那先前说话的女子道。 梦棋转身下楼去了。梦书道:“梦琴姐,你担心梦画路上会出事?” 梦琴道:“小心总是好的。我们春风一度楼可不是普通的青楼。” 大厅里冷冷清清的,楼主宋知语一个人枯坐在正中央的桌子旁,龟奴和小厮们都不知躲到哪儿偷懒去了。 梦棋从楼上下来,跟她说了梦琴的意思。宋知语立刻派人去了码头。 梦棋陪她坐着,道:“宋姨,教主会不会把梦画就留下了?” 宋知语嗤笑道:“笑话!教主是什么人,能瞧上梦画么?” “可是,这次教主不是把梦画带去总坛了吗?教主可从不带我们这些人去总坛的。” 宋知语道:“傻丫头,你们都羡慕梦画是不?”梦棋垂下眼。宋知语重重叹了口气,道:“羡慕什么呀!教主带梦画去总坛,是要把她送人。” 梦棋吃惊道:“教主要把梦画送给谁?” 宋知语苦笑道:“我哪知道?这事儿也是从苗总管那里听说的。反正,你们都别打教主的主意。教主自从娶了亲之后从未纳过侧室。再说,教主就是想纳妾了,也会找个出身好的姑娘,怎么会要个青楼女子呢?”梦棋忧郁地垂下脸。宋知语拍拍她的手道:“放心,宋姨会为你们打算的。你跟梦琴年纪都不小了,我已经跟教主说了,看能不能早些为你们找个好些的人家。”她又叹了一口气,道:“你们也该知足了。若不是教主,你们几个说不定会是个什么命呢。” 梦棋知道自己不该心存妄想,可是,不单是她,她们琴棋书画四姐妹哪一个不是对教主心存妄想呢?虽然教主成亲已十多年,夫人又是出自金陵第一富户的千金,但她们总奢望着能随侍教主左右,可是教主一年也难得来一次,即使来了,连她们的手都不碰一下。 街上隐隐传来马车的声音。宋知语连忙站起来,这时,楼上的梦琴她们也都冲了下来,就听梦书的声音道:“接梦画的马车回来了。” 不多时,马车在楼门口停了下来。车厢中走下一个十七八岁的纤弱少女,柔美的脸庞上布满了忧愁。“路上出了点事,耽搁了。”她回头吩咐车夫从车厢里面抬出一个大包袱,足有一个人大小。 众人都惊疑不定,仔细一看,竟真的是个人,浑身污泥,仿佛死了一般。 宋知语道:“怎么回事?” 梦画道:“上码头的时候,一个大浪打过来,就把这个人给冲到了我们的船旁边。我看她好像还有一点气息,就把她带回来了。” 宋知语连忙叫人把这人抬进去,然后关了大门。 无数个巨大的火球从天而降,落在身边,激起七八米高的大浪,周围却是数九寒天般地冷,突然,一道激光似的白光直冲过来,佟晓冬吓得一声惊叫,眼前陡然亮堂起来。她转动眼珠看了看四周,一群女人正围着自己。她们的打扮好奇怪!好像进入到了古装电视剧里,一个个竟穿着曳地长裙,头发绾成各种各样的髻环,脸上涂着厚厚的脂粉,看起来颇有些滑稽。 佟晓冬支起身体,活动了一下全身的关节,似乎并没有什么太多不适,就是感觉头有点昏,身上没什么力气。“请问,这是什么地方?” 宋知语说道:“这是春风一度楼。姑娘,你打哪儿来?” 佟晓冬脑袋顿时懵了,有些口吃道:“听起来……像……像是妓院?” 几个女人都不由得笑起来。宋知语道:“看来姑娘也有些见识。你打哪儿来的?” 佟晓冬还没反应过来,把自己此刻呆着的地方环视了一番,觉得这里跟电视里的古代布景很像,但似乎没有电视里的华丽,东西也不那么鲜丽,很像是用旧了的样子。她是在做梦吗?佟晓冬捶捶头,很疼! “姑娘,莫非有难言之隐,不能相告么?” 佟晓冬呆呆地看着她们,不知道这究竟是不是梦。 宋知语见她这模样,只当她是脑子坏了,便跟梦画道:“这个女人来历不明,明天一早打发她走吧。” 佟晓冬明白她的意思,忙说:“我现在就走。”她一骨碌跳下床,这才发现自己一身衣裳破烂不堪,鞋子也不知道哪里去了。这种衣不蔽体的样子怎么走得出去? 宋知语叫人拿了一套衣裳,给她换上。佟晓冬换了衣服,看起来跟这些女人差不多了,就只是头发短些,零乱地散在肩头。 佟晓冬糊里糊涂地走出春风一度楼。大街上冷冷清清,一片黝黑。然而,那鳞次栉比的瓦檐就像一条条厉鞭直抽向她的头顶。这里似乎更像是拍古装片的影视城!佟晓冬在街上茫然地走着,这条街很宽,很长,不知道要走多远才是尽头。她看的出来,这里不是影视城,这里的生活气息太浓,现实气息太浓,那是无论多么高明的布景师也伪装不出来的。 宋知语不放心佟晓冬一个人出去,她们几个女人远远地跟在后头,看见佟晓冬停了下来,她们也停了下来。 佟晓冬终于又折回了春风一度楼,她似乎已经接受了现实,尽管她还不十分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有一点可以确信,这里绝对不是她所熟悉的时空。 宋知语是久历风尘的人,看出佟晓冬的落魄,安慰她道:“大家同是天涯沦落人,只要你把来历交待清楚,我自然会想办法给你找个安身之处。” 佟晓冬这个时候才认真地打量起这个女人。她看上去应该有四十出头,脸上的脂粉很厚,掩盖了些许皱纹,身体微微有些发福,不过对于二十一世纪的很多同龄的女人来说,她的身材算是保养得很好的了。 “你是这里的老板?”佟晓冬问。 宋知语笑道:“我只能算是半个老板,我也有大老板的。” 佟晓冬告诉了她自己的姓名,但是来历可就说不清楚了,她只好随便编了个故事,说自己外出的时候遇上了强盗,后来落入水中,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宋知语竟然相信了她的话,叹道:“现在的世道真是叫老百姓没法活,到处兵荒马乱的。” 佟晓冬说:“现在是什么朝代?” 宋知语奇道:“你不是大唐的百姓?” 大唐?是历史上有名的唐朝么? 见佟晓冬没有反应,宋知语又道:“难道你是从周国逃来的?” 佟晓冬又有些糊涂了,想了半天,突然想起历史上的五代十国时期,不就有后周和南唐吗?难道她回到了一千多年前的五代时期?遇到这样稀奇的事,佟晓冬简直忘掉了自己的全部不幸,不由得大感兴趣道:“现在南唐的皇帝是不是叫李煜?” 宋知语更惊讶了,道:“现在的皇帝叫李璟。” 佟晓冬也不知道李煜是什么时候当上皇帝的,但是李煜的词她最喜欢,背过不少。 宋知语生怕她还会乱说话,忙道:“我们都是江湖中人,对朝廷中的事从不过问。佟姑娘,你若想在这里留下,最好也不要再说这些话了。” “江湖中人?那你们都会武功咯?”佟晓冬的兴趣更大了。 宋知语开始感到头疼了。“我们这里是妓院,不是跑江湖的。” “可是你不是说你们是江湖中人吗?” “我是说,我们跟一般的官妓不同,我们的大老板是江湖门派。” 佟晓冬这回算是明白了,想不到自己不但来到了古代,还来到了古代的帮派中。这个时候,她的所有痛苦、烦恼、怨恨统统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第一章 人间(二) 。“宋姨,你一定要留下我。我……我也无家可归,出去流浪的话一定会饿死的。你就留下我,我帮你打工。” “打……功?” “啊,那是我们的方言。意思就是说我帮你做事,你付我工……工钱就行了。” “啊?我还要付你工钱?”宋知语觉得自己听到了一个大笑话。 佟晓冬的经济意识还是很强的。“是啊,我为你做事,总得有点酬劳吧。要不这样,我住在你这里,你就从我的工钱里把房租、伙食费扣掉,然后把剩下的工钱按月付给我,这样对大家都公平,我也不会占你的便宜。” 宋知语不由得认真打量起这个女孩来,不过二十出头,却这么有头脑,看来绝非一般人家的姑娘。她认真想了想,觉得佟晓冬的建议也还不错,便道:“我这里并不缺人手,看你长得细皮嫩肉的,也不适合做粗活,那……” 她的话还没说完,佟晓冬连忙叫道:“我可不卖身的。” 宋知语冷笑道:“我的姑娘,就你这模样,我也不敢哪,那不是砸了我的招牌么?” 佟晓冬觉得很受挫,不过,她说的也是事实。就刚才她所看到的几个女人来说,个个都长得漂亮,跟她们站在一起,觉得自己好像丑小鸭。 “那你要我做什么?” 宋知语想了想,道:“梦琴身边的思月已经十六岁了,到了该独当一面的时候,梦琴身边没有人服侍,你去服侍她吧。” 佟晓冬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才知道梦琴就是那几个女人中年纪最大的一个,看她那个样子,应该是个好相处的人。她马上道:“梦琴姐,请多关照。” 梦琴觉得这个女孩十分有趣,并不很反感,便淡淡一笑。 “好了,好了。折腾了一宿,赶紧休息。晚上还要做生意呢。”宋知语吆喝道。 佟晓冬满怀兴奋地看着天边的曙光,新的人生即将展开,她一定要好好珍惜。 在豫章城,春风一度楼的生意绝对是最好的,还不到天黑,门口已经挤满了人。这里的姑娘们都有一些各自的绝活,或精通乐器,或精通歌舞,或酒量惊人,总之来的人都是慕名而来,来人看上去也都还有些修养,举止总还是得体的。 梦琴擅长抚琴,来听她弹琴的人特别多。她有自己专门招待客人的大厅,大厅中间摆了十来张四方桌,大厅的上首是一处红木栏杆围着的几尺见方的台子,四周用纱幔笼着,大家只能透过纱幔隐约看见梦琴的身影。整个大厅里除了琴声,就是呼吸声,没有人敢大声喧哗。梦琴的琴声十分悠扬,连佟晓冬这种不怎么懂音乐的人听了也觉得心神摇荡。她终于明白,春风一度楼门口的那些人这么早来是来排队的,晚了没有位置坐,往往会被拒之门外。 一连弹了四支曲子,梦琴下去休息了。佟晓冬帮她把琴抱着,她觉得自己抱着琴,似乎也有些古典的韵味了。佟晓冬在梦琴身后说:“梦琴姐,你的琴弹得真好,能不能教教我?” 梦琴身子一顿,幽幽道:“对不起,我不能教你。” 佟晓冬察觉到梦琴情绪上的变化,隐隐觉得这琴对于她来说意义非凡,便不敢再多问。佟晓冬不知道梦琴为什么情绪突然低落起来,再不肯出来弹琴,宋知语也不勉强她,便叫佟晓冬到一楼去帮忙。所谓帮忙,也不过是负责递酒传菜之类的,虽然没有多少技术含量,但也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佟晓冬还没有适应这里晨昏颠倒的生活,精神开始有些不济了。有一个客人大约多喝了几杯,嗓门也大了起来,不停地叫上酒。佟晓冬精神恍惚,没有反应,那客人便冲她骂起来。旁边的客人纷纷安静下来,想看看热闹,佟晓冬从没遇上这种倒霉事,一下子吓得懵了。几个龟奴在一旁注视着事态的发展,已经有人去通知宋知语了。就在佟晓冬以为那个发酒疯的客人要冲上来打她的时候,门口一个冷冷的声音响起:“这里是撒酒疯的地方么?” 那个声音分明不很大,但在佟晓冬听来却格外清楚有力。那个本已有些醉态的客人在看到说话的人后立刻清醒起来,缩着脖子。 佟晓冬直直地看向那为她解围的人,原来是个年轻的男人,相貌很俊朗。佟晓冬连忙上前,朝他来了一个九十度的鞠躬,很诚恳地道:“谢谢。” 年轻的男人被她这奇怪的举动弄得有些莫名其妙,但他并没有对她产生多大兴趣,冷着脸走进来。宋知语也出来了,看见来人,夸张地笑道:“哎哟,原来是孙大少爷到了,快上房请。” 佟晓冬原本对这男人有些好感的,但被他这态度一冷,所有的好感全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心里暗暗嘀咕:长得帅就可以目中无人么…… 孙如浩的到来使得连已经进房休息的梦琴也出来了,佟晓冬只好陪在梦琴身旁。孙如浩看见佟晓冬竟然在梦琴的身侧,很意外地多看了她一眼。 不多时,梦书也从别的地方赶过来,看见孙如浩,立刻偎上去,娇声道:“孙少爷,你真无情,每次来了就只找姐姐,不来看我。” 孙如浩尴尬地推开她,道:“我哪有……” 佟晓冬觉得自己在这里十分多余,便道:“梦琴姐,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到外面去了。” 梦书有些惊讶道:“晓冬,这位可是本城鼎鼎有名的孙家堡的大少爷呢。别人想见他都没机会,你出去干什么?” 佟晓冬暗道:“我又不是花痴。”她不屑地笑一笑,昂着头走出去了。 孙如浩不禁朝她看了一眼,问梦琴道:“怎么不见思月?” 梦书道:“思月大了,另立门户了。” 孙如浩道:“刚才那个是?” 梦琴道:“是宋姨新给我的侍女,她叫晓冬。” 孙如浩道:“听说梦画从九江回来了?” 梦书道:“孙少爷的消息倒灵通。” “听说郁教主有意把梦画许配给天荫阁阁主贾昌元。” 梦书道:“是啊,梦画的命就是好,郁教主还认她做干女儿呢。” 梦琴道:“天荫阁的贾阁主准备续弦,大约是早就看上了梦画,郁教主怕委屈了梦画,就认她做干女儿,要贾阁主明媒正娶。” 孙如浩轻轻叹了一声,道:“这桩婚事倒也不错,就是贾阁主的年纪稍嫌大了些。” 梦书哼道:“大些好。听说年纪大的男人会疼人。” 梦琴道:“孙少爷今天就是为这事来的么?” 孙如浩有些不自在,道:“不,不是。”他看了看梦书,很希望这女人能知趣一点自己出去。哪知梦书像是有意留下来的,故意挨得他紧紧的,道:“那么,你是特地来看我的?要不去我那里?” “不、不用了。我来是有件事要告诉梦琴。”孙如浩不得已忙说,“我,我要成亲了。” “哦。”“嗯。”梦书梦琴同时道。 他原本打算单独告诉梦琴,然后向她表露自己这几年来对她是如何的倾心,希望她能理解自己的苦衷,又希望能继续与她欢好。可是没想到梦书在一旁捣乱,梦琴更像是没事人一般。孙如浩真是沮丧极了,全没有刚进来时呵斥别人的霸气。 见孙如浩不说话,梦书道:“梦画过两天就要走了,我们姐妹还要多聚聚,恕不奉陪了。晓冬,送孙少爷出去。” 孙如浩不走都不行了,刚走到门口,就见佟晓冬在一旁偷笑,正要发火,突然想起这女人现在是梦琴的贴身侍女,又想到这春风一度楼的后台,只有忍住了。 佟晓冬把孙如浩送到大门外,临走还送上一句:“欢迎下次光临。”孙如浩却被她滑稽的表现弄得哭笑不得。他走了两步,见佟晓冬还没进去,又转过身道:“告诉你家姑娘,我成亲的日子是九月廿八日。” 佟晓冬点点头道:“我一定转告梦琴姐。我先代她恭喜你了。” 孙如浩还想再说点什么,又不知道说什么好,便默默地转身走了。 佟晓冬回到楼上时,梦琴和梦书都去梦画的房里了,便也去梦画房里看看。佟晓冬隐约听说了梦画要嫁人的事情,但从梦画的表情看来,显然她并不情愿这桩婚事。 梦画的眼睛红红的,似乎刚刚哭过。梦棋的脸色也很难看,梦琴和梦书在小声地劝慰。 佟晓冬忍不住道:“梦画,你要是不愿嫁,就不要嫁。” 梦书瞪着她,道:“这种事情哪由得自己说了算?” 佟晓冬道:“是有人逼迫吗?” 梦书叹道:“没有人逼迫。这是教主的意思。” 佟晓冬刚才在门外就听到他们曾说起过“教主”,奇道:“你们说的教主究竟是个什么人物?你们都被他控制着吗?” 第一章 人间(三) 梦画扬起脸道:“教主是我们的救命恩人,再生父母。我们心甘情愿听他的话。” 佟晓冬道:“你们的这个教主如果真的为你们好,就不该要你们做不情愿的事情。” 一向很少说话的梦棋道:“晓冬,你不了解教主,他要梦画嫁给天荫阁阁主,真的是在为梦画着想。贾阁主虽然年近四十,但是为人很正派,听说对家人向来很好,梦画嫁过去一定不会受委屈。再说,教主现在又认梦画做了干女儿,天荫阁一定会愈发敬重梦画的。” 佟晓冬奇怪道:“既然是这样,你们还难过什么呢?” 梦画的脸色更加忧郁,梦棋叹道:“我们四姐妹其实都是一样的心思,可是宋姨跟我说过,我们不能对教主心存妄想,教主成亲已经十多年,他是绝对不会纳妾的。” 佟晓冬实在无法理解她们为什么会对一个上了年纪还有家室的男人念念不忘。“哎……倒真想看看那个教主是何方神圣。”佟晓冬心里想。 梦画终于要出嫁了。听说“教主”要亲自送她,所以一大早,宋知语就宣布今天不做生意,大家准备一起到城郊去见教主。佟晓冬到这里来不过半个月而已,宋知语觉得不便让她参与,便叫她留在楼中看门。中午过后,那些龟奴小厮早不知道撒腿跑到哪里去了,整个春风一度楼除了两个耳朵不怎么灵光的老妇人,就只有佟晓冬一个人百无聊赖地坐在大厅里。 佟晓冬想着反正没有生意,干脆关了门,上街溜溜。刚走到门口,一个男人拾级而上,似乎正要进门。佟晓冬连忙客客气气道:“对不起,先生,今天小店不做生意。” 这男人微讶道:“发生了什么事吗?” 佟晓冬道:“不是,今天这里的主人有重要事情要办,都出去了。您明天再来吧。” 男人道:“小姑娘,你是新来的?” 佟晓冬想:“知道我是新来的,这人一定是个熟客了。”于是态度更加谦恭,道:“是啊。我刚来半个月而已。先生跟我们宋老板很熟吗?要不您留下姓名,等老板回来我好转告。” 男人沉吟道:“我们先里面说话吧。” 佟晓冬连忙道:“哦,对不起,对不起。”她把他引到大厅里,给他倒了一杯茶,恭恭敬敬地站在一边。 男人道:“我姓郁,单名一个黎字。你们宋楼主提起过吗?” 佟晓冬连连摇头,道:“没有。我是新人,所以老板还没有跟我交待生意上的事情。” 郁黎淡笑道:“你以前是做什么的?” 佟晓冬道:“什么都没做过,在家白吃白住。” “哦?你现在怎么会在这里做事?” 佟晓冬把自己怎样遇到强盗,又怎样被梦画救下,又怎样被宋知语收留,简略说了一遍。 “原来如此。” “郁先生,我看你一身儒雅气质,我猜您一定常来听梦琴姐弹琴。” 郁黎落寞地一笑,道:“我不常来。”他沉吟片刻,道:“你们宋楼主交代过去哪里吗?”佟晓冬摇摇头。郁黎若有若无地叹了一声。佟晓冬觉得这个男人身上有种说不出来的气质,他长得并不算十分出众,三十岁出头的样子,然而就这短暂的相处之后,佟晓冬却觉得他脸上那种若隐若现的忧郁特别吸引人,令她不觉看得发了呆。 郁黎发觉佟晓冬正呆看着自己,不由得微笑道:“你叫什么名字?” 佟晓冬连忙报上自己的名字。 “有十八岁吗?” 听到这样的问话,佟晓冬不禁失笑,有些夸张地笑道:“我看上去有那么年轻吗?我都二十二岁了。” 郁黎是真的吃了一惊:“你还没嫁人吗?” 佟晓冬道:“要嫁人还早着呢,我想到三十岁再嫁人。”她蓦地想起自己的离奇遭遇,莫名地对自己的未来又茫然起来。 枯坐了一会儿,郁黎站起身,道:“我还是走吧。你们宋楼主回来,不要告诉她我来过。” 佟晓冬以为自己听错了,道:“不要告诉我们老板您来过吗?” 郁黎笑着点点头。 佟晓冬道:“那您什么时候再来?”她有些希望这男人多待会儿。 郁黎有点意外,微挑起眉头。 佟晓冬的心没来由地乱了一下,她觉得他这样子好迷人,有种说不出来的味道。但她掩饰得很好,故做镇定道:“我的意思是,有空常来。” 郁黎又笑了笑,随着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人已走到了门外。 佟晓冬等他前脚走,后脚她就关了门,上了街。街上挺热闹,可是佟晓冬全没有心思去看,满脑子都是郁黎的影子,她用手捂住乱了规则的心跳,暗想:可真是见鬼了,难道我对他一见钟情了?她回忆着郁黎的模样,还是觉得他长得真好看,有种成熟男人独有的味道。 佟晓冬恍恍惚惚地走着,不知道走到了什么地方。她对这里还很不熟,等发现自己迷路的时候,早已是日薄西山了。 “啊!糟糕!回不去了。”她心里暗暗着急。这里杂草丛生,看不到什么民居,大约已经到了城郊。举目四眺,远处仿佛有条大河,她朝着大河走去,才发现这里竟然是一个渡口。河边搭起一座栈桥,桥头立着一根长长的竹竿,吊着只钩子,不知道是用来做什么的。她突然想起了席慕容的一首诗:“让我与你握别/再轻轻抽出我的手/知道思念从此生根/浮云白日 山川庄严温柔/让我与你握别/再轻轻抽出我的手/华年从此停顿/热泪在心中汇成河流/是那样万般无奈的凝视/渡口旁找不到一朵可以相送的花/就把祝福别在襟上吧/而明日明日又隔天涯” 这首诗题就是《渡口》吧。佟晓冬落寞地一笑,往栈桥的顶端走过去,望着脚下湍急的流水,有些头晕目眩,正摇摇欲坠的时候,忽然听到一个急促的声音大叫:“姑娘,别跳!” 佟晓冬本能地回头,还没看见说话的人,就觉得自己完全失去了重心,身体迅速地向河中坠去。 佟晓冬再次醒来的时候,有一刹那不知道自己是否已经梦醒。她首先看到的是灰暗的天空,空中阴云密布,好像要下雨了。 “姑娘,你没事吧?” 佟晓冬一听到这声问话,头都疼起来了。原来她的梦还没有醒!她转动眼珠,看到自己的左侧有一张忧虑的脸,这张脸年轻而漂亮,即使是在美容技术发达,俊男美女辈出的二十一世纪,这张脸也算得上顶尖了。 年轻男子对佟晓冬的痴呆表情似乎早已习惯,再次问道:“姑娘,你没事吧?” 佟晓冬收住心神,对自己的花痴反应有点不好意思,连忙一骨碌地坐起来。她这才发现自己全身湿透,湿衣裳紧紧裹在身上难受极了。 “先前喊我的人就是你吗?” 年轻男子颔首道:“不错。在下见姑娘想要自寻短见,一时情急就喊出来了。” 佟晓冬不由得一肚子火,粗声道:“我怎么想要自寻短见了?要不是你那一喊,我也不至于掉进水里。万一你也不会游水,那我不是死得挺冤?” 年轻男子的脸也沉了下来,也有点生气道:“你若不想自寻短见,跑到那么危险的地方做什么?告诉你,我就是不会游水,能把你从水中捞出来已经是万幸了。” 佟晓冬更生气了,暗想:有些人自以为长得帅就特别拽,我就偏不给你好脸色看。于是道:“好吧,遇见你算我倒霉,你可别指望我会领你的情。你可以走了。” 年轻男子险些气得吐血,暗想自己才是那个最倒霉的人,从来没想过要救什么人,偏偏今天赶路时看到那惊险的一幕,不知怎么地鬼使神差地喊了一声,反倒落了一身不是。他越想越气,倏地站起身就要走。 佟晓冬突然想起自己已经迷了路,忙叫住他道:“哎,等等!” 年轻男子头也不回,大步往前走。佟晓冬连忙追过去,叫道:“唉,你等一等。” 这荒郊野外一个人影也看不到,眼看天就要黑了。佟晓冬虽然看不惯这人,但也知道这个人决不是坏人,心里想:“好汉不吃眼前亏。人还是不要太有骨气的好。”她陪下笑脸道:“这位大哥,麻烦你走慢一点。我向你道歉,其实我很感激你救了我,你……啊——”佟晓冬只顾说话,不提防脚下有一个坑,整个人突地摔倒在地。 年轻男子终于停下脚步,看着狼狈不堪的佟晓冬,慢慢地走回来,蹲下身看着她道:“有话请讲。” 佟晓冬忍着痛,挤出一丝讨好的笑,道:“我就知道你的心肠跟你的长相一样美。” 听着这么露骨的赞美,年轻男子虽然觉得有点难为情,但心里还是很受用的,语气也温和了一些。“你到底有什么事就快说,我还要赶路。” 第二章 倾心(一) 佟晓冬一边揉着扭伤的脚,一边吃力地道:“你知道春风一度楼怎么走吗?” 年轻男子露出奇怪的神色,道:“你去春风一度楼?” 佟晓冬面露喜色,道:“你知道?太好了!我就住在那里,今天是第一次出来这么远,结果走迷路了。” 年轻男子露出不屑的神色,道:“你也是宋楼主手下的姑娘?” 这脸色又让佟晓冬想起了孙少爷,但她不敢得罪他,只好陪着小心笑道:“我是在那里做事。拜托你告诉我好不好。” 年轻男子为难道:“你对这里不熟,我就算说了,你也不会走。”他看看佟晓冬不断揉着的脚,道:“再说,你现在还能走路吗?” 佟晓冬试着站起来,还没站稳,脚踝已是钻心地疼,她踉跄了一下,若不是年轻男子眼疾手快抓住了她,她又得摔倒了。这次,佟晓冬是打心底感激,连声道谢。 年轻男子沉吟道:“你若是不急着回去,不如在这里等一等,我有点事要办,办完了就来找你,再想办法送你回去。” 佟晓冬看了看已打下夜影的天空,苦着脸道:“那得多久呀?我一个弱质女流孤身呆在这里很危险哪。你好歹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吧。” 年轻男子也觉得把她一个人留在这里不妥,万一她真的出了事,于他的名声也是极不利的。可是,带着这么一个人也实在是个大麻烦。他想了想道:“我现在确实有要紧事要办,实在不行,就只能带你一起去了。不过你得答应我……” “我答应你什么也不看,什么也别想,什么也别问,就当什么都不知道的。这点规矩我还懂。”佟晓冬连忙道。 年轻男子看着她的脚道:“你要怎么走?” 这次佟晓冬也犯难了,她这双不争气的脚不停地以疼痛来向她抗议,她知道这位帅哥答应带她走已经是天大的恩情了,总不好叫人家再背着她走吧。“能不能麻烦你帮我找根拐杖?” 年轻男子四下里看了看,叹了一声,道:“算了,我背你吧,希望你不要太重。” 佟晓冬反倒不好意思起来,嗫嚅道:“这……这怎么行?” 年轻男子失笑道:“怎么,你还怕男女授受不亲么?” 佟晓冬本想反唇相讥两句,但终于忍住,没好气道:“我才不是这么古板的人。我是不想再给你添麻烦。当然,你如果坚持,我很乐意呀。” 年轻男子笑道:“只要你别因为我背了你你就要以身相许就好了。”佟晓冬夸张地哈哈大笑两声,道:“你放心!我的心里已经有别人了。所谓情人眼里出西施,在我心里,他比你可好看多了。”她本来是想揶揄一下他,没想到自己说这话时,心里竟浮现出了郁黎的样子,不由得黯然神伤起来。 年轻男子见她方才还有说有笑,突地就忧郁起来,不觉奇道:“莫非是你落花有意,人家流水无情?” 佟晓冬苦笑了笑,只“嗯”了一声。 年轻男子不再多说,将佟晓冬背起。佟晓冬本来身材就矮小,加上一直消瘦,背在身上倒真的不觉得有多重。 暮色渐渐将两人的身影笼罩住,一路上,佟晓冬出奇地安静。年轻男子道:“我帮了你这么大的忙,好歹也该让我知道这个受了我恩惠的人的尊姓大名吧。” “我叫佟晓冬。人冬佟,拂晓的晓,冬天的冬。你呢?” “我姓黄,名凤岐。” “凤岐……凤鸣岐山?”佟晓冬突地想起这么个典故来。 黄凤岐微讶道:“想不到你知道我这名字的来历。” 佟晓冬笑道:“你们家一定很希望你能够光宗耀祖,所以取了这么个名字。” 黄凤岐赞许地笑道:“看来你也是读过书的。” 佟晓冬心想:在二十一世纪,我读的那点书真是算不了什么,可在这里,一个女子能够念几首诗就已经是很了不得的事了,唉!还是古代好啊!她又想到自己到这个时代来所经历的一些事情,虽然遇上的人并不算多,但这里民风朴实,比起在二十一世纪有安全感多了,心里不禁困惑起来,万一哪天她真的有机会回到二十一世纪,她还愿意离开这里吗? 黄凤岐背着佟晓冬一直沿着河边走,到了大约离刚才的渡口一里远的地方,就见一条小乌篷船泊在岸边,船头坐着一个须发花白的老艄公和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那少年一看见黄凤岐,连忙迎上来道:“公子,你可来了。”他见黄凤岐背上还背着个女子,不禁瞪大了眼睛。 佟晓冬偏过头,只当什么都没看见。黄凤岐把佟晓冬放进船舱坐好,道:“怎样?没有人看到你们吧?” 那少年道:“今天上午天藏教的人到这里来过,还四处搜索,不知道要做什么。他们看见我们在这里,还盘问了半天,后来就走了。” 黄凤岐皱起眉头,道:“天藏教的总坛在九江,他们跑到豫章来做什么?” 少年道:“我也很奇怪,不过我听这附近的渔民说,今天这里来了一支迎亲的船队,好像很气派。不知道是不是天藏教在办什么喜事。” 黄凤岐沉吟片刻,道:“我们此行十分隐秘,还是要小心一些。” 少年看了看偎在一旁看风景的佟晓冬,道:“公子……” 黄凤岐淡淡一笑,道:“没事。” 少年会意,吩咐艄公开船。 佟晓冬见船缓缓驶向河中央,吃惊地看着黄凤岐,正想开口,忽又想起自己做的保证,暗想:姑且信任他一回。便又重新看向外面。 黄凤岐看到佟晓冬的反应,心里颇有赞许之意。 船很快便到了对岸。黄凤岐对佟晓冬道:“你就在船上等着,我现在去办事,大约一个时辰可以回来。我要我的随从阿祥留下来陪你,有什么事你可以叫他。”交待完毕,他的身形一闪,人已不见踪影。 佟晓冬惊异极了,从不知道一个人可以拥有这样惊人的移动速度,想起有些武侠小说上面对于武功的描写倒也不全是荒诞不稽的。 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佟晓冬没有什么时间概念,一个人枯坐在船舱里倍感无聊,觉得时间仿佛过得特别慢。一个时辰应该是两个小时,佟晓冬心里默默数着数,估计着时间。然而当她已经数完了三个3600时,黄凤岐还没有回来。船舱里又暗又闷,佟晓冬想起早已经过了晚饭时间,肚子也开始唱空城计了。她轻声叫道:“阿祥,你在外面吗?” 那叫阿祥的少年很快出现在舱门口,道:“佟姑娘有什么吩咐?” 佟晓冬打心底里感激黄凤岐的妥善安排,此刻她已顾不得自己的感受,只担心黄凤岐会遇上什么意外,不由得忧虑道:“那个……黄凤岐是不是说过一个时辰就可以回来?” 阿祥听她直呼自家公子的大名,以为他们关系非比寻常,语气愈发恭敬,道:“公子是这么交待的。” 佟晓冬道:“他要去做的事情危险吗?” 阿祥想了想,道:“应该没什么危险,再说,我家公子武功很高,当今武林能胜过他的人可不多。” 佟晓冬暗想:看不出来,他长得斯斯文文的,竟然还是个武林高手。听阿祥这么一说,她也舒了口气。过了一会,佟晓冬又道:“阿祥,如果不是我在这里,你是不是会和他一起去呢?” 阿祥得意道:“那是自然。我家公子到哪里都会带上我,我可是我们公子的心腹。” 佟晓冬心里不由得愧疚起来,道:“要不,你去找他吧,说不定你不在他旁边,他一个人会比较麻烦一点,所以这么久都还没有回来。我一个人在这里不会有事的。” 阿祥听她这么抬举自己,又这么关心公子,不由得对她好感倍增。连忙道:“不行,公子交待过,一定要这里保护姑娘,我不能擅自离开,否则被公子知道,我一定会被他骂死的。” 佟晓冬听他这么一说,一股暖流涌上心间。她算是明白了古人所说的“其言必信,其行必果,其诺必诚,不爱其躯”的含义。佟晓冬忍着脚上的肿痛,吃力地摸出船舱,看了看远处灯火通明的街市,不知道黄凤岐此刻在什么地方,是不是真的平安。蓦地,她觉得自己对黄凤岐过于关注了,以至于完全忘记了郁黎的存在。她不由得落寞地一笑,心里道:“傻瓜,怎么可以胡思乱想?这里的人哪一个都不是你能够爱上的,你终究是要离开这里的,何苦伤人又伤己?”她转念一想,就自己这条件,人家也不可能爱上自己,到头来还是一厢情愿,自作多情。她这么呆呆地想着心事,全没注意有人往岸边走来,待她恍过神来,那人已经到了船边。佟晓冬想躲进船舱也已来不及,只好背对着岸边而立。 第二章 倾心(二) 来人问道:“船家在么?” 阿祥道:“这船已经被包下了。” 又一人道:“再看看,还有别的船吗?” 佟晓冬觉得这声音好熟,好像是郁黎。她回头一看,虽然灯笼的光线比较模糊,但她可以确认,站在岸上的正是白天才见过的郁黎。 佟晓冬的心蓦地狂跳起来,大叫道:“郁先生,是你吗?” 郁黎先前没有注意到船舱门口还站着个人,这会听见有人叫自己,才仔细看去,认出是春风一度楼的佟晓冬,不禁颇觉意外。“你怎么在这里?” “啊,郁先生,真的是你……”佟晓冬顾不得脚上的疼痛,连忙上岸,走到郁黎的面前,道:“太好了,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就又见面了。” 昏黄的灯光下,郁黎的脸看起来更加柔和,他带着些微意外的微笑,道:“真的是很快。” 佟晓冬道:“郁先生现在有空吗?” 郁黎挑起眉,不解地看着她。 佟晓冬道:“我要回春风一度楼,可是走迷了路,回不去。您能送我回去吗?” 郁黎道:“你怎么会跑到这里来?” 佟晓冬叹道:“说来话长,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郁先生能送我回去吗?” 郁黎微笑道:“小事一桩,不过我得先找条船。” 佟晓冬大喜过望,对阿祥道:“阿祥,我得先走了,帮我转告你家公子,感谢他这么帮助我。你赶紧去找他吧,说不定他正需要你帮忙呢。” 阿祥不认识郁黎,但他见佟晓冬和郁黎很熟的样子,也不便阻拦,便道:“佟姑娘,这船就给你们用吧。” 佟晓冬道:“不行,这是你家公子包下的船,他一定还有用处的。我再找别的船。”她瞪大了眼睛四处张望,总算在不远处发现了一只小船,没有篷子,简陋得很。佟晓冬看着郁黎,不知道他是否能接受这样的船。 郁黎笑了笑,朝那船走去。那提灯笼的人忙道:“不行,老爷。这船太破了。” 郁黎道:“都这时候了,哪里还能再找到船?再不走,今天也就不用走了。”说罢,大步走过去。 佟晓冬一瘸一拐地远远地掉在后头,脚上的疼痛越来越厉害,她不好意思叫郁黎停下来,只好咬咬牙坚持着。 郁黎走了几步,发现佟晓冬没有跟上来,回头一看,她那瘦小的身体在夜色中颤抖着,不由得脸色微变,又回到她身旁,道:“你的脚怎么了?” 佟晓冬咧着嘴一笑,道:“脚崴了而已,没事。” 郁黎见她额头都渗出了汗,于是蹲下身体,去看她的脚踝。佟晓冬有些难为情,不禁微微瑟缩了一下。 郁黎并没有去揭她的裤脚,只是用手指探了探她的脚踝处,发现那里已经肿得老高,不禁皱起眉头,道:“扭得很严重,怎么不早些看大夫?苗镇,快去找一顶小轿来。” 那提灯笼的人立刻去了。郁黎有些不悦道:“受了伤就要尽早医治,否则会留下很多后遗症。” 佟晓冬第一次看到他沉下脸的样子,心里竟有些害怕,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 郁黎见她那副畏惧的可怜模样,不禁失笑道:“我的样子很可怕么?” 佟晓冬呆呆地看着他轮廓柔和的脸庞,只觉得这真是世界上最迷人的一张脸。 郁黎望着那条乌篷船道:“你怎么认识惊鸿公子?” “嗯?什么?”佟晓冬回过神来。 郁黎淡笑道:“惊鸿公子。我在问你,怎么认识他?” “我不认识什么惊鸿公子。” “哦?刚才那不就是惊鸿公子黄凤岐的随从?” 佟晓冬暗想:原来黄凤岐还叫“惊鸿公子”,看来他还是很有名气的嘛。她无奈道:“我也是才刚刚认识他们的。”她便将自己如何被黄凤岐吓得掉进河中,又怎样崴伤了脚,被带到这里来的经过说了一遍。 郁黎眉头微皱道:“你不知道别人的来历,就随随便便跟人走么?如果碰上了居心叵测的人怎么办?” 佟晓冬见他似乎有些关心自己,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欢喜,不好意思道:“那时我也没有别的办法嘛。再说,我看他一点儿也不像坏人,我相信自己的直觉。” 郁黎轻笑道:“真正的坏人通常都长得很善良,这样才能骗过真正善良的人。” “哈!你的话好像很有哲理呢。那么你是不是坏人呢?” “你觉得呢?” “照你的逻辑来说,你一定是最坏最坏的那种人,因为你长得很好看。”佟晓冬大胆说出自己心里的赞美。 郁黎不由得哈哈笑起来,道:“丫头,你是在骂我,还是在夸我?” “当然是在夸你啦。”佟晓冬觉得自己和他似乎亲近了许多,心情不禁大好。 这时,苗镇已经领着抬着一顶软轿的轿夫匆匆赶来了。佟晓冬摸索着坐上轿子,这是她这辈子头一次坐轿,感觉很新鲜,不停地四处张望。 一行人来到一处医馆,大夫连忙过来查看佟晓冬的伤势。敷了点药后,大夫交待这两天不要下地走动。佟晓冬急道:“那怎么行?我还要回去呢。” 郁黎道:“不妨事。你就在这里休息两天,宋楼主那里我会派人去通知一声的。” 佟晓冬犯难道:“我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在哪里住呢?” 郁黎笑道:“这个我来安排,你不用担心,安心休息就是。”说罢,他便吩咐苗镇去找间客栈。 苗镇道:“老爷也要留下来么?” 郁黎道:“不碍事,就多呆两天吧。” 佟晓冬不安道:“郁先生,真是给你添麻烦了。害得你又花时间又花钱。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报答你呢。” 郁黎道:“就当是我做点善事吧。” 苗镇很快就找到了住处,是一家颇具规模的客栈,包的是上房。佟晓冬虽然在这里只生活了半个月,但也知道这里百姓的生活并不算富裕,因此也看得出这房间的档次,暗想:这大概就相当于我们那里的星级酒店了。 晚上,佟晓冬怎么也睡不着,一会儿觉得自己欠了郁黎很大的情,一会儿又担心黄凤岐的安危,捱到快天亮了才睡着,等到她再醒来时已经接近中午了。 佟晓冬一骨碌跳起来,察觉到脚上的疼痛,才想起自己昨天的遭遇,感觉像是做梦一般。她单脚跳到窗子边,看着阳光下鳞次栉比的屋顶,这一切都那么真实地摆在她的眼前,她的心却快活不起来。不知道为什么,她又想亲近郁黎,又害怕与他过于亲近,沦落了自己的心。 “起来了?”郁黎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咦?你怎么进来的?”佟晓冬看着推开的门道。 郁黎苦笑道:“你昨天晚上没有把门闩上吗?” “啊!”佟晓冬失声道:“我忘了。”她在春风一度楼住了半个月,从来不用锁门。 郁黎无奈地摇摇头道:“这样很危险,以后一定要注意。” 佟晓冬用力点了点头,道:“我觉得脚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干脆今天就回去吧。” 郁黎道:“大夫的话一定要听。我已经派人去告诉宋楼主了,你只管安心留在这里,等伤完全好了再走。” “可是住在这里得花很多钱,我身无分文,可能一辈子也没法还钱给你。” 郁黎失笑道:“昨天不是说好了,只当是我做善事?怎么今天又计较起来了?” 佟晓冬垂下眼,道:“可是我无缘无故接受了你的好意,心里很不安。” 郁黎默然半晌,在桌子边坐了下来,缓缓道:“你怕我以后会要求你报答吗?” 佟晓冬连忙摇头道:“不是。” “那么有什么不安的呢?” “我……”佟晓冬不知道现在把话说得太清楚会不会太唐突,然而有些话憋在心里也很难受。 看出她的为难,郁黎道:“有什么麻烦吗?你不妨直说,我虽然不是什么很了不起的人,但为人排忧解难也不是很困难的事。” 佟晓冬想了半天,还是觉得不能把话说白了,否则会把郁黎吓跑的。不管郁黎会不会喜欢上她,至少现在他们能够好好地相处,能够没有包袱地说着话。她甚至觉得就这样呆在他身边感觉也很好。于是,她灿笑道:“我最不喜欢欠人家的情了。所以,你以后一定要给我机会报答你。” 这次换郁黎为难了,他迟疑道:“你不会……” “哈哈哈……你是不是想说‘你不会想以身相许吧’?” 郁黎尴尬地别过脸。佟晓冬心里很有些受伤,她故作不在意地笑道:“真奇怪,昨天黄凤岐也说了这样的话。我是不是看起来很像嫁不出去的样子?你放心好了,我早就有心上人了。” 郁黎笑道:“你出嫁的时候肯请我喝喜酒就算是报答我了。” 第二章 倾心(三) “好!”佟晓冬满口答应,但她心里却想:我要嫁得出去才叫有鬼。 郁黎叫店小二把午饭端进来,又嘱咐佟晓冬好好休息,便离开了。佟晓冬有一口没一口地扒着饭,心里道:“幸好没有说出蠢话来,要不然从今以后就再也看不到他了。” 自从跟郁黎有了那番对话之后,佟晓冬总是很难高兴起来。郁黎也察觉到了,但并没有相问的意思。沉闷的两天终于过去,郁黎本想叫佟晓冬多休息些时日,佟晓冬说什么也不肯,一定要回春风一度楼。郁黎也不再勉强,和佟晓冬一起搭船渡河。 坐在船舱里的时候,佟晓冬的心思飞快地转着。她知道再过片刻就要和郁黎各奔东西,从此可能再也见不着面了,她心里总有些不舍,总希望能时常见到他。 “郁先生,我可不可以换别的方式报答你?” 郁黎没想到她突然这么说,一时愣住了。 佟晓冬忙道:“放心,绝对不是以身相许,我知道我配不上你。我是说,我真的不愿欠人家的恩情,从小我父母就告诉我‘人情大如债’,所以我想尽早还你的情。这样我的心才安。” 郁黎淡淡道:“会有机会的。” 佟晓冬不再多说什么,一直沉默着,直到下了船。郁黎吩咐苗镇送她去春风一度楼,自己则在河边的栈桥上等着。佟晓冬看着栈桥,又想起了黄凤岐,心想:“不知道黄凤岐现在怎么样了。” 佟晓冬轻轻道过谢,并没有多停留就径自先走,苗镇紧走几步跟上前去。 郁黎见佟晓冬一瘸一拐走路的样子,知道她的脚并没有完全好,心里莫名地有些难受,但他又想到佟晓冬对自己的情意表露得那么明显,便觉得还是狠心一些好,免得让她陷得太深。 因为郁黎交待过,不要把遇见他的事告诉宋知语,佟晓冬回到春风一度楼之后便随口编了几句话敷衍过去了。好在宋知语也知道佟晓冬来历古怪,似乎遇到什么样的事都不奇怪,也就不再追问。 不过两天不见,春风一度楼好像变了很多,佟晓冬发现梦琴她们三姐妹都是愁眉苦脸的。这天梦琴心不在焉地弹了几支曲子,退回房中休息,佟晓冬忍不住问道:“梦琴姐,发生了什么事吗?大家好像都很忧愁。” 梦琴轻轻叹了一声,倚着窗子,美丽的脸上布满了忧郁。 佟晓冬心里一震,觉得她这模样真像极了郁黎。这几天,她时不时地想起郁黎,尽管郁黎答应过会给她报答的机会,但她却觉得这是在敷衍她。“梦琴姐,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却不能和他在一起呢?” 梦琴忧愁地一叹,道:“恨不相逢未嫁时。” “哦?那个人已经有妻子了?”佟晓冬想了想,恍然大悟道:“对了,你们以前好像说过。梦棋说过,你们几个姐妹都是一样的心思,你们都喜欢那个什么郁教主,是吗?” 梦琴苦笑道:“你还真是个有心人。” 佟晓冬暗想:“那个什么郁教主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呢?梦琴姐她们这么漂亮的人都这么痴心,那个人一定很出色。”她又想起郁黎来,突发奇想,那个郁教主也姓郁,他们该不会是同一个人吧?这个念头一起,随即又被她否定掉了。郁黎不过三十岁的样子,而那个郁教主听说已经结婚十几年了,怎么会那么年轻呢?说不定他们是亲戚呢,应该不是父子,也许是兄弟,这到很有可能。她又想,世上哪有这样的蹊跷事?同姓就一定是一家人吗?她一会儿这样想,一会儿那样想,竟想得笑出了声。 梦琴觉得她傻傻的,也不愿与她多说。 一晃到了九月下旬,佟晓冬突然想起那个孙少爷来,对梦琴道:“孙少爷好像是九月二十八日结婚,梦琴姐,你们要去吗?” 一旁嗑瓜子的梦书道:“不去。去干嘛?好没意思!那个孙如浩当初对梦琴姐百般殷勤,我们都以为他一定会娶梦琴姐的,谁知道……哼!” 宋知语抖了抖她手中的绣花丝巾,笑道:“孙如浩也不过是孙家堡未来的堡主,像咱们梦画做个现成的阁主夫人多好!你们啊,眼光要放远一点。” 梦书道:“远?做教主夫人好了,那可够远的。” 宋知语呸了一声,道:“胡说八道!这话能瞎说么?教主夫人虽然身体一直不好,但命长着呢,日后就算有不测,那教主夫人的位置也轮不到你们。” 梦书撇撇嘴道:“我也未必那么稀罕!我现在也死了心了。梦琴姐,你也死了心吧,还不如嫁个疼自己的男人,快快活活的好。” 梦棋拍拍梦书的肩,道:“你别惹梦琴姐心烦。上次没见到教主,她已经够伤心的了。” 佟晓冬这才知道她们上次出去原来是为了见教主,结果又没见到,难怪大家都怏怏的。 梦书道:“教主是故意躲着咱们的。” 宋知语鄙夷道:“这丫头总是乱说话。教主犯得着躲咱们吗?他要见谁就见谁,他不想见谁就不见谁。” 梦书道:“宋姨,教主到底把咱们当什么看呢?”宋知语道:“教主认梦画做干女儿就是在告诉你们,他把你们当女儿看呢。这够抬举你们的了。也不想想,十二年前,教主把你们从死人堆里救出来,又把你们送到这里,已经是天大的恩情了。现在又认梦画做干女儿,实际上也是认了你们,日后你们出嫁,教主也会像嫁女儿一样嫁你们,你们呢,也应该懂事些,趁早收了那些不该有的心思,别让教主心烦。” 佟晓冬这才知道这梦琴四姐妹的身世,觉得那个郁教主倒也真是个好人,她忍不住道:“梦琴姐,你们对那个教主的感情也许只是感恩之情,不是爱情。” 这几个女人一同看向佟晓冬。佟晓冬莫名其妙,道:“怎么?我说错了吗?” 宋知语道:“晓冬,你也知道爱情?” 佟晓冬失笑道:“我为什么就不能知道?我恋爱过好多次呢。”看她们一副完全不相信的样子,佟晓冬故作内行地道:“爱情是个很奇怪的东西,说来就来,有时候可能就是看了那么一眼,你就爱上那个人了。”她又想起了郁黎,想起了第一次见郁黎的样子,仿佛是在说自己。 梦琴姐妹都坐直了身子,望着她。 佟晓冬接道:“可是,现实往往总是残酷的,所谓‘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又有古语说‘神女有心,襄王无梦’,都是在说爱情这东西,能够如意的不多。我觉得与其一厢情愿单相思,还不如洒脱一些,不要为了一棵树而放弃了整片森林。” 大家咀嚼着她的话,觉得真是很深奥,对佟晓冬的看法立刻改变了许多。 其实,佟晓冬也只是嘴上说说而已,爱情这方面,她从来都是受伤害的那一个,也是最想不开的。她想起自己来这个世界前的那一瞬间,自己竟然想不开要自杀,为了那个一点都不值得她托付终身的柯俊,真是愚蠢之极!如果那时她真的就死了,以后岂不是再也没有机会遇见像郁黎这样优秀的男人了?直到这个时候,佟晓冬才真正意识到,生命实在是最美好的东西,也许人一生中会遭遇很多不幸、痛苦、绝望,然而,只要生命还在,就永远还有美好的希望,就永远可以期待美好的爱情。 宋知语点点头,道:“晓冬说的话还真是有些道理。好啦好啦,不说这些没影儿的事了,快准备准备,要做生意了。” 话音还没落,只听见门口有人叫道:“有贵客到。” 大家一起看向门口,只见一个长身玉立的青年慢慢走进来,那俊美的容貌顿时令众人呆住了。只有佟晓冬大叫一声:“黄凤岐!”说罢,人已冲了过去。 宋知语结舌道:“惊……惊鸿公子!” 黄凤岐看见佟晓冬飞快地朝自己扑过来,吓了一跳,以为她要扑到自己身上,谁知道她在距离自己不足一尺远的地方突然止住,用她那颤抖得有些奇怪的声音道:“太好了,你没事,太好了……” 黄凤岐莫名地感动起来,笑道:“我有什么事?” 佟晓冬悬了多日的心终于放了下来,道:“谢天谢地!你不知道这些天我有多愧疚。那天我等你等到花儿都谢了,生怕你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现在我终于放心了。” 黄凤岐奇道:“我只是去办点事情,又不是去拼命,有什么可不放心的?” 佟晓冬道:“你说一个时辰就回,可是过了那么久都不回,我当然会担心了。再说,阿祥应该是跟在你身边的,结果你要他陪我,万一你出了什么事,那岂不是我的罪过?” 第三章 惊鸿公子(一) 黄凤岐笑道:“原来如此。我那天是回晚了一点,听阿祥说,你跟一个男人走了,那是怎么回事?” 佟晓冬道:“哦,正好看见了一个熟人,就叫他带我回来咯。阿祥有没有转告我的话?” 黄凤岐道:“他都说了。也不知道你对他说过什么话,他好像对你特别尊敬。” 佟晓冬奇道:“我可没说什么呀,我对他还非常崇敬呢。你一定要帮我转告他,我觉得他是一个君子,信守承诺的君子。” 黄凤岐不由得哈哈笑起来,道:“阿祥,你听到了吗?” 阿祥从门外走进来,脸上满是对佟晓冬的感激。“佟姑娘,你……你太……太过奖了……” 佟晓冬郑重道:“阿祥,真的,那天你明明很担心你家公子的安危,却因为他的交待而一直陪着我,由此可见,你是一个信守承诺的君子。” 阿祥感动得简直要流泪了。黄凤岐失笑道:“佟晓冬,你一定要他在这里哭出来才罢休吗?” 众人不由得都笑起来。宋知语忙道:“惊鸿公子是第一次到敝处来呢,真是令敝处蓬荜生辉……” 黄凤岐微有些迟疑道:“我来这里就只是想看看佟晓冬,她既然平安无事,我这就告辞了。” 佟晓冬拉住他道:“你这人真有意思。那天叫你送我一程,你却说有事,今天却又专程跑来看我是不是平安。” 黄凤岐道:“我那天是真的有事……” 正在说话,身后有人叫道:“惊鸿公子,原来你在这里……” 大家都朝门外看,原来是孙如浩。 “孙公子。”黄凤岐客气地跟他抱拳见礼。 孙如浩连连还礼,道:“听下人说,惊鸿公子的大驾到了豫章城,在下连忙派人去迎接,谁知没有接到,没想到惊鸿公子在这里。” 黄凤岐有些尴尬,道:“孙公子太客气了。” 孙如浩道:“在下已经命人收拾好了上等客房,惊鸿公子若不嫌弃,还请移驾到寒舍歇息。” 佟晓冬见一向倨傲的孙如浩对黄凤岐这样巴结,不由得对黄凤岐的身份更加好奇,道:“你找到住的地方没有?孙少爷难得这样没有架子,你可不要拂了人家的意。” 孙如浩瞪着佟晓冬,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哪里得罪她了,同时也对她跟惊鸿公子的关系感到十分好奇。“惊鸿公子跟晓冬姑娘也认识么?”孙如浩小心问道。 “是啊,我们的关系可非同一般呢。”佟晓冬抢着说道。大家都把目光转向黄凤岐,黄凤岐忙道:“我们只有一面之缘。” 佟晓冬觉得很丢脸,瞪了他一眼,冷冷道:“孙少爷等得腰都酸了,你还不快去?恕我不远送了。”说完,转个身进里面去了。 众人都错愕地看着她快速离去的背影,黄凤岐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孙如浩压着笑,道:“晓冬姑娘的性子真是特别。” 黄凤岐见孙如浩亲自来请,也觉得不便推辞,再者,他来这里本来就是为了参加孙如浩的婚礼,住在孙家堡到也方便,于是随孙如浩一同去了。 外面已经安静下来,佟晓冬心里也渐渐平静下来。她暗笑自己莫名其妙的恼怒,黄凤岐的话本也不错,他们的确只有一面之缘,人家肯专程跑来看自己,那是他有君子的风范,本来跟与她熟不熟没有任何关系,自己又何必计较人家想跟自己撇清关系的态度呢? 第二天便是孙如浩成亲的日子,大街上热闹非凡,一大早就已经放了几回鞭炮。梦琴三姐妹似乎也要去,很早就起来梳妆打扮。佟晓冬心里好生羡慕这三姐妹的美貌。 宋知语看着一脸落寞的佟晓冬,笑道:“你不去打扮打扮么?这样出去可会丢了咱们的脸呢。” 佟晓冬撇撇嘴道:“我再怎么打扮也美不起来,还是这样的好。”她本来就不会化妆,也不喜欢这些脂粉类的东西。“你们若嫌我丢脸,我就不去了。” 梦书笑道:“你去你去,你就跟在我身边好了。” 宋知语啐笑道:“这丫头没安好心,你怕自己不够美,要晓冬去衬你么?” 佟晓冬到也不以为意,道:“那也行啊,红花还需绿叶扶持呢。” 这春风一度楼的众女子便浩浩荡荡地往孙家堡去了。 佟晓冬瞪着眼前高大巍峨的门楼,还以为自己到了皇宫,那种恢宏的气势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梦书拍拍她的脸,道:“别摆出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这里算得了什么?” 佟晓冬呆呆地跟着众人一起来到客厅。这客厅宛如一间大殿,内空很高,厅中只有四边四根圆柱支撑,显得极为宽敞。她们来得尚早,客人只有十来个,正相互打招呼谈家常。 佟晓冬仔细看这些人,似乎天南海北的哪里人都有,南腔北调,听起来怪滑稽的。渐渐的,人越来越多,整个客厅挤得水泄不通。这时,一个劲朗的声音道:“吉时将到,请诸位到前厅观礼。” 人群顿时像开了闸的洪水,向前厅涌去。佟晓冬一闪神,没了梦书她们的影子,她只好随着人潮往前面涌。穿过一片花园,人群来到一处极宽阔的庭院,便渐渐停止了移动。佟晓冬踮着脚,四处观望,只见到处都是攒动的人头,哪里看得到梦书她们的影子。好不容易挤到廊庑下,但见较之先前那间大厅更显宽阔的大殿里都是人,不过,这里的人都是坐着的,近百张座椅整齐地排列着,中间留出了一条通道。每张座椅后面还有随侍的男男女女,一个个神情肃穆,不敢随意言语。 佟晓冬看了看把守在大殿门口的高大侍卫,便放弃了进去的打算。她在廊子下呆站了一会,觉得好没意思,便找了处台阶,席地而坐。刚坐下没会儿工夫,一个粗声粗气的女声道:“你是哪个院子里的丫头,躲在这里偷懒?还不快去后面帮忙?”说话的是个四十多岁的女人,长得肥头大耳,脸色十分烦躁。 佟晓冬知道她把自己当成是孙家堡的丫头了,心里一动,连忙跟在她后头朝后院走去。 后院似乎还在忙着布置,来来往往的下人们络绎不绝。那女人冲佟晓冬道:“你快去少堡主那里,看少堡主还有什么吩咐。就要到吉时去接新娘子了。”说完径自走了。 佟晓冬也不知道孙如浩在什么地方,仰着头四处看了看,就见一间格外宽大的房子布置得最为华丽,暗想:“那里大概就是新房,我瞧瞧去。”于是,偷偷溜了进去。从那新房里陆续出来几个下人,但大家都忙着自己的事,根本没注意佟晓冬的存在。佟晓冬闪进正屋,一眼就看见孙如浩正在检视新房的布置。她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在孙如浩的肩上一拍。孙如浩吓了一跳,转身看见是佟晓冬,不禁瞪大了眼睛,道:“你怎么在这里?” 佟晓冬无辜地道:“是你们家的仆人叫我来看看孙少爷有没有需要帮忙的。” 孙如浩瞅了瞅她那身与下人无异的衣裳,翻了个白眼,道:“你就穿成这样来的吗?” 佟晓冬哀叹道:“你以为我愿意呀!我在这里无依无靠,好不容易蒙宋老板收留,给我一件衣裳穿就不错了,我还敢挑三拣四呀。”她细细打量孙如浩的一身新郎装,不由得叹道:“到底是要做新郎倌了,今天看起来挺称头嘛。” 孙如浩瞧瞧她那随性的举动,不禁道:“你到底是打哪里来的?” 佟晓冬一愣,道:“从春风一度楼来的呀。哦,对了,你知道梦琴姐她们在哪里吗?我跟她们走散了。” 孙如浩脸色微黯,道:“我不知道。梦琴可有说什么?” 佟晓冬叹道:“梦琴姐说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现在就要结婚了,你会成为另一个女人依靠终身的丈夫,从今往后,你就只能把以前的感情深埋心底,然后一心一意地对你的妻子。这样才是一个有担当的好男人。” 孙如浩怔怔地看了她一会儿,忽道:“你相信我对梦琴是真心的?” 佟晓冬一愣,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思索片刻,道:“我相信。不过,时过境迁,过去的事情就让他过去吧,时间会冲淡一切的。婚姻和爱情是两回事,有爱情的婚姻固然很完美,但是没有婚姻的爱情是无法长久的。我觉得你的家世跟梦琴姐不怎么相配,你们就算能够结婚,如果得不到家人的祝福,恐怕也会过得不幸福。还是现在这种结局好,至少大家都觉得这是一桩好婚事,万一以后你们两口子闹矛盾,大家也会抢着帮你们化解的。试想一下,如果你娶的是梦琴姐,万一哪天你们吵架了,人家还要在一旁拍手叫好,说这两个人本来就不该在一块的。那个时候,或许连你们自己也会怀疑自己的选择是不是错的。” 第三章 惊鸿公子(二) 孙如浩听着佟晓冬的话,心里受到极大的震动。他不是没起过娶梦琴的念头,但家里人的确坚决反对,他只是迫于无奈才放弃,此时,不由得对佟晓冬又另眼相看起来。 佟晓冬看着孙如浩的脸色,知道他对自己的话还是有些信从的,便对他的敌意又消了几分,而同情也多了几分,她率性地拍拍他的肩膀道:“一个人只有多经历些挫折,才会变得更成熟。就像我,还不是被人抛弃过几次,才终于明白了些道理。我现在有种大彻大悟的感觉。” 孙如浩瞪大了眼睛。 佟晓冬以一副过来人的姿态道:“你别小看我,感情这东西,我比你有经验。今天你成了亲,才算是真正做了大人,以后一言一行都要谨慎。我建议你以后也不要再去春风一度楼了,免得影响你们夫妻间的感情。” 佟晓冬悠哉游哉地又晃回了前院,院子里已经摆下了数十张方桌,客人们大多数已经就坐,少数人还在那里互相打招呼。佟晓冬在人缝中搜寻着春风一度楼的人,可是人太多,穿得五颜六色的,眼都看花了。她暗想:既然来了,混顿饭吃也不错。四下里看了看,就见离大殿门口不远的地方有张桌子只坐了三个人,看起来不过二三十岁的样子,佟晓冬觉得跟年纪差不多的人坐在一起自在些,便跑过去在那空位子上坐下来。那三个人看见她坐下来,都十分吃惊地瞪着她。佟晓冬客气地朝他们笑了笑,道:“幸会幸会!” 这三个人还未来得及说话,一个如洪钟般的大嗓门在佟晓冬的身后响起:“哪里来的臭丫头,敢占老子的地方?” 佟晓冬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更怕了。就见一个硕大的身躯几乎挡住了照在她身上的所有阳光,因为背着光,佟晓冬看不清楚他的长相,但这体格也够吓人的了。 佟晓冬连忙跳起来,道:“ 对不起对不起,大叔,我不知道这里已经有人了。” 那大汉怪叫道:“放肆的丫头,竟敢称本座为大叔!你是哪个门派的?” 佟晓冬瑟缩地看了一眼周围,旁边的人都埋着头,似乎很怕这个人。佟晓冬心里哀叹:“我怎么这么倒霉!”她好希望有人能来出面帮她解个围。 “邢寨主 ,今天是孙家堡大喜的日子,您就看在主人的面子上,不要跟这个小姑娘计较了吧。”一个软软的、甜甜的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 看到那声音的主人后,佟晓冬如遭雷击般地呆住了。她不敢想象世上竟然有美到这种程度的女子,然而更令她震惊的是,这绝世美女的身后竟然就是那绝世美男黄凤岐。这一对璧人站在一起,顿时令天地失色,日月无光。 佟晓冬虽是见惯了俊男美女的,但是看到黄凤岐跟那个美女站在一起,似乎还很熟的模样,心里如针扎般的难受。她暗想:“难怪黄凤岐要和我撇清关系的,原来他也是名草有主的人。” 邢雄一看见这说话的人,脸上顿时堆起了笑,道:“闭月宫主说得极是,邢某失礼了。” 佟晓冬黯然地看了那一对璧人一眼,默默地退开了。她看了看四周,觉得自己身处在这样一种环境中,本身就是一个极大的讽刺。突然间,她有种强烈的无助感。 佟晓冬慢慢地朝外走,刚走了几步,忽听得有人道:“佟姑娘请留步。” 佟晓冬奇怪怎么还有人认识她,她一回头,并不认识那说话的人。那人道:“少堡主请佟姑娘到里面就座。” 众人都惊讶地看着佟晓冬,不知道她是什么来历,竟然可以到大殿里面就座,要知道能在里面坐的都是当今武林一等一的门派,就连刚才那耀武扬威的奔雷寨的寨主邢雄也只能坐在靠近大殿的地方。 说话那人将佟晓冬领到大殿里,安排跟黄凤岐坐在一起。显然那闭月宫主也十分意外,不停打量着坐在自己对面,与黄凤岐相邻的佟晓冬。 他们这一桌除了他们三人以外,还有一个鬓染微霜、相貌清奇的中年男子。跟他们坐在一起,佟晓冬觉得无地自容。 黄凤岐对她耳语道:“今天是人家的大喜日子,你就别哭丧着脸了。” 佟晓冬偏过头,不理他。 黄凤岐自己轻笑道:“还在为昨天的事生气?” 佟晓冬咕哝道:“别跟我说话了,再说下去,你的女伴就要用眼神杀死我了。” 黄凤岐一愣,道:“我是一个人来的,哪有女伴?” 佟晓冬用眼神扫了一下对面正看着自己的闭月宫主。黄凤岐恍然大悟,笑道:“哦,你误会了。我来跟你们介绍一下。这位可是被武林中人誉为‘天下第一美人’的闭月宫宫主,闺名秋水寒。” 佟晓冬不是江湖中人,所以也不知道闭月宫在江湖中具有何等重要的地位。她只是淡淡地朝秋水寒一笑,道:“你好。谢谢你刚才帮我说话。” 秋水寒似乎此生都没有被人这样“冷遇”过,但她的修养极好,看得出来佟晓冬并非有意轻视自己,便也毫不介意地回以一笑。 黄凤岐又道:“秋宫主,这是我的朋友,姓佟,人冬佟,叫佟晓冬。”他又朝着那中年男人道:“这位前辈乃是天下第一剑派崆峒派的掌门人沈天涯沈先生。晓冬,快给沈先生见礼。” 佟晓冬连忙笑眯眯道:“沈大叔,幸会!” 沈天涯这辈子也没有被人称作“大叔”过,不由得拈须微笑起来。 黄凤岐知道佟晓冬言语古怪,也不责怪她,只是在她耳边道:“今天一过,你以后可就成了名人了。” 佟晓冬奇道:“为什么?” 黄凤岐但笑而不答。 古代的婚礼和二十一世纪的一样,尽管热闹但也无趣。佟晓冬被嘈杂的人声吵得头昏耳鸣,若不是有个像黄凤岐这样的超级俊男作陪,又有个像秋水寒这样的绝世美女养眼,还有个像沈天涯这样儒雅脱俗的人说话,佟晓冬一定会郁闷死。 黄凤岐在佟晓冬耳边说的话很快成真,一夕之间,她成为了江湖中谈及率最高的人之一。一方面是因为孙家堡的少堡主竟然请她进入大殿,还坐在贵宾席上;另一方面,江湖上鼎鼎有名的惊鸿公子从宴席开始一直到结束都在跟她说悄悄话,其熟稔程度令人浮想联翩。 所以,一回到春风一度楼,宋知语和众女子们都把佟晓冬围住,一定要她交待清楚自己的身份。 佟晓冬无辜地看着这一干好奇心极重的女子,真是百口莫辩。 梦书道:“你跟惊鸿公子真的只是一面之交吗?” 佟晓冬总算明白了黄凤岐先前为什么要跟自己撇清关系,她赌咒发誓道:“真的,到今天为止,我们也只见过三次面而已。我跟黄凤岐真的不算很熟。” 宋知语道:“好吧,你不愿意说也没关系。但是我们这里绝对不能收留来历不明的人。” 佟晓冬苦着脸道:“宋姨,我又没做错什么,你怎么能赶我走呢?再说,我在这里这么久,一直勤勤恳恳,兢兢业业,做事认真,从不马虎。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你要是赶我走,叫我在外面孤苦伶仃,你于心何忍?而且话说回来,跟黄凤岐认识并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吧,为什么我不能跟他认识呢?” 宋知语沉吟半晌,道:“晓冬,你不太明白我们的处境。我们不是一般的青楼妓院,我们有江湖背景。如果自己门派中的人跟别的门派有扯不清的关系,这是十分忌讳的。惊鸿公子乃是天下第一庄‘游龙庄’的少主人,你要是跟惊鸿公子关系太密,恐怕就算我想收留你,我们的大老板也不会答应。” “宋姨,我对你们所说的江湖一点也不了解。认识黄凤岐真的纯属意外。要不,你告诉我你的大老板是谁,免得我日后说错话。” 宋知语和众女子低声商量了几句,说道:“我们的身份在江湖上并不是什么秘密,这也是平常没有什么人敢跟我们过不去的原因。”宋知语说起自己的大老板,不禁面露得色道:“我们隶属于天藏教,不过,我们在教中并不担当什么职务,只是在这里混口饭吃。平日里若有人来找麻烦,天藏教自然会帮我们解决。若是教中有什么事需要我们,我们也会义不容辞的。” 佟晓冬道:“那么说,你们时常说起的郁教主就是这天藏教的教主咯?” 宋知语道:“不错。郁教主任教主之职已近十年。我们天藏教在中原地方可算得上是第一大派了,与江南的闭月宫、塞北的游龙庄、甘肃的崆峒派齐名,而这四大门派中又以我们郁教主的武功为最高,所以,江湖上只要一提起天藏教,没有谁不敬让三分的。” 佟晓冬哪里能明白宋知语的这些话,不过她提到的其他三派中的重要人物,她倒是通通见过了。 第三章 惊鸿公子(三) 不知不觉间入冬已月余,天气十分寒冷。众女子围坐在大厅中央的火炉旁聊着天。梦书叹道:“快过年了,不知道九江总坛现在是个什么样子。还是梦画命好,去过总坛,我们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机会能去看看呢。” 佟晓冬道:“想去看的话就去嘛。” 梦琴浅笑道:“傻姑娘,总坛岂是人人都随意去得的?莫说我们这些挂名弟子,就是教中的正式弟子,若未得到总坛许可,也不能随意进入。” 佟晓冬不知道这个时代的教派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在她的想象中,教主大概都是神神秘秘的人物,模样也老而丑陋。不过能被梦琴四姐妹痴心暗恋的男人大概也丑不到哪里去。 大家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没想到楼里来了一位奇怪的客人——一个美得惊人的少女! 这少女派头很大,随行的有十多个彪形大汉,还有四个美貌堪比梦琴姐妹的侍女。众人一进春风一度楼,顿时把这里挤得满满的。 四个美貌侍女将楼中最舒服的一张椅子用自家带来的纱巾蒙住,然后请那少女坐下。少女冷冷地看着一干呆愣的女子道:“我是天荫阁阁主贾昌元的独生女儿。” 宋知语连忙赔笑道:“哎呦,原来是贾大小姐,自家人,自家人。” 贾玲玲冷哼道:“谁跟你们是自家人?别以为梦画嫁给了我爹,你们的身份就不同了。下贱就是下贱。” 大家脸色顿时难看起来,显然这位贾大小姐是专程来找碴的。不过,大家都不敢轻易翻脸。只有佟晓冬很不服气,大声笑道:“真是什么人说什么样的话,狗嘴吐不出象牙来。” 贾玲玲大怒,道:“你是什么东西?敢这样跟本小姐说话?” 佟晓冬冷笑道:“我是个堂堂正正的人。跟大小姐你不一样,所以,我还正要请教你是个什么东西呢。”她暗想:“就凭你,也敢跟我比刻薄?”想她佟晓冬平素不说话则已,要说起刻薄话来,可以把人气得吐血。 贾玲玲果然气得发抖,大叫道:“来人,掌她的嘴!” 佟晓冬正要说话,宋知语已经挡在她前面,皮笑肉不笑道:“贾小姐,这里可不是天荫阁,在我们天藏教的地方,教训天藏教的人,你可要三思啊。” 贾玲玲心中一凛,冷冷道:“我要找一个叫佟晓冬的女人。” 佟晓冬吃了一惊,她跟贾玲玲从不相识,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找自己。正犹豫着,一个熟悉的声音自门外响起:“小玲,不要胡闹了。”佟晓冬心里一紧,觉得黄凤岐对贾玲玲的称呼很刺耳。 来人正是黄凤岐。他一身雪白狐裘,戴着风帽,有种说不出的风采。佟晓冬险些看得呆了,但又想起他刚才的一句话,顿时火气又上来了。“嚯!原来是惊鸿公子大驾光临。” 黄凤岐感觉到了佟晓冬的怒气,却只是淡淡道:“小玲,这里是天藏教的地方,你不要胡来。若教郁教主知道了,于你爹的面子上也过不去。” 贾玲玲撅起嘴道:“我只是想来看看那个叫佟晓冬的女人究竟长什么样子。那日你特地去看我,却临时走掉了,我问过阿祥,才知道你是要去见那个什么佟晓冬。这一个多月来,江湖上人人都谈佟晓冬,我实在很好奇,什么人物竟然这么重要?” 佟晓冬想不到自己已经如此有名了,不可思议地望着黄凤岐。黄凤岐却似没有看到她疑问的眼神,仍旧对着贾玲玲道:“我那天答应了佟姑娘,要送她回去。再说,我去见你,原本就只是打算说几句话就走的。” 佟晓冬这才明白第一次遇上黄凤岐时,他所说的“有要紧事”原来就是要去见贾玲玲。从他们两个人的对话中看得出来,黄凤岐与贾玲玲的关系非比寻常。同时,佟晓冬也感觉到,黄凤岐并不只是对她很好,他对贾玲玲似乎更有耐心。 贾玲玲走到黄凤岐面前,娇声道:“人家不是说了叫你多呆些日子再走嘛。” 黄凤岐柔声道:“我庄上的事情太多,出来一趟不容易。何况,你家的事情我也管不了。” 贾玲玲道:“你怎么管不了?我爹一向很欣赏你,只要你站在我这一边,谁还敢欺负我?” 黄凤岐宠溺地笑道:“你呀,你不欺负别人就算好的了,谁还敢欺负你?” 贾玲玲道:“怎么没有?我爹就欺负我。明知道我不想要那个跟我差不多大的女人进我家的门,可我爹还是娶了她,看我气了好多天,也不来安慰我。” 黄凤岐道:“伯父要续弦,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何况,梦画姑娘又是郁教主的义女,他们成亲乃是天大的喜事。” 贾玲玲道:“在那个女人进我家之前,我爹对我不知道有多好。自从那个女人来了之后,我爹就只宠着她,再不理我了。” 佟晓冬冷笑道:“人家夫妻恩恩爱爱,你做子女的该高兴才是。哪有像你这样吃母亲的醋的?” 贾玲玲怒道:“那个女人怎么配得上我爹?你这个臭女人,到底是谁?” 佟晓冬故作得意道:“我就是让你很好奇的佟晓冬。” 贾玲玲愣了一下,随即冷笑道:“我原本还以为你是什么国色天香的女人呢,原来……你长得这么难看。看来,我真是白担心了,我的凤岐哥哥是绝对看不上你的。” 佟晓冬也哈哈笑道:“原来你是担心这个啊。你把他当成是宝,在我眼里,他也不过是根草。你现在没有什么可以担心的了,我这里不欢迎你,你可以和你的凤岐哥哥一起离开了。恕不远送!” 贾玲玲气得说不出话来,黄凤岐却是一脸的高深莫测,看不出是喜是怒。 楼中的众人看看佟晓冬,又看看黄凤岐,不知如何是好。 佟晓冬心里说不出的难过,她本不该为黄凤岐而难过的,但看到黄凤岐跟贾玲玲说话的那股温柔劲就难过得要死。不过,她也很快冷静下来,想起自己说的话,又觉得有些对不住黄凤岐,不禁看了他一眼。黄凤岐也正在看她,两个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佟晓冬悚然一惊,暗道:我这是怎么了?她静静地走到黄凤岐跟前,道:“黄公子,天色不早了,你还是快跟贾小姐一起走吧。” 黄凤岐脸色渐渐缓和下来,淡淡道:“我跟她不同路。” 贾玲玲气道:“你就不能送送我吗?” 佟晓冬也淡笑道:“是啊,像你这样有风度的男人怎么可以不送女孩子回家呢?” 黄凤岐实在看不透佟晓冬,不由得失笑道:“哦?原来我在你眼里还是一根有风度的草啊。” 佟晓冬微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不禁笑着捶了捶他的胸口,道:“快走吧。再不走,小心我要拿扫把赶人了。” 贾玲玲气得发抖,眼泪不争气地落了下来,掩面冲了出去。 佟晓冬忙道:“快去追她呀。” 黄凤岐道:“她带了那么多随从,也不差我一个。” 不多时,春风一度楼里又空空的了。宋知语和那一干女人很知趣地退开了。 黄凤岐看了看外面道:“我是一个人来的。你不送送我吗?” 佟晓冬犹豫了一下,觉得自己无法拒绝他的要求,便道:“好吧。不过我只能送你到街口。” 黄凤岐点点头,先行一步。佟晓冬紧跟在后面,看着他修长的背影,心中百感交集。她摸不透黄凤岐对自己的态度,说对他不动心,那是自欺欺人,然而,对郁黎的那种感觉又实在很强烈,她自己感到十分困惑,但她也格外清楚,自己并不属于这个世界,她不能把感情留在这里,也不能带着感情回到二十一世纪。不论是对郁黎,还是对黄凤岐,她都只能把这份心动深埋心底。 晴朗的夜晚,月弯弯的,星星很亮。佟晓冬和黄凤岐两个人的影子在夜的光芒里拉得很长很长。两个人都走得极慢,仿佛晚饭后的散步,然而两个人都没有出声。黄凤岐似乎不想说话,佟晓冬却是不知道说什么好。 街口很快就到了。佟晓冬回望了一眼灯火通明的春风一度楼,淡笑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我只能送你到这儿了。” 黄凤岐优雅地一笑,道:“你一点都不奇怪我为何来这里吗?” 佟晓冬压根就没想过这个问题,此刻经他提醒,倒也有些兴趣了。 黄凤岐道:“我到豫章来,原本是为了别的事情。可是在半路上听说贾玲玲要来春风一度楼,所以特地赶过来。” “哦,原来是为了贾小姐。”佟晓冬落寞地一笑。 “贾玲玲的父亲跟我家关系甚好。我和贾玲玲自小相识,我总把她当成是自己的妹妹看。她从小娇生惯养,脾气被惯坏了。” 第四章 魑魅魍魉(一) 佟晓冬默默地听着,心里却极不平静。她揣想着黄凤岐说这番话的意思,他这样说究竟想表达些什么呢?难道是怕她误会了他和贾玲玲的关系?这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见佟晓冬一直垂头不语,黄凤岐自嘲地一笑,道:“这些事情真无聊……” 远处隐隐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黄凤岐脸色微变。来人乃是随贾玲玲一同来的侍女。这侍女脸色惊惶,道:“黄公子,你看到我家小姐了吗?” 黄凤岐惊道:“怎么?你们没有追上她么?” 侍女急得要哭了,“我们本来紧跟在小姐后头的,可是天色很暗,一眨眼的工夫就没看见小姐了。我们分几路找,找遍了几条街都没有看到小姐。” 黄凤岐沉着脸,似乎想起了什么。他对佟晓冬道:“我要亲自去看看,你赶紧回去吧。”说完,跟那侍女匆匆走了。 佟晓冬心里也着急,她虽然不喜欢贾玲玲,但一想到贾玲玲莫名失踪,心里也不舒服。 这条街不过二百来步,方才有黄凤岐同行,只觉得这路特别短,如今她一个人走,又觉得这路实在太长了。夜色中高高矗立的春风一度楼通身散发着光芒。看见这光芒,佟晓冬的心里就充满了暖意,有种踏实的感觉。她大步向前走着,迎面吹来的风中浸着淡淡的花香。她深吸一口气,竟有些醉了。不多时,四肢也渐渐软起来。春风一度楼明明离她已经很近了,但是她完全无法挪动双脚,连意识也渐渐模糊起来,终于,她软软地跌了下去。 夜色中,一道鬼魅般的影子不知从何处闪了出来,还拎着一只大麻袋。这魅影用麻袋将佟晓冬装了起来,利索地扛在肩头,很快又隐入到夜色中。 黄凤岐跟着侍女到了贾玲玲失踪的地方,已经快到城郊了。黄凤岐命人支起灯笼,自己则四处查看。他留心观察这附近的一草一木,又在地面上仔细搜索,终于在地上发现了一丁点淡淡的粉末。若是一般人,全然发现不了这粉末,然而黄凤岐过人的嗅觉却闻出这粉末有些古怪。 “果然是他们……”黄凤岐凝重道。 天荫阁的侍卫们围在一起,为首的一个道:“黄公子,莫非有小姐的下落了?” 黄凤岐沉吟道:“我这次来,就是为了打探这些人的踪迹。除了他们,没有人可以在豫章城为非作歹。” “他们是……” “魑魅宫。”黄凤岐面色凝重道,“魑魅宫的人来无影,去无踪。传说他们宫主的轻功天下无人能及。而且他们擅长使毒,其毒除了他们自己能解之外,旁人都没有办法解去。” “可是,魑魅宫为什么要掳走小姐?” 黄凤岐也不明白。魑魅宫远在粤西蛮荒之地,一个多月前,游龙庄的探子突然发现大量的魑魅宫的弟子潜入了中原。为了一探究竟,黄凤岐亲自带了手下进入中原,并沿路追踪,一直追到了鄱阳湖。尽管魑魅宫的踪迹找到了,可是黄凤岐不明白他们劫持贾玲玲做什么。 黄凤岐叫天荫阁的人立刻回去向阁主禀告此事,他心里又放不下佟晓冬,便又匆匆返回春风一度楼。哪知佟晓冬并没有回来,黄凤岐不由得心里一沉。 佟晓冬觉得脑袋一直昏昏沉沉的,有时她感觉周围有好多妖魔鬼怪,一个个面目狰狞,青面獠牙。她好害怕,好想放声尖叫。于是,她铆足了劲,扯开嗓门狂叫起来。周围那些小鬼果然被吓得四散逃串,佟晓冬不由得放声狂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 “宫主,药似乎下得重了。”一个黑衣蒙面人低声对屋子里唯一坐着的鬼面男人道。 “让她清醒过来。”鬼面男人冷漠的声音道。 一股恶臭令佟晓冬脑袋突然清醒。刚才那些面目狰狞的小鬼都变成了一个个黑衣蒙面人,只有屋子里唯一坐着的一个脸上还戴着恶鬼一般的面具。 佟晓冬扭动了一下身体,没有什么地方受伤,就是全身没有力气。她吃力地站起来,细细打量这间屋子,屋子大约只有十来个平方,除了那个鬼面人坐的椅子外,什么家具也没有,看起来像座牢房。屋子的四个角落各架着一盏光线微弱的油灯。鬼面人坐在一头,十来个黑衣人分列两旁。这些人都隐在暗处,几乎要和黑暗融为一体了。 “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绑架我?我的命可不值钱,你们绑了我也没有用……”佟晓冬朝那鬼面人道,看得出来,他应该是这群人的头目。 鬼面男人身旁的黑衣人道:“宫主,这女人怎么处置?” 鬼面男人只摆摆手,起身往门外走。 佟晓冬见他们要出去,连忙叫道:“喂喂,几位好汉,先别走呀……” 鬼面男人顿住身形,转过身。佟晓冬不太确定他是否看着她,她只好说道:“你们好歹告诉我抓我来的目的吧。就是死也该让我死得明白呀。” 鬼面男人毫无感情的声音道:“你用不着死。” 佟晓冬见他终于开口说话,轻轻舒了口气,道:“还好,你不是聋哑人,要不然,交流起来就困难了。” 鬼面男人有点儿意外。因为他戴着面具,佟晓冬看不到他的表情。 佟晓冬道:“你们确定没有抓错人?我姓佟,人冬佟,叫佟晓冬。我在这儿没亲没故的,就只在春风一度楼里打点杂,混口饭吃。你们也看得出来,我一点武功也没有,跟江湖上的人没有往来。你们真的是要抓我吗?” 旁边的黑衣人道:“你不必多说,总之抓你来是有用处的。” 佟晓冬苦着脸道:“可是大哥,我能有什么用处?我手不能提,肩不能挑,身上没有四两肉……” 鬼面男人冷冷道:“让她闭嘴。” 黑衣人朝佟晓冬走过来。佟晓冬大叫道:“好,我闭嘴!”她飞快地躲进墙角,无辜地看着鬼面人。 鬼面男人看见她那可怜巴巴的样儿,突然有种想笑的冲动。但这念头只一闪,他便又敛住心神,缓缓走出屋子。 当最后一个黑衣人走出屋子,门便被死死地关上了。佟晓冬没有打算去试试能不能打开那门,她在这间屋子里呆得久了,也不觉得这里有多暗。外面静悄悄的,不知道那些奇怪的人都上哪里去了。佟晓冬暗想:这算得了什么呢?我都是死过一回的人了,现在的每一天都是老天爷额外给我的,我多活一天就是赚了一天。她尽往好处想,想到自己到这个世界来后所遇到的每一个人。她想到了郁黎,想到他曾说会给她机会报答他的,可是自从那日分别,他就再也没有出现过。倒是她未曾想到的黄凤岐还时不时地突然出现,让她平静无波的心三不五十地掀起一些小小的浪花。 “哎,不知道黄凤岐是否知道我被人绑架了。”佟晓冬无聊地想着。这屋子连扇窗户都没有,只有门上有个小孔,也不知道外面是什么地方。她不由得哼起了曲子,哼着哼着,便唱了起来:“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唯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这屋子里的音响效果特别好,佟晓冬觉得自己唱得真不赖,不禁兴致大增,又唱了几首自己颇为得意地歌。唱到尽兴时,更是扯开了喉咙:“天下溜溜的男子,任我溜溜地爱哟,天下溜溜的女子,任我溜溜地求哟,月亮弯——弯——,任我溜溜地求哟……” 终于唱得喉咙冒烟,正打算停下来休息一会儿,门又突然被打开了。鬼面男子阴森的身影矗立在门口,模模糊糊的。佟晓冬觉得他除了脸上的面具看起来有些恐怖外,这个人并没有给她带来多大的压力,所以她一点儿也不觉得害怕。 鬼面男子冷冷道:“已经过了子时,你不睡觉吗?” 佟晓冬皱起眉头,苦恼道:“哎,离天亮还有好几个钟头。” 鬼面男子道:“天亮又怎样?” 佟晓冬道:“可以看日出呀。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去看看日出,看到一轮巨大的火球从地平线上冉冉升起,那万丈光芒穿透层层浓云,映红了东方的天空,跟浩瀚无垠的天地比起来,个人的生死荣辱又算得了什么呢?你还有什么事是值得难过的呢?”佟晓冬如同诗朗诵般地说出这番话,仿佛是在激励自己勇敢面对困难。她定定地望着鬼面男子,眨巴着眼睛。 看着这双如夜空中闪烁的星子的眼睛,鬼面男子的心莫名地漏跳了两拍。他冷冷道:“这里看不到太阳。这是地下。” 第四章 魑魅魍魉(二) “地下?”佟晓冬不禁跳了起来,“这里会不会有老鼠?” 鬼面男子道:“这里到处都是老鼠。” “啊!”佟晓冬吓得惊叫一声,不管三七二十一,冲到鬼面男子跟前,一把抓住他的胳膊,道:“我强烈要求呆在有人的地方。” 鬼面男子讶异地瞪着她:“你情愿跟一群男人呆在一起?” 佟晓冬愣愣地看着他,道:“只要没有老鼠就行。” 鬼面男子终于忍不住轻笑出声,但他很快又冷下脸,转身要走。 佟晓冬连忙抓住他的袖子,见他没有要摆脱的意思,便老老实实地跟在他后头。 走出屋门,佟晓冬才发现外面是一条很深很宽的隧道。从隧道平整的石壁看来,这应该是人工开凿出来的,而且很有些年头了。石壁上每隔几十步就架着一盏油灯,所以隧道里并不显得很暗。大约走了百来步,隧道便分成了四条岔道。 鬼面男子往最右边的一条岔道走。佟晓冬突然拉住他,苦着脸道:“我要上茅厕。” 鬼面男子耐着性子,继续往前走。佟晓冬咕哝道:“最好快点,我已经憋了很久了。” 果然很快,她就看到了几扇并排的门。从这一排门走到顶头,左转几步,就是一扇黑乎乎的窄木门,门口能够闻到臊臭味。这里大概就是厕所了。 佟晓冬的脸皱成了一团,道:“有没有女茅厕啊?” 鬼面男子道:“这里没有女人。” 佟晓冬也知道,只好道:“里面这么黑,我会不会掉到粪坑里呀?” 鬼面男子从石壁上取下一盏油灯,递给她道:“拿去。” 佟晓冬不情愿地接过来,又回头嘱咐道:“麻烦你帮我在门口守一下,免得有人进来了。” 鬼面男子真是哭笑不得,但他竟真的守在外面。 佟晓冬很快就出来了,怨愤道:“你们这里怎么能够没有女人呢?到处都脏兮兮的。” 佟晓冬将油灯递回给鬼面男子,又道:“哪儿有水喝?” 鬼面男子默默地走着,佟晓冬紧跟在后头。他们又回到那一排门前。鬼面男子推开其中一扇门,里面竟然是间朴素的房间,桌椅板凳,床幔纱帐,一应俱全,唯独没有窗子。大约是在地底下,要窗子也无甚用处。 佟晓冬一看见床,顿觉睡意来了,连忙跑过去,一屁股坐在床上。“这里倒还像个人呆的地方。” 鬼面男子关上门,径自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佟晓冬瞪着他道:“你也要呆在这里吗?” 鬼面男子道:“这是我的房间。” 佟晓冬像屁股着了火般地跳起来,道:“你带我到这里来干什么?” 鬼面男子道:“这里已经没有空房间了。” 佟晓冬道:“总可以腾一间出来吧。” 鬼面男子道:“先前那间就是。” 佟晓冬叹了口气,道:“希望你这里没有老鼠。” 鬼面男子盘膝坐好,摆成入定的姿势,忽然道:“听说过魑魅宫吗?” “魑魅宫?魑魅魍魉?” “不错,正是魑魅魍魉。”鬼面男子的声音有些冷。 “你们就是魑魅宫的人?” 鬼面男子道:“我就是魑魅宫的主人。江湖上的人都叫我鬼幽。” 佟晓冬奇道:“你的本名呢?” 鬼幽幽幽道:“本来的我已经死去很多年了,那个名字我已经忘记了。” 佟晓冬知道他所谓的“死”应该不是肉体的死亡,尽管她自己到这个世界来得稀奇,但她依然认为这世界上是没有鬼魂的。“看来我们同病相怜。我也死过一次。好吧,我们应该互相庆贺,庆贺我们的新生。” 鬼幽定定地望着她,道:“新生?” 佟晓冬微笑道:“是啊。不管我们以什么样的方式存在,但我们现在是活着的。只要我们现在还活着,这世界上还有什么比这更美好的?” 鬼幽默然不语。佟晓冬笑道:“我二十二岁了,你呢?” 鬼幽微惊道:“你也是二十二岁?” 佟晓冬失笑道:“你该不会跟我一样大吧?” 鬼幽道:“我比你年长四岁。” 佟晓冬笑道:“差不多,差不多。不过,你为什么会说我‘也’是二十二岁呢?” 鬼幽默然片刻,道:“你不是想知道我们抓你来的目的吗?” 佟晓冬点点头,看着他。 “我们魑魅宫原本在粤西,但是半年前我宫中突然发生了一件事,我需要找一个女子来解决这件事。” 佟晓冬想起言情小说中的情节,不禁笑道:“该不会是有人逼你娶老婆吧?” 鬼幽道:“不是。我需要找一个女子来冒充我妹妹。” “为什么要冒充呢?你的妹妹呢?” “她已经死了。死了很多年。” 鬼幽的声音里并没有多少伤感,仿佛妹妹的死不过是件平常事而已。顿了一会,他又道:“她如果还在人世,现在也应该是二十二岁。” 佟晓冬道:“原来我和你妹妹正好同年。” 鬼幽颔首道:“正是。” “可是,冒充你的妹妹需要做什么呢?” 鬼幽沉吟道:“如果我觉得你合适的话,自然会告诉你的。” 佟晓冬叹了口气,道:“既然是这样,你能不能先让我回去一趟呢?我突然失踪,我的朋友会很担心的。” “你的家人呢?” 佟晓冬苦笑道:“我没有家人,很意外的到这里来。幸好春风一度楼的楼主宋知语收留了我。” 鬼幽道:“我们到中原来是冒着很大风险的。江湖上很多门派都视我们为邪魔外道……” 佟晓冬也默然了。她知道一旦宋知语知道自己在魑魅宫的手上,绝对会闹出大动静来。宋知语那里不能去通知,黄凤岐那里更不能通知。可是不通知他们,他们会不会很担心呢?蓦地,佟晓冬又想起了自己的父母,自己的轻生行为不知道父母是否已经知道,他们会怎样伤痛欲绝呢?想到这些,佟晓冬的鼻子酸酸的,眼角也湿润了。 看见佟晓冬难过的脸庞,鬼幽心里竟有些不忍,道:“你若一定要交待,可以写封信,我派人给你送出去。” 佟晓冬心想,写封信也不错。反正此刻也无睡意,鬼幽便取来了纸笔。佟晓冬写了歪歪倒倒的几行字,告诉宋知语自己找到了亲人,要回家一段日子。鬼幽看了她的字,不由得皱起了眉头,道:“你的朋友认得出来吗?” 佟晓冬有些难为情道:“我也不知道。不过,她们应该也没有什么可怀疑的。”鬼幽便将信收了起来。 佟晓冬和衣躺在床上,鬼幽便在座椅上盘膝打坐。不知过了多久,佟晓冬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惊醒了。她一骨碌从床上跳起来,屋子里空空的,不知道鬼幽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她蹑手蹑脚地走到门边,将耳朵贴在门板上,屏气聆听。外面的脚步声虽然急促,但并不慌乱。 佟晓冬正听得出神,冷不防门一下子推开了,她顿时被撞倒在地上,跌得七荤八素。鬼幽吃惊地看着她。佟晓冬揉着摔疼的屁股,哀叹道:“你怎么不先敲门呢?” 鬼幽从没想过进自己的房间得敲门,更何况他的房间里又能有谁?莫名地,他心里产生一种奇异的感觉,然而这念头一萌生,他就立刻把它扼杀了。 佟晓冬爬起来,掸掸裙子上的尘土,道:“外面怎么了?怎么乱糟糟的?”鬼幽道:“我们的行踪被人发现了,得赶紧离开。” 佟晓冬一听,不禁大感新奇,瞪大了眼睛道:“是什么人发现了我们?”她俨然已把自己当成是魑魅宫的一员了。 鬼幽将她拉进隧道,道:“路上再说。”佟晓冬看见不少黑衣人都匆匆地朝一个方向跑去,知道此刻情势危急,便乖乖地跟在鬼幽的后面。 他们与黑衣人一起在隧道中跑着,地势渐渐的高了起来,不多时,似乎可以看见亮光。佟晓冬听见鬼幽低声道:“见鬼,天亮了!”她心里奇道:他是鬼么?居然怕天亮? 隧道的尽头便是出口,跑出隧道,众人已在一片浓密的丛林之中了。林中一字排开四辆宽敞的厢式马车,一名黑衣人道:“宫主,天藏教的人已经被段香主引往东边去了。” 鬼幽“嗯”了一声,将佟晓冬拉上了车。两个人刚刚坐定,马车便飞快地跑起来。 “是天藏教的人?”佟晓冬问道。 鬼幽道:“你也知道天藏教?” 佟晓冬道:“春风一度楼里经常有江湖人物来,所以能听到一些江湖中的事情。”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算是天藏教的人,但是宋知语曾说过,江湖中各派关系复杂,不能随意暴露自己的身份,所以,她也不明言自己跟天藏教的关系。“你们跟天藏教的人有仇么?” 第四章 魑魅魍魉(三) 鬼幽道:“十几年前,我们两派有过血仇。” 佟晓冬道:“怎么结下血仇的呢?” 鬼幽冷冷道:“当年江湖中就数天藏教跟我们魑魅宫最为强大,天藏教的教主郁东棠野心极大,他勾结朝廷,借助朝廷的兵力打击我们,害得我们家破人亡。” 佟晓冬暗想:原来天藏教的教主叫郁东棠,那跟郁黎就没有关系了。“现在我们要去哪里?” 鬼幽道:“我们此次来中原,带的人手不多。现在既然行踪已经暴露,就只有立即回粤西。” 佟晓冬兴奋道:“我也去吗?” 鬼幽看着她道:“我还没有找到合适的人……” 佟晓冬道:“只要不是很危险的事,我愿意配合。”她想了想,接道:“也不能是伤天害理的事。我从来不做坏事,我是乖孩子。” 听她说自己是“乖孩子”,鬼幽不由得笑出了声,道:“你都二十多岁了,还是孩子么?” 佟晓冬有些沮丧,在这个时代,她的年龄确实不小了。“我又没嫁人,怎么不是孩子?”她瘪瘪嘴道:“你结婚了吗?” “没有。” 佟晓冬道:“那你也是孩子。我们那儿的规矩就是,只要还没结婚,就是孩子。结了婚就算是大人了。” “你们那儿?是哪里?” 佟晓冬一时愣住。她们那儿是哪里?她哪说得清楚?只好随口编道:“听说过东瀛吗?” “扶桑岛?” “啊,是啊,我们家离那儿挺近的。后来海盗洗劫了我们村庄,我也不知怎么的,糊里糊涂就来到了这里,被春风一度楼里的姑娘梦画救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回家乡,所以干脆留下来了。”她只要被人问起身世,就这么说,时间长了,说得到还是那么回事了。 鬼幽沉吟道:“这样也好。”他便把自己来中原的目的说了出来。“十六年前,我们举宫南迁的路上遇上了朝廷的军队,宫中弟子大都战死了。那时,家母因为受伤而昏迷,妹妹却不幸遇难。家母醒来后问起我妹妹的下落,我们怕她伤心,便谎称妹妹已经被人救走,等我们安顿好了再去打探她的下落。没想到这一瞒,便瞒了十五年。每次家母问起来,我们总说妹妹留在中原一户好人家,日子过得很好,何必到这里来受苦呢?没想到半年前,家母的眼睛突然失明,身体也大不如从前了,她特别想念我那失散的妹妹。我想,妹妹已死去十多年,这真相也不能说。无可奈何,我只好想到找一个跟妹妹相像的女子来冒充,好让家母安度晚年。” 佟晓冬想不到他竟然还有如此悲惨的家世,心里不由得惨然,道:“怎么不就在当地找,却千里迢迢跑到中原来呢?” 鬼幽道:“我也想过。我们本是中原人,中原人和粤地人的长相很不一样。再者,我妹妹既然在中原长大,定然是中原口音。如果就在本地找,很容易露出马脚来。” 佟晓冬点点头,道:“难怪你们跑到这里来呢。” 鬼幽道:“我们先前呆的地方就是十几年前魑魅宫的一处堂口。” 佟晓冬突发奇想道:“天藏教为什么会这么快找到我们呢?会不会是我们中有人通风报信?” 鬼幽一愣,随即道:“不可能。我们带来的人都是追随魑魅宫多年的。天藏教的眼线遍布天下,他们能这么快找到我们,也不算什么稀奇事。从我们一入中原,就已经有几个门派盯上了我们,只不过被我们甩掉了一些。眼下,还有一个棘手的人物紧跟着我们……” “哦?谁?” “惊鸿公子黄凤岐。” “黄凤岐!”佟晓冬突然想起黄凤岐曾说过,他到豫章来是为了别的事,大约就是为了跟踪魑魅宫而来的。 佟晓冬道:“那么,天荫阁阁主的女儿贾玲玲也被你们抓来了?” 鬼幽道:“我们没有抓天荫阁主的女儿。” 佟晓冬奇道:“那就怪了。就在我被你们抓住的前一刻,天荫阁主的女儿就在那附近突然失踪。除了你们,还有谁会抓她呢?” 鬼幽道:“我们只找普通人家的姑娘,而且眼下也只找到你一个。” 佟晓冬心里一沉,道:“这件事就稀奇了。哪有这么凑巧的事?你们一到豫章来,贾玲玲就失踪了。能在天荫阁那么多人的眼皮底下把人劫走,对方一定预谋已久。不管怎样,还是小心的好。说不定你们内部真有人走漏了消息。”她拿出自己看推理小说的经验分析道,不由得令鬼幽刮目相看。 马车狂奔了两个时辰才停下来休息。因为是往南方走,天气反而不那么冷。随行的黑衣人约有三十来人,一个个俱是黑巾蒙面,就只露两只眼睛在外面。佟晓冬对他们的打扮甚是好奇,大白天里这种打扮真的很惹眼。尤其是鬼幽,从佟晓冬第一眼见到他起,他就戴着那鬼脸面具。黑色的大斗篷罩住了他的全身,连一寸皮肤都看不到,看起来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佟晓冬找了根树桩坐下,见鬼幽正在跟黑衣人吩咐什么,便静静地打量他。他比黄凤歧似乎要矮一点,可能跟郁黎差不多高,但是比郁黎要瘦多了。她曾无意中看见过他的手,发现他的手纤长而苍白,那是一种极少见阳光的白。从他的这身打扮看得出来,他一定很少在阳光下行走。 鬼幽似乎发现了佟晓冬在注视他,便回头看了看她这边。佟晓冬腆然一笑,偏开了头。佟晓冬心里猜想:鬼幽为什么要一直戴着面具呢?他怎么吃饭喝水?他睡觉的时候会取下面具吗?她这么想着出了神,竟然没发现鬼幽已经走到面前来了。 “发现了什么?” 鬼幽现在跟她说话,声音已不像先前那样冷硬了。 佟晓冬一愣,不解他的意思。鬼幽道:“你不是一直在观察我吗?” 佟晓冬这才明白过来,不好意思地一笑,道:“我看你们都穿着黑色的衣服,感觉很特别。” 鬼幽失笑道:“我们习惯在夜间行动,穿黑衣服比较容易隐藏。” 佟晓冬道:“可是现在不正是大白天吗?大家都穿成这样,很容易被人发现。不如打扮成普通百姓的样子,走在路上也不至于太惹眼。” 鬼幽沉吟道:“我们人多,都打扮成普通百姓的样子,走在一起也很惹眼。” 佟晓冬想了想,道:“何不分成几批走呢?大家约定好一个会合的地方,等过了天藏教的势力范围就再会合起来一起走,这不好吗?” 鬼幽认真思索了片刻,道:“我们现在走的都是偏远小路,这样可以避开人群,加速赶路。一旦混迹于普通百姓中就不可能有这样的速度了。我们已经被天藏教发现,现在最要紧的就是赶路,争取早些进入粤地。到了粤地,天藏教就不会再追赶了。” 佟晓冬还想说点什么,就见一个黑衣人匆匆跑过来,道:“宫主,发现了可疑的人物。” 鬼幽道:“有多少人?” 黑衣人道:“现在还不清楚,似乎不止一个。” “武功如何?” “从身法上看,应该是轻功高手。” 鬼幽看了佟晓冬一眼,道:“传令各香主,让他们带领各自属下往不同方向走,不要与对方交手,只管前进。最迟三天后要到鬼愁涧,我们在那里会合。詹岩,你和宋崖跟我们一起走。大家现在就出发。” 这叫詹岩的黑衣人连忙下去传令。不多时,这群黑衣人分成了四拨。为首的四个黑衣人聚在一起简单地商议了一番,便率领各自的人马分别朝四个不同的方向跑去。他们的轻功都很不错,转眼间,就没有了他们的踪影。 此刻,这树丛中只剩下四个人。鬼幽似乎并不着急,慢慢地踱了两步,才道:“我们出发。” 佟晓冬奇道:“就这样走了?这些马车怎么办?” 鬼幽道:“马车太慢,就丢在这里。” 佟晓冬大是心疼,道:“那多可惜呀!” 鬼幽失笑道:“现在逃命要紧。” 佟晓冬恋恋不舍地看着黑衣人解下四匹马来。大家纷纷上了马,只有佟晓冬一个人呆站着。 鬼幽道:“怎么还不上马?” 佟晓冬苦笑道:“大哥,我不会骑马。” 自唐以来,世风豪放,妇人女子往往喜欢外出,骑马射箭也是常见的娱乐。所以,很少有女子不会骑马的。鬼幽暗想,她可能生长于渔村,不懂骑马也可以理解,便道:“上来。”说着,用力一带,将佟晓冬拉上了马。佟晓冬生平第一次骑马,感觉跟想象中的相差很远。她有些轻微的恐高症,所以坐在马上顿觉头晕目眩,生怕自己从马背上掉下来,连忙死死抱住鬼幽的腰。 第四章 魑魅魍魉(四) 鬼幽被她箍得险些喘不过气来,吃力道:“你不用紧张,抓住我的腰就行了。” 佟晓冬不好意思地松开手,抓着他的腰带。 鬼幽一声轻喝,马立刻奋蹄奔跑起来。佟晓冬吓得尖叫一声,又整个人趴在他的背上了。鬼幽无可奈何,只好由她去。 没有过多久,佟晓冬叫道:“大哥,停……停一下,我……我难受……” 鬼幽只好停下马,吩咐詹岩和宋崖先走,自己则将佟晓冬扶下来。佟晓冬双腿发软,倚着一棵树,难过了半天,终于还是忍不住将肚子里仅有的一点东西都吐了出来。 鬼幽看着脸色发白的佟晓冬,不禁忧心道:“怎么样?还能走吗?” 佟晓冬虚弱地道:“没事,歇会儿就好了。” 鬼幽沉默了一会,道:“算了,你走吧。他们要找的人不是你,不会为难你的。” 佟晓冬心里很感动,道:“你不是要找人冒充你妹妹去见你母亲吗?” 鬼幽道:“现在我没有把握保护你,其他的事情还谈什么?” 生平第一次,有人说想保护她,佟晓冬的鼻子酸酸的,直想哭。她吸吸鼻子,道:“要我走可以,但是你不能把我丢在这种鸟不生蛋的地方啊。” 鬼幽愣住,他并没有想到这个问题,不禁迟疑起来。 佟晓冬忙道:“所以,你还是带上我吧。” 鬼幽这才明白她的真正意思,但是看她还很虚弱的样子,又有些犹豫不决。 佟晓冬道:“我已经好了。”为了显示自己的确很健康,她还特地跳了两跳,谁知不小心,自己的两只脚绊在一起,整个人失去重心,就要倒下去。鬼幽反应极快,一下子将她抱住。佟晓冬难为情死了,红着脸不出声。 鬼幽轻轻地把她放下来,淡淡道:“走吧。” 佟晓冬点点头,忽然一阵极阴冷的风吹过来,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鬼幽脸色大变,失声道:“是他!” 佟晓冬虽然看不到鬼幽的脸色,但从他的声音里听得出来,情况很不妙。“怎么?是天藏教的人来了?” 鬼幽道:“他比天藏教还要麻烦。” “哈哈哈……哈哈哈……”一阵爽朗的笑声远远地传来,可奇怪的是,没多大会儿工夫,那声音竟已经到了跟前。“到底还是鬼幽了解我……” 佟晓冬觉得眼前一花,一个俊美得不象话的男子已站在自己的面前。他一身雪白的长衫,黝黑的长发随意地散在肩上,几缕青丝在他如玉般的面庞上轻轻拂过,给人一种极不真实的感觉。他的脸上几乎找出一丝瑕疵,如果说黄凤岐是人间绝色,那这个男子就可称得上是天仙下凡了。 这美男子见佟晓冬一直失神地看着自己,冷笑道:“想不到你又跟女人在一起了。” 鬼幽森冷的声音道:“鬼冥,你我井水不犯河水。大家各走各的路。” 鬼冥仰天长笑,道:“你我同为魔宫弟子,同寝同食十几年,怎么可以各走各的路呢?” 佟晓冬感觉得到鬼幽不喜欢这个人,她心里也对这人产生了厌恶之感,冷冷道:“你到底是谁?” 鬼冥有些诧异这女子态度的突然转变,邪异地笑道:“鬼幽,你不为我们介绍一下吗?” 鬼幽轻叹一声道:“这位是魍魉宫主人鬼冥,我的师弟。” “魍魉?魑魅魍魉?”佟晓冬很惊奇。 鬼冥笑道:“不错。这世上既然可以有魑魅宫,怎么能够没有魍魉宫呢?” 鬼幽道:“魍魉宫跟魑魅宫本来没有关系,只不过恰好我们二人都拜在了魔宫门下,所以成了师兄弟。” 鬼冥道:“好了,你还没给我介绍这位姑娘呢。” 佟晓冬道:“我姓佟,叫佟晓冬。没什么事的话,你请自便。我们还要赶路。” 鬼冥惊讶地看着她,道:“你不怕他?” 佟晓冬嗤笑道:“他有什么可怕的?” 鬼冥道:“你没见过他的脸……” 鬼幽身子一震,身形微动,似乎只要鬼冥再多说一个字他就会动手。好在鬼冥也没有再往下说了。佟晓冬立刻意识到鬼幽戴着面具绝非好玩,一定是他的脸有问题。她见过一些被毁容的脸,就在她家附近就有一个老头脸部被火烧伤,完全变了形。刚开始时她还有些怕,但那个老头人很好,久而久之她就不怕了,还跟他话家常呢。 佟晓冬冷笑道:“他的脸怎么了?西施貂婵美又怎么样?无盐嫫姆丑又如何?几百年后都成了骷髅,你觉得她们谁美谁丑?” 鬼冥怔怔地看着她,又看看鬼幽,森森道:“鬼幽,你敢把这副面具拿下来吗?” 佟晓冬冷笑道:“你不要老盯着他的面具,我看你这张脸也未必是真的。”她有心维护鬼幽,便故意气鬼冥。鬼冥脸色大变,颤声道:“你……你看出来了?” 佟晓冬没想到自己随口一说竟然还说中了,不禁得意地笑道:“有什么看不出的? 你看,你的脸上皮肤都皱了,脸皮都快掉下来了,真吓死人哪。” 鬼冥摸了摸自己的脸,恨恨地看了佟晓冬一眼,身形一晃,瞬间没了影子。 佟晓冬不禁惊呼道:“赫!好厉害的轻功。” 鬼幽道:“你当真看出他的脸是假的?” 佟晓冬赧然一笑,道:“我哪有那个本事?瞎猫子碰上了死耗子而已。” 鬼幽默然半晌,道:“他的脸上虽然戴了一层人皮面具,但他本人长得的确很好看。” 佟晓冬奇道:“既然长得好看,那干嘛要戴面具呢?” 鬼幽幽幽叹息了一声,不愿再说下去。佟晓冬聪明地闭上了嘴,自笑道:“好了,危险解除了。” 鬼幽道:“不。鬼冥虽然很麻烦,但他终究不是我们的敌人。我们的敌人一定就在附近,鬼冥一离开,他们恐怕就要动手了。” 佟晓冬不安道:“那……我不是做错了?我不该把他气走……” 鬼幽道:“他走不走都没关系,因为就算敌人要置我于死地,他也只会袖手旁观。与其这样,还不如让他走。” 佟晓冬不知道他说的是事实,还是这样安慰她,默默地不作声。 鬼幽道:“上马吧,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佟晓冬打起精神,由鬼幽将她带上马。这一回,鬼幽并没有让马跑起来,只是任其慢慢地小跑。佟晓冬坐在后面感觉好多了。 沉默了许久,鬼幽忽道:“你真的愿意跟我到粤西去?那里生活很艰苦。” 佟晓冬道:“你们能生活的地方,我也能生活。就是不知道你的母亲会不会发现我是假的。” 鬼幽道:“我母亲和妹妹不相见已经十六年了,那个时候,我妹妹也才六岁,十六年的变化很大,我母亲不会发现的。” 佟晓冬觉得有道理,她想了一会儿,道:“要不,我们现在就以兄妹相称,免得到时候露出破绽。” 鬼幽喃喃道:“兄妹么……” 佟晓冬点点头,道:“是啊。你妹妹叫什么名字?” 鬼幽道:“她叫童小小。” 佟晓冬吃惊道:“这么巧?跟我的名字只有一字之差。” 鬼幽道:“是童年的童,小是大小的小。” 佟晓冬笑道:“哦,我是拂晓的晓。不过,听起来很接近了。看来,我们真的很有缘份。说不定,我真是你妹妹呢。” 鬼幽身子一颤,冷冷道:“绝不可能。我亲手掩埋了妹妹的尸首。”佟晓冬忙道:“对不起,我乱说话。” 鬼幽也察觉到自己的口气太凶恶,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便沉默下来。 佟晓冬以为他还在生气,轻声道:“你别生气,我知道自己很不招人喜欢。你就当是……就当是我放了个屁好了。” 鬼幽忍不住笑道:“女孩子说话不要这么粗鲁。” 听见他笑了,佟晓冬才放下心来。 这一路他们竟走得十分太平,鬼幽所预料的敌人并没有跟过来。到傍晚时分,他们在一处叫上高村的地方碰上了詹岩和宋崖,四个人在村外的一座破庙里生起了火,准备休息。 佟晓冬道:“不要连夜赶路吗?” 鬼幽道:“你的身体受得了么?” 佟晓冬道:“我们可以晚上走,白天休息。这样敌人是不是就不容易发现我们?” 鬼幽道:“如果不带上你,我们当然可以这样。但是你不会武功,晚上走反而更危险。” 佟晓冬叹息一声,只好歪在一边休息。鬼幽出去不知从哪儿弄来了一张棉絮给她搭在身上,他们三人则坐了一宿。 第二日清早,詹岩先出去探路,他在破庙旁的旗杆上发现了一个标记,连忙禀告给鬼幽。佟晓冬见那标记是一个篆文的“天”字,她不解地看着鬼幽。 鬼幽凝重道:“果然天藏教已经跟上我们了。” 第五章 天藏二使(一) 宋崖道:“宫主,到底是什么人,我们昨夜竟然完全没有发现?” 鬼幽道:“天藏教中能瞒得过我的耳目的不出三个。除了郁教主本人以外,便是左右二使。倘若真是他们中的一个,确实是个大麻烦。” 佟晓冬心里想:要不要告诉鬼幽自己其实跟天藏教也有些关系呢?在还没有完全弄清楚魑魅宫与天藏教的恩怨之前,她想还是不要太早暴露的好。 鬼幽命宋崖去弄几套普通百姓的衣裳给大家换上,他自己虽然换了衣裳,却还是戴着大斗蓬,把脖子都遮住了。 詹岩和宋崖两人都取下了蒙面的黑巾,露出了本来面目,竟然是两个浓眉大眼的青年。因为鬼幽已与佟晓冬兄妹相称,詹、宋二人便称佟晓冬为大小姐。 四个人进了城镇,走上热闹的大街。最近几年,这里相对来说还算太平,街上便日益繁华起来。佟晓冬自从到了这个世界,只除了在豫章城转过,还没有在别的地方玩过,此刻,看见熙来攘往的人群、天南地北的商品,心里有说不出的快活。一高兴起来就拉着鬼幽的袖子,引着他看这看那。鬼幽看见一直脸带笑意的佟晓冬,心里也有种说不出的高兴。 逛了半日,四个人找了间酒楼坐下,准备吃点东西。佟晓冬特地挑了处临街的位置,可以观察来来往往的人群。她正无聊地看着,忽然一道熟悉的身影进入眼帘,她的心蓦地狂跳起来。眼看那身影似乎就要消失在人海中了,佟晓冬忙跳起来道:“大哥,我看见一个熟人了。我去去马上回来。”说着,人便冲了出去。 鬼幽已来不及拉住她,只好命詹岩跟在她后面。 佟晓冬的心从没有这样急切过,她紧紧盯着那熟悉的身影,生怕从此便错过了。好在那身影虽然走得快,却始终在佟晓冬的视线内。到了城外,那身影才渐渐走得慢了。佟晓冬叫道:“郁先生!” 郁黎停下来,回头看见佟晓冬,道:“我们又见面了。” 佟晓冬望着他略显风尘的脸,有些难过道:“好久不见了。郁先生似乎瘦了。” 郁黎摸摸下巴,浅笑道:“是吗?” 佟晓冬黯然道:“郁先生要去哪里?” 郁黎道:“我喜欢四处走动,倒也没有特定的目的。” 佟晓冬垂下头,轻轻道:“我还没有报答你呢,也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 郁黎道:“我答应过你会给你机会的。” 佟晓冬落寞地一笑,道:“但愿吧。”她本想邀郁黎和鬼幽见个面,但又怕不妥当,一时间,反而不知道说什么好。 郁黎见她那落落寡欢的样子,温言道:“有什么为难事么?” 佟晓冬想到自己已决定去魑魅宫,此后只怕再也见不着他了,心里更加难过。然而她的心情又不能跟郁黎说明白,就怕把他吓走了。她的内心苦苦挣扎,脸上也尽是忧愁之色。郁黎道:“有什么事尽管开口。” “我……我……”,她看着郁黎,一连说了两个“我”字,竟再也说不下去。郁黎只是看着她,心里竟隐隐有些紧张。 “我们可以找个地方坐一坐吗?”佟晓冬终于说了一句完整的话。 郁黎也松了口气,微笑道:“当然可以。”他看见不远处有间草亭,便道:“那里怎样?” 佟晓冬见那里比较僻静,不会有旁人来打扰,便欣然而去。 两个人在亭子里坐下。郁黎看了看四周茂密的树林,笑道:“这里虽然有些荒凉,但幽静绝尘,倒也是个好地方。” 佟晓冬道:“是啊,要是能在这里搭几间茅屋,约几个知交好友煮茶闲话,也是人生一大乐事。唐代的刘禹锡曾写过一篇《陋室铭》: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她将整篇《陋室铭》娓娓念来,神色间透着一股飘然之态。 郁黎看着她,心情愈来愈复杂。他明明看出这女子对自己有爱慕之意,他却不能接受。若他心中全无情意,事情或许要简单些,可是他对她却隐隐生出一些奇异的感觉,连他自己也深感困惑。 佟晓冬见郁黎不作声,以为他对这些诗词歌赋的东西不感兴趣,便问道:“郁先生喜欢什么?” “听琴。”郁黎随口道。 佟晓冬莫名地想起自己曾央求梦琴教她弹琴,梦琴却一口回绝的事。那时,她并没有追问原因,此刻,忽然听到郁黎说喜欢听琴,竟想起了那件事来。她不禁暗笑自己过于敏感了。 “是吗?我对音乐一窍不通。”佟晓冬难为情地道,“不过,我到真的很想学弹琴。” 郁黎道:“这个简单,我可以教你。”然而,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 “真的吗?”佟晓冬眼中闪射出惊喜的光芒。 郁黎却语塞。佟晓冬知道他是敷衍之词,又想到自己已答应鬼幽,要随他去粤西,哪里能够跟着郁黎学琴呢?便轻忽一笑,道:“还是算了吧。我又笨又懒,肯定学不来。” 郁黎又有些失落,似有似无地叹息了一声,道:“你怎么也在这里呢?”佟晓冬道:“跟你一样,四处游玩。” 郁黎眉头微挑,道:“你不是在春风一度楼做事么?怎么,不做了?” 佟晓冬颇有些无奈地点点头。 “现在打算去哪里?说不定我们同路。” 佟晓冬听他这样说,心里又高兴起来,笑道:“我要去粤西,你去吗?” “粤西?那里可荒凉得很。”郁黎皱眉道。 佟晓冬笑道:“我知道。不是有句诗写道:‘共来百越文身地,犹自音书滞一乡’吗?我就想去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情形。” 郁黎淡笑道:“你好像读过不少书,总能出口成章。” 佟晓冬赧然笑道:“哪里,不过记得几句诗而已。其实读书也没什么用,百无一用是书生。”她想起自己找工作总不顺利,还不如学一技之长,或许更有用些。 郁黎失笑道:“照你这么说,天下的学子们都是无用之辈了?” “我这么说的确是有些夸张。读书也要看怎么读书,读好书能启人心智,陶冶情操,就如陶渊明好读书,不求甚解,每有会意便欣然忘食。这是一种境界。还有人读书不过是为了博取功名,求个一官半职,所谓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另有些人读书读得迂腐,凡事照搬书中的道理,所以孟子说:‘尽信书,则不如无书。’” 郁黎笑而不语,只是看着佟晓冬。佟晓冬笑道:“我又在大放厥词了。你一定在想,黄口小儿,不知天高地厚。” 郁黎看了看远处的山峦,将心中想了好久的话说出来:“你是一个有灵性的姑娘,却不知要怎样的男子才配得上你。” 佟晓冬心里一紧,略显忧伤道:“世上的姻缘总是不幸多过幸运,就看人怎么想。能安于现状,随波逐流,这一生庸庸碌碌,或许也不错。也有人执着一念,非卿不娶,非卿不嫁,宁愿孤老终身,这样的生活或许也不错。” 郁黎望着她道:“那么,你是哪一种?” 佟晓冬想了想,她觉得自己或许更多的属于后一种,至少眼前是。然而这样说出来,郁黎会进一步追问吗?她迟疑道:“我对婚姻的要求很高。至少得两情相悦,能得到世人的祝福。” 郁黎沉吟道:“这个要求并不高。” 佟晓冬叹了口气,道:“可惜缘分难求。”她看了看天色,竟已不早,忽然想起鬼幽来,不禁慌道:“糟糕,我出来太久了。” 郁黎道:“怎么?还有事么?”佟晓冬看着他,真希望自己能从此就伴随他左右,陪他去云游四海,然而……她不由得苦笑道:“常恨此身非我有。郁先生,我真羡慕你。” 郁黎知道她有难言之隐,道:“不是我夸口,天下之事,能难倒我的不多。你若有为难之事,不妨告诉我。” 佟晓冬又重重地叹口气,无奈地一笑,道:“心病还须心来医。我这是心病,再高明的医生也解决不了。”她略停了停,又展颜道:“人生不如意事常十之八九,但记取那十之一二吧。郁先生,我看你心里似乎也有极不如意的事,我……我希望你能放开怀抱……”她想到这一别,再见面又不知在何时,心里又伤感起来,竟有些哽咽道:“常言道: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人和人的相遇大概是前世注定的,茫茫人海中,就遇见了他,就认定了他,就想把一生都托付给他。可是,他却有他愿托付一生的人。真是无奈……”她突然想到“爱我的人对我痴心不悔,我却对我爱的人甘愿伤心流泪”那两句歌词,感触特别深刻。 第五章 天藏二使(二) 郁黎心里重重地一沉,忽然又觉得自己对佟晓冬并不是那么认识了,在她的心里究竟还有多少让人琢磨不透的秘密呢? 佟晓冬感觉脸上凉凉的,痒痒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鼻翼旁流过,她用手一抹,竟然是泪。她连忙转过脸,将脸上的泪抹干,强笑道:“我真是无聊,说这些事情。郁先生,我得走了。你……保重!”她不敢再去看他,匆匆跑出草亭。 郁黎忽然想起什么,叫道:“等等。”他从怀中摸出一块玉佩,放在佟晓冬的掌心,道:“做个纪念吧。” 佟晓冬认真看那玉佩,晶莹润泽,即便是外行的她也看得出这玉佩价值不菲。佟晓冬忙道:“不行不行,这太贵重了。” 郁黎道:“一块普通的玉而已,不值什么。这是我家的信物,日后你若有什么为难事,只消将这玉上的图案画在显眼的地方,不出三天,就会有人来找你,到时候,你只要凭这块玉便可要求来人为你效命。要好好保管。”说罢,转身而去。 佟晓冬看看他远去的背影,又看看手中的玉佩,只觉得自己方才好像做了一个梦。那玉似乎还带着微温,佟晓冬细细看那玉佩上的图案,一面是一幅鸟的图像,笔画虽然简单,却有种古朴凝重之感。另一面似乎是一个字,笔画也极简单,她辨识了半天才认出那是一个古篆的“天”字。她忽然想起清晨起来在那破庙的旗杆上看到的那个“天”字,暗想:难道他也是天藏教的人?说不定是的,他不是跟春风一度楼很熟吗?她觉得自己的猜想应该是八九不离十了。她怕被人发现了这块玉,便先将玉佩藏在胸衣内,等有机会买条红绳再系在脖子上。 佟晓冬顺着来时的路往回走,还没有走出多远,就见鬼幽他们三个人正在路旁坐着。她连忙上前,道:“大哥对不起,刚刚碰上了一个朋友,说了半天话。” 鬼幽淡淡道:“无妨,我们走吧。” 四个人上了马,佟晓冬依然坐在鬼幽的身后,一行人继续南行。 傍晚时分,他们来到一座极小的集镇上。鬼幽道:“你们要小心,这种地方总有不少卧虎藏龙之辈,我们不要露了行藏。”詹岩、宋崖二人分外小心,谨慎前行。 佟晓冬道:“大哥,我们像这样走,还得多久才能到粤西?” 鬼幽道:“如果路上还顺利,不出半个月便可到了。” 佟晓冬暗暗叹道:“古代交通不便,要是我们那个时代,坐火车也不过十来个小时,要是坐飞机,也就个把小时。唉,还是现代好呀。”他们在这镇上唯一的客栈里歇脚,店小二将马匹牵去后院,四个人则在大堂里用饭。店主是个身形伛偻的枯瘦老头,仿佛一阵风就能把他吹走。佟晓冬隐隐有种不安的感觉,不由得挨得鬼幽近些。 鬼幽道:“怎么了?不舒服吗?” 佟晓冬轻声道:“我心里老不踏实。” 鬼幽冲詹、宋二人做了个手势,二人会意,借故四处看了看,不多时回来说道:“没有发现可疑的地方。” 鬼幽微微颔首,道:“别担心,我们三个人的武功都不弱,一般的敌人我们对付得了。” 饭菜都是极普通的小菜粗粮,味道倒还可口。佟晓冬这一路胃口都不好,只吃了几口便放下了碗筷。 鬼幽道:“吃不惯么?” 佟晓冬微皱眉头,道:“不想吃。”她不知道自己是真的没有胃口,还是为郁黎的事情而伤神,怏怏的提不起精神来。 这座小镇没有什么旅客,客栈里十分冷清。四个人的房间正好连在一起,佟晓冬的在中间,鬼幽单独住一间,詹、宋二人合住一间。 因为第二天要赶早,四个人便早早地睡下。佟晓冬虽然不是第一次在外面过夜,但今夜她老觉得浑身不自在,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她瞪着一双眼睛,看着黢黑的窗外。天上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她忽然想起了那个有星有月的夜晚,她和黄凤岐漫步在豫章城的街上,也就是那天夜里,她被鬼幽劫持了。人和人的相遇真是奇妙,那也不过是几天前的事情,那个时候,她怎会想到如今她和鬼幽竟然成了兄妹? 这客栈的窗子似乎很陈旧了,窗纸都是千疮百孔的。佟晓冬心里忽的一惊,她感觉窗外似乎有双眼睛正看着她。她来不及多想,一骨碌地跳下床,冲出门去,跑到隔壁鬼幽的房门前,用力拍打门板,叫道:“大哥,大哥。” 门很快便开了,鬼幽依然戴着面具,衣裳还是白天穿的,看来他并没有睡下。他看着惊慌失措的佟晓冬道:“怎么了?” 佟晓冬抓住他的袖子,颤声道:“我……我好怕……我觉得窗外好像有人……我……我真的……好害怕……” 鬼幽让佟晓冬进屋里来,打开窗子四下里看了看,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的现象,也没有听到什么声音,便温声道:“这里比较偏僻,大概是你住不习惯。你就睡在这里吧,我在旁边守着。” 佟晓冬觉得很不好意思,但她又确实不敢一个人呆着,只好默默地走向床边。她刚才受了些惊吓,此刻刚刚平静下来,感觉胃里很不舒服,似乎老在翻腾,终于忍不住,扶着床边的栏杆吐了出来。好在她胃里本来就没有什么东西,吐了两口水之后,就干呕个不停。 鬼幽默默地看着她,看她呕得可怜,倒了杯水递给她,又拧了条毛巾给她擦了擦脸。 佟晓冬吸吸鼻子,难为情地一笑,道:“真奇怪,最近老是觉得胃不舒服。” 鬼幽道:“明天去看看大夫吧。” 佟晓冬道:“算了,可能是水土不服。说不定过几天就自己好了。” 鬼幽没有多说,只是淡淡道:“早些休息吧。” 佟晓冬点点头,和衣躺下来,也许是太辛苦了,竟一会儿就睡着了。 鬼幽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定定地看着她。没过多久,门外响起了一个极轻的声音:“宫主。” 鬼幽道:“进来。” 詹岩一闪身,出现在鬼幽的面前。他看见床上的佟晓冬,露出惊异的神色。鬼幽道:“怎样?发现了什么?” 詹岩道:“十五里外发现了我们的人留下的标记。如果路上顺利的话,明天傍晚就可以到达鬼愁涧了。” 鬼幽颔首道:“宋崖还没有回来吗?” 詹岩道:“还没有。不过他也应该回来了。该不会……”正说着,一个人影又闪了进来,恰是宋崖,他一身血迹,左手捂着胸口,几乎站立不稳。 詹岩连忙扶住他,惊问道:“怎么回事?” 宋崖喘着粗气道:“宫主,属下遭人暗算……险些回不来了……” 鬼幽道:“先把伤口包扎一下再慢慢说。” 詹岩快速地给他将伤口处理好,又从怀中掏出一粒丹药给他服下。不多时,宋崖的脸色平和了许多。宋崖道:“属下把这家店彻底查探了一番,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地方,就在属下准备回来的时候,一群黑衣人突然包围了属下。属下也不知道他们从什么地方蹦出来的,一个个武功怪异,虽然不算很高强,但属下左支右绌,几乎支撑不住……” 鬼幽突然道:“你们在什么地方交的手?” 宋崖道:“就在后院。属下以为动静很大,应该很快有人发觉才是,谁知道……” 鬼幽看向詹岩,道:“你听到了什么?”詹岩困惑地摇摇头。 宋崖急道:“确实有很大动静,我还杀了几个人……” 鬼幽道:“我们还是着了敌人的道……” 詹、宋二人大惊失色,道:“宫主何出此言?” 鬼幽道:“我们都中了毒。” “中毒?”詹宋二人不可置信地望着他。须知魑魅宫在江湖上就以擅用毒而著名,若是他们都能被人下了毒,那下毒之人定是相当可怕的。 詹岩又看了看沉睡中的佟晓冬,道:“大小姐她……” 鬼幽道:“她中的毒不深,只有些轻微的幻觉。幸好她这几天胃口不好,没有吃什么东西,刚刚又吐了一些出来,睡一觉,明天就会没事。” 宋崖道:“宫主的意思是,我们都中了毒,产生了幻觉?” 鬼幽道:“我们中的毒不一样。你中的毒跟大小姐是一样的,你或许是真的遇上了埋伏,但决不会有很多人,也决不会是在这附近。詹岩刚刚回来,如果真的有很多人在这附近交手,他不可能看不到。我和詹岩似乎中的是另一种毒,这种毒可以让我们的感觉变得迟钝,我觉得听力有点弱了,刚才詹岩回来的时候,我竟然都没有听见。” 宋崖和詹岩二人面面相觑。詹岩道:“属下自己并没有感觉有什么不妥……” 第五章 天藏二使(三) 鬼幽道:“你进来时带来很大一阵风。以你的功力,不应该这样。这就说明你控制身体的能力已经减弱了。” 宋崖惊道:“如果敌人现在对我们动手,那不是……” 鬼幽道:“我现在也不能确定究竟有多少人跟在我们后面。也许并不都是敌人……” 詹岩似乎想起了什么,道:“属下好像还在附近发现了魍魉宫的人。会不会是他们做的?” 鬼幽道:“魍魉宫在用毒方面远远不如我们。再说,他们也没有这样做的必要。” 宋崖突然也想到了什么,道:“宫主,属下能够回来其实是有人暗中帮忙。” “哦?”鬼幽和詹岩都看着他。 “属下以为自己就要死在他们的包围中了,可是突然之间,一个很奇怪的声音传了过来,他们的人好像受了刺激一般,突然发疯似的逃走了,那个声音好像一股强大的内力狠狠地撞过来。属下的内伤就是被那声音造成的。”宋崖说完,又揉揉胸口,仿佛那里还在疼。 鬼幽道:“天底下能用声音伤人的高手屈指可数。那声音是乐器发出来的吗?” 宋崖想了想,道:“有点像笛声,又有点像箫声,属下也摸不准。” 鬼幽沉吟道:“那就是了。‘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天魔何须怨!”詹、宋二人惊呼。 鬼幽冷冷道:“正是他,能用一支笛子发出劈天裂地的内力的天藏左使,人称夺魄天魔的何须怨。” 詹岩惊道:“那天在破庙外留下天藏教标记的莫非就是他?” 鬼幽道:“极有可能。” 宋崖道:“这何须怨究竟是敌是友?” 这个问题,谁也答不上来。 佟晓冬醒来的时候觉得身上舒坦多了。她看见鬼幽还是先前的打扮,正出神地望着窗外。天色依然很阴沉,好像随时都会下雨。 “大哥,你一夜没睡吗?”佟晓冬不好意思地坐起身,下了床。 鬼幽慢慢转过头,柔声道:“感觉好些了吗?” 佟晓冬点点头,道:“我们今天要赶到鬼愁涧,来得及吗?” 鬼幽道:“无论如何,我们一定会平安回去的。”他站起身,又道:“我们一会儿就出发。” 佟晓冬回到自己的房间,又格外看了看那窗户,觉得自己昨天夜晚看到的眼睛似乎很不真实,好像做了一场噩梦似的。她简单地梳洗了一下,来到大堂里。鬼幽又戴上了大斗篷,詹岩、宋崖二人拿好了行李,三个人静静地坐着等。佟晓冬奇道:“不过早么?” 詹岩微笑道:“大小姐,这里的饭菜不合胃口,咱们去别处吃。” 佟晓冬以为他们在说自己昨天没有胃口的事,更加不好意思,道:“我今天好多了。” 鬼幽道:“上路吧。” 佟晓冬觉得这店里似乎跟昨天有些不一样了,不由得四处张望,就见今天跑堂的伙计跟昨天的都不一样,而且人也少了许多,她暗想:“难道这里也实行轮休制?”她觉得这种可能性很小,昨天夜里一定发生过什么,被她错过了。她知道此刻不能问,也可能问不出什么东西来,还是上了路再说。 四个人刚走到门口,一伙人正往里面来,恰好在门口堵住了。这伙人看起来像是走江湖的,手上都握着刀鞘。两拨人在门口堵住,如果没有人先让,谁也走不了。 佟晓冬想着我们是出去,当然得先行,看对方毫无相让的意思,便道:“劳驾,请让一下。” 对方走在最前面的一个汉子眼睛一瞪,粗声道:“要大爷我让?你们知道大爷是谁吗?” 一听这种说话的口气,佟晓冬的头都大了,为什么她老是碰上这种蛮横无理的人呢?上次那个什么邢寨主就是最典型的例子。不过这次她没有上次那么害怕了,后面有三个大男人撑腰呢。佟晓冬冷笑道:“你是这条路的主人吗?” 凶恶汉子道:“不是。” 佟晓冬笑道:“那就是了。大家各走各的,无所谓谁来让谁。我们要出去,人也少,理所当然先走来得方便。这跟你是谁有什么关系?” 凶恶汉子正要发飚,忽听得一个极温清雅致的声音道:“好狗不挡道,几位请让一让。”声音是从那伙人的背后传来的。 这伙人一听这话,顿时转过身去,一个个龇牙咧嘴,似乎要教训那说话之人。 佟晓冬趁这工夫,连忙挤出门去,想看看说出那么经典的话的人究竟是个什么样子。这一看,佟晓冬顿时呆住了。她很难形容这个人的样子。他的头发乌黑油亮,梳得十分整齐,好像要去参加什么重要的宴席似的。他的衣裳是纯白的,但白得有些古怪,让人觉得他身上似乎有种光芒在流动,或许跟他衣裳的质地有关。他就那么静静地站着,很难想象刚才说出“好狗不挡道”这种粗话的人竟然会是他。这些或许都不是最吸引人的,最吸引人的是他手上的东西——一把折扇。冬天居然还有人随身带把折扇!佟晓冬最后才细细看他的脸。她见过气质非凡的郁黎,见过俊美绝伦的黄凤岐,也见过美得梦幻的鬼冥,可只消一眼,这男人就令她的心疼起来了,那种让人绝望的疼! 佟晓冬无法形容这张脸,不知道为什么,看见这个男人,很多绝望的情绪纷纷涌上她的心间,她好想哭,放声大哭。 不过,只除了佟晓冬这样失魂落魄,其他的人并没有受到任何的影响,看见他仿佛就是看见了一个极普通的人一样。鬼幽看出佟晓冬的异常,不禁唤道:“晓冬,怎么了?还不舒服吗?” 佟晓冬恍过神来,忍着内心的悲哀,幽幽道:“没什么。” 那伙人虽然很想动手教训他,但看见他那奇怪的打扮,竟犹豫起来,那为首的恶汉居然客客气气地问道:“阁下是谁?” 白衣男子先前一直都只看着佟晓冬,此刻才转过眼珠,看向说话的人。这恶汉激灵灵地打了个寒颤,颤声道:“阁下……阁下有何指教?” 当男子的视线移开之后,佟晓冬就像突然被解禁了一样,浑身都轻松起来,再看向他时,全没有了先前的失魂落魄之感。她不由得惊呼:“你会摄魂术?” 这白衣男子微讶地又看向她,不过这次佟晓冬没有什么特别的感受。佟晓冬不禁兴奋地道:“真的是摄魂术么?真太神奇了!” 鬼幽沉声道:“君先生?” 白衣男子微微一笑,淡淡道:“想不到魑魅宫主还记得在下。在下正是天藏教君莫笑。” 那恶汉一听白衣男子这话,才知道他眼前的一个是行踪如鬼魅的魑魅宫宫主,一个是江湖人称摄魂地妖的君莫笑。佟晓冬一听他竟然是天藏教的人,不禁喜道:“原来是自己人。” 众人一起诧异地看着她。佟晓冬这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有些尴尬,不知所措。 鬼幽道:“晓冬,你也是天藏教的人?” 佟晓冬垂下眼,道:“对不起,大哥,我一直瞒着你,我虽然不是天藏教的人,但我有几个朋友是天藏教的,所以一见到天藏教的人就感觉特别亲切。”她说的是实话。且不说春风一度楼隶属于天藏教,单单一个郁黎就足以令她把自己当天藏教的人看了。想到这里,她不禁用手按了按被衣裳蒙住的玉佩。 君莫笑温和地笑道:“那倒也算得上是自己人了。却不知道姑娘的朋友叫什么名字,或许在下也很熟。” 佟晓冬想起郁黎来,脸色都是温柔的,她轻轻道:“他姓郁。名字就不便说了。” “姓郁?”鬼幽和君莫笑同时道。 君莫笑已笑不出来,他正色道:“是哪个郁?” 佟晓冬道:“忧郁的郁。天藏教姓郁的很多吗?” 君莫笑一脸肃然,道:“不多,只有一个。” 佟晓冬心里一沉,道:“只有一个?郁东棠?” 君莫笑道:“这是本教已故教主的名讳。姑娘怎么会认识先教主?” 佟晓冬喃喃道:“我认识的不是他。” 鬼幽道:“你认识郁黎?” 佟晓冬惊恐地瞪着他,道:“你也认识郁黎?他真是天藏教的?” 君莫笑道:“你们说的正是本教的现任教主。” 佟晓冬现在才真切地感觉到绝望。就算她从来没有妄想会跟郁黎发生什么,但她内心里总还保留着一丝希望,有的时候她甚至觉得郁黎对她并不是完全没有感觉的。这也是她一直不愿去问郁黎的身世、家庭的重要原因。然而此刻,郁黎的真实身份豁然明朗在她面前时,她却感觉全身发冷。天藏教的教主是郁黎,就是梦琴四姐妹倾心爱慕的郁教主,就是那个已结婚十多年、妻子身体孱弱却坚决不肯纳妾的郁教主! 第五章 天藏二使(四) 这样的郁教主怎么可能会喜欢上她呢?她的绝望并不在于郁黎已有妻室,而在于她觉得郁黎是不可能再爱上任何别的女人的,当然也包括她! 郁黎从来没有透露过自己的身份,或许他不想别人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吧。佟晓冬突然想到了这一点,她很快整理好自己的情绪,淡淡一笑道:“真的好巧,没想到那天帮了我一把的人竟然就是天藏教的郁教主。” 佟晓冬见他们一脸的疑惑,便又道:“这件事已经过去好几个月了,我有一天走迷了路,正巧碰上了郁教主,他好心派人送我回去,我一直十分感激。其实,我们也不过只有一面之缘罢了。” 鬼幽和君莫笑都是何等精明的人,心知佟晓冬跟郁黎的关系决不是这么简单,然而既然她这样说,他们也就姑且听着。 鬼幽道:“阁下想必不是到这里来游玩的吧?” 君莫笑淡笑道:“魑魅宫主应该早知道我们已经同行多日了。” 鬼幽道:“七年前,本宫与郁教主已有约定。莫非郁教主要毁约?” “哪里。郁教主向来一诺千金,怎会毁约?”君莫笑道,“本教只不过怕贵宫多年不来中原,忘记了中原的路,所以一路相送,等宫主顺利抵达贵境,在下也就要回去复命了。” 詹岩道:“贵教还真看得起敝宫,竟然派出贵教身份最为高贵的左右二使亲自护送,这叫敝宫怎么敢当?” 君莫笑脸色微变,道:“怎么?何须怨也来了吗?” 宋崖失笑道:“昨天夜里何先生很有雅兴,高奏了一曲,在下可是狠狠地领教了一回。” 鬼幽道:“宋崖,何先生虽然用内力伤了你,但他也伤了敌人,等于还是救了你。” 宋崖垂首道声“是”。 君莫笑更惊讶,道:“何须怨还伤了贵宫的人?几位真的能断定?” 鬼幽道:“能用笛声传内力伤人的天下能有几个?除了赫赫有名的夺魄天魔还能有谁?” 君莫笑沉吟道:“这件事情到奇怪。教主明明只派在下前来,何况何左使……” 鬼幽道:“贵教的事情在下不便多说。阁下若无指教,在下要先走一步了。” 君莫笑侧身道:“请。” 四个人又重新上路。佟晓冬心里想:“天藏教跟魑魅宫究竟是怎样的关系呢?十六年前,天藏教害得魑魅宫宫破人亡,背井离乡,这两派之间可以说仇深似海,可是鬼幽他们为什么没有想找天藏教报仇呢?听鬼幽的话,似乎他们七年前做过什么约定,究竟是什么约定呢?”这些事情若在以前,她是绝对没有兴趣去想的,但是如今这两派的主人,一个是她暗恋的对象,一个是她名义上的哥哥,她不由得格外关切。 走出小镇,沿途的景色越来越荒凉。佟晓冬终于忍不住问道:“大哥,昨天夜里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鬼幽道:“不过是江湖上常有的事,没什么。” 佟晓冬见他不愿意多说,也就不再追问。 快到中午的时候,他们走进了一片树林,地上铺了厚厚一层落叶,走上去不时发出细碎的声音。 宋崖道:“宫主,属下去看看这附近有没有吃的东西。” 鬼幽点点头,让他去了,又叫过詹岩道:“你去看看有什么特别的标记没有。”詹岩也快速离开了。这里便只剩下鬼幽和佟晓冬。 鬼幽冷冷道:“佟晓冬,你跟我说实话,一个字都不要隐瞒。” 佟晓冬心里一惊,道:“说什么?” 鬼幽道:“你要知道,我们现在已经是兄妹了,等你到了粤西,见过我母亲,就要在那里长期生活。我不希望你有什么秘密,尤其是跟天藏教有关的。” 佟晓冬道:“大哥,我不是江湖中人,跟你们任何一个门派都没有关系。认识你也好,认识郁黎也好,都只是偶然。我没有什么秘密。” 鬼幽道:“你跟郁教主的关系不同一般。昨天下午你们才刚刚见过面,是不是?” 佟晓冬惊道:“你怎么知道?” 鬼幽道:“我十六年前就认识郁黎了。昨天我看见你跟在他后面,虽然只是一个背影,但我还是认出来了。” 佟晓冬垂头不语。鬼幽又道:“也许你们真的是偶然相识的,但你要知道,他十三年前便已娶妻,他们伉俪情深,天下皆知。我不希望你……” 佟晓冬扬起脸,微笑道:“放心吧,大哥,这些道理我明白。昨天碰上他真的很巧,我们真的只能算是点头之交,我不会对他抱有非份之想的。” 鬼幽定定地看了她一会,轻叹道:“但愿如此。” 过了没多久,宋崖先回来了,他见詹岩不在,奇道:“詹岩呢?” 鬼幽道:“我叫他探路去了。附近有吃的吗?” 宋崖道:“出了这片树林,有个小村子,那里可以找到吃的东西。我们要不要先动身?” 佟晓冬道:“要不先等一等吧,等詹岩回来我们一起走。” 鬼幽沉吟道:“不用,我们一路留下记号就可以了。” 三个人骑着两匹马,缓缓地朝那小村子走。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出了树林,不过,树林外并没有小村子,却是一片嶙峋的山岩。这里道路崎岖,马匹根本无法前行。 宋崖道:“宫主,我们在这里等詹岩吧,若走得太远,恐怕他很难找到我们。” 鬼幽依言,三个人便下了马,坐在岩石上等着。 他们从早上起来到此刻滴水未进,早已觉得饥肠辘辘。鬼幽和宋崖都是习武之人,身体还扛得住,佟晓冬却已经饿得头昏眼花,浑身无力了,她实在忍不住,道:“大哥,随便找点什么东西吃吧,我饿得不行了。” 宋崖道:“属下再去找找看。”他纵身跃上山岩,很快便不见踪影。 佟晓冬又坐了一会儿,道:“大哥,我去解个手。” 鬼幽道:“小心,不要走得太远。” 佟晓冬也转到山岩后面,突然闻到一种烤肉的香味。她心里很奇怪,这荒山野岭怎么会有烤肉的味道呢?她又不甘心就这样放弃,便循着那味道一路找去,不知不觉已走出很远。那味道确实有,而且还越来越浓。终于,她看到四五个人正围着一堆火大口大口地啃着手上的东西,宋崖赫然在他们中间。 宋崖看见了她,忽地咧嘴一笑,道:“大小姐的鼻子真灵!” 佟晓冬觉得这个时候的宋崖表情好恐怖,她想转身跑,可是对方的人动作更快,眨眼间就围住了她。 佟晓冬冷冷道:“宋崖,你这是干什么?鬼幽就在这附近,你不怕他马上找过来?” 宋崖怪笑道:“他现在跟个废人差不多……” “你什么意思?” “你不觉得奇怪吗? 为什么你一下子就闻到了这里的气味,可是鬼幽却闻不到?” 佟晓冬心里一惊,沉声道:“你倒说说看。” 宋崖得意地笑道:“因为他中了毒,这种毒可以令他感觉迟钝,所以他闻不到。” 佟晓冬的心不由得沉了下来,道:“你怎么知道他中了毒?” 宋崖哈哈笑道:“我亲手下的毒,我又怎么会不知道?昨天我们一起吃饭的时候,是我亲自盛的饭,所以他一点也不怀疑。”他狠狠地瞪着佟晓冬道:“我原本想好心放你一条生路,现在看来也留你不得了。” 佟晓冬害怕极了,她相信宋崖说得出做得到,但是现在她不能慌,她得想办法。佟晓冬仰天狂笑起来,她好希望鬼幽能听到自己的笑声。她大声道:“好你个宋崖,你也太小看鬼幽了。” 宋崖脸色一沉,道:“怎样?” 佟晓冬又狂笑几声,道:“你好像忘记了一个人。” “什么人?” “君莫笑。” “君莫笑又怎么样?” “你忘了君莫笑是来干什么的?”佟晓冬脑袋飞快地转着。 宋崖想了想,道:“君莫笑不过是奉命赶鬼幽离开中原。” 佟晓冬又哈哈大笑几声,道:“我说你笨,只怕你还不信。你知道我昨天见的那个人是谁?” 宋崖知道佟晓冬去见了一个人,但并没有看清楚她见的人是什么样子。 佟晓冬道:“鬼幽他知道我见的人是谁。他就是天藏教的教主郁黎。” 宋崖脸色一变,随即又笑道:“那又如何?天藏教与魑魅宫本来就是有仇的,你还指望天藏教会来救你吗?” 佟晓冬哈哈笑道:“天藏教为什么不会来救我呢?你以为我跟郁黎的关系真的那么简单?” 宋崖的脸色更不自在了,但他并不相信佟晓冬会有多大来头,他见佟晓冬似乎总在有意无意地四处望,忽笑道:“你想等鬼幽找到这里来?哼,别妄想了,现在已经有人去招呼他了,你们就等着黄泉路上见吧。”说罢,提掌便要往佟晓冬身上拍去。 第六章 浮云城(一) 佟晓冬全身一凉,闭眼暗道:“我死定了!”然而,这一掌并没有如预想中地落在身上,她缓缓睁开眼睛,就看见宋崖乖乖地垂手肃立在一旁,他的面前是一个蒙面的高大男子。蒙面男子低声道:“带她走。” 佟晓冬意识到他是在说自己,刚要出声,就觉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觉。 佟晓冬醒来的时候,正在一辆马车里,马车走得慢而颠簸,显然是在山路上。佟晓冬慢慢支起身,小心翼翼地掀开窗帘,恰好对上一双晶亮的黑眸。黑眸的主人大概也没有想到会与她的视线不期而遇,略吃了一惊。佟晓冬看见黑眸的主人有一张年轻而清秀的脸庞,不由得虚弱地朝他一笑,“嗨”了一声。 这清秀的少年侧过脸,加快了步伐。佟晓冬忙道:“哎哎,小兄弟,能不能弄点吃的东西给我?” 少年不理睬她,只顾大步往前走。佟晓冬心里恨恨地想:“长得那么好看,心却那么狠。”她几乎要绝望了,忽然,车厢的门帘掀了起来,一个男人递了一个馒头和一壶水给她。佟晓冬感动得几乎要流下眼泪,觉得自己错怪了那少年。她匆匆忙忙地吃下馒头,喝了几口水,又朝窗外看,那少年已不知走到哪里去了。她想起自己现在吃了东西,却不知道鬼幽此刻的情形怎样,心里无比沉重。 不知道颠簸了多久,马车终于停了下来。门帘再次掀开,还是刚才递东西给她的那个男人喝道:“下来。” 佟晓冬最怕别人对她凶巴巴的,连忙跳下马车。天色竟然已经暗了下来,她不禁为鬼幽担心,从宋崖的话的意思来看,他们似乎也找人去对付鬼幽了,鬼幽中了毒,又一天没吃东西,他受得了吗? “快走!”那男人粗声喝道。佟晓冬连忙跟在他后面。 这是一支庞大的队伍,浩浩荡荡的,总有二百来人,大多是全身黑衣,跟魑魅宫有点相似,不过他们不蒙脸。佟晓冬格外注意到这些黑衣人腰上系的带子的颜色是不同的,绝大多数黑衣人系黑色腰带,只有队伍中间的五六个人系紫色腰带,那似乎是领队一类的人物。走在队伍的最前面的就是她先前看见的清秀少年,他的淡蓝色的长衫在这一片黑色中显得格外飘逸灵秀。 佟晓冬跟着这支全部由男性组成的队伍,感觉很奇怪。没有任何人看她,大家都双眼瞪着前方,沉默地赶路。路不好走,崎岖盘旋,似乎是在往山上走。佟晓冬紧走几步,抢到那少年的身边,少年吃惊地看了她一眼。佟晓冬笑眯眯道:“小兄弟,你好。我姓佟,叫佟晓冬。你叫什么名字?”少年身边的个子高大的黑衣男子饶有兴味地看着她。佟晓冬觉得他有点面熟,忽地想起来,道:“咦?你不是那个……刚才那个……”她不知道用什么词来表达更合适,说救了她吧,他明明没有救她,可是他又的确拦住了宋崖,没有任宋崖杀了自己。 高个男子露出一个极优雅的笑容,道:“你眼力不错。” 他一身黑衣,腰带也是黑色的,但佟晓冬凭直觉判断,他跟那些黑衣人是完全不一样的,他的微笑也不适合这肃穆的黑衣,佟晓冬觉得他应该穿上白衣,一定会是个翩翩公子。 佟晓冬看他看得发了呆,冷不防脚下被石头一绊,一个趔趄,眼看自己的脸就要亲吻大地了,那清秀少年身形微动,佟晓冬就觉得自己好像被人拎起来晃了一圈,然后稳稳地落在地上。 高个男子拍手道:“九弟,身手不错。” 原来这高个男子是清秀少年的哥哥,难怪两个人都长得挺漂亮的。佟晓冬惊魂未定,颤声道:“谢谢。” 清秀少年沉着脸,快走几步,走到最前面去了。佟晓冬望着高个男子道:“他很有个性嘛。” 高个男子笑道:“他从不跟女人说话。” 佟晓冬奇道:“为什么?” 高个男子道:“到了城里就知道了。” “城里?那个城?” 高个男子眨眨眼,笑而不答。 当夜色降临到大地上的时候,佟晓冬终于见到了“城”。这是一座真正的城,一座山城!城门高耸,有侍卫把守,城里有街道,不过也是蜿蜒崎岖的。街上有来来往往的行人,还有做生意的人,但你若仔细看,会发现这里的人个个健步如飞,全都是练家子。街上的人看见这么一支大队伍进了城,一点也不惊奇,好像这是再平常不过的事,倒是看见那高大男子和清秀少年时,眼中会露出尊敬、崇拜的神色。 队伍在一处巍峨的宫殿式的建筑前停了下来,高个男子摆摆手,队伍便从一旁匆匆退去,殿前只剩下高个男子、清秀少年和佟晓冬三个人。 佟晓冬仰望那殿阁,上面写着“紫霄殿”三个大字。她暗想:“这里看起来到像是什么帝王的居所,难道是十国中的一个国家吗?”她对五代十国的历史并不很了解,所以是一头雾水。 一名侍卫匆匆跑下台阶,朝二人行礼,道:“城主在偏殿,请二位公子去偏殿。” 高个男子点点头,回头对佟晓冬道:“跟我来。”他又对清秀少年道:“九弟,你先去见父亲吧。”少年一言不发地走开了。 佟晓冬失笑道:“你们真是兄弟吗?怎么性格相差这么大?” 高个男子道:“我们是同父异母的兄弟。” 佟晓冬点点头,道:“还没请教你的尊姓大名呢。” 高个男子微笑道:“我姓陆,叫玄恩。那是我九弟,叫玄冰。” “冰?冰雪的冰?倒是人如其名。”佟晓冬道。 陆玄恩将佟晓冬引到一处花园里,还没进到深处就听见一串串银铃般的笑声,似乎有好些少女在嬉闹。佟晓冬吃惊地瞪着陆玄恩,陆玄恩还是微笑着道:“这是后宫,尽是女人。” 佟晓冬结舌道:“后……后宫?这里是皇宫?” 陆玄恩道:“不是皇宫,也差不多了。”他清清嗓子,高声道:“雪梅。” 伴随着一阵女子的惊叫声,佟晓冬只觉得眼前一花,似乎有无数只彩蝶翩然而来,一刹那间,她的眼前全是衣着鲜亮的美貌少女。那些少女看向陆玄恩的目光热切而充满爱慕,这让佟晓冬立刻想到了现代的那些疯狂粉丝。不过,她们也仅是用目光表达对陆玄恩的倾慕,并没有人敢扑到他身上来,反而还保持着相当远的距离。 一名看起来年纪稍大的宫装女子朝陆玄恩缓缓施了一礼,道:“四公子,有什么吩咐?” 陆玄恩道:“给这位姑娘沐浴更衣,然后带到掬月阁去。不要耽搁太久了。”交待完毕,径自走了。 雪梅朝佟晓冬优雅地道:“这位姑娘,请随我来。”佟晓冬此刻只能任人摆布,她乖乖地跟在雪梅后面,来到一间厢房。雪梅叫过几名宫女打扮的少女,交待了一番,然后对佟晓冬道:“请姑娘在这里稍候。” 不多时,佟晓冬看见几个少女陆陆续续地来了,有捧衣裳的,有捧着一堆瓶瓶罐罐的,还有捧着镜子妆奁的,齐刷刷站了一排。又过了一会,几个个头稍大的女人抬着一只装满了热水的大木桶进来了。看样子是要她洗澡。 佟晓冬看她们准备完毕却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不禁难为情道:“你们怕我跑了么?” 雪梅道:“我们在这里服侍姑娘。” 佟晓冬忙道:“不用了不用了。你们在这里,我没法洗。” 雪梅淡淡一笑,招手领这群女子出去了。 佟晓冬看着一桶用花瓣、香精调成的洗澡水,感觉像在做梦。不过,她也的确有好久没有好好地洗个澡了,管他的呢,她连忙脱了衣服,泡在水中。 如果可以,佟晓冬真想永远泡在里面不起来,但她头脑很清醒,知道自己决不能放松警惕,匆匆洗毕,换上了衣裳。这里的衣裳都是宫廷式的,比较繁琐,好在她早已习惯这个时代的装束,穿起来到也不是那么困难。 走出厢房,雪梅似乎有些惊讶她这么快就好了,点点头,道:“请随我来。” 佟晓冬不知道他们要自己去掬月阁作什么,她快速整理了一下思路,暗想:“宋崖能够得到鬼幽的信任,一定跟在鬼幽身边很久了,可是他又跟这些人一伙,那么只有两种可能,第一,宋崖是这些人派进魑魅宫的卧底,第二,宋崖被这些人收买了。第二种的可能性似乎要大些。不知道鬼幽是否知道宋崖有问题,得找人通知他才行。可是鬼幽现在安全吗?怎么样才能找到魑魅宫的人呢?”她一时间也没有主意,又想:“与其去找魑魅宫,还不如去找天藏教。” 第六章 浮云城(二) 她忽然想起郁黎送给她的那个玉佩,郁黎曾说过,若有什么为难事,只要把玉佩上的图样画出来,就会有人来为她效命。不知道在这里是否依然有用,她想好歹试一试。 掬月阁是一间装饰得极其豪华的阁楼,佟晓冬初一见,以为自己到了皇帝的后宫,至少电视上是有看到的。这里除了精致的桌椅板凳,华丽的纱幔帷幕,最突出的就是美女如云。看着眼前的一派奢靡之相,佟晓冬不禁暗暗感叹,真是糟蹋了“掬月”这个淡雅的名字。 大厅的最上方坐着一个须发尽白,体态臃肿的老者,他身边各倚着一名妙龄女子。佟晓冬皱着眉头,看见了坐在右边下首处的陆玄恩。陆玄恩换了一身华丽的衣裳,素白的内衫,淡紫色的绢衣,外面套了一件深紫色的缎袍,宽大的袖子随意地覆在桌上,一双修长洁白的手也随意地伸着,正笑吟吟地望着佟晓冬。 如果不是内心已经被郁黎牢牢地占据着,佟晓冬相信自己一定会被这样的陆玄恩吸引,她现在也就不奇怪先前那些少女们疯狂的眼神了。 老者洪亮的声音道:“玄恩,她就是你带回来的人?” 陆玄恩站起身,恭恭敬敬道:“是的,父亲。这位姑娘名叫佟晓冬,似乎跟天藏教关系密切。据探子来报,眼下游龙庄跟天藏教都在寻找她的下落。玄恩以为,与其杀了她倒不如留下她,说不定日后能派上用场。” 佟晓冬吃惊地看着陆玄恩,实在难以相信这就是自己先前所看到的那个有着阳光一般笑容的漂亮男子,他此刻的话充满了太多的心机和阴险,让她感到恐惧。 老者听到陆玄恩的话,不禁坐直了些,细细打量起佟晓冬来。佟晓冬直直地抬起眼,她不想让人觉得自己内心是恐惧的。这老者体态虽然臃肿,眼神却很犀利,有种王者的气势。老者看了她半晌,忽然道:“嗯,不错,就留在掬月阁吧。” 陆玄恩吃了一惊,忙道:“父亲,这个女人身份不明,留在掬月阁只怕不妥。掬月阁乃是父亲就寝之处,武士们不能随侍左右,万一……请父亲三思。” 佟晓冬听了陆玄恩的话,才明白自己可能要被留在这老者睡觉的地方,一想到这里,她的身上都起了鸡皮疙瘩,幸好陆玄恩出言阻止,她不禁对陆玄恩投去感激的眼神。 老者敏锐地捕捉到佟晓冬的眼神,饶有深意地一笑,道:“呒,你的话也有道理。我看,不如留在你的融翠轩,你那里太过安静了,有个女人肯定会热闹些。” 陆玄恩脸色顿时僵住了,他似乎想找些话来反驳,又似乎觉得反驳不好,显得十分为难。 佟晓冬忍不住道:“我是不是非得留在这里?” 老者道:“不错。” 佟晓冬道:“我可不可以跟着陆玄冰?这样我比较有安全感。” 老者和陆玄恩一起不可思议地看着佟晓冬。陆玄恩沉吟道:“留在玄冰的绛雪楼也不错。他那里比我的融翠轩更冷清。” 老者捻须微笑道:“这是个好主意。丫头,我们来个交易如何?你若能在三个月内说服玄冰娶妻,我就放了你。你肯不肯?” 陆玄恩惊叫道:“父亲?” 佟晓冬奇道:“老伯伯,你为什么要玄冰娶妻呢?他看起来还很年轻嘛。” 老者听到佟晓冬叫自己“老伯伯”,倍感新奇,笑道:“玄冰是我的幺儿子,他自小就不喜欢跟女孩子接触,我很担心他会一辈子不娶。” 佟晓冬道:“老伯伯的其他儿子都娶了妻?” 老者道:“不,只有三个娶了妻子。” 佟晓冬道:“既然如此,为什么这么着急呢?也许玄冰还没有遇上能让自己心动的女孩,如果有一天他碰上了自己命中注定的那个女子,我想他不会放弃的。” 老者奇道:“哦?你为什么这样认为?” 佟晓冬道:“看得出来,玄冰是一个外冷内热的人。在来这里的路上,我曾不小心险些摔倒,是玄冰出手拉住了我。我想,就凭这一点,足以说明他并不是真的排斥女人,而且他的内心很善良。还有,我肚子很饿的时候,曾要求他给点吃的东西我,他虽然没有理睬,但还是叫人拿东西给我吃。我想,就这两件事应该足以说明他是一个外冷内热的人。” 老者听她说着,不住地点头,道:“很有见地。” 佟晓冬道:“老伯伯,我知道以一个阶下囚的身份,我没有资格提出任何要求,但是我还是要说。” “什么要求?” “您要跟我保证不伤害鬼幽的性命。” “鬼幽?魑魅宫宫主?” “就是他。” “你们是什么关系?”老者不禁好奇的问道。 “我们是兄妹。”佟晓冬坦然道。 陆玄恩道:“从没听说鬼幽还有妹妹。” 佟晓冬道:“世上想不到的事情多着呢。老伯伯,如果你不能答应我的话,那么我得到鬼幽命危的消息之日也就是我丧命之时。你们或许觉得我这条命算不得什么,但正如你们所探听的那样,我的身份绝不一般。我知道老伯伯你是个很有势力也很有魄力的人,但我相信,您绝对不想同时与游龙庄、天藏教和魑魅宫为敌。可是,如果我死了,您就不得不与这三派同时为敌了。与这三派同时为敌,您将要付出怎样的代价,这就不需要我来为您分析了吧。”她故意把自己说的分外重要,她相信大凡将事业做到这个份上的人都不会拿自己事业的前途命运开玩笑。“事实上,我相信您也没打算要鬼幽的命,毕竟要了他的命对您来说没有任何好处,是吗?” 老者点点头,沉吟道:“你的要求的确不高,但我的人已经派出去了,鬼幽能不能保住性命我可不能保证。” 佟晓冬淡然一笑,道:“那就让时间来决断吧。” 老者命陆玄恩将佟晓冬带到绛雪楼,陆玄恩告退后,便领着佟晓冬离开了掬月阁。 佟晓冬看着陆玄恩高大华丽的背影,不禁重重叹了口气。陆玄恩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她,道:“怎么?后悔了?” “后悔什么?” 陆玄恩眼神变得很深沉,道:“在我的融翠轩或许要比在绛雪楼的日子好过些。玄冰的地方真的一个女人都没有,你在生活上恐怕会有很多麻烦。” 佟晓冬失笑道:“你看不出来我是个过惯了苦日子的人吗?” 陆玄恩淡淡笑道:“你为什么要求去玄冰哪里?你该不会是……喜欢上了玄冰吧?” 佟晓冬怔住,没好气道:“我只是看他很顺眼而已。” 陆玄恩惊奇地发现玄冰竟然一点也不排斥佟晓冬的到来,他一副与己无干的模样,点了点头,算是知道有这么回事,然后进了自己的书房。 佟晓冬好奇地打量这间不知道会住上多久的屋子。绛雪楼的确是个极冷清的地方,别说没有一个女人,就是男人也看不到一个。除了玄冰住的主屋和书房外,再就是两间小偏阁,紧挨着主屋。小偏阁里家具什物一应俱全,就是没有人居住,不过似乎总有人在打扫,显得纤尘不染。屋子前有一大片空地,空地四周种了些树,因为是冬天,树上的叶子都没有了,树枝光秃秃的,倒有些嶙峋之姿。 陆玄恩领着佟晓冬把这里浏览了一遍,道:“玄冰喜好清静,平常是没有人的,每天辰时和戌时是他练功的时间,这个时候会有下人来打扫收拾。不过,这个差使以后就交给你了,你可要勤快一些,把这里打扫干净。还有,这里虽然看不到什么人,但随时有人监视你的行动,你可不要到处乱跑,这里机关也很多,万一不小心触动了机关,恐怕没有人来救你。” 佟晓冬道:“我这条命反正也不完全是我自己的,我也无所谓。不过我说过,我要知道鬼幽还好好地活着,否则,不用等这里的机关来要我的命,我就会自行了结。” 陆玄恩奇道:“鬼幽对你来说这么重要?” 佟晓冬轻叹一声,想到鬼幽坎坷的身世,想到他那日夜悬念女儿的盲眼母亲,便又想起了另一个时空的父母,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悲哀。“你不会明白的。”她轻轻道。 陆玄恩微微一笑,扬声道:“好了,这里就交给你了,你自己保重。”说罢,优雅地离开了。 佟晓冬忽然想起了什么,叫道:“陆玄恩。” 陆玄恩第一次听到她叫自己的名字,感觉很特别。佟晓冬微笑道:“不管怎么说,你救了我的命,我还是要谢谢你。” 从来没有人这样真诚地向他道过谢,至少在陆玄恩自己看来是这样,他的心里竟有一点感动,他扯扯嘴角,转头离开了。 第六章 浮云城(三) 佟晓冬走到书房门口,门是虚掩的,从门缝中可以看见玄冰的背影。这瘦弱的背影让佟晓冬想起了鬼幽,鬼幽也很瘦,不过不知道他的脸会是什么样子。佟晓冬自嘲地一笑,觉得自己还是很在意一个人的相貌的。那天面对鬼冥的时候,她说得那么大义凛然,可是,万一真的要她去面对一张毁掉的脸,她真的可以毫不介意吗? 稍晚些时候,雪梅给他们送饭来了。雪梅准备了两份食盒,一份给佟晓冬,一份给玄冰。玄冰吃的东西是专门的厨房做的,佟晓冬并没有什么兴趣去知道他吃些什么。自从她知道郁黎的真实身份后,情绪一直很低落,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在翠明湖边寻死的时候,不同的是,那时的她满心里都是怨恨,只想着用死报复,可现在的她心里全是悲哀,只想以死来解脱。 佟晓冬看着雪梅收拾食盒,她轻轻道:“雪梅,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雪梅道:“这里叫浮云城。” “哦。”佟晓冬只轻轻应了一声,她似乎知道雪梅能够告诉她的也仅此而已,其他的,她会想办法去了解的。 这里的生活相当舒适,几乎每天都有热水洗澡,这样的条件在春风一度楼都没有,跟着鬼幽的那几天更是邋遢。除了洗澡,她还得到了几套新衣裳,好像宫女穿的那一种。佟晓冬无奈地一笑。 眨眼间,她来这里已经三天了。三天中,她时常要跟玄冰碰面,因为他们住的地方挨得太近了,想不碰面都难。玄冰并没有陆玄恩描述的那样冷漠,每次碰面,玄冰都会注视她一会儿,带着探索的眼神,反倒是佟晓冬表现得有点淡漠。这三天,天气特别晴朗,阳光温暖地照耀着绛雪楼,楼前的那一大片空地显得灿烂耀眼。早晨玄冰在这里练剑,佟晓冬则把屋子里里外外打扫一遍,因为是天天在打扫,所以并不怎么费工夫。她做事很利索,玄冰的功夫还没练完,她的活儿已经做完了,她便端了把大靠椅放在走廊上,自己坐下来,静静地看着玄冰舞剑。玄冰并不是那种让人一见惊艳的美少年,严格来讲,他远不如玄恩来得俊朗,但他身上有种独特的纯净气质,好像在深山间静静流淌着的初春的溪水,明净得不带一丁点杂质。这种特点跟郁黎有点相像。所不同的是,郁黎的身上带有更多沧桑感,毕竟他已经是三十多岁的人了。她想起了《爱莲说》中的一句话:“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尽管佟晓冬对郁黎深切地爱慕着,但她从未对他有过男女之想,她只想静静地守在他身旁,就像现在这样静静地看着玄冰一样。 玄冰练完了功夫,也静静地看了佟晓冬一会儿,佟晓冬朝他微微一笑,这有着天使般纯净面庞的少年微垂着头,躲进了他的书房。佟晓冬便将椅子挪到刚才玄冰练功的地方,头倚着椅子的靠背,闭上眼睛,享受着日光浴。从外表上看,佟晓冬很惬意,其实她的内心不断在思考,她在想自己将来的路该怎样走。这是一个与她没有任何关联的时空,这里没有她必须完成的任务,她也不知道怎样可以返回自己的时代,所以,她只能这样随波逐流。后来她遇上了鬼幽,终于发现自己能够发挥一点作用,实现一点人生价值了,可惜,陆玄恩把她捉到了这里,她必须得离开,她不能被永远困在这里。跟二十一世纪比起来,这里更加让她觉得人生迷茫。可是,她要怎样才能离开这里?鬼幽还平安吗?鬼幽是否已经放弃她了?她心里实在有太多的问题。 一个衣着之华丽毫不逊于陆玄恩的青年在绛雪楼前突然止步。他有些不可置信地看了看自己所抵达的这个地方,没错,是绛雪楼,可是,怎么……竟然有个女人在绛雪楼前睡觉! “咳咳……”他故意大声地咳嗽着,希望这里的主人能够出来解释一下。 突然,一道淡蓝色的影子宛若一颗划过天际的流星,倏地闪过,落在华服青年的身后。“七哥,你回来了。”玄冰淡淡道。 陆玄依微笑道:“我还以为我走错了地方。” 陆玄冰微垂下眼,道:“这是四哥带回来的人,父亲把她安排在我这里。” 陆玄依奇道:“她到底是什么来历?” 玄冰道:“我也不太清楚。你去问四哥吧,他或许知道一些。” 玄依若有所思道:“碰到四哥,我真的要好好问问他。不过,他现在去了蜀中,一时半会是回不了了。” 玄冰道:“四哥又出去了么?” 玄依道:“父亲有意将城主之位传给他,正在利用这个机会让他在江湖上闯出些名堂来,造些声势。”他顿了顿,又道:“你这次跟四哥出去,可有什么收获?” 玄冰看了看还在熟睡中的佟晓冬,淡淡道:“我不喜欢江湖上的事。” 玄依轻叹道:“如今世道纷乱,江湖到处是血雨腥风。大概也只有我们这里还算太平。” 玄冰道:“既然如此,我们为什么不就安守于此,却非要介入那些事情呢?” 玄依道:“九弟,有时候打击别人也是保全自己的一种手段。我们浮云城偏安一隅已经二十多年,这二十多年的太平也是靠不断打压其他门派得来的。否则,其他的门派就会来找我们的麻烦。” 玄冰眉头微锁,似乎并不赞同玄依的说法。玄依浅笑道:“你极少离开这里,对外面的事情的确还不太了解。我想,这次父亲让你跟着四哥去办事,也是想让你多长些见识。”他轻叹一声,接道:“我一回来就来看你,可能也只呆得几天就又要出去了。近来中原战事频繁,到处都在招兵买马,我们也要加强训练,说不定哪天就要大战一场……” 玄冰道:“我们是江湖中人,为什么老是跟朝廷扯在一起?” 玄依道:“没有朝廷的默许,我们怎么可能在这里太平无事?若像魑魅宫那样公然与朝廷对抗,最后落得什么下场?” “魑魅宫不是还在粤西么?” “不过是名存而实亡罢了。这一次,魑魅宫会在江湖中彻底消失。” 玄冰道:“为什么?魑魅宫远离中原已经十多年了。” 玄依沉吟道:“九弟,这里面有些事情你并不知道。魑魅宫主人并不是一般的江湖人物,朝廷一定要除掉他们。十六年前的天藏教为朝廷所用,可惜,终究还是让魑魅宫延续了下去。如今的天藏教不再听从朝廷的指令,所以朝廷便开始拉拢我们浮云城,想借我们之手除掉魑魅宫。” 玄冰道:“我这次出去,听说天藏教的三巨头都出来了,会不会跟这件事情有关?” 玄依道:“这次朝廷不仅想灭了魑魅宫,也要狠狠地打击天藏教。如今天藏教的三巨头看起来很厉害,其实他们内部已经不和。天藏二使各怀鬼胎,都有背叛郁黎的势头,这对我们来说是个极好的机会……” 他说到这里,看了看佟晓冬,然后淡淡道:“这些事情你不感兴趣,我也不多说了。不过,你还是要小心提防那个女人。” 玄冰默然不语,只微微地点了点头。 佟晓冬心里一片混乱,她本来无意假装睡着,却不想听到了这些秘密,不禁为郁黎和鬼幽担心起来。听那玄冰的“七哥”所言,浮云城已经跟朝廷勾结起来,似乎想重现十六年前魑魅宫的惨剧,不过这次不仅是魑魅宫,连天藏教也被算计在内。无论是郁黎,还是鬼幽,都是她担心的人,她说什么也要想办法逃出去,给郁黎传递消息。她原本打算用那玉佩的,但现在看起来不可行。显然这里的人对她十分提防,如果她真的用玉佩召来天藏教的人,说不定还会害了天藏教的人。 听到那人似乎已经离开,佟晓冬才故意挪动了一下身体,装作突然醒过来似的,发现玄冰正用古怪的眼神看着自己,微微一笑,道:“你出来了?” 玄冰没做声,默默地回到自己的书房。佟晓冬一骨碌跳起来,跟在他后头,道:“你每天躲在这里干什么?” 玄冰不理她,径自坐在书桌前,拿起桌子上的书,静静地看着。佟晓冬凑过去一瞧,只见上面密密麻麻的都是些奇奇怪怪的字,不像是汉字。“这是梵文吗?” 玄冰微露出讶异的神情,道:“你认识梵文?” 佟晓冬惊奇地瞪着他道:“你居然跟我说话了!” 玄冰脸色一僵,懊恼地垂下头,不再理他。佟晓冬笑道:“哈,你终于跟我说话了。我要告诉陆玄恩去。”说罢,笑眯眯地就往外走。她人还没到门口,就感觉一阵凉风掠过身侧,一个淡蓝色的影子飘到了眼前。 第六章 浮云城(四) 佟晓冬在街上漫无目的地逛着,走得腰酸背疼。她揉了揉僵硬的脖子,摸到一根丝线,突然想起郁黎送她的那块玉佩来。佟晓冬暗想:“我可真蠢,怎么没有想到这个呢?既然天藏教的人就在这里,那么他们一定很容易发现我留下的标记。”她把玉佩上面的图案刻在一棵树干上,又怕别人看不到,便在一处比较显眼的土墙上也刻了一幅,然后在土墙的一个角落里蜷缩着坐下,看着来来往往的人。 天气很冷,行人都只顾埋头走路,没有谁去看她一眼,更没有人去看那墙上刻着什么。佟晓冬等了半天,屁股都坐疼了,也没有看到有人往这边瞧一下的。她不免沮丧地想:“这要等到什么时候呢?”她记得郁黎当初跟她说,只要她画下玉佩上的图案,三天之内就会有人来找她。可是三天的时间那么漫长,她能够等到那个时候而不被冻死或者饿死吗? 佟晓冬正无聊地想着,突然听到一阵凄婉的笛声。她抬起头,四处张望,就见正对面的一座两层楼的二楼窗台边有一个五十来岁的老者正在吹笛。老者须发花白,但是脸色看起来十分红润。佟晓冬出神地望着那老者,那老者吹完了一支曲子,朝她点了点头。佟晓冬这才一惊,不好意思地一笑。老者很快便从窗户边离开了,佟晓冬又无聊地长叹了口气。她瑟缩地抱着双臂,下巴枕在膝盖上。老天爷真是很不厚道,她已经又饿又冷了,偏偏这个时候刮起了大风,似乎又要下雪了。她好怀念在这个世界认识的每一个人,跟他们在一起的日子总是充满了欢乐,偶尔遇上危险,也有人帮她化险为夷。照这样看来,老天爷对她还是很厚爱的。她朝天空咧开一个大大的笑容,觉得心情又好了许多。 这个时候,她看到一个人影正慢慢地朝这边走来。仔细一看,原来是先前在那窗台边吹笛的老者。他穿了件藏青色的大斗蓬,正看着她。 老者走到她跟前,道:“丫头,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佟晓冬道:“我在等人。” 老者道:“哦?等谁?” 佟晓冬耸耸眉毛,道:“我也不知道。”她指了指那墙上的图画,道:“我在等认识这上面的图案的人。” 老者饶有兴趣地看了看那图案,淡笑道:“这个图案是什么意思?” 佟晓冬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是一个朋友告诉我的,说我可以用这个图案来找人。” 老者点点头,道:“你找人来做什么呢?” 佟晓冬道:“我在找朋友,可是我不知道他们在什么地方,我想找人来帮我找他们。” 老者微笑道:“说来听听,说不定老夫能帮你。” 佟晓冬眼睛一亮,高兴道:“真的吗?老伯,你对这里很熟吗?” 老者道:“老夫不熟,但老夫可以帮你去打听。” 佟晓冬道:“老伯伯知道江湖中有个组织叫天藏教吗?” 老者讶道:“天藏教很有名,老夫自然听说过。丫头你要找天藏教?” 佟晓冬心中顿时燃起了希望,道:“那可太好了。我要找天藏教的教主,他姓郁,忧郁的郁,单名一个黎字。我听说他现在就在郴州,所以从很远的地方找到这里。可是郴州这么大,我不知道可以在哪里找到他。” 老者微微一笑道:“丫头你可真是找对人了,老夫对别的门派算不上很熟,对天藏教倒是熟得很。我知道郁教主现在在哪里,我们现在就去。” 佟晓冬先是一喜,继而又有些疑虑,她怀疑自己的运气是不是太好了一点,这么快就可以找到正主了。 老者笑道:“老夫姓何,正是天藏教的人。你画的这图案是天藏教的教印。老夫猜想,教你画这东西的人大概就是郁教主本人吧。” 佟晓冬惊讶得合不拢嘴,半晌才道:“老伯伯你怎么知道的?” 老者笑道:“现在你不会再有疑虑了吧?” 佟晓冬见他猜透了自己的心思,有些不好意思。老者道:“他们就在这附近,你再不去,他们可能就会走了。” “啊?”佟晓冬大吃一惊,道:“他们要走么?” 老者道:“他们正在这里吃饭,吃完了当然要走。咱们快去,说不定还能蹭口饭吃。” 一提到吃,佟晓冬只觉得饿得快无力了,当下管他三七二十一,连忙跟在老者的后面。 可是老者说的附近可真不是一般的远,佟晓冬不知道是不是自己饿得太凶,以至于双脚无力,走得特别辛苦。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他们终于停在了一间看起来很像是酒楼的地方。这酒楼可真大,可是除了两扇小门对开了,其他的门都紧闭着,门口还有六七个看起来很凶恶的人把守。佟晓冬回头看老者,却发现身后已没有人!老伯伯是什么时候离开的?怎么一点声息也没有?难道他是神仙,专门来点化她的?佟晓冬心里惊疑不定,犹豫着要不要进去。 这时,门口一个大汉恶狠狠道:“看什么看!” 佟晓冬吓了一跳,道:“这位大哥,我想进去找个人……” 正说着,一个长身玉立的青年走了出来,恰好与佟晓冬的视线对上,佟晓冬顿时呆住,百般滋味瞬间涌上心头。这不是黄凤岐是谁?自从南昌城一别,佟晓冬都记不清过了多少日子了,这期间她经历了那么多,经历了恐惧、饥寒、疲惫,甚至是死亡,现在她终于见到自己熟悉的朋友,一时间竟以为自己在做梦。黄凤岐也以为自己看错了人,他轻唤道:“晓冬……”他的话音未落,佟晓冬已经飞快地奔过来,一头埋在他怀里哭了起来。 听到外面的动静,一群人涌了出来。佟晓冬察觉到自己的行为太夸张了,连忙抬起头,退开了些,哽咽道:“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呢。”她抹抹脸上狼藉的泪,又笑道:“太好了,终于又见到你了。”她看了看四周,呼吸不由得急促起来,郁黎、鬼幽还有一些她不认识的人都正看着他们。佟晓冬心里哀嚎:“惨了惨了,他一定会误会的……”这个“他”自然指的是郁黎了。她还看见那不认识的人中有一个看起来模样很清秀的女孩正幽怨地看着他俩。佟晓冬心里又一突,暗想:“糟了,黄凤岐一定交了女朋友,这下可好,她的女朋友一定也误会了。”她连忙退得更开,走到鬼幽跟前,道:“大哥。” 鬼幽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看见佟晓冬在黄凤岐怀里哭的时候还以为那只是一个看起来很像佟晓冬的女孩,直到佟晓冬叫了他一声大哥,他才回过神来,颤声道:“你还好吗?” 佟晓冬点点头,道:“大哥,你没有受伤吧?” 鬼幽道:“本来是受了一点伤,幸好被君右使和郁教主救了。” 佟晓冬又看向君莫笑,她突然想起曾在浮云城里听到的陆玄依和陆玄冰的对话,陆玄依曾说过,天藏教现在内部矛盾重重,左右二使都各怀异心,这君莫笑不正是天藏教的右使吗?他会对郁黎不利吗?他会不会像宋崖那样成为叛徒呢?佟晓冬又胡思乱想起来,看着君莫笑的眼神很奇怪。君莫笑自然想不到佟晓冬此刻的心思,有些不解地看着她。 佟晓冬连忙收回眼神,她环视了一下众人,这群人多半都是好奇的眼神在看她,他们的服色各异,显然来自大江南北、各门各派,却不知道他们聚集在这里要做什么。 一个中年男人走过来道:“是佟姑娘么?” 佟晓冬不认识他,客气道:“我是佟晓冬,大叔有什么事吗?” 那人道:“在下是天荫阁阁主贾昌元,不知道佟姑娘可有见过一个十六七岁的姑娘,名字叫贾玲玲的?” “贾玲玲?”这个名字佟晓冬听过,“我知道,她到春风一度楼来找过我,后来听说她失踪了……” 贾昌元听她这口气,知道她并没有见到贾玲玲,不禁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晓冬。”郁黎终于出声。 佟晓冬“啊”了一声,似乎受了点惊吓。她结结巴巴道:“郁……郁先生……” 郁黎有些诧异,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惊慌。“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佟晓冬一直回避着看郁黎,没有想到郁黎主动跟自己说话,心里更慌了,道:“是……是一个老伯伯带我来的……来了以后,他就……就突然不见了。” 君莫笑道:“他有多大年纪?” 佟晓冬道:“大概五十来岁吧。他说他姓何,也是天藏教的。” 君莫笑脸色一变,看向郁黎。郁黎淡淡道:“他是怎么找上你的?” 佟晓冬道:“我也不知道。我在城门口画了那个你给我的玉佩上的图案,想等人来,后来那个老伯伯就来了,他说可以带我来找你们,我就跟他来了。”她说着,从领口里摸出那玉佩,道:“我画的是这一面的图案。”她指着玉佩上的鸟形图案道。 众人的目光瞬时都投向了郁黎,郁黎轻咳两声,道:“好了,进来吧……” 佟晓冬立刻意识到自己又犯了一个错误,她怎么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把郁黎送她的那块玉佩拿出来呢?从众人的目光看的出来,那块玉佩绝对不是普通的东西。她一想到自己可能已经给郁黎招来了麻烦,心里就难过得不得了。 一群人重又进了酒楼,佟晓冬这才发现酒楼里根本就没有营业,从他们的座位来看,似乎在开会。佟晓冬跟鬼幽坐在一起,道:“我能不能先吃点东西?我快饿死了。” 郁黎吩咐下人送点点心上来,朗声道:“各位,今日就议到这里吧。” 赤焰帮长老韩豹道:“不是说佟姑娘被浮云城抓走了吗?现在回来了,我们何不就问问浮云城的情况?” 听到有人提起自己,佟晓冬连忙看向那说话之人。韩豹道:“佟姑娘,你是不是被浮云城的人抓走了?” 佟晓冬直觉这个人不是好人,她不想随意回答,便求助似的看向鬼幽。鬼幽道:“郁教主,晓冬刚刚回来,恐怕惊魂未定,还是让她先休息一下再说吧。” 郁黎颔首道:“不错。佟姑娘能够回来,显然里面还有很多曲折,恐怕不是三言两语说得清的。各位少安毋躁,不妨先将此事缓缓,三日后,我们再在此地碰头商议。” 他说话向来很有分量,再也无人提出异议,除了鬼幽和天荫阁外,其他各派纷纷告辞。赤焰帮最后才离开,那三个面相凶恶的长老狠狠瞪了鬼幽一眼才缓缓走出去。 贾昌元道:“郁教主,在下是不是也先告退?” 郁黎道:“贾阁主不妨就留下来,听晓冬说说她的经历,或许能够查出令爱的下落。” 君莫笑道:“教主,听佟姑娘所说,送她来的那个人似乎就是……” 郁黎道:“不错,是何左使。想不到他也在这里。” 佟晓冬吃了一惊道:“你们说的是不是天藏教左使?” 君莫笑道:“佟姑娘也知道么?” 佟晓冬忙道:“只是听说过天藏教有左右二使而已。不过他吹的笛子很好听。” 郁黎淡笑道:“何左使最擅长吹笛。” “唉……”郁黎幽幽长叹一声,慢慢踱出房间。庭院里月光如水,稀稀疏疏的星星点缀在夜空中,被皎洁的月光遮住了些许光亮,若隐若现。 这是一座独立的院落,自从他们到郴州来后便买下了这座院子,如今这里住着天藏教诸人、鬼幽和詹岩。他们原本打算和来这里的江湖各派共同商讨应对浮云城的计划,现在却因佟晓冬的突然出现而暂停下来。佟晓冬简单地讲述了自己这一个月来的遭遇,虽然只是短短一个月,却经历了很多事情,认识了很多人,佟晓冬觉得自己仿佛做了一场梦,一场离奇的梦。 郁黎从头到尾都未置一词,但他知道佟晓冬隐瞒了很多东西,她喜欢隐瞒自己的情绪,尽管很多时候隐瞒得并不很好。佟晓冬果然去了浮云城,她在浮云城的那些天里都做了些什么?浮云城的人又为什么带她出来?她为什么又会单独和陆玄依到郴州来?郁黎想了很多问题,这些都是从佟晓冬的话中找不出答案的。 郁黎很少在一个地方待上很多天,这次已经是一个例外了。十六年前,他救了鬼幽,那时鬼幽还只是一个十岁的男孩,他也只有十六岁,可是那时的他已经在江湖上闯荡了三年。他自幼就喜欢在江湖上走动,很少待在天藏教总坛,以至于天藏教中有很多人都不认识他这个当时的郁教主的独子。那一年,他的父亲郁东棠突然决定和朝廷联手铲除魑魅宫,这一举动得到了江湖中很多门派的支持,甚至有不少门派还派出了门中的高手来相助。然而他并不赞成,却因为势单力薄而无法阻止。在那次惨烈的战斗中,他一直偷偷地观望着。那一次,魑魅宫最后一点残余力量在逃往粤西的路上遇上另一股朝廷的军队,魑魅宫的人几乎全部丧生。郁黎看见一名军爷挥起大刀朝一个孩子头上砍去,他立刻奋身而出,用剑荡开了那柄大刀,然而刀锋还是把那孩子的脸划出了一道又长又深的血口子。那孩子后来活过来了,但是他脸上的刀疤将永远伴随着他。那条刀疤像一条丑陋的蜈蚣从他的额头一直延伸到下巴,硬生生地将他清秀的脸庞劈成了两片。郁黎替他深深地惋惜,可是那孩子并不在意,他早熟的脸显得十分麻木。郁黎不忍心离开,一直陪着那孩子,直到有一天他听到一阵低婉凄迷的笛声。 笛声的主人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男子看着忧郁的郁黎,轻轻拍了拍他的肩道:“你已经尽了你的力量,你该走了。”郁黎说道:“何左使,父亲为什么要这样做?” 何须怨幽幽叹道:“他是教主,他要做什么事情并不需要理由。有一天,你也会成为教主的。” 是的,有一天他会成为教主,但是那并不是绝对有把握的事情。他十八岁生日那天,父亲为他订了一门亲事,他的未婚妻是金陵首富的千金,因为是独女,所以一直到了二十岁,家里还不想让她出嫁。郁黎对这桩婚事十分反感,他不喜欢富家千金,觉得她们的脾气都被富贵权势给惯坏了。 何须怨对他说道:“你的一生可能都会因为这桩婚姻而改变。沈家说了,他们不仅嫁过女儿来,还将陪嫁沈家所有的财富。这些财富只属于你们夫妇二人,有了这些财富,你将来才可以稳稳地坐在教主的位子上,没有人能够撼动你。” 第七章 地妖之惑(一) 这二十一个人戒备地站在鬼幽的四周,他们也听说过鬼幽的名号,但从未与他交过手。他们不敢稍有大意,所以,没有人贸然出手。 鬼幽冷冷道:“既然来了,连个名号也不敢报上来吗?” 其中一个系暗红色腰带的人沉声道:“魑魅宫主,我们敬你是一方宗主,不会让你死得太难看。在你临死之前,我们一定会让你知道我们是谁。”他说完,挥了挥手。那二十个人缓缓地缩小包围圈,离鬼幽不过十来步远了。 鬼幽冷笑着积蓄起全身的力量集中到双手。他的手中握有毒粉,只要敌人再靠近一些,他就可以将毒粉撒出去,幸运的话,至少可以制住七八个人,剩下的只能硬拼拳脚了。 二十一个黑衣人手中均握着锋利的剑,从他们提剑的姿势看,应该是受过统一的严格训练,即使是慢慢靠近对手的时候,他们的脚步也是严谨的。 鬼幽心里默数着,等黑衣人距离他只有六七步远的时候,身形突然跃起,但是现在他只能跃到一人高的地方,他的双手一甩,一股土黄色的浓烟顿时散开。黑衣人略吃了一惊,纷纷往后面躲闪,那动作稍慢些的被浓烟罩住,身形晃了晃,软软地跌倒在地。 待浓烟散去,鬼幽环视周围,只见倒下去的只有四个人,还有十七个人正虎视眈眈地看着他。那带头的人冷笑道:“阁下还是不要浪费这些东西了,我家主人用毒的功夫并不比阁下差,阁下虽也是用毒高手,可是,想必对自己中的毒还不怎么了解吧?” 鬼幽心中豁然开朗,厉声笑道:“原来是陆老儿想要我的命。陆老儿的手下从来不会这么多话,你们大概入门并没有多久吧?” 这人脸色微变,道:“你怎么知道?” 鬼幽冷哼道:“我知道了,你们不是陆奇峰派来的。也好,如果你们是陆老儿的人,看在我们昔日的关系上,我还是要留一手的。既然你们不是的,那我也不需要客气了。”他话音未落,人已再次掠起,众黑衣人只觉得眼前一花,不知何时,鬼幽的手上竟多了一柄利剑。 这人不禁变色道:“怎么?你的功力……” 鬼幽根本不与他答话,身形一晃,直剌剌地向一旁的三个系紫色腰带的黑衣人刺去。那三个黑衣人全没料到还在跟自己的头儿说话的鬼幽竟然突然向自己进攻,那明明很一般的剑在鬼幽的手上竟像是有了生命一般,疯狂地舞动着。三个黑衣人仓皇后退、躲闪,却依然被剑尖划出几条伤口。其他的黑衣人纷纷朝鬼幽扑过来,鬼幽反而定下心来,他已大略了解了这些人的身手,比他估计的要差多了。这些人如果真是浮云城的烈火堂弟子,那么他是一点胜算也没有的。 带头的人站在一旁,冷冷地看着。他的手下看起来一个个精明强干,但和鬼幽这样的当世一流高手交手,却还是像个刚入门的学生。但他并不急着出手,他要等鬼幽精疲力尽的时候再出手,那时他便可以轻而易举地杀掉鬼幽。 这些黑衣人的武功虽然不怎么高明,但是意志很顽强。在适应了鬼幽的速度之后,黑衣人慢慢地开始反击了,他们不像一开始那样一拥而上,而是有层次地分别进攻了。 鬼幽暗暗赞叹:到底是浮云城,即使不是陆奇峰亲自调教出来的,也还是有些能耐的。他觉得自己的体力渐渐不支,动作明显迟缓下来。黑衣人虽然不停地在受伤,但都不足以致命,而他也在不停地受伤,相比较而言,他受伤之后,情况更是危急。鬼幽左突右闪,他的剑法看起来很凌厉,但真正的实招不多。他原本就不擅长兵器,如果体力许可,拳脚还是可以应付一下的,但是现在的形势对他极其不利。 鬼幽又晃出一连串令人眩目的剑式,成功地逼退了三个黑衣人,紧接着,后面又有三个黑衣人冲到了他的面前,他横剑一格,挡住了两柄剑,那第三柄剑便朝他的小腹刺了过来,鬼幽右脚一踢,将那剑踢开,身后又有三柄剑刺到,他身体微侧,贴着其中一柄剑滑开几步,左手抓住另一柄剑的剑尖,手腕猛一发力,那持剑的黑衣人竟像是被火烫着了一般地连忙撒手,鬼幽顺势将这剑送出,这剑便朝他前面的一个黑衣人冲去。这黑衣人正要将手上的剑朝鬼幽的头顶砍下,冷不防看到一柄剑朝自己飞来,连忙将胳膊一沉,将自己手中的剑当胸一横,把那飞来的剑格开了。 带头的人看看时候差不多了,提起了自己的剑,准备上阵,冷不丁地一个极冷的声音道:“阁下不嫌太晚了么?” 这人听到这样的声音,吃了一惊,四周看去,却看不到一个人,只有自己的手下依然在跟鬼幽死战。 “本座在这里……”那声音突然在他身后响起,他猛地一回头,就看见一双眼睛深邃得不可思议,好像深海中的漩涡一般想要把他吸进去,他还闻到一种奇异的芳香,让他昏昏欲睡。他的目光渐渐呆滞起来,提起的剑也缓缓垂了下去,自他手中掉落。 男子看着血光闪烁的人群,重重叹息了一声,慢慢地往激斗的场中走。一个刚刚从场中退出来的黑衣人将自己的伤口简单扎了一下,正要再上,冷不防对上了这男子的眼睛,顿时呆住了,几乎忘记了周围的一切。男子将手中的折扇轻轻一扬,这黑衣人的目光便渐渐呆滞起来,傻傻地呆立在那里。 众黑衣人只顾恶战,竟然没有人发现场中多了这么一个人,不多时,已有六个黑衣人呆立在了那里。鬼幽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压力小了,但他也无暇去看究竟是什么原因,他已经失血太多,原本青灰色的长衫被血浸成了暗紫色。他同时感觉自己的意识也有些模糊了,手上的招式已经走样,完全凭借着一种本能胡乱地挥舞着。这时,他看到一个雪白的影子如一阵轻烟般地从黑衣人中穿过,他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手上的剑再也提不起来,他的身体晃了晃,就要倒下,那雪白的影子已经到了自己面前,把他将要倒在地上的身体托住。他看到一张俊朗的脸,不由得轻呼道:“是你……” 君莫笑微微一笑道:“还认得出我,看来我来得还不算太晚……” 君莫笑很快找了间洞穴,把鬼幽平放在地上。鬼幽已经失去了知觉,他从怀中取出一粒丹丸塞入鬼幽口中,又给他的丹田渡了些真气。约摸过了半个时辰,鬼幽悠悠转醒。这期间,君莫笑盘膝入定,恢复自己的功力。鬼幽醒来时,君莫笑的功力尚未完全恢复过来,他便也停了下来,道:“还行吗?” 鬼幽点点头,道:“若非君先生出手相救,在下今日恐怕就要命丧那群宵小之手了。” 君莫笑道:“你不必感激我。我不过是奉了教主之命,要将你平安送出中原。” 鬼幽低叹道:“郁教主对魑魅宫的大恩恐怕在下这一生也还不了了。” 君莫笑道:“郁教主本来就没有要你还他的恩情,你也不必放在心上。” 鬼幽道:“当年郁教主救了我一命,我答应过他,有生之年决不让魑魅宫再返中原,这一次,的确是有不得已的苦衷……”他想起佟晓冬来,不禁忧心道:“不知君先生可否看见与我同行的那位姑娘?” “佟姑娘?”君莫笑摇摇头,道:“没有看见。我在来时的路上倒是遇见了你的一名属下,他也被人围攻,身受重伤,我已经把他送到安全的地方了。” “是叫詹岩的么?” “正是。”君莫笑道,他的脸色有些黯然,“不过,魑魅宫还有二十多名弟子已经丧命……” 鬼幽心里一痛,颤声道:“我带到中原来的弟子竟都……”他已说不下去,心里深深地自责。他幽幽道:“我带来的这些弟子都是当地人,我想将他们的尸骨带回故乡去。不知道君先生可否帮在下一个忙……” 君莫笑道:“你想让我帮忙把他们的尸骨送回去?” 鬼幽道:“这个请求确实有些强人所难,但是仅凭我一人之力,实难做到。” 君莫笑道:“这里离粤西已经不远,我会通知本教在此地的分堂派出人手帮忙运送,不过也只能送到粤西边境上。” 鬼幽道:“能这样,在下就已经感激不尽了。我会写信告诉总坛,叫人到边境上来接。” 君莫笑道:“你现在还不打算回去么?” 鬼幽道:“我得先找到佟晓冬,我不能就这样让她落在敌人手上。” 君莫笑若有所思道:“佟姑娘到底是什么身份?我从中原一路而来,发现游龙庄的人也在找佟姑娘。” 第七章 地妖之惑(二) 鬼幽吃惊道:“哦?游龙庄?难道她是游龙庄的人?” 君莫笑道:“你也不知道她的身份么?” 鬼幽道:“我们是无意中碰上的,她主动要求跟我一起到总坛去。我记得她说过,她的家乡在扶桑岛附近,因为遇上了海盗才流落到中原来的……” 君莫笑沉吟道:“你相信吗?” 鬼幽幽幽一叹,道:“信不信都无所谓。” 君莫笑心里一动,道:“莫非你……喜欢她?” 鬼幽身体微微一颤,道:“不是,她……她长得很像我十六年前遇难的小妹。因为家母不知小妹被害的消息,十六年来一直悬望,半年前家母突然失明,我不得已才贸然返回中原想找一个人长得像小妹的女子……谁知,便遇上了她……” 君莫笑这才明白鬼幽不惜违背当初承诺重返中原的原因。“你知道佟姑娘现在可能在什么地方吗?” “她可能被浮云城的人抓走了。” 君莫笑沉思片刻道:“浮云城抓走佟姑娘有什么用呢?” 鬼幽道:“我也想不明白。佟晓冬并非江湖中人,又没有什么特殊背景,浮云城抓走她一点用处也没有。或许是我还不知道佟晓冬的真正来历,而浮云城已经知道了。” 君莫笑道:“依我看,不如去问问郁教主。郁教主这几年一直云游四方,对江湖中的事了解颇多。再者,佟姑娘也说过认得郁教主,说不定郁教主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郁教主常年在外,现在上哪里去找呢?” 君莫笑道:“说来也巧,郁教主最近几天一直在这附近,你的那个手下遭人袭击的事情也是郁教主派人通知我的,我现在去施放本教的联络信号,大概用不了多久就能跟郁教主联系上。” 鬼幽突然想到了什么,说道:“郁夫人的身体还是老样子么?” 君莫笑黯然道:“比七年前你到九江的时候更加糟糕了。” 鬼幽道:“郁教主为了夫人,竟然发誓再也不与人动手,到现在还是这样……” 君莫笑道:“郁教主和夫人伉俪情深,实在令人羡慕。郁教主十年来走遍山川就是想寻访名医治好夫人的病,可惜,一直没有找到。” 鬼幽道:“难道连江湖第一名医‘气死阎罗’秦勉也无能为力吗?” 君莫笑默然地摇摇头,道:“夫人的病本是先天不足造成的,秦神医说过,除非夫人有个孪生的姐妹,与她将心脏调换过来,也许还有治好的可能。可是郁夫人是独女,怎么会有孪生的姐妹呢?就算有个孪生姐妹,也未必肯与她调换心脏。” 鬼幽幽幽地叹了口气,放眼天下,连少林、崆峒这样的大门派他都不放在眼里,却唯独对天藏教敬让三分,就是因为他十分崇敬郁黎,甚至愿意放下十六年前的灭家之仇,承诺有生之年决不再让魑魅宫返回中原。 君莫笑道:“我这就去找郁教主,你自己小心,我去去便来。” 鬼幽目送他离开,然后盘腿调息。他虽然还不很清楚自己中的毒有什么解法,但对方既然派出那么多人手,显然知道他也是用毒高手,毒是要不了他的命的,所以干脆只用毒来削弱他的功力。鬼幽试着运了运气,发现比先前顺畅了许多,看来这毒性正慢慢地消退,他便也放下了心。 君莫笑离开山洞后,径直下了山,准备到街上的医馆药店附近留下记号,刚走到一处岔道口,就见路旁的草亭内坐着一个穿藏青色长袍的男子,却不是郁黎是谁? 君莫笑连忙上前。郁黎似乎知道他从哪里来,一点也不惊讶,只是淡淡道:“鬼幽的伤势如何?” 君莫笑心里暗暗称奇,郁教主似乎总跟在自己后头,而自己竟然全然未觉,这份功力真是惊世骇俗。他连忙道:“都是外伤,上点药就没事了。”他又把鬼幽拜托他的事禀告了一番,郁黎颔首道:“这也是合情合理的事,你去安排吧。”君莫笑又道:“眼下鬼幽还不愿离开中原,他说同行的一位姑娘被人抓走了……” “哦?佟晓冬?”郁黎自那日与佟晓冬分别后也不愿久留,便又去别处了,只是吩咐属下继续跟着鬼幽,他没有想到佟晓冬会被人抓走。 君莫笑心里更是吃惊,他还没说出佟晓冬的名字,郁教主竟然就知道了,看来他们的关系真的很不寻常。君莫笑不敢露出奇怪的神色,只是淡然道:“是。鬼幽说,佟姑娘要跟他一起去魑魅宫总坛,所以,他一定要把人找到。” 郁黎心里微微一震,他想起那日的相遇,其实他是有意想与佟晓冬打个照面,才故意让她发现自己,并跟着自己出城的。那天佟晓冬似乎格外伤感,好像要跟他生离死别似的。看来,那时她就已经决定跟鬼幽去魑魅宫了。佟晓冬跟鬼幽究竟有什么关系? 看见郁黎有些出神,君莫笑道:“教主是否知道佟姑娘的身世?” 郁黎摇摇头道:“我不知道。她本来只是一个在春风一度楼里做事的小丫头而已。知道是谁抓走了她么?” 君莫笑道:“鬼幽猜想是浮云城,可是不明白浮云城抓佟姑娘做什么。属下以为,会不会是因为佟姑娘身份特别,所以浮云城才要抓她。现在游龙庄也正拿着佟姑娘的图影到处在找她呢。” 郁黎也早听说了佟晓冬在孙家堡的事,不禁微微一笑,道:“这丫头的人缘倒真是不错。”他沉思半晌,道:“很久没有跟江湖上的朋友聚一聚了。拿我的名帖邀请惊鸿公子到郴州悦宾楼一叙。” 当下,两人找到鬼幽,一起到了集镇上。鬼幽换了衣裳,依旧戴着大斗蓬。此处离郴州不过两三天的路程,三个人又俱是轻功高手,即使不施展功夫,脚程也颇快。到了郴州悦宾楼,正是吃饭的时间。三个人稍事休息了一下,便到包房中等候。 君莫笑道:“教主,这次惊鸿公子跟天荫阁的人一起出来,好像还要找另一位姑娘。” 郁黎道:“莫非是贾昌元的女儿贾玲玲也不见了?” 鬼幽道:“我听佟晓冬说过,天荫阁阁主的女儿莫名失踪,她那时还以为是我们的人抓了贾姑娘。” 君莫笑面色凝重道:“听说游龙庄一直在跟踪到中原来的魑魅宫弟子,似乎有证据显示贾玲玲正是被魑魅宫的人抓走的。” 鬼幽道:“我们这次到中原来的一共有三十一个人,现在除了我、詹岩,和一个可能是叛徒的人外,其余二十八人全部死了。贾姑娘绝不可能是被我们的人抓走的。” “叛徒?”郁黎问道。 鬼幽颔首道:“我手下有两位护法,一个就是被救下的詹岩,另一个叫宋崖,应该就是他勾结了浮云城来暗算我的。” 君莫笑道:“会不会是宋崖偷偷地劫走了贾玲玲,然后嫁祸给魑魅宫?这样一来,天荫阁就必然要找魑魅宫。江湖上人人知道天荫阁与游龙庄乃是世交,天荫阁有事,游龙庄绝不会坐视不理。现在天荫阁与天藏教又有姻亲关系,如果天荫阁求助天藏教,想必教主也不会拒绝,这就等于牵动了我们三大门派。敌人想得很周到啊。” 鬼幽森然道:“以浮云城的力量,要对付魑魅宫也足够了,何必牵连这么多的门派?” 郁黎道:“浮云城要对付的恐怕不只是一个魑魅宫……” 君莫笑吃惊道:“教主的意思是……浮云城还想对付我们?他们的野心未免也太大了!” 郁黎淡淡道:“今日之浮云城恐怕就是十六年前的天藏教……” 鬼幽心里一惊,与君莫笑面面相觑。郁黎道:“浮云城城主陆奇峰已经是年近古稀的老人了,他坐守浮云城二十多年,大概不会在这个时候再来掀起这么大的风浪。这件事恐怕是他的儿子们做的。如今列国争霸,天下纷乱,江湖中也有不少门派想借此机会扩张势力。浮云城在江湖中名气虽大,但其势力范围却一直在南岭,陆奇峰虽然没有扩张的野心,但他的儿子们一定不甘心困守在这弹丸之地。而朝廷的力量是他们最可依赖的,朝廷也需要他们这些江湖中人来对付不受朝廷管束的武林人士,他们便可以互相利用,互得利益。十六年前,先父就是受了这样的蛊惑,才作出了错误的决定……” 鬼幽想到十六年前的悲惨遭遇,心情不禁激动起来。君莫笑在十六年前还没有进入天藏教,所以不知道这其中的详情,只是在七年前鬼幽到九江找天藏教寻仇的时候才知道了一些情况。 郁黎道:“不过,这次即便不是陆奇峰直接策划的,也必然得到了他的许可,否则,浮云城不会派出高手来追杀鬼幽。”他又叹道:“十六年前的江湖惨案,如今知道的人似乎已经不多了。鬼幽,你若真想让魑魅宫保存下去,这样只怕不行……” 第七章 地妖之惑(三) 鬼幽幽幽道:“我曾发誓再不入中原,这次实属无奈。如今,我只想尽早找到佟晓冬,至于她还愿不愿意跟我走,我也无所谓了。”他早已看出佟晓冬对郁黎的感情很特别,又知道郁黎的妻子在世的时候恐怕不多了,如果郁黎能够接受佟晓冬,他把佟晓冬带到粤西那种蛮荒之地,岂不是耽误了她? 房中一时间安静了下来,这时,门被拉开了,一个俊美无俦的年轻男子进来了,后面还有一群人似乎还在犹豫要不要也跟着进来。 君莫笑连忙站起身,道:“惊鸿公子大驾到了。” 郁黎与黄凤岐相对着点了点头,算是见过了礼。天藏教与游龙庄一个在塞外,一个在中原,本没有什么来往,这次倒因着佟晓冬的关系聚在了一起。 郁黎看到门外的一群人,微笑道:“贾阁主也请进来坐坐吧。” 一个年近四旬的中年男子轻轻地走进来,朝郁黎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郁黎倒也大大方方地受了。贾昌元现在的妻子正是郁黎的义女梦画,论起辈分来,郁黎还是贾昌元的岳父。为了避免贾昌元尴尬,郁黎也不问梦画的近况,只是简单地寒暄两句。 贾昌元道:“郁教主一向萍踪不定,这次在郴州能见到郁教主,真是万幸。小女玲玲日前在南昌城突然失踪,承蒙各派关怀,纷纷派出了门中的青年才俊帮忙寻找,他们也在外面,不知道郁教主可否容他们一见?” 郁黎淡笑道:“我这次特地发帖就是想见识一下中原的少年英雄们。请他们都进来吧。” 贾昌元连忙招呼门外的人都进来。这间包房本来也不甚大,一下子进来了七八个人,顿时把一间屋子挤得满满当当的。 贾昌元一一为郁黎介绍。最先进来的是湖广府清风堂堂主定一虎的大弟子宋兆辉和其子定兆刚。清风堂与天荫阁的关系向来很密切,定一虎有意与贾昌元结成儿女亲家。贾昌元尚有些犹豫,一来女儿年纪还小,二来玲玲一直爱慕惊鸿公子黄凤岐,在还未清楚黄凤岐的态度之前,不敢贸然给女儿定下亲事。这两个青年也是在江湖中闯了不少时日的,平日里很有些倨傲,这次竟然有幸见到江湖中鼎鼎有名的天藏教教主,顿时把全身的傲气都收拾了起来,恭恭敬敬地跟郁黎见过礼。 郁黎含笑地点了点头,道:“清风堂在中原乃是举足轻重的大门派,现在又有了这样的人才,前途真是未可限量啊。” 宋兆辉和定兆刚二人听得郁教主这样委婉地夸奖他们,早已喜形于色,态度也愈发恭敬了。跟着进来的是一对青年男女。贾昌元笑着介绍道:“郁教主还记得十年前就职大典上的情形吗?那时郁教主刚行完大礼,一个小姑娘哭着找妈妈,是教主抱着她,哄得她笑呢。” 郁黎仔细看那少女,哪里还有当日的模样,俨然已经是一个十六岁的妙龄少女了。少女似乎也想起自己童年时候的事情来,惊喜地道:“我记起来了,是……是……”她竟不知道该怎样称呼才好。 郁黎笑道:“是段志默的女儿,一晃长这么大了。”这少女便是凤阳镖局总镖头段志默的独生女儿段嫣儿。少女情窦初开,看到昔日自己喜欢的人如今已是当今武林中最具影响力的人物,脸上不觉露出娇羞来。跟着她一起的青年是她的师兄司徒均义,见她看着郁黎的神色有异,心里很不是滋味,对郁黎的态度显得十分生硬,匆匆见过礼,便闷闷地站在一边。段嫣儿觉得这个师兄太没礼数,恨恨地瞪了他一眼。 这些小儿女的姿态,郁黎都看在眼里。在他心里,这些人不过是晚辈,所以,也不放在心上。贾昌元介绍最后进来的三个人时,脸色显得慎重了许多。这三个人的年纪都在三十开外,长相虽然谈不上丑陋,但因为他们满脸的戾气而让人看了不舒服。贾昌元道:“这三位侠士乃是赤焰帮的护法长老。”他一一说出他们的名字来,第一个叫韩豹,第二个叫陶虎,第三个叫席鹰,这三个人在江湖中成名的日子比较久了,江湖中人将赤焰帮的三大长老一起称作“三凶”,也有人戏称他们为“三兽”。 郁黎心下明了,赤焰帮这次派三大长老出来是为了寻魑魅宫的晦气的。当年天藏教与朝廷联手对付魑魅宫前,江湖上就有很多门派想要除去魑魅宫,赤焰帮便是其中立场最为坚定的。赤焰帮与魑魅宫曾多次交手,每次都无功而返,这次大约也想借此机会把魑魅宫彻底除去。 来人都介绍完了,那席鹰傲然道:“郁教主在江湖中是有名的人物,我们兄弟也如雷贯耳,这两位不知是什么来头?”他见君莫笑和鬼幽在一旁一直默不作声,也不正眼瞧他们,心里很不舒服。 君莫笑抱拳微笑道:“在下天藏教右使君莫笑。”他定定地看着席鹰,席鹰只觉得心里一突,身上竟打了个寒颤。他暗道:“原来他就是江湖人称‘摄魂地妖’的君莫笑,他在江湖中成名已有十多年,怎么还是如此年轻?”他心里对君莫笑的年龄有些疑惑,嘴上已忍不住问了出来:“你多大了?” 他此言一出,旁边的人都感到奇怪,尤其是韩豹和陶虎,他们熟知席鹰的性格,不知他为什么如此冒失。 君莫笑道:“在下三十有二。不知阁下有何见教?” 那少女段嫣儿惊讶道:“你真的有三十二岁了?一点也看不出来……” 贾昌元失笑道:“席长老莫非想向君右使请教驻颜之术?” 席鹰尴尬地侧过头,郁黎淡笑道:“君右使驻颜之术是没有的,摄魂之术倒还略知一二。席长老现在可觉得心里舒服了些?” 他这话一出,众人才明白过来,原来就在方才,席鹰竟中了君莫笑的摄魂之术。须知君莫笑自十八岁起闯荡江湖,凭着“摄魂术”一技成名,他与郁黎同年,看起来却总是只有二十出头的模样,因而博得了“摄魂地妖”之号。 赤焰帮的三大长老原本还有些轻视天藏教的意思,虽然他们还没有见识过郁黎的功夫,但刚才稍稍领教了君莫笑的能耐,顿时收起大意。旁边的鬼幽一直戴着斗篷,穿着青灰色的粗麻长袍,全身都被包得严严实实。众人也十分好奇他的身份,只不过主人没有主动介绍,他们也不便随意开口相问。那席鹰原本是想问这两个人的身份的,结果着了君莫笑的道,此刻也没有心情再问另一个人了。 众人都坐定后,郁黎道:“郁某常年漂泊在外,很久不过问江湖中的事了。今日能与各派中的少年英雄们会晤,实在是人生一大幸事。” 贾昌元道:“郁教主太谦虚了。天藏教在江湖中久负盛名,郁教主掌教十年来,天藏教更见鼎盛了。我们武林同道一提起天藏教来,莫不心生敬意。今日能见到郁教主的法驾,真是幸甚。”这群人中,贾昌元的年纪算是最大的,天荫阁在江湖中也小有名气,因此,他说出话来众人只是连连点头。 那惊鸿公子打从进门就未展颜过,他心里其实牵挂佟晓冬远比贾玲玲来得多。跟他一道的人多是为找贾玲玲而来,只有他是为了寻找佟晓冬来的。他想到因为自己的疏忽而使得佟晓冬也失踪,心里很是难受,看到众人在这里轻轻松松地说笑,他的心情实在好不起来。再者,他一进门就猜出那戴斗篷的人是鬼幽,他与鬼幽虽未交过手,但从魑魅宫的人一进入江西,他就跟在他们后面,所以认得鬼幽的身形。他只是不明白天藏教为何跟魑魅宫在一起,倘若天藏教与魑魅宫联起手来,就凭他们这些人的能耐恐怕无法顺利地救出佟晓冬和贾玲玲。想到这些,他的心情不由得更恶劣了。 郁黎微笑道:“各位此行的目的,郁某也大略知道一点,不知道各位有什么好主意么?” 贾昌元以为郁黎也要参与寻找贾玲玲,不禁受宠若惊道:“承蒙郁教主厚爱,若能得天藏教相助,要从魑魅宫手中救出小女,那定是轻而易举的事了。在下愿意听从郁教主的调遣。” 君莫笑知道贾昌元误会了郁黎的意思,失笑道:“贾阁主太客气了。天荫阁与天藏教都是武林同道,天藏教怎么敢调遣天荫阁呢?郁教主的意思是大家集思广益,也许有更好的办法,总比这样没头没脑的四处乱撞好。”他略停了停,又道:“贾阁主似乎知道贾小姐的去向?” 贾昌元道:“不错,从现场留下的痕迹来看应该是魑魅宫的人抓走了小女。” 第七章 地妖之惑(四) 君莫笑道:“可是到中原来的魑魅宫弟子现在已全部身亡……” “全死了?”众人惊问。 黄凤岐脸色一沉,道:“真的全死了? 君右使有何凭证?” 君莫笑道:“是在下亲眼所见。现下他们的遗体正由敝教负责送往粤西。” 黄凤岐冷哼一声,道:“魑魅宫弟子的尸体为何不由魑魅宫主押送,却要借天藏教的人送呢?”他冷冷瞪着戴斗篷的鬼幽。 众人觉得惊鸿公子的话中有话,便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君莫笑道:“魑魅宫主遭人袭击,身受重伤,险些丧命。” 贾昌元道:“莫非魑魅宫主本人也到中原来了?” 鬼幽冷冷道:“本人就在这里。” 众人一听此言,顿时惊呆了,谁也想不到魑魅宫主此刻竟然就在天藏教主的身旁。 “郁教主……”贾昌元不知所措地望着郁黎。 郁黎道:“这位的确就是魑魅宫主本人。” 黄凤岐道:“既然本人都在这里了,为什么还要故作神秘,不敢露出真容?” 鬼幽冷笑道:“我听说惊鸿公子是江湖上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却没想到会说出这么幼稚的话。阁下见过我的样子么?” “没有。” “既然没有,如果我现在露出真容,你就能够判断出我是谁么?” 黄凤岐一愣,他只是直觉地想看看魑魅宫主的真实面目,却没有想到这么多。 鬼幽道:“我与郁教主相识十六年,郁教主也只见过我一次真面目,那还是我与君右使苦战一天一夜的结果。就凭阁下,恐怕还做不到……” 七年前,鬼幽去天藏教的九江总坛寻仇,与君莫笑恶斗一整天,面具不慎被打落下来,那样郁黎才认出了鬼幽。除去那一次,鬼幽脸上的面具倒是从未在外人面前取下过,就是魑魅宫的弟子也有不少从没见过宫主的相貌。 众人听说魑魅宫主竟然和君莫笑苦战过一天一夜,不禁对君莫笑投去诧异的目光。 君莫笑淡笑道:“跟魑魅宫主的绝世轻功相比,在下一点微末之技实在不堪一提。” 鬼幽叹道:“君右使何必避重就轻。我们当时并不是在比拼轻功,君右使的凌虚飞花掌真叫在下大开眼界,从此不敢再与人比试拳脚。” 郁黎微笑道:“你们两个不要把话扯远了。不如听听惊鸿公子的高见。” 黄凤岐见提到了自己,便道:“魑魅宫主,你们在豫章城抓的两位姑娘在哪里?” 鬼幽道:“我只抓了一个,至于另一个天荫阁主的千金,在下从未见过。” 黄凤岐见魑魅宫主承认抓了佟晓冬,不由得喜道:“佟晓冬现在在哪里?” 鬼幽幽幽道:“我也正在找她。我和郁教主正是为了佟晓冬,才与阁下一见的。” 众人大感惊奇。他们跟着贾昌元一道原本以为就是为了找贾玲玲,没有想到惊鸿公子和天藏教主真正要找的却是另一个叫佟晓冬的姑娘。其实佟晓冬的名字他们多少也听到过,惊鸿公子要找她似乎并不奇怪,奇怪的是天藏教和魑魅宫为何也要找她? 黄凤岐奇道:“难道她不在贵派手中么?” 鬼幽叹道:“她若在我这里,现在我们恐怕已经平平安安到了粤西了……” 君莫笑道:“佟姑娘似乎被浮云城的人抓走了。” “浮云城!”众人惊呼。江湖中没有人不知道浮云城,浮云城雄踞一方,富可敌国,高手如云。 “浮云城抓佟晓冬做什么?”黄凤岐问。 郁黎苦笑道:“问得好。我们都想知道答案。” 黄凤岐迟疑道:“佟晓冬跟二位又有何关系?” 鬼幽道:“我要先请教,佟晓冬跟阁下是什么关系?” 黄凤岐一愣。佟晓冬跟他是什么关系?只是认识而已?“朋友。”黄凤岐怏怏道。 郁黎看了看鬼幽,脸色有些高深莫测。 黄凤岐道:“那阁下呢?” 鬼幽道:“晓冬乃是舍妹。” 君莫笑道:“教主,佟姑娘跟魑魅宫主现在确实是兄妹,所以佟姑娘才会甘愿去粤西。” 郁黎听出他特意强调“现在”二字,淡淡道:“他们现在是兄妹么……” 鬼幽看着郁黎道:“却不知晓冬与天藏教是什么关系?”他想到那日佟晓冬见过郁黎后落寞的神色,心里没来由的一痛。 郁黎淡淡道:“晓冬现在还算是春风一度楼的人,当然也算是天藏教的人了。” 他说的风轻云淡,但旁人却完全不是这种感受。倘若只是区区一名弟子,大可不必教主亲自出来四处寻找,而且从刚才这三个人颇显暧昧的态度来看,这个佟晓冬绝对不是什么简单角色。 贾昌元知道自己刚才会错了意,不免有些尴尬,道:“佟姑娘的下落有了,却不知道小女玲玲是否也是被浮云城的人抓走了。” 鬼幽道:“贾阁主先前为何认定是魑魅宫抓走了贾小姐?” 贾昌元看着黄凤岐,黄凤岐道:“我们在贾玲玲失踪的现场找到了魑魅宫惯用的药粉。” 鬼幽冷笑道:“惊鸿公子对敝宫的事情知道的还真不少。” 黄凤岐只是冷哼一声。鬼幽道:“魑魅宫要掳走一个人,绝对不会留下蛛丝马迹。江湖中虽然都知道魑魅宫擅长使用毒药,但是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敝宫决不会使用。想必各位也听说过,魑魅宫最拿手的并不是用毒,而是轻功。” 黄凤岐不由得沉思起来,鬼幽的话其实不错,佟晓冬失踪的地方完全看不出任何痕迹,而贾玲玲失踪的地方却明显地留下了药粉,显然是有意让人知道贾玲玲是让魑魅宫劫走的。 黄凤岐道:“那种药粉除了魑魅宫有之外,还有什么门派有?” 鬼幽道:“那是本宫独有的药粉,药粉的配方连本宫的弟子都不知道。不过,本宫现在出现了一个叛徒,那名叛徒身居护法要职,要弄些毒粉出来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黄凤岐道:“那么阁下的意思是魑魅宫的叛徒用毒粉嫁祸给魑魅宫,其实是他掳走了贾玲玲?” 鬼幽道:“这是我的猜测。” 黄凤岐道:“那名叛徒现在何处?” 鬼幽道:“他勾结浮云城来暗算我,现在恐怕只有浮云城的人才知道他在哪里。” 君莫笑道:“看来事情大致就是这样。浮云城要对付魑魅宫,所以掳走了贾姑娘以嫁祸魑魅宫。” 郁黎摇摇头,道:“事情远不只是这样。如果只是这么简单,那我们未免太低估陆浮云城的能耐了。” 君莫笑道:“教主,浮云城抓走佟姑娘和贾姑娘并不是他们真正的目的,他们的目的不过是想将江湖各派都引出来。如果是这样的话,这二位姑娘现在应该不会有性命之忧。” 鬼幽道:“不管怎样,我得先把佟晓冬救出来。郁教主,护送敝宫弟子遗体的事就拜托贵教了,救人之事我一人便可。” 黄凤岐道:“佟晓冬并不只是你一人之事,如果阁下贸然行动,只怕对佟晓冬有害而无益。” 郁黎也道:“晓冬也是天藏教的人,天藏教不会坐视不理。” 众人纷纷表示愿意听从天藏教的调遣,只有赤焰帮的三位长老冷着脸不作声。 贾昌元道:“佟姑娘和小女说不定就在一处。我们只要找到其中一个就不难找到另一个。只是现在该怎样去找浮云城要人呢?” 郁黎淡笑道:“不必去要,我们等他们找上门来。” 佟晓冬现在在干什么? 绛雪楼前的空地上摆着一张圆桌,一个华服青年,一个蓝衫少年,一个宫装女子,三个人正围着这张圆桌“斗地主”!这个宫装女子不消说,正是我们的佟晓冬!在陆玄恩离开后的那个晚上,佟晓冬翻来覆去睡不着,百无聊赖之中,她找来一些纸,做成一副扑克牌,原本只想自己消遣消遣的,突然想到何不多找两个人来打牌玩呢?于是,在佟晓冬的游说下,陆玄冰和陆玄恩竟然破天荒地坐在一起,跟佟晓冬玩“斗地主”。佟晓冬教了两个人玩法,刚开始时也还不怎么顺手,几盘下来,陆玄恩倒玩出点兴趣来了。 玩了半日,觉得还不过瘾,佟晓冬干脆把雪梅也叫来,四个人打晃晃。佟晓冬觉得看牌比打牌有趣,她便在玄冰身后指点一番,又到雪梅旁边指点一番。陆玄恩一连输了几把,叫道:“佟晓冬,快到我这边来。” 佟晓冬乐颠颠地耸在陆玄恩的身后,给他出主意,果然连赢几把。四个人一时玩得不亦乐乎。 陆玄依站在绛雪楼外冷冷地看着这一幕,他慢慢地往回走,看了看阴沉沉的天色,好像要下雪了,入冬以后连一场雪也没有下过。他记得自己第一次随母亲到浮云城来的时候正是大雪纷飞的时节。 第八章 离城(一) 从他到这里来的第一天起,他就是不受欢迎的人,他永远也忘不了那些继兄们鄙夷的眼神和各位夫人憎恶的脸色,直到现在他依然诧异,一个四岁的孩子怎么会有这么清晰的记忆?为什么总是记得那些令他痛苦的事情? 绛雪楼是陆玄依唯一愿意造访的地方。陆玄冰跟他的哥哥们都不一样,他好像不是在这污浊的人间长大的,他的脸庞,他的目光,永远都那么纯净,在陆奇峰亲生的八个儿子中,玄冰是唯一一个不会对玄依展现任何令他不快乐的表情的人。 然而今日,陆玄依觉得自己被遗弃了。他看见从来不与女人说话的玄冰竟然容许佟晓冬在他的身边指指点点,甚至还对她露出了也许连他自己都未察觉到的笑容,玄依莫名地感到一丝恐惧。他要赶走佟晓冬,要尽快赶走她。 陆玄依停在了一座华丽的宫殿前,宫殿里面隐隐传来女人们嬉闹的声音。一群侍女不停地往里面递送各种各样的点心。陆玄依径自走了进去。偌大的殿堂里面一群花枝招展的女子围着一个华服少年,华服少年披散着长发,半倚在铺着绣褥的长椅上。他那春意盎然的脸庞简直令这里的众女子黯然失色。旁边坐着一个绝色少女,她看起来心情很郁闷,妩媚的双眸此刻带着雾气,正幽怨地瞪着那绝色的少年。少年宛若不知,依旧和身边的众女子调笑嬉闹。 陆玄依觉得这种场面很滑稽,不由得重重咳嗽了一声。那绝色少年抬起头,笑道:“玄依,你怎么来了?”绝色少年明明比玄依年纪要小,但他从不喊他一声“哥哥”,浮云城里,只有玄冰会叫他一声“七哥”。 “玄玉,你整天这样,不觉得腻味么?”玄依对这绝色少年沉迷于这样的生活感到很不可理解。 陆玄玉呵呵笑道:“有这么多美女相伴,怎么会腻?你跟玄冰一样,都是很无趣的人……”他看向旁边的绝色少女道:“玲儿,你还没见过玄依吧?” 这绝色少女正是在豫章城失踪的天荫阁阁主的女儿贾玲玲。 陆玄依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浮云城里美女众多,不过,这少女也确实美得惊人,跟陆玄玉倒像是一对金童玉女。 陆玄依道:“玄玉,这世上有没有女人是你征服不了的?” 陆玄玉失笑道:“那要看这个女人值不值得我去征服了。” 陆玄依高深莫测地一笑,道:“你觉得能够让玄冰动心的女人如何?” 陆玄玉敛起笑,坐直了身体,变得无比严肃起来,道:“这个女人是谁?” “她叫佟晓冬,是几天前老四从外面带回来的,父亲把她安排在了玄冰那里。我看,他们现在相处得很融洽啊……” “佟晓冬?”贾玲玲突地站起来叫道。 “哦?你也认识?”玄玉不禁更好奇了。 贾玲玲恨恨地道:“那个女人简直就是个狐狸精,她勾引了惊鸿公子还不够,竟然又跑到这里来了。” 玄依和玄玉都愣住了。玄依见过佟晓冬,不觉得佟晓冬够得上“狐狸精”这个称号,毕竟她长得太普通了,用在眼前这个少女身上倒更贴切。不过,更令他吃惊的是,这样的女人竟然能够勾引江湖中出了名的美男子惊鸿公子,这简直就是匪夷所思的事情。 玄玉道:“玄冰是认真的?” 玄依冷笑道:“你觉得玄冰跟你一样么?” 玄玉沉思片刻,道:“如果玄冰真的动了凡心,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玄依道:“如果郎有情妾有意,那当然是一件天大的好事。不过,刚才这位姑娘不是也知道佟晓冬的为人吗?恐怕到时候玄冰……” 玄玉道:“你希望我做什么?” 玄依道:“我只希望玄冰不要被那个女人伤害了,早点让玄冰看清楚那个女人的真实面目。” 玄玉道:“玄冰一向跟你走得很近,你去不是机会更大么?” 玄依冷笑道:“我不喜欢跟女人打交道。你是最合适的人选,浮云城里人人都知道八公子最是风流倜傥,你要去追求哪个女人,谁也不会感到奇怪的。” 玄玉淡淡一笑,道:“我权当作这是在夸我。”他顿了一顿,道:“不过,要去抢玄冰身边的女人,还真是要冒很大的风险呢。” 玄依道:“不要在浮云城里做这件事,最好是离开这里。这里人多口杂,容易坏事。最好是让玄冰自己发现佟晓冬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这样对你、对玄冰都好。” 玄玉道:“离开这里?以什么借口?” 玄依道:“腊月初十不是平西王的寿诞么?父亲本就打算亲自去贺寿,我们可以趁这个机会先出去。以你的能耐,我想应该要不了几天就可以把那个女人给收拾了吧?” 贾玲玲听他们的意思是要离开浮云城,心里不禁大喜,道:“这个主意很好。玄玉,我们一起出去吧。” 玄玉挥退了众女,拍拍她的脸蛋道:“你是我们浮云城的贵客,怎么能到处跑呢?” 贾玲玲嘟起小嘴,道:“我出来这么久了都没有跟家里人说,我怕爹爹会担心。” 玄玉笑道:“令尊大人已经知道你在这里,不会担心的。再说了,你不是一直很想到我六哥的别苑去玩吗,这次你可以去玩个够了。” 贾玲玲心虚地小声道:“是……是六公子说……要、要我去的……”她仰起小脸,娇声道:“你知道人家对你……” “你的心思我怎会不知?”玄玉依旧笑咪咪地说着,“不过,这次事关重大,我还是把你托付给六哥比较好。” 贾玲玲看见他的笑脸,反而不敢再坚持了。玄玉不再理会她,径自回到自己的卧室,不多时,他已梳理好头发,换了身衣裳,他想先去看看那个被贾玲玲称作“狐狸精”的女人究竟是什么样子。 陆玄恩若有所思地看着佟晓冬在厨房里忙碌的背影。不知从何时起,绛雪楼里的饮食就由佟晓冬负责了。说是由她负责,其实多半时候都是雪梅在做。不过,今天比较特殊,陆玄恩准备留在这里吃饭,所以佟晓冬决定亲自露一手。 厨房是刚刚建起来的,原先只是一间普通的小厢房,现在已经用来烧火做饭了。 冬天的菜蔬比较少,佟晓冬本来也不精于厨艺,所以她决定就只做一道招牌菜,其他的就交给雪梅去办好了。佟晓冬读中学的时候,学校组织了一次“我为妈妈献孝心”的活动,要求每个学生为母亲做一件有意义的事,她选择给母亲做一道菜。母亲最喜欢吃水煮鱼片,为了这道菜,她可是花了不少工夫,学得还颇地道。今天,她准备做这道菜,反正她也只会做这道菜。 准备工作雪梅都做好了,只等她这位“大厨”亲自动手。佟晓冬对这道菜算是驾轻就熟,所以操作起来还十分顺利,唯一麻烦一点的就是炉火总不够大,得半天煮,佟晓冬在炉火边呛得眼泪直流。 玄冰跟玄恩坐在廊外的椅子上静静地看着,这个时候,一个极淡雅的身影慢慢踱进了绛雪楼。他的头发梳得一丝不乱,衣裳也穿得整整齐齐,不像玄恩那样华丽,也不像玄冰那样素淡,浅绿色的绢衫套在雪白的长衫外面,有种说不出的清新淡雅之感。 玄冰跟玄恩都看见了他,玄恩笑道:“你倒是会挑时候来。” 玄玉挑挑眉,失笑道:“哦?有什么好事?” 玄恩道:“大师在下厨。” 玄玉看到一个娇小的背影,奇道:“开小灶么?” 佟晓冬终于把水煮鱼片做好了,但是她并不满意,汤看起来有点发黑,不过闻起来倒还真是那个味。她用布托着大汤碗匆匆地跑出来,重重地搁在桌子上,那溅起的汤汁险些沾到玄冰身上,玄冰却似毫不介意。 玄玉惊异地几乎合不拢嘴,呆呆地瞪着玄恩,玄恩却已经拿起筷子伸向碗里了。 玄玉看着眼前这满面烟尘的女子,道:“你是新来的厨子?” 佟晓冬呵呵笑道:“献丑了,献丑了!” 玄恩道:“味道还不错,就是太辣了。” 玄冰皱起眉头,道:“真的很辣么?” 佟晓冬忙说道:“川菜就是要辣才够味。我还只放了一点点朝天椒呢。” 玄冰苦着脸,道:“我不吃辣的。” 佟晓冬道:“你真是挑食,你们可是生活在四川呐!” 玄恩道:“玄冰,尝一口,好歹晓冬忙活了半天。” 玄玉吃惊道:“她就是佟晓冬?” “哦?你也认识我?”佟晓冬真是又惊又喜,“想不到我的知名度还挺高的。你是他们的兄弟?” 玄冰道:“他是我的八哥,叫玄玉。” 第八章 离城(二) 佟晓冬连连笑道:“幸会!幸会!”她看了看玄恩,又看了看玄冰,暗想:这一家人真是基因优良,一个比一个长得好看,现在要是有部照相机就好了,给他们多照几张相片拿出去卖,一定能卖不少钱。她忽又想到自己在这个具体还不知是公元哪一年的时代,连自己的家也回不去,不免又黯然神伤起来。 玄玉看着佟晓冬渐渐黯然的脸色,很有种受挫感。他对自己的相貌素来很有自信,大凡初次看见他的人都会有种惊为天人的反应,可是这个佟晓冬不仅没有这种正常反应,竟然还表现得闷闷不乐,他不禁怀疑自己这身打扮是否不合她的喜好。他又细细看了看佟晓冬,实在看不出她是哪一点符合“狐狸精”的条件,既不高挑,也不美貌,甚至年纪也不算很小了,若论起来,贾玲玲比她不知道要漂亮多少倍。他很怀疑玄冰会看上这样的女人。他又想起玄依交给他的任务,要他去引诱这样的女人,他觉得真是太委屈自己了,可是,事情已经揽下,总不好中途而废,否则一定会被玄依耻笑的。 玄玉道:“晓冬姑娘喜欢这里么?” 佟晓冬忙道:“叫我晓冬就行了。这里很好,很适合颐养天年。” 玄恩失笑道:“我们呆在这个地方似乎不太合适。” 佟晓冬道:“我们是不太合适,因为我们还年轻嘛,你还是比较合适的……” 玄冰道:“四哥并不老,四哥才二十九岁。” 佟晓冬夸张地一笑,道:“二十九岁还不老吗?他跟我们有代沟呢。” “代沟?”三个人都对这个词很陌生。 “代沟就是两代人之间无法跨越的鸿沟。”佟晓冬耐心解释道 玄冰道:“可是四哥跟我们是同一辈的。我们大哥都快四十岁了。” 佟晓冬道:“你觉得你跟你的大哥之间好沟通吗?” 玄冰想了想,道:“我很少见大哥,他很忙。” “是啊,这也是代沟,你们之间没有共同语言,没有共同喜好,所以没法交流。” 玄冰认真思索她的话,觉得很有些道理。 玄恩道:“玄冰,你少听她胡说,难道我们两个之间也没法交流么?” 玄冰道:“有时候我真的不能理解你们做的事情。或许晓冬说得对,这就是代沟吧。” 玄恩有些生气道:“你只是还太年轻,有些事情还不懂……” “是啊,你已经不年轻了……”佟晓冬不怀好意地道。 “你……”玄恩倏地站起来,气急败坏地瞪着佟晓冬,他简直无法理解这个女人为什么总想惹他发怒。 玄玉更不能理解,刚才不是还都好好的吗?怎么突然之间就变成这种情形了? 佟晓冬躲在玄冰的身后,道:“好女不跟恶男斗,我闪人了。”说完,一溜烟地跑掉了。 玄冰有些困惑道:“四哥,晓冬跟你有仇吗?” 玄恩想了想,忽然想起鬼幽的事情来,心里隐隐约约明白了一些,不由得叹了口气。 绛雪楼外有一片空园子,平时也没有什么人去收拾,冬天,园子里的花草都衰败了,显得格外萧索。佟晓冬知道她不能到处走动,所以最远也只能在这里转一转。这一整天,天都很阴沉,她倒希望能痛痛快快地下场雪,雪后天就会晴朗了吧。 玄玉轻轻地跟在佟晓冬的后面,他已经跟了有一会儿了,但佟晓冬全未察觉,她的确是一点武功底子都没有。佟晓冬站在一株枯死的花树面前的时候,他轻轻地道:“很少有人敢去招惹陆玄恩,他发起火来是很恐怖的。” 佟晓冬回头朝他淡淡一笑,道:“我倒希望他一怒之下杀了我。”说完这话,连她自己都吃了一惊,不知道为什么,最近她老是有死的念头。 玄玉当她说笑话,也淡淡一笑,道:“想不想出去走走?” “出去?去哪里?” “到浮云城外面去。” “真的可以吗?”佟晓冬瞪大了眼睛。 玄玉微笑道:“如果玄冰愿意出去,而且他也愿意带你出去的话,那就没什么问题。” 佟晓冬迟疑道:“玄冰会答应吗?” 玄玉道:“你可以试试看。” 佟晓冬灿烂地一笑,道:“我现在就去。”她走了两步,忽想起什么,“玄恩走了没有?” 玄玉道:“早就走了。” 佟晓冬得意地点点头,蹦蹦跳跳地进了绛雪楼。 玄玉看着她多变的表情,自言自语道:“虽然长得很一般,倒也是个有趣的人。” 昨天晚上,雪终于下下来了,下了整整一夜,到早晨的时候,天地间已经是一片银装素裹了。白雪覆盖下的浮云城看起来像是童话故事中的冰雪王国,带给人无穷的想象力。 佟晓冬回望着渐渐远去的浮云城,几乎怀疑自己是在做梦。她以为自己会在这里呆上一辈子,没想到仅仅十天她就可以离开这里了。世上有很多想不到的事情,她想不到不需要等她开口,她就要离开这里了。虽然她得和玄冰、玄玉、玄依一起,但是没有关系,只要在外面,她一定有机会逃走的。她回想起玄恩当时的表情,不知道他的心里在想什么。玄恩似乎对他们的出行感到很意外,但是他没有反对,只是静静地看了佟晓冬一眼,然后转过头去。佟晓冬竟然有些怀念刻薄他的那些时刻,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惹怒他,也许在她的内心深处,总有一些邪恶的因子在作祟吧。 佟晓冬看了看坐在身旁的雪梅,她永远都是那么端庄的姿势,果然是受过专门训练的,哪像她,总没有一个好形象,站没站姿,坐没坐姿。佟晓冬不禁深深地叹了口气。 雪梅笑着说:“佟姑娘,出来了还不开心么?” 佟晓冬喃喃道:“终究不是自由之身,实在开心不起来。” 雪梅道:“佟姑娘想要什么样的自由呢?” 佟晓冬一愣。是啊,她想要什么样的自由呢?难道现在的她不自由吗?她可以随意地走动,可以随意地说话,饿不着,冻不着,她还有什么不乐意的呢?可是她要的并不是这些,她想去看看郁黎,想自由自在地呆在郁黎身边,跟他说话,陪他走遍天涯海角。如果这些都能够实现,她是不是就开心了呢?她还是不确定。可是现在,她连这些也无法实现,她实在无法开心起来。 佟晓冬道:“雪梅,你有没有喜欢过什么人?” 雪梅沉吟道:“我只是一个奴婢,没有资格去喜欢什么人。” 佟晓冬道:“人有七情六欲,不管这个人是做什么的,不管他的身份是高贵还是低贱,他都会有感情,喜欢只是人的众多感情中的一种。为什么作奴婢的人就没有资格去喜欢什么人呢?” 雪梅淡淡一笑,道:“就算喜欢也没有用,两个人也不可能在一起,与其这样,还不如不要喜欢。” 佟晓冬又想到了郁黎,是否因为他已经有了妻子,她就不可以去喜欢他呢?在心里偷偷地喜欢,不去干扰他的生活可以吗?可是,真的这样,她岂不是太痛苦了?的确还是不要喜欢的好。“你说的有道理。”佟晓冬喃喃道,“可是,心情是控制不住的……” 雪梅道:“我们从小就被教导,自己不是属于自己的,不属于自己的就不要妄想。所以,我们不会有这些烦恼。” 佟晓冬凝视着她道:“即使你是这样想的,但心里总还是会抱有幻想,哪怕只是想一想,也会感觉很美的,不是吗?” 雪梅笑道:“有些女孩子真的是这样。就像我们中间有的人喜欢几位公子,明知道不可能的,还是想看见他们,一看见他们就可以快活好几天。” 佟晓冬好奇道:“你们最喜欢哪一个陆公子?是不是玄冰?” 雪梅笑道:“佟姑娘似乎特别喜欢九公子。” 佟晓冬笑道:“他看起来好纯洁,我把他当小弟看呢。”她想了想,道:“你们一定很喜欢陆玄恩,我第一次到这里来的时候,我看见你们那些女孩子看着玄恩的眼神都是闪闪的。”她夸张地眨着眼睛,学那些女孩子们的表情。 雪梅掩嘴笑道:“那只是个别胆子大些的。其实我们都很怕四公子。” “他有什么可怕的?”佟晓冬觉得很奇怪,陆玄玉似乎也说过陆玄恩发起火来很恐怖,她倒真想见识一下发火的陆玄恩是什么样子。“那好吧,你们到底最喜欢哪一个?” 雪梅沉思道:“也说不上最喜欢哪一个,各有各的特点罢了。九位公子中待下人最和善的要数六公子玄思了,六公子永远微笑着看人,我们从没见过他发脾气,有时候有人犯了错,六公子还会出面说情。我想,大家可能都最喜欢六公子。” 第八章 离城(三) 佟晓冬点点头,道:“听起来像是个好好先生型的人。那么五公子玄……什么?” “玄慈。五公子是几位公子中最严肃的人,平时总不苟言笑,不过,他心肠挺软,就像他的名字一样。” 佟晓冬又点点头,暗想:“人如其名。玄冰、玄玉都是人如其名。到不知道玄恩和玄依的名字是什么来头。”她撩起窗帘,看见玄依和玄玉两个人并肩骑马,不时地交谈着。玄冰坐车,跟在她们马车的后面。 玄依回头的时候看见了正往窗外看的佟晓冬,便朝玄玉使了个眼色。玄玉微微一笑,策马踱到马车边,凑近窗口道:“冷不冷?” 佟晓冬摇摇头,道:“不冷。我们现在要去哪里?” 玄玉笑道:“只是出来玩玩而已。你想去哪里?” 佟晓冬看着他的笑脸,可不觉得玄玉在跟她说实话。这么一群人,三位陆公子,十来个侍从,再加上一个莫名其妙的她,他们出来玩什么?“我想去哪里都行吗?”佟晓冬想戏弄戏弄他。 玄玉沉吟道:“只要是我们去得了的地方。” 佟晓冬灿笑道:“我想去人多的地方。” “人多的地方?”玄玉觉得自己没听懂她的话。“是什么……地方?” “哪里都行,只要人多。” 玄玉还是不懂,但是他不想再问了。他又追上玄依,悄声道:“那个女人脑子没问题吧?” 玄依道:“怎么了?” 玄玉道:“你不觉得她很奇怪吗?” 玄依失笑道:“能让玄冰喜欢上的女人不奇怪行吗?” 玄玉脸皮动了动,他想笑,却又笑不出来,他已经开始后悔,不该听玄依的话,这样的天气,他实在应该呆在自己温暖的房间里,任一群美女簇拥着享受生活,而不是在这冰天雪地里跟几个奇怪的家伙说话。 一行人进入到一处热闹的集镇的时候,天色也暗了下来。浮云城的人对这里似乎很熟,很快就找到了本地最大的客栈,包下了整个后院。 大家坐在一起吃饭的时候,佟晓冬问玄冰:“我们要去哪里?” 玄冰道:“我也不知道。七哥说要去买给平西王的寿礼,下个月初十以前到平西王府就行了。” “平西王府在什么地方?” “柳州。” 佟晓冬觉得这个地名很熟,应该在广西。那么,她也要去柳州了,她暗暗盘算着怎样给郁黎传递这个信息。 因为天黑得早,众人也都早早地休息了。佟晓冬心里有事,悄悄地走出院子。她本想到客栈外面去,可是院子周围有侍卫把守,她不敢贸然行动。正郁闷的时候,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睡不着吗?” 佟晓冬吓了一跳,转身一看,原来是陆玄玉。她稳住了呼吸,淡淡一笑,道:“是啊,我总是很晚才睡。”她故意向四周看了看,道:“这里的雪景真美,好想出去看看。你能不能陪我四处走走?” 玄玉倒有些意外,自从与佟晓冬打过照面,她就没有主动跟自己说过话,现在竟然邀请他一起散步,是不是说明这个女人开始注意到自己了呢?玄玉笑道:“乐意之至。” 两个人慢慢走出客栈,来到大街上。这里的地气较暖,路上的积雪已经化得差不多了,天上竟还出现了星星。佟晓冬仰望着天空,想起那一日与黄凤岐在豫章城散步的情景,虽然只过去了半个多月,却有种恍如隔世之感。那个时候的她哪里想得到此时此刻会和另一个美男子在星夜中散步呢?夜色很美,身旁的男人长得也很美,然而她的心情却始终好不起来,如果把身边的人换成是郁黎,那该是多么温馨浪漫的事情。想到这里,佟晓冬不禁幽幽叹了口气。 “有心事么?”玄玉体贴地问道。 佟晓冬苦笑道:“一些不足为人道的琐事。” “说来听听。” 佟晓冬凝望着天上的星星,道:“我突然想到了‘浮生若梦’这句话,说得真是太对了。我自从来到这个地方,每天都不知道明天会是什么样子,每天都想不到会遇上什么样的人,碰上什么样的事。我到这里来的时间虽然不长,却也认识了很多朋友,可是,总是匆匆相逢又匆匆离别。一觉醒来,物是人非。真有种做梦的感觉。” 玄玉看着她,觉得很难理解眼前这个女人。他从来没有听到女人说出这样的话,他身边的女人都长得很美,都很会服侍他,她们也很会打扮自己。这些女人大概从来不会有这样的思考。 “哎,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我也算是庸人自扰了。”佟晓冬自嘲地笑道。 玄玉不知道说什么好,他从来不会讨好女人,也不知道怎么去安慰女人,因为他从来不会遇上需要讨好女人、安慰女人的事情。 “你认识鬼幽吗?”佟晓冬突然问道。 玄玉一愣,随即道:“听说过。” 佟晓冬微有些失望,道:“你最近有听说鬼幽的事情吗?” 玄玉摇摇头,道:“我很少涉足江湖。这些事情一向都是四哥在处理。” 佟晓冬重重叹了口气,道:“我就知道他知道,就是不肯告诉我。” “他?谁?” “就是你的四哥,陆玄恩。”佟晓冬没好气道,“我问他鬼幽的情况,他不肯告诉我。我再也不想理睬他了。” 玄玉心里一动,觉得佟晓冬提到陆玄恩时的语气很奇怪,好像小情人在赌气似的。他暗想:“是不是陆玄依弄错了?佟晓冬跟玄冰好像没什么,跟四哥倒有些问题。”如果佟晓冬跟陆玄恩真的有什么的话,他是绝对不会在他们中间插一脚的。他隐隐觉得陆玄依似乎想利用他做些什么,他决定在没有把佟晓冬的态度弄清楚之前,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的好。 两个人默默地走了一段路,突然一阵冷风吹来,佟晓冬瑟瑟地打了个寒颤。只见一个黑色的人影倏地地站在了他们面前。在淡淡的星光和模糊的雪光下,来人的脸显得极其苍白,但是那绝世的美貌令一向以容貌自负的玄玉也倒吸了一口气。 佟晓冬看见来人,却像看见了救星一样,惊喜道:“是你!” 鬼冥面无表情地看着佟晓冬道:“你怎么没跟鬼幽在一起?” 佟晓冬脑筋飞转,道:“是啊,我现在正跟浮云城的人一起呢,我们准备去柳州。” “浮云城……”鬼冥当然知道这个地方,他冷哼了一声,冷冷道:“鬼幽呢?” 佟晓冬道:“他被浮云城的人追杀,现在生死不明……” 鬼冥的脸色终于变了,他阴冷地看着玄玉,道:“你是浮云城的人?” 玄玉傲然道:“在下陆玄玉,家父正是浮云城主人。” “很好……”鬼冥的 “好”字音还未落,人已如鹰隼般地掠了过来,双掌夹风地朝玄玉劈来。 玄玉没想到他突然发难,大惊之下,猛退了七八步,躲开了他这一击。但他还来不及说话,鬼冥又欺了上来,玄玉无奈,只有硬着头皮与他交手。鬼冥的身法极快,如同鬼魅一般,玄玉年纪虽轻,打斗的经验却似十分丰富,虽然躲闪得有些狼狈,却并没有让鬼冥占多少便宜。眨眼之间,两个人已经过了十来招。 佟晓冬更想不到这两个人连句话还没说上就打起来了,而且这两个人的动作都快,她在一旁看得眼花缭乱,夜色之中都分不清楚谁是谁了。佟晓冬暗想:“这可不行,万一有人受了伤可怎么办?”她喊道:“快停下,别打了……” 可是这两个人全然不理睬她,玄玉的头发已经乱了,身上也中了几掌,好在鬼冥的动作虽快,力道却并不是很大,并没有把玄玉伤到,但是三十多招之后,玄玉已明显地处于劣势。倘若鬼冥手上有兵器,玄玉恐怕就有性命之忧了。 佟晓冬正急得无法时,一个白色的人影飞了过来,直攻向鬼冥。佟晓冬睁大眼睛一看,原来是玄依,他的手上还拿着柄明晃晃的利剑。鬼冥以一敌二,且对方有兵器,但他并没有退去的意思。佟晓冬心想:“万一鬼冥被他们抓住,岂不是连个报信的人都没有了。”她朝鬼冥大叫道:“你快走哇,浮云城还有人来!” 鬼冥躲过玄依一剑,又朝玄玉攻了一掌,然后身形一顿,纵身跃起,很快消失在夜色之中。陆玄依和陆玄玉正要去追,佟晓冬连忙死死拉住玄玉,她知道玄依手上有兵器,所以只敢把玄玉拉着。玄玉苦笑道:“他已经走远了,你可以松手了。” 佟晓冬松了口气,愤愤道:“真是一群野蛮人,就只会打架。” 玄玉失笑道:“是他先动手的。” 佟晓冬瞪了他一眼,道:“我不是叫你们别打了吗?” 第八章 离城(四) 玄玉道:“我也不想打,可是他不停手。” 陆玄依冷冷看着这两人,道:“那个人到底是谁?” 玄玉摇摇头。佟晓冬道:“他是鬼幽的师弟,不过跟鬼幽的关系不怎么样。” 玄玉失笑道:“不见得吧。怎么他一听说我是浮云城的人就动手呢?” 佟晓冬心想:“要是鬼冥在意鬼幽的生死那就更好了,就是不知道他够不够聪明,去找帮手?” 玄玉看见玄依手中的剑,奇道:“你什么时候带了剑出来?” 玄依默默地把剑插入自己的腰带中,原来是一柄软剑。 玄玉暗道:“原来他一直跟在我们后面……” 佟晓冬道:“有惊无险,有惊无险,大家没受伤就好。” 玄玉道:“想不到鬼幽的师弟轻功这么好,倒不知道鬼幽的身手如何。” 玄依冷冷道:“决不会比他差。” 佟晓冬暗想:“听他这口气,鬼幽说不定还活着。”她想到鬼幽可能还活着,又想到终于让鬼冥知道自己的下落,姑且不谈他会不会去找鬼幽,现在总算是有人知道了她的情况,心情顿时开朗了许多。 返回客栈的时候,佟晓冬明显地感觉到气氛不对。院子里站着一个高高的华服男子,竟然是陆玄恩。佟晓冬看着他的身影,心里莫名地惊喜,她不由得叫道:“你怎么也来了?” 陆玄恩冷着脸,目光越过佟晓冬,直看向陆玄依。佟晓冬回头看着陆玄依,只见他低垂着头,拳头握得很紧。她猜想他们一定有什么事情要说,便自言自语道:“好困,我先去睡了。”说着,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陆玄恩道:“玄玉,你也去休息吧。” 陆玄玉不敢停留,也连忙进了自己的房间。院子里只剩下陆玄恩和陆玄依,两个人默默地站着。淡淡的星光洒在两个人的身上,散发着幽幽的光芒。 陆玄依一直垂着头,手指的骨节已经握得泛白。陆玄恩的脸色缓和了些,沉声道:“还有半个月吧?” 陆玄依倏地抬起头,道:“四哥还记得?” 陆玄恩朝他走近了几步,道:“跟你性命攸关的事,我怎会不记得?” 陆玄依冷笑道:“我的性命又算得了什么?” 陆玄恩也冷笑道:“你是任何人也不相信的。” 陆玄依偏过头,脸上尽是痛苦的神色。 陆玄恩道:“我不管你这次出来有什么目的,你只要不破坏我们的计划就行,否则,就是父亲也不会饶恕你。” 陆玄依冷笑道:“你们的计划?”他特地把“你们”两个字说得很重,“按照你们的计划,要灭掉魑魅宫就是一年半载也做不到,我等不了那么久。” 陆玄恩漠然道:“父亲本来就不打算灭掉魑魅宫。” 陆玄依凄然笑道:“我当然知道。所以我派人去追杀鬼幽,却还是让他给逃走了。” 陆玄恩道:“ 你以为鬼幽是那么不堪一击的人么?更何况,现在的天藏教跟鬼幽似乎也有些关系,就算这里是我们浮云城的地盘,要想杀死天藏教要保护的人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陆玄依道:“所以你们精心计划,要挑拨天藏教内部的关系,先瓦解天藏教的势力,再来利用江湖各派的相互争斗来削弱中原武林的力量……” 陆玄恩轻叹道:“你实在是个很聪明的人……可惜,你竟愚蠢地相信孙锡奎的话。” 陆玄依道:“如果中了断肠草毒的人是你,想必你也会相信‘天下第一毒’的话的。” 陆玄恩摇摇头,道:“孙锡奎的毒不在于他的毒药,而在于他的头脑。据我所知,当今世上还没有谁能比魑魅宫主人更了解毒药。” 陆玄依道:“反正半个月后就是断肠草毒发作的日子,我一定要在那之前用鬼幽的血来解我的毒。” 陆玄恩冷笑道:“你准备怎样做?” 陆玄依道:“佟晓冬不是在我们手上吗?她现在恐怕比谁都更想早点找到鬼幽,我会给她这个机会的。” 陆玄恩定定地看着他,陆玄依继续道:“我还知道,现在天藏教和游龙庄的人都在找佟晓冬,我也会让他们早点相遇,然后一起去找鬼幽,这样,鬼幽很快就会出现在我眼前了。” 陆玄恩冷冷一笑,道:“希望你早日如愿。”说罢,大步朝门外走去,很快便隐入夜色之中。 佟晓冬想不到陆玄恩会突然出现,更想不到陆玄恩又突然消失了。早上起来,当她兴致勃勃地问玄玉时,得知了这个结果,整个人仿佛泄了气的皮球,蔫了下来。 玄依的脸色更差。佟晓冬并没有注意到这些,她有些忧郁地看着远处,心事似乎越来越多了。 气氛很凝重,陆玄玉故意重重咳嗽了两声,终于把这两个人的注意力拉了回来。 玄玉道:“玄依,离腊月初十只有十几天了,我们是不是得走快些?” 玄依道:“我去不去都是无所谓的,你跟玄冰去吧。” 玄冰淡淡道:“我不喜欢去那种人太多的地方,还是你们去吧。” 玄玉若有所思道:“玄依,昨天晚上四哥找你是不是说了些什么?” 玄依轻忽一笑,道:“没什么,只是叫我们小心而已。”他看了看闷闷不乐的佟晓冬一眼,道:“听四哥说,有魑魅宫的消息了。”这句话成功地引起了佟晓冬的注意。 佟晓冬立刻警觉起来,道:“有鬼幽的消息吗?” 玄依若无其事道:“还不太确切,只听说鬼幽被天藏教的人带走了。” “天藏教?”佟晓冬心里想:“那可太好了……”然而转念又想:“不对,鬼幽也曾说过,天藏教一直在追赶魑魅宫,如果鬼幽落在天藏教手中,说不定也会有危险……”她心里乱糟糟的,眉头也紧蹙起来。 玄依道:“有消息说,眼下天藏教的教主郁黎正在郴州,好像还有不少江湖门派也都往郴州去了,不知道他们究竟想干什么,会不会跟这次魑魅宫重现中原有关?” 玄玉道:“玄依,你打算做什么?” 玄依道:“我想去郴州看看,你们去柳州吧。” 佟晓冬也很想去郴州,但她跟玄依关系一直比较淡薄,不好意思开口叫他带自己去。她看着玄依,嘴唇动了动,脸上满是热切的神情。 玄玉有些懊恼道:“你这是做什么?是你把我们都带出来的,现在把这担子丢给我们,自己倒要开溜了……” 玄依冷冷看着他,道:“我恐怕已经活不到腊月初十了,我还去柳州干什么?” 玄玉和玄冰的脸色都是一变,但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佟晓冬忍不住道:“你为什么活不到腊月初十?” 玄依沉下脸,并不回答她的问话。佟晓冬早已发现陆玄依的脾气很古怪,对他的冷漠也不介意。 良久,玄冰道:“七哥,你去吧。去柳州的事情就由我和八哥去办。” 玄玉吃惊地瞪着玄冰,不明白向来不问世事的玄冰这次为何主动揽事。玄依脸上露出感激的神色,道:“我即刻就动身,你们自己多小心。”说罢,起身便要回房收拾行李。 佟晓冬知道自己不能再犹豫了,现在也许是她可以找到鬼幽的最后的机会,一旦错过,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这样的机会。她连忙道:“我跟你一起去郴州。” 玄依回头看着她,道:“你也要去?” 佟晓冬坚定地点点头,道:“我一定要去。” 玄依又看看玄玉和玄冰,玄玉默不作声,玄冰却有些困惑,道:“你去做什么?” 佟晓冬道:“你们都知道我的来历,也知道我一直在打听鬼幽的消息,既然去郴州就有机会知道鬼幽的下落,我是绝对不会放弃的。” 玄依皱起眉头,显得十分为难,道:“你是四哥带回来的,我们把你从浮云城带出来就已经担着很大的责任了,如果你要去郴州,得先跟四哥交待清楚才行。” 佟晓冬忙道:“你不也是浮云城的人吗?我跟着你走不是一样的吗?” 玄依沉吟道:“你们是什么意见?” 玄玉淡淡一笑,道:“我没意见。” 玄冰眉头微皱,道:“晓冬,你一定要去吗?” 佟晓冬坚定地道:“我死也要去。” 玄冰道:“如果有机会,你也不会再回来了是吗?” 佟晓冬内心一震,她不知道自己是否有机会逃走,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否会再回到浮云城,不过,她知道自己已经开始喜欢这个地方了,喜欢雪梅,喜欢玄冰,喜欢……可是她现在无法承诺,无法保证什么,她的心里充溢着悲伤的情绪。 玄冰淡淡道:“你跟七哥一起去吧,有机会还是要回浮云城来看看。” 佟晓冬觉得自己的鼻子酸酸的,眼泪也不争气地流了下来。她看着玄冰,哽咽着道:“你这次在外面一定要多跟人交往,要多认识些女孩子。要是遇上了想跟她过一辈子的女孩子,一定要带来给我看……” 玄冰垂下眼,不作声。 第九章 绝境(一) 佟晓冬没有多少东西,雪梅给她装了两套换洗的衣裳,她抱着雪梅大哭了一场,她不知道自己为何没有欢天喜地的感觉,反而有种生离死别的伤感。玄依一直冷眼看着这一切,他不能理解大家为什么都喜欢佟晓冬,为什么都舍不得她走,却又放任她离去。 大家离开客栈,来到城外,玄依和佟晓冬将从另一条路走,玄玉、玄冰则和随从一道往柳州去。佟晓冬看着湛蓝的天空,莫名地想起了陆玄恩,她竟已经开始想念浮云城了。 陆玄依大概是世上最无趣的人。佟晓冬难受地想。 陆玄依几乎从不搭理她,几乎从不将自己的目光停留在她身上,几乎从不过问她有什么需要,他几乎无视她的存在!好吧,无视她的存在也就罢了,她就按照他的方式生活也行,她从来不是个挑剔的人,到哪里都能适应,可是陆玄依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佟晓冬看着眼前的一碗熬得很稠很稠的粥,感觉胃部开始隐隐地抽搐。已经连续五天吃粥了,她不反感吃粥,可是连续五天,每顿饭都是这玩意,她觉得自己要抓狂了。她抬起眼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家伙,陆玄依正面无表情的吃着,他的动作看起来十分拘谨而机械。佟晓冬看着都觉得手酸,她无奈地用肘支在桌子上。长条凳的四条腿也已经破损得不平了,坐在上面需要自己保持好平衡。佟晓冬感觉不只是手酸,连腰也酸起来了。 勉勉强强吃了几口,佟晓冬安慰自己说:“没关系,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他受得了,我也受得了。” 陆玄依也只吃了一碗,他的嘴巴干净得就好像从没吃过东西,这一点令佟晓冬十分佩服。另外,他小得惊人的饭量也令佟晓冬佩服,她不知道他是怎么长到这么大的,居然比她高出一个头。不过,他苍白的脸色说明他似乎有点营养不良。 五天来,他们吃的是最粗糙的粥,住的是最简陋的房子,而且一路全靠双脚走下去。佟晓冬不知道是第几次安慰自己,说:“勤俭节约,吃苦耐劳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我应该继承并发扬下去。”她默默地跟在陆玄依的后面,不肯露出软弱的样子。 这天下午又下了一场大雪,天出奇地冷,很快,雪把上山的路都掩盖了。两个人艰难地在山路上走着,经过一座草亭的时候,陆玄依终于回头看了冻得发抖的佟晓冬一眼,说:“今天晚上只能在这里过夜了。” 佟晓冬惊讶得张大了嘴巴,不是因为要在这里过夜,而是因为陆玄依竟然在跟她说话。她呆呆地“喔”了一声,跟着陆玄依进了草亭。 这间草亭大概是专门为露宿的人而修建的,看起来像间小屋子,只不过三面都有窗,窗子还很大,视野很开阔。亭子里面堆着些干草,地面上看得出生过火的痕迹。陆玄依拿了些草和树枝堆起来,用随身带的火折子点着火。佟晓冬把手放在火堆上面,想从这里获取些温暖。 陆玄依架好火堆,脱掉了外袍,默默地走出亭子。佟晓冬看着他渐渐走远的背影,又看了看那外袍,犹豫着要不要把它穿起来,等陆玄依回来了再还给他。她又怕陆玄依会很介意别人穿他的衣裳。她转念又想,一个对生活如此不讲究的人大概也没有什么洁癖之类的怪毛病,人还是应该灵活一点,这么想着,袍子已经披在了身上。虽然不是什么很厚实的棉袄,不过穿在身上真是暖和多了。 天已经转黑,佟晓冬独自呆在这荒山野岭里,说不害怕那是假的,但是此刻只能面对这样的现实。她又冷又饿,也不知道陆玄依去了哪里,什么时候回来。这种时候,她格外想念鬼幽。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只有跟鬼幽在一起的那几天日子过得很艰苦,但是鬼幽总是很照顾她,一路保护她,跟鬼幽在一起,她觉得很安心,有种在家里的感觉。她想着,如果能跟鬼幽再见面,她一定会死心塌地地随他到粤西,一辈子当他的妹妹。 不知什么时候,陆玄依终于回来了,手上还提着一个毛乎乎的东西,个头不大,尾巴的毛特别长,像是狐狸一类的动物。 佟晓冬一看见他,立刻跳起来,连忙脱下外袍递给他,道:“不好意思,借用了一下。”陆玄依却看也不看,径自走到一旁,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出来,剖开那动物的肚子。佟晓冬从没见过这种很血腥的场面,忍不住胃里翻腾,一下子吐了出来。陆玄依冷冷地看了她一眼,继续做自己的事。佟晓冬躲在亭子门口呕了半天,几乎要虚脱。吐完了,她就倚着门口,呆呆地看着漆黑漆黑的天空。 又不知过了多久,佟晓冬闻到一股烤肉的味道,她觉得自己饿得快不行了,便什么也不想,转身冲到陆玄依身旁,看着他手中黑乎乎的东西。 陆玄依不紧不慢地转动手上的烤肉,肉身上滴下来的油落在火堆里发出“兹兹”的声音。佟晓冬忍不住道:“还不能吃吗?” 陆玄依终于把烤肉从火堆上移开,递给她。佟晓冬一愣,机械地接过来,陆玄依默默地走到一旁,靠着墙角坐着。佟晓冬想了想,顾不得油腻,用力把那动物身上的两条后腿撕了下来,然后把其他的部分扔给了陆玄依,道:“我不饿,吃一点就行了。” 陆玄依也不理她,径自抱着烤肉啃起来。 这大概是这几天来最丰盛的一顿饭了,虽然那烤肉没有什么味道,还有很重的糊味,但至少它还是肉。佟晓冬啃完了两条腿,就地一躺。她实在太累了,饥饿离开了她,睡意便来了。很快,在火堆带来的温暖中,佟晓冬进入了梦乡。 陆玄依这个时候才将目光投向了佟晓冬,他的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如果佟晓冬这个时候还醒着,她一定会非常吃惊,因为陆玄依的饭量决不像她所看到的那样小,他很快将大半只烤肉吃完了,然后用袖子抹抹嘴,轻轻走到佟晓冬身边躺下,把外袍搭在两个人的身上。他知道这样的夜晚如果就这么睡去很有可能会冻死,他不能让佟晓冬死掉,她或许是现在唯一能够引出鬼幽的人。所以,尽管他对这个女人没有什么好感,也一定要让她活到引出鬼幽的那个时候。 半夜的时候,佟晓冬被梦惊醒了。她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她看见自己在翠明湖边,正要往湖中心走,一种难以言喻的伤痛瞬间席卷了她的全身,她很想痛哭一场,可是她又哭不出声音,好像胸口被什么东西死死压住一样。在极度的窒闷中惊醒过来,她觉得脸上凉凉的,用手一抹,竟是眼泪。 佟晓冬翻动了一下身体,发现了紧挨着她熟睡的陆玄依和他们身上的袍子。她的心里有种莫名的感动,支起身体,静静地看着陆玄依睡熟的脸。他其实也是一个俊朗的青年,只不过跟浮云城其他的陆家男子比起来,他显得平凡多了。陆玄依的眉头紧皱着,显然也是被什么梦缠绕着,他的脸上也很湿润,鼻翼旁还有明显的泪痕。他也在梦中哭泣吗?佟晓冬那悲天悯人的心肠被触动了,暗想:“每个人的内心深处或许都有不为人知的悲哀吧……”她用袖口将他脸上的泪轻轻蘸去,陆玄依的身体微微颤了一下,她以为他要醒过来了,连忙俯下身体。但是他并没有醒来,佟晓冬慢慢地躺好,睁大眼睛看着窗外。 天麻麻亮时,陆玄依起来了,佟晓冬假装自己也才刚刚醒,把头发简单地用手指梳理了一下,胡乱地绾着。佟晓冬看着那堆灰烬,道:“我们先去拾点柴火来吧,要不然,再有人来就没有柴火用了。”说着,自己先出去寻树枝去了。陆玄依也默默地跟了出去,很快,他就抱着一堆枯树枝回来了。佟晓冬看着自己手中的两三根枯枝,不由得笑了。将树枝堆在原处后,两个人又上路了。 经过了昨夜,佟晓冬觉得自己对陆玄依的看法改变了,不再像从前那样反感他。又走了整整两天,他们终于走出了这座山。她不知道还得多久才能到郴州,陆玄依不说,她也不敢问。 这天傍晚,他们来到一座人烟稠密的小镇。陆玄依找了间看起来比较简陋的客栈住了下来,两个人都洗了澡,换了衣裳。佟晓冬察觉到陆玄依跟先前有些不一样了。晚饭的时候,陆玄依破天荒地问她想吃点什么,佟晓冬惊讶之余连忙说要吃白米饭。晚上她吃了白米饭和一点咸菜。陆玄依还是吃粥。“或许他就是喜欢吃这东西。”佟晓冬在心里想着。 第九章 绝境(二) 房间里有股很重的霉味,佟晓冬翻来覆去睡不着,近来她似乎有点神经衰弱,老是睡不好觉。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她听见外面有马车过来的声音。不久,马车在客栈门口停了下来,还有些许人声。大约是在晚上,虽然那些人的声音都刻意压低了,但是她还是听得出来,其中有一个女人的声音,非常温柔动听,还有一个男人的声音,她觉得有点熟悉,却因为听得不很真切而想不起来。好奇心被勾了起来,佟晓冬一骨碌地从床上爬起来,轻轻地走到客栈的大堂里。 大堂里只有两个值夜的伙计。客人果然是一男一女,还有四个看起来颇干练的侍女。那女人年纪不过二十几岁,脸色看起来很不好,似乎生着病。那男的紧跟着她,想扶着她却又不大敢,几次手都抬起来了又停在了半空中。男人发现有人在看他们,狠狠地瞪了过来。佟晓冬看清了他的样子,惊讶得几乎合不拢嘴。“鬼冥……” 佟晓冬怎么看也看不出鬼冥也有畏惧什么人的时候,尤其是这样一个相貌不算很出众且一脸病容的女人。他们是什么关系?绝对不是夫妻!也不像情人。那女人显然已经嫁了人。鬼冥微皱了眉头,似乎很苦恼。 那女人轻轻说道:“你真的确定他在郴州么?” 鬼冥闷闷道:“我的人探听的消息绝对错不了。” 女人轻轻叹息了一声,苦笑道:“快十年了,他从不肯见我一面,只怕这次……” 鬼冥道:“这次无论如何我都要让他来见你。” 女人又叹了一声,道:“见了面又能怎样?我这身体也……唉!我活着好累,真想快点死了算了。” 鬼冥道:“你别灰心,我听说天藏教教主郁黎也在郴州,郁教主跟天下第一名医‘气死阎罗’秦神医相交甚厚,我去求他请秦神医来给你治病,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女人摇摇头,道:“我们跟郁教主一点交情也没有,甚至连面也没见过,他怎么会为我们去劳烦秦神医?” 鬼冥道:“我听师哥说过,郁教主人很好,谁有难处去找他,只要他能办得到的从不推辞。我相信只要我们诚意去求他,他会帮助我们的。” 女人温柔地看着鬼冥道:“你真的变了很多,可是为什么还老戴着……” 鬼冥有些不自在地偏过头,发现佟晓冬还在一旁偷偷地看他们,不由得怒道:“你还在这里干什么?” 佟晓冬吓了一跳,暗想:“现在不是跟他打听鬼幽的时候,我还是先走好了。”于是连忙回到自己的房间。躺回到床上,佟晓冬更加睡不着了,一直想着那个女人的身份。他们谈论的那个“他”是谁呢?居然长达十年不愿见那女人的面,可也真够无情的。她又听到鬼冥说郁黎在郴州,看来陆玄依得来的消息并不错。她想到再过不久就又可以见到郁黎了,只是这次是在已经知道他的身份的情况下去见他,她不知道自己见到郁黎时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第二天早晨,佟晓冬和陆玄依一起到大堂里用早点,恰好鬼冥与那女人也在,佟晓冬突然想起陆玄依曾经和鬼冥动过手,这两个人说不定还记得对方,万一又打起来可怎么办?想到这里,她又生怕鬼冥发现了她,拉着陆玄依就往外面走。陆玄依很奇怪,道:“干什么?” 他们两个人的举动引起了那女人的注意,那女人道:“这不是昨天晚上的那位姑娘么?” 鬼冥一看,认出了陆玄依,冷冷道:“又见到阁下了。” 陆玄依全身戒备,沉声道:“阁下有何指教?” 鬼冥道:“你也是浮云城的人?” 佟晓冬正要说“不是”,陆玄依已经傲然道:“在下陆玄依,浮云城主第七子。” 鬼冥对那女人道:“就是浮云城的人要害他。” 那女人脸色微变,定定地朝他们看过来。佟晓冬被她的眼神看得心里一突,她直觉这女人一定有武功在身,她不由得更紧张了。 女人淡淡道:“不要在这里动手,惊扰了百姓不好。” 鬼冥点点头,又和那女人坐下来说话。 佟晓冬感觉到他们不会就此罢手,便对陆玄依道:“我们还是赶快走吧。” 陆玄依的脸色有些难看,他心知以自己的武功要对付一个鬼冥都很吃力,何况那个女人看起来武功似乎也不弱。他的身边只有一个可能会拖后腿的佟晓冬,然而他又不能丢下佟晓冬,只有她才能尽快引出鬼幽来。他一想到自己所中的毒还有七天便要发作,心里竟有一丝绝望。 两个人走出客栈,径往城外走。路上都是泥泞的积雪,佟晓冬感觉鞋子都已经湿透了,但是她更清楚,如果不走,说不定生命都会有危险,也许她没关系,但是鬼冥肯定不会放过陆玄依。她本不需要为陆玄依担心,然而生活在二十一世纪的她无法认同这种江湖的处事方式。她不愿意看到任何人在她面前死亡,更何况,现在她与陆玄依是同路人,她也不能坐视陆玄依被鬼冥伤害。 已经走出城很远了,完全看不到行人,佟晓冬心里暗暗舒了口气。就在这时,他们身后响起了马蹄声,那有节奏的蹄声“嗒嗒嗒嗒”地由远而近,若是平时,佟晓冬一定会很喜欢这欢快的声音,然而此刻,这声音无异于丧钟,她的心顿时沉了下来。 陆玄依停下脚步,对佟晓冬冷冷道:“你到一边去。” 佟晓冬本能地往旁边挪了几步。她看见马车在不远处停了下来,鬼冥从马车上跳了下来,那女人和四名侍女坐在车上静静地看着。 这次,鬼冥的手上多了一柄明晃晃的宝剑,他的脸美丽得近乎残酷,头发还是那样随意地披散着,可是佟晓冬只觉得恐怖。看到鬼冥慢慢地走过来,她猛地冲了出来,挡在陆玄依的前面,大声道:“别过来。” 鬼冥冷笑道:“原来浮云城的人需要女人来保护。” 陆玄依冷冷道:“走开。”他对佟晓冬说。 佟晓冬愤愤道:“一定要用武力解决问题吗?” 陆玄依道:“这是江湖,就要用江湖的手段。” 佟晓冬知道道理讲不通,但是她也不愿让开。 鬼冥道:“你不让开也没关系。我跟鬼幽不同,我不会因为对手是女人而手下留情。你们两个一块上吧。” 陆玄依把佟晓冬往旁边猛地一推,怒道:“滚开,别在这里碍事!” 佟晓冬一下子摔倒在雪地里,跌得七荤八素,身上、脸上都是泥水,冰冷的泥水刺激着她的皮肤,她的怒气陡然间升了起来。佟晓冬吃力地爬起来时,鬼冥和陆玄依已经开始动手了。 佟晓冬看过很多武打的场面,但那都是经过艺术处理的,现在她亲眼看到这种生死相搏,只觉得毫无美感可言。两个人就像两个疯子似的挥舞着手中的武器,鬼冥的身形很灵活,但是他的招式看起来很奇怪。相比较而言,陆玄依绝对是受过极好的剑术训练的,只是他用的是软剑,柔韧有余,却没有多少杀伤力。鬼冥的武功明显比陆玄依高,但是他似乎有意要戏弄陆玄依,明明可以刺中陆玄依要害的偏偏只划破他的皮肤,不多久,陆玄依身上已经多了十来道血痕,殷红的血因为身体的剧烈运动而迅速地渗透出来,很快染红了他的衣裳。 佟晓冬知道用不了多久,陆玄依就会因失血过多而昏厥,她已经顾不了危险,闭着眼睛冲了过去。拼杀的两个人都没料到不远处的佟晓冬会突然跑过来,陆玄依已经没有力气再去推开她,他只能用自己的身体挡住鬼冥全力刺过来的一招。鬼冥的剑穿透陆玄依的右臂,犹自淌着血的剑尖停在佟晓冬眼前两公分的地方,已经微微卷曲了。佟晓冬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一幕,时间仿佛在这一瞬间停止了。陆玄依的身体软软地靠在她的身上,她连忙侧身抱住他不断下滑的身体。陆玄依原本就苍白的脸色此刻更是泛青,他的眼睛并没有闭上,可是眼中的绝望更加让人心痛。 佟晓冬很想尖叫,但是很快她又冷静下来。她把陆玄依平放在地上,鬼冥的剑并没有抽出来,她知道一旦抽出来就会造成大出血,到时候就没有办法止血了。她看着鬼冥,沙哑着声音道:“你打完了没有?” 鬼冥有点意外地看着这种情景,道:“怎样?” 佟晓冬道:“我要带他去看大夫。” 鬼冥慢慢走过来,伸手在陆玄依的肩头点了几下,然后倏地抽出剑来。佟晓冬惊恐地瞪着他,却发现并没有很多血喷出来。鬼冥道:“我还不想他死。我点了他几处穴道,可以暂时止血。” 第九章 绝境(三) 佟晓冬的脸色缓和了些,她把自己的腰带解下来,把陆玄依的伤口缠上。看着像一个破碎的布娃娃的陆玄依,佟晓冬终于哭了出来,她想起不久前他还问过她想吃点什么,又想起那天夜里他脸上的泪痕,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难过。 鬼冥道:“我要带他走,你走不走?” 佟晓冬道:“是去找鬼幽么?” 鬼冥点点头。佟晓冬道:“我跟你们一起去。” 鬼冥一把将已陷入昏迷的陆玄依扛上肩头,扔在马车车厢的后头。那女人招手叫佟晓冬进车厢里坐,佟晓冬摇摇头,坐到车厢后面的横木上,把陆玄依先前脱下的外袍包在他的身上,然后不停地揉搓着他渐渐僵冷的手指。 马车行了一会儿又停了下来,鬼冥绕到车厢后头,道:“到里面来吧。”说着,又把陆玄依放进了车厢里。车厢很宽敞,像个小房间似的,坐六七个人都不嫌挤。 那女人柔声道:“姑娘,你叫什么名字?是他的什么人呀?” 佟晓冬说出了自己的名字,道:“我被浮云城的人抓住了,一直想找机会逃走。” 女人奇道:“那你为什么又不走了呢?” 佟晓冬道:“我跟着陆玄依就是想去找到天藏教,然后找鬼幽。” “鬼幽?你也认识鬼幽?”女人奇怪地看向鬼冥,道:“靖安,佟姑娘是嘉阳的朋友吗?” 佟晓冬这才知道原来鬼幽的真名应该是“童嘉阳”。 鬼冥摇摇头,道:“我不知道,以前见过他们在一起。” 女人的脸上泛出酸涩的神情,喃喃道:“难怪他……不愿见我……” 佟晓冬暗想:“这女人莫不是鬼幽原来的女朋友,后来因为什么误会两人分手了,现在这女人又想跟鬼幽再续前缘,可是鬼幽不肯原谅她?”她看过不少言情小说,里面不乏这样的情节。她连忙道:“这位大姐,你别误会,我跟鬼幽是兄妹,我是他的妹妹。” “妹妹?”女人和鬼冥一起道。女人道:“嘉阳有个妹妹吗?” 鬼冥道:“我也不知道,他从未提起过。” 佟晓冬想:“总是要装鬼幽的妹妹的,倒不如就这样说好了。”于是道:“是啊,我本名叫童小小,十六年前跟家人一起逃出中原的时候被敌人追杀,我和家人都失散了。后来我大哥找到了我,又怕我过不惯粤西的苦日子就没有带我走。前段日子,大哥又找上我,说我母亲眼睛看不见了,很想见我,这才到中原来接我。谁知道半路上被魑魅宫的叛徒出卖,遭到浮云城的追杀。浮云城的人不知道我的身分,把我留在了浮云城。他们见我没有武功,便对我不很在意,我才有机会跟着他们出来。”她说的话基本上都是事实,听起来的确没有什么破绽。 女人一听佟晓冬是鬼幽的妹妹,顿时和颜悦色道:“你大哥有没有提起过董丽筠这个名字?” 佟晓冬心想:“董丽筠大概就是这女人的名字了。”便道:“好像听说过,不过我大哥不怎么愿意多谈以前的事情,所以我也不太记得了。” 这女人的确叫董丽筠,她微微叹息了一声,道:“我知道他一直对那件事耿耿于怀,都快十年了,他还是不肯原谅我。” 鬼冥道:“十年来,他不与任何女子来往,也说明他心里再也容不下别的女人了。” 董丽筠幽幽一叹,再不说话,只是有些忧郁地看着佟晓冬,似乎想从她身上看到一点鬼幽的影子。 马车又行了一段路,只听得前面吵吵嚷嚷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鬼冥前去探听了一下,原来山上有块大石拦在了路中央,旁边是深谷,来往的车辆无法通过,只有行人可以沿着崖边的很窄的小路缓缓行走,一时间聚集了很多人,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着。 董丽筠皱起眉头道:“过了这片山谷就到郴州了,这可怎么办?” 佟晓冬道:“怎么不把这石头搬走呢?” 鬼冥道:“这么大块石头要搬走谈何容易?就是几十个壮汉抬也未必抬得动。” 佟晓冬到那巨石边看了看,突然想起以前在电视里面看到过类似的情节,觉得可以试一试,道:“这石头里山谷不远,可以在石头旁边挖一条深沟,然后把石头推进深沟,让石头滚到山谷中去。” 董丽筠点点头道:“这是个办法。” 鬼冥也觉得这办法可行,便去召集人手照着佟晓冬说的去做。不多久他便找到了十几个当地汉子,大家拿着铁锹、锄头在谷边挖出一条渐渐向下的深沟,果然不用多少力就把巨石推下了深谷。除去了石头,众人又把深沟填起来,道路便通畅了。转眼过去了大半天,一行人便加快了速度向前赶。 董丽筠微笑道:“妹妹真聪明,想得到这样的好办法。” 佟晓冬不好意思道:“这也不是我想到的办法,我以前见别人这样做过,突然想到的。再说,幸好有鬼冥在,否则靠我们这几个弱女子也解决不了问题。” 董丽筠笑着看了鬼冥一眼,道:“你也真有趣,放着自己的名字不要,取了这么个怪称号。嘉阳是魑魅宫的主人,你就自称是魍魉宫的主人,他叫鬼幽,你就叫鬼冥,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处处和他比着。” 鬼冥有些尴尬地别过脸。佟晓冬心里一动,觉得鬼冥的心思的确很耐人寻味。 傍晚时,他们在一座小城里落脚。佟晓冬担忧陆玄依的伤势,这一路上他都没有醒过来,看见到了城里,佟晓冬道:“请个大夫给他看看吧,我怕他会熬不过去。” 董丽筠道:“妹妹,你似乎很关心这个人呀?” 佟晓冬叹道:“他的幺弟是我很要好的朋友,我不能看着他死。” 董丽筠笑了笑,对鬼冥道:“靖安,就照晓冬的话去做吧。到时候要怎样处置他,还是见了嘉阳再说。” 鬼冥对董丽筠的话十分顺从,当下毫不犹豫地就去找大夫。大夫来看过陆玄依的伤势,把他的外伤处理了一下,又开了些补血养气的方子。佟晓冬还怕有什么意外,衣不解带地守在陆玄依的床边。 董丽筠和鬼冥退到另一间屋子。董丽筠淡笑道:“晓冬真是个好姑娘。娶了她的人真是有福了。” 鬼冥道:“你也很好。” 董丽筠叹道:“我有什么好的呢?当初那么草率地嫁了人,丈夫年纪轻轻就去世了,我想见的人十年来都见不到……唉,是不是我前世做错了什么,这辈子让我这样坎坷?” 鬼冥道:“丽筠,我知道我很多地方都不如嘉阳,但是我对你……” 董丽筠道:“我们是很好很好的朋友不是吗?嘉阳……也是我们很好很好的朋友,我们一辈子都是朋友。” 鬼冥有些黯然道:“不错,我们是一辈子的朋友……” 佟晓冬不停地搓着陆玄依的手,他的身体那么冰冷,若不是还有些微呼吸,真会让人感觉他已经死去。这个时候,她真希望有个陆家的男子来把陆玄依带走,她很害怕一旦找到了鬼幽,他们就会杀了陆玄依。并不是她对陆玄依有多少感情,而是她不愿意看到她所认识的人被人杀死。 再过一天他们就到郴州了。佟晓冬既渴望快些到达那里,又害怕面对那里的人。她将会见到郁黎,她要怎么去面对他呢?其实他们之间什么都不是,可是在她的心里,他的影子早已深深地留下了烙印。以前她不敢问郁黎的家庭,她想逃避这个问题,可是现在她已经知道了就无法再逃避。郁黎是怎样想的呢?也许在他心中,她只是生命中的一个匆匆的过客吧。不错,郁黎对她就是这样的态度,像一个慈蔼的长者。他可能怎么也想不到她的心中竟会对他产生爱情吧。 佟晓冬胡思乱想着,没有注意到陆玄依缓缓睁开的眼睛。陆玄依感觉自己冰冷的手被一双微温的柔软的手包裹着,幼年时被母亲的双手包裹的感觉突然间涌上心头,他不敢动,生怕这种感觉会消失。佟晓冬发现他醒了,惊喜道:“你终于醒了。” 陆玄依虚弱道:“这是什么地方?” 佟晓冬道:“我们在客栈里。是鬼冥带我们到这里来的,他说明天就可以到郴州了。” 陆玄依凄然一笑,心里却有无限的悲哀。他现在的情形别说去杀鬼幽,就是一个普通人也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杀掉他。“他们为什么不杀了我?” 佟晓冬道:“他们说要把你交给鬼幽。” 陆玄依道:“我得离开。浮云城的人可以死,却不可以当俘虏。” 佟晓冬道:“你现在的样子怎么能够走呢?” 陆玄依道:“我不能留在这里,就是死也不能死在这里,我情愿死在外头。” 第九章 绝境(四) 佟晓冬能够理解他的心情,想了想,道:“你先躺着别动,我去想想办法。”她轻轻走出去,找店里的伙计借来了一辆木板车停在后院,然后又回到陆玄依的房中。“我弄了一辆板车,你要是能走到院子里,我就把你带出去。” 陆玄依挣扎着坐起来,佟晓冬用尽全身的力气扶着他。好在夜色已深,后院里没有什么人,佟晓冬把陆玄依扶到车上躺着,又讨了些茅草盖在他身上,吃力地把车拉出去。 她一个瘦弱的女孩子在这深夜里拉着一辆破板车,车上还躺着个男人,这种情形也够怪了。不过,路上没有什么人,就是有人也没有谁去注意他们。佟晓冬穿得虽然单薄,但还是出了一身汗,不知什么时候她感觉脸上有了凉意,她仰起头,点点凉意扑面而来,她不由得微喜道:“下雪了……”她担心陆玄依又昏死过去,忙道:“陆玄依,你看,下雪了。” 陆玄依的确快要睡过去了,被她这一叫,又清醒过来。微凉的雪花轻轻落在他惨白的面颊上,他的眼中涌出两行热泪。十八年前,他也是在这样的夜晚,在纷飞的雪中,来到了浮云城。那个时候,母亲紧紧握着他稚嫩的小手,他以为母亲会这样牵着他一生,谁知道仅仅过了两年,母亲因为难产而去世,从那以后,他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孤儿了。他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亲是谁,母亲从来不说,他也从来没有想过要问,当他有一天突然想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又不知道可以去问谁了。他吃力地扭动脖子,隐约可以看见佟晓冬那深深弯下去的背,她每走一步都显得十分吃力,嘴里却还不停地说着话:“你坚持住,只要出了城,他们就找不到我们了……你可别睡着了,我唱歌给你听好不好?我的歌唱得很好……”说着,她已经唱了起来:“又见雪飘过,飘于伤心记忆中,让我再想你,却掀起我心痛……” 她唱的是粤语,陆玄依略微听得懂一点,待她唱完这首《飘雪》,他问道:“你会说广州话?” 佟晓冬道:“我只是会唱几首歌而已。你喜欢堆雪人吗?我唱一首《雪人》你听……雪一片一片一片在天空轻轻缤纷,我的爱因你而生,你的手握住我的心疼……” 陆玄依静静地听着,歌词的意思都那么直白,全是唱爱情的,爱情对他来说,真是很遥远的东西,长到二十二岁,他从来没对哪个女孩子动过心,尤其在中毒之后,他唯一的欲望就是活下来,想尽一切办法活下来。佟晓冬的声音的确很好听,有种磁力,又很亲切,让他想到了母亲温柔的声音。他想:如果那天他不找借口带佟晓冬出来,不知道是不是还有机会听她唱歌呢? “喂!陆玄依,你没有睡着吧?你不喜欢听歌吗?那我打个谜语你猜。什么东西早晨是四条腿,中午是两条腿,晚上又是三条腿呢?” 陆玄依认真想着答案,却实在想不出世上有什么东西会这么奇怪。佟晓冬没有给他太多时间思考,已经迫不及待地说出了谜底:“是人呐。早晨就像是人刚出生,只会爬,所以是四条腿;中午就是人成年了用两条腿走路;晚上是人年老的时候要拄着拐杖,所以是三条腿了。你明白了没有?” 陆玄依不由得笑了起来,道:“你再说一个。” 佟晓冬想了想,说:“上边有毛,下边有毛,中间是颗大葡萄。你猜猜看,是什么?” 陆玄依不假思索道:“是眼睛。” 佟晓冬干笑几声道:“呵呵,你真聪明,这都难不倒你。” 陆玄依道:“你再说。” 佟晓冬想了想,道:“我对猜谜不在行,脑袋里没有记那么多,我就会唱歌。” 陆玄依道:“好,你再唱吧。” 佟晓冬的确没有什么特长,最大的兴趣就是唱歌,现在陆玄依要她唱,她的劲头顿时来了,把自己最拿手的歌都唱出来了。她一边唱着,一边用力拉着车,走了半个时辰,竟然忘记了辛苦。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出了城,城外又是山路,山势虽然不险,旁边却有深谷。佟晓冬不敢大意,打起精神来,小心地走着。 几道黑影从远处快速地奔过来,很快便到了佟晓冬跟前。佟晓冬埋着头拉车,并不在意来人是谁。那为首的一个把佟晓冬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忽地喜道:“兄弟们,咱们发财了!”那几个人迅速围了过来。为首之人道:“你们看这个丫头不就是赤焰帮要找的人吗?韩长老说了,只要能够生擒了这丫头,一定有重赏。” 佟晓冬听得心里大惊,她直觉这几个人决非善类,显然他们要抓走她。她靠在陆玄依身侧,道:“我们遇上敌人了。” 陆玄依道:“问问他们是哪个门派的。” 佟晓冬扬声道:“你们是哪个门派的?” 那人格格怪笑道:“我们是哪个门派的不重要,只要我们认识你就行了。”他想到马上就有一大笔横财会落入自己手中,不由得甚是得意。 陆玄依道:“阁下莫非不敢自报家门,生怕我们浮云城日后报复么?” “浮云城?”那人吃了一惊,他原先见板车上躺着个人,并没在意,没有想到这人竟然是浮云城的。浮云城虽然在江湖中很少走动,但是名气很响,任谁也不敢小觑,尤其这次魑魅宫宫主就是被浮云城所伤,他们更加不敢大意了。“阁下真是浮云城的?” 陆玄依冷笑道:“在下陆玄依,家父正是浮云城主人。你们几个若还识趣就快快离开,不要挡了我们的路。” 那人迟疑片刻,与他几个弟兄小声议论了几句,又狂笑起来:“浮云城有什么了不起。我看你现在也不过是个废人,我们就是现在杀了你也没人知道……” “真的没人知道么?”一个声音幽幽地从远处传来,有种说不出的阴森诡谲。 那人冷不丁地打了个寒颤,颤声道:“什……什么人?” 佟晓冬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她黯然道:“是鬼冥。” 陆玄依挣扎着下了车,倚着佟晓冬的身体,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一个全身黑衣,容颜绝美的男子缓缓从夜色中走来,那几个人不觉看得呆住了。 鬼冥冰冷的目光直看向佟晓冬,道:“亏得我们还那么相信你,原来……” 佟晓冬道:“我没有撒谎,我跟鬼幽的确是兄妹。你不是就要见到他的吗?你可以去问他。” 鬼冥道:“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要带着他逃走?” 佟晓冬道:“我并不想走,但是我也不能让陆玄依落在你们手中,他也是我的朋友。” 陆玄依看着佟晓冬,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动,他这一生还没有一个朋友,佟晓冬是第一个视他为朋友的人。 鬼冥冷笑道:“如果鬼幽知道你不仅放走了杀害他的仇人,还跟他的仇人交朋友,他一定会很失望的。” 佟晓冬淡淡道:“鬼幽不会,他是一个恩怨分明的人。他不会因为我的朋友是他的仇人而要我放弃自己的朋友。鬼冥,你虽然是鬼幽的师弟,但是你未必比我更了解他。” 那几个人见他们自顾自地说着话,完全未把他们放在眼里,为首的那人大叫道:“小子,你是什么来头?” 鬼冥不屑地扫了他们一眼,道:“就你们几个鼠辈还不够资格知道本座的名号。” 佟晓冬看了看那几个恶形恶貌的大汉,心思一动,道:“你们可真是有眼不识泰山,连堂堂魍魉宫宫主鬼冥也不认得。现在鬼冥宫主不想理睬你们,你们最好识趣赶紧离开。你们要是不识趣,惹得他发火,你们可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那几个人也算是在江湖上经常走动的,却没有听说过魍魉宫,不由得哈哈大笑道:“什么魍魉宫,真是癞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气!大爷我乃是金刀门的香堂堂主,金刀门量你们不会不知道。” 佟晓冬冷笑道:“那我只能说你孤陋寡闻了,区区一个金刀门算得了什么,更何况还是门中一个小小的堂主。” 这金刀门的堂主听佟晓冬这口气,心下有些犯疑。他只知道赤焰帮花重金找佟晓冬的下落,却不知道佟晓冬究竟有什么来路。不过,他刚才从佟晓冬和鬼冥的对话中似乎听出些名堂来了,这佟晓冬好像是魑魅宫主人鬼幽的妹妹,难怪赤焰帮要找她,赤焰帮现在碍于天藏教不敢把鬼幽怎样,可是如果鬼幽的妹妹在他们手上,以此来挟制鬼幽倒还有些可能。他知道现在鬼冥跟佟晓冬似乎有些事情未解决,当下便悄悄地带着手下退了开去。 第九章 绝境(五) 佟晓冬见他们走了,心里安了一些,至少她现在面对的敌人只剩下鬼冥了。 鬼冥道:“你打算怎样?” 佟晓冬道:“我要带他走,然后我再去找鬼幽。” 鬼冥冷哼一声道:“那可不行,这姓陆的我们留着还有用。” 陆玄依冷笑两声,道:“有本事就来找我的尸首吧。”说着,突然发力朝山谷边跑去。 佟晓冬本能地去拉他,可是陆玄依倒地的力量将她也带倒了,两个人一起跌下谷去。鬼冥也纵身跃起,可是他距离太远,待他来到谷边时,只见佟晓冬和陆玄依两个人的身影滚入到了深谷中。他呆呆地看着幽深的山谷,竟不知所措。 那金刀门的堂主躲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幕,不由得暗叫“可惜”,他们想下谷去找人,又见鬼冥还站在那里,也不敢轻易过去,只好在草丛中继续等待机会。 佟晓冬感觉头昏昏沉沉的,耳边似乎有个清亮的声音在说:“你醒了!” 佟晓冬缓缓睁开眼睛,一个模样俏丽的女孩正笑吟吟地看着她,道:“你可醒了。” 佟晓冬这才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木板床上。她环视四周,这是一间简陋而整洁的屋子,显然这是女孩子的闺房。 女孩道:“你叫什么名字?” 佟晓冬说出了自己的姓名,又问那女孩的姓名。女孩名叫徐吟,只有十七岁。佟晓冬突然想起陆玄依来,惊道:“你看见一个二十多岁的男的没有?他跟我一起从悬崖上掉下来的。” 徐吟俏皮地一笑,道:“放心,我爹正在跟他疗伤呢。你的运气真好,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居然一点伤都没有,你的同伴可就不那么幸运了,全身都是伤。”她眨眨眼,压低声音道:“你们是殉情跳崖吗?” 佟晓冬失笑道:“我们是同路的人,半路上遇上贼人了,结果不小心从悬崖上掉了下来。哎,幸好我们都没死,要不然还真的被人误会了。” 两个女孩的谈兴起来,叽叽喳喳地说个没完了。佟晓冬得知徐吟的父亲徐炜是这一带有名的大夫,她的母亲过世很早,父女二人相依为命在这里隐居。三天前徐吟上山砍柴的时候发现掉在草垛子上的两个人,便把他们救了回来。佟晓冬只是昏迷,整整睡了三天。陆玄依虽然早早就清醒了,可是他伤势太重,徐炜一直在跟他诊治,眼下也差不多了。 佟晓冬吃了些东西后便去另一间屋子看望陆玄依。徐炜已经给他扎过针了,他又写了几味药要徐吟去集镇上买来。佟晓冬给他们父女道过谢,问道:“这里离集镇远吗?” 徐吟笑道:“有十几里路,不过我脚程快,要不了多久就可以回来了。” 佟晓冬又道:“这里离郴州还有多远?” 徐吟道:“还有三十里,不过路不大好走。你们要去郴州吗?” 佟晓冬想起什么来,道:“徐大叔,我这位朋友身上到底有没有中毒?” 徐炜道:“这位公子身上并没有中毒的迹象。在下这三天来给他把过几次脉了,应该错不了。” 佟晓冬心里宽了下来,便道:“大恩不言谢。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有机会报答你们的救命之恩。眼下我有要紧事要去郴州,我这位朋友只怕得留在这里了。不知道徐大叔是否方便?” 徐炜微笑道:“没有什么方便不方便的,姑娘只管放心去吧,这位公子就交给我们好了。”徐吟也忙道:“是啊,佟姐姐,陆公子在我们这里很安全。” 佟晓冬道:“那好,我现在就出发,晚上应该可以到郴州了。” 徐吟道:“你要一个人走,恐怕不妥。” 徐炜也道:“不错,这条路很偏僻,平常少有人行走,就是没有强盗也怕有猛兽。你一个姑娘家,又没有功夫在身,实在很危险。” 佟晓冬迟疑道:“可是我确实有急事要到郴州去……” 徐吟道:“我陪你去。” 佟晓冬忙道:“那怎么行?我们两个人去固然可以做伴,可是回来就你一个人,我也不安心呀。” 徐吟笑道:“这个你不用担心,我的武功很好,对这一带又熟,我可以带你走近道,不用天黑就可以到郴州城了。我可以在郴州呆一晚上,明天再回来。” 徐炜道:“这样很好,佟姑娘,你别看吟儿年纪还小,她的身手还是不错的。” 佟晓冬心里有说不出的感动,这对父女与他们素不相识,不仅救了他们的性命,还这样热心地帮忙,她不由得哽咽道:“你们真是大好人……” 徐吟道:“我们都是行侠之人,侠义之道就是要扶危济困,这点小事算不了什么。”说罢,她去收拾了一下行李,因为路程并不是很远,她只带了点干粮和水,又带了把匕首以防身。收拾停当,两个女孩便上了路。 佟晓冬两手空空,她的行李早不知在什么地方就丢失了,好在她本来也没有什么东西。这些日子她也早已习惯了邋遢的生活,所以也不怎么介意身上的狼狈。 这路的确不好走,颠簸崎岖不说,一路上还有一些不知名的荆棘和虫蛇,幸好有徐吟的保护才安然过去。徐吟的身手十分矫健,她自小便在山间长大,练就了一身好功夫。佟晓冬却走得极慢,总是徐吟走了好远,才发现她没有跟上,又退回来等她。佟晓冬觉得十分过意不去。徐吟笑道:“没关系。我好久没去郴州城了,这次正好可以去逛逛,顺便买些药回来,我们镇上的药很少,多半都是我上山去采。” 两个人边说话边走路,一直到天黑了才看到人烟。佟晓冬长吁口气道:“终于到了。” 徐吟道:“还没有呢,这只是外城,要进城还有一个时辰。” 佟晓冬也不知道郁黎他们在什么地方,暗想:“他们都是江湖人物,或许会呆在人少的地方,干脆就在城外先打听打听再说。”便对徐吟道:“我们就在这里住一晚,我也不知道我要找的人现在在什么地方,我想在这里先打听一下,免得进了城找不到他们还是要出来。” 徐吟点点头,找了间很便宜的小客栈。她在山中生活,手中本来也没有什么钱,只好要了间柴房暂时睡一宿,晚上就吃自带的干粮和水。佟晓冬看得很过意不去,可是她身无分文,也帮不上忙,又想:“我找到他们又有什么用呢?一离开这些人我连生活都生活不下去了。也不知道还要在这个世界呆多久,还不如先找个工作挣点钱倒是实在。” 第二天早上,佟晓冬先陪徐吟上街买了些药材,徐吟道:“我不能呆得太久,佟姐姐,你一个人在这里不要紧吗?” 佟晓冬道:“我这么大人了,会照顾好自己的。再说,我还有朋友在这里,相信要不了多久就可以找到他们了。你快点回去吧,出来太久,徐大叔也会担心你的。” 徐吟点点头,与佟晓冬告别,便自回去了。 佟晓冬茫然地看着人来人往的大街,心中若有所失。 佟晓冬在街上漫无目的地逛着,走得腰酸背疼。她揉了揉僵硬的脖子,摸到一根丝线,突然想起郁黎送她的那块玉佩来。佟晓冬暗想:“我可真蠢,怎么没有想到这个呢?既然天藏教的人就在这里,那么他们一定很容易发现我留下的标记。”她把玉佩上面的图案刻在一棵树干上,又怕别人看不到,便在一处比较显眼的土墙上也刻了一幅,然后在土墙的一个角落里蜷缩着坐下,看着来来往往的人。 天气很冷,行人都只顾埋头走路,没有谁去看她一眼,更没有人去看那墙上刻着什么。佟晓冬等了半天,屁股都坐疼了,也没有看到有人往这边瞧一下的。她不免沮丧地想:“这要等到什么时候呢?”她记得郁黎当初跟她说,只要她画下玉佩上的图案,三天之内就会有人来找她。可是三天的时间那么漫长,她能够等到那个时候而不被冻死或者饿死吗? 佟晓冬正无聊地想着,突然听到一阵凄婉的笛声。她抬起头,四处张望,就见正对面的一座两层楼的二楼窗台边有一个五十来岁的老者正在吹笛。老者须发花白,但是脸色看起来十分红润。佟晓冬出神地望着那老者,那老者吹完了一支曲子,朝她点了点头。佟晓冬这才一惊,不好意思地一笑。老者很快便从窗户边离开了,佟晓冬又无聊地长叹了口气。她瑟缩地抱着双臂,下巴枕在膝盖上。老天爷真是很不厚道,她已经又饿又冷了,偏偏这个时候刮起了大风,似乎又要下雪了。她好怀念在这个世界认识的每一个人,跟他们在一起的日子总是充满了欢乐,偶尔遇上危险,也有人帮她化险为夷。照这样看来,老天爷对她还是很厚爱的。她朝天空咧开一个大大的笑容,觉得心情又好了许多。 第十章 天藏左使(一) 这个时候,她看到一个人影正慢慢地朝这边走来。仔细一看,原来是先前在那窗台边吹笛的老者。他穿了件藏青色的大斗蓬,正看着她。 老者走到她跟前,道:“丫头,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佟晓冬道:“我在等人。” 老者道:“哦?等谁?” 佟晓冬耸耸眉毛,道:“我也不知道。”她指了指那墙上的图画,道:“我在等认识这上面的图案的人。” 老者饶有兴趣地看了看那图案,淡笑道:“这个图案是什么意思?” 佟晓冬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是一个朋友告诉我的,说我可以用这个图案来找人。” 老者点点头,道:“你找人来做什么呢?” 佟晓冬道:“我在找朋友,可是我不知道他们在什么地方,我想找人来帮我找他们。” 老者微笑道:“说来听听,说不定老夫能帮你。” 佟晓冬眼睛一亮,高兴道:“真的吗?老伯,你对这里很熟吗?” 老者道:“老夫不熟,但老夫可以帮你去打听。” 佟晓冬道:“老伯伯知道江湖中有个组织叫天藏教吗?” 老者讶道:“天藏教很有名,老夫自然听说过。丫头你要找天藏教?” 佟晓冬心中顿时燃起了希望,道:“那可太好了。我要找天藏教的教主,他姓郁,忧郁的郁,单名一个黎字。我听说他现在就在郴州,所以从很远的地方找到这里。可是郴州这么大,我不知道可以在哪里找到他。” 老者微微一笑道:“丫头你可真是找对人了,老夫对别的门派算不上很熟,对天藏教倒是熟得很。我知道郁教主现在在哪里,我们现在就去。” 佟晓冬先是一喜,继而又有些疑虑,她怀疑自己的运气是不是太好了一点,这么快就可以找到正主了。 老者笑道:“老夫姓何,正是天藏教的人。你画的这图案是天藏教的教印。老夫猜想,教你画这东西的人大概就是郁教主本人吧。” 佟晓冬惊讶得合不拢嘴,半晌才道:“老伯伯你怎么知道的?” 老者笑道:“现在你不会再有疑虑了吧?” 佟晓冬见他猜透了自己的心思,有些不好意思。老者道:“他们就在这附近,你再不去,他们可能就会走了。” “啊?”佟晓冬大吃一惊,道:“他们要走么?” 老者道:“他们正在这里吃饭,吃完了当然要走。咱们快去,说不定还能蹭口饭吃。” 一提到吃,佟晓冬只觉得饿得快无力了,当下管他三七二十一,连忙跟在老者的后面。 可是老者说的附近可真不是一般的远,佟晓冬不知道是不是自己饿得太凶,以至于双脚无力,走得特别辛苦。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他们终于停在了一间看起来很像是酒楼的地方。这酒楼可真大,可是除了两扇小门对开了,其他的门都紧闭着,门口还有六七个看起来很凶恶的人把守。佟晓冬回头看老者,却发现身后已没有人!老伯伯是什么时候离开的?怎么一点声息也没有?难道他是神仙,专门来点化她的?佟晓冬心里惊疑不定,犹豫着要不要进去。 这时,门口一个大汉恶狠狠道:“看什么看!” 佟晓冬吓了一跳,道:“这位大哥,我想进去找个人……” 正说着,一个长身玉立的青年走了出来,恰好与佟晓冬的视线对上,佟晓冬顿时呆住,百般滋味瞬间涌上心头。这不是黄凤岐是谁?自从南昌城一别,佟晓冬都记不清过了多少日子了,这期间她经历了那么多,经历了恐惧、饥寒、疲惫,甚至是死亡,现在她终于见到自己熟悉的朋友,一时间竟以为自己在做梦。黄凤岐也以为自己看错了人,他轻唤道:“晓冬……”他的话音未落,佟晓冬已经飞快地奔过来,一头埋在他怀里哭了起来。 听到外面的动静,一群人涌了出来。佟晓冬察觉到自己的行为太夸张了,连忙抬起头,退开了些,哽咽道:“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呢。”她抹抹脸上狼藉的泪,又笑道:“太好了,终于又见到你了。”她看了看四周,呼吸不由得急促起来,郁黎、鬼幽还有一些她不认识的人都正看着他们。佟晓冬心里哀嚎:“惨了惨了,他一定会误会的……”这个“他”自然指的是郁黎了。她还看见那不认识的人中有一个看起来模样很清秀的女孩正幽怨地看着他俩。佟晓冬心里又一突,暗想:“糟了,黄凤岐一定交了女朋友,这下可好,她的女朋友一定也误会了。”她连忙退得更开,走到鬼幽跟前,道:“大哥。” 鬼幽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看见佟晓冬在黄凤岐怀里哭的时候还以为那只是一个看起来很像佟晓冬的女孩,直到佟晓冬叫了他一声大哥,他才回过神来,颤声道:“你还好吗?” 佟晓冬点点头,道:“大哥,你没有受伤吧?” 鬼幽道:“本来是受了一点伤,幸好被君右使和郁教主救了。” 佟晓冬又看向君莫笑,她突然想起曾在浮云城里听到的陆玄依和陆玄冰的对话,陆玄依曾说过,天藏教现在内部矛盾重重,左右二使都各怀异心,这君莫笑不正是天藏教的右使吗?他会对郁黎不利吗?他会不会像宋崖那样成为叛徒呢?佟晓冬又胡思乱想起来,看着君莫笑的眼神很奇怪。君莫笑自然想不到佟晓冬此刻的心思,有些不解地看着她。 佟晓冬连忙收回眼神,她环视了一下众人,这群人多半都是好奇的眼神在看她,他们的服色各异,显然来自大江南北、各门各派,却不知道他们聚集在这里要做什么。 一个中年男人走过来道:“是佟姑娘么?” 佟晓冬不认识他,客气道:“我是佟晓冬,大叔有什么事吗?” 那人道:“在下是天荫阁阁主贾昌元,不知道佟姑娘可有见过一个十六七岁的姑娘,名字叫贾玲玲的?” “贾玲玲?”这个名字佟晓冬听过,“我知道,她到春风一度楼来找过我,后来听说她失踪了……” 贾昌元听她这口气,知道她并没有见到贾玲玲,不禁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晓冬。”郁黎终于出声。 佟晓冬“啊”了一声,似乎受了点惊吓。她结结巴巴道:“郁……郁先生……” 郁黎有些诧异,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惊慌。“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佟晓冬一直回避着看郁黎,没有想到郁黎主动跟自己说话,心里更慌了,道:“是……是一个老伯伯带我来的……来了以后,他就……就突然不见了。” 君莫笑道:“他有多大年纪?” 佟晓冬道:“大概五十来岁吧。他说他姓何,也是天藏教的。” 君莫笑脸色一变,看向郁黎。郁黎淡淡道:“他是怎么找上你的?” 佟晓冬道:“我也不知道。我在城门口画了那个你给我的玉佩上的图案,想等人来,后来那个老伯伯就来了,他说可以带我来找你们,我就跟他来了。”她说着,从领口里摸出那玉佩,道:“我画的是这一面的图案。”她指着玉佩上的鸟形图案道。 众人的目光瞬时都投向了郁黎,郁黎轻咳两声,道:“好了,进来吧……” 佟晓冬立刻意识到自己又犯了一个错误,她怎么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把郁黎送她的那块玉佩拿出来呢?从众人的目光看的出来,那块玉佩绝对不是普通的东西。她一想到自己可能已经给郁黎招来了麻烦,心里就难过得不得了。 一群人重又进了酒楼,佟晓冬这才发现酒楼里根本就没有营业,从他们的座位来看,似乎在开会。佟晓冬跟鬼幽坐在一起,道:“我能不能先吃点东西?我快饿死了。” 郁黎吩咐下人送点点心上来,朗声道:“各位,今日就议到这里吧。” 赤焰帮长老韩豹道:“不是说佟姑娘被浮云城抓走了吗?现在回来了,我们何不就问问浮云城的情况?” 听到有人提起自己,佟晓冬连忙看向那说话之人。韩豹道:“佟姑娘,你是不是被浮云城的人抓走了?” 佟晓冬直觉这个人不是好人,她不想随意回答,便求助似的看向鬼幽。鬼幽道:“郁教主,晓冬刚刚回来,恐怕惊魂未定,还是让她先休息一下再说吧。” 郁黎颔首道:“不错。佟姑娘能够回来,显然里面还有很多曲折,恐怕不是三言两语说得清的。各位少安毋躁,不妨先将此事缓缓,三日后,我们再在此地碰头商议。” 他说话向来很有分量,再也无人提出异议,除了鬼幽和天荫阁外,其他各派纷纷告辞。赤焰帮最后才离开,那三个面相凶恶的长老狠狠瞪了鬼幽一眼才缓缓走出去。 第十章 天藏左使(二) 贾昌元道:“郁教主,在下是不是也先告退?” 郁黎道:“贾阁主不妨就留下来,听晓冬说说她的经历,或许能够查出令爱的下落。” 君莫笑道:“教主,听佟姑娘所说,送她来的那个人似乎就是……” 郁黎道:“不错,是何左使。想不到他也在这里。” 佟晓冬吃了一惊道:“你们说的是不是天藏教左使?” 君莫笑道:“佟姑娘也知道么?” 佟晓冬忙道:“只是听说过天藏教有左右二使而已。不过他吹的笛子很好听。” 郁黎淡笑道:“何左使最擅长吹笛。” “唉……”郁黎幽幽长叹一声,慢慢踱出房间。庭院里月光如水,稀稀疏疏的星星点缀在夜空中,被皎洁的月光遮住了些许光亮,若隐若现。 这是一座独立的院落,自从他们到郴州来后便买下了这座院子,如今这里住着天藏教诸人、鬼幽和詹岩。他们原本打算和来这里的江湖各派共同商讨应对浮云城的计划,现在却因佟晓冬的突然出现而暂停下来。佟晓冬简单地讲述了自己这一个月来的遭遇,虽然只是短短一个月,却经历了很多事情,认识了很多人,佟晓冬觉得自己仿佛做了一场梦,一场离奇的梦。 郁黎从头到尾都未置一词,但他知道佟晓冬隐瞒了很多东西,她喜欢隐瞒自己的情绪,尽管很多时候隐瞒得并不很好。佟晓冬果然去了浮云城,她在浮云城的那些天里都做了些什么?浮云城的人又为什么带她出来?她为什么又会单独和陆玄依到郴州来?郁黎想了很多问题,这些都是从佟晓冬的话中找不出答案的。 郁黎很少在一个地方待上很多天,这次已经是一个例外了。十六年前,他救了鬼幽,那时鬼幽还只是一个十岁的男孩,他也只有十六岁,可是那时的他已经在江湖上闯荡了三年。他自幼就喜欢在江湖上走动,很少待在天藏教总坛,以至于天藏教中有很多人都不认识他这个当时的郁教主的独子。那一年,他的父亲郁东棠突然决定和朝廷联手铲除魑魅宫,这一举动得到了江湖中很多门派的支持,甚至有不少门派还派出了门中的高手来相助。然而他并不赞成,却因为势单力薄而无法阻止。在那次惨烈的战斗中,他一直偷偷地观望着。那一次,魑魅宫最后一点残余力量在逃往粤西的路上遇上另一股朝廷的军队,魑魅宫的人几乎全部丧生。郁黎看见一名军爷挥起大刀朝一个孩子头上砍去,他立刻奋身而出,用剑荡开了那柄大刀,然而刀锋还是把那孩子的脸划出了一道又长又深的血口子。那孩子后来活过来了,但是他脸上的刀疤将永远伴随着他。那条刀疤像一条丑陋的蜈蚣从他的额头一直延伸到下巴,硬生生地将他清秀的脸庞劈成了两片。郁黎替他深深地惋惜,可是那孩子并不在意,他早熟的脸显得十分麻木。郁黎不忍心离开,一直陪着那孩子,直到有一天他听到一阵低婉凄迷的笛声。 笛声的主人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男子看着忧郁的郁黎,轻轻拍了拍他的肩道:“你已经尽了你的力量,你该走了。”郁黎说道:“何左使,父亲为什么要这样做?” 何须怨幽幽叹道:“他是教主,他要做什么事情并不需要理由。有一天,你也会成为教主的。” 是的,有一天他会成为教主,但是那并不是绝对有把握的事情。他十八岁生日那天,父亲为他订了一门亲事,他的未婚妻是金陵首富的千金,因为是独女,所以一直到了二十岁,家里还不想让她出嫁。郁黎对这桩婚事十分反感,他不喜欢富家千金,觉得她们的脾气都被富贵权势给惯坏了。 何须怨对他说道:“你的一生可能都会因为这桩婚姻而改变。沈家说了,他们不仅嫁过女儿来,还将陪嫁沈家所有的财富。这些财富只属于你们夫妇二人,有了这些财富,你将来才可以稳稳地坐在教主的位子上,没有人能够撼动你。” 半年后,郁黎娶了沈云珠。沈家唯一的条件就是,郁黎终身不得再娶别的女子。新婚的日子,他一直留在家中,并且一呆就是两年。沈云珠是个非常贤惠的女子,一点也没有富家千金的骄纵脾气,对别人也总是温柔有礼,天藏教里没有人不敬爱这位少夫人的。可是人生的命运总是难以预料,两年后,不幸接踵而来,先是沈云珠小产险些丧命,之后不久教主郁东棠突然中风并于三个月后去世。接连的不幸沉重地打击着郁黎,他压抑着巨大的悲痛,接掌了天藏教,成为当时江湖中最年轻的掌门人。 郁黎生性多愁善感,成为教主后,他便将教中事务都交给左使何须怨,自己则整日陪着身体虚弱的妻子。那时,教中盛传何须怨有自立为教主之意,消息传到郁黎耳中,他只是一笑了之。后来,大夫说沈云珠的身体太虚弱,尤其是心脏受不得刺激,这一辈子都不能怀孕。这个消息对他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夫妻二人含泪枯坐了一晚,第二天,郁黎便外出寻访名医来为妻子调治身体。他花了一年的时间找到了当时天底下最有名的大夫,人称“气死阎罗”的神医秦勉,然而结果却是妻子的病无药可治。沈云珠也知道自己已经不能尽妻子的义务,也知道自己当初出嫁时家里人跟郁黎立下的约定,便鼓动他经常外出散心。郁黎起初不肯,沈云珠便借口自己想要某某地的特产,一定要郁黎亲自去买来,郁黎这才时常外出。后来他也知道这是妻子的一片苦心,再者,他在外面飘泊惯了,也不习惯回家了。 江湖中人并不知道这些内情,只知道郁黎是个十分疼爱妻子的人,也知道他经常急人之难,所以天藏教在郁黎手中,不仅没有像当初人们所预想的那样渐渐衰落,反而越发强盛起来。对于何须怨有意谋夺教主之位的传言也渐渐消失了。 郁黎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到这么多的往事,他已经很久没有想到这些事情了,也许是离开天藏教多年的何须怨又突然现身的缘故,也许是当年魑魅宫的那个孩子如今又遭遇危险的缘故,也许是……他凄然一笑,想起了自己会留在这里的最初的、真正的原因——寻找失踪的佟晓冬。 佟晓冬回来以后对他的态度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她似乎总在躲避他,而她以前总是那样满含深情地凝望着他。这段日子发生了什么事情,改变了她呢?又或许是他以前根本就会错了意?佟晓冬以前也说过,她已经有了心上人。他以为那是她随口说的,可是今天他明明看见佟晓冬偎在惊鸿公子的怀里哭泣。他也知道佟晓冬与惊鸿公子早就相识,难道惊鸿公子就是她的心上人吗?这也未尝不可。惊鸿公子本来也是超凡脱俗的人物,他能喜欢佟晓冬也并不是很奇怪的事情。 想到这些,郁黎又叹了一声,他实在不应该跟任何女孩子有牵扯的。 幽幽的笛声不知道从哪里传来,郁黎心里一动,那熟悉的声音不正是何须怨吹出来的么?何须怨于七年前突然离开天藏教,从此不知所踪,江湖中偶尔有人见到他的行踪,还传出了一个绰号“夺魄天魔”,据说他的笛声能够杀人于无形之中。 何须怨的突然出现并没有让郁黎感到不安,他反而有种安心的感觉。何须怨是他的长辈,也是他的朋友,更是他忠诚的属下,放眼天藏教,大概没有人能比何须怨更让他觉得可靠的。 郁黎施展起轻功,循着笛声寻去。不久,笛声便停了,郁黎举目四望,发现一棵大树上坐着一个宽袍大袖的老者,不是何须怨是谁?何须怨朝他招招手,郁黎纵身一跃,也跳上了大树。 何须怨抱拳道:“教主,多年不见,别来无恙?” 郁黎淡淡一笑,道:“彼此彼此。何左使真有雅兴,在这里弄笛自赏。” 何须怨笑了笑,指着远处道:“我在看戏。” “看戏?”郁黎顺着他的手指望去,看见一个女子匆匆地朝这边跑来,还在四处张望,似乎在找什么人。郁黎心里一惊,暗道:“佟晓冬?这么晚了,她一个人跑出来干什么?不怕危险么?”他正要说话,何须怨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这时,从大街的另一头慢慢走来一个青年男子,正是惊鸿公子黄凤岐。 佟晓冬喘着粗气道:“我差点出不来了。有什么事情吗?” 黄凤岐微垂着头道:“想知道你这段日子怎么过的。你身边有那么多人守着,我也没有机会问。只好约你出来了。” 佟晓冬搓着双手,连连呵着气道:“天好冷……” 黄凤岐突然抱住她,道:“这样好些了吗?” 第十章 天藏左使(三) 佟晓冬身体一僵,心里慌乱起来。她不敢乱动,等黄凤岐自己放开她后,才笑着捶了捶他的胸口道:“果然是我的好朋友。不过下次别这样,我已经有心上人了,万一叫我的心上人看见了可就糟了。” 黄凤岐皱起眉头道:“你真的有心上人?” 佟晓冬呵呵一笑,道:“那当然,我又不是石头,当然会有喜欢的人了。” 黄凤岐脸色微黯道:“我一直以为你是说笑呢。” 佟晓冬颇有些无奈道:“我还以为我不擅长说笑呢。” 黄凤岐默然半晌,突又轻快地笑起来,道:“看来我不需要担心你嫁不出去了。那个人是谁?” “哪个人?” 黄凤岐失笑道:“就是那个倒霉被你喜欢上的人。” 佟晓冬嗔笑道:“被我喜欢上怎么就倒霉了?” 黄凤岐道:“我看你命犯桃花,容易招蜂引蝶。要是哪个男人娶了你,恐怕连觉也睡不好。” 佟晓冬大笑起来,道:“你的嘴还是那么刻薄,连我这个好朋友都不放过。” 黄凤岐正色道:“那个人到底是谁?” 佟晓冬想了想,觉得还是不要说出来的好,但是她又不忍心欺骗黄凤岐,便道:“他长得没有你好看,也没有你高大,也不如你年轻。” 黄凤岐认真地听着,道:“我知道你不是以貌取人的人。不过,这个人很老吗?” 佟晓冬失笑道:“他不老,只不过比你要大一点而已。其实我也不知道他的实际年龄,我只是从相貌上看,他应该比你年长。” 黄凤岐点了点头,道:“你的眼光应该不会错。有件事情我不太明白,你怎么会认识魑魅宫宫主鬼幽?” 佟晓冬轻叹道:“这件事情我倒是没有跟任何人说过实话,我觉得你是真把我当朋友,所以我可以告诉你。我本来是被鬼幽抓走了,后来鬼幽告诉我他抓我只不过想找个人假扮他的妹妹去见他的母亲,我觉得这是做好事便答应了。谁知道半路上又遇上了浮云城的人,他们不知道为什么要杀鬼幽,还把我带到了浮云城。我在浮云城的时候一直都在想办法逃出来,不过还没等到我想好办法,他们就把我带出来了。鬼幽对我很好,他的身世也很可怜,我真的很想帮助他,我们已经认了兄妹。” 黄凤岐默然半晌,沉吟道:“你又怎么会认识郁教主呢?” 佟晓冬深深叹了口气,道:“不过偶然相识罢了。” 黄凤岐道:“只是相识吗?你的身上有郁教主的信物,这么重要的东西,郁教主不会随便送人吧?” 佟晓冬心里哀叹,果然先前做了蠢事,不该把玉佩拿出来的,现在说不定已经给郁黎带来了很多麻烦。郁黎是有家室的人,他平白无故地送了一块重要的玉佩给一个女孩子,别人会怎么看呢?她想了又想,只好撒个大谎来掩饰这个错误。“这个说起来还真是离奇。其实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刚刚认识那会?我的脚扭伤了,你却因为有事让我在船上等着,那个时候我碰巧遇上了郁教主。那时我也不知道他是做什么的,反正他很好心地带我去看大夫,又派人送我回春风一度楼。我们就是这样认识的。至于那块玉……”她想了想,又道:“那已经是后来的事情了。你知道女孩子总是对一些金银珠宝之类的东西很感兴趣,我无意中看到郁教主手上有这么个玩意,我觉得很漂亮,就开口向郁教主打听哪里买得到,可是郁教主说这个东西是专门找人做的,一般买不到。我就说,能不能借我戴几天再还给他,起初郁教主也很犹豫,后来经不起我苦苦哀求,他就答应了,说只能给我玩几天,还告诉我万一遇到什么困难,可以把玉佩上面的图案画下来,就会有人来帮助我。没想到这次还真的派上用场了。我正要还给郁教主呢,早知道是那么要紧的东西,我也不会好意思开口借来玩的。”她重重叹了口气,似乎十分后悔自己的鲁莽。 黄凤岐对她的话却是将信将疑,便淡淡一笑道:“你若真的喜欢什么金银珠宝一类的东西,我的身上倒有不少,你喜欢什么不妨随意挑去。” 佟晓冬哪里喜欢这些东西,不过是为了掩饰而已,她干笑两声,道:“你别来揶揄我了。我是什么身份?一个小孤女,要是身上带着什么宝贝,万一被歹徒盯上了,那岂不是很糟糕?” 黄凤岐笑着拍拍她的头,又道:“你在浮云城有没有听说贾玲玲的消息?” 佟晓冬摇摇头,道“没有。我在那里也只待了上十天,还哪里都不能去。不过如果有机会碰上浮云城城主的小儿子,我倒是可以去问问他。” 黄凤岐讶道:“你倒是很有能耐,才几天工夫又认识了新朋友?” 佟晓冬得意道:“这说明我的亲和力很强。” “亲和力?是什么意思?” “就是说我很亲切,容易与人亲近。所以我容易交到朋友嘛。” 黄凤岐点点头,道:“这倒是实话。我听说浮云城主有九个儿子,这个小儿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佟晓冬一提起陆玄冰,便满脸笑意道:“他叫陆玄冰,才二十岁,是个很单纯很单纯的男孩子。” 黄凤岐失笑道:“仅此而已么?” 佟晓冬瞪着他道:“都说他很单纯了,哪里有那么多复杂的东西呢?” 两个人又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天,不知不觉已到了半夜。佟晓冬打了个呵欠,道:“不跟你多讲了,再不回去,他们恐怕就要出来找我了。” 黄凤岐道:“我送你吧。” 佟晓冬忙道:“不用了,几步路而已,而且我也不想让他们看见我出来见你。我看得出来,你们不是一路的……” 黄凤岐自从上次在眼皮底下丢了佟晓冬,再也不敢有丝毫大意,坚持要送她。 佟晓冬无奈,道:“好吧,只能送我到大门口附近。” 两个人便慢慢朝天藏教落脚的院子走去。 佟晓冬与黄凤岐的这番对话被树上的两大高手听得个完完全全。郁黎心里百感交集,一来他终于知道黄凤岐跟佟晓冬的关系原来只是朋友,就算是黄凤岐对佟晓冬有心,佟晓冬也对他无意。二来黄凤岐追问那玉佩的事情,佟晓冬编造的那番话着实叫郁黎对她另眼相看。换作平常的女子,能得到天藏教教主的贴身信物,还不知道要高兴得意到哪里去,只惟恐天下人都不知道,可是佟晓冬却将真实情况完全隐瞒,这分明是在为他着想。其实他本也不在意别人怎么看待他的行为,然而正因为心里不是那样的坦然,反而有些计较了。白天佟晓冬把那玉佩当着众人的面拿出来时,众人用那种奇特的眼神看着他,他的确有些尴尬,不过事后也没有什么,他倒没有想到佟晓冬竟也在意起来,连对她最信任的惊鸿公子竟也不肯说实话。这点令他很是感动。他唯一不解的是,佟晓冬为什么一定要跟着鬼幽去粤西,先前她说到自己的经历时反复强调要找到鬼幽,和他一起去粤西,那时连鬼幽自己都犹豫了,可佟晓冬却一直坚持,这里面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吗? 何须怨看着他们消失在夜色中,微笑道:“这个小姑娘很有意思。” 郁黎道:“何左使怎么知道他们在这里见面?” 何须怨道:“碰巧罢了。我对那小姑娘很好奇,不知道她怎么会知道本教的教印,原来是教主送了她‘青鸾玉’……” 郁黎微咳两声,道:“一个小玩意而已……” 何须怨笑道:“不错,女孩子都喜欢这东西。我记得当年沈夫人很喜欢蓝田玉,一定要教主亲自去蓝田采集,教主花了许多工夫才得到这‘青鸾玉’和‘紫凤玉’,‘紫凤玉’在夫人那里,‘青鸾玉’则教主自己留下了。教主有多久没有见到夫人了?” 郁黎脸色一黯,道:“总有三四个月了。我准备把鬼幽送出中原便回去。” 何须怨点点头,道:“这童家的孩子跟教主的缘分的确不浅。不过,那个小姑娘怎么办?” 郁黎迟疑道:“什么……怎么办?” 何须怨呵呵笑道:“教主对那小姑娘的心思都写在脸上了……” 郁黎吃惊地瞪着他。何须怨笑道:“你的心思瞒得过别人,瞒得了我吗?那小姑娘跟当年的沈夫人多么像!教主难道感觉不到吗?” 郁黎心里一动,暗道:“莫非我把佟晓冬当作了云珠的影子……”他摇摇头,为自己有这样的念头而感到不安。 何须怨道:“可是这个小姑娘不是沈云珠,她也代替不了沈云珠。” 第十一章 星光之约(一) 郁黎道:“云珠是独一无二的,谁也代替不了。” 何须怨颔首道:“不错。所以这小姑娘也是任何人也无法代替的。教主喜欢她就是喜欢她本人,并不是因为她像谁而喜欢她。” 郁黎心中一颤,道:“何左使弄错了,那个佟晓冬自有她喜欢的人。我……我很快便要回九江了……” 何须怨叹道:“沈夫人的确是天底下难得的好女子,可惜天妒红颜……” 郁黎想起常年抱病的妻子,心里不由得一酸。 何须怨道:“这些年我在外面也呆得腻了,这次干脆就随教主一起回总坛吧。” 郁黎听得精神一振,喜道:“真的吗?” 何须怨道:“我听说这几年教主也总不在总坛,总坛显得很没有生气。这次我们都回去,大家可以欢欢喜喜地过个年了。” 郁黎道:“那可太好了,何左使不如现在就搬过来吧。” 何须怨微微一笑道:“眼下还不行,我正在跟人做笔生意,生意做完了,我自然会去找你们。” “做生意?何左使什么时候经商了?” 何须怨抚须淡笑,道:“江湖人的生意,到时候教主会明白的。” 郁黎与何须怨告别后又施展轻功回到院子,远处又悠悠传来悠扬的笛声,他淡淡一笑,心里更加踏实了。 郁黎先去佟晓冬的房间,看到她房中的灯还亮着,便在门口停了下来。 “郁教主?”鬼幽也在不远处,看见了他,便轻声道。 郁黎道:“你还没有休息么?” 鬼幽的脸上始终带着面具,叫人看不到他的表情,他淡然道:“我在想三天后的事情。” 郁黎道:“现在各派都知道天藏教不愿与魑魅宫为敌,他们若要为难魑魅宫,便是与天藏教为敌。三天后他们自会明白这一点。不过,你们回去以后,若非重大事情,也不要再轻易到中原来了。魑魅宫的真实身份江湖上还是有些人知道的,如今天下战乱频仍,就怕有些野心勃勃之人会利用魑魅宫的真实身份来制造事端,到那时,一场血雨腥风便不可避免。” 鬼幽道:“只怕现在已经是‘山雨欲来’了。浮云城决不会善罢甘休的。” 郁黎道:“我会去与陆奇峰会个面。有些事情仅靠猜测是不行的,还是把话都挑明的好。” 鬼幽道:“魑魅宫自创宫之日起便遭江湖排挤,这么多年我们也已经习惯了。我现在所担心的倒不是魑魅宫,而是佟晓冬……”郁黎心里微微一动,道:“晓冬怎么了?” 鬼幽道:“粤西乃是蛮荒之地,我其实并不想晓冬跟着我去那里。我所放心不下的是,晓冬在中原也没有亲人,她孤苦伶仃……” 郁黎道:“令堂大人的事情我已经听说了。你真的不需要晓冬去吗?” 鬼幽沉吟道:“郁教主,我们相识十多年,我就把话挑明了吧。你知道晓冬的心上人是谁吗?” 郁黎一惊,沉默不语。鬼幽道:“请恕我冒昧。她的心上人其实是……” 他的话尚未说完,佟晓冬的房门突然打开。佟晓冬看着两个人站在自己的房门前,很惊讶道:“咦?你们都失眠了?”她捶捶自己的脑袋,唉叹道:“真要命,怎么都睡不着……” 郁黎刚才生怕鬼幽会说出下面的话,此刻被佟晓冬打断了,他心里反倒松了口气。鬼幽侧过脸,道:“不早了,我去休息了。”说着,快步离开了。 佟晓冬在他背后道:“大哥,你早点休息,过几天我们就要动身了,得把精神养好……” 郁黎咳嗽两声道:“你已经决心跟他走了吗?” 佟晓冬灿笑道:“是啊,早就跟大哥说好的。反正我在这里也无依无靠,去了粤西什么都是现成了的,那多好!” 郁黎正要离开,佟晓冬又想起什么来,道:“郁先生,有样东西给你。” 郁黎挑眉看着她。佟晓冬从脖子上取下玉佩,递给他道:“这么要紧的东西要是被我弄丢了可就糟了,还是还给你吧。” 郁黎失笑道:“这是送给你的。” 佟晓冬道:“要是郁先生诚心想送我什么的话,就送个不起眼的吧。”她自嘲地一笑,道:“我白天把它拿出来后才感觉到它不是一般的东西。我想它对你来说也一定是很重要的。我怕保管不住,反而辜负了你一番好意。” 郁黎看着佟晓冬悬在半空中的手,她纤细的手指微微伸直,掌心的那块玉佩被一根红丝线系着,这丝线显然是女孩自己穿上去的。他迟疑着伸过手去拿起了玉佩。这一霎那,佟晓冬觉得自己的心仿佛被掏空了,她忍着内心的悲伤,强笑道:“好了,现在我可以安心了。”她顿了顿,又道:“我就要跟大哥一起去粤西了,你能不能再送点别的东西给我留作纪念。以后我们再见面可能就……”她没有把话说完,但是郁黎知道她后面的意思,的确,以后他们再见面恐怕就很难了。 郁黎点点头,道:“你想要什么?” 佟晓冬定定地看着他,只看得几乎要流下眼泪了,她才慢慢道:“我想要你给我一个晚上。” 郁黎吃惊地瞪着她,不知道她怎么突然说出这么大胆直白的话。 佟晓冬呵呵一笑道:“别惊慌,我是说,要你陪我一个晚上,出去走一走,看看星星。以后回忆起来一定特别有意思。”她顿了顿,又道:“你一定奇怪为什么要是晚上,对不对?因为看星星只能在晚上啊。再说,如果是大白天,被人看见了也不好。我知道你有家有口,被人家说长道短的可不行。”其实佟晓冬始终是站在现代人的立场上说话,对郁黎来说,有家有口的男人跟女孩子一起走路没有什么不妥当的。不过,佟晓冬能为他想到那么多,他心里还是很感动的。 佟晓冬见他半天不应声,有些难为情道:“我知道我的要求太过分了……” “不。”郁黎忙道:“不过分。你希望什么时候?” 佟晓冬激动得几乎要欢呼了,她压抑住内心的狂喜,道:“你什么时候比较方便?” 郁黎沉思道:“就这两天还比较清闲,再过几天恐怕就不行了。” 佟晓冬忙道:“那就明天吧。明天晚上……子时初我来找你,你可别睡着了。不过,你可以先睡一觉,免得晚上没精神。就这么说定了。” 郁黎微笑着点点头。老实说,他的心里也有些雀跃,他还从来没有跟哪个女孩子约会过,这也算是人生中的头一遭了。 佟晓冬从没想到竟然还有跟郁黎约会的一天。做出了那么重大的决定之后,她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可是这并不是梦,而且郁黎也答应了,不是吗?从半夜开始,佟晓冬就处在极度的兴奋当中,她完全睡不着觉,脸上总是洋溢着幸福的笑。 天公作美,又是晴朗的一天,几朵棉花似的白云悠悠地倚在湛蓝的天空上,没有风,万物都沉静安详。佟晓冬仰起头,深吸了一口气。新鲜的空气充满了她的胸怀,她仿佛觉得自己像个超人般地全身充满了力量。 君莫笑最先从房间里出来,看到佟晓冬在庭院里挥动着双臂,不由得好奇地看着她。佟晓冬朝他灿烂地一笑,朗声道:“早上好!” 君莫笑吃了一惊,觉得佟晓冬的情绪好得惊人。他朝她点点头,暗想:“她昨天晚上见过惊鸿公子之后就变成这样了,看来他们之间果然……”他觉得自己的猜想很准,微微一笑。 不多久,鬼幽也出来了,他奇道:“晓冬,你昨天睡得很晚,今天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 佟晓冬大声道:“我根本就睡不着。”她朝着天空大喝了一声,把旁边的两个人都吓了一跳。 君莫笑道:“她怎么了?” 鬼幽也不解地摇摇头。君莫笑道:“你知道她昨晚去见过谁吗?” 鬼幽暗想:“难道郁教主和晓冬之间发生了什么?”他深感不安,道:“你也知道?” 君莫笑故作神秘地一笑,道:“佟姑娘自己以为谁也不知道,其实我们都看见了。” 鬼幽惊道:“你们都看见了?看……看见什么?” 君莫笑道:“你这么紧张干什么?其实惊鸿公子跟佟姑娘还是很相配的,至少你们两家门当户对。如果惊鸿公子聪明的话,他一定会阻止其他门派为难魑魅宫的。” 鬼幽知道他以为佟晓冬去见的是惊鸿公子,这才放下了心,淡淡道:“他们两个怎么可能?” 君莫笑失笑道:“怎么不可能?你没看见佟姑娘今天很不一样吗?” 鬼幽深深看了佟晓冬一眼,佟晓冬的兴奋就是瞎子都看得出来,但是他知道佟晓冬决不是因为惊鸿公子而变成这样的,一定是郁教主跟她说过什么,他的忧虑不禁又加重了。 第十一章 星光之约(二) 这时,守门的侍卫来报,惊鸿公子求见。君莫笑笑道:“说曹操,曹操到。” 鬼幽默默地退回到自己的房中。佟晓冬高兴道:“我正要找他呢。” 君莫笑道:“惊鸿公子找的是郁教主。” 佟晓冬道:“我不可以在旁边吗?”她脑筋一转,又道:“算了,他们说的肯定都是江湖上的事情,我又不懂,还是不要凑热闹了。不过,他们要是谈完了,麻烦你告诉惊鸿公子一声,我有点事想请教他。” 君莫笑淡淡一笑。 佟晓冬跑到鬼幽房中,见他正在打坐,便在门口等着。鬼幽其实只是在想事情,注意到佟晓冬,便道:“进来吧。” 佟晓冬道:“大哥,我们这次应该可以顺利地离开吧?” 鬼幽沉吟道:“晓冬,你真的想清楚了?” 佟晓冬道:“这有什么想不清楚的呢?不是早就说好的吗?” “你一旦去了粤西,再想回到中原是很困难的。” 佟晓冬点点头,道:“我知道呀。交通也不便利,世道也不太平。” “你难道不想再回中原?” 佟晓冬幽幽地叹道:“我在这里就像是无根的浮萍,到哪里都是一样的。自从跟你认了兄妹,我反倒觉得自己好像有了家一般。” 鬼幽心中一动,道:“你真的把我们家当作你自己的家了?” 佟晓冬点点头,道:“是啊。”她想到自己的父母此刻不知在另一个时空做什么,是否已经从失去女儿的悲痛中解脱出来了。她又重重地叹息了一声。 鬼幽道:“我知道你心里其实还有放不下的人。” 佟晓冬道:“这世上大概只有你一个人知道我心里真正喜欢的人是谁。我没有跟任何人讲过,我也不想任何人知道。大哥,昨天晚上你跟郁先生说的话我都听到了,我就怕你会说出来,所以特地跑出来阻止你。” 鬼幽道:“你为什么不想让郁教主知道你的心意呢?” 佟晓冬幽幽笑道:“无法成为现实的事情就应该让它永远成为秘密。我已经知道郁先生家里的情况了。其实被自己不爱的人喜欢也是一种负担,我不想让郁先生有这种负担。再说,时间可以改变一切,也许我现在也只是一时头脑发热,也许某一天突然醒悟过来,原来自己喜欢的并不是那个人,而是那种感觉。反正任何可能都有可能。我想,离开也许是最好的选择。保持一点距离,让自己清醒,这也未尝不好。你说呢?” 鬼幽长长地叹了口气,道:“我真的太小看你了。” 佟晓冬故作得意地一笑,道:“我可是比你要多一千年的智慧呢。” “什么意思?” 佟晓冬连忙收口,知道自己差点说漏了嘴。她神秘地一笑,道:“我很聪明,是不是?” 鬼幽也笑道:“是,很聪明。”如果说先前他还对佟晓冬有着一丝男女之情,现在他觉得自己的心意已经完全转变了。以男人的心情去对待佟晓冬或许是一种极大的冒险,那样的话,也许他会永远失去她,与其这样,还不如把她当作自己的亲妹妹,这样,佟晓冬才会永远地留在他的身边,至少,她永远会把他当作“亲人”。这应该是更好的结果。 鬼幽道:“你今天好像特别兴奋,有什么好事?” 佟晓冬想到今晚的约会,不觉笑容满面,道:“郁先生答应今天晚上陪我看星星。” 鬼幽失笑道:“就因为这个?” 佟晓冬故作老成道:“人要懂得知足。而且跟自己喜欢的人一起看星星是多么美好的事情。西方有句名言:如果你有两块面包,你一定要用一块去换取一支水仙花。就是说,人不仅要满足于物质的东西,还应该追求一些精神的东西。比如看看日出,看看星光,大自然总会带给我们很多很多的启发与智慧。当你伤心失意的时候,就去看看大海,你就会觉得个人的荣辱得失算不了什么了。” 鬼幽对她的话听得一头雾水,但大意还是明白的,他又道:“郁教主怎么会答应你的呢?” 佟晓冬道:“也许他也想看星星,只不过没有说出来而已。”她听见外面似乎有些动静,突然想起自己还要找黄凤岐,便匆匆忙忙地跑出去了。 黄凤岐和郁黎从书房中走了出来,看见佟晓冬,他高兴地道:“你气色很好呀。” 佟晓冬看见郁黎在,不好意思跟黄凤岐过于亲近,便淡淡道:“你现在有空吗?我有点事情想向你请教。” 郁黎道:“你们聊聊吧。”说罢,他自己先离开了。 黄凤岐奇道:“你这里有这么多高人,有什么事还要向我请教?” 佟晓冬把他拉到大街上,两个人边走边聊着。佟晓冬道:“我想问问你,如果有女孩子跟你约会,你希望看见她穿什么样的衣服,作什么样的打扮?” 黄凤岐怪怪地看着她道:“你要跟人约会吗?” 佟晓冬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点点头道:“是啊。我从来没有跟人约会过,这方面一点经验也没有。再说,我对你们这里的审美品位也不太了解。我想你在江湖中那么有名气,一定有很多女孩子追求你,你的经验肯定不少。” 黄凤岐失笑道:“你的话听起来怎么这么奇怪?好像你不是我们这里的人。你怎么就肯定我的经验不少?” 佟晓冬瞪着他道:“男人长得好看就免不了风流。你可别说你很纯情啊。我知道贾玲玲很喜欢你,还有昨天我看见一个女孩子也一直幽怨地看着你,肯定也是你的爱慕者。” 黄凤岐笑道:“你吃醋了?” 佟晓冬捶着他的肩膀道:“吃你个头!别忘了,我们是好朋友。你到底告不告诉我?” 黄凤岐道:“我真的也没有跟女孩子约会过。再说女人家怎么打扮我怎么会知道?” 佟晓冬想了想,道:“昨天那个一直在旁边看你的女孩是谁?你们熟不熟?” 黄凤岐道:“昨天跟我们一起的有好几个姑娘,你说的是哪一个?” 佟晓冬便将昨天自己所看到的那个女子的特点说了一番,黄凤岐想了半天,才明白她说的是谁。“哦,她呀。她叫甘清池,是武夷山心源洞洞主的弟子,这次跟她的师妹一起下山为魑魅宫的事情而来。你要找她?” 佟晓冬道:“她长得很漂亮,看起来对你也有些意思……” 黄凤岐失笑道:“你干什么?自己的事情还没解决,倒先跟我做起媒来了?” 佟晓冬哼了一声,道:“谁要跟你做媒?我的意思是,你去找她,跟她请教一下打扮方面的小窍门,她肯定会倾囊相授的。” 黄凤岐脸色一变,道:“我才不去,我躲她们都躲不及呢。” 佟晓冬冷着脸,瞪着他道:“你不去是吗?好!我走了……”说罢,转身便往回走。 黄凤岐忙拉住她道:“你就这样走了?” 佟晓冬冷冷道:“不走还能怎么样?我只当从来不认识你这个人的。我不认识你,别跟我拉拉扯扯的。”说着,用力挣脱他的手。 两个人在街上纠缠着,果然引来许多人围观,黄凤岐被人看得不好意思,连忙压低声音道:“好好好,我怕了你。” 佟晓冬也连忙笑眯眯道:“惊鸿公子果然名不虚传,能够急人之难。” 黄凤岐哀叹一声,道:“都怪我遇人不淑,误交损友。我去找甘姑娘可以,不过,你得跟我一起去,你亲自去向她请教。” 佟晓冬高兴道:“那更好。” 两个人便往甘清池所住的客栈走去,刚走了几步,就听到后面有人叫道:“惊鸿公子。” 黄凤岐回头一看,笑道:“真巧,在下正要找甘姑娘呢?” 原来这人正是甘清池。其实她老早就看见黄凤岐跟佟晓冬一起从天藏教的馆舍出来,又见他们在街上拉拉扯扯,她心里十分难受,本来打算离开回客栈去,却见他们也是往那个方向去,便忍不住上前叫住了他。 佟晓冬知道她正是他们要找的人,连忙笑着道:“甘姑娘,你好。” 甘清池对佟晓冬虽然心里有些嫉妒,但她毕竟修养很好,仍然微笑着颔首道:“佟姑娘,你好。” 佟晓冬朝黄凤岐挤挤眼,黄凤岐心里哀叹一声,堆起笑道:“不知道甘姑娘现在是否得空?” 甘清池有些意外,道:“惊鸿公子有何吩咐?” 黄凤岐忙道:“不敢不敢,就是有点小事想请甘姑娘帮帮忙?” 甘清池听他说有事要请她帮忙,心里高兴得不得了,忙道:“公子有何事但请吩咐,小女子一定尽力而为。” 黄凤岐有些难为情地笑道:“一点小事而已。”他便把佟晓冬的意思说了一遍。 第十一章 星光之约(三) 甘清池暗想:“既然惊鸿公子这样说,那么佟姑娘要约会的人定然不是他了。”这样想着,她的心里也好过了些,便笑道:“这有何难,请二位移驾敝处,小女子可以为佟姑娘详细说说。” 三个人一齐到了甘清池所住的客栈,恰巧还有几个门派也在这家客栈住宿,看见惊鸿公子和佟晓冬一起来了,无不惊奇地看着他们。其实昨天他们已经看到佟晓冬与惊鸿公子的关系非比寻常,但终究不明白真实情况,一个个伸长了脖子看着。 甘清池直接将二人领到自己房中,又遇上了自己的师妹金燕。金燕吃惊地看着惊鸿公子,又看看甘清池。甘清池难掩喜悦,道:“燕儿,快给惊鸿公子和佟姑娘上茶。” 佟晓冬忙道:“唉,不用不用,别这么客气。咱们赶快开始吧。” 甘清池笑道:“好吧。惊鸿公子要在旁边看着吗?” 佟晓冬朝黄凤岐笑道:“你快出去吧。我看外面那些人的脖子都看歪了,你干脆出去让他们看个够好了。” 黄凤岐摇摇头,长叹一声,果然出去了。金燕便也随着他出去了。 甘清池拿出自己的妆奁,打开妆盒,道:“女子的妆容是分场合而画的。不知道佟姑娘是希望画得淡些,还是画得浓些?” 佟晓冬道:“就淡些好。”她对自己的相貌向来没有什么自信,只是觉得不难看,平时根本也没想过化妆。她又觉得郁黎那样的人不会喜欢浓妆艳抹的女人,还是素淡一些好。 甘清池一边给她化妆,一边跟她细细讲解化妆的要领。佟晓冬越听越烦恼,想不到化妆的过程这么复杂,光是搽粉都要分几个部位,分几道工序,还要贴花黄之类的东西。说老实话,她对这个时代的美学观不甚理解,不由得长长叹息了一声。 甘清池道:“佟姑娘不喜欢这种妆么?” 佟晓冬忙道:“不不,很漂亮,我很喜欢。不过,这些东西我都没有,还得到处去买吧。” 甘清池微笑道:“是啊,好的胭脂水粉的确不容易买到。我的还是我师娘去年从一个海外回来的商人那里买来的呢。” 佟晓冬点点头,道:“怪不得这么好看呢。”她心想:“大概这就是所谓的进口货了,不知道国产的怎么样。” 约摸过了半个时辰,妆终于画完了。佟晓冬看了看镜子中的自己,忍不住想笑了。镜中的自己看起来有些滑稽,脸上的色彩看起来过于分明,像一幅水彩画。 甘清池道:“这么可以么?”佟晓冬笑着点点头,道:“很好看。”说着,借来一条帕子把脸上的脂粉尽数抹去。 甘清池意外地看着她道:“怎么……” 佟晓冬道:“我晚上才约会,到时候只给我约会的那一个人看。我不想给其他人看见。”她其实已不打算再化妆了,晚上如果真画成那样,估计不是让郁黎惊喜,而是会让他受到惊吓。其他人就更不能让他们看到了,否则一定会成为笑谈。佟晓冬跟甘清池道过谢,又想到了什么,压低声音道:“甘姑娘,你是不是喜欢黄凤岐?” 甘清池一愣,随即红着脸,不好意思地偏过头。佟晓冬道:“对他那样的人不能太颐指气使,也不能太忍气吞声,知道吗?恰当的时候你还可以损他几句,他一定会对你留下深刻的印象的。” 甘清池道:“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佟晓冬眨眨眼,道:“算是你帮助我的一点点回报吧。要是你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不妨跟我说。” 甘清池感激地笑了笑。两个人并肩出来,黄凤岐正跟金燕坐在一起喝茶,旁边的桌子都坐满了人,偷偷地看着他们。黄凤岐看见了佟晓冬,在她脸上细细看了又看,道:“都擦掉了?” 佟晓冬撇撇嘴道:“本来又不是画给你看的。” 黄凤岐苦着脸道:“给我看看也无妨吧?” 佟晓冬笑道:“甘姑娘人真好,这次算我欠了她一个人情,我大概是没有机会报答了,这桩差事就拜托阁下你了,你可一定要帮我还甘姑娘一个人情。” 黄凤岐道:“你可又欠了我一个人情。上次的情都还没有还。” 佟晓冬道:“以后一并还。”说到欠人情,她又想起郁黎说过会给自己机会报答他,她落寞地一笑,觉得自己恐怕永远也没有报答他的机会了。 将近中午了,黄凤岐道:“不如就留下来吃饭?” 佟晓冬拒绝了,她知道回去可以和郁黎他们一起吃饭,但是她没有跟黄凤岐说这些,便随便找了个借口离开了。 回到天藏教的别院,院子里格外冷清。佟晓冬看到鬼幽和詹岩在一起说着话,便上前道:“他们人呢?” 鬼幽道:“郁教主早上得到一个消息,好像是天藏教出了什么事情,郁教主和君右使一起出去了。” 佟晓冬心里一慌,道:“今天会回来吗?” 鬼幽支开詹岩,和佟晓冬在院子里坐着道:“我知道你今晚约了郁教主,郁教主临走时曾找过你……” “啊?我出去了……”佟晓冬后悔自己不该跟黄凤岐出去。 “郁教主说,跟你本来有一个约定,恐怕不能兑现了,他说日后有机会再补给你。” 佟晓冬的心顿时沉了下来,怏怏道:“他还说了别的没有?” 鬼幽摇摇头。佟晓冬落寞地一笑,道:“这大概就是人们常说的无缘吧。”她轻轻叹了口气,道:“我也是该死心了。”她对着鬼幽展开一个灿烂的笑,道:“好吧,本来打算从明天开始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的,看来可以提前到今天了。大哥,为我的新生庆祝一下吧!” 鬼幽看着故作坚强的佟晓冬,心里也很难受,他说道:“你若是哭出来,说不定会更好。” 佟晓冬怔怔地看着他,心里酸酸的。他若是不当回事,说不定她就会找个没人的角落暗暗垂泪了,听他这么一说,不由得悲从中来,一时忍不住,竟哇哇地哭了起来。她遇到那么多意外,遭遇各种艰辛的时候都没想过要哭,这两天遇见了熟悉的人,反而更加脆弱了。 佟晓冬本来也不是很爱哭的人,所以哭了两声,觉得肚子里的怨气都出了,也就不想哭了。她用袖子抹抹眼泪,呵呵一笑,道:“好了,哭完了,没事了。” 鬼幽看她是真的没事了,心里便也轻松下来,道:“我们这次要顺利离开中原恐怕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了。” 佟晓冬紧张道:“怎么?又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鬼幽道:“天藏教在零陵的分堂遭人攻击了,听说死伤惨重。” 佟晓冬震惊地道:“什么人干的?” 鬼幽道:“目前尚不清楚。这消息据说半个月前就从零陵传了出来,可是送消息的人半路上又遭人劫杀,幸好被游龙庄的人救下来了,这才把消息带过来。早晨惊鸿公子就是得了这个信才来找郁教主的。” “郁教主现在去了零陵吗?” “不错。这一去大概没有十天半个月是回不来的。” “那后天各派不是要商议大事吗?也谈不成了?” 鬼幽淡淡一笑,道:“说不定就是有人不愿意郁教主在这里才在这个关键时候弄出这么件事情来呢。不过郁教主已经跟惊鸿公子谈过了,惊鸿公子表示不会为难我们。” 佟晓冬点点头,道:“我知道黄凤岐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鬼幽道:“游龙庄远在塞外,他们本来跟我们魑魅宫就没有什么利害冲突,更何况魑魅宫离开中原已经十多年,惊鸿公子也乐得卖郁教主一个人情。”佟晓冬道:“如果惊鸿公子要让我们离开中原,其他各派不会发难吧?” 鬼幽沉吟道:“这也未必。在中原,天藏教的实力最强大,郁教主在这里坐镇,其他各派自然不敢随意发难。如果郁教主不在这里,惊鸿公子说的话恐怕有的人就听不进去了。” “大哥心里有数吗?” 鬼幽微叹道:“就眼下而言,赤焰帮是决不会听命于惊鸿公子的。赤焰帮现在有三大长老在这里,再加上他们有不少附庸的帮派躲在暗处,其力量足以与惊鸿公子相抗衡。毕竟强龙难斗地头蛇。” 佟晓冬突地想起那天与陆玄依在悬崖边上遇见了那几个人来,道:“大哥,你听说过金刀门吗?” 鬼幽道:“你也知道金刀门么?这个门派在湘西很有势力。不过,我第一次听说这个门派也是七年前的事情了。七年前,我到中原来的时候,曾会过不少门派的高手,这金刀门的掌门盛天南的一把金刀可以说是使得出神入化了。在兵器方面,盛天南可以算得上是使刀的行家了。晓冬,你是从哪里听说金刀门的?” 第十一章 星光之约(四) 佟晓冬便把当日带陆玄依逃走,半路遇见金刀门的一个堂主,后来被鬼冥迫着跳下了悬崖的事情说了一遍。她不好意思道:“那天突然看见你们,我太兴奋了,竟然把这段事情给忘记了。”她又道:“我想,鬼冥和董丽筠他们应该早到郴州了。” 鬼幽的脸隐藏在面具下,叫人看不见他的表情,他的声音很淡漠,道:“他们认识的那个童嘉阳早已经死了。我不想见他们。” 佟晓冬道:“大哥,我看董丽筠很可怜,听说她病得很重,鬼冥还说想去求郁教主请一个什么神医来给她治病呢。” 鬼幽身体微微一颤,道:“她病了?得的是什么病?” 佟晓冬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不过我看董丽筠似乎病得很难受的样子,脸色很难看。鬼冥还跟她说,这次无论如何都要让你去见见她。你们之间到底有什么恩怨?为什么不肯见面呢?” 这一天对佟晓冬来说真是充满了意外,一个上午便经历了大喜大悲,没想到下午又有不速之客来访。 别院里除了几个守门的侍卫,就只剩下鬼幽他们。佟晓冬实在想不到还有谁会来找他们,她打开院门一看,吃了一惊。 董丽筠和鬼冥更加吃惊,尤其是鬼冥,他亲眼看着佟晓冬和陆玄依坠下悬崖,后来他也下到谷底去找过,可是谷底太深,他没有办法下到最底下。鬼冥以为他们两个人必死无疑,没想到佟晓冬竟活生生地站在面前。就算她大难不死,也没道理短短几天工夫就恢复得跟正常人一样啊。 佟晓冬惊讶之后很快平静下来,朝董丽筠淡淡一笑,道:“丽筠姐,你们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董丽筠有些紧张道:“我在路上听人说嘉……鬼幽跟天藏教的人在一起,他们住在这里,所以来看看。” 佟晓冬暗想:“你们的消息总是那么灵通,大概是看准了郁先生他们都不在才特地跑来的吧。”她微笑道:“你们稍等一下,我去给我大哥通报一下。” 佟晓冬见过鬼幽,告诉他鬼冥和董丽筠来了,鬼幽似乎已经料到这一刻,默然半晌道:“请他们进来吧。”他知道有些事情就是躲一辈子也躲不过的,还不如坦然面对。他从佟晓冬的身上学到了很多东西。 佟晓冬把鬼冥和董丽筠引到客厅里坐着,给他们倒了杯热茶。鬼幽还没有出来,佟晓冬就在客厅里陪他们。鬼冥看了看她,道:“我明明看见你掉下了悬崖,怎么一点事情都没有?” 佟晓冬冷笑道:“要缺胳膊断腿才叫有事么?我福大命大摔不坏。” 董丽筠道:“妹妹平安回来就好。” 鬼冥道:“那个姓陆的呢?” 佟晓冬沉着脸,道:“别人哪有我这好命?” 鬼冥道:“哦?他死了?” 佟晓冬懒得理他,冷着脸坐在一边。 鬼冥冷笑道:“鬼幽知道你跟杀他的仇人串通一气吗?” “那是晓冬自己的事情,不劳阁下挂心。”鬼幽冷冷地道。他慢慢走进来,眼睛却全然不去看董丽筠。董丽筠盼了近十年,终于又看见了鬼幽,身体不由得颤抖起来。 佟晓冬道:“大哥,你们谈,我先出去了。” 鬼幽点点头,道:“别走得太远。” 佟晓冬“嗯”了一声便出去了。 董丽筠心里说不出地酸涩,道:“我终于见到你了。” 鬼幽冷漠的声音道:“你来若只是为了见我,现在已经见过了,你可以走了。” 鬼冥倏地站起来,怒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丽筠千里迢迢辛辛苦苦地找你,你就要赶她走么?” 董丽筠拉住鬼冥道:“靖安,你别这样……” 鬼冥心里也有种说不出的酸涩,他看看鬼幽,又看看董丽筠,觉得自己夹在他们两个人中间是那么的滑稽和多余,他黯然道:“你们谈吧,我出去了。”说着,大步走出了客厅。 佟晓冬坐在院子里,看见鬼冥气呼呼地跑出来,讥笑道:“早该出来的……” 鬼冥恨恨道:“丫头,你别太放肆!” 佟晓冬斜觑着他,道:“你对丽筠姐的痴心真是很令我感动……” 鬼冥脸色微变道:“你知道什么?” 佟晓冬夸张地一叹,道:“我知道一个女人可以接受什么样的男人,会在什么样的情况下接受一个男人。你要是不那么凶恶,说不定我可以跟你交流交流。” 鬼冥狐疑地看着她,道:“你是什么意思?” 佟晓冬失笑道:“我说的话你听不懂吗?我看你们三个人这么辛苦,好心帮帮你们。难得本小姐心情好,错过了这个村,可就没有那个店了。” 鬼冥语气缓和了许多,道:“愿闻其详。” 佟晓冬伸头看了看客厅,压低声音道:“我们到外面说去。” 她引着鬼冥出了别院,大街上车来人往的好不热闹。佟晓冬深吸口气,道:“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你得先跳出这个迷局,理清自己的心思才行。”鬼冥沉默不语。佟晓冬道:“虽然我不是很清楚你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心病还须心来医。不过,得先找到病的症结所在。你不如告诉我,你们现在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也许我可以帮你分析,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毕竟我是个旁观者,比较理智一些。” 鬼冥看了看她,道:“这里太吵了。” 佟晓冬眨眨眼道:“找个安静的地方如何?” 两人很快便找到一处无人的凉亭。这凉亭建在郴江边上,江面上微波粼粼,闪烁着点点金光。 佟晓冬道:“说吧。” 鬼冥便将三个人的往事娓娓说来。 原来十六年前鬼幽和魑魅宫残余的力量逃到粤西,从此便在那里扎下了根。那时鬼幽身体很弱,一次极偶然的机会被隐居在那里的一个武林异人收为弟子,那武林异人所住的地方当地人都称为“魔宫”,谁也不敢靠近魔宫半步。魔宫主人手下本已有一个徒弟,名叫倪靖安,也就是现在的鬼冥。这两个孩子年龄相仿,在一起习武玩耍,过了很长时间的快活日子。那时鬼幽并没有戴面具,因为他极少离开魔宫,所以也不觉得自己的脸有什么可怕的,直到有一天两个孩子跑到离魔宫很远的地方,遇到了一群村子里的孩子,他的脸把那群孩子吓坏了,大家都不愿跟他玩,他才意识到自己跟别人是不一样的。自从受到那次打击后,鬼幽便更不愿离开魔宫了。那武林异人知道鬼幽的心思后,给他做了个极漂亮的人皮面具。倪靖安看了,也想要一个。可是那人皮面具的材料极其珍贵,那武林异人手中只此一张。倪靖安心里虽不高兴,但也没有说什么。两个孩子渐渐长大,十六岁那年,他们遇上了刚刚搬到魔宫附近的董丽筠,两个少年同时喜欢上了温柔清秀的董丽筠。可是董丽筠却对美貌惊人的鬼幽钟情。看着一对甜蜜的小情侣,倪靖安妒火中烧,他觉得董丽筠不过是因为鬼幽的那张脸而喜欢他,他便找了个机会让董丽筠看见了鬼幽的真面目,果然董丽筠被吓哭了,几天都不敢见鬼幽。董丽筠的强烈反应也让鬼幽感觉到世人都很在乎人的外表,他顿时心灰意冷,再也不肯戴上那人皮面具,自己找了个极狰狞的鬼面具戴上,这一戴便是十年。倪靖安得到了那块人皮面具后十分高兴,他跑去找董丽筠,谁知道董丽筠依然不肯接受他。董丽筠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想了好多天,终于明白自己还是喜欢鬼幽,并不因为他的脸有残缺而嫌弃他。可是当董丽筠去找鬼幽时,鬼幽已经离开魔宫,回到了魑魅宫,再也不肯见她。一年后,伤心欲绝的董丽筠草率地嫁到了极远的地方,没过两年,他的丈夫便过世了。董丽筠多次返回家乡,希望能与鬼幽重续旧情,可是鬼幽始终不肯见她。这十年中,倪靖安也从未取下过那面具,还把自己的名字改为“鬼冥”。后来,他又在距离魑魅宫不远的地方建立了魍魉宫,自称为魍魉宫主人。 听完这段故事,佟晓冬感叹不已:“多情自古空余恨。看来你们都是性情中人。”她看着鬼冥那美得极不真实的脸道:“依我看,你还是把这面具取下来的好。你想想,这世上有哪个女人愿意跟一个一天到晚戴着面具的人生活?就算那面具再美,那也不过是假的。我想当初丽筠姐之所以会被鬼幽的脸吓到,也许并不是因为他的脸很吓人,而是因为他的脸是假的。她爱的竟是一张假脸!换作是你,你受得了吗?” 鬼冥怔怔地看着她,细细琢磨着她话里的意思。 第十一章 星光之约(五) 佟晓冬又道:“据我对鬼幽的了解,他是不会再接受丽筠姐的。我觉得鬼幽是一个很偏执的人,他能够十年不见丽筠姐,可见他很有毅力,也或许是他对丽筠姐的感情并不够深。从这个角度看,丽筠姐就比较可怜了。不过,这对你来说应该是个有利的条件。如果他们这次谈不成功,丽筠姐一定会伤心绝望,在她最脆弱的时候,你无怨无悔地守在她身边,她一定会发现你的好的。” 鬼冥幽幽笑道:“这些年我一直在为她东奔西走,想尽办法帮她找鬼幽,她也并不感激我。” 佟晓冬拍拍他的肩道:“如果你抱着这种想法,你就会更痛苦。你要觉得为她做任何事都是幸福的,哪怕一点回报都没有。告诉你真正爱一个人应该是怎样的吧。真正地爱一个人就是快乐着她的快乐,痛苦着她的痛苦,她高兴时你与她共享,她悲伤时你为她分担,她需要你时你随时在她身边,她不需要你时你就安静地走开,她接受你你就默默地为她守护一生,她若是接受了别人你就真诚地祝福她一生幸福。总之,你要让她觉得你是她生命中最关心她的人,她的生命中如果没有了你就再也没有意思了。” 鬼冥苦笑道:“谁能做到这样?” 佟晓冬道:“真正爱着一个人的人就能做到这样。别以为爱一个人就是无论如何要得到她,其实那只是个人的占有欲。如果你不能为她做到这些,你不妨再好好想想自己是不是真的爱她,或者只是想占有她而已。” 鬼冥又沉默下来,过了许久,才幽幽道:“如果他们这次和好了……” 佟晓冬用力地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你就衷心地祝福他们,然后一个人默默地走开,以后也不要再见他们,逢年过节的时候托人寄封信去问候一下他们,我保证即便是他们依然相爱,丽筠姐的心里也绝对会永远记得你。这样你也值了。” 鬼冥瞪着她,突地笑起来,道:“看不出来,你有这么多鬼心思?” 佟晓冬落寞地一笑,道:“我是过来人,这可是现身说法。” 鬼冥道:“那你说我现在该怎么办?” 佟晓冬道:“我说话很直,你别介意。你首先得以自己的真实面目示人,不管你长得有多抱歉都不要戴着面具。然后你得脱下这身黑寡妇似的衣裳,换别的让人心情愉快的那种色调的衣裳。第三,面对丽筠姐时不要再那样战战兢兢的,你是一个男人,一个打算保护她一生的男人,你得拿出这种气魄来让丽筠姐看看。还有,不要再处处模仿鬼幽,这样会让人觉得你永远生活在别人的阴影之中,没有了自我。自我!知道吗?你就是你自己,不是别人,更不是别人的影子!” 鬼冥听着她的话,不禁悚然一惊,他不得不承认佟晓冬的话刺到他的灵魂深处了。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道:“你真是鬼幽的妹妹?” 佟晓冬尴尬地一笑,未置可否。鬼冥淡笑道:“鬼幽肯认你做妹妹大概也是出于无奈吧。”想到这里,他的心情莫名地好了许多。 佟晓冬站起身,道:“光说还不行,得付诸实践。现在就开始吧。” 鬼冥不解地看着她。佟晓冬道:“现在就去换身行头,我给你做顾问。” 鬼幽冷静的看着董丽筠。这十年来,她并没有太多的变化,只是更成熟了,有种成熟女性独有的味道,然而他觉得自己对她没有任何欲念,只有一种故人的情感。 他们对坐了差不多快一个时辰了,其间,多半是董丽筠在讲述自己这十年来的经历,其中大部分都是倪靖安陪着她到处找鬼幽的过程。 鬼幽几乎不说话。这些年他几乎没有跟女人说过什么话,只有佟晓冬是个例外。一想到佟晓冬,鬼幽的脸上便浮现出温柔的笑意,可惜,面具遮住了一切,董丽筠看不到,但她感觉到鬼幽听她说话听得有些心不在焉。她的心里更难过,此刻她真希望靖安能够在身边,至少看见靖安她的心里就会好过一些。 将近黄昏了,鬼幽突然想起了什么,道:“晓冬去哪里了?” 董丽筠也有些奇怪,外面似乎一点动静也没有。两人走出客厅,庭院里冷冷清清,看不到佟晓冬的影子,也不见倪靖安。 他们正想着两个人是不是一起出去了,就见佟晓冬兴冲冲地跳到了门口,看见他们,她兴奋地道:“嗨,在找我们吗?” 鬼幽诧异地看着佟晓冬身后的男子,觉得有些面熟。董丽筠也瞪着这男子看了半晌,忽地两个人都失声道:“是你!” 倪靖安局促不安地跟着佟晓冬进来。佟晓冬得意道:“怎么样?我的眼光还不错吧?” 鬼幽不解地瞪着佟晓冬道:“你跟他……” 董丽筠的脸色也有些古怪,道:“你们两个……” 佟晓冬道:“从现在开始,这世上就没有什么鬼冥了。他就是倪靖安,一个真实的倪靖安。丽筠姐,你觉得他这身衣服怎么样?” 鬼幽和董丽筠不约而同地打量起倪靖安来。他的脸色显得十分苍白,大约是常年戴着人皮面具的缘故,皮肤微微起了些疹子。他穿着一身淡蓝色的袍子,腰上系着同色的腰带。头发也不像从前那样随意地披散着,已经被与衣衫同色的头巾束了起来。如果不是倪靖安跟十年前的模样没有太大的变化,鬼幽自问绝对认不出他来。 董丽筠的心情可谓是大起大落。她正想着倪靖安怎么还未回来,就见他以她完全想象不到的形象出现在她面前。与十年前相比,倪靖安变得更加俊俏了,也更有男人的味道了,而他那显得过分苍白的脸庞则在这种俊美之中平添了一丝忧郁。现在的他看起来一点也不像个性情古怪的江湖异人,倒更像个略显病容的青年文士。 佟晓冬对自己的这次形象设计颇为满意,其实,在她的审美观念中,她喜欢男人以这样的形象出现。忽然间,她的心一沉,她突然想起来,第一次见到郁黎时,他不正是这样的装扮吗?就是这样的儒雅的带着微微的忧郁的气质一下子捕获了她的灵魂。 董丽筠几乎看呆了,她察觉出自己的异样,连忙偏过头,对佟晓冬道:“我跟嘉阳正奇怪呢,不知道你们跑到哪里去了。” 佟晓冬笑道:“我老早就觉得倪大哥的那身打扮不适合他,好说歹说,终于说服他去换了身装扮。你们看,这样是不是比以前好多了?大哥说得不错,倪大哥真的长得很好看。我刚刚看见他的真面目时,眼睛都看直了……”她有些夸张地说着,旁边的人不由得都笑了起来。 董丽筠有些伤感地一笑,道:“嘉阳有这样的妹妹,我也可以安心地回去了。” “回去?”佟晓冬不解道:“回哪里去?” 董丽筠幽幽一叹道:“十年来,我一直在找嘉阳,其实也不过是想把当年没有机会说出来的话都说了罢了。如今已经说完了,我也该走了。”她看了看倪靖安道:“这几年总是麻烦靖安,我心里也很不安。” 佟晓冬笑道:“丽筠姐,你别不安,说不定人家当是福气呢。” 倪靖安尴尬地转过脸,董丽筠的脸也泛出微微的红色。鬼幽道:“我现在在外面行动不是很方便,恕我不能相送了。” 佟晓冬道:“我要陪着大哥,也不能去送你们了。倪大哥,丽筠姐就交给你了,你一定要全程奉陪啊。”说完,朝他眨眨眼。倪靖安会意地点点头。 吃过晚饭,倪靖安与董丽筠便离开了。院子里益发显得冷冷清清。佟晓冬坐在院里的凳子上,用手支着下巴,仰头看着天空。天很早就黑了,星星们在蓝黑色的天幕中尽情释放着自己的光芒。天空是那样的纯净,仿佛不含一丝杂质,星星也那样明亮,仿佛被秋水洗过,有的白得泛蓝,有的闪着金光,有的忽隐忽现,有的静静的、孤零零地悬在天边…… 佟晓冬的脸上浮现出儿童般的纯净的笑容,她看着站在回廊上的鬼幽道:“大哥,星空很美,是不是?”她的目光又转向了天空,“能看到这样美丽的夜空也是一种福气。在我们生活的那个地方已经看不到这样美的景象了……”她想到二十一世纪人类生活环境不断恶化,心里不由得感慨万千,她似乎已经喜欢上这个时代了,如果有一天她不得不离开这里,也许会很伤感吧。 鬼幽轻轻走过来,坐在她的对面,道:“想不到你能够改变倪靖安。” 佟晓冬微笑道:“没有谁有力量去改变一个人,除了他自己。是他自己想改变,我不过是给他提供了一些参考意见而已。” 鬼幽点点头,道:“那的确很适合他。” 第十二章 谈判(一) 佟晓冬得意地一笑,道:“有没有兴趣让我也给你提供一些参考意见?” 鬼幽轻忽一笑,道:“说来听听。” 佟晓冬看了他半晌,忽然道:“你的难度很大。” “哦?怎么说?” “我看不出你想变成什么样子。你把自己隐藏得很深,或者,你就喜欢现在这样的自己。倪大哥不同,他总是把自己弄得很古怪,好像跟这个世界格格不入,但是他又不是在享受这种与众不同,我觉得这是他内心矛盾的一种表现。大哥你跟他不一样,有些人天生就具有某种气质,适合某种风格,尽管看起来似乎也跟这个世界格格不入,但是就是让人觉得这个人就应该是这个样子,如果强行改变,可能会更糟。”佟晓冬说着,突然想起了陆家的众男子,尽管他们都长得很俊,但是却不能作同样的打扮,正因为如此,他们才会各具特色吧。 鬼幽发现佟晓冬的脸笑得很温柔,不禁好奇道:“想到了什么?” 佟晓冬轻轻叹了口气道:“想到了浮云城。我居然有点怀念浮云城了。” “哦?有什么值得你怀念的?” 佟晓冬偏着头,细细地想了想,道:“怀念每一个认识的人,怀念自己经过的每一个角落,怀念生活过的每一个片断。无论曾经多么痛苦,多么艰难,一旦成为回忆,都会变得美好起来。” 鬼幽道:“你能这样想真好。” 佟晓冬忽然定定地看着他道:“大哥,你说实话,对丽筠姐一点感情也没有了吗?” 鬼幽一怔,随即淡笑道:“有没有都无所谓了。现在这个样子不是很好吗?至少他们会幸福,我也没有觉得不幸。反过来想,如果我跟丽筠在一起了,靖安肯定不幸福,而我跟丽筠却也未必幸福。你说呢?” 佟晓冬拊掌笑道:“不错不错,大哥现在想问题很理智了,是不是受了我的影响?” 鬼幽拍了拍她的头道:“从你身上真的学到了很多东西……” 佟晓冬摇晃着脑袋道:“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不错,不错,孺子可教也。” 两个人笑着看向星空,佟晓冬想起了她很喜欢的一首歌来,不禁轻唱道:“天上的星星不说话,地上的娃娃想妈妈,天上的星星眨呀眨,妈妈的心呀鲁冰花。家乡的茶园开满花,妈妈的心肝在天涯,夜夜想起妈妈的话,闪闪的泪光鲁冰花……” 鬼幽静静地听着,想到了自己那双目失明的母亲,心里恨不得立刻飞到母亲身边,告诉她:“你的小小回来了……”他相信,佟晓冬会让母亲快乐起来的。 终于到了各派聚首议事的日子。关于天藏教教主郁黎离开郴州的消息各派都已有耳闻,没有了天藏教在此坐镇,各派都显得更加浮躁,大厅里闹哄哄的半天安静不下来。 来悦宾楼之前,黄凤岐先来找过佟晓冬,与她商量了一下今日的事情。来参加这次会议的门派有游龙庄、天荫阁、清风堂、凤阳镖局、赤焰帮、心源洞等六派,除了心源洞是最晚到的以外,其余各派均是同日抵达郴州的,也都与天藏教会过几次面了。这几个帮派中除了赤焰帮,其他的又多少各有些关联。大家聚在此处的目的却各有不同。游龙庄、天荫阁和清风堂都是为找贾昌元的女儿贾玲玲而来,而凤阳镖局则是跟着天藏教来的,赤焰帮是自己找上门来的,目的是找鬼幽。至于心源洞则是听说天藏教教主和惊鸿公子同在郴州,而洞主紫尘真人曾与天藏教前教主郁东棠有过师徒之分,论起辈份来紫尘真人还是郁黎的师姐,不过他们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同门,而且郁黎又长年在江湖中飘荡,两派来往得甚少。这次,紫尘真人想趁郁黎在郴州这个机会让她的弟子们能够与天藏教拉近关系,再者还可以结识一下游龙庄的少庄主,人称惊鸿公子的黄凤岐。 佟晓冬知道从局面上看,他们这一边的人多些,但是从人手和实力上看,赤焰帮却占着上风。黄凤岐已派人探得消息,赤焰帮早已暗中聚集了大量人手,还请来了不少帮手,其中最厉害的就是金刀门了。佟晓冬自然不敢盲目乐观,尤其是天藏教在这个时候突然出了事,连郁黎都亲自去了,可见事关重大。 黄凤岐安慰她道:“我也已经派人去南少林请帮手了,这两天应该就到了。” 佟晓冬忧心道:“你们会打起来么?” 黄凤岐失笑道:“我们既然是江湖中人,当然就要按江湖人的规矩办事。” 佟晓冬道:“不可以谈判吗?赤焰帮为什么一定要为难魑魅宫呢?他们究竟有什么解不开的仇恨,一定要置对方于死地才罢休?” 黄凤岐道:“中原的事情我虽然知道得不少,可是关于魑魅宫的事情我确实不太清楚。十几年前,我也只是听前辈们说过魑魅宫的事,说魑魅宫是江湖中最邪恶的门派,他们害死了不少武林正派人士。那时很多名门正派想联合起来对付魑魅宫,却也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没有成功。” 佟晓冬道:“我对你们的江湖一点也不了解,但是我相信鬼幽决不是会害人的人。孰是孰非现在也难定论,但是我既然已经下定决心要跟着鬼幽走,那么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背叛他。” 黄凤岐沉默了许久,忽然道:“你总是跟我说到的心上人就是他么?” 佟晓冬微微一愣,随即笑道:“我们认了兄妹,怎么可能是他呢?” 黄凤岐点点头道:“看起来的确不像。今日的这场会肯定会很热闹。” 事实果然如黄凤岐所预料的那样,会场上真是热闹非凡。其实坐在大厅里的人总共不过二十来个,但是人人都有自己的打算,大家七嘴八舌争论不休。 佟晓冬冷眼看着争执不下的众人,又看了看身边一直沉默着的鬼幽,心里不由得想:“如果郁黎在这里,又会是怎样一幅情景呢?” 黄凤岐等众人把自己的意见差不多都说完了才朗声道:“我们游龙庄久居塞外,本来不该干涉中原之事,但是魑魅宫自从十六年前迁出了中原,也不能算是中原武林的一分子了。依在下所见,还是让魑魅宫离开中原最为妥当。” 众人听见惊鸿公子的态度已经表得十分清楚了,便也停止了争吵。只有赤焰帮的一群人露出愤愤不平的样子。那赤焰帮的三长老席鹰冷笑道:“魑魅宫当年杀害了本帮一百多名弟子,这笔血债难道就这样算了?如果这么容易的话,是不是我们也可以随随便便杀几个人再跑到蛮荒之地去,就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呢?” 黄凤岐道:“席长老的意思不过是血债血偿,阁下说当年魑魅宫杀害了贵帮一百多名弟子,那么请问贵帮要杀魑魅宫多少弟子才算是偿了血债呢?” 席鹰一愣,不知道怎样回答。佟晓冬在一旁忍不住道:“那自然是要赶尽杀绝才好,最好是把魑魅宫还有魑魅宫的朋友、熟人、亲戚,还有同情他们的人统统杀光。” 佟晓冬的话令众人一惊,不知道她这样说的意思是什么。赤焰帮的二长老陶虎道:“佟姑娘这是什么话?本帮也江湖中也是有头有脸的,怎么能够做这种伤及无辜的事情?” 佟晓冬道:“我是在为你们着想啊。你们如果不把魑魅宫杀得干干净净,今日你们报仇的人不就成了明日魑魅宫的仇人么?大家总是要血债血偿嘛,只好不停地找活着的人报仇了。与其这样杀来杀去的,还不如一次杀干净,免得以后生下来的孩子都以为自己被生下来就是为了杀人和被人杀的。” 佟晓冬的话令众人心中一震。江湖中素来宣扬血债血偿,父债子还,倒未曾像佟晓冬说的那样想过。 赤焰帮大长老韩豹道:“佟姑娘言重了。所谓冤有头、债有主,我们要报仇也只会找当年杀害本帮弟子的人报仇。” 佟晓冬道:“可是当年的那些人不是都死了吗?你们还要找谁呢?” 韩豹道:“那就找他们的主子。”他的眼睛看向了鬼幽。 佟晓冬冷笑道:“老先生不如明言吧。” 韩豹道:“当然就是魑魅宫主了。” 佟晓冬道:“我明白了。请问贵帮的帮主是谁?” 她的突然发问又令众人一愣。赤焰帮帮主厉青泽在江湖中是久负盛名的,在座的只有佟晓冬一个人不知道而已。 韩豹微愣之下,道:“敝帮主姓厉,名讳上青下泽。佟姑娘问这个做什么?” 佟晓冬微微一笑道:“问清楚了以后好报仇嘛。” 第十二章 谈判(二) 韩豹奇道:“厉帮主与佟姑娘往日无冤、近日无仇,要报什么仇?” 佟晓冬长长叹了口气,道:“不知道贵帮报仇的时候会不会放过小女子我呢?” 佟晓冬的话题又突然一转,叫众人弄不清楚她究竟想说什么。韩豹道:“韩某说过,冤有头债有主,此事与姑娘无关。” 佟晓冬拊掌笑道:“那我就放心了。刚才听老先生的意思是坚决要找魑魅宫主报仇雪恨了。魑魅宫主只有一个,就是我的大哥鬼幽。我大哥若是被你们杀了,我这个做妹妹的当然不能不为他报仇了。不过我也知道,找你们这些人报仇没有用,你们也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赤焰帮嘛,所以我就找你们的主子报仇好了。厉青泽,这个名字我记住了。”她说得轻松愉悦,可在赤焰帮众人听来却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一旁的众人心中忍不住为她叫起好来了。 席鹰叫道:“丫头,你有那个本事么?” 佟晓冬哈哈大笑几声道:“老先生所说的本事指的是什么呢?是武功?是人手?还是智慧?” 席鹰微愣道:“都……都有。” 佟晓冬道:“论武功我是一窍不通的,但是我可以找出很多武功很高的人来帮我。论人手,我当然不会单枪匹马上阵,所谓‘韩信将兵,多多益善’,人手大概是不成问题的。若是论智慧嘛,但从几位老先生的智慧来看,估计你们的主子的智慧也高不到哪里去,而我呢也不是什么很聪明的人,但是我知道要想铲除对手的最好办法不是杀死他而是把他变为朋友的道理。照这样看来,我也并不是完全没有本事的。” 黄凤岐听得连连点头,道:“说得有道理。” 佟晓冬道:“春秋时的中原霸主齐桓公曾经险遭管仲杀害,但是齐桓公并没有杀死管仲来报仇,反而重用他,任他为相,管仲知恩图报,极力辅佐齐桓公,终于使齐国成为当时天下最强大的国家。不知道这个典故老先生是否知道?” 在座的一些人多半都没有读多少书,虽然不太清楚这些历史典故,但听佟晓冬说得这样笃定,当然一点也不怀疑她的话,只觉得她博学多识,不由得另眼相看起来。 黄凤岐微笑道:“想不到你连这样的故事都知道。” 佟晓冬有些得意道:“古人说过,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多读些书还是有好处的。” 赤焰帮众人原本想谈不成就用武力,其他门派人心不齐,都不足为虑,却没有想到佟晓冬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现在他们倒不知道怎么做才好。三个长老互相看了看,都知道现在要动手是不可能的事,还是与帮主商议过了再说。韩豹冷哼道:“小丫头真是伶牙俐齿。今日这会也不用开了,我等告辞了。”说完,领着手下一班人离开了悦宾楼。 佟晓冬见他们离去,心里十分高兴,终于可以免了一场打斗。她看了看鬼幽,但见他一直端坐着并不言语。 黄凤岐道:“晓冬,我对你真是要刮目相看了。” 佟晓冬笑道:“你先别高兴。要是他们真要动手,你是第一个跑不掉的。” 黄凤岐失笑道:“跟我有什么关系?” 佟晓冬道:“你是我朋友不是?” 黄凤岐称是。佟晓冬道:“为朋友两肋插刀那还有什么犹豫的?你当然得为我卖命了。” 黄凤岐又好气又好笑,只好瞪着她。 那天荫阁阁主贾昌元道:“好了,他们走了,我们便好谈事情了。佟姑娘,大家都想知道姑娘在浮云城的经历,可否请姑娘再详细说说。” 贾昌元这一问,可说到众人心底里去了。其实大家来这里最关心的便是浮云城为何要追杀鬼幽以及向来神秘的浮云城究竟是个什么样子。 佟晓冬心里咯噔一下,不知道该怎样说才好。 照着那天对郁黎所说的,佟晓冬把自己这些日子的经历又简要说了一遍。众人听了不免有些失望。然而佟晓冬也的确不知道浮云城是个什么样子,她是陆玄恩带入浮云城的,之后就被带到了陆玄冰所住的绛雪楼,哪里也没有去,然后就是跟着玄冰他们离开了浮云城。这些经过她并没有隐瞒,不过里面也探不出什么信息来。 “唉……”望着又有些阴沉的天空,佟晓冬重重地叹了口气。还有两天就是腊月初十,想必陆玄冰和陆玄玉两个人已经到了柳州,陆玄依现在还在徐吟家吗?他的伤势那么重,一定不会很快好起来的。陆玄恩现在在什么地方?他那天突然出现在他们落脚的客栈,又突然匆匆离去,跟她连句话都没有说,大概已经把她这个人给忘记了吧?想起在浮云城的那些天,他们是多么无拘无束啊! 佟晓冬发现已经无法把自己当作一个与这个世界无关的人了,她总在牵挂这个,牵挂那个,其实这里所有的人、所有的事都与她无关,可是,她的出现却改变了很多人,她忽然间觉得一个人不管能量多小,总会对这个世界造成一些影响,你所站的位置越高,手中拥有的权力越大,所能产生的影响力也就越大。她暗自笑了笑,发现自己对权力竟也有些兴趣了。“一个人在这里一会儿笑、一会儿愁的,在想什么?”黄凤岐的声音突然响起。 佟晓冬吓了一跳,四处望了望道:“咦?你怎么进来的?怎么没有人来通报?” 黄凤岐在她对面优雅地坐下,徐徐道:“现在我到这里来还需要通报吗?” 佟晓冬不屑地笑道:“你也太自大了。” 黄凤岐笑道:“刚才有人来通报了,是鬼幽让我进来的。他看你一个人坐在这里发了半天呆,怕你坐傻了,就叫我来开导开导你。” 佟晓冬笑道:“你也会编瞎话了,我大哥才不会说这样的话呢。” 黄凤岐道:“你若是不信就去问鬼幽。不过我真觉得鬼幽跟我所想象的不一样,也许郁教主这么维护魑魅宫是有道理的。” “那当然。他做什么事情都是有道理的。”听他提起郁黎,佟晓冬不由得得意道。 “他?”黄凤岐心里莫名地一惊,佟晓冬说话的语气让他觉得有些怪。 佟晓冬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有些尴尬地转过脸,干笑两声道:“最近有没有听到浮云城的消息?” 黄凤岐将她的每一个表情尽收眼底,心里隐隐明白了些什么。他淡淡一笑道:“浮云城好像突然消失了一样,一点动静也没有了。” 佟晓冬心不在焉地点点头,道:“听说,天藏教出了点事情?” “是的。前几天我们庄的人无意中救了天藏教零陵分堂的一个弟子,在他身上发现了告急信,他们把信送到了我手上,我赶忙就交给郁教主了。不过具体是什么事情我也不清楚。” 佟晓冬不由得担忧起来,道:“以你在江湖中的经验,你觉得会是什么事情这么重要,竟然要教主亲自去处理呢?” 黄凤岐道:“这个就很难说了,这得看郁教主对这件事有多关注。比如说,你突然失踪了,大家都觉得这不过是件小事,可是郁教主却亲自出来找你,在他看来,你的事情就是件重要的事情了。” 佟晓冬想不到他会突然说出这番话来,心里顿时慌乱起来,表情显得更加不自在。“你……你瞎……瞎说,郁教主怎……怎么会……会亲自来找我呢?我们……我们又不是很……很熟……” 黄凤岐轻轻叹了一声,喃喃道:“我真是太迟钝了……” “你说什么?” 黄凤岐摇摇头,落寞地一笑道:“我想我真的该考虑一下终身大事了。” 佟晓冬瞪了他半晌,道:“你今天说话怎么这么奇怪?你病了吗?” 黄凤岐站起身,大声叹了口气,道:“我去找甘姑娘了,在她离开之前得先还她一个人情。” “甘姑娘要走了吗?” “嗯,明天就走。快过年了,大家都要回家了。明年二月初八要举行三年一度的武林大会,各门各派都要去参加,也得回去准备准备。” “武林大会?”佟晓冬瞪大了眼睛,想不到真的有武林大会。“开武林大会做什么呢?” “切磋武艺,商讨武林中的大事。” “会不会选什么武林盟主?” “武林盟主?”黄凤岐失笑道:“选武林盟主干什么?不过你这个提议倒也不错,选个武林盟主出来领导江湖各派,免得江湖上总是一团混乱。” 佟晓冬暗想:“原来还没有武林盟主啊,那就最好不要选了。武侠小说里面只要一涉及到武林盟主就必定会有许多阴谋诡计。唉,权力呀……” “你也要走吗?”佟晓冬道。 第十二章 谈判(三) 黄凤岐笑着道:“舍不得我走吗?” 佟晓冬无奈地叹道:“有一点点。毕竟我们是朋友,我的朋友本来就不多,更何况你长得又这么好看,每天看一看,连饭都不用吃了……” 黄凤岐忍不住大笑道:“我有这么大的用处吗?” 佟晓冬很认真的道:“你没听说过‘秀色可餐’这个成语吗?” 黄凤岐这次却不笑了,他摸摸自己的下巴,道:“既然如此,有没有考虑嫁给我,这样就可以天天看到我了?” 佟晓冬竟然也很认真地想了想,然后摇摇头,道:“还是算了。为了这么一张脸要赔掉自己的一生,划不来。” 黄凤岐几乎气结,愤愤道:“我除了这张脸之外就没有别的好吗?” 佟晓冬一本正经道:“我目前尚未发现。” 黄凤岐掉头就走了,他怕自己再呆下去会气死。 佟晓冬看着他的背影大声叫道:“走的时候一定要告诉我,我去送你。” 黄凤岐忍着不回头,他知道这个女人对他真的没有一丝男女之情,她看他时的目光太纯净了,当一个女人喜欢上一个男人的时候,就连提到他的名字她都会声音颤抖。他终于感受到这种差别了。 佟晓冬一直目送着他的身影,直到他消失在视线中。她觉得自己很残忍,她明明可以对黄凤岐更友善些,毕竟他对她那样好。可是她又怕自己的一时不忍会让黄凤岐产生错觉,以为她会爱上他。黄凤岐实在是太优秀了,他的容貌,他的气质,他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说,就只是站在那里就会吸引少女的目光,牵动少女的心。佟晓冬知道自己是一个正常的女子,有着一个女子最正常的情感,她一直都知道自己对黄凤岐有着连自己都不易察觉的情意,可是这种情意朦朦胧胧的就好,一旦明朗化了,也许后果并不是她所愿意看到的。她情愿黄凤岐与真正深爱他的女子相伴终身,这样她也会感到幸福的。 仿佛一夜之间,这座城市变得冷清了。佟晓冬在街上走的时候,发现先前随处可见的江湖人士现在已经很难看到了。难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吗?她来到上次甘清池她们住的客栈,掌柜的说全都走了。 黄凤岐还在这里,这让佟晓冬心里感到很安慰,她生怕他会不告而别。但是她不打算去找他,她不想让黄凤岐发现其实有的时候她真的挺想念他。 内心里藏了太多的心事,佟晓冬不免显得落落寡欢。鬼幽站在回廊里,看着又坐在院子里发呆的佟晓冬,暗暗叹息了一声。那天黄凤岐郁闷地离开和佟晓冬眼底的失落他都看在了眼里,他虽然不太能理解佟晓冬内心真实的想法,但是他知道黄凤岐在佟晓冬心中的分量不会比郁黎少很多,或许佟晓冬自己并没有真正弄清楚自己喜欢的人究竟是谁。他想起十年前董丽筠也处在这样的困境中,董丽筠以为自己只喜欢他,可是他却感受到董丽筠对倪靖安也怀着感情,只不过她自己没有发觉罢了。那个时候,他们三个人总在一起,董丽筠是个心灵手巧的女孩,她常常为他们做些小玩意,只要有他的一份,就有倪靖安的一份,他跟倪靖安其实并没有什么差别。如果当年倪靖安能够冷静一些,不设计他的话,也许随着时间的流逝,董丽筠和倪靖安会发现他们彼此间的情意的。可惜…… 鬼幽又幽幽叹息了一声,从心底感激着佟晓冬。他不知道佟晓冬究竟用了什么法子说服倪靖安摘下戴了十年的面具,而且看起来他整个人似乎都变了,也许过不了多久,他和董丽筠就会有美满的结局吧。鬼幽的嘴角露出一丝浅浅的笑,然而笑过之后又有些酸涩,他的面具呢?他也戴了十年的面具,也许这一辈子都不会摘下来了。十年来,他抛开一切杂念,只希望能够把魑魅宫守住,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那些终身留在魑魅宫的人,他们的祖辈为了魑魅宫的主人宁可抛弃一切,包括荣华富贵甚至生命,这就是他们的忠诚。所以,为了他们的忠诚,他也要拼命守住魑魅宫。他从没想过会爱上什么女人,可是老天爷似乎有意捉弄他,让他碰到了佟晓冬这个奇怪的女孩子。老实说,佟晓冬绝对不是美女,可是她永不枯竭的善念和永远勃发的精神给他灰暗的生命带来了无限的光明。自从遇到佟晓冬后,他都不记得自己笑过多少次,可是在过去的十年中,他几乎都忘记了笑是什么。他小心翼翼地呵护着和佟晓冬之间的关系,就怕她会因为无法接受她不乐意的那种关系而逃走。所以,他情愿以兄长的方式来爱护她,也不愿以男人的方式来爱她。现在看来,他的选择是对的。他有些同情黄凤岐,也许是黄凤岐过于自信,毕竟爱慕他的女子太多了,他大概从没想到世上会有一个叫佟晓冬的女孩子会拒绝他的爱吧。 鬼幽在这边想着,佟晓冬已经感觉到他的目光在自己身上似乎停留很久了。佟晓冬朝他叫道:“大哥。” 鬼幽微惊了一下,生怕佟晓冬会发觉自己的念头,但他转念一想,没有关系,他的面具会帮他隐藏一切。 佟晓冬有气无力地踱到鬼幽身边,重重叹了口气,道:“我们什么时候才能离开这里呀?” 鬼幽道:“很想走么?” 佟晓冬点点头,道:“在这里呆着老感觉不自在,很想回家。” “回家?”鬼幽有些惊讶,道:“你想回家?你的家……” 佟晓冬轻叹道:“我没有家,我找不到家了。大哥,我说的是你的家。现在你的家不就是我的家了吗?虽然我还不知道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好歹也是我们自己的地方吧。” 鬼幽颔首道:“不错,魑魅宫虽然很荒凉,但是毕竟是我们自己的地方。” 佟晓冬热切地看着他道:“干脆我们马上就走好了。” 鬼幽沉吟道:“我不是不想走,如果只是我一个人,我随时可以走。可是带着你,我没有把握能保证你的安全。何况郁教主也说过,希望我们能够等到他们回来。” “哦?郁教主他说过什么时候回来吗?” 鬼幽摇摇头,道:“没有。但是郁教主说过他想去见浮云城主陆奇峰,眼下听说陆奇峰已经到了柳州,我想,郁教主会在陆奇峰返回浮云城之前回来的。” 佟晓冬有些不解道:“郁教主要见陆城主为什么不去浮云城呢?” 鬼幽道:“浮云城是江湖禁地,任何人都不能擅自进入。所以江湖上还没有几个人知道如何进入浮云城。再说,以郁教主的身份也不适合去浮云城。他们会约在别的地方会面的。” 原来如此。佟晓冬点点头,她其实也想再见见郁黎,虽然有些话不一定要说得太明白,但是既然要告别就应该明明白白地告别。“也好,我们再等等看。” 终究还是黄凤岐来找她。佟晓冬心底虽然高兴,脸上却装作很不在意的样子。黄凤岐有点郁闷道:“你就不能假装高兴些吗?” 佟晓冬灿烂地一笑,带着些微的歉意,上前抱了抱他,道:“我本来就很高兴。” 黄凤岐呆了一下,随即道:“算了,不难为你了。我要走了。” 佟晓冬心底一沉,轻轻道:“真的要走了?” 黄凤岐轻叹道:“终究是要走的。不过我不回山庄,贾玲玲还没有找到,我和贾阁主想再到别的地方去找一找。我在江湖上有不少朋友,我已经托人四处打听去了。赤焰帮虽然离开了郴州,但是我担心他们又会有别的动作,你们要多加小心。” 佟晓冬有些落寞道:“什么时候能够再见到你呢?” 黄凤岐道:“明年二月初八的武林大会上可以见到我,不过我不知道你会不会去。” 佟晓冬道:“如果我和大哥能够顺利返回魑魅宫,也许不会去武林大会吧。天藏教会去吗?” 黄凤岐道:“天藏教已经有十多年没有参加武林大会了,这次会不会参加谁也说不准。你不如问问郁教主本人吧。” 佟晓冬又点点头,不知道说什么好。 黄凤岐拍拍她的肩,笑道:“别这么沮丧,又不是生离死别。你就让我安安心心地走吧。” 佟晓冬强颜一笑,道:“只是有点伤感而已。毕竟现在通信又不方便,要见面也很难。对了,你跟甘姑娘现在怎么样了?” 黄凤岐淡笑道:“还能怎么样呢?反正我已经还了她一个人情,两不相欠了。” “哦?怎么还的?” 黄凤岐笑道:“请她吃顿饭罢了。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情。” 佟晓冬轻叹道:“真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世事就是这样。” 第十二章 谈判(四) 黄凤岐又跟鬼幽道了别,当天便离开了郴州。天荫阁便也随着游龙庄一起走了。现在郴州城只剩下了天藏教在这里的别院,其实也就是鬼幽和佟晓冬还留在这里。 日子似乎又归于平静。佟晓冬几乎忘记了自己到这里来是做什么的,假如没有什么赤焰帮,没有浮云城的威胁,就这么静静地度过每一天也是不错的。 鬼幽还是跟以前一样深居简出,他几乎不出门,甚至到院子里的时候都很少。佟晓冬要外出就和詹岩一道,尽管她不太愿意有个人跟着她,但是鬼幽坚持,她也只好让步。 郴州城郊有一座寺院,据说香火很旺盛,很多大户人家都到那里去求神问签。佟晓冬也想去,詹岩便陪着她到了城郊。只见郊外景色虽然荒凉,但是人烟却稠密,道路被来来去去的人踩得平平整整。这寺院名叫金龙寺,供的是地藏王菩萨。佟晓冬对佛家的东西虽然不太了解,但几个有名的菩萨还是听说过的。她找詹岩借钱买了几炷香,又求了几个平安符。詹岩奇道:“大小姐,你求这么多平安符作什么?” 佟晓冬道:“给朋友求的。他们都在外面,我不太放心,求个平安符,算是求个安心吧。”她看了看给黄凤岐求的平安符,不由得叹道:“要是早两天就好了,他已经走了。” 詹岩道:“可以托人送去给黄公子。” 佟晓冬道:“真的吗?托谁?” 詹岩道:“天荫阁在这里还有人,托他们带给黄公子,一定没有问题的。” 佟晓冬连忙把平安符交到他手上道:“拜托你了。如果要花什么钱,一定告诉我,我会还给你的。” 詹岩忙道:“能为大小姐效劳是属下的荣幸,大小姐就不要说钱的事情了。” 佟晓冬道:“那怎么行?你的钱又不是天上掉下来的。我知道你们现在手头都很紧,大家出来这么久,又遇到那么多的事情,肯定没有什么钱了。我得想办法挣点钱来。” 詹岩道:“大小姐千万别这么想……” 佟晓冬知道再说下去他会更紧张的,说不定还要跟鬼幽禀报,连忙道:“好了,我也只是说说而已,你别担心。”她看了看天色,刚过正午,路上行人也不是很多,便道:“我还想再转转,你先回去吧。” 詹岩道:“宫主吩咐过一定要跟着大小姐。属下不能让大小姐一个人呆着。” 佟晓冬叹道:“我要去办女人家的事情,你跟着我怎么好意思。” 詹岩也不知道女人家有什么事情要单独去办,但他也不好意思再追问,只是有些犹豫。 佟晓冬道:“就一会儿,办完了我就回去。反正这里离别院也不远,眨眼工夫就到了。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詹岩无奈只好先走,佟晓冬又把给鬼幽求的平安符给他,叫他交给鬼幽。她怀里还揣着给郁黎的,怕别人看见,便贴身藏着。 佟晓冬在街上转悠着,四处张望看有没有什么可以挣点钱的。她问了几家店铺,都没有要招人的,她便一路转下去,全没有注意到身后有人一直跟着。佟晓冬越走越失望,无精打采地找了个台阶坐着。这时,她看见一个中年妇人在一家看起来颇有些规模的人家门口不停地打量她。她连忙站起身,跑上前道:“大婶,要不要招佣人?” 中年妇人又打量了她一番,道:“姑娘,我们这里是要招佣人,不过我看你长得细皮嫩肉的,你做得来吗?” 佟晓冬忙道:“做得来做得来。不过,我不能做太久。” 中年妇人道:“我也不要长工,只要这两天能做事的就行。我家老爷刚买下了这座宅子,正缺人打扫,只要找个会打扫的就行。” 佟晓冬心里一喜,原来是做清洁,这最简单了。她连忙应承下来。那中年妇人也不再犹豫,领着她进了门,边走边道:“我姓吴,你叫我吴嬷嬷就行了。你叫什么名字?” 佟晓冬暗想:“我还是取个假名字好了,免得被人认出来。”便道:“我姓郁,叫郁冬,冬天的冬。” 吴嬷嬷点点头道:“就叫你冬儿吧。你在这儿认真做事,虽然只有三天,但是活儿不少,你做得好,绝对不会亏待你的。做完三天就给你结帐,总共是六十文钱。要是做得我家老爷高兴,说不定还会多赏你几个。” 佟晓冬心想:“六十文钱少虽少,也聊胜于无。” 吴嬷嬷把她领到一间看起来似乎已经打扫过的房间,道:“我先让你见见我家老爷,见了老爷要行礼。” 佟晓冬心里有些奇怪,不过是做几天临时工,见老板干什么?转念一想,老板是要出钱的,大概是想见一见好放心。她便规规矩矩地站着等。 不多时,一个三十出头的男人从门外进来,吴嬷嬷紧跟在他身后。男人脸上带着微笑,看着佟晓冬。 佟晓冬也朝他点点头,笑了笑,想着:“这大概是老爷的儿子。” 男人道:“你就是冬儿?” 佟晓冬点点头。吴嬷嬷连忙道:“还不给老爷见礼。” 佟晓冬吓了一跳,指着男人道:“他就是老爷?这么年轻?” 男人失笑道:“谁说老爷一定要很老呢?” 吴嬷嬷垂头笑着道:“老爷见笑了,这丫头大概是从乡下来的,不懂规矩。” 佟晓冬忙道:“是啊是啊,我很多规矩都不懂,请先生……哦,不,请老爷别介意。”她觉得称呼这个人为老爷真是非常奇怪。 男人只是微笑着看她,道:“你多大了?” 佟晓冬道:“二十二岁。” 男人似乎有些惊讶道:“倒看不出来。有婆家了没有?” 佟晓冬苦笑道:“还没有。”她知道这个时代的女子嫁人都普遍比较早,像她这样二十多岁了还没嫁人的不多,通常都是很穷苦的人家才这样。 男人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道:“家里还有些什么人?” 佟晓冬可犯难了,想了半天,吞吞吐吐道:“我是个孤儿,家里没有什么人,就跟着一个哥哥。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我亲哥哥,不过,我哥对我挺好的。” 男人又道:“你家里离这里远吗?” 佟晓冬不解地看着他,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男人微笑道:“你在这里干活有时候可能会干到很晚,要是太晚了,你家又住得太远,你可以就在这里留宿。我并没有别的意思。” 佟晓冬有些难为情地一笑,道:“对不起,是我多心了。我不能在这里留宿,我大哥不知道我在外面做事。而且我不能做得太晚,那样他会起疑心的。” 男人有些为难地看着吴嬷嬷,道:“你看这……” 吴嬷嬷也为难道:“老爷,现在要找人也不容易,又要赶紧把地方打扫干净,依奴婢看,不如让她多做几天。” 佟晓冬忙道:“我做事很利索的,要不了很多天。” 男人略微想了想,道:“好吧,就这样。吴嬷嬷,一切就都交给你了。” 吴嬷嬷点头称是,把男人送了出去。不多时,吴嬷嬷又转回来对佟晓冬道:“我带你去杂物房拿东西,现在就赶紧开始吧。”佟晓冬连忙跟着她去。 这院子大而荒凉,似乎已经有很多年没有住人了。佟晓冬心里虽然有些疑问,但也不敢多嘴,只是默默看着。看得出来,这里以前应该是个大户人家的房子,房间都建得很气派,有些房屋间的空档还辟开了花圃,不过现在都看不到什么花花草草的了。庭院里的草很深,都是枯黄枯黄的,房檐上还悬挂着蜘蛛网,瓦楞间有的地方甚至长出了草。虽然看着萧条,但房子保持得很完整,没有破损的地方。 佟晓冬拿了扫帚,又借来件罩衣把自己全身蒙住,便开始了工作。她从小就很爱干净,家里打扫卫生的事情总是她做,在学校的时候也总是当清洁委员。有时候轮到清洁值日的同学跑掉了,都是她留下来做清洁。打扫卫生这种事对她来说也是驾轻就熟了。 吴嬷嬷在旁边看了一会,颇为满意,便留她一个人,自己先到别处去了。 佟晓冬爬上爬下,进进出出,忙得不亦乐乎。她并不是不觉得累,但一想到自己终于有机会靠自己的双手来挣钱了,身体就充满了动力。她干得高兴了,嘴里也不由得唱了起来。 院主人在不远处看着全情投入的佟晓冬,脸上露出一抹高深莫测的笑容。 佟晓冬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看着被打扫得干干净净的屋子,一股成就感油然而生。吴嬷嬷来看过了,对她高效率的工作感到非常满意,道:“好了,今天就到这里吧,明天早些来。” 佟晓冬高高兴兴地脱下罩衣,道:“那我先回去了。” 第十三章 意外收获(一) 走到门口,见到院主人,佟晓冬连忙道:“老爷,我先回去了。” 院主人微笑道:“做得很好。过几天我的内眷就要搬过来了,你要是还想找事情做,可以到这里来。” 佟晓冬笑着点点头,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有机会在这里做事。 待佟晓冬离开后,吴嬷嬷轻轻走到院主人身后,低声道:“帮主,属下这样安排怎样?” 院主人点点头,淡笑道:“很好。省了我们不少力气,她真是个很能干的女人。我原来还以为魑魅宫的大小姐很娇贵呢。” 吴嬷嬷有点意外,显然帮主听错了自己的意思,她本来是要问把佟晓冬引到这里来的计策如何,没想到帮主却夸佟晓冬很能干。 这里离天藏教的别院只隔着两条街,佟晓冬很快就回来了。一进门,就见詹岩和鬼幽在院子里,詹岩一脸的惶恐不安,看见她回来,如蒙大赦般地喘了口气。佟晓冬立刻意识到自己给詹岩带来麻烦了,连忙道:“大哥,别怪詹岩,是我非要他先回来的。” 鬼幽淡淡道:“没什么事,回来就好。” 他若斥责她几句,她可能心里还舒服些,可是鬼幽的淡漠却让她心里更加不安。等詹岩离开后,佟晓冬陪着小心道:“大哥,真是对不起,我在街上看货摊看忘记了……” 鬼幽知道她特别喜欢看街上那些货摊上的小玩意,轻叹道:“下次出去在我这里拿点钱,喜欢什么就买一点。” 佟晓冬心里一暖,道:“我就只喜欢看,其实一点也不想买。大哥,别再叫詹岩跟着我了,现在外面挺安全的,老叫他跟着我怪别扭的,害得我都没有心情逛了。” 鬼幽点点头,忽然轻声道:“谢谢你。” 佟晓冬不解地看着他道:“谢我什么?” 鬼幽把那平安符握在手中,道:“詹岩带回来给我的。” 佟晓冬难为情地别过脸,她就是怕当面交给他会不好意思,所以才托詹岩转交的,没有想到鬼幽当面向她致谢,她嗫嚅道:“也不知道有没有用……” 鬼幽淡笑道:“当然有用。惊鸿公子的那一个我已经叫詹岩去找天荫阁的人带去了,他应该很快就能收到。” 佟晓冬“嗯”了一声。 鬼幽道:“不管从哪方面说,黄凤岐都比郁教主更适合你。” 佟晓冬心里一慌,结舌道:“怎、怎么突然说起这个来?” 鬼幽幽幽叹道:“我只是觉得有点可惜。黄凤岐实在是人中之龙凤,错过他太可惜了。” 佟晓冬落寞地一笑,道:“我觉得世上优秀的人很多,可是姻缘这种事情不是看对方有多优秀,而是要看对方有多合适的。黄凤岐人是很出色,可是我跟他在一起,老有点自卑。我们两个实在是太不相称了。” 鬼幽摇摇头,道:“还是因为你觉得自己心有所属吧,所以再也容不下其他人了。” 佟晓冬干笑两声,道:“大哥真厉害,都被你看穿了。” 第二天一早,佟晓冬就往那院子去了。鬼幽没有再叫詹岩跟着,佟晓冬觉得心里轻松多了,至少她不必担心再说什么谎话来欺骗鬼幽,她实在很讨厌去欺骗鬼幽,不管是不是善意的欺骗。 院主人似乎不在,吴嬷嬷又给佟晓冬交代了些工作,道:“老爷交代过了,先把厢房打扫出来,明天内眷们就要到了,得把她们休息的地方弄干净。” 佟晓冬道:“内眷这么快就到了么?不是说还有几天吗?” 吴嬷嬷道:“路上很顺利,比预想的提前到了。” 佟晓冬奇道:“老爷他们是哪里人?离这里远吗?” 吴嬷嬷道:“我们老爷是从亳州来的。” 佟晓冬并不知道“亳州”在哪里,她觉得自己就是问明白了也没有用,索性不再问了,只埋头做事。 吴嬷嬷在旁边看了一会儿,又想起昨天帮主所说的话,也觉得这姑娘跟一般的千金小姐很不一样,不禁怀疑她是否真的是魑魅宫的大小姐。“冬儿,你在家里干活吗?” 佟晓冬边擦桌椅边说道:“我在家里常做事,这种小事难不倒我。” 吴嬷嬷失笑道:“你家里没有下人么?” 佟晓冬一愣,随即想起自己已经不是二十一世纪的人了,便落寞地一笑,道:“我其实离开家已经很久了。离开家的时候我还很小,所以家里的事情都不记得了。” 吴嬷嬷点点头,她已经调查过佟晓冬的来历,知道鬼幽的妹妹很小就留在了中原,佟晓冬的话倒也不假。 吃午饭的时候,院主人回来了,看着已经整齐多了的庭院,一丝微笑浮上嘴角。佟晓冬愈发觉得有成就感,道:“最迟明天就可以把这里清扫干净了。” 院主人温和地道:“不必太辛苦,晚几天没有关系。”说着,叫佟晓冬也一起坐下来吃饭。 佟晓冬有些迟疑,她虽然没有什么等级观念,但总觉得两个人坐在一起吃饭很怪异,何况旁边还站着吴嬷嬷。她看了看吴嬷嬷,道:“我……我还是跟吴嬷嬷一起去吃好了。” 院主人笑了笑,没有坚持。佟晓冬跟着吴嬷嬷到了厨房,吴嬷嬷道:“冬儿,你怕我家老爷么?” 佟晓冬奇道:“您觉得我很怕老爷么?” 吴嬷嬷摆摆手,道:“不是。我看你挺灵光的样子,怎么一到老爷面前就变得很拘束了?” 佟晓冬想了想,道:“我没觉得自己很拘束呀。现在这样不是挺好吗?是老爷对我的态度不满意吗?” 吴嬷嬷别有深意地一笑,道:“哪里。老爷很满意,昨天老爷还跟我说起你呢,说你很能干,做事很勤快。” 佟晓冬笑道:“这本来就是我擅长的事情嘛。再说了,勤劳是美德,应该的。” 匆匆吃过饭,佟晓冬便又开始了工作。这里的厢房有上十间,看起来自建起来以后就没有怎么住人,浮尘很多。因为没有什么家具,打扫起来反而很容易。佟晓冬一边打扫着一边想:“不知道大哥的家里是什么样子。看他平时生活都很简单,家里一定也不怎么富有。”她又想到了黄凤岐,看他一身华贵的打扮就知道他一定超有钱。想起那天黄凤岐跟她说想要他身上的什么尽管开口的话,不禁轻笑出声。说心里话,黄凤岐对她真是好,可是老天爷就是这么爱捉弄人,却让她喜欢上了不能喜欢的郁黎。又想到现在还不知道在哪里的郁黎,佟晓冬不禁幽幽长叹了一声。 院主人在窗外看着表情不断变化的佟晓冬,脸色显得高深莫测。吴嬷嬷站在他的身后,低声道:“帮主,明天如果弟子们都来的话,她很快就会知道我们的身份……” 院主人淡淡一笑,道:“我本来就打算今天告诉她。” 吴嬷嬷不解地看着他。 院主人挥挥手,吴嬷嬷知趣地退下了。他看见佟晓冬刚刚爬上了一张看起来不怎么稳当的椅子,正踮着脚清扫房梁上的蜘蛛网,那椅子猛地一晃,佟晓冬的身体顿时失去了平衡。 佟晓冬原本有些怕高,更没有想到椅子会突然失去平衡,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完全失去了支撑,房梁在她的眼前迅速地晃动起来,她后悔不该冒险爬上来,不由得闭上眼睛准备承受大地的撞击,可是结果并非她所预期的那样悲惨,一双强健有力的胳膊将她的身体牢牢托住了。 佟晓冬震惊地看着院主人陡然靠近的脸,脑子里有一刹那的空白。院主人似笑非笑道:“吓坏了吗?” 佟晓冬回过神来,难为情道:“谢谢。” 院主人把她轻轻放下来,淡笑道:“幸好我来得及时。” 佟晓冬垂下头,不好意思道:“是我太大意了。下次一定注意。” 院主人站在那里,含笑地看着佟晓冬。佟晓冬被看得不知所措,双手不停地揉着抹布,道:“老爷还有什么吩咐吗?” 院主人重重地长叹一声,道:“你不想知道我姓什么,叫什么吗?” 佟晓冬很意外他这样问,嗫嚅道:“我……我没想过这个问题。反正过不了几天我就会离开这里,以后我们恐怕很难再见面了,所以也没有什么必要知道老爷的姓名吧。” 院主人微笑道:“所以,你就随便编了个假名字?” 佟晓冬惊讶地看着他,突然有种掉入陷阱的感觉,她不由得全身戒备起来。“老爷怎么知道我用的不是真名?” 院主人轻叹道:“你若是早些问我的名字,你现在一定不会感到奇怪。我就是赤焰帮的帮主,厉青泽。” 佟晓冬的脑子出奇地冷静,她淡淡道:“原来如此。幸会了,厉帮主。” 厉青泽对她的反应不禁好奇,道:“你一点也不惊讶么?” 佟晓冬失笑道:“我该惊讶么?我听说过你的大名,也知道贵帮跟魑魅宫有些过节,更想得到我到这里来恐怕绝非偶然,所以,我实在惊讶不起来。” 第十三章 意外收获(二) 厉青泽微笑道:“不愧是魑魅宫的大小姐,很有头脑。这样很好,以后我们说话就不必绕来绕去了。” 佟晓冬摆出一个夸张的笑容,道:“不过,有句话我得先说明白。你们先说好了给我的工钱可不能赖掉。明天我就可以把活干完,你们得给我六十文钱,一个子儿都不能少。” 厉青泽先是微愣,随即朗声笑道:“好说好说。看你做得这么卖力,六十文太少了……” 佟晓冬喜道:“你愿意多给我绝对没有意见,这是我的劳动所得,正大光明的。” 厉青泽忍住笑,道:“不想跟我谈谈魑魅宫的事?” 佟晓冬思索片刻,道:“有必要跟我谈吗?” 厉青泽颔首道:“当然有必要。我听说,如果鬼幽被赤焰帮杀了,你就会来找我报仇。我们当然得好好谈一下了。” 佟晓冬没有想到自己那天放出的狂言这么快就被当事人知道了,不禁有些尴尬。 厉青泽微笑道:“到我书房来坐坐。” 佟晓冬知道他的书房在什么地方,就在早晨她才刚刚把那个地方打扫干净。 书房还是早晨打扫完的样子,里面除了桌椅之外什么都没有,显得空荡荡的。佟晓冬和厉青泽面对面地坐着,中间隔着一张四方桌。桌子上面一尘不染,光可鉴人。佟晓冬用手指抹了一下桌面,对自己的劳动成果颇为满意。 “昨天我跟你说的是真心话。”厉青泽突然说道。 佟晓冬不明所以地瞪着他。 厉青泽淡笑道:“撇开你是鬼幽的妹妹的身份不谈,你的确很能干。” 佟晓冬这才明白他指的是昨天他提议让她长留此地的话。“老实说,我也很想留下来靠自己的双手养活自己,可惜我有非走不可的理由。也许有一天我会再回来,如果那个时候你还愿意雇用我,我乐意之至。” 厉青泽颇感意外道:“你似乎坚信你们能够顺利返回粤西。” 佟晓冬有些感慨道:“我不能预知未来,所以只能靠信念来支撑自己。不管最后的结果是什么,我都会站在鬼幽的身边支持他。” 厉青泽点点头,道:“如果鬼幽身边的每一个人都像你这样想,那么他的确是个很厉害的对手。”他顿了顿,又道:“你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佟晓冬笑道:“如果我说的话能派上用场,那我一定会说。不过,我本人猜想,我说了也是白说,所以还是不要浪费口水了。” 厉青泽别有深意地笑道:“世上的事情总没有绝对的。你不试一下就永远不会知道有没有例外。” 佟晓冬笑眯眯道:“好吧。我的话很简单,就是请你们不要再找魑魅宫的麻烦,让我们顺顺当当地回去。” 厉青泽微笑道:“果然既简单又明了。好吧,我会考虑。” 佟晓冬意外道:“你真的会考虑?” 厉青泽笑道:“终于看见你吃惊的样子了。就凭这一点,我一定会好好考虑的。” 佟晓冬忙道:“那你要考虑多久?” 厉青泽道:“等你把这里的事情都做完了,我就告诉你结果。” 佟晓冬大喜过望,道:“真的吗?如果我今天能够做完,你也会今天告诉我咯?” 厉青泽失笑道:“早一天晚一天有差别吗?” 佟晓冬用力地点点头,道:“当然是越快越好了。好吧,我今天晚上就不睡觉了,连夜把活干完,你得说话算话。”说完,她起身就往外走。 厉青泽意外地道:“你要去哪里?” 佟晓冬头也不回地道:“干活去。” 厉青泽错愕地看着她的背影,一抹微笑缓缓浮上他的脸庞。 佟晓冬在吃晚饭的时候回到了别院。鬼幽并没有追问她去了哪里,做了些什么。佟晓冬心里想着厉青泽的话,觉得自己真的能够为鬼幽做点什么,但是她知道,这件事情绝对不能让鬼幽知道,因为鬼幽决不会让她参与这些江湖的事情。匆匆地吃了饭,佟晓冬便回房休息,让大家都以为她已经睡下了。半夜,佟晓冬偷偷摸出房间,在鬼幽的房门外驻足片刻,没有听到里面有什么动静,猜想他一定也睡下了,便蹑手蹑脚地走出去了。 来到厉青泽的住处,院子的大门依然敞开着,仿佛随时等待她的光临。佟晓冬深吸口气,暗暗道:“佟晓冬,不管怎么样,你一定要为自己争取机会。就算最后的结果依然不变,你也对得起自己了。” “既然来了,怎么还不进来?”厉青泽慵懒地倚在门框上,淡淡地道。 佟晓冬扬起下巴,道:“我很快就可以把活干完了,你可别先睡觉,等着吧。” 厉青泽失笑道:“放心,我一定等着你,决不会一个人先睡的。” 佟晓冬突然意识到他话里的暧昧意思,不由得心里一慌,不再理他,径自去做自己的事情。 厉青泽就站在走廊上看着佟晓冬像个陀螺似的转个不停,他觉得自己的脚都快站酸了,可佟晓冬丝毫没有显出疲惫的样子,一个奇怪的念头慢慢地进入他的脑中。他知道,那天谈判的时候,佟晓冬说过,要除掉对手的最好办法就是把对手变成朋友。说心里话,他很欣赏佟晓冬的这句话,此刻,他竟然觉得把魑魅宫除掉未必是最好的选择,或许他该考虑与魑魅宫结为盟友更有趣些。 天麻麻亮的时候,佟晓冬终于把最后一间屋子打扫干净了。她精神抖擞地跳到正在走廊的栏杆上靠着打盹的厉青泽的跟前,朗声道:“好了,都做完了,现在你可以把你考虑的结果告诉我了。” 厉青泽把佟晓冬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了一番,徐徐道:“我现在可以告诉你。赤焰帮和魑魅宫只有两条路可以走,要么成为敌人,要么成为朋友……” 佟晓冬定定地看着他,道:“那怎么样才能成为朋友?” 厉青泽道:“自古以来让本是世仇的双方化解仇恨的方法只有一个——双方联姻。” 佟晓冬眼睛一亮,道:“这个主意不错,说具体点。” 厉青泽道:“让双方最重要的人结为夫妇,然后互相牵制,共同进退,以往的恩怨一笔勾销。” 佟晓冬点点头道:“想法是很好,可是联姻的话得双方都愿意才行。你到说说看,双方的什么人结为夫妇才好呢?” 厉青泽淡笑道:“当然是双方最重要的人,否则就不能够互相牵制了。对我赤焰帮来说,自然是我做出牺牲了,对魑魅宫来说,得提供一个身份相当、年纪相当的女子才行。” 佟晓冬不由得犯难,道:“年纪相当的人肯定有,不过身份相当的就难说了,我大哥又没有什么兄弟姐妹,他只有一个师弟,他的师弟也不行啊。” 厉青泽失笑道:“你不是鬼幽的妹妹么?” 佟晓冬一怔,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心里顿时慌了。她不能想象跟厉青泽结婚会是什么样子,她认识这个男人还不到三天,除了知道他的名字以外,其他的一无所知。 看着佟晓冬慌乱的神情,厉青泽微笑道:“我虽然长得不怎么英俊,不过配你还是绰绰有余的。” 佟晓冬忿忿道:“我长得是不漂亮,可我也很有气质呀。” 厉青泽道:“这么说,你也愿意咯?” 佟晓冬忙道:“那也不能这么说。婚姻大事怎能儿戏?我总觉得虽然是为利益而联姻,但两个人总得有些感情基础才行,否则一辈子怎么过呀?” 厉青泽心中微微一动,他虽是诚心要娶佟晓冬,却完全没有想过过日子的事情,对他来讲, “妻子”至多只是一种身份罢了。佟晓冬的话竟有些触动他了。 厉青泽道:“你的意思怎样?” 佟晓冬心里着实为难。厉青泽的提议如果不涉及她,她自然是举双手赞成的,可是一旦结婚的当事人变成了她,那一切又另当别论了。她并不排斥婚姻,事实上,当她决定彻底放弃郁黎的时候,结不结婚,跟什么人结婚似乎都显得不重要了,然而,要她跟一个认识才两天,对对方没有一丁点了解的人结婚还是太匪夷所思了。“我……我得好好考虑……” 厉青泽微笑道:“哦?准备考虑多久?” 佟晓冬连看都不敢看他,小声道:“这件事情不是我说了算的。就算我愿意,我大哥要是不愿意也不行呀。” 厉青泽点点头,道:“如果你要听从鬼幽的话,那么我们恐怕只能做敌人了。因为鬼幽是绝对不会让他的妹妹为了利益联姻而嫁人的。” 佟晓冬暗想:“厉青泽倒是挺了解鬼幽的。要让鬼幽同意两家联姻,大概只有自己坚持要嫁给厉青泽了。”可是,她有什么理由一定要嫁给厉青泽呢?她可以当作没有这个提议的,可是如果要让鬼幽能够平安离开,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第十三章 意外收获(三) 佟晓冬瞪着他道:“这么说,你就想跟魑魅宫作对咯?” 厉青泽忍不住又轻笑起来,他忽然伸手把佟晓冬鬓角散落的头发挽到她的耳后,手指便停留在了佟晓冬的脸颊旁。 这有些亲昵的举动让佟晓冬心里一慌,脸色变得不自在起来。 “我就想以此作为要挟,让你嫁给我。”厉青泽靠近佟晓冬的脸,以近乎耳语的声音说道。 听到这样的话语,佟晓冬只觉得心头狂跳,身体微颤。老实说,她一点也不讨厌厉青泽,如果厉青泽表现得更主动些,她恐怕只有被动接受的份。对郁黎的无望的爱情,对黄凤岐的决绝的伤感,一直都在她内心深处涌动着,有的时候,她真的觉得自己很需要一场爱情来填补空虚的内心。厉青泽其实是一个很合适的人选。他也算是一个出色的人物,但不像黄凤岐那样惊世骇俗;更主要的是,他对她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感觉,使她能明白地感觉到他把她当成是一个女人在追求。在这一点上,郁黎一点都没有表现出来,而这正是佟晓冬愿意放弃对郁黎的爱情的重要原因。 正在佟晓冬不知所措的当口,林子里面响起了军队行进的声音,大约是马将军他们结束了操练,正要回来。佟晓冬心里更慌了,仓促地往四周看了看,拉起厉青泽的袖子就往林子的另一头跑。 厉青泽噙着微笑,懒洋洋地跟着她。佟晓冬估计不会有人发现他们了才停下来,拍拍胸口,喘着气道:“好险!万一被发现就糟糕了。” 厉青泽笑道:“被他们发现不是更好么?我一个人肯定不是他们的对手,这么一来,你就不必担心赤焰帮来对付魑魅宫了。” 佟晓冬瞪着他道:“你以为我是三岁小孩呀。谁知道你有没有带人来,说不定还混进了魑魅宫里面。要是把动静闹大了,说不定会更糟糕。”她略停了会,又道:“我真不想看到你们拼个你死我活。如果有一天你们真的要动起手来,我就找个没人的地方躲起来,反正眼不见为净。” 厉青泽微讶道:“哦?你怎么变了?以前不是很在乎魑魅宫的存亡吗?” 佟晓冬叹道:“在乎又能怎样?谁又在乎我的感受了?既然是无能为力的事情,我还是不要在乎的好。”她仿佛是在自言自语,道:“反正人终有一死,早死晚死,早晚要死。命也是你们自己的,你们自己自有把握。” 厉青泽对她的突然转变有些诧异,失笑道:“你也不担心自己吗?如果魑魅宫保不住了,你这个宫主的妹妹恐怕也难保全。” 佟晓冬看着他无奈地笑道:“如果我真是宫主的妹妹,也许事情会变得简单些了。那样我或许就会毫不犹豫地答应嫁给你。” 厉青泽脸色微整,道:“怎么说?” 佟晓冬心想:索性都告诉他,反正魑魅宫的人都知道我是个冒牌的郡主,也不怕再多几个人知道。“我并不是鬼幽的亲妹妹,鬼幽的亲妹妹早在十六年前就被敌人杀害了。我只是他的义妹罢了。正因为如此,即便我愿意以联姻的方式来挽救魑魅宫,鬼幽恐怕也不会答应。” 厉青泽缓缓地点点头道:“我并不意外。倒是当初听说你是鬼幽的妹妹时,我还真有点惊讶。” 佟晓冬心里松了口气,道:“既然如此,我们当初的约定也就无效了。” 厉青泽笑了笑,忽然又很严肃地道:“如果撇开赤焰帮与魑魅宫的恩怨,你就不想再考虑考虑么?” 佟晓冬吃惊地瞪着他,半晌才道:“你是因为喜欢我而想娶我的吗?” 厉青泽郑重地点点头,道:“我对你是有一点喜欢。而且我也是很认真地考虑我们的婚事。” 佟晓冬苦笑道:“很抱歉,我对婚姻大事也很认真,所以没有办法接受你。因为我已经心有所属……” 厉青泽道:“这个我早猜到了。”他顿了顿,道:“那个人该不会是鬼幽吧?” 佟晓冬失笑道:“怎么可能?我跟鬼幽之间只有单纯的兄妹之情。你也不用猜了,因为我不可能说出那个人的名字,那个人不是我能够爱上的。”她沮丧地长叹一声,道:“你这个人其实也很好,如果能够跟你做朋友那就是我的福气了……” 厉青泽微微笑了笑,道:“我很期待跟鬼幽亲自交回手。下个月的十五,我会派人来下战书,希望你们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他轻轻叹口气,又道:“刚刚听你唱歌,唱得真好听。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这样的机会……三月十五之前我不会再来打扰你。后会有期!”说完,也不待佟晓冬回应,倏地便隐入林中去了。 佟晓冬抬头看着深蓝色的天空,心情蓦地沉重了。 晚饭后,鬼幽与马将军议了一会儿事,便独自坐在书房里。佟晓冬犹豫再三,还是决定把与厉青泽见面的事情告诉他。 佟晓冬将怎样碰到厉青泽的过程细细说了一遍,却对两个人谈到的婚事问题只字未提,反正鬼幽也不知道他们的约定,此刻说出来的话怕引出新的麻烦。 鬼幽对厉青泽的突然出现深感意外,他本能地觉得佟晓冬没有完全说实话,但他深信佟晓冬不会做出伤害魑魅宫的事情,所以也不再追问。 佟晓冬关切道:“大哥,如果赤焰帮真的在三月十五下战书,我们要怎么办?” 鬼幽道:“这一仗终究是要打的。赤焰帮虽然高手甚多,但我们也不是不堪一击的。不过,地宫尚未建好,粮食也储蓄得不多,时间是有些紧。” 佟晓冬道:“难道没有别的法子么?” 鬼幽道:“就算没有赤焰帮,也说不定会有别的帮派要找我们的麻烦。浮云城现在虽然还没有动静,但并不表示他们没有要对付我们的想法。不管怎样,还是先抓紧时间做好准备。” 佟晓冬点点头,暗想着自己拒绝厉青泽是不是拒绝得太快了些,虽然她根本就没有想过要嫁给厉青泽,但是为了魑魅宫她就不能牺牲一下吗?她心里忧郁不决,脸色也阴晴不定。鬼幽道:“你不要太担心,这里守不住,我们就搬到别的地方去,天下这么大,总有个容身之处。” 佟晓冬叹道:“我看到现在好不容易有了些起色,如果就这么放弃就太可惜了。”她想了想,道:“大哥,郁教主不是一直都站在你这边吗?我们能不能去请郁教主帮忙,对赤焰帮施加压力,让他们放弃对付魑魅宫?” 鬼幽摇摇头道:“郁教主已经多年不过问江湖中的事情了,这次为了救我而和江湖各派发生了龃龉,我已经感到十分愧疚。我不想再去麻烦郁教主了。” 佟晓冬心想,鬼幽说的也极有道理。她又想到浮云城对魑魅宫也是虎视眈眈的,唉,要怎样才能化敌为友呢? 因为心中有事,佟晓冬一整晚都没有睡着,老是梦到厉青泽带着许多人把魑魅宫团团围住,然后陆玄恩站在不远处冷笑地看着她。奇怪,已经很久没有想到陆玄恩这个人了,却突然在梦中出现,佟晓冬想:“这大概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吧。” 这一天因为要举行篝火晚会,从早上开始,人们就忙着各自准备了。一时间张灯结彩的好不热闹!佟晓冬暂时把昨天的忧虑抛到一边,和大家一起准备。 傍晚,远远近近的村民渐渐聚集了过来。除了值夜的士兵以外,所有的人都来到了会场。会场就设在魑魅宫大殿前的空地上,因为人数众多,会场一直延伸到了殿外的树林里。天还没有完全黑,会场四周已经是人头攒动了,树林里还有三三两两的青年男女在低声谈笑。魑魅宫似乎十多年没有这样的热闹了,宫中的侍女都显得十分兴奋,不时有女孩子的尖叫笑闹声传来。大殿的廊下设了座位,鬼幽和老夫人坐在正中央,两侧则是马将军和众位老臣。佟晓冬的座位在老夫人旁边,但是她要表演节目,所以座位还是空着的。 老夫人感叹道:“可惜我眼睛看不见,不知道小小跳舞是什么样子。” 鬼幽安慰道:“娘,小妹的歌唱得极好,您听她唱歌也行。” 老夫人点点头。场上的表演已经开始,众人都渐渐停止了说话,认真看着演出。 先是魑魅宫宫女的舞蹈,六个风华正茂的少女穿着鲜艳的长裙在篝火旁翩然起舞,观看的人群不时发出惊艳的叹声。佟晓冬笑着看着,一种成就感油然而生。接下来是士兵们的表演,两列士兵迈着整齐有力的步子,手持斧钺踏进场中。士兵们表演的是战舞,模拟战场上的厮杀。古朴沉重的刀斧在士兵们震天响的吼声中舞动,人们的情绪立刻被调动了起来,每个人都握紧了拳头,似乎想立刻奔赴战场奋力杀敌。 佟晓冬在人群中也受到了感染,眼眶灼热起来。她用力抹了抹眼角滑落的泪水,接下来是她的表演,她得把状态调整好。 兴昌郡主的表演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人群变得鸦雀无声。暮色已经完全笼罩了山林,一堆堆的篝火发出“噼啪噼啪”的响声,火光映在每个人的脸上红通通的。在万籁俱寂中一缕清幽的笛声缓缓响起,婉转悠扬的笛声中又荡起回旋飘洒的琴声。此起彼伏的笛声与琴声将人们的心渐渐抚平,就在这样的时刻,佟晓冬的歌声渐起:“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她舒展长袖,仰头轻唱。“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一个轻盈的旋转,佟晓冬略带伤感的眼眸拂过山林,拂过树梢,从人群身上飘过。 鬼幽虽然听过佟晓冬唱歌,但从未看到过她跳舞。此情此景,他只觉得佟晓冬宛如仙子临尘,有种说不出的轻灵妩媚之感。他看得呆了,以至于老夫人连唤他数声都没有听见。 老夫人嘴角噙着微笑,对身边侍候的人低语几句,那侍候的嬷嬷微笑着点头,然后悄悄离开了。 老夫人摸索着捉住鬼幽的手,鬼幽悚然一惊,忙道:“娘,怎么了?” 老夫人道:“小小跳舞美吗?” 鬼幽道:“很美,像仙子下凡一样。” 老夫人轻叹一声道:“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她是你妹妹。若不是你妹妹该多好……” 鬼幽吃惊道:“娘为何这样说?” 老夫人叹息道:“你也到了成家的年纪了,要为自己的大事留心了……”鬼幽默然不语,心里却是百般滋味。常言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他又何尝想让母亲为自己的婚事操心,可是这些年来他忙于主持魑魅宫,对于男女之情看得极淡,再加上自己脸有残疾,所以益发断了娶妻的念头。直到遇到了佟晓冬,渐渐喜欢上了这个女孩子,却又因对方爱上了自己的恩人而一直深藏着这份感情。他知道,直到现在佟晓冬都不知道自己喜欢着她的事实。他也不敢让佟晓冬知道,因为黄凤岐的伤感离去给了他一个极好的教训。如果时间能永远停止在这一刻,佟晓冬能永远陪伴着他和母亲,那么他这一生都不娶妻也没有什么关系了。 他兀自想着心事,连佟晓冬的表演已经结束也没有发觉,还是人群震天价的吼声使他惊醒过来。他再看向会场中央时,佟晓冬的身影已经不见了。 老夫人道:“唱完了?快叫小小过来。我叫人准备了桂花酿,小小一定唱得累了,叫她过来喝点桂花酿,休息休息。” 鬼幽道:“小妹已经退下去了,我去找找看。”他借故离开了座位。心情有些乱,他需要一个清静的地方冷静冷静。 会场上的表演已经接近尾声,人群渐渐地往四周散开。许多青年男女也跑到林子深处幽会去了。鬼幽一路走着,碰上了好几对情侣,他觉得很是尴尬,叹息了一声,回到了宫中。正准备进书房坐一坐,春桃匆匆跑过来道:“原来宫主在这里。” “有什么事?” 春桃道:“郡主请宫主一起喝桂花酿呢。” 鬼幽笑了笑,道:“郡主现在人呢?” “在暖阁里。” 鬼幽想了想,道:“还是算了,夜已经深了。” 春桃道:“如果宫主不去,郡主一个人恐怕很无趣呢。” 鬼幽暗想:“晓冬今天费力表现了一番,大概很想找人说一说。”他听春桃所言,也觉得如果不去,佟晓冬的确会觉得很无趣。今天是个很特别的日子,大家应该都不会太早就寝,此刻去郡主休息的暖阁应该也不会惹人非议。放开了顾虑,鬼幽便往暖阁而去。 佟晓冬正在喝着桂花酿,看见鬼幽来了,不禁惊喜道:“欸,大哥来了。快来尝一尝,是娘叫人送来的。”她用力闻了闻,夸张道:“真香!” 鬼幽看见她那副样子,不由得笑道:“馋成这样么?” 佟晓冬揉着肚子,瘪着嘴道:“你不知道,我今天要跳舞,怕吃饱了肚子挺着不好看,一整天都没怎么敢吃东西呢,可把我饿坏了。”鬼幽有些心疼道:“真是傻。既然没吃东西,就该吃一点,空着肚子喝酒会伤胃。” “啊?这是酒吗?我怎么一点儿也没喝出来?我刚刚喝了好多呢,会不会醉呀?”佟晓冬有些紧张,她似乎觉得脸上有点潮热了。 鬼幽轻笑道:“不妨事。醉了喝点醒酒汤就行了。”他四下里看了看,奇道:“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小梅她们呢?” “哦,我叫她们玩去了。难得今天这么热闹,就给她们放回假。”佟晓冬不甚在意道。 鬼幽笑着摇了摇头,起身道:“还是得吃点东西才行。我去给你拿些点心来。” 佟晓冬咧着嘴一笑,有种说不出的幸福感。鬼幽伸手拉门却没有拉开,他微吃了一惊,又加大了力道,然而还是拉不开,似乎门外面被锁住了。鬼幽暗暗责怪道:“是谁这么糊涂,竟然不知道里面有人?” 佟晓冬见鬼幽从门口又转回来,奇道:“怎么了?” 鬼幽失笑道:“不知是哪个冒失鬼,把门给锁了。”他拍拍佟晓冬的肩膀道:“你等等,我从窗子出去。” 佟晓冬正觉得身上怪怪的,被他这么一拍,还挺舒服,不禁呻吟了一声。鬼幽吓了一跳,连忙缩回手。他走到窗子跟前,里面的插销是开着的,他推了推窗子,竟然也推不动!鬼幽大吃一惊,觉得不对劲。他又用力推了推,窗子的外面仿佛被钉死了。鬼幽大声道:“外面有人吗?”外面却是死一般地沉寂。 佟晓冬奇怪地走过去道:“大哥,怎么了?” 第十三章 意外收获(四) 刚刚进了城门,迎面来了几个相貌凶恶的汉子。佟晓冬一见,认得就是数日前要杀陆玄依和捉她的金刀门的什么堂主。她心里一惊,不知道这几个人是不是还不放过自己,连忙往厉青泽身边一靠。厉青泽发现她的异样,奇道:“怎么了?” 佟晓冬努嘴指了指那几个人。厉青泽并不认识,那金刀门的堂主却认识他,连忙屁颠屁颠地跑过来,朝厉青泽行了个大礼,道:“见过厉帮主。在下是金刀门白虎堂堂主孙达。” 厉青泽点点头,道:“孙堂主,幸会。” 孙达见佟晓冬在一旁,吃了一惊,指着她道:“厉帮主已经抓住这丫头了么?” 佟晓冬不解地瞪着厉青泽,厉青泽也沉下脸,道:“孙堂主这是什么话?佟姑娘乃是本帮的上宾……” “啊,韩长老不是悬赏……” 佟晓冬很讨厌这人,冷冷道:“你到底想要干什么?上次还险些要了我的命……” 孙达有些着慌道:“在下并没有想要姑娘的命,在下是得了赤焰帮韩长老的消息要抓住姑娘来要挟魑魅宫……” 佟晓冬看了厉青泽一眼,厉青泽有些尴尬地道:“此一时彼一时。” 佟晓冬了然地笑了笑,道:“我知道。不过,我真的不想再看见这个人了。” 厉青泽面露难色,道:“你要我杀了他么?这恐怕……” 孙达一听这话,顿时惨白了脸,颤声道:“厉帮主,小……小的对贵帮向来尽心尽力……” 佟晓冬失笑道:“我哪有这样说?你们哪,动不动就是打打杀杀。我只是说不想看见他,叫他以后离我们远一点就行了。” 厉青泽释然地一笑,道:“是我误会了。”他冷峻的目光瞪向孙达,孙达知道自己性命无忧了,也长长地舒了口气,战战兢兢地看着厉青泽。厉青泽冷冷道:“佟姑娘的意思,孙堂主可听明白了?” “明白了明白了。”孙达连连点头。 厉青泽摆开手道:“请吧。” 孙达忙不迭地跑远了,生怕稍停片刻,佟晓冬又会改主意。 佟晓冬见他那狼狈的模样,又好气又好笑,道:“做人做到他这份上,也真是悲哀。” 厉青泽微微叹息道:“这世界本就如此,趋炎附势之徒比比皆是。” 佟晓冬点点头,道:“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到哪里都是一样的。”她顿了顿,又觉得这样说其实对很多人都有失公允,便又长叹一声,道:“不过,这世上还是好人多。应该乐观一点。” 厉青泽好奇道:“听你这么说,好像很有些阅历了。” 佟晓冬淡淡一笑,道:“很多阅历谈不上,不过遇到些事情,感慨较多而已。我自从到这里来以后,还真是遇上了不少好人,我都不想离开这里了。”她说的是不愿再回到二十一世纪,厉青泽并不知道,只以为她说的就是这郴州城。 “哦?既然如此,就留在这里呀。” 佟晓冬无奈地叹了口气,道:“那怎么行?我答应了大哥,要和他一起去粤西的。” 厉青泽默然片刻,淡淡道:“别忘了我们的约定。” 佟晓冬心里一惊,果真险些忘记了,她忙道:“我怎么会忘?不是还有三个月的时间吗?你难道要我们就呆在这里,哪里都不许去么?” 厉青泽沉吟道:“那倒没有。这里距离粤西不过七八天的路程,三个月的时间足够鬼幽做很多事情了。” 佟晓冬觉得他似乎察觉出了自己的心思,很有些不安,道:“你在想什么?” 厉青泽微微一笑,道:“我在想,三个月后究竟是我们两家的大喜之日还是大战之日。” 佟晓冬心情微有些沉重,挤出一抹笑,道:“你对自己的妻子难道一点要求都没有么?难道随便找个人都能结婚吗?” 厉青泽定定地看着她,道:“我们两家门当户对,这不就够了么?再说了,你是随便什么人么?如果你不是魑魅宫宫主的妹妹,自然也不可能跟我谈婚论嫁。” 佟晓冬承认他的话极有道理,虽然她并不情愿嫁给他,但听到这样说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的。 厉青泽将佟晓冬送到离别院不远的地方便返回了。佟晓冬心中百味杂陈,不知道自己究竟该怎样做。她本可以甩开这些,顺其自然,但她又实在无法放弃任何可以帮助鬼幽摆脱敌人的方法。想到她的终身要托付给厉青泽,就要永远地忘掉郁黎,再不能对郁黎有任何暧昧的情愫,她就觉得身心受到了极大的束缚。虽然她也知道自己跟郁黎是不可能在一起的,但至少她可以在心里默默地喜欢他,关心他,即使表露出来了,别人也不会指责她的多情。可一旦她嫁作他人妇,怎么可以在心里偷偷喜欢别的男人呢?万一她不小心表现了出来,那后果是极其严重的。佟晓冬知道自己必须做出慎重的选择,赤焰帮与魑魅宫是战还是和,关键不是她的选择,而是她是否能够战胜自己,让自己成为一个抛弃感情枷锁的人。她不由得想到古代那些和亲的女子,果然都具有非同常人的勇气,实在很令人敬佩。 呆呆地进了别院,别院里依然是静悄悄的。 “大小姐,回来了?”詹岩刚从外面进来,看见一脸落寞的佟晓冬,关切地问道。“那个……厉青泽没有为难大小姐吧?” 佟晓冬微微一笑,道:“怎么会?他对我很好。” 詹岩似乎有些意外,道:“大小姐是在为别的事情烦恼吗?” 佟晓冬也有点意外道:“我看起来像很烦恼的样子吗?” 詹岩笑着点了点头。 佟晓冬长叹一声,道:“郁教主很快就要回来了吗?我们是不是很快就要离开这里了?” 詹岩点点头,道:“不出意外的话,郁教主后天就可以到了。” 令佟晓冬意外的是,郁黎竟然提前一天回来了,和他一起回来的还有那天送她去见郁黎他们的老伯——天藏左使何须怨。 这天傍晚,众人围着桌子用过饭后,便坐着说话。因为都是自己人,佟晓冬便也在一旁听着。 郁黎道:“明天一早,我们就要回九江了。不过,你们回粤西的这一路我已经安排了人手,一般的小角色不敢轻举妄动。何左使也已经去会过了陆奇峰,浮云城暂时也不会有什么动静。” 鬼幽不解地看着何须怨,何须怨抚须微笑道:“我跟陆奇峰打了三十几年的交道,这次他不过是卖了我一个面子,让你们先回去把私事处理好,以后的事情还得靠你们自己。” 鬼幽心中十分感激,但他只是微微颔首,道:“让前辈费心了。” 佟晓冬心里也宽了许多,厉青泽答应三个月内不与魑魅宫为难,现在浮云城也同意让他们先回粤西,这一路上的确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能得到这样的结果,郁黎自然是出了大力气的,不过,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佟晓冬并不很清楚原因,但她也觉得以自己的身份实在不便多问。她偷偷在一旁看着郁黎,只觉得他比几天前更显憔悴了,不知道零陵之行情况如何,而且君莫笑也不见人影,他去了哪里呢?郁黎不说,也没有人相问。 当晚,众人收拾好行装,只等第二日清早就出发。 佟晓冬没有什么行李,只有两套换洗的衣裳,外面穿的夹袄和斗篷都是借别人的穿的,她把那两套换洗衣裳细细叠好,卷成一只小包袱,在厉青泽那里赚来的钱则揣在怀里。她把那小钱袋从怀里掏出来,心里久久不能平静。厉青泽果然很大方,给了她一两银子。她对钱没有什么概念,但也知道,一两银子比六十文钱不知道要多多少。为了路上使用方便,她已经把银子换成了碎银。手里攥着钱,心里才微微有了一点踏实感,至少一旦她落单的时候不至于会饿死。 佟晓冬心想,明天早上大概是没有机会跟郁黎道别的,她想跟郁黎说点什么,但又有些犹豫不决。她轻轻走到郁黎的房门外,见里面灯都亮着,似乎还有些人影,应该不是他一个人在里面。她在门外徘徊了许久,里面的人也没有要出来的意思。佟晓冬心里暗暗叹息了一声,默默道:“我跟他到底是没有缘分的,连说个话的机会都没有。”她心里极难过,又觉得这是上天的意思,更加觉得无可奈何,便一个人在庭院里的石凳上坐着。 此时离除夕已经很近了,夜晚寒气极重,佟晓冬本来就怕冷,再加上她衣衫单薄,不由得冻得缩成一团。 “晓冬,这么冷,还呆在外面干什么?” 佟晓冬听出是鬼幽的声音,心头蓦地一酸,挤出一抹笑容,道:“想到明天就要走了,有点兴奋得睡不着。” 第十四章 魑魅宫(一) 鬼幽的面具在夜色中显得异常凄厉,若非佟晓冬早已看习惯了,此刻看来还有点恐怖呢。鬼幽似乎微微叹息了一声,道:“你还是决意跟我去粤西吗?” 佟晓冬失笑道:“这不是早就决定好的事吗?” 鬼幽默然片刻,道:“人这一生中有很多东西一旦错过就再也得不到了。” 佟晓冬明白他是指她和郁黎之间的事情。她淡淡一笑,道:“人这一生中,有很多东西是要争取的,但也有很多东西是不得不放弃的。有舍才有得嘛。” 鬼幽微叹,他承认佟晓冬的话说到他的心里去了,对于佟晓冬,他不也是舍弃了男女之情,才能得到这样平稳的共处吗?也许在佟晓冬的心里,她也同样渴望与郁黎保持着这样的关系,所以,她情愿放弃对郁黎的情意。 鬼幽道:“就算是回到了粤西,日子也并不好过呀。我们的敌人随时都会出现,也许,我们每天都会陷入战争之中……” 佟晓冬道:“大哥,我并不是个养尊处优的人,也经历过生死大劫。现在没有什么东西能让我害怕的。你不必为我担心。” 鬼幽道:“好,到了粤西,你若是住不惯就只管开口……”他说到这里便没再说下去,因为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如果佟晓冬真的开口要求离开,他是让她走还是让她留。 佟晓冬笑道:“我没那么娇气。我的适应能力可是很强的呢。” 鬼幽落寞地笑了笑,又重重叹息了一声,道:“还是早些回房里吧,外面很冷。” 佟晓冬不想让他为自己担心,便乖乖地回自己的房间。房里漆黑一团,床上又是铁一般地冷,佟晓冬实在睡不着,便倚在床头径自想着。这个世界没有紧张的生活,她反而可以时时静下心来想想问题。明天早晨,她该怎样与郁黎告别呢?说出自己的肺腑之言?还是装作毫不在意潇洒地离开?郁黎发觉过她的心意吗?他对她有那么一丁点情意吗?她一连问了自己很多问题,却连一个答案也想不出来。 佟晓冬以为自己会坐上一个晚上,可是她终究还是睡着了。再醒来的时候,耀眼的阳光已经照满大地了。庭院里静悄悄的,仿佛从来就没有人在这里停留过。佟晓冬心里有些着慌,她下意识地以为自己被他们丢下了,她甚至来不及穿好外衣便跑出房门。鬼幽和詹岩在院子里低声说着什么,两个天藏教的弟子正往一辆中等大小的马车上搬行李。詹岩看见佟晓冬,连忙道:“大小姐起来了。” 鬼幽看向她道:“起来了?吃点东西再走吧。”佟晓冬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看见还有旁边的人在,便忍住了,只点了点头。她回房间洗漱完毕,詹岩便端着早点进来了,道:“大小姐,如果路上顺利的话,大概只要六七天就可以到了。不过,我们那里生活很艰苦,大小姐要不要买点自己喜欢的东西带去?咱们那里可什么都没有哇。” 佟晓冬笑着摇摇头,道:“不用了。”她略想了想,又道:“天藏教的人都到哪里去了?” 詹岩道:“郁教主他们一清早就走了。” 佟晓冬虽然心里早想到了,但还是有些难过。没有想到最终还是没有机会和郁黎说上话,然而她又想,也许是郁黎不愿跟自己多纠缠,否则无论多忙,他也会找个机会跟自己道别的吧。“唉……”佟晓冬在心里默默叹息了一声。 马车终于缓缓驶出了,佟晓冬凝望着渐渐后退的静默的庭院,暗想:“再见了,不,永别了。” 马车经过厉青泽的院子时,佟晓冬这才想起还没有告诉厉青泽自己要走的消息,但她觉得这不重要,她落寞地一笑,默默道:“对不起,厉青泽。” 七天后,佟晓冬、鬼幽和詹岩在两名天藏教弟子的护送下,顺利到达粤西。进入粤西境内,那两名天藏教弟子便回去复命,佟晓冬他们三人则继续往魑魅宫进发。 一进入粤西,人烟便稀少起来,许多地方都还是未曾开垦的荒地。由于这里地势起伏,山势险要,佟晓冬在马车里被晃得七荤八素。 鬼幽道:“魑魅宫隐蔽在深山之中,与外界没有什么来往,进去以后再想出来也很不容易。” 佟晓冬道:“那么外面的人要进入也不容易咯?” 鬼幽颔首道:“不错。从进入粤境开始,一直到魑魅宫的殿门,沿途都设有关卡。所以只要进了粤西,我们就不必担心了。” 佟晓冬奇道:“沿途都有关卡么?我怎么没有看到?” 鬼幽淡淡笑道:“谯楼设在山林隐蔽之处,不是自己人是不知道的。” 佟晓冬道:“可是没有人来盘查我们,我们就这样进去吗?” 鬼幽道:“詹岩在外面,他们认得出他来,所以不须盘查。” 佟晓冬兴奋地看着周围茂密的山林,竟有种回家的感觉。 傍晚时分,一声炮响打破了山林的寂静。佟晓冬心里一慌,道:“那是什么声音?” 鬼幽道:“不用怕,那是信号,是宫中人知道我们回来了。再不用多久就会有人来接我们了。”果然只过了片刻工夫,就听得前方有人马行进的声音。鬼幽他们的马车在一片较宽阔的平地上停了下来。鬼幽和佟晓冬一起下来,只见前面隐隐约约看得到火光。詹岩道:“宫主,大小姐,马将军带人来接我们了。” 马将军?佟晓冬不禁对这个称呼感到惊奇。一个江湖组织竟然也有“将军”这种职务吗? 那队人马渐渐走近,火光也越来越亮。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半戎装半便装打扮的中年男子,骑着一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样子十分威武。他身后紧跟着两名相同打扮的男子,略显得年轻些,也骑着马,不过那马显然不如那匹枣红色的马精神。 中年男子停住马,极利索地翻身下来,几个大步走到鬼幽面前,单膝跪地道:“臣马成恭迎主公回宫。” 鬼幽忙扶起他,道:“有劳马将军了。” 马成朝后面招招手,立刻有几名士兵模样的人抬了副软轿过来。 鬼幽道:“先别忙,马将军,我给你介绍一个人。”他看向佟晓冬,道:“这位就是我在中原找回来的小妹。” 马成似乎并不十分意外,微愣了愣,随即道:“臣参见郡主。” 佟晓冬不知所措地看着面前这一幕,道:“大哥,这是……” 鬼幽道:“晓冬,回去以后我再慢慢跟你说。我们这一路走得十分辛苦,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 他叫人扶佟晓冬坐上软轿,自己则骑上士兵牵过来的马。马成还是在前面领路,后面的士兵列好队伍跟在后头。佟晓冬一路看着这军队模样的队伍,心里生出了许多疑问。她隐隐觉得魑魅宫绝非一般的江湖组织,郁黎为何一定要全力保护鬼幽,浮云城和赤焰帮为何一定要除掉魑魅宫,看来都不是简单的个人恩怨能够解释的。她蓦地又想到了厉青泽的提议,原本想放弃的那个念头此刻又浮上心头。也许,联姻真的是最好的解决方式,在这种情况之下,感情这种东西是可以完全被忽略的。她不禁为当时自己所说的婚姻要有感情基础的话而感到好笑。 也不知走了多久,天色已经全黑了,佟晓冬看不清楚周围的景物,只觉得树林茂密,道路颠簸,上上下下了许多次,又左转右转了几回,终于到了一处平坦的位置,隐隐约约看得出这里有许多高大的建筑。队伍停下来时,佟晓冬才看清楚他们正站在一处高大的牌楼下,牌楼上似乎有几个字,但看不清楚。 马成将鬼幽送到这里,便率领属下退下了。詹岩道:“宫主,属下先去禀告老夫人。” 鬼幽道:“老夫人这会儿恐怕已经睡下了。我们明天一早再去吧。” 詹岩道:“是。属下去叫总管来,给大小姐安排住处。” 鬼幽道:“不必了。”他转头看向佟晓冬道:“晓冬,今晚你就暂时住在我的房间。明天你自己到处看看,挑个合适的地方,我再叫人去打扫了,你再搬过去。” 佟晓冬道:“大哥今天晚上住哪儿呢?” 鬼幽道:“我随便哪里都行。这里空房间虽有不少,但是一向没有人住,萧条得很,我担心你突然住进去会害怕。我的房间总有人打扫,虽然也简陋,但还算整齐。” 佟晓冬很感激他的细心,不由得道:“要不我们还是住一间房,多加张床就行了。这一路上也不是没在一起住过。” 鬼幽道:“在路上是要逃命,自然不拘小节了。我们在名分上终究是兄妹,若是同室而寝,会遭人诟病的。” 第十四章 魑魅宫(二) 佟晓冬觉得他的话不无道理,便道:“好吧,就听大哥的安排。” 鬼幽领着佟晓冬到了自己的住处,那里早有两名侍女等候着了。鬼幽嘱咐那两名侍女好好服侍佟晓冬,便先离开了。 佟晓冬借着微弱的灯光把这屋子打量了一番。以鬼幽一个堂堂宫主的身份,住在这样的地方,的确也够艰苦的了。这房间不过二十几个平方大,分里外两间,中间由一道门帘隔着。堂屋里立着一块半透明的屏风,屏风后面是一张可供人躺下来的坐床,坐床前设有台案,台案上整齐地摆放着笔墨纸张之类的东西。屏风外就像一般人家客厅的布置一样,有两排靠椅和几张四方桌。这些桌椅都是一般的式样,完全看不出它们的身份与地位来。卧室里更加简单,就是一张床,一个黑漆大木柜,三只带锁扣的大木箱。卧室中间是一张小圆桌和一只圆凳子。床头摆了一张小茶几,茶几上面搁着油灯座。 佟晓冬看着这些似乎已经用了许多年岁的东西,心中有种莫名的感动。她知道鬼幽在这里生活了十多年,这些年来,他都是在这样的环境中生活的。从这里的布置来看,她几乎能够想象得出鬼幽在昏黄的灯光下,掩卷沉思的瘦削的身影。 在佟晓冬打量着屋子的时候,侍女已经端来了热水,还燃起了一炉香。佟晓冬简单地泡了个脚,便上了床。床单被褥都是新换上的,有种植物的清香味道。 也许是过于兴奋了,佟晓冬怎么也睡不着,假寐了片刻,她发现外面堂屋的灯还亮着。她起身看了看,发现那两名侍女面对面地坐在靠椅上打盹。似乎听到了脚步声,那两名侍女猛地醒过来,道:“郡主,有什么吩咐?” 佟晓冬奇道:“你们怎么还不去睡呀?” 一名侍女道:“今天是我们两个当值,要守夜。” 佟晓冬道:“现在也没有什么事情,先去睡会吧。” 那侍女道:“宫主特别交待过了,郡主在路上受了许多惊吓,初次到这里可能会睡不安稳,叫奴婢们好生伺候,随时听候差遣。” 佟晓冬心头一暖,柔声道:“大哥考虑得太周到了。我挺好的,你们不用这样守着,都去睡吧。你们这样,我反而睡不着呢。” 这两名侍女有些迟疑,佟晓冬微笑道:“你们尽管去睡,有什么事情的话我会叫你们的。啊,还不知道你们的名字呢。” 先前那说话的侍女道:“奴婢名叫杏儿。”另一名侍女叫春桃。 佟晓冬道:“你们去睡吧。我大哥绝对不会责怪你们的。” 杏儿和春桃见她十分坚持,便朝她福了福,退了出去。 佟晓冬本想吹灭了桌上的灯,但又觉得一个人住在这间屋子里,还真有点心慌,索性就任灯亮着。也不知过了多久,实在困得很了,竟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一阵清脆的鸟鸣声把佟晓冬从睡梦中唤醒,她刚睁开眼睛,就看见两个清秀的女孩子安静地肃立在一旁。这两个女孩子看见她已醒来,连忙挨近了些。一个女孩子柔声道:“郡主要起来了么?” 佟晓冬知道她们一定也是来服侍她的,便也不觉得奇怪,微笑道:“是啊。我自己洗漱就可以了,帮我打点热水来。” 这个女孩子微微点了点头,去打水了,另一个女孩子托着一套崭新的衣裳,道:“请郡主更衣。” 佟晓冬也微笑道:“我自己来就好。”她接过衣裳,自己穿了起来。好在这里的衣裳跟外面没有什么差别,佟晓冬早已穿得熟练了。看着这素淡雅致的衣裳,佟晓冬不由得感叹:终于不必再穿奴婢的衣服了。 先前那女孩子端了热水进来,佟晓冬自己洗漱完毕,顺便问了她们的名字。一个叫小梅,一个叫小竹,跟杏儿、春桃她们一样都是这里的侍女。魑魅宫里的侍女并不多,而且大都是些上了年纪的,这几个女孩子都是魑魅宫中奴仆的女儿。 没过多久,春桃来禀报说宫主有请。佟晓冬正想找鬼幽,便连忙跟着春桃走。她一边走,一边留意,只见这里山林十分茂密,顺着地势修建了一片宫殿似的房子,看起来跟浮云城有些相像,不过远没有浮云城的规模大。宫殿四周不时可以看见来往巡逻的士兵,隐隐约约还能听到士兵们操练的声音。 春桃在一座较高大的宫殿台阶前站定,阶前守卫的武士微点了点头,让她们进去。只见鬼幽正襟端坐在殿上,他的旁边还坐着一个面貌端庄的中年妇人。不用想也知道,这妇人就是鬼幽的母亲了。妇人的脸色微有些激动,眼睛直直地盯着前方,似乎很想看清楚进来的是什么人。也许是盯得太久,她的眼睛中微有些血丝。 佟晓冬心里莫名地激动起来。这个妇人就是她的“母亲”么?她真的什么都看不见吗?她真的会相信自己就是她的女儿吗?佟晓冬的腿有些发软,她害怕自己扮演得不像,让鬼幽的母亲更加伤心。 鬼幽脸上的面具将他所有的表情都遮住了,佟晓冬无法知道他此刻的反应,但从鬼幽微颤的声音听得出来,他也很紧张。 “娘,小小来了。” 妇人的身子颤抖了一下,双手伸了出去。这双手仿佛有种巨大的吸力,佟晓冬只觉得心里突地一下,身体不由自主地扑了过去,同时,眼泪也夺眶而出。“妈……”一声哽咽的呼喊自佟晓冬的喉咙发出,妇人温柔而带着馨香的怀抱顿时被佟晓冬占据了。 “小小,我的小小,我的宝贝儿……”妇人的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她颤抖的双手重重地抚摸着佟晓冬的头发,几乎把她的头发都弄散了。 “妈……妈……我回来了……”佟晓冬哭着,喊着。一旁站立的人们已经忍不住抽泣起来。 只有鬼幽显得过分安静,静静地坐在旁边,他在无声地流着眼泪,面具将他的脆弱完全遮掩了。 过了许久,殿中才渐渐恢复了平静。妇人轻轻抚摩着佟晓冬的脸颊、鼻梁、嘴巴、下巴,一直顺着她的肩膀抚摩到手指尖,仿佛想通过这种方式来“看”女儿。 “唉……回来作什么呢?这里这么苦……你的养父母舍得么……”妇人叹息着道。 “妈,大哥都跟我养父母说好了,他们能够理解。”佟晓冬偎在妇人怀里,扬着脸道。 “路上还顺利么?”妇人轻轻问道。 佟晓冬蓦地想起那些死去的魑魅宫弟子,心里很是恻然,她扭头看着鬼幽。 鬼幽淡淡道:“还好。”他朝旁边站着的一个老者道:“王总管,筵席准备得怎样了?” 王总管欠身道:“已经准备好了。马将军他们也都在烟雨阁候着了。” 鬼幽点点头,道:“娘,小小回来了,我们要好好庆祝一番。时候差不多了,我们这就去烟雨阁吧。” 妇人连连说好。佟晓冬和鬼幽一左一右地搀着妇人,慢慢地往殿外走去。 烟雨阁距离大殿不过几十步远。佟晓冬一出大殿就看见等候在烟雨阁外的马将军。马将军身旁还有几个文士打扮的老人,正肃穆地站着。 虽说是庆祝佟晓冬到来的筵席,但整个过程都显得十分平静,众人向老夫人道过贺后就几乎再没有说话,鬼幽戴着面具,所以也只是象征性地举了举杯,他甚至连筷子都没有碰过。 佟晓冬看着几乎没有动过的一桌子菜,不解地问坐在身边的鬼幽道:“大哥,我们还要等什么人吗?” 鬼幽淡淡道:“不是。过会儿我再告诉你。” 佟晓冬听他这么说,也不再多问。不大一会儿,几名侍从将筵席撤下,众人纷纷告退,烟雨阁中便只剩下老夫人、鬼幽和佟晓冬。老夫人握着佟晓冬的手,道:“孩子,饿了吧,一会儿就好了。” “我不饿。”佟晓冬微笑道。就见又进来几名侍从,手上端着盘子,盘子里盛着先前摆上桌子的菜,只不过这盘子比较小,菜的分量也很少,似乎刚刚够他们三个人吃。 六七个碗碟摆放完毕,侍从们都退了出去。烟雨阁里静悄悄的。鬼幽轻轻解开面具上的绳子,缓缓将面具摘下,平放在桌旁。佟晓冬见他似乎要取下面具,已经惊异得屏住了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脸。鬼幽的脸庞露出的那一刹,佟晓冬顿时像石像般地凝固住了。 一道狰狞的疤痕从上至下贯穿了鬼幽的整张脸,将他本该秀气的脸硬生生地劈成了两爿。 “吓着你了吗?”鬼幽淡淡地问道。 佟晓冬收回目光,微垂下头,道:“没有。就是有点意外。我以为……你不会让我看到你的真面目。” 第十四章 魑魅宫(三) 鬼幽轻忽一笑,低声道:“戴着面具怎么吃饭呢?快吃吧,菜都凉了。” 佟晓冬对他的回答哭笑不得,半晌才道:“这是怎么回事?” 老夫人拍拍她的手道:“孩子,我们这里很穷,大家的日子都过得很辛苦。今天为了庆贺你回来,我们特地吩咐厨房准备了一些好菜。刚才到这里来的那些人都是我们的家臣,他们都分了一些菜带回去给家人吃,我们只留下够吃的就行了。” 老夫人的话让佟晓冬的疑惑更重了。他们竟然有“家臣”!其实也不该奇怪,马将军不是称鬼幽为主公,称她为郡主吗?那么他们一定跟朝廷有关了。 鬼幽道:“娘,小妹不知道我们这里的情形,吃完了饭我再详细地告诉她。”他说着,夹了些菜到母亲的碗里,又一点一点地夹到母亲的唇边。 佟晓冬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心里竟有种说不出的感动,也许这辈子就留在这里也不会感觉很痛苦吧。 入夜的时候,春桃来请佟晓冬去书房。鬼幽独自坐在书房里,又戴上了面具。 佟晓冬略为打量了一下这里。书房很小,书柜上也没有多少书,整个房间显得单调冷清。鬼幽伶仃的身影矗立在这幽冷的屋子里,倍显凄凉。 “还过得惯吗?”鬼幽走到佟晓冬的面前道。 佟晓冬点点头,微笑道:“挺好呀,没什么不习惯的。” 鬼幽微微颔首,沉默了一会,指着坐椅道:“坐下来,我们慢慢聊吧。” 佟晓冬与他面对面的坐着,她很希望鬼幽能够把面具取下来,那样更容易看清他的情绪,但是她不敢贸然提出这样的要求。 “我知道,你对我的真实身分感到很奇怪……原本我并不想让你知道,不过,我看得出来,你不想被瞒着……” 佟晓冬正想说点什么,鬼幽已经接道:“我们不是普通的江湖人物,先父是后唐皇族,我们的国家灭亡之后,先父召集部分家臣逃出了京城,从此改名换姓,隐居江湖。可是当时的晋国皇帝知道前朝还有皇族流落在民间,就想方设法要彻底消灭我们。不过皇帝不敢公然动用朝廷的力量,便想借助江湖势力来除掉我们。十六年前,晋廷收买了天藏教,天藏教的前任教主郁东棠与朝廷勾结起来袭击了我们,我们寡不敌众,只能带着家眷继续往南逃,不想南行的路上又遇到了官兵,我们这些老弱妇孺死的死,伤的伤,我也被人砍倒了。后来,郁教主救了我们,还帮助我们逃脱了敌人的追杀。我们逃到了粤西青龙山,看到这里山穷水恶,人烟稀少,也没有朝廷的势力,就在这里落了脚。” 佟晓冬知道鬼幽的亲妹子小小就是在那时被杀的,那个时候,他们都还只是孩子,却遭遇了惨绝人寰的事情。她的心揪紧了,鼻子酸酸的,眼眶中似乎还有泪珠在转。 鬼幽略停了会,接道:“大约七年前,我自觉武功学成,可以找天藏教报仇雪恨了,便只身前往天藏教的总坛。我那时只有十九岁,一心只想着找郁东棠报仇,一点也不在乎自己的性命。哪知到了天藏教总坛,还没有见到他们的教主,就遇上了高手。这个高手就是刚刚进入天藏教的天藏右使,人称‘摄魂地妖’的君莫笑。我和君莫笑硬是苦战了一整天,若不是郁教主及时出现,我恐怕已经命丧黄泉。我那时才知道郁东棠早就死了。冤有头,债有主。郁教主对我一族有存续之恩,我自然不能找他报仇。于是我们约定,在郁教主有生之年,我决不踏入中原一步。这七年来,我一直紧守约定,却不想半年前母亲因为长年忧郁而突然双目失明,迫不得已,我只好冒险再入中原,想找个合适的女孩子假扮小妹来安慰母亲。这就是当初我在南昌将你掳走的原因。” 这个原因早先鬼幽跟她简单地解释过,佟晓冬也不觉得意外,只是没有想到郁黎竟然和鬼幽有这么深的渊源。 佟晓冬轻笑道:“我演得可像?” 鬼幽点点头,道:“很像。我几乎以为真的是小小回来了。” 佟晓冬奇怪道:“照理说,你的妹妹回来了,大家应该高兴才是,可是那些人为什么都苦着脸呢?” 鬼幽幽幽叹了一声,道:“大概除了我母亲,所有人都知道小小已经不在人世了。他们明知道你是假冒的,自然高兴不起来。其实就算真的是小小回来了又能怎样呢?大家也不过依然在这里坐等老死……” 佟晓冬难过地抓住鬼幽的手,道:“大哥,打起精神来。既然大家都想活下去,就要好好地活着。别忘了,我们现在还有敌人呀,赤焰帮、浮云城都在打魑魅宫的主意呢?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得想办法。” 鬼幽轻叹道:“晓冬,你放心,不管怎样我都不能让魑魅宫消失。马将军他们日夜操练,就是防着敌人来犯。实在守不住,也得让你们平安地转移到别的地方去。我已经命人在地下挖隧道、修建地宫了。万一敌人来袭,你们可以先到地宫中躲避一段时日。” 佟晓冬暗想:大哥想得很周到啊。只是从魑魅宫现有的力量来看,就算能对付赤焰帮,也没有办法抵挡浮云城。就算这两派都放弃对付魑魅宫,照鬼幽的话来看,后周朝廷也会再想办法来除掉他们的。所以无论如何不能消极反抗。她想到中学学历史时总是惊叹中国人民八年抗战的伟大成就,暗忖:何不就学习一下革命先辈们的经验呢? 鬼幽将这些对江湖人来说都还是秘密的事情告诉了佟晓冬,觉得也算是对佟晓冬有了个交待。他又道:“这里的日子确实很艰苦,你在这里也不知道能不能过得惯。如果有什么需要,就直接告诉我。我会尽力……” “大哥,你以为我是养尊处优的千金小姐吗?”佟晓冬截住他的话,笑道:“我从小就很能干,不信你就等着瞧吧。” 佟晓冬不敢夸自己是什么能工巧匠,但吃苦耐劳方面真不是吹的。渐渐熟悉了魑魅宫的环境之后,佟晓冬就开始了她的“八年抗战”计划。 魑魅宫所在的青龙山地势险要,土地贫瘠,产出甚少。而这里的人与外界几乎完全隔绝,所以物资极其缺乏。佟晓冬还发现这里的年轻人几乎都是魑魅宫从中原带过来的,人数并不多。而马将军手下的那些士兵则大多是本地穷苦人家的孩子。大致弄清楚了魑魅宫的整体状况,佟晓冬就要实施她的战略了。对于这种穷乡僻壤,光“节流”还不行,得想办法“开源”。她找鬼幽商量,想让魑魅宫里的人都“活动”起来。 佟晓冬说道:“我问过王总管,这青龙山背面有一大块地方是荒山,这里地气很暖,适合种植水果,可以试着种些果树。不管收成好不好,也可以改善一下这里的生活嘛。万一运气好,收成不错,还可以拿到外面去卖,换些别的东西进来。” 鬼幽点点头,他对种植是一窍不通的,也不知道佟晓冬的提议是否可行。见鬼幽没有表态,佟晓冬道:“马将军手下有不少人都是本地的农民出身,他们中间肯定有人懂得种植,应该把这样的人才集中起来,再教授更多的人,让每个人都有一技之长,都可以为魑魅宫贡献力量。” 鬼幽对佟晓冬的这个想法感到非常吃惊,道:“你的这个提议以前竟然没有一个人想到过。晓冬,你怎么会想到种些呢?” 佟晓冬干笑两声,道:“我们家乡跟这里的情形差不多,我也是看到别人这样做才学着做的。” 鬼幽叹道:“这的确是好主意。不过,我们的人手终究有限,如果士兵们都去种植了,而忽略了操练,万一敌人来犯就难以抵挡了。” “对呀,所以不能把士兵们全部调去种植,还得把宫里的人都调动起来。”佟晓冬道:“我看这里也种棉花,织出来的布多半是自己用了。我觉得这样挺浪费,不如多织些布,除了自己用以外,多的也拿到外面去卖。要知道,现在无论做什么,金钱都是非常重要的。我听说浮云城在江湖中名气很大,最重要的原因就是他们富可敌国。所以,魑魅宫要想变得强大,光是练好兵还不够,得先赚钱。再说了,有了钱,大家日子过得好,身体也好呀。” 佟晓冬喝了口水,润了润喉咙,又道:“不过,要从长远的发展看,还有一件至关重要的事情必须要做。” 鬼幽见她说得郑重,不由得也严肃起来。 “你不觉得大家的心情需要调节一下吗?” 鬼幽险些笑出声。 第十四章 魑魅宫(四) 可是佟晓冬依然很严肃道:“你母亲不就因为长期抑郁而导致双目失明?现在这里的老人越来越多,好多年轻人还没有成家,再过几年,这里会变成什么样子呢?所以,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要多养育下一代。我问过一些人,他们都是因为对自己的未来没有期望,所以也无心成家。很多男孩子想到自己迟早会战死,干脆就不成家了。这样下去是很危险的,不必等到敌人来杀死我们,我们自己就会逐渐灭亡。所以,我想多开展一些娱乐活动,让大家情绪高涨起来,还可以让这里的男孩女孩多聚会,大家培养感情,自然就有想成家的。只要有了小孩子,我们的生活就有希望了。你看怎么样?”佟晓冬说着,瞪着一双大眼睛看向鬼幽。 听到佟晓冬这样认真地跟他谈论婚姻和生育的问题,鬼幽的心里却是暗潮汹涌。他以为自己对佟晓冬已经完全断了男女的念头,然后真正住到了一起,没有了外界的干扰,他又自私地希望佟晓冬能够永远留在他的身边。听着佟晓冬的话,他竟然兴起了和她一起共同生养的念头。然而这念头一起,他又责骂自己不该胡思乱想,佟晓冬把他视同手足,那样信任他,倚赖他,他怎么可以对她有过分的念头呢? 鬼幽半天没有吱声,佟晓冬暗想,自己真的好糊涂,怎么能以现代人的眼光来看待古人呢?这个时代的人一定对男女之防看得极重,她的提议自然是极大地违背了礼教。想到这,她有些不安道:“我的想法是不是很可怕?” 鬼幽回过神来,忙道:“不,很好……” “真的吗?”佟晓冬惊喜道:“大哥,你觉得可以吗?” 鬼幽点点头,道:“你说的这些都很好,我会和老臣们一起商议。” 佟晓冬又有些担忧道:“那些老臣们会不会觉得我的想法不合礼教?” 鬼幽苦笑道:“国家都没有了,还谈什么礼教?” 佟晓冬覆上他的手背,想安慰他几句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鬼幽握住她的手道:“晓冬,谢谢你这么为魑魅宫着想……” 佟晓冬微笑道:“我还要谢谢你呢。如果你不肯收留我,我现在恐怕还在外面流浪呢。现在我不仅有了娘,还有哥哥,还有这么多的朋友,啊——哈,我还是郡主呢!” 魑魅宫自从中原逃到青龙山之后十几年来的死寂终于因兴昌郡主的到来而被完全打破,而且这种打破将带给魑魅宫新的生命与活力。 先是马将军的手下中的十几个种植高手摇身一变成了“先生”,他们教士兵们种植果树和棉花。魑魅宫中所有的女人则全部做起了纺织,就连佟晓冬也亲自上阵,学习纺织技术。不过,最令大家兴奋的是二月十五将有一场篝火晚会,届时整个青龙山所有的青年男女都可以汇聚一堂,自由选择伴侣。为了这场晚会,鬼幽着实与老臣们唇枪舌剑了一番。老臣们并不是担心有违礼教,而是怕因此疏于防范,让敌人有机可乘。鬼幽则将此举的利弊得失细细分析了一番,反正无论他们怎样防范,毕竟力量有限,如果敌人大举来犯,他们无论如何也难以抵挡,与其坐以待毙,不如自寻活路。大家权衡再三,终于一致同意举行篝火晚会。对于许多年都没有办过喜事的魑魅宫来讲,如果能有几对青年男女成亲也的确是件大好事。 为了把晚会举办好,佟晓冬和宫中的众女子还商量表演几个节目。有些上了年纪的宫女还记得宫中的乐舞,便挑了几个合适的女孩子编排了歌舞。佟晓冬又跟马将军提议,让士兵们也出些节目。还有那些老臣们也有吟诗作对的活动。连青龙山附近的农民也得到了邀请,他们还自发地准备了一些酒菜送到魑魅宫来助助兴。早春二月,整个青龙山几乎要沸腾了。 离二月十五不过一两天了,大家都忙着准备各自的节目。佟晓冬满山里转了转,心里很高兴,她也出了一个节目,准备演唱《明月几时有》。为了演出水平,她还特地把曲谱记下来让宫中懂得音律的宫女编成琴曲为她配乐和编舞。在现实生活中她大概是没有机会这么“露一手”的,一想到那天终于可以展示一下自己的特长她就特别的兴奋。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没有音响效果,只能完全靠自己的嗓子了,不过她对自己有充分的信心。偶尔的,佟晓冬也会想到,如果郁黎能来看她表演一次,那该多好哇! 这天傍晚,佟晓冬走出了宫,她能听到不远处士兵们操练的声音。虽然即将举行篝火晚会了,但马将军丝毫也没有放松警惕。正因为如此,佟晓冬觉得这个时候在山间散散步是很安全的。她来到一片空地,想起明天就要表演,便忍不住想再练习一遍。她轻轻地哼唱着,身体也跟着舞蹈起来。一曲终了,佟晓冬犹自沉浸在自我欣赏之中,忽然近旁传来疏落的掌声。佟晓冬吃了一惊,低喝道:“谁?” 一道颀长的人影从树后面晃出来。“厉……你……你怎么来的?”佟晓冬惊惧道。 厉青泽微笑着柔声道:“明天有那么精彩的宴会,我怎么能够错过呢?” 佟晓冬警觉地望了望四周。厉青泽微笑道:“如果你现在大声叫唤,我也只能束手就擒。” 佟晓冬静下心来,也淡笑道:“你是何等精明的人,怎么会做赔本的买卖?不过,我真的很奇怪,你怎么会到这里来?” 厉青泽慢慢敛起笑,仿佛很郑重道:“你突然就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郴州,难道我不该来问一问原因吗?我以为我们现在并不是素不相识的人。” 佟晓冬有些心虚地垂下脸。这些日子她几乎完全忘记了厉青泽这个人,更不用说他们曾经的约定。厉青泽说过只能给她三个月的时间,三个月后他们不是朋友就得是敌人。三个月这么快就要到了么? 厉青泽淡淡道:“你不用紧张,我不是来找你要答案的。” 佟晓冬抬起脸,定定地看着他道:“你一定要找魑魅宫报仇吗?” 厉青泽微有些不解她的提问,挑起眉头看着她。 佟晓冬道:“我现在还不能说服自己去嫁给一个自己不爱的人。可是我更不愿看到魑魅宫被敌人攻击。你不能放弃……放弃对魑魅宫的复仇么?” 厉青泽微愣之后,低笑起来。良久才道:“报仇有时候也只是一个借口而已。江湖中有很多人都想来对付魑魅宫,他们可不一定都跟魑魅宫有仇。” 佟晓冬心底一沉,道:“莫非你也被后周朝廷收买了?” 厉青泽缓缓走到佟晓冬的面前,低声道:“没有人可以收买我。我只做我愿意做的事情。” 佟晓冬瞪着他道:“这么说,你就想跟魑魅宫作对咯?” 厉青泽忍不住又轻笑起来,他忽然伸手把佟晓冬鬓角散落的头发挽到她的耳后,手指便停留在了佟晓冬的脸颊旁。 这有些亲昵的举动让佟晓冬心里一慌,脸色变得不自在起来。 “我就想以此作为要挟,让你嫁给我。”厉青泽靠近佟晓冬的脸,以近乎耳语的声音说道。 听到这样的话语,佟晓冬只觉得心头狂跳,身体微颤。老实说,她一点也不讨厌厉青泽,如果厉青泽表现得更主动些,她恐怕只有被动接受的份。对郁黎的无望的爱情,对黄凤岐的决绝的伤感,一直都在她内心深处涌动着,有的时候,她真的觉得自己很需要一场爱情来填补空虚的内心。厉青泽其实是一个很合适的人选。他也算是一个出色的人物,但不像黄凤岐那样惊世骇俗;更主要的是,他对她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感觉,使她能明白地感觉到他把她当成是一个女人在追求。在这一点上,郁黎一点都没有表现出来,而这正是佟晓冬愿意放弃对郁黎的爱情的重要原因。 正在佟晓冬不知所措的当口,林子里面响起了军队行进的声音,大约是马将军他们结束了操练,正要回来。佟晓冬心里更慌了,仓促地往四周看了看,拉起厉青泽的袖子就往林子的另一头跑。 厉青泽噙着微笑,懒洋洋地跟着她。佟晓冬估计不会有人发现他们了才停下来,拍拍胸口,喘着气道:“好险!万一被发现就糟糕了。” 厉青泽笑道:“被他们发现不是更好么?我一个人肯定不是他们的对手,这么一来,你就不必担心赤焰帮来对付魑魅宫了。” 佟晓冬瞪着他道:“你以为我是三岁小孩呀。谁知道你有没有带人来,说不定还混进了魑魅宫里面。要是把动静闹大了,说不定会更糟糕。” 第十五章 意乱情迷(一) 她略停了会,又道:“我真不想看到你们拼个你死我活。如果有一天你们真的要动起手来,我就找个没人的地方躲起来,反正眼不见为净。” 厉青泽微讶道:“哦?你怎么变了?以前不是很在乎魑魅宫的存亡吗?” 佟晓冬叹道:“在乎又能怎样?谁又在乎我的感受了?既然是无能为力的事情,我还是不要在乎的好。”她仿佛是在自言自语,道:“反正人终有一死,早死晚死,早晚要死。命也是你们自己的,你们自己自有把握。” 厉青泽对她的突然转变有些诧异,失笑道:“你也不担心自己吗?如果魑魅宫保不住了,你这个宫主的妹妹恐怕也难保全。” 佟晓冬看着他无奈地笑道:“如果我真是宫主的妹妹,也许事情会变得简单些了。那样我或许就会毫不犹豫地答应嫁给你。” 厉青泽脸色微整,道:“怎么说?” 佟晓冬心想:索性都告诉他,反正魑魅宫的人都知道我是个冒牌的郡主,也不怕再多几个人知道。“我并不是鬼幽的亲妹妹,鬼幽的亲妹妹早在十六年前就被敌人杀害了。我只是他的义妹罢了。正因为如此,即便我愿意以联姻的方式来挽救魑魅宫,鬼幽恐怕也不会答应。” 厉青泽缓缓地点点头道:“我并不意外。倒是当初听说你是鬼幽的妹妹时,我还真有点惊讶。” 佟晓冬心里松了口气,道:“既然如此,我们当初的约定也就无效了。” 厉青泽笑了笑,忽然又很严肃地道:“如果撇开赤焰帮与魑魅宫的恩怨,你就不想再考虑考虑么?” 佟晓冬吃惊地瞪着他,半晌才道:“你是因为喜欢我而想娶我的吗?” 厉青泽郑重地点点头,道:“我对你是有一点喜欢。而且我也是很认真地考虑我们的婚事。” 佟晓冬苦笑道:“很抱歉,我对婚姻大事也很认真,所以没有办法接受你。因为我已经心有所属……” 厉青泽道:“这个我早猜到了。”他顿了顿,道:“那个人该不会是鬼幽吧?” 佟晓冬失笑道:“怎么可能?我跟鬼幽之间只有单纯的兄妹之情。你也不用猜了,因为我不可能说出那个人的名字,那个人不是我能够爱上的。”她沮丧地长叹一声,道:“你这个人其实也很好,如果能够跟你做朋友那就是我的福气了……” 厉青泽微微笑了笑,道:“我很期待跟鬼幽亲自交回手。下个月的十五,我会派人来下战书,希望你们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他轻轻叹口气,又道:“刚刚听你唱歌,唱得真好听。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这样的机会……三月十五之前我不会再来打扰你。后会有期!”说完,也不待佟晓冬回应,倏地便隐入林中去了。 佟晓冬抬头看着深蓝色的天空,心情蓦地沉重了。 晚饭后,鬼幽与马将军议了一会儿事,便独自坐在书房里。佟晓冬犹豫再三,还是决定把与厉青泽见面的事情告诉他。 佟晓冬将怎样碰到厉青泽的过程细细说了一遍,却对两个人谈到的婚事问题只字未提,反正鬼幽也不知道他们的约定,此刻说出来的话怕引出新的麻烦。 鬼幽对厉青泽的突然出现深感意外,他本能地觉得佟晓冬没有完全说实话,但他深信佟晓冬不会做出伤害魑魅宫的事情,所以也不再追问。 佟晓冬关切道:“大哥,如果赤焰帮真的在三月十五下战书,我们要怎么办?” 鬼幽道:“这一仗终究是要打的。赤焰帮虽然高手甚多,但我们也不是不堪一击的。不过,地宫尚未建好,粮食也储蓄得不多,时间是有些紧。” 佟晓冬道:“难道没有别的法子么?” 鬼幽道:“就算没有赤焰帮,也说不定会有别的帮派要找我们的麻烦。浮云城现在虽然还没有动静,但并不表示他们没有要对付我们的想法。不管怎样,还是先抓紧时间做好准备。” 佟晓冬点点头,暗想着自己拒绝厉青泽是不是拒绝得太快了些,虽然她根本就没有想过要嫁给厉青泽,但是为了魑魅宫她就不能牺牲一下吗?她心里忧郁不决,脸色也阴晴不定。鬼幽道:“你不要太担心,这里守不住,我们就搬到别的地方去,天下这么大,总有个容身之处。” 佟晓冬叹道:“我看到现在好不容易有了些起色,如果就这么放弃就太可惜了。”她想了想,道:“大哥,郁教主不是一直都站在你这边吗?我们能不能去请郁教主帮忙,对赤焰帮施加压力,让他们放弃对付魑魅宫?” 鬼幽摇摇头道:“郁教主已经多年不过问江湖中的事情了,这次为了救我而和江湖各派发生了龃龉,我已经感到十分愧疚。我不想再去麻烦郁教主了。” 佟晓冬心想,鬼幽说的也极有道理。她又想到浮云城对魑魅宫也是虎视眈眈的,唉,要怎样才能化敌为友呢? 因为心中有事,佟晓冬一整晚都没有睡着,老是梦到厉青泽带着许多人把魑魅宫团团围住,然后陆玄恩站在不远处冷笑地看着她。奇怪,已经很久没有想到陆玄恩这个人了,却突然在梦中出现,佟晓冬想:“这大概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吧。” 这一天因为要举行篝火晚会,从早上开始,人们就忙着各自准备了。一时间张灯结彩的好不热闹!佟晓冬暂时把昨天的忧虑抛到一边,和大家一起准备。 傍晚,远远近近的村民渐渐聚集了过来。除了值夜的士兵以外,所有的人都来到了会场。会场就设在魑魅宫大殿前的空地上,因为人数众多,会场一直延伸到了殿外的树林里。天还没有完全黑,会场四周已经是人头攒动了,树林里还有三三两两的青年男女在低声谈笑。魑魅宫似乎十多年没有这样的热闹了,宫中的侍女都显得十分兴奋,不时有女孩子的尖叫笑闹声传来。大殿的廊下设了座位,鬼幽和老夫人坐在正中央,两侧则是马将军和众位老臣。佟晓冬的座位在老夫人旁边,但是她要表演节目,所以座位还是空着的。 老夫人感叹道:“可惜我眼睛看不见,不知道小小跳舞是什么样子。” 鬼幽安慰道:“娘,小妹的歌唱得极好,您听她唱歌也行。” 老夫人点点头。场上的表演已经开始,众人都渐渐停止了说话,认真看着演出。 先是魑魅宫宫女的舞蹈,六个风华正茂的少女穿着鲜艳的长裙在篝火旁翩然起舞,观看的人群不时发出惊艳的叹声。佟晓冬笑着看着,一种成就感油然而生。接下来是士兵们的表演,两列士兵迈着整齐有力的步子,手持斧钺踏进场中。士兵们表演的是战舞,模拟战场上的厮杀。古朴沉重的刀斧在士兵们震天响的吼声中舞动,人们的情绪立刻被调动了起来,每个人都握紧了拳头,似乎想立刻奔赴战场奋力杀敌。 佟晓冬在人群中也受到了感染,眼眶灼热起来。她用力抹了抹眼角滑落的泪水,接下来是她的表演,她得把状态调整好。 兴昌郡主的表演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人群变得鸦雀无声。暮色已经完全笼罩了山林,一堆堆的篝火发出“噼啪噼啪”的响声,火光映在每个人的脸上红通通的。在万籁俱寂中一缕清幽的笛声缓缓响起,婉转悠扬的笛声中又荡起回旋飘洒的琴声。此起彼伏的笛声与琴声将人们的心渐渐抚平,就在这样的时刻,佟晓冬的歌声渐起:“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她舒展长袖,仰头轻唱。“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一个轻盈的旋转,佟晓冬略带伤感的眼眸拂过山林,拂过树梢,从人群身上飘过。 鬼幽虽然听过佟晓冬唱歌,但从未看到过她跳舞。此情此景,他只觉得佟晓冬宛如仙子临尘,有种说不出的轻灵妩媚之感。他看得呆了,以至于老夫人连唤他数声都没有听见。 老夫人嘴角噙着微笑,对身边侍候的人低语几句,那侍候的嬷嬷微笑着点头,然后悄悄离开了。 老夫人摸索着捉住鬼幽的手,鬼幽悚然一惊,忙道:“娘,怎么了?” 老夫人道:“小小跳舞美吗?” 鬼幽道:“很美,像仙子下凡一样。” 老夫人轻叹一声道:“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她是你妹妹。若不是你妹妹该多好……” 鬼幽吃惊道:“娘为何这样说?” 老夫人叹息道:“你也到了成家的年纪了,要为自己的大事留心了……” 鬼幽默然不语,心里却是百般滋味。常言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他又何尝想让母亲为自己的婚事操心,可是这些年来他忙于主持魑魅宫,对于男女之情看得极淡,再加上自己脸有残疾,所以益发断了娶妻的念头。直到遇到了佟晓冬,渐渐喜欢上了这个女孩子,却又因对方爱上了自己的恩人而一直深藏着这份感情。 第十五章 意乱情迷(二) 他知道,直到现在佟晓冬都不知道自己喜欢着她的事实。他也不敢让佟晓冬知道,因为黄凤岐的伤感离去给了他一个极好的教训。如果时间能永远停止在这一刻,佟晓冬能永远陪伴着他和母亲,那么他这一生都不娶妻也没有什么关系了。 他兀自想着心事,连佟晓冬的表演已经结束也没有发觉,还是人群震天价的吼声使他惊醒过来。他再看向会场中央时,佟晓冬的身影已经不见了。 老夫人道:“唱完了?快叫小小过来。我叫人准备了桂花酿,小小一定唱得累了,叫她过来喝点桂花酿,休息休息。” 鬼幽道:“小妹已经退下去了,我去找找看。”他借故离开了座位。心情有些乱,他需要一个清静的地方冷静冷静。 会场上的表演已经接近尾声,人群渐渐地往四周散开。许多青年男女也跑到林子深处幽会去了。鬼幽一路走着,碰上了好几对情侣,他觉得很是尴尬,叹息了一声,回到了宫中。正准备进书房坐一坐,春桃匆匆跑过来道:“原来宫主在这里。” “有什么事?” 春桃道:“郡主请宫主一起喝桂花酿呢。” 鬼幽笑了笑,道:“郡主现在人呢?” “在暖阁里。” 鬼幽想了想,道:“还是算了,夜已经深了。” 春桃道:“如果宫主不去,郡主一个人恐怕很无趣呢。” 鬼幽暗想:“晓冬今天费力表现了一番,大概很想找人说一说。”他听春桃所言,也觉得如果不去,佟晓冬的确会觉得很无趣。今天是个很特别的日子,大家应该都不会太早就寝,此刻去郡主休息的暖阁应该也不会惹人非议。放开了顾虑,鬼幽便往暖阁而去。 佟晓冬正在喝着桂花酿,看见鬼幽来了,不禁惊喜道:“欸,大哥来了。快来尝一尝,是娘叫人送来的。”她用力闻了闻,夸张道:“真香!” 鬼幽看见她那副样子,不由得笑道:“馋成这样么?” 佟晓冬揉着肚子,瘪着嘴道:“你不知道,我今天要跳舞,怕吃饱了肚子挺着不好看,一整天都没怎么敢吃东西呢,可把我饿坏了。” 鬼幽有些心疼道:“真是傻。既然没吃东西,就该吃一点,空着肚子喝酒会伤胃。” “啊?这是酒吗?我怎么一点儿也没喝出来?我刚刚喝了好多呢,会不会醉呀?”佟晓冬有些紧张,她似乎觉得脸上有点潮热了。 鬼幽轻笑道:“不妨事。醉了喝点醒酒汤就行了。”他四下里看了看,奇道:“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小梅她们呢?” “哦,我叫她们玩去了。难得今天这么热闹,就给她们放回假。”佟晓冬不甚在意道。 鬼幽笑着摇了摇头,起身道:“还是得吃点东西才行。我去给你拿些点心来。” 佟晓冬咧着嘴一笑,有种说不出的幸福感。鬼幽伸手拉门却没有拉开,他微吃了一惊,又加大了力道,然而还是拉不开,似乎门外面被锁住了。鬼幽暗暗责怪道:“是谁这么糊涂,竟然不知道里面有人?” 佟晓冬见鬼幽从门口又转回来,奇道:“怎么了?” 鬼幽失笑道:“不知是哪个冒失鬼,把门给锁了。”他拍拍佟晓冬的肩膀道:“你等等,我从窗子出去。” 佟晓冬正觉得身上怪怪的,被他这么一拍,还挺舒服,不禁呻吟了一声。鬼幽吓了一跳,连忙缩回手。他走到窗子跟前,里面的插销是开着的,他推了推窗子,竟然也推不动!鬼幽大吃一惊,觉得不对劲。他又用力推了推,窗子的外面仿佛被钉死了。鬼幽大声道:“外面有人吗?”外面却是死一般地沉寂。 佟晓冬奇怪地走过去道:“大哥,怎么了?” “窗子被人钉死了。”鬼幽凝重道。 佟晓冬不由得心慌了,身上更热了,她用手拼命地扇着,急道:“好闷热。这是怎么回事?”她首先想到会不会是敌人做的? 鬼幽见她的脸红彤彤的,忧心道:“你发烧了么?”说着,用手去探她的额头。果然有些热,但是不至于脸这样红。 佟晓冬将领口扯开了些,喘着气道:“我一定是喝多了,好像有点醉了。” 鬼幽心下惊疑不定,觉得佟晓冬的样子绝不是喝醉了,也不像是生病。“你还有哪里不舒服?” 佟晓冬苦恼道:“好像全身都不舒服,好像有点热,心里慌慌的。”她真的很难受,心里有种说不出的空虚感,像个没头苍蝇似的在房间里踱来踱去。 鬼幽也不知道怎样才好,看见桌子上有水壶,忙道:“喝点凉茶或许会好些。”他倒了杯凉茶递到佟晓冬的唇边,佟晓冬连忙抓着他的手,将杯中茶一饮而尽。一杯凉茶下了肚,只觉得肚子里凉凉的,心里还是不舒服。佟晓冬难过得几乎要哭出来。 鬼幽关切道:“好一点没有?” 佟晓冬热得难受,道:“好像好一点了,我再喝一杯。” 鬼幽连忙又倒了杯凉茶,佟晓冬一仰头,一口气喝光了。不多久,半壶水已经见了底。鬼幽焦急地晃了晃水壶,蓦地看见桌上的盅里还有一丁点桂花酿,他用手指蘸了一点放进嘴里尝了尝,桂花酿里被下了药!他暂时还尝不出是什么药,但这东西是母亲叫人送来的,定然跟母亲脱不了干系。他仔细回想母亲先前说的奇怪的话,心里蓦地一惊!难道母亲已经知道佟晓冬的真正身份?母亲为什么说“可惜晓冬是你的妹妹”?难道……他又看了看佟晓冬,佟晓冬已经难受得偎在床边抽泣起来。 鬼幽只觉得进退两难,如果就这么呆着,难保这一夜不发生意外,可是现在他又无法离开。看见佟晓冬那双眼含雾的样子,他的心也慌乱起来,他真想就这么过去抱着她,亲亲她酡红的脸,好想把她紧箍在怀里,闻着她颈间的馨香。这样的念头一起,身体中的欲望便如潮水般地汹涌而起,身体也不由自主地靠近佟晓冬。然而,他的心底又有另一个声音在狂呼:不!不!决不可以!决不可以伤害她! 就在鬼幽的内心进行着天人交战的同时,佟晓冬已经缓缓站了起来,她心里也在进行着交战,身体的感觉越来越明显,那是欲望,一种渴望异性的欲望。果然不该喝酒,古人说的“酒后乱性”真是千古名言。可是已经如此了,她该怎么办?鬼幽就在离她不远的地方,他的身体此刻看起来充满了诱惑力,她真想让他那双纤长的手抚遍她的全身,让她获得一些快慰。可是……可是……她不能!鬼幽一直把她当亲妹妹看待,她怎么能让鬼幽做这种令他有罪恶感的事情?身体的痛苦和内心的痛苦让佟晓冬身心交瘁,她不由得大声哭起来。 这突然而起的哭声把鬼幽惊得险些跳起来,再也容不得多想,他大步冲过去,把佟晓冬紧紧地搂在怀里,哑着声音道:“没事没事,再忍忍就好了。” 突然陷入了一个充满男性气息的怀抱,佟晓冬立刻有种满足感,她把头深深地埋在他的胸口,跟刚才比起来,现在的感觉已经好多了。鬼幽把佟晓冬箍在怀里,一只手紧紧地掐着自己的另一条臂膀,手背因十分地用力而泛白。佟晓冬满足地呻吟着,尽管身体里还充斥着欲望,但她的头脑已经冷静多了,她的双手也用力地交织着,不敢去触碰鬼幽的身体,生怕自己遏制不住欲望。两个人保持着这样的姿势一动也不敢动。 不知过了多久,佟晓冬的呼吸渐渐平静下来,身体也慢慢地放松了。鬼幽缓缓松开手臂,却见佟晓冬竟然睡着了。他不由得松了口气,但还不愿意放开她。他心里不停地道:“就这样,就这样,一会儿就好……” 外面依然是死一般地沉寂。鬼幽凝望着桌上的水壶,自嘲地一笑。他真是堪比柳下惠了。应该说,他错过了一次极好的机会,他本可以冠冕堂皇地占有佟晓冬的身体,而且即使占有了,也没有人会责怪他,但是他更清楚,这样的占有恰恰是对他对于佟晓冬的心意的亵渎,他无法想象从此以后佟晓冬会以一种不再纯净的目光看着他的情景,那时他将情何以堪?现在这样很好,一切都过去了,他和佟晓冬还是兄妹,他们还可以心无芥蒂的说话、对视、相互倚赖,这种结局对于他这种一厢情愿单相思的人来说不是最好的吗? 佟晓冬睡得很沉,她的桂花酿确实喝得多了点,有些不胜酒力,再者,那催情药的作用也耗去了她许多精力,她一定十分疲惫了,竟然安心地在他的怀里沉睡着。鬼幽轻轻抚摸着佟晓冬的头发,心里很感激她对他的信任。此刻,他的心里也轻松了,这才发觉自己已经全身汗湿透了。他解下面具,抹了抹脸上的汗珠,轻轻地倚在床头,不知不觉也睡着了。 第十五章 意乱情迷(三) “唉……”老夫人幽幽叹了口气。她虽然看不到床上的景象,但从李嬷嬷的描述中听得出来,这两个孩子还是清白的。他们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佟晓冬被窸窸窣窣的说话声给闹醒了,身体微微伸展了一下,鬼幽也立刻被惊醒了。两个人几乎同时睁开眼睛,立刻被眼前的景象吓到了。 李嬷嬷有点尴尬的笑道:“宫主,郡主,休息得可好?” 鬼幽惊慌之后立刻沉下了脸,道:“娘,您这是做什么?” 佟晓冬不解地看着这母子俩,一句话也不敢说。 老夫人叹口气,道:“我有话想单独对小小说。” “娘。”鬼幽不悦道。 老夫人无奈道:“我们娘儿俩想说说体己话也不行么?” 鬼幽无言地戴起面具,对佟晓冬道:“如果不想说的话就不必说。”说完,默默地走了出去。 李嬷嬷欠了欠身,跟老夫人耳语两句,也跟着出去了。 老夫人又叹了口气,道:“孩子,昨天晚上吃了不少苦吧?真对不起你……” “娘……”佟晓冬不明白她为何这么说。 老夫人轻轻握住佟晓冬的手,道:“那桂花酿里的催情药是我叫人放的……” “啊……”佟晓冬惊讶得合不拢嘴,她还以为自己身体的反应是喝了酒的缘故,没有想到竟然是催情药在起作用,难怪身体的欲望那么强烈。 老夫人见她不说话,以为她还在生气,又道:“你能理解我这个瞎了眼的母亲的心情吗?”老夫人长长地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是个好姑娘,你愿意假扮我的女儿到这荒凉的地方来陪伴一个瞎眼的老太太,我就知道你是个好姑娘。而且我一厢情愿的以为你肯到这里来一定是因为我的儿子。有时候,女人为了她所爱的男子心甘情愿吃苦受罪。但是,也许我理解错了……” 佟晓冬吃惊地看着老夫人,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她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 老夫人抚摩着她的手,道:“我知道我的女儿早在十六年前就已经不在人世了,这些年来,我一直想念着她,我也时常念叨着她,可是我没有想到那个傻孩子竟然会想到去找一个女孩子来假扮小小。他不知道这样做对那个女孩子有多么残酷吗?” “不,没有。娘,我是自愿来这里的。大哥对我很好,他一直劝我不要来,是我坚持要来的。”佟晓冬连忙道。 “是吗?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佟晓冬便把如何遇上鬼幽,又如何来到这里的经过简要说了一遍,其间发生的种种危险她都略过不说,怕老夫人担忧。 “原来如此。”老夫人叹道。“对嘉阳来说,你一定是个很特别的女孩子吧。” 佟晓冬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大哥一直把我当妹妹看。” 老夫人温柔地笑道:“是吗?我的眼睛虽然看不见,可我的心里却雪亮得很。”老夫人停下来,似乎在回想什么,过了一会儿,又道:“你的本名叫什么?” “我叫佟晓冬。人冬佟,拂晓的晓,冬天的冬。” “啊,听起来跟我那女儿的名字还真有些像。”老夫人微笑道:“晓冬,你也把嘉阳当亲哥哥看吗?” 佟晓冬愣了愣,失笑道:“是啊。” “唉……可惜呀……” “可惜……什么?” 老夫人有些伤感道:“可惜你这么好的姑娘不能做我家的媳妇。” 佟晓冬难为情道:“大哥他……他会去找自己的……那个人的。” 老夫人摇摇头,道:“他不会。在你来这里之前,他一直过着僧侣般的生活。我们宫里也有年轻漂亮的女孩子,可他从没正眼瞧过她们,除了跟我说话,他的声音总是那么冷漠,毫无生气。你来了之后他就完全不同了,我从没听过他那么温柔地跟谁说过话,我还常常听见他的笑声。那孩子自打懂事以后就没有怎么笑过。他的所有改变都是因为你呀。” 佟晓冬的心里有些乱了,她回想着昨夜鬼幽的反应,又觉得老夫人的想法是错的。如果鬼幽真的对她有那种想法的话,怎么会对受情欲煎熬的她没有一丝冲动呢?就算他是一个谦谦君子,也不该在面对自己喜欢的女孩子时表现得那么冷静理智吧。佟晓冬心里哀叹一声,觉得自己能够理解鬼幽母亲的心情,她一定是想用既成事实来迫使鬼幽娶她。可是感情的事情是不能勉强的。 老夫人接着道:“你也知道我们家族现在的状况,嘉阳是我们家族唯一的男人了,如果他不娶妻生子,我们家族就没有后嗣了。” 佟晓冬忙道:“不会的。大哥是个很明事理的人,他只是还没有遇到自己心仪的人罢了。” 老夫人叹了叹,拍了拍佟晓冬的手背道:“今天我跟你说的话,你也好好想想吧。我是快五十岁的人了,虽然在这个地方呆了十多年,但也是见过世面的。这世间的男男女女也不知见过多少。晓冬,嘉阳是我的儿子,我不会错看他的。你好好想想吧。”说完,老夫人把李嬷嬷叫了进来,在李嬷嬷的搀扶下缓缓走出暖阁。 佟晓冬呆呆地坐着,反复想着老夫人的话。鬼幽对她真的是好得没话说,可是那就是爱吗?为什么她完全没有感觉到呢?她想干脆去问鬼幽本人,可是问过之后又能怎样?不管答案是什么,从此以后两个人的关系不就会变得很尴尬吗?她又想起当初面对郁黎的心情来。还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好,至少他们还可以坦然地相处,她真的不想失去鬼幽这个朋友、这个兄长。 直到小梅来叫她去偏厅用饭,佟晓冬才无精打采地离开暖阁。鬼幽已经在偏厅里等着了,只有他一个人。他的脸色很不好,有些憔悴,有些沉闷。他的面具仰躺在他的手边。佟晓冬对他的脸早已看得熟悉了,他脸上那道长长的伤疤此刻看来非但不可怕,还有种独有的魅力,使得鬼幽原本秀气的脸庞看来很有些男子气概。 似乎发现佟晓冬对自己看得有些出神,鬼幽轻声道:“怎么了?” 佟晓冬回过神,有点慌乱道:“没、没什么。我看你脸色不大好,是出了什么事么?” 鬼幽沉着脸摇摇头,道:“没事。”他似乎不大想说话,显得闷闷不乐。 两个人吃过饭,也没有再说什么。 第二天,佟晓冬百无聊赖,暗想:“干脆去后山看看果林怎么样了。”她屏退了侍女,独自一人往后山去。 后山的果林已经有些规模了。这里地气甚暖,适宜种果树。不时有果农四处查看果树的长势。佟晓冬心里甚感安慰。在后山转了一圈,佟晓冬又到宫外的练武场去看士兵们操练。操练场外除了马将军外,还有一个人看起来很是眼熟。那人看见佟晓冬,连忙走过来道:“大小姐。” “詹大哥,是你?好久不见了。”佟晓冬惊喜道。 詹岩笑道:“是啊。大小姐在这里还过得惯吗?” 佟晓冬点点头,撇撇嘴道:“还好。不过还真有点怀念在路上的日子呢。” 詹岩笑了笑,道:“大小姐想出去么?” 佟晓冬连忙摇头道:“没有。我知道来了这里就不能出去了。” 詹岩嘴唇微动,似乎想说什么又忍住了。佟晓冬却没有注意到,只是感叹道:“我是一个耐得住寂寞的人。” 詹岩点点头道:“属下还要去拜见宫主,属下先告退了。” 佟晓冬跟他道了别,却又想起应该问问他最近江湖上有什么消息,便跟着过去了。 詹岩匆匆进了鬼幽的书房便把门掩上了。佟晓冬正想敲门,却见又有两个宫中的执事过来了,似乎也是要来见鬼幽的。佟晓冬连忙闪到一旁,看着他们进了书房。 书房的门虚掩着,里面隐隐约约传出众人说话的声音。佟晓冬躲在门外,只听得一个宫中的执事道:“谈总镖头还没有离开,大约明日可以进宫来。” 鬼幽道:“叫谈总镖头从后山进来,不要被其他人看到了。” 鬼幽略停了停,又道:“你见过晓冬了?” 詹岩道:“见过了。大小姐的气色不错,在这里应该还过得惯。” 鬼幽道:“我这么做也是迫不得已……” 詹岩道:“大小姐愿意么?” 鬼幽道:“不愿意也得愿意,否则……” 詹岩道:“如果大小姐反对的话……” 鬼幽没有作声,书房里沉默了片刻。佟晓冬心想:“他们在说什么?好像跟我有关。”她又想到鬼幽曾说过万一赤焰帮来犯,他会让她们都躲进地宫里,他们莫非谈的是这事?可是她又觉得没有必要弄得神神秘秘的,她又没说过不愿去地宫啊,干嘛还怕她不愿意呢? 第十六章 惜别(一) 佟晓冬还想再听下去,里面似乎已经说完了。她连忙又躲到一旁,看着詹岩和那两个执事依次走出来。多等了一会儿,佟晓冬才晃到门口道:“大哥,詹大哥怎么来了?” 鬼幽的脸上戴着面具,看不出他的表情,他的声音却有些淡然。“詹护法一直在监督修建地宫的事情,他来跟我禀报地宫的情况。” 佟晓冬暗道:“大哥在撒谎,詹大哥根本就没有提到过地宫的事情。”她自从昨日听了老夫人的那番话后,对鬼幽老有种奇怪的感觉,总想探索一下他的内心。“娘已经知道我是假的小小了。” 鬼幽幽幽叹了一声,道:“难为你了。这样也好,假扮另一个也很辛苦。你可以做回你自己了。” 佟晓冬苦笑道:“我倒觉得当郡主挺好的。” 鬼幽似乎也轻轻地笑了,道:“大家也还是把你当郡主呢……” 佟晓冬想了想,道:“娘昨天还跟我说起你呢,她说你老不关心自己的婚事。娘似乎很担心呢。” 鬼幽默然片刻,道:“是我不好。害得你不得不听这些乱七八糟的话。以后不会了。” 佟晓冬笑道:“没事。我知道娘只是想找人说说心里话,我不会介意的。” 鬼幽颔首道:“那就好。”他顿了顿,道:“你自从来到这里后,还没有出过山吧?想不想出去转转?” 佟晓冬微讶道:“要到山外面去吗?那很远吧?” 鬼幽道:“不远。这里有一条隧道直通向山外的一片大湖,湖边有座宫殿,这里的人都叫它魔宫,就是我和倪靖安学艺的地方。” 佟晓冬想起倪靖安跟她说起过,鬼幽和倪靖安本就是师兄弟,同在魔宫习武。“大哥的意思是我们可以去那里玩了?” 鬼幽道:“不错。那里景色很美,跟这里不太一样,好像世外桃源。我以前总喜欢呆在那里。师父去世后,便很少再去了。” 佟晓冬高兴地道:“那可太好了。我们什么时候去?” 鬼幽道:“明天吧。你今天好好休息,把精神养好。去魔宫的路不大好走,你没有武功,走起来一定会很辛苦。” 佟晓冬有些得意道:“放心吧,我才不怕辛苦呢。”她为明天即将到来的旅行感到雀跃,顿时把先前的疑问都忘掉了。 鬼幽看着佟晓冬愉快的背影,心情却是异样的沉重。 因为想着去魔宫的旅行,佟晓冬特地早早起来。不过鬼幽并没有告诉她具体出发的时间,所以只好呆在自己的住处,生怕跑出去了叫鬼幽好找。 过了正午,春桃来叫她,说宫主有请。佟晓冬高兴得不得了,换了身短装,免得路上行走不方便。 鬼幽人已在殿外了,他也换了身劲装,一身黑衣,看起来十分利落。他的肩上还背了只包袱,也不知装着什么。不过,更奇怪的是,鬼幽脸上的面具也没有了,他的脸看起来有些憔悴,近来他的脸色都是如此。 佟晓冬不禁忧心道:“大哥,你身体不舒服吗?” 鬼幽淡淡一笑,道:“没事。”他似乎不愿多谈,只说道:“走吧。” 佟晓冬跟在他的身后,顺着宫外的树林一直走,她这才发现只有他们两个人。佟晓冬心里有点慌乱,暗想:“大哥好奇怪,怎么突然想到和我两个人出去玩呢?”她又想起老夫人的话来,心里有些惊疑。 鬼幽见佟晓冬的步子放慢了,便停下来等着她,道:“才出门就走不动了么?”他说话的时候面带微笑,可佟晓冬却觉得他笑得有些苦涩。她心下有些怆然,便又觉得自己不该胡思乱想,连忙紧走几步,赶了上来,笑道:“我想多看看这里。” 鬼幽笑了笑,突然牵起她的手,道:“快走吧,还有好长的路呢。” 佟晓冬先是吃了一惊,忽又觉得被他牵着的感觉很好,也笑着任由他牵着走。 两个人就这么手牵手地大步走着,林子越来越深,光线也暗了许多。佟晓冬从不知道这里还有这样茂密的树林,若是她一个人,或许还有些害怕,此刻有鬼幽牵着她,她非但不觉得害怕,甚至还觉得有趣,不时地东张西望,聆听林中鸟儿偶尔的低吟。 鬼幽却一直默默地走路,他紧紧地握着佟晓冬的手,似乎生怕她走丢了。 不知走了多久,他们穿过一条岩石中的夹缝,进入到一条幽暗的隧道中。隧道里寒气逼人,佟晓冬冷得身体紧缩起来。鬼幽回头道:“再坚持一下,就快到了。” 佟晓冬抓紧了鬼幽的手,似乎想从他的掌心获得一些暖意。就在她几乎忍受不了的时候,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起来。只见一片宽阔得几乎看不到尽头的大湖平铺在眼前。湖面上闪烁着点点金光,粼粼的水波在湖心荡漾,岸边栖息着十来只灰白羽毛的鸟儿,见到了人也不惊吓得飞走,依然悠闲自得地闭目养神。 此刻,鬼幽才放开佟晓冬的手,笑道:“怎样?” “哇……简直太美了……”佟晓冬惊叹着,眼光在湖面四周不住地流连。“这是什么湖?怎么这么大?”鬼幽顺着湖畔信步走着,道:“这湖也没有名字,我们自己给它起了个名字,叫仙人湖。” “仙人湖?这名字怎么来的?” 鬼幽温柔地笑了笑,道:“我和倪靖安在这里学艺的时候老是看见湖上有人飘然而过。那时我们都还小,以为是仙人下凡,所以就叫它仙人湖。” “哦?真的是仙人吗?” 鬼幽失笑道:“这世上怎么会有仙人呢?后来我们才知道那些人都是来找我们师父的。我们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在湖上行走的,更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直到现在我也还没有弄明白。” 佟晓冬的兴趣一下子被勾了起来。她兴奋地道:“不如我们到湖上去探个究竟?” 鬼幽迟疑道:“我师父从不许我们到湖上去玩,他说那里有很多机关。师父临终之前还再三叮嘱过。我和倪靖安都不敢违背师父的遗命,所以师父去世多年,我们都不敢到湖上去。” 佟晓冬奇道:“这就怪了。既然湖上面有机关,那么你们看到的那些在湖上行走的人为什么没有事呢?” 鬼幽道:“我们也想过这个问题。师父说那是因为他们轻功极高,可以避开那些机关。但我想或许师父就是不希望我们到湖上去罢了。” 佟晓冬偏着头想了想,道:“这湖上或许藏着你师父的一些秘密吧。” 鬼幽淡笑道:“如果真是如此,我们更不能违背师命了,免得他老人家泉下有知,责怪我们。” 佟晓冬暗想:“大哥可真是个大好人。无论换了谁,大概都会忍不住去探个究竟吧。” 两个人沿着湖畔一直走,走到一片密林之中。鬼幽道:“魔宫就在这林子里面。不过一般人是看不见的。” “咦?为什么看不见?”佟晓冬惊奇道。 鬼幽笑道:“你亲眼看到的话就会明白的。”他也不多解释,又牵起佟晓冬的手往林子里面走。约摸走了一二里路,地势渐渐升高,他们似乎正往山上走。顺着山路转了两次弯,面前的山坡顿时陡峭起来,佟晓冬每走一步都觉得很吃力,幸好有鬼幽拉着她,否则她不小心就会滚下来。佟晓冬已经不记得他们走过哪些路了,只觉得眼前到处是爬满藤条的山石,她只顾着看脚下,已经无心看别的风景了。 “好了,就是这里了。”鬼幽的声音突然在她的头顶响起。 佟晓冬仰头一看,只见一个宽阔的洞口正矗立在眼前。“欸?这里有这么大的山洞,底下怎么看不到呢?” 鬼幽把她拉到洞口,道:“这里的路十分曲折,地势又起伏,所以在下面是看不到的。别说在下面,只要人不走到这里来,在其他的地方也是看不见的。” “哦,难怪你说一般人看不见呢。不过,这里的路这么难走,你们那时候怎么上来的呢?” 鬼幽道:“起初我们只在湖边等着师父来。过了两三年我们的轻功有了起色之后师父才把我们领到这里来。走,到里面看看。”他牵着佟晓冬进了山洞。山洞虽然幽深,却并不显得十分黑暗,仿佛总有光线射进来。 佟晓冬紧挨着鬼幽,好奇地四处打量。这是一座天然的钟乳石洞,洞顶垂着不计其数的钟乳石,地面上也有突出的石块。在一片嶙峋的石头旁有一个小水池,应该也是天然的水潭。这水潭的水十分清亮,水面上还微微冒着热气。“这是温泉!?” 鬼幽拉着她在水池旁边道:“嗯,我们常常在这里洗澡。这是活水,水总是那么干净。”他的语气中充满了感慨,想必又回忆起了童年的时光。 第十六章 惜别(二) 在水池边略停留了一会,他们继续往里走。佟晓冬听到有“嘀嗒嘀嗒”的声音,道:“这里还有别的水源吗?” 鬼幽点点头,指着一根极大的钟乳石道:“水是从那里渗出来的。这水很干净,可以喝。”说着,他从包袱里取出一只竹筒,接了一点水,自己先尝了尝,然后递给佟晓冬,道:“喝喝看,有点甜味。” 佟晓冬慢慢地品了一口,赞叹道:“真的呢!再多接一点。”她想:这才是纯天然的矿泉水呢! 鬼幽依言把竹筒装满了,封好口,系在腰间。 佟晓冬叹道:“你的师父就住在这个地方吗?” 鬼幽点点头,有些伤感道:“师父去世之前始终没有离开过这个地方……” 佟晓冬也叹了口气,她似乎想起了什么,笑道:“我到现在还奇怪呢,大哥怎么想到带我来这里呢?” 鬼幽淡淡道:“我看你整天呆在宫中,一定很闷吧。这里虽然不见得有多好玩,但景色是不错的,权当出来散散心。” 佟晓冬总觉得他有些奇怪。自从篝火晚会之后,鬼幽的脸色一直很憔悴,仿佛总没有睡似的。她心想:大哥一定是在担心赤焰帮的事情,不知道到时候大哥要怎么对付赤焰帮。她重重叹了口气,有种无力感。 鬼幽道:“你不喜欢这种地方么?” 佟晓冬摇摇头,道:“不,我很喜欢。只是突然想到赤焰帮的事情了。离三月十五还有二十几天了……” 鬼幽淡笑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你不要太担心。” 佟晓冬知道自己担心也没有用,说得多了,也只会让鬼幽更难受,索性不再提此事了。 鬼幽牵着她的手继续往里面走。这山洞似乎极深,还有些岔路。鬼幽右转进一条岔路,语气稍稍愉快了些道:“这就是我们曾经住过的地方。” 听他这样说,佟晓冬的精神也来了。跟着鬼幽往里走,只见这里有几个小洞穴,空间不大,正好容一两个人睡下。 “啊?就在这里睡么?” 鬼幽笑道:“是啊。我们练完了功就回这里睡觉。别看这里小,睡起来还挺舒服。” 佟晓冬好奇地往鬼幽说的地方一躺,果然很舒服。这洞里寒气虽重,地面却有些暖意,大概和那温泉也有些关系。她躺在地上都懒得动了,鬼幽俯下身,笑着道:“怎样?我没说错吧?” 佟晓冬仰着看鬼幽俯视的脸庞,心里莫名地慌乱起来。两个人若是挨得再近些,就不免让人想入非非了。佟晓冬连忙一骨碌坐起来,道:“哎呀,肚子饿了。” 鬼幽从包袱里拿出干粮,道:“别急,我准备了米饼。”他递了一块米饼给佟晓冬,自己则坐在佟晓冬旁边,也拿了一块啃起来。 佟晓冬偷偷看着鬼幽的侧面,不由得胡思乱想起来。“大哥若不是脸上那条伤疤,其实也真的很好看呢。”她蓦地又想起董丽筠来,她相信董丽筠是真的爱着鬼幽,她无法想象有哪个女孩在跟鬼幽相处后竟然还不喜欢他的。不过,就不知道鬼幽会喜欢什么样的女孩,他真的如老夫人所说的喜欢她吗?佟晓冬不敢相信。她不是对自己没有自信,而是感觉不到鬼幽对她有超越兄妹或者朋友的情感。哪像黄凤岐,表现得那么明白。 佟晓冬又叹了口气。鬼幽道:“你今天怎么了?好像一直在叹气。” 佟晓冬不好意思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刚才我在想,如果没有赤焰帮,没有浮云城来打扰我们,那该多好啊。” 鬼幽听着她的话,心里更加难受了。他知道,过了今天,再想跟佟晓冬这样坐着说话就是奢望了。明天,明天…… 回到魑魅宫时,天已经完全黑了。鬼幽把佟晓冬送到暖阁,却没有像往常那样早早地离开。不知何时,他又把面具戴上了。佟晓冬觉得他似乎有话对自己说,便道:“大哥,坐会儿吧。” 鬼幽坐了下来,沉吟道:“今天过得还高兴吗?” 佟晓冬含笑地点点头,道:“很高兴。要是能够经常去就好了。” 鬼幽默然片刻,道:“明天我有个朋友会来。” 佟晓冬奇道:“大哥还有别的朋友么?” 鬼幽含糊道:“嗯,只是一般的朋友。他准备去九江……” 佟晓冬直觉他要说的这个人一定跟自己有关系,便安静地听他说。 “我想让你跟他一起去九江。” 佟晓冬吃了一惊,道:“大哥是要我离开这里?” 鬼幽郑重地点了点头,道:“天藏教总坛在九江,我那位朋友会把你送到天藏教的总坛。” “我去那里干什么?”佟晓冬有些生气道。 “再过不久,这里恐怕就会变成战场。地宫的建成尚需时日,留在这里的人越多对魑魅宫来说负担也就越大。”鬼幽淡淡地道。 佟晓冬有些受伤道:“大哥的意思是,我在这里是个负担咯?” 鬼幽沉默半晌,缓缓地点了点头。 佟晓冬心里一痛,眼眶不由得湿了。她强忍住泪道:“我明白了。除了我之外,还有别的人要离开这里吗?” 鬼幽冷冷的声音道:“只有你一个人。” “为……为什么?”佟晓冬的声音颤抖起来。 “只有你一个人不属于这里。其他的人都已经和魑魅宫融为一体了,他们的一生都在这里,会和魑魅宫同生共死,所以没有必要离开。” “可我也愿意和魑魅宫同生共死呀……” 鬼幽摇摇头,道:“你留在这里能够做什么?你只会增加这里的负担……” 佟晓冬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她不相信这是鬼幽的真心话。从认识鬼幽的第一天开始,他就没有对她说过一句重话,更不用说这样难听的话。他一定是担心赤焰帮来攻打魑魅宫,他不能够保护她,所以派人把她送到天藏教去。她越想越觉得是这样,因为鬼幽在中原唯一可以信赖的只有郁黎,所以把她送到郁黎那里他才可以安心。 佟晓冬抹抹眼泪,挤出一抹笑,道:“大哥,你不用说了,我走就是。我明白你这样做的用意,我会听你的话,不让你担心。但是,我可不可以不去天藏教?我……我不想见郁……郁教主……” 鬼幽呆呆地看着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你明白我为什么这么做?” 佟晓冬点点头,道:“我知道留在这里只会给你们添麻烦,我走了,你也就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 鬼幽吸吸鼻子,如果不是面具,他怕自己的眼泪就要被佟晓冬看见了。“那就好。”他顿了一会,接道:“你在中原又没有什么亲人朋友,只有郁教主那里可以让你容身。你不去那里还能去什么地方呢?” 佟晓冬强笑道:“我随便在什么地方都可以养活自己的。”她扬起脸,怕眼泪再次掉落。“你别忘了,遇见你之前我不也好好的吗?” 鬼幽想到她孤苦无依的身世,看着她强颜欢笑的面容,心里不禁大痛,一伸手便将她揽在怀里。佟晓冬索性就把脸埋在他怀里,任泪水流个够。良久,佟晓冬才闷闷道:“你知道的,我好不容易才忘了那个人。我怕……怕再见他……” 鬼幽轻轻抚着她单薄的肩膀,道:“对不起,刚才说了那么难听的话。” 佟晓冬撒娇似的环着他的腰,道:“你不用道歉。我还听不出你话里的意思么?本姑娘冰雪聪明,天资过人……哧……”她觉得自己脸皮真厚,忍不住笑出声来,完全把刚才的难过忘记了。 鬼幽凝望着佟晓冬的后脑勺,真想亲吻她黑亮的头发,但他怕这么做会惊吓到她,只好改用手去触摸。“可是,你不去郁教主那里我就无法放心。这个世道对于你来说太残酷了。” 佟晓冬扬起脸,道:“是不是只要我到了天藏教你就能放心?” 鬼幽点点头道:“有郁教主庇护你,我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那好。不过,我不保证见了郁教主之后不离开那里。在我心里,这里才是我的家。” 鬼幽心里一动,不由得又搂紧了她。佟晓冬又埋下脸,贪婪地吸着他身上的男性味道。她来到这个时空,虽然认识了许多男子,但还没有跟谁这样亲近过,即使偶尔地跟谁有身体上的碰触,也往往不是惊慌就是尴尬,只有跟鬼幽在一起的时候她才觉得安心、平静。 “晓冬……”鬼幽动情道,几乎忍不住想告诉她自己的心意。 “大哥,我明白事情的轻重缓急。我会听话跟你的朋友一起去九江,但是你也得答应我一件事。” “不管什么事我都答应你。”鬼幽不假思索道,就是佟晓冬现在想要他的命,他也会毫不犹豫地献给她。 第十六章 惜别(三) “我知道这件事对你来说可能有点难,但你一定要做到。否则,我就会恨你,生你的气,一辈子都不理你……你得答应我,等这里的事情结束后,亲自到天藏教去接我。” 鬼幽的身体顿时僵住。佟晓冬的要求对他来说的确很难做到。不是他不愿去天藏教接她,而是他担心自己无法活着离开这里,他已经做好和赤焰帮还有不知道会在什么时候出现的浮云城一决生死的准备了。佟晓冬这样说,分明就是要他无论如何都要活着的意思。 见鬼幽一直不作声,佟晓冬已先道:“我不要你口头承诺,到时候做给我看就是了。” 鬼幽的心里说不出是幸福还是苦涩,佟晓冬真是一个好女孩,可这样的女孩偏偏一厢情愿地喜欢上了一个有妇之夫,第一次,他打心底有些嫉妒郁黎了。鬼幽点点头,道:“你会一直等着我吗?” “当然会。不管怎样我都不会走。除非是人家赶我走,我可不能死皮赖脸地赖在别人的地方呀。” 鬼幽失笑道:“郁教主不是那样的人,他一定会保护你到底的。”他深信郁黎会好好地对待佟晓冬,他还给郁黎写了一封信,托谈总镖头带去给郁教主,里面详细地说明了送佟晓冬到他那里去的真正原因,其实并不是佟晓冬所猜想的那样,而是老夫人想不择手段地促成他和晓冬的婚事,他不能勉强佟晓冬嫁给他,所以他只能把她送出魑魅宫。至于说为什么要把佟晓冬送到天藏教去,到确实是因为郁黎是他唯一可以信任而且也确实有能力保护佟晓冬的人。鬼幽并没有想过要郁黎接受佟晓冬的感情,他不会勉强佟晓冬做任何她不情愿的事情,只有这次是一个例外,无可奈何的例外。 “明天,明天就要离开这里了么?娘知道么?” “我不想让娘知道,免得让她老人家伤感。”鬼幽撒了谎,他不能让母亲知道,如果母亲知道的话,就绝不会答应他。 佟晓冬点点头,道:“那我就不和娘道别了。” 鬼幽看着还赖在自己怀里的佟晓冬,真有些不舍得放开她。“晓冬,明天就要走了,你早点休息吧。” 佟晓冬乖乖地应道:“好。”说着,慢腾腾地站起来。 鬼幽知道自己没有什么理由再呆下去了,他也慢慢地走了两步。 “大哥。”佟晓冬突然叫住他。鬼幽立刻停住,看着她。 佟晓冬道:“我想再看看你的样子。” 鬼幽顿时僵住了。此刻他不敢取下面具,怕一旦没有了面具的遮掩,他所有的心情就会暴露无遗,那时他将情何以堪? 佟晓冬期待地看着他。鬼幽的手微微抬起,又轻轻放下,幽幽道:“趁我不注意的时候你自己取下来看吧。” 佟晓冬失笑道:“真的吗?那好,我会趁你睡着的时候取下你的面具的。” 鬼幽也失笑道:“傻丫头,我睡觉的时候不戴它的。” 佟晓冬狡黠地一笑。 佟晓冬以为自己会失眠,谁知道这一觉竟睡得极沉,一夜无梦。 早晨,没有人来吵闹她,她自己醒了。醒来之后也没有人来伺候她,她只好自己穿衣洗漱。今天的魑魅宫似乎安静得有些过分。佟晓冬好奇地四处张望,她就要离开这里了吗?这个她生活了仅仅两个月的地方。她还有好多地方没有去过呢!还有好多人没有认熟呢!春天早已经光临了这里,树枝上早已萌生出新绿,高大的榆荚树上又添了几个新的鸟巢,梅花枝头总有几只叫不上名字的小鸟欢快地鸣叫,她好想问问它们是否已经认识了她。 这是多么奇怪的人生际遇!佟晓冬又忍不住想哭了。 “起来了?”鬼幽的声音从身后温柔地传来。 佟晓冬连忙收住眼泪,笑道:“啊,今天天气真好。” 鬼幽轻轻点点头,道:“他们已经来了。” 佟晓冬知道“他们”应该就是鬼幽所说的“朋友”了。她跟着鬼幽来到书房,书房里正坐着五个人,其中有她认识的詹岩,另外四个是她从未见过的,应该不是魑魅宫里的人。 看见鬼幽进来了,五个人一起起身,詹岩朝佟晓冬道:“大小姐。”另外那四个人则朝她点头致意。 鬼幽道:“晓冬,他们就是我跟你提过的人。这位是两广一带最具威望的凤翔镖局总镖头谈世杰,这两位是谈总镖头的高徒,这位姑娘是谈小姐。”佟晓冬顺着鬼幽的介绍与这四个人一一致意。 谈世杰道:“在下一定不负宫主的重望,把佟姑娘安全送到郁教主手中。”他看了看自己的女儿道:“小女青娥会全程陪伴佟姑娘,请宫主放心。” 鬼幽颔首道:“有谈总镖头亲自相送,在下非常放心。如果还有什么需要,请尽管说。” 谈世杰道:“没有了。如果佟姑娘准备好了,我们这就上路了。” 佟晓冬有些失措地望着鬼幽道:“大哥,我就……就这样走吗?” 鬼幽朝詹岩点点头,詹岩道:“大小姐一路上需要用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已经装上了马车。” 佟晓冬想到自己这就要离开了,而且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再见到鬼幽,心里很是难过,眼睛里顿时又溢满了泪水。她鼓起勇气,道:“大哥,可以把你的面具送给我吗?” 鬼幽点点头,道:“谈总镖头,请你们先到外面等一等。”谈世杰等人默默地退了出去。 鬼幽缓缓解下面具放在佟晓冬的手掌上,他的脸看起来更加憔悴了。佟晓冬将面具小心翼翼地收进怀里,道:“以后我要是想起你了,我就看看面具。” 鬼幽苦笑着摸摸佟晓冬的头,道:“这个面具陪伴了我十年,你一定要帮我保管好,不许弄丢了。” 佟晓冬用力地点点头,道:“那我……我走了。” 鬼幽凄然道:“你路上保重,我……我不送你了……”他看着佟晓冬极不情愿离开的身影,有种想抱住她的冲动,可是他怕自己一旦抱住她就再也不想放手了。他只能紧握双拳,目送佟晓冬的身影走出门去。 凤翔镖局自从创立至今还没有接过这么奇怪的生意。谈世杰微微叹了一声,深沉的目光从自己的爱女和两个嫡传弟子的身上掠过。作为凤翔镖局的第二代掌门,他不知道自己接这趟镖是否明智,但是他无法拒绝鬼幽的要求,因为鬼幽曾经救过他们一家七口人的性命。三年前,仇家在青龙山拦截了凤翔镖局的生意,还对当时正在押镖的谈家人下了极重的毒,如果不是鬼幽及时出现为他们解毒,凤翔镖局恐怕早已灰飞烟灭了。从那以后,谈世杰便成了魑魅宫的常客,他一直想要报恩,但是鬼幽从没有提过任何要求。魑魅宫在江湖中的状况,他也知道一些,他甚至还主动向鬼幽提出为魑魅宫请帮手来对付赤焰帮,但鬼幽婉言谢绝了。两天前,鬼幽突然派人来请正在青龙山附近押镖的他,请他接下魑魅宫的一趟生意。作为一个生意人,谈世杰当然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他甚至都没有问货是什么,但是鬼幽非常郑重地告诉他,他要接下的生意是送一个女孩子去天藏教,而且要亲自交到郁教主的手上。谈世杰以为鬼幽在说笑,他表示护送这位姑娘是毫无问题的,他可以分文不收。但是鬼幽坚决要求他们把这当作生意来做,要以凤翔镖局数十年的声誉作为保障。他立刻意识到这个女孩来头不小,但是他绝对不会去过问雇主的秘密。 谈世杰尽管没有去问佟晓冬的身份,但是在他心里还是忍不住要猜想一下。鬼幽只是说佟晓冬是魑魅宫里十分重要的人,其他的什么都没有交代,说得比较多的倒是在路上要注意的问题,诸如饮食起居等等,鬼幽甚至强调一路上不要让佟晓冬骑马;饮食上要特别注意;不要对她提及有关郁教主的事情……谈世杰从来不知道鬼幽对一个女孩子这样的在意,所以他猜想这女孩子可能是鬼幽的情人,但是他所看到的又全然不是如此。这个女孩实在是很神秘。 谈青娥一直紧守在佟晓冬身边,两个女孩坐在马车里,车窗外可以看见谈世杰的两个弟子一左一右地走着。鬼幽特别交待过,佟晓冬的身边至少要有一个女孩子做伴。谈世杰当然能够理解他为什么这样要求,所以让自己的独生女儿也同行。谈青娥虽然是个女孩子家,但毕竟是镖师的女儿,自幼便随父亲和师兄们走南闯北,见过许多世面。不过,她对父亲接下这趟镖感到十分不解。从青龙山到九江路途虽然不算十分遥远,但这一路却是极不太平的。除了有零星的官兵在这里横行,还有许多武林异人在这里出没。这些武林异人有正有邪 ,倘若碰上了那邪恶的,就凭他们这几个人的力量恐怕很难全身而退。 第十六章 惜别(四) 自从三年前走这条路碰到了仇家以后,谈世杰几乎不再从这条路上走了。如今为了魑魅宫这个奇怪的镖,谈世杰却要冒险再走,也难怪他的弟子们心里有想法了。 佟晓冬的脸色一直很忧郁,谈青娥也不敢去惊扰她,就只是安静地坐着。 傍晚时分,一行人来到一处荒凉的小村子,谈世杰命自己的大徒弟平冲去找个落脚的地方,然后把马车停在路边。谈青娥和佟晓冬下了马车,在一旁等候。 天色有点阴沉,四周暗淡无声,偶尔有一两只乌鸦在不远处的树枝上凄然地叫着。没过多久,平冲回来了,他的脸色有些难看。谈世杰的眉头不禁皱了起来。 “师父,这里已经没有人家了,好像都搬走了。”平冲忧心忡忡道。 “这个村子看起来还很整齐,村民为什么要搬走呢?”小徒弟韩榕道。 谈世杰思索片刻,道:“先找间屋子休息一下,我们有自带的干粮,只要弄点柴火烧点热水就行了。你们要小心不要到处走动,也不要随便动这里的东西。”他交待完毕,徒弟们便各自行动去了。 谈世杰对佟晓冬道:“佟姑娘,今晚只能在这里歇脚了。这一带山路难行,天黑以后很危险。我们明早再出发。”佟晓冬点点头,道:“一切听谈总镖头的。” 他们来到一座看起来还算整齐的房子里,谈世杰把这屋子仔细检查了一番,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之处,这才允许弟子们坐下。他们拿出自带的干粮,平冲在这屋子后面的厨房烧了点热水。这里虽没有人家,但这屋后的井尚可打出水来,这水也还清亮,沉淀一下便可以使用。 这一夜众人便和衣而卧,平安无事。 第二日清晨,谈世杰命弟子们赶紧上路。走了不上二里路,迎面吹来的风里夹杂着一丝丝腥味。谈世杰心头一沉,道:“冲儿,你去前面先探探路,要小心。” 马车停了下来,谈世杰叫两个女孩子就留在车上。不多时,平冲便回来了,道:“前面有十一具尸体,都是断手断脚的,下手的人手法很快。” 谈世杰想了想,道:“这一带原本是紫巾会的地盘,那些尸体身上有没有戴着一条紫色的领巾?” 平冲回想片刻,道:“全都戴着紫色领巾。师父,您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么?” 谈世杰神色凝重道:“我要亲自看看。” 一行人继续前行,不多远就见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些尸体,被利器斩断的四肢散落在四周,乌红的血已经把附近的地皮浸透了。一下马车就看到这样恐怖的情景,佟晓冬几乎要昏过去,她极力抑制住胃部的恶心,背转身体。谈青娥也算是见过大场面的,看到这样的情形也忍不住捂住嘴。 韩榕颤声道:“究竟是什么人做的?这么……这么……”他实在不知用什么来形容。 谈世杰深锁眉头,凑近一具断了一条腿的尸体,仔细察看,良久才道:“果然是金刀门做的。” 平冲道:“师父怎么看得出来是金刀门?” 谈世杰重重叹口气,道:“我早就听说金刀门有意往粤西拓展势力,他们早已和赤焰帮联合起来,打算灭掉魑魅宫后在这里建立新的据点。若要专心对付魑魅宫,就得先把这里的障碍清除。紫巾会与魑魅宫关系一向甚好,如果魑魅宫遭难,紫巾会决不会袖手旁观。所以,金刀门肯定会先找紫巾会下手。”他指着那尸体的断腿处道:“你们看,这里切口整齐,用刀之人手法肯定及其娴熟,而且力道极大。紫巾会的弟子武功本来也不弱,对方却能一刀斩断他们的肢体,如果没有极好的刀法是做不到的。放眼当今武林,除了金刀门的高手,其他门派是做不到的。即使有个别高手做得到,又怎么会对与世无争的紫巾会下这样的毒手?” 众人都点点头,觉得他分析得很有道理。佟晓冬在一旁听得心惊胆战,她想到鬼幽将要面对这么可怕的敌人,不知道魑魅宫能不能保存下去。她扬声道:“谈总镖头,我想回魑魅宫。” 谈世杰吃惊道:“佟姑娘?” 佟晓冬道:“我不能就这么离开魑魅宫,不管那里会发生什么,我都要留在那里。” 谈世杰道:“佟姑娘,鬼幽宫主再三嘱托在下一定要把姑娘平安送到天藏教。在下也以凤翔镖局四十年的声誉作了保证。所以,无论如何在下也要遵照鬼幽宫主的要求把姑娘送到天藏教去。” 佟晓冬呆住了。她大概能够理解谈世杰的心情,他们一定是把声誉看得比生命还要重要的。鬼幽这么做,也是把她的生命看得比什么还要重要呀。她不禁心酸,眼泪也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谈青娥轻声道:“佟姑娘,鬼幽宫主吉人天相,一定能够渡过难关的。” 佟晓冬默默地流着泪,暗想:“不管怎样,我还是要帮大哥找来帮手。”她心里决定,就跟郁黎提出来,求他去救魑魅宫,以天藏教的力量一定可以救得了魑魅宫的。心意已决,她抹抹眼泪,朗声道:“好吧,谈总镖头,我们马上去天藏教。最快得多久?” 谈世杰虽然对她的突然转变有些惊异,但还是道:“如果这样走下去,最快也要一二十天。” “不能更快么?” “如果骑马,只要五天。可是鬼幽宫主交待过,佟姑娘不能骑马。” 佟晓冬挤出一抹笑意,道:“我们就骑马。不过,恐怕得劳烦各位带着我。” 谈世杰看看两个徒弟,又看看女儿,没有人反对。他也希望能够尽快完成这桩任务,便道:“好吧。不过还得再弄两匹马来。离这五里之外就有驿站,我们到了那里再说。”他目光惨然地看了看四周,道:“你们要记住,这一路上不管遇上什么人,都什么也别说,什么也别问。” 大家沉重地点点头,默默地上路了。 到了驿站,谈世杰买了两匹马,解下了车厢。他与两个徒弟各骑一匹,谈青娥与佟晓冬共乘一匹。四匹马就着夜色奋蹄奔驰,直往九江而去。 二月二十二。佟晓冬离开魑魅宫两天了。 鬼幽把自己关在练功房里,不愿见任何人。魑魅宫里的人都知道他把佟晓冬送走了。马将军依然紧张地训练着士兵,随时提防敌人来犯。佟晓冬先前为魑魅宫制定的计划也在有条不紊地展开。随着时间的推移,大家也感觉到决战之日越来越近了,所以,气氛日益紧张起来。 “宫主。”王总管站在练功房外道。 鬼幽有些疲惫地深吸了口气,道:“什么事?” “倪靖安少爷来访。” 鬼幽颇感意外,倪靖安自从与董丽筠一同离开郴州后就一直没有消息,却不知他为何突然回来了。“请他进来。” 不多久,倪靖安进来了。“不欢迎吗?”倪靖安淡笑道。两个多月不见,他的脸色看起来红润多了。 鬼幽淡淡道:“只是有点意外。你有好多年没有来这里了。” 倪靖安自笑着坐了下来,长叹一声道:“是啊,有十年了。这里好像一直都没有什么变化。” 鬼幽想起佟晓冬为这里所做的事情,心情又郁闷起来。 倪靖安道:“我听说了赤焰帮要攻打这里的消息。我和丽筠回这里来的路上,听到不少人在议论此事。你有什么打算?” 鬼幽幽幽道:“拼死守住魑魅宫吧。实在守不住就只有离开了。” 倪靖安微笑道:“就没有想过找帮手么?” 鬼幽凄然一笑,道:“这是我魑魅宫的事情,何必把别人也拖累了。” 倪靖安笑道:“话虽如此,不过这回我要多管闲事了。不管怎么说,我可不能让你受到伤害,否则丽筠要怪我了。” 鬼幽微微动容道:“什么意思?” 倪靖安微有些兴奋道:“我和丽筠要成亲了。我们商量好了,让你来做我们的证婚人。你也知道,我从小就是孤儿,师父去世后,我就只有你这一个师兄,也算是我的亲人了。丽筠的父母也都不在人世。我们俩在江湖上都没有什么朋友,所以只好请你了。” 鬼幽心中微有些感慨,却又为他们高兴,心情略为好了些,道:“恭喜你们了。日子定了么?” 倪靖安道:“原本是想定下日子的,可是在路上听说了这里的情形之后,我们就决定等这里的事情结束后再成亲。” 鬼幽道:“那怎么行?怎么能够因为我的事耽误了你们的大事?” 倪靖安笑道:“刚才不是说了吗?你得做我们的证婚人,如果你这里事情未了,怎么有心情参加我们的婚礼呢?所以不管你愿不愿意,这个闲事我是管定了。” 第十七章 魔宫绝学(一) 不管倪靖安来这里的真实目的是什么,鬼幽都深深地感激他。或许他真正要感激的是佟晓冬,是佟晓冬促成了倪靖安和董丽筠的婚事,如果不是佟晓冬从中帮忙,或许现在他们三个人还是心结未了呢。晓冬,你现在在哪里呢? “晓冬呢?我听说她也到这里来了。” “她走了。几天前离开了这里。” 倪靖安吃了一惊,道:“她不是一直跟你在一起的吗?怎么……” 鬼幽道:“我把她送走了。这里马上就有一场恶战,她在这里很麻烦。” 倪靖安沉吟道:“她愿意?” 鬼幽叹道:“她愿意。” 倪靖安似有些不信,道:“晓冬不像是那种贪生怕死的姑娘,她既然肯跟你到这里来,就绝不会在这种危险的时候离你而去。” 鬼幽强忍着心酸,道:“晓冬若知道你会这样看她,她一定会很感激你的。是我非要赶她走,她不愿看我为难,所以只好离开了。她在中原没有亲人,我拜托凤翔镖局的谈总镖头亲自护送她去九江的天藏教总坛,有郁教主照应,我就放心了。” 倪靖安叹息道:“晓冬离开的时候想必很难过吧。她把你当亲哥哥看待……” 鬼幽心里又是一痛。如果佟晓冬不是把他当作亲哥哥看待,或许他就不会让佟晓冬走了。 “你已经回魍魉宫了吗?”鬼幽抛开这些,淡淡问道。 倪靖安颔首道:“嗯,宫里许久没有住人,荒凉得很。说起来我是个主人,可是除了我自己以外,也没有其他的人了。倒是丽筠自己身边带着几个侍女,跟了她许多年的,也一起回来了。人多了,宫里就热闹了。” 他的话又让鬼幽想起佟晓冬说的话来。佟晓冬也说过魑魅宫里没有生气,不热闹,为此还特地举办了一次篝火晚会,如果魑魅宫能够渡过此劫,或许一年之后这里就会有新生命降生吧。如果那时佟晓冬在这里的话,还不知道会高兴成什么样子。 倪靖安又道:“其实不管我们是不是师兄弟,我也不能眼看着魑魅宫遭难而不顾。我来的路上听说一向跟你们交好的紫巾会遭人灭了门。” “什么?”鬼幽悚然道。谈世杰带着佟晓冬要走的路正是紫巾会的地盘,他们之所以选择那条路,一来是路程短,二来想到紫巾会与魑魅宫向来和睦,断然不会为难他们。想不到……“那里现在怎样?” “具体情形我也不很清楚。” 鬼幽心里强烈的不安起来,他不禁怀疑自己坚决让佟晓冬离开的做法是否正确。倘若因此让佟晓冬遭遇不幸,他恐怕连死都不能瞑目了。 “靖安,拜托你一件事。”鬼幽郑重道。 倪靖安从未见鬼幽求过人,也不禁正襟危坐起来。 “谈总镖头带着晓冬走的正是红花镇那条路,我担心以凤翔镖局的力量还不足以保护晓冬,所以我想请你去暗中保护她。” “你这里怎么办?”倪靖安迟疑道。 鬼幽沉声道:“你我都是魔宫弟子,你对我的武功没有信心么?” 倪靖安道:“常言道,好汉双拳难敌四手。我不是对你没有信心,我只担心赤焰帮人多势众,魑魅宫虽说也不乏高手,但是上上下下的人加起来也不过三四百人。再说,你这里还有不少妇孺,也需要人照应。” 鬼幽淡然一笑道:“这个你放心,我已经准备好退路了。七年前我去天藏教总坛寻仇的时候险些丧命,那时我便已明白不可逞匹夫之勇的道理。何况,我现在已经把仇恨抛开,只求魑魅宫能够存续下去,所以绝不会和赤焰帮拼个鱼死网破。这里我自有安排,我也答应了晓冬,等这里的事情结束以后就去接她回来。无论如何我都会活着的。” 倪靖安凝视他片刻,忽地笑道:“不知道是佟晓冬改变了你,还是我从来就不了解你。看来我是多虑了。好吧,你难得求我做事,这次无论如何我也不能让你失望。我这就动身。” 鬼幽道:“紫巾会的力量不弱,却被人灭了门,对方的实力不可小觑。” 倪靖安傲然一笑,道:“这个你大可放心。你可别忘了,虽然名义上你是我师兄,可真正论从师的时日,我可比你久多了。江湖中人只知道魑魅宫主人轻功了得,其实平心而论,我的轻功比你还是要略胜一筹吧。论拳脚功夫,我自是不敢夸口,不过打不赢就跑,天下可没有几个人能比我跑得快的。” 鬼幽会意地一笑,道:“不错。独步天下的轻功正是我们魔宫的绝学。” 芳草斜阳。红花镇。 镇中央的一条满是坑洼的黄土道上缓缓走来四匹马,马背上驮着五个人,每个人的脸色都憔悴不堪,那是疲惫中夹杂着惊恐的憔悴。这五个人正是凤翔镖局的总镖头谈世杰,他的女儿谈青娥及两个徒弟平冲、韩榕,还有一个佟晓冬。 这一天的路程他们走得惊心动魄,沿途所见竟没有一个活人,全都是身披紫巾的尸体,断肢残骸。一路上看过来,佟晓冬竟已经看得麻木了,尽管胃里还时不时地抽痛,但是好歹她不会再觉得恐惧。 红花镇是这一带最繁华的小镇,镇上有上百户人家。因为是黔粤之间的要道,这里时常会有南腔北调的人经过。可是这一天,镇上却是死一般地寂静。家家户户门窗紧闭,路上连一个行人都看不到。 没有人说话,大家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谈世杰在一家客栈的门前停了下来,哑声道:“赶了一天路了,今天晚上就在这里歇歇脚。” 佟晓冬抬头看了看那客栈的匾额,福源客栈。多好的名字! 客栈的门虽然还虚掩着,但里面似乎一点动静也没有。谈世杰推开门,里面的伙计仿佛受了惊吓般地从柜台边跳了起来,看见这一行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这才定了定神,压低声音道:“几位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 谈世杰道:“住一晚,明早就走。安排两间相连的房间。” 伙计照着吩咐去安排房间。平冲和韩榕将马牵到后院喂草,谈青娥紧紧守在佟晓冬身边,紧张地打量四周。佟晓冬拖着一身的疲惫,无力的看了看周围的环境。这间客栈规模甚大,大堂里摆了二十来张八仙桌。不知道平时的这个时候生意如何,此刻却是一个客人也看不到,只有一个看起来像是掌柜的中年人瑟缩在柜台里,斜着眼打量他们。 这两天的路上佟晓冬也大略了解了紫巾会的情况,她也听说过金刀门,鬼幽曾告诉过她,金刀门的门主是个十分厉害的高手。那日她从倪靖安手上救出陆玄依,两个人逃到了郊外时也遇到过金刀门的那个叫孙达的堂主。在她看来,金刀门绝非善类,更何况,他们现在已经跟赤焰帮勾结起来要对付魑魅宫,所以她也就能够理解这里百姓惊恐的原因,一定是目睹了金刀门在这里大肆屠杀紫巾会的人,吓得都不敢出门了。她不禁又有些气闷,如果自己是个武林高手,不就可以帮助鬼幽了吗?好在她现在要去天藏教,无论如何也要请郁黎出面帮鬼幽渡过难关。越发坚定了信念之后,佟晓冬强打起精神来。 房间已经安排好,谈世杰叫店家上了些饭菜,大家都连着赶了两天的路,又累又饿,当下都埋头吃起来。佟晓冬胃里一直不舒服,勉强吃了几口,实在咽不下去了,便先起身到四周转转。谈世杰吩咐她不要走远了。佟晓冬点点头,就在客栈门口徘徊。 夕阳的余晖已经完全散去,天空变得灰暗起来。街上的人家渐次掌起了灯,昏黄的灯光从镂花的窗子中透了出来,有种说不出的静谧。佟晓冬激愤的心情渐渐平静下来,头脑也冷静了许多。她不由得细细回想起来到这个时空之后所遭遇的种种,似梦似幻,感觉却又如此真实。有没有那么一天这梦突然就醒了呢?或者她又能回到原来的时空去呢?那个时候,她能抛开这里的一切,无牵无挂地离去吗?她自嘲地一笑,觉得自己没有那么洒脱。命运对她真是厚爱,给了她二十一世纪的生命,又给她一个千年之前的命运,如果不好好活这一回,恐怕会遭天谴吧?她深吸口气,身上仿佛充满了力量,她想到魑魅宫的那场篝火晚会,想到士兵们表演的战舞,浑身的血液似乎又沸腾起来。不错,无论未来的路有多么艰辛,为了自己的理想,一定要奋斗到底! 就在众人吃完饭准备回房间休息的时候,寂静的大街上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大家顿时停住脚步,定定地站着。店伙计迅速地关上门,将耳朵贴在门板上凝听。 第十七章 魔宫绝学(二) 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勇气,佟晓冬伏在窗户边,从窗户的缝隙中往外看,只见三个男子从大街上飞奔过去,没过多久,又有三个男子飞奔过去,不过看得出来,后面的人是在追赶前面的人。她特别留意了他们的装着,前面那三个人肩头都戴着一条紫色的方巾,应该是紫巾会的人。后面追赶的人却是一身青灰色劲装,手中握着兵器,却不知道是刀还是剑。 佟晓冬心里一沉,她很想去救救那紫巾会的人,却又无能为力。她黯然地看了看谈世杰,谈世杰眉头深锁,一言不发。 街上又恢复了平静,有人家打开了门窗,传来了吱呀的声音。店伙计也轻轻打开了门,伸出头去张望了一番,舒了口长气,道:“每天这样,真是没了天理,叫人怎么活呀……” 回了房间,佟晓冬问谈世杰道:“金刀门是要把紫巾会赶尽杀绝吗?” 谈世杰叹了口气,道:“金刀门既然决心占领这里,自然是要斩草除根。如果盛老爷子还在世的话,肯定不会让他们这样乱来的。” 佟晓冬奇道:“谈总镖头说的是盛天南吗?怎么,他已经死了么?” 谈世杰道:“不错,盛天南曾是金刀门的门主,此人凭着手中一把金刀开创了金刀门,在江湖中极负盛名。可惜他老人家英明一世,晚年却犯了糊涂,将门主之位传给了小儿子盛承威。这个盛承威乃是盛天南继室所出,自小娇生惯养,胆大妄为。做了门主之后更是为所欲为,毫无顾忌。这两年,金刀门在江湖中横行霸道,结下不少仇家,不出几年,唉……” “多行不义必自毙。”佟晓冬愤然道:“但是现在江湖上就没有正义之士来阻止金刀门的所作所为么?” 谈世杰又叹道:“当今之世本就是乱世,大家自顾不暇,哪里还有工夫管别人,只要人不犯我就行。” 佟晓冬想了想,道:“谈总镖头为什么要答应我大哥送我去天藏教呢?” 谈世杰一愣,随即淡笑道:“鬼幽宫主对我凤翔镖局众人有救命之恩,在下这么做不过是想报答鬼幽宫主的恩情罢了。” 佟晓冬点点头道:“可是谈总镖头知道这一路上会有危险吗?” 谈世杰微叹道:“危险肯定是有的。否则鬼幽宫主也不会托在下护送姑娘了。不过大丈夫在世,有所不为,有所必为。有些事情即便是拼上性命也不能不为。” 佟晓冬又点点头,道:“谈总镖头说得不错。我想这世上像谈总镖头这样的人一定还有不少,如果大家能够联合起来,齐心协力,拨乱反正,江湖也一定会恢复太平的。” 谈世杰听佟晓冬所言,顿时呆住。这话若出自哪个门派掌门之口,他一定不会太惊讶,然而由这样一个貌不惊人的小女子说出来,却不由得他不吃惊。“佟姑娘真是见识过人。”他长叹一声,道:“难怪魑魅宫在强敌环伺之下还能屹立不倒,原来鬼幽宫主身边还有像佟姑娘这样见识不凡的人在。” 佟晓冬被他赞得有些不好意思,忙道:“哪里,我乱说的。我的想法其实很天真,这世上力量最强大的是人心,然而最难凝聚的也是人心。” 谈世杰更惊讶了,对佟晓冬不禁刮目相看。良久,他才感叹道:“佟姑娘说的极对。在下听说中原各派都参加了二月初八的武林大会,在武林大会上本来有人提议推选出一位武林盟主领导群雄,谁知闹得鸡飞狗跳,不欢而散。” “哦?是怎么回事?”佟晓冬听黄凤岐说过武林大会的事情,后来因为和鬼幽一起去了魑魅宫就忘记这回事了。如今听谈世杰提起来,她不禁好奇地问道。 谈世杰失笑道:“具体情形在下也是听道上的朋友说的。据说,那天江湖各大门派都参加了,就连已十多年未参加武林大会的天藏教都参加了。有人提议推选出武林盟主,各派自然都希望本派掌门能够被推选出来,于是就为哪些人有资格当武林盟主争执个不休,到后来还动起手来,最终还是没有选出武林盟主。就为这事而结下仇怨的门派倒是又多了不少。” 佟晓冬听到天藏教也参加了武林大会,一颗心又乱了起来,后面的事情也没有什么兴趣听了。她一心只想着这次去天藏教见到了郁黎该怎样说,说不定还会见到郁黎的妻子,那时她又该怎样说呢? 谈世杰见原本还兴致勃勃地佟晓冬突然变得安静下来,猛地想起鬼幽交待过的话来,暗暗责怪自己说话鲁莽。他毕竟也是久经江湖的人,便立刻将话题岔开,道:“这一路上佟姑娘还吃得消么?” 佟晓冬苦笑道:“吃不消也得吃。我已经答应了大哥,说什么也得坚持到天藏教啊。” 谈世杰不由得也好奇起来,道:“鬼幽宫主是佟姑娘的大哥么?” 提起鬼幽,佟晓冬的心里又是温柔又是苦涩,她浅浅一笑道:“是啊。他没有告诉谈总镖头么?” 谈世杰摇摇头。佟晓冬苦笑道:“他也许是怕人知道了我的身分会对我不利,所以谈总镖头知道的越少越好。我大哥总是这样为我着想。” 谈世杰只道他们是亲兄妹,也不再多问。尽管他对佟晓冬与天藏教的关系还有许多疑问,但也不敢贸然相问。 这一夜倒也平平安安。次日清早,谈世杰与弟子们整理好行李,骑上马又上路了。 刚出了红花镇,便听得远处传来兵刃相接的声音。谈世杰忙停下来,命韩榕看好马匹行李,又吩咐谈青娥保护佟晓冬,自己与平冲二人往前面去打探。两人刚离开不久,便有几个人从红花镇方向而来。佟晓冬一眼就看出来人是金刀门的人,因为中间有一个人正是那与她打过两次照面的金刀门白虎堂堂主孙达。佟晓冬怕孙达会认出自己,连忙背转身。那几个人并未多看他们,便匆匆过去了。 佟晓冬望着他们的背影,心里暗暗焦急。按照这样的情形,要顺利走到天藏教的总坛,恐怕得七八日。若是能够抵达天藏教倒也不愁赶不及救援鬼幽,她只怕自己无法顺利离开这里。金刀门与赤焰帮早已勾结起来,他们曾经还打过她的主意,如今赤焰帮与魑魅宫已经正面为敌,难保金刀门不使阴谋诡计,倘若又把她抓住以此要挟鬼幽,那可就糟糕了。 谈世杰和平冲去了许久都没有回来。谈青娥也着急起来,道:“韩师哥,你去看看吧。” 韩榕犯难道:“你们两个人留在这里怎么行?” 佟晓冬道:“不如我们一起去。这样分散开了,反而两头受牵制。” 当下三个人商议好了,便牵了马慢慢前行。前方不过半里路就是一片小松树林,林中静寂无声,看不到半个人影。 韩榕奇道:“这可怪了。难道我们走错了?” 谈青娥道:“这里也没有其他的路了。爹和平师哥肯定不会走远,一定就在附近。咱们再找找。” 佟晓冬心里有许多疑惑。说不定那孙达已经认出了她,所以先抓走了谈世杰和平冲好孤立他们。但是她也不敢确定事实是否如此,她也不清楚谈世杰和平冲两个人是否对付得了金刀门的人。 三个人在林中转了半天,连只飞鸟都没有看到。如果谈世杰他们确实在这附近的话也该听到他们的动静了。三个人想到谈世杰他们可能已经遭遇不测,心里都十分难过,悒悒地坐在一起。 谈青娥苦着脸道:“爹爹到底去了哪里?他决不会就这么把我们丢在这里,肯定是遇上什么事了。” 韩榕道:“师妹,你先别急。我看这里干净得很,不像有过激烈打斗的样子,师父和大师哥肯定没有性命之忧。说不定他们只是被敌人掳走了。” 谈青娥道:“那敌人究竟是谁呢?爹爹在江湖上一向谨小慎微,从不敢得罪人,有谁会找爹爹的麻烦?” 韩榕道:“师父不是说了?现在金刀门在这里横行霸道,说不定就是他们干的。” 谈青娥道:“如果真是金刀门干的,他们怎么会对爹爹手下留情……” 这师兄妹俩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佟晓冬觉得这都是因自己而起,心里很是愧疚,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天色已经接近正午,三个人又累又饿,行李中尚有些干粮,便先拿出来充饥。佟晓冬哪里还吃得下,这两天她的胃口本就不好,一直在半饥饿状态,此刻虽然觉得全身乏力,可还是吃不下东西,就只喝了两口水,萎靡地坐在地上。谈青娥过来道:“佟姑娘,你不用担心,不管怎样我们也会把你平安送到天藏教的。” 第十七章 魔宫绝学(三) 佟晓冬见他们在这种艰难的时刻还记得她的事情,心里又是难过又是感激,道:“我的事情不要紧,还是先找到谈总镖头和平大哥要紧。” 谈青娥神色坚定地道:“佟姑娘不必担心我们。我们家三代都是开镖局的,早将个人的生死置之度外了。我们凤翔镖局既然接下了鬼幽宫主的这趟镖,又以我们凤翔镖局四十年的声誉做保证,我们自是无论如何也要完成这趟镖。” 佟晓冬定定地看着她,只觉得这个不足二十岁的女孩子实在很坚强。想她年纪轻轻就跟着父兄行走四方,不知遭遇了多少艰险磨难,相比之下,自己真是既懦弱又无能。 三个人正呆着的时候,四周的空气似乎变得凝重起来,就连佟晓冬都能感觉到一丝丝杀气。 韩榕最先跳起来,抽出了腰间的大刀。谈青娥紧挨在佟晓冬的身边,手中握着宝剑。 佟晓冬却不似先前那样焦躁了,她的心里莫名地平静,淡淡道:“谈姑娘,韩大哥,你们不必跟他们动手。我们现在肯定不是敌人的对手,与其拼命受伤,还不如保存好体力,以图后路。” 谈青娥与韩榕对视了一眼,虽然还是握着兵器,却也没有要动手的意思了。 佟晓冬扬声道:“是金刀门的人么?如果是的话,就请出来吧。” 略过了一会儿,十来个人影缓缓靠了过来,果然是金刀门的人。韩榕和谈青娥又对望了一眼,暗道:“若真的交起手来,我们非死即伤。”不禁对佟晓冬有些敬佩起来。 佟晓冬冷冷看着这些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的人,冷笑道:“你们白虎堂的孙达堂主呢?” 其中一人微微一愣,道:“你认识我们孙堂主?” 佟晓冬微松了口气,道:“孙达呢?他不敢来见我么?” 这人听佟晓冬的口气,有些惊疑。孙达只是命令他们来拿下这三个人,倒没有交代这三个人是什么来路。佟晓冬的口气颇大,而且似乎跟孙达很熟悉,他不敢贸然行动,当下便愣住了。 佟晓冬不禁笑了起来,道:“厉青泽现在又不在这里,他还有什么好怕的?就算他想对我怎么样,厉青泽也不可能马上飞到我身边来。所以你们告诉他,要做什么就明说,不要这么鬼鬼祟祟的。” 这人一听这话,越发不敢轻举妄动了,客客气气道:“姑娘,我们是奉孙堂主之命请三位到敝处坐坐。” 佟晓冬知道这一劫逃不掉,便也不抗拒,淡淡道:“好吧,你们带路吧。” 这人道:“我们有马车,请三位上车。”说着,将手一扬,又有三个人上前,手上拿着黑布,似乎要蒙住他们的眼睛。谈青娥和韩榕同时退了一步,佟晓冬道:“不妨事,就照他们说的做。” 三个人便由他们蒙上眼睛,不大一会,果然就听到马蹄声,有人把他们扶上了马车。佟晓冬在黑暗之中思索着对策,她已经没有工夫去考虑生死的问题了。 似乎走了许久,马车终于停了下来,有人把他们扶下马车,解下了眼罩。佟晓冬缓缓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身处在一座极大的洞穴中,似乎连马车都可以驶进来。洞穴中除了金刀门的人以外,还有十来个着白衫的蒙面人,从眉目上看似乎都十分的清秀。孙达不知从何处出来,朝佟晓冬笑着欠了欠身,道:“佟姑娘,又见面了。” 佟晓冬回头没有看到谈青娥他们,心里一紧,挤出一丝笑容道:“我的朋友呢?” 孙达道:“那两位现在已经和谈总镖头在一起了,佟姑娘不用担心。” 佟晓冬见他已经知道谈世杰他们的身份,也知道谈世杰确实在他们手上,心里反而安定了。“孙堂主这么费心地找我来到底有何贵干呢?” 孙达嘿嘿笑道:“厉帮主如果看到佟姑娘一定会很高兴的。” 佟晓冬心里一惊,她本想借厉青泽的名头吓唬吓唬孙达,却不想孙达似乎已经知道厉青泽与她已经翻脸的事情。想到原本对她还是很温柔的厉青泽突然反目,心里很不是滋味,她闷闷道:“厉青泽也在这里吗?” 孙达道:“厉帮主很快就要到了,佟姑娘稍安勿躁。敝处虽然简陋,但也不致于委屈了姑娘。” 佟晓冬知道多说无益,只细细打量这里。这洞穴应是人工凿成的,石壁打磨得十分光滑,还雕刻着一些图腾似的花纹。这里除了把守的人外,什么东西也没有,显然这些人是临时到这里来的。 “这里应该不是金刀门的地方吧?”佟晓冬忍不住问道。 “佟姑娘果然聪明。这里曾经是紫巾会的总坛所在,不过现在已经是我们金刀门的堂口了。” “这些穿白衣服的人可不像金刀门的人呐。”佟晓冬故作轻松道。 孙达道:“姑娘的眼力也很不错。”他却没有明说这些人是什么人。 佟晓冬随意地走着,心里盘算着厉青泽来了该怎么跟他说。她该恳求他放过鬼幽吗?不,她很快否决了这个念头。她不能用这种方式来使鬼幽受辱。或许她真的应该像先前对他说过的那样,找个清静的地方躲起来,不理会他们之间的打打杀杀。 这时,一个白衣蒙面人轻轻地掠了进来,连一丁点声音都没有发出。那些把守的白衣人见到此人,立刻欠身行礼。孙达也一脸肃穆地上前欠身道:“白公子法驾莅临,在下有失远迎。” 那“白公子”冷漠的声音道:“听说你抓住了鬼幽的妹妹?” 孙达脸色微变道:“呃……听说是……是魑魅宫主的妹妹,不过,在下也不能确认。须……须等厉帮主到来才能辨认。” 佟晓冬奇怪孙达怎么对此人如此畏惧,忍不住直盯着他看。 白公子已经转向佟晓冬这边,他的目光冷冽凌厉,即使戴着面纱,也让人感觉寒意逼人。佟晓冬不禁打了个哆嗦,胃里又隐隐抽痛起来。 “你是鬼幽的妹妹?”白公子冷冷问道。 佟晓冬昂起头,道:“是,我就是鬼幽的妹妹。你又是谁?” 白公子不理会她,径自转过头,对孙达道:“我要带走她。” 孙达一脸难色,道:“这……这……厉帮主马上就到了……” 白公子冷哼了一声,正要说话,佟晓冬已经大声道:“你这人怎么一点修养都没有,连起码的礼貌都不知道么?” 孙达吓了一跳,不明白佟晓冬怎么突然这么生气。就连白公子也很意外地瞪着她。 佟晓冬大步走到白公子面前,瞪着他道:“我可不管你是什么来头,你先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我可不会随便跟一个阿猫阿狗走。” 孙达强忍住笑,胆怯地斜觑着白公子。白公子的脸色变了变,冷冷道:“走不走由不得你。”说着要去抓她的胳膊。 佟晓冬尖叫道:“啊——非礼……” 白公子吓得立刻收回手。这次孙达终于憋不住笑了出声,就连旁边的白衣人也都低着头闷笑。白公子狠狠瞪了众人一眼,众人立刻低垂着头,不敢出声。 佟晓冬大声叫道:“你为什么不敢等厉青泽来?你怕自己打不过他是吗?哼!” 白公子气得瞪大了眼睛,正要伸手点住佟晓冬的穴道,打算把她点昏带走,却听得一个微带笑意的声音道:“原来你对我这么有信心呀……” 佟晓冬听到这声音,雀跃地叫起来,道:“厉青泽,你终于来了。”这个时候,她只觉得厉青泽是她最熟悉、最亲近的人,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厉青泽从未见佟晓冬对他这样亲切过,竟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笑道:“我还以为你不想见到我呢。” 佟晓冬哈哈一笑,道:“我本来是不想见你的,可是把这几只阿猫阿狗看了以后,就特别想见你了。” 白公子气恼之极,伸手便将佟晓冬的脖子掐住,道:“我叫白如冰。” 厉青泽见佟晓冬在他手上,沉下脸,道:“阁下对女孩子不能客气些么?” 佟晓冬吓得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颤声道:“白……白如冰,真是好听的名字,跟你的人很相配……” 白如冰缓缓松开手,冷冷地看着厉青泽,道:“阁下就是赤焰帮的厉帮主么?” 厉青泽道:“正是。” “很好,我要带她走。” “如果我说不行呢?”厉青泽冷冷瞪着白如冰。他还不知道这个蒙面男子是何方神圣,不由得看了孙达一眼,希望他能做出解释。 孙达岂有不明白的道理,连忙道:“厉帮主,这位白公子是从江南闭月宫来的。” 闭月宫?佟晓冬觉得这名字听起来甚是耳熟,却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 “厉某听说闭月宫中全是女子……难道阁下……”厉青泽环视了周围的白衣人一眼。 第十七章 魔宫绝学(四) 这些白衣人看起来虽然清秀,但都是男子。闭月宫什么时候有这么多男子了? 白如冰冷哼一声,道:“闭月宫主秋水寒是我的师妹。” 听到秋水寒的名字,佟晓冬蓦地想起来,在孙家堡参加孙如浩的婚礼时曾与秋水寒同桌而坐,原来秋水寒那绝世美女竟是这个白如冰的师妹。这么说来,白如冰应该不是坏人了。 厉青泽点点头,道:“阁下原来与秋宫主是同门,幸会!闭月宫离此千里迢迢,阁下远来所为何事?” 白如冰有些傲慢道:“你们在这里又是为了什么?” 厉青泽微微一愣,看了看佟晓冬。他来这里固然是为了对付魑魅宫,不过时候尚早,两天前他接到金刀门的消息说佟晓冬离开了魑魅宫,便忍不住想来探个究竟,所以提前赶来。他却没有想到还有人要带走佟晓冬,不禁暗暗庆幸自己来得及时。 见厉青泽没有作声,孙达连忙道:“厉帮主当然是为了魑魅宫的事而来。” 白如冰颔首道:“看来我们的目的一样。你打算怎么解决?” 厉青泽不解道:“厉某不明白阁下的意思。难道阁下知道敝帮与魑魅宫的恩怨么?” 白如冰道:“我不管你们有什么恩怨,我来就是奉家师之命生擒鬼幽。现在鬼幽的妹妹在我手上,他自然就不能不现身。” 厉青泽知道秋水寒的师父乃是隐居江湖二十多年的一位武林异人,却想不明白这位武林异人要抓鬼幽做什么。但是他也知道就算问出来,白如冰也不会回答的,索性也不问了,只是冷笑着道:“敝帮与魑魅宫尚有恩怨未了,厉某不管贵派与鬼幽有何瓜葛,也请等敝帮与魑魅宫了结了恩怨再说。” 白如冰斜看了他一眼,道:“既然如此,我就先带走她。”他指了指佟晓冬道。 “我为什么要跟你走?”佟晓冬懊恼道。 白如冰不理她,径自伸手要抓她的胳膊。佟晓冬想躲开,哪知他的手法极快,她一下子就被他死死抓住,动弹不得。佟晓冬求助似的看着厉青泽,但是她又不愿开口请他帮忙。 也不过是一会儿的工夫,厉青泽的手已经摁在了白如冰的胳膊上,道:“请阁下对她客气点。” 白如冰感觉胳膊上吃痛,知道对方的功力在自己之上,便慢慢松开手,道:“阁下一定要与闭月宫为敌么?” 厉青泽自然不愿与闭月宫为敌,但是要他任白如冰在他的眼皮底下把佟晓冬带走,他是绝对无法接受的,更不用说佟晓冬用那种恳切的眼神看着他,他知道佟晓冬希望他救她。 “我跟她有话要说,请阁下暂时回避一下。”厉青泽说道。 白如冰思索片刻,慢慢踱到一旁,背转过身。 厉青泽道:“孙堂主,这里有僻静的地方么?” 孙达连忙点头道:“里面有间暗室,很清静。” 厉青泽点点头,朝佟晓冬使了个眼色,佟晓冬会意地跟在他后面。两人一起进了暗室,一名厉青泽随行的弟子掌上灯,退了出去,掩上了门。 暗室里的灯光十分幽暗,映在厉青泽的脸上朦朦胧胧的。 “我想不到你会离开魑魅宫。”厉青泽突然道。 佟晓冬苦笑道:“你以为我愿意吗?是我大哥的意思,我不想他为难。” “现在你打算怎么办?” “我……”佟晓冬无奈地叹了口气,道:“我也决定不了。走一步算一步。” 厉青泽看着她,道:“如果你现在改变主意还来得及。” 佟晓冬一愣,道:“改变什么主意?” 厉青泽若有似无地叹了一声,似乎不想再说下去了。“外面那个人的武功不弱,我带来的人太少,恐怕阻止不了他。” 佟晓冬道:“你要救我么?” 厉青泽哭笑不得地瞪着她道:“你以为我刚才跟他是在说废话么?” 佟晓冬心里很感激。不管厉青泽出于怎样的目的,至少他没打算置她于危险而不顾,因为他实在没有什么理由来帮助她。佟晓冬笑了笑,低声道:“虽然我很讨厌你跟我大哥之间这场不可避免的死战,但是我却没有办法讨厌你。” 厉青泽淡淡地一笑,道:“既然如此,何不给我一个充分的理由,拒绝那个人带走你呢?” “充分的理由?我哪有什么理由,我们非亲非故的。”佟晓冬失笑道。 厉青泽无语。他不明白佟晓冬是在故意装傻,还是真的变笨了,亦或许是她从来就没有想过要嫁给他。他暗暗叹了口气,也算是彻底断了那个念头。他乃是堂堂赤焰帮的帮主,他自有他的骄傲,这种骄傲自然不允许他对这样一个小女子一再放低姿态一厢情愿。 “好吧。你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厉青泽淡淡道。 佟晓冬心中一阵难过,她知道厉青泽终于放弃了她,但是这是她自己选择的,她一点也不怪厉青泽。“请你叫孙达放了凤翔镖局的人。他们不过是生意人,跟我们本来没有关系。我不想因为我自己的事情连累无辜。” 厉青泽点点头,道:“这个容易。” 佟晓冬扯开嘴角笑了笑,道:“如果你有机会见到我大哥的话……”她顿了顿,又道:“请你告诉他,我很安全。否则,他一定不会安心与你交手。你不是很期待跟他好好比一回武吗?所以,不要让他为别的事情分心……”想起鬼幽为自己所做的一切,想到他那隐藏得极深的心意,佟晓冬的心里又甜蜜又酸楚,眼眶也不禁湿润了。 厉青泽心里很不是滋味,他甚至不能够理解佟晓冬跟鬼幽之间究竟是怎样一种关系,他们真的情同兄妹吗?既像又不像。难道他们彼此有情却存在着无法逾越的鸿沟?这条鸿沟究竟是什么呢? “好吧,我跟那个白如冰走。他既然是想借我引出我大哥,暂时也就不会难为我。我自己会小心的。”也不待厉青泽说话,佟晓冬已径自走出暗室。 佟晓冬抹了抹眼角的泪,哑着声音道:“白如冰,我们走。” 白如冰和孙达都惊奇地瞪着她。厉青泽面色沉重地跟了出来,道:“孙堂主,立刻放了凤翔镖局的人。” 孙达迟疑道:“可是,那凤翔镖局是……” 厉青泽厉声道:“立刻放了他们。” 孙达不敢反对,命属下放走谈世杰他们。厉青泽看向佟晓冬道:“你的要求我会办到。” 佟晓冬凄然一笑,道:“谢谢。”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一路上,佟晓冬轻轻唱着李叔同的《送别》。白如冰静静地听着,他没有听过这首歌,但歌词的意思很明白,然而他不能明白的是佟晓冬的用意。佟晓冬为什么非但不要厉青泽留下她,还一定要跟他走呢?难道跟他相比,厉青泽更可怕?但是看起来一点也不像。他们在那暗室中密谋了什么?看起来也不太像。白如冰静静地听歌,静静地想着问题。 马车在山路间缓缓行驶。这里已经进入罗霄山脉,道路崎岖颠簸。佟晓冬一点也不关心自己会被带到哪里去,但是现在她不得不叫白如冰停下来了。 “白如冰。”佟晓冬扯起嗓子大声叫道。 马背上的白如冰顿时觉得头疼起来。“什么事?”他不耐烦地停下来,问道。 “我要解手,憋不住了。”佟晓冬一脸无辜地看着他。 白如冰翻了个白眼,瞥见随从的白衣人在偷笑,他恨不得上前把佟晓冬的脖子掐住。见惯了闭月宫中优雅美女的他从没见过这么糟糕的女人,若不是师父特别交待一定要活捉鬼幽,他又何必苦苦忍受这个女人来引出鬼幽呢? “这里没有夜壶。”白如冰冷冷道。 “我要下车解手。”佟晓冬大声道。 白如冰除了答应,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佟晓冬从车上下来的时候,感觉一阵眩晕。她知道自己好久没有认真吃东西,有点低血糖了。强忍着眩晕感,在附近的草丛中匆匆解了个手,她乖乖地回到了马车旁。可是她还没登上马车,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白如冰吓了一跳,以为佟晓冬是故意装的。推了她半晌,一点反应也没有。一名属下道:“公子,会不会是有什么疾病突然发作了?” 白如冰恨恨道:“赶快到镇上找大夫。” 快半夜的时候,他们才在最近的一座小镇落下了脚,把镇上最好的大夫从热被窝中拖了出来。大夫诊断后说:“是久未进食,饥饿与劳累所致。吃点清淡的东西,休息休息就没事了。”开了个补血益气的方子后便走了。 第十七章 魔宫绝学(五) 白如冰看着面色惨白的佟晓冬,无奈地叹了口气。这个女人是想绝食自尽吗?他可不能让她如愿,否则抓她来又有什么意义呢? 佟晓冬醒来的时候,头还是晕得厉害。白如冰命人端了一碗瘦肉粥给佟晓冬,佟晓冬当然是不客气地吃了个精光。肚子虽然填饱了,但体力尚未恢复,只好继续在床上躺着。白如冰很想把她从床上拎起来,但这样做无疑会落人笑柄,他只好继续忍受着。 半夜,闭月宫众人都休息了,佟晓冬也安心地睡着了。白如冰知道佟晓冬逃不掉,所以也没有安排人守在房中,只留了两名属下在门外看守。夜,静极了,只有一丝丝微风拂过,吹在人的脸上柔柔的,暖暖的。佟晓冬房门外的两名闭月宫弟子只觉得浑身软绵绵的,不多时,竟昏昏然地睡着了。一道颀长的黑影悄无声息地掠了过来,轻轻推开房门,然后闪了进去。整个过程没有发出一丁点声响。 白如冰有些恼怒地看着萎顿在地上熟睡的属下,他没有叫醒他们,便直接推开房门。床上的人还在沉睡,长长的黑头发散在枕边。白如冰皱起眉头,重重地咳了一声。没有反应?他又重重咳嗽了一声,门外的属下顿时惊醒,冲了进来。 “叫醒她。”白如冰不耐烦道。 属下依命,用力推了推床上的人。床上的人却一点反应也没有。白如冰更不耐烦了,猛地掀开被窝,一条几乎赤裸的女性躯体暴露在他们眼前。三个人同时呆住。白如冰马上用被窝将她包住,然后扳过她的脸。只见佟晓冬的眼睛依然紧闭,脸色十分苍白。一名属下道:“公子,这……这是怎么回事?” 白如冰瞪着他,冷冷道:“这句话该我问你。昨天晚上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那属下茫然道:“小……小人不知。” 白如冰恨恨地瞪着床上的佟晓冬,觉得有些不对劲,却又不知道什么地方不对劲。看了半天,他突然发现佟晓冬的下巴处皮肤起了皱,他心里一惊,缓缓伸手去摸那皱纹。经他的手一摸,皱纹更多了,不多时,佟晓冬的整张脸都皱了起来。白如冰心里一沉,用力一抓,竟抓下一张人皮面具来。面具下的女人竟然不是佟晓冬! 两名属下顿时傻了眼。真正的佟晓冬什么时候被人调了包?更可怕的是,调包的人竟然能够做出这么精致的人皮面具。这样的人如果混进他们的队伍,他们是无论如何也发现不了的。 白如冰很快冷静下来,道:“召集我们的人,看看有没有异常情况。这件事绝对不要声张,先把这个女人带走。”一名属下把这还在昏睡的女人用床单包了起来,又找来一个大麻袋,把她装了进去。众人整理好行装,把这女人投进马车,匆匆往郊外走。 这一觉睡得可真好!佟晓冬悠悠醒来,只觉得神清气爽。然而,下一秒钟她就想起自己的处境来。她四处张望,发现自己现在居然不在客栈里面!这是什么地方?一间看起来又小又破的房子,摇摇欲坠的木窗子在风中兀自微微颤抖着,窗子边站着一个俊美得不可思议的男子。这面容让佟晓冬觉得挺熟悉。男子朝她微微一笑,道:“睡醒了?” 声音也挺熟。佟晓冬莫名地瞪着他。 “这么快就把我忘记了?”男子笑眯眯地走过来,道:“大媒人?” “鬼……冥,啊!倪大哥!”佟晓冬想起来了。他脸上戴着面具,正是当初的鬼冥。 倪靖安满意地一笑,道:“总算想起来了?” 佟晓冬惊喜道:“你怎么会在这里?啊,不对!我怎么在这里?” 倪靖安道:“你昨天睡得真沉,我把你从那间客栈一直扛到这里,有十几里路,你竟然全无知觉!” 佟晓冬苦笑道:“我一路上又饿又累又惊慌,实在支撑不住了,所以睡死了。你还没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呢。” 倪靖安便将如何将她从客栈中带出的经过简要讲了一遍。原来他昨天夜里用迷药把闭月宫的弟子迷倒,然后把佟晓冬带出去,又弄了个妓女放进去,还给那妓女戴上了佟晓冬模样的面具。他做得神不知鬼不觉的,所以闭月宫的人始终没有发觉。 佟晓冬不禁惊叹,道:“倪大哥,你太厉害了!” 倪靖安也有些得意道:“应该说是我们魔宫的功夫厉害。这易容术和轻功乃是魔宫的两大绝学,天下不知道有多少人想得到它们呢。先师还在世的时候就曾有不少高手去魔宫谋夺,不过从来没有人能够成功。”说起自己从师时的往事,倪靖安不免感叹起来。 佟晓冬道:“倪大哥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呢?” 倪靖安又把鬼幽拜托他的事说了一遍。那日离开魑魅宫后,倪靖安便一路追踪,他早发现金刀门的人抓住了佟晓冬,正准备想办法营救时又见佟晓冬被闭月宫的人带走了,于是便想出了李代桃僵的法子,悄悄地换出了佟晓冬。那闭月宫的人恐怕到现在都想不到会有谁能在他们眼皮底下把佟晓冬无声无息地救走。 佟晓冬想到鬼幽,心里已经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了。她幽幽道:“倪大哥,你真的不去帮助我大哥么?”倪靖安道:“鬼幽说他一定会好好活着的,他答应了要接你,就一定不会食言。” 佟晓冬想了想道:“我原本想到了天藏教就去求郁教主帮忙,不过我也不知道这么做会不会让大哥生气。” 倪靖安思索片刻道:“倘若郁教主愿意帮忙当然更好。鬼幽对你那么好,即使你做了什么他不情愿的事情,他也不会怪你的。” 佟晓冬顿时愣住了,暗暗揣测着倪靖安的意思,看来还是不要干涉鬼幽的事情的好。“你觉得我还是不要开这个口好吧?” 倪靖安不置可否地一笑,道:“还是先到了天藏教再说吧。” 佟晓冬忙道:“得先找到凤翔镖局的谈总镖头。大哥托谈总镖头送我去天藏教,结果半路上我们被金刀门的人抓住了,我要厉青泽——就是赤焰帮的帮主放了他们,现在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 倪靖安道:“我知道他们现在在哪里。不过,就这样出去很容易被人认出,我给你易个容。” 一个时辰后,这破房子里走出来一高一矮两个风神俊朗的青年,那高的自然就是倪靖安,他还是戴着那面具,那矮的自然就是佟晓冬了,但是此刻的她看起来完全是个男子,而且还是个美男子。她的身材本就单薄,胸部被绑起来后看起来更平了,所以不会有人怀疑她是女孩子。 倪靖安道:“好了,现在我们就以兄弟相称,你暂时就叫倪靖同,我叫你小同。” 佟晓冬笑道:“很好很好。反正以前也有人叫我小佟,我不会弄错的。” 两个人大大方方地走到集镇上,在人群中穿行,不时惹来人们惊艳的目光。起先佟晓冬还有些别扭,但她见倪靖安毫不在意的样子,便也渐渐大方起来,又觉得这样被人看着的感觉还真好。 倪靖安领着佟晓冬穿进一条偏僻的小巷,巷口蹲着几个破衣烂衫、蓬头垢面的小乞儿。这几个小乞儿见了倪靖安,会意地一笑,点了点头,又向四处张望去了。 倪靖安朝佟晓冬一笑,道:“自己人。”说着,继续往巷子深处走,拐了一个弯,又见四个中年乞丐站在路口,看见倪靖安也是一笑,点点头,自说话去了。倪靖安回头道:“到了。” 佟晓冬定睛一看,旁边有处大宅子,朱红色的大门,围墙又高又长,竟似是一个大户人家。 倪靖安径自推开大门往里走。这宅子确实很大,但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一处看似主屋的房子门窗紧闭。倪靖安在那门上轻轻拍了一下,门很快便开了。开门的是一个模样俊俏的少女,看见倪靖安,立刻笑了起来,道:“鬼冥宫主。” 佟晓冬再次看见谈世杰等人,真是恍如隔世。大约也是因为担心她的安危,凤翔镖局众人看起来十分憔悴。不过,令佟晓冬惊奇的是,这里不仅有凤翔镖局的人,还有紫巾会的弟子,那开门的俊俏少女竟然是紫巾会会主的小女儿欧阳楚楚。 倪靖安淡然道:“我在找你的路上碰上金刀门的人正在追杀他们,所以顺便把他们也带到这里来了。” 佟晓冬暗暗数了数,紫巾会的弟子有七个人。欧阳楚楚是他们的首领。欧阳楚楚道:“幸好鬼冥宫主及时出现救了我们,否则……” 一名紫巾会弟子道:“如今紫巾会只剩下我们几个人了,我们愿意誓死追随鬼冥宫主。” 第十八章 教主夫人(一) 欧阳楚楚道:“不错。如果没有鬼冥宫主,我们现在恐怕已做了孤魂野鬼。请宫主收下我们。” 倪靖安沉吟道:“你们有血仇在身,若是入了我的魍魉宫,我不许你们报仇怎么办?” 欧阳楚楚一愣,看着紫巾会的其他弟子,大家俱是垂头不语。 倪靖安道:“你们还是先不要做决定。我打算去天藏教见郁教主,到时候各位有何打算再说吧。” 谈世杰道:“鬼冥宫主,佟姑娘呢?” 佟晓冬一愣,暗想:“我不是在这里吗?”便道:“谈总镖头,我在这里呀。” 众人一起吃惊地瞪着她。谈世杰道:“这位公子……” 佟晓冬这才想起自己已是男子打扮,不由得笑起来,道:“我女扮男装,你们一点也看不出来了吧?” 倪靖安道:“为了保证路上的安全,我给她易了容,现在她是我的弟弟,叫倪靖同,请各位不要忘记了。” 佟晓冬笑道:“是啊,我大哥的易容术很高明吧,连我自己都快认不出自己了。” 谈世杰道:“鬼冥宫主也要亲自去天藏教么?”他说话时神情有些萧索。虽然他受鬼幽之托,护送佟晓冬去天藏教,早已料到这一路不会太顺利,但是绝没有想到麻烦来得这样快,敌人来得这样强大。 倪靖安颔首道:“我也是受魑魅宫主之托。不过我不会跟你们一路。我和晓冬单独走。谈总镖头只管往九江去,这路上说不定还会有麻烦,我们得再找个人假扮佟晓冬,这样就可以引开敌人的注意,尽快送晓冬去天藏教。” 欧阳楚楚道:“鬼冥宫主,就让我来假扮佟姑娘吧。” 佟晓冬失笑道:“你又年轻又漂亮,怎么能够假扮我呢?” 欧阳楚楚看着她道:“你也很漂亮呀。” 佟晓冬摸摸自己的脸,尴尬地一笑,道:“唉,这不是我的真面目。我的真面目可难看了。跟你相比真是有如云泥之别。” 欧阳楚楚似不相信,看看谈世杰,又看看倪靖安。 倪靖安笑道:“你也太谦虚了。”他仔细看了看欧阳楚楚的脸,道:“欧阳姑娘的身材与晓冬倒是差不多,声音也还有些像。其实不必易容,就这样好了,敌人自然会以为欧阳姑娘是易过容的晓冬。” 佟晓冬眼睛一亮,道:“是呀。敌人一定会想,佟晓冬肯定是易过容了。” 倪靖安道:“就这么办。谈总镖头跟紫巾会的各位一道往九江去。我和晓冬在后面跟着,有什么事情,我们可以互相照应。” 众人又商议了些具体情况,这一天,便在这宅子里休息。 隔天一早,谈世杰率领着凤翔镖局众人及紫巾会的弟子一道走。此刻,紫巾会的弟子也都换成一般的服饰,谈青娥和欧阳楚楚还是共乘一匹马,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前行。倪靖安则和佟晓冬两个人远远地掉在后面,因为佟晓冬不会骑马,若是两个人同乘一匹马,难免会惹人注目,所以干脆步行。不过这两个人俱是风神俊朗的美男子,走在路上也着实吸引了不少目光。 这一条路多半是山路,即使是人烟稠密的地方,道路也崎岖不平。倪靖安轻功绝顶,走起来丝毫不觉得辛苦,佟晓冬却完全不一样,还没走上半日便已疲惫不堪。佟晓冬道:“我们这样走下去会不会太慢?” 倪靖安笑道:“慢又何妨?这么早早地赶到天藏教,说不定郁教主他们还没有回去呢?” “嗯?他们外出了,不在天藏教么?” 倪靖安道:“郁教主和左右二使一同参加了二月初八的武林大会,这会儿未必已经回去了。” “这次的武林大会在什么地方举办的?” “在青城山。听说东道主是青城派。” “青城山?很远呀。” “是啊。所以郁教主他们现在不一定回九江了。” 佟晓冬心底幽幽地叹了口气,说不清自己此刻是什么心情。她又很想去见见郁黎,想知道他现在是什么样子了,又怕见到郁黎,总觉得自己好不容易没有那么强烈的想跟他在一起的念头,万一见了面又控制不住怎么办。 倪靖安对佟晓冬的心思全无所知,见她愁眉不展,以为是怕到天藏教晚了来不及请郁教主出面帮助鬼幽,便安慰道:“你不用担心。我们就这样慢慢走,只要路上还顺利,还有六七天就可以到九江了。那时如果郁教主愿意帮助鬼幽,再派人去魑魅宫也还来得及。” 其实佟晓冬心里已经隐隐有些想放弃请郁黎帮忙的念头了,她知道倪靖安误会了她的心思,但也不好明说,只是淡淡地一笑。 平平安安地走了两天,这日傍晚,两人在一间简陋的客栈落脚,准备休息一晚再走。佟晓冬知道跟倪靖安在一起很安全,便放心地休息。两人正在大堂里用饭,忽然进来四个蒙面白衣人。佟晓冬心里一慌,认得是白如冰的手下,暗想:“他们来得好快!”她扯了扯倪靖安的袖子,倪靖安朝她微微点点头。 那四个白衣蒙面人把大堂里的人逐个细细打量之后又出去了。佟晓冬长吁口气道:“好险,他们没有认出我。” 倪靖安轻轻道:“我们快点回房去。” 佟晓冬正要起身,却见那四个人又折回来,她本能地又坐了下来。只见白如冰缓缓地走了进来,径自在墙角坐下,他身后还跟着六名白衣蒙面人。连同那四个人,一共是十一个人。白如冰脸上虽然戴着面纱,但从他的眉目来看,似是十分烦恼,眉头纠结在一起,眼睛也黯淡无神。一名白衣人在他身边低语几句,他才无力地点了点头,便有四个人匆匆出去了。 佟晓冬不安地看着倪靖安,倪靖安拍拍她的手道:“不管他们,我们先走。”说完,引着佟晓冬上楼去客房了。 为了保证安全,两个人只要了一间房。佟晓冬早已习惯,所以并不计较。 佟晓冬道:“看来,他们一直在追赶我们。” 倪靖安道:“他们的人也不多。不过我试过他们的身手,有几个还不错。尤其是他们那个领头的,我曾经易容和他交过手,拳脚功夫很扎实,应该出身名家。” 佟晓冬道:“我听说他是闭月宫主秋水寒的师兄,叫白如冰。他们的武功应该很高,连厉青泽都不敢与他们正面为敌。” 倪靖安似乎想起什么来,问道:“你跟赤焰帮的帮主似乎很熟?” 佟晓冬一愣,随即道:“我们在郴州的时候就认识了。大哥也知道。” 倪靖安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她,道:“厉青泽要攻打魑魅宫,你一点也不恨他吗?” 佟晓冬落寞地一笑,道:“我也奇怪,为什么不恨他?恨是一种很强烈的感情,也许我跟他还没有熟悉到可以产生恨意的程度吧。也或许我内心里觉得大哥他们不会有事的。其实我的心里好像总能够有预感,我被困在浮云城的时候就总是很不安,老是有种活不下去的念头。现在就完全不一样了……” “是因为鬼幽吗?”倪靖安突然问。 佟晓冬又一愣,想了想,失笑道:“也许是吧。魑魅宫能够给我家的感觉。虽然我现在离开了魑魅宫,但我相信大哥一定会平平安安地来接我的。这就是我为什么会痛痛快快离开魑魅宫的原因。” 倪靖安微笑地看着她,道:“我原先还奇怪,你怎么会愿意离开魑魅宫呢?看来,你们彼此信任,我也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 佟晓冬想到白如冰,道:“那些人怎么办?要是他们追上了谈总镖头他们,谈总镖头他们一定打不过那些人的。” 倪靖安道:“闭月宫的人跟魑魅宫向来没有过节,这次为什么也要淌这趟浑水呢?” “我听白如冰自己说好像是他的师父要抓大哥,所以他要先抓住我来要挟大哥。” “白如冰的师父?那也就是秋水寒的师父了。”倪靖安想了想,道:“我听说秋水寒的师父名叫慕容英,是江南著名的慕容世家的女儿。这个慕容英据说终身未嫁,自创了闭月宫,并且宫中只收女弟子,倒没有想到她还有个男徒弟。这事情倒奇怪。” 佟晓冬道:“会不会秋水寒还有别的师父,她和白如冰是共另一个师父呢?” 倪靖安沉吟道:“这倒不曾听说秋水寒还有别的师父。因为秋水寒自幼便由慕容英收养,她断然不会再拜别人为师。这个白如冰有多大年纪?” 佟晓冬摇摇头,道:“我不知道。他总是带着面纱,看不出来。倪大哥,你跟他交过手,猜得出他的年纪吗?还有,他为什么老是戴着面纱呢?” 倪靖安也不知道。“莫非他的脸上也有残疾?” 第十八章 教主夫人(二) 佟晓冬想到鬼幽的脸,不免对白如冰有些同情道:“那可真是可怜。我看大哥脸上那条伤疤好深,我想大哥这么多年都没有跟女孩子交往,肯定是因为那条伤疤。” 倪靖安惊奇道:“他给你看了他的脸?” 佟晓冬点点头道:“是啊。我们每天在一起吃饭,他当然要取下面具了。再说了,我也没觉得大哥的脸有多吓人呀。不过,要是没有那条伤疤,大哥的脸一定很好看。我看,不比你长得差。” 倪靖安微笑道:“你这算是说我长得好看吗?” 佟晓冬呵呵一笑,又想到那白如冰来,不禁长叹了一声。 倪靖安道:“不知道他们今天会不会在这里歇脚,要是他们今天留下来的话,我再去打探打探。” 两个人说了一会话,倪靖安便除下面具,露出他的本来面貌,又换了一套文士的衣裳,悄悄地出了房门。 倪靖安到柜台问了掌柜的,知道那个白如冰果然在这里住下了,不过似乎只有他和四个随从,其他的人都离开了。白如冰所住的地方在后院,那里比较清静。倪靖安没有再多问,自上大街去了。夜幕降临,街上的人渐渐少了。倪靖安暗暗施展起轻功,掠上房顶,在人家的屋顶上飞速地掠过,宛如一道青烟。大约行了十多里路,便看见几个白衣人正悄悄地跟踪着什么。离那几个白衣人不远的地方,谈世杰他们正聚在一起说话。倪靖安从怀中掏出迷药,待他闪到白衣人身后的时候将那迷药轻轻一挥,才一眨眼功夫,这几个白衣人便软软地跌倒了。倪靖安暗道:“这才四个人,还有两个呢?” 他掠到谈世杰他们面前,道:“谈总镖头,一路上还顺利么?” 谈世杰突地看见一个青年文士出来,大吃了一惊,但一听声音,忙喜道:“是鬼冥宫主么?宫主的易容之术果真是神乎其技。” 倪靖安淡淡一笑,道:“哪里。刚才有几个闭月宫的人在这附近,我已经把他们迷倒了。” 谈世杰叹道:“在下也早已发现闭月宫的人,所以加紧赶路,不敢有所停留。” 欧阳楚楚道:“宫主现在在哪里落脚?” 倪靖安道:“我们在乌巢镇的一家客栈里。正巧,闭月宫的人也在那里。” 谈世杰惊道:“宫主一个人出来,那佟姑娘怎么办?” 倪靖安道:“不妨事。我要她先睡下了。闭月宫的人根本就没有注意到我们。我现在就回去,你们也要多加小心。” 谈世杰道了谢,与他告别。倪靖安轻身一纵,片刻间便没了踪迹。 欧阳楚楚望着他离去的方向,脸色有些黯然。谈青娥轻声道:“楚楚姑娘对鬼冥宫主……” 欧阳楚楚垂下头,幽幽道:“鬼冥宫主就要成亲了。” 谈青娥还未尝过单相思的味道,也不能理解这其中的苦楚,她想安慰欧阳楚楚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欧阳楚楚仰头看了看天上的半轮月亮,道:“青娥姐,我们走走吧。” 谈青娥迟疑道:“这里只怕不安全。”她问父亲道:“爹,今晚我们就在这里歇息么?” 谈世杰道:“不知道这前面有没有人家,留在此地只怕不行,我们还是赶点路吧。等入了江西境内,就是天藏教的地方了,那时别的门派就不敢随意动手了。” 欧阳楚楚道:“这里离江西还有多远?” 谈世杰道:“不过一两天的路了,把这座山翻过了就到了。” 仲春的山林繁花似锦,百鸟争鸣。谈世杰一行人却无心欣赏,只顾埋头赶路。昨天夜里他们终于还是在露天里简单地睡了一会,天不亮便又启程。只要再翻过这座山头,就不必担心会遭到金刀门或是闭月宫的阻截。 山林深处隐隐传来笑闹的声音,在这清晨的林中,那一阵阵的银铃似的声音听起来宛若精灵。众人心下一凛,顿时僵在了原地。 笑闹声渐渐变大,越来越近。谈世杰低声道:“大家不要惊慌,继续走。” 众人默默地继续骑马前行,没过多久,迎面而来一支浩荡的队伍,总有三四十人之多,还有马车五六乘,从服色上看似乎是个大家族。走在最前面的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但是从打扮上看却不是主人。中年男子的身旁跟随着六七个年轻的侍从,身手都很矫健。那些马车中有三乘是厢式的,应该坐着人,马车两旁各跟随着五六个年纪不等的妇人。后面的三乘马车则驮着行李箱包之类的东西,也各有三四个人照应着。这一大群人说说笑笑,格外热闹。他们看见谈世杰等人,也没有太多的在意,只管说笑着继续前进。 谈世杰虽然埋头走着,却细心听他们说话,只听到这些人中有提到青龙山的,他不免又多看了他们几眼。这群人却也注意到他们了,那最前面的中年男子朝谈世杰抱抱拳道:“兄台,有礼了!” 谈世杰连忙还礼。中年男子道:“请问兄台,这前面可有住宿的地方?” 谈世杰道:“有是有,不过尚有半日的路程。那里有座小镇,镇上便有客栈。”中年男子道声谢,领着众人又往前走。谈世杰迟疑片刻,叫道:“阁下请留步。” 中年男子回头,道:“兄台有何指教?” 谈世杰道:“请问阁下这是去哪里?” 中年男子淡淡一笑道:“去青龙山。是这条路么?” 谈世杰眉头微皱,道:“路是不错,不过请恕在下多嘴,这路上却不怎么太平。在下看诸位中似乎还有许多女眷,所以请务必小心。” 中年男子看了看那几乘马车,又笑了笑,道:“多谢提醒。” 谈世杰点点头,也不再多言。经过那第一乘马车时,马车的窗帘撩了起来,露出一张温柔婉丽的脸庞。谈世杰连忙垂首见礼。这温柔婉丽的女子柔声道:“多谢阁下提醒。不过几位路上也要多加小心,前面有些不速之客,似乎是冲着几位而来的。” 谈世杰心下一震,暗想:“这位夫人出身一定不凡,却不知是哪家的夫人。” 女子含笑着点了点头,又放下了窗帘。 这群人在笑闹声中又去得远了,林子里渐渐恢复了宁静。谈世杰等人放慢了速度,任马匹信步而行。谈青娥道:“爹,刚才那位夫人说的是什么意思?” 谈世杰道:“那位夫人很不简单,她在提醒我们,前面可能有我们的对头。” 欧阳楚楚有些惊慌道:“是金刀门的人么?” 谈世杰道:“金刀门的人暂时不会插手了,只怕是闭月宫的人。他们正急着找佟姑娘。” 欧阳楚楚并没有见识过闭月宫的人的功夫,所以不怎么害怕。谈世杰也因为真正的佟晓冬跟鬼冥在一起,他很放心,所以也不怎么顾虑。当下,便率领众人慢慢前行。 大约走了二三里路,渐渐出了树林,前面是一片较开阔的山坡,山坡上竖着一杆大旗,旗子上绣着一把金灿灿的大刀。谈世杰心里一沉,想不到在这里竟然还有金刀门的人。那紫巾会众人更是脸色大变,险些乱作一团,六名弟子将欧阳楚楚围在中间,不安地瞪着那旗子。 谈世杰暗道:“这是什么意思?难道金刀门不听从赤焰帮主的号令么?” 这时,十来个金刀门的弟子从山坡下冲了上来,将他们围了起来。紧接着又有十来个人簇拥着一名二十多岁的青年缓缓登了上来。谈世杰一看那青年,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原来是盛掌门大驾到了。” 盛承威阴鸷地一笑,道:“谈总镖头,幸会幸会!” 谈世杰道:“盛掌门这是何意?”他扫视了包围着他们的金刀门弟子一眼。 盛承威嘿嘿笑道:“听说谈总镖头正在护送魑魅宫的大小姐,本座体恤总镖头,想替谈总镖头来护送佟大小姐。” 谈世杰冷笑道:“不敢当。老夫承蒙魑魅宫主看得起,把佟姑娘托付于本镖局,本镖局纵是陪上身家性命也要完成这桩差使,怎敢有劳盛掌门?” 盛承威冷哼一声,道:“既然你敬酒不吃吃罚酒,本座也不跟你客气了。上!”他单手一挥,那几十名弟子一拥而上。 谈世杰料想不到盛承威竟然没说上几句就动手,当下不及多想,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应对。凤翔镖局在江湖中已经营了四十年,向来口碑极好,一来是几位谈总镖头都是极重信义的好汉,二来也是因为谈家的武功确实有独到之处,所以凤翔镖局几十年来从未让雇主失望过。这也是鬼幽要谈世杰以凤翔镖局四十年的声誉作为保障护送佟晓冬的重要原因。谈世杰接掌镖局十多年,生平遭遇强敌不少,但在众镖师的鼎力协助下总能化险为夷。唯有三年前因为遇上世仇险些全军覆没,幸好有鬼幽及时出现救下了凤翔镖局众人。然而这一战,谈世杰却有种在劫难逃的不祥预感。 第十八章 教主夫人(三) 他并不怕死,也不怕凤翔镖局失去他这个总镖头,他只担心鬼幽嘱托他交给天藏教郁教主的一封信无法顺利交出去,万一落入敌人手中怎么办?因为这个顾虑,向来不畏强敌的他这次竟不得不想办法走为上。谈世杰大声喝道:“大家逃命要紧,不可恋战。” 谈青娥和平冲、韩榕自然能够理解总镖头的意思,然而欧阳楚楚他们乃是紫巾会的人,跟金刀门有血海深仇,此刻又被仇人苦苦追杀,顿时气血沸腾,只想与敌人同归于尽,便招招使出拼命的打法。不大一会,凤翔镖局众人便已冲出了包围。 金刀门的人原本就只想活捉了佟晓冬,他们早已认定那欧阳楚楚就是他们要找的人,所以对凤翔镖局的人并没有穷追不舍,见他们逃走了也不去管,只是将欧阳楚楚及其他还在拼死战斗的六个人团团围住。他们又怕失手伤了欧阳楚楚,所以也并没有下杀手。紫巾会弟子的武功本不是很高强,此时凭着一股搏命的精神与三十几个金刀门的人僵持了半天,尽管已经伤痕累累了,却还没有人倒下。盛承威在一旁看得着急,他已从孙达的传书中知道赤焰帮主厉青泽不愿为难佟晓冬,倘若再拖延下去,教厉青泽发现他有意活捉佟晓冬,只怕会与赤焰帮反目,所以暗暗觑了个机会,趁欧阳楚楚正奋力与两名金刀门弟子厮杀时,从背后拍了欧阳楚楚一掌。欧阳楚楚身体往前一仆,金刀门的弟子早将准备好的绳索套在她的身上,捆粽子似的把她绑了个结实,一名金刀门弟子将她扛在肩头就跑。盛承威见佟晓冬已经到手,拍拍掌,率着贴身的几个侍从先走了。那六名紫巾会弟子见少主人被仇家抓走,心里顿时凉了半截,就这分神的刹那工夫,早被敌人抢得先机。不过片刻,地上已经有十来具尸首了。紫巾会的弟子无一幸存,金刀门也损失了七八名弟子。剩下的金刀门弟子将同伴的尸身收拾起来,匆匆离开了。 谈世杰等四人一路狂奔,也不管后面有没有追兵,一口气竟跑出了十多里路。直累得连气都喘不上来了这才瘫倒在地上。四个人死尸般的躺了半天,确信没有人追来了,才缓缓坐起身。谈世杰万分沮丧,只觉得凤翔镖局几十年的名誉竟毁在了自己手上。他绝望地看了看面无人色的弟子们,哑声道:“冲儿,阿榕,青娥,你们师兄妹三个一定要把这封信交到郁教主手中,这样才算是完成了这趟生意。佟姑娘她有鬼冥宫主保护,定然没有问题。所以,你们无论如何也要把这信送到。”他从怀中取出信,交到谈青娥的手中。 谈青娥不安地看着父亲,道:“爹,您自己保管就好,交给女儿做什么?” 谈世杰定定道:“我们这一走,紫巾会的人恐怕难以存活,我必须得回去。你们三个一定要同心协力,完成这桩任务后就立刻回镖局,由众位镖师集体推举总镖头。凤翔镖局不能因为我一个人而倒下。” 平冲急道:“师父,您这是什么话?凤翔镖局怎么能够没有师父?” 韩榕也哽咽着道:“是啊,师父。要回去的话,也该咱们一起回去才行呀……” 谈青娥冷静道:“平师哥、韩师哥,你们不要让爹爹为难了。你们就留下来和爹一道帮助紫巾会,这封信我一个人去送。” 谈世杰赞许却又有些悲哀地看着女儿道:“不愧是我谈家的子孙。好女儿……” 平冲看了看师父,又看看师妹,道:“师妹,你一个人能行么?” 韩榕道:“这里离天藏教还有三四天的路程,师妹一个人太危险。” 谈青娥道:“你们放心,我骑快马日夜兼程,最多两天就可以赶到。金刀门的人再怎么猖狂,也不敢公然在江西境内肆意打杀。” 见谈青娥意志坚决,三个人也不再多说,当下四个人便分往两个方向而行。谈青娥北上,谈世杰则带领两个徒弟朝原路返回。 中午时候,白如冰接到了盛承威派人送来的信,说佟晓冬已经抓住,正软禁在金刀门在这里的临时据点里。白如冰看过信,问了问来人详细的情形。来人便将掌门如何率领门中好手全歼敌人,如何巧妙拿住佟晓冬的过程绘声绘色地描述了一番。白如冰对佟晓冬武功高强一说深感奇怪,但没有见过本人,他也不好贸然判断那人不是佟晓冬,只好先去看看再说了。 金刀门的临时据点离此有二十多里路。白如冰虽然有些性急,但是从昨天开始他就觉得身体不太舒服,又说不上是怎样不舒服,便想到可能是有些水土不服,于是命人找来马车,他自己坐在马车中静静地调养。 闭月宫弟子俱是白衣蒙面,上十个这种装扮的人走在大街上十分扎眼。倪靖安和佟晓冬两个人远远地跟着,一点也不担心会跟丢。 也就在这个时候,一支更引人注目的队伍迎面而来。这支由三四十个人和六乘马车组成的庞大队伍一下子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自然也包括白如冰。小镇的大街很狭窄,一下子来了这么庞大的队伍,街上的人自然得让出一条路来。白如冰的马车当然也得靠边站。不过,闭月宫的人似乎从来没有给人让路的习惯,而对方车马俱多,一时也让不开,于是,两支显眼的队伍就在大街上这么对峙起来了。 白如冰不悦地皱起眉头,命人撩起车帘。对方人多车多,就算要给他们让路,恐怕也得等上一阵子,更何况对方没有一点要让路的意思。如果是他心情好的时候,这种情况下他或许也就让一让了,可偏偏他近来心浮气躁,事事不顺心,所以他立刻厉声责问属下:“怎么回事?” 属下只好就眼前的情形如实汇报:“有人把路拦住了。” 白如冰生气道:“叫他们让开。你们连这种小事也做不好吗?” 属下既受屈又无奈,只好上前与对方交涉。 对方领头的中年男子看起来很和气,很好说话的样子,可是他的话却是不容否定地坚定:“我们这么多人,这么多东西,要给各位让路,恐怕只有退到城外去了。” 闭月宫弟子也知道要对方让路是强人所难,但是他们那位脾气不好的公子更会难为人,所以他也进退两难。 就在这尴尬的时刻,一个温柔动听的声音从马车中传了出来:“苗总管,我们又不赶时间,退出去就退出去吧,莫要耽误了人家的事情。” 中年男子朝马车躬身应道:“是,夫人。” 这温柔有礼的声音令在场所有的人都如沐春风,自然也包括白如冰。此刻,白如冰就是有天大的怒气也消弭无踪了。他立刻走下马车,道:“等等。既然夫人能有此雅量,在下怎能强人所难呢?还是我们让吧。”他挥挥手,命令属下立刻让出路来。不大一会,闭月宫众人已退到了路边。 只见那马车的车帘也撩起,一个中年嬷嬷扶着一位三十来岁的妇人自车厢中缓缓走了下来。那妇人样貌虽然算不上十分美丽,却是极端庄温柔,眼角眉间都是婉约之色。白如冰只看得心头一暖,朝那夫人点点头。那妇人温柔地道:“多谢公子礼让。”说着,微微一福。 中年男子恭声道:“夫人,外面风大,还是快些上车吧。” 妇人温柔地一笑,道:“我那样弱不禁风么?这里山明水秀,地灵人杰,正要一路欣赏才是,困在区区车厢之中,岂不虚此一行?反正前面也不远了,我想走一走,看一看。” 她的声音柔和悦耳,却又令人不容置疑。中年男子立刻垂首道:“是。”不大一会儿工夫,后面的两辆马车中的人也都下来了,有两个二十出头的美貌女子,各带着一个丫环。她们似乎都是初次到这里,显得颇有些兴奋,不停地左顾右盼。众女子见闭月宫的人都是白衣蒙面,不由得好奇地盯着看。这些男子本来早已习惯别人的眼光,但在这几个美女的注视下竟有些不自在起来。白如冰的眼中闪过一丝受伤的神色,但随即又冰冷下来,默默地站在一旁。 佟晓冬和倪靖安躲在人群中看到这一幕,佟晓冬叹道:“这位夫人是从哪里来的?真是风姿绰约。” 倪靖安道:“我听她们自己人说话的口音,好像是江南那边的。” “江南?那离这里应该很远吧?” 倪靖安把那些随从细细观察了一番,道:“这些人的武功应该不错,都是内家高手。这位夫人一定来头不小。” 佟晓冬不禁更好奇了,道:“难道这位夫人也是武林高手?” 第十八章 教主夫人(四) 倪靖安道:“我看不像,她好像没有武功。不过她旁边的那两个年轻姑娘也是有功夫在身的。” 佟晓冬很佩服倪靖安,人家有没有武功,他一看便知。可是她却什么也看不出来。不过,她好想认识认识那位夫人,那位夫人给人的感觉真是太好了。 倪靖安见佟晓冬一直呆呆地看着那夫人,不由得笑道:“要结识她们有何难,你跟我来。”说着,拉着佟晓冬走上大街。 两个人与那夫人迎面而行。这群女子突然看见两个貌胜潘安的男子走过来,不禁看得呆了。倪靖安朝那夫人微微颔首,退到一旁,想给她们让路。那夫人连忙点头还礼,她旁边的两个年轻女子一直盯着倪靖安看。倪靖安微笑道:“夫人是从江南来的么?” 那夫人微微有点吃惊,随即微笑道:“公子怎么知道?” 倪靖安笑道:“在下曾听人说江南多佳丽,所以看到夫人和两位小姐,便忍不住大胆揣想。” 那夫人微有些羞赧地一笑,道:“公子是本地人氏么?” 倪靖安道:“不是本地,但也离此不远。说不定正是夫人要去的地方呢。” 夫人身边的一名女子忍不住道:“我们要去青龙山。公子知道吗?” 倪靖安挑高了眉头,他是真的有点吃惊,忙道:“哦?青龙山?你们怎么知道这里有座青龙山?” 那夫人也有些兴趣了,忙道:“公子知道青龙山怎么走么?” 倪靖安道:“在下正从青龙山而来。” 这群女子一听此话更兴奋了,低声议论起来。倪靖安见这情形,也一肚子疑问,道:“请恕在下冒昧相问,夫人们到青龙山所为何事?” 那夫人淡笑道:“我们来找人。他约我们在青龙山会面,时间也不过就这三五天了。不过,我们也不知道青龙山究竟在什么地方,正准备打听打听。” 倪靖安笑道:“那可太巧了。在下正是青龙山人氏。夫人若不嫌在下唐突,在下可以为夫人画一张详细的路线图。” 那夫人高兴道:“太好了。就有劳公子了。” 倪靖安自幼便生长在青龙山,对青龙山自然是十分熟悉。再者这位夫人给人的印象实在是太好了,所以倪靖安给她们画了一幅极详细的地图,将青龙山的各个山头、路口都标示清楚了。 那夫人再三谢过,又问他的姓名。倪靖安说了自己的本来姓名,又指着佟晓冬道:“这是舍弟,名靖同。” 那夫人道:“妾身的外子姓郁,外子常年行走江湖,也时常急人之难,解人之困。公子若有机会遇见外子,一定会跟外子很投缘。” 佟晓冬一听姓郁,神经便敏感起来,不由得脱口问道:“夫人,你的丈夫是江湖人么?” 夫人微笑道:“是啊。不过,他看起来不太像。” “你们是住在九江么?”佟晓冬问道。她这一问,倪靖安也好奇起来了。 那夫人吃惊道:“倪小公子怎么知道?我们正是从九江来的。” 佟晓冬的脸色顿时灰白起来,幸好她戴着面具,别人看不到她真正的表情。但她的声音却有些微微颤抖了:“那么夫人不会不知道天藏教了?” 夫人脸色一变,随即微笑道:“公子真是神人。妾身的外子就是天藏教的教主,姓郁,单名一个黎字。”她自然就是郁黎的妻子沈云珠了。 佟晓冬怎么也想不到还没有见到郁黎,竟然先见到了他的妻子。她更想不到的是,郁黎的妻子竟然是这样端丽婉约的女子。她觉得无论是谁若要去破坏郁黎和他妻子的感情,一定会遭天谴。现在,她总算能够明白为什么郁黎对梦琴四姐妹的痴情可以无动于衷了,这世上无论是谁,若有了像这夫人一样的女子做妻子,他的眼里只怕就再也看不见其它的女人了。佟晓冬不禁苦笑,她觉得自己应该彻底死心了,同时她也坚信,郁黎对她根本就不可能产生普通人之外的任何感情了。 佟晓冬的僵硬脸色引起了众人的注意。沈云珠道:“倪小公子认识外子么?” 佟晓冬僵笑道:“啊,有过一面之缘。郁教主确实是个热心快肠的人,我曾受过他的好处。” 沈云珠温柔地一笑,脸上颇有自豪之色。 倪靖安道:“不知道郁教主现在何处?” 沈云珠道:“外子约我们在青龙山见面,他想必就在这里。” “什么?”倪靖安和佟晓冬同时惊道。佟晓冬瞪着倪靖安,她哪里想得到郁黎竟然会在这里。倪靖安却想的是大家千辛万苦往九江赶,却没有想到郁教主就在青龙山。这可真是天意弄人。 “郁夫人,郁教主约夫人何时相见?”倪靖安郑重道。 沈云珠道:“说是二月二十八以前,日子也差不多了。倪公子要找外子么?” 倪靖安道:“实不相瞒,在下找郁教主有非常要紧之事。” 沈云珠道:“但是妾身现在也不知道外子身在何处,他只说要我们到青龙山来,到时候他自然会来找我们。” 倪靖安看了佟晓冬一眼,道:“看来,我们只有等待了。” 佟晓冬只想哭。好不容易离开了青龙山,现在却又要跑回去。从青龙山一路走来的恐怖感觉渐渐弥漫全身,她无法忘记那些紫巾会弟子的断肢残骸,无法忘记被金刀门团团包围时的无助感。不过现在她应该不用担心会再次被金刀门的人抓住,他们恐怕早认为她已经走得很远了吧。只是,谈总镖头他们怎么办?他们一定还在往九江赶吧。 倪靖安道:“不要紧,等见到了郁教主,我就立刻去找他们。” 两人随着沈云珠的队伍朝着青龙山浩浩荡荡地前进,这一天的晚上,队伍在红花镇歇了脚,住的还是福源客栈,这一次因为他们的人实在太多,所以包下了整座客栈。 在大堂里休息的时候,倪靖安告诉沈云珠道:“这里就算是到了青龙山的地头了。” 沈云珠温柔地一笑,道:“要不我们就在这里等着吧,说不定外子很快就会找来呢。” 倪靖安自然希望如此,可是佟晓冬心里却十分不安,她怕见到郁黎,怕跟郁黎解释要见他的原因,更怕让沈云珠知道他们其实很熟的真相。然而她又安慰自己,对郁黎的感情不过是她一厢情愿罢了,何况除了鬼幽之外,还没有人知道她内心里的这点小秘密,所以完全不用担心。 在这种忐忑不安中度过了一天一夜,第二天的傍晚,郁黎竟真的来了。他来得毫无预兆,佟晓冬正准备到街上走一走,在客栈的大门口迎面碰上了正往里走的郁黎。她还没来得及喊他,就听得身后沈云珠惊喜而温柔的声音唤道:“你来了。” 郁黎脸上的那种温柔的表情令佟晓冬刻骨铭心。她似乎从来没有见过郁黎的这种表情,每次看到他时,见得最多的是淡淡的伤感,淡淡的欢喜,以及淡淡的沧桑。而他此刻的温柔是属于那个春风般柔和的女子的,也只属于那个女子。 佟晓冬觉得心底的疼痛超出了自己的想象,她逃难似的走出了客栈,生怕自己会在郁黎的面前掉泪。茫然地走在大街上,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想去哪里,可以去哪里。天地间一片苍苍茫茫,偶尔有一两只不知名的鸟儿掠过人家的房檐,穿过街头的桑榆,栖息在绿柳深处了。 不知道走了多久,佟晓冬听到倪靖安从背后叫住她的声音。她茫然地回头,呆望着他。倪靖安发觉出她的异样,忧心道:“怎么了?” 佟晓冬摇摇头,她什么都不想说,她又能说什么呢? “郁教主找到客栈了,我们快回去。”倪靖安道。佟晓冬默默地跟在倪靖安的后面,心里一直在盘算见面的第一句话该说什么。 刚踏进客栈的大门,就听沈云珠温柔的声音道:“喏,他们就是我跟你说起的两位倪公子。” 郁黎淡淡笑道:“幸会幸会!” 倪靖安道:“郁教主,久仰了。” 沈云珠道:“你们聊一聊吧,我去给你们准备些酒菜来。”说着,把随从们都领了下去。大堂里便只剩下倪靖安、佟晓冬和郁黎三个人了。 郁黎道:“听内子说我们见过?” 倪靖安笑道:“是她跟郁教主见过。”他指着佟晓冬道。 郁黎奇怪地看着佟晓冬,他实在记不起来在哪里见过这个漂亮的男孩子。 佟晓冬道:“倪大哥,把我脸上的面具取下来吧。” 郁黎一听这声音,脸色大变。倪靖安往佟晓冬脸上抹了点药水,轻轻撕下她脸上的面具,佟晓冬苍白无光的脸露了出来。 “郁先生,我们又见面了。”佟晓冬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第十八章 教主夫人(五) 郁黎却是呆得说不出话来。郴州城匆匆一别,都快三个月了。这三个月中他四处奔波,未得片刻休息,偶尔停下来时也只是担心妻子的身体。离开青城山后,他因为担心魑魅宫的事情,便直接往粤西而来,顺便派人送信到九江,想携妻子在外面散散心。他刚到这里便发现了苗总管留下的记号,所以很快找到了这里,却万万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上佟晓冬。 “你怎么在这里?” 佟晓冬落寞地一笑道:“是我大哥叫我来找你的。赤焰帮准备三月十五攻打魑魅宫,大哥怕我有危险,所以叫我来找你。” 郁黎道:“魑魅宫的事情我已经听说了。我到这里来也正想与鬼幽会一会面。” 佟晓冬道:“如果郁先生愿意帮助魑魅宫那就太好了。” 倪靖安道:“晓冬,鬼幽应该已经有所准备了。” 佟晓冬默然不语,从内心里她希望郁黎能够帮助鬼幽度过此劫,却又怕自己的贸然举动伤害了鬼幽。她看了看倪靖安道:“倪大哥,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倪靖安道:“鬼幽说只要把你交到郁教主手上就可以了,就听郁教主的安排吧。”他顿了顿,又道:“我的任务完成了,我现在赶紧去找谈总镖头。郁教主,晓冬就拜托阁下了。” 佟晓冬知道谈总镖头他们情势危急,不敢多耽搁,便与倪靖安告别。 郁黎道:“我会去魑魅宫一趟,你就留在这里。” 佟晓冬道:“那你的夫人怎么办?我听说你们是约好了到这里来的。” 郁黎道:“我夫人会理解的。不过是多呆几天而已。” 两个人一时间找不到话说,所幸这时沈云珠派人来告诉他们饭菜已经准备好。郁黎这才微笑着道:“内子的厨艺还不错,你可以好好尝尝。” 佟晓冬见他提到自己妻子时的那种温柔,心里又是孤独又是伤感,脸上却还要强装高兴道:“是吗?那我可有口福了。” 围着圆桌坐了五个人,除了郁黎夫妻和佟晓冬外,还有跟随沈云珠一起出来的两个美貌的女子。 沈云珠见到佟晓冬时,微微露出吃惊的表情,佟晓冬只好尴尬地一笑。郁黎笑着道:“云珠,她就是你刚才所说的倪小公子。她是魑魅宫主鬼幽的妹妹,这一路上为了躲避敌人的追赶才女扮男装。晓冬,我来给你介绍,内子沈云珠,丁志敏丁香主,阮颖中阮香主。别看她们两个外表柔弱,武功却已经很高超了,年纪轻轻便当上了香主。” 丁志敏和阮颖中两个人被教主这样称赞,都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头。佟晓冬笑着赞了两句,心里却益发觉得自己跟郁黎的距离好远,对于他的世界,她竟是一无所知的。 桌上摆了六道菜,每道菜看起来都显示出了制作者的良苦用心,不仅色泽鲜艳丰富,还很注意味道和荤素的搭配,佟晓冬虽然叫不上这些菜的名字,却觉得这菜本身就很富有诗意了。她暗想:“郁先生真是有福之人,娶了这么贤惠的妻子。”她又觉得郁黎也是很优秀的人,自然能让沈云珠这样优秀的女子倾情相待。 因为连日来颠沛流离,佟晓冬的胃口并不好,只勉强吃了几口。沈云珠看出佟晓冬脸色不好,忧心道:“晓冬,身体不舒服么?” 佟晓冬难为情道:“一路逃命身体很疲惫,是有点不舒服,休息两天就好了。” 沈云珠道:“教主,不如叫曹大夫来看看,给晓冬开个调理身体的方子。” 郁黎点点头道:“好,你来安排吧。”他心底虽然也关切佟晓冬,但总不好意思在妻子面前表露得太明显,所以故作淡然。 佟晓冬心里很不舒服,但她不敢表现出来,连忙道:“不用了,不用了。我身体一向很好,休息两天自然就好了。郁先生,郁夫人,你们不用担心我。” 沈云珠道:“既然鬼幽宫主把你托付给教主照顾,你就不必太见外了。曹大夫是个很高明的医生,他开的药有用又不难进口,像我这个整天泡在药罐子里的人都不怕吃药呢。” 佟晓冬听说过沈云珠身体不太好,但还看不出她究竟是怎样不好,听她这么一说,似乎是多年的老毛病,不由得关心道:“郁夫人得的是什么病?怎么要整天吃药呢?” 沈云珠微笑道:“我生来心脏不好,老爱犯心悸的毛病。这个毛病可真讨厌,不能太悲伤,也不能太高兴,弄得我像个木头人似的。” 佟晓冬笑道:“淡泊宁静也是不错的养生之道嘛。不知道有多少人为了达到这种境界而修身养性,结果弄得道貌岸然。哪像夫人这样自然天成?” 沈云珠听她这么说,高兴地道:“妹妹真会说话。我们若是姐妹就好了。” 佟晓冬也高兴地道:“夫人真这么想么?我也很想有一个夫人这样的姐姐呢。” 沈云珠看着郁黎道:“教主,我想跟晓冬结拜为姐妹,可以吗?”她秋潭般的美目满含期待地望着,真叫人无法拒绝。连佟晓冬也紧张地看着郁黎,生怕他会拒绝沈云珠的请求。 郁黎淡笑道:“这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你喜欢就好。” 沈云珠拉起佟晓冬的手,道:“好,择日不如撞日,我们现在就结拜。”说罢,吩咐侍从准备香案。不大一会,布置完毕。沈云珠牵着佟晓冬在香案前面跪下,对天祷告道:“上天垂听,弟子沈云珠与佟晓冬一见如故,情若手足,愿结为异姓姐妹。从今往后,福祸与共,请上天为证。” 佟晓冬也照样说了一遍。两个人对着香案拜了三拜,算是礼成。 沈云珠从脖子上取下一块玉坠,放到佟晓冬的手中,道:“这是姐姐的见面礼,妹妹一定要收下。” 佟晓冬看那玉坠,顿时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猛地想起郁黎曾送过她的一块玉来。这玉和那块玉应该是出自同一块玉石,同一个玉匠之手,连式样也是一样的,只是上面的图案略有差异。佟晓冬立刻想到这一定是沈云珠与郁黎的结婚信物,她哪里敢收,立刻缩回手,道:“姐姐,这不行。姐姐把它随身带着,一定是非常重要的东西,我……我不能收。” 沈云珠笑道:“玉乃辟邪之物,姐姐随身带着不过是图个好玩。送给妹妹,意义可就不同了。姐姐虽然出身富豪,可是身上也没有带什么值钱的东西,也就只这个玩艺还算拿得出手,你收下无妨。” 佟晓冬坚决道:“不行。姐姐的好意我心领了。姐姐如果坚持要送见面礼,我有个不情之请。” 沈云珠认真地看着她,就连郁黎也很好奇地看着她。 “我想和姐姐一起看星星。”她略停了停,看了郁黎一眼,自嘲地笑道:“这其实是我很早以前的一个愿望。以前我有个很好的朋友答应过要陪我一起看星星,可是后来他去了很远的地方,所以这个愿望一直无法实现。今天有幸和姐姐结拜,如果能够完成这个心愿,对我来说,没有什么礼物比这更有意义了。姐姐会帮我实现这个愿望么?” 沈云珠静静地听着,带着淡淡的忧愁道:“你难道不等你那个朋友回来实现你的愿望么?” 佟晓冬心里一酸,眼眶有些微微润湿了,“他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我永远都等不到……” 沈云珠抚着她的手背道:“别灰心,只要他还在人世,就总有希望。” 佟晓冬抹抹眼角,笑道:“说的好像他已经死了似的。其实他只是去很远的地方了。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回来,可是我已经迫不及待地想和姐姐一起看星星了,这可怎么办呢?” 沈云珠失笑道:“这有何难?今天天气很晴朗,咱们一起看星星。” 郁黎沉吟道:“云珠,现在天气还很凉,你的身体恐怕……” 佟晓冬道:“现在的确不适合看星星,我们等到七月初七的时候去看牛郎织女相会,那才有趣呢。” 沈云珠温柔地一笑道:“我知道你们担心我的身体,我哪有那么弱不禁风?” 佟晓冬撒娇道:“姐姐,现在不是你弱不禁风,而是我弱不禁风呀。” 沈云珠不由得爽朗地大声笑了起来。这十多年来她因为心脏不好,不能受太大的刺激,所以身边的人总是尽量不让她大喜大悲,她自己也总是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真的很久很久没有这样开怀大笑了。 郁黎有些吃惊地看着自己的妻子,一旁的丁志敏和阮颖中更是紧张地瞪着她,生怕她突然旧病复发。 佟晓冬笑着道:“姐姐要是常常这样笑,什么毛病都不敢靠近姐姐呢。” 沈云珠笑道:“是呀,这样笑一笑,浑身都舒服呢。” 第十九章 女人心(一) 郁黎微微舒了口气,淡笑道:“天色不早了,早点休息吧。明天何左使和君右使会到这里来。云珠,你在这里陪着晓冬,我去一趟魑魅宫,很快就回来。” 沈云珠微笑道:“你放心去吧。晓冬在这里很安全。” 郁黎颔首道:“有志敏和颖中在,我当然放心。不过,君右使也会留下来保护你们。” 夜色完全笼罩了这座小镇。佟晓冬长长地吁了口气。推开窗子,她隐约可以看到鳞次栉比的屋脊以及零星的灯火。仿佛转换了时空,她一时间竟忘了自己正身在何处。 “晓冬,我是姐姐。”沈云珠柔和的声音在门外轻轻响起。 佟晓冬连忙打开门,把沈云珠迎了进来。“姐姐怎么过来了?郁教主呢?” 沈云珠淡淡一笑,道:“他出去了。” 佟晓冬吃惊道:“这么晚还出去?姐姐一个人不要紧么?” 沈云珠默然片刻,幽幽道:“我们分开……已经很久了……我早已习惯了……” 佟晓冬更惊奇了。江湖上传言郁黎和妻子很恩爱呀,可是怎么…… 沈云珠幽然一笑,道:“我睡不着,想和妹妹说说话。” “好……”佟晓冬茫然地应道。 昏黄的灯光下,沈云珠的脸庞看起来更显温柔了。她本来就是个五官端正的女子,又生得慈眉善目,叫人看了很舒服。佟晓冬第一眼看到她时就有种想亲近她的感觉。此刻,沈云珠的脸上除了温柔,还有淡淡的忧伤,这种忧伤的神色和郁黎脸上的那种神色很相似。 “姐姐不是有话要说么?我虽然不善言辞,可却是个好听众呢。” 沈云珠笑了笑,道:“这么些年来,我身边的那些人对我都太小心,说话都不敢大声。真是很闷。” 佟晓冬能够理解她的感受,笑道:“从今以后有了我这个开心果就不会闷了。” 沈云珠温柔地笑看着她,道:“你能永远留在我身边吗?” 佟晓冬想到魑魅宫的老夫人,不由得叹道:“永远是多远呢?就只看每一天不好吗?” 沈云珠若有所思道:“妹妹的话很有意思。妹妹从来不想永远的事情吗?” 佟晓冬长叹一声道:“想也没有用呀。谁也看不到永远,所以把每一个现在过好就好了。” 沈云珠道:“我以前听苗总管说起过你。” 佟晓冬很意外,“苗总管?我不认识他呀。” 沈云珠淡笑道:“妹妹许是不记得了。苗总管以前总跟着教主到处跑,去年他们去了一趟豫章,后来苗总管就先回来了,他跟我说起了你和教主相遇的事情。” 佟晓冬心里一惊,想起当时的情形来。那时她跟黄凤岐乘船渡了江,在岸边的时候确实遇见了郁黎,郁黎的身边似乎有个中年人,叫什么名字她已经记不得了,莫非那个中年人就是苗总管? 沈云珠道:“妹妹不要多心,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我们很有缘份,你和教主也很有缘份。我虽然一直呆在九江,但江湖上发生的事情还是常常有人跟我说起。何左使妹妹想必也认识吧?” 佟晓冬点点头。 “何左使离开总坛有七年了,这次突然回来就跟我谈起了你。他说你是个很有意思的姑娘,我真的很早就想认识你了。不过,这一切教主都不知情,妹妹可以帮我保密么?” 佟晓冬不明白沈云珠的心思,愣愣地不知道说什么好。 沈云珠握着她的手,柔声道:“我们已经结拜为异姓姐妹了,所以有些话我要对妹妹说,也只能对妹妹说。” 佟晓冬定定地看着她。 “我和教主成亲已经十三年了。”沈云珠幽幽道,“自从十年前我得知自己不能生育之后,就一直想为教主再觅一个知心的女子好为他生儿育女,所以总是把教中的年轻女孩子叫到身边来,希望教主能够找到中意的。哪知道教主怕我伤心,对那些女孩子连正眼都没有瞧过。后来躲不过了,他就干脆离开总坛,四处漂泊……” 佟晓冬心里酸酸的,又感慨沈云珠的做法,又怜惜郁黎的处境。 “我想他到外面去也好,外面天大地大,说不定也能遇上合意的女子,就是在外面与别的女子成了家生了儿女也不枉我一番心思。所以后来我也时常鼓动他出去走走。哪知道我这样一说,他反而不出去了,就整天留在家里陪着我……”沈云珠不由得轻轻一笑,“人家说,女人心,海底针。我倒觉得他的心思更难猜。再后来我干脆就跟他说要某地某地的东西,要他亲自去找了来。他也二话不说就去找,每次出去或一二个月,或三五个月,硬是把我要的东西给找了来。其实他这样在外面我也很担心。因为他曾经发誓,为了我的病能治好,这辈子都不再与人交手。他在外面只要别人有了急难,他总是极力相助,希望通过多做善事来为我积福。他为我做了那么多,可我却只能拖累他……” 佟晓冬道:“姐姐怎么能说是拖累教主呢?说不定正是有了姐姐,郁教主才会觉得幸福,所以不管为姐姐做什么事情都是快乐的。” 沈云珠听着佟晓冬的话,眼睛不由得氤氲起来。“我们若是亲姐妹就好了……” “我们现在不就是姐妹了么?有没有血缘关系其实也不重要。”佟晓冬失笑道。 沈云珠黯然叹道:“妹妹有所不知。就因为我没有姐妹,乃是家中的独女,才会害了教主呀。” 佟晓冬吃惊地瞪着她,不明白这怎么就害了郁黎。 沈云珠道:“我家乃是金陵富豪,可惜三代单传,到我父亲时就只我一个女儿。父亲身体一向不好,便索性想为我找一个可靠的夫家,把万贯家产作为陪嫁交给夫家。那时天藏教在江湖中势力如日中天,又深受朝廷重视,我父亲便想与天藏教联姻。那时我二十岁,教主才十八岁。对这桩婚事我本来也无所谓,因为我自幼身体便不好,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所以没有反对,甚至都没有想过未来的丈夫会是个什么样子。我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郁黎答应了这桩婚事。那时我还想,他一定是迫不得已才娶我的吧,可是……”似乎又想起了当初的时光,沈云珠的脸上散发着柔和的光辉。“那段日子可真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我忘记了自己的身体,只想尽快为他生下一男半女……” 佟晓冬发现沈云珠的脸色又黯淡下来,后来发生了什么不幸么? “哪知道我的身体根本就不能生育,好不容易怀上了一个孩子,可不久之后就小产了。大夫说我再也不能怀孕了。因为当初成亲的时候,我家提出了不近人情的要求,郁黎这一生除了我之外不可以再娶别的女子为妻。我以为郁黎会因此而怨恨我,或者是我的父母,可是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想办法找大夫帮我调理身体。” 佟晓冬心底暖暖的,她觉得郁黎就是这样的人,“怨恨”这样的词永远都不适用他。 说到这里,沈云珠也沉默下来。 “你们都是很了不起的人。一生中能够有这样一个伴侣,其实有没有孩子都不重要了。”佟晓冬轻轻地道。 沈云珠却摇摇头,道:“不只是没有孩子,后来我的心悸病多次发作,大夫说了,我……我不能像正常的妻子那样……所以,这几年我们都是……都是分房而居……” 佟晓冬顿时呆住了,她当然明白沈云珠话里的意思。没有孩子的婚姻一样可以稳固,可是无性的婚姻依然能够稳固吗?佟晓冬答不上来,但是作为常识,她知道夫妻间应该有正常的生活,否则婚姻迟早会出现危机。 沈云珠深深吸了口气,道:“妹妹,我这些话对你来说是不是很难相信?” 佟晓冬道:“不,我能理解。可是姐姐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呢?” 沈云珠凄然一笑,道:“这些事情在我心里深藏多年,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对妹妹一见如故,好像我们前世就认得一般。妹妹跟郁黎其实早就认识了……”她略停了停,接道:“也许妹妹可以帮我劝劝他。” “劝?劝什么?”佟晓冬不知道自己究竟可以做什么。 沈云珠轻轻拉着佟晓冬的手,道:“劝他纳妾吧。” 佟晓冬简直欲哭无泪。她为什么就一时冲动答应了沈云珠的请求呢?她怎么去跟郁黎开这个口? 何须怨与郁黎一同去了魑魅宫,君莫笑则留下来保护她们。 红花镇又渐渐变得热闹起来了。随着天气渐渐转暖,山野里的各种花朵都竞相开放了,到处都弥漫着花草的芬芳。 在君莫笑等人的陪同下,佟晓冬和沈云珠走出小镇去踏青。 第十九章 女人心(二) 天气晴朗,空气润泽,迎面拂来的微风中浸透着新翻的泥土的气息,偶尔还能听到隐约的笛声。佟晓冬深深吸了口气,道:“真是‘吹面不寒杨柳风’,姐姐应该时常出来走一走,这样对身体有好处。” 沈云珠微笑道:“妹妹说的极是。以后有妹妹在我身边,一定能够常常这样出来游玩。” 佟晓冬道:“就是我不在身边的时候,姐姐也可以常出来呀。” 沈云珠轻叹一声道:“他们总是担心我,怕我四处走动。教主又常常不在总坛,我也确实不想给他们添麻烦。” 佟晓冬想到她寂寞的半生,心里说不出的难过,只想着若能治好她的病,他们夫妻俩恩恩爱爱过一生,生下一群可爱的孩子,那该多好! 走到一处平缓的坡地,众人停了下来休息。佟晓冬蓦地想起浮云城来,便问道:“君右使知道浮云城近来有什么动向吗?” 君莫笑有些意外道:“浮云城么?近来倒没有听到什么消息。” 佟晓冬想起浮云城里的陆家兄弟,感慨万千。她原本以为自己到了魑魅宫后,就会永远与世隔绝,却没有想到自己还有离开魑魅宫的一天。更想不到的是竟然还会再遇见郁黎,还和郁黎的妻子结拜为姐妹。她心中十分牵挂魑魅宫,极想知道郁黎是否已到魑魅宫,是否有办法帮助鬼幽,然而她又不好意思开口问。 沈云珠见佟晓冬脸色阴晴不定,忧心道:“妹妹还觉得身体不适么?” 佟晓冬摇摇头,道:“我有点担心魑魅宫,我离开魑魅宫也有好些天了,不知道我大哥现在怎么样了。”她又想起谈总镖头他们,不禁更加担心,道:“倪大哥也没有消息,也不知道谈总镖头他们现在是否安全。” 沈云珠轻叹道:“是啊。君右使,不能派人打听打听么?” 君莫笑道:“夫人,属下已经安排人打探去了,一有消息他们就会来禀报。” 沈云珠颔首道:“妹妹,先宽心等待两天。教主离开也才两天,不会这么快就有消息的。” 佟晓冬怕让沈云珠多担心,便堆起笑,道:“我性子太急了。”说着,拉了沈云珠的手去看山坡上盛开的桃花。 君莫笑朝丁志敏和阮颖中两人使了使眼色,二女会意,紧跟在沈云珠和佟晓冬的身后,目光不断打量四周。 君莫笑悄悄退到山坡下,那里早有几名天藏教弟子候着。一名弟子低声道:“总坛传信来,内五坛、外五坛都已准备完毕,随时可供调遣。” 又一名弟子道:“零陵分堂单护法来信。”说着,递上一封书信。 君莫笑将信拆开来,匆匆看了一遍,脸色略为缓和了些,道:“传口信给单护法,继续严密监视飞龙营的一举一动,若有异动,随时来报。” 又一名弟子道:“教主有飞鸽传书来。”说着,将从信鸽脚上取下的竹筒递给君莫笑。 君莫笑打开竹筒,取出纸卷,只见上面写着:“即刻离开红花镇,严防闭月宫。” 君莫笑眉头深锁,从这内容来看,形势似乎十分不利。教主吩咐立刻离开红花镇,那么究竟要到哪里去才行呢?他一时之间也没了主意。天色尚早,沈云珠和佟晓冬还在山坡上看桃花,两个人说说笑笑的也不知在谈论什么。 君莫笑想了想,慢慢走过去,道:“夫人,出来许久了,先回去休息休息吧。” 佟晓冬忙道:“是啊,真的有些累了。姐姐,我们回去吃点东西,下午再出来好了。” 沈云珠笑了笑,没有反对。一行人便往客栈而去。 趁着沈云珠刚登上马车的工夫,君莫笑悄悄拉了拉佟晓冬的袖子,朝她使了个眼色。佟晓冬心下生疑,但也知道他这是不想让沈云珠发现,便点点头,道:“姐姐,我就在下面走走,坐车太闷了。” 沈云珠便也由着她。佟晓冬离那马车远了些,压低声音道:“君右使,有什么情况吗?” 君莫笑道:“教主有消息来了。”说着,把那纸卷给佟晓冬看。 佟晓冬看罢,沉吟半晌,道:“教主要我们去哪里呢?难道闭月宫的人又找回来了?” 君莫笑道:“佟姑娘对这里熟悉么?” 佟晓冬摇摇头。君莫笑道:“为今之计只有先离开这里了。” 佟晓冬想了想,道:“离开红花镇,最近的地方就是乌巢镇了。到那里的话一天的时间就够了。” 君莫笑道:“事不宜迟,我们明早就动身。夫人那里,请佟姑娘找些托词,这些事情夫人都不知情。” 佟晓冬点点头,心里开始盘算该怎样跟沈云珠说。 回到客栈,佟晓冬对沈云珠道:“我听君右使说,教主有信来,叫我们先到乌巢镇去等他们。” 沈云珠微讶道:“不去青龙山了么?” 佟晓冬笑道:“青龙山可大着呢。这里其实已经到了青龙山的地方了。到了乌巢镇,我们走另一条路,那边景色更好呢。” 沈云珠也不再多问,命人收拾行李。佟晓冬又想起未知的命运,心情竟异常沉重起来。 这一群人只觉得游山玩水十分有趣,一路上说说笑笑,甚是引人注目。佟晓冬怕遇见闭月宫或是金刀门的人,便一直坐在车厢里,不敢再露出脸来。 一路上倒还顺利,大家的脚程很快,入夜时分便抵达了乌巢镇。佟晓冬和倪靖安曾在这里落过脚,沈云珠他们也路经过此地,距离前次来这里不过才几天工夫,现在又回到了这里,不觉甚感奇怪。 夜晚众人吃过饭,便各自回房休息。沈云珠他们包下了整个后院,客栈的前院还住着其他的人。君莫笑道:“夫人、佟姑娘,这里人多眼杂,大家就不要四处走动了。” 佟晓冬连忙道:“我们知道,我们知道。姐姐,我们就在这里安心等两天,说不定教主他们很快就找来了呢。” 沈云珠笑笑道:“听你们安排。” 半夜里,整个小镇都非常安静,静得连吹过大街的风声都听得见。佟晓冬知道君莫笑还有丁、阮二人都守在沈云珠的四周,又想到这浩浩荡荡的一群人都围绕在沈云珠的身边,心里竟微微感到酸涩。在这个世界,她不过一介孤女,偏偏又喜欢上了有妇之夫的郁黎,而且还跟郁黎的妻子结拜了姐妹。这个时候,她竟格外思念起鬼幽来。只有鬼幽对她是无条件的好,永远都让她安心,有归属感。她好想再回到魑魅宫,就留在鬼幽的身旁,和他一起面对所有的敌人。她不想留在这里,不想再面对郁黎的冷淡。为了她,凤翔镖局的人至今生死未卜,原本可以帮助鬼幽的倪靖安也不得不为她奔走。如果不是她,沈云珠他们恐怕已经在不知哪里的名山大川游玩去了。如果没有她,大家都会过得轻松些吧。 陷入到了深深的自责之中,佟晓冬只觉得离开或许是最好的选择。她立刻取下头上的发簪,在桌子上刻了六个字:“我走了,别找我。”当下头发也不绾起,便出了房门。走出后院,客栈的前院还亮着灯,不时传来隐约的笑闹声。佟晓冬隔着门帘呆望了半天,直到一个伙计过来才惊醒了她。 “请问,那些是什么人?” 那伙计道:“一群江湖人,好像是从四川来的。” 佟晓冬听他们的口音跟浮云城的人似乎很像,便大着胆子走过去。 这群人都穿着粗布衣裳,腰间还别着各式各样的兵器。他们聚在一起赌博,玩得很是起劲。 佟晓冬站在一旁看了半天,一个大汉发现了她,笑道:“小丫头也来摇一把?” 佟晓冬难为情地笑道:“我身上没有钱。”另一个人朗声笑道:“没钱不要紧。来掷一把,输了不算,赢了钱归你。”说着,旁边的人都哈哈笑起来。 佟晓冬看着这群人毫无心机的爽朗的笑容,心情也蓦地激动起来,大声道:“好,说话算话。” 她拿起盅,等众人下注,有人买小,有人买大。佟晓冬道:“我要豹子。” 众人微微一愣,随即又大笑起来,叫着“快摇快摇”。 佟晓冬用力地摇动手中的盅,狠狠地往桌上一顿。周围顿时安静下来。佟晓冬本来就是无所谓的态度,便随意地揭开盅盖,只见盅里赫然是三个六。众人面面相觑,连佟晓冬自己都不敢相信,呆呆地看着。 最先说话那大汉看了看佟晓冬,又看了看那三个六,接着把桌上下注的钱统统推到佟晓冬的面前,道:“小丫头神!都是你的了。” 佟晓冬淡淡一笑,又将钱悉数推了过去,道:“这运气是你们送给我的,所以这些钱就算请各位喝酒吧。” 第十九章 女人心(三) 众人又互相看了看,道:“好爽快的丫头。” 佟晓冬笑道:“不过,我有点事情想向几位打听一下。” 那大汉道:“什么事尽管说。” 佟晓冬道:“你们知道怎样才可以找到浮云城的人吗?” “浮云城?”那大汉反问道。 佟晓冬点点头,道:“就是浮云城。城主名叫陆奇峰。你们知道在哪里可以找到浮云城的人吗?” 大汉压低了声音道:“姑娘是浮云城的什么人?” 佟晓冬想了想,道:“故人。” 那大汉看了看自己的同伴,大家都是惊疑不定的神情。 大汉又道:“姑娘要找浮云城的什么人?” 佟晓冬又想了想,道:“城主的第九个儿子,陆玄冰。” 大汉沉吟半晌道:“姑娘可否留下名字?” 佟晓冬摇摇头道:“几位如果不知道就算了。”说罢,便往客栈外面走。 店里的伙计吃惊道:“姑娘,现在深更半夜的要出去么?” 佟晓冬点点头,道:“是啊。” 店伙计道:“姑娘,现在可不能出去,外面乱着呢。” 那大汉道:“姑娘若真要找浮云城的人,不妨多等片刻。” 就在这时,外面响起了轻巧的马蹄声。这群大汉立刻警觉起来,一个人闪到门边望了望,露出喜色道:“来了。”说话间,一个身材中等却面貌清雅的青年走了进来。 “六公子。”众大汉看见这青年立即躬身行礼道。这青年朝众人点点头,目光落在了佟晓冬的身上。 佟晓冬觉得这人有些似曾相识,而且他的神色看起来也很温和,没有任何的恶意。佟晓冬出于礼貌,朝他点了点头。 那先前和佟晓冬说话的大汉在这青年耳边低语了几句,这青年的目光立刻变得深邃起来。他淡淡道:“姑娘要找陆玄冰?” 佟晓冬心中一震,不由得脱口道:“你是陆玄思。” 这青年更惊异了,连声音都提高了些,道:“你认识我?” 佟晓冬微笑道:“没见过面,但听过你的大名。我刚才就在奇怪为什么觉得你看起来挺眼熟,原来你是陆玄恩的兄弟。他们既然称呼你为六公子,那么你一定就是陆玄恩的六弟陆玄思了。” 陆玄思默然片刻,忽地淡笑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应该就是大名鼎鼎的佟晓冬了。” 佟晓冬哈哈笑道:“想不到我这么有名呀。你怎么知道的?” 陆玄思道:“因为你已经把浮云城闹得人仰马翻了。” “什么意思?”她不明白自己只在浮云城呆了几天,怎么就把浮云城闹得人仰马翻呢? 陆玄思道:“你跟玄依、玄玉、玄冰一起离开的,半路上你和玄依去了郴州,是吗?” 佟晓冬点头道:“是啊。” 陆玄思沉声道:“玄依失踪了。” 佟晓冬忙道:“陆玄依受了伤,被一个好心的大夫救了下来。” 陆玄思道:“你说的那个大夫不是不叫徐炜,他还有个女儿叫徐吟?” 佟晓冬的心慢慢沉重起来,道:“你们找到了他们?可是陆玄依却不在?” 陆玄思点点头,道:“我们找到徐家父女的时候,玄依已经离开多日了。从此以后,我们再也没有见过他。” 佟晓冬道:“徐家父女有没有说起他的伤势?” 陆玄思道:“他的伤恢复得差不多了。徐家父女说,陆玄依当时坚持要走,他说要去找你。” “找我?”佟晓冬更奇怪了。 陆玄思颔首道:“我们总算是把你找到了。” 佟晓冬指着自己的鼻子道:“你是……来找我的?” 陆玄思道:“我听说你已经去了魑魅宫,所以就往这边找来了。没有想到就在这里碰上了你。” 佟晓冬苦笑道:“真想不到我是这么有名的人,好像人人都想找我。”她觉得跟着陆玄思走也不错,至少万一碰上金刀门或闭月宫的人,就不必担心什么了。“现在你们找到了我,打算怎么办呢?” 陆玄思道:“我想了解陆玄依受伤的详细情形。” 佟晓冬思忖片刻,道:“我们可以先离开这里么?金刀门和闭月宫的人都想抓住我,我正在逃难当中。” 陆玄思微皱起眉头。佟晓冬立即道:“你应该也听说了魑魅宫情势危急的消息,有人想抓住我来要挟鬼幽,所以我只好逃走了。关于陆玄依的事情可不是三言两语说得完的……” 陆玄思道:“好吧,你就暂时跟着我们走。” 佟晓冬默默地跟着陆玄思上了马车,那群大汉紧跟在后面。他们人数虽众,但在路上却几乎没有任何声音。佟晓冬暗暗叹道:“浮云城比起赤焰帮来更可怕,他们的人看起来很粗心,其实却是训练有素的,如果浮云城跟大哥正面为敌,大哥恐怕连一丁点胜算都没有。”佟晓冬暗暗想着要怎样才能让浮云城与魑魅宫保持和平关系。 马车在夜色中悄无声息地行进,只有马匹偶尔传来的喘气的声音。 “你现在可以说了吗?”陆玄思淡淡地问道。 佟晓冬猛地回过神来,道:“我们现在要去哪里?” 陆玄思道:“到了你自然就知道了。天亮以前就可以到了。你如果现在不想说的话,晚些时候再说也可以。” 佟晓冬忙把当日与陆玄依一起去郴州的情形说了一遍。她只说陆玄依被魍魉宫宫主打伤,在逃出的过程中被金刀门的人逼下了悬崖,后来被徐家父女救了下来。其中很多细节她都模糊带过。 陆玄思皱起眉头,道:“金刀门的人竟然在明知道陆玄依是我们浮云城的人的情况下还向他下杀手?” 佟晓冬连连点头,道:“是啊,说起来还是因为我。金刀门很早就与赤焰帮勾结起来要对付鬼幽,那时他们还没有找到鬼幽,所以就想通过我来找到鬼幽。陆玄依也是这个目的,当然不会把我交出去,他们见陆玄依身受重伤,又想着反正也没有别的人知道此事,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杀人灭口。陆玄依不愿受辱死在他们的手上,所以就跳下了悬崖。” 陆玄思默然良久,道:“魍魉宫宫主跟魑魅宫主是什么关系?他怎么会无缘无故打伤陆玄依?” “魍魉宫跟魑魅宫好像有些恩怨,魍魉宫主也在找鬼幽,听说浮云城的人要杀鬼幽,他二话不说就动起手来。具体原因我也不太清楚。” “魍魉宫主的武功很高么?” “我对武功一窍不通,所以也看不出来。” “他们交手有多长时间?” 佟晓冬想了想,道:“不是很久。” 陆玄思沉吟道:“能在很短的时间内把陆玄依重伤到无反击之力,此人的武功一定高得可怕。听徐大夫说,陆玄依的伤势很重,有一处剑伤甚至穿透了他的左肩。陆玄依为人虽然很好强,但决不会蠢到被人伤到这么严重。除非他连逃走的机会都没有。这就只能说明对方的武功实在太高了。” 佟晓冬不禁汗颜。如果不是她贸然冲入到他们中间,陆玄依也不会因为要救她而用自己的身体挡住倪靖安的一剑。一想到这里,佟晓冬对陆玄依便心怀歉疚。“你觉得陆玄依可能会去哪里?” 陆玄思摇摇头,道:“我猜不出,但愿他不会做傻事。” “做傻事?他……他会做什么?”佟晓冬不安道。 陆玄思道:“他违背父亲之命,私自勾结朝廷以及江湖各派,又擅自派人追杀魑魅宫主,已经触犯了城规。我希望他现在只是躲到什么地方养伤去了,而不要惹出更大的麻烦来。” 佟晓冬奇道:“难道追杀鬼幽不是城主的意思,而只是陆玄依自己的意思?” 陆玄思道:“家父若要杀鬼幽,十六年前就可以动手了,何必等到今日?” “那么陆玄依为什么要杀鬼幽呢?” 陆玄思道:“陆玄依不知道听信了哪里的妖言,说什么魑魅宫主擅长使毒,其血中带有剧毒,而陆玄依身中奇毒,只有用鬼幽的血才能解毒,所以他不惜冒犯城规擅自追杀鬼幽。” 佟晓冬叹道:“陆玄依这么做也是人之常情。换作是我,也会这么做的。” 陆玄思奇道:“你为何不恨陆玄依?他要杀的不正是你的哥哥鬼幽吗?” 佟晓冬一愣,随即失笑道:“是啊,照理说我的确该恨陆玄依,可是人有的时候真的很奇怪,我那时只觉得他很可怜,竟然还帮助他逃走,现在想来都觉得不可思议。” 陆玄思沉吟道:“陆玄依说过要去找你,他会不会找到魑魅宫去?” 佟晓冬觉得这也不无可能。可是,为什么人人都想通过她来威胁鬼幽呢?想到这里,佟晓冬的心情蓦地好了起来。不错,鬼幽虽然看起来力量很单薄,但是谁也没有把握能够打败他,所以才想到抓住鬼幽的弱点来胁迫他。 第十九章 女人心(四) 看来,她竟然成了鬼幽的弱点了。如果她突然在远离魑魅宫的地方出现,然后让那些企图对魑魅宫不利的人先斗起来,这样也算是为鬼幽帮了点忙吧。 佟晓冬微笑道:“如果陆玄依真的是要找我的话,那就简单了,只要你们对外宣布我就在你们的手上,那么要不了多久陆玄依就会自己回来吧。” “到了。”陆玄思道。 天色还是黢黑的。佟晓冬在微微摇晃的车厢中打了个盹。陆玄思叫醒了她,心里对这个女人的不拘小节有些不以为然。他完全无法理解玄冰为什么会和这样的女人成为朋友,而玄依竟然为了找她连浮云城都不回。 佟晓冬睁开惺忪的眼睛,一下马车就看见一座颇为气派的大宅院,门口把守着四个彪形大汉。借着门口的大红灯笼的微弱光线,隐约可以看到门楣上“竹喧别馆”四个大字。“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这里的主人喜欢王维的诗呀。” 陆玄思看了她一眼,道:“这是我的私宅。” “啊?你的?”佟晓冬微讶道。“哦,对了,我听雪梅说过,你们九弟兄在浮云城外都有属于自己的房子,不过不是要成家以后才搬出去的吗?” 陆玄思道:“没有成家也可以出来住。”他不想再多说话,一整夜的颠簸已经让他感到很疲惫了。 佟晓冬看出他有些不耐烦,暗想:“要是陆玄恩或者陆玄冰在这里就好了。”乖乖地跟着陆玄思进了别馆,很快就有一名侍女把她领到客房休息。佟晓冬也觉得困意很浓,竟然一沾床就睡着了。 日上三竿的时候佟晓冬才悠悠醒来,似乎还是被外面女人说话的声音闹醒的。那女人的声音很高亢,语速很快,但是语气听起来有些焦急。佟晓冬看了看自己身上,还是昨天穿的衣裳,看起来她一倒床就睡着,连衣裳都还没来得及脱下。把头发随意地拢了拢,佟晓冬慢慢走出房门。 门外是一处树木葱茏的小院子,那女人的声音是从院子外面传来的。一名侍女刚从院子门口进来,看见佟晓冬道:“佟姑娘,起来了么?” 佟晓冬朝她微笑道:“是啊。外面有人吵架么?这么大的声音。” 侍女看了看声音的方向,道:“不是吵架。那是贾姑娘的声音。”她笑了笑,又道:“八公子今天早上才回来,贾姑娘有些不高兴呢。” 佟晓冬心里一动,道:“贾姑娘?她的名字叫什么?” 侍女道:“叫玲玲。” “八公子就是陆玄玉吗?”佟晓冬问。侍女道:“是啊。六公子正在书房等着佟姑娘呢,请佟姑娘收拾好了就快去。” 佟晓冬听说陆玄玉也在,心里微微一喜,这么说,陆玄冰或者陆玄恩也有可能在这里咯。更值得高兴的是,贾玲玲竟然也在这里,不知道黄凤岐是否知道。 匆匆走出院子,贾玲玲已经不知道去哪里了。佟晓冬四处张望,只见绿树掩映之中随处可见楼阁的飞檐,啁啾的鸟声不时从丛林深处传来,一条曲折的小溪贯穿整座宅子,有几座亭台临溪而建,亭台之间有拱桥相连,颇有苏州园林的风格。 “这个陆玄思看起来还是满有品味的嘛。听雪梅说过,浮云城的女孩子都喜欢他,看来也不无道理。”佟晓冬随意地转着,她走上一座雅致的小石桥,踮起脚向远处望着。 “佟晓冬!”一个听起来有些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佟晓冬蓦地回头,不由得心头一喜。“陆玄玉,是你?好久不见了。” 陆玄玉看见她如此愉快的神情,也笑道:“看见我这么高兴么?” 佟晓冬连连点头,道:“人生有四大乐事,其中之一就是他乡遇故知。看见你我当然高兴了。“ 陆玄玉感叹道:“想不到你把我当作知己在看呀。” 佟晓冬呵呵一笑,道:“玄冰呢?他也在这里吗?我挺想念他呢。” 陆玄玉道:“玄冰从柳州回去以后就再也没有出来过了。” 佟晓冬道:“他还是那样深居简出吗?” 陆玄玉点点头,道:“你怎么在这里?我刚刚知道六哥带了一个姓佟的姑娘回来,我还正奇怪,没有想到真的是你。” 佟晓冬道:“我也正想着要能在这里碰上你或者玄冰就好了。看来老天也还是很眷顾我的嘛。” 陆玄玉被她的情绪感染着,先前被贾玲玲惹起的不快顿时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两个人一路说笑着,不知不觉来到陆玄思的书房。陆玄玉道:“我六哥正要找你。”他先进去,然后朝佟晓冬招招手。佟晓冬也跟着进去。 陆玄思正在看着一卷书,看见他们进来了,便把书放在一旁,淡淡道:“坐下说话吧。” 陆玄玉殷勤地给佟晓冬端了把椅子,自己则在她旁边坐下。 陆玄思默默地看着他的举动,对这个佟晓冬充满了好奇。“我们一起商量一下找玄依的事情。玄玉,你打听的事情怎么样了?” 陆玄玉道:“我的人分别从南汉和周国传来消息,没有发现玄依的行踪。”陆玄思道:“如果玄依真的是要找佟晓冬,他应该会往魑魅宫去。不过我听说魑魅宫所在的地方十分隐蔽,一般人是找不到的,就凭玄依一个人的力量恐怕很难到达那里。所以我考虑了一下,与其这样漫无目的地找下去,不如对外宣布佟晓冬就在我们这里,这样的话,或许能让玄依自己回来。” 陆玄玉道:“那我们就在这里等吗?四哥那里……” 陆玄思道:“四哥吩咐过不要我们插手他的事情,我们只要找到玄依就可以了。” 陆玄玉看看佟晓冬,道:“要不要先跟四哥说一下佟晓冬跟我们在一起的事情?” 陆玄思想了想,道:“是该说一下。好在四哥就在清泠埔,去一趟也不过两个时辰。玄玉,就辛苦你一趟了。” 陆玄玉乐得到处跑,笑道:“好说,好说,我和晓冬一起去。”说着,他朝佟晓冬眨眨眼。佟晓冬看得莫明其妙,连陆玄思也觉得奇怪。 陆玄玉又道:“那个玲玲就还是请六哥关照了。” 陆玄思皱了皱眉头,却没有说什么。 陆玄玉立刻拉着佟晓冬出去了。佟晓冬见四处无人,低声道:“你真的要带我去见陆玄恩吗?” 陆玄玉道:“那是自然。咱们一起去,比在这里好多了,我六哥这个人很拘谨,我呆在这里都快闷死了,到四哥那里可就好玩了。” 佟晓冬故作不经意道:“我早上起来的时候,好像听到有人在跟你吵架,是怎么回事?” 陆玄玉重重叹了一声,道:“那个女人叫贾玲玲,也是四哥带回来的。我那时见她长得还不错,就把她留在了我的丽云榭,哪里知道她的脾气真是不好,被她闹不过时,我就拜托六哥帮忙照看一下子。现在她又要吵着回到我身边来,四哥又不许我放她走,所以只好就这么留着了。” 佟晓冬暗想:“郁教主曾经猜想是浮云城掳走了贾玲玲,看来是没有错的。”她试探着道:“陆玄恩为什么要把贾玲玲带到这里来呢?她到底是什么身份呀?” 陆玄玉干笑两声,道:“反正就快见着我四哥了,他最清楚,有什么事情你问他好了。” 佟晓冬瞪了他一眼,暗道:“这家伙看起来挺随和好说话,其实什么都问不出来,嘴巴可真紧。”想到不久就可以见到陆玄恩,佟晓冬的心情蓦地紧张起来。想起在浮云城里两个人斗嘴的情形,她的嘴角不禁微微翘了起来。跟后来一直压抑着种种情感的日子相比,她竟有些怀念那种任性刻薄的时候,好期待再跟陆玄恩斗一斗嘴。 两个时辰的路对于佟晓冬来说似乎格外漫长,她无心欣赏沿途锦绣般的春色,几次问陆玄玉还有多远,陆玄玉却只是笑着说:“不远不远,就快到了。”这一“快”,竟然快到天黑了。 清泠埔是一片大花埔,漫山遍野的杜鹃花随着微微起伏的地势上下翻卷,让人觉得就要沉陷在杜鹃花的海洋中了。花海中搭起了一座临时的楼台,四面敞开,垂着半透明的纱幔,里面的人隐约可见。楼台前有一大片空地,四周支起了数十盏宫灯,辉煌的灯火映着花海中翩翩起舞的女子的姣好容颜,竟让人有种置身仙境的错觉。 楼台很宽敞,上首处的太师椅上斜倚着面带微笑的俊逸男子,两名年轻娇艳的女子跪坐在他的两侧,将头轻轻靠在他的腰间,不时地为他递上剥过皮的水果。男子的下首坐着两排人,约有七八个,都目不转睛地看着下面的舞蹈,他们的身旁都随侍着年轻漂亮的女孩子。这些女孩子年纪虽轻,但已显得很老练,领口微张,光滑白皙的颈项在灯火的映照下充满了诱惑力。 第二十章 浮云游子意(一) 这个画面让佟晓冬的心口重重地一震,她从没见过这么颓靡的陆玄恩,她甚至有些害怕看见这样陌生的陆玄恩。 见佟晓冬突然停下脚步,呆呆站着,陆玄玉奇道:“怎么不走了?一路上问个不停的,现在到了,怎么不走了?” 佟晓冬微垂下脸,压住心中的不快,道:“你去告诉他我在这里不就行了。” 陆玄玉望了望那楼台,笑道:“那可不行。咱们悄悄过去,给四哥一个惊喜。”他嘴上说“惊喜”,心里却想着陆玄恩的反应恐怕是惊多于喜吧。他拉起佟晓冬的手就往楼台那边走。佟晓冬还没反应过来,就已被他拉得走了好远了。 守卫的侍从看到他们,认得是陆玄玉,便只是欠身行了礼,并不多问。陆玄玉示意佟晓冬躲在自己身后,然后走上楼台。众人看到他,纷纷微笑着道:“八公子也来了。” 陆玄恩斜觑着他,懒懒道:“这么晚跑来做什么?”他看见陆玄玉的身后似乎有一个女子的身影,便笑着道:“怎么?把你的小公主也带上了?”他总是戏称贾玲玲是陆玄玉的“小公主”。 陆玄玉诡谲地一笑,把佟晓冬拉到身前,道:“四哥果然好眼力。” 佟晓冬看见陆玄恩怀中的两个美丽的少女,不由得尴尬地别开脸。 陆玄恩的脸色顿时僵住了。一旁的众人见陆玄玉带来的是个陌生的女孩子,不由得都笑起来,有人大声道:“八公子果然年少风流,到哪里都有不同的美人相伴,哈哈……”众人齐声应和着,笑声充斥着楼台的每一个角落。 终于,众人注意到陆玄恩阴沉的脸色,楼台里蓦地安静了下来,就连外面舞蹈的众女子也好奇地停了下来。 良久,陆玄恩才冷冷道:“你们怎么在一起?” 陆玄玉把佟晓冬往前一推,笑道:“你不是有事情要问四哥吗?快说吧。” 陆玄恩狠狠瞪了陆玄玉一眼,阴沉沉道:“陆玄玉,我在问你!” 陆玄玉忙道:“是六哥把她带回来的,六哥说得让你知道这件事,所以我把晓冬带来了。我以为你见到她会很高兴呢。” 佟晓冬终于平静下来,冷笑道:“他会高兴才怪!陆玄玉,你不觉得我们站在这里妨碍了别人花天酒地,很煞风景吗?” 陆玄玉一愣,呆呆地看着陆玄恩。陆玄恩也一愣,他觉得佟晓冬似乎在生气,她那种刻薄的语气让他觉得很熟悉,他竟然有种想笑的冲动,就这么想着的时候,笑声已经从喉咙里溢了出来。佟晓冬看见他笑,本来想继续板着脸的,可是她觉得他笑得既帅气又可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陆玄恩道:“几个月不见,你的嘴巴还是那么刻薄。” 佟晓冬道:“彼此彼此。你还是那样阴阳怪气。” 众人听到佟晓冬的话,不禁吓了一跳。陆玄恩却是极力忍着笑,道:“很好,你的脑子还没有摔坏。”他倏地站起身,看也不看险些摔倒在地上的那两个少女,朗声道:“各位继续,我失陪了。”说着,走下楼台,对陆玄玉道:“你留下来陪客人。”然后拉着佟晓冬的手就隐藏到花海中去了。 不多时,歌舞又开始了,刚才的那一幕虽然令众人引发种种猜测,但大家都知趣地闭上嘴,将目光转向歌舞的女子们。 陆玄恩慢慢地往前面走,紧紧牵着佟晓冬的手。 这是除了鬼幽之外的第二个男人在牵她的手,佟晓冬的心却有些慌乱,她几次想用力收回来,却被他更用力地握着,握得她的手都疼起来了。 “黑灯瞎火的你要去哪里呀?”佟晓冬抱怨道。 陆玄恩头也不回地道:“去可以睡觉的地方。” 佟晓冬吓了一跳,叫道:“我才不跟你一起睡呢。” 陆玄恩倏地转过身,佟晓冬一头撞在他身上,鼻尖也撞疼了。只听得陆玄恩讥诮的声音道:“姑娘,请你矜持点,我邀请你一起睡了吗?” 佟晓冬羞得满脸通红,好在是夜晚,陆玄恩看不见她的脸色。 见佟晓冬深埋着头不吱声,陆玄恩以为她生气了,语气放柔和了些,道:“跟你开玩笑呢……” 佟晓冬趁这个时候抽回自己的手,闷闷道:“我知道。”她是太寂寞了吗?竟然会自作多情起来。陆玄恩的话让她深觉难堪。回想起来,不可否认,刚刚见到陆玄恩左拥右抱的样子,她真的很生气,那全然是妒妇的生气。可是她为什么要为陆玄恩而生气呢? 想到自己冲动地离开,不知道郁黎回来后会作何感想。会生气吗?会担心吗?会胡思乱想吗?也许都不会,她与他何干呢?越想越有些自暴自弃,她一会儿怜惜自己,一会儿怨恨自己,心里又酸又涩,泪水从眼角缓缓滑落,在脸庞上留下两道冰凉。 陆玄恩捉起佟晓冬的下巴,强迫她抬起脸,却意外地看到她脸上纵横的泪水,他的心被狠狠地抽了一下。他想不到自己一句玩笑的话竟让她哭起来。一时间,他竟手足无措,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用手抹去她的眼泪。可是佟晓冬的眼泪好像越抹越多,多得让他心慌起来,他粗声道:“别哭了……” 佟晓冬恨恨地瞪着他,抡起拳头锤打他的胸口,一下又一下,十分用力。陆玄恩被她打得挺疼,便有些不耐烦地捉住她的双手,压低了声音吼道:“你真是莫名其妙!” 佟晓冬哭也哭了,打了打了,心里舒坦了许多。她吸吸鼻子,胡乱地用袖子抹了抹脸,道:“我不痛快,找你撒撒气。你真是小器!” 陆玄恩突然觉得自己才是那个该哭的人,佟晓冬的脸变得未免也太快了些。如果世上的女人都是像这样的,他恐怕得考虑当和尚了。 “喂,你不是说要找个睡觉的地方吗?快点走呀,我都困死了。”佟晓冬没好气道。 陆玄恩憋着一肚子火,忿忿地往前走。他原来只知道佟晓冬嘴巴刻毒,却没有想到她还有这么反复无常的时候。更让他想不通的是他为什么一再容忍她的无理取闹,如果换了任何一个人,恐怕早被他扔到荒郊野外喂狗去了。唉!他重重地叹了口气。 佟晓冬吃惊地看着眼前的一片建筑,说它是竹篱茅舍吧,它又实在是够大;说它是宫殿吧,它又实在是够粗糙。十来间高大宽敞的屋子全是茅草屋顶竹子篱墙,家具什物全部是老藤制作,说不出的古色古香。老实说,佟晓冬很喜欢这么个地方,她喜欢这种幽居似的生活,环境幽静但又不至于过于寒酸。 “这是你的地方?”佟晓冬边四处打量边问。 “不是。别人的,暂时借来用用。”陆玄恩漫不经心道。他一个人的时候总是随便找个地方睡一晚,或者是青楼,或者是玄思的竹喧别馆,要不就是附庸浮云城的那些帮派的据点。这个地方本是下属给他找的,不过一直没有使用,因为看到佟晓冬来了,他这才想到让她在这里留宿。 “哦,真可惜……” 听出了佟晓冬语气中的遗憾,陆玄恩奇道:“有什么可惜的?” “我觉得这地方挺好,可惜是别人的。” “你喜欢这里?”陆玄恩饶有兴味道。 佟晓冬点点头,道:“我一直有一个愿望,就是在这样的地方建一座这样的茅屋,悠闲自在地生活。最好还要有一张可以摇晃的靠椅,边摇呀边听林子里的鸟叫。那感觉一定很美。”她兀自描绘着自己理想的生活状态,眼睛眨呀眨的,在夜色中闪闪发光。 陆玄恩微笑着看着她自我陶醉的表情,这女人有的时候还真是可爱,让人永远猜不到她的脑袋里究竟藏了些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 “喜欢的话就在这里住下吧。”陆玄恩道。 “啊?真的可以吗?”佟晓冬惊喜道,声音不由得拔高了,神采奕奕地望着陆玄恩。 陆玄恩淡笑道:“这有什么不可以的?这里本来是别人送给我的地方,我一直瞧不中,所以闲置着。既然你喜欢,你就在这里住下吧。” 佟晓冬喜不自胜,在房屋间穿梭着,想挑一间最合自己意的,突然她想到了什么,试探地道:“这里该不会只有我一个人住吧?” 陆玄恩眉头微挑,道:“这里还能有别人么?”他双手一摊,表明自己不是开玩笑。 “啊?那就算了,我还是回竹喧别馆吧。我最怕一个人住了。这种荒郊野外,说不定有野兽出没,再或者有什么歹徒出现,我只怕死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佟晓冬苦着脸道。 陆玄恩微微一愣。佟晓冬的话提醒了他。尽管这里方圆五里之内布满了他的侍卫,可是难保不出现意外。 第二十章 浮云游子意(二) 像她这样一个孤身女子留在这里的确让人不放心,可是让谁来陪她呢?这里除了青楼女子就是男人,谁来都不妥当,只有他自己。但是,佟晓冬可能更不愿他留在这里吧。 “现在回竹喧别馆?只怕你还没到天就亮了。而且没有马车你怎么走?”陆玄恩认真地道。 佟晓冬看了他一会,沉吟道:“你……你准备去哪儿?” 陆玄恩一怔。他原本要去青楼名妓琼娘的香闺的,但他突然觉得无法跟佟晓冬说出口。“我……我居无定所,今天还没有想好。”他决定先撒谎。 “那……那你留下来陪我。不过我们先说好,不许相互冒犯。”佟晓冬鼓起勇气道。她本来想说“你不许冒犯我”,但又怕被陆玄恩嗤笑,只好改口。 陆玄恩失笑道:“我们孤男寡女在一起,你就不怕?” 佟晓冬道:“跟其他不可预料的情况相比,至少我们认识,不是吗?虽然你这个人有时候不怎么讨人喜欢,但还不算恶劣。我觉得可以信任你。” 陆玄恩咧开嘴笑起来,他是不是该感谢佟晓冬的信任呢?既然她姑娘家都开口了,如果他拒绝的话,他相信佟晓冬不会跟他善罢甘休。 他挑了间看起来整齐一些的屋子,里面床具齐全,也很宽敞,甚至还有梳妆台、铜镜。大约布置的人就是准备把它当作主人的卧室的。陆玄恩想不到自己的属下中还有这样细心的,他决定有机会一定要奖赏奖赏他。 佟晓冬把床掸了掸,铺了两床被子,好在枕头本就是两个,所以不必多麻烦。陆玄恩看她弯曲而忙碌的背影,心头蓦地一动,一种陌生的情绪在他的心间涌动。亲手为他铺床叠被的女子自然有不少,但是第一次,有一个女人在他的地方为“他们”铺床,他的心情竟渐渐激动起来。 困倦之极,佟晓冬也顾不上什么男女之嫌了,道:“这是你的地方,你先挑位置。” 陆玄恩淡笑道:“我在里面吧。”说着,脱下鞋子,和衣上了床。 佟晓冬也不脱外衣就钻进了被窝。“嗯……那个灯就让它亮着吧。”她看着床头的纱灯道。 “嗯。”陆玄依淡淡应道。第一次这么规矩地和一个女人睡在床上,他一时半会还睡不着,却又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屋子里很静,外面似乎起了风,吹得窗子来回摇晃。“啊,窗户没关。” “没关系,不会有人进来。”陆玄依轻声道。 “可是它那样晃来晃去挺吓人的。”佟晓冬低声道,她的身体不由得往里面缩了缩,因为隔着被子,她不知道自己已经和陆玄恩挤在一起了。 陆玄恩却有些受不了了,粗声道:“那你就去把它关上。” 佟晓冬委屈道:“我不敢。你去。” 陆玄恩无奈地叹了一声,他有些后悔不该上床的,也许枯坐一晚都会更好受一些。他坐起身,正要翻下床,突然一阵风吹进来,灯笼立刻熄了。只听得佟晓冬一声惊呼,他的身体就被死死地抱住了。 陆玄恩不能不惊叹,在这种情况下,佟晓冬的反应之快简直令当世高手汗颜。他不确定自己一旦有什么动作会不会招来佟晓冬的教训,所以他只好呆坐着。 漆黑的屋子里传来佟晓冬略带鼻音的声音:“喂,我们换一换吧。你在外面,我到里面。” 陆玄恩幽幽叹息了一声,道:“过来吧。” 佟晓冬翻到里侧,然后把自己整个人都埋在被子里。 陆玄恩以为自己终于可以闭上眼睛养养神了,黑暗中又传来了佟晓冬微微颤抖的声音:“喂,你睡着了吗?” 陆玄恩想装睡,所以没有吱声。佟晓冬推了推他的身体,道:“喂,我知道你还没睡着,你别睡呀,陪我说说话吧。” “你说,我听着呢。”陆玄恩实在于心不忍,只好开口。 “我从小就怕黑,所以晚上睡觉的时候老把灯开着。是不是男人的胆子都很大?” “嗯……” “下辈子我一定要投胎做男人。”佟晓冬很郑重地道,引来陆玄恩的轻笑。“你笑我?哼,我希望你下辈子当女人。当女人可辛苦了,胆子也小,力气也小,做什么都吃亏。我爸妈都喜欢男孩,可是他们只有我一个女儿,唉……”莫名地想到了自己在另一个时空的父母,佟晓冬幽幽长叹了一声。“你爹可真厉害,生了你们九兄弟。欸,你们有姐妹吗?” “没有。” “那你想不想有姐妹呢?” “没想过。” 佟晓冬安静了一会儿,又道:“现在应该还很早吧。”她来到这个世界快一年了,早已习惯了这里的时间概念。 “嗯,这个时候翠袖楼里正热闹。” “翠袖楼?听起来很像是妓院。你是那里的常客?”佟晓冬好奇地支起头,侧身看着陆玄恩。在黑暗处呆久了,倒能够看到点东西了。她发现陆玄恩的眼睛在夜色中闪烁着微弱的光芒,在白天的时候,那对眼睛是那么炯炯有神。 “玄玉常去那里,我偶尔也会去。翠袖楼的当家花魁叫琼娘,色艺双全,这方圆几百里无人能及。” 佟晓冬沉吟道:“其实你今天是要去那里的是吗?” “你怎么知道?我并没有说……”陆玄恩真是佩服佟晓冬的料事如神。 佟晓冬幽幽道:“要不你现在就去,我……我也可以跟你一起去……” 陆玄恩瞪着佟晓冬模糊的影子道:“你去做什么?” “我只想呆在有人的地方。其实在哪里都无所谓。”佟晓冬淡淡地说着,心里却十分苦涩。 陆玄恩沉默着。佟晓冬的话里充满了孤独的味道,比起几个月前来,此时的佟晓冬更孤独了,她的心里究竟隐藏着什么呢? “喂,你到底怎么想的?要去的话就趁早,再晚了我的瞌睡可就来了,你就哪儿也去不成了。”佟晓冬用力推了推他。 “嗯,睡吧。”陆玄恩淡淡道。 好舒服!佟晓冬挪了挪身体,将头埋得更深些。很久没有睡得这样舒服了,她张开胳膊把枕头抱紧了些。嗯?枕头?佟晓冬倏地睁开眼睛,顿时僵住了,一动也不敢动。她她她……竟然抱着陆玄恩! 缓缓把手从陆玄恩的腰上收了回来,缓缓地把头从陆玄恩的臂弯移开,佟晓冬坐起身,望着陆玄恩平静的脸庞发起了呆。她的被子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被蹬到了床尾,陆玄恩的被子则有一大半都搭在她的身上,而他的半边身体都在外面。两个人的衣服都很整齐,看来没有发生什么很尴尬的事情,佟晓冬心里略安了些,却又有点失望,盯着陆玄恩的脸看。 陆玄恩睡着的样子很可爱,佟晓冬觉得这世上不会有人比他睡着的样子更好看了。陆玄恩的皮肤看起来很光洁,因为他极少有很夸张的表情,所以脸上几乎看不到笑纹一类的皱纹。他的眉毛略粗,不像黄凤岐的眉毛那样细致俊秀,但这样反而更显男人味。他的鼻梁虽然高挺,但并不笔直,和他饱满的嘴唇搭配得恰到好处。他的下巴虽然不算很宽,但是轮廓柔和。 佟晓冬自嘲地一笑。陆玄恩长得好不好看跟她有什么关系呢?但是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感觉却是很特别的,有些淡淡的刺激,淡淡的期待,淡淡的欢喜。这种感觉比跟郁黎在一起的时候更好,至少她没有心理负担,不必担心随时会介入到别人的婚姻中去。爱情究竟是什么呢?她不停地思索这个问题,有时似乎想明白了,有时却又深陷其中不能自拔。好好谈一场恋爱吧!佟晓冬鼓动着自己,也许她该结束这场情感上的自我放逐了,彻底放弃郁黎,放弃一切不实际的幻想。她觉得很对不起黄凤岐,像他那样举世无双的男子能喜欢她真是她的福气,可是她却用最幼稚的方式气跑了他,所以,她不可能再与黄凤岐回到从前。厉青泽呢?全然没有感觉,不必考虑。鬼幽?还是保持现状最好,因为他始终是她最后的依靠,她不敢拿这种事情开玩笑。 佟晓冬又暗笑,好像已经没有可选择的对象了。她看着陆玄恩,这家伙睡得真香,他就不怕有人偷袭他吗?佟晓冬的心里兴起了一个恶作剧的念头,她俯下头,在陆玄恩温暖的唇上轻轻印了一下。酥麻麻的感觉令她的心跳快了两拍。这不是做梦呀,很真实的感觉,她忍不住又吻了一下。陆玄恩的眼皮似乎抽动了一下,佟晓冬吓得连忙翻身朝内侧躺下。 “四哥,四哥……”陆玄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啊,门没有锁。”佟晓冬头疼起来,除了装睡,她不知道怎么面对这么尴尬的情形。 第二十章 浮云游子意(三) 陆玄恩猛地坐起来,恼怒地瞪着贸然闯进来的陆玄玉。陆玄玉却只是尴尬地一笑,道:“很抱歉,实在是有重要的事情。有玄依的消息了……” 这次连佟晓冬也一骨碌地坐了起来,大声道:“真的?他在哪?” 陆玄玉道:“我们的探子在亳州看到过他,据说他跟飞龙营的人在一起。” 陆玄恩利索地穿上鞋子,大步走了出去。佟晓冬忙叫道:“唉,等等我。”可是陆玄恩仿佛没有听见似的,转眼间就没有了踪影。佟晓冬气急败坏道:“居然就这么走了?真是没礼貌。” 陆玄玉笑嘻嘻道:“四哥对女人向来没有耐心,你得习惯。” “那关我什么事?”佟晓冬白了他一眼。 陆玄玉一副“我都知道了”的得意神态,道:“怎么没关系?到时候可别哭鼻子,哈哈……”说着,慢悠悠地晃了出去。 佟晓冬紧跟在他后面,才一出门,就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二三十个身材魁梧的大汉列着整齐的队伍正等候在门外,看到陆玄玉出来,为首的一个人道:“四公子吩咐让八公子和佟姑娘现在立刻回竹喧别馆。”他侧身让开,身后的列队顿时分开。佟晓冬这才发现他们的身后竟然还停着一辆马车。 “你们什么时候来的?”佟晓冬忍不住问道。 那大汉道:“我们昨夜一直守在这里,以免有宵小之徒惊扰了四公子。” 佟晓冬觉得头更疼了。 马车沿着来时的路往竹喧别馆去。陆玄玉一直在笑,笑得很暧昧。佟晓冬真想用脚去踹他那张沉鱼落雁般的俊脸。 “看来四哥昨天晚上没有把你伺候好。”陆玄玉突然说道。 佟晓冬狠狠地瞪着他。如果她的目光可以杀人,陆玄玉此刻恐怕已经死过几回了。但是陆玄玉显然是个不知死活的人,继续用他那戏谑的语气说道:“他本来是要去翠袖楼的,结果那里的花魁空等了他一个晚上,哭得眼睛都肿起来了。哈……这些女人……” 佟晓冬心里对那个叫琼娘的女人有些微的歉意。对于琼娘那样的女人来说,陆玄恩一定是不可多得的好客人,如果他够多情的话,他甚至可以帮她赎身,给她一个名分。佟晓冬在春风一度楼的时候就深切地明白其中的道理。这个时候,她忽然对命运这种东西又有了些新的认识。或许,她应该感激命运给了她这么多的意外,既然如此,她就更应该有责任让自己的生命变得有质量一些,而不是整天沉陷在儿女情长之中患得患失。想到这些,佟晓冬觉得自己的心情开朗了些,精神也抖搂起来。 “你刚才说有陆玄依的消息,到底是怎么回事?” 陆玄玉一愣,不明白刚刚似乎还一肚子怨气的佟晓冬怎么突然变得跟没事人一般。 “陆玄依现在在亳州?”佟晓冬提高了音量。 陆玄玉回过神,道:“是。我们浮云城的探子在亳州发现了玄依的踪迹。” “他在亳州干什么?” “这个我们也还不太清楚。他似乎跟朝廷的人在一起。” “朝廷?那个朝廷?后周?” “是周的军队,号称飞龙营。据说飞龙营里的人个个武艺出众,擅长单打独斗,是专门为了对付江湖人而训练的。” 佟晓冬暗想:“陆玄依如果跟朝廷合作倒也不奇怪,他不是一直想杀鬼幽吗?而朝廷也要灭掉魑魅宫,他们有共同的目标。但是,他们也应该有共同的利益才是。朝廷灭掉魑魅宫可以说是除掉一个心腹之患,可是陆玄依为什么要跟鬼幽过不去呢?哦,对了,陆玄思说过,陆玄依听信妖言,说鬼幽的血可以解他身上的毒,所以他要杀鬼幽。可是徐大叔说过,他身上根本就没有中毒的迹象。这里面一定还有不为人知的阴谋。”佟晓冬将自己获得的信息进行条分缕析,慢慢理出一些头绪来了。首先,陆玄依究竟听谁说鬼幽的血可以解毒?其次,陆玄依并没有中毒,他为什么还要跟朝廷合作?第三,他们跟赤焰帮是一路的吗?如果是的,魑魅宫的敌人就太强大了。而江湖上到底有多少力量是站在魑魅宫这一边的?她最不明白的是,那些朝廷之外的力量与魑魅宫作对的目的是什么?与魑魅宫结盟的原因又是什么?佟晓冬心里有太多的疑问。 “你别多想了。女人家不需要为这种事情操心。”陆玄玉轻松地道。 佟晓冬肃然道:“那你觉得女人家该为什么事情操心呢?” 陆玄玉失笑道:“女人就应该本本分分地呆在家里。” 佟晓冬冷哼一声,道:“如果世上的男人都靠得住的话,那么女人的确可以安心呆在家里了。” 陆玄玉听出她话里的不屑,笑道:“这么说,你觉得我四哥不怎么可靠咯?” 佟晓冬白了他一眼,道:“你今天真是奇怪,好象句句话都要把我跟陆玄恩扯上关系。我们是做了什么苟且之事让你看不过去吗?” 陆玄玉有些讶异道:“难道你们昨天晚上没有……” “就是什么都没有,也不可能有什么。我又不是想男人想疯了,随便找个男人就可以上床吗?” 陆玄玉被她大胆的言辞吓了一跳,顿时敛起笑,道:“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以为你跟我四哥有那个意思,你们以前在浮云城的时候好像就有点什么。啊,看来我们都领会错了。” “你们?”佟晓冬惊讶道:“难道别人也这么想?还有谁这么认为的?” 陆玄玉干笑两声道:“玄冰也是这样想的,还有玄思,你见过的。还有跟你挺熟的侍女们都这么认为。” “凭什么?你们这么想总有个依据吧。难道我跟他有夫妻相吗?”佟晓冬又好气又好笑。 陆玄玉忙道:“当然有依据。听说你跟陆玄依一起失踪后,四哥他人就像傻了一样,好多天都不说话。后来找到了救下你们的那个大夫,知道你没有受伤,他才变得正常一些。所以我们私下里猜想你们……嘿嘿……” 佟晓冬却笑不出来,她的心莫名地慌乱起来。不可否认,她是有些喜欢陆玄恩了,跟他在一起时常常会有心跳加速的感觉,可是就凭那就可以获得幸福吗?她完全不相信。 “陆玄玉。”佟晓冬突然很正经地说道。 陆玄玉吓得不敢吱声。 佟晓冬淡淡说道:“贾玲玲在哪里?” “啊?”陆玄玉不明白刚刚还在谈论她跟陆玄恩的事情,怎么突然就扯上贾玲玲了呢? “贾玲玲一直跟你在一起是吗?从去年年底的时候就在一起了是吗?”佟晓冬面无表情地问道。 陆玄玉点点头,道:“不错。她现在还在竹喧别馆。” “她是天荫阁阁主贾昌元的女儿,你不会不知道吧?” 陆玄玉点点头,突然觉得佟晓冬比他想象中的要复杂得多。 “是你们的人在南昌的时候把她带走了,然后留下了痕迹来嫁祸魑魅宫是吗?” 陆玄玉定定地看着她,不明白她把这些说直白的目的是什么。 “不反对就是了。”佟晓冬微微一笑,道:“我只是有些奇怪,你们明明想对魑魅宫不利,却为什么对我一直很客气。” 陆玄玉失笑道:“这个嘛……一来当初我们并不知道你跟魑魅宫的真正关系,二来……其实大家都很喜欢你。” 佟晓冬忍不住笑了起来。 一个人是否讨人喜欢,很多时候跟她的外表是没有任何关系的。佟晓冬就是最好的例子。 不管贾玲玲心里有多气,有多恨,可她现在也不得不对佟晓冬客气一些,毕竟是在别人的地盘上。 竹喧别馆里自从有了佟晓冬以后就明显地热闹起来了。不仅时常夜不归宿的陆玄玉也不外出了,就连居无定所的陆玄恩也在这里住了下来。不过天性风流的陆玄玉是不甘寂寞的,他虽然不出去,却会把外面的风尘女子招进来。以前他不敢这么做,因为他怕陆玄思。现在他无所顾忌,因为佟晓冬支持她。陆玄恩则一言不发,那实际上就是默许了。所以,陆玄思也一言不发,他知道自己虽然是主人,但在这种情况下犯众怒是不智之举。 傍晚,一场热闹的歌舞在竹喧别馆里盛装开幕。翠袖楼的花魁琼娘要在这里尽情展现她的才艺。她可不是轻易能请得动的人,这可是给足了陆玄玉和陆玄恩面子。 竹喧别馆的花园被布置得灯火辉煌,四周人影绰约,到处是衣香鬓影。除了陆家三兄弟外,还有附庸浮云城的各派也都获邀来参加宴会,原本清幽雅致的园林顿时变成了声色场所。 陆玄思深锁眉头,默默地坐在主人的位置上,当然,如果可以,他宁愿回去睡个清静觉,可是他实在怕有人趁他不在时随意留宿那些女人,想到这些,他不得不耐着性子留在这里,决不允许有人超越他的忍受极限。 第二十章 浮云游子意(四) 佟晓冬坐在陆玄思的旁边,她原本也不是很爱热闹的人,但她喜欢看别人热闹,那样既有趣又不会让自己太疲惫。陆玄玉的旁边有贾玲玲,陆玄恩的旁边有琼娘。佟晓冬有很多话想跟贾玲玲说,但贾玲玲一看见她就立刻掉头而走,她没有机会跟贾玲玲说上话。所以佟晓冬只好盯着琼娘看。琼娘据说是这一带最美的女人,她看起来大概只有二十几岁。佟晓冬看得有些发呆,琼娘的确是她见过的最有女人味道的女人,一举手一投足,一颦一笑,都恰到好处而又绝不做作,仿佛她天生就是如此。琼娘虽然挨着陆玄恩坐着,但却保持着有礼的距离,决不让人感到她偎在陆玄恩的身上。她一直面含微笑,尤其是对着陆玄恩的时候,一双秋波透亮得恨不得要滴出水来。佟晓冬觉得如果自己是个男人,也会抛开一切地跟这个女人呆上一会的。 “你不觉得看别人享受生活也是一种享受吗?”佟晓冬对陆玄思道。 陆玄思轻轻叹了一声,未置一词。 “你还这么年轻,应该尝试过不同的生活。人有七情六欲,悲欢离合。如果一生都只保持一种状态的话,就永远不会有更多的收获。这样的人生多无趣!” 陆玄思淡淡一笑,道:“你想说服我做什么?” 他问的有道理,她想说服他做什么呢?她自嘲地一笑,觉得自己忒多事,可是她又实在忍不住道:“你不可以稍微表现得高兴些吗?” “我明明不高兴为什么要表现出高兴的样子?”陆玄思反问。 佟晓冬叹了口气,道:“好吧,但是你能帮我回答一个问题吗?” 陆玄思看着她,没有拒绝。 “有户人家养了一头猪和一头驴,过年的时候他想宰掉其中的一头,可是不知道宰哪一头好,你觉得应该宰掉哪一头?” 陆玄思想也不想道:“宰猪。” 佟晓冬忽地拊掌笑起来道:“恭喜你答对了。驴就是这么想的。哈哈……” 陆玄思愣了半晌,才明白佟晓冬是在拐着弯骂他是驴,转念一想,这个答案不管是什么,反正挨骂的都是他,不由得也笑了起来。 这时,琼娘准备上场表演歌舞,众人渐渐安静下来。佟晓冬道:“她的名气这么大,肯定有些专长。” 陆玄思素来不喜欢跟青楼女子打交道,自然对她们也没有什么好感,听佟晓冬这么一说,不禁也认真的观看起来。 随着音乐的声音慢慢扬起,琼娘也缓缓舒展开了她的衣袖,长可及地的宽袖仿佛两扇彩翼翩翩起舞,只听得琴声突地急促起来,琼娘的身体也猛地一拧,弯成一道月牙形,以脚尖为轴,身体快速地旋转起来。这情形让佟晓冬想起了冰上芭蕾,她由衷地拍手叫好。她的叫好声很快鼓动了其他人,四周里立时掌声雷动,欢声不绝。琼娘的身形随着音乐节奏的变化不断舞动,不时摆出各种常人难以做到的高难度动作,她的表情亦随着音乐的旋律而变化,时而柳眉轻蹙,时而凝眉深思,完全没有受到旁人的影响,自顾沉浸在自己的舞蹈世界中了。 一阵微风拂过,园子里飘起了漫天的花絮,琼娘轻盈的身姿在落花之中益发显得朦胧而妩媚。音乐声停了,琼娘的身形也停了,可是观看的人们还兀自出神,浑然忘我了。 园子里许久没有声音,琼娘翩然下拜,轻柔的声音道:“奴家献丑了。” 人们这才回过神来,又是一阵雷鸣般的掌声。琼娘盈盈地走回座位,一双妙目含情地望着陆玄恩。佟晓冬看着这一幕,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她深吸口气,对着陆玄思道:“怎么样?这也算是绝技吧。” 陆玄思中肯地点点头,老实说,他过去真有些小瞧这样的女子了。 琼娘的表演结束,宴会也算是到了尾声了。不时地开始有人告辞,没过大一会儿,人群就散去了一大半,差不多只剩下浮云城的人了。琼娘站在陆玄恩的身边,与他低声说着什么,她的神情很恳切,陆玄恩却有些无动于衷的样子。陆玄玉走过去,笑着说了几句话,琼娘有些难为情地低下头,陆玄恩却把目光转向了佟晓冬这边。本来一直在看陆玄恩的佟晓冬突然发现自己被对方看着,心里一慌,拉了陆玄思就走。 陆玄思莫名其妙道:“你拉我去哪儿?” 佟晓冬不安地四处张望,猛地看见贾玲玲一个人正气鼓鼓地站在角落里,便道:“你能不能说服贾玲玲过来?” “你自己过去不就行了?” “她一看见我就跑,我也没办法。”佟晓冬苦着脸道。 陆玄思笑了笑,道:“只有陆玄玉可以使唤她,你去找陆玄玉吧。” 佟晓冬看了陆玄玉一眼,发现他还在陆玄恩的旁边,“那你去帮我把他叫过来。” “我是你的佣人吗?”陆玄思失笑道。 “拜托了,帮帮忙嘛……”佟晓冬扯着他的袖子哀求道。 陆玄思无可奈何地摇摇头,道:“我还是去叫贾玲玲过来吧。” 佟晓冬朝他露出一个讨好的笑,目送他的背影离开。也不知道陆玄思说了些什么,贾玲玲的脸色很惶恐,很快就跑过来了。面对佟晓冬时,贾玲玲虽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厌恶,但看得出来,她在极力隐忍。 “我们以前在春风一度楼见过面。”佟晓冬温和地道。 贾玲玲冷冷道:“我知道。” 佟晓冬又道:“你知道你父亲还有惊鸿公子他们正在到处找你吗?” 贾玲玲显然有些意外,“惊鸿公子也在找我?” 佟晓冬点点头,道:“是啊,我亲眼所见。黄凤岐一直和你父亲贾阁主在一起。他们找你找了很久,你怎么不给他们通个信呢?” 贾玲玲嘴唇蠕动了一下,却似乎有难言之隐,脸色犹豫不决。 佟晓冬挽着她的胳膊边走边低声说道:“有什么难处尽管跟我说,我可以帮助你。” 贾玲玲甩开她的手,冷冷道:“多谢你的好意,我自己会处理好自己的事情。” 佟晓冬真心诚意地想帮她,却没想到碰了一个冷钉子,但转念又想:“她跟着浮云城的人呆了这么久,不可能不想回家,这其中一定有什么难言之隐。或许是浮云城的人不许她离开吧。”她觉得还是慢慢观察,弄清楚情况再说。 贾玲玲一个人跑开了。佟晓冬长叹一声,觉得她也挺可怜的,她喜欢黄凤岐,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说不定她在这里已经心有所属,所以也不愿离开了。 夜色已深,竹喧别馆又恢复了平日的宁静。佟晓冬在园子里慢慢走着,心情也慢慢平静下来。她站在一座石拱桥上,隔着不远处的一处亭子看着忙碌着收拾的仆佣们,竟有种恍如隔世之感。这异域的暮春,风暖暖的,悄悄地,而她,是否也如这风一般,吹过无痕呢? 一个人兀自沉思着,全然没有注意到身后有人慢慢靠近。 “一个人在这里干什么?” 猛地听到声音,佟晓冬吓了一跳,回头一看,竟是陆玄恩,她的心更慌了。“干、干什么?” “哼,你是应声虫吗?”陆玄恩白了她一眼。 佟晓冬深吸口气,道:“我又没碍着你什么,管我做什么。” 陆玄恩有些生气道:“我好歹也算这里的主人,关心一下客人不应该吗?” “哼!”佟晓冬嗤笑道:“如果我们没记错的话,这里的主人应该是玄思吧。充其量,我们都是客人。” 陆玄恩皱起眉头,道:“你跟玄思这么快就混熟了?” 佟晓冬微微一笑,道:“我们很投缘嘛。再说,玄思这个人很好呀,长得好看不说,为人又沉稳,难怪女孩子都喜欢他。” 陆玄恩眉头皱得更深,道:“这么说,你也喜欢他?” 佟晓冬点点头,道:“那是不错。你有意见吗?”她夸张地探头望了望陆玄恩的身后,故作惊讶道:“咦?琼娘呢?你没和她在一起吗?昨天你已经让人家伤心一次了,今天不打算好好补偿吗?” 陆玄恩冷笑两声,道:“你还真喜欢多管闲事!管完了贾玲玲的事又来管琼娘的事,你不担心你自己吗?” 佟晓冬挑起眉毛道:“我自己?我自己有什么事?” 陆玄恩沉默了片刻,道:“你难道没有什么问题要问我吗?” 佟晓冬定定地看着他,许久才道:“你从来都不肯对我说实话,我问了也白问。” 陆玄恩恼怒道:“我什么时候没对你说实话了?” 佟晓冬扬起头,质问道:“在浮云城的时候,我问你鬼幽的消息,你一点都不肯告诉我。其实你明明知道。” 陆玄恩冷笑两声,道:“我说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不说并不等于撒谎吧?” 第二十章 浮云游子意(五) 佟晓冬撇撇嘴,道:“反正你最靠不住。”说着,转身便走。 陆玄恩真是无语问天,他真想掉头就走,可是自己的双脚偏偏要跟在佟晓冬的后面,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中了什么邪。刚才看她跟陆玄思有说有笑,这会儿却对自己横眉冷眼,心里真不是滋味。 佟晓冬闷闷地往前走,知道陆玄恩还跟在她后面,她的心情莫名地愉快起来。冷不防树丛中有什么东西窜了过去,佟晓冬吓得惊呼一声,转身就扑到了陆玄恩的怀里。 正郁闷的陆玄恩听到佟晓冬的呼声,还没来得及开口问是怎么回事,就感觉一具温软的身躯偎到了他的怀里,他不由得心神一荡,险些吻上佟晓冬的脸。 “是是什么……东西?”佟晓冬微微移动眼珠,颤声问道。 陆玄恩忍着笑,道:“以后一个人千万不要在黑地里走。听说这园子里有……” “有鬼?你骗我!”没等陆玄恩说完,佟晓冬已经扬起脸,睁大眼睛瞪着他。 陆玄恩失笑道:“我还没说,你就乱给我下罪名。这园子丛林很深,时常会有些小野兽出没,一个人呆在暗处很危险。” 佟晓冬的脸微微一红,有些不自在地松开手,道:“谁叫你说话要紧不慢的,害我白白受了惊吓。” “又是我错了?”陆玄恩觉得自己真冤! “就是就是,就是你的错……唔……” 这是什么状况?佟晓冬的嘴巴突然一热,全身好像被电流击穿,麻软无力了。 陆玄恩看着她一张一合的嘴巴,老早就想堵上去了,刚才听着她近乎耍赖的言语,他终于忍不住吻住她,这一吻下去竟有些收不住了。 “嗯……”佟晓冬微张着嘴,承受着陆玄恩的侵犯,她已经完全分不清楚东南西北,只能将手无力地搭在他的肩头。 不知道过了多久,陆玄恩终于放开了她,他只怕自己再不停下来恐怕会做出更糟糕的事情来。 佟晓冬深垂着头,垂下双手。没有说话,也没有移动脚步,她的胸脯因刚才的激情而上下起伏着。 陆玄恩不记得自己有多少年没有像此刻这样,面对一个女人竟有不知所措的感觉。就在他脑中慌乱地思考该怎么处理眼前的状况时,佟晓冬又轻轻地偎了过来,双手环上了他的腰。 果然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佟晓冬再次深刻地体会到了这句话的内涵。 昨天晚上,本来两个人相拥着站了一会儿,彼此冷静之后就各自回房睡觉了,可是被人以讹传讹,竟然把她描述成了空闺寂寞的荡妇,和陆玄恩一夜缠绵。她早上出门之后所见到的每一个人都用一种莫名其妙的暧昧眼光看着她。老天,她要怎么解释才说得清楚?她明明是从自己的房间里出来的呀,陆玄恩不也在他自己的房间吗?更何况两个人的房间隔了整整一座花园外加近百米长的回廊呀!真是人言可畏! 佟晓冬郁闷地往偏厅去。一大早就有侍女来请她去偏厅用早餐。 一进偏厅,佟晓冬立刻感受到大家刺探似的目光。她是做了什么天理不容的事情吗?别说她跟陆玄恩什么也没做——除了接了一个吻,就算是他们真的发生了什么,大家也用不着这么关注她吧。 陆玄玉热络地道:“快坐下,快坐下。”说着,把佟晓冬拉到陆玄恩的旁边坐。 佟晓冬皱起眉头道:“你们一家人吃饭,拉我来做什么?” 陆玄玉一愣,望着陆玄恩。陆玄恩道:“是啊,我们三个人吃不下这些东西吗?”他看着桌子上丰盛的点心,不太敢去看佟晓冬的脸。 佟晓冬朝天翻了个白眼,恨恨道:“吃吧,吃吧,撑死你们……”说完,甩着大步走了。一旁服侍的下人想笑又不敢,一个个垂着头,肩膀轻轻地抖动着。 陆玄思淡淡道:“四哥,我不知道你今天的胃口这么好……” “噗——”正因为无聊而喝了一口茶的陆玄玉听到这句话忍不住将口中的茶尽数喷了出来,恰好喷了陆玄恩一身。旁边的人吓了一跳,几个人围过来为他擦试身上的水渍。 陆玄恩倏地站起身,也甩着大步走了。 陆玄玉呆愣愣地看着陆玄思道:“就我们两个人吃吗?” 陆玄思点点头,道:“这样很好,很清静。” 陆玄恩很快追上了佟晓冬。佟晓冬正坐在一间亭子里发呆,她对着微波荡漾的池塘已经有一会儿了,因为看得太入神,没有发现陆玄恩也进了亭子。 陆玄恩在她的对面坐了下来,重重咳嗽了一声,总算把佟晓冬惊动了。 “是你呀。”佟晓冬懒懒道,既没有伤心,也没有愤怒,好像刚刚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 “我不知道他们叫了你来。”陆玄恩有些尴尬地道。 “我也很意外。”佟晓冬淡淡道,目光转向陆玄恩。“我是不是不应该跟你有任何关系?” 陆玄恩不明白她的意思,困惑地看着她。 佟晓冬叹息道:“我跟你又没有怎么样,大家为什么看我的眼光怪怪的?” 陆玄恩也微微叹息了一声,道:“因为我的身分。父亲有意把城主之位传给我,所以大家都比较关心未来的城主夫人会是谁。事实上,我……已经订婚了……” 佟晓冬震惊地看着他。“什么时候?”她的声音微微颤抖着。 “有两个多月了。是我父亲为我订下的亲事,对方是蜀中第一世家唐门掌门的嫡亲孙女。”陆玄恩淡淡道,仿佛说的是与己无关的事情。 佟晓冬蓦地想到了郁黎的婚姻,郁黎与沈云珠的婚事似乎也是长辈们决定的,他们原本应该很幸福的,可是老天爷给他们开了一个恶劣的玩笑。“你见过你的未婚妻吗?” 陆玄恩点点头,道:“我去过唐门,见过唐真,她才十六岁。” 佟晓冬觉得自己的眼眶有些灼热,她好想哭。“你比她大十几岁呢,她的父母同意吗?” 陆玄恩道:“他们很愿意与浮云城联姻。不过他们希望女儿十八岁的时候再嫁人,所以婚期订在了两年后。” “那个时候你也快三十二岁了。”佟晓冬幽幽道。 陆玄恩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佟晓冬的淡漠让他觉得很陌生,他宁愿她跳起来指着他的鼻子痛骂他一顿,用尽天下最刻薄的语言,那样他都觉得舒服些。可是现在他除了难受,什么感觉都没有。 “啊,看我,都忘了要恭喜你……”佟晓冬笑着道,眼泪却很不合时宜地流了下来。 陆玄恩心里很痛。短短几天的重逢,他却两次让佟晓冬流泪,她的眼泪让他心慌,难受,不知所措。 佟晓冬故作不经意地把眼泪抹掉,把目光转向粼粼的水面,笑道:“这春天真是的,总叫人眼睛不舒服。”说着,又揉了揉眼睛,把眼眶上的眼泪也给抹掉了。 “你……你……”陆玄恩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 佟晓冬突然站起来,怒道:“你你你什么?这么婆婆妈妈!要是没有什么事,我就走了。”说完,也不等陆玄恩回应,人已跑得不见踪影。 陆玄恩一脸错愕。佟晓冬的脸变得太快了,他不知道自己又是什么地方突然得罪了她,但是他还是没有办法生她的气,一想到佟晓冬含泪的眼,他就有些心虚。 佟晓冬匆匆地跑进自己的房间,把门闩上,一头扎进床里。这个时候她反而平静了,一点泪都没有。刚才在得知陆玄恩已经订婚的消息时,她的确有种很受伤的感觉,继而又觉得自己很孤独,然而仔细一想,这不正是天意吗?她原本就不该出现在这个世界,原本就不该跟这个世界的人有何牵绊,如果没有她的出现,郁黎也好,陆玄恩也罢,他们不都还是会继续自己的姻缘吗?鬼幽或许还会继续孤独下去,对黄凤岐来说,她本来也不过是他生命中的一个匆匆的过客。至于其他的人,她也不过是可有可无的存在吧。只是,她为什么要在这里?她要怎样才能离开?什么时候才应该离开?佟晓冬苦苦地想着,却茫无头绪。 这个时候,她好想念鬼幽,如果鬼幽在的话,一定会说:“想哭就哭吧。”然后把他的肩膀借给她,让她哭个够。佟晓冬从怀里拿出鬼幽给她的那个面具,端在手里凝视着。这面具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做的,薄而坚硬,制作得十分精致,通体漆黑油亮,似乎上了一层漆。那面具上的表情很狰狞,好像厉鬼一样。然而在佟晓冬看来,这面具显得那样亲切,仿佛鬼幽又站在了她的面前。 “大哥,你现在在做什么?想好怎么对付赤焰帮了吗?倪大哥找到谈总镖头他们了吗?”佟晓冬对着面具喃喃道。 第二十一章 苦衷(一) 她一个人呆呆地趴着,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似乎有叫唤她的声音。她不想动,也不想应声,就静静地呆着。 侍女在门外叫了两声“佟姑娘”,见里面没有回应,便推了推门。门是闩着的,推不开。那侍女又高声叫了几声,没多久就离开了。 佟晓冬凄然地笑了笑,继续保持着先前的姿势。又过了一会儿,她听见门外传来匆忙的脚步声,看来是来了不少人。“佟晓冬!佟晓冬!”是陆玄玉的声音。 佟晓冬索性闭上眼睛,不想理会任何人。 “佟晓冬。”这次的声音沉稳些,是陆玄思。 佟晓冬还是闭着眼睛,假装自己睡着了。 外面又安静下来,不知道又过了多久,只听见“轰”地一声巨响,门被撞倒了。佟晓冬本能地瑟缩了一下,继续趴着不动。 陆玄恩第一个冲了进来,在床前站定。紧跟着进来陆玄玉看见这情景,忙道:“这是怎么回事?” 陆玄思用手指探了探佟晓冬的鼻息,佟晓冬终于忍不住翻身坐了起来,把三个人都吓了一跳。 “你干什么?”陆玄恩微带怒气地道。 佟晓冬皱着眉头,也有些生气道:“我困了,想睡一会儿,干嘛这么兴师动众的?” “刚才大家在外面叫你为什么不答应?这是什么意思?”陆玄恩怒气更重。 陆玄玉和陆玄思两个人对视了一眼,悄悄退了出去,房里只剩下佟晓冬和陆玄恩两个人。 佟晓冬冷冷看了他一眼,道:“我很累,不想作声,这也不行?” 陆玄恩握紧拳头,生怕自己控制不住会动手打她。“你到底想要干什么?你只管说,只要我做得到,我决不会推辞。” 佟晓冬长叹一声,道:“我什么也不想干,我就是觉得困了,想睡个清静觉。拜托你别在我面前晃了好不好?我头疼得厉害。” “头疼?要不要叫大夫来看看?”陆玄恩关切道。 佟晓冬害怕他不经意表现出的温柔,把脸转向里侧,闷闷道:“我又不是真的疼,我是看见你头疼。就让我清静一会儿吧。” 陆玄恩默然半晌,慢慢走了出去。 佟晓冬的眼睛再次湿润了,大家都是真的关心她,可是她却要摆出一副不知好歹的样子。然而她又能怎样?跟陆玄恩玩一场爱情游戏?对于爱情,她一向都很严肃,甚至是谨小慎微。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她不是一直都小心翼翼的吗?到底是什么地方出了错呢?她再也不想压抑自己了,就让自己任性妄为一次吧。 走出房间,已经是正午。一名侍女守候在屋外,看见她出来,连忙道:“佟姑娘,要吃点东西么?” 佟晓冬这才想起早上起来到现在还滴水未进。她点点头道:“嗯,我很饿了。” 侍女连忙去厨房。 佟晓冬信步走着,不经意中走到了昨天晚上陆玄恩吻她的那片小树林,不由得落寞地笑了笑。她找了个石凳坐下,那侍女端了些点心找了过来,给她摆在石桌上。 佟晓冬道:“八公子在哪?” 侍女道:“八公子出去了。” “那六公子呢?” “六公子也出去了。” 佟晓冬苦涩地一笑,又问道:“四公子呢?” 侍女道:“四公子也出去了。” “哦?他们一起出去的吗?” “不是。八公子是和贾姑娘一起出去的。六公子好像是去找什么人去了,四公子去翠袖楼了。” “翠袖楼……”佟晓冬低喃道。侍女见她没有再问,便退下了。 佟晓冬胡乱吃了两口点心,又觉得无甚胃口。她想到那风情万种的琼娘,便想到翠袖楼去看看。缓缓走出竹喧别馆,一路上也没有人拦着她。她也不知道翠袖楼究竟在什么地方,便沿路打听。这竹喧别馆地处十分偏僻,路上遇见的人很少,好在翠袖楼在这一带十分有名,大家都知道。走了大约三四里路,人烟渐渐稠密起来,可以看到一排排整齐的房子和纵横的街道。翠袖楼就在最宽的一条街道上。 大白天里青楼的生意自然还没有开张,佟晓冬推开翠袖楼的门,一个上了些年纪的妖娆的女子惊异道:“姑娘,我们还没开始做生意呢。” “我知道。我想找琼娘。”佟晓冬道。 女子把她上上下下大量几遍,笑了笑道:“琼娘现在有客人,不便见姑娘。” “那个客人是不是叫陆玄恩?” 女子的脸色微微变了,又把她打量了一下,随即夸张地笑道:“我们这里从不问客人的名讳,反正来者都是客,管他是谁。” 佟晓冬自然明白她不想让她进去,便微笑道:“好吧,我在外面等一等。” 那女人瞥了她一眼,转身进去了。 佟晓冬看见对面有间茶棚,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儿坐在那儿打瞌睡。佟晓冬走过去道:“老爷爷,能不能借张凳子我坐坐?” 老头儿看了看她,点点头,继续打自己的瞌睡。佟晓冬拿了张小凳子靠墙角坐着,眼睛一直看向对面的大门。 茶棚里的生意不怎么好,半天也只来了零零星星的几个人。佟晓冬坐了他的凳子有些不好意思,便顺手帮他收拾茶碗。老头儿也不说什么,由得她去。有几个似乎是熟客的人见了,打趣道:“古老头,这是你孙女儿呀?” 古老头没有什么表情,仿佛什么都没听到。佟晓冬不好意思地朝那些人笑了笑。大约是看见这里突然多了一个年轻的姑娘,来喝茶的人竟多了起来。佟晓冬忙活了半天,几乎忘记自己到这里来的目的了。直到天色渐渐暗了,她才觉得自己很疲惫,浑身没有什么力气。古老头突然道:“姑娘,你要找那里面的人?”他努了努嘴,指向对面。 佟晓冬苦笑道:“嗯,我想等他出来。” 古老头道:“他常来这里么?” 佟晓冬想了想,道:“大概吧,他很喜欢这里的花魁琼娘。” 古老头叹了一声,道:“姑娘,我劝你不要等了。你等得来他的人,也等不来他的心。” 佟晓冬幽幽一笑,道:“我不要他的心。我反正现在也没什么事情,多等等也没关系。” 古老头摇头叹息了一声,做他自己的事情去了。 天已经完全黑了。古老头收拾起茶棚要离开了。“姑娘,早点回家去吧。” 佟晓冬已经没有什么力气来回应他了。古老头摇摇头,走了。 夜晚的风凉凉的,风里有些潮湿的感觉,一阵阵的凉意落在佟晓冬的脸上,原来是下雨了。 佟晓冬躲在一处低矮的屋檐下,屋檐太浅,雨却渐渐大了起来,很快,她的衣裳都湿透了,凉风一吹,浑身冷飕飕的。 陆玄恩终于从翠袖楼中走了出来,那先前跟佟晓冬说过话的妖娆女子见佟晓冬还在外面淋雨,忍不住对他道:“陆公子,那位姑娘在这里等了大半天了。” 陆玄恩这才注意到蜷缩在人家屋檐下的佟晓冬。佟晓冬也看见陆玄恩了,她不想让陆玄恩看见自己狼狈的样子,于是转身便跑。陆玄恩立刻追了过去,没多久就追上了佟晓冬。他一把将佟晓冬搂在怀里,雨水也很快把他的衣裳淋湿了。 佟晓冬突然被揽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顿时浑身松懈下来,益发觉得全身无力,饥饿、疲乏一起向她袭来,不久便失去了知觉。 陆玄恩定定地看着佟晓冬苍白的脸颊。这一整晚他都没有合眼,天色就快要亮了。 陆玄玉和陆玄思在他身后站了一会儿,退了出去。这一晚上他们来过两次,每次来都看见陆玄恩坐在床边,连姿势都没有变过。他们也知道无论说什么陆玄恩也不会移动半步,索性什么都不说。 陆玄恩想起了很多跟佟晓冬有关的事情。第一次遇见她时,他从魑魅宫的叛徒宋崖手下救了她,那时他就被她不同寻常的勇气吸引了。后来,两个人之间仿佛总有种若即若离的暧昧,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他在引诱她还是她在引诱他。佟晓冬和陆玄依他们离开浮云城时,他很气恼,他气恨这种事情事先竟然没有一个人告诉他,所以他赶上了他们,见了佟晓冬一面。他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却留意到佟晓冬落寞的神情,那一刹那,他有种报复后的快感。然而不久之后他接到了佟晓冬和陆玄依在去郴州的路上失踪的消息,他的脑中顿时一片空白,直到从徐炜父女那里得知佟晓冬平安无事的消息,才恍过神来。这几个月来,他一直忍着不去想佟晓冬的事情,所以他和陆玄玉一起流连花丛,却没有想到在他最放纵的时候佟晓冬竟出现在他的面前。 眼前昏睡的佟晓冬看起来脆弱而陌生。原来她也有这样的时候,并不总是活蹦乱跳的。 第二十一章 苦衷(二) 他以为无论在什么样的情况下她都会用那种独有的又像撒娇又像耍赖的语气揶揄他,只对他一个人用那样的态度,让他觉得在她心目中他是与众不同的。他真的忘记了,佟晓冬其实也不过是个普通的女孩子,她也有心事,有秘密,也有无法承受之痛。他从来没有为她想过这些。现在,他强烈地想探究她的内心,想知道这几个月在她身上究竟发生了些什么,甚至在他认识她之前,她遭遇过些什么。 “钟飞。”陆玄恩叫唤道。 一直守在门外的侍从立刻闪了进来,“四公子,有何吩咐?” “再去请个大夫来。” “是。”钟飞很快又闪了出去。 曙光照进了屋里,佟晓冬的脸看起来很平静,仿佛解脱了人世间的不幸,让人丝毫感觉不到生命的存在。她的呼吸极其微弱,断断续续。前面来看过的大夫说她只是身体虚弱,没有别的毛病,可是就是不明白她为什么不能醒过来。有个大夫甚至还给她扎了针,却一点起色也没有。陆玄恩不死心,他还要再请大夫来看看。 一个时辰之后,钟飞终于带来了一名大夫。这大夫似乎受了些惊吓,颤颤巍巍的。他一边给昏睡着的佟晓冬把脉,一边抹掉额头的汗水。良久,他才颤声道:“公、公子,尊夫人得的怕是失心症。” 陆玄恩听他说了一个病症,所以没有留意他把佟晓冬当成他的妻子了。“什么意思?” “在下也、也只是听说过,只能这么猜想。据说得了失心症的病人会一直昏睡不醒,就算是睁开了眼睛,也像是行尸走肉一般没有知觉……” “怎么才能让她醒过来?”陆玄恩追问道。 “这个……”大夫不停地抹汗,声音抖得更厉害了,“在、在下听说这种病通常是病人受到了极大的刺激才会发作,要想治好,解铃还需系铃人,只要找到刺激的根由,就可以把病人唤醒。不过,在下也只是听说而已,是否有效就、就不得而知了。” “刺激的根由……”陆玄恩想着大夫的话,他不知道这大夫是信口胡言还是确有其事,不管怎样他还是要试一试。 钟飞将大夫带了出去。屋子里很静,静得仿佛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陆玄恩不太确定佟晓冬会变成这样是不是跟他有关,他也不知道该用什么方法才能让她醒过来,他突然想到玄玉或许比他更了解佟晓冬,也许玄玉可以找到一些办法。 听说陆玄恩正在找自己,陆玄玉立刻赶来,连贾玲玲也跟着来了。 “你知道佟晓冬最在意的人是谁吗?”陆玄恩道。 陆玄玉看着陆玄恩,沉吟道:“四哥不知道吗?” 陆玄恩露出一个极无奈的笑,道:“我一点都不了解她。” “我知道。”贾玲玲忽然大声道。 两个人一起看向她。贾玲玲笃定道:“我知道有个人一定知道佟晓冬最在意的人是谁。” “那个人是谁?”两个人齐声问。 “是惊鸿公子黄凤岐。黄凤岐非常在乎佟晓冬,可是佟晓冬对他却没有什么情意,因为据说佟晓冬早已有了心上人。我想黄凤岐一定知道佟晓冬的心上人是谁。” 陆玄玉脸色微变。关于惊鸿公子与佟晓冬关系匪浅的事情江湖上早有传闻,只是大家都只当作戏言,然而此刻由一向与惊鸿公子熟稔的贾玲玲说出来,可信度立刻提高了很多。 “你确信黄凤岐知道佟晓冬的心上人是谁?”陆玄玉问道。他自然知道那个人决不会是陆玄恩,因为那时陆玄恩与佟晓冬还不认识。 贾玲玲十分肯定地点点头。 “去找惊鸿公子。”陆玄恩突然道。 “四哥,我们浮云城与惊鸿公子素不来往,惊鸿公子会来吗?” “只要传出消息说佟晓冬在这里,惊鸿公子一定会来。”贾玲玲道。 陆玄玉又看向陆玄恩。陆玄恩点了点头。陆玄玉吩咐侍从立即去找惊鸿公子。 陆玄玉道:“四哥,你先去休息一下吧,我在这里看着就行了。” “还是我来吧。”贾玲玲道:“我和佟晓冬也算是故人了,虽然我以前恨过她,但是现在不会了。” 陆玄玉点点头,道:“她要是醒过来了,一定赶快通知我们。” 花园外的回廊里坐着陆玄恩和陆玄思。陆玄玉轻轻走到他们两个人跟前,轻轻叹了口气,道:“怎么会变成这样?” 陆玄思沉吟道:“佟晓冬会不会是天生就有什么隐疾?” 陆玄玉皱起眉头,道:“这个说不准。我总觉得她有很多秘密,跟一般的女孩子不太一样。” “魑魅宫现在怎么样了?”陆玄恩突然问道。 “还没有动静。”陆玄思道:“不过我们的探子发现有不少闭月宫的人在那附近。” 陆玄玉失笑道:“怎么?闭月宫也对魑魅宫感兴趣?” 陆玄恩道:“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许动手。我们现在还没有必要跟朝廷决裂,只要在暗中阻拦赤焰帮的进攻就可以了。”陆玄思道:“是。” 陆玄玉道:“真的要惊鸿公子来这里吗?” 陆玄恩定定看着他,道:“这件事交给你了。” “我?”陆玄玉苦笑,道:“我可不想让惊鸿公子这么早就来。四哥,我早说让贾玲玲离开吧,可你们就是不同意。现在倒好,她也不想走了。” 陆玄思道:“你难道还不知道她不想走的真正原因?君莫笑已经有了回复,过两天他就会跟我们的人碰面,如果惊鸿公子能恰好赶来的话……” 陆玄玉点点头,道:“好戏就会开场了……” 陆玄恩一言不发,他只觉得头晕得厉害,身体有些发烫。他站起身,身体晃了晃,险些摔倒。陆玄玉吃惊地扶着他,道:“四哥,你怎么了?” 陆玄玉不可思议地瞪着床上躺着的陆玄恩,他的脸色看起来很糟糕,真是想象不到像陆玄恩那么强壮的人居然也会病倒。 大夫开了药,下人煎药去了。陆玄恩出奇地配合,仿佛知道自己没有力气反对什么。 陆玄思朝陆玄玉使了个眼色,两个人一前一后地退出了陆玄恩的房间。 “四哥现在这个样子恐怕很难应付君莫笑,只能去请五哥来了。”陆玄思道。 陆玄玉皱起眉头,道:“五哥来了,我更没好日子过了。” “我叫玄冰也来。他跟佟晓冬最熟,说不定能帮上什么忙。” “对呀。”陆玄玉恍然大悟道:“我怎么忘记这一点了?你怎么不早说?那就不用去叫惊鸿公子来了。” 陆玄思沉声道:“惊鸿公子来得更好,有他做见证,我们的计划就更顺利。而且,你不是想贾玲玲离开吗?惊鸿公子一来,正好可以顺理成章地带走贾玲玲,你不也少了个麻烦吗?” 陆玄玉长叹一声,道:“希望佟晓冬赶快醒过来。” 贾玲玲想不到佟晓冬会这么快醒过来,所以在陆玄玉他们离开后不久也出去了。 佟晓冬缓缓睁开眼睛。四周冷冷清清的,没有一个人,她感觉好孤独。她吃力地坐起来,头还有些昏,浑身没有力气。昨天,她饿了一整天,又淋了雨,结果昏倒了,昏在了陆玄恩的怀里。那一刹那的感觉真的很美,她不得不承认,自己已经喜欢上陆玄恩了,能够和他在一起,哪怕不能天长地久也可以。 佟晓冬慢慢摸索着走出房间,她想去找陆玄恩。陆玄恩的房间离这里还有好一段路呢,奇怪的是,今天这里竟格外安静,人们都到哪里去了呢?穿过长长的回廊,终于看到一个端着碗的侍女。她叫住侍女道:“四公子在哪?” 侍女看见她,吃惊道:“姑娘醒了么?” 佟晓冬虚弱地一笑,道:“我醒啦。四公子在哪?” 侍女道:“四公子病倒了,奴婢正要送药去呢。” “他病了?什么病?”佟晓冬心里一紧,身体摇摇欲坠。 侍女吓坏了,忙道:“大夫说是受了风寒,不要紧,喝点药就好了。佟姑娘,你还是快回房去躺着吧。” 佟晓冬摇摇头,道:“我还好。我去看看他,把药给我吧。” 侍女见她十分坚持,只好把药送到她的手上。 佟晓冬缓缓来到陆玄恩的房间,外屋只留了一个随从,看见佟晓冬进来,也吃了一惊。 佟晓冬微微一笑,道:“我给四公子送药来了。” 那随从道:“四公子在里面。”他让佟晓冬进去,自己则守在外面。 佟晓冬边走边想:“他们对我倒真是信任。” 进到里屋,就见陆玄恩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他的脸很红,显然在发烧。佟晓冬把药放在床头,自己坐在床边,凝视着陆玄恩的脸。 第二十一章 苦衷(三) 佟晓冬心里一疼,鼻子酸酸的,感觉眼泪就要涌出眼眶了。她连忙捋捋头发,不着痕迹地抹去眼角的潮湿,笑道:“我的心太贪了,都喜欢怎么办?” 陆玄依倏地抬起眼,凝视着佟晓冬,道:“总有一个是和别人不同的。” 佟晓冬默然,不得不承认他的话是对的。她很清楚,对陆玄依的喜欢和对鬼幽的喜欢是全然不同的。对鬼幽的感情,她自认为可以称得上是爱了,但对陆玄依更多的可能是感激,感激他对自己的厚爱。 陆玄依道:“能听你说这些话,我已经很满足了。不管你做出什么样的选择,我都可以接受。对我来说,你给予我的已经很多了。” 佟晓冬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她站起身,离开座位。陆玄依也站起来,准备送她。佟晓冬走到陆玄依面前,轻轻拥抱着他,道:“保重。”说完,迅速地走出房间。她只怕自己再稍作停留就再也无法离开了。 陆玄依呆呆地立着,他知道自己已做好了为这女子牺牲一切的准备了。 “佟姑娘,这好像不是去魑魅宫的路。”高勇犹豫了许久,终于忍不住说出来。他奉陆玄依之命,率领着三个属下保护佟晓冬。眼见他们所走的方面根本就不是往粤西去的,为了佟晓冬的安全,他不得不尽职地说出自己的想法。 佟晓冬微带歉意地道:“我本来就不是要去魑魅宫。高大哥,你们把我送回云雾庄就可以了。” 高勇迟疑道:“七公子再三吩咐属下,一定要把姑娘平安送到魑魅宫,属下不敢从命。” 佟晓冬笑了笑,从怀里掏出陆玄恩给她的令符,道:“是七公子的权力大还是这个牌子的权力大?” 高勇看清楚那东西,不由得脸色大变,道:“这不是少城主的……信物么?” 佟晓冬道:“是啊,就是你们的少城主陆玄恩给我的。他说这个牌子可以号令任何浮云城的人。” “是……”高勇垂下头。 “那好。我就用这个命令你,把我送到云雾庄去。你对七公子就这么说,他也没法怪罪你们。” “可是,佟姑娘,七公子确实担心你的安危……” 佟晓冬叹了口气,道:“这个你们大可放心。等这里的事情了结之后,我还要去浮云城找七公子的。你们就这么跟他说吧。” 见佟晓冬有令符在手,高勇只好把佟晓冬又送回了云雾庄,然后回去找陆玄依。 佟晓冬再度回到云雾庄时已是夜半了。倪靖安知道佟晓冬要回来,只是没有想到会这么快。佟晓冬道:“陆玄依很听我的话,我骗他说我要回魑魅宫,他就让我离开了。这会儿他恐怕也在回浮云城的路上了。” 倪靖安沉吟道:“你还是回魑魅宫的好。你离开已经好几个月了,我师哥恐怕担心得很。” 佟晓冬想起自己和春桃他们早已失散,不知道他们现在是否还在找她。她只觉得自己太没用,只会给别人添麻烦,更不用说帮什么忙了。 之前她与倪靖安匆匆见面,还没来得及细问这里的情况,此刻两人坐下来,将这段日子发生的事情详细说了一番。原来秋水寒与倪靖安遭到浩恩城的袭击,损失惨重。两人本来打算找个地方暂时休整一番,却没有想到秋水寒被潇湘郎君劫持了,倪靖安不得已,只好拿出师父凤清箫的信物召回魔宫曾经的弟子来帮忙。佟晓冬先前在厅中所见的那些人便是奉召而来的魔宫弟子。 “他们其实早已退隐江湖,先师退隐青龙山的时候把这些人都遣走了,但是先师似乎也预料到会有用得着他们的地方,所以临终前把召唤他们的信物交给了我,嘱我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就召唤他们。我想潇湘郎君是个极难对付的魔头,光靠我们的力量肯定不行,只好如此了。”倪靖安说道。 佟晓冬道:“你们之前就知道潇湘郎君也是凶手么?” 倪靖安颔首道:“秋水寒去问过她的师父慕容英前辈,这位前辈其实也早已知道当初事情的真相,但是慕容前辈不许我们找潇湘郎君报仇。后来秋水寒和白如冰发生了争执,秋水寒私自离开了闭月宫来找我,我们就一同出来找浩恩城报仇了。” 佟晓冬沉吟道:“难怪白如冰不敢来见你……” “哦?白如冰也出来了?” 佟晓冬道:“我在路上碰到浮云城的人,他们说就是白如冰告诉他们陆玄依在你这里的。白如冰和陆玄依一起去找秋水寒,后来可能是遇上了你,白如冰就躲开了,否则,陆玄依也不会有口难辩。” 沉默片刻,佟晓冬道:“倪大哥,现在怎么办呢?” 倪靖安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他已派出高手去打探潇湘郎君的行踪,一旦有了消息就立即率领众高手前去对付潇湘郎君。眼下,只有耐心等待消息了。 大约过了两天,有探子来报,说发现了潇湘郎君的行踪,就在离云雾庄四十里远的一座城镇里。当下,倪靖安立即吩咐属下收拾行装准备出发。 佟晓冬为了路上方便,也换了男装。她不敢单独骑马,只好由倪靖安带着她共乘一匹马。约摸大半日的路程,众人便到了那城镇,在城外支起营帐驻扎下来。这城镇虽然规模不小,但是因为一年多前遭遇过兵乱,这里早已是一座荒废的空城。 倪靖安派出的探子道:“潇湘郎君就住在城里,浩恩城主也在这里,防守甚严,不容易靠近。” 倪靖安聚集众弟子商议对付潇湘郎居的计策。佟晓冬自知帮不上忙,索性也不去打扰他们,自己在住所外静坐着,等候他们商量的结果。 秋天竟已不知不觉地来临了。佟晓冬不由得长叹,这一年来,她经历了那么多难以想象的事情,和这些事情相比,那二十一世纪的自己所遭遇到的一切其实是多么的不值一提。原来,人生也是可以这么精彩的,如果那时她真的一死了之,又怎么能看到这么多精彩的风景呢?她由衷希望能够尽早救出秋水寒,把这里的事情了结,然后再去浮云城找陆玄依。她觉得应该和陆玄依交出自己的心,爱也罢,喜欢也罢,感激也罢,总得有个交代,才算是对得起陆玄依的厚爱。 第二日一早,倪靖安便来告诉她,他们要去找潇湘郎君了。 佟晓冬道:“需要我做什么吗?” 倪靖安道:“你保护好自己就行了。我已经在别处找好了藏身的地方,你到那里去等我们的消息,天黑之前我们会去找你的。” 佟晓冬知道没有丝毫武功的自己对他们来说无异于一个负担,当下也不多言,一切听从他的安排。 倪靖安亲自把佟晓冬带到他所说的藏身处。那是一间破败的小庙,里面却还算完整。倪靖安已命人简单打扫了一下,给佟晓冬留了些干粮和水,还留下两名手下守护她。佟晓冬心里很过意不去,但是她没有拒绝,她知道他这么做是有考虑的。 倪靖安留下来的两名手下对她十分客气,见她眉头深锁,安慰她道:“佟姑娘,你别担心,宫主一定会把秋姑娘救回来的……” 佟晓冬挤出一丝笑容,默默地坐在草垫上。时间仿佛过得极慢,外面一片死寂,仿佛一个活的物体都没有。那两名手下盘腿坐在门口,也默默地擦拭着自己的剑,大家都不愿意发出声音来打破这种沉寂。 没有太阳,所以也不知道到底到了什么时候。佟晓冬觉得自己肚子有点儿饿了,但她舍不得吃东西喝水,便不去理会自己的饥肠。这个时候,外面似乎有了些动静。一名手下倏地站起来,显然发现了什么,很快,他们两人闪到里面,道:“佟姑娘,有人来了,快找个地方躲避一下。” 佟晓冬匆忙之间也不知道该往哪儿躲,这小庙堂里只有一个残破的泥塑菩萨立着,佟晓冬把干粮和水袋卷入怀中,躲在了泥菩萨的后面。她也知道这样的躲藏没有丝毫安全性可言,但如果外面来的人不知道这里面有人的话,也不会想到到这后面来,她只能赌一赌自己的运气了。那两名手下纵身一跃,跳上横梁,蜷伏着身体,底下的人若不抬头仔细看,也发现不了他们。 大家藏定之后,便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渐渐近了,似乎进了这小庙。 “芙蓉,你带我到这里来干什么?”一个男人的声音道,有些像安若素。 “贱妾当然是有话要对爷讲了,只是在潇湘郎君跟前不好说出口。” 安若素没有出声,似乎在等对方继续说下去。 “爷已经是城主了,怎么还跟潇湘郎君为这件事情牵扯着呢?贱妾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你们女人家就是心思多。我这么做当然有用意,你就好好等着,我自然不会亏待你。” “爷,潇湘郎君贪心不足,迟早会惹祸上身,这不已经招来了许多高手?就算他再厉害,也是双拳难敌四手。我们何必趟这浑水?还是早些回去的好。” 安若素沉默了片刻,轻笑道:“芙蓉,你倒是很为我着想啊……” “芙蓉跟了爷快十年了,当然一心一意为爷着想了。” 安若素呵呵呵地笑了几声,声音却又变得低沉。“我想要的还没到手,现在可不能走。” “爷还想要什么?” “浩恩城的宝藏还没找到,我死也不甘心。倪飞凤那贱人肯定告诉了潇湘郎君,但是潇湘郎君到现在还没动手,肯定还没找到门路,他说不得还是要我帮忙。就算我自己要走,他也会不答应的。” “唉……” “你叹什么气?” “贱妾只是担心‘鸟尽弓藏,兔死狗烹’,潇湘郎君武功高强,又反复无常,他既可以和倪飞凤联手杀了诸葛雷,又杀了倪飞凤灭口,可难保他不会对爷你……唉,贱妾不能不担心…… ”她略停了会儿,突然提高了声音,道:“爷,你怎么啦?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安若素似乎有些不适,发出了些呻吟声。 藏在泥菩萨后面的佟晓冬很是好奇,几乎要忍不住跳出来了,她屏住呼吸,静静聆听。安若素的呻吟声越来越重,哑着声音道:“我肚子痛……啊……” “爷,你是不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芙蓉悠悠道,似乎对眼前的事情毫不奇怪。“我……你……是你……”他几乎说不出什么话来了。 芙蓉冷笑道:“安若素,我已经告诉过你了,潇湘郎君这个人特别靠不住,他最擅长的就是杀人灭口。既然你已经知道他太多事情,怎么可能还让你逍遥自在地活着呢?” “你……你和他……一起……” “不错,我早就和他一起商量好了杀你的法子。我早上给你吃的也是他亲手调配的毒药。潇湘郎君的毒可是极少有人能解的,何况在这个地方?安若素,你到了黄泉路上还可以碰到诸葛雷,也不算寂寞了,哈哈……”她高声笑着,似乎痛快之极。 突然,她的笑声戛然而止。“郎君怎么也来了?” 佟晓冬吃了一惊,知道她说的是潇湘郎君。她不由得暗思:他们都到这里来了,那倪靖安他们现在怎么样了?容不得她多想,那潇湘郎君的声音道:“你跟他说得太多了,小心隔墙有耳。”佟晓冬看不到潇湘郎君,而潇湘郎君冷酷的眼睛早已在佟晓冬和倪靖安手下藏身的地方转了几遍。 安若素已经没有了声音,似乎昏死了过去。潇湘郎君双手一振,两道寒光分别朝房梁射去,只听得两声惨呼,那两人猛地坠下,扭动了一下便没了动静。“出来吧。” 佟晓冬心胆俱寒,颤巍巍地扶着泥菩萨站出来。庙堂里的景象十分恐怖,安若素脸色铁青,僵硬地蜷曲在地上,大概已经死了。鬼冥的那两名手下也是鲜血四溅,死状极惨。尹芙蓉面色有些灰白,直直地看着佟晓冬。潇湘郎君扬起一抹诡异的笑容,道:“佟姑娘,别来无恙啊。” 佟晓冬脸皮不由得抽动了两下,颤声道:“好久……不见了……” 潇湘郎君狞笑着慢慢靠近佟晓冬,他只要一抬手就可以杀了佟晓冬。佟晓冬吓得腿都软了,正在此时,一道亮光突然射进来,潇湘郎君身体晃动了一下,躲了开去,只听“笃”的一声,泥菩萨身上竟钉入一柄匕首。潇湘郎君脸色微变,抽身闪了出去,眨眼间便没了影子。 尹芙蓉道:“佟姑娘,快走!” 佟晓冬一时愣住,不知道她究竟是友是敌。尹芙蓉吼道:“还不走,等死吗?”说着,拉起佟晓冬的手就往外跑。佟晓冬被尹芙蓉拖着一路狂奔,也不分东南西北。到处都是残垣断壁,几乎找不到一间完整的房子。在荒地里匆匆停留了会儿,尹芙蓉把佟晓冬拉进一片茂盛的荒草地里。两人一屁股跌坐在地,喘着粗气。 “你……为什么要……救我……”佟晓冬上气不接下气地道,感觉胸口生疼生疼的。 尹芙蓉垂下头闷闷地笑着,又似在哭。“我要报仇……报仇……只要是他们的敌人,我就要救……” “他们?他们是……” “潇湘郎君!其他的人都已经死了,但是我杀不了潇湘郎君,他太可怕了,我完全没有机会。他也是你的敌人是不是?”尹芙蓉热切地看着佟晓冬,脸色看起来恐怖得很。 佟晓冬不由自主地点点头。 尹芙蓉嘶哑的声音道:“他很快就会找到我们的,对他来说,我也快没有什么利用价值了,他也会杀了我。你不能放过他,不能让这魔头再逍遥下去了……”略停顿了会儿,她接着道:“我知道你是有来路的,你们肯定能除掉这魔头,我就是现在死了也没有什么可遗憾的,我很快就可以和阿凤团聚了……” 佟晓冬听她这样说,忙道:“你别想不开啊,倪飞凤可不想你这样做。她若知道你在为她报仇,肯定会希望你活得好好的……” “阿凤死了,我活着也没什么意思。我们两个发过誓,要生生死死在一起……” 佟晓冬隐隐觉得尹芙蓉和倪飞凤之间似乎有着不同寻常的感情,但她不敢轻易动问,便觉得还是把这当作秘密好了。 两人尚未完全平静下来,就听得草丛“哗啦啦”地响起来。尹芙蓉脸色大变,拉起佟晓冬又要跑。佟晓冬扯住她,低声道:“别动!一动就叫人发现我们了。”尹芙蓉醒悟过来,便又坐下来。 那声响就在附近来来回回响个不停。佟晓冬暗想:“要是潇湘郎君肯定不会在这里找个不停,莫不是倪靖安他们找我来了?”正这样想,就见一个黑色的人影陡然出现在眼前。 尹芙蓉先是吃了一惊,但见不是潇湘郎君,倒也不怎么惊慌。佟晓冬却是心头一震,险些喊出声音来。黑衣人脸上蒙着黑布,目光焦灼地停留在佟晓冬身上。 佟晓冬道:“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她先看到这身打扮时还以为是鬼幽来了,不由得心头狂跳,但仔细一看,才发现是陆玄依,心里又不免有些愧疚。 黑衣人道:“你认得出我?” 佟晓冬微微一笑,道:“我认得出你的眼睛。你到底还是没有回浮云城。” 黑衣人缓缓取下黑布,脸色有说不出的复杂。“我没有走,但是怕你发现,所以……我看到潇湘郎君似乎要对你不利,所以刚刚把他引开了。我们还是快点离开此地。” 佟晓冬点点头,对伊芙蓉道:“你和我们一起走吧。”尹芙蓉摇摇头,道:“你们走吧。我也不会武功,跟着你们只会是负担。我也不想再往哪里去了,该我做的我都已做完,我要去看看阿凤,跟她说说话。” “芙蓉……别这样……”佟晓冬见她决绝的神情,心头不禁惨然。 “你们赶紧走吧。趁着那魔头还没有来,赶紧走!我也要走了。”她说着,缓缓朝外走去。 佟晓冬知道她心意已决,也明白“哀莫大于心死”的道理,只好由她去。佟晓冬默默地看着她渐渐隐去的背影,长叹一声:“她真是个可怜的人……” 陆玄依曾听佟晓冬说起过这个女人,道:“现在情势紧急,我们还是先找个地方躲避一下。”说着,带着佟晓冬走出草丛。 “潇湘郎君现在在哪里?” 陆玄依道:“我的手下把他引到别处去了,但是恐怕他们支撑不了多久。我看这里没有什么地方是安全的,还是得离开此地。” 佟晓冬道:“鬼冥他们去什么地方找潇湘郎君呢?” 陆玄依道:“这个我也不太清楚。我一直……一直在附近,也是才看到潇湘郎君……” 佟晓冬明白他的意思,想必陆玄依一直守在自己身边,又怕被自己发觉,便换了身夜行服。这两天他想必也彻夜未眠地保护着自己。想到这里,心头又是甜蜜又是不安,只觉得自己更加难以报答他的深情。 陆玄依道:“不知道这附近还有没有人家,我们得去找找看。” 佟晓冬猛地想起那小庙内还有自己遗落的干粮和水,而且倪靖安说过天黑之前会去那里找她,便道:“我看还是去那座庙里好了,潇湘郎君肯定想不到我们会再回到那里。” 陆玄依早已把这条性命交给了她,便一切听她的。两人返回到那小庙,倪靖安的两个手下和安若素的尸体依旧保持着原样,她的包裹也还在泥菩萨背后。陆玄依从泥菩萨身上拔出匕首,交给佟晓冬道:“你拿着防身。” 佟晓冬把匕首插在腰间,取出水袋和干粮递给陆玄依,道:“你吃一点吧。” 陆玄依不肯吃,还是给她收好,然后捡起地上的一把剑去庙外掘土。 “你要干什么?” “把他们埋了。” 佟晓冬也觉得这几具尸体看起来太吓人,便用那匕首也帮着掘土。陆玄依拦住她,道:“我一个人就行了,你好好休息一下。” 佟晓冬看见他满头大汗,衣裳上面满是尘土,心头一热,从背后搂住他的腰,哽咽道:“玄依……” 陆玄依身体僵硬着,心头却软得如微融的春雪。他柔声道:“怎么啦?” 佟晓冬深吸口气,道:“我觉得好累,想靠一下。” 陆玄依丢下剑,转身面对着佟晓冬,道:“累了么?睡一下吧。你稍等等,我把他们安置好就来。”他把尸体移到门外,找了把破扫帚把地上的血迹抹开,又撒了些干净的土在上面掩盖着,道:“这样就好些了。你先坐坐,我很快就好。”说完,又去赶紧掘坑。 佟晓冬整理了一下失常的情绪,倚着那泥菩萨坐着,一眨不眨地看着陆玄依时起时伏的身影,心头是莫名的伤感。 陆玄依终于把三具尸体埋好,掸了掸身上的灰尘,微笑道:“好了,你可以安心地睡一下了。有我在这里守着,你不用害怕。”他也倚着泥菩萨坐下,拍拍自己的肩膀,示意佟晓冬可以靠在这里。 佟晓冬幽幽一笑,轻轻枕上他的肩头,阖上眼睛。她确实很累,累的不单是身体,更是心。 陆玄依温柔地看着自己倾心的女孩恬静的脸庞,脸上不由得浮现出幸福的笑容。他想起了很多与佟晓冬有关的往事。第一次在浮云城见到这女子时,她正在玄冰的绛雪楼前靠在椅子上睡觉,那时他只觉得震惊。之后,与她的接触越多,他的心也越来越软,直到在那卖艺的街头与她邂逅,看到她满脸泪光,他就知道自己的心早已为她而融化了。当初他并不能理解为什么玄恩会那么喜欢佟晓冬,现在他明白了,佟晓冬似乎对陆家的男子具有致命的吸引力,他是陆家的男儿,注定逃脱不了她的诱惑。 天色一寸一寸地暗了下来,泥菩萨脚下的两人互相依偎着,沉睡着。庙门静静地歪倒着,没有风,没有月,只有一道颀长的黑影无声地伫立在门外。在这朦胧的傍晚,他脸上的厉鬼面具显得格外凄厉。他默默地看了半晌,终于缓缓地转过身,朝着远处走去,只留下一抹若有若无的叹息…… 佟晓冬蓦然惊醒,似乎做了个梦,梦到了鬼幽在远处静静地看着她。“怎么了?”陆玄依坐直了身体,迅速把四周打量了一遍,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第二十一章 苦衷(四) “刚才是不是有人来过?”佟晓冬喃喃道。 陆玄依道:“我出去看看。”他走到门外,天色已经完全黑了。“我点个火堆。”他在附近找了些破损的木器和干树枝,用火折子点燃,扎起个火堆来。 佟晓冬还有些失神,恍恍惚惚的。“我刚才真的感觉到有人来过。” 陆玄依摸摸她的头,柔声道:“你是太累了,吃点东西再睡吧。” 佟晓冬点点头,喝了点水,又靠着陆玄依坐着,轻轻地道:“玄依,我这样是不是很愚蠢?明明帮不上什么忙,却还要给别人添麻烦。我该怎么办?” 陆玄依道:“你有这份心意不就是帮了最大的忙么?有时候心意比什么力量都强大。” 佟晓冬幽幽叹息道:“这就是江湖的生活吗?像我这样的人还真是不适合走江湖。如果没有你们,我只怕早死过几百次了。” 陆玄依拍拍她的肩头,道:“要是没有你,我只怕也死过很多次了。” 佟晓冬凝视着陆玄依的脸,他的脸在昏黄的火光映照下显得格外忧伤,一刹那间,佟晓冬仿佛看到了郁黎的影子,她的心不由得揪紧了,竟有种不安的预感。她紧紧抓住陆玄依的手,颤声道:“玄依,我们一起去浮云城吧……” 陆玄依以为她又害怕起来,轻轻把她揽在怀中,柔声道:“别怕,别怕。有我在这里……明天天亮咱们就走,天很快就会亮了……”他想起自己在鬼门关徘徊时佟晓冬为他唱的那些动听的歌,顿时觉得自己可以为了她舍弃一切,哪怕她的心里依然只有别人。 “现在离天亮可还早得很……”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在夜色中陡然响起,格外诡异。 陆玄依倏地站起身,把佟晓冬护在身后。 几个高大幽暗的影子缓缓走进门来,他们的脸上浮动着嗜血的狞笑,明晃晃的刀剑在火光的照射下闪烁着地狱中独有的光芒。 “你们是什么人?”陆玄依喝道。 “要命的人。” 其中一个人道。他手一扬,森然道:“兄弟们,赚钱的时候到了,小心那丫头,主人要活的。” “你们是潇湘郎君派来的?” “到黄泉路上再慢慢想吧……”话音未落,他已经挥舞着大刀砍了过来。 这荒村里唯一保存完好的大院子里此刻正弥漫着凝重的气氛。这院子本应该是潇湘郎君的住处,此刻,潇湘郎君正悠闲地坐在院子里,手里还握着酒杯。他的对面坐着一个绝色的白衫女子,神情呆滞,仿佛灵魂出窍一般。院子的外围站了一圈衣着各异的人,尽管他们人多,但是从脸上的沉重表情来看,情势对他们并不利。确实,潇湘郎君此刻虽然只身一人,但他对面的女子是他的人质,也就是大家拼尽全力要救的秋水寒。明眼人一看就知道秋水寒被潇湘郎君制住了,但是不知道他用的是什么法子,所以没有人敢轻举妄动。 “先把人抢出来再说。”一个冷冷的声音突然响起。大家一起看向说话的人,他脸上凄厉的鬼面具在夜色中看来足以让人误以为这是从地狱中走出来的厉鬼。 “师哥,秋水寒她……”倪靖安迟疑道。 鬼面人冷冷道:“抢过来再说。”说罢,他已经抬起了手,手上多了柄短剑。 潇湘郎君脸色陡沉,冷哼一声,道:“无知小辈!”他的身形并为多动,只是握着酒杯的手轻轻一抖,那酒杯就笔直超鬼面人射去,只听“当”的一声,酒杯被短剑击中,竟被削成了两半,砸落在远处。众人还来不及惊叹,潇湘郎君的身影已经和鬼面人纠缠在一起。鬼面人一身黑袍,纤瘦的身形在夜色中仿佛若隐若现。潇湘郎君深蓝色的大氅随着他的身形开合翻腾,似乎随时都可以把鬼面人淹没在他的影子里。两人的身手虽然极快,但因极其相似,倒减弱了许多惊险感,反而像是在对练一般。众人不由得看得入神,很想知道他们的武功孰高孰低。 倪靖安不敢轻易出手,他自知在面对像潇湘郎君这样成名江湖数十年的高手时,仅凭人多是无法取得优势的,他得先看清楚潇湘郎君的招式特点。 两个人眨眼间已过了几十招,招式上几乎没有什么变化,还是彼进此退,此进彼退。众人看得都有些不耐烦了,鬼面人却似毫不着急,依旧保持着原来的节奏。潇湘郎君的脸色渐渐变得凶狠起来,冷笑道:“魔宫功夫也不过如此。”他身形猛地一退,与那鬼面人之间拉开了些距离,忽然从袖中甩出一根长长的铁链。兵器较量中,原有“一寸长,一分强;一寸短,一分险”的说法,鬼面人手中的短剑和着铁链相比,简直如若无物。铁链随着潇湘郎君的身形不断劈出一个又一个要命的弧线,这任何一道弧线只要擦到人身上,那人必定不死即伤。鬼面人的身形也移动得更快了,但也好几次险些被铁链刷到。 场外诸人纷纷道:“大家一起上吧……” 倪靖安摇摇头,道:“人多反而容易受伤。我师哥还能应付。”他嘴上虽然这样说,身体却已做好随时上去替换鬼面人的准备。他瞅准潇湘郎君后退的时机,叫道:“师哥,我来。”鬼面人十分默契地飘出场外,当他身形站定时,鬼冥已和潇湘郎君缠斗在一起了。倪靖安的武功与鬼面人如出一辙,然而在速度上略有不及,眼看铁链就要砸上他的后背,鬼面人突地腾空而起直扑潇湘郎君的面门。潇湘郎君若不撤回铁链自护,鬼面人的这一击他是断然躲不过的,情势突然变得对潇湘郎君很不利,眼看着这场生死较量就要结束了,凭空里竟又出现两条长索,一条缠住了铁链,一条抖向鬼面人。鬼面人硬生生止住身形,倪靖安也已退到铁链到达不了的地方。 看到这突然出现的长索,潇湘郎君的脸变得深沉起来。众人愕然地瞪着长索的主人——一名全身白衣的宫装妇人,她的身后紧跟着一个白衫蒙面青年。 “慕容姑娘……”众人中有人认出了这宫装妇人。以这妇人的年纪实在不适合称为“姑娘”,但是大家在二十多年前这么称呼她,早已习惯了。 来人正是秋水寒的师父、闭月宫的创建者——慕容英。她身后的青年自然就是白如冰了。 “你也来了。”潇湘郎君道,语气颇为复杂。 慕容英并不先回应他,而是转向倪靖安等人,道:“各位,我们要单独谈话,可否行个方便?” 倪靖安道:“但是秋水寒……” “她不要紧,只是被制住而已。”慕容英淡淡道,仿佛对秋水寒的死活并不在意。 倪靖安沉着脸,冷冷看着她身后的白如冰。白如冰却双眼下垂,仿佛这里的一切也与他无关。 倪靖安还想说什么,鬼面人道:“就照前辈说的做。” 倪靖安只得领着众人退到远处,大家或倚或坐,注视着远处的慕容英和潇湘郎君。只见白如冰把秋水寒抱进屋里,便再也没有出来。潇湘郎君和慕容英相对而坐,已经开始说话。但是他们隔得远,一点也听不到他们在说些什么。 倪靖安道:“师哥,晓冬呢?你没把她带来么?” 这鬼面人就是鬼幽。他摇摇头,却什么也没有说。倪靖安知道佟晓冬没有危险,否则鬼幽也不会单独回来。但是,佟晓冬现在在哪里?和谁在一起?他想到了陆玄依,佟晓冬和陆玄依在一起的可能性最大,那么,鬼幽一定也看到了他们在一起。“晓冬知道你一直……” “别说了。”鬼幽打断他的话,他的脸上戴着面具,完全看不到表情。 倪靖安叹了一声,仿佛自言自语道:“这是何苦……” 慕容英和潇湘郎君的谈话很快便结束了,没有人知道他们究竟谈了些什么。潇湘郎君似乎往屋子里注视了许久,然后缓缓起身,离开了院子。 众人见他要走,纷纷奔了过去。慕容英喝道:“让他走!”众人不由得错愕地瞪着她。 慕容英道:“你们不能杀他,这世上只有一个人可以杀他。” “谁?”众人异口同声道。 “魔宫主人凤清箫。” 众人不由得大惊,倪靖安道:“前辈这是什么意思?先师过世已经多年,怎么可以再杀人?这么说,岂不是要让那魔头继续为害江湖?” 慕容英冷冷看着他道:“你师父没有死,他只是不想再被世人打扰而已。我已经告诉潇湘郎君这个事实,所以,他再也不会在江湖中露面了。潇湘郎君这辈子只怕你师父。”她不再多言,也进入到屋里。 众人面面相觑,不敢相信事情竟然就这么了结了,更不敢相信凤清箫竟然还活在人间。 鬼幽道:“慕容前辈的话没有错。相信若不是师父还在人世,慕容前辈也不会重出江湖。” 倪靖安恨声道:“我家的仇便不能报了么?” 鬼幽幽幽叹息一声,道:“罪魁祸首的诸葛雷也已经死了,总算是报了仇。师弟,倘若是师父叫你不要杀潇湘郎君,你会怎么做?” 倪靖安怔了半晌,黯然道:“师父他老人家的话总是有道理的,我当然要听师父的话。” 鬼幽道:“我想慕容前辈说的话就是这个意思。这恐怕就是师父的意思。” 倪靖安默然片刻,忽然道:“师哥,你失踪的那段日子是不是见过师父?” 鬼幽淡淡道:“师父临走之时不是都跟你交代清楚了么?既然如此,你就照师父的意思去做吧。” 倪靖安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我……这就回魔宫。” 众人纷纷道:“少主人,我们也要回魔宫。” 倪靖安看了看众人,道:“各位前辈早已退出江湖,如今却因为我个人的恩怨又出来涉险,在下十分惭愧。在下实在不敢再劳烦各位前辈了。” 众人唏嘘一阵,终于各自散去。院子里只剩下倪靖安鬼幽及几个属下。鬼幽道:“有慕容前辈在,秋水寒一定会没事的。她和白如冰的事情也自由他们去吧,你虽是她的兄长,但她毕竟是慕容前辈一手养大的,还是由慕容前辈去决定的好。” 倪靖安深深叹了口气,道:“师哥说的极是。” 两人进了屋子,就见秋水寒已卧在床上,似乎睡着了。慕容英和白如冰坐在一旁。慕容英道:“她已经没事了。明天白如冰会带她走,你们也自去吧。” 倪靖安见秋水寒除了脸色略显苍白外,并无大碍,心早已放下。他还想跟白如冰说些话,又想起鬼幽交代的话来,便终于忍住。两人跟慕容英道了别,也离开了这里。 眼看的东方将晓,鬼幽道:“我先走了。你再去看看晓冬吧,不要跟她提起我来过的事情。” 倪靖安道:“你真的不与她见一面么?也许她再也不会回魑魅宫了,你也不在乎么?” 鬼幽默然片刻,只是轻轻道:“只要她高兴就好。”略顿了顿,他又道:“君莫笑派人传书与我,要我去苏州一趟,不知道有什么事情,我会先去那里。” 倪靖安道:“魑魅宫我会照应,你不必担心。” 目送鬼幽离开后,倪靖安便领着属下向那破庙走去。 佟晓冬从未如此绝望过,即便是自杀的那一刻都不像现在这么无助。眼看陆玄依全身都被血浸透,她竟只能这么呆呆地看着。 来的四个人现在只剩下两个,也都受了伤。但是陆玄依的体力明显不支起来,连站直身体都有些困难。原先使用的剑已经断裂,现在他抽出了自己腰间的软剑,喘着粗气,死死瞪着眼前这两个杀手。对方显然也没有想到陆玄依的武功这么好,居然能够杀死自己两个兄弟。双方趁着这短暂的喘息时间调整自己的气息。 佟晓冬不敢轻举妄动,她知道自己就保持现在这种虚无的状态,才能不影响陆玄依,否则自己一旦动起来势必会牵扯他的注意力。也正因为这样,她才如此绝望。她不知道陆玄依是否还能继续支撑,她不怕自己有危险,她只怕陆玄依会因失血过多而死。 这两名杀手相互看了一眼,又已挥刀过来,陆玄依软剑一抖,朝其中一人刺去,那人侧身躲了开去,然而软剑忽然变了方向,朝另一人拍去。那人并未料到此招,吃了一惊,想躲开已经来不及,脸上竟被软剑刷中,顿时显出一道血痕。躲开去的那人跳到陆玄依身后,横刀劈向陆玄依的腰间,陆玄依纵身跃起,但是他的体力不够,腿上被刀刃划了一下,身体陡然坠下,跌坐在地。那两人乘势将大刀砍下,眼看着两刀砍下,陆玄依只怕就要被劈成几块。佟晓冬尖叫道:“住手!” 两人微怔了一下,随即狞笑着道:“这小白脸够经打的……”他们再次扬起刀,朝陆玄依劈去。 就在此刻,这两人忽地定住身形,仿佛被什么东西钉住。佟晓冬惊恐地瞪着,就见两人重重倒下,竟然死掉了。显然他们到死都不敢相信发生了什么,眼睛几乎要突出眼眶。佟晓冬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死的,正在惊惧的时候,几道身影跃了进来,正是倪靖安他们。 佟晓冬呆了一会儿,突然扑到陆玄依的身上。陆玄依已经昏死过去,身上的伤口不断往外涌出血水。他的脸苍白得仿佛蒙上了一层霜,眼睛闭得死死的。 “玄依,玄依,醒醒……”佟晓冬大声叫着,但是得不到任何回应。佟晓冬使劲摇晃他的身体,只觉得触手处都是湿濡濡的,竟都是他身体里涌出来的血。 倪靖安连忙过来探他的鼻息,几乎感觉不到呼吸了。他神情沉重地摇摇头。 佟晓冬的泪很快涌了出来,她想喊陆玄依的名字,但觉得喉头似乎被什么东西堵住,难受得几乎要窒息。她只能抱着陆玄依的身体,像只受伤的野兽一般低号。 倪靖安按着佟晓冬的肩头,想安慰她几句,却又说不出什么话来。 伏在陆玄依身上闷哭了半晌,佟晓冬似乎听到一丝微弱的声音,她猛地抬起头,凝视着陆玄依的脸。陆玄依缓缓睁开眼睛,但只能睁开一半,他的眼角都开裂了,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他的嘴唇抖动着,似乎要说什么。佟晓冬贴近他的脸,柔声道:“玄依,坚持住,有人来救我们了……” 陆玄依努力想张开嘴巴,却抖个不停,眼角缓缓滑落一行沾着血丝的泪。见此情景,佟晓冬不由得痛哭失声。陆玄依的手颤抖着,触到了佟晓冬的衣角。佟晓冬连忙握住他的手,道:“坚强一点,一定要坚强一点……我还要和你一起去浮云城……说好了天亮就走的……” 陆玄依眨了一下眼睛,似乎想给她一个笑,但是他竟连笑的力气都没有了。佟晓冬的脸贴着他的手,她哽咽道:“别离开我,玄依……” 陆玄依的眼睛缓缓合上,他觉得自己太累了,只想闭上眼睛休息。他的身体早已麻木得没有感觉,在看到那两个杀手倒下的一瞬间,他的全身都放松了。正是这种放松,终于让他彻底丧失了最后的生命力。佟晓冬说了些什么,他听不见;佟晓冬的脸庞看起来也很模糊,但是他能感觉到佟晓冬的悲伤,他想给她一个笑容,他很努力很努力地想挤出一个笑容,现在他实在太累了,他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玄依……玄依……”佟晓冬紧紧抓着陆玄依往下坠的手,这只手渐渐僵冷,没有一丝热度了。 倪靖安又摸了摸他的喉头,终于低声道:“晓冬,他已经死了。” “不,不是……不会……不会……”佟晓冬摇着头,狠狠地摇头。她的眼泪多得仿佛流不尽,不停地淌,不停地往下淌。她把陆玄依的手贴在自己的嘴唇上,想温暖他冰冷的手掌。倪靖安在一旁看得心头惨然。虽然他不喜欢浮云城的人,更不喜欢看见佟晓冬离开鬼幽而和陆玄依在一起,但看到陆玄依为了佟晓冬拼尽全力而死,心头也不禁对他充满敬意。 天已经完全亮了。佟晓冬不知道什么时候停止了哭泣,她伏在陆玄依的胸口上,没有听到心跳声,但她还是不愿意相信陆玄依已经死去,她的眼睛直直地往着门外,没有任何表情。若非亲眼看见,倪靖安几乎都要以为佟晓冬也是死的。此刻,他不知道自己可以做什么,只能在一旁站着。 时间仿佛都凝固了,只有光线的流转在提示着人们新的一天已经到来。佟晓冬终于抬起头,坐起身体。她握着陆玄依的手,仔细端详他的脸。她用袖子轻轻擦拭他满是血污的脸,可是那些凝固的血迹并不容易擦掉,她的眼泪很快又来了,但这一次,她没有哭出声音,只是任眼泪静静地流淌。 “倪大哥,你能送我去浮云城吗?”佟晓冬的声音仿佛从地底下飘了出来。 “要把他的遗体送去吗?”倪靖安道。 佟晓冬点点头,道:“得把他送回家呀。” “恐怕放不了那么久,会坏掉的。”倪靖安道。 佟晓冬轻轻抚着陆玄依的脸庞,幽幽道:“不管怎样都得回家呀……” 倪靖安叹了一声,道:“我去找车来。”他吩咐属下立即去寻辆马车来。但是他们都明白,要在这样的地方找辆马车简直就是妄想。即便如此,他们还是得去找一找。 第二十二章 幽幽此心(一) 她知道自己没有听鬼幽的话,违背了自己当初的承诺,同时,她也给郁黎添了麻烦,甚至还让沈云珠担心了,沈云珠对她那么信任,还和她结拜为姐妹。想到这些,她的心里涌出许多罪恶感。 陆家的其他人似乎还没有回来,大家都去哪里了呢?佟晓冬本想找陆玄冰说说话,却又想起此刻的竹喧别馆只有她和陆玄恩两个人。但是她又不想跟陆玄恩说自己的心事,一来她觉得陆玄恩不是那种适合谈心的人,二来她认为自己和陆玄恩关系未明,实在不知道跟他谈什么好。 佟晓冬独自一人在回廊中徘徊,温暖的南风轻轻拂上她的脸庞。唉……如果这个时候鬼幽在身旁该有多好,即使不用跟他说什么,只要轻轻靠在他的肩膀上,她也会觉得安心的。 陆玄恩的身影慢慢地挪了过来,佟晓冬发现的时候,两个人相距不过七八步了。 “你也睡不着?”佟晓冬主动发问。 陆玄恩道:“我听说你一个人在外面晃来晃去,所以过来看看。” 佟晓冬凝视着陆玄恩在朦胧的灯火下的柔和的脸庞,此时的他看起来更俊美了,让她有种想侵犯他的冲动。她为自己有这样荒唐的念头而羞愧。 陆玄恩竟被佟晓冬咄咄的眼神看得不自在起来。“我脸上有花么?” 佟晓冬哧地一笑,道:“没有花,是人面如花。” 陆玄恩一愣,随即笑道:“你还有心情说笑。怎么?被我迷住了么?” 佟晓冬凑上前,道:“是啊,我已经被你迷得神魂颠倒了,怎么办?” 陆玄恩嘴角噙着微笑,突然上前捧起她的脸,重重地吻上她的嘴唇。佟晓冬感觉全身都酥麻起来,四肢虚浮无力,软软地靠在陆玄恩的身上。 不知过了多久,陆玄恩放开了她,低声道:“明天跟我一起去吗?” 佟晓冬沉思片刻,道:“不是说要你带我去吗?如果我不去的话会怎么样呢?” 陆玄恩道:“你若不愿去就不去。” 佟晓冬轻轻依着陆玄恩的肩头,道:“陆玄恩,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陆玄恩极少听见佟晓冬叫自己的名字,不由得挺直了身子,道:“你说。” 佟晓冬垂头看着自己的脚尖,道:“你会和你的未婚妻结婚吧?” 陆玄恩身体一僵,缓缓道:“婚期已经定下了。” 佟晓冬幽幽道:“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会很伤心吗?” 陆玄恩惊异地道:“怎么突然说这样的话?” 佟晓冬幽幽一笑,道:“每个人都会死呀。你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吗?”她不等陆玄恩说话,自顾自道:“你还是不要伤心的好。你结了婚之后就要好好爱你的妻子,一心一意地对她。就像……”她险些说出郁黎的名字来,“明天我会和你一起去。”说完,突然跳起来跑开了。 陆玄恩的心情却异常沉重,他知道自己无法改变婚约,可是却又无法对佟晓冬放手,佟晓冬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他长长地叹了口气。 十字坡距离竹喧别馆只有五六里路。这是一个十字路口,路口有一株极粗壮的大槐树,树下搭了间简陋的茅亭。将近辰时,亭子里已聚了一群人。这群人的首领就是天藏教教主郁黎,站在他身旁的是他的妻子沈云珠。沈云珠的脸色很苍白,郁黎不许她出来,可她很坚持,郁黎也没有办法,只好随她。他们的身边还有一个俊美无俦的年轻人,正是堪称天下第一美男子的惊鸿公子黄凤岐,而他的身边就是娇俏的贾玲玲。亭子的边沿还零零星星地站着些人,有天藏教的,有天荫阁的。众人的脸色都很凝重,仿佛将要面对艰难的抉择。 “郁教主,他们来了。”天荫阁主贾昌元走到郁黎跟前道。 沈云珠有些紧张地握紧了拳头,郁黎拍了拍她的手背。 浮云城的队伍缓缓地朝茅亭这边走来。陆玄恩五兄弟走在一起,显得格外出众。他们的身后是一辆马车,佟晓冬就坐在马车之中。 “郁教主,幸会!”陆玄恩走上前沉声道,语气还算客气。 郁黎的脸色很严肃,缓缓道:“陆少侠,久闻阁下大名,果然百闻不如一见。” 陆玄恩淡淡一笑,道:“不知郁教主约见在下有何要事?” 郁黎道:“阁下把佟晓冬带来了么?” 陆玄恩微微一怔,没有料到他突然提到佟晓冬,道:“她就在车上。” 郁黎朝那紧闭着门的马车看了一眼。沈云珠道:“陆公子,妾身可以去看看么?” 陆玄恩有些犹豫,郁黎道:“佟晓冬与内子是结拜姐妹,内子没有丝毫武功,阁下大可放心。” 陆玄恩知道郁黎误会了自己刚才的犹豫,他是怕佟晓冬不愿现面,但听郁黎这样一说,他反而不好解释,便道:“夫人请便。” 沈云珠点点头,走到马车跟前,轻声道:“晓冬,我是姐姐。” 车门吱呀一声开了,佟晓冬跳下马车,难为情道:“姐姐,对不起。” 沈云珠抱了抱她,道:“傻妹妹,你怎么对不起我了?是我对不起你呀,让你吃了苦头了。” 郁黎见佟晓冬除了脸色有些憔悴外,并没有其他不妥之处,便微微安下了心,道:“阁下要什么条件才肯放人?” 陆玄恩有点莫名其妙地失笑道:“郁教主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在下拘禁了什么人么?” 郁黎不悦道:“阁下是明知故问么?佟晓冬是内子的义妹,如今却在陆少侠的手上,在下不过是希望阁下能放了她。本教与贵城素无恩怨,料想阁下也不想多生枝节吧。” 陆玄恩失笑道:“郁教主之言似乎过于武断了。佟晓冬是自愿留下来的,并没有任何人胁迫她。” 一旁的贾玲玲突然插口道:“是啊,郁教主,我可以作证,是佟晓冬亲口告诉我的,她要留在浮云城的人身边,不愿意离开。” 郁黎没有吱声,却看着佟晓冬。佟晓冬不敢去看他,只好望向沈云珠道:“对不起,姐姐。我是自己离开你们,然后和他们在一起的。贾姑娘说的没错,我自愿留在这里,不想离开。对不起,让姐姐担心了。” 沈云珠皱起眉头,想要说什么,郁黎却已经发出了声:“你是三岁小孩么?这么不懂事?云珠把你当亲妹子照看,知道你失踪之后,她担心得几天不睡,还往鬼门关走了一遭。你却说得这样轻松自在,你真是太不懂事了!”他的语气又重又急,脸色十分难看,周围的人都吓得不敢出声。 沈云珠从未见郁黎这样生气过,连忙拉了拉他的袖子,道:“好了,别责怪晓冬了,她一定有什么苦衷……” 佟晓冬怔怔地望着郁黎,感觉心底的某个角落轰然崩塌。她原以为郁黎是因为担心她的安危才来找她的,却没想到是为了沈云珠。她既觉得很对不起沈云珠,又为郁黎对待沈云珠和她截然不同的态度而难过,不由得怔怔地落下眼泪,连她自己都没有发觉。 “晓冬……”沈云珠上前握着佟晓冬的手,道:“别哭,别哭,教主也只是担心你……” “对不起,姐姐,我真的对不起……”佟晓冬颤声道,她只希望天上降下一道霹雳,直接当着郁黎的面劈倒她,让她看看郁黎会不会有那么一点点伤心。可越这样想,她越发自怜自伤,一刹那间,种种幽怨、愤恨、自责、绝望一起涌上心头,眼泪流得更快,她的声音也颤抖得更厉害了。她一连说了十几遍“对不起”,几乎都泣不成声了。 沈云珠吓坏了,连忙把佟晓冬揽在怀里,抚着她的背柔声道:“没事,没事……”陆家众人也没见过佟晓冬这样激动的样子,都呆呆地站在一旁不知所措。 郁黎的脑袋里一片空白,他很想上前抱一抱佟晓冬,但也知道不能这么做,只好木然地呆站在一边。 佟晓冬虽然一时失控,痛哭出声,但到底脑袋还是清醒的。她很快控制住自己的情绪,用袖子擦干眼泪,哽咽道:“姐姐,我们姐妹恐怕是有缘无份了。” 沈云珠见她平静了些,略微放下了心,道:“这是什么话?” 佟晓冬挤出一丝微笑,道:“还记得那天我们刚结拜时我说过曾经和一个朋友约好要看星星的话吗?” 沈云珠温柔地一笑,道:“还记得。你说他去了很远的地方,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是吗?” 佟晓冬点点头,道:“是啊。姐姐说要我别灰心,只要他还在人世,就还有希望,是不是?” 沈云珠笑道:“没错。妹妹记得真清楚。” 佟晓冬凄然一笑,道:“我不用再等下去了。” “怎么了?他回来了?” 第二十二章 幽幽此心(二) “不。他死了。”佟晓冬淡淡道。 郁黎的身体微微一颤。他知道佟晓冬说的“他”正是他。“他死了”这三个字仿佛一道利箭狠狠地穿透了他的胸膛,他觉得心口疼得厉害。 沈云珠还以为佟晓冬说的“死”是真的,忧心道:“你确定吗?” 佟晓冬已经流不出泪了,她轻轻地道:“我很确定,是我亲眼所见。他就死在我的面前,所以,我也死心了。” 沈云珠道:“既然如此,妹妹就更应该留下来和我们一起,我们可以照顾你,陪着你呀。我们不是约好了七夕的时候看牛郎织女相会的吗?” 佟晓冬幽幽一笑,道:“姐姐,我看你和郁教主那么恩爱,我会妒忌的。所以我还是走远一些的好。”她突然抱了抱沈云珠,在她耳边悄声道:“姐姐,你托付我的事我没办法完成了。” 沈云珠幽幽叹息了一声。 佟晓冬看了众人一眼,看到了人群中的黄凤岐,他一直看着她,脸色却是淡然的。佟晓冬知道自己和这个太出色的男人的缘分算是彻底尽了。她朝黄凤岐笑了笑,转头对陆玄恩道:“我跟你一起来这里要说的话已经说完了。我先走了。”说罢,转身要离开。 陆玄恩道:“你去哪里?” 佟晓冬淡笑道:“你们谈你们的事。我四处转转。”她也不理会旁人,径自走了。 陆玄玉抢上两步,道:“我跟你一起去。” 佟晓冬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我想一个人转,你别跟来。” 陆玄玉好没意思,怏怏地回到陆玄恩身边。 佟晓冬不理睬他们,一个人大步地朝前走。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是埋着头走路。她的身后静悄悄的,没有人跟着她,也没有人叫住她。太阳已经升得老高,这是晴朗的一天,天气渐渐地有些燥热了。路旁半人高的野草在风中兀自舞动,只留下哗啦哗啦欢唱的余音。 似乎走了很久,佟晓冬看见路旁有一间酒肆,她大大咧咧地坐进了酒肆,要了一壶酒。她也不要菜,拿起酒壶就往嘴里灌。酒肆里几乎没有什么人,酒保见她这个样子,不免有点担心,道:“姑娘,慢点喝,这酒后劲足,小心喝醉了。” 佟晓冬笑嘻嘻道:“你怕我赖酒钱?我先给你吧……”她晕乎乎地从口袋里掏出一粒银子搁在桌子上,道:“喏,够了吧?”酒保不理她,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这酒真难喝,佟晓冬的眉头紧紧纠结在一起,但是晕乎乎的感觉还不错。佟晓冬灌得猛,不大一会,酒壶已经见底了。她觉得自己有些醉意,但心里却又明镜似的,所有的事情都记得很清楚。“伙计,收钱。”佟晓冬有些口齿不清道。 酒保赶忙跑过来,道:“十文钱。” 佟晓冬把银子递给他道:“我只有这个,麻烦你……找零。” 酒保摇摇头,正要去拿银子,旁边一个极冷的声音道:“酒钱我出了。”说罢,一串铜钱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径直落到了酒保的手里。酒保也是见过世面的,连忙道了谢,闪到后面去了。 佟晓冬看了看那说话的人,不由得嘻嘻一笑,道:“白如冰……怎么是你呀……”她把银子又收进口袋,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脚下仿佛踩着棉花,又虚又软。 白如冰站在门口,冷冷地看着脸红得柿子一般的佟晓冬,有些嫌恶道:“我正到处找你,想不到你竟然到这里来了。” 佟晓冬呵呵笑道:“你来得很好,我们一起去找鬼幽……” 白如冰皱起眉头,觉得佟晓冬真的是喝醉了,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来。他摆摆手,召过属下,道:“把她弄到车上去。” 佟晓冬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睡着的,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睡了多久,又是怎么被人弄走的。半梦半醒之间,她听到一男一女说话的声音,那声音不大,却似乎在争执。因为头疼得厉害,佟晓冬稍微动了一下,就难受得不得了,她索性就闭着眼睛养神。 说话的声音似乎进到房间里来了。 女人重重地叹了一声,道:“如冰,你一定要卷进这场是非么?你可不要小看魑魅宫,它的来头可不小。稍有不慎,说不定连闭月宫都会毁于一旦。师父此举太过冒险了。” 佟晓冬心里一动,立刻想起来,这女人不就是闭月宫主人秋水寒么?不消说,跟她说话的就是白如冰了。白如冰和秋水寒乃是师兄妹,两个人同时出现也不足为奇。佟晓冬很好奇闭月宫为什么要抓鬼幽,便耐心地听着。 白如冰冷漠的声音道:“你觉得用闭月宫去换凤清箫的绝技很不值得么?” “你……”秋水寒有些生气,道:“闭月宫不是你我二人的,宫中上上下下有几百弟子,难道要大家都舍弃生命,就只为了弄来一个易容的绝技么?” “你说得倒冠冕堂皇!换作是你,从一出生就被人当怪物看,从来都不敢露出自己的真面目见人,如今终于能够找到改变命运的方法,你还能说得这么大义凛然么?” 沉默了一会,秋水寒幽幽叹了口气,道:“凤清箫去世已经多年,他的绝技还有传人么?” 白如冰道:“师父说,凤清箫隐居青龙山的时候收过两个徒弟,一个是魑魅宫宫主鬼幽,一个是魍魉宫宫主鬼冥。他这两个徒弟都很了不得,不过世人只知道有魑魅宫,却极少有人知道魍魉宫。” 秋水寒道:“我听人说魑魅宫主鬼幽的脸也有残疾,所以总是戴着面具。如果他有凤清箫的易容绝技,为什么不先给自己易容呢?” 白如冰默然片刻,忽又恼怒道:“你来这里究竟是为什么?师父并没有叫你插手这件事。佟晓冬在我手上,要找到鬼幽不是难事。你只管把你的人带走。” “如冰……”秋水寒还想说话,白如冰已经走出去了。 “秋宫主。”佟晓冬终于忍不住道。 秋水寒微吃了一惊,走到床前,柔声道:“佟姑娘,你醒了。” 佟晓冬支起身体,感觉头还有些疼。“我早就醒了,就是头疼得不想动。” 秋水寒坐下来,叹了口气道:“我真的不想让你为难,可是他……他也很可怜……” “我知道。”佟晓冬轻叹道:“我见过不少脸上有残疾的人,他们总觉得别人把自己当怪物看,有自卑感。其实,很多人都并不那么想。一个人的外表固然重要,但是内在的更重要。就像我大哥,我一点都不觉得他的脸吓人,相反,我还觉得他长得很好看。”想到鬼幽,佟晓冬的心里充满了暖意。“老实说,我也很想早点见到大哥。” 秋水寒有些感动地看着她,道:“你真是一个好姑娘。我知道近来魑魅宫遇到了很大的麻烦,我们其实也只是想要鬼幽宫主的师父留下来的秘籍,只要鬼幽宫主愿意给我们秘籍,我愿意动用闭月宫的人帮魑魅宫度过难关。” 佟晓冬道:“我也不知道我大哥手上究竟有没有什么秘籍。我现在只想快点见到大哥,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秋水寒叹道:“我才刚刚到这里来,很多情况还不清楚。” 佟晓冬想到凤翔镖局众人及倪靖安,似乎也有些日子没有他们的消息了,看情形闭月宫并没有抓住他们,那么金刀门和赤焰帮呢?鬼幽此刻又在做什么?佟晓冬的心里又有了许多的牵挂,便暂时把个人的问题给抛在一边。秋水寒则是忧心忡忡的,似乎有很重的心事。 “秋宫主,你跟白如冰是师兄妹,那你们的师父是谁呀?” 秋水寒的眼眸变得有些迷离,她静默了一会儿,道:“家师乃是江南慕容世家的人,闺名慕容英。我自幼蒙家师收养,悉心抚育成人。家师对我也从未有过要求,只是这一次,家师为了如冰……唉……” 佟晓冬对秋水寒原本就有许多好感,此刻也算故人相逢,见她对自己也极温柔,心里更喜欢她,不由得对她生出许多同情,道:“我想你师父一定是想用易容的秘籍治好白如冰的脸。可是,易容可不是书上写的那么简单,没有很高超的技术也是做不到的。你师父她行吗?” 秋水寒微微一愣,似乎还未想到这个问题,道:“家师只说鬼幽宫主的师父凤清箫前辈有秘籍,至于那秘籍是书还是别的什么我也不清楚,大概还是要见过鬼幽宫主之后才能知道吧。” “那好,咱们赶紧去找我大哥吧。”佟晓冬巴不得赶快见到鬼幽,反倒希望他们能够马上去魑魅宫。 秋水寒失笑道:“青龙山可不好进去呀。我听说那里面机关重重,地势极其险要,如果没有相当的本事,轻易进不去的。” 第二十二章 幽幽此心(三) 君莫笑一脸惊愕,还没来得及站起身,厉青泽已经抢先冲到佟晓冬面前,道:“晓冬,怎么是你?” 佟晓冬微笑道:“吓了一跳吧?” 厉青泽干笑两声,道:“真是吓了一跳,你怎么报个假名字来呢?是故意来吓唬我们的吧?” 佟晓冬笑着点点头,又把在座的人看了一遍,确实没有郁黎。她便看向君莫笑,道:“君大哥,好久不见了。” 君莫笑苦笑着道:“是好久不见了。”他似乎有难言之隐,脸色有些沉郁。 一旁一名中年男子朗声笑道:“这位就是佟晓冬佟姑娘么?” 佟晓冬诧异地看着他,道:“大叔你好。你认识我?” 厉青泽道:“晓冬,我来给你介绍,这位就是此间主人,江湖人称‘千手罗汉’的高进光高大侠。高大侠对江湖中的事情可谓无所不知,你的名字高大侠早就听说过了。” 佟晓冬真有些受宠若惊,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这么出名。她心里极想知道郁黎在哪里,便又看向君莫笑道:“君大哥,怎么就你一个人?” 君莫笑缓缓站起身,尚未开口,厉青泽已笑着道:“高大侠,可否借这里的后园一用,我们与这小妹妹久别重逢,还真有些话要讲。” “哈哈,随便随便。”高进光连连说道。 厉青泽朝君莫笑使了个眼色,然后拉着佟晓冬走出门去。君莫笑朝高进光低声说了两句,也跟着出来了。 走到后花园,四近无人,厉青泽寻了处亭子,三个人在亭子中坐下。佟晓冬定定看着君莫笑,道:“郁教主呢?” 厉青泽干咳两声,道:“君兄,该说的总是要说,还是爽快一些的好。我出去转转,你们慢慢说话。”说完,转向别处去了。 佟晓冬心头闪过一丝不安,从之前一进那门,没有看到郁黎时,她就已经觉得有些不对劲,此刻见厉青泽和君莫笑的反应都很奇怪,心中更有许多疑惑。“是不是我姐姐身子不好,所以郁教主没有来?” 君莫笑沉声道:“佟姑娘,我知道你一向很坚强,所以我也不瞒着你了。”他略停顿了一会,道:“沈夫人已经去世了。” 佟晓冬脑袋“轰”地一下,险些从石凳上跌倒。尽管她也曾想过这个可能性,但从君莫笑口中说来,这个不争的事实还是让她内心被沉重地撞击了一下。她觉得似乎有一块巨石顶住了她的心口,又沉又疼。“什么时候的事?”她说道,声音嘶哑得倒不像是从自己喉咙里发出来的。“你离开总坛的第二天晚上。沈夫人突然叫心口疼,还没等大夫到就……太突然了……”君莫笑缓缓地说,仿佛说得很辛苦。 “是吗……怪不得……要赶我走……”佟晓冬喃喃道。她明明觉得心里很难受,想放声大哭,但是眼睛却莫名地干涩,一滴泪也流不出来。 “这本来也是预料中的事,沈夫人的身体一向不好……”君莫笑想安慰一下佟晓冬,但是佟晓冬的反应倒让他有些无所适从。 佟晓冬垂下眼,低声道:“那……他……郁……教主呢?” 君莫笑默然半晌,更难开口了。佟晓冬猛地抬起眼,直直地看着他,道:“告诉我实话,我什么都能承受。” 君莫笑轻轻叹息一声,道:“走了。”虽然只有两个字,但是君莫笑却费了很大力气才吐出来。 佟晓冬一时间似乎没有弄懂这两个字的意思,呆呆地看着君莫笑。 “佟姑娘……”君莫笑不由得担心道。 “你说什么?”佟晓冬仿佛才恍过神来,问道。 君莫笑又叹了口气,道:“郁教主走了,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佟晓冬下意识地点点头,道:“还好……他没说什么?” 君莫笑道:“只是把教主之位传给了我,要我管好天藏教。” “没有别的了?” 君莫笑摇摇头,道:“没有跟我再说什么。也许跟何左使说过什么,郁教主离开之后,何左使也离开了总坛,不知道去什么地方了。” 佟晓冬呆呆地看着远处,没有明确的目标,她的脑中反复琢磨着君莫笑刚才的话。她相信君莫笑没有撒谎,郁黎也许真的在临走之前没有交代任何与她有关的事情,也许在他看来,他们之间已经没有什么需要特别交代的事情,也许他们之间根本就不需要交代什么,再也许在他的有生之年,心中就只剩下对妻子的追忆,而她始终只是世俗中一抹淡淡的云烟罢了。对于郁黎来说,她的那些牵肠挂肚,她的痴嗔爱怨,她的儿女情长,在生命的大彻大悟面前,都已渺小得不值一提了。所以,他什么都没有说。佟晓冬呆呆地想着,呆呆地站起身,想回客栈去躺一下,她觉得很疲惫,全身都没有力气。 “佟姑娘……”君莫笑忧虑地走到她身边,害怕她摇摇晃晃的身体会突然倒下去。 “我要回去了。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佟晓冬努力挤出一抹笑容,但这笑容在君莫笑看来却凄凉得很。君莫笑有些同情佟晓冬,他又何尝不知道这个女孩子对郁黎用情之深?即便他们什么都没有说出来,但是这女孩子每每看郁黎时的眼神都是绝望的。没有倾尽生命的用情哪来万念俱灰的绝望? “我送你回去吧。”君莫笑扶住佟晓冬的胳膊,再晚一点的话她真的要摔倒了。 “不用了,我就住在不远处的客栈里,几步路就到了……我很好,真的没事……”佟晓冬扶着亭柱深吸口气,挺直了脊背。 佟晓冬走出亭子,君莫笑亦步亦趋地跟着,厉青泽见情形不对,也紧跟着过来了。他困惑地看着君莫笑,君莫笑只能摇头。如果佟晓冬大哭一场,他们或许还可以去安慰她一下,但是佟晓冬刻意表现出来的淡定,却让人完全不知所措。 佟晓冬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住的地方的,其间似乎有人跟她说过话,有人挽过她的胳膊,有人试图拦住她,但是那些影像都很模糊,像发生过,又像是幻觉。总之,当她意识清楚起来的时候,自己已经睡在了床上,就在她落脚的客栈里。 雪梅焦虑的脸庞轻轻靠近她,道:“姑娘,你醒啦?” 佟晓冬困惑地朝她一笑,道:“我睡着了么?” 雪梅道:“是啊,从昨天中午回来就一直睡着,都睡了一天一夜了。饿不饿?我去拿点吃的来。” 佟晓冬失笑道:“我竟然睡了这么久?还真有点饿了,我觉得自己能把整个房子吃掉呢。” 雪梅对她这个时候还能说出这样的笑话感到很焦虑,但是她聪明地什么都不说,赶紧端了些馒头稀饭进来。 佟晓冬吃了不少,确切地说是吃了很多,多得让雪梅担心她会撑坏自己的肚子。佟晓冬把所有能吃的都吃完了,才抹抹嘴,笑道:“吃得真痛快。咦?玄玉和玄冰呢?” 雪梅道:“今天是召开武林大会的日子,两位公子和四公子一起上山去了。晚些才会回来。” “哦?玄恩他们什么时候到的?” “昨天晚上。姑娘睡得太沉了,喊都喊不醒。”雪梅说道。她不敢说出实际情况,怕再刺激佟晓冬。事实上,昨天中午佟晓冬像个幽魂似的回到客栈里,后面竟然跟着天藏教的教主君莫笑和赤焰帮的帮主厉青泽。君莫笑把大致情况跟玄玉他们说了一遍,玄玉也把佟晓冬之前因陆玄依之死而受刺激的事情说了。君莫笑大略明白了佟晓冬会有此种反应的原因。换了谁,这个时候都不太可能有正常反应。佟晓冬一回到客栈里就昏睡过去。大夫来看过,说并无大碍,只是受刺激过度,过些日子心情平复些就没事了。然而第二天就是武林大会召开的日子,于是,众人商议好了,先去参加武林大会,晚些时候再来看看佟晓冬的情况。 佟晓冬对后来发生的事情全然不知,她听说武林大会已经开始,不由得大呼可惜。 雪梅道:“这武林大会也不是一两天就结束,姑娘快点好起来,明日还可以去看看的。” “好啊好啊。”佟晓冬高兴道。 傍晚时分,陆玄冰先回来了。雪梅把佟晓冬醒来后的情况跟他说了,也把自己的担忧说了出来。 陆玄冰沉吟道:“精神好得不正常么?还是请个大夫来看看吧。” 雪梅迟疑道:“佟姑娘愿意吗?她会不会怀疑什么?” “我去跟她说。”陆玄冰来到佟晓冬的房间,见佟晓冬正坐在窗下发呆。“你好些了么?” 佟晓冬悚然一惊,又雀跃道:“你回来啦!怎么样?武林大会有趣么?明天也带我去见识见识吧。” 陆玄冰皱起眉头,道:“我看你脸色不大好……” “我好得很!我的脸色向来就是这个颜色。”佟晓冬笑眯眯道,精神显得莫名的亢奋。 陆玄冰道:“昨天大夫给你把过脉,说你气血有些不畅,今天还要再看看。这样吧,如果大夫说你明天可以出门,我就带你去。怎样?” 佟晓冬连连点头。陆玄冰叫客栈里的伙计帮忙去请了大夫来,大夫给佟晓冬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番,温和地道:“身体上是没有什么大碍的了……” “你看,我就说我没什么事嘛。”佟晓冬道。 陆玄冰笑了笑,把大夫引到别处,低声道:“真的什么事都没有吗?” 大夫沉吟道:“这个在下也不敢打包票。依这位姑娘的情形来看,确实也不像是正常的情况。所以在下愚见,公子不妨试探试探她,看是不是这个地方……”大夫指了指太阳穴,其意不言自明。 陆玄冰的心情顿时沉重起来,道:“大夫是怀疑她脑子……” 大夫忙道:“有些受刺激太过的人因为实在无法承受就会选择遗忘,或者把自己想象成另外一个人,他的言行举止就跟以前不大一样了,对那件刺激他的事情,他也会不记得。倘若真是如此,恐怕就非针药所能解决的了。” 陆玄冰送走大夫,又回到佟晓冬房间,这次他见到的佟晓冬还是在发呆。他暗暗问雪梅:“她在没有人的时候都这样么?” 雪梅点点头,道:“是啊,什么也不做,也不跟人说话。要是我们跟她讲话,她就跟换了个人似的,兴奋得不得了。” 陆玄冰琢磨着大夫的话,觉得大夫的话颇有可信之处。然而要他再向佟晓冬提及那些让她伤心地事,他又实在不忍心,只好等着其他人回来以后再一起商量。 偏偏这天夜晚因为衡山派掌门作东,设宴款待来参加武林大会的在江湖上颇有影响力的掌门人,浮云城、天藏教、赤焰帮都在受邀之列,要等到筵席结束恐怕得到半夜了。陆玄冰很是忧虑佟晓冬的状况,本来他也是奉兄长之命回来看看佟晓冬,然后再回去报告。思考片刻,他决定干脆带着佟晓冬上山,让大家都看看佟晓冬,然后一起商量处理的办法。主意已定,陆玄冰要店家雇来一辆马车,带着佟晓冬和雪梅便往衡山派的接引殿去。 不过半个时辰,三人便来到衡山派的山门下。守门的进去通报之后,便把他们送到了接引殿外。陆玄冰道:“晓冬,你就在这里等一下,我进去跟他们说一声。” 佟晓冬高兴地道:“好,你去吧,我就在外面转一转。”陆玄冰暗中叮嘱雪梅看好佟晓冬。 此刻,大殿中人声鼎沸,众人正在开怀畅饮。因为东道主并没有事先安排位子,所以各派都根据自己的远近亲疏而就座。浮云城、天藏教和赤焰帮这三大帮派原本并没有什么特别密切的来往,这次却因为佟晓冬的关系而坐在一起,也因为佟晓冬的这件事情而都显得有些忧心忡忡。不知内情的外人见这三派竟然聚在一起,又神情沉郁,总不免有诸多猜测。 看见陆玄冰匆匆进来,陆玄恩早按捺不住站起身,道:“怎样了?” 陆玄冰道:“我把她带来了,就在外面。” “什么?”君莫笑和厉青泽也不由得站起来,道:“她醒了么?” 他们这一边本已惹人注目,再加上几个人突然起身,旁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俱停止了说话,惊疑不定地看向这边。衡山派掌门人管庆敏也连忙过来,关切道:“出什么事了?” 一句话问得三个掌门人都愣住了,谁都不知道该怎么说。还是君莫笑徐徐道:“这个……舍妹来了……”佟晓冬与沈云珠是结拜的姐妹,因此他称佟晓冬为妹也说得过去。以厉青泽与陆玄恩的立场确实不好与佟晓冬扯上什么关系,所以他们两人也不多言。 管庆敏笑道:“哦?君教主的妹妹也来了么?何不快请进来?君小姐现在在哪里?” “管掌门,”君莫笑神情严肃道,“她叫佟晓冬,是本教前任教主夫人的义妹。沈夫人刚刚去世,佟姑娘非常伤心,所以请阁下千万不要跟她提起任何往事。” 管庆敏是个聪明人,自然明白君莫笑的意思,干笑道:“这个管某明白。” 陆玄冰见大家都无异议,便去殿外带佟晓冬进来。君莫笑等人等了半天,也不见他们进来,又有些着急。陆玄玉道:“我出去看看。”说着,匆匆往殿外去。 大殿外除了守卫的衡山派弟子外,哪里还有半个人影?他问了一名衡山派弟子,那弟子道:“先前是有两个女子,但后来往别处去了。” 陆玄玉不由得叫苦不迭,只好先进去告知他们外面的情形。陆玄恩道:“她若是一直和雪梅在一起,倒也不必太担心。何况,这里是衡山派,宵小之徒不敢放肆。” 厉青泽沉吟道:“以晓冬目前的情形看也不能以常情度之。依在下所见,还是去找找看的好。” 陆玄恩和君莫笑都不反对,当下三个人都派出手下中认识佟晓冬的人出去寻找。他们怕引起旁人的无端猜测,命令各人分头寻找,不可声张。 佟晓冬究竟去了哪里呢?陆玄冰前脚刚走,她后脚就往别处去了。衡山派的接引大殿里招待的都是有身份的人,但是其他江湖客也有款待的地方,这些人聚集在衡山派山门附近的树林子里,喝酒的,赌博的,大声喧闹的,也是热闹至极。佟晓冬走到这些人中间,雪梅想劝她离开,她也不听。 这里都是些粗人,虽然也不乏女子,但是都是极豪放的江湖女子,众人见突然来了两个斯斯文文的女孩子,有些好事的便也围了过来。 第二十二章 幽幽此心(四) 秋水寒把佟晓冬的手紧紧抓住,道:“今日只有死战到底了,你抓紧我,千万不要放手。”说罢,将佟晓冬扯到自己身后,躲过敌人的一道剑锋。 佟晓冬还没来得及心生感喟,就觉得自己像是一个木偶般地被扯来扯去。她几次看到寒光闪烁的刀剑在自己眼前、脸侧闪动,吓得魂都险些丢了,也亏得秋水寒身手敏捷,每次都侥幸避开了。 那易弧在旁边观望了片刻,径直朝秋水寒攻来。他见秋水寒的手紧抓着一名女弟子,正觉得奇怪,便有意去攻那女弟子。易弧原本是华山派已故掌门的徒弟,他的武功虽不见得多高,却在江湖上历练了数十年,实战经验十分丰富。秋水寒虽然出自江南慕容世家高手的调教,但毕竟还是年轻女子,更何况她还要保护佟晓冬,对付那几个小卒还可以,要抵挡易弧却是力不从心。眼见易弧的鹰爪似的厉掌朝佟晓冬肩头抓了过来,秋水寒连忙深吸口气,把佟晓冬奋力提起,在空中转了一圈。易弧的爪尖落空,指风却将佟晓冬脸上的面纱给带下来了。佟晓冬吓得腿软,一落地便要软软地摔下去。 秋水寒只道是佟晓冬已经受伤,心里一慌,脚也虚了,险些站立不住。这时,易弧又一掌朝秋水寒胸口拍来,佟晓冬已经顾不得害怕,本能地侧身一扑,要为秋水寒挡住这一掌。佟晓冬紧闭双眼,暗道:“死定了……”却半天不见那掌拍到自己身上来。她刚一睁眼,身体却似被什么东西猛地提起,竟然腾在了半空中。佟晓冬还没回过神来,身体便落进了一个软软的怀抱。佟晓冬终于呼出了一口气,抬起头看向那怀抱的主人,顿时呆住了,一张嘴张得圆圆的,竟说不出话来。 陆玄依缓缓放开佟晓冬,寒着脸道:“吓傻了么?” “你……你你……陆……陆玄依……”佟晓冬结巴道。 陆玄依侧过脸,道:“是我。” “陆玄依?啊……”佟晓冬忍不住尖叫起来。 陆玄依冷冷地瞪着她,道:“见到我很害怕吗?” 佟晓冬咧开嘴笑道:“不是,我是太高兴了。惊喜!惊喜!哈哈哈……” 陆玄依脸上的寒冰瞬间瓦解,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动。这一生中仿佛从来没有人会因为看见他而这样喜悦。这个佟晓冬跟他非亲非故,却……他想到那时遭遇鬼冥追杀,佟晓冬一直不离不弃地守在他身边,给了他母亲般的关怀和温暖,心里便有一股暖流涌向全身。 “你还好吗?”陆玄依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这么问了一句。 佟晓冬却无暇回答,急急道:“快!快帮忙!秋宫主他们只怕抵挡不住了……”她拉着陆玄依的手就往那厮杀的人群去。 陆玄依牢牢地站定,道:“那些是我的人。” 佟晓冬呆愣地看着他,表情立刻变得凝重。“秋宫主是我的朋友,我决不能弃她于不顾。”说罢,松开手,径自要去。 陆玄依抓住她的手腕,道:“我本来不想要他们的命,只要他们肯投降,我自然会命手下停手。” 佟晓冬默默地看了他片刻,沉声道:“那我去帮忙。” 陆玄依握紧她的手腕道:“你又不会武功,怎么帮忙?” 佟晓冬肃然道:“君子有所不为有所必为。就算我不会武功,至少我也要呆在我朋友的身边,为她加油。我们道不同不相为谋。”佟晓冬想甩开陆玄依的手,可是他抓得很紧,把她的手腕都捏疼了。 陆玄依见她与方才判若二人的态度,心下一沉。 佟晓冬见闭月宫众人血花四溅,早有七八个人受了重伤。秋水寒徒手与易弧交手,雪白的衣衫变得血迹斑斑,也不知是她自己受了伤,还是别人的血溅了上去。佟晓冬心知自己帮不上忙,却又不愿在这里跟陆玄依纠缠,怒道:“你快放手!” 陆玄依道:“我一放手你必死无疑。” “我要死要活那是我自己的事情,不劳你费心。”佟晓冬一边盯着那边厮杀的形势,一边奋力地拉扯自己的手臂。 陆玄依拗不过她,只好道:“要他们住手可以,但是你得跟我走。” “可以。我答应你。”佟晓冬毫不迟疑道。 陆玄依生怕佟晓冬会冲进阵势,便用另一只手从怀中掏出一支极短小的竹哨吹了数声。那巨木旗数十人立时从阵中退出。闭月宫尚有十来个弟子,聚在一起戒备地瞪着他们。 陆玄依摆摆手,提气纵身,抓着佟晓冬的腰闪入林中去了。那易弧连忙率众人追随而去。 秋水寒见佟晓冬被他们掳走,想要去追,奈何自己已受了重伤,弟子也伤亡惨重,只好放弃。 佟晓冬被陆玄依像拎提包似的“飞”了很远,终于在一处营地停了下来。这一路上她都惊魂不定,生怕自己会摔到地上,所以死死地抱着陆玄依,直到落了地,她还觉得脚软。 陆玄依淡淡道:“你不要乱跑,否则……”他不必明说,佟晓冬自然明白。 这营地到处都有守卫的士兵,还有巡逻的列兵。易弧一脸怒气地走过来,道:“陆公子,你这是何意?我们马上就可以生擒秋水寒了,为什么突然罢手?”他见佟晓冬偎在陆玄依身侧,不由得疑心大起。 陆玄依有些鄙夷地道:“我自有安排。”说完,拉着佟晓冬进了一座大帐篷。 佟晓冬好奇地打量这帐篷,这里好像一个简易的住所,桌椅床具一应俱全,地上还铺了厚厚的地毯,踩在上面软软的。佟晓冬早累得够呛,忍不住席地而坐,笑叹道:“啊,真舒服呀!” 陆玄依坐在一旁看着她,觉得她的情绪变化好快。先前一副与他势不两立的模样,此刻却又像是在自己家里一样的随意。 “你怎么会跟闭月宫的人成为朋友?”陆玄依问道。 佟晓冬一骨碌从地毯上爬起来,掇了张椅子到陆玄依面前,和他面对面坐下道:“你先别问我。你跟我老实交待,为什么在这里,不回浮云城去?” 陆玄依沉下脸,道:“这个不用你管。” 佟晓冬生气地哼道:“要不是你,我也不至于落到这个田地。” “什么意思?” 佟晓冬便把浮云城的人为寻找他而找到她的事情说了一遍,当然,她并没有说自己与陆玄恩的事情,只说半路上被闭月宫的人劫走,才碰上了他们。 陆玄依默然许久,道:“他们全都离开了浮云城,那城里怎么办?” 佟晓冬道:“我哪知道?反正大家很担心你的安危。我也真不明白,你的伤也好了,身上也没有毒了,为什么还不肯回浮云城,非要让大家担心呢?” 陆玄依冷冷道:“我原本也不是浮云城的人,为什么要回那里?” 佟晓冬奇道:“这可奇怪了,你是姓陆吧,你是陆城主的儿子吧?你跟玄思玄玉玄冰是兄弟吧?” 陆玄依道:“难道他们没有告诉你我的出身么?” 佟晓冬摇摇头道:“没有。怎么?你的出身怎么啦?难道他们都是大妈生的,你是小妈生的?” 陆玄依瞪了她一眼,幽幽道:“我是母亲带到浮云城的,陆城主不是我的亲生父亲。” 佟晓冬呆了半晌,随即干笑道:“哦,原来是这样啊。哈哈,这有什么?他们又没有把你当外人看。” “你不明白。”陆玄依垂下脸,道:“从小他们就都看不起我……” “我怎么一点都看不出来?” “我感觉得到。” “你太敏感了……” “你不了解浮云城,你什么都不懂!”陆玄依突然怒喝道,把佟晓冬吓得瑟缩了一下。 佟晓冬看着陆玄依受伤的表情,暗暗责怪自己太自以为是,她心里一软,伸手抚了抚他僵硬的肩膀,道:“对不起,我真的不了解。” 佟晓冬温柔的抚摸让陆玄依平静了许多,他淡淡道:“我只是想做些自己的事情,我暂时还不想跟他们见面。” “可是他们真的很担心你,到处在找你。你至少得跟他们报个平安吧。”佟晓冬柔声道。 陆玄依摇摇头,道:“现在还不是时候,等我的事情办完了,我自然会去找他们的。” 佟晓冬幽幽地叹了口气。她知道陆玄依很固执,甚至是有些偏执,既然说服不了他,索性就闭上嘴巴好了。 见佟晓冬闷不作声,陆玄依道:“你在这里暂时很安全,但是你不能随意乱跑,不管到哪里,你都要跟紧我。” 佟晓冬道:“你还没放弃找鬼幽吗?” 陆玄依看了她一眼,没有应声。过了一会,帐外有人道:“陆公子,大将军有请。” 陆玄依朗声道:“知道了,我立刻就来。” 第二十三章 迷踪(一) 他把佟晓冬上上下下看了一遍,道:“你跟我一起去见欧阳将军,他是这飞龙营的主帅。” 佟晓冬还想问得更清楚些,陆玄依已经径自出了帐篷。佟晓冬不敢大意,连忙紧跟在他身后。 经过七八个大帐篷,佟晓冬看见一座最大的帐篷,帐篷前插着数面大旗,旗帜上绣着腾龙的图案,想必那就是飞龙营的旗帜了。 守卫的士兵进去通报了一声,就听得里面一个极洪亮的声音道:“叫他们快进来。” 陆玄依看了佟晓冬一眼,朝她摆摆手。佟晓冬会意,跟着他进了大帐。 只见首座上坐着一个三十多岁的魁梧男子,一身便装,相貌倒是相当的斯文,眉目之间与陆玄依还有几分神似。佟晓冬不禁好奇地在陆玄依和这欧阳将军两个人的脸上探索着。 陆玄依朝欧阳将军欠身行了礼,道:“大将军,这位是我的朋友,姓佟。” 欧阳将军从未见过哪个女子敢这样大剌剌地盯着他看,不由得淡笑道:“佟姑娘认识本帅么?” 佟晓冬微笑道:“我怎么可能认识你?不过,我觉得你跟陆玄依有些像。你们是亲戚吗?” 欧阳将军脸上闪过一丝诧异。陆玄依却皱起眉头,低声道:“你别乱说。” 佟晓冬不好意思地撇撇嘴。欧阳将军朗声笑道:“你很有意思。玄依,你打算怎么安置佟姑娘?” 陆玄依一时之间并没有想好,佟晓冬却已抢先道:“我没关系,哪里都行。我跟玄依很熟,就住在一块儿也没问题。”佟晓冬心思单纯,而且她以现代人的观念来考虑问题,觉得年轻男女住在一个屋檐下也是很正常的事情,何况自从到这世界来后也是常常和男性同行同止。 欧阳将军和陆玄依却是都一脸的诧异。陆玄依还没来得及开口,欧阳将军已笑道:“果真爽快,玄依,那就这么安排吧。” 佟晓冬想不到自己竟然还会过一过古代军营的生活,新的生活体验让她暂时忘却了烦恼忧愁,精神又重新振奋起来了。 暮色已经笼罩了山林,崎岖的山路上,十来个步履蹒跚的人护着一辆马车缓缓地往山上而行。这些人虽着白衫,然而衣衫破烂,血痕斑斑,狼狈之极。任谁也想不到这些有如亡命天涯之人竟然就是江南第一门派闭月宫的弟子。马车中的人便是闭月宫宫主秋水寒。 秋水寒的身上也沾了不少血迹,不过,她所受的内伤居多。那易弧到底出身名门,他虽然在华山派中算不上什么高手,但内家功夫修得很扎实,一招一式都用上了内力,秋水寒着实挨了几记重掌,若非对方突然撤退,这一战,闭月宫的弟子恐怕没有人能够生还。想到先前敌人的突然罢手,秋水寒还觉得很奇怪。她看到对方有人将佟晓冬掳走,佟晓冬似乎也没有挣扎。那么对方的目的就是佟晓冬咯,可是听那易弧所言,显然他们之前并不认识佟晓冬,也不知道佟晓冬就跟着她,何况易弧已经很明白地说出了他们的目的是要收服闭月宫。显然,敌人的计划临时发生了变化,而那变化的根源就是对方认出了佟晓冬。 秋水寒对佟晓冬的身世全然不了解,她只知道佟晓冬与魑魅宫主人鬼幽是兄妹,此外便是知道惊鸿公子与她相交甚厚。她鲜少在江湖上行走,有些重要的事情通过属下传达,所以没有听到江湖中关于佟晓冬与天藏教的种种传言,也更不可能知道佟晓冬与浮云城渊源深厚。此刻,秋水寒的心中一团乱麻,她只望快点到达白如冰布置的新据点再商讨对策。 暮色越来越浓,可是白如冰安排的据点似乎还没有看到,附近也没有一个闭月宫打扮的人。难道又发生了什么新的情况,白如冰也遭到了袭击?秋水寒的心猛地揪紧了。 就在队伍艰难行进的时候,后面响起了空气振动的声音,似乎有高手到来了。 秋水寒强打起精神道:“停车,休息一下。” 马车停了下来。秋水寒下了车,看了看一个个强力支撑的弟子,心中惨然。她也知道,即便是此次不为白如冰,闭月宫也难逃被朝廷剿杀的命运,此乃时势所逼,怪不得任何人。她叹了一声,吩咐众弟子原地休息,她自己也找了块平整的地方盘腿调息。 不大一会儿,一个人影从半空中落下,落在离闭月宫弟子休息地约摸两丈远的地方。那人朗声道:“前面的可是闭月宫的么?” 一名闭月宫弟子得到秋水寒的首肯后应道:“正是。来者何人,请报上名号。” 那人道:“在下奉浮云城少主之命,前来约见秋宫主,敢问秋宫主芳驾何处?” 秋水寒道:“本宫就在此地。请你家少主现身吧。” 那人应了声“是”,转眼间便又没了踪迹。 秋水寒喃喃道:“浮云城的武功果然惊人,一个信使都有这样鬼神般的轻功,却不知陆城主的武功高到何种境地了。” 她一个念头未了,只见他们来时的方向快速飞来数道人影,不过转眼间的功夫,那几个人影已到了面前。为首的一个正是浮云城的四公子陆玄恩,他身后的是他的四个弟弟,一字排开。这五个陆家男子站在一起,确实令天地失色。 陆玄恩微微欠身道:“秋宫主,在下乃浮云城城主第四子陆玄恩,他们是舍弟。” 秋水寒福了一福,道:“五位陆公子好,久仰众位的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却不知陆公子要见妾身所为何事?” 陆玄恩早见闭月宫众人身形狼狈,心里已自奇怪,又听秋水寒说话十分吃力,不禁更加吃惊,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沉吟道:“我浮云城有一个很重要的人被人劫持了,据目击者所言,劫持者的装扮很像贵宫之人。所以,在下特来向秋宫主查证。” 秋水寒失笑道:“闭月宫虽然算不上什么名门大派,但自问也不屑做绑架劫持一类的下流行径。本宫所带的弟子已经悉数在此了,陆公子可以看个仔细,看有没有贵城之人。” 陆玄恩皱起眉头道:“秋宫主,请恕在下方才失言。贵宫是否有一个名叫白如冰的人?” 秋水寒暗暗吃了一惊,想不到他们竟然知道白如冰的存在,她不便否认,便淡淡道:“是有这么个人。” 陆玄恩脸色缓和了些,道:“如果在下所得的消息不错的话,我们要找的人应该是被这位白公子带走的。” 秋水寒更吃惊了。她只知道白如冰从一家酒店里把佟晓冬带了回来,难道他们要找的人是佟晓冬? 看到秋水寒的脸色变了,陆玄恩反而松了口气,道:“秋宫主想必记起了某些事情吧?” 秋水寒长叹一声,道:“你们找的人莫非叫佟晓冬?” 陆玄恩点点头,道:“就是她。佟晓冬现在何处,还请秋宫主明示。” 秋水寒幽幽叹息了一声,道:“可惜你们来晚了。一个时辰以前,她被前来剿杀我们的后周朝廷的飞龙营的人给带走了。我也很想知道她现在在哪里。” “什么?”陆玄恩等人大吃一惊,“难道飞龙营已到罗霄山了?” 秋水寒颔首道:“他们本来是要将我们全部杀死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们的人抓住佟晓冬后突然撤走了,否则……”她不禁有种劫后余生的感慨。 陆玄恩道:“他们抓佟晓冬做什么?秋宫主能否明示?” 秋水寒叹道:“不瞒诸位,本宫也正为此事而困惑。佟晓冬对于本宫来说也是极重要的人。若非对方力量太过强大,又突然撤走,否则本宫就是拼上性命也不会让他们把人带走。本宫所知晓的也不过这些。” 陆玄恩看看陆玄慈,陆玄慈道:“看来飞龙营已经开始行动了。不如去联络郁教主吧,他们对飞龙营的实力比较清楚,应该有对付他们的方法。而且我们也不便直接与朝廷为敌,也需要借助天藏教的力量。” 陆玄恩觉得玄慈的话有些道理。天藏教与后周朝廷曾经有过合作,应该知道如何去对付朝廷的人。浮云城正在与朝廷建立起合作关系,如果现在公然与朝廷为敌,那对浮云城确实是极为不利的。 陆玄恩道:“秋宫主,看来此事还有许多疑点,在找到佟晓冬之前,恐怕要委屈秋宫主几日了。” 秋水寒恼怒地看着陆玄恩,却又无可奈何。闭月宫弟子本就伤势极重,如果浮云城再发难的话,闭月宫恐怕从此要在江湖上消失了。秋水寒强忍怒气,道:“悉听尊便吧。” 陆玄恩微笑道:“秋宫主果然是冰雪聪明的人。贵宫的弟子似乎都受了伤,在下这里有些疗伤的药,贵宫若不嫌弃,请服用疗伤吧。”说着,命属下取了药来。 第二十三章 迷踪(二) 秋水寒暗道:听江湖人道,浮云城也是擅长使毒的,他们莫不是要用毒来控制我们?她虽然不愿服药,但是以此时的情势,也由不得她了。 无奈之下,闭月宫众人纷纷服下了浮云城送过来的药。秋水寒服下药后,运气调息了片刻,暂时没有发觉身体有何异常。 休息了一会,陆玄恩道:“秋宫主打算去哪里?” 秋水寒也不知道白如冰此刻人在何处,她又不愿把浮云城众人引到新据点,便道:“我只是看飞龙营的人往这个方向去了,所以想朝这边寻一寻,看能否发现些蛛丝马迹。” 陆玄恩颔首道:“好,我们也往这边走吧。” 陆玄恩等人骑着马在前面走,秋水寒依旧坐上马车跟在后头,闭月宫其他弟子守在马车附近,浮云城的侍从跟在最后面。一行人约有六七十人,浩浩荡荡地往山上走。 走了不过半个时辰,前面出现一处极平缓的坡地,坡地上建着一片极壮观的楼阁,大大小小的房间约有二三十间,最大的一座有三层高,飞檐碧瓦,雕梁画栋,很是气派。然而这片楼阁竟看不到一个人影,死气沉沉。 秋水寒下了马车,借着火把的光仔细观察,并没有发现白如冰留下的记号,显然这里不是白如冰找到的据点。 浮云城众人在四周仔细搜寻的一番,还是没有发现任何人。陆玄慈道:“四哥,这里很诡异,要千万小心。” 陆玄恩吩咐属下安置好行李车马,又命人检查了各个房间,都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便将闭月宫弟子分作两处休息,给秋水寒单独安排了房间。陆家五兄弟各自一间房,其余下属分散各处把守。全部安置妥当,已经是深夜了。浮云城弟子做好饭菜,分发各处。 陆玄恩将弟弟们召到自己房中商议对策。陆玄思道:“四哥,还是尽早跟天藏教联络的好。如果能由天藏教出面与飞龙营交涉,我们便可省下很多麻烦。” 陆玄玉道:“六哥说的是。朝廷虽然主动找上我们,但是我们得防着他们会背后暗算我们。所谓‘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倘若朝廷把江湖各派都收纳掌中的话,我们浮云城恐怕也难保全。” 陆玄恩沉吟道:“江湖与朝廷自古就势不两立。我们浮云城当然不能依靠朝廷存活。父亲之所以愿与朝廷合作,其实也不过是想借朝廷的力量削弱江湖各派。不过,我们首先要弄清楚飞龙营的人为什么要抓走佟晓冬,难道他们知道佟晓冬跟魑魅宫的关系?” 陆玄慈道:“佟晓冬与魑魅宫的关系,江湖上知道的并不多,朝廷若要知道,也一定是通过知情人了解的,这说明还有别的熟悉魑魅宫的江湖帮派在帮朝廷做事。我们先把这个消息透露给天藏教,让他们先行动去,我们姑且观望一段时日,到时候再伺机行动。” 陆玄恩还有些迟疑,他内心里的想法自然不能对自家兄弟道出,然而又想不出什么更好的方法解决目前的问题。他看向始终不作声的幺弟,道:“玄冰,你怎样看?” 玄冰缓缓道:“我觉得秋宫主的话很值得深思。其一,飞龙营是专门冲这闭月宫来的,为何在行动的中途突然改变目标,转而抓走佟晓冬?其二,飞龙营的人怎么会认出佟晓冬?其三,就方才秋宫主所言,对方实力很强大,要剿灭闭月宫不成问题,他们为什么在抓住佟晓冬之后不顺势灭了闭月宫?显然,抓走佟晓冬的人一定是认识佟晓冬的,而且,在他们看来,佟晓冬一定比闭月宫更加重要。这么说的话,佟晓冬的身上必定隐藏着很重要的秘密。” 众人认真思索着玄冰的话,房间里一时沉默下来。良久,陆玄玉道:“玄冰,你的意思是说飞龙营知道佟晓冬身上隐藏着秘密,所以才会在执行计划的中途突然改变计划,转而抓走佟晓冬?既然如此,那么飞龙营中究竟是谁认识佟晓冬呢?” “玄依。”陆玄慈突然道。“玄依早就与飞龙营有联系,这是我们大家都知道的事实。玄依不仅认识佟晓冬,也知道佟晓冬与魑魅宫的关系,而且我们不要忘记了徐氏父女说过,玄依的伤还没有完全好就去找佟晓冬了。我们那时都不明白玄依为什么急着要找佟晓冬,显然他一定比我们更清楚佟晓冬的秘密,毕竟他们单独在一起相处了不算短的时间,在那段时间里发生过什么,我们谁都不知道,恐怕只有玄依和佟晓冬自己知道。” 玄玉点点头,道:“这么说的话,刚才玄冰的疑问就可以找到答案了。” 陆玄恩脸色很凝重。他也认同玄慈的猜想,然而他内心里很排斥陆玄依曾和佟晓冬单独相处过一段日子的说法。尽管他对佟晓冬的变化一直心存疑虑,但他实在不愿意相信佟晓冬是因为别的男人而改变,尤其那个男人是自己的兄弟。 屋子里的气氛变得有些沉闷,就在这时,外面突然响起女人的尖叫声,不过片刻工夫,外面已经乱作一团。一名浮云城侍从匆忙进来 ,道:“四公子,有刺客。” 女人的尖叫声是闭月宫的女弟子发出来的。一名闭月宫女弟子进到秋水寒的房中,为她送去干净的衣裳,却没想到秋水寒并不在房中,而房间里留下了一张纸,纸上画着一幅狰狞的脸谱。闭月宫的弟子没有人认得这脸谱。 陆玄恩把这脸谱端详了许久,全然没有头绪。对方究竟是什么人,竟然可以在浮云城高手云集的地方悄无声息的掳走一个人。秋水寒虽然受了伤,但也不至于连个声音都发不出来,难道来人跟秋水寒是一路的?倘若是这样的话,对方留下记号又是出于什么目的呢? “会不会是那个白如冰?”陆玄玉道。 陆玄慈摇摇头,道:“白如冰不可能有这样高的功夫。白如冰是秋水寒的师兄,他们的武功上应该差得不太远。秋水寒的武功我们见识过,高虽高,但跟我们比起来也还差了些。但是来人竟然可以避开我们的重重守卫,在无人察觉的情况下把一个大活人带走,如果没有绝世的轻功是无法做到的。我不认为白如冰有这样的功夫。” 陆玄思沉吟道:“五哥的话有道理。” 陆玄冰道:“就是四哥也做不到吧。” 陆玄恩缓缓地点点头,道:“我一个人是做不到的。”他又仔细地看那脸谱,那是一张极其狰狞的脸,仿佛来自地狱的恶鬼,陆玄恩蓦地想到了一个人。“魑魅宫主……” “魑魅宫主鬼幽?”陆玄慈道。“江湖上没有多少人真正见识过鬼幽的武功,但是传言都说他的轻功天下无双,使毒的功夫更是出神入化。倘若是鬼幽亲自到来,能做到这些倒也不无可能。” “鬼幽为什么要带走秋水寒?魑魅宫现在到底在哪里?”陆玄玉问道。 陆玄慈道:“探子说赤焰帮进入到青龙山后找到了魑魅宫,但是魑魅宫中空无一人。现在赤焰帮已经退出了青龙山,似乎在往郴州移动。” 陆玄思道:“四哥,事不宜迟,赶紧通知天藏教。让天藏教出面与飞龙营交涉,尽快找到佟晓冬。只要佟晓冬在明处,魑魅宫主鬼幽肯定会现身。届时,江湖的局势也会明朗起来,我们也才好行动。” 陆玄恩还在迟疑,陆玄冰道:“救佟晓冬的事情还是不要让天藏教介入的好。” “为什么?”陆玄玉道。其他等人虽然没有出声,却也有同样的疑问。 陆玄冰道:“你们可曾想过,佟晓冬为什么要离开天藏教?她又为什么愿意留在我们身边?这里面一定有隐情。我认为,现在的当务之急不是去找佟晓冬,而是先弄清楚是谁在暗中盯着我们。我们在明处,对方在暗处,以对方的身手,如果他们要袭击我们,我们恐怕连一点胜算都没有。所以,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商讨一下怎么对付这个暗处的对手。” 陆玄恩缓缓地点点头,道:“玄冰说的有道理。我们总共有五十几个人,闭月宫的还有十来个,我们五个人分成三路,玄冰和玄思一路,玄慈和玄玉一路,我自己一路。我们把闭月宫的人遣散,玄思,你带十个人跟踪闭月宫的人,看他们会去哪里,有什么情况,随时通知我们在各处的探子传递消息。玄慈,你带二十个人去联络天藏教,告诉他们飞龙营已经暗中到罗霄山了,佟晓冬的事情暂时不要透露。另外,注意和君莫笑联络一下,看他有什么打算。如果天藏教有什么行动,你们就暗中跟着。其余的人我带着,我准备进一趟青龙山。大家稍微准备一下,尽早出发吧。” 第二十三章 迷踪(三) 妇人道:“我丈夫刚好今天去朋友家了,姑娘住一晚不成问题。吃了饭没有?锅里还有一点……” “啊不用了,我已经吃过了,谢谢!”佟晓冬忙道。 妇人招呼那少年把他的屋子收拾一下让佟晓冬睡,那少年有些不情愿,但还是去了。佟晓冬很不好意思,但是现在也没有选择,她觉得自己的运气实在是很不错的,至少没有吃闭门羹。 妇人在少年收拾房间的空里,把佟晓冬粗略打量了一下,道:“姑娘为何会独自夜行呢?” 佟晓冬苦笑道:“我家乡遭了灾,我一个人背井离乡想去郴州投奔一个亲戚,但是好像走错了路,又没有遇到客栈,就一路走到这里来了,幸好遇到了好人家……” 妇人淡淡一笑,道:“看得出来姑娘是个好人,若是其他的人我们也不敢收留。这里可不太平啊……” “哦?有贼么?”佟晓冬不由得紧张起来。 妇人摇摇头,失笑道:“贼倒没有,就是时不时有些江湖中人在这一带来来去去,有时候还打打杀杀的,闹得人心惶惶呢。” 佟晓冬暗想:“最近这里肯定有什么事情,江湖人特别多,连安若素也来了,我倒要留个心,说不定会遇到熟人。”她再三向那妇人道了谢,赶紧休息去了。 这里的夜晚格外安静,佟晓冬也觉得十分疲惫,但是因为心中有事,一时半刻也没睡着,只是躺着默想心事。不知到了什么时辰,外面似乎有开门的声音。佟晓冬不由得警惕起来,屏息凝神地听着。只听见那妇人压低声音道:“怎么回来啦?” 一个男人低沉的声音道:“要出去几天,回来拿点东西。” 妇人道:“什么事情这么急?留儿他爹,你可答应过我的……” “主人相召,有很紧急的事情。你也知道,这些年来主人一直没要咱们做过什么,这次若非有万不得已的事情也不会找到我头上来。” “他爹呀,主人不是去了好些年了吗?哪来的主人呀?” “不是少爷么?如今少爷就是咱们的主人……” “你……你要小心……尽早回来……”妇人断断续续地说着,似乎跟着男人进了屋子。 佟晓冬静心听他们说话,隐隐明白这家人似乎也是江湖中人,只是退隐多年,过着普通百姓的生活。却不知道这男人所说的主人是谁,到底有什么紧急事情竟然连隐居多年的人都找出来了。她正暗自想着,忽然看到窗子上印出一个黑影子,吓得险些叫出声来。那影子停留了一会儿便闪开了,紧接着便听到妇人的声音道:“你放心好了,她明早就走,不会给我们带来麻烦的。” 男人似乎收拾东西去了,好一会儿都没有听到什么动静。 佟晓冬终于睡去,再醒来时天已经大亮了。那妇人和孩子早已起身,正在吃早饭。妇人笑咪咪道:“睡得还安稳么?” 佟晓冬又道了谢,道:“不好意思,给你家添麻烦了。我这就要走了。” 妇人道:“吃点东西再走吧。这一路出去,得有上十里路才有饭馆,空着肚子可受不了。”说罢,去盛了一碗稠稠的粥来。 佟晓冬很感激她的好意,便匆匆吃了粥,才又向妇人辞行。 妇人道:“姑娘若要去郴州,得往东边走。最好雇辆车,要不然靠你这双脚走,得走上七八天呢。” 佟晓冬笑着道:“我先走走看吧,现在也还不确定是不是要去郴州,是十多年没来往的亲戚,也不知道还在不在那里呢。” 妇人道:“你一个姑娘家在外面可太危险了,还是找个可以投靠的地方妥当。” 佟晓冬心知这妇人其实并非一般村妇,也不便把自己的真实意图告诉她,便随口说了几句客气话,离开了这里。 此时还是清早,村子里静悄悄的,出农活的人早已出门去了,其他的人家也还都大门紧闭。佟晓冬默默叹了口气,她多么渴望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在这样温柔的早晨偎在床上睡个懒觉。可是,在这个世界,她的这一点点小小的梦想竟然都是奢侈的。她不由得苦笑起来。其实她本来有不少机会去实现梦想的,黄凤歧、厉青泽、陆玄依都给过她机会,而且他们都有足够的能力给她一个温馨的家。然而她为了自己最终都无法理解的坚持而拒绝了。佟晓冬深吸口气,对自己说,做过的事就不要后悔,后悔改变不了任何状况,只能徒增自己的烦恼。 佟晓冬走一路歇一路,直到看到沿途有给农地里送茶水的人,才发现太阳已经升得老高了。她舔舔干枯的嘴唇,想找个地方喝点水。举目四望,除了田野就是山丘,完全看不到集镇,就不用说有客栈酒家之类的地方了。这个时候,她也没有回头路可走,只能硬撑着继续前行。好在并没有走太远,山丘下的岔道口有一间茅草棚子,棚子外插着块木头牌子,上面写着一个大大的“茶”字。佟晓冬赶紧过去,跟卖茶的老婆婆要了碗茶。老婆婆觑了她一眼,搁了碗茶在她面前,脸色僵硬得很。佟晓冬只顾着猛喝水,并没有注意到这不寻常的脸色。 茶棚里除了老婆婆之外再没有别的人,佟晓冬抹了抹嘴巴,准备向这老婆婆打听这附近是否有客栈,尚未开口,就见这老婆婆忽地腾身而起,鬼魅一般地掠了出去。佟晓冬惊讶得张大了嘴巴,呆呆地望着。只见老婆婆的身影在半空中划了一道弧线,又急速地窜到一株大树上隐藏起来。这时,远远地走来六个壮汉,也来到这茶棚里坐下。其中一个人粗声道:“上茶!” 佟晓冬呆呆地瞪着他们,觉得这些人似乎在冲着她说,她不确定要不要告诉这些人她并非茶棚主人。 “还愣着干什么?上茶呀!”大汉喝道,用力抹额头上的汗,然后和他同行的人说话。 佟晓冬有些不情愿地站起身,给他们每人倒了碗茶,然后躲到一旁,默默看着。 这群人似乎说着四川话,但是地方口音很重,说得又急,佟晓冬听得不太明白,只大约听到他们提到“救人”之类的话。 “喂,小姑娘,你知道云雾庄这地方吗?”先前说话那大汉忽然又转头对佟晓冬道。 佟晓冬连连摇头。另一人道:“这里只怕没有人知道云雾庄,江湖上知道的恐怕都没有几个。” “就是,我看还是先回城去禀告少城主吧。”又一人说道。 听到他们提到“少城主”,佟晓冬不由得立即想到浮云城来,几乎就要脱口而出。就在这个时候,那隐身在树上的老婆婆忽然狂笑起来,这群人大吃一惊,纷纷站起,围成一圈,寻找声音的来源。 老婆婆大叫道:“老婆子在你们头顶上……”说完,已倏地跃到地上。 为首的壮汉沉声道:“前辈是什么人?” 老婆婆格格怪笑道:“可以告诉你们云雾庄之所在的人。” “你是魔宫……”这壮汉失声道,但后面的话他硬是止住了。 佟晓冬更吃惊了。“魔宫”不就是鬼幽和鬼冥所属的门派么?难道鬼幽离开魑魅宫了吗?一想到这种可能性,她顿时浑身热血沸腾起来,忍不住叫道:“你是魔宫的人么?” 众人一起瞪着佟晓冬,不相信这不起眼的女子竟也知道“魔宫”。 老婆婆冷冷道:“小丫头,你怎么知道‘魔宫’?” 佟晓冬心下一沉,有些懊悔自己的失言,只得道:“老人家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老婆婆“哼”了一声,算是默认了。这群壮汉也对佟晓冬的身份很感好奇,也不由得道:“姑娘到底是什么人?” 佟晓冬心想,既然话已说出口,索性就弄个明白。“我是从一个叫鬼冥的人那里知道‘魔宫’的,我知道他是魔宫弟子。” 老婆婆脸色微变,道:“你还认识少主人?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佟晓冬。” “啊!”众人竟同时惊呼起来,似乎“佟晓冬”这三个字有着惊人的影响力。佟晓冬自己都有点儿惶恐了。 “原来是佟姑娘……”那汉子道,语气十分客气。 “你们想必是浮云城的人吧?”佟晓冬道。 汉子道:“佟姑娘猜得不错。我们正是浮云城的,因为七公子被魔宫主人囚禁起来,关在云雾庄,所以我们要去云雾庄找人。” “七公子?是陆玄依?”佟晓冬失声道:“他怎么了?谁抓了他?” 那老婆婆道:“魔宫主人自然就是少主人了。你既然认得我家少主人,就该知道这一点。” 佟晓冬道:“我当然知道。但是鬼冥为什么要抓陆玄依呢?他们无怨无仇……” 老婆婆冷笑道:“浮云城向来对魔宫有觊觎之心,还多次冒犯魑魅宫,怎能说无冤无仇?” 佟晓冬道:“鬼冥是不是要救秋水寒?陆玄依是去帮忙救秋水寒的,他们应该和衷共济才是,为什么要互相对付?” 老婆婆嘿嘿笑道:“浮云城怎么会想到帮助魔宫呢?这简直毫无道理。” 佟晓冬道:“白如冰应该可以跟鬼冥解释呀,难道鬼冥也不相信白如冰么?” 老婆婆道:“什么白如冰?我可没听说过这个人。” “白如冰不是和陆玄依在一起的么?” 浮云城众人道:“佟姑娘,你有所不知,白如冰白公子虽然和七公子一起出来,但是听说魔宫主人也在此地之后就突然隐身起来,我家公子寡不敌众才被抓住的。我们也是从白公子那里知道七公子现在就在云雾庄,所以一路寻来。” 佟晓冬虽然不能理解白如冰为何不愿面对倪靖安,但是隐隐觉得大概跟秋水寒也脱不了干系,眼下唯一能为陆玄依解释的就只有她了,于是道:“鬼冥在哪里?快带我去见他。” 老婆婆本来就是要引浮云城众人去云雾庄,便也乐得为他们带路。 一行人顺着山丘走了三四里路,便看见一座规模颇大的庄院,门口上写着“云雾庄”三个大字。佟晓冬暗想:“魔宫到底有多少地盘呀?怎么到处都有他们的据点呢?” 老婆婆道:“这里就是了,你们进去吧。” 浮云城众人尚有些迟疑,担心里面有什么陷阱。佟晓冬道:“既然来了,就不要有顾虑了。如果陆玄依真在里面,就算是刀山火海咱们也要去救他。” 众人听她一说,不禁感愧,当下便昂首阔步地走进去。 老婆婆与迎上来的侍卫低语几句,那侍卫点点头,匆匆往里面去了,众人便在庭院里等候。不多时,那侍卫出来扬声道:“宫主要见佟晓冬姑娘。” 佟晓冬对浮云城众人道:“你们先在这里等一等,我一定会说服鬼冥放人的。” 浮云城众人早把佟晓冬当自己人看待,自然对她言听计从。 佟晓冬又对那老婆婆道:“老前辈,误会解释清楚之前请不要难为他们。” 老婆婆哼了一声。佟晓冬便随那侍卫进后厅去。 大厅中除了倪靖安之外,还有七八个打扮各异的人,年龄多半过了半百。佟晓冬道:“倪大哥,好久不见了。” 倪靖安沉声道:“坐下说话。”他指了指一旁的空座椅。 佟晓冬见他态度甚是漠然,心里有些不舒服。 倪靖安道:“听说你又和浮云城的人在一起?” 佟晓冬道:“只是偶然碰到。我在断魂岗见到了你和秋水寒,但是后来我被浩恩城抓走了。”她把在浩恩城遇到倪飞凤以及偶遇白如冰的事情简略地说了一遍。 倪靖安的脸色略微缓和了一些,道:“看来陆玄依没有骗我。但是我不相信他会帮我们。” “他是为了我。是我想帮忙救秋水寒。”佟晓冬定定地望着倪靖安道,“倪大哥,你应该能够理解他的想法。” 倪靖安默然片刻,看了众人一眼,道:“我们人手已经够了,不需要浮云城的帮助。” “不是浮云城,他只代表我。”佟晓冬道。她不愿意把这件事和浮云城扯上关系。 倪靖安若有所思地看着佟晓冬,道:“你怎么不先回魑魅宫去?” 佟晓冬苦笑道:“我原本就是要回魑魅宫去的,但是半路上被浩恩城的人掳走。如果我不知道这些事情的话,我当然不会插手,但是现在我已经被卷进来了,就没法坐视不理了。”她略停顿了一下,接着道:“而且,我很想狠狠教训的一个人恰好也是这件事情当中的一个重要人物,所以,我必须参与。” 倪靖安微讶道:“你要教训的人?是谁?” “就是浩恩城现在的城主安若素。我听说秋水寒落在了潇湘郎君的手上,这个安若素和潇湘郎君沆瀣一气,杀害了倪飞凤。算起来的话,这个倪飞凤跟倪大哥你应该是一族的。” 倪靖安沉声道:“不错,她是我的堂姐。倪飞凤的仇我们也一定要报。” “所以说,这件事情我必须要看到结果。你相信我,陆玄依绝对只是来帮忙的。而且我来这里就是为了劝阻他的,我不希望把他也牵扯进来。” 倪靖安命人带佟晓冬去见陆玄依。佟晓冬长长地吁了口气,她知道倪靖安不会接受陆玄依的帮助,那么只要她表示出不再关心此事,陆玄依应该就会放弃的吧。她心里默默琢磨着要说的话,不知不觉已经来到陆玄依被囚禁的地方。 陆玄依被关在一间四周都钉得密密实实的木头房子里,门外守着两名壮汉。得了倪靖安的命令,这两名壮汉打开了房门,放佟晓冬进去。 屋子里很暗,只有木头缝里透进来的光亮。佟晓冬尚未看到陆玄依,就听到他沙哑的声音道:“晓冬,你怎么来了?” 佟晓冬看到陆玄依的身影立在自己面前,他的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很模糊,但仍能看出这两天的不见,他的下巴上都生出了胡子茬,脸色十分憔悴。佟晓冬心下好生不忍,不由得抓着他的胳膊哽咽道:“对不起,都是因为我,害得你受罪。” 陆玄依笑道:“你这么关心我,我死都甘心了,吃这点小苦头算得了什么?” 佟晓冬心里大受感动,道:“我这两天想了许多,觉得这件事情我还是不要多干涉的好。刚刚我也见过秋水寒的哥哥鬼冥了,他也不希望我和这事扯上关系。所以,我想我们还是离开吧。” 陆玄依沉吟道:“你真的这样想?” 佟晓冬点点头,缓缓道:“我确实已经很累了,只想找个找个地方好好休息一下……” 当下,两人离开木屋。佟晓冬去向倪靖安道了别,便拉着陆玄依离开了云雾庄。浮云城众人见他们平安出来,都十分欣慰,一行人迅速离去。 眼看云雾庄早已离得远了,佟晓冬才道:“玄依,你先回浮云城去吧,我也先回魑魅宫作个交待,然后去浮云城找你。” 陆玄依明知她这是托词,也不挑明,淡淡道:“你一个人走我怎么放心?还是我送你去吧。” 佟晓冬道:“你又不是不知道魑魅宫跟浮云城关系不好,你若去了,搞不好弄出些事端,徒生烦恼。反正我这里也见着鬼冥了,他可以派人送送我。” 陆玄依沉吟道:“现在仓促之间也难定夺,干脆我们先找个地方暂且安顿下来,后面怎么办再商量吧。” 佟晓冬觉得此刻要说服陆玄依离开似乎不太可能,便依他所言。 傍晚时分,他们来到一座小镇,找了间客栈住下。佟晓冬心里还想着怎样与倪靖安再联系,之前她已把自己的想法与他说明。她打算劝走陆玄依,然后和倪靖安一起救秋水寒。虽然她帮不上什么忙,但是至少可以知道秋水寒的一些情况。再者,她心中也十分牵挂鬼幽,倘叫倪靖安以为自己和陆玄依在一起,日后与鬼幽说起来,她也甚感不安。她自己也说不上来这是怎么回事,但她就是不愿让鬼幽知道自己还和别的男子在一起。因为心事重重,陆玄依几次喊她,她都没有听见,吃饭的时候也魂不守舍。 陆玄依默默地叹了口气,道:“我也想过了,既然鬼冥丝毫不信任我,我也不便再插手他们的事情。你打算怎么做呢?” 佟晓冬道:“我当然是回魑魅宫去了。好在这里离魑魅宫也不算很远了,你不必太担心。” 陆玄依点点头,吩咐属下道:“你们护送佟姑娘去魑魅宫,一路上要多加小心。” 佟晓冬想要拒绝,但又怕陆玄依起疑改变主意,只好答应。 到了夜晚,佟晓冬想到明天就要和陆玄依分别,想起这些日子陆玄依对她的好,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一时间哪里睡得着?想着还是跟陆玄依好好说一说的好。打定了主意,佟晓冬便来到陆玄依的房间。 看到佟晓冬深夜而来,陆玄依微有些惊讶,失笑道:“怎么?害怕得不敢睡觉了?” 佟晓冬笑道:“哪里。明天你就要走了,想和你说说话。” 陆玄依与她对面而坐,道:“说吧,我洗耳恭听。” 佟晓冬看着他憔悴的脸庞,只觉得千言万语无从说起,似乎不管说什么都怕会伤害了他。 见佟晓冬欲言又止的样子,陆玄依笑道:“这可不像你,有什么不能跟我说的么?” 佟晓冬幽幽一笑,道:“玄依,你现在还有想和我结婚的念头么?” 陆玄依微怔道:“是。” 佟晓冬心中十分感动,不由得脱口道:“哪怕我心里还想着别人也不要紧?” 陆玄依微垂下脸,沉默了片刻,轻轻道:“你若心里还想着别人,就不要勉强自己嫁给不喜欢的人。” 第二十三章 迷踪(四) 关于厉青泽的出身在江湖中一直是个谜,就连赤焰帮四大长老都不十分清楚。已故帮主临终之前将四大长老和众堂主聚集到议事厅,当众宣布将帮主之位传与跟随了自己二十多年的贴身侍卫厉青泽。此言一出,满座皆惊。谁都不知道那个如影子般存在的厉青泽到底是什么来路,但是大家都知道帮主身边确实有这个神秘的人物存在,而且帮主把他视若己出。尽管当时有人不同意,但是在帮主面前,终究没有人敢提出来。厉青泽当上帮主后,原先反对他的人慢慢地消失了,直至今日,整个赤焰帮中再也没有人敢不遵从厉青泽。 闭月宫虽然处在江南一隅,但江湖上发生的任何隐秘的事情,闭月宫总有办法探听清楚。如果连闭月宫都探听不到的消息,江湖上确实也没有多少人能够知道。 夜色更深。秋水寒已渐渐走不动了,但是她并不想让自己表现得太软弱,所以一声不吭地坚持着。这时,林子里传来“簌簌”的声音,似乎有什么东西蹿过来了。三个人顿时止住脚步。倪靖安灭了火把,倏地一下子便腾上一棵树,隐蔽在了树枝里。鬼幽静静地站在原地。秋水寒也不敢动,呆呆地站立着。片刻过后,几道人影从前面闪了出来。对方中有人高举着火把,秋水寒很快便看清楚了来人。对方约摸有七八个人,为首的是个少妇,脸色有些憔悴,她后面跟着四名侍女模样的人。她的旁边还有一个中年男子和两个年轻人。秋水寒的目光从这几个人身上快速掠过,没有一个人是她见过的,然而那中年男子却立刻道:“这不是闭月宫的秋宫主么?” 秋水寒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就见鬼冥从树上飘然落下,道:“丽筠,你们怎么来了?” 那少妇正是倪靖安的妻子董丽筠,而那中年男子便是凤翔镖局总镖头谈世杰,那两个年轻人是他的两个徒儿平冲和韩榕。 “靖安,你们两个怎么不打声招呼就出来了呢?我和谈总镖头看你们出去了两天都没有回来,很担心,所以就找过来了。”董丽筠微带着责怪的语气道。 倪靖安柔声道:“我和师哥本来打算探探路就回去的,没想到遇上了浮云城的人,所以耽搁了一下。” “哦?浮云城?他们来这里做什么?难道浮云城也想上青龙山?” 倪靖安道:“我也不知道。不过,我们打听到了一个消息,晓冬似乎被后周朝廷的飞龙营给带走了?” “这是怎么回事?晓冬不是跟天藏教的郁教主在一起的吗?” 倪靖安叹道:“是啊,我亲自把晓冬交到郁教主手中后才离开的,哪知道晓冬竟然会被闭月宫的人抓住,中途却又被飞龙营的人给带走了。不知道他们抓走晓冬做什么。” “晓冬现在在哪里?”董丽筠忧心道。 倪靖安看向秋水寒道:“这是闭月宫的秋宫主,听她说,飞龙营的人带走佟晓冬后不知去向。我们现在就是去找晓冬的。” 董丽筠道:“那我们一起去吧。人多胜算大些。” 一直未说话的鬼幽忽地道:“你们都不必去,我一个人便可以。” 倪靖安道:“那怎么行?万一对方……” 鬼幽淡淡道:“我的武功你还信不过么?再说,魔宫现在需要有人镇守,你们就留下来好好保护大家。” 倪靖安道:“那你留下来,我一个人去救晓冬。” 鬼幽道:“你已经有了家室,应该以家室为重。我孑然一身,行事要方便得多。” “可是还有伯母……” 鬼幽摆摆手,道:“找不回晓冬,母亲也不会原谅我。你们都回去吧,我一个人去便可。” 谈世杰道:“鬼幽宫主,在下武功虽然平平,但是也算见过一些世面,让在下陪宫主一起去找佟姑娘,或许可以帮上些忙。” 平冲、韩榕二人齐声道:“是啊。师父,我们一起去。” 鬼幽道:“谈总镖头,这次为我魑魅宫的事情已经拖累了贵镖局,在下早已深感不安,怎么可以让各位再以身犯险?各位还是先回去,如果有什么需要,在下会向各位求助的。” 倪靖安道:“我们何不先通知郁教主?如果郁教主肯相助的话,也许很快就可以找到飞龙营了。” 秋水寒道:“不错。我听佟姑娘说过,她和郁教主的夫人是结拜的姐妹。如果郁教主知道佟姑娘在飞龙营,一定会想办法找到飞龙营的。” “晓冬和郁夫人结拜为姐妹了?”鬼幽微微吃惊道。 倪靖安没有听出他话中的异样,不由得笑道:“晓冬实在很有人缘,这么快就和郁夫人成了姐妹。这很像她的为人。”谈世杰等人也点头称是。 鬼幽心里却有些沉痛。他不知道佟晓冬是带着怎样的心情和郁夫人结为姐妹的,是否和他与佟晓冬结为兄妹时的心情一样呢? “晓冬是自己离开郁教主,还是别人把她从郁教主身边带走的?”鬼幽忽然问道。 倪靖安一愣,随即道:“我也不知道。如果是有人把佟晓冬带走的,那此人的武功一定十分惊人。我见到郁教主的时候,郁教主和夫人都保证了会保护晓冬,我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人能从郁教主手中把人掳走。” 鬼幽低喃道:“我到底还是错了……”他不禁后悔,不该勉强让佟晓冬投靠郁黎的,那时他哪里想得到郁黎会和妻子在一起。佟晓冬一定是见郁黎夫妇伉俪情深,心中痛苦,所以干脆离开郁黎,却不想中途被人掳走。此刻郁教主恐怕还不知道佟晓冬是被何人掳走的,倘若把这消息告诉郁教主,说不定会平添麻烦。他想了想,道:“晓冬的事情还是先不要告诉郁教主。我先去探听晓冬的下落,能不能救出来以后再说。” 鬼幽的态度十分坚决,倪靖安拗不过他,只好同意。当下众人分成两路,倪靖安夫妇与谈世杰师徒回魔宫去,董丽筠拨了两名侍女跟随鬼幽,一来可以当作帮手,二来想到秋水寒是个孤身的女子,有侍女在旁,起居会方便些。 董丽筠他们来时的路上曾见过一间废弃了的茅屋,鬼幽等人便径自寻了去,休息一晚。 天刚蒙蒙亮,鬼幽已经起身。那两名侍女叫醒了秋水寒,给她打了些水擦脸。秋水寒虽然是个江湖女子,但自幼在闭月宫中长大,也算是养尊处优惯了,就是在江湖中行走,无论到哪里也是被人众星捧月似的供着,哪里受过这样的苦楚?加之她身上还有内伤,脸色显得十分憔悴,然而这样却显得更加楚楚动人。 两名侍女将随身带来的干粮交给鬼幽,鬼幽把干粮分成四份,自己留了一份,道:“今天之内如果还没有结果,我们就返回魔宫。” 秋水寒也不知道能否找到白如冰,但有一点可以确定的,白如冰一定发生了什么意外情况,否则决不会到现在还不出现。她担心白如冰的安危,自己却又在别人的掌握之中,心中郁闷不已,脚下的步子不由得更艰难了。 长相思被放出来后,似乎没有了方向,四处翩翩地飞舞。秋水寒忧心道:“看来是找不到了。” 鬼幽道:“先上青龙山吧。”他刻意放慢了步子,缓缓地往前面走。两名侍女一左一右地护着秋水寒,还不时地打量四周,小心戒备。 天大亮时,鬼幽突然停了下来。三个女子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见一个青灰色的影子一闪而过。那影子在一棵大树的横枝上停住,笔直地矗立着,那树枝纹丝不动,足见此人轻功之高。鬼幽心里暗暗赞叹了一声,戒备地看着他。 来人一身青灰色的长袍,瘦削的脸型,鼻梁挺直,嘴唇紧抿,脸色显得十分凝重。他锐利的目光在秋水寒的脸上定住,冷冷道:“姑娘可是闭月宫宫主秋水寒?” 秋水寒微吃了一惊,道:“正是。阁下是……” 来人轻轻跃下,几乎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在下赤焰帮帮主厉青泽。” 这回不光是秋水寒吃惊,连鬼幽也吃了一惊。厉青泽的名气在江湖上虽然响亮,但有不少人是只闻其名而未见其人,尤其是像鬼幽这样大部分时间都在隐居的人,更是难得见到他本人。 厉青泽又看向鬼幽道:“阁下怎么称呼?” 鬼幽淡淡道:“魑魅宫主人鬼幽。” 厉青泽肃然的脸色忽地变了,有些吃惊,有些意外,又有些说不清楚的隐晦。“原来是魑魅宫主,幸会!” 他的目光从另两名侍女脸上匆匆闪过,微微露出一丝失望。 鬼幽道:“厉帮主在找人么?” 厉青泽干笑两声道:“不错,在下要找的是秋宫主。” 第二十四章 青龙山(一) 鬼幽知道他没有说实话,也不追问。 秋水寒道:“厉帮主找我何事?” 厉青泽淡笑道:“厉某先前遇到了一位姓白的公子,不知道秋宫主是否认识。” “白如冰?”秋水寒失声道。 “他在哪里?”鬼幽道。 厉青泽有些意外道:“鬼幽宫主似乎对白公子也很感兴趣?” 秋水寒急道:“厉帮主,白如冰现在何处?” 厉青泽道:“白公子此刻正在寒舍小憩。秋宫主若不嫌弃,不如也到寒舍小坐小坐。” 鬼幽森然道:“还是请厉帮主把白公子送出来的好。” 厉青泽失笑道:“白公子乃是寒舍的贵客,客人没说要走,哪有主人赶客人走的道理?秋宫主以为呢?” 秋水寒看看他二人,心里也没有了主意。她自然希望厉青泽能把白如冰带来,但也知道厉青泽定然不会答应。她又怕这两个人交起手来,无论伤了谁,于她都是不利的。倘若鬼幽败了,那凤清箫的秘籍自然是拿不到手,而倘若厉青泽败了,白如冰恐怕就有性命之忧。 正在秋水寒心头慌乱的时候,鬼幽道:“你们护送秋宫主回魔宫。”他一声令下,两名侍女应声“是”,便挽住秋水寒的胳膊。秋水寒只觉得这两名侍女力道奇大,竟都是深藏不露的内力高手。 厉青泽见秋水寒要走,心里有些急了,他专程出来找秋水寒,怎么能让她就这样走了?身形一动,就要去拦。只见鬼幽的身形闪得更快,瞬间便挡在了厉青泽的面前。 厉青泽眉头一皱,劈掌便攻向鬼幽的面门。鬼幽也不闪避,抬臂硬生生挡住他的手臂。两人的小臂一触,双方顿时感到手臂吃痛,想不到对方的力量如此强大。 厉青泽微微退了一步,冷笑道:“很好。厉某生平最大的愿望就是可以领教一下魑魅宫主的绝技。今日虽然来得十分仓促,但是此地只有你我二人,没有旁人干扰,倒也算是好时机。鬼幽宫主,请赐教吧。” 鬼幽淡淡道:“好说好说。不过,在下尚有心愿未了,恐怕不能全力而战。” “哦?什么心愿?如果来得及的话,在下可以稍等无妨。” 鬼幽道:“舍妹现今下落不明,在下必须先找到她才能安心与厉帮主比武。” 厉青泽吃惊道:“莫不是佟晓冬佟姑娘?她不是跟秋宫主在一起么?” 鬼幽奇道:“阁下怎么知道?” 厉青泽道:“在下早知道佟姑娘被闭月宫的白如冰带走,所以设法擒住了白如冰,却不想佟晓冬并没有跟他在一起而是与秋宫主在一起,所以在下一路找来,不想就在此处碰上了。难道秋宫主没有告诉阁下佟姑娘的下落么?” 鬼幽摇摇头,当下把秋水寒告诉他的经过简略说了一遍。 厉青泽道:“这好办。白如冰现在就在离此不远的地方,只要找到了白如冰,要找佟姑娘应该不难。” 鬼幽沉吟道:“厉帮主要找的人似乎不止是秋水寒……” 厉青泽轻抚额头,淡笑道:“在下也很担心佟姑娘的安危。” 鬼幽颔首道:“既然如此,在下可以马上见到白如冰么?” 厉青泽迟疑道:“鬼幽宫主打算独自一人去么?” 鬼幽淡然道:“贵处是龙潭虎穴么?” 厉青泽一愣,随即明白过来,朗声笑道:“鬼幽宫主果然艺高人胆大。敝处就在前面,阁下请!” 青龙山脚下有一处小小的庙宇。庙宇的山门早已损毁,殿阁的飞檐上结满了蛛网和灰尘。显然这是座被遗弃许久的地方。 正午时分,几名劲装男子在这庙宇前忙碌地收拾着。庙宇前一片狼藉,除了斑斑血迹外,还有一些散落的暗器的碎片。受伤的人已经进到殿阁里处理伤势去了。 厉青泽一脸阴沉。他离开这里不过半日工夫,回来却看到这么一幅景象。究竟是谁,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公然袭击赤焰帮的据点? “帮主……”厉青泽的贴身随从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他道。 “什么时候的事?”厉青泽冷漠的声音不带一丝情绪。 “半个时辰前。” “有多少人?” “这……大……大约有三个……” 厉青泽犀利的目光猛地射到那随从的脸上,那随从不禁瑟缩了一下。 “查清楚是什么来路吗?”厉青泽的语气稍微缓和了些。 “还、还不清楚。他们的动作太快……”随从小心翼翼地回复着。 鬼幽站在一旁静静地观察着,他从地上拾起一片暗器的碎片,道:“这是怎么回事?” 厉青泽的目光也转到鬼幽的手上。鬼幽的手中握着一块残缺的铁片,从形状上看应该是一块齿轮状暗器的一部分,铁片的一头还保留着两个齿尖,另一边是断口,断口很齐整,似乎是被极锋利的刃切开的。 “这是他们的?”厉青泽问道。 随从道:“不,是白公子的。他们要带走白公子,白公子就放出了这个,但是对方的剑法很快,把这个切碎了。” 厉青泽不禁动容,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鬼幽。鬼幽也很吃惊,但他脸上的面具隐藏了他的表情。 “想不到闭月宫还有这么特别的暗器。”厉青泽喃喃道。他从地上把其他的碎片都捡起来,一共有四个,正好凑成一只完整的齿轮,约莫有半掌大小。 “魔宫也有这样的暗器。”鬼幽忽然道,从怀中取出一只一模一样的齿轮。 “魔宫?”厉青泽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地名,但是除了这个名字以外,他对这个地方一无所知。 鬼幽缓缓道:“魔宫乃是先师修行之处,在青龙山极深处。” “这是怎么回事?白如冰难道也是魔宫的人?” 鬼幽摇摇头,道:“我所知道的魔宫弟子只有两个,一个是我,一个是我的师弟鬼冥。先师在世之时从未提到过还有其他的传人。” 厉青泽道:“这件事情倒有些古怪了。如果白如冰不是魔宫弟子,他的手中怎么会有跟魔宫一模一样的暗器?不过,对方究竟是什么来路,居然有这么快的剑?这暗器看起来质地很坚硬,一般的剑不可能损坏它,除非对方的剑法非常高明。真想不出会是谁。” 鬼幽把四周稍稍打量了一番,道:“还有受伤的人?” 厉青泽跨进殿中,只见地上七倒八歪地躺着十来个弟子,都是中的剑伤。 “齐翰。”厉青泽唤道。 那随从立刻肃立在厉青泽身侧,道:“帮主有何吩咐?” 厉青泽道:“把当时的情形详细地说一遍。” 齐翰略想了想,道:“半个多时辰之前,突然闯进来三个黑衣剑客,蒙着脸,看不清长相,也不知道他们有多大年纪。我们有二十多个人一起围了上去,可是我们的人连兵器都没来得及拔出来就被他们的剑刺中,虽然不至于致命,却都是刺中的穴位。他们的身手极快,似乎是冲着白公子来的,一看见白公子就要去抓他。白公子行动不便,只能打出暗器,谁知道其中一个剑客不知怎么地挥了两下,竟然把那暗器就劈成了几块。白公子当时惊得说不出话来。我们还要冲上去,他们已经把白公子抓走了。我们的人想追过去,可是他们动作太快,不大一会儿就跟不上了。” 厉青泽静静地听完,然后看着鬼幽道:“鬼幽宫主可知道天底下还有哪个门派有这么高的轻功和这么高的剑法?” 鬼幽道:“我很少涉足中原,生平所遇见过的剑术最高明的便是天藏教的郁教主。不过,那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厉青泽喃喃自语道:“天藏教么……竟然有这样的高手……” 鬼幽道:“若说轻功,天底下恐怕没有人能够超过先师。” 厉青泽沉吟道:“这么说,天底下没有哪个门派在轻功上能够胜过魔宫?” 鬼幽点点头,道:“可以这么说。” 厉青泽道:“齐翰,还有什么线索?” 齐翰想了想,道:“目前还没有发现新的线索。” 厉青泽沉默半晌,道:“看来事情变得有些复杂了。现在青龙山上除了我们赤焰帮和金刀门之外,还有闭月宫、浮云城、后周朝廷飞龙营,说不定连天藏教也来了。也许还有一些我们并不知道的高手也在那里。鬼幽宫主,你认为现在该怎么办?” 鬼幽淡淡道:“谁在青龙山上都没关系,我只想找到佟晓冬。” 厉青泽道:“不错,现在佟姑娘是关键。闭月宫的人要找佟姑娘,浮云城的人也在找佟姑娘,可是佟姑娘现在却在飞龙营的手中。莫非佟姑娘身上隐藏了什么秘密?” 鬼幽道:“不管她身上有什么秘密,我一定要尽快找到她。” 第二十四章 青龙山(二) 厉青泽道:“秋水寒说只要找到白如冰就可以找到佟姑娘。可是现在白如冰也被人带走了,阁下打算怎么做?” 鬼幽道:“我知道飞龙营是冲着魑魅宫来的,赤焰帮也好,金刀门也好,也都是冲着魑魅宫来的。既然如此,只要魑魅宫敞开大门,所有的人都会涌来。到时候所有的问题都清楚了。厉帮主,请你把这个消息宣布出去,说魑魅宫会在青龙山恭候各路豪杰。” 厉青泽微讶道:“鬼幽宫主要将各派都引到青龙山上去?” 鬼幽点点头,道:“不管佟晓冬在谁的手上,他们都会把她带来的。” 厉青泽道:“宫主这么做就只是为了要见到佟姑娘?” 鬼幽点点头。厉青泽幽幽叹了口气,他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 鬼幽道:“厉帮主,我们青龙山上见。”说罢,身形一晃,片刻间没了踪影。 厉青泽呆呆望着湛蓝色的天空,叹道:“江湖传言魑魅宫主轻功绝世,果然名不虚传。齐翰,那几个人的轻功跟魑魅宫主相比如何?” 齐翰道:“属下以为不相上下。” 厉青泽默然不语。 “教主,前面就是青龙山地域了。”君莫笑道。 天藏教的大队人马在山麓间缓缓前行。约二百人的随从护拥着五辆大马车,队伍的前方还有二十多人的仪仗,高高举着天藏教的“天”字大旗,队伍的后面则是整齐的劲装武士,有种说不出的威严气派。 郁黎骑着马,在十余名武士的护卫下慢慢行进。他的表情很严肃,眼眶有些黯淡,似乎很久没有好好休息了。自从佟晓冬突然离开,他的妻子沈云珠旧病复发险些丧命,他整个人仿佛失了魂一般。后来得知佟晓冬在浮云城的人手中,却又在与佟晓冬见面的时候听到佟晓冬那样绝然的话,那时他的心中便又似空了一样。然而他还没来得及整理好自己的心绪,却又得到佟晓冬被人掳走的消息。这些日子他的内心没有一天是安宁的,他想亲自去探听佟晓冬的下落却又放心不下妻子,焦虑之中偶尔也会产生抛却红尘的念头。 就在队伍有序行进的时候,后面传来急促的马蹄声。马背上的骑士也是一身劲装,背上插了一面三角的小旗,旗子上也绣了一个“天”字。信使策马来到君莫笑跟前,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道:“君右使,成长老有信送到。” 君莫笑接过书信,匆匆浏览了一遍,递给郁黎道:“教主,成长老那里有新进展了。” 郁黎把信看了一遍,脸色微变,道:“佟晓冬跟闭月宫的人在一起?” 君莫笑道:“成长老说那个白如冰是闭月宫主秋水寒的师兄,他们此次的目标也是魑魅宫,所以掳走佟姑娘也是合情合理的。” 郁黎颔首道:“叫成长老来跟我们会合一起上青龙山。” 君莫笑道:“我们就在原地驻扎么?” 郁黎点点头,道:“青龙山地势复杂,又是魑魅宫的领地。上去之前还是先打探打探路况,贸然进去恐怕有失。” 君莫笑点头称是,按郁黎的吩咐分头交待下去了。不多时,众人各司其职,分头行事。 郁黎翻身下马,走到妻子乘坐的马车前,柔声道:“云珠,身体怎么样?” 沈云珠揭开帘子,露出一丝温婉的笑容,道:“我没事。今天不走了么?” 郁黎扶她下来,道:“今天就在这里休息。我们等成长老来一起走。” 沈云珠看了看四周环伺的高山,不由得叹道:“这里景色很美,若是能够长住于此该多好!” 郁黎浅笑道:“这有何难?等这里的事情一了,我就去跟魑魅宫主商量商量,请他划出一块地方来,我给你建一处别院,你喜欢住多久就住多久,我陪着你。” 沈云珠温柔地看着他,笑道:“你其实是自己想偷懒,不想管教中的事务。我才不要你陪,你就呆在九江好好当个称职的教主吧。” 郁黎只是淡笑,没有多争辩。 天藏教弟子支起几座大帐篷作为休息之所。因为随行的除了护卫还有不少女眷,所以男女所住的帐篷相隔较远,郁黎夫妇居住的帐篷则在正中央,以便于众人护卫。 入夜时分,又有信使赶到,这次来的人共有三个,其中一个竟然就是那带走鬼幽的书信的谈青娥。原来那日凤翔镖局众人逃出金刀门的包围后,谈世杰和两个徒弟又返回去搭救紫巾会的人,便由谈青娥孤身前往九江送信。谈青娥顺利到达九江天藏教的总坛,谁知道教主和左右二使俱不在总坛,留守总坛的护法长老许中不敢怠慢,立即派人护送谈青娥一路寻来,不几日就联系上了教主的队伍,于是连夜赶了过来。路上又恰好碰上了天藏教的另一支队伍的信使,这三个人便一同到了驻地。 郁黎还没有将信拆开,先吩咐属下给谈青娥安排食宿。谈青娥尚不知道父兄的安危,她已完成了使命,心中再没有什么负担,便想起了父亲来,心中不免伤感。郁黎道:“谈姑娘,你放心,我立刻派人沿着红花镇一路查探,一有令尊的消息就立即来报。”谈青娥只好先暂时住下,听候消息。 郁黎又向那护送谈青娥前来的弟子询问了总坛的情况。那弟子道:“总坛一切安好。何左使与许长老时常通信,各堂口都很正常。”郁黎见这弟子也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女孩子,勉励了她几句,要她下去休息,明早再走。 把谈青娥这边的事情安顿好了,郁黎便又听成长老那边派来的信使的汇报。 那信使道:“成长老已经命天府、天宇、天阁三堂共三百弟子往这里出发,预计明日傍晚便可以到达。” 郁黎点点头,知道一切都按照正常的情况在发展。他挥退众人,独自在大帐中,这才将鬼幽的书信拆开。信是鬼幽亲自书写,大意是佟晓冬的真实身份已被母亲识破,母亲有意让两人结为夫妇,他知道佟晓冬心有所属,不愿令她为难,故而借口魑魅宫要应对强敌将她送走,请郁教主代为照顾。他言语精炼,对魑魅宫目前的困境只字未提,也未表示求援之意。 郁黎将信看了两遍,还是想不透鬼幽要佟晓冬来投靠他的用意。显然此举并非佟晓冬愿意,否则她也不会自己离开。佟晓冬在魑魅宫生活的那几个月里两人究竟发生了什么?他想知道,却又知道自己没有立场。这信来得太晚了些,如果当日佟晓冬到来的时候他就看到了这封信,那么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任佟晓冬离开的,毕竟鬼幽那么信任他,请他帮忙照顾佟晓冬,他不知道再见到鬼幽如何跟他交待此事。 郁黎在大帐中枯坐了半晌,还是决定把这信给妻子看看。沈云珠还没有睡下,见郁黎一脸忧色,忙道:“怎样了?有不好的消息吗?” 郁黎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给你看看这个。”他把信递过去,自己在一旁看着。 沈云珠看完了信,黯然道:“这都怪我,没有照看好晓冬。如果我早些体察到她的心事,她就不会离开了。” 郁黎拍拍妻子的手,道:“这怎么能怪你呢?是我太大意了。好在我们现在知道晓冬在闭月宫的人手上,等成长老来了,大概就可以知道晓冬现在的位置了。” 沈云珠默然片刻,道:“黎,有些话我很早就想说了……” “有什么话你尽管说,别闷在心里。”郁黎道。 沈云珠轻轻叹息了一声,道:“是关于晓冬的……” 郁黎一愣,失笑道:“你和晓冬才认识不久吧……” 沈云珠点点头,道:“跟她见面的确是不久。不过,我听说她的名字已经有大半年了。” 郁黎脸色微变,有些局促不安,道:“哦?想不到晓冬在江湖上已经那么有名了?也难怪,听说她跟惊鸿公子是很好的朋友,她人缘很广……” 沈云珠淡淡一笑,道:“是啊,我和晓冬一见如故,我真的很喜欢她。你不反对我把她当妹妹看吧?” 郁黎微笑道:“你们不是已经结拜为姐妹了么?” 沈云珠幽幽叹息了一声,道:“这样就好。我觉得自己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虽然我曾暗暗发誓,一定要和你白头到老,但是生死无常,何况我自己的身体又是那样,我知道自己时日不多了……” “别胡思乱想了,秦大夫不是说过,只要好好调养,你的身体会慢慢好起来的……”郁黎搂着妻子的肩膀安慰道。 沈云珠轻轻偎着他,幽幽笑道:“秦大夫这样说,不过是为了安慰我们。常言道:生死由命。我并不怕死,只是想到如果我不在人世了,你会怎么样呢?当初我家对你提出那样苛刻的条件,而我自己又……唉,我实在是不配做郁家的媳妇。如果你真为我好,就为郁家想想吧。不管怎么说,我终究是郁家的媳妇,将来我也要去面对郁家的先祖。郁家几代单传,你的年纪也不小了,如果因为我而绝了郁家的后嗣,我死也不会瞑目呀。” 第二十四章 青龙山(三) 郁黎沉默片刻,道:“云珠,如果你觉得郁家一定要有后嗣,这简单,我们可以收养,你喜欢男孩女孩都可以,想要几个孩子也可以。天藏教你也不必担心,教中能人很多,何左使、君右使,还有几位长老,他们哪一个都足以担当教主之职。这么些年,我常常不在教中,教中大大小小的事务都是他们去做的,不是一样做的很好吗?我只希望我们夫妻能够在一起,高高兴兴地,我就心满意足了。” 沈云珠凝视着他,眼中已溢满了泪水,她哽咽道:“你的心意我都知道。好吧,我也没有什么别的要求。现在我已经有了结拜的妹妹,我又是那么喜欢她。你答应我,以后如果我不在了,你一定要代替我好好照顾晓冬。” 郁黎道:“晓冬自有她的亲人照顾……” “她哪有亲人?你难道不比我更了解吗?” “她以后会嫁人……” 沈云珠幽幽一笑,道:“那就等她嫁了人,你再抛下这包袱吧。” 郁黎无言地看着她。沈云珠转过身,淡淡道:“晓冬说她和一个朋友曾经有一个约定,可是那天她却说那个朋友已经死了。你认识她那个朋友么?” “不……不认识。”郁黎不安道。 沈云珠面朝郁黎灿然一笑,道:“你知不知道你有一件极不擅长的事情?” “什么?” “撒谎!”沈云珠笑着道:“你一向都很诚实,因为你从来没有必要去撒谎。所以,当你不得不撒谎的时候,你的声音、你的表情都显露出你没有说实话。何左使没有告诉过你这一点吗?” 郁黎垂下头,更加不安,像个做错事情的孩子。 沈云珠微笑道:“不过是个一起看星星的约定,又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这次如果把晓冬找回来了,你一定要兑现你的承诺。” 郁黎默然不语,他也不知道是否还有这样的机会,世事的变化实在无常。 夜色笼罩下的青龙山说不出的诡谲,幽暗的山体在微亮的天幕里映下幢幢鬼影。山脚有一大片楼阁参差不齐地嵌在山体上,形成独特的景观。这里曾是紫巾会的总坛,如今已变成了金刀门的据点。 此刻,主楼里正弥漫着一股沉重的气氛。金刀门的门主盛承威闷坐在首座,脸色阴沉。他的下手处肃立着几名堂主模样的人,也都是一脸的阴沉。大厅里静得似乎听得到外面的风声。 一名弟子进来报道:“赤焰帮厉帮主到。” 盛承威微微吃惊地瞪着孙达。孙达沉吟道:“干脆就趁这个机会跟厉帮主把话挑明白了。” 盛承威轻轻冷哼了一声,亲自迎了出去。 厉青泽一脸的高深莫测,令金刀门众人心里惴惴不安。盛承威讨好似的笑道:“厉帮主有何吩咐只管派人前来就是,怎么还大驾亲临?” 厉青泽淡淡道:“魑魅宫主已经现身了,阁下知道么?” 盛承威脸色大变,道:“鬼、鬼幽现身了?厉帮主从何得知?” 厉青泽冷冷道:“阁下的眼线不是遍布青龙山么?怎么都没有发现吗?” 盛承威尴尬地偏过脸,道:“此事……说来惭愧。不知是哪里的高手,专门与本门弟子作对。本门……现在可谓是损失惨重……如今浮云城也插进来一脚,在下真是腹背受敌,力不从心呀。” “浮云城?浮云城找你们来了?”厉青泽有些意外道。 孙达忙道:“这个还不能确定。刚刚有探子来报,说看见浮云城的人上了青龙山。不过他们人不多,只有十来个。” 厉青泽失笑道:“这回可热闹了,该来的都来了,不该来的也来了。”他略顿了顿,道:“盛门主,此次青龙山之行恐怕会有诸多意外,阁下有何打算?” 盛承威笑道:“在下还能有什么打算?当然是与厉帮主并肩而战了。本门与贵帮素来合作愉快,这次当然也不例外。” 厉青泽轻叹道:“这一次只怕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似乎有更加强大的敌人躲在暗处,盯着我们。赤焰帮向来不做没把握的生意,这一次,厉某就当一回旁观者吧。” 盛承威听他那意思,似乎是要放弃这次的行动,不由得慌了,道:“厉帮主,这可是贵帮扬威江湖的绝佳时机,何况帮主武功盖世,如果就这么放弃,实在是可惜呀。在下听说飞龙营有意与贵帮合作一同灭了魑魅宫和天藏教,本门也愿意为贵帮效犬马之劳。那魑魅宫和天藏教再怎么厉害,又哪里敌得过贵帮?” 厉青泽淡淡一笑,道:“盛门主不知是从哪里听来的消息,怎么知道本帮在和飞龙营合作呢?” 盛承威一愣,不明白厉青泽突然这样说的目的,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孙达。孙达忙道:“厉帮主,江湖传言甚多,有不实之处,还望厉帮主见谅。” 厉青泽不置可否地一笑,道:“这次青龙山上一定会十分热闹,方才厉某已经说了,亏本的生意本帮是绝不会做的。魑魅宫主知道各派都已到了青龙山,所以放出了话,请各派到山上一聚。盛帮主如果有意上山,就先做好准备吧。” “做……做何准备?”盛承威不解道。 厉青泽轻叹一声,道:“阁下也是一派掌门,凡事还是自己拿主意的好。”说罢,微微点点头,阔步离开了。 盛承威脸上有些挂不住,恨恨道:“赤焰帮也不过是贪生怕死之辈。飞龙营这次可是有备而来,他们要灭的可不仅仅是天藏教和魑魅宫……” 孙达低声道:“门主慎言……” 盛承威会意地点点头,再不说话。他低头思索片刻,目光从厅中众堂主及属下们的脸上扫过,众人都有些凄凄惶惶,似乎为刚才厉青泽的话而感到不安。 盛承威道:“纪堂主,我们还能调动多少人来?” 纪翃略想了想,道:“回禀门主,我们在粤西可调动的弟子大约还有三百多人,都是朱雀堂的。” 盛承威道:“有件事情我们不能不防。飞龙营虽说要与我们合作,但他们毕竟是朝廷的人,跟我们这些江湖人终究不是一路。他们表面上要和赤焰帮联手,暗地里却要除掉赤焰帮。谁知道他们暗地里是不是也想除掉我们,所以这次一定要格外小心。先通知高堂主,叫他做好准备,随时接应。我们先上青龙山看看形势,如果对我们不利,我们就立刻撤退,去朱雀堂休整。” 纪翃得了命令,立即派人传信。盛承威又命孙达将现有的二百多名弟子编成纵队,分次上山。安置妥当,盛承威长长地吁了口气,喃喃自语道:“听说这青龙山上隐藏着魔宫主人一个极大的秘密,灭了魑魅宫之后,得好好找找……” 孙达凑到近前,道:“门主,魔宫主人的秘密江湖尽知,依属下看,那天藏教、浮云城、闭月宫、飞龙营说不定也都在打那秘密的主意。” 盛承威冷哼道:“你以为本座不知道么?这青龙山迟早是我的,灭了紫巾会只是第一步棋,下一步就是灭了魑魅宫。天藏教若是还要帮着魑魅宫,飞龙营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嘿,就让他们去拼个你死我活。厉青泽的话也不无道理,等他们斗得鱼死网破,我们再出手,便可坐收渔利了。” 孙达笑道:“门主真是深谋远虑。那厉青泽向来小瞧我们金刀门,这样也好,就让他对我们没有戒心,我们才好行事。” 盛承威点点头,道:“孙堂主,你还是多跟赤焰帮的长老们联络联络,有什么消息要尽快告诉我们。” 孙达连连称是,他忽地又想起什么来,压低声音道:“门主,听总舵那边传来的消息说,太夫人最近似乎有些异常,门主要多留心……” “玄依,你看我这身打扮怎么样?” 陆玄依嘴角噙着微笑,打量着一身戎装的女子。不消说,这女子就是佟晓冬了。 “怎么样?怎么样?很帅吧?”佟晓冬兴奋地叫着,生平第一次穿上铠甲,她高兴得几乎要晕了。虽然这铠甲重得要命,但看起来真的很神气,她还是觉得累得值。 陆玄依嘴上没说什么,心里着实赞叹。佟晓冬穿上军装的样子看起来英姿飒爽,精神焕发,很讨人喜欢。就连欧阳将军都一直笑着点头。飞龙营中尽是男子,佟晓冬一个女孩子呆在其中实在是有些不方便,欧阳将军便命人给佟晓冬找来了一套小号的军装,姑且女扮男装。佟晓冬和陆玄依同住一座营帐,两个人各睡一张床,倒也太太平平地过了几天。 这一日,欧阳将军下令拔营。佟晓冬穿上刚送来的军装,犹自兴奋着,见陆玄依开始收拾行装,不禁高兴道:“准备上山了么?” 第二十四章 青龙山(四) 陆玄依道:“山路不好走,你穿着铠甲不累么?” 佟晓冬道:“累是累,不过我想让大哥看看我穿铠甲的样子。” 陆玄依脸上闪过一丝犹豫,他淡笑道:“你这样子上山的话,只怕还没到山上就累趴下了。” 佟晓冬想了想,觉得他的话有道理,恋恋不舍地脱下铠甲,穿着便装,还是男子打扮。 随着号角声起,飞龙营的军人们排好了队伍,浩浩荡荡地往青龙山上进发了。 佟晓冬和陆玄依紧跟在欧阳将军的后面,因为山路崎岖,马车无法前行,大家便步行上山。大队人马在山林间行进,原本寂静的林子顿时热闹起来,不时有受惊的飞禽在树杈间扑腾着翅膀,发出奇怪的叫声。 佟晓冬的心蓦地伤感起来,她想到此行对于魑魅宫来说是凶多吉少,然而她却做不了任何事情,她只盼望能够尽快到鬼幽的身边,和他一起面对所有的敌人。 陆玄依见原本高高兴兴的佟晓冬突然沉默起来,说道:“在想你大哥么?” 佟晓冬撇撇嘴,苦笑了一下。陆玄依沉默片刻,幽幽道:“你会怪我么?” 佟晓冬长叹一声,道:“有什么可怪的呢?人各有志罢了。我觉得欧阳将军也不是坏人,但是他有他的立场和使命。” “到了山上,你有什么打算?” 佟晓冬苦笑道:“这话该我问你吧。你有什么打算?是你要我留在这里的。” 陆玄依微微一愣,佟晓冬说的不错。可是,他为什么要留下佟晓冬呢?也许从他们两个人跋涉在去往郴州的路途中,在那寒冷的野外露宿的时候,佟晓冬温柔的手指为他抹去梦中的泪水时,他就已决定把她留在身边了。这也许无关男女情爱,但自幼便孤独的他从佟晓冬身上感受到了久违的母亲般的温柔,他永远无法忘记自己被鬼冥的剑刺中后生命垂危之时,佟晓冬曾那样不离不弃地守在他身旁,用她冰凉的双手紧紧包裹他僵硬的手指,那是怎样灼热的感觉!那个时候,他倾听着佟晓冬柔美的歌声,心里就已暗暗决定,一定要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有可能再听到佟晓冬的歌声。 “是的,当初是我把你带出了浮云城,所以我得把你再带回去。”陆玄依突然说道,脸色显得高深莫测。 佟晓冬失笑道:“你的意思是,还要带我回浮云城?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这里的事情结束了我就会回去。” “怎样才算是结束呢?” 怎样才算是结束呢?欧阳将军是奉朝廷的命令前来的,目的就是彻底剿灭魑魅宫。只有魑魅宫彻底消失了才能算是结束吧。“你大哥应该已经做好了应敌的准备吧?”陆玄依道。 佟晓冬长叹道:“但愿吧……” 两个人一路说着话,不知不觉已经来到了半山腰了。这里林深坡陡,气氛有些诡秘。 前面探路的士兵回来禀报说发现了一些路标。欧阳将军将陆玄依、易弧等人召集起来商讨此事。军队暂时停了下来,士兵们按各自的编次休整。佟晓冬一个人远远地坐着,她想知道欧阳将军他们谈论的内容,但是她不能靠近他们,只好闷闷地望着密林深处。 就在佟晓冬兀自出神的时候,陆玄依走到她的身边,道:“在想什么?” 佟晓冬蓦地一惊,随即淡笑道:“想什么时候才能见到我大哥。” 陆玄依道:“也许快了。我们要先行上山。” 佟晓冬吃惊道:“先行上山?我们不一起去吗?” 陆玄依道:“就是我们。我、你,还有易弧。”他略停顿了下,接道:“前面发现了魑魅宫留下的标志。大将军担心是对方故意设下的陷阱,所以派遣先头部队去探查虚实。那些士兵都不熟悉这里的地形,所以大将军叫我们这些惯走江湖的人先行一步。我知道你一定不原意留下来,所以我已经跟大将军说了,带你一起去。” 佟晓冬心里略为安定了些。既然魑魅宫故意留下了标志,显然他们已经做好了应敌的准备。但是佟晓冬还有些事情没弄明白,她不知道欧阳将军愿意让她留在军中的目的是什么。难道欧阳将军还不知道她与魑魅宫的关系么?陆玄依到底是怎么向欧阳将军介绍自己的呢? “大将军知道我也是魑魅宫的人吗?”佟晓冬终于还是问了出来。 陆玄依道:“知道。我已经告诉过大将军了。” 佟晓冬奇怪道:“既然这样,大将军不怕我跑回魑魅宫吗?” 陆玄依失笑道:“大将军本来就没打算俘虏你,又何来怕你跑回去呢?你是以我的朋友的身份留下来的,对我的朋友,大将军自然是很客气的。” 佟晓冬更奇怪了,“你跟大将军究竟是什么关系?难道也是像易弧那样,为朝廷做事的?” 陆玄依脸色微沉,缓缓道:“我为大将军做事。”他似乎不愿多谈,迈开步子上山去了。他后面紧跟着易弧和易弧手下的十来个人。佟晓冬不敢耽搁,连忙快走几步,跟在陆玄依身旁。 越往山上走,地势越陡峭。佟晓冬忆及当初上山时有鬼幽一路相伴,悉心呵护,后来又有马将军等人抬轿迎接,往事历历在目,不由得触景生情。 见佟晓冬走得十分吃力,陆玄依放慢了步子,道:“吃得消么?” 一旁的易弧怪声怪气道:“带个不会武功的女人上山不是自找麻烦么?” 陆玄依冷冷地瞪了他一眼,伸出手来,道:“我扶着你。” 佟晓冬不想令陆玄依为难,索性大方地牵着陆玄依的手。陆玄依的手掌上生了许多老茧,佟晓冬道:“你的手很粗糙呀。” 陆玄依“嗯”了一声,淡淡道:“练剑练出来的。” “对了,怎么总没见你带剑呢?” 陆玄依道:“我使的是软剑,藏在身上,一般不轻易拿出来。” “哦,我想起来了。”佟晓冬拍拍脑门,道:“那次你和鬼冥交手就是用的软剑,对不?” 提起与鬼冥交手的事,陆玄依又想起了许多当日的情形,手不由得握紧了些。佟晓冬察觉到他的异样,她不能确定他是喜是怒,只好闭紧嘴巴。 易弧不耐烦他们两人走得慢,径自带着自己的人走到前面去了。 佟晓冬见易弧已去得远了,压低声音道:“那个人一看就很讨厌,你怎么能够忍受跟他一起共事呢?” 陆玄依撇撇嘴,道:“这个人武功不错,手下有不少人脉,朝廷很倚重他,所以大将军对他也十分客气。” 佟晓冬道:“玄依,你还是早些回浮云城吧。我不知道你究竟跟你的兄弟们有什么恩恩怨怨,但我看得出来,他们真的很关心你。是不是你们之间有什么误会呢?很多事情一定要说出来才能解决的。”她这么说着,却想起了自己对郁黎的一番心情,还不是没有说出来吗?所以才这样反反复复,不干不脆的,甚是恼人。 两个人默默地走着,时不时地看看路边的葱茏的树木。佟晓冬想着,假如没有这次的任务,就这么慢慢地走下去,随意地欣赏风景,人生又何尝不惬意呢? 一阵急促的呼喊声打破了林间的寂静。两个人对视了一眼之后,陆玄依纵起轻功,飞快地朝那声音奔去。佟晓冬还没回过神来,就不见了陆玄依的身影,只听见他的声音在耳畔回荡:“在这里等我……” 佟晓冬知道此地极不安全,她乖乖地站在原地,不敢动弹。没过多久,就见陆玄依的身影出现在不远处,正朝她招手。佟晓冬连忙跑过去,跑到近前,才发现周围除了易弧等人外,还有十来个统一打扮的人,其中一个恰恰是佟晓冬认识的孙达。 孙达一见佟晓冬,吓了一跳,失声道:“佟……佟姑娘?” 佟晓冬也觉得自己的头大起来了,没好气道:“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呀,孙堂主。” 孙达惊疑不定地看着易弧道:“易大人,怎么佟姑娘也在这里?” 易弧道:“她是陆公子带来的。” “陆公子?”孙达心底一沉,觉得佟晓冬身边的这个俊秀青年有些眼熟,又是姓陆,莫不就是……他想起去年一个风雪之夜偶遇佟晓冬的事情来,这个人分明就是当时奄奄一息的浮云城的七公子陆玄依。他刚才带着人在这附近埋伏着,不想与易弧的人撞上了。金刀门其实早与飞龙营联络上了,因此与易弧是认得的,然而孙达却不知道陆玄依也在飞龙营中。他生怕陆玄依认出自己来,连忙打个哈哈,道:“这位陆公子风神俊朗,仪表不凡,想必也是欧阳将军的手下爱将咯。” 易弧皮笑肉不笑道:“那是自然。” 第二十五章 敌友难分(一) 佟晓冬冷冷道:“孙堂主可真会演戏,你不是早认识陆玄依的吗?记得我们第一碰面的时候,你明知道陆玄依的身份还要杀他,难道你这么快就忘了?” 听到这话,孙达的脸都黑了,他有些不知所措道:“岂敢岂敢!那个时候在下有眼无珠,多有冒犯,恕罪恕罪。” 陆玄依冷冷道:“我刚才就认出他了。既然我们现在要一起做事,过去的事我暂时也不会计较。” 孙达长吁了口气,抹了抹额上的汗珠。 易弧道:“孙堂主,你带人在这里干什么?” 孙达道:“易大人有所不知,那魑魅宫宫主又带着人返回魑魅宫了,听说还大开宫门,叫各派都去呢。我们门主怕其中有诈,命在下埋伏在此地,探察形势。”他指了指前方,道:“魑魅宫的入口就在前面不远的地方,先前赤焰帮的人进去过。不过那个时候魑魅宫里空荡荡的,外面也没有什么机关,但现在可就难说了。依在下看,还是先看看再说。” 佟晓冬听说鬼幽又回魑魅宫了,心里又高兴又担心,她想立刻去魑魅宫与鬼幽相见,可是孙达和易弧显然不可能让她离开,可怎么办呢?佟晓冬心里很急,不由得胃隐隐作痛起来。她心头一动,捂着肚子道:“哎哟,我想解手。玄依,你陪我去找个隐蔽的地方。” 易弧和孙达都暗暗揣测,这个佟晓冬跟陆玄依的关系真不寻常,连解手都要陆玄依陪着。可就算两个人是那种关系,公然提出这样的要求也算是惊世骇俗了。所以,不单易弧和孙达大吃一惊,连陆玄依也错愕地瞪着佟晓冬。 佟晓冬哪里想到这么多呢?她只想和陆玄依避开易弧说话,连忙拉着陆玄依的手往林子深处走。 走了几十步,佟晓冬见周围似乎没有人,道:“好了,现在好说话了。” 陆玄依一颗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尴尬道:“你……你是装的么?” 佟晓冬拍拍陆玄依的肩,笑道:“你真是冰雪聪明,就知道我有话要私底下跟你说。你刚才也听到了,我大哥已经回到了魑魅宫,我得去见他。我不管你来这里的真正目的是什么,反正我得回魑魅宫,你得帮我。” 陆玄依道:“我们本来就是要去魑魅宫。” “不,我的意思是,我要单独去,不和他们一起。我得告诉大哥,外面有很多敌人。”佟晓冬恳求地看着陆玄依,“我知道这样会让你很为难,但是,如果……如果魑魅宫真的有危险,我大哥遭遇什么不测的话,我……我也……”佟晓冬说着,声音竟颤抖起来。她是真的害怕,飞龙营是真正的军队,力量那么强大,她实在不知道怎么做才能阻止飞龙营进攻魑魅宫。 陆玄依早就料到佟晓冬会跟他提出去魑魅宫的请求,只是他没有想到直到此刻佟晓冬才说出来。陆玄依的心里其实也早有打算,他想独自进入魑魅宫,但并非是对付鬼幽,而是为了魔宫的绝学秘籍。他需要利用佟晓冬的身份,然而他内心里又不愿把佟晓冬放在被利用的位置上,所以,当这个可以公然进入魑魅宫的好机会到来的时候,他反而迟疑了。 “玄依,你快点下决定吧,不管行不行,你得跟我表个态。”佟晓冬不安地四处看着。她虽然把陆玄依当朋友看,但是从内心讲,她并不了解陆玄依。 陆玄依沉吟道:“好吧,我可以让你去魑魅宫,但是我得和你一起去。” 佟晓冬定定地看着他,道:“你保证不跟我大哥动手?” 陆玄依点头道:“我保证不动手。” 佟晓冬当即拍掌道:“好,我们马上就去。” 陆玄依扫视四周,压低声音道:“这里有不少金刀门的人,我们绕远一些。你跟紧我。” 两个人便朝着魑魅宫的方向而去。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林子里愈发寂静,不时有一两声奇怪的鸟声从远处传来。再往前走,竟隐隐听到有人打斗的声音。两个人立刻放慢了步子,一点一点地朝那声音的方向移动。约摸又前行了几十步远,就见林子稀疏起来,不远处有一大片空地,地上的草都被踩得稀稀拉拉的。就在这片空地上,有两个人正在激斗。这两人都是赤手空拳,其中一个穿着黑衣,脸上还戴着面具,另一个个头甚高,深紫色的绸缎外袍显得十分贵气。佟晓冬定睛一看,不由得失声叫道:“陆玄恩!” 佟晓冬这一声叫唤,令交手的两个人猛地收住了手。 陆玄恩认出是佟晓冬,立即飞奔过来,一把把佟晓冬搂在怀里。那黑衣面具人只是在原地呆呆地站着。 佟晓冬心头一片茫然,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做梦,陆玄恩把她抱得好紧,她几乎有些透不过气来。 陆玄恩终于放开了佟晓冬,他的脸色十分憔悴,下巴上长出了些胡子茬,声音也有些沙哑,道:“你到底是从哪儿钻出来的?” 佟晓冬看着陆玄恩,心头有了许多的暖意,她轻笑道:“你一定想不到我遇上谁了。你看……”她回头一看,竟不见了陆玄依的踪影。“咦?玄依呢?他刚才明明还跟我在一起的……” 陆玄恩一听到陆玄依的名字,连忙四处搜寻,哪里还有别的人影。忽地他又想起那黑衣人,连忙把佟晓冬揽在身边。 黑衣人定定地看着佟晓冬,佟晓冬也定定地看着他。过了一会儿,她轻轻吐出两个字:“大哥……” 黑衣人缓缓取下面具,露出一张瘦削的、被一条伤疤纵贯脸庞的脸来。 陆玄恩震惊地瞪着他。他从来没有见过这张脸,就在他震惊得无法动弹的时候,佟晓冬的身影已经飞快的扑了过去,扑到黑衣人的身上,死死抱着他,哇哇地大哭了起来。 自从离开魑魅宫后,她一直在追悔,一直在思念,一直在忍受,此刻,她已经无需顾虑了,她知道,这世上若还有最后一个角落可以容她放肆地宣泄感情,那就一定是鬼幽的怀抱。 陆玄恩回过神来,已经知道这个黑衣人正是魑魅宫主人鬼幽,也就是佟晓冬的大哥。他到此地不久,突然碰上这个黑衣面具人,对方二话不说就朝他动手。两个人刚过了三十来招,佟晓冬就出现了。倘若没有佟晓冬的出现,陆玄恩觉得自己恐怕不是对方的对手。那黑衣人的拳脚功夫很怪,轻身功夫极好,他的招数简直沾不到黑衣人的衣襟。而那黑衣人似乎也只想跟他试试拳脚,并没有要伤害他的意思。虽然他告诉自己鬼幽是佟晓冬的大哥,但看见佟晓冬那样亲密地抱着鬼幽,肆无忌惮地号啕大哭,他的心里竟然有些酸溜溜的。 鬼幽极力隐忍着没有让眼泪流下来,他轻轻拍了拍佟晓冬的后背,道:“好了,平安回来就好了。” 佟晓冬本来也不是很爱哭的女孩子,这一次算是哭得很激烈的了。她不好意思地抹抹脸,笑道:“大哥,我太想你了。” 鬼幽身体一颤,强忍着想抱住她的冲动,道:“我也想你。” 佟晓冬想起陆玄恩还在一边,连忙道:“看我真糊涂,忘记给你们介绍了。他叫陆玄恩,是浮云城的人。”她又朝陆玄恩笑了笑,道:“玄恩,不用我介绍,你也该知道他是谁了吧?” 陆玄恩点点头,道:“魑魅宫主的武功果然惊人,在下很佩服。” 鬼幽淡淡道:“陆公子刚才似乎也没有尽全力。在下久闻浮云城的大名,却还没有见识过浮云城的武功,所以刚刚试探了一下。得罪之处,还望陆公子见谅。” 陆玄恩一来是真的钦佩鬼幽的功夫,二来鬼幽是佟晓冬的大哥,他不由得在言语上客气许多,道:“岂敢岂敢。能与名闻天下的魑魅宫主较量武艺,实乃在下生平之幸事。” 佟晓冬心情极好,笑道:“这叫不打不相识吧。大哥,宫里现在怎么样了?我们还是先回去吧。” 鬼幽道:“宫里还是老样子。陆公子若不嫌弃,请到寒舍小坐片刻。” 佟晓冬想起飞龙营就在不远的地方虎视眈眈,忙道:“玄恩,你还是一起到魑魅宫里来吧,后周朝廷的飞龙营已经上山来了,他们人多势众,你如果碰上他们,说不定会有危险。” 陆玄恩道:“这个我已经知道了。鬼幽宫主,在下有一事不明,先前跟在下一起前来的十几个随从怎么会突然不见踪影?” 鬼幽淡淡道:“他们只不过暂时被迷药迷住,困在别处罢了。陆公子请放心,在下很快就会让他们来见陆公子。” 陆玄恩道过谢,心里却暗暗吃惊。江湖传言魑魅宫主使毒的功夫极高,他以前还不甚相信。因为浮云城在使毒这方面也算是行家了,却没想到鬼幽竟然能够在他的眼皮底下把他的十几个随从弄倒并且还藏了起来,这种能耐简直是匪夷所思。 第二十五章 敌友难分(二) 魑魅宫确实是一大强敌,难怪父亲这么些年来都没打算对魑魅宫动手。魑魅宫能够在强敌环伺、朝廷的多次打击之下支撑这么多年,看来绝非仅靠运气和天藏教的支持。 魑魅宫中除了比从前安静了许多,再看不到许多老弱妇孺之外,其它的倒也没有什么变化。佟晓冬深吸口气,道:“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还是自家好哇!” 鬼幽想到佟晓冬这些日子在外面颠沛流离,心里很是难过,道:“都怪我考虑不周,让你在外面吃了很多苦。” 佟晓冬笑道:“没什么,还碰到了很多老朋友呢……”她看向正专注的打量周围环境的陆玄恩,心里 “咯噔”了一下。浮云城对魑魅宫素有不轨之心,只是因为一直不了解魑魅宫的真实情况而不敢轻举妄动。这次,她竟然把陆玄恩引入了魑魅宫,这算不算是引狼入室呢?她看着陆玄恩昂藏的身影,又觉得这么看待陆玄恩很有些卑鄙,不管怎样,陆玄恩对她是不错的。本来江湖帮派争斗也是极正常的事情,只是个人立场不同罢了。想到今后她依然不得不面对自己的众多朋友将成为战场上的对手的现实,就觉得心里很难受。 鬼幽引陆玄恩坐定,道:“陆公子觉得魑魅宫如何?” 陆玄恩一愣,不明白鬼幽如此一问的目的何在。 佟晓冬道:“玄恩,如今玄依就在飞龙营中,你们打算怎么办呢?” 陆玄恩沉吟道:“飞龙营的目标是魑魅宫,如果玄依还在飞龙营的话,他肯定还会再来的。我想暂时不离开青龙山,就在这里等着他。” 佟晓冬道:“大哥,我在飞龙营呆过几天。我留心观察过,飞龙营大概有上千名士兵。除了朝廷的士兵外,还有不少江湖人物,其中一个领头的名叫易弧,听说他曾经是华山派的弟子,武功很高。他们现在离此地已经不远了,先头部队大约有一百多人。飞龙营的统帅姓欧阳,是个很厉害的角色,带兵很有经验,各路人马安排得井井有条,令行禁止,无人不从。飞龙营这次带了这么多人,还准备了大量的粮食,恐怕是打算打持久战了。咱们得好好准备呀。” 鬼幽微微惊讶地看着佟晓冬道:“看不出来,你对行军打仗这么在行。” 陆玄恩心里更加吃惊,不由得想到:佟晓冬不愧是魑魅宫主的妹妹,毕竟跟一般的弱质女流不一样。他想到自己已经定了婚约的唐门千金,不禁怅惘地叹了口气。佟晓冬又何尝比那唐真差呢?只是,婚事乃是父亲定下的,浮云城里素来是这样的规矩,子女的婚事只能由父母作主,任他陆玄恩是何等不羁的人,在这一点上也从来没有想过要改变。在陆玄恩内心深处,其实还有更大的一个隐忧,那便是佟晓冬的心思太过细密深沉,他甚至无法确定佟晓冬对他的真实心意。有的时候,他竟觉得自己只是一厢情愿地喜欢着她,而佟晓冬的心中却另有其人,只是他还不知道那个人究竟是谁。 佟晓冬不好意思地一笑,道:“哪里,不过是想着魑魅宫的处境,所以观察得仔细些。我对打仗可是一窍不通的……” 正说着,有人进来禀报说宫门外发现了形迹可疑的人,问宫主如何处置。佟晓冬忙道:“大哥,不能再犹豫了。飞龙营的先遣人马已经来了,后面估计还有大部队。我看咱们青龙山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如果能够守得住的话,敌人一定自己会退去的。目前还是不要跟他们正面冲突,要尽量保存我们的实力。” 陆玄恩沉吟道:“宫主,在下觉得晓冬的话很有道理。听说之前也有赤焰帮前来侵扰,可是无功而返。宫主何不依照前策,避其锋芒?” 鬼幽道:“现在情形与先前不同。先前我不愿与赤焰帮正面交锋是因为打算放弃魑魅宫,所以把宫中弟子全部转移了。可是如今我宫中多了许多外人,恐怕大家意见不一致……” “外人?”佟晓冬奇道:“还有谁在这里?” 鬼幽道:“都是你认识的。你们随我来。”说罢,把二人领到后院。后院里静悄悄的,佟晓冬好奇地四处张望,这里曾是她经常游玩的地方,虽然有两个多月未见,但景致并没有什么变化。想起当日离开这里的情形,佟晓冬不禁长叹口气。 不知从何处走来一名侍女,见过鬼幽道:“宫主,客人们已到暗云阁。” 鬼幽点点头,对佟晓冬道:“暗云阁是上个月才建好的,你还没有去过。” 佟晓冬知道鬼幽早就开始着手修建新的处所,以备日后敌人来犯时藏身使用,这暗云阁想必就是其中之一。 那侍女领着众人穿过层层树丛,钻进一条崎岖的甬道。点点微光从岩壁中透出来,甬道里显得朦朦胧胧的。 佟晓冬有些胆怯地抓住鬼幽的袖子,鬼幽回头看了看她,握住她的手,道:“注意脚下,路不太好走。” 陆玄恩走在后面,心里满不是滋味,可是他又觉得自己没有立场去计较什么,脸色便一直阴沉着。 似乎过了很久,终于走出甬道。只见一大片泛着粼光的湖水映着蓝天白云,湖畔有数丈阔的沙滩,沙滩外堆积着嶙峋的怪石,不远处便是茂密的树林,树林间隐隐约约露楼阁的飞檐。 “是仙人湖!”佟晓冬欢呼起来。 鬼幽道:“不错,这里是仙人湖。当初我们是从另一条暗道到这里来的,刚刚走的那条路是新挖出来的。”他环视一周,道:“你离开魑魅宫没多久,这里就建好了。那日赤焰帮攻上山来,我命大家都退到这里来,然后封住通道。赤焰帮无论怎样也找不到这里来。” 陆玄恩道:“宫主此次让许多宫外的人住在这里不怕泄露了通道的秘密么?” 鬼幽淡淡道:“我现在已决意要保住魑魅宫,也就没有必要躲在这里了。何况,江湖上也并非没有人知道这里,躲在这里也不是长久之计。” 几个人说着话,已经来到一处规模较大的楼阁面前。最前面的楼阁上写着“暗云阁”三个字。 那引路的侍女进去不大一会儿,便出来了一群人。佟晓冬一看,高兴得几乎要尖叫。这群人都是她认识的,有倪靖安董丽筠夫妇,有谈世杰师徒三人,还有那紫巾门的少主欧阳楚楚。更叫佟晓冬想不到的是,连秋水寒也在这里。除了欧阳楚楚跟佟晓冬只是一面之交外,其他众人跟佟晓冬都是共过患难的,大家也十分牵挂她,此刻相见,真是悲喜交加。 佟晓冬看到谈世杰,又想起他的女儿谈青娥来。“谈总镖头,还没有谈姑娘的消息么?” 谈世杰黯然地一笑,道:“还没有。不打紧,小女在江湖上走惯了,她会顾好自己的。请佟姑娘不要担心。” 佟晓冬知道他嘴上说不担心,其实脸色却是很担心的。她不想再提及这些让人难过的事情,便扯开话题,道:“大家都在这里,咱们青龙山可就热闹了。” 秋水寒又见到陆玄恩,不禁皱起眉头,道:“陆公子可找到白如冰了么?” 不待陆玄恩回答,鬼幽已自道:“白公子原本是被赤焰帮抓住了,但是后来又被几个神秘的高手带走了。” 秋水寒的脸色不禁变得更加苍白。 佟晓冬奇道:“大哥,你怎么知道?” 鬼幽便把先前遇上厉青泽的事情简要说了一遍。大家听说世上竟然还有可以在眨眼间击伤赤焰帮众高手的高人在,都不禁面面相觑,不知道对方究竟是敌是友。倘若对方是朋友,那么此次对付飞龙营和赤焰帮便有极大的胜算;倘若对方助纣为虐,那么后果将不堪设想。 佟晓冬道:“我们还是乐观一些好。我觉得那几个人肯定不是飞龙营的人,否则他们不会对赤焰帮动手。而且他们对付的人是我们的敌人,敌人的敌人是很容易成为我们的朋友的。所以大家不要太沮丧。” 听到佟晓冬这样说,大家的脸色略为好了一些。只有秋水寒依然很担心,佟晓冬心细如发,怎么会看不出来?道:“秋宫主,你也别太担心,白如冰的武功很高,一般的人对付不了他。既然对方的武功那么好,肯定不会是一般的江湖人物。你想想,真正的高手怎么会甘愿沦为朝廷的走狗?我想,对方一定大有来头,至少不会是飞龙营的帮手。” 秋水寒感激地朝佟晓冬一笑,道:“之前我们对你多有冒犯,你还对我们这么好,我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 佟晓冬道:“我知道你们不是坏人。你和黄凤岐是朋友,自然也就是我的朋友。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个道理我还是懂的。” 第二十五章 敌友难分(三) 众人略微寒暄了一番,然后进入到阁中,分主次坐下。佟晓冬便给大家讲了讲山下的形势。听说飞龙营有大队人马驻扎在山下,众人不禁变了脸色。 陆玄恩道:“各位不要太紧张。飞龙营固然人多势众,但我方也不差。听说天藏教正往青龙山来,连郁教主本人和‘天魔’‘地妖’二位使者也一同前来。在下虽不才,也可略尽薄力。而且在下也已经发出讯号,召唤在下的众兄弟前来,大约过不了几天,他们也会到这里来。届时,我们的力量便足以与飞龙营相抗衡了。” 众人听说天藏教主及左右二使即将到来,都兴奋起来。要知道天藏教三巨头在江湖上俱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物,而世人最想目睹的莫过于自从登上教主之位后便从未在江湖中露过武功的郁黎了。毫无疑问,郁黎的武功是极高的,但是,究竟有多高,世人却不得而知,所以,大家都希望此次郁黎前来能够露一两手真功夫,这也是所有练武之人的愿望。 与大家的兴奋全然不同的只有佟晓冬一个了。她极力忍着内心的激动,这些日子来,她一直努力不去想起那个人。想到郁黎就要到这里来了,佟晓冬竟坐立不安起来。 青龙山。正午。 刺眼的阳光大剌剌地映照在青龙山半山腰的一大片空地上。这空地上横七竖八的倒着数十具尸体,暗红色的血已将这片原本干燥的土地浸湿了。 空地十余丈外驻扎着飞龙营的军队,士兵们围成一个个的圈子,正在休整。这里只有一座帐篷,乃是大将军欧阳季齐坐镇之处。此刻,陆玄依面色沉重地站在欧阳季齐的旁边,而欧阳季齐的脸色却平静得多。 “大将军,天藏教的力量不可小看,我们还是先撤下去吧。”陆玄依道。 欧阳季齐挥挥手道:“不必。我看天藏教的人数甚少,就算他们高手众多,但是好汉双拳难敌四手,我们的人数比他们多出几倍,我们轮番上阵,累也要累死他们。听说天藏教的教主就在这里,只要拿住了天藏教的教主,即使他们还有援军到来也无可奈何了。” 陆玄依沉吟道:“大将军的意思是,还要再进攻吗?” 欧阳季齐颔首道:“不错,吩咐第二路小队准备进攻。” 陆玄依不再说话,默默地走出营帐,把大将军的命令交待下去。由三十个人组成的小队立刻在队长的带领下出发了。陆玄依登上一处地势较高的地方,远远地看着。只见天藏教那边也出来了十来个人,双方并没有过多的言语便开始交手。天藏教人数虽不多,却个个都是好手,面对比自己多出一倍还不止的敌人竟丝毫不乱。然而飞龙营的人也不是窝囊废,每个士兵的功夫都是实打实地练出来的,何况,这些人长年在战场上厮杀,自然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了。因此,这一仗也打得甚为惨烈。 自从早晨与天藏教意外相遇后,飞龙营便与天藏教交上了手。欧阳季齐此次前来青龙山的目的一个是要灭掉魑魅宫,另一个便是顺势消灭天藏教。天藏教自从郁黎当上教主之后便与朝廷彻底决裂,并且转而扶持魑魅宫。深知魑魅宫历史渊源的大周朝廷自然不能容忍天藏教和魑魅宫的存在,因此派出了战功赫赫的欧阳季齐亲自带领专门为对付江湖人物而组建的飞龙营,来执行这次艰巨的任务。 陆玄依的心情很复杂。他知道父亲陆奇峰向来不喜欢和朝廷联手,但对他暗中和朝廷接触这件事还是多有包容的。陆玄依不傻,他怎么会看不出朝廷对于江湖各派的真正意图?这次朝廷要打击的是魑魅宫和天藏教,下一次他们又会把矛头指向哪个门派呢?终有一天,浮云城若不肯归顺朝廷,就必将成为朝廷对付的目标。但是想到自己未解的身世,他不得不留在欧阳季齐的身边,因为欧阳季齐是他已故母亲的表弟,只有欧阳季齐才能告诉他自己的身世。眼下,欧阳季齐正忙于对付魑魅宫和天藏教,陆玄依知道他这个表舅很希望他能留下来帮忙,所以允诺等这里的战事结束之后就将当年的事情跟他说明白。为了这个允诺,陆玄依便留了下来。 这一仗又过了一个时辰,飞龙营的第二个小队已经全军覆没,地上的尸体又增添了不少。天藏教那边也损失了八九名弟子,然而天藏教主还没有现身。不等天藏教稍有喘息,飞龙营的第三路小队又上去了。陆玄依的眉头皱得更深。照这么打下去,于双方都是不利的。他不太能够理解欧阳季齐的用意,虽然飞龙营人多势众,但也不能就在这里和天藏教同归于尽呀,据探子来报,天藏教的大路人马不用多久就可以抵达此地了,倘若在这里损耗过多的兵力,一旦天藏教的援军到来,后果不堪设想。 此刻在飞龙营的另一端,距离双方厮杀的战场约摸七八丈远的地方,就是天藏教的阵地。郁黎和沈云珠并肩而立,六十多名弟子分为三层守卫在四周。 和郁黎夫妇在一起的除了随行的弟子以外,还有凤翔镖局总镖头谈世杰的女儿谈青娥。眼看形势已经极其危急,谈青娥道:“郁教主,我们还是往山上去吧。” 沈云珠凝视着丈夫,一言不发。郁黎缓缓地摇摇头,道:“现在还不行。如果现在就上山,飞龙营趁势往山上攻的话,魑魅宫就非常危险了。再坚持一下,何左使他们就快到了。” 谈青娥还想再说什么,沈云珠拍拍她的肩膀道:“谈姑娘,你相信郁教主吧。” 谈青娥看着天藏教的弟子与敌人拼死而战,眼眶不由得湿润了。她想起自己的父亲和师哥们与敌人厮杀时的情景,不知道父兄们现在怎样了。 太阳已经偏西,这个时候,山下传来了一阵阵呐喊声,树林中隐约可以看见飘扬的大旗。 “教主,是金刀门的人!”探子匆匆上来禀报。 郁黎的脸色一沉,朝沈云珠道:“你和谈姑娘在这里稍等一等,我去去就来。”说罢,就要往战场上去。 “教主……”沈云珠不安地望着自己的丈夫。 郁黎朝她温柔地一笑,道:“我答应过你不跟人动手,我就只去说几句话。” 沈云珠微嗔道:“我就怕你不肯跟人动手。对那些人,千万别手软。” 郁黎一怔,随即又笑了笑,道:“好,都听你的。”沈云珠这才露出一丝笑意,目送郁黎离开。 飞龙营那边因为突然来了大批援军而沸腾起来,欧阳季齐与金刀门主盛承威见过面,互相寒暄了几句。 盛承威得意洋洋道:“欧阳将军,本门的行动很迅速吧?我后面还有三百多人即将上山来,要不了多久,天藏教就会在此覆灭。到时候,欧阳将军可不要忘了金刀门的功劳哇。” 欧阳季齐微笑道:“那个自然。现在天藏教的力量已是强弩之末了,在下就送门主一个人情,就由门主率贵派弟子上前去擒住天藏教主,然后在下表奏朝廷,给门主记个头功,如何?” 盛承威脸色微变,暗想:“好狡猾的主意!要我的人上去送死……”他知道金刀门决计不是天藏教的对手,但是欧阳季齐的话说得又那么冠冕堂皇,他若拒绝,一来显得金刀门贪生怕死,二来也显得不知好歹。正犹豫不决,战场上又是一片轰动。所有人的视线全部转了过去。 只见天藏教那边数十名弟子突然缓缓朝战场而来。战场上的众人立即分散开,天藏教的弟子分列两侧,神情振奋地看着从两列队伍的中间缓缓走出的教主。 欧阳季齐、盛承威、陆玄依等人都一眨不眨地望着郁黎。须知道,郁黎登上教主之位已经十年,随着天藏教势力的日渐强大,郁黎的名字也越来越响亮。然而江湖中真正见过他的人却很少。郁黎常年在外漂泊,即使是本教弟子也少有人与他打过照面。因此,郁黎突然在此地现身,所有的人都停下了动作,想把这个江湖上极负盛名的大人物看个清楚。 郁黎脸色淡然地走到场地中央站定,飞龙营的士兵们只觉得一股迫人的力量扑面而来,不由得不约而同地往后退了两步。 “欧阳将军,幸会!”郁黎朗声道。 欧阳季齐也走到前面,微微欠身道:“郁教主,幸会!久闻阁下大名,今日一见,真是三生有幸。” 郁黎淡淡道:“郁某哪有什么名气,不过是借了先翁的一点余荫罢了。郁某虽是江湖鄙人,倒也听说过将军的武功,将军从戎二十年,大小战役不下百次,攻城略地,无往不胜。着实令人佩服。” 第二十五章 敌友难分(四) 欧阳季齐微有些受宠若惊,道:“惭愧惭愧。想不到郁教主对在下了若指掌,在下对郁教主却一无所知。” 郁黎淡笑道:“将军过谦了。将军不是早在三年前就在九江设下了暗防,严密监视本教的一举一动吗?将军若不是做好了充分的准备,又怎么会贸然出兵呢?” 欧阳季齐干笑两声,道:“郁教主当真是神目如电,什么都瞒不过阁下。” 郁黎只是冷冷一笑,目光转到了盛承威的脸上。他就只那么淡淡一瞥,盛承威却激灵灵地打了个寒颤,竟有些畏惧他的目光。 “盛门主,太夫人身体还安好么?”郁黎忽然问道。 盛承威一怔,随口道:“还好。” 郁黎淡淡笑道:“太夫人对盛门主此次粤西之行不知是何评价?” 盛承威心头一凛,回头看了看孙达。孙达显得十分不安,低垂着头。盛承威大声道:“这是本门内部之事,不劳阁下费心。” 郁黎微微一笑,道:“在下确实不愿过问阁下的家务事。只是令先尊在世时曾嘱托过在下,倘若他老人家百年之后太夫人有需要在下效力的地方千万不要推辞。令先尊乃是江湖名宿,在下自然不敢拒绝。恰巧日前在下收到太夫人一封信函,似乎对贵门近来发生的一些事颇有些为难之处,希望在下能够帮忙拿个主意。正好今日盛门主在此,看来我们的确需要坐下来好好叙一叙了。 ” 盛承威听他这么一说,心里更加慌乱了。须知盛承威乃是金刀门已故掌门盛天南侧室所出,晚年才得此子。盛天南的元配虽无所出,但因其出身于江湖武林世家,因此在金刀门中地位颇高,盛天南对其也一向尊重。盛天南去世后,掌门之位自然落在了盛承威的手中,但是盛老夫人对盛承威十分反感,她有意扶持盛承威的异母兄长,同样是侧室所出的盛家长子盛承恩接掌门主之位。这件事在金刀门中已经是人人尽知的秘密了,盛老夫人毫不掩饰自己的想法。但是盛承威乃是盛天南临终之际亲自将门主之位传与他的,所以盛老夫人迟迟没有行动。郁黎方才所言虽然亦是事实,倒未必是具体言说此事,然而盛承威心里一直不踏实,一听郁黎这么说,想当然地便联想到这事上去了。 盛承威暗想,倘若天藏教真的插手金刀门的内务,自己虽有门中不少弟子的支持,但终究敌不过老夫人和天藏教的联手,到时候门主之位不保,说不定连性命也丢了。他原本意气风发地来,结果被郁黎三言两语堵得不敢出声,金刀门的一百多名弟子俱都噤若寒蝉,气焰尽消。 欧阳季齐不由得佩服其郁黎来。起初他只闻其人之名,总觉得江湖传言难免有失实之处,想那郁黎不过三十出头,又是年少时接掌教主之位,这些年来并未听说他有何建树,因此并不像江湖中人对郁黎有多敬畏。不过就从方才的几句言语中,他就发现郁黎看似不问江湖事,却对江湖中的利害关系了若指掌,连他三年前在九江布防的绝密之事都清楚,可见天藏教的眼线遍布天下,说不定连自己的飞龙营中都有天藏教的探子。念及到此,欧阳季齐心中打定了主意,若不趁此机会除掉郁黎,此人日后一定会成为极大的麻烦。眼下自己飞龙营主力尚存,又有金刀门一百多人充数,单从人数上讲就是天藏教的几倍。天藏教虽然高手不少,但毕竟只几十个人,也不可能人人都是高手,只消集中力量擒住郁黎,或者杀掉他,其他人等就不足为虑了。 郁黎见欧阳季齐目光闪烁,心里已经十分提防了,又见对方人马开始移动,知道以欧阳季齐常年在战场上纵横的经验必定会在此处与自己死战,当下也不多言语,暗暗吩咐属下摆好阵势。他有多年未曾真正在江湖上动过手,但今日情势危急,便顾不得许多了,他决定大展身手,也不枉自己一身的功夫。 天藏教众弟子见教主不但现身,还准备身先士卒,顿时群情激昂,一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飞龙营的士兵们也早已杀得热血沸腾,也不知是谁一声大喊,双方人马已厮杀在一起。 郁黎目光一沉,身形微动,从众人头顶掠过,直奔欧阳季齐而去。欧阳季齐抽出宝剑,也不躲闪,将宝剑横在胸前护卫。郁黎乃是赤手空拳,但他竟似毫不畏惧,明知对方有兵器,还是直直地朝欧阳季齐劈去。欧阳季齐只觉得对方的掌风宛如利刃一般,刷在脸上生疼生疼,不由得退开几步。他旁边的扈从一拥而上拦在前头,一旁的陆玄依也从腰间抽出软剑,从人群中刺出。郁黎连出两掌拍倒两人,顺势从一人手中夺下一柄长剑,长臂一旋,不过眨眼工夫,又有四五个人中剑倒地。 陆玄依只看郁黎这一招便知道自己跟他连十招都过不了,然而欧阳季齐是志在必得,他也不可临阵退缩,只这犹豫的一瞬间,又有十来个人受伤。但是飞龙营的士兵如潮水般地不断涌来,任郁黎武功再高,毕竟也只是单枪匹马,为了避开密不透风似的的进攻,郁黎只能不断地腾身跃起,他虽然身体上没有受什么伤,但因耗费了许多体力,衣裳竟已经被汗浸湿了。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天藏教这边相继有人倒下,飞龙营渐渐占了上风,只要再过得一个时辰,天藏教便再也无力抵抗了。盛承威见天藏教大势已去,连忙招呼金刀门的弟子也围住郁黎,只见郁黎的四周已是围得水泄不通了。 郁黎虽然自幼便在江湖走动,也见过不少大阵仗,但孤身对付这么多人倒是头一回,他原本心肠甚软,极少伤人,平时也不与什么人结怨,然而今日一战,他也是被逼无奈,剑锋所到之处尽是血肉横飞,他自己身上也沾了不少旁人的血,一身淡青色的长衫变成了斑驳的紫红。 那盛承威见郁黎浑身是血,只当他已受了重伤,心头大喜,喝开人群,提起大刀便向郁黎砍去。郁黎正杀得满心焦躁,突然见人群散开,一柄大刀劈到面前,他全力一挡,竟将大刀格飞。盛承威顿时傻住,呆呆地看着面前血人一般的郁黎。还是金刀门的弟子反应快,十来个人一起攻上前来,其余的人连忙把盛承威拖出了人群。刚刚喘了口气的郁黎见人潮又涌过来,暴喝一声,抖出数十个剑花,煞是灿烂。其实他本可以轻身而退,然而天藏教尚有弟子与敌人拼命,后方又有自己的妻子随从,想到这些,他便觉得心头沉重,恨不得立时杀光所有的敌人。 远远看着的欧阳季齐连连叹道:“天藏教教主果然名不虚传……” 陆玄依心头却有些惨然,毕竟他也是江湖中人,虽然不得已为朝廷效力,但想到郁黎乃是一教教主,一方宗师,倘若竟死在乱军之中,说出去也是武林同道之悲。他虽有心放郁黎生路,但这话却不知如何说出口。正踌躇间,忽听得周围呼声大作,丛林间似乎有人群闪动。 陆玄依定睛一看,暗道:“今日是天要亡天藏教了。”原来那丛林间的人竟是赤焰帮的。赤焰帮弟子的服色都是一色的,肩头绣有一团红色的火焰,极易辨认。他正要跟欧阳季齐禀报,却见赤焰帮的弟子突然冲向飞龙营的人,与飞龙营的人厮杀起来。飞龙营的人本来都已筋疲力尽,眼看就要取胜,不想赤焰帮的弟子又如洪水猛兽般地扑来,饶是他们再如何勇猛,也心胆俱寒,无力招架了。陆玄依忙道:“大将军,赤焰帮竟然倒戈帮起天藏教来了。形势于我们极不利呀。” 欧阳季齐也没有料到赤焰帮会突然出现,竟然还与自己的人马动起手来,他一时也摸不透赤焰帮主的用意,眼看若再不撤兵,只怕自己的人马要先覆没在此地了。欧阳季齐沉声道:“收兵!” 陆玄依心里暗暗松了口气,连忙传令下去。飞龙营的士兵一听到号令,如遇救星般地飞快地往山下去了。 郁黎陡然之间没了对手,浑身便如虚脱了一般,以剑支地,喘着粗气。他抬起眼,只见迎面匆匆走来一个瘦高的人影,待走到跟前来,他才看清是个约摸三十岁的男子,长相甚是俊俏,穿着一身藏青色的长袍。郁黎深吸口气,站直了身体,用袖口抹了抹脸,朝来人抱了抱拳,道:“阁下想必就是赤焰帮的厉帮主了。” 厉青泽没有想到郁黎竟能将素未谋面的自己一眼认出,不由得佩服道:“郁教主真好眼力。” 郁黎苦笑道:“厉帮主见笑了。” 第二十五章 敌友难分(五) 当下天藏教弟子将本教弟子的遗骸收拾在一处,集中掩埋了,然后把剩余的人数清点一番,幸存下来的不过十余人了。 厉青泽领着赤焰帮一百多名弟子帮忙将战场清理干净,把飞龙营战死的士兵也掩埋在一处,并做上了标记。郁黎默默看着,待收拾完毕,众人一起往山上去。 郁黎与妻子、谈青娥及守护的侍从会合,沈云珠一见丈夫浑身是血,早已吓得面容惨白,后来知是别人的血迹才微微放下了心。 厉青泽道:“郁教主不奇怪在下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么?” 郁黎淡笑道:“今日这青龙山上,是敌则非友,是友则非敌,何必问什么因果?” 厉青泽拊掌道:“很好,有郁教主这句话,在下也就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在下受魑魅宫主之邀前往魑魅宫,不知郁教主愿否与在下同行?” 郁黎颔首道:“甚好。” 众人浩浩荡荡地往山上走,把夜宿的鸟儿都惊醒了,只听得林子里到处是鸟儿扑腾的声音。正行进间,只见旁边的丛林中隐隐约约地闪现出火光。 厉青泽看向郁黎道:“飞龙营这么快就回来了?” 郁黎道:“应该不是飞龙营。”待那火光渐渐近了才看出是一队人马,似乎人数不少,队伍绵延甚远,服色都是统一的深色劲装。 “咦?那不是天府堂堂主达静芝么?”沈云珠一眼便认出走在那队伍最前面的一名中年男子。 郁黎认了半晌,才想起此人果然是地处湘皖境内的天府堂堂主,心里不由得暗暗惭愧,自己对教中弟子的熟识程度竟不如妻子。 那队人马走到跟前,也认出了教主和夫人。达静芝见教主一身血衣,大惊失色道:“教主受伤了么?” 郁黎把先前同飞龙营血战的过程简略讲了一遍。达静芝惶恐道:“属下护法来迟,属下该死。”原来他们天府、天宇、天阁三堂按照原定计划应该是在傍晚时分到达的,谁知这青龙山地形复杂,他们在山中绕了半天竟走错了路,并没有从郁黎他们等候的那条路上来,而是由别的路上来的,因此错过了飞龙营的阵营不说还来晚了一个多时辰。那天宇堂堂主夏永焕和天阁堂堂主庞雨二人也上前请了罪。 郁黎道:“这不怪你们。青龙山之险要难行乃是天下尽知的,你们能够安然到达这里已属不易,就不必自责了。”郁黎见本教中能够就近调遣的人马已经到来,心里便安妥了,于是吩咐属下列好队伍一起往魑魅宫去。 达静芝命人找来一套干净衣裳给教主换上,郁黎换了衣裳,简单梳洗了一番,又略为调理了气息,感觉精神好了许多。他生性爱好洁净,但是打理自己又绝不拖拉。一旁的厉青泽见郁黎从先前的血人一个转眼间又变成了清雅稳重的文士,心中不禁大是惊异,暗想:“这天藏教主在江湖中久负盛名看来确实不虚。” 达静芝又道:“教主不如再稍待片刻,何左使曾派人传言,说今日子时之前必到此地。属下看时候也差不多了,不如等何左使到来再一起走。” 郁黎想了想,道:“也好。”他与厉青泽商议道:“厉帮主打算如何?” 厉青泽道:“这是贵教内部之事,在下不便多言。既然贵教人马尚未到齐,在下就先行一步了。” 郁黎道过谢,目送他与赤焰帮众人离开。 沈云珠待厉青泽走远了,才缓缓道:“我听说这位厉公子也是江湖上了不得的人物。却不知他究竟是敌是友。” 郁黎沉吟道:“厉青泽的出身在江湖中一直是个谜,他为人处事向来与众不同,虽然近年来外面多传言他已与周廷合作,但看今日这情形似乎又不像。不过,我们还是要多小心才是。” 众人因要等何须怨来,便驻扎下来休整。达静芝、夏永焕、庞雨三人聚在郁黎周围,略讲了讲一路上的情形。 达静芝道:“这飞龙营的主将着实是个人物,先前还听亳州那边的探子说飞龙营正在修筑工事,不想转眼间他们就已经到这里来了。” 郁黎道:“欧阳季齐本来就是一员悍将,此人武功高超不说,又精于排兵布阵。对于我们武林中人来说,此人乃是一个极大的威胁。” 夏永焕道:“那日武林大会上各派就曾说我们武林中人应该联合起来,同心同德,否则必将会被列国消灭。但是组建联盟之后谁来做盟主却争执不休,谁都想当这个武林盟主,可是谁当大家都不服气。就凭着一点,我们武林联盟也建立不起来呀。” 庞雨道:“依属下看,教主做这武林盟主谁敢不服?可惜教主对这盟主之位却毫无兴趣。” 郁黎淡淡笑道:“做盟主有什么好,劳心事太多。单这教主的位置就叫我心烦了。” 达静芝笑道:“教主无须心烦,这不何左使又回来效力了,本教有左右二使和八位长老主持,教主还是可以像从前那样云游四方。” 郁黎只是笑而不语,又想起佟晓冬来,不由得淡淡叹息了一声。 几个人还在说话,就有人报何左使到了。何须怨却不是一个人来的,跟着他的还有一个戴着面纱的白衣男子。何须怨先与郁黎和沈云珠见过礼,道:“属下因为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办,所以让他们三个先率弟子们来找教主。” 达静芝不安地垂下头,道:“属下辜负了左使的信任,害得教主险遭不测。” 何须怨吃了一惊,听了达静芝的解释后,他非但不生气,反而哈哈大笑起来。何须怨道:“可惜可惜,属下有许多年未曾见教主动过手了,今日因为来迟了,竟又错过了。” 郁黎失笑道:“我今日动手之后就有些后悔这些年来竟荒废了武功,看来日后还要多跟左使切磋切磋才好。” 何须怨连连摆手道:“不可不可,属下一把老骨头,经不起教主的神功了。倒是君莫笑可以陪练陪练。咦?怎么没见到君莫笑?” 郁黎道:“我派他做别的事情去了。”他只说了这一句,何须怨也没再多问。 沈云珠见何须怨带来的白衣男子一直呆呆站着,奇道:“何左使,这位是……” 何须怨道:“哦,差点忘了。此人乃是闭月宫宫主秋水寒的师兄,名叫白如冰。我来时的路上听说闭月宫把佟晓冬那丫头掳走了,我就带着人一路追踪,半路上的时候就见这小子被赤焰帮的人抓住了,似乎也在追问佟晓冬的下落。我就觉得有些意思,所以从赤焰帮的手上把这小子给夺了过来。这小子武功还不错,就是脾气太坏,我嫌他吵,就给他吹了支小曲子,让他安静安静。” 郁黎和沈云珠一听佟晓冬竟有这样的遭遇,脸色都变了。沈云珠道:“这位公子应该知道晓冬的下落了,何左使你问了他没有?” 何须怨道:“我当然问了,他起先怎样都不肯说,后来我给他使了点小手段他才说了实话。他说佟晓冬应该跟他的师妹秋水寒在一起。我想大概错不了,可是上哪儿去找秋水寒呢?” 郁黎道:“只要他们都还在这青龙山上就不难找到。在这里只有鬼幽最熟悉地形,我们还是得先上魑魅宫才能解决所有的问题。” 当下众人便埋头上山。走了不过三四里路便看到魑魅宫的山门了,只见山门不远处搭起了许多的茅屋,驻扎着赤焰帮的人马。郁黎道:“我们这么多人突然到来未免唐突,我们几个人先进去,让弟子们也在外面驻扎下来。” 何须怨道:“教主想得周到。”便叫三位堂主各自安排人手搭建简易住所。这些人本来就常在江湖中漂泊,搭建临时住所早已十分在行,不多大一会儿,也像赤焰帮那样搭起了十来间茅草棚子。好在现在正是四月间,气候很温和,在外面露宿正相宜。 郁黎命三位堂主在外面留守,自己携了妻子和谈青娥,与何须怨、白如冰一道,只带了四个随从,便进了山门。此时的魑魅宫虽然安静,却是灯火通明,似乎早已知道会有访客到此。不多大会儿,已有一名接引使者迎了出来,道:“请问是天藏教的贵客么?” 郁黎道:“天藏教教主郁黎,特来拜会贵宫宫主。” 那接引使者侧身道:“宫主已经等候多时了,请各位往这边走。” 夜色中的魑魅宫看起来有些幽森,自从上次赤焰帮来犯,这宫中就不大么住人了,加上这个时节正是万物滋生的时候,草木长得格外茂盛,所以夜晚看起来不免显得幽暗诡秘。 七弯八绕地走了许久,终于在一幢极宏阔的大殿前停了下来。接引使者道:“请稍候,待小人进去禀报。” 第二十六章 往事凭谁忆(一) 郁黎点点头,等那接引使者进去,自己则快速地把四周打量了一番,只觉得这里道路曲折,似乎隐含九宫八卦之意,暗想:“魑魅宫所处位置易守难攻,这里的布局又隐含阵法,岂是外人随意攻得下来的?倘若鬼幽善加利用,完全不必担忧。可是,鬼幽似乎对阵法一窍不通啊。” 他正想着,忽见一个人影匆匆从大殿中冲了出来,定睛一看,心中不由得一震。 佟晓冬正在殿中等候天藏教的到来,一听说郁黎来了,连忙就冲了出来,她只看了郁黎一眼,然后便抱住了沈云珠,颤声道:“姐姐,咱们可终于又见面了。” 沈云珠也激动不已,道:“感谢老天!你平安无事就好……”沈云珠握着佟晓冬的手,看了看丈夫,却见郁黎已举步先行了。 佟晓冬拉着沈云珠慢慢进了大殿,此时殿中早已是济济一堂。谈世杰师徒三人一见谈青娥竟然也来了,不由得悲喜交集。谈青娥一头扑到父亲怀中,哽咽得几乎不能言语。正在愁苦的秋水寒一看到白如冰,惊呼道:“如冰……”白如冰却呆呆的没有反应。 秋水寒惊惧道:“如冰,你怎样了?” 何须怨微笑道:“别急,待老夫使个小手段。”说着,从怀中摸出一支短笛吹了几个音符,白如冰的脸色渐渐变得痛苦起来,何须怨又在他耳后重重点了两下,白如冰便似猛然惊醒一般。 鬼幽慢慢走过来,道:“郁教主,别来无恙。” 佟晓冬趁大家议事的时候偷偷退出了大殿。这么多人聚集在这里,但是他们来这里的目的并不一样。佟晓冬知道,闭月宫是为了找鬼幽要魔宫主人凤清箫留下的秘籍,郁黎到这里来自然是为了帮助鬼幽抵挡敌人。那么,厉青泽和陆玄恩来这里又是为了什么呢?佟晓冬想不明白,她也怕弄明白,所以干脆逃避这个问题。 已经过了子时,佟晓冬还在园子里枯坐着,她睡不着,心里空荡荡的。魑魅宫里的灯火已经熄灭,来访者们都已被安顿下来,郁黎夫妇住在问星楼,陆玄恩住在探月楼,秋水寒和白如冰住在念海楼,厉青泽住在思云楼。问星、探月、思云、念海,不知道是谁为这些没有生命的建筑取了这么有趣的名字。佟晓冬想找人说说话,却又不知道找谁好,她想看看郁黎,但是沈云珠在,她不方便去打扰;她又想去找陆玄恩,却又怕被郁黎知道;去找厉青泽吧,可是跟他说什么呢?思来想去,还是去看看秋水寒和白如冰好了。 她住的雅轩离念海楼还有些距离,其间须通过鬼幽住的静园。经过静园时,佟晓冬看到里面还亮着灯,不由得停下了脚步。佟晓冬摸了摸怀中的面具,这是当初离开这里时找鬼幽索要的,她一直贴身藏着,牢牢地绑在身上。有时夜深人静孤寂无聊时就拿出来看看,回忆过去的时光。 “晓冬……”鬼幽的声音从佟晓冬身后轻轻响起。 佟晓冬吓了一跳,拍拍胸口,道:“大哥,你走路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可吓死我了。” 鬼幽淡淡笑道:“怎么?你心虚么?” 佟晓冬被他说中心事,黯然地垂下头。鬼幽道:“有心事?” 佟晓冬想起从前有什么事情似乎都瞒不过鬼幽,也只有鬼幽是她可以倾诉心事的对象,便道:“大哥,你若是不困的话,我想跟你说说话。” 鬼幽道:“进来说吧。”自从佟晓冬的真实身份被母亲拆穿之后,鬼幽也不再刻意与佟晓冬保持兄妹之间的距离。 园子里静悄悄的,只有桌上的一盏昏黄的油灯还在微风中摇曳着淡淡的火苗。两人隔着油灯坐下。佟晓冬觉得鬼幽的脸在朦胧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清秀,他脸上的那道长长的伤疤益发显得暗淡了。 佟晓冬幽幽叹息了一声,道:“听说白如冰的脸上也有缺陷,倒不知是怎样的。大哥,你有办法治好他脸上的伤吗?” 鬼幽摇摇头,道:“我没有办法,先师也从未教过我们这种医术。我记得当年师父为了遮住我脸上的伤,送给我一副人皮面具,后来我给了靖安。先师在世的时候喜欢做面具,如今倒是留下来不少。你拿去的那一副就是我最初戴着的。你没弄丢吧?” 佟晓冬得意地拍拍肚子,道:“当然没有,喏,它就放在这里。” 鬼幽失笑道:“你一直放在身上么?” “那当然。要不然我被人掠走那么多次,这玩意儿还不早弄丢了呀。” 鬼幽想起佟晓冬离开魑魅宫后遭遇的种种,心里很难过,道:“对不起,因为我的草率的决定,让你吃了很多苦。” 佟晓冬摇摇头,笑叹道:“干嘛说对不起,我倒觉得挺好,在外面增长了很多见识,又结交了些朋友。你看,我现在还认了一个姐姐,多好!” 鬼幽定定地看着她,道:“你离开郁教主,是跟郁夫人有关吧。” 佟晓冬默然片刻,苦笑道:“看着人家夫妻和美,我却还是孤家寡人一个,心里肯定是不平衡了,所以干脆眼不见为净。” 鬼幽幽幽道:“郁夫人是个很好的女人,在天藏教中,没有人不尊敬她。可惜,郁夫人天生体弱,就连天下第一名医秦勉都治不好。郁教主为了治好夫人的病,连教中事务都抛在一边,曾经云游四方,想寻找奇方妙药来为夫人治病,但是都没有收获。” 佟晓冬曾经听沈云珠说过这些事情,但从鬼幽这里听来,感觉似乎又不一样,说不出是伤感,还是痛心。 “你跟陆公子似乎很熟。”鬼幽忽然道。 佟晓冬失笑道:“那个人啊……我们俩老打嘴巴官司,不过跟他说话还挺有趣的。” 鬼幽道:“你高兴就好。” 佟晓冬定定地看着鬼幽略显忧伤的眼睛,心里十分不忍,道:“大哥,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办?” 鬼幽道:“我已经听郁教主说了飞龙营的事,估计暂时他们是不会来的。我打算明天先和秋宫主他们去一趟魔宫……” “去魔宫?就是我们上次去玩的那个地方吗?” 鬼幽点点头。 “去那里干什么?” 鬼幽道:“你也知道秋宫主他们此行的目的就是为了寻找先师曾留下的秘籍。其实我也不知道先师究竟留下了些什么东西。一个多月前我去过一次,确实找到了一些武功册子,居然是师父未曾教过我们的武功,我练了一阵子,觉得功夫有了很大的进步。我想,先师或许也留下了些医书也说不定。再者,我很奇怪那个白如冰竟然会使用我们魔宫独有的暗器,我想这其中一定还有很多秘密,也许再去一趟魔宫还会有新的发现。” 佟晓冬沉吟道:“也是啊,秋宫主和白如冰的师父怎么会对你师父那么了解呢?说不定他们当年是认识的。你一个人和秋宫主他们去吗?” 鬼幽道:“靖安和我一道去。他跟先师在一起的时间可比我多多了,说起来他对魔宫更了解一些。我能够成为他的师兄,只不过因为我比他大一岁而已。其实真正论武功,我未必是靖安的对手。” 佟晓冬惊奇道:“啊,真看不出来,倪大哥有那么厉害?” 鬼幽淡淡一笑。他看了看窗外,道:“很晚了,快些去睡吧。” 佟晓冬道:“大哥,明天也带我一起去吧。” 鬼幽道:“可以,但是你现在得去睡了。明天你要是起不来,我可不会等你。” 佟晓冬想到明天又可以去魔宫,早兴奋得不得了,连忙道:“好,我回去了,你也休息吧。” 她兴冲冲地走出静园,冷不防看到一个高大的影子站在园子外不远的地方,吓得险些喊出声音来。仔细一看,原来是陆玄恩,正沉着一张脸,倚着棵树站着。 佟晓冬轻轻走过去,道:“你在这儿干什么?” 陆玄恩重重叹了口气,道:“这么晚了,你还在跟你大哥聊天?” 佟晓冬撇撇嘴,道:“我又睡不着,想找人说说话。正好我大哥还没睡,所以跟他多聊了几句。你管这么多干嘛?” 陆玄恩瞪了她一眼,道:“我到处找你,已经在这里等了你半天了。” 佟晓冬道:“有什么事情你说吧。” 陆玄恩气呼呼道:“深更半夜的这这儿说吗?” 佟晓冬看看左右,深怕有天藏教的人看见,忙道:“去我那儿吧,你住的地方太远了。” 两个人匆匆来到雅轩。陆玄恩不是第一次进入佟晓冬的住处,两个人又曾经很亲密过,他也不显得生疏,径自在茶几旁坐下。 佟晓冬坐在他对面,道:“有很重要的事情吗?” 陆玄恩叹了口气,道:“你突然失踪了好几天,我们一直在找你。现在你又突然回来了,我不该来问问你是怎么回事吗?还有,玄依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第二十六章 往事凭谁忆(二) 佟晓冬也叹了口气,把这些日子的遭遇简略说了一遍。 陆玄恩听得眉头深锁,尤其是听到陆玄依要她留在他身边时,眉毛更是拧成了一团。“你在飞龙营呆过?” 佟晓冬点点头,道:“住了几天,就跟玄依住一起。飞龙营里一个女人也没有,陆玄依不放心我一个人住,所以我们俩住一起。” “你们住一起?”陆玄恩声音有些变了,瞪着佟晓冬。 佟晓冬一看他那怪异的神色就知道他误会了,笑道:“你可别想歪了,我们之间可没什么,只不过同住一个帐篷而已。我们两个人的床可隔着老远呢!” 陆玄恩尴尬地偏过脸,道:“玄依在飞龙营里怎么样?” “我看他还好,飞龙营的主帅欧阳将军对他挺好,很客气。但是我就是不明白陆玄依为什么要留在那里。” 陆玄恩沉思片刻,道:“如果这两天还没有动静的话,我就到飞龙营去一趟,我亲自去问问玄依。” 佟晓冬忽地想起一件事来,道:“玄恩,我听玄依说他不是陆城主的亲生儿子,是真的吗?” 陆玄恩脸色微变,道:“他这么跟你说的?” 佟晓冬点点头。陆玄恩长长叹了口气,道:“这件事情我也不是很清楚。玄依到浮云城来的时候只有四岁,他的母亲名叫卫秋灵,是我父亲纳的最后一个小妾。卫夫人长得很漂亮,可惜不到两年就因为难产而去世了。那时浮云城除了玄依之外,还有我们兄弟八个。我们八个兄弟都非同母所生,彼此间感情总有亲有疏。因为玄依是他母亲从外面带回来的,所以刚开始众兄弟们喜欢欺负他,他也不跟我们往来,总是躲着我们,大概只有玄冰跟他最要好。那时我大哥已经成年,他曾问过父亲关于玄依的身世,父亲把我们狠狠教训了一顿,还说玄依是我们的亲兄弟。打那以后,就没有人再提起玄依的身世了。” 佟晓冬想起和陆玄依一道去郴州的路上曾见过陆玄依在梦中流泪,那时她便隐隐觉得陆玄依有不可告人的心事,心里便对他生出了许多的同情。此时听到陆玄依的身世之说,不由得长长叹息了一声。 “玄依既然肯跟你说这些,可见他没把你当外人。”陆玄恩有些酸酸地道。 佟晓冬看着他略显憔悴的脸,下巴上还生出了些胡子茬,很想去抚摸他的脸庞,但她又想到陆玄恩已经和别人订了婚,而自己心里又还牵挂着“那个人”,只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陆玄恩来找佟晓冬一来是想了解些情况,二来也是想看看她。事情虽然了解了不少,但他觉得佟晓冬对自己态度淡淡的,心里也不舒服,当下也不愿再多坐了。 佟晓冬也不挽留,将陆玄恩送到雅轩的大门外。陆玄恩闷闷道:“你进去吧,外面凉。” 佟晓冬猛地想到了与黄凤岐分别时的情景,心里一动,终于还是忍不住上前抱住了他,道:“你也要多加小心……” 陆玄恩没有想到她会突然有这个举动,心里大受感动,然而这里终究是魑魅宫,他不敢过于造次,所以任由佟晓冬抱着,直到她自己松开手,才道:“快进去吧,叫人看见了不好。” 佟晓冬点点头,道:“好。你先走,我看着你。” 陆玄恩忍不住摸摸她的脸,又叹了口气,转身走了。佟晓冬果真就站着看他渐渐隐入夜色中的背影。 佟晓冬已是第二次来魔宫了。上一次来是她将要离开魑魅宫,鬼幽特地带她过来看看自己生活习武多年的地方。佟晓冬还清楚地记得当时鬼幽牵起自己的手时,鬼幽俯身看着自己的时候,内心的那种悸动。故地重游,她的心情又别是一番滋味。所幸的是,此次同来的只有白如冰、秋水寒两个外人,没有郁黎和陆玄恩在场,她觉得自在多了。 魔宫还是如先前一样的幽静,只不过因多了些人而有了些生气。 秋水寒与白如冰一进入山洞,脸色就变了。“这……这里怎么……”秋水寒惊疑道:“这里的样子跟闭月宫好像!” 白如冰脸色凝重道:“不错,几乎一模一样!” 鬼幽沉吟道:“白公子,这里当真和闭月宫的布局一样?” 白如冰点点头,道:“当然。除去这里的地形,其他的摆设,开凿的通道都是一样的。这里是凤老前辈亲自修建的吗?” 鬼幽看着倪靖安,倪靖安跟凤清箫在一起的时间更长,他最有发言权。 倪靖安道:“我也不太清楚。从我记事起,师父就住在这里了。” 秋水寒道:“倪公子,凤老前辈临终之前可有交待什么?” 倪靖安道:“没有。先师是在睡梦中去世的,当时我们都不在跟前。这里的摆设也都是先师生前的样子。” 秋水寒沉吟道:“可惜我们也不曾见过凤老前辈,若是家师在这里的话一定能够发现什么。” 一直默不作声的佟晓冬突然想起鬼幽曾说过的关于仙人湖的事情,忍不住道:“那个仙人湖里面会不会有什么秘密?”她不安地看着鬼幽,不知道自己这样多嘴会不会惹麻烦。 倪靖安道:“师兄,今天我们既然都到这里来了,索性就把事情弄清楚。那仙人湖本来又不是什么禁地,以前常有些奇怪的人到那里去。我想,那里说不定真有什么秘密。” 鬼幽道:“但是师父从来不许我们去那里……如果我们去了,我担心师父地下有知,会责怪的。” 倪靖安道:“可是你不觉得奇怪吗?为什么闭月宫会和我们魔宫一样?我想就是师父说不定也想弄个明白。” 鬼幽看了一眼众人,大家都很期待地望着他。他的内心也有些动摇,倪靖安都主张去,他实在没有什么可反对的。鬼幽缓缓地点点头,道:“那仙人湖表面上看起来很普通,我想如果要探秘的话只怕要到湖底去。你们都熟识水性的吗?” 不待众人回答,佟晓冬已经举起了手,道:“我不会游泳。” 秋水寒道:“这样吧,我留在这里陪着佟姑娘,你们去吧。” 当下鬼幽、倪靖安和白如冰三人便往仙人湖去了。秋水寒与佟晓冬两个人席地而坐,起先两个人都沉默着没有话说,终于还是佟晓冬忍不住打破沉默,道:“秋宫主,你觉得这里和闭月宫到底有什么关联?” 秋水寒摇摇头,道:“我不知道,也不敢想。” 佟晓冬失笑道:“那有什么不敢想的?把秘密揭开不是很好吗?” 秋水寒道:“既然是秘密,就说明它不能公诸于众。不能公诸于众的又有什么好事呢?” 佟晓冬心里一惊,觉得秋水寒的话确实有些道理,但她还是要辩解一番:“我看也不是所有的秘密都是这样的。说不定是秘密的主人有私心,说不定公布出来对大家都有好处呢。” 秋水寒幽幽一笑,道:“但愿如此。” 两个人又沉默了一会儿,佟晓冬道:“秋宫主,你从小就在闭月宫吗?” 秋水寒想起自己的幼时,双眼也变得迷蒙起来。“从我有记忆起我就在闭月宫了。我十八岁那年师父她老人家隐居了起来。好快,一晃都四年了。” 佟晓冬奇道:“这么说,你今年二十二岁了?” 秋水寒点点头。佟晓冬笑道:“我们两个一样大呢。”她嘴上这样说,心里却想:“你可比我老上千岁呀。”她已经许久没有想到自己原来的那个时空了,此刻突然又想起,仿佛人生做了一场大梦。“唉,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讬杜鹃。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佟晓冬不知怎么地就想起了李商隐的这几句诗来。秋水寒静静地听着,心里颇有感触。佟晓冬忽地站起来,道:“等在这里好无聊,干脆我们进去转转。”说着,朝秋水寒招招手,就要往山洞深处走。 秋水寒忙道:“佟姑娘,小心点。这里说不定会有机关。” 佟晓冬一听“机关”,果然吓得不敢乱走了。秋水寒温柔地一笑,道:“跟着我走。如果这里真的跟闭月宫一样的话,那就不要紧。” 两个女孩子手牵着手,慢慢地往里走。山洞的深处都是天然形成的洞穴,一个接着一个,洞穴之间又由人工开凿的隧道相连,石壁上雕凿着些图案,有些地方的机关就暴露在外面,但是似乎只是用来威慑的。秋水寒边走边叹道:“倘若我没有猜错的话,这里的凤老前辈跟家师一定是同门。只有同门学艺的人才会在这些东西上面做成一样的。” 佟晓冬的好奇心一下子被勾了起来。“对,很有这个可能。你的师父说不定就是凤老前辈的师妹,所以她知道凤老前辈有很多的秘籍,但是她因为种种原因不愿意自己来见凤老前辈,所以干脆等他去世以后再来找凤老前辈的传人要秘籍。”她越想越觉得自己的推理很合情理。 第二十六章 往事凭谁忆(三) 秋水寒呆呆地想了半晌,忽然道:“佟姑娘,不知道那位倪公子是什么出身,我总觉得他看起来有些眼熟。” 佟晓冬道:“我也不清楚,只知道他是我大哥的师弟。但是我大哥说,倪大哥的武功其实在他之上,算起来的话他今年大概也有二十五六岁了。”她朝秋水寒眨眨眼,促狭地一笑,道:“倪大哥长得很漂亮是不?不过,你不用打他的主意了,人家已经名草有主了。” 秋水寒羞涩地一笑,道:“你别想多了,我没有那个意思。我心里……也已经……” “已经怎样?”佟晓冬道:“难不成你喜欢那个白如冰?” 秋水寒坚定地点点头。佟晓冬惊讶道:“不会吧!那个家伙脾气很坏,你这么温柔,以后会吃亏的。”她似又想起什么来,道:“我以前还以为你喜欢的人是黄凤岐呢。” 秋水寒道:“白如冰脾气不好只是因为他从小就很自卑,总以为大家都会瞧不起他。其实……唉!” 佟晓冬能理解白如冰的心情,换了谁都不会比他更好一些。她仔细一想,秋水寒喜欢白如冰也不错,两个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这样一辈子生活在一起就能够相互理解相互包容。只不过可惜了秋水寒的倾城倾国之貌。 两个人在山洞中信步而行。秋水寒看着这里十分“眼熟”的景致,不时地发出感慨的叹息。佟晓冬却是另一番心事,她一想到这里是鬼幽生活成长的地方,便仿佛感觉到鬼幽的气息就萦绕在身边。偶尔的她又为自己的这些奇怪念头而感到羞愧。 在山洞的最深处有一扇极厚重的铁门,门上没有锁,但是却推不开。秋水寒看了看两侧,道:“这门想必用机关锁着了。我们还是不要去动它。”她看到左手边似乎有一块凹陷下去的方格,便伸手用力推下,那方格竟继续往下沉,随着方格的下沉,铁门也缓缓地开启了。 “啊!”佟晓冬不由得惊呼起来,她生怕里面会蹦出什么奇怪的东西来,连忙躲到秋水寒的身后。秋水寒看她那滑稽的样子,忍不住笑起来。她毕竟有武功在身,所以胆量也大些。 铁门完全开启,里面是一间没有任何出路没有任何窗口的房间,那铁门便是唯一的出口。房间的当头供着一个牌位,牌位上写的是凤清箫的名字。 秋水寒大惊失色,道:“糟糕!我们冒犯了凤老前辈的灵位。” 佟晓冬也吓了一跳,连忙在牌位前深深地作了三个揖,口中连称“得罪”。秋水寒也恭恭敬敬地作了三个揖。正待要退出这房间,佟晓冬猛地发现牌位下似乎有个箱子。 “秋宫主,你看!”她把那箱子指给秋水寒看,还要伸手去拿。秋水寒忙拦住她道:“佟姑娘不可!” 佟晓冬道:“你不觉得这箱子很奇怪吗?说不定凤老前辈的秘籍就放在这里呢。”她看过很多武侠小说和电视剧,里面不都是这样的情节吗? 秋水寒正色道:“那也要等到鬼幽宫主和倪公子回来再说。这里毕竟是他们的师父的灵位,须经过他们的同意才能碰这些东西。” 佟晓冬道:“要是他们很死板,不愿动怎么办?” 秋水寒迟疑道:“那……不看也罢。” 佟晓冬想了想,道:“这样吧,你先出去,我来看,要是没什么,咱们就当不知道的,也别告诉他们。要是里面真的有什么,就算他们回来看到了肯定也不会说什么的。” 秋水寒怎会不想知道这里面的秘密?只是她是个深知礼仪的女子,又是一派掌门,自然不会做那些偷偷摸摸的事情。佟晓冬见她并不出言反对,便将她推到铁门外,道:“你就在这里等我。”说完,赶紧把那牌位下的箱子取了出来。 这箱子不过一个妆奁盒大小,似乎装不了什么东西。佟晓冬想:“这个凤清箫是个男的,肯定不会用化妆盒一类的东西,可是这个小箱子除了放胭脂水粉、金银首饰外,好像也装不了什么。”她把箱子颠过来倒过去地看了几遍,却在箱子的合口处发现了两个锁眼。佟晓冬心里有些失望,上哪儿去找这开锁的钥匙呢?她轻轻摇了摇箱子,感觉里面似乎没有什么很重的东西。“说不定里面真有秘籍呢。” 佟晓冬连忙喊秋水寒进来,把箱子交给她看。“我打不开,这个得用钥匙。看起来得两把钥匙才行。” 秋水寒定定地看着那箱子,“钥匙?钥匙……”她又惊又疑地从脖子上取下一条绳索,坠子正是一把式样很古朴的铜钥匙。 “欸?你有钥匙?这是什么钥匙?”佟晓冬惊喜道。“要不咱们先试试?” 秋水寒此刻也顾不得许多,果断地取下钥匙,插入其中的一个锁眼。钥匙虽然进去了却拧不动。她不由得大失所望。 佟晓冬道:“别急,再试试另一个。”说完,自己亲自动手,把钥匙又插进另一个锁眼。钥匙也顺利地进去了,但是拧起来却有些不活泛。看着佟晓冬在那儿使力,秋水寒忙道:“算了算了,可别弄坏了。那钥匙是我的家传之物,不要弄坏了。” 佟晓冬不敢造次,但又不死心,轻轻地晃动着钥匙,突听得“喀”的一响,似乎是锁开的声音。但是另一个锁还打不开,箱子便也开不了。但是这个发现已叫秋水寒激动得几乎忘了呼吸。佟晓冬也高兴地尖叫起来:“打开了打开了!” 秋水寒呆呆地望着那箱子,又呆呆地看看自己的钥匙,不明白为什么跟了自己二十二年的钥匙竟能打开离闭月宫千里之遥的这么神秘的地方的一个奇怪箱子。 “秋宫主,你们闭月宫跟魔宫绝对有关系。好了,等他们回来后我再问问我大哥,说不定他们手上有另外一把钥匙呢。”佟晓冬把箱子放回原处,把秋水寒拉出了房间。 秋水寒兀自呆呆的,她觉得自己的身世仿佛就隐藏在那箱子里,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慌乱和期待。 佟晓冬拉着秋水寒回到了山洞的前面,自己则想着呆会儿他们回来以后怎么说自己的这个重大发现。 似乎过了许久,鬼幽、倪靖安和白如冰三个人终于回来了。秋水寒忙道:“如冰,有什么发现么?” 白如冰默默地摇摇头。倪靖安道:“我们到湖底找了半天,好像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 佟晓冬道:“大哥,我们刚才不小心打开了里面的一道铁门。” 鬼幽吃惊道:“你们打开了那道铁门?没有触动什么机关么?” 佟晓冬道:“没有。幸好有秋宫主在,我跟在她后面走,什么都没有碰到。” 倪靖安惊讶道:“魔宫里的机关都十分精巧,一般的江湖中人都躲避不开,秋宫主是怎样做到的?” 秋水寒道:“这里的布局似乎和我们江南的闭月宫十分相似。我不过是按照闭月宫的路径前行,幸好没有触动机关。” 倪靖安与鬼幽对视一眼,道:“晓冬,你们到那房间里去了没有?” 佟晓冬略有些尴尬道:“我进去了。还……还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箱子……” “箱子?什么箱子?”鬼幽奇道。 倪靖安淡淡道:“是师父临终前一直抱在怀里的那个箱子。是我放在师父的牌位下的,你一直没怎么注意。”他又道:“晓冬,箱子在哪儿?” 佟晓冬忙道:“哦,我没有钥匙,所以又还原了。” 倪靖安道:“那个箱子得两把钥匙才能打开,好像就连师父都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 鬼幽道:“我怎么从未听师父说过?” 倪靖安长长叹了口气,道:“师父跟我提到这些事情的时候,你还未到魔宫来。我也不记得究竟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只记得我还很小的时候,师父常常抱着这箱子发呆。其实我身上有一把钥匙可以打开其中的一只锁,但是另一只锁的钥匙却不知道在何处。” “啊,秋宫主也有一把钥匙,可以打开其中的一个锁……” 众人都不由得大吃一惊。秋水寒取下脖子上挂着的钥匙,给众人看,道:“就是这把。” 倪靖安大惊失色,也从脖子上取下一样挂件,竟然是跟秋水寒的一模一样的钥匙。 佟晓冬的目光在秋水寒和倪靖安的脸上转来转去,忽地发现他们两个人长得竟有些像,不由得惊呼道:“说不定你们两个的身世就在这钥匙上了,快!快试试这两把钥匙。” 当下,众人再不迟疑。倪靖安率先进入到铁门中拿出箱子。他与秋水寒同时把各自的钥匙插入锁眼中,两人同时转动钥匙,只听得“咔嗒”两声清脆的声响,箱子竟应声而开。 第二十六章 往事凭谁忆(四) 箱子打开的一刹那,众人都不禁屏住了呼吸。箱子里没有什么秘籍,只有一摞泛黄的纸张。纸张上或疏或密地写了许多字。字迹十分娟秀,仿佛是女子的手迹。 鬼幽粗略看了一下,脸色变得沉重起来。倪靖安眉头深锁,道:“不是师父写的。” 佟晓冬看不到纸上的内容,有些着急道:“上面写了些什么?” 倪靖安把纸张翻了翻,道:“好像是什么人写给师父的信,很乱,还看不出头绪来。” 佟晓冬道:“如果是你们师父的东西,你们看看应该也没关系。不过我倒觉得既然秋宫主也能打开这箱子,肯定跟秋宫主也有关系。我提议让倪大哥和秋宫主两个人看,我们先别忙着看。” 鬼幽点点头,道:“晓冬说的有理。这箱子既然能够打开,里面大约也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我们先把它带回去,靖安,你和秋宫主慢慢看看,说不定能发现什么线索。” 大家对他的说法都没意见,于是一行人又返回到了魑魅宫。 守候在魑魅宫的众人见他们都回来了,也围上来问。佟晓冬打个哈哈,道:“什么都没有。” 当晚,鬼幽来到佟晓冬房中,道:“晓冬,你今后有何打算?” 佟晓冬一怔,道:“什么打算?我……当然就留下来再不走了。” 鬼幽微微叹息了一声,道:“浮云城的陆公子对你似乎也很不一般……” 佟晓冬感慨地苦笑道:“大哥,陆玄恩已经和唐门的大小姐订婚了,连婚期都已经定了下来。” 鬼幽默然片刻,道:“你真心喜欢陆公子吗?” 佟晓冬凝神想了半晌,幽幽道:“喜欢肯定是有的,但是好像也还没到没有他就活不下去的程度。我刚刚听到他订婚的消息时还真是伤心了一阵,后来时间长了好像也习惯了。” 鬼幽淡淡道:“不管今后怎样,只要我还活着,你就不会没有依靠……” 佟晓冬心里大是感动,她想起来到这个世间所遇到的种种人物,实在没有哪一个能够像鬼幽这样对自己这样好了。她原来还有些漂泊无依的彷徨感,此刻听了鬼幽的话,心里顿时又踏实又酸楚,竟隐隐想着干脆就和鬼幽生活一辈子好了。然而她这念头一起,顿时又有了罪恶感。她不禁暗暗骂自己,怎么能够这样草率地看待鬼幽呢? 鬼幽似乎还要说什么,却听到外面传来倪靖安的声音。“宫主在里面么?” 外面的侍女道:“在,和小姐在一起。”不一会,倪靖安匆匆进来,脸色竟异常的苍白。 “怎么啦?倪大哥。”佟晓冬不安道。 倪靖安看了佟晓冬一眼,道:“师哥,我有话跟你说。” 鬼幽点点头,对佟晓冬道:“不早了,你早点休息。” 佟晓冬心里虽然好奇,但也知道不该多嘴的时候绝对不要多说一个字,于是点头“嗯”了一声,目送他们两人离开。 因为佟晓冬总不习惯让侍女紧跟着她,所以服侍她的侍女都呆在隔壁的屋子里。这魑魅宫中虽然现在有不少人,但夜晚依然很安静,静得让人没有真实感了。在这样的时候,佟晓冬不免又想起了郁黎。其实她常常想到郁黎,只是不敢往深处想,有时又会有些想念陆玄恩。这两个男人在她的脑海里交替出现,连她自己都厘不清究竟谁对于她更重要。然而,谁更重要又有什么关系?这两个男人终究都不会属于她。可是,谁是能够属于她的呢?鬼幽她不敢想,怕亵渎了他。突然间,她感觉很寂寞,很想找个人聊聊天,说说话。这念头一起便不可收拾。屋里太安静了,静得叫人难过,她讨厌这种寂寞的安静。 佟晓冬径直来到厉青泽住的思云楼。厉青泽只带了四名随从进入魑魅宫,这四名随从便轮流守在楼前。此刻已近子时,守夜的乃是厉青泽最得力的手下齐翰。齐翰早就见过佟晓冬,自然也知道帮主对这位姑娘态度很不寻常,见佟晓冬突然到来,他虽然有些惊讶,但还是十分客气地道:“帮主已经休息了。” 佟晓冬有些失望,又有些庆幸。她本是乘兴而来,然而到了近前却又有些迟疑,正好厉青泽已经睡下,她也不必担心什么,索性再到别处去。 转出思云楼,穿过一片小花园,就是郁黎夫妇住的问星楼了。佟晓冬躲在一株花已落尽的桃树后,凝视着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问星楼。郁黎夫妇应该也早已睡下了,里面黑黢黢、静悄悄的。佟晓冬不由得长叹了口气。 “丫头,站在这里干什么?”一个苍老的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佟晓冬吓得差点跳了起来。她回头一看,原来是何须怨。 “何伯伯,你还没睡呀?” 何须怨微笑道:“我老头子年纪大了,瞌睡少。丫头,你来找郁教主么?” 佟晓冬见他说中自己的心事,吓得心慌不已,连忙道:“不不,我……我想看看沈姐姐……” 何须怨呵呵一笑,道:“郁夫人又不住在这里……” “啊?郁教主不是住在这里吗?”佟晓冬大吃一惊。她一直以为郁黎和沈云珠都住在问星楼,因为怕见到他们两个人在一起的样子,所以一直不敢过来,没想到沈云珠竟没有和郁黎住在一起。“难道……难道他们不在一起?” 何须怨点点头,道:“是啊。郁夫人身体有些不适,所以在别处休养。” 佟晓冬道:“姐姐身体不舒服么?郁教主怎么不陪在姐姐身边呢?姐姐现在最需要的就是郁教主呀,他……他怎么……”她不知道用什么词好,只觉得沈云珠此刻孤单一人十分可怜。 何须怨不禁幽幽叹了口气,道:“丫头,是郁夫人不愿意。” “为什么?”佟晓冬奇道。 何须怨道:“郁夫人的身体越来越差了,她一直希望郁教主能够再娶一个女子,而且她的心里已经有一个合适的人选了。所以,郁夫人就借口调养身体让她心里那个合适的人选有机会跟郁教主独处。” 佟晓冬错愕地瞪着何须怨,一方面她惊讶为什么何须怨会知道这么多事情,另一方面也惊讶沈云珠会做出这样的举动。然而转念一想,沈云珠会这样做也不奇怪。当初沈云珠就跟她提起过自己的想法,那丁志敏和阮颖中两个女孩不就是沈云珠特地安排的人么?可是丁、阮二人似乎并没有跟郁黎夫妇一起到这里来。这么说,沈云珠心里还有别的人选,而且应该就在魑魅宫中。这个人会是谁呢? 何须怨见佟晓冬发呆的表情,不由得失笑道:“很吃惊么?” 佟晓冬恍过神来,狼狈地摇摇头。 何须怨道:“你一定在猜想,郁夫人心中的那个人选会是谁呢?那个人应该就在这魑魅宫中。是不是?” 佟晓冬哑然道:“我知道了。姐姐一定是看中了秋水寒秋宫主。秋宫主长得那么漂亮,又是一方掌门,和郁教主门当户对,真是再合适不过了。可是,秋宫主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姐姐恐怕选错了对象。” 何须怨哈哈一笑,道:“郁夫人跟秋水寒素不相识,怎么会想到她头上去?你再想想。” 佟晓冬不敢想,想到谁她都不会舒服,索性笑道:“何伯伯,你也是太闲了,拿我消遣吧?” 何须怨笑着捋捋胡须,慢悠悠道:“这个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佟晓冬心里一沉,竟有些不知所措起来。“你……你尽拿我开玩笑。” 何须怨微叹了口气,道:“丫头,我们这位郁夫人可精明着呢。从你跟我们教主认识起她便知道你这个人了。你跟我们教主见过几次面,呆了多长时间,她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她知道你是个好姑娘,所以才放心让你跟我们教主在一起呀。” 佟晓冬心里酸酸的,她想到沈云珠温柔的面容,孱弱的身体,对郁黎的一片痴心,便觉得自己实在不该再对郁黎有任何非分之想,至少在沈云珠有生之年绝不可以介入到他们两人中间。至于以后,如果郁黎会爱上她……她却又觉得那是渺茫的事情。佟晓冬深吸口气,道:“何伯伯,说句心里话,我还是希望姐姐能够养好身体,跟郁教主白头偕老。我……我对郁教主没有那个想法。”她说的郑重,何须怨也不由得严肃起来。 佟晓冬顿了顿,又道:“我现在最关心的就是魑魅宫的安危,何伯伯,你觉得魑魅宫这次能渡过这场劫难吗?” 何须怨沉吟道:“这一仗魑魅宫能否保存得看两个人。” “哪两个人?” “一个就是赤焰帮的帮主厉青泽,一个就是浮云城城主陆奇峰。如果赤焰帮和浮云城不帮助飞龙营,那么魑魅宫与飞龙营便可打个平手。” 第二十六章 往事凭谁忆(五) “那……如果赤焰帮和浮云城帮助魑魅宫呢?” “那就好说了。飞龙营再怎么厉害,怎么敢跟这么多的大门派同时为敌?” 佟晓冬心里稍安,暗想:“这个简单,只要说服厉青泽和陆玄恩来帮助魑魅宫,飞龙营恐怕就会不战而退了。”不过她又觉得厉青泽那里不好游说,毕竟自己曾经拒绝过厉青泽的求婚,而厉青泽似乎又对魑魅宫怀有深意,确实让她难以开口。至于浮云城那里,她想先从陆玄恩这里下手,只要能够做通陆玄恩的思想,再由他去说服他父亲,问题应该就不大了。 佟晓冬又打听了沈云珠住的地方,想明天去看望看望她。这一夜,佟晓冬一直想着怎样去劝说厉青泽和陆玄恩,所以直到天蒙蒙亮才昏昏沉沉地睡去。 佟晓冬一觉醒来已是晌午了。她梳洗过后,想去看看沈云珠。如果郁黎不在沈云珠身旁,她一定会非常寂寞。佟晓冬本就是个心肠极软的人,又和沈云珠结拜了姐妹,加之因为自己对郁黎怀有别样的感情而对沈云珠又有些愧疚,便益发想对沈云珠好一些。 佟晓冬吩咐春桃带点点心,一同到沈云珠住的怡园去。怡园里静悄悄的,不过沈云珠贴身的两个侍女正坐在门口轻声地聊着,沈云珠自然是在的。 她们知道佟晓冬与沈云珠是结拜姐妹,所以也不用进去通报。 佟晓冬交待春桃就在外面等着,她自己提了食盒进到屋里。 沈云珠倚在床头,脸色有些憔悴。她见佟晓冬来了,连忙起身下床来。佟晓冬赶紧上前拦住她,道:“姐姐别动,就躺着。” 沈云珠无奈地一笑,道:“我可真没用,尽给人添麻烦。” 佟晓冬鼻子一酸,险些流出眼泪来,她忍着伤心,强笑道:“姐姐弱不禁风的样子更漂亮了。” 沈云珠轻轻一笑,道:“还是你嘴巴甜。” 佟晓冬打开食盒,道:“姐姐吃点点心吧,刚做起来的。” 沈云珠拈了一小块糕点,道:“其实我还不饿,既然妹妹亲自拿来了,不管怎样也要吃一点。” 佟晓冬幽幽叹了口气,道:“姐姐一定要静心休养,早点把身体养好。等飞龙营退去以后,咱们就上青龙山好好玩玩。” 沈云珠道:“好。”正说着,郁黎进来了。 郁黎一见佟晓冬在,愣了一下,随即淡笑道:“晓冬你来看云珠了。” 佟晓冬有些尴尬,道:“嗯,跟姐姐说了会话,我这就走了。” 沈云珠道:“教主,送送晓冬吧。” 郁黎又一愣,想要说什么。佟晓冬正有话想跟郁黎讲,便道:“有劳郁教主了。” 郁黎错愕地看着佟晓冬,不明白佟晓冬怎么会主动要求他送她。因为从很早以前开始佟晓冬就有意避开两人的相处,以至于连话都极少说。他想到佟晓冬或许是想跟他说些什么,便跟在佟晓冬后面走了出去。 佟晓冬并没有停下脚步的意思,她叫春桃到别处去了,然后径直来到花园中。郁黎静静的跟在她旁边,脸色显得很沉静。 “郁教主。”佟晓冬突然停在一株桃树旁,惆怅地一叹,道:“我虽然不是大夫,但也知道像姐姐这样的病人,光靠药物是没有用的,她需要至亲的人陪伴在身旁,保持愉悦的心情,那样即使不用药,身体也会好些的。” 郁黎有些意外地看着佟晓冬,没有想到她竟然会说这番话。他不由得幽幽一叹,道:“云珠她……她不想我待在她身边。” 佟晓冬道:“那你知道姐姐为什么这样吗?” 郁黎点点头,却不作声。 佟晓冬又叹了口气,心里闷闷的想哭,是为沈云珠的心情。“我会多陪着姐姐的,你不用太担心。”她说完,也不看郁黎,背过身道:“不用远送了。请回吧。” 郁黎看着佟晓冬的背影,那纤弱的背影令他心里隐隐作痛。然而,他什么也不能说,什么也不能做,只能这样看着她的背影。 佟晓冬径自先走了,她怕自己再呆下去,就会忍不住回头看郁黎,她又怕自己一看郁黎的脸就想哭泣,然后再也不想离开他半步。 回到雅轩,佟晓冬见鬼幽已经在等她了,不禁讶异道:“大哥?” 鬼幽脸色很深沉,似乎有很重的心事。 “怎么了?飞龙营的事情不好办么?” 鬼幽摇摇头,道:“不是飞龙营的事,是关于秋水寒和倪靖安的。” 佟晓冬一听这话,连忙坐下来,道:“那些东西他们都看完了?” 鬼幽点点头,道:“昨天晚上,靖安来找我就是为了说这件事。” 佟晓冬看出事情不简单,不敢随便吱声。鬼幽道:“昨天靖安跟我说了那些信的内容,那些信是一个名叫秋婉苏的女子写给凤清箫老前辈的。她在信中多次提到一个人,这个人跟秋水寒和白如冰有着莫大的关系……” “是他们的师父慕容英?”佟晓冬立即想到闭月宫的创建者。 鬼幽缓缓地点点头,道:“不错。秋婉苏在信中说,慕容英是个苦命的人……” 原来秋婉苏与凤清箫曾经有过一段感情,但是他们的好友慕容英也爱慕凤清箫,这三个人感情纠缠,闹得彼此矛盾重重。不堪忍受的秋婉苏草率地嫁了人,想通过这种方式来成全慕容英,然而不幸的事情发生了,慕容英被人侮辱后怀了孕,她走投无路之下离开了慕容家,并创建了闭月宫,从此隔绝江湖。因为这些事,凤清箫怀着对这两个女人的深深的歉意而隐居到了青龙山。秋婉苏婚后生活并不幸福,她虽然生下了一个男孩,但常常郁郁寡欢,与孩子并不很亲近。而慕容英也在秋婉苏生子后不久生下了一个男孩,可惜,这个男孩天生兔唇。秋婉苏与慕容英都没有得到凤清箫,所以两个女人反而时常联系起来。秋婉苏劝慕容英去找凤清箫帮忙医治孩子的兔唇,但是慕容英一直不愿见凤清箫的面。秋婉苏的最后一封信写于她怀着第二个孩子约有五个多月的时候,之后便没有任何信件了。 这些内容全都是从信件中的零散的信息里面整理出来的。看得出来,秋婉苏是在找不到人倾诉,便将自己的所见所想都写了下来。然而令人不解的是,这些信虽是写给凤清箫的,但是内容似乎很连贯,间隔的时间也不长,且都锁在连凤清箫自己都没有打开的箱子里面。 鬼幽道:“靖安猜测,这些信或许只是秋婉苏写下来排遣寂寞用的,其实并没有真的送到凤清箫前辈的手中。” 佟晓冬默然半晌,道:“这个秋婉苏应该是生了两个孩子。而那个慕容英也生了一个儿子,而且是天生兔唇。这个男孩恐怕就是白如冰了。” 鬼幽点点头,道:“不错。秋水寒和靖安都想到了。” 佟晓冬道:“那秋婉苏的两个孩子里面至少也有一个是男孩,年纪和白如冰差不多。” 鬼幽又点点头,道:“那个男孩就是倪靖安。” 佟晓冬不觉得奇怪,她已经想到了。“我猜想秋婉苏的第二个孩子可能就是秋水寒了。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他们两个人为什么拥有同一个箱子的钥匙。” 鬼幽又点点头。 佟晓冬接着道:“问题是,倪靖安为什么会跟着凤清箫,而秋水寒却跟着慕容英呢?而且,那箱子应该是在秋婉苏的手中,为什么会到了凤清箫的手中呢?如果是秋婉苏送给凤清箫的,没道理不给钥匙他呀……” 鬼幽道:“现在唯一能够解释的恐怕只有慕容英前辈了,至少她知道秋水寒为什么会到闭月宫去。” 佟晓冬道:“他们准备去闭月宫么?” 鬼幽道:“他们已经去了。昨天晚上靖安来找我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件事情。” 佟晓冬见鬼幽的脸色并没有缓和,不由得轻声问道:“大哥,是不是还有别的事情?” 鬼幽道:“厉青泽要与我约定比武的时间。我曾经答应过他,只要找到了你,就和他比武。如今你已经回到魑魅宫,我也该兑现承诺了。” 佟晓冬定定地看着鬼幽,道:“非要比武不可吗?” 鬼幽轻轻叹息了一声,道:“如果只是比武便可以化解与赤焰帮的恩恩怨怨,又何尝不可?” 佟晓冬道:“我要去找厉青泽问个明白,他为什么对魑魅宫纠缠不休?” 佟晓冬愤愤地去找厉青泽,然而厉青泽并不在思云楼,只有厉青泽的心腹齐翰守在门口。 “佟姑娘,帮主跟郁教主出去了。”齐翰不待佟晓冬开口,已先自道。 佟晓冬有些意外,不知道郁黎跟厉青泽会一起去哪里。她问齐翰,齐翰也说不知道。 第二十七章 江湖同道(一) 佟晓冬郁闷地在魑魅宫中走着。白如冰、秋水寒和倪靖安都离开了,魑魅宫里更清幽了。“是郁教主找厉青泽呢还是厉青泽找郁教主呢?郁教主肯定会向着大哥的……”佟晓冬闷闷地想。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佟晓冬猛地看见何须怨正坐在一株桃树下悠闲地喝茶,不由得冲上前去。“何伯伯,你真是好心情呀。” 何须怨呵呵一笑,道:“今天天气这么好,我的心情当然好了。” 佟晓冬见他这么轻松,心里也略微安了一些。“听说厉青泽和郁教主出去了?” 何须怨点点头,道:“不错,是有这么回事。” “他们出去干什么 ?” 何须怨斜乜了她一眼,道:“小丫头,想知道些什么?” 佟晓冬抿嘴一笑,道:“我就是好奇嘛。何伯伯,你告诉我。我知道郁教主最信任你,你肯定知道他的一举一动。” 何须怨凑近她,压低声音道:“你就这么了解我家教主?” 佟晓冬故意沉下脸,道:“你再说这样的话,我就再也不理你了。”说完,气呼呼地装作要走。 何须怨哈哈哈地笑道:“跟你说笑呢。他们在后山。” 佟晓冬朝他做了个鬼脸,赶紧往后山去。后山乃是魑魅宫中眷属集中居住的地方,与地方百姓的住处挨在一起。佟晓冬记得当初举行篝火晚会的时候,这里还十分热闹。此刻,大约是因为不断发生战乱,许多百姓都迁往别处去了,而魑魅宫中的眷属也转移到了别的安全地带,这后山便显得冷冷清清。 佟晓冬几乎没有费多大工夫就看到了郁黎和厉青泽。郁黎穿了一袭深蓝色的细麻长衫,腰间束了一条藏青色的丝带。他负手而立,脸色显得很平静。厉青泽与他相距约有三四步远,穿的乃是天蓝色的绸衫,轻飘飘的衣襟在风中不停地扬起,似乎要随风而去了。 佟晓冬见厉青泽面色凝重,知道他们一定在谈很要紧的事情,她不敢贸然过去,再加之许久以来她都不曾好好看过郁黎,便躲在一株大树后面看着他们。她所在的地方离他们并不很远,隐隐约约地还能听到他们的说话声,只是听得不真切。 厉青泽似乎说了些什么,郁黎的眉头皱了一下,随即又恢复平静。厉青泽对郁黎的反应有些意外,朝他走近了一步。郁黎的目光朝佟晓冬的方向扫了一下,便看向厉青泽,低声说了几句。厉青泽也朝佟晓冬藏身的地方看过来。 佟晓冬知道自己的行踪已经被发现,慢腾腾的现出身来,大声道:“我是来找厉青泽的。” 郁黎看了厉青泽一眼,匆匆地走开了。佟晓冬目送他的身影远去,心中满是惆怅。 不知何时,厉青泽已经走到跟前来,道:“看来,那个人才是你心中的人……” 佟晓冬无声地苦笑了笑,道:“你既然看出来了最好就保守这个秘密。” 厉青泽眉头微挑,道:“哦?这是个秘密么?我还以为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了呢……” 佟晓冬懊恼地瞪着他,道:“你不说,没人当你是哑巴!” 厉青泽不由得笑出声,道:“你这可是第一次对我生气。” 佟晓冬无奈地叹了口气。说心里话,厉青泽对她还真不错,只可惜她对他全然没有感觉,做个普通朋友倒是不错的。“我听大哥说了,你要找他比武,是吗?” 厉青泽点点头,道:“这件事我应该早已跟你说过。” 佟晓冬道:“你想怎么个比法?” 厉青泽淡笑道:“比武就是比武,难道还有什么讲究么?” 佟晓冬悠悠道:“那当然。就是比武也有切磋武艺和生死相搏的差别。我就想知道,你是只想跟我大哥单纯地切磋武艺,还是要和他拼命。” 厉青泽笑道:“你以为呢?” 佟晓冬想了想,道:“以我对你的了解,你大概不会选择跟我大哥拼命。否则,你早就动手了。你希望我大哥在最好的状态下跟你比武,所以一再推迟比武的时间,一直等到我回到魑魅宫才提出要求。我说的对不对?” 厉青泽赞许地点点头,道:“你的确很会猜人的心思。不过,你又怎么能够确信我不会要你大哥的命呢?我是个很有耐性的人,要取一个人的性命也会耐心地等上很久的。” 佟晓冬微微一笑,道:“厉大帮主可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情。我记得那天白如冰要从金刀门的手中带走我的时候,你因为没有把握对付白如冰而没有强行阻拦。就我所知,天藏教比起白如冰,恐怕有过之而无不及。难道你会拼着身家性命,与天藏教正面为敌吗?再说了,你不是已经进入过魑魅宫一次?后来为什么又退了出来?所以我想,你的目的不是魑魅宫,自然也没有必要非杀死我大哥不可了。” 厉青泽点点头,笑道:“你的分析似乎还是很有道理的。不过人心难测,你只是依据常理判断。其实这世上有很多事情并不能完全靠常理来判断。我确实曾想过要鬼幽的命,不过这个念头却是在遇到你之后而改变了。” “但是我不是已经拒绝了你的提议吗?”佟晓冬奇道。 厉青泽淡淡笑道:“是的,我也已经接受了你的拒绝。不过,我也想过,如果杀了鬼幽,我们从此就是仇人。和你成为仇人可不是什么好事情。所以,我改变了主意。” 佟晓冬听懂了他的意思,心里的一块石头也放了下来,不由得灿然笑道:“算你聪明。不过,刚才郁教主找你干什么?” 厉青泽微微叹了口气,道:“跟你找我的目的一样。但是我一直很奇怪,郁教主为什么对鬼幽这么维护?” 佟晓冬道:“郁教主早在十多年前就救过我大哥的命,也许是这样的缘分,所以他才一直保护我大哥的吧。其实郁教主本来就很有侠义心肠,他喜欢帮人排忧解难……”她想起那些跟郁黎有关的往事,不禁感慨万分。 厉青泽也是极精明的人,自然听得出佟晓冬言语中的惆怅之情,不由得微微叹息道:“你既然对他有意,为何不跟他说清楚?我看郁夫人对你甚好……” 佟晓冬对于郁黎的事情从来没有可以畅谈的对象,即便是在鬼幽面前也总是掩掩藏藏,如今厉青泽毫无芥蒂地提起来,她反而有种遇到知音的痛快感,很想跟厉青泽好好说说。“你真想知道?咱们找个地方好好聊聊。” 郁黎慢慢踱回怡园,沈云珠道:“看你脸色很差,事情很难办么?” 郁黎挤出一丝微笑道:“没什么事。赤焰帮不足为虑,我所担心的反而是浮云城。浮云城近年来与朝廷关系甚为密切,如今又听说浮云城的七公子正在为朝廷做事,而他们的四公子陆玄恩现在正在这里,我担心他们一旦内外联手,于我们会极为不利。” 沈云珠道:“看得出来,那位陆公子跟晓冬关系很不一般。” 郁黎点点头,道:“如果陆玄恩有意要利用晓冬的话,晓冬恐怕不是他的对手。” 沈云珠道:“所以得先弄清楚晓冬跟陆公子究竟是什么关系。倘若他们关系非常,晓冬日后可能会嫁给他的话,我们对陆公子可得客气一些才行。”她早知道陆玄恩已经和唐门订了婚,却故意这么说,想看看郁黎有何反应。 郁黎沉默片刻,道:“不管怎样,我们还是小心些好。” 沈云珠道:“要不,我和晓冬好好谈谈。我们女人间说这些话要方便些。你去帮我把晓冬请过吧。” 郁黎道:“晓冬现在正跟厉青泽在一起。” 沈云珠奇道:“晓冬跟厉帮主也很熟么?” 郁黎点点头,道:“是啊,她的朋友很多。” 沈云珠笑道:“想不到我的义妹这么得人缘。却不知道她的心上人是哪一个?你认识她也很久了,应该知道一些吧?” 郁黎摇摇头道:“我怎么会知道?” 正说话间,忽听得外面有些匆忙的脚步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郁黎道:“你好好休息,不要起来,我去看看。”说着,匆匆走了出去。 只见魑魅宫有十来个弟子从不同地方聚集起来,往山门方向奔去。郁黎拦住一人,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那弟子道:“小人也不清楚,似乎有人要闯山门。” 郁黎随众人一起来到山门,就见浮云城众人被魑魅宫弟子围在中间,陆玄恩一脸阴郁,双方正僵持着。不多大一会儿,人越集越多。陆玄恩看见郁黎也来了,冷冷道:“郁教主也是来阻拦在下的么?” 郁黎道:“陆公子这是要做什么?” 陆玄恩道:“舍弟此刻正在飞龙营中生死未卜,在下打算到飞龙营中去探个虚实。” 第二十七章 江湖同道(二) 一名魑魅宫弟子道:“郁教主,宫主早有命令,任何人不得擅离魑魅宫。小人们并非有意为难陆公子。” 郁黎道:“陆公子,我们既然在魑魅宫,最好就遵守魑魅宫的规矩,不要让主人为难。何况,阁下要去的地方乃是敌营。” 陆玄恩冷笑道:“郁教主的意思难道是怀疑在下要与敌人串通了?” 郁黎冷着脸,并不言语。 陆玄恩见这里所有的人都对浮云城是有些敌意的,自知要全身退出魑魅宫已不可能,便道:“既然如此,在下只能凭本事离开了。在下早已听闻郁教主的武功在江湖中鲜有对手,今日不妨让在下领教领教。” 刚刚赶来的何须怨哈哈一笑,道:“陆公子,以你的身份恐怕还没有资格跟我们教主交手,不如就让老夫来与阁下切磋切磋吧。”说罢,招呼众人退开去。 陆玄恩自然听说过何须怨在江湖中的名号,他也自知武功比不上何须怨,方才他打算与郁黎交手乃是考虑到郁黎乃当今天下武功最具传奇性的人,即便是输了也不至于丢了浮云城的脸。但是何须怨就不同了,他是天藏教的弟子,如果输给了他,且不说浮云城颜面无光,说不定还有性命之忧。然而,比武的提议乃是自己提出来的,总不好再收回,说不得只能硬着头皮上了。他命令弟子们退到场外,任何人不得插手。 何须怨也命所有人都只许看,不许动手。 陆玄恩道:“阁下不选样兵器么?” 何须怨捋着胡须道:“兵器不长眼,还是赤手空拳的好。老夫只听说浮云城擅长用毒,倒不知这拳脚功夫如何。陆公子,你千万不要缩手缩脚,让老夫好好领略领略天下第一城的功夫。” 陆玄恩心中十分恼怒,但是又无可奈何,只好道声:“得罪了。”随着话音,他使出一记“穿云掌”,直攻何须怨胸口。 何须怨微微一笑,道:“有些架势。”说着,上前一步,竟生生地要抓陆玄恩的面门。陆玄恩连忙收掌,挥拳去格开他的指爪。哪知道何须怨这一抓力道极大,刚刚与陆玄恩的胳膊相触,又改抓陆玄恩的小臂。陆玄恩想躲开已来不及,只好硬生生地被他从小臂上抹过。何须怨指爪所过之处,陆玄恩只觉得生疼,幸好他生得魁梧,否则胳膊也要被卸下来了。 何须怨看着陆玄恩皱眉头的脸,嘻嘻一笑,道:“老夫可不能下手重了,要不然那丫头要找我算帐了……” 陆玄恩没有工夫去理会他说些什么,打起精神,一连又使出“蹬云腿”、“撩云指”、“拂云袖”等招,然而没有一招能够挨得着何须怨的边,他不禁越打越沮丧,动作渐渐慢了下来。 何须怨叫道:“小心了!”他忽然猛喝一声,双掌用力推出。陆玄恩脸色灰白,索性闭上眼睛,不去招架。但听得一个尖锐的声音高叫道:“住手!”他的身体竟被一个软软的躯体抱住了。 陆玄恩睁开眼睛一看,只见佟晓冬怒气冲冲地瞪着何须怨,她的双臂把他紧紧箍着。佟晓冬气呼呼道:“何伯伯,你干嘛欺负人?” 何须怨呵呵呵地笑道:“我怎么欺负人了?我们在切磋武艺。” 佟晓冬松开手,拦在陆玄恩面前,道:“要是我再晚来一点,你这一掌就拍下去了,那他还有活命吗?现在大敌当前,你们怎么先自己斗起来了?” 陆玄恩道:“晓冬,你不要误会。我想到飞龙营去探听探听玄依的消息,可是他们不让我们出去。我不得已才……” 佟晓冬道:“有什么事情都可以商量,干嘛一定要打架?你们哪,总喜欢用武力来解决问题,结果总是两败俱伤。” 陆玄恩心里感激佟晓冬的维护,因此对佟晓冬的抱怨并不反驳,反而温柔地一笑,道:“好,你说得对。” 佟晓冬瞪了他一眼,道:“大家先坐下来好好谈谈吧。” 此时,鬼幽才从人群中走出,命令弟子们都散去,然后与郁黎和陆玄恩一道往议事厅去。佟晓冬道:“大哥,我能不能一起去?”鬼幽点点头。 到得议事厅,鬼幽先坐在了主人的位置上。郁黎与何须怨坐在一边,陆玄恩与厉青泽坐在一边,佟晓冬不知道自己该坐哪儿,干脆就倚着厅中的柱子站着,既可以看见郁黎,也可以看见陆玄恩。 陆玄恩先朝鬼幽抱抱拳,道:“宫主,在下只想去飞龙营暗中打探一下舍弟的情况,并不想冒犯贵宫的宫规。” 鬼幽微微颔首,道:“这件事情的原委我已经知道了。” 何须怨道:“宫主,这个时候乃是敏感时期,敌人有什么计划我们也不清楚,任何人员的出入都应该严密防范,容不得半点闪失。” 鬼幽道:“两位的心情我能理解。大家到魑魅宫来,就都是魑魅宫的贵客,如果让各位之间发生龃龉,那是魑魅宫的过失,我在此向各位深表歉意。” 郁黎道:“宫主不必自责,此事在下也有失职之处。不过,既然陆公子执意要离开此地,我们似乎应该寻找一个避免让敌人趁虚而入的妥善办法。” 何须怨道:“是啊。陆公子,不是我们不信任你,你也知道令弟正在为飞龙营做事,倘若你去见了令弟,令弟又劝你与他联手对付魑魅宫那怎么办?阁下在魑魅宫也呆了几日,对这里的情形已经了如指掌,更何况贵城还有大量的援兵正在往这里进发。我们不能不考虑这些事情。” 一旁的佟晓冬忍不住插口道:“我能不能说两句?” 大家齐齐地看着她,没有人反对。佟晓冬道:“我想先跟陆玄恩单独谈谈,可不可以?” 鬼幽点点头。佟晓冬道:“陆玄恩,我们到外面说去。” 众人望着他们两人出去,一时间竟无话可说。何须怨长叹一声,道:“这丫头似乎被姓陆的小子给迷住了……” 厉青泽忽然看着郁黎道:“郁教主以为呢?如果在下没有弄错的话,陆公子好像已经和唐门的千金订了婚。佟姑娘难道不知道么?佟姑娘和郁夫人乃是金兰姐妹,想必郁夫人对佟姑娘和陆公子的关系很关心吧。” 郁黎神色一凛,道:“阁下知道的事情似乎不少。” 何须怨微微一笑,道:“那是。厉帮主好像每天都睡得很晚呀……”他莫名其妙地蹦出这句话来,别人都听不明白。厉青泽却不觉得奇怪,也呵呵一笑,道:“是啊,在下近来有些失眠。不过,何老前辈似乎也失眠得厉害呀。” 何须怨笑道:“彼此彼此嘛。” 郁黎皱起眉头,道:“何左使,你们在说什么?” 何须怨道:“我们在说跟佟姑娘有关的事情。” “跟晓冬有什么关系?”鬼幽问道。 何须怨道:“宫主,晓冬近来似乎也常常失眠呀。这小姑娘半夜三更不睡觉,到处闲逛。” 鬼幽道:“我也察觉到了。想必是为飞龙营的事情,她也很着急。” 何须怨点点头道:“就是就是。” 佟晓冬拉着陆玄恩走出了好远。陆玄恩叹了口气道:“有什么话这么神秘?” 佟晓冬见四周无人,才重重地叹道:“你干嘛那么莽撞?居然和天藏教动起手来。万一受伤了怎么办?” 陆玄恩听她这么关心自己,心里很受用,笑道:“我也是无可奈何了。” 佟晓冬道:“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陆玄恩道:“玄依在飞龙营也不知情况如何。时间拖得越久我就越不放心。不管怎么说,他也是我们浮云城的人,我一定要把玄依平平安安地带回去。我估计玄思玄玉他们也该赶来了,倘若我们联手,一定可以把玄依从飞龙营中带出来。” 佟晓冬沉吟道:“玄恩,对我你就不必隐瞒什么了。你也知道,我虽然算是魑魅宫的人,但对江湖中的事情向来不过问。只是,如果事关鬼幽的安危,我就不能不过问了。你实话告诉我,浮云城是不是对魑魅宫心怀叵测?” 陆玄恩默然片刻,道:“晓冬,江湖各派之间你争我夺乃是极常见的事情。就算浮云城对魑魅宫没有什么念头,也难保别的门派不起异心。” 佟晓冬幽幽一笑,道:“这么说,你们确实在打魑魅宫的主意咯。我明白了,但是你能不能看在我们……看在我们的交情的份上,不要趁火打劫?” 陆玄恩知道佟晓冬心气很高,此刻显然是在恳求他了,他又想到自己因为婚约在身而无法全心全意地对待她,心里十分愧疚,忙道:“就算你不开这个口,我也不会这么做的。浮云城虽然算不上是江湖中的名门大派,但趁火打劫这种事情也不屑于做。” 第二十七章 江湖同道(三) 佟晓冬瞪着他,没好气道:“但是你们不是也曾收买魑魅宫的叛徒去暗算鬼幽吗?还差点害死了他。” 陆玄恩尴尬道:“那是玄依派人做的,并非浮云城的意愿。何况,后来我们不也把人都撤回去了么?” 佟晓冬想起在浮云城度过的那段短暂的日子,虽说是个俘虏,却过得悠闲自在,那时的她虽然也有些排解不开的烦恼,但是比起现在,还是要单纯得多。她不禁长叹口气,道:“还是言归正传吧。如果你执意要离开的话,只要你答应至少在飞龙营退去之前不会为难魑魅宫,我可以尽力帮助你。” 陆玄恩道:“你能够怎么帮?他们会听你的么?” 佟晓冬思索片刻,道:“只要鬼幽答应不就行了么?我尽量说服他。” 陆玄恩点点头,道:“你……为什么这么帮我?” 佟晓冬又瞪了他一眼,却没有回答。陆玄恩识趣地闭上嘴巴。佟晓冬道:“今天先别忙着走,我没有把握能够马上说服鬼幽。而且,议事厅里人多口杂,也不好说。你明天等我的消息吧。” 陆玄恩知道自己硬闯是闯不出魑魅宫的,只能先听从佟晓冬的安排。 鬼幽静静地看着佟晓冬,等着她说话。 佟晓冬吁了口气,道:“大哥,让陆玄恩离开吧。” 鬼幽沉默半晌,道:“你不希望他留下来吗?” 佟晓冬轻忽一笑,道:“我觉得他永远都不可能成为魑魅宫的朋友,怎么能够让他留下来呢?” 鬼幽凝视着佟晓冬略为伤感的眼睛,道:“晓冬,你一直都在逃避,这是为什么?” “逃避?我逃避什么?”佟晓冬失笑道。 鬼幽垂下眼,道:“因为陆玄恩已经和别人订了婚,所以你才要放弃的吗?” 佟晓冬轻轻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除非有一天那个人在我心里真正死去,我才能坦然接受另一个人。” 鬼幽心里微微一颤,佟晓冬的话仿佛是在说他自己。其实,他又何尝不是这样?佟晓冬只要还在他心里存在一天,他就没有办法置她于不顾。他也希望佟晓冬不要滥用自己的感情,至少他觉得佟晓冬和郁黎在一起比和陆玄恩在一起要好得多。他点点头,道:“好,我可以答应你。但是陆玄恩一旦离开了魑魅宫,他就不能再踏入魑魅宫的大门,除非浮云城成为魑魅宫的盟友。” 佟晓冬道:“我明白。” 鬼幽并没有为难佟晓冬。这一点令佟晓冬非常感动,他似乎从来不会拒绝她,哪怕是看起来很没道理的要求。佟晓冬也暗暗下定了决心,不管魑魅宫将面临怎样的困难,她都会坚定地站在鬼幽的身旁,成为他的伙伴。这是她唯一有能力做到的。 离开静园,佟晓冬觉得自己有必要去见一见沈云珠,跟她说说自己的想法。其实她是想把自己的想法告诉郁黎,但她不想直接面对郁黎,便只好通过沈云珠来转告了。 还没走出几步,迎面碰上了春桃。春桃道:“小姐,郁教主和郁夫人正在落花台等你呢。” “哦?他们找我有什么事吗?” 春桃摇摇头。佟晓冬暗想:“这倒是奇怪,看来有很重要的事情,否则不会这么晚了还来找我。”当下匆匆赶到落花台。 暮春时节,落花台早已是一片落花。细碎的花瓣铺满了亭子外的小径。佟晓冬轻轻地走在上面,心头涌上一股别样的温柔。 郁黎夫妇坐在亭子里,身边并没有侍从跟随。两个人都在静静地品茶,那种默契的画面真叫人感动。佟晓冬有些踌躇,她害怕自己突然上去会破坏了这种宁静。正犹豫间,沈云珠已经看到了她,朝她招招手道:“晓冬,快上来。” 佟晓冬拾级而上,在沈云珠身边坐下来。沈云珠柔声笑道:“我还以为你已经睡下了呢。” 佟晓冬笑道:“还早着呢。姐姐精神似乎好了许多,是该多出来走走。” 沈云珠看了郁黎一眼,道:“教主,我突然想起来要送给晓冬的那盒东西忘了带出来,你帮我去拿来好吗?” 郁黎奇道:“什么东西?怎么从来没听你提起过?” 沈云珠含嗔带笑地道:“这是我们姐妹间的事情,不需要你事事知道。我那盒东西就放在我的枕头上了,是个紫色的缎子面的。你可不许偷看。” 郁黎失笑地摇摇头,转身离开了。 佟晓冬道:“姐姐真会选地方,我最喜欢这落花台了。在落花台上看落花纷飞别有情致。”她看了看四周,远处零零星星的灯火在树丛掩映中越发显得朦胧。这里小径幽曲,除非人已到了台阶上,否则轻易不被人察觉。佟晓冬素来喜欢在这里独坐,静想心事。 沈云珠温柔笑道:“自从我旧病复发,很久没有在外面好好地呆上一会儿了。近来这里事情又格外繁杂,也实在没有心情。难得今日感觉还好,就想和妹妹坐一坐,谈谈话。” 佟晓冬道:“姐姐想谈些什么只管说,我一定奉陪到底。” 沈云珠啜了口茶,道:“妹妹今年似乎二十三岁了。” “嗯。姐姐不说,我都快忘记了。” “妹妹不曾想过自己的终身大事么?” 佟晓冬无奈地苦笑道:“我是个随缘的人。缘分未到,想也无用。” 沈云珠道:“我看妹妹似乎对浮云城的陆玄恩陆公子很有好感。只是听说陆公子已经订了亲事,晓冬,你有何打算呢?” 佟晓冬落寞地一笑,道:“我没有什么打算,反正我也已经回到魑魅宫了,就想一辈子住在这里好了。” 沈云珠微微颔首道:“我听教主说陆公子似乎要离开这里,你怎么看?” 佟晓冬轻轻叹了口气,道:“我也赞同陆玄恩离开。我跟他本来也没有什么,明知道彼此不可能在一起,我自然也不会对他抱有什么期望。” 沈云珠道:“倘若真是这样,你当初又为何要留在他们身边而不肯跟我们一道呢?” 佟晓冬苦笑道:“我是个耐不住寂寞的人。我知道陆玄恩对我也不是认真的,所以我也不必对他有什么责任,这样也挺好,两个人好聚好散,彼此利用罢了……”佟晓冬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还是有些难过,毕竟她对陆玄恩也确实认真过,如果不是陆玄恩突然告诉她已经和别人订了婚,她说不定就真的跟着他了。然而现在说什么都不重要了,她这么讲,也无非是安慰自己罢了。但是佟晓冬万万想不到的是,就在她说这番话的时候,亭子下的小径上正有一个颀长的身影,带着深深的伤害和满心的愤怒,隐入到了夜色之中。 沈云珠幽幽长叹一声,道:“晓冬,有件事情其实我一直瞒着你……” 佟晓冬见她突然变得郑重的脸色,不由得坐直了身体,内心里隐隐不安起来。 “其实,我早就听说了你的名字。”沈云珠道,“还是去年的时候,郁黎去了南昌一趟,为他的义女梦画主持了婚礼。梦画应该就是你的救命恩人吧?” 佟晓冬心里一惊,觉得沈云珠似乎有千里眼顺风耳,仿佛什么事情她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沈云珠淡淡一笑,道:“你别紧张,我只是告诉你一些事情而已。我曾经跟你说过,我一直在给郁黎物色合适的女孩子,所以我在他身边安插了不少的眼线,把他在外面结识的人打听清楚,然后告诉我。可是郁黎似乎也知道了我的用意,很多时候他都是一个人行动,身边一个随从都不带。但是,我还是有办法探听到一些情况。你和郁黎是七月间认识的,你们曾在南昌城呆过两天……” “不,不是,姐姐……”佟晓冬急忙要解释。 “我知道,你们什么都没有发生。”沈云珠笑着拍拍佟晓冬的手道,“但是你心动了……” 第二十七章 江湖同道(四) 佟晓冬沉默不语,许久才缓缓抬起眼,直视着沈云珠,道:“姐姐确实处处在为郁教主着想,但是姐姐又想过郁教主的感受没有?既然姐姐知道郁教主的心思,为什么不干脆成全他呢?我若是姐姐,我一定会缠着他,不许他看别的女子一眼,让他为我东奔西走,满足他的心愿。我要让他活得坦然,活得问心无愧。” 沈云珠震惊地瞪大了眼睛,她实在想不到佟晓冬会说出这番话来。 佟晓冬没有等郁黎回来便先走了。沈云珠孤单地坐在亭子里,身影单薄而落寞。何须怨不知从何处闪了出来。“夫人,教主刚刚在外面。” 沈云珠凄然一笑,道:“我本想成全他们的,却不想反而……” 何须怨淡淡道:“夫人的良苦用心,他们都明白。一切还是顺其自然罢了。” 沈云珠的一番话在佟晓冬的心里激起千层浪。她知道过去不管她内心里作何感想,只要没有说出口就还有改变的可能,然而如今她既已当着沈云珠的面说出了那番话,她便清楚地知道自己此生都不能再对郁黎有任何想法了。其实这样也未尝不好,长痛不如短痛,与其藕断丝连倒不如这样干干净净。 佟晓冬对于郁黎的这份感情其实更多的是无法得到的怅惘,正因为明知道得不到,反而就会觉得更美好,更向往。男女之间的感情多半如此。佟晓冬又想起与陆玄恩的感情纠葛来,因为陆玄恩从不躲避,甚至还有些主动,这种感情对于佟晓冬来说反倒不觉得怎样惊心动魄。因此,两个人即便是分手,除了有些伤感外,其实也没有什么格外伤神的。 佟晓冬独自坐在床头呆想着,不知不觉睡了过去。似乎并没有睡多久,外面嘈杂的声音便将她惊醒了。当值的侍女小竹匆匆地进来道:“小姐,宫主有请,请小姐速往议事厅。” 佟晓冬的第一个念头便是“难道陆玄恩等不得要硬闯出宫?”她不及细想,也来不及梳妆打扮,穿了一件单衣,披散着头发便往议事厅去。 郁黎、厉青泽、陆玄恩和鬼幽已经在议事厅中坐好了。佟晓冬冲进议事厅,见大家都心平气和地坐着,这才松了口气,不好意思地拢了拢头发,道:“我以为出了什么大事,所以还没梳洗就来了。要不,我先去……” 众人都不曾见过佟晓冬这么“随意”的样子,不由得都愣住了。鬼幽忙道:“刚才探子来报,说飞龙营正大举往山上来。我已经命令各处哨卡严密观察。郁教主和厉帮主也已经吩咐各自的属下做好迎敌的准备。晓冬,你就和其他人一起进暗道吧。” 佟晓冬一听是飞龙营攻来了,心头又是兴奋又是紧张,道:“我们都进暗道吗?” 鬼幽道:“我们要留在外面指挥。你和其他的女眷暂时躲避。暗道直通魔宫,那里已经储存了半年的粮食,足够你们吃的了。” 佟晓冬道:“大哥,我不去,我要和你一起。” 鬼幽道:“你不会武功,留在外面十分危险。我们要全力抗敌,恐怕抽不出人手来保护你。” 佟晓冬道:“我不需要保护,我就呆在你旁边。大哥,我不想再像上次那样了……”她虽然没有明说,但鬼幽顿时明白,一时间竟不知道用什么话来劝她。 佟晓冬径自道:“我可以和陆玄恩一起。反正飞龙营的目标也不是他,而且他的武功也还不错,应该能够顾到我。是吗,玄恩?” 陆玄恩冷冷地看着佟晓冬,一言不发。佟晓冬觉得陆玄恩的表情很是陌生,但此刻又不宜多问。 鬼幽略一思索,道:“也好。这一仗本与浮云城没有关系,陆公子能够回避自然是再好不过。晓冬和陆公子一起,我也很放心。我们就按刚才商议好的去布置吧。” 当下各人去调遣各自的人手,女眷们则集中退入密道。天藏教和赤焰帮都有大批人马驻扎在魑魅宫外,一旦飞龙营攻过来,便得先面对强大的天藏教和赤焰帮。魑魅宫中弟子不多,且有不少女眷,因此魑魅宫弟子主要负责后勤,保护女眷。天藏教左使何须怨担负着保护教主夫人的重任,因此也退入密道。 刚刚安顿妥当,便有探子来报,说飞龙营的先遣部队已经和驻扎在魑魅宫外的人交上手了。鬼幽、郁黎、厉青泽三人坐镇议事厅,随时等候前方的消息。陆玄恩暗想:“玄依倘若还在飞龙营中,一定也会跟着大部队攻上山来,我还是要找个机会出去才行。”他自从昨天夜里听了佟晓冬的那番话后,心里很是气闷,甚而又怀疑佟晓冬对他说过的俱是假话,因此也不想在此地多留。他趁着那三个人忙于布置,径自退出议事厅,为避免被人发现,他也顾不得自己的随从,独自一人往宫门而去。 佟晓冬先前就觉得陆玄恩神情有异,她担心陆玄恩会冒险硬闯出宫,因此才借口要陆玄恩保护她而守在他身边。她见陆玄恩悄悄地出去了,便紧紧跟在他后头。两人一前一后,旁人并未发现有何不妥。很快,两个人便到了宫门口。 宫门口此时聚集了大量的魑魅宫弟子,一名管事看见佟晓冬,道:“大小姐,这里危险,快到里面去。” 陆玄恩还要往外走,佟晓冬拉住他道:“玄恩,外面正乱着,还是先不要走。” 陆玄恩甩开她的手,道:“你不用废话,我要走就走,谁还拦得住?” 佟晓冬心头狠狠地被撞了一下,脸上也火辣辣的,不由得结巴道:“你……你……怎么……我们不是已经说好了吗……” 陆玄恩冷笑道:“不错,一切都是你安排好了,这次你打算怎么利用我?” 佟晓冬心头怒起,扬声道:“你怎么这么说?我什么时候利用你了?” 陆玄恩冷笑道:“是你的记性太差还是我听错了?昨天晚上,落花台。还要继续说么?” 佟晓冬猛地记起昨夜跟沈云珠说的一番话来。“你怎么在那儿?” 陆玄恩道:“是郁夫人叫我去的。她说你已经有心上人了,叫我不要再纠缠你。我本来也很好奇,你的心上人究竟是谁,却没想到听到了更叫我吃惊的事情。佟晓冬,我当真佩服你!” 佟晓冬真是百口莫辩,那话确实是她所说,然而她又不知道该如何跟他解释。眼见陆玄恩似乎已经失去理智,佟晓冬知道此刻绝不是解释这些事情的时候,便大声道:“好吧,就算是我利用你,现在外面的情形你也清楚,你要出去的话,绝对是以身涉险。我奉劝你还是不要鲁莽的好。” 陆玄恩冷哼一声,大步要往外走。把守宫门的侍卫团团围上来,领头的道:“陆公子可有宫主的手谕?” 陆玄恩道:“没有。你们最好让开,我不想伤害你们。” 侍卫们牢牢守着大门,坚决不放行。陆玄恩心头火大,展开身形,眨眼间踢倒了几名侍卫。佟晓冬吓坏了,叫道:“陆玄恩,你疯了!快住手!” 其余的侍卫见势不妙,已有人飞奔离去。陆玄恩身手虽然不赖,但是魑魅宫的弟子众多,何况外面还有天藏教和赤焰帮的人,形势于他极是不利。当下心一横,一个箭步掠到佟晓冬身旁,将她箍在怀里,道:“你们的大小姐在我手上,不想她受伤的话就快快闪开。” 众人一见这情形,都呆住不敢乱动。佟晓冬脑中“轰”地一下,眼泪夺眶而出。她并不是害怕,只是全没想到陆玄恩竟会把她当作人质。一时间,伤心、怨愤、难受,种种情绪涌上心头,百感交集。 佟晓冬颤声道:“陆玄恩,你……你做得出来……” 陆玄恩见佟晓冬泪流满面,心头一颤,但是此刻已不容他多想,当下纵起轻功,掠出魑魅宫的宫门。魑魅宫众弟子不敢擅离,只能呆呆地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 鬼幽这边已经有人报告了宫门口发生的事情,谁也想不到陆玄恩会在这个时候发难,更想不到他竟会对佟晓冬下手。郁黎道:“如果陆玄恩只是把晓冬当作人质,应该不会把她带得太远,只是外面形势危急,如果让晓冬碰上了飞龙营的人,后果恐怕不堪设想。” 厉青泽道:“我们这样坐等也不是办法。与其等到他们攻到这里,还不如我们主动出击,打他们一个猝不及防。” 郁黎颔首道:“如此甚好。” 鬼幽却因为担心佟晓冬的安危而心神不定,他又想到自己只顾着对付敌人,却完全没有考虑到佟晓冬的安全,不禁心怀内疚。他见郁黎和厉青泽都主张出击,也觉得只有此法,便也同意了。 第二十八章 莫问情衷(一) 于是三人商议了兵力的布置等事宜,鬼幽准备率魑魅宫弟子攻下山去,郁黎道:“你还是留在宫中的好。这里不能没有人镇守。外面有我和厉帮主足够了。” 厉青泽也道:“郁教主说的不错。还要防着敌人从后面进攻,宫主可多调配些人手把守后山,免得我们腹背受敌。” 这种时候,鬼幽知道不能意气用事,当下打起精神,重新安排各处的人力。 郁黎与厉青泽来到宫外,与各自的属下会合。 天藏教天府堂堂主达静芝禀道:“天阁堂庞堂主正率领属下一百多名弟子与飞龙营的先遣部队交手。”赤焰帮那边也有数十名弟子加入了战斗。目前两派俱有不少弟子受伤。 厉青泽道:“得把欧阳季奇引出来才可。所谓‘擒贼先擒王’,如若能把欧阳季奇击败,其余人等不足为虑。” 郁黎道:“如果我们现身,那欧阳季奇一定会出来。” 厉青泽道:“此事就由厉某来承担。我早听说欧阳季奇此人有常胜将军之称号,一直想与他交一回手,这次倒是个绝佳的机会。郁教主不如就在一旁掠阵。” 郁黎淡淡一笑,没有反对。厉青泽命人给欧阳季奇发去战帖,不多时,欧阳季奇派人回复,邀厉青泽阵前相见。 郁黎等厉青泽先行,然后率领达静芝、夏永焕两位堂主及众弟子退到战场之外观战。其时,欧阳季奇已经将人马撤回,赤焰帮和天藏教的弟子们也纷纷回到本派的营地。天阁堂堂主庞雨前来拜见郁黎,他受伤不轻,好在都是皮肉伤,包扎一下尚无大碍。庞雨道:“那飞龙营果然名不虚传,其中竟然有不少内家高手。看来,朝廷似乎笼络了不少江湖人物。” 达静芝道:“的确,连华山弃徒易弧都沦为朝廷走狗,敌人的力量不容小觑。” 郁黎道:“庞堂主,你们在飞龙营的人马中可有发现浮云城的人?” 庞雨道:“属下听说那欧阳季奇身边有一个名叫陆玄依的年轻人似乎是浮云城的,除此之外,并没有发现还有别的人。” 厉青泽看着渐渐远去的飞龙营,重重地叹了口气。他知道,对于他来说,大的麻烦还在后头。郁黎这个人看似温和,其实相当难对付,这件事情若不跟他交待清楚,恐怕他也难以全身而退。将自己的队伍整顿好之后,厉青泽吩咐属下严明纪律,不得擅自行动。赤焰帮的三大长老中只有大护法韩豹一直跟在厉青泽左右,因此魑魅宫外的赤焰帮弟子便由韩豹统领。厉青泽还是带着四名随从返回魑魅宫中。此刻,郁黎也已带着人返回了。 郁黎道:“厉帮主好身手。” 厉青泽淡笑道:“郁教主见笑了,不过运气罢了。” 郁黎微微一笑,竟没有再说什么。厉青泽倒有些意外,他以为郁黎会问个究竟。但是郁黎却只是慢慢地往里走,边走边道:“看情形,朝廷暂时不会派人往这边来了。” “嗯。如果连欧阳季奇都拿不下这里的话,朝廷也再派不出别的人了。”厉青泽应道,“我现在所担心的是佟晓冬,不知道陆玄恩把她带到哪里去了。” 郁黎道:“这里地势复杂,陆玄恩不了解这里的情况。我怕……” 厉青泽定定地看着他,道:“如果郁教主没有异议的话,在下愿意派出人手帮忙寻找。” 郁黎也定定地看着厉青泽,道:“如果厉帮主愿意帮忙的话,相信魑魅宫会非常感激阁下的。郁某怎会有异议?” 厉青泽点点头,忽地自嘲地一笑,道:“晓冬真是个很特别的女孩子。不知道她的心上人究竟是谁,在下猜想一定是江湖中了不得的大人物,看来厉某也该彻底死心了。” 郁黎微讶道:“厉帮主这话是什么意思?” 厉青泽呵呵笑道:“说出来甚是尴尬。在下曾经多次向佟晓冬求婚,都被她拒绝了。在下时常想,如果她心中的那一位确实很出色,在下也就无话可说了。” 郁黎只是默然无语。 两人回到大殿,与鬼幽见过面。厉青泽不待鬼幽相问,径自道:“厉某知道各位心中一定有诸多疑问,在下若再不挑明就显得矫情了。” 原来他竟是后梁皇族之后,后梁朱氏与后唐李氏有宿世之仇,但经过了几个朝代的变迁,他已经不再执着于仇恨,只想和鬼幽较量功夫。 鬼幽道:“原来如此。在下曾经答应过阁下,只要大敌退去,在下便履行比武的承诺……” “且慢,事情还未了结。”厉青泽道,“佟姑娘一日不找到,在下便一日不提比武之事。眼下最要紧的就是找人。” 郁黎道:“不错,晓冬不会武功,如果陆玄恩一直带着她,他们应该不会走得太远。” 当下,鬼幽将宫中弟子悉数派出,满山寻找佟晓冬。厉青泽和郁黎也派出属下参与寻找。一时间,整座青龙山上俱是人声。 众人怎么也想不到,就在他们辛苦寻找佟晓冬的时候,我们这位福大命大的大小姐也正在辛苦地找人,她要找的是陆玄恩! 原来,陆玄恩将佟晓冬带出魑魅宫后并没有往山下走,他知道山下有飞龙营的部队,他一个人要躲开并非难事,但带着一个完全不会武功的弱女子就很麻烦了。因此,陆玄恩想先把佟晓冬安顿在一个比较安全的地方,然后独自去飞龙营找陆玄依。然而,陆玄恩对青龙山的地形全然不了解,没有走多远,两个人便迷路了。佟晓冬怨恨陆玄恩挟持她,一路上气得不住地流眼泪。陆玄恩实在看不过,停下来道:“你回去吧。” 佟晓冬不想这么不明不白地离开,怒道:“你先把话说清楚!我怎么利用你了?” 陆玄恩冷笑道:“昨天你在落花台跟郁夫人说的话我都听到了。难道不是你亲口说在利用我吗?” 佟晓冬默然,她想到这个陆玄恩竟然还不能明白自己对他的感情,顿时心灰意冷,道:“你真这样认为?” 陆玄恩一怔,道:“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佟晓冬吼道:“怎么没有用?你就要娶别的女人了,你要我能说什么?姐姐那么关心我,她怕我所托非人,我除了那么说,我还能怎么办?”这些本是她的心里话,但一直压抑在心底,没有一个可以倾诉的人,此刻说出来,却又是面对陆玄恩的责难,她情绪激动,眼泪流得更快了。 陆玄恩最怕看佟晓冬流泪,他想到自己或许真的误会了佟晓冬,却又害她更加伤心难过,不由得懊恼道:“‘女人心,海底针’,这话果然不假。我总是猜不透你的心思……” 听到这话,佟晓冬又是伤心又是生气,抓着陆玄恩的手,道:“你想知道我的心思么?好!我不要你娶别人,我们现在就跳崖殉情去!你敢不敢跟我去?” 陆玄恩脸色大变,道:“你别做傻事……” 佟晓冬就想让他担心,便自顾自地往悬崖边跑。这里本来山势险峻,到处是陡坡,佟晓冬正在气头上,哪里顾得到脚下,突然一个踉跄,脚下一滑。陆玄恩连忙伸手去拉她。他反应虽快,但佟晓冬下坠之势极猛,陆玄恩非但没将她拉住,自己反而被扯了下去。两个人只对望了一眼,便快速地跌下山谷。 佟晓冬醒来时天色已经暗了,她的身体幸运地被一株粗壮的大松树的树杈给卡住了。这巨松生长在一块大岩石上,根须深深地扎入岩石的缝隙中。佟晓冬小心翼翼地顺着树干爬到地上,周围都是深山密林,完全看不到人烟。 “陆玄恩——”佟晓冬大声地叫唤,却只听到自己颤抖的回音。一想到陆玄恩说不定此时已经坠下悬崖粉身碎骨,她就悔恨不已。她不禁怨恨自己,既然已经对陆玄恩死了心,为什么又要跟他纠缠不清?既然他已经认定自己对他只是逢场作戏,为什么不干脆与他了断干净?陆玄恩固然不是什么很好的人,但是决不该因她而死,更何况,她是真心实意地喜欢过他。她心里想:“只要这次陆玄恩能够平安,我就再也不跟他纠缠了。” 佟晓冬一心想找陆玄恩,也不怕天黑路险,她一路叫喊陆玄恩的名字,然而黑黝黝的深林中只有自己的声音在回荡。也不知道走了多远,她只觉得双脚发软,浑身都没有力气了,便倚着一棵大树席地而坐,喘着气休息。天上的云层似乎很厚,完全没有一点光亮,周围黑黢黢的,不时有几声夜枭的凄鸣声传来。佟晓冬忍不住伤心起来,抹了抹眼泪,又站起来。她悲哀地想,倘若陆玄恩真的遭遇不幸,那她无论如何也应该把他的遗体找到,好好安葬。 第二十八章 莫问情衷(二) 佟晓冬打起精神,又大声叫唤,隐约中似乎听到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佟晓冬心头一喜,连大气都不敢出,静静聆听。果然,一个极微弱的声音一阵阵的飘过来。 “陆玄恩——陆玄恩——你在哪儿……” 佟晓冬努力朝那声音的方向跑着,其间跌倒了几次,她也顾不得许多,发了疯似的跑着。终于,她看到一个影子蜷缩在一块微凸的土块后面。佟晓冬冲过去,即使看不清那人的样貌,佟晓冬也能断定那就是陆玄恩。 “玄恩,玄恩!”佟晓冬轻轻托起他的头,焦急地喊道。 陆玄恩虚弱的声音断断续续道:“晓冬……你……没事……” 佟晓冬哽咽着道:“我没事,一点事都没有。你怎么样?哪儿受伤了?” 陆玄恩有气无力道:“我的腿好像……断了……” “啊……”佟晓冬低呼一声,随即眼泪抑制不住地往下淌。“玄恩……怎么办?怎么办?” 陆玄恩道:“没事……等天亮了……你再去找人……” “我……我现在就去……”佟晓冬急道。 “不行……晚上……很危险……你不要……到处跑……”陆玄恩挣扎着想坐起来,但佟晓冬摁住了他。 “你别动,我来想办法。”佟晓冬道。她把陆玄恩轻轻地放平,然后四下里寻找起来。 陆玄恩道:“你……干什么……” 佟晓冬道:“你放心,我就在附近。我会陪着你。”她一边说着,一边拔地上的灌木。灌木上的刺把她的手扎破了她也浑然未觉。一直到天蒙蒙亮,佟晓冬已经收集了一堆灌木枝,她又脱下外套,用牙齿咬破,撕成一根一根的长条,把灌木枝捆扎起来,竟做成了一个担架模样的东西。佟晓冬又脱下中衣,铺在担架上,高兴道:“好了,我把你弄上来。” 陆玄恩看着仅着一件抹胸却满头大汗的佟晓冬,心头百感交集。然而他不单是腿断了,身体也受了极重的内伤,否则,他早已冲上去抱着佟晓冬了。此刻,他只能任由佟晓冬吃力地把他一点一点地往担架上挪动。 佟晓冬触到陆玄恩的衣裳都汗湿透了,知道他一定在忍着极大的痛楚,便挤出一丝微笑道:“我一定是前世欠了你们浮云城的,和玄依在一起时几次险些丧命,我们俩都掉下了悬崖,我一点事都没有,玄依却摔得不成人形。这次又轮到我和你掉下悬崖,也是我没有事,你却伤成这样。哎!老天爷一定是在惩罚我!你说是不是?” 陆玄恩扯扯嘴角,脸上的擦伤让他不敢有太多的表情。 佟晓冬一边打趣地说着话分散陆玄恩的注意力,一边抓住担架的一头,吃力地往山的下坡处拖。 陆玄恩沙哑的声音道:“你……要干什么……” 佟晓冬道:“山下一定会有人家。我们得抓紧时间寻求救助。你的腿断了,得尽快找大夫处理一下,要不会留下残疾的。” 陆玄恩似乎还想说什么,但只动了动嘴唇,终于忍住了。 佟晓冬道:“你别说话了,省着点力气。如果咱们运气好的话,说不定半路上就会遇到人的。” 佟晓冬的话确实不错。几乎就在她说这句话的同时,一行他们意想不到的人竟迎面而来。 “佟晓冬?”陆玄玉不可思议地瞪着衣不蔽体的佟晓冬。若非她身后还躺着个半死人,他几乎要以为佟晓冬被人非礼了。 佟晓冬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她定睛一看,认得是陆玄玉。不只是陆玄玉,还有陆玄思。 “玄恩,玄恩,你看,那是不是你的弟弟们?我……我没有看花眼吧?”佟晓冬颤声道。 陆玄玉和陆玄思抢上前来,看出那半死人竟然是陆玄恩,不禁吓得脸都白了。“四哥,这……这……” 佟晓冬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道:“你们快……快救救他吧……” 陆玄思看向陆玄玉道:“你赶快去把我们的人带来,记得带马车来。别叫人发现了。” 陆玄玉连忙飞奔而去。陆玄思对已渐渐陷入昏迷的陆玄恩道:“四哥,你再坚持一会儿。我们的人就在离这里不远的地方,他们很快就过来了。” 陆玄思脱下自己的外衣披在佟晓冬身上,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佟晓冬一边抽泣一边将自己被陆玄恩劫持出魑魅宫,后来两人拉扯之中掉下悬崖的事情说了一遍。 陆玄思不禁暗暗吃惊,想不到陆玄恩竟然会挟持佟晓冬。“你没受伤么?” 佟晓冬噙着泪点点头,道:“我也不知道是走了什么运,好像被一棵大树给卡住了,居然一点事都没有。” 陆玄思见佟晓冬的双手尽是泥污和血迹,知道她为救陆玄恩一定吃了不少苦,心头甚是感动,摸摸她凌乱的头发,道:“你很了不起!”佟晓冬忍不住又哭起来。 不大一会儿,陆玄玉已经领着七八个人驾着一辆马车来了。来人中竟然还有陆玄冰。 看到佟晓冬,陆玄冰的脸色大变,但他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帮忙把陆玄恩抬到了马车上。 陆玄思道:“晓冬,你也快上来。” 佟晓冬哽咽着道:“我不跟你们走了,我还要回魑魅宫去。” 陆玄思道:“不行,至少在我四哥醒来之前你还不能离开。否则,我们没法跟四哥交待。” 佟晓冬凄然笑道:“所有的话我都已经跟他说清楚了。如果他醒来后问起我的话,你们就叫他到魑魅宫来找我吧。”她又笑了笑,道:“算了,还是不要来。现在你们已经是魑魅宫的敌人了,你们还是赶快走吧,千万别被人发现了。” 陆玄思见佟晓冬态度坚决,知道没法留住她,只好道:“我派人送你回去。” 佟晓冬摇摇头,道:“不用了。我想魑魅宫的人现在可能已经在找我了。”说着,把陆玄思的衣服脱下来递给他,然后转身往山上走去。 就在佟晓冬一转身的刹那,陆玄冰突然点住她的昏穴,一伸手抱住了软软倒下来的佟晓冬。 陆玄玉吃惊道:“玄冰,你干什么?” 陆玄冰冷冰冰的声音道:“你们以为四哥会这么让她走么?” 陆玄玉和陆玄思都默不作声,任由玄冰抱着佟晓冬上了马车。 佟晓冬再度醒来的时候,她已经躺在一张软软的床上了,全身上下换上了干净的衣裳,双手也被厚厚的纱布包裹着。 雪梅笑咪咪地站在床边道:“佟姑娘,你醒了。” “雪梅?”佟晓冬惊异道,以为自己认错了人。 雪梅笑道:“我们好久不见了。” 佟晓冬想去抓她的手,却发现自己的双手被包裹得像两只大粽子。“我的手?” “你的手都伤了。大夫给你上了药,恐怕得有些日子不方便了。” “我怎么会……这儿是什么地方?”佟晓冬环视周围,这房间看起来甚是陌生。 雪梅道:“这里是五公子的别馆听枫园。这儿离青龙山有一百多里路。” “啊……”佟晓冬想不到自己竟然已经到了这么远的地方来了。“我……我怎么会到这里来的?” 雪梅道:“是六公子他们把你带来的。你已经睡了两天了。哦,四公子也已经醒过来了,他吩咐我说,要是你醒了,就去告诉他。我这就告诉四公子去。” 佟晓冬暗想:“逃避总不是办法,索性把话都挑明了。” 不大一会儿,下人们抬着一副软椅进来了。陆玄恩偎在软椅中,双腿都绑上了厚重的石膏板,脸色比那石膏还要苍白。下人们把软椅轻轻放到地上,然后退了出去。雪梅送了茶上来,也退出去了。 佟晓冬心中甚是不忍,道:“有什么事情我过去就好了,你得卧床休息。” 陆玄恩还有些虚弱道:“你昏迷了这么久,我很担心。” 佟晓冬苦笑道:“我的命这么硬,怎么都死不了。” 陆玄恩凝视着她,眼神中包含了许多复杂的东西。“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老天爷总在保佑你。”他看着佟晓冬臃肿的手,心疼道:“手还疼么?你太傻了,怎么能用手去拔荆棘?若不是遇上玄思他们,你的手恐怕也要废了。” 佟晓冬嘟着嘴道:“你别说我。要不是我这双手,你恐怕也早废了。” 陆玄恩淡淡一笑,道:“是啊,我要怎么报答你呢?” “报答”这两个字蓦地让佟晓冬想起了当日遇到郁黎时的情景,那时她似乎也说过要怎样报答郁黎的话,想不到,不到一年的时间,竟然发生了如许多的事情。佟晓冬撇撇嘴,道:“说什么报答,该是我还你的,谁叫我拉着你去寻死呢?” 陆玄恩脸色黯然,道:“我确实不该胡乱怀疑你……” 第二十八章 莫问情衷(三) “不,你的怀疑没有错。”佟晓冬抢着道,“我们俩本来就不应该,也不可能在一起。”佟晓冬坚定地道:“其实,那天我答应你劝说我大哥让你离开的时候,我就下定了决心,永远留在魑魅宫。而且我还答应我大哥,永远不再让你踏入魑魅宫一步。不仅是我大哥,还有郁教主、厉青泽他们,都把浮云城当作了对手而非盟友。虽然我对江湖中的事情了解得不多,但我非常清楚这个世道,根本就没有永远的朋友,各门各派之间不过是相互利用的关系。一切都是假的,什么都是假的……”佟晓冬想到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后所经历的种种,突然觉得人生如幻,悲观的情绪溢满胸怀。 陆玄恩听到佟晓冬的这番言论,不知道究竟是什么让她变得这么脆弱起来。“不,晓冬,你只是在怨恨我……” 佟晓冬摇摇头,苦笑道:“我为什么要怨恨你?我有什么可怨恨你的?玄恩,我们不能再这么没完没了下去了。我觉得我对你的感情还没有深到可以不顾一切的地步。所以,你生气也好,难受也好,从今以后,我也不会再介意了。你已经跟唐家的小姐订了婚,希望你一心一意地对待她。我很高兴认识你一场,我这辈子也不会忘记你,但是我会把你放在我心底,把这份记忆深深地藏在心底。”她深吸了口气,挤出一抹笑容,道:“你以前是个多么潇洒的人呀,我还是比较喜欢那样的你。” 陆玄恩无言以对。他似乎知道如果佟晓冬跟他大吵大闹,那还说明佟晓冬希望从他那里获得一些安慰。然而,这么淡然的佟晓冬是他无法捉摸的。也许,他们的路已经走到尽头了。确实如佟晓冬所说,以前的陆玄恩是个多么潇洒的人,他也曾想过要逃避这个女孩,但是命运又似乎总把他们两个人牵扯在一起。现在变成这个样子能怪谁呢?说到底还是怪他的不信任。因为他从来就没有相信过佟晓冬是真心爱着他的。是否正是因为他的犹豫不决才导致佟晓冬绝然地离开他呢? 陆玄恩终于沉默地离开了。佟晓冬心底有些伤感,却又有些轻松。她的内心里一直摇摆不定,说不清自己究竟想要陆玄恩做些什么。那天她对沈云珠说起的话并非全是哀怨之辞,也许正是她潜意识中最真实的表达。毫无疑问,陆玄恩是个很优秀的男人,她难道不是把陆玄恩当作永远都无法拥有的郁黎的替代品吗?所以,她根本就没想和陆玄恩长相厮守,所以也就不那么介意他的暧昧不明的态度,所以也就能够如此潇洒地与他诀别。把这些事情都想透彻了,佟晓冬的心里也就彻底轻松了。 尽管陆家人极力挽留,佟晓冬还是决意离开。当手上的伤已经不再需要包扎的时候,佟晓冬就打算出发回魑魅宫。陆玄冰站在门口,淡淡道:“这里距离魑魅宫有上百里路,你要怎么回去?” 佟晓冬笑道:“我跟你借些钱,行吗?” 陆玄冰轻轻哼了一声,道:“我送你吧。” 佟晓冬咧开嘴,笑道:“还是我们家玄冰最好。不过,我可舍不得你去冒险呢。我还是自己走比较好。” 陆玄冰道:“四哥知道吗?” 佟晓冬苦笑着摇摇头,道:“他又不是我的什么人,用不着事事跟他请示吧?”她重重地叹口气,道:“知不知道又有什么差别呢?早走晚走,我总是要走的。玄冰,真高兴跟你们认识一场,希望以后我们还有再见面的机会。” 陆玄冰道:“我给你拿些盘缠来。”说着,不等佟晓冬应声,已先自离开了。 佟晓冬自然知道没钱寸步难行的道理,所以就在门口等着。似乎并没有过多久,陆玄冰已经拿着一个蓝色的布袋子走过来了。他的脸上虽然没有什么表情,但眼神有些伤感。 “这里面有些散银,你要小心,别叫人偷了去。”陆玄冰把布袋子递给佟晓冬。 佟晓冬觉得鼻子酸酸的,如果不是她还惦念着魑魅宫,真想就此永远留下来。就算不跟陆玄恩在一起,至少陆家的男子都是不错的朋友。佟晓冬确实很舍不得,但是无论外面的诱惑有多大,她都得回到魑魅宫去。 陆玄冰默默地陪着佟晓冬走出大门,走了很远。佟晓冬知道不能让陆玄冰一直陪她走下去,但是在这个陌生而偏僻的地方,她实在没有勇气开口叫他回去。差不多走了两个多时辰,他们才来到人烟稠密的地方。 “我去给你雇辆马车。你到一个叫做乌台镇的地方,在那里跟人打听一个叫做云间茶楼的地方,茶楼的老板会给你提供帮助。我给你的布袋子里面有块铁令牌,你只消把铁令牌给他看就行了。”陆玄冰交待完毕,嘱咐佟晓冬在原地等着,自己则去找马车。不多时,他坐着一辆小巧的马车过来了。车夫是个须发花白的老者。 陆玄冰道:“要去的地方我已经跟车夫说了,车资你不需要管,路上顺利的话,明天一早就可以到乌台镇了。这一路上马车都不会停,吃的干粮在车厢里。” 佟晓冬简直说不出话来,她想象不出陆玄冰怎么能在这里短的时间里准备好这一切,难道他早就知道自己会决意离开而提前准备好了吗? 佟晓冬坐上马车,她的心情很沉重,无心看外面的风景。那驾车的老者似乎也很沉默,连吆喝的声音都极少发出来。中午的时候,马车停了一会,车夫吃了点自己带着的面饼。佟晓冬觉得并不饿,但还是把装着干粮的包袱打开了。里面是她最喜欢吃的甜点糯米糕,浮云城里知道她这个喜好的只有陆玄恩。佟晓冬突然间感到心底崩溃了,眼泪如决堤的洪水般冲了出来。“陆玄恩,你这个坏蛋……” 路程相当顺利,当天刚麻麻亮时,马车就到了乌台镇。车夫把佟晓冬带到镇上最大的一条街上,让她下来,然后返回去了。佟晓冬孤零零地站在寂静的街道上,清晨的薄雾笼罩着街旁鳞次栉比的屋脊。远处似乎有隐隐约约的脚步声。佟晓冬落寞地一笑,她不知道这么早要到哪里去找人问路。 脚步声越来越近,佟晓冬不由得暗暗庆幸,她正要上前去问来人,那人却已径直朝她走来。佟晓冬又紧张起来,生怕自己遇到了坏人。 来人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体态有些发福,面相很慈祥,一点也不像坏人。“是佟晓冬佟姑娘么?” 佟晓冬惊奇道:“你怎么认识我?” 来人微微欠身笑道:“在下是云间茶楼的老板,敝姓汪。” “啊,汪老板,你怎么知道我要找你?” 汪老板微微一笑,道:“自然有人已经安排好了。佟姑娘可先到敝处小憩片刻,然后在下派人送姑娘上山。” 佟晓冬心里明白了,既然陆玄冰要她来找云间茶楼的老板,自然也会告诉他自己要来的消息。不过她心底还是有些不明白,对方怎么会这么快就知道自己已经到了这里呢?浮云城还真是很厉害呀。 跟着汪老板走到云间茶楼,佟晓冬才发现这地方还真不好找,路程虽不太远,但拐弯抹角的,若没有人带路,她肯定找不到这里。于是,佟晓冬更加感激陆玄冰了。到了云间茶楼,佟晓冬稍事休息了一会,用了早点。汪老板已经派了一个模样很老实的少年名叫顺和的陪佟晓冬上青龙山。 顺和帮佟晓冬背着包袱,边走边道:“前些天这山上打了一场大仗,有好多官兵呢。不过现在已经太平了,官兵都撤走了。” 佟晓冬心底一沉,道:“那山上的人呢?你知道魑魅宫吗?” 顺和点点头,道:“知道。这里的人都听说过魑魅宫,我听说魑魅宫没什么大事。” 佟晓冬一颗悬起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顺和接着道:“不过,魑魅宫的人好像有不少都下山了,这在以前可从来没听说过。说不定又有什么别的事情要发生呢。” 佟晓冬暗想:“莫非是天藏教和赤焰帮的人离开了魑魅宫?厉青泽曾说过等飞龙营的人撤退后就和大哥比武的,不知道他们比了没有。哎,离开才七八天,好像过了很久似的……” 过了晌午,两个人终于到了青龙山的山腰。顺和道:“佟姑娘,我只能送你到这里了,前面是魑魅宫的禁区。你顺着这条路上山,要不了多久就到魑魅宫了。我这就回去跟陆公子复命了。” 佟晓冬奇道:“陆公子?是哪个陆公子来了?陆玄冰吗?” 顺和道:“是玄恩公子。” 佟晓冬吃惊道:“陆玄恩?他不是不良于行吗?他怎么来的?” 第二十八章 莫问情衷(四) 顺和道:“四公子比姑娘早到了一会儿的工夫。他一到就叫汪老板去街头接姑娘。听说四公子病得很厉害,所以不能出来跟姑娘见面。四公子吩咐小的务必把姑娘送到离魑魅宫最近的地方……” 佟晓冬再无心听他说什么,她茫茫然地跟他道过谢,然后呆呆地往山上走。想到陆玄恩这一路不顾性命地跟着自己,为自己打点,心头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刚进入魑魅宫的禁区不久,就有一列小队迎面拦住了佟晓冬。那领头的人认出了佟晓冬,不由得惊喜道:“小姐……小姐回来了……” 佟晓冬高兴地道:“阿吉,我回来了!” 领头的阿吉大声叫道:“太好了!小姐,我们苦苦找了你好多天,几乎把青龙山翻了个遍。可好了,小人赶紧告诉总管去。”大家看见佟晓冬平安无事,都异常高兴,纷纷奔走相告。不多时,便有二三十个人蜂拥着来迎接佟晓冬。 佟晓冬在大家的簇拥下进了宫门。大约是大敌已退的缘故,魑魅宫中的侍从使女们也都返回来了,宫里顿时显得热闹非常。佟晓冬先去见了老夫人,老夫人的眼睛虽然看不见,但无神的眼睛中溢满了泪水。老夫人把佟晓冬搂在怀里,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快去见见嘉阳,这孩子已经几天没离开雅轩了。” 佟晓冬听说鬼幽一直呆在自己住的雅轩,心中满是感动。她飞奔到雅轩,众人都退出去了。佟晓冬冲进里屋,就见鬼幽正坐在窗子旁边,脸上戴着曾经送给了自己的那副面具。她记得自从返回魑魅宫后,就把那面具放在了床头。鬼幽戴着面具,默默地看着佟晓冬。佟晓冬一头扑到鬼幽的怀里,喃喃道:“我好想你……”说着,眼泪抑制不住地直往下淌。 鬼幽紧紧抱着佟晓冬,低哑的声音道:“平安回来就好……” 佟晓冬把脸埋在鬼幽的胸前,道:“对不起,让大家为我担心了。” 鬼幽道:“该说对不起的是我。如果我对你照顾得周到些,也不至于如此了。” 佟晓冬抬起脸,一把摘掉鬼幽的面具,却被眼前的一张布满了泪水的脸惊呆了。鬼幽似乎也没料到佟晓冬会突然拿掉他的面具,竟呆呆的不知所措。 佟晓冬第一次看到鬼幽流泪,也是第一次看到有一个男人为自己而流泪,刹时间,她觉得自己愿意跟着他一辈子永不分离。鬼幽的闪着泪光的脸,消瘦中更见清秀,佟晓冬看得有些痴了。鬼幽被她看得有些不能自持,连忙退后一步,侧开脸,道:“去我娘那儿了吗?” 佟晓冬回过神,道:“一回来就先去看了娘。老人家告诉我你在这儿。”尽管她的身份早已被老夫人识破,但是她还是跟鬼幽一样地称呼老夫人为“娘”。 两个人平静下来,佟晓冬便把自己这几天的遭遇说了一番。鬼幽听说佟晓冬曾摔下悬崖,顿时惨白了脸。佟晓冬笑着拍着他的手道:“我福大命大摔不死。这已经是第二次掉下悬崖了,竟然一点事都没有,真是不可思议。”说到陆玄恩险些丧命,鬼幽的脸色有些沉重。 佟晓冬轻轻叹了口气,道:“大哥,说起来这一切都怪我。不过,经过这次事情,我和他算是了断了。倘若浮云城终究要成为魑魅宫的敌人,那么我们再见面就是敌人了。大哥,我再也不离开魑魅宫了。” 鬼幽微微点点头,道:“郁教主他们回九江去了。郁夫人的病情很重,要回九江去医治。郁夫人原本想等有了你的消息再走的。” 佟晓冬急道:“姐姐还是老毛病么?我……我想去看看她……” 鬼幽道:“这是应该的。你若想去九江看望郁夫人,我就派人陪你一道去。” 佟晓冬道:“厉青泽呢?他说要和你比武的,结果怎么样?” “因为你失踪了,厉帮主便不再提比武的事情。天藏教离开后,厉帮主也走了。临走前,他说如果有了你的消息就通知他一声。我也该派个人去说一说。” 佟晓冬道:“赤焰帮的总舵在哪里?要是离九江不太远的话,我可以顺路去一下。” 鬼幽淡淡一笑,道:“你想到处去玩玩么?” 佟晓冬见他说中了自己的心思,有些难为情道:“是啊,不过,要是你能陪我去就更好了。我一个人玩好没意思。” 鬼幽沉吟道:“魑魅宫刚刚平静下来,我怕我又离开会让大家不安……” “那我就不去了。”佟晓冬忙道,她原本就想和鬼幽一道出去转转,倘若自己一个人出去,又没有人能够陪着她,也怪没趣。 鬼幽想不到佟晓冬这样的心思,以为她只是不好意思在这种时候离开,便安慰她道:“你只管安心去玩吧。天藏教的总坛我去过,很大。你在那里好像也有不少朋友,去了一定不会孤单的。” 佟晓冬惦记着沈云珠的病情,又想,一定是自己的失踪使得姐姐的病又加重了。如果自己去能陪姐姐说说话,散散心,说不定对她的病有好处。好在自己已经定下了心,要跟鬼幽一起玩的话肯定还有机会,也不急于一时,便道:“也好。我去看看姐姐,如果姐姐身体没什么大碍的话,我就回来。” 佟晓冬在魑魅宫又待了十来天,一直陪着老夫人。老夫人自然是极喜欢佟晓冬的,她早想佟晓冬成为自己的儿媳妇,只是鬼幽态度似乎十分坚决,老夫人也不敢随意提出此事。听说佟晓冬又要离开,老夫人不禁忧心道:“晓冬,你一个人去那么远的地方么?那什么时候再回来呢?” 佟晓冬微笑道:“娘,你放心。我去看看姐姐就回来。九江虽然离这里远,但路上顺利的话,半个月也就到了。我在那里也呆不了多久,把往返的时间加在一起也不过一两个月吧。” 老夫人点点头,道:“你会回来吧?” 佟晓冬道:“当然。这里是我的家嘛。本来我也想和大哥一起去,可是大哥不放心这里,只好由我一个人去了。” 老夫人叹道:“嘉阳的心里就只有魑魅宫,魑魅宫是他的负担,耽误了他的一生呀。” 佟晓冬道:“娘,你别担心。大哥是个有担当的人,我很敬重他。” 老夫人微微叹息道:“我总担心他就这样一辈子下去了。倘若真是这样,叫我以后有何颜面去见祖宗们?” 佟晓冬道:“不会的,大哥知道娘担心这个,他肯定会成家的。反正大哥年纪还轻,有了合适的对象,他一定会考虑的。” 老夫人摸摸佟晓冬的头,道:“孩子,你应该知道我的心思。你们两个也算是有缘分的,年纪又相当。你们若是能够在一起,我也就没什么遗憾了。” 佟晓冬有些难为情道:“大哥……他或许另有想法吧。”佟晓冬虽然是来自二十一世纪的人,但还是不太敢大胆表达自己的心意。虽然如此,老夫人也听出了佟晓冬的意思,不禁喜道:“孩子,只要你愿意,嘉阳绝对不会反对。那孩子的心思我还不了解么?我立刻就跟他说去。” 佟晓冬觉得如果有老夫人去跟鬼幽说明或许更好些,毕竟她也不太好意思主动跟鬼幽表白。 这天傍晚时分,春桃来找佟晓冬,说宫主在书房等她。佟晓冬的心不由得慌乱起来。一直以来两人都以兄妹之情相待,如果突然转变为男女关系,确实有些尴尬。佟晓冬不知道老夫人跟鬼幽究竟说到哪种份上,心里不免作种种揣测。 佟晓冬一边胡乱想着,一边来到书房。书房里静悄悄的,鬼幽独自坐在案前,手头握着本书,但是他的目光却是看向别处的,显然心思并不在书上。 “大哥,你找我?”佟晓冬有些不好意思地站在门口。 鬼幽似乎吃了一惊,回过神来,道:“啊,你来了。进来坐吧。” 佟晓冬坐在案旁的靠椅上,十指不停地绞着。 “我娘今天跟你说了些什么?” 佟晓冬抬起头,有些错愕。她看不出鬼幽是喜是怒,但她直觉鬼幽并不太高兴。“没、没说什么呀。娘担心我一个人去九江路途太远。我说两个月就回来。没有说什么。” 鬼幽默然片刻,道:“晓冬,陆玄恩那件事对你伤害很大吧……” 佟晓冬怔了一下,随即淡笑道:“谈不上什么伤害,都过去了。” 鬼幽微微点头,道:“那就好。我怕你因为那件事情就自暴自弃。我娘也很担心你,她总希望你能够永远留下来。但是女孩子总是要嫁人的,我希望你能够嫁给自己真正想嫁的人。” 佟晓冬略为明白了些他的意思。“那……娘跟你是怎么说的呢?” 第二十八章 莫问情衷(五) “刚才是不是有人来过?”佟晓冬喃喃道。 陆玄依道:“我出去看看。”他走到门外,天色已经完全黑了。“我点个火堆。”他在附近找了些破损的木器和干树枝,用火折子点燃,扎起个火堆来。 佟晓冬还有些失神,恍恍惚惚的。“我刚才真的感觉到有人来过。” 陆玄依摸摸她的头,柔声道:“你是太累了,吃点东西再睡吧。” 佟晓冬点点头,喝了点水,又靠着陆玄依坐着,轻轻地道:“玄依,我这样是不是很愚蠢?明明帮不上什么忙,却还要给别人添麻烦。我该怎么办?” 陆玄依道:“你有这份心意不就是帮了最大的忙么?有时候心意比什么力量都强大。” 佟晓冬幽幽叹息道:“这就是江湖的生活吗?像我这样的人还真是不适合走江湖。如果没有你们,我只怕早死过几百次了。” 陆玄依拍拍她的肩头,道:“要是没有你,我只怕也死过很多次了。” 佟晓冬凝视着陆玄依的脸,他的脸在昏黄的火光映照下显得格外忧伤,一刹那间,佟晓冬仿佛看到了郁黎的影子,她的心不由得揪紧了,竟有种不安的预感。她紧紧抓住陆玄依的手,颤声道:“玄依,我们一起去浮云城吧……” 陆玄依以为她又害怕起来,轻轻把她揽在怀中,柔声道:“别怕,别怕。有我在这里……明天天亮咱们就走,天很快就会亮了……”他想起自己在鬼门关徘徊时佟晓冬为他唱的那些动听的歌,顿时觉得自己可以为了她舍弃一切,哪怕她的心里依然只有别人。 “现在离天亮可还早得很……”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在夜色中陡然响起,格外诡异。 陆玄依倏地站起身,把佟晓冬护在身后。 几个高大幽暗的影子缓缓走进门来,他们的脸上浮动着嗜血的狞笑,明晃晃的刀剑在火光的照射下闪烁着地狱中独有的光芒。 “你们是什么人?”陆玄依喝道。 “要命的人。” 其中一个人道。他手一扬,森然道:“兄弟们,赚钱的时候到了,小心那丫头,主人要活的。” “你们是潇湘郎君派来的?” “到黄泉路上再慢慢想吧……”话音未落,他已经挥舞着大刀砍了过来。 这荒村里唯一保存完好的大院子里此刻正弥漫着凝重的气氛。这院子本应该是潇湘郎君的住处,此刻,潇湘郎君正悠闲地坐在院子里,手里还握着酒杯。他的对面坐着一个绝色的白衫女子,神情呆滞,仿佛灵魂出窍一般。院子的外围站了一圈衣着各异的人,尽管他们人多,但是从脸上的沉重表情来看,情势对他们并不利。确实,潇湘郎君此刻虽然只身一人,但他对面的女子是他的人质,也就是大家拼尽全力要救的秋水寒。明眼人一看就知道秋水寒被潇湘郎君制住了,但是不知道他用的是什么法子,所以没有人敢轻举妄动。 “先把人抢出来再说。”一个冷冷的声音突然响起。大家一起看向说话的人,他脸上凄厉的鬼面具在夜色中看来足以让人误以为这是从地狱中走出来的厉鬼。 “师哥,秋水寒她……”倪靖安迟疑道。 鬼面人冷冷道:“抢过来再说。”说罢,他已经抬起了手,手上多了柄短剑。 潇湘郎君脸色陡沉,冷哼一声,道:“无知小辈!”他的身形并为多动,只是握着酒杯的手轻轻一抖,那酒杯就笔直超鬼面人射去,只听“当”的一声,酒杯被短剑击中,竟被削成了两半,砸落在远处。众人还来不及惊叹,潇湘郎君的身影已经和鬼面人纠缠在一起。鬼面人一身黑袍,纤瘦的身形在夜色中仿佛若隐若现。潇湘郎君深蓝色的大氅随着他的身形开合翻腾,似乎随时都可以把鬼面人淹没在他的影子里。两人的身手虽然极快,但因极其相似,倒减弱了许多惊险感,反而像是在对练一般。众人不由得看得入神,很想知道他们的武功孰高孰低。 倪靖安不敢轻易出手,他自知在面对像潇湘郎君这样成名江湖数十年的高手时,仅凭人多是无法取得优势的,他得先看清楚潇湘郎君的招式特点。 两个人眨眼间已过了几十招,招式上几乎没有什么变化,还是彼进此退,此进彼退。众人看得都有些不耐烦了,鬼面人却似毫不着急,依旧保持着原来的节奏。潇湘郎君的脸色渐渐变得凶狠起来,冷笑道:“魔宫功夫也不过如此。”他身形猛地一退,与那鬼面人之间拉开了些距离,忽然从袖中甩出一根长长的铁链。兵器较量中,原有“一寸长,一分强;一寸短,一分险”的说法,鬼面人手中的短剑和着铁链相比,简直如若无物。铁链随着潇湘郎君的身形不断劈出一个又一个要命的弧线,这任何一道弧线只要擦到人身上,那人必定不死即伤。鬼面人的身形也移动得更快了,但也好几次险些被铁链刷到。 场外诸人纷纷道:“大家一起上吧……” 倪靖安摇摇头,道:“人多反而容易受伤。我师哥还能应付。”他嘴上虽然这样说,身体却已做好随时上去替换鬼面人的准备。他瞅准潇湘郎君后退的时机,叫道:“师哥,我来。”鬼面人十分默契地飘出场外,当他身形站定时,鬼冥已和潇湘郎君缠斗在一起了。倪靖安的武功与鬼面人如出一辙,然而在速度上略有不及,眼看铁链就要砸上他的后背,鬼面人突地腾空而起直扑潇湘郎君的面门。潇湘郎君若不撤回铁链自护,鬼面人的这一击他是断然躲不过的,情势突然变得对潇湘郎君很不利,眼看着这场生死较量就要结束了,凭空里竟又出现两条长索,一条缠住了铁链,一条抖向鬼面人。鬼面人硬生生止住身形,倪靖安也已退到铁链到达不了的地方。 看到这突然出现的长索,潇湘郎君的脸变得深沉起来。众人愕然地瞪着长索的主人——一名全身白衣的宫装妇人,她的身后紧跟着一个白衫蒙面青年。 “慕容姑娘……”众人中有人认出了这宫装妇人。以这妇人的年纪实在不适合称为“姑娘”,但是大家在二十多年前这么称呼她,早已习惯了。 来人正是秋水寒的师父、闭月宫的创建者——慕容英。她身后的青年自然就是白如冰了。 “你也来了。”潇湘郎君道,语气颇为复杂。 慕容英并不先回应他,而是转向倪靖安等人,道:“各位,我们要单独谈话,可否行个方便?” 倪靖安道:“但是秋水寒……” “她不要紧,只是被制住而已。”慕容英淡淡道,仿佛对秋水寒的死活并不在意。 倪靖安沉着脸,冷冷看着她身后的白如冰。白如冰却双眼下垂,仿佛这里的一切也与他无关。 倪靖安还想说什么,鬼面人道:“就照前辈说的做。” 倪靖安只得领着众人退到远处,大家或倚或坐,注视着远处的慕容英和潇湘郎君。只见白如冰把秋水寒抱进屋里,便再也没有出来。潇湘郎君和慕容英相对而坐,已经开始说话。但是他们隔得远,一点也听不到他们在说些什么。 倪靖安道:“师哥,晓冬呢?你没把她带来么?” 这鬼面人就是鬼幽。他摇摇头,却什么也没有说。倪靖安知道佟晓冬没有危险,否则鬼幽也不会单独回来。但是,佟晓冬现在在哪里?和谁在一起?他想到了陆玄依,佟晓冬和陆玄依在一起的可能性最大,那么,鬼幽一定也看到了他们在一起。“晓冬知道你一直……” “别说了。”鬼幽打断他的话,他的脸上戴着面具,完全看不到表情。 倪靖安叹了一声,仿佛自言自语道:“这是何苦……” 慕容英和潇湘郎君的谈话很快便结束了,没有人知道他们究竟谈了些什么。潇湘郎君似乎往屋子里注视了许久,然后缓缓起身,离开了院子。 众人见他要走,纷纷奔了过去。慕容英喝道:“让他走!”众人不由得错愕地瞪着她。 慕容英道:“你们不能杀他,这世上只有一个人可以杀他。” “谁?”众人异口同声道。 “魔宫主人凤清箫。” 众人不由得大惊,倪靖安道:“前辈这是什么意思?先师过世已经多年,怎么可以再杀人?这么说,岂不是要让那魔头继续为害江湖?” 慕容英冷冷看着他道:“你师父没有死,他只是不想再被世人打扰而已。我已经告诉潇湘郎君这个事实,所以,他再也不会在江湖中露面了。潇湘郎君这辈子只怕你师父。”她不再多言,也进入到屋里。 众人面面相觑,不敢相信事情竟然就这么了结了,更不敢相信凤清箫竟然还活在人间。 鬼幽道:“慕容前辈的话没有错。相信若不是师父还在人世,慕容前辈也不会重出江湖。” 倪靖安恨声道:“我家的仇便不能报了么?” 鬼幽幽幽叹息一声,道:“罪魁祸首的诸葛雷也已经死了,总算是报了仇。师弟,倘若是师父叫你不要杀潇湘郎君,你会怎么做?” 倪靖安怔了半晌,黯然道:“师父他老人家的话总是有道理的,我当然要听师父的话。” 鬼幽道:“我想慕容前辈说的话就是这个意思。这恐怕就是师父的意思。” 倪靖安默然片刻,忽然道:“师哥,你失踪的那段日子是不是见过师父?” 鬼幽淡淡道:“师父临走之时不是都跟你交代清楚了么?既然如此,你就照师父的意思去做吧。” 倪靖安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我……这就回魔宫。” 众人纷纷道:“少主人,我们也要回魔宫。” 倪靖安看了看众人,道:“各位前辈早已退出江湖,如今却因为我个人的恩怨又出来涉险,在下十分惭愧。在下实在不敢再劳烦各位前辈了。” 众人唏嘘一阵,终于各自散去。院子里只剩下倪靖安鬼幽及几个属下。鬼幽道:“有慕容前辈在,秋水寒一定会没事的。她和白如冰的事情也自由他们去吧,你虽是她的兄长,但她毕竟是慕容前辈一手养大的,还是由慕容前辈去决定的好。” 倪靖安深深叹了口气,道:“师哥说的极是。” 两人进了屋子,就见秋水寒已卧在床上,似乎睡着了。慕容英和白如冰坐在一旁。慕容英道:“她已经没事了。明天白如冰会带她走,你们也自去吧。” 倪靖安见秋水寒除了脸色略显苍白外,并无大碍,心早已放下。他还想跟白如冰说些话,又想起鬼幽交代的话来,便终于忍住。两人跟慕容英道了别,也离开了这里。 眼看的东方将晓,鬼幽道:“我先走了。你再去看看晓冬吧,不要跟她提起我来过的事情。” 倪靖安道:“你真的不与她见一面么?也许她再也不会回魑魅宫了,你也不在乎么?” 鬼幽默然片刻,只是轻轻道:“只要她高兴就好。”略顿了顿,他又道:“君莫笑派人传书与我,要我去苏州一趟,不知道有什么事情,我会先去那里。” 倪靖安道:“魑魅宫我会照应,你不必担心。” 目送鬼幽离开后,倪靖安便领着属下向那破庙走去。 佟晓冬从未如此绝望过,即便是自杀的那一刻都不像现在这么无助。眼看陆玄依全身都被血浸透,她竟只能这么呆呆地看着。 来的四个人现在只剩下两个,也都受了伤。但是陆玄依的体力明显不支起来,连站直身体都有些困难。原先使用的剑已经断裂,现在他抽出了自己腰间的软剑,喘着粗气,死死瞪着眼前这两个杀手。对方显然也没有想到陆玄依的武功这么好,居然能够杀死自己两个兄弟。双方趁着这短暂的喘息时间调整自己的气息。 佟晓冬不敢轻举妄动,她知道自己就保持现在这种虚无的状态,才能不影响陆玄依,否则自己一旦动起来势必会牵扯他的注意力。也正因为这样,她才如此绝望。她不知道陆玄依是否还能继续支撑,她不怕自己有危险,她只怕陆玄依会因失血过多而死。 这两名杀手相互看了一眼,又已挥刀过来,陆玄依软剑一抖,朝其中一人刺去,那人侧身躲了开去,然而软剑忽然变了方向,朝另一人拍去。那人并未料到此招,吃了一惊,想躲开已经来不及,脸上竟被软剑刷中,顿时显出一道血痕。躲开去的那人跳到陆玄依身后,横刀劈向陆玄依的腰间,陆玄依纵身跃起,但是他的体力不够,腿上被刀刃划了一下,身体陡然坠下,跌坐在地。那两人乘势将大刀砍下,眼看着两刀砍下,陆玄依只怕就要被劈成几块。佟晓冬尖叫道:“住手!” 两人微怔了一下,随即狞笑着道:“这小白脸够经打的……”他们再次扬起刀,朝陆玄依劈去。 就在此刻,这两人忽地定住身形,仿佛被什么东西钉住。佟晓冬惊恐地瞪着,就见两人重重倒下,竟然死掉了。显然他们到死都不敢相信发生了什么,眼睛几乎要突出眼眶。佟晓冬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死的,正在惊惧的时候,几道身影跃了进来,正是倪靖安他们。 佟晓冬呆了一会儿,突然扑到陆玄依的身上。陆玄依已经昏死过去,身上的伤口不断往外涌出血水。他的脸苍白得仿佛蒙上了一层霜,眼睛闭得死死的。 “玄依,玄依,醒醒……”佟晓冬大声叫着,但是得不到任何回应。佟晓冬使劲摇晃他的身体,只觉得触手处都是湿濡濡的,竟都是他身体里涌出来的血。 倪靖安连忙过来探他的鼻息,几乎感觉不到呼吸了。他神情沉重地摇摇头。 佟晓冬的泪很快涌了出来,她想喊陆玄依的名字,但觉得喉头似乎被什么东西堵住,难受得几乎要窒息。她只能抱着陆玄依的身体,像只受伤的野兽一般低号。 倪靖安按着佟晓冬的肩头,想安慰她几句,却又说不出什么话来。 伏在陆玄依身上闷哭了半晌,佟晓冬似乎听到一丝微弱的声音,她猛地抬起头,凝视着陆玄依的脸。陆玄依缓缓睁开眼睛,但只能睁开一半,他的眼角都开裂了,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他的嘴唇抖动着,似乎要说什么。佟晓冬贴近他的脸,柔声道:“玄依,坚持住,有人来救我们了……” 陆玄依努力想张开嘴巴,却抖个不停,眼角缓缓滑落一行沾着血丝的泪。见此情景,佟晓冬不由得痛哭失声。陆玄依的手颤抖着,触到了佟晓冬的衣角。佟晓冬连忙握住他的手,道:“坚强一点,一定要坚强一点……我还要和你一起去浮云城……说好了天亮就走的……” 陆玄依眨了一下眼睛,似乎想给她一个笑,但是他竟连笑的力气都没有了。佟晓冬的脸贴着他的手,她哽咽道:“别离开我,玄依……” 陆玄依的眼睛缓缓合上,他觉得自己太累了,只想闭上眼睛休息。他的身体早已麻木得没有感觉,在看到那两个杀手倒下的一瞬间,他的全身都放松了。正是这种放松,终于让他彻底丧失了最后的生命力。佟晓冬说了些什么,他听不见;佟晓冬的脸庞看起来也很模糊,但是他能感觉到佟晓冬的悲伤,他想给她一个笑容,他很努力很努力地想挤出一个笑容,现在他实在太累了,他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玄依……玄依……”佟晓冬紧紧抓着陆玄依往下坠的手,这只手渐渐僵冷,没有一丝热度了。 倪靖安又摸了摸他的喉头,终于低声道:“晓冬,他已经死了。” “不,不是……不会……不会……”佟晓冬摇着头,狠狠地摇头。她的眼泪多得仿佛流不尽,不停地淌,不停地往下淌。她把陆玄依的手贴在自己的嘴唇上,想温暖他冰冷的手掌。倪靖安在一旁看得心头惨然。虽然他不喜欢浮云城的人,更不喜欢看见佟晓冬离开鬼幽而和陆玄依在一起,但看到陆玄依为了佟晓冬拼尽全力而死,心头也不禁对他充满敬意。 天已经完全亮了。佟晓冬不知道什么时候停止了哭泣,她伏在陆玄依的胸口上,没有听到心跳声,但她还是不愿意相信陆玄依已经死去,她的眼睛直直地往着门外,没有任何表情。若非亲眼看见,倪靖安几乎都要以为佟晓冬也是死的。此刻,他不知道自己可以做什么,只能在一旁站着。 时间仿佛都凝固了,只有光线的流转在提示着人们新的一天已经到来。佟晓冬终于抬起头,坐起身体。她握着陆玄依的手,仔细端详他的脸。她用袖子轻轻擦拭他满是血污的脸,可是那些凝固的血迹并不容易擦掉,她的眼泪很快又来了,但这一次,她没有哭出声音,只是任眼泪静静地流淌。 “倪大哥,你能送我去浮云城吗?”佟晓冬的声音仿佛从地底下飘了出来。 “要把他的遗体送去吗?”倪靖安道。 佟晓冬点点头,道:“得把他送回家呀。” “恐怕放不了那么久,会坏掉的。”倪靖安道。 佟晓冬轻轻抚着陆玄依的脸庞,幽幽道:“不管怎样都得回家呀……” 倪靖安叹了一声,道:“我去找车来。”他吩咐属下立即去寻辆马车来。但是他们都明白,要在这样的地方找辆马车简直就是妄想。即便如此,他们还是得去找一找。 第二十九章 行侠仗义(一) 佟晓冬暗想:“一块铁皮也不值什么钱,就是可惜了。”她怕令大家担忧,便笑道:“没什么,一个小玩意而已。丢了就丢了罢。” 当下佟晓冬也没什么心情继续逛了,便先回客栈休息。差不多到了吃饭的时候,詹岩和春桃也回来了。两个人手上空空,似乎也没有买到什么。 吃了饭,佟晓冬道:“你们休息吧,我到街上逛逛去。” 乾叔道:“小姐还记挂着丢的东西么?” 詹岩不知道佟晓冬丢了什么,便问了问。佟晓冬本来不想说,但她心里还是觉得如果小偷发现那荷包里不过是个铁皮,说不定就随手扔了,兴许她还能再找回来,因而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大家对她所说的荷包都有些印象,詹岩道:“不管东西值不值钱,小姐的东西一定要找回来。”于是众人重又上街,细细搜寻。 午后的大街冷清了许多,街头巷尾甚是狼藉。四个人低着头一路寻找,然而踏遍了整条街也没有发现遗失的荷包。佟晓冬无奈地叹道:“还是算了吧。大家都累了,早些休息吧。” 詹岩道:“小姐还记得撞你的那人的模样么?” 佟晓冬想了想,竟然毫无印象。她苦笑道:“算了算了,说到底还是我跟那东西无缘,命中注定要分开的……” 正说着,迎面匆匆走来几个江湖打扮的男子。其中一个似乎是个头目,他挡住佟晓冬等人的路,客气道:“叨扰各位了。请问诸位是否有失了东西的?” 佟晓冬脸色微变,道:“我丢了东西。你们捡到了么?” 这人益发客气道:“请问姑娘丢了什么?” 佟晓冬道:“是一个淡黄色的绣花荷包,里面装着块铁片,上面还烙了字的。” 这人一听,大喜道:“不错不错。果然是浮云城的圣使到了。小的们已经等了三天了,早些时候小的们逮到一个偷儿,发现了贵城的信物。好不容易才找到圣使。” 佟晓冬听得一头雾水,道:“我的东西呢?” 这人连忙道:“在在在。”说着从袖中拿出一个荷包来,果然就是佟晓冬丢失的那只。 佟晓冬长吁了口气,道:“太好了,谢谢你们了。”她把荷包收入怀中,道:“你们是什么人?” 这人微微一愣,随即明白过来,道:“小的叫李济,是黑鹰旗的副统领,刚刚被赵旗主提拔起来的。赵旗主已经在香堂恭候圣使的大驾了。” 佟晓冬看了詹岩一眼,詹岩也很茫然。佟晓冬又看看乾叔,乾叔道:“小姐,既然对方这么客气,咱们好歹还是要去的,不过,咱们的东西都还在客栈里,得先去取了东西才好。” 佟晓冬心头一动,道:“是啊,我们的东西都放在客栈里了。这样吧,你告诉我们贵香堂的位置,我们拿了东西就过去。” 李济道:“小的可为圣使效劳,圣使下榻何处呀?” 佟晓冬忙道:“这个不需要了,东西不多,而且很要紧,我们自己拿才放心。” 李济连忙称是,又要跟着一起去。佟晓冬故意生气道:“你怕我们跑了么?”李济吓得不敢再跟上去。 佟晓冬道:“我们先回客栈,然后去黑鹰旗拜会赵旗主。”李济只得告诉他们地址,然后领着属下先行离开。 佟晓冬等人回到客栈,坐在客房中商量。詹岩道:“看样子,黑鹰旗的人正在等浮云城的使者,可是浮云城的使者没有按时到,所以他们就把我们当成了浮云城的人。” 佟晓冬点点头,道:“不错。而且我们觉得这个黑鹰旗应该跟浮云城很熟了,否则他们怎么就认出这块铁片是浮云城的信物呢?如果我们不去的话,他们会不会又来找我们?” 乾叔道:“小姐是何打算?” 佟晓冬想了想,道:“我也不想横生枝节,干脆我们尽早上路算了。快点离开这里,他们也没地方找我们。” 詹岩道:“小姐,属下以为还是需要去打探打探虚实才好。浮云城近年来在江湖中动作甚多,还险些伤害了宫主的性命。现在他们在中原和黑鹰旗这样的帮派联合起来,不知道又有什么阴谋。” 佟晓冬沉思片刻,道:“詹大哥的话也有道理。我们干脆就去看看,如果只是一般的往来,我们就找个借口离开,如果真的发现什么不利于魑魅宫的阴谋,也可以防患于未然。” 商议妥当,四人带上行李,按着李济所说的地方找去。一路上就见李济的属下远远地跟着。佟晓冬暗想:“幸好没有偷偷溜走,要不然怎样好解释?” 没过多久,就见李济所说的青莲堂矗立在街旁。还没到大门口,李济便迎了上来,道:“圣使一路劳顿,辛苦辛苦!”又有两个属下过来帮他们牵马车。 佟晓冬道:“我初到贵地,人脉不熟,李大哥要多介绍介绍。” 李济听她叫自己“李大哥”,高兴得不知所以,连连点头道:“小的定当为姑娘效劳。不知道姑娘如何称呼?” 佟晓冬道:“我叫陆小曼。”她随口诹了个名字,反正这个时代的人也不知道“陆小曼”是谁。 “陆……陆姑娘……”李济一听她也姓“陆”,不由得更加客气了。 刚刚走了几步路,却听得大门处一阵慌乱,一个侍卫匆匆跑进来,在李济耳边低语几句,李济顿时变了脸色,吃惊地瞪着佟晓冬,结结巴巴道:“怎么……怎么又来了一个……” 正说着,一行黑衫人阔步赶了上来。佟晓冬瞪着走在最前面的人,失声道:“玄依!” 佟晓冬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虽然她并不是从不撒谎,但在转眼之间就被人当面拆穿谎言还是头一回。 陆玄依似乎全没有在意,淡淡道:“陆小曼这个名字也很好听,干脆你就改这个名字。” 佟晓冬恼怒地瞪了他一眼,忽然想起什么来,道:“你真是代表浮云城来的?这么说,你已经回到浮云城了?” 陆玄依不置可否,朝李济道:“你们怎么这么糊涂,居然认错了人?” 李济惶恐不安道:“小的看到这位姑娘有陆家公子才有的信物才误会的。” “哦?佟晓冬,你有什么信物?” 佟晓冬乖乖地把铁片从荷包中取出来,递给陆玄依。 陆玄依翻来覆去地看了半天,道:“原来是四哥的。” 佟晓冬有些意外,道:“你怎么看出来是玄恩的?这个可是玄冰亲手给我的,应该是玄冰的吧?” 陆玄依还是不理会,把玄恩的那块铁片收起来,道:“我会还给四哥的。” 佟晓冬不甘心他的决断,但此刻也只有接受的份。“如果没我什么事,我可以走了吧?我本来就不想来,但这位李大哥坚持要我来,所以我就来了。好在我还什么都不知道,应该不会泄露你们的什么秘密。” 陆玄依淡淡一笑,道:“佟姑娘,你似乎忘记了曾经答应我的一件事情。” “什么?” 陆玄依道:“记得在青龙山上时,你为了救闭月宫主,曾经答应过我留在我身边,一步也不离开的。你忘了吗?” 佟晓冬眨眨眼,似乎想起来。“我当时是留下来了,可是到了魑魅宫,你就不见了。那可不怪我。” 陆玄依微微点头道:“很好,只要你还认帐就好。现在我们又见面了,说过的话自然就还应该算数了。”他略停了停,恶作剧似的一笑,道:“对了,现在你就算是想离开也不容易。是吗?” 佟晓冬还没开口,詹岩已经上前一步道:“陆公子,请你不要难为我家小姐。” 佟晓冬忙道:“詹大哥,这件事我来处理。”詹岩点头称是,退在一边。 陆玄依道:“你想怎么处理?” 佟晓冬道:“我们两个单独谈谈。” 陆玄依道:“可以,不过现在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处理,我们的事稍后再说。李副统领,请你把这几位安置一下。记住,要对他们客气一点,不要怠慢了客人。” 李济再怎么不了解内情,也大概猜出佟晓冬跟浮云城关系匪浅,忙道:“是是,小的一定安排妥当。” 佟晓冬知道今天是没法全身而退了,眼下只有以退为进,便乖乖地跟着李济走。 四个人被安排在一间甚宽阔的房间,桌椅齐备,刚刚坐下,又有侍女送上茶水。 春桃不安道:“小姐,这可怎么办?” 佟晓冬道:“大家别急。我跟浮云城也算是故交了,他们不会把我怎么样。但是这个陆玄依是个很怪的家伙,我得先把他的心思摸清楚,再看看能不能找到离开的办法。” 大家坐了片刻,忽地听到外面有隐隐的哭声,那声音压得很低,似乎怕被人听见。 第二十九章 行侠仗义(二) 佟晓冬打开房门,探出头去张望。这房间外有一条较为宽阔的回廊,黑鹰旗的侍卫把守在回廊外几步远的地方。佟晓冬索性走上回廊,循着声音望去。只见回廊左边转角的地方有一个浅蓝色的影子,看装束应该是个女子。佟晓冬见守卫并没有留意这边,便朝那女子走去。 那女子发现有人走过来,回头看了一眼,见佟晓冬只是个极普通的姑娘,也就没有退却,只是匆匆抹了抹脸,垂首站在一旁。 “你好,我叫佟晓冬。”佟晓冬见这女子相貌娟秀,十分斯文,顿时心生好感。 女子微微点头,道:“我叫卫蕊。” “卫蕊,这个名字真好听。”佟晓冬微笑道,“我第一次到这个地方来呢。你是住在这里的吗?” 卫蕊点点头,然而脸上却满是伤感。 “你有什么烦恼吗?说出来听听。虽然我不一定能帮得上忙,但说出来心里会好过一点。” 卫蕊凄然一笑,道:“佟姑娘是黑鹰旗的么?” 佟晓冬苦笑地摇摇头,道:“我不是,我是被人软禁在这里的。我现在还没有办法出去。” 卫蕊似乎有些吃惊,道:“哦?他们把你关在了这里?你、你是哪个门派的?” 佟晓冬道:“我不是江湖中的人,不属于哪个门派。” 卫蕊想了想,沉吟道:“那——他们关你干什么?” 佟晓冬叹道:“你听说过浮云城吗?” 卫蕊点点头,眼中露出愤恨的神情。 “我是被浮云城的人关在这里的。”佟晓冬无奈道,“你呢?你好像也有烦恼,我刚刚好像听见你在哭呢。” 卫蕊凄然地点点头道:“我刚刚想到了一些伤心的事情。” “能说给我听听么?说不定我们能够互相帮助呢。” 卫蕊迟疑了会儿,似乎觉得佟晓冬还能信得过,便道:“这里是我的家,这地方名叫‘青莲堂’,在江湖中也算是小有名气的。早在去年,浮云城就开始打青莲堂的主意,想把这里据为己有。但是我们堂主抵死不从,浮云城便联合各派不断地迫害我们。现在堂中的几位头领已经被他们囚禁起来了,我爹是堂中的三长老,还在跟他们谈判。他们说,如果三天后我爹还不肯答应臣服浮云城,交出令符的话,就会将堂主处死。我爹正为此而一筹莫展。” 佟晓冬奇道:“他们为什么不直接去找堂主,而要找你父亲呢?” 卫蕊叹道:“唉,只怪浮云城太心狠手辣。堂主早知道浮云城要对他不利,所以预先将堂主的令符交给我爹,并且嘱咐一旦他老人家遭遇不测,就由我爹来继任堂主。这件事本来十分机密,可是不知道被谁泄露出去,他们故意留我爹一条生路,就想逼迫我爹为了救堂主的性命而不得不交出令符,否则他们就会散布谣言,说我爹为当堂主而故意置堂主于死地而不顾。他们这一招真是太狠毒了。” 佟晓冬心里很难过。虽然她不觉得浮云城有多么好,但是从没想过他们会做出这样伤天害理的事情。她不了解青莲堂是个怎样的地方,但从卫蕊的言谈举止看的出来,她一定出身于有教养的人家。这样的人家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吧。 “那——你们现在打算怎么办呢?” 卫蕊摇摇头,泪水又轻轻地滑落下来。 佟晓冬看她那神情,一股侠情从心底油然而生。佟晓冬拍拍她的肩膀道:“你先别着急,也告诉你的父亲不要做傻事。我来给你想办法,也许不一定凑效,但是一定要试一试。振作一些,老天爷会开眼的。” 卫蕊看着她,明知道她这可能是安慰之词,但还是挤出一抹笑意,道:“多谢你……” 佟晓冬看出她的不信任,知道自己说再多也没有用,便道:“你的家人在哪儿?” 卫蕊指了指后院,道:“我们一家人现在就住在那里。黑鹰旗的人帮浮云城看着我们,我们哪儿也去不了。” 来到卫蕊一家所住的院子,佟晓冬首先看到一个怀抱婴儿的少妇。卫蕊道:“这是我的大嫂。”她又摸摸那熟睡中的婴儿的小脸,道:“我大哥的孩子,才半岁。” 少妇有些不安地看着佟晓冬。卫蕊道:“大嫂,这位佟姑娘也是被他们关起来的,她不是他们的人。” 少妇略微安心了些,低声道:“老爷和夫人刚刚吵了一架,你大哥正在里面劝他们哩。” 佟晓冬看着那婴儿,红扑扑的小脸蛋圆鼓鼓的,煞是可爱。她心里不由得更是要为卫蕊做些什么。她知道此刻进去不太妥当,便又折回到前院,跟詹岩他们讲了卫蕊的遭遇。 乾叔道:“小姐,这事可不好办。且不说小姐能不能够帮上他们的忙,就是我们自己恐怕也难离开这里。” 佟晓冬道:“世上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够用武力来解决的,谈判是解决问题的最好方式。不谈一谈,怎么知道大家是否有共同的利益呢?” 詹岩道:“小姐要怎么跟他们谈判?” 佟晓冬道:“先谈私人感情,不行的话再谈大义,实在不行就耍赖。想当初,我也是这样把赤焰帮的那几位长老给镇住的。”她想起自己在郴州与赤焰帮谈判时让席鹰等人无话可说的情景,还颇有自得。 不知不觉已到傍晚,侍女把晚饭送到房里。四个人用过晚餐,那李济在门外道:“佟姑娘,陆公子有请。” 佟晓冬道:“正好,我正要见他呢。” 一行人跟着佟晓冬走到门口,却被李济拦住。李济道:“陆公子吩咐只见佟姑娘一个人。” 乾叔怒道:“这怎么可以?我家小姐是什么身份?怎么可以半夜三更单独会见男子?” 李济为难道:“这个在下不能做主……” 佟晓冬道:“乾叔,你们放心好了。我也不是第一天认识陆玄依,而且我们也曾共过患难,他不会为难我的。” 佟晓冬又对李济道:“李大哥,麻烦你告知这里的守卫,不要为难我的朋友。” 李济忙道:“小人明白。” 佟晓冬又安慰了大家两句,然后跟在李济的后头。走完回廊,又转了两个弯,几乎可以看到大门了,却还没有看到陆玄依的影子。 佟晓冬奇道:“咦?陆公子在外面吗?” 李济点头称“是”,径直往门外走。出了门就看见一辆黑色幕布围着的马车,在夜色中看来宛如幽灵。 李济在马车前站定,低声道:“陆公子,佟姑娘来了。” 里面的人似乎应了一声,李济连忙又退回大门里去了。 “玄依,你在搞什么名堂?”佟晓冬掀开车帘,“啊,是你?” 陆玄恩面无表情道:“很意外,是吗?” 佟晓冬迟疑着不敢动。陆玄恩冷冷道:“我的两条腿都残废了,还能把你怎么样?上来说话!” 佟晓冬见他腿上搭着薄毯,心里涌上一阵愧疚,缓缓蹬上马车,坐在他旁边,道:“你的腿怎么样了?好些了吗?怎么不好好休养,还到处奔波呢?” 陆玄恩微微叹了口气,道:“我是为玄依而来的。” 提起玄依,佟晓冬打起精神道:“对呀,玄依怎么回到浮云城的?” 陆玄恩道:“这件事说来话长,你也不必了解太多。自从飞龙营退出青龙山后,玄依就独自回到了浮云城。之后,父亲便把这里的一桩任务交给了他。” 佟晓冬道:“那很好呀。” 陆玄恩道:“这里的任务我并不担心,但是他到这里来的目的却不只是为了这桩任务,而是为了你。”“为了我?” 陆玄恩冷笑道:“你以为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佟晓冬失笑道:“我只是碰巧路过这里而已,你说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陆玄恩道:“玄依本该三天前就到这里的,但是他为了打探你的行踪耽误了,而且他为了引你到这里来特地派人偷你的东西然后又叫人找上你。所以,现在你就到这里了。” 佟晓冬皱起眉头,把陆玄恩的话想了想,觉得自己白天的经历也确实有些诡异。“陆玄依引我到这里来的目的是什么呢?” 陆玄恩道:“他的目的就是你。你应该了解陆玄依的性格,他要达成一个目的可以不择手段。他既然起了这个念头,就绝不会轻易罢手。” 佟晓冬沉吟道:“我不知道你这样猜测的依据是什么,但是我……” “你能够有办法离开这里吗?你难道不想早点去九江?” 佟晓冬失声道:“你怎么知道我要去九江?” 陆玄恩只是重重地哼了一声,又道:“你若想顺利离开这里就不要多事,赶紧走。” “你为什么要帮我?” 陆玄恩瞥了她一眼,却不作声。 第二十九章 行侠仗义(三) 佟晓冬觉得还是不要问得太清楚的好,她又想到卫蕊,便道:“你知道陆玄依来这里的任务,那么一定知道青莲堂的事情了。你能不能……” “我不能。”陆玄恩断然道。 “你都不知道我要说什么就说不能?”佟晓冬懊恼道。 “你要救卫展侯是吗?这不是你能管得了的。你若今日不走,明天恐怕就走不了了。陆玄依现在跟玄玉玄冰他们在一起,所以你才有机会离开。” 佟晓冬奇道:“为什么我不能跟他明明白白的说走呢?你们若是真想让我走,他还拦得住吗?” 陆玄恩落寞地一笑,道:“玄依是我们的兄弟,我们为什么要跟玄依过不去呢?走不走,你自己决定吧。我要说的已言尽于此。”他再不说话,言下之意便是要“送客”了。 佟晓冬看着他僵硬的双腿,心头益发难过,忍不住道:“你的腿会好起来吧?” 陆玄恩侧过脸,道:“好不好都无所谓,唐家小姐还是会嫁给我。” 佟晓冬静静地听着,她明知道自己不该这么关心陆玄恩的事,但听到他这样说,心里还是十分难受。 陆玄恩沉闷的声音道:“不要告诉玄依我们见过面的事情。” 佟晓冬“嗯”了一声,没有问为什么。走进大门时,看到李济微微诧异的脸色,她微微一笑,道:“李大哥,你带我回去吧。” 李济迟疑片刻,还是按照佟晓冬说的去做了。回到房间,春桃等人立即围上来,道:“小姐,那个人没有为难你吧?” 佟晓冬苦笑道:“我对不起大家,本来可以顺利离开的,可是我……”她把与陆玄恩见面的事情说了一遍。 詹岩道:“小姐这样做乃是侠义之举,小人万分敬服。” 乾叔也道:“小姐不必介怀,大不了咱们多待些日子。” 佟晓冬十分感激他们的支持,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点点头。 第二天一早,陆玄依便来看佟晓冬。他和佟晓冬并肩坐在回廊里,其它的人在远处候着。 陆玄依道:“真奇怪,玄冰他们昨天突然跑来了,拉着我闹了一宿。你昨天休息得可好?他们没有怠慢你吧?” 佟晓冬笑了笑,道:“还好。就是心里有点事,没有睡着。” “哦?什么事情?” “我昨天认识了一个女孩子,她温柔又漂亮,就是遭遇太可怜。我真想帮帮她,却又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陆玄依沉默了一会儿,道:“你说的是青莲堂长老卫展侯的女儿卫蕊么?” 佟晓冬奇道:“你怎么知道?” 陆玄依道:“已经有人告诉我,你们见过面,你还见到了她的家人。你想做什么?” 佟晓冬失笑道:“看不出来你也是这么爽快的人。这样更好,我就明说了吧,你能不能放过卫展侯?” 陆玄依缓缓地摇摇头,道:“这个我做不到。拿下青莲堂是父亲交待给我的任务,也是浮云城立足中原的重要一步。只要他肯交出青莲堂的印信,我谁也不会伤害。反之,就只有赶尽杀绝了。” “赶尽杀绝?”佟晓冬吃惊道,“卫蕊的侄儿才半岁,你们也要杀么?” 陆玄依漠然地点点头。 佟晓冬心头一震,她黯然道:“按照你的意思,如果我不服从你的意愿,你也会杀了我咯?” 陆玄依眉头深锁道:“我不会杀你。” 佟晓冬道:“但是你也不会放了我,是吗?那和杀了我有什么两样?你明知道我不愿留在这里,却还是强迫我留下来,让我感到痛苦,无计可施,焦头烂额,那和杀了我有区别吗?” 陆玄依略带伤感地道:“原来我已经让你厌恶到这种程度了?” 佟晓冬一怔,微微叹了口气,道:“我从来就没有厌恶过你,现在也一点都没有。我只是想到卫蕊和她的家人,为他们担心罢了。老实说,我也觉得自己是在多管闲事,但是当我看到卫蕊哭的样子和她那可爱的侄儿的时候,我就恨不得用自己的命去换他们的自由。你取笑我也好,轻视我也好,我就是这样想的。” “你就是这样的,我怎么会取笑你?”陆玄依道,“在这个世上,从来没有一个人像你这样对我那么好……” 佟晓冬很惭愧,觉得自己把陆玄依想象得过于险恶了,她有些不安道:“每个人都应该有自己的人生吧,占有并不是真正的获得……” 陆玄依凄然一笑,道:“说了半天,你就是想告诉我不要把你留在身边,因为你不愿意,是吗?” 佟晓冬尴尬地点点头。 陆玄依道:“你放心,我不会勉强你的。就算我想,他们也不会答应的。我知道有人故意借我被人缠住的机会跟你见了面。你要走,我不会拦你,你随时可以离开。” “那卫蕊的事……” “你管不了的。” 佟晓冬急道:“为什么?不就是一个青莲堂么?你们为什么不堂堂正正地跟他们较量,光明正大地去抢过来,为什么要用这种卑劣的手段?” 陆玄依定定地看着她,道:“堂堂正正地较量?那样的话,他们才会真的死绝。我们也会付出巨大的代价。” “那就不要去争夺呀,大家都好不是吗?” “我们身在江湖,做的就是打打杀杀的事情。浮云城不壮大,就会被别人灭掉。魑魅宫的教训还不够深吗?” 佟晓冬顿时语塞。 的确,魑魅宫安守一隅,依然遭到来自各个方面的攻击,她不也想尽办法让魑魅宫强大起来吗?她突然想到陆玄恩与蜀中唐门的联姻,其实陆玄恩也好,唐家的大小姐也好,都知道自己的婚姻决定着家族的命运,所以他们才必须抛弃个人的感情而甘当利益的筹码。想到这些,她对陆玄恩的怨恨竟消失殆尽,剩下的只有无奈与惆怅。 “玄依,”佟晓冬幽幽道,“我没有经历过江湖,也许我是在自说自话。但是,不管怎样,至少,至少留下那个孩子吧……我虽然没有做过母亲,但是我能够想象一个母亲是怎样担心自己的孩子的安危。即使是一个旁观者,我也无法眼睁睁地看着那么可爱的小孩子被无情地杀死。玄依,我们每一个人以后都会为人父母的,就算是为自己的孩子多积些善缘吧。” 陆玄依没有作声,但是他的眼眶中闪出了泪光,他想到了自己的母亲,想到了母亲临终时那样不舍的目光,他心底最柔软最脆弱的地方被狠狠地触动了。 青莲堂的议事大厅里气氛格外的凝重。 昨天,佟晓冬与陆玄依的一番谈话显然是一石激起千层浪。之后,陆家众男儿聚在一起商量了许久。佟晓冬知道他们在议论什么,但议论的结果却不得而知。今天早晨,佟晓冬还惴惴不安,生怕听到什么坏的消息。议事厅里聚集了陆家的精英们——玄恩、玄思、玄依、玄玉、玄冰。他们的汇聚一堂竟然不是为了青莲堂而是为了佟晓冬。除了浮云城外,还有黑鹰旗旗主赵申祝及青莲堂长老卫展侯父子。 佟晓冬与卫蕊一起陪着她的母亲、大嫂和孩子。女人们聚在一起,脸色都很沉重。谁也不知道将要发生什么事情。孩子似乎也知道这是个不同寻常的时候,竟也格外的安静,一直在睡觉。 佟晓冬道:“不管怎样都不要灰心,总会有出路的。” 卫蕊点点头,挨着自己的母亲坐着,手上还拿着一件未做完的绣品,似乎是她一直在做的。佟晓冬道:“这个做的是什么?” 卫蕊道:“是个荷包。” “是小蕊出嫁要用的。”卫蕊的大嫂道,“小蕊已经跟少堂主订了亲,本来下个月就要拜堂了……” 卫蕊垂下头,紧紧攥着手中的荷包。 佟晓冬心里很不忍,道:“我去看看他们说些什么。” 卫夫人道:“佟姑娘可别冒失……” 佟晓冬道:“不要紧,我只是去看看。”她走出卫家人住的院子,外面把守的人看见她也并没有阻拦她。佟晓冬便径直往议事厅去。 议事厅的大门是敞开的,佟晓冬在外面便可以看见里面的情形。 “佟姑娘要进去么?”李济忽然在她身后道。 佟晓冬吓了一跳,摇摇头,道:“不必了,我看看而已。” 李济在一旁客气道:“佟姑娘当真是好生了得,竟然能够说服陆少城主放弃青莲堂。我们赵旗主当初为了捉住青莲堂主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呀。” 佟晓冬心头一喜,道:“难道他们要放过青莲堂了?我看好像不像呢。” 李济谄媚地笑道:“小人听到的消息断然错不了。不单是玄依公子站在姑娘这一边,其他的几位陆公子都向着姑娘。少城主已经答应不要青莲堂的印符了。大约不久就要放高堂主回来了。” 第二十九章 行侠仗义(四) 佟晓冬似乎还不敢相信,正要再问,却见里面的人陆续出来了。她连忙迎上去,道:“玄冰,玄玉。” 陆玄玉愉快地道:“晓冬,一个月不见,你更漂亮了。” 佟晓冬心情大好,道:“再漂亮也比不过你呀。” 陆玄冰带着淡淡的笑意看着他们。佟晓冬见陆玄恩还没有出来,伸长了脖子看了看,道:“他还在里面么?” 玄玉道:“你放心,一切都解决了。” “青莲堂真的没事了?” 玄冰道:“四哥做了很大的让步,希望青莲堂不要得寸进尺。” 佟晓冬不以为然道:“这本来就是你们浮云城不对,人家好端端的干什么要去招惹别人呢?” 玄玉呵呵笑道:“看来得寸进尺的是我们佟大小姐呀。你可知道,就因为你的一句话,我们几个昨天一宿都没睡,玄依都差点跟四哥打起来了。后来我们几个一起劝四哥才让他改变主意的。”、 “若是四哥不愿意,就算你们几个说破了嘴皮子都没有用。”刚刚出来的陆玄思插上一句道,“晓冬,你进去吧,四哥找你。” 佟晓冬惴惴不安地进了议事厅,朝众人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陆玄恩道:“卫长老,这位就是为青莲堂求情的佟晓冬姑娘。在下也是念在佟姑娘数次于浮云城有恩的份上才答应她的要求的。” 卫展侯朝佟晓冬深深作了一揖,道:“佟姑娘对青莲堂的大恩大德,在下铭感五内。在下代青莲堂谢过姑娘了。” 佟晓冬连连摆手道:“大叔别客气,这算不了什么。”她看向陆玄恩,心里满是感激。 一旁的赵申祝闷闷不乐地坐着,他花了数月的时间辛辛苦苦创下的成绩竟然因为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姑娘的几句话而化为乌有。 陆玄恩道:“赵旗主似乎还不认识佟姑娘吧?” 赵申祝打了个哈哈,道:“在下孤陋寡闻,确实不认识。还请少城主引见引见。” 陆玄恩淡淡道:“佟姑娘确实也不是什么很了不得的人物,但她说的话却很有分量,莫说是区区浮云城,就算是天藏教、魑魅宫、闭月宫、赤焰帮、游龙庄这些门派恐怕也要卖她几分面子的。” 佟晓冬听不出他说这番话是何用意,但听在心里还是很受用的,不由得呵呵一笑,道:“你也太抬举我了,我哪有这么厉害?不过是大家都把我当作朋友罢了。” 赵申祝的脸色不由得变了,连忙坐直了身体。“却不知道姑娘出自哪个世家门派?” 佟晓冬摆摆手,道:“不是什么世家门派,不说也罢,不说也罢。”她有些懊恼地瞪着陆玄恩道:“你可不要乱说,要不然会给我添乱子的。” 赵申祝自然听出来佟晓冬出身不凡,但是陆玄恩似乎也无意再透露更多的消息,只好暗自打算日后再打听佟晓冬的来历。 陆玄恩道:“你的要求我们已经做到了,你打算几时启程?” 佟晓冬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忙道:“当然是越快越好。我已经耽误几天的时间了。” 陆玄恩点点头,道:“你若是不再多管闲事的话,大约还有七八天的工夫就可以到九江了。” 佟晓冬又瞪了他一眼,本想揶揄他几句的,但见有外人在,只好忍住,道:“那我现在就动身?” 陆玄恩“嗯”了一声,竟也不多说一个字。佟晓冬只好悻悻地退出来,见玄思他们都还在院子里,有些闷闷地道:“我这就走了,你们保重。” 玄玉讶道:“现在就走么?” 佟晓冬重重地叹了口气,道:“是啊,我是个不受欢迎的人,还是早点走远些的好。” 玄玉瞟了一眼大厅里面,做了个怪相,道:“我们送送你。” 佟晓冬道:“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我要去的地方是天藏教,你们也知道现在天藏教跟浮云城关系不好,若是叫人看见我们在一起,恐怕又会招来麻烦。以后有机会我再去浮云城看你们吧。” 玄玉道:“你再去浮云城的话只怕看不到我们了。” “为什么?” 玄玉道:“浮云城的规矩就是除了城主之外,所有成了家的儿子都要离开,在外面另立门户。四哥不久就要接掌城主之位,我们几个弟兄也都要成家了,所以大家聚在一起的日子可不多了。” 佟晓冬失笑道:“你们的臭规矩还真多。那可怎么办?我要怎么才能找到你们呢?” 玄思道:“我们每个人在外面都有自己的别院,其实你大都去过。你若要找我们,就去浮云城打听打听便可知道。” 佟晓冬道:“说得好容易!玄依把玄冰给我的那块令牌给拿走了,我怎么进入到浮云城去呢?” 玄玉道:“那块令牌本来是四哥的,玄依已经还给四哥了。你若想要,我可以把我的那块给你。” 玄思笑道:“她要你的做什么?你的面子便大些么?” “你的面子就大些?”玄玉气愤道。 玄冰道:“你们不必争吵,我们的都没有用,还是得四哥的才有用。” 玄玉道:“那就找四哥要去呀。” 玄冰道:“四哥若要给自然是会给的。” 玄玉听出他的意思,连忙闭上嘴。佟晓冬也听出意思来了,淡淡一笑,道:“不跟你们瞎扯了,我得走了。” 玄玉朝玄冰挤挤眼,似乎怪他不该把话说得太明白,让佟晓冬心里难过。玄冰却似没有看到,只是淡淡地道:“你不是要赶路么?我就不送你了。” 佟晓冬默默地叹息了一声,朝他们挥挥手。 看着佟晓冬落寞的背影,玄玉不悦道:“玄冰,你不用老是这么冷冰冰地待人吧?以前你跟晓冬的关系不是很不错吗?你看,你让她很难过……” 玄冰淡淡道:“自然有人去送她,我们何必去碍眼?” 初夏的风暖暖的,佟晓冬的心情却似被朔风刮过,冷嗖嗖的。浮云城曾给过她非常美好的回忆,然而在经历了那么多的事情以后,仿佛一切都变了,连玄冰也疏远她,她好难过,好想找个人说说话,靠一靠。 马车在林间缓缓地行走。似乎是察觉到佟晓冬的沉默,大家都不说话。佟晓冬忧伤地看着窗外,被远处一道黑色的人影给吸引住了。 “乾叔,停一停!” 马车停了下来,佟晓冬凝神细看,那个人竟然是陆玄依!佟晓冬道:“你们在这儿等等我。”她走下马车,朝陆玄依走去。 “玄依……” 陆玄依微垂着头,道:“我来送你。” 佟晓冬心头一暖,笑道:“真是意外惊喜。” 陆玄依微微叹了口气,道:“大家都希望你能留在浮云城,但是我知道,谁也留不住你,你的心不在那里。” 佟晓冬注视着他,静静地听着。 “四哥是个很无情的人,他总是让女人伤心。我真希望你们根本就没有相遇过,也许那样……”他苦笑着摇摇头,道:“也许那样的话,我们也就不会认识你了,那也是很遗憾的。还是相遇的好……” 佟晓冬知道他对自己有诸多的感激,也许这感激在玄依的心中渐渐转化为了喜欢。但是现在她的心里已经被鬼幽占据了,所以,只能对陆玄依的感情表示歉意。“玄依,我也很高兴认识你。你还这么年轻,未来的人生一定会很精彩。” 陆玄依自嘲地轻笑,摇摇头,微叹道:“未来?谁知道未来会是什么样子?江湖上的人是从来不说未来的事情的……”佟晓冬被他低迷的情绪微微感染,也不由得长叹一声。 陆玄依随即笑道:“是我不对,说了是来送你的,却说这些话让你难受。” 佟晓冬微笑起来,道:“没有的事。看见你我不知道有多高兴呢!日后咱们若在江湖上遇上了,我还要多多叨扰你呢。那时,你可不许假装不认识我。” 陆玄依但笑不语,沉默了一会儿,道:“天色也不早了,你赶快出发吧。” 佟晓冬点点头,和他道了别。刚刚走了几步,陆玄依又叫住她,迟疑道:“前面的路你要多小心,莫要再多管闲事了……” 佟晓冬含糊地应了一声。 马车继续前行,陆玄依的身影渐渐模糊,消失在佟晓冬的视线中了。佟晓冬幽幽叹息了一声。 春桃道:“小姐,你舍不得么?” 佟晓冬莫名其妙道:“我舍不得什么?” 春桃嘟起嘴,道:“我看您自从离开了浮云城的陆公子之后就长吁短叹的,小姐一定是不想离开吧。” 佟晓冬重重地叹了口气,道:“我的心情你是没法理解的。” 春桃摇摇头,她的目光突然被远处的人影给吸引住了。“小姐,你看!”佟晓冬顺着她的手指看去,心里突地慌乱起来。 第三十章 天下第一教(一) 春桃所指的地方就在他们的正前方,那里约摸有二十来个人,列成一个方阵,方阵的正中心有一个男子坐在轮椅上。不用细看便知是陆玄恩。不知道他这副阵仗是要做什么。 马车行到方阵前面不得不停下来,因为已经有人拦住了他们。来人很客气地说:“敝上请佟大小姐赐见。” 佟晓冬实在弄不明白陆玄恩为什么要弄这么大的阵势来见她,她有些惴惴不安地走到陆玄恩的面前。陆玄恩面无表情,淡漠的声音道:“我来送送你。” “哦。”佟晓冬除了应一声以外,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因为陆玄恩这副样子怎么看也不像是来送人,反而像是来讨债的。当然,佟晓冬心底里确实觉得对他有所亏欠,她不由得心虚地觑着他看似无力的双腿。 陆玄恩没有多说什么,招招手。他的属下递上一只托盘,盘子里有什么东西被一块黑色的布遮着。陆玄恩揭开布,把那东西递给佟晓冬。佟晓冬伸手接过,只微微一瞥,她就知道那是陆玄冰曾经交给她的浮云城的令牌。 陆玄恩道:“这是我的信物,你把它收好。日后在江湖上若遇到浮云城的人难为你,只消把它拿出来便可无事。不过,你轻易不要把它拿出来,也不要弄丢了……” “那我还是不要了……”佟晓冬打断他的话。 陆玄恩瞪了她一眼。“叫你收好就收好!这就算是对你多次有恩于浮云城的回报。” 佟晓冬心里五味杂陈,她对陆玄恩并非没有感情,过去的感情也并非彻底地烟消云散,然而,除了将这些纠缠不清的情感彻底抛弃,她实在没有别的选择。她隐隐感觉陆玄恩对她还有有些情意的,否则他不会为她做那么多的事情,那些事情已经远远超过了一般朋友的限度。 “其实……我也没有做什么,谈不上什么恩不恩的。” 陆玄恩落寞地扯扯嘴角。“那些事情不说也罢。浮云城的人向来恩怨分明,今日这令牌赠与你,是为了报你的恩情,但若日后我们成为敌人……” “我知道,”佟晓冬轻忽一笑,道:“也许我们道不同不相为谋,但是在我心里,你……你们永远……永远是我的朋友。” 陆玄恩终于露出一丝微笑,他轻轻叹了口气,道:“大夫说我的腿恢复得差不多了。也许下一次我们再见面时就不是这副情形了。” “真的吗?那可太好了!”佟晓冬高兴得蹲下来摸他的腿,完全忘记了旁人的存在。 陆玄恩有些尴尬,但一想到今日一别,两人恐怕再无如此亲密的举动,又不忍心推开她。 佟晓冬一直牵挂着陆玄恩的腿伤,也为此而耿耿于怀,如今听他说这腿能够恢复,她心中的一块巨石终于放了下来。“我原本还以为你会恨我伤害你的,现在看到你这样,我就放心了。”她迟疑了片刻,凑到陆玄恩的耳边,低声道:“我现在也找到了自己真正喜欢的人。你也一定要幸福啊!” 陆玄恩轻叹道:“还不愿亲口告诉我他是谁吗?” 佟晓冬眨眨眼,脸上溢着光彩,悄声道:“是鬼幽。怎么样?祝福我吧!” 陆玄恩却是一脸的惊骇,道:“你们……你们不是兄妹么?” 佟晓冬呵呵一笑,道:“那是假的。我跟他一点儿血缘关系都没有。现在想想,其实从很早以前开始,我心里就有他了,可笑我自己竟然完全没有发现。经历了那么多事情之后,才终于明白过来总算还不太晚。” 陆玄恩心里微微泛着酸意,暗叹自己竟没有佟晓冬洒脱,此时见她仿佛脱胎换骨一般,哪像跟自己在一起时那般幽怨,又觉得这也未尝不是好事,也为她高兴。 佟晓冬小心翼翼地收好令牌,道:“我还要赶路,谢谢你这么大老远地来送我!你若回浮云城的话,代我跟老爷子问好。哦,还有雪梅、玄玉、玄思、玄冰他们。哎!怎么办?我已经开始想念他们了……呵呵!” 这前后不过一个时辰的工夫,佟晓冬的心情便几经起伏。她本不是个喜欢大喜大悲的人,但在这性情的江湖,佟晓冬心底潜藏的情感统统被激发了出来,她的喜怒哀乐又感染着身边的人。陆玄恩深知,大家喜欢佟晓冬,就是喜欢她的真诚、率性。他知道,尽管嘴上说以后两人或许会成为敌人,但他心里也同样会珍存这份美好的感情,为这个并不美丽的女子在心底保留一块最美丽的角落。 佟晓冬又快乐地上路了,她边晃动着上身边哼着歌曲。春桃又忍不住道:“小姐,什么事这么高兴呀?” 佟晓冬哈哈笑了两声,摇摇手指,故作神秘道:“我的心情你是无法理解的。呵呵呵……” 春桃嘟起嘴,更迷糊了。 终于到九江了! 佟晓冬的心禁不住又雀跃又忐忑。雀跃的是,很快就可以见到沈云珠,了解她的病情;而忐忑的是,尽管已经决定彻底抛弃对郁黎的念想,但是一旦见到他本人之后,她是否还能淡然地面对呢?如果还像从前那样无法坦然面对时只好逃避的话,那就说明她还没有修炼到家。 “小姐,我去找间客栈。”詹岩道。虽然是到了九江,但要马上找到天藏教的总坛却并不是容易的事情,得慢慢打听。 詹岩很快找到了一家规模虽不大但看起来很是雅致的客栈。店里的伙计把车卸了下来,引众人到大堂里就坐。此时正是晌午,大堂里坐满了人,但奇怪的是,大家都安安静静地吃着自己的饭,除了偶尔有几句刻意压低的谈话声之外,完全让人感觉不到喧哗。 詹岩压低声音道:“小姐,这里似乎发生过什么事情。我们也要小心的好。” 佟晓冬奇道:“你怎么知道?” 詹岩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悄声道:“我们去客房再说。” 四个人简单地用了点饭菜,然后进客房休息。詹岩和乾叔把自己的行李放置好后,便到佟晓冬的房间里来。两间房紧挨着,来往十分容易。 佟晓冬道:“詹大哥,你快说说怎么回事。” 詹岩道:“我先前在大街上似乎听到有人议论这里之前发生的事情。这里的江湖人不少,老百姓也都习惯了。不过,我看街上的人一个个谨慎小心的样子,恐怕不是什么好事情。” 佟晓冬道:“怪不得大家都那么安静呢。我还以为是这里的风气使然。” 詹岩道:“我猜想大概是跟天藏教有关的。天藏教在整个江西都很有势力,九江又是他们总坛所在,别的江湖门派不太可能在这里闹事。” “难道是天藏教发生了什么?”佟晓冬担忧道。 “这个可难说,我再出去打听打听。好在我们已经平安到了这里,应该不会有麻烦的。” 大约天将黑的时候,詹岩回来了,脸色有些凝重。 佟晓冬的心又悬了起来。“怎样?打听到什么了吗?” 詹岩道:“小姐猜得不错,确实是天藏教内部出问题了。而且天藏教的总坛正在戒严当中。” “戒严!”佟晓冬瞪大了眼睛。她当然知道“戒严”是什么意思,但就是不知道天藏教的“戒严”是个什么概念。“为……为什么?” 詹岩道:“我问了一个好像挺了解天藏教的人,说是半个月前天藏教总坛发生了叛乱,幸好教主及时赶回,才没有让事态变得更严重。” “叛乱?是什么人发动的叛乱?” “天藏右使君莫笑。” 君莫笑?佟晓冬以为自己听错了。“君莫笑一直在粤西,怎么可能在九江发动叛乱?” 詹岩道:“确实有很多人都不太相信,但是似乎也有很确切的证据证明。听说君莫笑现在正在软禁之中。” “那……郁教主怎么不相信君莫笑呢?他们一直在一起的呀!” 詹岩道:“具体的属下也不清楚,外面的人说得也很含糊。小姐,我们现在还要不要去天藏教总坛?” 佟晓冬沉思片刻,道:“我们先留在这里。詹大哥,你打听到他们总坛的具体位置没有?” 詹岩道:“打听到了,就在城南门五里远的南风浦。我们驾车过去要不了一个时辰。他们在这里还有一处分坛,听说君莫笑就软禁在这分坛里。” 佟晓冬整理了一下头绪,道:“天藏教现在正处于很敏感的时期,我们暂时就不去他们的总坛,我想先去找天藏左使何须怨。我和何伯伯很熟,他在天藏教中又很有威望,找他的话,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麻烦。” 詹岩道:“小姐的想法不错。不过,要去哪里找何先生呢?” 佟晓冬道:“我和春桃去就好了。我们两个是女孩子,不会让他们太戒备。我就去他们在这里的分坛,通过分坛找何左使可能要好一点。我想他们的分坛肯定不像总坛那样戒严得厉害吧。” 第三十章 天下第一教(二) 詹岩道:“小姐准备什么时候去?” 佟晓冬道:“事不宜迟,明天早上就去。我们已经连续赶了几天的路,大家都累了,今天早些休息,把精神养足。天知道后面还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这一夜,佟晓冬几乎没有合过眼,满心里都在想着白天詹岩带回来的消息。不知不觉天已大亮,佟晓冬强打起精神来。詹岩将佟晓冬和春桃送到了天藏教分坛的堂口不远处,便找了个地方隐藏起来。 到底是总坛所在地,一个分坛就显得十分大气。高大的门楣上赫然嵌着“天枢堂”三个镏金大字,下面还有一行小字,写的是“天藏教九江分坛”。朱红色的大门上钉满了乌黑的大圆钉,一对虎头门环看起来格外森严。佟晓冬壮起胆子扣了扣门环,不一会就见门缓缓地打开了,伴随着“嗡嗡”的沉闷的响声。 开门的是个中年男子,穿的虽然是蓝色长衫,一副管家的打扮,但神色淡定,举止沉稳,那气度丝毫不亚于治学的学者。佟晓冬的心马上平静了下来。 中年人问道:“姑娘,有事么?” 佟晓冬道:“大叔,打扰一下。我想找个人。” “姑娘要找谁?” 佟晓冬把自己事先想好的话说了出来。“我找何须怨。我是他的一个远房亲戚,来投靠何伯伯的。我只知道何伯伯人在天藏教,我就到处打听天藏教在什么地方,终于打听到这里来了。大叔,麻烦您帮我传一传话吧。” 中年人把她上上下下看了一遍,沉吟道:“姑娘,这里是天藏教的分坛,姑娘要找的人在总坛。姑娘找错了地方。” “啊?”佟晓冬夸张地皱起眉头,道:“不是这里吗?我已经跋涉了一个多月了,身上的盘缠也用尽了。再找不到何伯伯的话,我可怎么办呀?大叔,您能不能帮我去……去那个什么总坛找找?” 中年人想了想,道:“姑娘请等等,在下进去问问敝主人。” 佟晓冬稍稍松了口气,耐心地在门口等着。似乎过了多久,那中年人终于出来了。“姑娘,请随在下来。”中年人客气地在前面带路。佟晓冬心里大喜,连声道谢。 进了大门,里面的建筑布局更显气派。佟晓冬不是没有见过世面的,在浮云城她就领略过,但是来到这里,那种庄严大气与浮云城的华丽精致又全然不同。这里没有假山流水,没有亭台楼榭,只有一幢幢整饬的阁楼,每一处阁楼外都有三五个不等的武士站岗把守。青石板铺就的路笔直地连接各个走廊,路的两侧种植着常青的灌木,那些灌木也被修剪得齐齐整整的。佟晓冬猜想这里的主人定然是个很严肃、很古板的老者,让人觉得十分压抑。 沿着笔直的青石板路转了两个弯,中年人便在一处看起来像是书房的阁楼外停了下来。“姑娘稍候。”中年人温吞的声音道,然后进了书房的门。 佟晓冬见门外有两名武士把守,也不敢凑过去探望门里的情况。不大一会儿,中年人就在门口低声道:“姑娘请进来。”佟晓冬朝春桃眨眨眼,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跟了进去。 果然是间书房,但是跟佟晓冬所能想象到的全然不同。这间书房实在是太大了,若不是这里只有一张硕大的案台,屋子两侧又有堆满了卷宗的书架,佟晓冬真要以为这是会议室了。 案台后面坐着的并不是佟晓冬原先想象的古板严肃的老头子,恰恰相反,那是个年轻人。至少在佟晓冬的第一印象看来,他的年纪并不很大,应该没有超过三十岁。而且他给人的感觉丝毫不古板,尽管他还没有抬起头,正在看着手上的一份卷宗,但那微蹙的眉头和带着轻愁的嘴角正透露着他多愁善感的心绪。 “堂主,人已经带来了。”中年人极温和的声音道。 他的声音不仅让那年轻人抬起了头,也把佟晓冬的魂给唤回了。佟晓冬这才发现屋子里原来还站着四个人。 “老王,你可以出去了。”年轻人的声音懒懒地响起。 中年人微微欠身,退了出去。 年轻人的目光终于落在了佟晓冬的身上。佟晓冬有些不自在地搓了搓手。 “你是何先生的远方亲戚?”年轻人的声音听起来很轻柔,却让人感到一丝诡异。 佟晓冬迅速调整了策略,她微微昂起头,道:“不是。我不是何伯伯的亲戚,我们只是朋友。” 年轻人露出微讶的神情,但这神情只一闪而过。他轻轻地点了点头,道:“那没有什么关系。你不知道怎样去找他,是吗?” 佟晓冬肯定地点点头,道:“我第一次到这里来,人生地不熟。” 年轻人又微微点了点头,道:“何先生并不住在这里,你只能去总坛去找他。不过,总坛并不是外人可以进去的,你可以等何先生自己来找你。”他略顿了顿,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佟晓冬。人冬佟,拂晓的晓,冬天的冬。”佟晓冬照实回答。 “佟晓冬?从魑魅宫来的佟晓冬?” 年轻人挑高了眉头,声音也略高了些。 这回轮到佟晓冬吃惊了。“你知道我的名字?我……我已经这么有名了吗?” 年轻人别有深意地笑了笑,看了看旁边站着的四个人。这四个人的打扮差不多,年纪也差不多,跟那年轻人不相上下,也是别有深意地笑着。 “佟姑娘,幸会!”年轻人站起身,走到佟晓冬面前,微微欠了欠身。 佟晓冬很惶恐地回敬了一礼,道:“幸会幸会!请问您是……” 年轻人道:“在下是这天枢堂的堂主,敝姓晏,草字知勉。方才多有失礼之处,请姑娘见谅。” “晏堂主太客气了。”佟晓冬真是受宠若惊。 晏知勉请佟晓冬坐下,佟晓冬乖乖地坐下,却见那四个人还是站着,她又不好意思地站了起来。晏知勉笑了笑,道:“姑娘不必拘谨,他们都是我的属下。你们都出去吧。”后面这句是跟那四个人说的。 佟晓冬见他们都出去了,才壮起胆子问道:“你怎么会认识我呢?我可从来没到这里来过。难道是何伯伯跟你们提起过?” 晏知勉淡笑道:“佟姑娘有所不知。我这天枢堂乃是天藏教的信息枢纽,以佟姑娘跟本教的关系,本堂岂能无所了解?在下虽然没有亲眼见过姑娘,但姑娘的大名却是一年前便知道的。不过,这其中涉及本教的机密,恕在下不能详言。” 佟晓冬心里暗暗吃惊,一年前她才刚刚出现在这个世界,流落到了春风一度楼,也就是初见郁黎的时候。但那个时候郁黎不会想到会遇见她呀,肯定也不会叫人调查她了。那么,一定是有人在跟踪郁黎,从而把与他接触的人统统调查一番。佟晓冬觉得这个可能性极大。佟晓冬暗想:“幸好我和郁黎没有什么,万一发生了什么,传到姐姐那里,那可就叫人尴尬了。” 晏知勉见佟晓冬一副惊疑不定的神情,笑道:“在下似乎吓着姑娘了。姑娘尽可放心,本堂所调查到的任何事情都不会泄露出去,就算是教主本人也未必尽知。” 佟晓冬暗道:“那是当然,因为郁黎自己都不知道有人在调查他自己。可是谁会这么做呢?谁有这么大的权力这么做呢?”她立即想到了君莫笑的事情来,说不定君莫笑的事情也跟这个幕后的操手有关。如此一来,君莫笑的处境可就危险了,因为即使是教主也未必能够帮助他。 “我没什么不放心的,身正不怕影子斜嘛。”佟晓冬呵呵一笑,道:“既然晏堂主知道我的底细,那就更好说了,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可以见到何伯伯呢?” 晏知勉沉吟道:“佟姑娘还是只见何左使么?”佟晓冬心里一惊,觉得这个晏知勉简直就是个怪物,好像一下子就能猜到人的心思。她不敢大意,微微一笑,道:“当然不只是见何伯伯一个人了。晏堂主想必也知道我和你们教主夫人是结拜的姐妹,我来的主要目的当然是来看望我姐姐的。我想何伯伯常在教主左右,有何伯伯引见,自然可以省掉许多麻烦。” 晏知勉道:“那是当然。不过,佟姑娘若要先见教主夫人,在下也可以直接为姑娘效劳。” 佟晓冬笑道:“那最好不过了。” 晏知勉道:“今天时间尚早,姑娘若不嫌辛苦,在下立即叫人备车,亲自送姑娘去总坛。” 天枢堂的办事效率确实高。佟晓冬在晏知勉的书房里屁股都还没把板凳坐热乎,马车已经备好了。因为外人不能进入总坛,佟晓冬便要春桃回客栈去,告知詹岩他们自己的行踪,并等候消息。 第三十章 天下第一教(三) “简陋得很,请姑娘见谅。”马车确实不怎么气派,跟天枢堂那种大气全然不搭调。晏知勉道:“天枢堂在天藏教中虽然是一等一的重要地方,但这里的每一个人走出这扇大门后,就得是最不引人注目的。” 佟晓冬很快就懂得这道理了。简单点讲,这个天枢堂就是天藏教里的情报机关。这里的人自然也是属于特工人员了,一个特工人员当然不能太惹眼。 马车走得既不快也不慢,就像一般人家的一次普通出行。晏知勉换了一套细布青衫,既不奢华,也没有丝毫江湖气。他骑着马,不紧不慢地跟在马车旁边。佟晓冬暗想:天藏教确实不是一般的地方,单看这里的人物就不得了。 刚过中午,马车便停了下来。佟晓冬下车一看,不由得倒吸口气。天枢堂跟这里比起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佟晓冬不知道用什么词来形容这里,她觉得浮云城像皇宫,这里大概可以称得上是“神殿”了。所有的建筑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高!高大的牌楼,高大的殿庑,高大的立柱……除此之外,这里还有一个最能体现出宗教色彩的特征:两只凤鸟绕成一个圆圈,圆圈的中心有一个古篆体的“天”字。来到这里,佟晓冬似乎觉得心灵澄净,敬畏天地了。 “佟姑娘,这里就是总坛,过了这道牌楼,所有的车马必须停下,后面的路得步行了。”晏知勉在一旁小声道。佟晓冬觉得他的声音也变得肃穆起来。 佟晓冬小心翼翼地跟着晏知勉拾级而上。台阶并不算太长,但是很宽,大约可供二十个人并肩而行。走了四十多级,便是一处宽约十来丈的平台,平台的两端各有一座小殿,殿前的廊下各站着四名武士,手中握着长戟。佟晓冬从没见过拿长戟的守卫,心里大是诧异。“晏堂主,他们拿着那个有用么?” 晏知勉轻声道:“那是仪仗。” 佟晓冬暗想:“这里的规矩比皇宫还大呢。”其实,她也没有见过真正的皇宫,只是从电视里面看过一些,想当然地便觉得这里的规矩很不可思议。 晏知勉见佟晓冬对这里的一切都很好奇,便放慢了步子,道:“佟姑娘是从魑魅宫来的,这里大概还入不了姑娘的法眼。” 佟晓冬淡淡一笑,道:“风格不同,不好比较。”她不想让人觉得自己像没见过世面的,便埋头走路。 穿过平台,又上了几十级台阶,来到一处更宽敞的平台,尽头就是一座极高大的殿宇了。殿宇的牌匾上有“天意宫”三个烫金大字。 “这就是主殿了。本教若有什么大事商议,通常都在这里。届时,各大长老,各殿护法,以及守护总坛的分坛坛主们会聚集在这里。”晏知勉停下脚步,低声为佟晓冬介绍道。 佟晓冬凝重地点点头,道:“晏堂主也经常到这里来吧?” 晏知勉淡淡一笑,道:“在下还不够资格呢。” 佟晓冬心里暗暗惊奇,连晏知勉都不够格,那么在他之上的还有不少人咯! 绕过天意宫,后面又是一处宽敞的平地,地面上似乎凿刻着花纹。佟晓冬沿着花纹走了一圈,才发现原来整块地面上刻的是天藏教“天”字徽记。她不由得大为惊叹。与天意宫遥遥相对的有一座巍峨的石碑,碑身下伏着一头巨型的石刻鼋鼍。奇怪的是,碑身的正反面都没有字,也没有任何花纹。 “这是什么?”佟晓冬忍不住问。 “这是无字天书。每当教中有难以决断的事情,教主就会率领众长老来祭拜这无字天书,让上天做出决断。” “那谁知道上天的意思呢?” 晏知勉笑了笑,道:“天师看得懂的。” “天师?”佟晓冬奇道:“天藏教里也有天师么?” 晏知勉道:“当然。不过,除了教主外,谁也没有见过天师。” “难道祭拜天书的时候大家都看不到天师么?” “天师全身都被包得严严实实的,别说他的样貌,就是男女也看不出来。” “那不是很容易造假?谁都可以假冒天师?” 晏知勉露出奇怪的神情,道:“佟姑娘,天师的任命是上天的意旨,是来保护教主和本教的。没有人敢假冒天师。”他说得无比严肃,佟晓冬不安得缩了缩脖子,感觉自己好像亵渎了神灵似的。 无字天书的后面又是一座巨大的宫殿,所不同的是,这宫殿是完全敞开的,只有柱子和顶,没有门窗。镂空的四壁上全是壁画,那成色似乎有些年头了,但保存得很好,没有任何的残缺。佟晓冬仔细看那壁画,上面有很多的人物,一组一组的,好像连环画。 “那些画是创教的老祖宗留下来的,有一百多年的历史了。上面画的是本教创教的过程。”晏知勉似乎知道佟晓冬很好奇,所以不等她问,自己便先说明了。 佟晓冬暗想:“郁黎真是了不起,能够统领这么庞大的一个组织。”她原先还以为天藏教不过是她在小说中看过的一般的江湖门派,却没有想到其历史渊源如此深厚,也难怪江湖上的人对天藏教敬畏有加。 “到了。”晏知勉突然道。 佟晓冬忽然有种近乡情怯的感觉,竟有些不敢上前了。 如果说前面她所走过的那些地方是天神的居所,那么这里,她此刻所看到的才真正是人间了。她的面前是另一座牌楼,这座牌楼跟她先前所看到的那座相比,要人性化得多。牌楼上是朱漆的“天隐楼”三个字。牌楼之后隐约可见楼台轩榭,还可以听到潺潺的流水声。 “这里面有水声?” 晏知勉道:“总坛本就依水而建,这里的流水几乎都是自然天成的,全都是活水。水的源头直通南风浦。” 佟晓冬想起詹岩曾打听过,说天藏教的总坛在南风浦,看来确实如此。 “佟姑娘,在下只能送到这里了。”晏知勉道,停下了步子。 佟晓冬道:“那我要怎么进去呢?” 晏知勉道:“姑娘稍候。”说着,扯了扯牌楼旁的一根粗绳,绳子上的铃铛“叮当叮当”地响起来。 佟晓冬这才发现原来这里还有“门铃”。 铃声刚落,就见一个青衣小厮步履匆匆地走过来。“晏堂主有何吩咐?” 晏知勉道:“这位是夫人的义妹佟晓冬姑娘,来见夫人的。请代为引见。” 小厮道:“是,小人先去禀报苗总管。”说罢,又匆匆地跑开。 佟晓冬道:“原来要进总坛这么难呀。” 晏知勉道:“近来因为总坛在戒严中,所以门禁森严。若是平日,姑娘自己都可以找来。” 佟晓冬暗想:“看来街上的传言并不错呀。” 不多时,就见一名中年男子匆匆地走来。佟晓冬觉得他看起来很眼熟。 那中年人对佟晓冬先行一礼,道:“佟姑娘,在下是这里的总管苗镇,许久不见了。” “哦,原来是苗大叔呀!真是好久没见了呢。” 晏知勉道:“苗总管,佟姑娘就交给您了。在下告辞了。” 苗镇客气了两句,目送晏知勉离开。“佟姑娘,我们夫人可天天念着您呢。” 佟晓冬道:“你们夫人的病怎么样了?好些了么?” 苗镇叹息着摇了摇头,没有说什么。 佟晓冬的心一下子又沉重起来。 在一片树林掩映中,佟晓冬终于看到了沈云珠的住处。屋子不大,主屋两侧各有一间厢房,还有暖阁相依。看起来也就是中等人家的规模。门口坐着两个丫鬟,默默地做着绣工。 苗镇走上前,道:“小青,夫人睡下了么?” “苗总管。”两个丫鬟连忙起身。那叫小青的丫鬟道:“夫人没有睡,等着吃药呢。” 苗镇道:“去禀告夫人,说佟晓冬姑娘来了。”那丫鬟连忙进去。很快,就听见两声闷闷的咳嗽,一个虚弱的声音道:“晓冬,晓冬……” 佟晓冬马上冲了进去,扶住了正勉强起身的沈云珠。看见沈云珠瘦得眼窝都陷了下去,佟晓冬不由得心酸,眼泪止不住地流了出来。“姐姐……快、快躺下……” “你没事,太好了……”沈云珠喘了口粗气道。 佟晓冬依着她坐在床边,忧心道:“姐姐怎么病得这样重?” 沈云珠微笑道:“受了点风寒,没什么。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清楚得很,你别太担心。”她喘了口气,又道:“是打魑魅宫来的么?” 佟晓冬点点头,道:“在宫里头待了几天就往这边来了。” 沈云珠道:“路上还顺利么?现在到处兵荒马乱的……” 佟晓冬道:“路上很顺利,没有遇上官府的军队。” 沈云珠点点头,叹道:“那就好。你难得到这里来,又是第一次来,一定要多住些日子。我的身子不方便,叫教主陪你四处走走。” 第三十章 天下第一教(四) 佟晓冬笑道:“教主事务繁忙,我还是找个不怎么忙的人陪我好了。何伯伯在这里吧?我找何伯伯陪我。” 沈云珠轻笑道:“傻丫头,你以为何左使比教主清闲么?这教中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何左使在处理,我们教主从来不过问教中的事情。” 佟晓冬心中一动,试探地问道:“怎么是何伯伯一个人处理呢?不是还有君右使吗?听说何伯伯不在教中的那几年都是君右使在主持呢。” 沈云珠微微叹息了一声,道:“晓冬,你刚来,可能还不知道。君右使眼下并不在总坛里……” “哦?他去了哪里?” 沈云珠摇摇头,道:“说起这件事,我心里也不舒服。就在半个多月前,我和教主还没有到达总坛就接到消息,说总坛有人叛乱。好在我们当天就到了,叛乱很快就平息了。据作乱的弟子交待,他们是奉了君莫笑的密令才发动叛乱的。当时何左使便命人去捉拿君莫笑。说来也怪,君莫笑竟然束手就擒。现在他还在城里的天枢堂关着呢。” 佟晓冬听出沈云珠对君莫笑是很抱屈的,便道:“教主的意思呢?他没有说什么吗?” 沈云珠叹道:“他什么都没说,只把一切都交给了何左使。再加上我这身体一直不好,他就一门心思地顾着我的身体,没有过问这件事。” 佟晓冬暗想:“何伯伯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他容不下君莫笑吗?还是君莫笑真的有不轨之心?”看来,只有见过了当事人才能弄清楚了。“姐姐,我倒觉得君莫笑这个人很好,他说什么也不可能有作乱的动机呀。这里面肯定有问题,郁教主身为一教之主,不能让忠心的弟子受到陷害呀。他得出面弄清真相!” 沈云珠叹道:“这道理我懂,我劝了教主,可是教主却叫我不要操心这些俗事,安心养病要紧。你或许不知道,他这个人呀,看起来温和,其实骨子里拗着呢。他决定好的事情,就算了舍了性命也不会更改。我了解他的个性,所以也没再多说。我也想跟何左使谈谈这事,但何左使太忙,我也难得出去。晓冬,你来了正好,你去跟教主说,他或许面子上过不去,会关心一下这事的。君莫笑到天藏教的日子虽然不算很长,但这么些年他的一举一动我都看在眼里。他对天藏教绝对不会有二心的。” 佟晓冬连连点头,道:“这点我和姐姐的想法一样。虽然我并不是很了解君莫笑,但在青龙山的时候我看得出来,他对教主交待的事情非常尽心,教主不是也非常信任他么?就凭这一点,我们就应该相信君莫笑是清白的。” 沈云珠幽幽一叹,道:“你这话若到刑堂之上去说,说不定真能救了君莫笑。” “刑堂?那是干什么的?” 沈云珠道:“还有两天,君莫笑就要上刑堂受审了。刑堂乃是本教执行教规的地方,本教的教规十分严厉,但凡受了刑的人不是死便是残。我真怕到时候……” 佟晓冬暗想:“看来姐姐是希望我出面救君莫笑了,就是不知道我的面子够不够大了。”她点点头,道:“姐姐,这件事我一定会尽力的。但是,我要怎么做才能救君莫笑呢?” 沈云珠道:“你先去跟教主说说,要他一定要干涉此事,不能让刑堂对君莫笑用刑。然后你再去找何左使,把我的意思告诉他,也可以把你的想法告诉他。何左使对这件事情的处理实在令人费解,想必他另有打算。晓冬,不管怎样,你一定要说服他们。这可关系到天藏教的兴衰存亡啊。” 佟晓冬道:“姐姐尽管放心,别说我们是姐妹,就算我是个无关的外人,也不能眼睁睁看着无辜的人受害。” 佟晓冬嘴上虽如此说,心里却一点底都没有。严格来讲,于天藏教,她佟晓冬确确实实是个外人,她到底有什么立场来干涉这件事情呢?再说了,连沈云珠都没有办法说服郁黎,她一个对于郁黎来讲是个不痛不痒的小人物的佟晓冬对郁黎又能有多大的影响力呢?她有时候真不明白,沈云珠似乎太高估了她在郁黎心中的地位了,她难道看不出郁黎对她佟晓冬连半点兴趣都没有吗?佟晓冬心里哀叹了一声。这事儿既然已经揽了下来,说什么也要硬着头皮上了。 佟晓冬陪着沈云珠坐了好一会儿,守着她把药喝了,直待她睡下了才起身。 沈云珠的丫环小红道:“姑娘,要不要去厢房休息?” 佟晓冬心想:“先安顿下来的好。”她随小红到隔壁的厢房里把行李放好,便道:“我想去见见何须怨何左使,你能帮忙通传一下吗?” 小红点点头,去找何须怨了。没多久,小红便回来道:“何左使在偏厅候着姑娘呢。” 佟晓冬奇道:“这么快么?” 小红道:“何左使早知道姑娘到了,所以早在偏厅里等着姑娘呢。” 佟晓冬暗道:“他怎么知道我来了一定会找他呢?”她带着许多疑惑跟着小红到了偏厅,就见何须怨悠闲地坐在茶几边喝茶。 “呵呵,丫头,你终于来了。”何须怨站起身笑眯眯道。 佟晓冬皱起眉头,道:“何伯伯,你的心情这么好吗?” “怎么?看见我不高兴么?” 佟晓冬叹了口气,道:“何伯伯精得跟鬼似的,一定知道我要来找你咯?” 何须怨又是呵呵一笑,道:“你这爱管闲事的性子我还是知道一些的。你这一路上可没闲着呀。” 佟晓冬吃了一惊。“你怎么知道我在路上……哦——你一定有探子在路上把我的行踪都报给你了。” 何须怨点点头,道:“丫头猜得不错。” 佟晓冬心里隐隐有些不痛快。看来自己的行踪这里都已知道,那么郁黎也应该早知道了,可是为什么没有出面见她呢?难道他觉得自己不值得他一见?还是他根本就没心思见她?她胡思乱想着,没有听见何须怨在说些什么。 “怎么?不是为这事来的么?”何须怨道。 “啊?什么?”佟晓冬回过神来,愕然地望着何须怨。 “丫头,你心事重重的,想什么呢?” 佟晓冬生怕自己的心事被发现,忙道:“没什么。啊,何伯伯,我还有两个同伴此刻正在城里的客栈住着呢,我能不能把他们也带来?” 何须怨笑道:“他们已经来了,我早叫人给他们安排了住处,这个你尽管放心。” 佟晓冬心想:“他可真厉害,什么都安排好了。可是他怎么知道我想做什么呢?”她整理了一下思绪,道:“何伯伯,你知道我为什么来找你吧?” 何须怨道:“我刚才不就问了你吗?为君莫笑的事情来的吧?” 佟晓冬惊讶地瞪着他,道:“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何须怨微笑道:“不瞒你说,这事儿可就等着你来结案了。” 佟晓冬奇道:“什么意思?我怎么一点儿都没弄明白。” 何须怨道:“别急,我慢慢跟你说……” 仲夏的清晨充满了淡淡的芬芳气息。佟晓冬深深吸了口气,心情很是愉快。她坐在舒适的小马车上,享受着难得的惬意。不过,这种惬意只有她一个人享受着。车厢里只有她一个人。与她同行的是天藏教总坛的一名管事,名叫韩丹,是个二十多岁的女子,坐在马车外。 “姑娘,到了。”韩丹说道,先从车上跳了下来,然后掀开帘子,把佟晓冬扶了下来。 再次来到天枢堂,佟晓冬的心情还是很忐忑。尽管何须怨已经跟交待好了,但她还是担心自己会做不好。不过,她们的到来并没有让天枢堂太惊讶。晏知勉仿佛也知道有人会来,早就在大厅里等候着了。 “佟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佟晓冬笑眯眯道:“是啊,昨天才见过呢,今天又见面了。希望你不会嫌我来得唐突。” 晏知勉淡笑道:“岂敢岂敢!佟姑娘芳驾到此,令敝堂蓬荜生辉。” 佟晓冬微笑道:“晏堂主可真会说话。不过,我今天来可是来找阁下的麻烦的。” “哦?”晏知勉挑高了眉头,但并没有多少惊讶的意思。 “我来见见一个朋友。”佟晓冬拿出何须怨交给她的通关令牌,在晏知勉面前扬了扬,道:“行吗?” 晏知勉淡笑道:“在下明白,这边请。” 佟晓冬在韩丹的陪同下,跟着晏知勉来到后园。后园的门口把守着四名高大威猛的武士。武士们看见晏知勉来,微微欠身,让他们进去了。 佟晓冬暗暗打量这里,从布局上看,这里应该是起居之所,不过,此时却戒备森严,每隔十来步就有两名武士对面站着,神情严肃。 第三十章 天下第一教(五) 三人径直来到最深处的一座小园,穿过月形门,可见一座雅致的阁楼悄立在丛林掩映之中。 晏知勉轻咳两声,道:“君右使,有故人来访。” 只听里面传来淡漠的声音道:“进来吧。” 晏知勉做了个“请”的动作,示意佟晓冬自己进去。韩丹低声道:“佟姑娘自己进去吧。” 佟晓冬点点头,慢慢走进去。穿过一条回廊,就见廊下的一座小亭中坐着一个全身雪白的人影。佟晓冬认得,那正是君莫笑。她看不到他的脸,但从那背影看,便感到一种深深的寂寞与苍凉。佟晓冬轻轻走过去,道:“君右使,别来无恙。” 君莫笑蓦地回头,神色很是惊讶。佟晓冬的表情却更惊讶,此刻的君莫笑看起来脸色苍白,全无从前所见的潇洒俊朗。或许这正是他凡人的一面。 “佟姑娘,怎么是你?你怎么进来的?”君莫笑连声问道。 佟晓冬笑道:“我昨天才到这里,听说了你的事情后就想来看看你。好在我姐姐出面帮我讨了块令牌,我就进来了。”她径自坐到君莫笑的对面,发现桌子上并无一物,显然刚才的君莫笑一直枯坐着。 “这可真不像你了。”佟晓冬轻叹道。 君莫笑无声地苦笑。 佟晓冬道:“打算怎么办呢?” 君莫笑沉默片刻,道:“公道自在人心吧。” 佟晓冬笑了笑,道:“公道可不会自己从天而降,得想办法去争取呀!” 君莫笑凄然一笑,道:“我这样还能争取什么呢?” “你当初为什么不走,而要束手就擒呢?” 君莫笑长长一叹:“逃走了不就说明我心中有鬼么?” 佟晓冬点点头,道:“好,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君莫笑直直地盯着佟晓冬,目光很复杂。“佟姑娘似乎有备而来。” 佟晓冬重重地点点头,笑道:“很好,你的判断力还没有消失。”她长长地吁了口气,道:“不管你乐意不乐意,我恐怕得管管你的闲事了。因为我姐姐,也就是教主夫人拜托我帮助你。她说你是天藏教不可多得的人才,也是最忠诚的弟子之一。她不想让那些真正的叛贼陷害你。” 君莫笑垂下脸,目光中似乎有泪光在闪动,但他极力忍着,终于让自己恢复平静。佟晓冬的心里也很感动,她知道沈云珠确实没有看错人。 “代我多谢夫人。”君莫笑轻声道,“我不会就这样放弃的。”佟晓冬微笑道:“很好。虽然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帮你,但是你有什么需要,尽管跟我说。我有通关令牌,在天藏教的总坛可以畅行无阻。” 君莫笑沉默片刻,道:“教主没有说什么吗?” 佟晓冬愣了一下,失笑道:“说实话,我到现在都还没有见到郁教主呢。” 君莫笑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道:“教主不在总坛么?” 佟晓冬苦笑道:“那我可就不知道了。不过,我想他可能是太忙了,没有时间见我。其实,我又不是什么大人物,没有亲自见的必要。” 君莫笑又沉默了一会儿,道:“你不知道教主一直在找你吗?” 佟晓冬愕然地瞪着他。君莫笑继续道:“教主去魑魅宫之前派我到别的地方去执行任务,后来他派人传信与我,说你失踪了,叫我派出好手四处寻访。直到半个月前这里出了事,我都一直在打听你的消息。” 佟晓冬一时间脑袋有些空白,半晌才道:“那应该是姐姐的意思吧。我知道姐姐很担心我的安危。” 君莫笑摇摇头,道:“不,教主并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其他人,他是暗中吩咐我做的,还要我保密。夫人若要找你的话,她会通过何左使。我也听说了何左使奉命找你的事。我跟何左使都有各自的人手。” 佟晓冬心头一动,道:“你跟何左使比起来,教主更信任谁?” 君莫笑沉吟道:“这个我不能确定。我入教不久何左使便离开了天藏教,后来我当上了右使才知道有关何左使的事情。教主跟何左使之间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一无所知。” 佟晓冬道:“在天藏教中,有谁特别亲近你,或者特别不喜欢你吗?” 君莫笑苦笑道:“何左使回来之前,天藏教中只有教主在我之上,各殿长老、护法、坛主、堂主统归我管辖。你也知道,教主常年在外,几乎从不过问教中之事。所以,凡大小事情都是我来决定,若有不可决断之事,我便去问夫人,由夫人决断。不管教中弟子对我是怎样的想法,他们表面上都是听从于我的。” 佟晓冬道:“我明白了。就算是有人想反对你,他们也不敢表露出来,是吗?可是现在情况发生了变化,教主又开始处理教中的事情了,而且曾经是教中最有权势的何左使也回来了,那么,你的权力势必会受到限制。那么,如果有人想反对你,就有机可乘了。而且,一定有人认为你跟何左使之间会有一场权力之争,于是就有人开始想办法陷害你,他们似乎认为何左使一定会落井下石,把你除掉。” 君莫笑吃惊地瞪着佟晓冬。 佟晓冬笑了笑,道:“别惊讶,我只是在猜测你变成这种情况的原因而已。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在天藏教中可能存在真正的叛徒,他们的目标并不是你,而是教主。何左使回来之前,你的地位太牢固,他们没有办法下手。当何左使回来以后,他们就可以利用左右二使的相互牵制来除掉其中一个,从而达到削弱教主力量的目的。除掉你只是第一步,下一步他们的目标可能就会指向何左使。当天藏教左右二使都倒下的时候,也就是天藏教改朝换代的时候了。” 君莫笑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佟晓冬的这些想法就算他也曾经有过,但是绝没有佟晓冬想得这么透彻。且不说佟晓冬的猜测是否准确,至少在他听来不乏道理。其实他哪里知道,佟晓冬会这么猜测,是因为她与何须怨已经深入地谈过,何须怨早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她。两个人的想法不谋而合。何须怨之所以当机立断软禁君莫笑,正是要给那些人一个虚假的信号,以说明自己和右使之间确实存在权力之争。唯有这样,隐藏在暗处的对方才会放心大胆地进行下一步计划。 佟晓冬道:“这并不只是我一个人的想法。何伯伯,还有我姐姐,他们都是这样想的。所以,你尽管放心,我们没有人会怀疑你的忠诚。现在,你也要充分地信任何伯伯和我姐姐,相信教主是信任你的。” 君莫笑又垂下脸,这一次,他沉默了许久。佟晓冬不急着惊动他,她知道此刻的君莫笑其实很脆弱,因为从他那憔悴的脸就可以看出来。也许他害怕的并不是别人对他的陷害,而恰恰是教主对他的不信任。显然,佟晓冬的话极大地触动了他,他需要一点时间来消化这些信息。 “你认为教主确实是信任我的吗?”君莫笑忽然问道。 佟晓冬肯定地点点头,道:“我认为是的。以我对郁教主的了解,他就是一个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人。既然在出事前夕,他还派给了你那么多重要的任务,足见在他心目中你是最可信赖的人选。所以他绝没有理由就相信几个叛乱者的招供。你应该知道,教主对姐姐的感情极深,他决不会随随便便找个人来保护姐姐。他把如此重要的人交给你,不正说明他充分信任你了。这种信任想必也不是一天两天形成的,所以这种信任也不会因为别人的几句话而丧失。” 君莫笑的眼眶又有些湿润了。佟晓冬的话像铁锤一样地敲打着他的心,为什么他竟连佟晓冬都不如?连佟晓冬都能感受到教主对他的信赖,而他却怀疑教主对自己的信任。他为自己曾有过的恐惧与失落而感到惭愧。 佟晓冬接着道:“不管你信不信我的话,我就是这样感觉的。我觉得信任应该是相互的吧。” 君莫笑道:“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佟晓冬道:“那好,你说,要我做些什么?” 君莫笑扬起脸,他的脸色虽然还是苍白,但已经有些了光彩。“你不需要做什么,这点事情我一个人完全可以应付。” 佟晓冬还是有些不放心,道:“真的不需要我帮忙吗?哪怕是帮你传个话给什么人也可以呀。” 君莫笑淡笑道:“我就是要以静制动。我没有什么把柄在他们手上,而且也没有人真正知道我有哪些亲信,他们不能把我怎么样。” 佟晓冬道:“可我听说你马上就要上刑堂了。刑堂的手段很残酷,万一他们对你用刑怎么办?” 第三十一章 堂论(一) 君莫笑微笑道:“放心吧,他们不敢这么做的。刑堂不同于一般的分堂,刑堂堂主绝对只忠诚于教主,没有教主的授意,他们不能对我用刑。这点你尽可放心。” 佟晓冬道:“那好吧,我也知道我帮不上什么忙,何况我又是一个外人,也没有资格到你们的刑堂上去说什么。” 君莫笑道:“你今天来就已经是帮了我一个天大的忙。” 佟晓冬笑道:“就说了几句话而已。你在这里过得怎样?他们没有难为你吧?” 君莫笑摇摇头,道:“我只是被软禁而已。除了不能离开这里外,其他的跟平常没有什么两样。” 佟晓冬点点头,道:“那我可以回去跟姐姐汇报,让她放心了。” 君莫笑迟疑片刻,道:“佟姑娘,你还是去见见教主吧。” 佟晓冬道:“好,我会把你的情形告诉郁教主的。” 君莫笑似乎还想说什么,但终于忍住了。 佟晓冬有些闷闷的,觉得自己好像什么也没有做。不过,她离开的时候看君莫笑仿佛换了个人似的那么精神,又稍稍觉得欣慰了些。要去见郁黎么?既然答应了君莫笑,那当然就得去见。好在她是受人之托,总不至于见到郁黎后没话可讲。 回到天隐楼,佟晓冬还是先去见沈云珠。沈云珠依旧在床上躺着,脸色并没有多少好转,佟晓冬心里很难过,但见郁黎也在,便没有说什么。 郁黎见到佟晓冬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示,只轻轻说了句:“回来了。” 佟晓冬点点头,道:“君右使有话托我转告教主。” 沈云珠道:“你们去谈正事吧,我想睡一会儿。” 郁黎道:“君莫笑的事你就别放在心上了,我会处理好的。”说着,给沈云珠拉好毛毯,轻轻走出房去。 佟晓冬跟着郁黎到了院子里。天气有些阴阴的,让人感觉不舒坦。 “路上很辛苦吧?”郁黎停在一株桃树下,背着身问道。 佟晓冬看着他有些僵硬的背影,心头不禁惨然。“还好,谈不上辛苦。倒是你,这些日子很累吧。” 郁黎低沉的声音道:“我已经习惯了。这些年来云珠的病总时不时地会发作,真正辛苦的是她。” 佟晓冬叹道:“若是在我们那里……”她忽然想到自己生活的那个时空,像沈云珠这样的病兴许还是有救的。 “在你们那里怎样?” “没什么。我在想,你把姐姐照顾得这么好,若是在我们那里,还不知会怎么样呢。”佟晓冬失笑道。 郁黎没有作声,也没有转身的意思,他就那么孤独地站着。佟晓冬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只好也陪他站着。 不知过了多久,郁黎略带忧伤的声音道:“他们不该把你也扯进来。” “什么事?”佟晓冬不解他所指为何。 郁黎缓缓转过身,看着佟晓冬道:“君莫笑的事。这件事我自有安排,你还是不要插手的好。” 佟晓冬顿时难堪得涨红了脸,不由得恼怒道:“我知道我是多管闲事了,可是……要不是姐姐再三嘱托,我又怎么敢越俎代疱?既然郁教主已经把话说得这么明白了,我自然有自知之明。我到这里来也不过是来看看姐姐。反正看也看过了,我留在这里也惹人嫌,明天我就走。”佟晓冬含着泪,转身就要离开,但她才走两步,却发现自己的手被扯住了。 郁黎的左手紧紧抓着她的右手! 一股莫名的感觉迅速从手腕蔓延到她的心脏,一刹那间,她的脑袋仿佛被抽干了空气,变成一片空白了。 “你误会了!”郁黎重重说道,却没有放手的意思。 佟晓冬不安地看看四周,生怕有人看见,但她又不敢挣脱他的手,只好僵硬地站着。 郁黎终于慢慢地松开手,道:“你难得到这里来,多住些日子再走。云珠一直很牵挂你的安危,自从你昨天到了以后,我看她的精神也好了许多。她要我带你四处转转。这里很大,风景也很好,你不是很喜欢幽静的地方吗?这里多的是。” 佟晓冬惊讶地瞪着他,想不到他还记得自己曾说过的话,连她自己都不记得在哪里说过。“你……你这么忙,怎么……怎么有时间……” 郁黎难得地露出一丝微笑,道:“你是贵客,我当然要尽一尽地主之谊了。” 不管他说这话是否出于真心,佟晓冬心里还是乐开了花。她明知他们两个人没有缘分,但是若能留下一些美好的回忆,也不枉此一生了。“那……那好,可是君莫笑的事请怎么办?” 郁黎道:“我自有安排,你尽管放心。” 佟晓冬知道拗不过他,只好放弃君莫笑的事请。“好吧,我相信你。” 郁黎点点头,道:“你想去哪里看看?” 佟晓冬一时愣住,不知道郁黎为什么这么急着要带她到处转。“我……我也不知道,还是……你决定吧。” 郁黎想了想,道:“你不是喜欢看星星吗?这里有一个地方最适合看星星了。不过,不知道你怕不怕走夜路?” 佟晓冬吃惊道:“今天……今天晚上看……看星星?”她觉得自己似乎有些幻听,这实在不像是郁黎的作风。当然,如果是在半年之前,她或许还不会有所怀疑,但是……自从去年郴州一别之后,郁黎对自己的态度突然就变得冷漠起来。现在的他还真让她有些无所适从。 郁黎看了看天色,微微皱起了眉头,道:“不好,今天只怕要下雨了。” 佟晓冬忙道:“是啊,我看是要下雨了。星星恐怕是看不成了,雨倒是有得一看。坐在亭子里面看外面烟雨蒙蒙,其实也是不错的享受。” 郁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道:“也好,我就先带你去一个最适合看雨的地方。” 佟晓冬怀疑自己是在做梦,怎么老觉得郁黎很不真实,不由得忧心道:“你……你没什么事吧?” 郁黎道:“我没有什么事,教中的事情有何左使处理。” 佟晓冬心里叹了一声,越发觉得郁黎病得不清。她甚至怀疑他是不是因为妻子病重,自己过于劳累而神志有些不清了。当然,佟晓冬知道自己的这种猜测很荒谬,但是眼前的事实又不得不让她心怀疑虑。 傍晚的时候,真的下起了雨,正是佟晓冬先前所说的那种蒙蒙细雨。独自坐在窗前的佟晓冬以手支颐,还在回想白天郁黎的举止。朦朦胧胧中,她似乎看见郁黎就站在她的面前。 “快出来。”郁黎的声音似乎有些急促。 佟晓冬吓了一跳,这才发现原来她看到的郁黎并不是幻觉,他本人就在窗外朝她浅笑。佟晓冬箭一般地冲了出去,站在廊下,面对着他。 郁黎的手上拿着两把伞,似乎要出门去。“吃了饭没有?” 佟晓冬呆呆地点了点头,呆呆地看着他。 郁黎微笑道:“天公做美,真的下雨了。我带你去个好地方。”说着,递给她一把伞。 佟晓冬呆呆地接过伞,什么也不敢问,就呆呆地跟在他后头。 这一路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他们穿过回廊,穿过一座陌生的园子,又穿过一片幽深的林子。在林中走着的时候,郁黎回头跟她说:“小心路滑。” 佟晓冬直想哭,她竟不知道郁黎也会对她如此温柔体贴,她一直以为郁黎的温柔体贴只有沈云珠一个人才能享受得到。 “到了,就是这里。”郁黎把佟晓冬领进一座小榭。小榭的四边连着汉白玉栏杆的曲廊,四周是一片天然的水池,不规则的池岸上随意生长着不知名的小花,星星点点的甚是好看。这小榭建在水中央,在这蒙蒙的雨中,确实别有一番味道。 郁黎从一张案台上取过一把七弦琴,然后席地而坐,把琴置在膝上。这里没有桌椅,佟晓冬便跪坐在他对面。 郁黎柔声道:“你曾说过想学琴的,我也原本答应过要教你。只不过那时也不知道是否有机会教你……” 佟晓冬鼻子一酸,险些掉下泪来。她相信,此刻郁黎若是跟她说:“把你的命给我吧。”她一定会毫不犹豫以身赴死。 “不知道现在教还来不来的及……”郁黎自言自语道:“那得看你够不够聪明了。” “我笨死了,肯定学不会。”佟晓冬嘟起嘴道,眼泪很不合时宜地掉了下来。 郁黎看着她的脸,眼中溢满了哀愁。 夜色很快降临了,郁黎和佟晓冬静坐在暗夜中,看不见彼此的脸庞,只能听到轻柔的雨声。良久,郁黎才幽幽道:“我已经多年没有弹过琴了,今天很想弹一曲。” “好,我洗耳恭听。”佟晓冬带着微微的鼻音道。 夜色中缓缓升起一缕幽幽的琴声,似远又似近,如泣又如诉。 第三十一章 堂论(二) 佟晓冬但觉那“铮铮”的声音似乎在她的心头颤动,让她的心随之摇曳,随之沉静。过了一会儿,琴声渐渐紧促,佟晓冬的心也渐渐收紧,仿佛也变成一根紧绷的琴弦。忽然间,人生中的种种哀愁、悲切统统涌上心间,泪水如溃堤般倾泻而下。她仿佛听到有人在啜泣,她悚然一惊,才发现那声音竟来自自己的喉咙。几乎与此同时,琴声戛然而止。显然,是抚琴的手顿时停住了。 “你在哭?”郁黎的声音好像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带着浓浓的关切。 佟晓冬胡乱地抹抹脸,哽咽道:“没有。”她忽然感觉有一只冰冷的手抚上了自己的脸。 “你在哭。”郁黎的声音十分肯定。他冰冷的手轻轻抹去她脸上的泪水。 佟晓冬紧紧地把这只手握在掌心,道:“你的手怎么这么凉?” 没有回答,她只听到闷闷的一声响,好像是琴掉到了地上,然后,她被拥入了一个微温的怀抱。 雨下得大了,水面上传来“哗哗”的声音。小榭里的两个人还是沉默着。佟晓冬的眼泪似乎注定停不下来了。郁黎的脸深埋在她的肩头,身体在微微颤抖。 不知道过了多久,郁黎终于抬起头。佟晓冬仰视着他朦胧的脸,虽然她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是她能确定那是一张绝望的脸。她隐隐觉得,郁黎的绝望一定跟沈云珠有关,也许沈云珠已经……她不愿再想下去。 “对不起……”郁黎忽然幽幽道:“我原本是想让你高兴些的……” 佟晓冬挤出一丝笑容,道:“我很高兴,我现在幸福得要哭了……” “幸福……”郁黎的声音中带着疑惑,“你觉得幸福吗?” 佟晓冬重重地点点头,道:“我知道你现在很需要人陪着,而我就是那个幸运的被你需要的人。还有什么比被人需要更幸福的吗?” 郁黎似乎笑了笑,然而他的声音却满含伤感。“不错,你会幸福的,你一定会幸福的。” 佟晓冬重重地“嗯”了一声,道:“你也会幸福,我会为你祝福的。” “我……”郁黎轻轻地道:“我也该感到幸福。” “郁黎……”佟晓冬第一次直呼他的名字,叫起来竟然十分顺口。“姐姐的病会好起来吗?” 郁黎幽幽道:“大夫说……大夫说她没什么大碍……” 佟晓冬知道他在撒谎,但是她不忍心拆穿,她假装高兴地道:“那就好。我还等着和姐姐一起看银河呢。等到七夕的时候,我再来,那时我们一起看牛郎织女相会。” 郁黎沉默着,身体颤抖得更厉害了。佟晓冬鼓起勇气,伸开双臂把他抱紧,道:“别灰心,姐姐的病会好起来的。她知道你那么爱她,她不会舍得离开人世的……”她说着,眼泪流得更凶了。 “晓冬……”郁黎的声音竟也哽咽起来,“你……恨我吗?” “不,我爱你……”佟晓冬为自己不由自主蹦出来的话而震惊,身体陡然变得僵硬。 郁黎也震惊得如同雕塑一般,他只是隐隐感觉得到佟晓冬对他的情感,却万没想到她会如此直白地说出来。 佟晓冬仿佛触电般地跳了起来,结舌道:“我……我……不……不是……” 郁黎缓缓站起来,直直地看着惊慌失措的佟晓冬。佟晓冬只觉得心头涌起一股强烈的罪恶感,既对不起沈云珠,也对不起郁黎。 “雨停了,回去吧。”郁黎的声音淡淡道。 佟晓冬愕然地看着他,看不出他是喜是悲。她甚至觉得郁黎更像是一个没有了灵魂的空壳。一个惊人的念头在她的脑海中闪过,她抬高了声音道:“我有话要告诉你。” 郁黎定定地站着,似乎在听。 佟晓冬深吸口气,道:“郁黎,我觉得有些事情是无法逃避的。与其这样辛苦地遮掩,还不如把话都说明白。”尽管她看不清郁黎的脸,但她还是坚定地面对着他。 “我很早以前就喜欢上你了,即使后来我知道你已经结了婚,我还是没法忘记你。直到我认识了姐姐,她是那么好,那么爱你,我就觉得破坏你们的婚姻是罪大恶极的事,所以我就开始逃避。我想,如果和别人在一起就可以忘记你吧。后来我也过了一段很荒唐的日子,可是我最终还是没有办法放纵自己。于是我又想,还是应该好好地喜欢一个人,跟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就在我重回魑魅宫的时候,我突然发现其实我的心里已经有了另一个人,他一直在我身边,也一直在我心里,只是我从来没有正视罢了。我想,人的一生不会只爱一个人,那么,把一个不可能得到的人永远埋藏在心底,和另一个自己也喜欢的人在一起生活也是可以的吧。我知道,我们是不可能的,尽管姐姐一直那么希望我们能够在一起,但是我做不到。我知道,你也做不到。其实,你不觉得我们两个人有时候挺像的吗?这些话一直埋在我心里,现在都说出来,我的心里也就没有什么疙瘩了。”佟晓冬一口气说完,意外地发现自己竟然并没有太激动。 郁黎一直在默默地听,佟晓冬的每一句话都牵动着他的心,直到佟晓冬全部说完,他的心也终于轻松下来。“晓冬,想知道我的想法吗?” 佟晓冬静静地望着他。 “如果有来生的话……我不会放你走。” 佟晓冬的眼泪又掉下来,但是她的嘴角却笑弯了。“好,来生我一定死死赖着你。” 郁黎的脸终于绽开一丝微笑,他知道,佟晓冬远比他想象的要坚强,他确实可以放心地离开了。 佟晓冬望着远处绰约的灯火,心头既温暖又有些伤感。蓦地,她想到自己竟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想到过自己的父母了,那个世界仿佛才是一个真正的梦,在她的记忆中日渐模糊。然而,这里何处才是她的家呢?谁是她的亲人呢?尽管她已决意和鬼幽在一起,可是鬼幽现在的态度令她无法安心。她想到自己对郁黎的感情,曾经那么狂热,现在却也能够如此坦然地选择放弃,那么,鬼幽对她是否也是如此呢?也许她还真的没有为鬼幽想过,鬼幽为什么拒绝她的表白?因为他已经对她没有爱情了?还是,他不能忍受自己是她最后万般无奈的选择?佟晓冬自己作了一个假设,倘若自己站在鬼幽的立场上,也许会更早地愤然离去吧。突然间,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助和沧桑。 “你看,天放晴了。”郁黎的声音温柔地在耳畔响起。 佟晓冬抬头看着天空,确实,天上的云层已经散开,稀疏的星星放射出纯净的光芒,每一颗星星都是那么孤独而高傲。 “我们终于在一起看了一回星星。我这辈子不该有什么遗憾了。”佟晓冬自嘲地笑道。 郁黎静静地看着她,心头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他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这个女孩的,她并不很漂亮,但是从她身上,他总能看到另一个自己。也许正如佟晓冬所说,他们确实在很多地方都很像,他们都多愁善感,都喜欢清静,也都有很重的心结,一种无法超越自我的心结。也许正因为他们相像,所以才互相吸引。但也正因为相像,所以也才无法拯救彼此。他们就只能各自退让,用距离来维系这种朦胧的感情。如果不是沈云珠的病情突然恶化,或许他还会一直以先前那种默然的态度远远地守望着佟晓冬,然而,沈云珠的这一场大病让他坚定了退出江湖的意志,他想带着一份美好的记忆从此远离佟晓冬。只是,这一场不期而至的雨,让多愁善感的两个人都无法控制了。这大约就是天意吧,让他在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听到了佟晓冬的表白。他打心底里敬佩佟晓冬,她实在是很坚强的女子,她让他明白,原来一个人也可以以如此神圣的方式爱着另一个人。他猜得到佟晓冬所说的那个人是谁,他深信那个人会给佟晓冬幸福,所以,他也不该有什么遗憾了。 “回去吧,太晚的话叫人看见了不好。”佟晓冬整理了一下情绪,淡淡说道。 郁黎点点头,他并没有什么顾忌,此时,他也实在没什么可顾忌的。他知道,自己对佟晓冬的关切早已为众人知晓,即使他现在宣称要娶佟晓冬,也不会有人惊讶,反倒是两个人至今还保持着这样疏远的关系才叫人不可理解。 两个人并肩返回沈云珠的屋子。小青说夫人已经睡了,郁黎点点头,没有说什么。在佟晓冬的厢房外稍稍站了一会儿,郁黎便离开了。佟晓冬惆怅地叹了口气,她想回魑魅宫,想靠在鬼幽的胸口大哭一场。 第三十一章 堂论(三) 早晨醒来的时候,小红告诉佟晓冬,夫人在等她。佟晓冬来不及洗漱就去见沈云珠。沈云珠的精神看起来不错,因为她的脸上一直闪动着笑意。 “昨天晚上玩得高兴么?”沈云珠笑着问道。 佟晓冬打心底里感动着,她极力忍着伤感,笑道:“高兴啊。郁教主带我去了一个很美的地方看雨,他还弹琴给我听呢。” 沈云珠很高兴,声音都愉快起来。“那就好。你在这里多待些日子,让他带你到更多的地方去玩。” 佟晓冬摇摇头,道:“姐姐,我想早些回去。听说明天君莫笑就要上刑堂了,我想等这件事有个了结了就走。” 沈云珠脸色黯淡下来,幽幽道:“是郁黎说什么了吗?” 佟晓冬挤出一丝笑容,道:“姐姐,你别乱猜了。我是放心不下魑魅宫,跟郁教主没有关系。他昨天还说要带我到处去玩,好尽他的地主之谊呢。” 佟晓冬有些无聊地在天隐阁里转悠着。今天的天藏教总坛格外寂静,几乎所有的人都去了刑堂,而各处的守卫更加森严。因为是审讯天藏教的右使,连沈云珠也去了刑堂,这么一来,天隐阁里就只有佟晓冬了。她也想去看看,但是她的身份不允许,所以,她只能在这里干等着。小红答应她,随时跟她报告刑堂里的情况。 小红说:“天藏教里还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事情呢。听说过去不管要审判那个高职位的弟子,刑堂都不允许无关的人进去看。可这次就完全不同了,几乎所有在总坛的长老、护法、堂主、坛主,还有各处的管事,都可以进去旁听。真的不知道教主为什么要这么做。” 佟晓冬道:“这还不明显吗?教主是想当着所有人的面表明他对此事的态度。一旦他表了态,大家就都心里有数了,谁也不能够再说三道四了。” 小红若有所悟道:“姑娘说的在理。不过,君右使真的是清白的吗?” 佟晓冬道:“那还用说?他要是真的有二心,还不早跑的远远的,干嘛留下来让人折腾呢?” 小红点点头,道:“是啊。我听说君右使的武功也高得很呢,未必比我们教主差。” “对呀,既然他武功这么高,要逃走那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佟晓冬道。 “嗯,我再去看看,听他们说些什么。” 小红又去打听去了,佟晓冬长长的叹了口气。说真的,她还真有些想去现场听听他们的辩论。她心里隐隐觉得君莫笑的口才应该是不错的,她记得和鬼幽在去粤西的半路上曾遇到过君莫笑,那时他说的一句很经典的话,实在叫她印象深刻。 佟晓冬在园子里慢慢地踱着步,天已经完全晴朗了,湛蓝的天空中轻浮着几缕白云,不时的有三五只不知名的鸟儿从上空优雅地飞过。她真想自己就是那鸟儿,在天空尽情地飞翔,飞到任何自己想要去的地方。她禁不住又叹了口气,现在,她最想去的地方还是魑魅宫,她想知道自己在外面这么久,鬼幽会不会担心,会不会想念。蓦地,她心里涌起一个恶作剧似的念头,她想玩一次失踪,测试一下鬼幽对她的关切程度。 仿佛过了很久,还不见小红回来。难道事情并不像她所想象的那样顺利吗?佟晓冬不安地来回踱了几圈,试探性地往刑堂的方向去。沿途的守卫虽然很多,但大家看见她却似乎并没有阻拦的意思。佟晓冬更是大胆地询问了去刑堂的路,守卫竟然也告诉了她。穿过两处殿堂,佟晓冬终于在天意宫的偏殿找到了刑堂。“想不到刑堂居然在这个地方。”佟晓冬失笑道。刑堂外密密麻麻地站满了人,人虽多,但是极安静。 刑堂的大门洞开着,佟晓冬轻轻摸到人群的最后面,踮起脚,往里面探望。可是她个头小,前面的人又太多,她只能看见黑压压的一大片后脑勺,里面的情形一点儿也看不见。 “佟姑娘,你怎么在这儿?”突然一个极低的声音在佟晓冬旁边响起,把她吓了一跳。 佟晓冬回头一看,并不认得。 似乎看出佟晓冬的困惑,那人微微一笑,道:“在下叫毕华,是天枢堂晏堂主的属下。几天前姑娘初到天枢堂见晏堂主的时候,在下也在那里。” 佟晓冬想起来那天在晏知勉的书房里,确实还有四个人在,忙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记得。” 毕华道:“姑娘怎么在这里看呢?” 佟晓冬苦恼道:“我又不是天藏教的弟子,怎么能够进去看呢?只好偷偷摸摸地躲在这里了。” 毕华微讶道:“这个容易呀,以姑娘和教主夫人的关系,早已算得上是本教中人了。” 佟晓冬暗道:“原来这么容易吗?可是姐姐并没有说过呀,而且郁黎似乎也不想让我参与,他们这么做肯定还是有原因的。我还是不要跟他们添麻烦了。”当下笑笑道:“坐到里面去肯定也不自在,我还是在这里看自由些。里面的情况也不知道怎么样了,毕大哥知道吗?” 毕华道:“在下也不甚清楚。我们位卑职微,这些事情是没有资格参与的。” 佟晓冬见他说得很诚恳,觉得他应该不会骗自己,但又想到天枢堂的职能和晏知勉的伪装,忽然觉得他应该比谁都清楚这些事情的真相,于是笑道:“毕大哥的口真紧,不愧是天枢堂的人。” 毕华这次倒是真的很惊讶,愣了片刻,失笑道:“在下真是糊涂了,竟把姑娘当作一般人看了。不过,姑娘和君右使见过面了,心中应该已经很明白了吧。” 佟晓冬心里什么都不明白,老觉得这些人跟自己打暗语,仿佛这些人都认为她应该什么都明白似的。其实也难怪,天藏教中谁不知道教主对她的态度十分暧昧?又有谁不知道教主夫人有意让她来取代自己?她跟天藏教关系如此特殊,自然没有什么会瞒着她了。然而,大家万万想不到郁黎和佟晓冬的固执竟然会超出常理,把一件看似极其简单的事情弄得众人都无法理解。 似乎意识到自己的话太多,毕华适时地闭上了嘴,佟晓冬又把目光转向了刑堂里面。可是里面似乎发生了什么骚动,人群竟“唰”地散开了,就听得有人高叫“在这里”。佟晓冬连忙跟着人群往旁边散开,可是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了她。 “佟姑娘,佟姑娘……”小红匆匆地朝她跑过来,还高声叫喊着。 佟晓冬本能地有种想逃走的冲动,她还没来得及有任何的动作,小红已经拦在她的前面了。 “姑娘,快进去。”小红有些兴奋道。 “我?我进去干什么?”佟晓冬不禁惶恐。 “姑娘进去就知道了。”小红急得恨不得伸手去拉她。 见大家都看着她,佟晓冬连忙跟着小红进了刑堂。刑堂里的人不多,除了郁黎沈云珠夫妇高坐在上端外,堂下两旁各坐了十来个人。君莫笑则坐在郁黎的下手处,他的对面是何须怨。 一名侍从端了张椅子放在何须怨的旁边,沈云珠微笑道:“晓冬,坐吧。” 佟晓冬连忙坐下来,何须怨朝她微微一笑。 何须怨道:“金堂主,人都到齐了,可以说了吧。” 佟晓冬这才发现自己另一边坐着的人就是金堂主。 金堂主道:“好。佟姑娘,在下是这刑堂的堂主,在下有些问题想问一问姑娘。” 佟晓冬茫然地点点头,不知道自己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姑娘认识本教的右使吗?” 佟晓冬指了指君莫笑,道:“你说的是他吗?我认识他。” 金堂主道:“那么佟姑娘认识天荫阁阁主的女儿贾玲玲么?” 佟晓冬连连点头,道:“认识。” 金堂主把堂上的众人都看了一遍,道:“各位都听明白了。据叛贼交待,君右使曾经在去年的十一月至今年的二月间多次与浮云城的人接触,共同策划了零陵之变。其中一次乃是天荫阁贾姑娘和这位佟姑娘亲眼所见。佟姑娘,确实如此吗?” 佟晓冬正在回想金堂主所说的时间,突然听到自己的名字被提及,不禁吓了一跳,道:“什么?” 金堂主便又把刚才的话一字不差地重复了一遍。 佟晓冬心头飞快地思量,道:“我确实看见过君右使和浮云城的人见面,不过,他们是不是在策划什么我就不知道了。虽然我经常跟浮云城的人在一起,但是我从来不跟他们策划什么对天藏教不利的事情。” 佟晓冬的话惹来下面一阵轻笑,连金堂主的脸上也不由得泛出了笑意。佟晓冬不明白他们在笑什么,她摆出一副很严肃的样子,瞪着金堂主。 第三十一章 堂论(四) 金堂主道:“高护法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佟晓冬循声望去,发现“高护法”就坐在与君莫笑相隔一个人的地方,他的脸色十分凝重。 高护法沉声道:“君右使身为护教使者,私自跟本教的对头见面,其动机令人怀疑。” 佟晓冬立即道:“你怎么断定君右使是私自与他们见面?就算是私自见面,就一定会策划什么对本教不利的事情么?退一万步讲,即便是对方要策划什么对本教不利的事情,君右使与他们见面,了解他们的动机,又何尝不可?兵法中不是有‘兵不厌诈’的说法吗?历史上成功的反间计也不在少数呀。倒是阁下提出这么个说法的动机令人质疑。阁下既然是本教护法,就应该与本教教友同心同德,却私自怀疑最受教主信任的护教右使,不知是何目的?” 佟晓冬一口气说完,令众人目瞪口呆。那高护法更是瞪着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金堂主点点头,道:“高护法……” 高护法重重地咳了一声,道:“佟姑娘似乎十分维护君右使。在下曾听说,佟姑娘之前不顾本教禁令,私自会见了软禁中的君右使……” 佟晓冬心里一沉,暗暗揣摩他话中的意思。照他的说法,似乎教中有禁令,任何人不得会见君莫笑,那么,她见了君莫笑会怎么样呢? 高护法冷笑道:“莫非佟姑娘早已和君右使串好了证词?” 佟晓冬皱起眉头,思索着回应的话。 金堂主颔首道:“教主,佟姑娘私见君右使的事情,属下确实也听说了。这个……” “高护法,你是什么时候听说这件事的?”佟晓冬忽然道。 高护法冷笑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佟姑娘会见君右使的当天,本教上下人尽皆知。” 佟晓冬微笑道:“那时,高护法便知道我违背了本教禁令?” 高护法颔首道:“本教禁令有谁不知?” 佟晓冬“哦”地一声,悠悠道:“那可就奇怪了。第一、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怎么能够突破天枢堂的重重关卡见到君右使呢?第二、既然我违背了本教禁令,为什么直到两天后才有人提出这个问题呢?第三、既然有人明知我和君右使有私见之嫌,却没有让我避嫌,不知是何用意呢?” 高护法瞪着她,顿时语塞。 金堂主微笑道:“高护法,你看这……” 高护法重重地哼了一声,别开脸去。 金堂主又扫视了众人一眼,道:“各位还有什么话要说么?” “倘若君右使确实是无辜被人诬陷的,那么这件事越发要一查到底了。”说话的是坐在末端的一名男子,年纪在二十七八岁上下。 金堂主道:“阮堂主的话不错,此事确实不能就这么草草了结。” 佟晓冬朗声道:“当然,既然有人指证君右使谋反,定然有充分的证据。这证据从何而来?又如何证明这证据确实属实?都要好好查一查。不管是敌人的有意离间,还是本教中有真的叛徒陷害,这件事都得彻查清楚,否则,对本教将来的稳定定然会极大地不利。” 众人听得连连点头。就连一直默然的郁黎也对佟晓冬投来赞许的目光。 金堂主站起身,道:“教主,今日是否还要再审下去?” 郁黎缓缓道:“各位如果没有异议的话,今日就到此为止了。以现有的证据来看,确实不足以证明君右使参与了此次的叛乱。从即日起,解除君右使的软禁令,恢复其原职。” “我还有话说。”佟晓冬忽然高声叫道。 郁黎道:“说吧。” 佟晓冬看了众人一眼,道:“我觉得君右使还是暂时不要恢复职位的好。” 金堂主奇道:“佟姑娘这是何意?” 佟晓冬道:“这件事还根本就没有查清楚,陷害君右使的人究竟是谁也不知道。如果现在就恢复君右使的职务,恐怕对此事的彻查会带来极大的不便。毕竟君右使位高权重,身居要职,会影响到旁人对此事的客观评判。依我看,还是让君右使置身事外的好,简单些讲,就是应该避嫌。” 何须怨缓缓道:“教主,属下以为佟姑娘的话不无道理。单以今日之堂论其实还不足以将此案了结,恐怕要等到事情的真相彻底明白,才好作出决断。请教主三思。” 何须怨的这番话又引得堂下窃窃私语起来。郁黎沉吟片刻,道:“好吧,就依何左使之见,暂不恢复君右使之职。君右使的软禁令虽然解除,但是在本案了结之前暂时留在总坛内休养。” 君莫笑恭声道:“属下谨遵教主令谕。” 佟晓冬长长地吁了口气,总算没有辜负何须怨的重托。 一回到天隐楼,沈云珠就躺了下来。这一场堂论,她虽然只言未出,但还是令她倍感辛苦。佟晓冬小心翼翼地守在她旁边,道:“姐姐不是胸有成竹么?干嘛一定要亲临现场?” 沈云珠虚弱地笑道:“我就想听听妹妹的雄辩,今天果真没叫我失望。”佟晓冬不好意思地笑笑,道:“还不是先前何伯伯教得好。若没有何伯伯的指点,我哪里想得到那么多?” 沈云珠道:“晓冬,你不必谦虚。何左使不过是给了你一个主意,但要真正说到辩论,还是你自己的口才好。你没瞧见么?就连教主的眼里都是笑意呢。他可不是轻易会赞许哪一个人的。” 佟晓冬其实也已看到了郁黎的眼神,心里早乐开了花。 沈云珠道:“你现在去找教主吧,说不定他还要当面夸你呢。” 佟晓冬迟疑着不言语。沈云珠道:“好妹妹,你这么洒脱的人还有什么顾虑的呢?快去吧,我累了,先睡一会儿。晚上咱们一起吃饭。” 佟晓冬不忍拂她的意,点点头出去了。恰巧这时有侍从来找佟晓冬,说教主有请。 佟晓冬突然想到前天夜里郁黎来找她的情形,心头又有了许多期待。到得郁黎的书房,只有他一个人在。 郁黎让佟晓冬坐下,道:“今天你很勇敢。” 佟晓冬难为情地笑道:“哪里,都是何左使教我的。” 郁黎轻轻一叹,道:“何左使可算得上是本教的三朝元老,为了本教,当真是鞠躬尽瘁了。” 佟晓冬亦叹道:“我也觉得何伯伯很无私,实在叫人钦佩。” 郁黎道:“不过,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你就不要再参与了。” 佟晓冬一愣,随即点点头,道:“我知道。你原本就不想我参与的,今天是我太多嘴了。” 郁黎柔声道:“我明白你的用心。身为教主,我十分感激你。” 佟晓冬淡淡一笑,道:“我是为了姐姐。因为我答应过姐姐,要帮助君莫笑的,我不想让姐姐失望。她对天藏教才真是呕心沥血。我听说你不在教中的时候,教中大小事务都是君莫笑来处理,他处理不了的事情都是姐姐来做决定。你若要感激,只要感激姐姐就好。” 郁黎点点头,眼中泛出一丝忧伤。 佟晓冬对他那饱含忧郁的眼神自然是不陌生的,当初也正是这眼神,打动了她的心。佟晓冬自知话有些伤害了郁黎,心下极是不忍,道:“我也知道,你不在教中,也是为了姐姐。”她也不知道再说什么好,竟有些局促起来。 郁黎坦然一笑,道:“这些事情不说也罢。”他略顿了顿,道:“你离开魑魅宫也快一个月了吧?” 佟晓冬想了想,确实如此,笑道:“怎么?嫌我叨扰得久了,要赶我走?” 郁黎淡笑道:“确实有这个想法。” 佟晓冬呆呆地看着他。郁黎还是淡笑着,道:“最近教中可能会有一些大的变动,你留在这里不甚方便。毕竟你不是本教弟子,我身为教主,有必要维护本教的教规,不能让弟子们心存疑虑。” 佟晓冬若有所悟地点点头。郁黎的话确实有道理,她自然不能让他坏了教规。但是她内心又隐隐觉得有些说不清楚的东西。她挤出一抹笑意,道:“那是自然,你要以身作则嘛。既然这样,我明早就动身吧。” 郁黎道:“也不必这么急。这两天为了君右使的事,我也没有陪你四处走走。好在此事已告一段落,我也可以抽空带你到处看一看了。” 佟晓冬垂下头,微笑道:“你事务繁忙,姐姐的身体又不太好,我还是不要再给你添麻烦了。何况,我离开魑魅宫这么久,想必鬼幽也十分担心。我先回去过些日子,等你这里一切都安排妥当了,我再来也行。” 郁黎的脸色有些黯淡,但还是点点头,温声道:“也好。反正你已经来过一次,下次再来应该是轻车熟路了。” 第三十二章 风云诡谲(一) 佟晓冬故作愉快道:“太好了,想到马上就可以回去了,我还真是充满了期待呢。对了,这几天一直没跟春桃他们在一起,想必他们也很担心我。明天一早我就出发,还要烦劳你这位地主帮我安排一下呀。” 郁黎微笑道:“明天我送你。” 吃晚饭时,佟晓冬跟沈云珠提出了要走的事情。沈云珠似乎很震惊,直直地盯着郁黎。 郁黎避开她的目光,淡淡道:“晓冬出来得太久,她的家人很担心,早些回去也好。再说,我们这里事情也多,何必让晓冬操心费神呢?” 沈云珠沉默了半晌,笑道:“也是,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那……明天你送送她吧。我身体不适,不能相送了。” 佟晓冬忙道:“当然不能叫姐姐送。姐姐好好休养,等我再来的时候,你还要陪我游山玩水呢。” 沈云珠点点头,道:“那可好极了。” 次日清晨,天气依旧晴好。佟晓冬的心情已经完全调适好,因而显得比较愉悦。相比之下,郁黎则显得有些心事重重。郁黎命人准备了路上所需的盘缠和饮食,又配备了两匹上好的马。佟晓冬知道他负担得起,所以丝毫没有推让。 出了天藏教总坛,佟晓冬与乾叔、詹岩和春桃会合。郁黎与何须怨、君莫笑两人陪着她一起走。何须怨和君莫笑只陪着走了一里地便返回了,佟晓冬叫郁黎也回去,郁黎淡淡道:“无妨,只当是出来散散心。” 佟晓冬便不再多说。乾叔他们赶着车紧走几步,把佟晓冬和郁黎远远地甩在后面。佟晓冬乐得和郁黎一起慢慢地走,慢慢地说话。 两个人一边看着沿途的风景,一边闲聊着。佟晓冬深吸口气,道:“人生真是有趣,你永远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也永远也想不到会遇到什么人。” 郁黎淡淡笑道:“听你的口气,似乎觉得这样的人生很好。” 佟晓冬连连点头,道:“当然。我每一天都很庆幸自己还活着,因为活着才有无限的可能。因为活着,才遇见了你,遇见了姐姐,遇见了鬼幽,还有许许多多的朋友。” 郁黎温柔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佟晓冬失笑道:“你这样看着我干嘛?存心想让我走不了吗?” 郁黎的眼中仿佛蒙上了一层雾气,但他似乎压抑得很好,随即又偏开脸,微笑道:“你若是男子就好了。” “哦?为什么?” “那样的话,我一定会把你纳入教中。你实在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哈哈,过奖了过奖了。”佟晓冬大笑道,“其实,我偶尔也会觉得自己身为女子是有些屈才。这个时代女子确实施展不了什么才能。不过,你可以尝试让女子承担重要的事务呀。自古以来,成大事的女子可不少呢。” 郁黎道:“我会考虑。” 佟晓冬又呵呵笑起来。郁黎温柔地看了她一会儿,声音渐渐变得忧郁。“这一路上不要耽搁,直接回魑魅宫去。世道不太平,到处是兵乱,魑魅宫地处偏僻,相对安宁。你就待在那里,哪儿也不要去了。” 佟晓冬道:“我知道。我原本就打算长留魑魅宫,说不定这辈子就老死在那里了。” 郁黎沉默了一会儿,道:“你这一路上或许会碰到天藏教的人,倘若听到什么关于天藏教的消息,你也不要多问。” 佟晓冬看着他,良久才道:“我明白。我什么都不问。” 郁黎轻轻一笑,道:“好姑娘。” 佟晓冬也温柔地一笑,道:“我一向都很听话。” 郁黎的眼中又有了些雾气,他停下步子,深深地吸了口气,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就送你到这里吧。” 佟晓冬终于也感受到了离别的伤感,脸上的笑意渐渐敛去。 郁黎凝视着佟晓冬哀伤的脸庞,重重地叹了口气。 佟晓冬抬起眼,定定地看着郁黎的眼睛,坚定地道:“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郁黎的声音微微颤抖,道:“你说。” “不管生命中遇到了多么不能承受的痛苦,你也一定要好好活着,一定要活着让我想念。”佟晓冬说着,一滴泪从她的眼眶中缓缓溢出。 郁黎强忍着心头的悲怆,颤声道:“我答应你。” 佟晓冬长长地吐了口气,道:“我也一样,我也要好好保重自己。”她抹了抹脸上的潮湿,笑道:“我一定要笑着离开,因为我笑的样子比哭的样子好看,我要让你记住我最漂亮的样子。你也一样。” 郁黎缓缓漾开唇,露出一丝微笑。 佟晓冬却别开脸,仿佛听到自己心碎的声音。她果断地转过身,摆了摆手,道:“我走了,再见!” “路上保重……”郁黎轻轻道,眼底是深不可测的哀愁。 马车里是死一般的寂静。佟晓冬无力地靠着座椅的一角,目光涣散,脸色灰白。 “小姐,你别这样呀,说说话吧。”春桃心里很难受。 “我需要点时间,放心,我会慢慢好起来的。”佟晓冬有气无力道。她也不想让大家都跟着她难过,但是刚刚跟郁黎分手道别,她实在高兴不起来,哀伤的情绪顽固地纠缠着她,但是她也知道时间会抚平这种痛苦,就如她过去所经历的一样。 还不到天黑,詹岩就在一座小镇上找到了一家客店。佟晓冬默然地吃了晚饭,进了屋,上了床。春桃还是在旁边紧紧地看着她。佟晓冬朝春桃挤出一丝不甚明显的微笑,道:“好春桃,别担心我。明天就会好起来的。” 春桃嘟嘟嘴,在旁边的小床上躺了下来,但眼睛还是瞪得老大。 佟晓冬重重地叹了口气,道:“春桃,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难过吗?” 春桃点点头,道:“是为了郁教主吗?” 佟晓冬苦笑道:“你好像什么都知道似的。” 春桃做了个怪相,道:“小姐你的想法都写在脸上了。上次和陆公子分开时也是这样。我知道你心里难过呢。”迟疑了会儿,她又道:“小姐,我有一点不太明白,你为什么既不选择陆公子,也不选择郁教主呢?” 佟晓冬幽幽一笑,道:“他们都已经名花有主了,哪里还有我的位置呢?” “就因为这个吗?” “当然不是。”佟晓冬不想再戏弄春桃,生怕这丫头当了真,回去乱说话。“其实我心里已经有人了,就是你家宫主。” 春桃只“哦”了一声,似乎一点儿也不奇怪。 佟晓冬反倒奇怪起来,道:“你一点也不惊讶吗?” 春桃道:“我家宫主也很好呀,一点也不比郁教主和陆公子差。再说,你们在一起日久生情也很正常嘛。” 佟晓冬终于忍不住,失笑道:“小丫头片子,装老成!”不知怎么的,说到鬼幽,佟晓冬的难过渐渐减轻了些。 接连走了好些天,路上都还太平,只是沿途的难民渐渐多了起来。詹岩去打听了一下,原来从去年冬天到今年的春天整个赣州都干旱得厉害,地都裂了,井也涸了,好多人家过不下去,只好背井离乡,四处谋生。 詹岩道:“小姐,我们恐怕得走快些了。如今这世道,只怕打家劫舍的也多起来了,咱们快点回去,免得撞上了。” 此后的路便走得匆匆了,佟晓冬也终于忘却了伤感,一心只想着早点回到魑魅宫,与鬼幽相见。 这一天,他们来到一座颇具规模的城市,大街上人来车往的,甚是热闹。 春桃道:“这里似乎没有遭灾,老百姓的日子过得挺安稳的。”乾叔道:“你们不知道,这个地方叫浩恩城,城主名叫诸葛雷,是个江湖出身的大富豪。哪个朝廷都管不到这里呢。” 佟晓冬奇道:“乾叔,你怎么知道得这么多?” 乾叔笑道:“我路跑得多了,自然知道的多。不过,要说见多识广,还是小姐厉害呀。小姐读过的书多,懂的道理也多。小人只是粗人一个。” 詹岩笑道:“乾叔也太谦虚了,您老可是咱们宫里的智囊呢。” 乾叔呵呵笑着,马车里的气氛也轻松了些。约摸到了中午的时候,詹岩把马车停在了一间饭馆前面。饭馆里正走出一名华服男子,后面还跟着几名随从。这华服男子盯着他们的马车看了许久,道:“真是好马。” 佟晓冬朝他微微点了点头。华服男子转回来,道:“姑娘请留步。” 佟晓冬不解地看着。男子笑道:“在下是这浩恩城的副总管,敝姓李。请问姑娘是从别处来的吗?” 詹岩抢先道:“我家小姐从江西来的。阁下有何指教?” 这男子道:“在下看姑娘驾车的马匹乃是上等的好马,实在有些惋惜。” 佟晓冬奇道:“李先生惋惜什么?” 第三十二章 风云诡谲(二) 男子道:“这样的马应该有更好的用途,用来拉车实在是可惜了。” 佟晓冬看了看那两匹马,也觉得用来拉车确实可惜,但是他们这一路上没有马更不行。“只是暂时拉车用的,回去以后自然还有别的用处。” 男子道:“敝城主素来好马,若是见了这两匹马一定会欢喜异常。不如这样,在下想跟姑娘做个交易,把这两匹马买下来。要多少报酬,姑娘只管开口。” 佟晓冬对马没有丝毫研究,若是平常,大约也就答应了。但是这马是郁黎为她准备的,她心里早把这两匹马当作是纪念了,就是别人出再大的价钱,她也丝毫不会考虑把马卖掉。所以,她不假思索道:“对不起,真不好意思,这马我不能卖。” 男子道:“姑娘是担心没有驾车的牲畜么?这个容易,在下马上可以为姑娘另外准备马匹,保证不会耽误路程。” 佟晓冬客气道:“不是这个原因。这马乃是我的朋友相赠,有纪念意义,并非一般的牲畜。” 男子笑道:“姑娘的朋友倒有意思。常言道:‘宝剑赠英雄,鲜花赠美人。’姑娘的朋友怎么赠姑娘两匹马呢?这马并不是家用之物,就是留在家中驮物载人也嫌浪费。这可是上好的战马呀。” 佟晓冬心头突地一动,隐隐觉得郁黎送她这两匹马大约决不仅仅是为了送她回魑魅宫,否则,何必送这么好的马?难道他另有深意?越是这样想,佟晓冬越觉得这马要小心保护。她淡淡一笑,道:“多谢先生的提醒,我会好好照顾这马的。” 男子有些急道:“姑娘不再考虑考虑么?出多少钱都可以……” 佟晓冬笑着摆摆手,不再理他。詹岩挡在男子面前道:“阁下请不要再说了。我家小姐的心意不会动摇的。” 男子似乎看出没有什么希望,把那马匹多看了几眼,依依不舍地走了。 佟晓冬在店堂中坐了下来,有些忧心忡忡,道:“乾叔,我们还得多久才能到家?” 乾叔道:“如果天气好的话,三天之后就可到达。小姐在担心什么?” 佟晓冬沉吟道:“我有种不太好的预感。我们这两匹马已经被人盯上了。” 詹岩道:“小姐还在为刚才的事烦恼?小姐尽管放心,任他是谁,休想打这马的主意。” 佟晓冬道:“或许是我多虑了。但是我看刚才那个人不像泛泛之辈,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这马虽是郁教主所赠路上代步所用,但是听刚才那人一说,我倒觉得郁教主的目的不只于此。我们一定要小心谨慎才是。” 乾叔道:“小姐考虑得周全,真像是老江湖了。这里是浩恩城,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干脆我们吃了饭就赶路,离这里远远的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佟晓冬点点头,道:“好,快吃饭,早些动身。” 四个人匆匆吃了饭,又备了些干粮,一刻也不停留便又出发了。看着沿途陌生的景色,佟晓冬忽地想起什么来。“乾叔,我们好像并不是走的来时的路。” 乾叔道:“小姐看得仔细,这路确实不是。我们出发的时候,何左使特地交待走这条路,可省下七八天的时间。” 佟晓冬心里满是疑惑,道:“我们需要这么赶时间么?” 乾叔道:“我也是这么问何左使的,何左使什么都没说,只要我们照着做就行了。” 佟晓冬道:“既然是这样,肯定有特别的用意。我们路上更要小心了。” 詹岩道:“小姐放心,这条路属下曾经走过,过了这浩恩城,便都是荒废的驿道了,可以避开江湖各派和朝廷的军队。不出三天我们就可以抵达宫里了。” 马车飞快地奔驰着,幸亏有这两匹好马,否则确实快不起来。约摸到了天黑的时候,詹岩放慢了车速。“小姐,属下记得这附近应该有家客栈,今天就在这里落脚吧。” 果然在一里开外的地方有间极简陋的客栈。两层楼的木质结构,在荒凉的夜色中,看起来似乎摇摇欲坠。佟晓冬看了看荒无人烟的四周,不禁皱起了眉头。“这里安全吗?” 詹岩笑道:“小姐别看这里破旧,这客栈在这里可开了十几年了。因为这条路上没有什么人家,来往的客旅无处栖身,所以这客栈老板就在这里开了这家客栈。” 佟晓冬失笑道:“我看这里往来的人不多,这客栈能赚钱么?” 詹岩道:“赚不赚钱难说,反正它也开了十几年了。属下去年随宫主进入中原便是走的这条路呢。” 听詹岩这么说,佟晓冬稍稍放下了心。 客栈里确实没有什么人,佟晓冬进来前,只有两个普通的行客,正埋头吃饭。佟晓冬他们一行有四人,选了张居中的大桌子坐下,空荡荡的店堂里顿时有了些人气。一名看似掌柜的中年女人利落地跑过来,笑眯眯道:“几位客官,路上辛苦了。要吃点什么?” 乾叔道:“老板娘,随便来点填肚子的就行,上点儿素菜,不要荤腥的。” 老板娘笑呵呵道:“几位敢情是在吃斋么?” 乾叔点点头,微笑道:“是啊,正在吃短斋。” 老板娘笑道:“好嘞,几位稍等。”说着,风风火火地往后院去了。 不大一会儿,一名伙计就端了饭菜上来,一碗凉拌豆腐,一盘豆芽,一小碟子泡萝卜。佟晓冬不禁又皱起了眉头,她虽然不怎么挑食,但是眼前的菜实在令她没有什么胃口。 乾叔道:“小姐将就着吃点儿吧,这里没有什么菜。” 佟晓冬勉强扒了几口饭,好在他们路上带有干粮,她也不怕肚子饿。将要吃完的时候,客栈里又来了四个客人,在靠墙的地方坐了一桌。老板娘立刻上前招呼,但一见这四人,老板娘的脸色微微变了变。佟晓冬暗暗觉得奇怪,益发警惕起来。 老板娘不自在地笑了笑,道:“几位,要点儿什么?” 其中一个脸上长着络腮胡子的道:“四碗炒饭。” 老板娘道:“不要酒么?” 络腮胡子道:“有差使,不喝酒。” 老板娘似乎还想说什么,但见这四人都沉着脸,便忍住了,笑道:“四碗炒饭,马上就来。” 佟晓冬听那人说有“差使”,心里隐隐有些不安。那人的相貌看起来有些凶恶,似乎不像正道上的人。 老板娘刚跟伙计吩咐完,又有一群人进来了。这群人约摸有七八个,年纪都在二三十岁之间,个个衣着光鲜,长相清秀,看着就让人感觉舒服。老板娘眼睛一亮,高声笑道:“哟,这不是安大总管吗!” 这群人中长得最漂亮的一名男子微笑着道:“老板娘,近来生意可好?” 老板娘笑眯眯道:“老样子老样子。不过,有安大总管照应,总还过得去。您今儿怎么这个时候来呢?” 男子轻轻叹了口气道:“上头交待了任务,急着呢。今天就在这里歇脚了。” 老板娘不自在地看了看先前进来的络腮胡子,努努嘴。男子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脸色突地变得阴沉,但随即又恢复先前的微笑,道:“给我们收拾几间干净屋子,把酒菜送到屋里来。” “好咧。”老板娘喜滋滋地安排去了。 这男子又看了络腮胡子一眼,然后目光便落到了佟晓冬的身上。佟晓冬见他在看自己,赶紧垂下头。 乾叔他们已经吃完了饭,大家拿着行李进了客房。詹岩先到佟晓冬的屋子里巡视了一番,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迹象,便道:“春桃,晚上警醒些,别睡沉了。” 春桃道:“我知道。” 佟晓冬道:“她一个小丫头能做什么?安心睡觉就是了。” 乾叔呵呵笑道:“小姐可别小看了春桃。你瞧她一副斯斯文文的样子,打起架来可泼辣着呢。” 春桃颇有些得意地道:“小姐,宫主特地派我出来就是为了保护小姐的。” 佟晓冬心头暖暖的,更加想念鬼幽了。 一切都安置妥当,詹岩和乾叔就回到隔壁的房间。外面静悄悄的,只听得到野风呼呼吹的声音。 佟晓冬心里还在想着刚才看到的情形。不知道那个安大总管是什么来头,他是江湖人物呢,还是一般的大户人家呢?实在看不出来。但有一点可以确信,这里的老板娘跟安大总管是一路的,而那个络腮胡子恐怕是他们的对头。佟晓冬只希望这一夜平平安安度过,明天一早起来就赶路。顺利的话,三天后他们就可以回到魑魅宫了。 似乎是因为心里有事情牵挂着,佟晓冬怎么也睡不着。她听见春桃细微而均匀的呼吸声,怕惊扰了她,便也不敢随意翻动身体,只是睁着眼望着窗外。 第三十二章 风云诡谲(三) 她们这屋子在二楼,看不到外面的情形,只是觉得今夜的月亮格外亮,窗子上映着淡蓝色的月光,有种说不出的神秘感。 夜风中似乎还夹杂着难以描摹的声音,佟晓冬凝神细听,那仿佛是脚步声,又似乎还有牲畜喘着粗气的声音。突然,一声高亢的马嘶撕裂了夜的死寂!佟晓冬惊恐地坐起来,与此同时,春桃也跳下了床。随后,隔壁传来了动静。 很快,佟晓冬就听到詹岩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小姐,没事么?” 佟晓冬道:“我没事。外面怎么了?是不是我们的马……” “属下出去看看。” “你要小心。”佟晓冬不安道。 詹岩似乎出去了,乾叔也还在门口,道:“小姐就待在屋里,别和春桃分开了。” “我知道。” 外面开始有了嘈杂的声音,凌乱的脚步声和刻意压低的人声混杂在一起,佟晓冬的神经不由得高度紧张起来。“春桃,我很担心我们的马,会不会有人来偷我们的马?” 春桃道:“小姐,你别多想。人家偷我们的马干什么呀?” 佟晓冬也觉得自己太多疑,然而,她的内心就是有些隐隐不安。 仿佛过了很久,外面终于恢复了平静。佟晓冬不停地张望门口,道:“詹岩怎么还没回来?” 正说着,詹岩已到了门口,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急促。“小姐,有盗马贼,不过,幸好被人发现得早,贼人已经跑了。” 佟晓冬一听这话,非但没有安心,反而更加担心了。她索性穿好衣裳,道:“詹大哥,进来说吧。” 詹岩道:“是。”然后小心翼翼地进来,道:“属下刚才听店里的伙计说,有几个蟊贼想偷咱们的马,幸好有个姓安的公子和他的随从发现了,那几个蟊贼大概是寡不敌众,已经跑掉了。” 佟晓冬心里暗念:“姓安的公子?莫不是那个老板娘嘴里的安大总管?”她眉头深锁,道:“你见过了安公子吗?” 詹岩道:“属下已经见过了,当面致了谢。” “那个安公子是什么来路?” “就是浩恩城的大总管,名叫安若素。听说他是浩恩城主诸葛雷的义子,在城中很有权势。” 佟晓冬心里渐渐明了,道:“詹大哥,出了这家客栈,要到下一个客栈,大概得多长时间?” 詹岩道:“按照咱们这个速度,如果明天一早就动身的话,中途不休息,大概到傍晚前可以到有人烟的地方。” “那个地方距离这里有多远?” “大约六十里。” 佟晓冬点点头,道:“浩恩城的势力范围有那么远吗?” 詹岩沉吟道:“据属下所知,那个地方离天藏教的分堂更近些。” 佟晓冬心头一动,道:“那里有天藏教的分堂?是什么分堂?” 詹岩道:“这个属下就不太清楚了。去年属下和宫主从这条道走的时候,宫主曾说过那里有天藏教的堂口,嘱咐属下们要特别小心,避开他们的人。那时,浩恩城的势力还没有涉及到那个地方。” 佟晓冬暗想:“怪不得郁黎特地嘱咐我万一遇到天藏教的人不要过问天藏教的事,原来他知道我们要从这条道走,说不定就会遇上天藏教的人。可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如果他不希望我过问这些事情,大可以叫我从别的路走呀,这其中究竟有什么特别的缘由呢?” 詹岩见佟晓冬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忙道:“小姐不必担心。浩恩城在江湖上的名声素来不坏,他们不会与我们为难的。这里有些小毛贼也不是什么稀奇事,这世道很乱,落草为寇的大有人在。小姐且安心休息,明天一早我们就动身。” 佟晓冬知道自己不能无端怀疑什么,以免让大家平白地紧张。既然眼下已经安定了,且安心地睡觉。虽是这么想着,但是她哪里睡得着?直到天快亮了的时候才朦朦胧胧地睡去,似乎刚睡着,就听得春桃喊她起来。 佟晓冬勉强睁开眼睛,只觉得头痛欲裂。春桃见她脸色欠佳,忧心道:“小姐,你不舒服么?” 佟晓冬道:“大概是昨天没有睡好,头疼。” 春桃道:“要不要紧?要不然,我们晚些再走。” 佟晓冬摇摇头,却觉得头疼得更厉害了,不禁暗暗骂自己没出息,禁不起一点儿变故。“不要紧,等上了路,在车上睡一觉就好了。” 詹岩和乾叔早已起来收拾好了行李,只等用了早点就出发。四个人来到大堂里,只见这里已经是满满当当的了,那安若素和他的六名随从,还有那络腮胡子等四个人以及昨天最早到这里的两名行客都已经坐下来了。那两名行客还是埋头吃早点。络腮胡子等四个人的桌子上空空如也,面色凝重地干坐着。安若素看见他们,朝佟晓冬微微点头,笑了笑,似乎是在打招呼。 佟晓冬虽然对他心怀警惕,但还是客气地点头致意。 老板娘吩咐伙计把早点送上来。不多时,有四个伙计穿花般地把早点端到了各张桌子上。都是稀饭咸菜之类的,各桌都是一样的。 安若素走到佟晓冬的这张桌子旁,淡淡笑道:“昨天晚上几个蟊贼惊扰了姑娘么?” 佟晓冬微笑道:“多谢安公子的关心,还好。” 安若素道:“这里乃是我们浩恩城的辖地,居然让几个蟊贼在这里肆虐,实在令安某汗颜。” 佟晓冬只是笑了笑,不太想跟他说太多。而且,此人身上似乎不时地散发出淡淡的幽香,佟晓冬是个怪胎,不怎么喜欢脂粉香味,所以屏着呼吸,越发不能说话了。 安若素见她反应很淡漠,似乎有些无趣,自笑了笑,便走开了。 佟晓冬匆匆地喝完了粥,准备等着乾叔他们一起出发。坐了一会儿,不知道是这里过于闷热了,还是环境不太干净的缘故,佟晓冬觉得身上有些痒,脸上也有些发热。 春桃见佟晓冬身子扭来扭去,道:“小姐,你怎么了?” “我身上痒。”佟晓冬难受道,可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她也不好意思把手伸到衣裳里面去挠,只盼着快点到车上去。 春桃盯着她的脸看了一会儿,惊讶道:“小姐,你发烧了么?脸怎么这么红?” 乾叔也道:“小姐莫非是受了风寒?” 佟晓冬失笑道:“怎么可能?这几天天气这么好,又不冷,怎么会受风寒呢?可能是昨天没有睡好,自然反应吧。” 乾叔神色凝重道:“不对,小姐这情形不像是发烧。小姐的脸上起疹子了。” 春桃也惊道:“真的。啊,小姐,你手上也有!” 佟晓冬这才发现手背上确实长出了红疹子,她连忙掀高了袖子,发现手臂上也长满了疹子。“啊?好像是过敏了……”佟晓冬简直欲哭无泪。虽说她的体质较一般人是比较敏感一点,但过敏这种事情还极少发生在她身上,只除了青春期有过出疹子的情况外,十七岁以后就再没出现过过敏了。想不到这个时候又出现了,怎不叫她郁闷? “这儿有大夫吗?”佟晓冬知道过敏不能草率视之。 詹岩道:“这……恐怕得回到浩恩城里才有大夫?” 佟晓冬暗想:“忍一忍吧,回浩恩城去肯定是不行的,说不定明天就会好呢。”于是,故作镇定道:“没事,按计划出发吧。” 詹岩将车厢套好,驾着马缓缓地离开了客栈。大堂里的众人也不去管他们,自顾自地吃着。 马车只走了不大一会儿,佟晓冬便觉得身上奇痒难忍,手臂上的疹子越挠越多,有些地方还破了皮。 春桃惊慌道:“不行呀,小姐,还是赶紧找大夫吧。” 佟晓冬自知是熬不过去了,也只好道:“可是这里又没有人烟,哪里去找大夫呢?” 春桃探出身去问詹岩,詹岩想了想,道:“小姐,实在不行,咱们还是得先回去。那个安公子肯定知道最近的大夫在哪里,咱们就去问问他。” 佟晓冬此刻也没了主意,身上难受极了,真恨不得死了算了。 詹岩立即掉转马头,返回客栈。 客栈里的众人还没有散去,只少了那两个普通的行客。老板娘见他们又折回来了,带着微讶的笑意道:“哟?怎么不走了?” “安公子……”詹岩急匆匆地走到安若素面前。 安若素挑高了眉头,惊讶道:“怎么……” “安公子可知道这里有大夫么?我家小姐身体有些不适。” 听到这话,安若素还未有什么反应,那络腮胡子等人已齐齐地望过来,眼中带着关切。 安若素皱起眉头道:“佟姑娘现在在哪?” “还在车上。”詹岩把他引到马车前,道:“小姐,安公子来了。” 第三十二章 风云诡谲(四) 安若素道:“能否让在下看看小姐的病情?” 春桃挑起了帘子,佟晓冬难受得几乎要哭出来。安若素在她脸上端详了半晌,道:“原来如此。姑娘这是有些水土不服,不要紧。这里虽然没有大夫,但是在下身上经常带着药粉,正好对姑娘的病有效。姑娘可愿意一试?” 这个时候就是要佟晓冬上刀山下油锅她也愿意。 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芳香,佟晓冬的脸在水汽氤氲之中若隐若现。“春桃,还没到时间么?”佟晓冬苦恼地问道。 一旁服侍的春桃微笑道:“小姐,你就安心地待着吧。安公子说了,时间到了他会来提醒的。” 佟晓冬扭动了一下身体,道:“干脆起来算了,反正身上也不痒了。”说来也怪,那个安若素的药粉还真是灵验。就那么一包暗红色的粉末化在水里,不过眨眼工夫,她的痒就止住了。 “不行不行。小姐,万一待会儿又发作怎么办?” “到时候再说吧。”佟晓冬忘记了先前的痛苦,此刻就觉得泡在水里更痛苦。她不顾春桃的反对,径自擦干了身体,穿好衣裳。 就在此时,门外响起了安若素的声音。“佟姑娘,可以起来了。” 房间里收拾完毕,安若素慢慢走进来,又看了看佟晓冬的脸和手,微笑道:“差不多可以了。不过,明天还要像这样泡一次,否则很容易复发。” 佟晓冬有些不情愿,她已经是归心似箭了。 安若素道:“佟姑娘是要急着赶路么?” 佟晓冬连连点头,道:“是啊,已经耽误很久了。” 安若素道:“不知姑娘要去的地方是哪里,倘若姑娘真的那么急的话,在下愿意陪同姑娘一起走,等姑娘的症状彻底消失了,在下再返回就是。” 佟晓冬听他这么说,非但没觉得高兴,反倒心生疑窦。她想不明白这个安若素为什么要跟她一道走,难道真是为了她的病?她忽然又想起早晨在安若素身上闻到一股奇怪的香味之后身上就出现了不适,说不定这毛病就是安若素引起来的,要不然怎么那么巧他身上就有对症的药呢?自从那个自称是浩恩城副总管的人打她的马的主意开始,她就变得格外敏感,再加上这个莫名其妙突然出现的安若素,她想不产生相关联想都不行。但是,听安若素那么笃定的口气,似乎不让他一道走,自己身上这毛病就没有办法完全好。她得想个法子…… 似乎不得不在客栈再多逗留一天。这个结果也出乎安若素的意料,他原本以为佟晓冬会答应他同行。更让人意外的是,络腮胡子那几个人也留了下来。老板娘沉着脸,对这个络腮胡子似乎心里很有些疙瘩。可络腮胡子仿佛毫不介意,只要佟晓冬出现的场合,必能看见他的身影。当然,那个安若素也是如此。 佟晓冬有意无意地在客栈的大堂里闲晃,暗中观察着络腮胡子和安若素。她凭着女人的直觉感到络腮胡子的目标是自己而非安若素,而安若素的目标显然也是自己而非络腮胡子。她心里渐渐有了主意…… 晚饭的时候,佟晓冬和春桃、乾叔三个人坐在一起吃饭。安若素坐在不远处,露出明显的惊讶神色。佟晓冬故意往外面焦急地望了望,重重叹道:“詹大哥怎么还不回来?” 乾叔道:“今天怕是赶不回来了。到城里一个来回得一整天的功夫哩。” 佟晓冬点点头,略抬高了些声音道:“干脆我们先动身,边走边等詹大哥好了。” 大家没有意见,吃过午饭,乾叔便收拾好了行李,准备出发。 安若素见他们三人徒步前行,不由得大吃一惊,道:“佟姑娘怎么不坐马车?” 佟晓冬笑道:“前面的路不太好走,我叫詹大哥回城里去给马钉马掌去了。等他回来了我们再骑马同行。” 安若素十分意外,道:“詹少侠把马带走了?” “怎么?安公子对我们的马似乎很感兴趣。”佟晓冬淡淡笑道。 安若素打个哈哈,道:“哪里,不过是关心罢了。哦,姑娘身上没有什么不适么?能够赶路么?” 佟晓冬摊开手,道:“差不多好了,谢谢公子的关心。”她再不理会他,和乾叔、春桃一起动身。 那络腮胡子等人见他们出发了,也慢慢地跟在后头。 约摸走了一个多时辰,佟晓冬发现络腮胡子还跟着他们,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她心里实在忍不住,停下来,道:“这位大叔,请问是跟我们同路吗?” 络腮胡子“嗯”了一声,并不多说话。佟晓冬也无可奈何,只好继续走路。直到天快黑的时候,詹岩终于赶上了他们。他骑着一匹马,身后还跟着一匹。 佟晓冬轻声问道:“顺利吗?” 詹岩道:“一切顺利。” 佟晓冬道:“让詹大哥辛苦了。咱们路上也不必赶急,慢慢地走吧。” 詹岩笑道:“还是小姐的计策好。他们怎么也想不到咱们的马会提前到粤西……” 佟晓冬不好意思地笑道:“这也怪我太多疑,不过,凡事还是小心为上。” 原来佟晓冬一直担心浩恩城会抢夺他们的马,便要詹岩连夜骑马往下一个地方奔,那马能日行千里,不多久便到了下一个镇子,詹岩便托人把马送往粤西,然后又买了两匹马回来。为了不使别人生疑,他还特地往浩恩城绕了一圈,是以很晚才赶上佟晓冬他们。 乾叔看了看天色,道:“小姐,今天恐怕只能露宿野外了。” 佟晓冬道:“这里安全么?会不会有野兽出没?” 乾叔道:“咱们人多,也不怕。小姐只管安心休息,我们会轮流守卫的。”说着,他嘱咐詹岩去寻干柴生火。 佟晓冬注意到那络腮胡子似乎也打算就在附近歇脚,只和他们保持着几丈的距离。佟晓冬悄声问乾叔道:“他们究竟是什么人呐?” 乾叔道:“小姐别担心。依我看,他们对咱们没有恶意,说不定还是专门来保护咱们的。小姐没瞧见么?只要他们在,那浩恩城的人都不敢乱动呢。” 佟晓冬也觉得是这么回事,再看络腮胡子时,便觉得他们确实不像坏人了。 野外的风格外大,一整晚都能听到呼呼的风声,似乎还夹杂着野兽的低号。佟晓冬瞪大了双眼四处张望,她看见乾叔和詹岩护卫在自己两侧不远的地方,春桃则挨着自己,都假寐着。距离他们约摸四五丈远的地方还有络腮胡子等人,他们也随意地躺着,似乎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方式。 佟晓冬想着乾叔先前说的话,如果这些人是来找他们麻烦的,只怕早就动手了,显然不是,那么他们很有很能就是来保护他们的。那么,是谁派他们来的呢?佟晓冬觉得最有可能就是郁黎了。一想到郁黎,她的心情便又难以言喻起来,不知道沈云珠的身体怎样了,也不知道君莫笑的事情结束了没有,更不知道郁黎临行时跟她说的那些话究竟有什么深意,也许天藏教正在发生着什么吧。 半夜的时候,佟晓冬终于还是睡着了。整个世界仿佛都沉寂下来,只有他们的两匹马兀自悄立着。夜色中几抹黑影朝这边急速奔来,个个身形敏捷,俱是夜行打扮。就在这群黑衣人快要挨近佟晓冬他们的时候,那络腮胡子突地坐起来,与此同时,他的同伴也都一跃而起。那群黑衣人顿时止住身形,戒备地瞪着络腮胡子。为首的黑衣人压低声音道:“都是道上的,咱们井水不犯河水,各位行个方便。” 络腮胡子冷冷道:“既是懂规矩的就该知道盗亦有道,这批货你们还是死了心吧。” 那人冷笑道:“天藏教虽然名气响,但是浩恩城也不是吃素的。这里可还是浩恩城的地盘。” 络腮胡子道:“那便又怎样?即便是诸葛城主亲自到此,也要卖郁教主几分面子。” 那人有些迟疑,道:“莫非你们也是冲着他们来的?” 络腮胡子道:“我们临武堂奉教主之命护送夫人的亲眷离境,难道还要诸葛城主首肯么?” 那人干笑两声,道:“原来是郁教主的家眷,得罪得罪!”说罢,招招手,领着属下迅速离去。 这边佟晓冬他们已经醒来。络腮胡子便走过去,道:“佟姑娘受惊了。” 佟晓冬道:“原来你们是郁教主派来的,怎么不早说呢?” 络腮胡子道:“小人受命临武堂,奉堂主之命暗中保护姑娘。因为堂主有交待,不可惊扰了姑娘,所以一直没有表明身份,还望姑娘不要见怪。” 佟晓冬喜道:“哪里哪里,我感谢还来不及呢。不知道大叔怎么称呼?” 第三十二章 风云诡谲(五) 络腮胡子忙道:“区区贱名不足挂齿。” 佟晓冬道:“我刚才听你说你们是什么分堂的?不知道你们的堂主是哪一位呢?” 络腮胡子道:“敝上是临武分堂的,姓段,名讳含光。敝堂离此地尚有三十余里。” 佟晓冬看了看乾叔和詹岩,道:“看来过不了多久我们就可以摆脱浩恩城的纠缠了。依我看,咱们干脆再赶赶路,等出了浩恩城的势力范围再慢慢走也不迟。” 乾叔沉吟道:“大小姐的考虑确实不错。只是小姐的身体吃得消么?” 佟晓冬笑道:“我整天坐马车,根本就没怎么走路,哪有什么吃不消的?” 当下,众人商量妥当,决定连夜赶路,免得又生枝节。之后,络腮胡子便和他们一道往临武分堂前行,直到第二日天亮,一路上都很太平,浩恩城的人再也没有跟过来。 约摸过了中午,他们来到一座颇为热闹的小城。络腮胡子道:“佟姑娘,这里就是临武县了。我们临武分堂的堂口就设在这里,这里是天藏教最南边的分堂,过了这里,再往南走就出了天藏教的范围了。” 佟晓冬想起郁黎临行时跟她说过的话,想了想,道:“谢谢大叔一路护送我们,咱们就此别过吧。” 络腮胡子道:“姑娘一路劳顿,不到敝堂休息些时日再走么?” 佟晓冬笑道:“贵堂段堂主之所以不要大叔你们暴露身份大概也是有些顾虑吧,既然如此,我们还是不要贸然惊扰的好。请大叔回禀段堂主,多谢他的安排,让我们顺利离开这里。日后我若见到郁教主,也会跟教主当面致谢的。” 络腮胡子朗声一笑,道:“姑娘真是善解人意。小人一定如实回复。路上保重!” 佟晓冬与络腮胡子告别后,叫詹岩在城里找了间客栈。因为一宿赶路未曾休息,所以这天也就不再赶路了。 这一夜睡得极是安稳,大约是想到后面的路再不会有什么危险,,所以佟晓冬心里很轻松,觉也睡得格外沉。直到第二日辰时过了近一半,佟晓冬才慢慢醒来。一想到很快便可以回到魑魅宫见到鬼幽,心里便有种说不出的喜悦。 退了房之后,四个人便又上路。乾叔和詹岩依旧驾车,佟晓冬和春桃坐在车厢内。想起一个多月来的经历,竟遭遇了那么多的事情!其间遇上了陆玄依,救了青莲堂,又重逢了陆玄恩。想到陆玄恩,佟晓冬不禁从怀中取出陆玄恩送她的令牌,上面仿佛还有他的余温。说来也怪,她明明对陆玄恩无法完全忘怀,却又深深喜欢着鬼幽,除开这两个人,她内心深处又渴望与郁黎长相厮守,难道她的心是这样的摇摆不定么?她觉得这样实在对不住鬼幽,猛地摇摇头,暗想:日后有机会碰到陆玄恩的话,还是把令牌还给他好了,免得一看到令牌就想起他的好来。 就在佟晓冬胡思乱想的时候,他们已经出了城。郊外草木茂盛,村落零星,农田一片连着一片,随着地势微微起伏。阵阵南风吹过,田地里传来哗啦哗啦欢快的声音。佟晓冬深吸口气,觉得连空气里都弥漫着喜悦的味道。 “小姐,你看那些人好奇怪。”春桃忽然指着远处道。 佟晓冬顺着她的手指望去,只见一群江湖打扮的人正匆匆地前进。这群人中有道士,有和尚,还有西域打扮的人,此外都是普通的江湖人。这一行十几个人显然同路,但是神色之间又并不是同伴。 佟晓冬的马车很快赶上了他们。他们戒备地看了马车一眼,又继续匆忙地向前奔去。佟晓冬并不是喜欢多事的人,但是走在最前面的两个道士的谈话引起了她的注意。 一名道士道:“要再快些,要不然被浮云城抢了先就不好办了。” 另一名道士道:“师兄说的是。咱们走快些。”说着,步子迈得更大了。他们后面的众人也跟着快了些。 “浮云城”三个字就像一颗小石子在佟晓冬的心湖上投出一圈涟漪,她立即警觉地竖起耳朵,希望听到更多消息。那些江湖人的脚力也十分了得,并没有被马车落下很远。佟晓冬低声道:“詹大哥,跟着这些人,看他们要去哪里。” 詹岩迟疑道:“小姐,咱们不赶路了?” 佟晓冬道:“我听他们的话好像要和浮云城的人比赛争先……” 詹岩应了声“是”,没有再多说什么。佟晓冬心里倒有些过意不去,浮云城关魑魅宫什么事呢?何况他们这一路本来也并不平顺。想了想,佟晓冬又道:“算了,还是赶路要紧。” 詹岩道:“小姐……” 佟晓冬淡淡一笑,道:“我还是不要多管闲事的好,就快到家了呢。” 当下也没有人再说什么,马车飞快地奔驰着。佟晓冬把这次意外所见暂时抛掷脑后,但她有自己的打算,她也知道这打算不能说出来,否则又会拖累詹岩他们。 天黑前,他们找到了一间简陋的小客店歇脚。佟晓冬在房间里徘徊着,犹豫着要不要出去看看。思量了一番,佟晓冬支开春桃,然后留了一张字条,大意是说:她要出去转转,叫他们不必担心,她会尽早回来的。 佟晓冬匆匆地往来时的方向走,希望能碰上浮云城的人。她知道浮云城的弟子总有固定统一的着装,因此在外面很容易辨认。佟晓冬仔细留意街上的人,这个地方是个偏僻小镇,人烟稀少,多半都是普通百姓,很少见到江湖客。所以,当一个身背长剑的人出现在大街上的时候,佟晓冬立即就发现了他。那剑客十分机警,很快察觉到有人在盯着他,他也毫不客气地用目光捕捉到那盯着他的人。 佟晓冬发现自己被人盯上了,吓得出了一身冷汗,随即又失笑自己的胆怯。那剑客是个二十多岁的青年,长得很普通,但是很有精神,一看就知道功夫不错。他身后背着的长剑剑柄细长,没有横托,很像日本武士刀,但剑身是笔直的,又与日本武士刀不同。 佟晓冬见那剑客在瞪自己,只好尴尬一笑,朝他点点头,然后眼睛看向别处。然而她的心里还在犹豫着要不要上前去打听一下浮云城的人在什么地方。 “请问姑娘是不是姓佟?”那剑客忽然走到佟晓冬跟前问道。 佟晓冬惊讶地瞪着他,道:“你怎么知道?” 那剑客了然一笑,道:“怪不得刚才在下觉得姑娘看起来眼熟得很。去年在孙家堡参加孙少堡主的婚礼时,姑娘和家师坐在一桌……” “哦……沈天涯……沈大叔,就是你的师父?”佟晓冬蓦地想起来。 剑客笑道:“不错,家师的名讳正是沈天涯。” 佟晓冬实在想不到人生竟然还有这样的偶遇,不由得心情大好,道:“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沈大叔好吗?我记得他是个很有趣的人呢……啊,我忘记了,你们是哪个门派的?” 剑客道:“我们是崆峒派的。在下姓姜,单名一个崇字。” 佟晓冬道:“太好了,没想到在这里还可以碰见熟人。姜大哥,你怎么会到这里来?” 姜崇道:“佟姑娘想必极少在江湖上走动,不知道江湖上最近发生了一桩大事。”他把事情的经过简略地说了一番。原来数日之前江湖上传出一个消息,说“断魂岗”有前代遗留下来的财宝,仿佛是一夜之间,天下各派尽知此事。有些门派为利益所驱,想去一探究竟,有些门派则是持怀疑态度,认为此事乃别有用心的人故意造谣,企图制造更大的阴谋。总之,众说纷纭,大家都想把这桩事情弄清楚,所以,纷纷派出门中弟子到这里来。 “那断魂岗具体在哪里呢?”佟晓冬问道。 姜崇道:“听说就在粤西与川湘交界处,但具体地点还在查找。佟姑娘又是为何在这里?” 佟晓冬淡淡一笑,道:“我刚刚去九江探望了我的结拜姐妹,这不就快回家了么。” 姜崇迟疑道:“在下曾听说佟姑娘也是天藏教弟子,不知此事……” 佟晓冬失笑道:“我曾经确实在天藏教的地方呆过一阵子,但后来离开了。现在我已经不在江湖上走动了。”她说着,觉得自己好像已经退出江湖似的。 姜崇淡淡地“哦”了一声,发现佟晓冬对寻宝的事情似乎全无兴趣,便想告辞。佟晓冬正想询问浮云城的事,忙又追问道:“姜大哥可知道还有哪些门派都到这里来了?” 姜崇略想了想,道:“江湖上有名的大派差不多都有人来,至于还有哪些小的门派,那就不太清楚了。” “有浮云城的人吗?” 姜崇脸色微变,道:“姑娘也认识浮云城么?这种事情浮云城自然不会错过。我听说,他们对这批宝藏志在必得,所以,派出了许多高手,似乎连城主都惊动了……” 第三十三章 浩恩城(一) “啊?连陆奇峰都出来了?”佟晓冬吃惊道。 姜崇对佟晓冬的关切甚感意外,道:“想不到佟姑娘对浮云城这么有兴趣……” 佟晓冬觉得似乎被人窥见心事,尴尬地一笑,道:“以前在天藏教时跟浮云城打过交道,所以记忆比较深刻而已,并没有其他的意思。”她想了想,道:“我也想去见识见识呢,不知道可否跟姜大哥一起去看看?” 姜崇知道佟晓冬身份成谜,江湖中曾传言她与游龙庄的惊鸿公子过从甚密,又说她与天藏教关系菲浅,若是和她一起出现,说不定会有意外收获。当下,欣然应允。 佟晓冬见姜崇答应带自己去断魂岗,便十分高兴,于是顾不上去通知詹岩他们就跟着姜崇走了。 这里已进入山区,虽然还不至于都是崇山峻岭,但丘陵甚多,道路颇不平坦。佟晓冬没有武功在身,跟着姜崇走还是十分吃力的。他们一路往西南走,天气闷热,佟晓冬觉得自己的衣裳都汗湿了,眼看太阳的光芒已经减弱,黄昏似乎就要来临,他们还在山丘间穿行,佟晓冬道:“姜大哥,还有多远才到呀?” 姜崇抹抹额头上的汗,道:“我们走得慢,不过天黑前应该可以到的。我还有两个师兄,说好了在前面接应的,就快到了。” 说话间,就见两个男子正在前边的岔路口张望。“欸,他们在那儿。”姜崇高声叫道:“大师兄二师兄。” 走到近前,姜崇给佟晓冬介绍道:“这是我的大师兄莫绍熙二师兄汪逊。”佟晓冬一一见过礼,想不到他们二人也认识自己,不由得暗暗感叹自己竟也成了名人。 莫绍熙道:“三师弟,你怎么现在才到?已经有好多门派上去了。” 姜崇把自己在路上遇到佟晓冬的事情说了一番。莫绍熙若有所思道:“佟姑娘孤身前来不怕么?” 佟晓冬根本就没想过“怕”的问题,这会儿提起来倒有些不知所措,道:“我就想来看看热闹……” 莫绍熙看了姜崇一眼,姜崇把他拉到一边,压低声音道:“大师兄,你没听过江湖上关于她的传言吗?说不定对咱们有利,这一次不是也有游龙庄和天藏教的人吗?” 莫绍熙点点头,道:“要见机行事,莫要出了岔子回去不好跟师父交代。” 四个人继续往山上走,没多久就见三三两两的人群,越往上走人群越密集。这些人中似乎有些认识崆峒派的,纷纷上前来打招呼。佟晓冬一直忙着在人群中搜索看有没有浮云城的人或是其他她认识的,不知不觉竟和姜崇他们走散了。她看到有些人还在往上面走,便索性也跟着上去,大约过了一座天然的山门之后,人就陡然变稀少了。想是大家都守在外面等候消息,不敢贸然前进。佟晓冬登上高处回望,只见山林间尽是人,熙熙攘攘的好不热闹! 似乎已经到了一座山头的顶端,前面已无路可走,佟晓冬四下里望了望,只见前方半山腰处有人影闪动,便连忙又往山下走。下坡的路比上坡的路更难走,佟晓冬一路屏气凝神,小心翼翼,好几次险些从山坡上滑了下去。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似乎可以听到人语声。 “什么人?”一声低喝突然自丛林中传出。 佟晓冬吓了一跳,只见一名侍卫模样的男子手持利剑站在树丛中,露出大半个身体。这侍卫的衣着看起来颇为眼熟,佟晓冬试探道:“这位大哥,你可是浮云城的?” 这侍卫有些吃惊地打量了佟晓冬一番,道:“姑娘是什么人?” 佟晓冬见他没有否定,便从荷包里拿出陆玄恩曾交给她的令牌,举起来道:“那你可认识这个?” 侍卫脸色立刻变了,但又有些疑惑,仔细端详了一番,才沉吟道:“是佟姑娘么?” 佟晓冬大喜道:“你果然是浮云城的,可找到你们了……”她见这侍卫满脸困惑,连忙解释道:“我是佟晓冬,我在路上听说浮云城的人在这里,所以特地找过来的。没有想到这么巧就碰上你们了。你们谁在这里负责?” 那侍卫知道是佟晓冬,语气也变得客气许多,道:“五公子和七公子正在此处。” “哦?那就是玄慈和玄依了?” “正是。姑娘要见我家公子么?” 佟晓冬跟陆玄慈并不熟,但跟玄依却是共过患难的,感情不同一般,她忙道:“是的,我要立刻见玄依。他在哪里?” “佟姑娘请跟在下走。”这侍卫说着,领着佟晓冬往丛林深处走。 约摸走了百十来步,就见一个极高大的山洞矗立在面前,洞口坐着七八茬人,大家都相隔着一定的距离,脸色也都不好,气氛很僵。 佟晓冬很快就看见了陆玄依,他坐在靠近石壁的地方,周围有六七名侍卫环侍着。他的身旁就是陆玄慈,佟晓冬虽然对他没有多少印象,但想想也只可能是他了。 众人见浮云城的人突然领了一个女子过来,都警惕地瞪着他们。佟晓冬哪管这些眼神,高兴地叫道:“玄依!” 陆玄依怎么也想不到会在这里看到佟晓冬,他的脸上闪过一丝迷惘,但随即意识到这不是自己在做梦,而是确确实实看见了佟晓冬,不由得倏地站起身,瞪着佟晓冬。 佟晓冬内心的喜悦难以言喻,她也实在想不到在这未知的路上竟还能遇上陆玄依,她激动得声音都颤抖起来:“真的是你?这可太……太神奇了……” 陆玄依呆呆地看着佟晓冬,半晌说不出话来。 陆玄慈慢慢走过来,道:“佟姑娘怎么到这里来了?” 佟晓冬与他见过礼,把自己在路上听到的话简略说了一遍。她扫视了四周一番,道:“你们在这里做什么?这里真的有什么宝藏?” 陆玄慈道:“此事说来话长,一时难以说清。你一个人跑来不要紧么?” 佟晓冬也觉得自己的行为过于草率,但事已至此,也只能先顾眼前了。“玄恩没有来么?” 玄依道:“他要在城中主持事务。” 佟晓冬想问问关于陆玄恩结婚的事情,但又觉得不好启齿,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所幸此刻洞中传出些声响,大家都站起来,瞪着里面。 “怎么?发生什么事了?”佟晓冬不安道。 陆玄依道:“我们这里已经进去了一批人,先打探里面的情况。” 里面的动静持续不断,有些人已经呆不住,似乎也想冲进去。陆玄慈道:“里面一定有些古怪,他们进去快一个时辰了,却没有一个人出来报信。我看,我们还是进去吧。” “里面有你们的人吗?”佟晓冬问道。 陆玄依道:“没有。先前进去的人是抽签决定的。” “各位,我看大家还是一道进去吧,干等在这儿不是个事儿。”一名男子高声叫道,众人纷纷应和着。 陆玄依与陆玄慈对视一眼,点了点头。当下,各派便领着本门弟子缓缓往洞中探去。 佟晓冬紧跟着陆玄依,也往洞中走。这洞乃是座天然的溶洞,里面的地质结构十分独特,都是佟晓冬从未见过的奇怪的造型。她一路往里走,不由得暗暗惊叹造物主的鬼斧神工。洞中内空极高,佟晓冬单凭目测便觉得有二十层楼高,地面便如深山一般地势起伏,还有沟壑与深潭。走到那极坎坷的地方,佟晓冬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不由得紧紧抓住陆玄依的胳膊。陆玄依看出她的紧张,干脆就牵着她的手。佟晓冬坦然一笑,便由他牵着。 由于地势过于险峻,路面又十分湿滑,大家都不敢拥挤,只是顺次往前走。仿佛过了很久,终于看见前面有了些亮光,似乎已把这洞走穿了。果然,未果多久,大家便从甬道中走了出来,再次看到湛蓝的天空。 “真怪!他们都上哪儿去了?那些声音是从哪里传来的?”众人议论纷纷,莫衷一是。 陆玄慈沉吟道:“我们走了这么远,却连一个人也没有看到,会不会还有别的路被我们错过了?” 陆玄依道:“我看大家都朝这条路走,似乎也没有别的路可以走。先前那声音会不会是从别处传来的?” 佟晓冬想了想,道:“也说不定呢。这个山洞这么深,如果远处有声音过来,这山洞倒是个很好的传声筒呢。我们不如继续往前走,说不定还会有新的发现呢。” 前面的山路亦十分崎岖,不时可以见到潺潺的溪流在山谷中迂回,似乎与那洞中的流水一脉相承。但还未走上二里路,眼前的景象就让众人寒毛直竖。 裸露的山石间弥漫着硝烟的味道,地上血迹纵横,破碎的尸体散布在四周,发出刺鼻的腥味。 第三十三章 浩恩城(二) 佟晓冬的胃剧烈地抽搐,她赶紧把头埋进陆玄依的怀里。陆玄依连忙扶着佟晓冬远远地走开。天地间似乎一刹那间死寂了,没有人作声,大家都被眼前这惨烈的景象给震慑住了。 良久,才听一个人悲沉的声音道:“这么猛的火药只有赤焰帮才制得出来。”众人开始小声地议论。 佟晓冬从陆玄依怀中抬起头。“赤焰帮”三个字让她暂时忘记了恐惧。 “阁下的意思是这是赤焰帮做的?”一人问道。 “在下只是猜测而已。” “可是赤焰帮并没有人到这里来……”又一人道。 “说不定他们早埋伏在这里了……” “也说不准他们乔装打扮混进来……” 大家众说纷纭,似乎认定这就是赤焰帮做的。 “赤焰帮为什么要这么做?”佟晓冬大声叫道。不知道为什么,她心中认定厉青泽不是残暴得会这样残害别人的人。 大家齐刷刷地看着佟晓冬。这里并没有人认识她,但是大家都看到陆玄依对她的呵护,便猜测她一定是浮云城的人。 “晓冬,你是怎么看的?”陆玄依问道。 佟晓冬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缓缓道:“以我对厉青泽的了解,他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她的话实在没有什么说服力,但是大家都听出一点玄机来,这位貌不惊人的姑娘跟厉青泽很熟。 “当真令厉某感动啊!”山石背后缓缓走出一个青色长衫的高挑男子。 佟晓冬眼睛一亮,叫道:“厉青泽!” 这个人就是厉青泽,他一派气定神闲地站着,微笑地看着佟晓冬,仿佛这世间他只看得见佟晓冬一个人了。 “别来无恙啊,丫头!”厉青泽笑眯眯道。 “真是好久没见了,我本来想去找你的呢,可是有些事情急着要去做……” “我知道。天藏教早已派人将你的消息告诉了我。看起来你的气色不错,想必那个陆玄恩没有难为你。” 佟晓冬重重叹了口气,道:“那可真是一言难尽,以后再慢慢跟你说好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厉青泽摇摇头,道:“我也正在奇怪。本来我对这里的事情没有丝毫兴趣,可是我的属下来报说有人似乎用了本帮独有的天火雷,还伤了许多人。我就赶到这里想弄清楚事实,结果果然发现有天火雷使用过的痕迹,不过可惜我没有看到使用它的人。” 佟晓冬道:“但是有件事情我不太明白。天火雷的杀伤力很猛,又很容易被人辨识出来,显然用它的人就是想让人一眼看出这是赤焰帮的东西。而且,这个人显然也知道你一定会被天火雷吸引过来,卷入这件事情当中。可见,使用天火雷的人用心很险恶呀。这个人干嘛要把你拖进来呢?” 佟晓冬的话像投入深涧的巨石,一下子激起千层浪。大家议论的声音渐渐大了起来。毫无疑问,这件看似简单的寻宝事件越来越像一桩阴谋,把本来对这件事情没有兴趣的人也都渐渐捏在一起。 厉青泽沉吟道:“我与你的想法一样。现在可以说为了这个所谓的宝藏,江湖上几乎所有稍有势力的帮派都集中到这里来了。这确实是数十年来少见的事情。那么这个宝藏最初的发现者究竟是谁?他又怎么知道这里有宝藏?是谁留下了这批宝藏?这些都还是谜。” 一席话说得众人都默然不语。这时,不知从哪里传来“窸窸簌簌”的声音,仿佛有什么活物在草丛中穿行。众人立即警戒起来,带着兵器的手已经按在了兵器上面,似乎随时都可以拔出刀剑来。不大一会儿,草丛里猛地钻出一个人来,众人都吃了一惊,这人更是惊讶得愣住了。随即更多的人在他身后出现,很快这块空地便挤满了人。原来他们是留在那洞外的人,见里面的人进去以后就没再出来过,又不敢贸然再进山洞,便试图从另一条路绕过去,不想最终还是绕到了这山洞的出口处。 闹了半天,这座山洞并没有什么奇特之处,显然更早些时候进去的人除了死在路上的以外还有人往别的路走了。大家你望着我,我望着你,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佟晓冬对厉青泽道:“赤焰帮就你一个人吗?” 厉青泽道:“我带了几个属下,给他们交代了别的任务,他们并没有到这里来,只有我一个人。” 佟晓冬想了想,道:“现在首先要弄清楚大家究竟是怎么知道有这个宝藏存在的。” 大家面面相觑,谁都说不上是怎么知道的,只说江湖上俱是怎么传言的,仿佛一夜之间人人都在谈论此事。 厉青泽道:“我最先听说此事乃是一个月前的事情。那时我正在郴州,是我的属下来告诉我的,他们乃是从丐帮的人那里得来的消息。丐帮的消息通常都假不了。” “丐帮?”佟晓冬自来到这个世界以后,还是第一次听到“丐帮”这个组织。 “不错,是丐帮……”众人也纷纷道。 丐帮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帮派呢?他们的帮主是个什么样的人?是洪七公类的还是萧峰类的?佟晓冬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不过,她还来不及询问,一声巨响从远处传来。 众人一起朝那声音的方向望去,只见东南方向有浓烟弥漫,显然刚刚发生过剧烈的爆炸。 厉青泽的脸色变得很凝重,他沉声道:“这不是天火雷能做得到的。” 佟晓冬道:“先过去看看吧。”众人没有异议,大家便一起往那爆炸的方向走去。 这一路虽然没有什么危险,但是道路崎岖,对于练武之人来说,这样的路固然算不了什么,但是佟晓冬非但一点儿武功也没有,体力也不算很好,走起来十分吃力。好在陆玄依一直在她身旁时不时地扶她一把。厉青泽在一旁默默看着,脸上全无表情。 约摸走了大半个时辰,渐渐能够闻到硫磺的味道了,众人知道离那爆炸之处已经不远了。佟晓冬因为先前曾经见过被火药炸得粉碎的尸体,她害怕再见到那样恶心的场面,不由得心里着慌,身体也发起抖来。陆玄依轻声问道:“你怎么啦?不舒服么?” 佟晓冬摇摇头,道:“我好怕看见死人。” 陆玄依握紧她的手,道:“别怕,有我在。”他说得很轻松,却很有安定人心的作用。佟晓冬知道自己很受感动,但她更明白得约束好自己的心情,她笑了笑,不着痕迹地抽出手,道:“谢谢你。” 陆玄依脸色微黯,他本来就是个很敏感的人,自然也知道佟晓冬对自己的感情始终只停留在朋友的层面,但是他还是愿意在佟晓冬需要的时候守在她的身旁。 “停下来。”厉青泽突然沉声道。他的声音虽不大,却仿佛有种天生的威严,让人无法漠视。 所有的人都立即停在原地,就连浮云城的人也安安静静地听从命令。 “怎么了?”佟晓冬茫然地看着四周。周围很寂静,除了浓浓的火药味之外,看不出有什么异常。 “有动静……”陆玄慈忽然道:“有人正往这边来,人数还不少……” 厉青泽脸上露出一抹赞赏的神色,道:“陆公子好耳力。看来先前那声巨响吸引了不少人。” 佟晓冬凝神静思片刻,忽然灵光一闪,叫道:“为什么要把大家都吸引到这里来?”现在没有人再去管什么宝藏了,因为谁都认为这个宝藏只不过是个噱头,而制造这个噱头的人也只不过想借此把大家都吸引过来罢了,他似乎又担心大家太过分散,于是又故意用大动静把大家集中到一起来。但是,这个人究竟是谁?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偌大的空地上此刻因站满了人而显得格外狭窄。大家面面相觑,不知道聚集在这里究竟为了什么。佟晓冬望着黑压压的人群,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受。但有一点她觉得很有趣的是,自从她来到这个世界以后,所结识的朋友此时几乎全聚齐了。 佟晓冬的目光从自己所熟识的人身上一一扫过。游龙庄的人到了,自然少不了那个绝世美男子黄凤岐。黄凤岐看了佟晓冬一眼,他微微一笑,但并没有跟佟晓冬打招呼。佟晓冬注意到他身边有一个相貌清秀的女孩子,看上去两人的关系很亲密,那女孩子一直紧挨在黄凤岐身边,两人不时低语。佟晓冬的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有点失落,又有种轻松感。厉青泽的手下此刻也集中了,人数虽然不多,但从服色上看似乎都是帮中极有身份的人,其中韩豹、席鹰等人佟晓冬俱是认得的。金刀门的盛承威领着他的门人灰着脸躲在角落里。崆峒派掌门人沈天涯被他的弟子们簇拥着,他显然认出了佟晓冬,也朝她点头微微一笑。 第三十三章 浩恩城(三) “欢迎各位来到断魂岗。”一个极清丽的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众人四下里张望时,一道白色的人影如同一只巨大的白蝴蝶从空中翩然落下。人群中霎时分开一条道路,那白衣丽人缓缓步入人群中央。 “秋水寒!”佟晓冬失声道。 秋水寒的美貌令在场的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她的目光从每一个人身上扫过,浅笑道:“实在不好意思得很,贱妾把各位从天南海北千里迢迢地引来,其实只不过想给大家说一段往事。这往事虽然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年,但与各位多少都有些关联,倘若让这段往事就此尘封,似乎也很对不起各位。所以,这些日子如果让各位饱受奔波之苦,也恳请见谅。” 众人默然不语,知道闭月宫本就是一个很神秘的门派,而其宫主秋水寒的来历则更不为人知晓了。此时此刻,只怕也只有佟晓冬一个人知道秋水寒的身世,但是她的父母究竟是谁,如何被人灭门的,佟晓冬也不知道。她隐隐觉得秋水寒要说的往事就跟她的家门有关。这两个月,想必秋水寒已查清了灭门的真相。如果真是这样,倪靖安应该也会在这附近。那么,那个面有残疾的白如冰是否也在呢?佟晓冬不由得凝神静听。 秋水寒美目在众人脸上流转一遍,脸色忽然一整,声音也变得低沉起来。“二十三年前,苏州倪家庄发生了一件灭门惨案,全庄上下一百多口人惨遭杀害。不知道各位可曾听说过?” 在场的诸人中有些年长的确也听说过这桩案子,脸色不由得一变。 “倪家庄在江湖中虽算不上什么名门大派,却也是富甲一方、有口皆碑的。但是二十三年前,一伙歹徒闯进山庄,见人就杀,逢物便抢。一夜之间,山庄被洗劫一空。这伙歹徒究竟是什么来路?他们怎么有这么大的能耐能够屠杀倪家满门?” 秋水寒冷冷说道,众人心中也满是疑惑。 “不错,到底是什么人能够把偌大一个山庄,一百多口人不费吹灰之力就灭了?普通的江湖匪类断然是做不到的。倪家的武功自成一派,尤其以内功见长,这是世人皆知的。可是当这伙歹徒闯进山庄的时候,全庄上下竟无一人有还手之力,显然此事的发生经过了极其周密的布置。而那主使者也定然与庄主十分熟悉,否则怎么能够轻易得手?”人群中竟有一个男子的声音缓缓说道。 众人慌忙寻那说话之人,却见一道青色的人影如轻烟般地飘落在秋水寒身旁。他与秋水寒面目有六七分相似,俊眉星目,卓尔不群。 “啊,倪……”佟晓冬险些喊出声音来。 来人正是倪靖安。他与秋水寒本是失散多年的兄妹,两月之前,他俩先后离开魑魅宫后便再无消息。佟晓冬怎样也想不到竟会在这里看到他们。 众人大多不认识倪靖安,纷纷窃窃私语,猜测他与秋水寒的关系。 倪靖安缓缓道:“在下魍魉宫主人鬼冥。” “也是我的兄长。”秋水寒紧接着道。 众人不由得哗然。魍魉宫甚少在江湖上走动,所以知道的人也极少。但是谁也想不到名动江湖的天下第一美人秋水寒竟然与这俊美男子是兄妹。看他们面目相似,谁也不会怀疑这件事情的真实性。 议论之声渐渐平息之后,倪靖安又看了众人一眼,继续往下说。 佟晓冬凝神静听,想知道后来又有些什么事情发生,突然她脑袋一昏,便失去了知觉。周围的众人都聚精会神地听鬼冥说话,谁都没有注意到佟晓冬正被两名女子挟持到了场外。那两名女子把昏迷的佟晓冬塞进一顶小软轿中,飞一般地隐没在树丛中了。 佟晓冬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她摇摇尚有些沉重的头,已不是头一回遭遇绑架的她也不惊慌,仔细打量身处的这间小屋子。这屋子小而简陋,窗子用木条钉死了,斑驳的木门关得很紧,外面想必也已经锁上了。她看见自己身下是一块破旧的木板,只要她稍微动一下,木板就会发出刺耳的“吱嘎”声。 佟晓冬高声叫道:“有人吗?有人吗?” 喊了半天也没有人回应,更不见外面有半个人影,只有淡淡的月光透过窗子的缝隙,在地上映出支离破碎的影子。 佟晓冬走到窗子边,踮起脚努力往外看,只能看到密密的丛林,黑乎乎一片。她不由得垂头丧气地回到床边坐着,感觉腹中空空,这才想起自己似乎已一整天没有进食了。此刻,她既不知道是谁把她绑架到了这里,也不知道对方绑架她有何企图。但她不愿就这么空坐着,便在脑海中将自己所认识的人一一过滤。她想了许久,觉得最有可能绑架她的就是浩恩城了,毕竟浩恩城曾经打过她的马的主意。除了浩恩城外,她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人有必要用这种卑劣的手段。以往她虽然也被多次劫持,但受到的待遇都还算不错,这次可算得上是凄惨的了。到这个世界来以后,佟晓冬经历了许许多多的事情,早已不像在二十一世纪的时候那样脆弱了。这个时候,她想到这一年来的种种遭遇,竟是欢笑多于悲伤,即便是当时很难过的,事后想想也颇好笑。 胡思乱想了许久,也不知道究竟到了什么时辰,她隐约听到有鸡鸣的声音,那就表明离这不远的地方有人家。屋子里早已不似先前那般漆黑了,佟晓冬来回踱步,不知道绑架她的人究竟要做什么。这一夜未睡,她也觉得有点困了,索性又躺回床上睡觉。朦朦胧胧中,佟晓冬似乎听到吵吵嚷嚷的声音,身体仿佛也被用力推搡着。她难受地睁开眼睛,就觉得眼前有一大片阴影挡住了视线。 “快起来!”一个粗声恶气的女人声音吼道。 佟晓冬几乎是被拖着跌下了床。现在她完全清醒了,身体的疼痛明白地告诉她,这些人不会善待她。 “快点吃了好上路。”女人粗暴地丢下一句话后就出去了。 佟晓冬看了看桌子上的一碗黑乎乎的粥样的东西,心头一阵恶心。没过多久,那女人又进来,瞪着她道:“吃完了没有?要走了。” “要去哪里?”佟晓冬赶紧问道。 女人哼了一声道:“放心,不会要你的命。”她看到桌子上的碗丝毫没有动过的痕迹,显得很生气,吼道:“还在磨蹭什么?还没吃?” 佟晓冬忙道:“我不饿。” 女人冷笑一声,道:“不吃拉倒。待会儿饿了可没东西给你填肚子。”说完,女人摆摆手道:“走吧。” 佟晓冬有气无力地跟在她后头走出屋子。天色早已大亮,天空中云层很厚。佟晓冬忍不住问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女人不耐烦道:“你话真多。快交巳时了。” 佟晓冬心里默念,原来都快到中午了,不知道玄依他们是否知道自己被人掳走的事情。她又想到自己离开春桃他们已经一天一夜,不知道他们现在正在做什么,是不是正焦急地到处找她呢?想到自己的鲁莽,佟晓冬就有些自责。 沿着密林中的羊肠小路走了好一会儿,佟晓冬终于看到一片庄园,青的瓦,灰的墙,墙外还种着修竹。这似乎是一个大户人家,暗红色的大门外守着四个魁梧的大汉。 那些大汉看见女人过来了,微微点点头,道:“朱大娘回来了。” 佟晓冬默默观察这里的地形,发现这里十分隐蔽,人烟也颇稀少,倒不知她先前听到的鸡叫声是不是这里传出去的。跟着朱大娘进了庄子,只见里面规模甚大,大大小小的房子连成不规则的一片,还有些山石流泉,似乎都是天然的。佟晓冬不由得暗暗赞叹,这可真是块宝地,完全可以和陆玄思的竹喧别院相媲美了。 沿着崎岖的小路又走了好一会儿,朱大娘终于在一间八角亭子外停了下来。佟晓冬看到亭子里有个华服男子,正是与她打过交道的安若素。 “佟姑娘,我们又见面了。”安若素阴冷地笑道。 佟晓冬很厌恶这样龌龊的神态,她装作很不解的样子,道:“安公子,怎么是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安若素嘿嘿笑道:“在下先前不知道佟姑娘是天藏教的贵客,没有好好款待,实在过意不去。” 佟晓冬想讽刺他两句,但看他那种阴狠的笑脸,决定还是不要惹怒他的好,便微笑道:“哪里。安公子对我很客气啊,倒是我还觉得不好意思呢。” 安若素又道:“昨天在下没来得及到这里,底下人可有难为姑娘?” 佟晓冬道:“没有。我一晚上都很清静。”这倒是实话,她连一个活物都没有看到。 第三十三章 浩恩城(四) “那就好,那就好。”安若素点点头,朝向朱大娘,道:“给佟姑娘安排一个上好的房间,可别怠慢了我们的贵客。” 佟晓冬愕然地看着他们为她准备的“上好”的房间,一股恐惧感从脚底直窜脑门。这哪里是给人住的,这分明就是集中营式的牢房。几根粗壮的木桩搭成的牢门后是一间低矮潮湿的土屋,毛糙的土墙上钉了一排楔子,上面挂着各种各样的刑具。这些泛着幽光的铁器仿佛凝聚着无数怨咒的恶灵。 朱大娘冷笑道:“房间还没整理好,姑娘先在此处休息片刻。” 佟晓冬根本笑不出来,她知道,他们故意带她到这里来,肯定对她有所求,肯定必须要她答应,她根本没有讨价还价的资格。 安若素似乎并没有佟晓冬想象中的那么心急。佟晓冬在真正的上好的房间里住了整整三天才又看到安若素。这三天里她过得确实很舒服,每天锦衣玉食,还有两个看起来乖巧可爱的小姑娘服侍她,给她带来了很多乐趣。 安若素还是在那间八角亭子里和佟晓冬见面。“佟姑娘的朋友们似乎在找姑娘。为了让他们相信姑娘现在过得还不错,是不是应该给他们带件信物报个平安呢?” 佟晓冬心头一凛,不解他为何这么要求。“我不明白……” “哦?在下没有说清楚么?姑娘身上就没有什么东西能让他们一眼认出来的么?” 佟晓冬猜想他或许是在和什么人谈判,以她作为要挟,为了让对方相信自己确实在浩恩城手上,所以需要一件东西作为凭证。 “这个……我身上可没有什么东西呀。”佟晓冬有些为难。她并不想拒绝安若素的要求,因为她知道自己没有资格拒绝。但是她身上确实什么都没有,就算把她的胳膊腿卸了去,别人也未必认得。 “是吗?在下明白了。”安若素一笑,“伶儿和俐儿那两个丫头没偷懒吧?” 佟晓冬知道他说的是服侍她的那两个小丫头,不由得温柔一笑,道:“她们很好,我很喜欢。” 安若素没再说什么。佟晓冬却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果然,晚饭的时候,伶儿端了一个黑漆漆的盒子进来。她的脸色灰白得宛若死人,目光涣散,仿佛被人抽去了灵魂。 佟晓冬吃惊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伶儿一言不发地打开盒子,目光直直地看着前方。佟晓冬好奇地往盒子里看。黑色的金丝绒盒底上搁着一只白生生的手——刚剁下来的血尚未完全凝固的嫩手。 佟晓冬顿时觉得一股恶心感直冲喉头,她忍不住剧烈地呕吐起来,但吐出来的只有苦胆水。 伶儿的眼中迅速涌出泪水,一颗一颗直往下掉。 佟晓冬终于呕得筋疲力尽,连一口唾沫都呕不出来了。她吸吸鼻子,颤声道:“是……俐儿的?安若素干的?” 伶儿的喉头传出闷闷的哭音。佟晓冬迅速盖上盒子,她觉得身体里似乎有无数个火弹在爆裂。如果安若素此刻在她面前,她一定会用自己的十指把他的脸撕碎。 佟晓冬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道:“告诉安若素,我要见他。”她略顿了一会儿,轻轻抱着伶儿,温柔地道:“我一定会为俐儿报仇。一定!”伶儿迅速抹掉眼泪,端着盒子出去了。 安若素似乎并不急着见佟晓冬,所以佟晓冬足足饿了一整天才在先前的那间亭子里见到了他。 佟晓冬实在吃不下任何东西,她一想到那只脱离了生命体的手,胃就剧烈地抽搐。 “佟姑娘这么急着找在下有何吩咐?”安若素一副安之若素的神态。 佟晓冬已经用自己的幻想把眼前这个阴险的人撕成了千万片。她冷冷一笑,道:“昨天看到了一件很特别的东西,真让人感慨,所以就想和安公子分享一下我的感受。” 安若素十分意外佟晓冬的反应,微顿了片刻,干笑道:“哦?是吗?” 佟晓冬笑了起来,笑得有些凄厉。“安公子前几天不是想找我要件信物,好让大家认得出我吗?” 安若素嘿嘿冷笑两声,道:“不错,佟姑娘有何信物?” 佟晓冬支着自己的下巴,森森道:“就是这个。我这张脸拿出去,好多人都认识呢。你要给谁看?浮云城?天藏教?赤焰帮?魑魅宫?哦,还是惊鸿公子或者秋水寒?他们可都认得这张脸呢。你要?拿去吧!” 安若素直直地盯着眼前的女人,眼睛里闪烁着妖异的光芒。此刻的佟晓冬也因受了那只断手的刺激而神经有些错乱,她一直在隐忍,隐忍着不要冲上去撕扯安若素的脸,所以,她只好笑,一直笑。 这诡异的气氛只持续了片刻,一个突兀的声音在亭外道:“大总管,城主要见佟晓冬姑娘。” 安若素敛起了目中的妖光,淡淡道:“好,我马上带佟姑娘去见城主。”他缓缓站起身,淡笑道:“城主要见姑娘,要劳动姑娘玉趾了。” 佟晓冬挺直了脊背,僵硬地站起来,跟在他后头。 虽然也是一城之主,但诸葛雷和陆奇峰是截然不同的类型。诸葛雷看上去五十多岁,脸色阴沉,黑而瘦的脸庞让人顿生不快。 “你就是大名鼎鼎的佟晓冬?”诸葛雷坐在黄花梨木椅子上,冷冷地道。 佟晓冬冷笑道:“连阁下都听说过我的名字,那我确实是个大名鼎鼎的人呢。” 诸葛雷定定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道:“倒是个伶牙俐齿的丫头。”他转头看向安若素道:“你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安若素道:“各派都已经聚集在断魂岗了。” 佟晓冬心里猛地一沉,直觉他是在说秋水寒把各派召集起来的事。难道浩恩城也有什么企图么? 诸葛雷哼了一声,再没说什么。他又把目光锁在了佟晓冬身上,阴冷的声音道:“你打算怎么处置这丫头?” 安若素道:“城主若不反对的话,我想把她安置在东阁。” 诸葛雷眉头微动,道:“你想收了她?太急了点吧?” 佟晓冬吓了一跳,猜得出“东阁”是安若素住的地方。她觉得和安若素这么变态的人待在一起一定很恐怖,现在她在脑海里迅速构思应对方案,万不得已的情况下,她不惜和安若素同归于尽,也决不允许自己被他碰到一根汗毛。 安若素笑道:“城主误会了。属下以为,佟姑娘既然与天藏教有深厚的渊源,自然不能太怠慢了。” 诸葛雷也露出和安若素一样诡异的笑容,微微颔首,道:“嗯,按你的意思去办吧。” 佟晓冬冷冷瞪着安若素,恨不得立刻找把刀来劈死他。 东阁确实是安若素住的地方。这里没有佟晓冬想象中的俗艳或者华丽,相反的,还相当素雅。屋子不算很大,三间四进,中间隔着个小天井,天井中有口水井,屋子的檐下有下水槽,正好可以接住屋檐上流下来的雨水。下雨天的时候坐在屋檐下听雨,想必极有情致。 安若素见佟晓冬立在檐下发呆,也停下步子,默默看了一会儿,笑道:“佟姑娘若喜欢这里,那就太好了。” 佟晓冬冷冷望了他一眼,没有出声。 安若素拍拍手,后屋里鸟袅娜娜地闪出个风姿绰约的女子。那女子妩媚笑道:“爷回来了么?路上可辛苦了。” 安若素道:“这位佟姑娘是我们的贵客,好好伺候着,不要怠慢了。” 他看向佟晓冬道:“她叫尹芙蓉,是东阁里的总管。佟姑娘有何吩咐只管找她就是。” 尹芙蓉立即笑眯眯地道:“奴家早听说有位贵客要来,今日得见,果然出众。厢房已经收拾好了,姑娘可要先去歇息?” 佟晓冬狐疑地看着安若素,不知道他心里打什么主意。 安若素道:“佟姑娘可以先去厢房休息片刻,稍后在下再来探望姑娘。” 佟晓冬便跟着尹芙蓉往后屋去。她的房间在最后一进的西面厢房,因为这个时候太阳还没有转过来,所以屋里光线不甚明亮。佟晓冬粗略打量了一下房间,各样陈设都很齐全,仿佛随时都有人住在这里。屋子里还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薰香味,佟晓冬立即警觉起来,生怕是迷香之类的东西。尹芙蓉笑眯眯地跟在她后头,道:“姑娘觉得这里如何?这床上的被褥枕头都是崭新的呢,贴上喜字都可以作洞房了呢。呵呵……”她似乎觉得自己说得很有趣,不由得笑出声来。 佟晓冬有些嫌恶她的聒噪,淡淡道:“如果没有什么事的话,我想单独休息一下。有喝的水吗?” 尹芙蓉仿佛一点儿都没感觉到佟晓冬的冷淡,依旧笑呵呵道:“马上就有小丫头来侍候,请姑娘稍候。” 第三十三章 浩恩城(五) 果然不多时,就有一个年纪不过十四五岁的小姑娘端着茶壶进来了。这小姑娘利索地倒了杯茶送到佟晓冬的手上,低眉顺眼的,十分乖巧的样子。佟晓冬不由得想起伶儿俐儿姐妹俩,心中惨然。她默默地接过茶,道:“你们都出去吧。” 小姑娘欠身道:“是。奴婢名叫莲儿,就在门外侍候着。” 尹芙蓉又说了几句客套话,扭动着腰肢出去了。 屋子里彻底清静下来。佟晓冬长叹口气,不由得格外惦念起鬼幽来。没有过多久,只听见莲儿的声音道:“爷,姑娘在休息呢。” 那安若素径直进了屋,不理会佟晓冬微微吃惊的神情,径自在桌旁的凳子上坐下。 佟晓冬站在离他稍远的地方,不悦道:“有事吗?” 安若素道:“我先前还真是小看了你。”他这会儿说话全没有在人前的那般客气,仿佛佟晓冬就是他屋里人似的。 佟晓冬不喜欢他这种语气,微皱着眉头道:“怎样?” 安若素道:“把马换走那主意是你想出来的?你把我当山贼了?” 佟晓冬不解他是何意,只狐疑地瞪着他。 安若素站起身,朝佟晓冬走过去。佟晓冬本能地就往后退。安若素不由得哈哈一笑,道:“这么怕我?” 佟晓冬后背抵着窗子,道:“那只手是不是俐儿的?” 安若素阴恻恻地一笑,道:“不错。很巧的一只手,是么?” 佟晓冬惨然一笑,道:“真是可惜。断下来容易,续上去却不可能了。” 安若素笑道:“你不是夸她们姐妹心灵手巧么?把那只巧手断下来,不就永远是你的了?” 佟晓冬怒极而笑道:“说得对极了。阁下这颗心也巧,何不也剜出来给我做个纪念呢?” 安若素哈哈笑道:“有趣有趣。你想要我的心么?”他说着,又朝佟晓冬走近了两步,离佟晓冬已经不足一尺远了。 佟晓冬退无可退,只好死死瞪着他,道:“你有什么事就快说,我很累了,要休息。” 安若素的目光在她脸上流转一遍,道:“你长得虽不如我那些姬妾美貌,却还有趣。我本不打算这么急着要你的,现下看来我倒有些等不及了……” 佟晓冬心里着慌,声音都不禁微颤起来,道:“你休想!你若敢碰我一根汗毛,天藏教、魑魅宫和浮云城都不会放过你。” 安若素失笑道:“那又如何?他们现在能飞过来么?”说罢,竟作势要扑上来。 佟晓冬断然想不到这个人竟无耻到这种地步,当下来不及细想,身体一闪,就往旁边躲。 安若素身形闪动更快,眨眼间就把佟晓冬箍在自己双臂间。佟晓冬不由得大叫道:“放开我!”她头脑中一团混乱,两只拳头只管胡乱挥舞。 “你这是干什么?”一个极冷的女子声音从门口传来,打断了安若素的举动。 安若素缓缓松开佟晓冬,整了整衣裳,才慢腾腾地面向门口,道:“不知夫人到此,恕属下有失远迎。” 佟晓冬感激地看向这及时解救了自己的女子,却迎上女子怨毒的目光。她心中一凛,感觉到这女子对自己似乎有极大的敌意。 女子冷冷道:“我来得可真不是时候,坏了安总管的好事了。” 安若素讪讪一笑,道:“岂敢岂敢。夫人怎么不去陪城主,反倒到寒舍来了?” 女子似乎有些生气,狠狠地抿抿唇,道:“我听说魑魅宫的大小姐在你这里,我一时好奇,想来瞧瞧到底是怎样一个大美人。” 安若素笑道:“夫人真说笑了。夫人的美貌天下谁人能及?这种庸脂俗粉哪值夫人一看?” 女子听到这话,脸上才微微露出些笑意,声音却还是冷冷的,道:“以安总管的人材,从来都是女人们投怀送抱的,倘若人家小姑娘不乐意,安总管可不要太勉强,免得坏了名声。” 安若素嘿嘿干笑两声,道:“是,夫人教训得是。属下记得。” 女子极轻蔑地看了佟晓冬一眼,转身离开了。 安若素见她去得远了,这才看向佟晓冬。佟晓冬连忙闪到门口。安若素冷冷一笑,竟扬长而去。 佟晓冬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道那女子和安若素之间是怎么回事,倒觉得自己似乎演了一场闹剧。这一天直到夜晚都还太平,佟晓冬这几日也是身心俱疲,总算沉沉地睡了一宿。第二天早上也没有任何人来打扰她,直到辰时尽了才醒。 侍候她的丫头莲儿在门口呆坐着,听见屋里有动静,赶紧进了屋子,道:“姑娘起来了么?” 佟晓冬一看见她就想起了伶儿姐妹,不由得道:“你认识伶儿和俐儿么?” 莲儿点点头,却没有说什么。 “你跟她们熟么?” 莲儿摇摇头,还是不说话。 佟晓冬道:“那你知道多少关于她们的事?比如最近她们有没有发生什么事情?” 莲儿还是摇摇头,道:“奴婢不知道。这儿的规矩是下人们之间不得互相讯问。” 佟晓冬了然地“哦”了一声,不再难为她。洗漱之后,莲儿端来了粥点。佟晓冬无甚胃口地喝了几口,长长地叹了口气。莲儿站在一旁,并没有立即退下。佟晓冬觉得她似乎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不觉道:“是不是有话想说?” 莲儿道:“今天天气甚好,姑娘何不到外面走走?” 佟晓冬狐疑地看着她,道:“我可以去外面走走么?” 莲儿道:“只要不出山庄,四处走走无妨。” 佟晓冬心有所动,便道:“好吧,你带我随意走走吧。”莲儿收拾了碗筷,领着佟晓冬出了东阁。 之前安若素把她带到这里来时,走得甚是匆忙,她也未曾看清楚路径。此刻只是信步而行,佟晓冬才看明白这里的布局。这里山势起伏,各处院落如星罗棋布,密密麻麻,似乎楼阁很多,却又鲜少见到人影。此时正值盛夏,本是树木葱茏的时节,但这里却看不到多少树木,倒是山庄外丛林幽深。佟晓冬不禁想起了魑魅宫,甚是想念宫中的生活,更想念鬼幽。 莲儿转过了几处院落的外墙,脚步明显放得慢些了。佟晓冬本能地警惕起来,不由得停在莲儿的后面。莲儿微欠着身子,仿佛在听候佟晓冬的吩咐。佟晓冬正要说什么,忽地听见有人在院墙的另一边说话,她连忙屏气凝神,侧耳倾听。 但听得一个女子严厉的声音道:“你昨晚去总管房里做什么?” 另一个女子声音道:“安总管命人炖了参汤,叫奴婢送去。奴婢未敢久留。” 佟晓冬心里一惊,听出那女子的声音是伶儿的。而先前那女子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有些耳熟,却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听到过。 女子冷哼道:“少在我面前摆出这副楚楚可怜的模样。若叫我发现你有什么不规矩,别怪我心狠。” “奴婢不敢。”伶儿忙道,声音中充满了畏惧。 未过多时,那女子似乎走了,伶儿则利索地转出院墙来。佟晓冬本想避开,但已来不及。伶儿看见她们两人,仿佛早已预料,朝莲儿使了个眼色。莲儿微微点头,一闪身不知道去了哪里。 佟晓冬冷冷看着她们两个诡异的行为,站在原处,看伶儿究竟想做什么。 伶儿朝佟晓冬微一欠身,低声道:“听莲儿说姑娘曾问起奴婢姐妹,多谢姑娘关怀。” 佟晓冬自然知道她们这么安排绝非只是为了表示谢意,便道:“刚才那个女人是谁?”伶儿道:“是城主夫人。” 佟晓冬蓦地想起昨天突然出现在东阁的美貌女子,当时安若素似乎就称她为“夫人”,先前那女子的声音似乎也颇像那“夫人”。佟晓冬心中隐隐有些不安,城主夫人和安若素之间仿佛有种不可告人的秘密,她似乎明白一些,但需要时间来细细斟酌。 伶儿道:“姑娘难道不想离开这里么?” 佟晓冬心头一动,道:“你有办法?” 伶儿凑近佟晓冬耳朵,悄声道:“夫人和安总管私通日久,城主还不知道呢。夫人要安总管杀了城主……” 佟晓冬吃了一惊,半晌说不出话来。 伶儿的眼中射出怨毒的光芒,道:“奴婢但求和妹妹过半生安稳日子。” 佟晓冬道:“那俐儿的手……” 伶儿颤声道:“那是夫人的意思。因为安总管瞧上了俐儿,夫人要安总管表示忠诚,就要安总管……”她已说不下去。 佟晓冬豁然明白。安若素正打算威吓自己,于是利用向城主夫人表示诚心的机会,断了俐儿的手。真是一举两得。这对狗男女! 佟晓冬深深吸了口气,道:“我仔细想想,想好了会让莲儿告诉你的。” 第三十四章 生存之道(一) 伶儿道:“姑娘对这里不熟,恐怕一时半刻也难有办法。奴婢已有一计……”于是在佟晓冬耳边低语数句。佟晓冬迟疑片刻,终于点点头。 佟晓冬忐忑不安的在屋里来回走动, 莲儿去请安若素有一会儿了,看来事情果然没有事先预想的那般顺利。安若素若不来,她要怎么勾引他呢?那么城主夫人又怎么来搅局呢?城主又怎么来发现他们两个人的奸情呢?唉,真是一团乱麻! “姑娘。”莲儿终于回来,脸色不太好。 “怎么?安总管不肯来吧?”佟晓冬心里微微松了口气。 “安总管说要姑娘过去。城主正在宴请客人,安总管走不开。” 佟晓冬心头有些疑惑,缓缓道:“一定要今天吗?万一城主发现这一切都是事先预谋的,会不会一怒之下杀了我们?” 莲儿微微一怔,随即道:“姑娘不是想尽早逃出去么?” 佟晓冬不由得叹了口气。确实,这正是她现在最渴望的事情。于是她不再犹豫,调整好呼吸,随莲儿往城主设宴的云授阁去。 云授阁外灯火辉煌,人影憧憧,里面正在举行宴会。佟晓冬早已从伶儿那里得知今天城主要款待重要的客人。她们认为在这样重要的日子里让城主发现夫人与安总管的奸情,一定会怒不可遏,城中一定会大乱。混乱之中,她们就可以趁机逃出城去。尽管这个计划听起来不错,但佟晓冬还是觉得世事难料,人心难测。 安若素远远看到莲儿引着佟晓冬进了阁,在城主耳边低语片刻,城主微微点了点头。坐在城主身旁的夫人冷冷地瞪着佟晓冬,似乎极不欢迎她。 佟晓冬在莲儿的带领下径直到客座坐下,然后把目光转向了对面的客人。这是一个令人惊艳的美男子,精致的五官,妖冶的气质,很动人心魄。佟晓冬在片刻的恍惚之后回过神来,朝对方点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 安若素淡笑道:“潇湘郎君,请容在下介绍一下这位姑娘。” “我还是自我介绍吧。”佟晓冬忽然打断他的话,“我姓佟,人冬佟,名晓冬,拂晓的晓,冬天的冬。我是一个孤女,目前寄居在魑魅宫,和天藏教教主夫人是结义的姐妹。” 潇湘郎君微挑眉头,浅笑道:“幸会!” 城主冷森森的声音道:“佟姑娘在江湖上颇有名气,潇湘郎君隐居世外,恐怕还不曾听说过。” 城主夫人忽然娇笑道:“贱妾听闻潇湘郎君身侧常伴美人,这次却只身出行,旅途中定然寂寞。何不让这位佟姑娘作陪,聊以解忧呢?” 佟晓冬暗想:“这个女人可真不要脸。”冷笑道:“夫人这话可不对了。我在这里是客人,这位公子也是客人,哪有客人陪客人,主人作壁上观的道理?” 潇湘郎君亦笑道:“夫人的美意本座心领了。佟姑娘想必早已名花有主,本座还是不夺人所爱的好。” 城主夫人轻轻一笑,没有再说话。 安若素道:“城主,属下还有公事,先行告退了。”说罢,缓缓退出阁去。临去之时,朝佟晓冬使了个眼色。佟晓冬莫名其妙,不解他是何意。 莲儿在一旁道:“姑娘不是说身子有些不适么?要不要早些休息?” 城主夫人冷冷道:“哦?身子不舒服?要不要请个大夫看看?” 佟晓冬道:“不必了。”说罢,跟那潇湘郎君道了声“告辞”,也退出阁去。 莲儿便又领着佟晓冬往后院转去。后院有些稀稀疏疏的花木,在夜色中显得凄凉又诡异。佟晓冬走了几步,忍不住道:“这到底是要干什么呀?” “这话该是在下问姑娘才是。”安若素不知道从那个角落里钻出来,突然出现在佟晓冬面前,把她吓了一跳。 佟晓冬强作镇定,道:“原来是安总管啊。”她脑中迅速组织语言,不由得有些窘迫道:“我正好……要找安总管呢……” 安若素靠近她几步,笑道:“佟姑娘有何吩咐,尽管明言。” 佟晓冬沉吟道:“那个潇湘郎君是什么来头,好像是个世外高人呢。” 安若素道:“不错,确实如此。潇湘郎君向来隐居在湘水畔,鲜少涉足江湖。” “哦,他看起来年纪不很大呀。” 安若素哈哈一笑,道:“潇湘郎君的驻颜之术乃天下一绝,就是当年的魔宫主人恐怕也不敢说能出其右。” “是吗?那他到底有多少岁了?”佟晓冬还真是好奇。 安若素冷眼觑着她道:“怎样?姑娘莫非也动心了?这也难怪,世上凡是见过潇湘郎君的女子没有不对之倾心的。” 佟晓冬淡淡一笑,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动心倒还谈不上,我只是比较好奇而已。真正论起来,我还是觉得惊鸿公子黄凤岐更胜一筹。”她说的确实是心里话。大约得不到的总是最好的,虽然是她拒绝了黄凤岐,但在她心里,还是对此有点遗憾的。 安若素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她,忽然道:“佟姑娘来这里几天了,还没有好好转转吧?不如就让在下作向导,带姑娘随意走走?” 佟晓冬正愁不知跟他说什么好,见他主动提议,自然没有异议。 两个人便信步走起来,莲儿也知趣地退下去了。 夜色很浓,周围一片寂静,没有人说话,气氛显得有点儿尴尬。佟晓冬只好想心事,来排遣这种无措感。她想到了好几个这样的夜晚,想到了那些曾与她在夜色中漫步的人,一切都朦胧得如同一场梦境。“唉……”佟晓冬不禁幽幽叹了口气。 “叹什么气呢?”安若素道,语气又变得随便起来。 佟晓冬觉得这个人身上似乎隐藏着什么秘密,总显得神秘莫测,但是他的这种神秘感让她毫无探究的兴趣。佟晓冬道:“我在想怎样才能离开这里。我的同伴们一定找我找得很着急。” 安若素冷笑道:“这里难道不好么?我听说魑魅宫地处穷山恶水,难道那里比这里好么?” 佟晓冬失笑道:“听你这意思,似乎是要让我长住这里了?” 安若素道:“不错。我已经跟城主请求过了,半个月后我们两个就拜堂成亲。” “什么?”佟晓冬吓了一跳,直直地瞪着安若素,“你说胡话吧?我跟你又不熟,更没有感情基础,怎么能够结婚?” 安若素道:“那又有什么关系?这世上大多数夫妻结婚前都是不认得的。而且以我在浩恩城的身份,和你也算相配。” 佟晓冬不想跟他纠缠这个问题,心里只着急城主夫人为什么还不出现。按计划,城主夫人该气势汹汹地出现在他们面前,然后闹得鸡飞狗跳,她们才有机会逃出这里呀。 “两位好雅兴呀。”一个优雅的声音蓦地从一旁传来。、 佟晓冬又吓了一跳,觉得自己的心脏似乎有些不胜重负了。 黑暗中缓缓转出个颀长的身影。“是是……”佟晓冬吃惊地瞪着潇湘郎君。 “这么快就忘记我了?佟姑娘。”潇湘郎君半是玩笑半是揶揄道。 “不不是,只是有点意外。”佟晓冬干笑道,觉得被算计的人好像不是安若素,而是自己。 “潇湘郎君还不曾休息么?”安若素欠身道。 潇湘郎君径直走到佟晓冬的面前,道:“今宵夜色如水,想请佟姑娘陪在下走走。不知佟姑娘肯否赏光?” 佟晓冬看着他俊美得近乎妖孽的脸,觉得心慌意乱,一双眼睛都不知道往哪儿看好。 安若素冷冷道:“佟姑娘,潇湘郎君在征询你的意思呢?”“啊?我……我很累了,想休息了。”佟晓冬突然道,她不想再玩这个无趣又无章法的游戏了,现在她只想一个人静一静,思索一下对策。 安若素挑衅似的看着潇湘郎君,仿佛一个胜利者。潇湘郎君却轻轻一笑,道:“请恕在下唐突了。安公子,既然佟姑娘想休息,在下也不打扰了。不过……”他略一停顿,接道:“佟姑娘恐怕不能与阁下拜堂了。在下相信,佟姑娘有更好的选择。” 佟晓冬吃惊道:“你、你都听见了?” “哼!那么大的声音,不就是要人听见的么?”计划中的女主角终于姗姗来迟。城主夫人阴沉着脸缓缓走过来。 场面看起来有些诡异。安若素微微侧着脸,一副与我无关的神态。潇湘郎君依旧浅笑着,朝城主夫人点了点头。佟晓冬不知所措地看着这些人,不知道自己究竟该扮演什么样的角色。而且,更诡异的是,刚才明明还很昏暗的地方,此刻却莫名其妙地多了些打灯笼的人,似乎是跟着城主夫人来的。情况似乎和伶儿说的有些不同。这个时候不是应该只有城主夫人一个人出现么?这么多人在场,城主夫人会不顾一切地闹么? 第三十四章 生存之道(二) 佟晓冬摸摸自己的鼻子,决定做个局外人。 城主夫人把头转向一副事不关己模样的安若素,厉声道:“你这么快就忘记了跟我发过的誓么?竟然还想娶别的女人!” 佟晓冬心头一动,觉得事情的发展似乎又峰回路转了。 安若素皱起眉头,道:“夫人说话要慎重。属下不知对夫人发过什么誓言。” 城主夫人凄笑道:“你当初拼命勾引我,好叫我和你同谋,谋害城主。你难道忘记了么?” 佟晓冬吓了一跳,不知道城主夫人为什么现在就撕破脸说这些话。 安若素顿时暴跳如雷,狂叫道:“你血口喷人!分明是你这女人不知羞耻引诱我。你不是嫌弃城主年老体衰么?这会儿居然反咬一口!” 城主夫人道:“就算我确实曾对你动过心,但是我也早看穿了你的为人。我又不是傻子,难道看不出谁对我真心,谁对我假意?我自幼蒙城主收养,悉心教导,纵使我对城主没有男女之爱,也有孺慕之情。我怎么可能答应你去谋害城主?本来我不想揭穿你的诡计,但我见不得你又去勾引无辜的女孩子,所以不得不……”她突然不说话,目光变得惊恐起来。安若素因为面对着她,所以此刻不由自主地回头。 “城主……”城主夫人惊慌失措地绕过安若素,奔到城主面前,失声痛哭起来。 诸葛雷脸色阴沉,仿佛暴风雨来临前的天空。佟晓冬真想找个地方躲起来,她实在不想被卷进这场风暴。 “诸葛城主,这似乎是阁下的家事,在下恐怕不便在此。”潇湘郎君冷眼看了半天,突然说道。 诸葛雷叹了口气,道:“教潇湘郎君看笑话了。” 潇湘郎君淡淡道:“在下素来不问世俗之事。告辞!”说罢,竟飘然而去。 佟晓冬看着他悄然而逝的身影,完全搞不懂这个人为什么突然而来又突然而去。“呃,那个……城主,我看我也先回避一下的好。”佟晓冬忙说道,恨不得马上从这些人眼前消失。 “不,佟姑娘,你不可以走。”城主夫人突然道。 “啊?为什么?” “今日之事不正因你而起么?”城主夫人道。 佟晓冬有种掉进陷阱的感觉。难道伶儿和城主夫人串通一气去对付安若素,把自己当作棋子使么? “我……我做什么了?” 安若素大声道:“城主,我安若素也是城主收养的,承蒙城主多年栽培。我怎么会背叛城主呢?”城主夫人道:“你如果不想背叛城主,为什么私下与浮云城联络,说什么要找二十多年前的一笔宝藏?” 诸葛雷脸色大变,道:“安若素,你要找什么宝藏?” 安若素大惊失色,道:“属下哪知道什么宝藏?属下从来就没有听说过什么宝藏?” 城主夫人冷笑道:“你不是知道浮云城要除掉魑魅宫,所以想以佟姑娘作为要挟,好与浮云城合作么?” 佟晓冬定定地看着城主夫人,觉得她的话似乎有点道理。 安若素大呼道:“你胡言乱语!我几曾说话这些话?” 城主夫人惨笑道:“城主,你想想:我一个妇道人家,从未离开过山庄半步,哪里会知道江湖上的事情?这还不都是安若素告诉我的。” 诸葛雷盯着安若素,似乎有些相信城主夫人的话。 安若素恨恨地瞪着城主夫人,道:“你是存心要陷害我吗?你这个歹毒的女人!我以前还真是小看你了!” 城主夫人怨毒地看着他道:“这还不是怪你自己太贪心?你已经做到总管的位置,城主又没有后继者,浩恩城迟早是你的。可是你心太急,总抱怨城主把你看得太死。你还妄图和这个女人结婚。我自知有诸多对不起城主的地方,但和你比起来,我可要忠诚得多了。” 安若素还要争辩,诸葛雷挥手阻住他,道:“你们不必多说,我自有处置。来人,把他们两个都关入地牢……” 安若素退后两步,叫道:“城主,你一定要相信我……” 城主夫人惊叫道:“安若素,你要动手么?”她话音刚落,就见一道银光从暗处闪出,直奔诸葛雷。诸葛雷想闪身避开,但是那银光来得太快,他几乎眼睁睁地看着银光射进了自己胸口。正中心脏! 一切来得太突然,城主夫人飞身到诸葛雷身旁,托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颤声道:“城主……城主……你这是怎么了……” 诸葛雷睁大了眼睛,对刚刚发生的事情还有许多不相信。他缓缓看向渗出乌黑色液体的胸口,想说什么,但嘴巴努力张着,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城主夫人愤怒地瞪着安若素道:“安若素!你……你竟然敢对城主下毒手……” 安若素也呆住了。他实在不知道是谁有那么快的动作,竟然能够暗算城主。更可怕的是,下手的人连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然而旁边的人都看到银光是从安若素身旁射出来的,没有人会相信他是无辜的。 诸葛雷艰难地举起手指着安若素,发出微弱的声音道:“抓住他……” 顿时,所有的人将安若素团团围住,但还没有人敢贸然上前,大家都知道安若素的武功确实很高。 佟晓冬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好像在看一场情节跌宕起伏的电影。事情的发展怎么会这样?城主夫人泪流满面,泣不成声。安若素身影一闪,没入到夜色之中。众人则如海啸般地追逐而去。 诸葛雷的眼睛还圆睁着,但是已没有呼吸。他似乎到死都不能相信自己竟然会这样轻易地死去。 城主夫人终于停止了哭泣,对还守在她身侧的人道:“给城主布置灵堂吧。” 夜色又归于平静了。佟晓冬浑浑噩噩地,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来到灵堂的。灵堂布置得可真快,快得像早已做好了准备似的。城主夫人已经换上了麻衣,头发上扎了一朵白花。她的容貌本来就很清丽,此刻更是楚楚动人,我见犹怜。可佟晓冬心里只有一个感觉——红颜祸水。 灵堂里只有两个活人和一具尸体,气氛格外诡异。佟晓冬真希望自己能够和诸葛雷调换一下位置,那样她也不至于太害怕。她本来就不是个胆子很大的人,现在这种情形,更是加重了她的恐惧感。 城主夫人忽然幽幽道:“佟晓冬,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 佟晓冬不太敢直视她,但还是用余光觑着她。 “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很努力地让自己活着,为的就是等这一天。但是我也知道,人的生命其实是最脆弱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阎王招了去。所以,这个秘密我一定要尽早地说出来,免得什么时候我突然死了,世上就没有人知道这个秘密了。”城主夫人的脸色苍白,却又似乎有些光芒,那是一种难以言说的诡异表情。 “我一点儿都不讨厌你,甚至还很感激你,是你帮助我提前实现了二十多年的愿望。” 佟晓冬安安静静地看着她,觉得气氛没有先前那么恐怖了。 城主夫人仿佛自言自语道:“时间只怕不多了,我还是长话短说吧。我本名叫倪飞凤,我父亲叫倪昆,是江南倪家庄的二庄主。二十三年前,诸葛雷领着一伙人洗劫了倪家庄,杀光了庄子里的人。那时我才五岁,不知道什么原因,诸葛雷没有杀我。我那时因为受惊吓过度,有一阵子什么都不记得了,也不会说话。他就以为我失去了记忆,我后来虽然恢复了记忆,但我一直假装着失忆。我怕万一他知道我没有失忆会杀了我。最初的十年,他对我也还不错,我甚至快忘记了自己的血海深仇。可是……我怎么也没有想到,他……竟然在我十六岁那一年污辱了我,还强迫我嫁给他。我恨死他了……他都那么老了……安若素是他的养子,我就被这两个畜牲糟蹋着……”说到这里,城主夫人呜呜地哭了起来。 佟晓冬心里很难过,不知道怎么劝解她。之前她还觉得这个城主夫人用心险恶,但听了她的遭遇后又觉得她实在可怜。 哭了一会儿,城主夫人继续道:“他们把你抓到这里来,我就知道复仇可以开始了。我听说过你,知道你和秋水寒的关系……” “你知道秋水寒?”佟晓冬很是意外。 城主夫人幽幽一笑,道:“你真以为我对江湖上的事情一无所知吗?” “是安若素告诉你的?” “哼!他怎么会告诉我这些?是另一个人告诉我的。他知道的事情很多,但是别人都以为他什么也不知道。哈哈,真可笑!世人都以为自己聪明,其实都是傻子啊……” 佟晓冬点点头,同意她的说法。 第三十四章 生存之道(三) 城主夫人继续道:“秋水寒其实是我的堂妹,她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后也开始找浩恩城报仇。她想借助江湖的力量联合起来对付浩恩城。那个傻丫头,人心最靠不住……自己的命都差点儿丢掉了。我知道靠她是不成的,还不如我自己动手。果然老天有眼……” “是你用暗器杀了城主?”佟晓冬惊道。 城主夫人摇摇头,道:“我又不会武功,哪里杀得了那老贼?是‘他’动的手,‘他’的暗器功夫天底下没有几个人比得上……” 佟晓冬觉得这个“他”只怕就是告诉倪飞凤江湖上事情的那个人,那么“他”到底会是谁呢? “可是我也知道,‘他’也不会真心对我,‘他’想要的是这里的财宝,其实里面有很多是我们倪家庄的宝藏。‘他’想要就要吧,我要那些财宝又有什么用?死了的人又不能用财宝来复活……”倪飞凤叹了口气,眼泪又涌了出来。 佟晓冬心里已经完全倾向于同情倪飞凤了,她觉得自己完全能够理解倪飞凤的心情,这就好比之前她看到俐儿的断手后想找安若素拼命的心情,确实是一样的强烈。“你报仇的心情我能够理解,可是为什么要伤及无辜呢?伶儿和俐儿她们都只是听命于人的可怜女孩子,你为什么一定要安若素杀了她们呢?” 倪飞凤抬起眼,定定地看着佟晓冬道:“我没有要安若素杀那两个丫头,虽然我不喜欢她们跟安若素在一起,但也不至于要她们的命。” 佟晓冬道:“可是,安若素却砍断了俐儿的一只手,就是为了向你表明他的态度。” “啊……哈!”倪飞凤不知是哭还是笑的诡异声音从她那泛青的嘴唇里发出来,“他会做这样的事情吗?你亲眼见到的?我刚刚还看到那两个丫头好生生的,连一根汗毛都没少呢。安若素才不舍得呢。” 佟晓冬心里一沉,隐隐觉得事情有些怪异,道:“那……你知道莲儿是谁的心腹吗?” 倪飞凤冷哼一声,道:“那几个丫头都是安若素的人,他就喜欢这些嫩丫头。跟她们相比,我是太老了。呵呵……”她笑得凄凉又无奈。 佟晓冬迅速整理思绪,渐渐理顺了整个事件的过程,但是还有许多疑问。如果说莲儿、伶儿、俐儿她们都是安若素的人,他们串通一气来利用自己,那么他们究竟想利用自己做什么呢?或者,他们本想利用自己,但是没有想到倪飞凤竟先发制人,使得他们的计划无法实施。不管怎样,事已至此,不知道这个结果符合哪一方的需要。佟晓冬也不由得叹了口气,道:“既然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那是不是可以让我离开这里了呢?” 倪飞凤轻轻地点了点头,道:“我告诉你这些,就是希望你知道浩恩城里的真相,知道诸葛雷是死有余辜,也让秋水寒知道我们的血仇已报,对得起那些被残杀的亲人们了。” 佟晓冬鼻头酸酸的,道:“你放心,我会告诉她的。那你怎么办?你不离开这里吗?” 倪飞凤摇摇头,道:“我在等‘他’,我想知道‘他’会不会来找我。” “‘他’是……”佟晓冬正要问,忽然后颈一麻,顿时失去了知觉,萎顿在地上。 倪飞凤倏地站起身,看着来人,眼中绽放出光彩来。“你来了!” 潇湘郎君缓缓走近她,浅笑道:“我答应过要来找你的,怎么能够言而无信呢?” 倪飞凤扑到他怀里,颤声道:“来做什么呢?这里很危险,安若素跑了。” 潇湘郎君轻轻揽着她的腰,柔声道:“放心好了,他已经被我抓住了。” “哦?他在哪里?”倪飞凤抬起眼,定定地看着他。 “佟姑娘,佟姑娘……”尹芙蓉点开佟晓冬的昏穴,焦急地叫唤她。 佟晓冬吃力地支起身体,感觉浑身都在疼。她看看四周,自己还在灵堂里呆着,只是倪飞凤不见了,却多了个眼熟的女子。“啊,你是……芙蓉。” “是我。夫人呢?她之前不是和你一起在灵堂里的吗?” 佟晓冬回忆刚才发生的事情,道:“是啊,我刚刚还跟夫人说话呢,突然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我就昏过去了。” 尹芙蓉道:“你被人点了穴道。看清楚是谁了么?” 佟晓冬摇摇头,又像想起什么似的,道:“我好像隐约听到‘你来了’这句话……” 尹芙蓉的面孔忽然扭曲起来,她无力地跌坐在地上,喃喃道:“你好傻,怎么能够相信那个人……”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佟晓冬困惑地看着她。 尹芙蓉苦笑着站起来,道:“夫人恐怕已经凶多吉少了。那个人应该就是潇湘郎君,他若一走了之,夫人或许还可活下来,可是他又回来了,夫人……阿凤……”她说着,竟捂起脸哭了起来。 “你……你能不能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佟晓冬心急如焚,这些人的反应真是太诡异了。 尹芙蓉抹了抹眼泪,道:“夫人和潇湘郎君约定好了杀掉城主,然后嫁祸给安若素,再顺理成章地除掉安若素,可是潇湘郎君似乎又改变主意了。这件事情一定会对夫人不利……佟姑娘,你自己走吧。夫人说过要我帮你离开这里的,可是……我现在得去找夫人了……阿凤……”她一边颤声低喃,一边摇摇晃晃地跑了出去。 灵堂里就只剩下佟晓冬一个人了。和刚才相比,佟晓冬觉得更害怕了。她连忙冲出灵堂去,想找个活着的人。外面黑漆漆一片,一点声音都没有,不知道所有的人都到哪里去了。佟晓冬摸黑沿着墙角走,她对这里的路一点儿也不熟,何况现在又是半夜,她只觉得自己仿佛沉陷在了一个噩梦之中,无法跳出来。 不知道走了多远,也不知道究竟走到了哪里,佟晓冬终于看到了一扇敞开的门。这门显然不是大门,但也不算很小,门外也不知道通往哪里,但是她管不了那么多了。佟晓冬忍着双腿脚底被石头和树枝划伤的疼痛,奋力地跨过那扇门。门外依然是黑漆漆的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完全看不到路。佟晓冬昏昏沉沉地往前冲,冷不防脚下一空,她整个人竟跌到地上,顺着斜坡迅速翻滚下去。一阵眩晕之后,佟晓冬昏了过去。 天终于亮了。佟晓冬缓缓睁开眼睛,大地亲密地吻着她的脸颊,整个世界此刻看来仿佛旋转了九十度。她不由得一笑,原来躺在地上看世界如此有趣。她用手支撑起身体,感觉浑身疼痛,万幸的是她并没有骨折的迹象。她长长地叹了口气,老天爷真的很眷顾她。 佟晓冬看了看四周,她正站在一片茂密的丛林中。她觉得自己应该已经离开了山庄,因为山庄里没有这种大片的树林。天虽然亮了,但是没有太阳,她也辨不清方向,她所能做的就是赌自己的运气。她闭上眼睛转了几圈,然后停了下来,定定地看着自己的正前方,决定就朝这个方向走。 显然这片林子没有路,到处荆棘丛生。佟晓冬暗想:“管它的,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就成了路。今天就让我来开辟一条新路吧。”她觉得自己正在做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不由得呵呵笑起来。蓦地她又停下来,对自己的反应感到很不可思议。到底从什么时候起,自己竟变得这样乐观了呢?她对自己的坚强感到很欣慰。 这片林子真大!佟晓冬不知道自己究竟走了多久,她只觉得筋疲力尽,头昏眼花。可能是太久没有吃东西的缘故,她浑身都软软的,嘴巴也干得难受,但是她并不放弃,依然坚定地往前面走。走着走着,几乎都感觉不到脚的存在了,她的视线渐渐模糊,蒙蒙眬眬中她似乎看到了几个人影,她想大声喊叫,但是没有力气发出任何声音,这一次,她又昏过去了。但是在失去意识之前,她清楚地感觉到那些人正朝她跑来。 “她醒了。”一个稚嫩的童声在佟晓冬的耳畔回荡。 佟晓冬吃力地睁开眼睛,看到一张红扑扑的有点儿粗糙的小脸。这个一个五六岁大的孩子,穿着红花布衣裳,头上扎着一个冲天鬏,大红色的头绳的末梢随着小脑袋的晃动一翘一翘的,煞是有趣。 “哈哈……”佟晓冬忍不住笑出了声。 “嗯,还能笑出声音来,看来没什么大碍了。”旁边又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 佟晓冬这才发现小孩的旁边还站着一个须发花白的老人。 “能说话吗?”老人问道。 佟晓冬虚弱地道:“还行……你们……救了我?” “嗯。”小孩儿用力点点头,道:“我爷爷救了你。” 第三十四章 生存之道(四) 老人道:“阿奴,去叫你妈来。”小孩蹦蹦跳跳地跑了出去,没多久,一个少妇跟在他后面进来了。 “阿爹,她醒了么?” 老人点点头,道:“你照顾照顾她。”说完,牵着那孩子出去了。 “啊。”少妇点了点头,坐到床边,道:“姑娘,你还好么?” 佟晓冬哑着声音道:“我想喝水。” 少妇连忙从一旁桌子上的茶壶中倒了杯水递给她,道:“看我糊涂的……你慢点儿……” 微温的水润湿了干燥的喉咙,佟晓冬顿时觉得神清气爽起来。“你们是什么人啊?” 少妇道:“我们是走江湖买艺的,在路上看到你昏倒了,就把你带了回来。你怎么会一个人昏倒在树林子里呀?” 佟晓冬苦笑道:“我不小心迷了路,怎么都走不出去了。” 少妇点点头,道:“你家在哪儿?我们可以送你回去。” 佟晓冬茫然地想了想,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若说去魑魅宫,恐怕他们也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我家在很远的地方,我和家里人一起走亲戚,半路上遇到土匪,我逃脱了,以后就四处流浪,也不知道能去哪里。” 少妇重重叹了口气,道:“是啊,这年头到处是逃难的人,大家都不好过呀。那你打算怎么办呢?” 佟晓冬思索片刻,道:“我能跟你们一道走吗?说不定能碰上我的亲戚,那就好办了。” 少妇想了想,道:“我们倒没有什么,就怕你受不了苦。我们每天风餐露宿,居无定所呢。” 佟晓冬淡淡笑道:“不要紧,我吃苦吃惯了。” 就这样,佟晓冬便和这个卖艺的班子开始了走江湖的生活。很快,佟晓冬就认识了这个队伍里的每一个人。他们是一个大家子,那老人是班主,名叫侯金山,他有两个儿子,两个儿子都娶了媳妇,那少妇是二媳妇,那孩子是少妇的小儿子。班主的大儿子有两个女儿,都是十七八岁的年纪,那少妇除了这一个儿子外还有两个女儿,说起来,这小孩子倒是老班主唯一的孙子,所以格外受宠些。大家似乎怕他长不大,常常给他穿女孩儿的衣服。也因为他上面全是姐姐,大约也只有女孩儿的衣服可以穿吧。 佟晓冬很喜欢这一家子人,他们不打听她的来历,还常常跟她讲江湖上的见闻,让佟晓冬感到很轻松。他们随波逐流,没有固定的路线,反正哪儿人多他们就往哪儿去,沿途靠杂耍赚点儿糊口的钱。佟晓冬有时也会觉得过意不去,因为她什么都不做,尽吃白饭,尽管都是极粗糙的饭,但毕竟是那穷苦的一家人辛苦赚来的。 不知不觉中,佟晓冬竟跟着这家人漂泊了两个多月。这天,他们来到一座颇热闹的城市。侯老汉在一条大街的中间摆下摊子,招呼儿孙们耍弄起本事。没多久,旁边便围了一圈看热闹的人。佟晓冬坐在行李箱子上静静看着,觉得自己已经慢慢融入到了这个社会中了。她仔细看着各种各样的面孔,恍惚中似乎看到陆玄依的脸,她不由得失笑,暗想:“我怎么会想起他呢?” 陆玄依似乎也看到神情恍惚的佟晓冬,飞快地从人群中挤了过来,拉着佟晓冬的胳膊道:“是你么?真的是你么?” 佟晓冬这才发现原来陆玄依是真的在自己眼前,一刹那间,她竟觉得恍如隔世。 侯二媳妇走过来,道:“晓冬,你找到亲人了?” 亲人?是啊,在这个世上,陆玄依大约也能算得上是她的亲人吧。佟晓冬用力点点头,没有发现自己竟然在哭。陆玄依把她拉出人群,飞快地穿过几条巷子,然后进了一间院子,又进了一间屋子。一切来得太快,佟晓冬还来不及看清楚这是哪里,就觉得自己被陆玄依紧紧抱着,听见他颤抖的声音道:“我到处找你,到处找你,我都要疯掉了……” 佟晓冬忽然觉得命运真是奇怪的东西。这个时候居然让她遇到了陆玄依,竟让她产生了一种错觉,觉得她和陆玄依之间有了某种扯不清的缘分。为什么找到她的不是鬼幽,不是郁黎,不是陆玄恩,甚至也不是厉青泽? 佟晓冬在陆玄依的陪同下来到侯老汉他们卖艺的地方,人群已经都散去了,侯老汉一家人正在收拾场子,准备往下一个不确定的地方出发。 他们看见佟晓冬和一个俊俏的青年一道,都微微笑着。陆玄依取出一锭银子放到阿奴的手中,道:“多谢你们对晓冬的照顾,我们无以为报,只能用这个来表示一点心意。” 侯老汉看了看银子,想说什么。佟晓冬道:“老伯,你们一定要收下,否则,我就只能继续跟着你们才能心安。” 侯老汉看看儿孙们,大家都微微地点了点头,才轻轻叹了一声,道:“后会有期……” 佟晓冬目送着他们远去的身影,心头酸酸的。陆玄依道:“我从来没想过要做什么好人,但是……以后我真的想多做些好事……” 佟晓冬噙着泪笑道:“你一直都是好人。” 陆玄依想再抱抱她,但是现在是在大街上,他只好忍着。 回到住处,佟晓冬才弄清楚,原来这里竟是陆玄依在浮云城外的住所。 佟晓冬美美地梳洗了一番,披散着半湿的头发,狼吞虎咽地吃着一桌子佳肴。天可怜见,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好好地吃过一顿饭了。陆玄依微笑着坐在对面看她,仿佛在欣赏一件上乘的画作。佟晓冬暂时顾不上计较他那柔情似水的目光,急匆匆地祭奠自己的五脏庙。 佟晓冬摸摸自己微凸的胃部,长长地舒了口气,迎向陆玄依的目光,道:“你一点儿都不吃吗?” 陆玄依温柔笑道:“我还不饿。” 佟晓冬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眼睛四处乱转,不知道说什么好。 陆玄依命人撤掉餐桌,屏退了下人。屋子里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 “晓冬,做我的妻子吧。”陆玄依突然说道。 佟晓冬一怔,道:“你说什么?” 陆玄依走到她面前,定定的看着她的眼睛,道:“嫁给我吧。不管你曾经喜欢过谁,我都不在乎。我只希望在有生之年能够每天看见你。” 佟晓冬觉得自己的内心已经被感动得一塌糊涂了,但脑子里面残存的理智却在提醒她,这并不是她所希望的结婚对象。也许陆玄依会是一个好丈夫,会很爱很爱她,但是婚姻并不能只要爱就够了的,她还有很多很多事情没有解决,她可不能就这么糊里糊涂地嫁给陆玄依。 似乎看出佟晓冬的迟疑,陆玄依半跪在她面前,柔声道:“如果觉得为难,你也不必马上回答我,我会耐心等下去……” “不,”佟晓冬急忙道:“不用等。我们……我们不合适……” “因为四哥吗?” 佟晓冬听他提起陆玄恩来,也觉得和陆玄恩的一段感情是她不可以嫁给陆玄依的原因之一,便点点头,道:“有这个因素。我和玄恩毕竟……毕竟……” “没有关系,我不在乎。”陆玄依道:“反正四哥现在执掌了浮云城,我迟早也要搬到这里来,我们和四哥可以永远不见面。” 佟晓冬摇摇头,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你心里面还有别的人,是吗?”陆玄依轻声道。 佟晓冬避开他的目光,微微点了一下头。 陆玄依沉默片刻,道:“那也没关系,我可以等,一直等你心里只有我。” 佟晓冬好想哭,陆玄依对她的痴情实在让她不忍拒绝。可是鬼幽怎么办?她怎么忍心让鬼幽在那冷清的魑魅宫中孤独地生活? “玄依,我喜欢的人是鬼幽,我想嫁的人也只有他。你不必等我,我不值得你等。”佟晓冬终于说出了心中的话。 陆玄依缓缓站起身,喃喃道:“是吗?原来是他……” 佟晓冬看着他惨败的脸庞,心中难受极了,不由得道:“玄依,我……”她本想说“我来世一定会嫁给你”,但突然想起郁黎曾和她说过关于来生的话,突然间觉得自己太自私,心中愧疚不已。 陆玄依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柔声道:“你能告诉我你的真心话,我就很开心了。你放心好了,我此生都不会与魑魅宫为敌。我只要你过得快乐就好……” “玄依,玄依……”佟晓冬极力忍着想去拥抱陆玄依的冲动,她怕自己一旦控制不了会把陆玄依伤得更深。 陆玄依挤出一抹苦涩的笑,道:“你不必担心我,你也不是第一次拒绝我了。” 佟晓冬心里有说不出的感动,陆玄依实在是个不可多得的好情人,对她爱得那么执著,却又丝毫不给她负担。这样反倒令佟晓冬心怀愧疚,想为他做点儿什么才好。 第三十五章 刻骨铭心(一) 第二天早上,佟晓冬特地起个大早,亲手煮了面条端到陆玄依的房间里。陆玄依呆呆地看着她,良久才苦笑道:“你这是存心想让我误会吗?” 佟晓冬不解道:“让你误会什么?” 陆玄依重重叹了口气,道:“让我误会你心里还是有一点点喜欢我的。” 佟晓冬顿时怔住,蓦地觉得自己确实不该在这样的时候对陆玄依示好,这确实会令他难受。她无奈地笑道:“我们总算是朋友吧,为朋友做这么点事不算越矩吧?” 陆玄依脸色微黯,随即笑道:“你有时候还真可恨,连说点好听的假话也不肯。”说着,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佟晓冬默默看着他,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等陆玄依吃完,她才慢慢道:“玄依,我有个不情之请,不知道你能不能帮我。” 陆玄依笑道:“你明知道我为你可以上刀山下油锅,有什么要求只管开口。” 佟晓冬难为情地道:“我想回魑魅宫,但是这一路上太危险,我一个人肯定是回不去的,你能不能送送我。” 陆玄依道:“这种小事有什么为难的。你想几时动身?” “当然是越快越好。” 陆玄依想了想,道:“这里离魑魅宫总有千里之遥,我们坐马车走,快的话大概也要一二十天,得做些准备才行。我即刻命人准备路上所需,你耐心等两天。”佟晓冬除了说“谢谢”,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陆玄依说“等两天”,确实也只等了两天。第三天他们便出发了。 马车不大,仅容两个人坐,但是车厢里只有佟晓冬一个人,陆玄依骑马跟着。佟晓冬很感激陆玄依的体贴,一路上她不停地在心里问自己,她为什么不选择陆玄依?到底是什么阻绝了她对他的感情呢?她觉得自己回答不了这个问题。 这一路太平无事,他们白天赶路,晚上住宿,陆玄依对佟晓冬只以兄妹相称,绝不让她有半分为难。不知不觉已到了湖南。佟晓冬突然想起浩恩城来,不知道那城主夫人倪飞凤最后结果如何。听说帮倪飞凤杀死城主的潇湘郎君就住在湘水边上,不知道会不会有可能碰上潇湘郎君。 “玄依。”佟晓冬把头探出窗子喊道。 陆玄依侧头看着她道:“怎么?累了么?要不要出来走走?” 佟晓冬也觉得坐得久了,走走也好。于是停下马车,陆玄依也下了马,两个人并肩徐行。 此刻他们正走在原野上,远处群山起伏,近处遍地青草,还有成片成片的淡紫色粉红色的小花,微风拂来,整个大地仿佛都涌动起来。佟晓冬深吸口气,道:“这儿的景色真好,真像世外桃源。” 陆玄依微笑地看着她,他知道佟晓冬回到魑魅宫后他们就再难见面了,所以他只能趁着这样的时刻多看看她。 “你听说过潇湘郎君这个人吗?”佟晓冬道。关于浩恩城的事情,她只曾跟他提到过一点点,其中关于诸葛雷之死的细节她并没有告诉陆玄依。 陆玄依道:“听说过一些。据说此人二十多年前就已经在江湖中颇有名气了,有天下第一美男子之称。不过他鲜少在江湖中走动,行踪很是神秘。你怎么知道这个人的?” “我在浩恩城里见过他。他和诸葛雷的关系似乎不错。” 陆玄依顿了顿,道:“晓冬,你和秋水寒认识吧?” 佟晓冬道:“是啊,认识我的人都知道这个嘛。” 陆玄依轻轻叹了口气,道:“有件事情说起来话长。你还记得我们在断魂岗碰到的事情吗?” “记得。好像就是秋水寒把江湖中的人都引到了那里。那时我正听她说往事,结果就被浩恩城的人抓走了,后面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陆玄依叹道:“秋水寒本是江南倪家庄的人,二十多年前倪家庄惨遭灭门,据说就是诸葛雷做的。那时还没有浩恩城,诸葛雷洗劫了倪家庄后把庄子里的财宝席卷一空,之后就建立了浩恩城。秋水寒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便召集武林各派,把这件旧案揭露出来,想联合各派对付浩恩城。” “别的门派会帮她么?” “问题就在这里。秋水寒的本意是想把各派引出来,然后和浩恩城大战一场。她知道各派不会无缘无故出手,便假说断魂岗有宝藏,把各派引到那里,然后又引浩恩城出手抢夺。但是事情并不像她想的那样简单,浩恩城的力量比江湖上传言的要大很多,他们背后似乎还有更强大的靠山。断魂岗一战,各派铩羽而归,损失惨重。后来我回到浮云城和父亲说起此事,父亲告诉我,当年的那桩案子他也知道一点内情,洗劫倪家庄的不止诸葛雷,还有别的人。但是那些人后来都陆续死掉了,如今还活在世上的就只有潇湘郎君了。” 佟晓冬不禁皱起眉头,暗暗为倪飞凤担心。如果事情真如陆玄依所说,潇湘郎君也是洗劫倪家庄的凶手,那样倪飞凤岂不是很危险了? “玄依,我们能不能先去一趟浩恩城?”佟晓冬脱口道。 陆玄依的脸色十分平静,仿佛他要去的地方并不是凶险万分的贼窟,而是时常走动的亲戚家。 “玄依,快到浩恩城了么?” 陆玄依转过头冲她微笑着道:“还有三四天的路呢。你别急,好好休息,等快要到的时候我会告诉你的。” 佟晓冬并不是心急,而是很矛盾。浩恩城之行充满了危险,陆玄依与这些事情没有一点儿瓜葛,却说不定会让他遭受无妄之灾。“玄依,我看还是算了吧。我们不去了吧。”佟晓冬终于忍不住道。 陆玄依看了她一会儿,笑道:“就算不去,你心里也一定放不下。这样吧,到时候我一个人偷偷进去打探消息,你就在外面等着。你没有武功,肯定进不了浩恩城。你就是想知道倪飞凤的消息嘛,这个好办。” 佟晓冬想想,觉得他的话也不错。以陆玄依的身手,进到浩恩城里打探一个人的死活应该不是什么很困难的事情。 傍晚时分,他们在一座中等规模的镇子上找了间看起来很气派的客栈投宿。陆玄依道:“给我们两间上房,不要隔得太远。” 掌柜的查看了住宿登记,道:“哟,可不巧,上房就一间了,次一等的也只剩一间了。最近客人特别多……” 陆玄依看了看闹哄哄的大堂,不由得皱起眉头,道:“上房和次房隔着远吗?我们是兄妹,要相互照应,隔远了顾不上。” 掌柜的道:“隔着是远了点,一个在东头,一个在西头,隔着一条长廊子呢。” 佟晓冬道:“实在不行,咱们就住下等房吧。” 掌柜的笑道:“下等房可不适合您这样的大家闺秀呢,那是老爷儿们住的,姑娘肯定住不惯。” 陆玄依也道:“是啊,还是住好一点的。” 佟晓冬失笑道:“又不是没住过最差的地方。上次我们去郴州的路上不也住得很差么?” 想到那次郴州之行,两人竟同生共死了一场,结下了不解之缘,陆玄依不由得幽幽叹息了一声。“此一时彼一时。我看这里龙蛇混杂,还是谨慎些好。你住上房吧,好在只住一宿,明早就要上路,应该无妨。” 掌柜的见他做了决定,忙招呼伙计打点。陆玄依先陪佟晓冬到了上房的住处,他四下里看了看,这间房离楼梯甚远,在走廊的最里头,前面的房间房门都紧闭着。陆玄依道:“晚上就不要出门了,有什么事就喊伙计。你只管安心睡,我一向睡得不沉,会警醒的。” 佟晓冬连连点头,把自己随身要用的东西留在身边,其他的行李都放到陆玄依的房间里。两人都收拾好了,便一同下楼用晚饭。 大堂里除了住宿的人外,还有不少是打尖的,各色人等都有。此时人正多,难得找到舒服的位置,好不容易在靠近门口的地方腾出了一张桌子。 陆玄依道:“这里的人都爱吃辣味,不知道你习不习惯?” 佟晓冬笑道:“我最爱吃辣的了。你们几个兄弟倒奇怪,四川人可是出了名的爱吃辣,你们却不吃辣。这是为什么?” 陆玄依淡笑道:“你有所不知。我们并不是四川本地人,是从别的地方迁过来的。我父亲不吃辣,家里的厨子也从来不做辣味的东西,所以我们从小都不吃辣的。” “哦,原来如此。”佟晓冬笑呵呵地看着桌子上的清淡小菜,道:“这应该挺合你胃口。” 陆玄依道:“我叫伙计再给你上几道你喜欢的菜。” 佟晓冬连忙拦住他道:“我吃什么都行。别再加菜了,多了又吃不完,多浪费。我的胃不好,其实不能吃辣的呢。” 第三十五章 刻骨铭心(二) “胃不好么?”陆玄依皱起眉头,道:“看过大夫没有?要好好调养啊。” “还好。平时都没什么,就是紧张的时候爱胃疼,我自己注意就是了。” 陆玄依道:“你呀,就是喜欢管别人的事。还是先把自己顾好吧。” 佟晓冬笑眯眯道:“我吉人自有天相,比你可有运气多了。还记不记得上次我们两个一起掉下悬崖?你摔得那么惨,我居然一点儿事情都没有。还有那次我和玄恩也从悬崖上摔下来,他摔断了腿,我也没什么事。你说这奇不奇怪?” 陆玄依眉头微皱,道:“以后还是要多小心才是……” 两个人正说着话,隔壁桌子突然爆出一阵哄笑。他们两人不由得同时转头去看,恰巧隔壁桌子的人也俱在看他们,仿佛刚才的哄笑正因他们而起。其中一人微微向前探着上身,猥琐的目光在佟晓冬身上扫来扫去。 陆玄依大怒,正要起身发难,佟晓冬连忙扯住他的袖子,道:“别管他,咱们快点儿吃完好回房去……” “春宵一刻值千金呐——嘿嘿嘿……”那人怪腔怪调说道,引来更多人的怪笑。 陆玄依“腾”的一下长身而起,喝道:“阁下存心找事儿么?” 佟晓冬连连拉他的袖子,道:“别理他,别理他……” 那人径自说着浑话,跟他一伙的有七八个人,都放肆地笑着。旁边还聚了二十来个看热闹的。整个大堂里更加闹哄哄了。 佟晓冬看看四周的人都不是良善之辈,而陆玄依孤身一人,万一动起手来只怕要吃亏,忙说道:“各位,没事儿说说到也无妨,大家都是在江湖上走的,可别为言语伤了和气。” 那人道:“还是小娘子说话中听,长得倒也还中看,就不知道中不中用,嘿嘿……”他这番话又引来众人一阵狂笑。 陆玄依大怒,起身就要动手,佟晓冬死死抱住他,大叫道:“别理他们。我们天藏教是什么身份,何必跟这些人计较?” 她话音刚落,满场顿时安静下来。“天藏教”三个字无疑在江湖上还是很有威慑力的。旁边已有人窃窃低语:“他们真是天藏教的?天藏教也来了么?” 陆玄依并不怕他们人多,但他也担心自己一旦和人动起手来,势必保全不了佟晓冬的安危,是以听到佟晓冬的话后迅速冷静下来。他明白佟晓冬故意抬出“天藏教”的名号一来是起威慑作用,二来也不愿暴露出浮云城来。陆玄依深吸口气,缓缓坐下来。 却在这时,门口传来一个冷笑的声音道:“原来是天藏教的么?” 佟晓冬吃了一惊,朝门口看去。这一看,更是吓得僵住了,原来来人竟是安若素! “是你?你没有死?”佟晓冬失声叫道。 安若素慢慢踱过来,阴惨惨笑道:“我当然没死,我为什么要死?” “那……倪飞凤……她……” “既然我没有死,她当然就得死了。”安若素阴毒地笑道。 陆玄依是第一次见到安若素,他把佟晓冬护在身后,冷冷道:“你就是浩恩城的总管安若素?” 安若素挑挑眉,道:“正是区区在下,不过现在安某已经是浩恩城的城主了。” “浩恩城”在江湖上也是颇有名气的,他此言一出,众人自然又是一惊,大堂里此刻已是鸦雀无声了。但是没有人离开,谁又愿意错过这看热闹的好机会呢? 佟晓冬念头飞转,随即笑道:“那倒要恭喜安城主了。” 安若素见她突然转了笑脸,颇有些意外,道:“哦?你难道不是希望我死的吗?” 佟晓冬笑道:“自古成王败寇,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这点道理小女子还是懂的。方才言语上多有得罪,还望安城主勿怪。” 安若素不由得神情严肃地打量起佟晓冬来。这个女子的反应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他一时间反倒没有话说。 佟晓冬趁机忙道:“时间不早了,我们就此别过吧。”说着,拉着陆玄依就要离开。 “慢着。”安若素忽然道:“他是谁?” 佟晓冬正要开口,陆玄依已傲然道:“在下浮云城陆玄依。” “浮云城”在江湖中的名气可比“浩恩城”要大多了,“浮云九子”个个都是人中龙凤,城主陆奇峰更是江湖中的一位奇人。果然,他的话音甫落,大堂中顿时一片哗然。 安若素定定地看了他半晌,忽然笑道:“有趣有趣。在下听说天藏教与浮云城势如水火,几时又变得这般亲热了?” 佟晓冬淡淡一笑,道:“这世上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势如水火的人如果有了共同的利益也可以变得亲如兄弟的。就像浩恩城与潇湘郎君本来也是八杆子打不到一块去的,不也联起手来了么?” 佟晓冬的话可谓句句惊人,一旁看热闹的人不由得纷纷猜测起她的身份来。 安若素的目光渐渐深沉起来,他慢慢琢磨着佟晓冬的话。天藏教居然和浮云城结起了同盟,那么他们之间究竟有什么共同利益呢?他刚刚接手浩恩城,尚未在江湖中完全站稳脚跟,面对这种情况确实要慎重了。想到此,安若素也淡淡一笑,道:“佟姑娘说的有理,有理。时候确实不早了,安某就不打搅各位休息了。”说着,命人叫掌柜过来伺候。 佟晓冬见他那情形似乎是要在此住宿,心里又紧张起来,连忙和陆玄依一起上楼,进了自己的房间。 “玄依,既然倪飞凤已经遇害,我们也就没有必要再去浩恩城了。那个安若素心狠手辣,我怕他会对我们不利。我们还是趁早走吧。”佟晓冬神情严肃道。 陆玄依拍拍她的肩头,道:“现在天色已晚,外面很不安全,索性先住一晚。那安若素就算想动什么脑筋,现在应该也不会动手。我这就派手下去召集附近的弟子们,万一有什么事情也好有个照应。” 他的两个随从已经知道方才大堂里的事,即刻赶过来听候吩咐。陆玄依给他两人交待了话,两人立刻飞速离开了客栈。 此时已交亥时,外面的人群大多已散去。陆玄依守在门口探听片刻,听到外面没有什么动静了,才把房门打开一条缝隙。这里离楼梯太远,看不到楼下的情况。他思索半晌,道:“今天晚上你到我那里去睡,你先收拾好东西,换身方便的衣服,一会儿我过来接你。记得把门关好,窗子开着。” 佟晓冬不太明白他的意思,陆玄依淡笑道:“咱们来个金蝉脱壳……” “哦——”佟晓冬会意地笑了。 陆玄依慢慢穿过走廊,回到自己的住处,他知道浩恩城的人在楼下已经看见他了。一回到房间,他立刻换上紧身便服,从窗户跳了出去。夜色将他高挑的身形完全淹没,他猫着腰顺着房檐轻快地闪到佟晓冬所在的上房。窗子正敞开着,佟晓冬已换了一套短装,正在束头发。她看见陆玄依从窗口探了进来,低声笑道:“这么快?” 陆玄依本来想跟她打趣几句,但一想到近在咫尺的危险,又没有了心情,当下道:“我背你出去。” 佟晓冬连忙趴在他背上。陆玄依道:“要是害怕就把眼睛闭上。抱紧了……”他的话音还未落,人已蹭了出去。 只一会儿他们就到了,陆玄依轻轻放下佟晓冬,道:“没吓着吧?” 佟晓冬摇摇头,道:“现在怎么办?” 陆玄依道:“你睡吧,我还要打坐练功。”他端了两条长凳子拼在一起,然后盘腿坐在上面。 佟晓冬心里有些不忍,但是她又实在不好意思开口叫陆玄依和她睡在一张床上,便道:“我先睡了。你练完了也早点休息……这床挺大的……”说着,连忙脱了鞋子和衣靠着里面睡下了。 陆玄依哪里是要练功呢,但是他也不敢上床,生怕自己会控制不住冒犯了佟晓冬,想到此,索性深吸口气,真的调理气息运起功来。 佟晓冬紧紧贴着床里头侧卧着,连大气都不敢喘。她和陆玄依曾在野外挨着睡过,但那时天寒地冻,不挨在一起她只怕就要冻死了。现在情况则完全不同,房间里气氛格外静谧,陆玄依对她又是情深意重,她内心里若没有一点儿想法那就太不正常了。她屏息静听了好一会儿,都没有听到动静,便悄悄的转过头去,却见陆玄依双目微阖,正聚精会神地练功,心里不由得对他生出了许多敬重。 不知过了多久,门上突然“笃笃”地响了两声。佟晓冬立刻紧张地坐了起来,陆玄依伸出手指示意她不做声,然后朗声道:“什么人?” “小的是来送热水的。”外面说道。 第三十五章 刻骨铭心(三) 陆玄依看了佟晓冬一眼,然后迅速地把床帐放下来,把佟晓冬的鞋子藏在了床板下,才大声道:“这么晚了才送热水……”一边抱怨着一边去开了门。 进来的是个伙计打扮的人,他一脸讪笑着把热水壶提到桌子上放着,眼睛滴溜溜地四处乱转。 陆玄依故意发怒道:“看什么?你们掌柜的没教你们规矩么?” 这伙计连忙欠身退了出去。陆玄依赶紧关上门锁好。佟晓冬探出头来,悄声道:“来送水的?” 陆玄依道:“应该是来打探消息的。” “那他发现我没有?” “应该没有。你安心睡吧。”陆玄依安慰她道。 佟晓冬沉吟道:“玄依,你也上来睡一会儿吧,要不然明天万一……得保存好体力呀。” 陆玄依淡淡笑道:“无妨。我长年在外面风餐露宿,几宿不睡不碍事。倒是你,保重好身体要紧。我若万一顾不上你,你就得靠自己的能耐了。” 佟晓冬听得出他话里的意思,心头不禁惨然。 陆玄依失笑道:“怎么?吓到了?放心吧,我只要有一口气在就一定会保护你的。” 佟晓冬看着他故作轻松的神态,心知再多说也只会增加他的压力,便也笑道:“我才不怕呢。都说过了,我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 两人再没什么话说,陆玄依依旧去练他的功,佟晓冬也只好倒头睡去。 约摸到了半夜,外面不知什么原因的闹哄哄了起来。陆玄依迅速闪到门口,透过门缝观察外面的情形。佟晓冬知道自己是没法安睡了,索性也穿戴整齐。 “怎样?发生什么事情了么?”佟晓冬道。 陆玄依沉吟道:“现在还不清楚,说不定跟咱们无关。”他也来不及和佟晓冬细说,只仔细凝听外面的动静。 走廊上似乎有人来匆匆来去,只听得乱糟糟的脚步声“咚咚咚”地响个不停。陆玄依想出去看个究竟,又怕自己离开了佟晓冬会有危险,只觉得分身乏术。 这时,外面似乎又稍稍安静了些,竟传来了兵刃相接的声音,似乎楼下正在打斗。 陆玄依略微安下了心,朝佟晓冬微微一笑,道:“大概是江湖寻仇吧,跟我们没有关系。” 话虽如此,但楼下的打斗似乎十分激烈,不时传来巨大的碰撞声,房子也跟着微微颤动。陆玄依皱起眉头,道:“这里竟有这样的高手,可要仔细了。”他觉得既然与他们没有关系,出去看看应该无妨,便轻轻打开门。走廊上聚集着些围观的人,但是没有人发出声音,仿佛正看得出神。佟晓冬跟在陆玄依的身后,也来到了楼梯口朝楼下望,只见大堂里一片狼藉,五六个白衣人正和十来个青衣人厮斗,白衣人人数虽少,却明显地占了上风,青衣人渐渐有些招架不住了。 佟晓冬看那些白衣人,觉得有些眼熟,蓦地想到了白如冰。她记得白如冰的人都是这样的装扮。倘若这些人真的是白如冰的人,那么他们怎么到这里来了?又怎么会和人动起手来?这些青衣人究竟是哪个门派的?佟晓冬有一肚子疑问,但又不敢贸然说出来。 楼下打斗正酣时,门外又涌入十来个青衣人,但这些人并没有立即加入打斗中,而是散在一旁,似乎等候命令。不一刻,又进来三个华服男子,站在门口看了看形势。其中一个大声喝道:“都住手!”此人内力十分浑厚,这一声直震得人耳朵发麻,果然场上的人都停了下来,惊愕地看着他。 佟晓冬正想问问陆玄依此人是谁,旁边已有人低声叫道:“哟,连‘雷震子’雷锦都都来了……” 陆玄依在佟晓冬耳边低语道:“跟紧我,不要一个人行动。” 佟晓冬点点头,感觉陆玄依握住了自己的手。 那雷锦都从分开的人群中走到大堂的中央,朝那些白衣人道:“各位请了。在下乃是震南门的掌门雷锦都,此店乃是敝门的产业。各位不管所为何来,来者便是客。有什么事不妨先好好说。” 那白衣人中的一个似乎是带头的,他朝雷锦都抱抱拳,道:“雷掌门请了。在下奉敝上之命来找浩恩城主人,谁知无端被阻。我们并非有意来寻衅闹事的,望雷掌门见谅。” 雷锦都道:“不知贵派如何称呼?” 那白衣人道:“江南闭月宫。” 众人顿时哗然,“闭月宫”在江湖中久负盛名,更兼之两三个月前闭月宫主秋水寒还召集各派在断魂岗与浩恩城血战一场,所以,江湖上对“闭月宫”早已不陌生。 雷锦都还未出言,就听得有人冷笑道:“雷掌门莫要轻信了他们的话。天下武林谁不知道闭月宫中俱是女子,宫主秋水寒可是武林第一美人。阁下却自称是闭月宫的,莫非几位是女扮男装?” 他这话引得一些人忍不住笑起来。大家看那说话之人,正是浩恩城的新城主安若素。他方才一直躲在人群中观望,那些青衣人都是他的手下,雷锦都自然也是他叫人去请来的。 “谁说闭月宫中俱是女子?”一个声音自房梁上传来,随着那话音,一道白色的人影翩然而落。 “啊,白如冰!”佟晓冬不由得惊呼道。 那白衣人脸上虽然蒙着白纱,但佟晓冬还是认出了他。 白如冰傲然立在场中央,其他白衣人都朝他躬身行礼。白如冰挥挥手,那些白衣人齐齐退到一旁。 雷锦都抱拳道:“阁下是……” 白如冰冷冷道:“我就是闭月宫的正宫主白如冰,秋水寒不过是本宫的副宫主而已。” 众人不由得窃窃私语起来,这个消息对于江湖人来说确实惊人。闭月宫在江湖中创立已有二十多年,从秋水寒还是幼童时起便被认为是闭月宫的宫主,还从未有人听说过闭月宫居然还有一个正宫主,并且这正宫主还是一名男子。 安若素不知何时已站到了雷锦都身旁,冷笑道:“你说你是闭月宫主,有何凭证?” 白如冰微微一怔,道:“我的话就是凭证。”他极少在江湖上走动,也极少与外人打交道,是以在人情世故方面都显得比较单纯。他只觉得自己说的就是实话,哪里还需要凭证呢?但是旁人不认识他,只当他是个极狂妄自大的人。 安若素不由得大笑起来。雷锦都脸上露出些微怒意,道:“阁下是在跟老夫开玩笑么?” 白如冰冷冷道:“我从不跟人开玩笑。我来找浩恩城主诸葛雷,快叫他来见我。” “诸葛雷已经死了!"佟晓冬大声说道,飞快地冲下楼去。陆玄依想拦住她,已经来不及,只好也跟着下楼。 白如冰自然是认得佟晓冬的,但他待人素来比较冷淡,所以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示,只是淡淡道:“你刚刚说什么?” “诸葛雷已经死了。我亲眼看到的。”佟晓冬说着,眼睛却看向安若素。安若素恶狠狠地盯着她,仿佛只要她说出什么不妥当的话便会要她的命。佟晓冬不由得哆嗦了一下,心底有些犹豫。 “那秋水寒呢?秋水寒在哪里?”白如冰只关心秋水寒的下落。 佟晓冬道:“我在浩恩城里没有看到秋水寒,也许她不在那里。安城主,你应该会知道吧?”她这后一句话是对着安若素说的。 白如冰这才盯着安若素道:“你知道秋水寒的下落?你是什么人?” 安若素冷笑道:“在下是浩恩城的新任城主。” 佟晓冬道:“安城主,冤有头,债有主。你和秋水寒之间并没有什么恩怨,还是不要难为秋水寒的好。” 安若素哈哈一笑道:“你这么说倒像是秋水寒就在我手中一样。就如你所说,我和闭月宫无冤无仇,我为什么要为难秋水寒?我不知道她在哪里。” 白如冰皱起眉头,显然不知道现在该怎么办。佟晓冬道:“白如冰,你怎么没有和秋水寒一起出来呢?” 白如冰微怔道:“她报她的仇,与我有什么关系?我不过是奉家母之命带她回去罢了。” 佟晓冬无语地瞪着他,觉得他的想法还真是叫人难以捉摸。 白如冰沉默了一会儿,道:“我们再到别处找去。”说着,带领属下便要离开。 佟晓冬忙说道:“我跟你一起走,我们一起去找秋水寒。” 陆玄依想要出言阻止,但看到安若素闪烁不定的眼神,便也道:“如此也好。晓冬,我们也走吧。” 白如冰把他们两人看了看,只是微微皱了皱眉头,倒没有拒绝。佟晓冬道:“你等我一下,我去拿行李。”说着,朝陆玄依使了使眼色。陆玄依会意,忙去房中取了行李,两人便跟着白如冰一起出了客栈。 第三十五章 刻骨铭心(四) 到了客栈外,闭月宫诸人都骑上了马,陆玄依自去牵了马车出来。佟晓冬道:“马车太慢,我们还是骑马吧。玄依,你带着我。”她又对白如冰道:“那个安若素肯定知道秋水寒在哪里,他狡诈得很,我们最好找个安全的地方商量一下对策。” 白如冰倒是异常配合,命人帮陆玄依把马车带走,一行人便出发了。 在夜色中骑行了约摸半个时辰,他们停在了一座庄院前。院门口点着四个大灯笼,早有两个白衣人守在门口等着。佟晓冬仔细看那门上的字,似乎是“江南山庄”四个字。 众人进了山庄,白如冰则直接来到议事厅,陆玄依和佟晓冬二人也随他进到里面。白如冰坐定后,道:“佟晓冬,你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佟晓冬道:“我只知道一点点。两个多月前我在断魂岗见到过秋水寒,那时她和她的哥哥倪靖安在一起,但是当时我被浩恩城的人带走了,所以后面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也不太清楚。玄依,你能说说后来发生的事情吗?” 陆玄依点点头,便把后来各派如何与浩恩城相斗,双方如何受伤,秋水寒败退之事俱说了一遍。自秋水寒败退后,陆玄依便没再见过她。而且陆玄依再发现佟晓冬不见之后便到处寻找她,也没再关心秋水寒报仇的事。 “你又怎么知道到这里来找秋水寒的呢?”佟晓冬问。 白如冰幽幽道:“此事说来话长。秋水寒从家母那里得知自己的身世之后,费了很多力气终于查到当年洗劫倪家庄的凶手正是浩恩城主人诸葛雷,她便要出宫报仇。家母曾阻拦过她,但是她还是偷偷跑了出来。后来听江湖上传言说秋水寒似乎落到浩恩城主的手上,家母便要我出来找她,把她带回去。我的人打听到浩恩城主到此地来了,我便连夜赶了过来。” 佟晓冬道:“你不知道浩恩城也发生了很大的变故。”于是把在浩恩城里的经历详细说了一遍,包括安若素曾妄图冒犯他,城主夫人倪飞凤设计杀害诸葛雷等细节都说出来了。陆玄依沉声道:“晓冬,你怎么早不告诉我这些事情?” 佟晓冬不好意思道:“我也是怕你担心,好在有惊无险呢,早过去了,你不必放在心上。” 白如冰沉吟道:“这么说来,那个潇湘郎君很值得怀疑,秋水寒说不定是被他抓走了。若真是如此,秋水寒恐怕凶多吉少。” 佟晓冬道:“我也不知道潇湘郎君的武功究竟有多高,就算能找到他的行踪,要想打败他恐怕也不是容易的事情。我觉得还是得先找些帮手才行。令堂大人武功应该很高,她肯不肯亲自出来对付潇湘郎君呢?” 白如冰摇摇头,道:“家母已经二十年不问江湖事情了。” 佟晓冬道:“就算是很多年不问世事,秋水寒毕竟是她的徒弟,也是她一手抚养长大的,论感情,她也应该想办法去就秋水寒呀。” 白如冰定定地看着她,似乎想说什么,犹豫片刻,垂眼道:“既然家母把这件事情交给了我,我自然要独力完成,怎么可以去烦扰她老人家?” 佟晓冬狐疑地看着他,觉得这白如冰的话有些耐人寻味。白如冰的母亲既然担心秋水寒的安危而要白如冰出来找她,倘若知道秋水寒有危险又怎么会坐视不管呢?白如冰的理由实在说不过去。这其中难道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么?她心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但又顾虑白如冰的脾性,不便直接问出来,暗忖着还是跟陆玄依商量商量看。 这一夜似乎也商量不出结果来,众人也都极困乏了,便暂时下去休息。这江南山庄里似乎有不少客房,白如冰命人给佟晓冬和陆玄依安排了相邻的两间房住下。佟晓冬牵挂着秋水寒的事情,想早些和陆玄依商量,但是又怕拖累了陆玄依,一个人在房间里踱来踱去地思索着。 过了好一会儿,门外响起了敲门声,只听得陆玄依的声音道:“晓冬,睡下了么?” 佟晓冬赶紧打开门,道:“还没有。你也没睡么?” 陆玄依淡淡笑道:“我看你房里的灯一直亮着,估摸你睡不着,所以过来看看。” 佟晓冬引他进来坐下,道:“这些日子为我的事情让你受累了,我心里很过意不去。” 陆玄依笑道:“我是很愿意帮你排忧解难的。秋水寒的事情你是怎么想的?” 佟晓冬长叹一声,道:“真是树欲静而风不止。我本想就这么回魑魅宫,安安稳稳过日子的,谁想到秋水寒遇到了这样的事情。我和她虽谈不上情同姐妹,但也算是朋友一场。她现在有难,我实在无法袖手旁观。我只恨自己没半点本事,一点忙也帮不上。” “那个白如冰呢?他难道也没有什么好主意么?” 佟晓冬苦笑道:“他呀,怎么说呢?其实武功应该也是不错的,但是好像没有什么心计,而且据我所知,他很少在江湖上走动,大概也不太懂得江湖中的事情吧。我还怀疑他这次出来找秋水寒是不是真是出于秋水寒师父的心意呢。如果真是如此,秋水寒的师父就没道理不管自己徒弟的死活啊。你说是不是?” 陆玄依沉吟道:“倘若秋水寒真的被潇湘郎君抓走的话,光靠我们的力量确实对付不了潇湘郎君。且不说我们是否打得过他,就是想找到他的行踪也不是容易的事情。” 佟晓冬心头一动,想到浮云城应该有足够的力量去寻找潇湘郎君的行踪,但是这话她绝对说不出口,眼下把一个陆玄依拖着就已经让她很不安了。她又想到眼线遍布天下的天藏教来,但是天藏教现在似乎也并不很平静,她也没有什么立场要求天藏教来帮她呀。忽然她又想到一个问题,倪靖安在哪里呢?为什么一直没有他的消息?倘若他已遭毒手,江湖上不可能没有半点消息吧? 胡思乱想了半天,都想不出个头绪来,佟晓冬只有叹气的份儿。 陆玄依道:“你也不必太着急,实在没有办法,我就回浮云城去找四哥帮忙。若是为你的事情,四哥断然不会拒绝的。” 听他提到陆玄恩,佟晓冬突然想到陆玄恩曾给她的一块浮云城令牌还在她身上呢,只是为这种事情麻烦浮云城会不会让陆玄恩很为难呢?“这样不好吧……” 陆玄依道:“没什么不好。大家都是江湖同道,潇湘郎君和诸葛雷二十多年前的行为本来就被人不齿,秋水寒前去寻仇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何况闭月宫在江湖中素有美誉,浮云城出面助闭月宫一臂之力也还是说得过去的。” 佟晓冬道:“我知道这是一件正义的事情,但是很危险,如果你们受了伤害怎么办?” 陆玄依轻笑道:“江湖中人怎会怕受伤?我们习武之人本就在打打杀杀中过日子,没有打打杀杀,我们这些人靠什么活着呢?” “胡说!”佟晓冬轻斥道:“难道活着就是为了打架杀人的么?我觉得人活着得有追求,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打打杀杀有什么好?那只能说是活下去的一种途径,但绝不是活着的目的。我希望你,还有玄恩、玄冰他们都活得好好的,那多有意思!”她说着,仿佛已看到那世外桃源般的生活美景,脸上都不禁浮上了笑意。 陆玄依看着她染着淡淡黄晕的脸庞,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动,然而一想到这女子今生与自己无缘,便觉得更加伤感,只想为她做些什么才好。当下,他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佟晓冬直到这一天的下午才睡醒,也直到这个时候她才知道陆玄依已经在上午离开了江南山庄。她的心里蓦地闪过一丝不安。她了解陆玄依的性格,他是会为了自己的目标不惜毁灭自己的,那么他这次会做什么呢?她想去问白如冰,然而白如冰竟也离开了,只有一个名叫万同的管家留在庄中。万同告诉她,白公子临走时说过务必把她留下来,至于其他的并没有多交代。 佟晓冬独自在花园里徘徊,她实在想不出他们会去哪里,难道是一起去找潇湘郎君么?仅靠他们二人的力量能打败潇湘郎君么?这段日子与陆玄依的相处让她对陆玄依有了更深的认识,也渐渐改变了自己对未来的理解。她的出现也许改变了一些人的生活状况,但是没有她,那些人也许也会这样生活下去吧。想到此,她又觉得不管是郁黎还是鬼幽,其实都无所谓有没有她的存在。倒是陆玄依,恐怕是这个世上最在乎她的人了。她忽然想起鬼幽曾说过的话,那时她想嫁给鬼幽,但被他拒绝了,他说过,假如她以后碰上对她更好的人,她会后悔自己当初的选择。现在想来,鬼幽的担心不无道理。 第三十五章 刻骨铭心(五) 现在陆玄依为了她去冒险,她怎么能安心坐等?至少在陆玄依遇到危险和困难的时候她能在一旁给他一点鼓励。她把自己的心绪好好整理了一番,终于作出了决定。 用过晚饭后,佟晓冬收拾好行李。陆玄依是空手离开的,他的包袱留了下来,里面除了一套换洗的衣衫外,还有不少钱物。佟晓冬把这些都整理在一起,扎成一个小包袱,偷偷溜出了江南山庄。 倘若是平时,佟晓冬是绝对不敢走夜路的,但此刻她一想到自己能够为陆玄依做点儿什么,竟什么都不畏惧了。夜晚的风已经开始有点儿秋的凉意了,佟晓冬深吸口气,仿佛能闻到渗透在风中的桂花香。上弦月已经爬到了半空中,淡淡的云层中隐隐透出些被滤去了光芒的星辰,一如佟晓冬的心情一般朦胧。 当月亮升到中天时,佟晓冬看到了一处村落。村里的人家似乎都休息得很早,只有零零星星的微弱灯光从千疮百孔的窗纱透出来。佟晓冬试着敲了敲一户看起来还算整齐的人家,没过多久,门吱呀一声开了,探出一个圆圆的少年的头来。 少年手中拿着一根棒子似的东西,戒备地瞪着佟晓冬。佟晓冬挤出一抹笑容,道:“小弟弟,不好意思,打扰了。” “干什么?”少年的语气很生硬。 “我走迷了路,天色又很晚了,我可不可以在你家暂住一晚,随便有个遮风避雨的地方都行,绝对不会给你家添麻烦的。”佟晓冬耐心地说。 少年道:“我问问阿妈去。”说完,倏地闪不见了。 佟晓冬只好耐心地等着。没等多久,一个中年妇人出来了。“姑娘要借宿么?” 佟晓冬忙道:“是啊,这位大嫂。实在太晚了,只好麻烦你家了。” 妇人看了看四周,才轻声道:“快进来吧。”她把佟晓冬领进门,穿过一个小院子,进了厅堂。 妇人道:“我丈夫刚好今天去朋友家了,姑娘住一晚不成问题。吃了饭没有?锅里还有一点……” “啊不用了,我已经吃过了,谢谢!”佟晓冬忙道。 妇人招呼那少年把他的屋子收拾一下让佟晓冬睡,那少年有些不情愿,但还是去了。佟晓冬很不好意思,但是现在也没有选择,她觉得自己的运气实在是很不错的,至少没有吃闭门羹。 妇人在少年收拾房间的空里,把佟晓冬粗略打量了一下,道:“姑娘为何会独自夜行呢?” 佟晓冬苦笑道:“我家乡遭了灾,我一个人背井离乡想去郴州投奔一个亲戚,但是好像走错了路,又没有遇到客栈,就一路走到这里来了,幸好遇到了好人家……” 妇人淡淡一笑,道:“看得出来姑娘是个好人,若是其他的人我们也不敢收留。这里可不太平啊……” “哦?有贼么?”佟晓冬不由得紧张起来。 妇人摇摇头,失笑道:“贼倒没有,就是时不时有些江湖中人在这一带来来去去,有时候还打打杀杀的,闹得人心惶惶呢。” 佟晓冬暗想:“最近这里肯定有什么事情,江湖人特别多,连安若素也来了,我倒要留个心,说不定会遇到熟人。”她再三向那妇人道了谢,赶紧休息去了。 这里的夜晚格外安静,佟晓冬也觉得十分疲惫,但是因为心中有事,一时半刻也没睡着,只是躺着默想心事。不知到了什么时辰,外面似乎有开门的声音。佟晓冬不由得警惕起来,屏息凝神地听着。只听见那妇人压低声音道:“怎么回来啦?” 一个男人低沉的声音道:“要出去几天,回来拿点东西。” 妇人道:“什么事情这么急?留儿他爹,你可答应过我的……” “主人相召,有很紧急的事情。你也知道,这些年来主人一直没要咱们做过什么,这次若非有万不得已的事情也不会找到我头上来。” “他爹呀,主人不是去了好些年了吗?哪来的主人呀?” “不是少爷么?如今少爷就是咱们的主人……” “你……你要小心……尽早回来……”妇人断断续续地说着,似乎跟着男人进了屋子。 佟晓冬静心听他们说话,隐隐明白这家人似乎也是江湖中人,只是退隐多年,过着普通百姓的生活。却不知道这男人所说的主人是谁,到底有什么紧急事情竟然连隐居多年的人都找出来了。她正暗自想着,忽然看到窗子上印出一个黑影子,吓得险些叫出声来。那影子停留了一会儿便闪开了,紧接着便听到妇人的声音道:“你放心好了,她明早就走,不会给我们带来麻烦的。” 男人似乎收拾东西去了,好一会儿都没有听到什么动静。 佟晓冬终于睡去,再醒来时天已经大亮了。那妇人和孩子早已起身,正在吃早饭。妇人笑咪咪道:“睡得还安稳么?” 佟晓冬又道了谢,道:“不好意思,给你家添麻烦了。我这就要走了。” 妇人道:“吃点东西再走吧。这一路出去,得有上十里路才有饭馆,空着肚子可受不了。”说罢,去盛了一碗稠稠的粥来。 佟晓冬很感激她的好意,便匆匆吃了粥,才又向妇人辞行。 妇人道:“姑娘若要去郴州,得往东边走。最好雇辆车,要不然靠你这双脚走,得走上七八天呢。” 佟晓冬笑着道:“我先走走看吧,现在也还不确定是不是要去郴州,是十多年没来往的亲戚,也不知道还在不在那里呢。” 妇人道:“你一个姑娘家在外面可太危险了,还是找个可以投靠的地方妥当。” 佟晓冬心知这妇人其实并非一般村妇,也不便把自己的真实意图告诉她,便随口说了几句客气话,离开了这里。 此时还是清早,村子里静悄悄的,出农活的人早已出门去了,其他的人家也还都大门紧闭。佟晓冬默默叹了口气,她多么渴望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在这样温柔的早晨偎在床上睡个懒觉。可是,在这个世界,她的这一点点小小的梦想竟然都是奢侈的。她不由得苦笑起来。其实她本来有不少机会去实现梦想的,黄凤歧、厉青泽、陆玄依都给过她机会,而且他们都有足够的能力给她一个温馨的家。然而她为了自己最终都无法理解的坚持而拒绝了。佟晓冬深吸口气,对自己说,做过的事就不要后悔,后悔改变不了任何状况,只能徒增自己的烦恼。 佟晓冬走一路歇一路,直到看到沿途有给农地里送茶水的人,才发现太阳已经升得老高了。她舔舔干枯的嘴唇,想找个地方喝点水。举目四望,除了田野就是山丘,完全看不到集镇,就不用说有客栈酒家之类的地方了。这个时候,她也没有回头路可走,只能硬撑着继续前行。好在并没有走太远,山丘下的岔道口有一间茅草棚子,棚子外插着块木头牌子,上面写着一个大大的“茶”字。佟晓冬赶紧过去,跟卖茶的老婆婆要了碗茶。老婆婆觑了她一眼,搁了碗茶在她面前,脸色僵硬得很。佟晓冬只顾着猛喝水,并没有注意到这不寻常的脸色。 茶棚里除了老婆婆之外再没有别的人,佟晓冬抹了抹嘴巴,准备向这老婆婆打听这附近是否有客栈,尚未开口,就见这老婆婆忽地腾身而起,鬼魅一般地掠了出去。佟晓冬惊讶得张大了嘴巴,呆呆地望着。只见老婆婆的身影在半空中划了一道弧线,又急速地窜到一株大树上隐藏起来。这时,远远地走来六个壮汉,也来到这茶棚里坐下。其中一个人粗声道:“上茶!” 佟晓冬呆呆地瞪着他们,觉得这些人似乎在冲着她说,她不确定要不要告诉这些人她并非茶棚主人。 “还愣着干什么?上茶呀!”大汉喝道,用力抹额头上的汗,然后和他同行的人说话。 佟晓冬有些不情愿地站起身,给他们每人倒了碗茶,然后躲到一旁,默默看着。 这群人似乎说着四川话,但是地方口音很重,说得又急,佟晓冬听得不太明白,只大约听到他们提到“救人”之类的话。 “喂,小姑娘,你知道云雾庄这地方吗?”先前说话那大汉忽然又转头对佟晓冬道。 佟晓冬连连摇头。另一人道:“这里只怕没有人知道云雾庄,江湖上知道的恐怕都没有几个。” “就是,我看还是先回城去禀告少城主吧。”又一人说道。 听到他们提到“少城主”,佟晓冬不由得立即想到浮云城来,几乎就要脱口而出。就在这个时候,那隐身在树上的老婆婆忽然狂笑起来,这群人大吃一惊,纷纷站起,围成一圈,寻找声音的来源。 老婆婆大叫道:“老婆子在你们头顶上……”说完,已倏地跃到地上。 第三十五章 刻骨铭心(六) 尹芙蓉摇摇头,道:“你们走吧。我也不会武功,跟着你们只会是负担。我也不想再往哪里去了,该我做的我都已做完,我要去看看阿凤,跟她说说话。” “芙蓉……别这样……”佟晓冬见她决绝的神情,心头不禁惨然。 “你们赶紧走吧。趁着那魔头还没有来,赶紧走!我也要走了。”她说着,缓缓朝外走去。 佟晓冬知道她心意已决,也明白“哀莫大于心死”的道理,只好由她去。佟晓冬默默地看着她渐渐隐去的背影,长叹一声:“她真是个可怜的人……” 陆玄依曾听佟晓冬说起过这个女人,道:“现在情势紧急,我们还是先找个地方躲避一下。”说着,带着佟晓冬走出草丛。 “潇湘郎君现在在哪里?” 陆玄依道:“我的手下把他引到别处去了,但是恐怕他们支撑不了多久。我看这里没有什么地方是安全的,还是得离开此地。” 佟晓冬道:“鬼冥他们去什么地方找潇湘郎君呢?” 陆玄依道:“这个我也不太清楚。我一直……一直在附近,也是才看到潇湘郎君……” 佟晓冬明白他的意思,想必陆玄依一直守在自己身边,又怕被自己发觉,便换了身夜行服。这两天他想必也彻夜未眠地保护着自己。想到这里,心头又是甜蜜又是不安,只觉得自己更加难以报答他的深情。 陆玄依道:“不知道这附近还有没有人家,我们得去找找看。” 佟晓冬猛地想起那小庙内还有自己遗落的干粮和水,而且倪靖安说过天黑之前会去那里找她,便道:“我看还是去那座庙里好了,潇湘郎君肯定想不到我们会再回到那里。” 陆玄依早已把这条性命交给了她,便一切听她的。两人返回到那小庙,倪靖安的两个手下和安若素的尸体依旧保持着原样,她的包裹也还在泥菩萨背后。陆玄依从泥菩萨身上拔出匕首,交给佟晓冬道:“你拿着防身。” 佟晓冬把匕首插在腰间,取出水袋和干粮递给陆玄依,道:“你吃一点吧。” 陆玄依不肯吃,还是给她收好,然后捡起地上的一把剑去庙外掘土。 “你要干什么?” “把他们埋了。” 佟晓冬也觉得这几具尸体看起来太吓人,便用那匕首也帮着掘土。陆玄依拦住她,道:“我一个人就行了,你好好休息一下。” 佟晓冬看见他满头大汗,衣裳上面满是尘土,心头一热,从背后搂住他的腰,哽咽道:“玄依……” 陆玄依身体僵硬着,心头却软得如微融的春雪。他柔声道:“怎么啦?” 佟晓冬深吸口气,道:“我觉得好累,想靠一下。” 陆玄依丢下剑,转身面对着佟晓冬,道:“累了么?睡一下吧。你稍等等,我把他们安置好就来。”他把尸体移到门外,找了把破扫帚把地上的血迹抹开,又撒了些干净的土在上面掩盖着,道:“这样就好些了。你先坐坐,我很快就好。”说完,又去赶紧掘坑。 佟晓冬整理了一下失常的情绪,倚着那泥菩萨坐着,一眨不眨地看着陆玄依时起时伏的身影,心头是莫名的伤感。 陆玄依终于把三具尸体埋好,掸了掸身上的灰尘,微笑道:“好了,你可以安心地睡一下了。有我在这里守着,你不用害怕。”他也倚着泥菩萨坐下,拍拍自己的肩膀,示意佟晓冬可以靠在这里。 佟晓冬幽幽一笑,轻轻枕上他的肩头,阖上眼睛。她确实很累,累的不单是身体,更是心。 陆玄依温柔地看着自己倾心的女孩恬静的脸庞,脸上不由得浮现出幸福的笑容。他想起了很多与佟晓冬有关的往事。第一次在浮云城见到这女子时,她正在玄冰的绛雪楼前靠在椅子上睡觉,那时他只觉得震惊。之后,与她的接触越多,他的心也越来越软,直到在那卖艺的街头与她邂逅,看到她满脸泪光,他就知道自己的心早已为她而融化了。当初他并不能理解为什么玄恩会那么喜欢佟晓冬,现在他明白了,佟晓冬似乎对陆家的男子具有致命的吸引力,他是陆家的男儿,注定逃脱不了她的诱惑。 天色一寸一寸地暗了下来,泥菩萨脚下的两人互相依偎着,沉睡着。庙门静静地歪倒着,没有风,没有月,只有一道颀长的黑影无声地伫立在门外。在这朦胧的傍晚,他脸上的厉鬼面具显得格外凄厉。他默默地看了半晌,终于缓缓地转过身,朝着远处走去,只留下一抹若有若无的叹息…… 佟晓冬蓦然惊醒,似乎做了个梦,梦到了鬼幽在远处静静地看着她。“怎么了?”陆玄依坐直了身体,迅速把四周打量了一遍,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刚才是不是有人来过?”佟晓冬喃喃道。 陆玄依道:“我出去看看。”他走到门外,天色已经完全黑了。“我点个火堆。”他在附近找了些破损的木器和干树枝,用火折子点燃,扎起个火堆来。 佟晓冬还有些失神,恍恍惚惚的。“我刚才真的感觉到有人来过。” 陆玄依摸摸她的头,柔声道:“你是太累了,吃点东西再睡吧。” 佟晓冬点点头,喝了点水,又靠着陆玄依坐着,轻轻地道:“玄依,我这样是不是很愚蠢?明明帮不上什么忙,却还要给别人添麻烦。我该怎么办?” 陆玄依道:“你有这份心意不就是帮了最大的忙么?有时候心意比什么力量都强大。” 佟晓冬幽幽叹息道:“这就是江湖的生活吗?像我这样的人还真是不适合走江湖。如果没有你们,我只怕早死过几百次了。” 陆玄依拍拍她的肩头,道:“要是没有你,我只怕也死过很多次了。” 佟晓冬凝视着陆玄依的脸,他的脸在昏黄的火光映照下显得格外忧伤,一刹那间,佟晓冬仿佛看到了郁黎的影子,她的心不由得揪紧了,竟有种不安的预感。她紧紧抓住陆玄依的手,颤声道:“玄依,我们一起去浮云城吧……” 陆玄依以为她又害怕起来,轻轻把她揽在怀中,柔声道:“别怕,别怕。有我在这里……明天天亮咱们就走,天很快就会亮了……”他想起自己在鬼门关徘徊时佟晓冬为他唱的那些动听的歌,顿时觉得自己可以为了她舍弃一切,哪怕她的心里依然只有别人。 “现在离天亮可还早得很……”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在夜色中陡然响起,格外诡异。 陆玄依倏地站起身,把佟晓冬护在身后。 几个高大幽暗的影子缓缓走进门来,他们的脸上浮动着嗜血的狞笑,明晃晃的刀剑在火光的照射下闪烁着地狱中独有的光芒。 “你们是什么人?”陆玄依喝道。 “要命的人。” 其中一个人道。他手一扬,森然道:“兄弟们,赚钱的时候到了,小心那丫头,主人要活的。” “你们是潇湘郎君派来的?” “到黄泉路上再慢慢想吧……”话音未落,他已经挥舞着大刀砍了过来。 这荒村里唯一保存完好的大院子里此刻正弥漫着凝重的气氛。这院子本应该是潇湘郎君的住处,此刻,潇湘郎君正悠闲地坐在院子里,手里还握着酒杯。他的对面坐着一个绝色的白衫女子,神情呆滞,仿佛灵魂出窍一般。院子的外围站了一圈衣着各异的人,尽管他们人多,但是从脸上的沉重表情来看,情势对他们并不利。确实,潇湘郎君此刻虽然只身一人,但他对面的女子是他的人质,也就是大家拼尽全力要救的秋水寒。明眼人一看就知道秋水寒被潇湘郎君制住了,但是不知道他用的是什么法子,所以没有人敢轻举妄动。 “先把人抢出来再说。”一个冷冷的声音突然响起。大家一起看向说话的人,他脸上凄厉的鬼面具在夜色中看来足以让人误以为这是从地狱中走出来的厉鬼。 “师哥,秋水寒她……”倪靖安迟疑道。 鬼面人冷冷道:“抢过来再说。”说罢,他已经抬起了手,手上多了柄短剑。 潇湘郎君脸色陡沉,冷哼一声,道:“无知小辈!”他的身形并为多动,只是握着酒杯的手轻轻一抖,那酒杯就笔直超鬼面人射去,只听“当”的一声,酒杯被短剑击中,竟被削成了两半,砸落在远处。众人还来不及惊叹,潇湘郎君的身影已经和鬼面人纠缠在一起。鬼面人一身黑袍,纤瘦的身形在夜色中仿佛若隐若现。潇湘郎君深蓝色的大氅随着他的身形开合翻腾,似乎随时都可以把鬼面人淹没在他的影子里。两人的身手虽然极快,但因极其相似,倒减弱了许多惊险感,反而像是在对练一般。众人不由得看得入神,很想知道他们的武功孰高孰低。 倪靖安不敢轻易出手,他自知在面对像潇湘郎君这样成名江湖数十年的高手时,仅凭人多是无法取得优势的,他得先看清楚潇湘郎君的招式特点。 两个人眨眼间已过了几十招,招式上几乎没有什么变化,还是彼进此退,此进彼退。众人看得都有些不耐烦了,鬼面人却似毫不着急,依旧保持着原来的节奏。潇湘郎君的脸色渐渐变得凶狠起来,冷笑道:“魔宫功夫也不过如此。”他身形猛地一退,与那鬼面人之间拉开了些距离,忽然从袖中甩出一根长长的铁链。兵器较量中,原有“一寸长,一分强;一寸短,一分险”的说法,鬼面人手中的短剑和着铁链相比,简直如若无物。铁链随着潇湘郎君的身形不断劈出一个又一个要命的弧线,这任何一道弧线只要擦到人身上,那人必定不死即伤。鬼面人的身形也移动得更快了,但也好几次险些被铁链刷到。 场外诸人纷纷道:“大家一起上吧……” 倪靖安摇摇头,道:“人多反而容易受伤。我师哥还能应付。”他嘴上虽然这样说,身体却已做好随时上去替换鬼面人的准备。他瞅准潇湘郎君后退的时机,叫道:“师哥,我来。” 鬼面人十分默契地飘出场外,当他身形站定时,鬼冥已和潇湘郎君缠斗在一起了。倪靖安的武功与鬼面人如出一辙,然而在速度上略有不及,眼看铁链就要砸上他的后背,鬼面人突地腾空而起直扑潇湘郎君的面门。潇湘郎君若不撤回铁链自护,鬼面人的这一击他是断然躲不过的,情势突然变得对潇湘郎君很不利,眼看着这场生死较量就要结束了,凭空里竟又出现两条长索,一条缠住了铁链,一条抖向鬼面人。鬼面人硬生生止住身形,倪靖安也已退到铁链到达不了的地方。 看到这突然出现的长索,潇湘郎君的脸变得深沉起来。众人愕然地瞪着长索的主人——一名全身白衣的宫装妇人,她的身后紧跟着一个白衫蒙面青年。 “慕容姑娘……”众人中有人认出了这宫装妇人。以这妇人的年纪实在不适合称为“姑娘”,但是大家在二十多年前这么称呼她,早已习惯了。 来人正是秋水寒的师父、闭月宫的创建者——慕容英。她身后的青年自然就是白如冰了。 “你也来了。”潇湘郎君道,语气颇为复杂。 慕容英并不先回应他,而是转向倪靖安等人,道:“各位,我们要单独谈话,可否行个方便?” 倪靖安道:“但是秋水寒……” “她不要紧,只是被制住而已。”慕容英淡淡道,仿佛对秋水寒的死活并不在意。 倪靖安沉着脸,冷冷看着她身后的白如冰。白如冰却双眼下垂,仿佛这里的一切也与他无关。 倪靖安还想说什么,鬼面人道:“就照前辈说的做。” 倪靖安只得领着众人退到远处,大家或倚或坐,注视着远处的慕容英和潇湘郎君。只见白如冰把秋水寒抱进屋里,便再也没有出来。潇湘郎君和慕容英相对而坐,已经开始说话。但是他们隔得远,一点也听不到他们在说些什么。 倪靖安道:“师哥,晓冬呢?你没把她带来么?” 这鬼面人就是鬼幽。他摇摇头,却什么也没有说。倪靖安知道佟晓冬没有危险,否则鬼幽也不会单独回来。但是,佟晓冬现在在哪里?和谁在一起?他想到了陆玄依,佟晓冬和陆玄依在一起的可能性最大,那么,鬼幽一定也看到了他们在一起。“晓冬知道你一直……” “别说了。”鬼幽打断他的话,他的脸上戴着面具,完全看不到表情。 倪靖安叹了一声,仿佛自言自语道:“这是何苦……” 慕容英和潇湘郎君的谈话很快便结束了,没有人知道他们究竟谈了些什么。潇湘郎君似乎往屋子里注视了许久,然后缓缓起身,离开了院子。 众人见他要走,纷纷奔了过去。慕容英喝道:“让他走!”众人不由得错愕地瞪着她。 慕容英道:“你们不能杀他,这世上只有一个人可以杀他。” “谁?”众人异口同声道。 “魔宫主人凤清箫。”众人不由得大惊,倪靖安道:“前辈这是什么意思?先师过世已经多年,怎么可以再杀人?这么说,岂不是要让那魔头继续为害江湖?” 慕容英冷冷看着他道:“你师父没有死,他只是不想再被世人打扰而已。我已经告诉潇湘郎君这个事实,所以,他再也不会在江湖中露面了。潇湘郎君这辈子只怕你师父。”她不再多言,也进入到屋里。 众人面面相觑,不敢相信事情竟然就这么了结了,更不敢相信凤清箫竟然还活在人间。 鬼幽道:“慕容前辈的话没有错。相信若不是师父还在人世,慕容前辈也不会重出江湖。” 倪靖安恨声道:“我家的仇便不能报了么?” 鬼幽幽幽叹息一声,道:“罪魁祸首的诸葛雷也已经死了,总算是报了仇。师弟,倘若是师父叫你不要杀潇湘郎君,你会怎么做?” 倪靖安怔了半晌,黯然道:“师父他老人家的话总是有道理的,我当然要听师父的话。” 鬼幽道:“我想慕容前辈说的话就是这个意思。这恐怕就是师父的意思。” 倪靖安默然片刻,忽然道:“师哥,你失踪的那段日子是不是见过师父?” 鬼幽淡淡道:“师父临走之时不是都跟你交代清楚了么?既然如此,你就照师父的意思去做吧。” 倪靖安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我……这就回魔宫。” 众人纷纷道:“少主人,我们也要回魔宫。” 倪靖安看了看众人,道:“各位前辈早已退出江湖,如今却因为我个人的恩怨又出来涉险,在下十分惭愧。在下实在不敢再劳烦各位前辈了。” 众人唏嘘一阵,终于各自散去。院子里只剩下倪靖安鬼幽及几个属下。鬼幽道:“有慕容前辈在,秋水寒一定会没事的。她和白如冰的事情也自由他们去吧,你虽是她的兄长,但她毕竟是慕容前辈一手养大的,还是由慕容前辈去决定的好。” 倪靖安深深叹了口气,道:“师哥说的极是。” 两人进了屋子,就见秋水寒已卧在床上,似乎睡着了。 慕容英和白如冰坐在一旁。慕容英道:“她已经没事了。明天白如冰会带她走,你们也自去吧。” 倪靖安见秋水寒除了脸色略显苍白外,并无大碍,心早已放下。他还想跟白如冰说些话,又想起鬼幽交代的话来,便终于忍住。两人跟慕容英道了别,也离开了这里。 眼看的东方将晓,鬼幽道:“我先走了。你再去看看晓冬吧,不要跟她提起我来过的事情。” 倪靖安道:“你真的不与她见一面么?也许她再也不会回魑魅宫了,你也不在乎么?” 鬼幽默然片刻,只是轻轻道:“只要她高兴就好。”略顿了顿,他又道:“君莫笑派人传书与我,要我去苏州一趟,不知道有什么事情,我会先去那里。” 倪靖安道:“魑魅宫我会照应,你不必担心。” 目送鬼幽离开后,倪靖安便领着属下向那破庙走去。 佟晓冬从未如此绝望过,即便是自杀的那一刻都不像现在这么无助。眼看陆玄依全身都被血浸透,她竟只能这么呆呆地看着。 来的四个人现在只剩下两个,也都受了伤。但是陆玄依的体力明显不支起来,连站直身体都有些困难。原先使用的剑已经断裂,现在他抽出了自己腰间的软剑,喘着粗气,死死瞪着眼前这两个杀手。对方显然也没有想到陆玄依的武功这么好,居然能够杀死自己两个兄弟。双方趁着这短暂的喘息时间调整自己的气息。 佟晓冬不敢轻举妄动,她知道自己就保持现在这种虚无的状态,才能不影响陆玄依,否则自己一旦动起来势必会牵扯他的注意力。也正因为这样,她才如此绝望。她不知道陆玄依是否还能继续支撑,她不怕自己有危险,她只怕陆玄依会因失血过多而死。 这两名杀手相互看了一眼,又已挥刀过来,陆玄依软剑一抖,朝其中一人刺去,那人侧身躲了开去,然而软剑忽然变了方向,朝另一人拍去。那人并未料到此招,吃了一惊,想躲开已经来不及,脸上竟被软剑刷中,顿时显出一道血痕。躲开去的那人跳到陆玄依身后,横刀劈向陆玄依的腰间,陆玄依纵身跃起,但是他的体力不够,腿上被刀刃划了一下,身体陡然坠下,跌坐在地。那两人乘势将大刀砍下,眼看着两刀砍下,陆玄依只怕就要被劈成几块。佟晓冬尖叫道:“住手!” 两人微怔了一下,随即狞笑着道:“这小白脸够经打的……”他们再次扬起刀,朝陆玄依劈去。 就在此刻,这两人忽地定住身形,仿佛被什么东西钉住。佟晓冬惊恐地瞪着,就见两人重重倒下,竟然死掉了。显然他们到死都不敢相信发生了什么,眼睛几乎要突出眼眶。佟晓冬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死的,正在惊惧的时候,几道身影跃了进来,正是倪靖安他们。 佟晓冬呆了一会儿,突然扑到陆玄依的身上。陆玄依已经昏死过去,身上的伤口不断往外涌出血水。他的脸苍白得仿佛蒙上了一层霜,眼睛闭得死死的。“玄依,玄依,醒醒……”佟晓冬大声叫着,但是得不到任何回应。佟晓冬使劲摇晃他的身体,只觉得触手处都是湿濡濡的,竟都是他身体里涌出来的血。 倪靖安连忙过来探他的鼻息,几乎感觉不到呼吸了。他神情沉重地摇摇头。 佟晓冬的泪很快涌了出来,她想喊陆玄依的名字,但觉得喉头似乎被什么东西堵住,难受得几乎要窒息。她只能抱着陆玄依的身体,像只受伤的野兽一般低号。 倪靖安按着佟晓冬的肩头,想安慰她几句,却又说不出什么话来。 伏在陆玄依身上闷哭了半晌,佟晓冬似乎听到一丝微弱的声音,她猛地抬起头,凝视着陆玄依的脸。陆玄依缓缓睁开眼睛,但只能睁开一半,他的眼角都开裂了,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他的嘴唇抖动着,似乎要说什么。佟晓冬贴近他的脸,柔声道:“玄依,坚持住,有人来救我们了……” 陆玄依努力想张开嘴巴,却抖个不停,眼角缓缓滑落一行沾着血丝的泪。见此情景,佟晓冬不由得痛哭失声。陆玄依的手颤抖着,触到了佟晓冬的衣角。佟晓冬连忙握住他的手,道:“坚强一点,一定要坚强一点……我还要和你一起去浮云城……说好了天亮就走的……” 陆玄依眨了一下眼睛,似乎想给她一个笑,但是他竟连笑的力气都没有了。佟晓冬的脸贴着他的手,她哽咽道:“别离开我,玄依……” 陆玄依的眼睛缓缓合上,他觉得自己太累了,只想闭上眼睛休息。他的身体早已麻木得没有感觉,在看到那两个杀手倒下的一瞬间,他的全身都放松了。正是这种放松,终于让他彻底丧失了最后的生命力。佟晓冬说了些什么,他听不见;佟晓冬的脸庞看起来也很模糊,但是他能感觉到佟晓冬的悲伤,他想给她一个笑容,他很努力很努力地想挤出一个笑容,现在他实在太累了,他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玄依……玄依……”佟晓冬紧紧抓着陆玄依往下坠的手,这只手渐渐僵冷,没有一丝热度了。 倪靖安又摸了摸他的喉头,终于低声道:“晓冬,他已经死了。” “不,不是……不会……不会……”佟晓冬摇着头,狠狠地摇头。她的眼泪多得仿佛流不尽,不停地淌,不停地往下淌。她把陆玄依的手贴在自己的嘴唇上,想温暖他冰冷的手掌。倪靖安在一旁看得心头惨然。虽然他不喜欢浮云城的人,更不喜欢看见佟晓冬离开鬼幽而和陆玄依在一起,但看到陆玄依为了佟晓冬拼尽全力而死,心头也不禁对他充满敬意。 天已经完全亮了。佟晓冬不知道什么时候停止了哭泣,她伏在陆玄依的胸口上,没有听到心跳声,但她还是不愿意相信陆玄依已经死去,她的眼睛直直地往着门外,没有任何表情。若非亲眼看见,倪靖安几乎都要以为佟晓冬也是死的。此刻,他不知道自己可以做什么,只能在一旁站着。 时间仿佛都凝固了,只有光线的流转在提示着人们新的一天已经到来。佟晓冬终于抬起头,坐起身体。她握着陆玄依的手,仔细端详他的脸。她用袖子轻轻擦拭他满是血污的脸,可是那些凝固的血迹并不容易擦掉,她的眼泪很快又来了,但这一次,她没有哭出声音,只是任眼泪静静地流淌。 “倪大哥,你能送我去浮云城吗?”佟晓冬的声音仿佛从地底下飘了出来。 “要把他的遗体送去吗?”倪靖安道。 佟晓冬点点头,道:“得把他送回家呀。” “恐怕放不了那么久,会坏掉的。”倪靖安道。 佟晓冬轻轻抚着陆玄依的脸庞,幽幽道:“不管怎样都得回家呀……” 倪靖安叹了一声,道:“我去找车来。”他吩咐属下立即去寻辆马车来。但是他们都明白,要在这样的地方找辆马车简直就是妄想。即便如此,他们还是得去找一找。 第三十五章 刻骨铭心(七) 她打算劝走陆玄依,然后和倪靖安一起救秋水寒。虽然她帮不上什么忙,但是至少可以知道秋水寒的一些情况。再者,她心中也十分牵挂鬼幽,倘叫倪靖安以为自己和陆玄依在一起,日后与鬼幽说起来,她也甚感不安。她自己也说不上来这是怎么回事,但她就是不愿让鬼幽知道自己还和别的男子在一起。因为心事重重,陆玄依几次喊她,她都没有听见,吃饭的时候也魂不守舍。 陆玄依默默地叹了口气,道:“我也想过了,既然鬼冥丝毫不信任我,我也不便再插手他们的事情。你打算怎么做呢?” 佟晓冬道:“我当然是回魑魅宫去了。好在这里离魑魅宫也不算很远了,你不必太担心。” 陆玄依点点头,吩咐属下道:“你们护送佟姑娘去魑魅宫,一路上要多加小心。” 佟晓冬想要拒绝,但又怕陆玄依起疑改变主意,只好答应。 到了夜晚,佟晓冬想到明天就要和陆玄依分别,想起这些日子陆玄依对她的好,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一时间哪里睡得着?想着还是跟陆玄依好好说一说的好。打定了主意,佟晓冬便来到陆玄依的房间。 看到佟晓冬深夜而来,陆玄依微有些惊讶,失笑道:“怎么?害怕得不敢睡觉了?” 佟晓冬笑道:“哪里。明天你就要走了,想和你说说话。” 陆玄依与她对面而坐,道:“说吧,我洗耳恭听。” 佟晓冬看着他憔悴的脸庞,只觉得千言万语无从说起,似乎不管说什么都怕会伤害了他。 见佟晓冬欲言又止的样子,陆玄依笑道:“这可不像你,有什么不能跟我说的么?” 佟晓冬幽幽一笑,道:“玄依,你现在还有想和我结婚的念头么?” 陆玄依微怔道:“是。” 佟晓冬心中十分感动,不由得脱口道:“哪怕我心里还想着别人也不要紧?” 陆玄依微垂下脸,沉默了片刻,轻轻道:“你若心里还想着别人,就不要勉强自己嫁给不喜欢的人。” 佟晓冬心里一疼,鼻子酸酸的,感觉眼泪就要涌出眼眶了。她连忙捋捋头发,不着痕迹地抹去眼角的潮湿,笑道:“我的心太贪了,都喜欢怎么办?” 陆玄依倏地抬起眼,凝视着佟晓冬,道:“总有一个是和别人不同的。” 佟晓冬默然,不得不承认他的话是对的。她很清楚,对陆玄依的喜欢和对鬼幽的喜欢是全然不同的。对鬼幽的感情,她自认为可以称得上是爱了,但对陆玄依更多的可能是感激,感激他对自己的厚爱。 陆玄依道:“能听你说这些话,我已经很满足了。不管你做出什么样的选择,我都可以接受。对我来说,你给予我的已经很多了。” 佟晓冬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她站起身,离开座位。陆玄依也站起来,准备送她。佟晓冬走到陆玄依面前,轻轻拥抱着他,道:“保重。”说完,迅速地走出房间。她只怕自己再稍作停留就再也无法离开了。 陆玄依呆呆地立着,他知道自己已做好了为这女子牺牲一切的准备了。 “佟姑娘,这好像不是去魑魅宫的路。”高勇犹豫了许久,终于忍不住说出来。他奉陆玄依之命,率领着三个属下保护佟晓冬。眼见他们所走的方面根本就不是往粤西去的,为了佟晓冬的安全,他不得不尽职地说出自己的想法。 佟晓冬微带歉意地道:“我本来就不是要去魑魅宫。高大哥,你们把我送回云雾庄就可以了。” 高勇迟疑道:“七公子再三吩咐属下,一定要把姑娘平安送到魑魅宫,属下不敢从命。” 佟晓冬笑了笑,从怀里掏出陆玄恩给她的令符,道:“是七公子的权力大还是这个牌子的权力大?” 高勇看清楚那东西,不由得脸色大变,道:“这不是少城主的……信物么?” 佟晓冬道:“是啊,就是你们的少城主陆玄恩给我的。他说这个牌子可以号令任何浮云城的人。” “是……”高勇垂下头。 “那好。我就用这个命令你,把我送到云雾庄去。你对七公子就这么说,他也没法怪罪你们。” “可是,佟姑娘,七公子确实担心你的安危……” 佟晓冬叹了口气,道:“这个你们大可放心。等这里的事情了结之后,我还要去浮云城找七公子的。你们就这么跟他说吧。” 见佟晓冬有令符在手,高勇只好把佟晓冬又送回了云雾庄,然后回去找陆玄依。 佟晓冬再度回到云雾庄时已是夜半了。倪靖安知道佟晓冬要回来,只是没有想到会这么快。佟晓冬道:“陆玄依很听我的话,我骗他说我要回魑魅宫,他就让我离开了。这会儿他恐怕也在回浮云城的路上了。” 倪靖安沉吟道:“你还是回魑魅宫的好。你离开已经好几个月了,我师哥恐怕担心得很。” 佟晓冬想起自己和春桃他们早已失散,不知道他们现在是否还在找她。她只觉得自己太没用,只会给别人添麻烦,更不用说帮什么忙了。之前她与倪靖安匆匆见面,还没来得及细问这里的情况,此刻两人坐下来,将这段日子发生的事情详细说了一番。原来秋水寒与倪靖安遭到浩恩城的袭击,损失惨重。两人本来打算找个地方暂时休整一番,却没有想到秋水寒被潇湘郎君劫持了,倪靖安不得已,只好拿出师父凤清箫的信物召回魔宫曾经的弟子来帮忙。佟晓冬先前在厅中所见的那些人便是奉召而来的魔宫弟子。 “他们其实早已退隐江湖,先师退隐青龙山的时候把这些人都遣走了,但是先师似乎也预料到会有用得着他们的地方,所以临终前把召唤他们的信物交给了我,嘱我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就召唤他们。我想潇湘郎君是个极难对付的魔头,光靠我们的力量肯定不行,只好如此了。”倪靖安说道。 佟晓冬道:“你们之前就知道潇湘郎君也是凶手么?” 倪靖安颔首道:“秋水寒去问过她的师父慕容英前辈,这位前辈其实也早已知道当初事情的真相,但是慕容前辈不许我们找潇湘郎君报仇。后来秋水寒和白如冰发生了争执,秋水寒私自离开了闭月宫来找我,我们就一同出来找浩恩城报仇了。” 佟晓冬沉吟道:“难怪白如冰不敢来见你……” “哦?白如冰也出来了?” 佟晓冬道:“我在路上碰到浮云城的人,他们说就是白如冰告诉他们陆玄依在你这里的。白如冰和陆玄依一起去找秋水寒,后来可能是遇上了你,白如冰就躲开了,否则,陆玄依也不会有口难辩。” 沉默片刻,佟晓冬道:“倪大哥,现在怎么办呢?” 倪靖安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他已派出高手去打探潇湘郎君的行踪,一旦有了消息就立即率领众高手前去对付潇湘郎君。眼下,只有耐心等待消息了。 大约过了两天,有探子来报,说发现了潇湘郎君的行踪,就在离云雾庄四十里远的一座城镇里。当下,倪靖安立即吩咐属下收拾行装准备出发。 佟晓冬为了路上方便,也换了男装。她不敢单独骑马,只好由倪靖安带着她共乘一匹马。约摸大半日的路程,众人便到了那城镇,在城外支起营帐驻扎下来。这城镇虽然规模不小,但是因为一年多前遭遇过兵乱,这里早已是一座荒废的空城。 倪靖安派出的探子道:“潇湘郎君就住在城里,浩恩城主也在这里,防守甚严,不容易靠近。” 倪靖安聚集众弟子商议对付潇湘郎居的计策。佟晓冬自知帮不上忙,索性也不去打扰他们,自己在住所外静坐着,等候他们商量的结果。 秋天竟已不知不觉地来临了。佟晓冬不由得长叹,这一年来,她经历了那么多难以想象的事情,和这些事情相比,那二十一世纪的自己所遭遇到的一切其实是多么的不值一提。原来,人生也是可以这么精彩的,如果那时她真的一死了之,又怎么能看到这么多精彩的风景呢?她由衷希望能够尽早救出秋水寒,把这里的事情了结,然后再去浮云城找陆玄依。她觉得应该和陆玄依交出自己的心,爱也罢,喜欢也罢,感激也罢,总得有个交代,才算是对得起陆玄依的厚爱。 第二日一早,倪靖安便来告诉她,他们要去找潇湘郎君了。 佟晓冬道:“需要我做什么吗?” 倪靖安道:“你保护好自己就行了。我已经在别处找好了藏身的地方,你到那里去等我们的消息,天黑之前我们会去找你的。” 佟晓冬知道没有丝毫武功的自己对他们来说无异于一个负担,当下也不多言,一切听从他的安排。 第三十五章 刻骨铭心(八) 倪靖安亲自把佟晓冬带到他所说的藏身处。那是一间破败的小庙,里面却还算完整。倪靖安已命人简单打扫了一下,给佟晓冬留了些干粮和水,还留下两名手下守护她。佟晓冬心里很过意不去,但是她没有拒绝,她知道他这么做是有考虑的。 倪靖安留下来的两名手下对她十分客气,见她眉头深锁,安慰她道:“佟姑娘,你别担心,宫主一定会把秋姑娘救回来的……” 佟晓冬挤出一丝笑容,默默地坐在草垫上。时间仿佛过得极慢,外面一片死寂,仿佛一个活的物体都没有。那两名手下盘腿坐在门口,也默默地擦拭着自己的剑,大家都不愿意发出声音来打破这种沉寂。 没有太阳,所以也不知道到底到了什么时候。佟晓冬觉得自己肚子有点儿饿了,但她舍不得吃东西喝水,便不去理会自己的饥肠。这个时候,外面似乎有了些动静。一名手下倏地站起来,显然发现了什么,很快,他们两人闪到里面,道:“佟姑娘,有人来了,快找个地方躲避一下。” 佟晓冬匆忙之间也不知道该往哪儿躲,这小庙堂里只有一个残破的泥塑菩萨立着,佟晓冬把干粮和水袋卷入怀中,躲在了泥菩萨的后面。她也知道这样的躲藏没有丝毫安全性可言,但如果外面来的人不知道这里面有人的话,也不会想到到这后面来,她只能赌一赌自己的运气了。那两名手下纵身一跃,跳上横梁,蜷伏着身体,底下的人若不抬头仔细看,也发现不了他们。 大家藏定之后,便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渐渐近了,似乎进了这小庙。 “芙蓉,你带我到这里来干什么?”一个男人的声音道,有些像安若素。 “贱妾当然是有话要对爷讲了,只是在潇湘郎君跟前不好说出口。” 安若素没有出声,似乎在等对方继续说下去。 “爷已经是城主了,怎么还跟潇湘郎君为这件事情牵扯着呢?贱妾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你们女人家就是心思多。我这么做当然有用意,你就好好等着,我自然不会亏待你。” “爷,潇湘郎君贪心不足,迟早会惹祸上身,这不已经招来了许多高手?就算他再厉害,也是双拳难敌四手。我们何必趟这浑水?还是早些回去的好。” 安若素沉默了片刻,轻笑道:“芙蓉,你倒是很为我着想啊……” “芙蓉跟了爷快十年了,当然一心一意为爷着想了。” 安若素呵呵呵地笑了几声,声音却又变得低沉。“我想要的还没到手,现在可不能走。” “爷还想要什么?” “浩恩城的宝藏还没找到,我死也不甘心。倪飞凤那贱人肯定告诉了潇湘郎君,但是潇湘郎君到现在还没动手,肯定还没找到门路,他说不得还是要我帮忙。就算我自己要走,他也会不答应的。” “唉……” “你叹什么气?” “贱妾只是担心‘鸟尽弓藏,兔死狗烹’,潇湘郎君武功高强,又反复无常,他既可以和倪飞凤联手杀了诸葛雷,又杀了倪飞凤灭口,可难保他不会对爷你……唉,贱妾不能不担心…… ”她略停了会儿,突然提高了声音,道:“爷,你怎么啦?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安若素似乎有些不适,发出了些呻吟声。 藏在泥菩萨后面的佟晓冬很是好奇,几乎要忍不住跳出来了,她屏住呼吸,静静聆听。安若素的呻吟声越来越重,哑着声音道:“我肚子痛……啊……” “爷,你是不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芙蓉悠悠道,似乎对眼前的事情毫不奇怪。 “我……你……是你……”他几乎说不出什么话来了。 芙蓉冷笑道:“安若素,我已经告诉过你了,潇湘郎君这个人特别靠不住,他最擅长的就是杀人灭口。既然你已经知道他太多事情,怎么可能还让你逍遥自在地活着呢?” “你……你和他……一起……” “不错,我早就和他一起商量好了杀你的法子。我早上给你吃的也是他亲手调配的毒药。潇湘郎君的毒可是极少有人能解的,何况在这个地方?安若素,你到了黄泉路上还可以碰到诸葛雷,也不算寂寞了,哈哈……”她高声笑着,似乎痛快之极。 突然,她的笑声戛然而止。“郎君怎么也来了?” 佟晓冬吃了一惊,知道她说的是潇湘郎君。她不由得暗思:他们都到这里来了,那倪靖安他们现在怎么样了?容不得她多想,那潇湘郎君的声音道:“你跟他说得太多了,小心隔墙有耳。”佟晓冬看不到潇湘郎君,而潇湘郎君冷酷的眼睛早已在佟晓冬和倪靖安手下藏身的地方转了几遍。 安若素已经没有了声音,似乎昏死了过去。潇湘郎君双手一振,两道寒光分别朝房梁射去,只听得两声惨呼,那两人猛地坠下,扭动了一下便没了动静。“出来吧。” 佟晓冬心胆俱寒,颤巍巍地扶着泥菩萨站出来。庙堂里的景象十分恐怖,安若素脸色铁青,僵硬地蜷曲在地上,大概已经死了。鬼冥的那两名手下也是鲜血四溅,死状极惨。尹芙蓉面色有些灰白,直直地看着佟晓冬。潇湘郎君扬起一抹诡异的笑容,道:“佟姑娘,别来无恙啊。” 佟晓冬脸皮不由得抽动了两下,颤声道:“好久……不见了……” 潇湘郎君狞笑着慢慢靠近佟晓冬,他只要一抬手就可以杀了佟晓冬。佟晓冬吓得腿都软了,正在此时,一道亮光突然射进来,潇湘郎君身体晃动了一下,躲了开去,只听“笃”的一声,泥菩萨身上竟钉入一柄匕首。潇湘郎君脸色微变,抽身闪了出去,眨眼间便没了影子。 尹芙蓉道:“佟姑娘,快走!” 佟晓冬一时愣住,不知道她究竟是友是敌。尹芙蓉吼道:“还不走,等死吗?”说着,拉起佟晓冬的手就往外跑。佟晓冬被尹芙蓉拖着一路狂奔,也不分东南西北。到处都是残垣断壁,几乎找不到一间完整的房子。在荒地里匆匆停留了会儿,尹芙蓉把佟晓冬拉进一片茂盛的荒草地里。两人一屁股跌坐在地,喘着粗气。 “你……为什么要……救我……”佟晓冬上气不接下气地道,感觉胸口生疼生疼的。 尹芙蓉垂下头闷闷地笑着,又似在哭。“我要报仇……报仇……只要是他们的敌人,我就要救……” “他们?他们是……” “潇湘郎君!其他的人都已经死了,但是我杀不了潇湘郎君,他太可怕了,我完全没有机会。他也是你的敌人是不是?”尹芙蓉热切地看着佟晓冬,脸色看起来恐怖得很。 佟晓冬不由自主地点点头。 尹芙蓉嘶哑的声音道:“他很快就会找到我们的,对他来说,我也快没有什么利用价值了,他也会杀了我。你不能放过他,不能让这魔头再逍遥下去了……”略停顿了会儿,她接着道:“我知道你是有来路的,你们肯定能除掉这魔头,我就是现在死了也没有什么可遗憾的,我很快就可以和阿凤团聚了……” 佟晓冬听她这样说,忙道:“你别想不开啊,倪飞凤可不想你这样做。她若知道你在为她报仇,肯定会希望你活得好好的……” “阿凤死了,我活着也没什么意思。我们两个发过誓,要生生死死在一起……” 佟晓冬隐隐觉得尹芙蓉和倪飞凤之间似乎有着不同寻常的感情,但她不敢轻易动问,便觉得还是把这当作秘密好了。 两人尚未完全平静下来,就听得草丛“哗啦啦”地响起来。尹芙蓉脸色大变,拉起佟晓冬又要跑。佟晓冬扯住她,低声道:“别动!一动就叫人发现我们了。”尹芙蓉醒悟过来,便又坐下来。 那声响就在附近来来回回响个不停。佟晓冬暗想:“要是潇湘郎君肯定不会在这里找个不停,莫不是倪靖安他们找我来了?”正这样想,就见一个黑色的人影陡然出现在眼前。 尹芙蓉先是吃了一惊,但见不是潇湘郎君,倒也不怎么惊慌。佟晓冬却是心头一震,险些喊出声音来。黑衣人脸上蒙着黑布,目光焦灼地停留在佟晓冬身上。 佟晓冬道:“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她先看到这身打扮时还以为是鬼幽来了,不由得心头狂跳,但仔细一看,才发现是陆玄依,心里又不免有些愧疚。 黑衣人道:“你认得出我?” 佟晓冬微微一笑,道:“我认得出你的眼睛。你到底还是没有回浮云城。” 黑衣人缓缓取下黑布,脸色有说不出的复杂。“我没有走,但是怕你发现,所以……我看到潇湘郎君似乎要对你不利,所以刚刚把他引开了。我们还是快点离开此地。” 第三十五章 刻骨铭心(九) 佟晓冬点点头,对伊芙蓉道:“你和我们一起走吧。” 尹芙蓉摇摇头,道:“你们走吧。我也不会武功,跟着你们只会是负担。我也不想再往哪里去了,该我做的我都已做完,我要去看看阿凤,跟她说说话。” “芙蓉……别这样……”佟晓冬见她决绝的神情,心头不禁惨然。 “你们赶紧走吧。趁着那魔头还没有来,赶紧走!我也要走了。”她说着,缓缓朝外走去。 佟晓冬知道她心意已决,也明白“哀莫大于心死”的道理,只好由她去。佟晓冬默默地看着她渐渐隐去的背影,长叹一声:“她真是个可怜的人……” 陆玄依曾听佟晓冬说起过这个女人,道:“现在情势紧急,我们还是先找个地方躲避一下。”说着,带着佟晓冬走出草丛。 “潇湘郎君现在在哪里?” 陆玄依道:“我的手下把他引到别处去了,但是恐怕他们支撑不了多久。我看这里没有什么地方是安全的,还是得离开此地。” 佟晓冬道:“鬼冥他们去什么地方找潇湘郎君呢?” 陆玄依道:“这个我也不太清楚。我一直……一直在附近,也是才看到潇湘郎君……” 佟晓冬明白他的意思,想必陆玄依一直守在自己身边,又怕被自己发觉,便换了身夜行服。这两天他想必也彻夜未眠地保护着自己。想到这里,心头又是甜蜜又是不安,只觉得自己更加难以报答他的深情。 陆玄依道:“不知道这附近还有没有人家,我们得去找找看。” 佟晓冬猛地想起那小庙内还有自己遗落的干粮和水,而且倪靖安说过天黑之前会去那里找她,便道:“我看还是去那座庙里好了,潇湘郎君肯定想不到我们会再回到那里。” 陆玄依早已把这条性命交给了她,便一切听她的。两人返回到那小庙,倪靖安的两个手下和安若素的尸体依旧保持着原样,她的包裹也还在泥菩萨背后。陆玄依从泥菩萨身上拔出匕首,交给佟晓冬道:“你拿着防身。” 佟晓冬把匕首插在腰间,取出水袋和干粮递给陆玄依,道:“你吃一点吧。” 陆玄依不肯吃,还是给她收好,然后捡起地上的一把剑去庙外掘土。 “你要干什么?” “把他们埋了。” 佟晓冬也觉得这几具尸体看起来太吓人,便用那匕首也帮着掘土。陆玄依拦住她,道:“我一个人就行了,你好好休息一下。” 佟晓冬看见他满头大汗,衣裳上面满是尘土,心头一热,从背后搂住他的腰,哽咽道:“玄依……” 陆玄依身体僵硬着,心头却软得如微融的春雪。他柔声道:“怎么啦?” 佟晓冬深吸口气,道:“我觉得好累,想靠一下。” 陆玄依丢下剑,转身面对着佟晓冬,道:“累了么?睡一下吧。你稍等等,我把他们安置好就来。”他把尸体移到门外,找了把破扫帚把地上的血迹抹开,又撒了些干净的土在上面掩盖着,道:“这样就好些了。你先坐坐,我很快就好。”说完,又去赶紧掘坑。 佟晓冬整理了一下失常的情绪,倚着那泥菩萨坐着,一眨不眨地看着陆玄依时起时伏的身影,心头是莫名的伤感。 陆玄依终于把三具尸体埋好,掸了掸身上的灰尘,微笑道:“好了,你可以安心地睡一下了。有我在这里守着,你不用害怕。”他也倚着泥菩萨坐下,拍拍自己的肩膀,示意佟晓冬可以靠在这里。 佟晓冬幽幽一笑,轻轻枕上他的肩头,阖上眼睛。她确实很累,累的不单是身体,更是心。 陆玄依温柔地看着自己倾心的女孩恬静的脸庞,脸上不由得浮现出幸福的笑容。他想起了很多与佟晓冬有关的往事。第一次在浮云城见到这女子时,她正在玄冰的绛雪楼前靠在椅子上睡觉,那时他只觉得震惊。之后,与她的接触越多,他的心也越来越软,直到在那卖艺的街头与她邂逅,看到她满脸泪光,他就知道自己的心早已为她而融化了。当初他并不能理解为什么玄恩会那么喜欢佟晓冬,现在他明白了,佟晓冬似乎对陆家的男子具有致命的吸引力,他是陆家的男儿,注定逃脱不了她的诱惑。 天色一寸一寸地暗了下来,泥菩萨脚下的两人互相依偎着,沉睡着。庙门静静地歪倒着,没有风,没有月,只有一道颀长的黑影无声地伫立在门外。在这朦胧的傍晚,他脸上的厉鬼面具显得格外凄厉。他默默地看了半晌,终于缓缓地转过身,朝着远处走去,只留下一抹若有若无的叹息…… 佟晓冬蓦然惊醒,似乎做了个梦,梦到了鬼幽在远处静静地看着她。“怎么了?”陆玄依坐直了身体,迅速把四周打量了一遍,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刚才是不是有人来过?”佟晓冬喃喃道。 陆玄依道:“我出去看看。”他走到门外,天色已经完全黑了。“我点个火堆。”他在附近找了些破损的木器和干树枝,用火折子点燃,扎起个火堆来。 佟晓冬还有些失神,恍恍惚惚的。“我刚才真的感觉到有人来过。” 陆玄依摸摸她的头,柔声道:“你是太累了,吃点东西再睡吧。” 佟晓冬点点头,喝了点水,又靠着陆玄依坐着,轻轻地道:“玄依,我这样是不是很愚蠢?明明帮不上什么忙,却还要给别人添麻烦。我该怎么办?” 陆玄依道:“你有这份心意不就是帮了最大的忙么?有时候心意比什么力量都强大。” 佟晓冬幽幽叹息道:“这就是江湖的生活吗?像我这样的人还真是不适合走江湖。如果没有你们,我只怕早死过几百次了。” 陆玄依拍拍她的肩头,道:“要是没有你,我只怕也死过很多次了。” 佟晓冬凝视着陆玄依的脸,他的脸在昏黄的火光映照下显得格外忧伤,一刹那间,佟晓冬仿佛看到了郁黎的影子,她的心不由得揪紧了,竟有种不安的预感。她紧紧抓住陆玄依的手,颤声道:“玄依,我们一起去浮云城吧……” 陆玄依以为她又害怕起来,轻轻把她揽在怀中,柔声道:“别怕,别怕。有我在这里……明天天亮咱们就走,天很快就会亮了……”他想起自己在鬼门关徘徊时佟晓冬为他唱的那些动听的歌,顿时觉得自己可以为了她舍弃一切,哪怕她的心里依然只有别人。 “现在离天亮可还早得很……”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在夜色中陡然响起,格外诡异。 陆玄依倏地站起身,把佟晓冬护在身后。 几个高大幽暗的影子缓缓走进门来,他们的脸上浮动着嗜血的狞笑,明晃晃的刀剑在火光的照射下闪烁着地狱中独有的光芒。 “你们是什么人?”陆玄依喝道。 “要命的人。” 其中一个人道。他手一扬,森然道:“兄弟们,赚钱的时候到了,小心那丫头,主人要活的。” “你们是潇湘郎君派来的?” “到黄泉路上再慢慢想吧……”话音未落,他已经挥舞着大刀砍了过来。 这荒村里唯一保存完好的大院子里此刻正弥漫着凝重的气氛。这院子本应该是潇湘郎君的住处,此刻,潇湘郎君正悠闲地坐在院子里,手里还握着酒杯。他的对面坐着一个绝色的白衫女子,神情呆滞,仿佛灵魂出窍一般。院子的外围站了一圈衣着各异的人,尽管他们人多,但是从脸上的沉重表情来看,情势对他们并不利。确实,潇湘郎君此刻虽然只身一人,但他对面的女子是他的人质,也就是大家拼尽全力要救的秋水寒。明眼人一看就知道秋水寒被潇湘郎君制住了,但是不知道他用的是什么法子,所以没有人敢轻举妄动。 “先把人抢出来再说。”一个冷冷的声音突然响起。大家一起看向说话的人,他脸上凄厉的鬼面具在夜色中看来足以让人误以为这是从地狱中走出来的厉鬼。 “师哥,秋水寒她……”倪靖安迟疑道。 鬼面人冷冷道:“抢过来再说。”说罢,他已经抬起了手,手上多了柄短剑。 潇湘郎君脸色陡沉,冷哼一声,道:“无知小辈!”他的身形并为多动,只是握着酒杯的手轻轻一抖,那酒杯就笔直超鬼面人射去,只听“当”的一声,酒杯被短剑击中,竟被削成了两半,砸落在远处。众人还来不及惊叹,潇湘郎君的身影已经和鬼面人纠缠在一起。鬼面人一身黑袍,纤瘦的身形在夜色中仿佛若隐若现。潇湘郎君深蓝色的大氅随着他的身形开合翻腾,似乎随时都可以把鬼面人淹没在他的影子里。两人的身手虽然极快,但因极其相似,倒减弱了许多惊险感,反而像是在对练一般。 第三十五章 刻骨铭心(十) 众人不由得看得入神,很想知道他们的武功孰高孰低。 倪靖安不敢轻易出手,他自知在面对像潇湘郎君这样成名江湖数十年的高手时,仅凭人多是无法取得优势的,他得先看清楚潇湘郎君的招式特点。 两个人眨眼间已过了几十招,招式上几乎没有什么变化,还是彼进此退,此进彼退。众人看得都有些不耐烦了,鬼面人却似毫不着急,依旧保持着原来的节奏。潇湘郎君的脸色渐渐变得凶狠起来,冷笑道:“魔宫功夫也不过如此。”他身形猛地一退,与那鬼面人之间拉开了些距离,忽然从袖中甩出一根长长的铁链。兵器较量中,原有“一寸长,一分强;一寸短,一分险”的说法,鬼面人手中的短剑和着铁链相比,简直如若无物。铁链随着潇湘郎君的身形不断劈出一个又一个要命的弧线,这任何一道弧线只要擦到人身上,那人必定不死即伤。鬼面人的身形也移动得更快了,但也好几次险些被铁链刷到。 场外诸人纷纷道:“大家一起上吧……” 倪靖安摇摇头,道:“人多反而容易受伤。我师哥还能应付。”他嘴上虽然这样说,身体却已做好随时上去替换鬼面人的准备。他瞅准潇湘郎君后退的时机,叫道:“师哥,我来。” 鬼面人十分默契地飘出场外,当他身形站定时,鬼冥已和潇湘郎君缠斗在一起了。倪靖安的武功与鬼面人如出一辙,然而在速度上略有不及,眼看铁链就要砸上他的后背,鬼面人突地腾空而起直扑潇湘郎君的面门。潇湘郎君若不撤回铁链自护,鬼面人的这一击他是断然躲不过的,情势突然变得对潇湘郎君很不利,眼看着这场生死较量就要结束了,凭空里竟又出现两条长索,一条缠住了铁链,一条抖向鬼面人。鬼面人硬生生止住身形,倪靖安也已退到铁链到达不了的地方。 看到这突然出现的长索,潇湘郎君的脸变得深沉起来。众人愕然地瞪着长索的主人——一名全身白衣的宫装妇人,她的身后紧跟着一个白衫蒙面青年。 “慕容姑娘……”众人中有人认出了这宫装妇人。以这妇人的年纪实在不适合称为“姑娘”,但是大家在二十多年前这么称呼她,早已习惯了。 来人正是秋水寒的师父、闭月宫的创建者——慕容英。她身后的青年自然就是白如冰了。 “你也来了。”潇湘郎君道,语气颇为复杂。 慕容英并不先回应他,而是转向倪靖安等人,道:“各位,我们要单独谈话,可否行个方便?” 倪靖安道:“但是秋水寒……”“她不要紧,只是被制住而已。”慕容英淡淡道,仿佛对秋水寒的死活并不在意。 倪靖安沉着脸,冷冷看着她身后的白如冰。白如冰却双眼下垂,仿佛这里的一切也与他无关。 倪靖安还想说什么,鬼面人道:“就照前辈说的做。” 倪靖安只得领着众人退到远处,大家或倚或坐,注视着远处的慕容英和潇湘郎君。只见白如冰把秋水寒抱进屋里,便再也没有出来。潇湘郎君和慕容英相对而坐,已经开始说话。但是他们隔得远,一点也听不到他们在说些什么。 倪靖安道:“师哥,晓冬呢?你没把她带来么?” 这鬼面人就是鬼幽。他摇摇头,却什么也没有说。倪靖安知道佟晓冬没有危险,否则鬼幽也不会单独回来。但是,佟晓冬现在在哪里?和谁在一起?他想到了陆玄依,佟晓冬和陆玄依在一起的可能性最大,那么,鬼幽一定也看到了他们在一起。“晓冬知道你一直……” “别说了。”鬼幽打断他的话,他的脸上戴着面具,完全看不到表情。 倪靖安叹了一声,仿佛自言自语道:“这是何苦……” 慕容英和潇湘郎君的谈话很快便结束了,没有人知道他们究竟谈了些什么。潇湘郎君似乎往屋子里注视了许久,然后缓缓起身,离开了院子。 众人见他要走,纷纷奔了过去。慕容英喝道:“让他走!”众人不由得错愕地瞪着她。 慕容英道:“你们不能杀他,这世上只有一个人可以杀他。” “谁?”众人异口同声道。 “魔宫主人凤清箫。” 众人不由得大惊,倪靖安道:“前辈这是什么意思?先师过世已经多年,怎么可以再杀人?这么说,岂不是要让那魔头继续为害江湖?” 慕容英冷冷看着他道:“你师父没有死,他只是不想再被世人打扰而已。我已经告诉潇湘郎君这个事实,所以,他再也不会在江湖中露面了。潇湘郎君这辈子只怕你师父。”她不再多言,也进入到屋里。 众人面面相觑,不敢相信事情竟然就这么了结了,更不敢相信凤清箫竟然还活在人间。 鬼幽道:“慕容前辈的话没有错。相信若不是师父还在人世,慕容前辈也不会重出江湖。” 倪靖安恨声道:“我家的仇便不能报了么?” 鬼幽幽幽叹息一声,道:“罪魁祸首的诸葛雷也已经死了,总算是报了仇。师弟,倘若是师父叫你不要杀潇湘郎君,你会怎么做?”倪靖安怔了半晌,黯然道:“师父他老人家的话总是有道理的,我当然要听师父的话。” 鬼幽道:“我想慕容前辈说的话就是这个意思。这恐怕就是师父的意思。” 倪靖安默然片刻,忽然道:“师哥,你失踪的那段日子是不是见过师父?” 鬼幽淡淡道:“师父临走之时不是都跟你交代清楚了么?既然如此,你就照师父的意思去做吧。” 倪靖安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我……这就回魔宫。” 众人纷纷道:“少主人,我们也要回魔宫。” 倪靖安看了看众人,道:“各位前辈早已退出江湖,如今却因为我个人的恩怨又出来涉险,在下十分惭愧。在下实在不敢再劳烦各位前辈了。” 众人唏嘘一阵,终于各自散去。院子里只剩下倪靖安鬼幽及几个属下。鬼幽道:“有慕容前辈在,秋水寒一定会没事的。她和白如冰的事情也自由他们去吧,你虽是她的兄长,但她毕竟是慕容前辈一手养大的,还是由慕容前辈去决定的好。” 倪靖安深深叹了口气,道:“师哥说的极是。” 两人进了屋子,就见秋水寒已卧在床上,似乎睡着了。 慕容英和白如冰坐在一旁。慕容英道:“她已经没事了。明天白如冰会带她走,你们也自去吧。” 倪靖安见秋水寒除了脸色略显苍白外,并无大碍,心早已放下。他还想跟白如冰说些话,又想起鬼幽交代的话来,便终于忍住。两人跟慕容英道了别,也离开了这里。 眼看的东方将晓,鬼幽道:“我先走了。你再去看看晓冬吧,不要跟她提起我来过的事情。” 倪靖安道:“你真的不与她见一面么?也许她再也不会回魑魅宫了,你也不在乎么?” 鬼幽默然片刻,只是轻轻道:“只要她高兴就好。”略顿了顿,他又道:“君莫笑派人传书与我,要我去苏州一趟,不知道有什么事情,我会先去那里。” 倪靖安道:“魑魅宫我会照应,你不必担心。” 目送鬼幽离开后,倪靖安便领着属下向那破庙走去。 佟晓冬从未如此绝望过,即便是自杀的那一刻都不像现在这么无助。眼看陆玄依全身都被血浸透,她竟只能这么呆呆地看着。 来的四个人现在只剩下两个,也都受了伤。但是陆玄依的体力明显不支起来,连站直身体都有些困难。原先使用的剑已经断裂,现在他抽出了自己腰间的软剑,喘着粗气,死死瞪着眼前这两个杀手。对方显然也没有想到陆玄依的武功这么好,居然能够杀死自己两个兄弟。双方趁着这短暂的喘息时间调整自己的气息。 佟晓冬不敢轻举妄动,她知道自己就保持现在这种虚无的状态,才能不影响陆玄依,否则自己一旦动起来势必会牵扯他的注意力。也正因为这样,她才如此绝望。她不知道陆玄依是否还能继续支撑,她不怕自己有危险,她只怕陆玄依会因失血过多而死。 这两名杀手相互看了一眼,又已挥刀过来,陆玄依软剑一抖,朝其中一人刺去,那人侧身躲了开去,然而软剑忽然变了方向,朝另一人拍去。那人并未料到此招,吃了一惊,想躲开已经来不及,脸上竟被软剑刷中,顿时显出一道血痕。躲开去的那人跳到陆玄依身后,横刀劈向陆玄依的腰间,陆玄依纵身跃起,但是他的体力不够,腿上被刀刃划了一下,身体陡然坠下,跌坐在地。那两人乘势将大刀砍下,眼看着两刀砍下,陆玄依只怕就要被劈成几块。 第三十六章 只道聚散总平常(一) 佟晓冬尖叫道:“住手!” 两人微怔了一下,随即狞笑着道:“这小白脸够经打的……”他们再次扬起刀,朝陆玄依劈去。 就在此刻,这两人忽地定住身形,仿佛被什么东西钉住。佟晓冬惊恐地瞪着,就见两人重重倒下,竟然死掉了。显然他们到死都不敢相信发生了什么,眼睛几乎要突出眼眶。佟晓冬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死的,正在惊惧的时候,几道身影跃了进来,正是倪靖安他们。 佟晓冬呆了一会儿,突然扑到陆玄依的身上。陆玄依已经昏死过去,身上的伤口不断往外涌出血水。他的脸苍白得仿佛蒙上了一层霜,眼睛闭得死死的。 “玄依,玄依,醒醒……”佟晓冬大声叫着,但是得不到任何回应。佟晓冬使劲摇晃他的身体,只觉得触手处都是湿濡濡的,竟都是他身体里涌出来的血。 倪靖安连忙过来探他的鼻息,几乎感觉不到呼吸了。他神情沉重地摇摇头。 佟晓冬的泪很快涌了出来,她想喊陆玄依的名字,但觉得喉头似乎被什么东西堵住,难受得几乎要窒息。她只能抱着陆玄依的身体,像只受伤的野兽一般低号。 倪靖安按着佟晓冬的肩头,想安慰她几句,却又说不出什么话来。 伏在陆玄依身上闷哭了半晌,佟晓冬似乎听到一丝微弱的声音,她猛地抬起头,凝视着陆玄依的脸。陆玄依缓缓睁开眼睛,但只能睁开一半,他的眼角都开裂了,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他的嘴唇抖动着,似乎要说什么。佟晓冬贴近他的脸,柔声道:“玄依,坚持住,有人来救我们了……” 陆玄依努力想张开嘴巴,却抖个不停,眼角缓缓滑落一行沾着血丝的泪。见此情景,佟晓冬不由得痛哭失声。陆玄依的手颤抖着,触到了佟晓冬的衣角。佟晓冬连忙握住他的手,道:“坚强一点,一定要坚强一点……我还要和你一起去浮云城……说好了天亮就走的……” 陆玄依眨了一下眼睛,似乎想给她一个笑,但是他竟连笑的力气都没有了。佟晓冬的脸贴着他的手,她哽咽道:“别离开我,玄依……” 陆玄依的眼睛缓缓合上,他觉得自己太累了,只想闭上眼睛休息。他的身体早已麻木得没有感觉,在看到那两个杀手倒下的一瞬间,他的全身都放松了。正是这种放松,终于让他彻底丧失了最后的生命力。佟晓冬说了些什么,他听不见;佟晓冬的脸庞看起来也很模糊,但是他能感觉到佟晓冬的悲伤,他想给她一个笑容,他很努力很努力地想挤出一个笑容,现在他实在太累了,他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玄依……玄依……”佟晓冬紧紧抓着陆玄依往下坠的手,这只手渐渐僵冷,没有一丝热度了。 倪靖安又摸了摸他的喉头,终于低声道:“晓冬,他已经死了。” “不,不是……不会……不会……”佟晓冬摇着头,狠狠地摇头。她的眼泪多得仿佛流不尽,不停地淌,不停地往下淌。她把陆玄依的手贴在自己的嘴唇上,想温暖他冰冷的手掌。倪靖安在一旁看得心头惨然。虽然他不喜欢浮云城的人,更不喜欢看见佟晓冬离开鬼幽而和陆玄依在一起,但看到陆玄依为了佟晓冬拼尽全力而死,心头也不禁对他充满敬意。 天已经完全亮了。佟晓冬不知道什么时候停止了哭泣,她伏在陆玄依的胸口上,没有听到心跳声,但她还是不愿意相信陆玄依已经死去,她的眼睛直直地往着门外,没有任何表情。若非亲眼看见,倪靖安几乎都要以为佟晓冬也是死的。此刻,他不知道自己可以做什么,只能在一旁站着。 时间仿佛都凝固了,只有光线的流转在提示着人们新的一天已经到来。佟晓冬终于抬起头,坐起身体。她握着陆玄依的手,仔细端详他的脸。她用袖子轻轻擦拭他满是血污的脸,可是那些凝固的血迹并不容易擦掉,她的眼泪很快又来了,但这一次,她没有哭出声音,只是任眼泪静静地流淌。 “倪大哥,你能送我去浮云城吗?”佟晓冬的声音仿佛从地底下飘了出来。 “要把他的遗体送去吗?”倪靖安道。 佟晓冬点点头,道:“得把他送回家呀。” “恐怕放不了那么久,会坏掉的。”倪靖安道。 佟晓冬轻轻抚着陆玄依的脸庞,幽幽道:“不管怎样都得回家呀……” 倪靖安叹了一声,道:“我去找车来。”他吩咐属下立即去寻辆马车来。但是他们都明白,要在这样的地方找辆马车简直就是妄想。即便如此,他们还是得去找一找。 他们实在不忍心拒绝佟晓冬的要求。 这一天的午后,出去找车的人终于回来了。 大半天的奔波总算有了结果,他们不仅找来一辆马拉的平板车,还带来了一口薄棺材。看到那棺材,佟晓冬又忍不住哭出声音。她低声说了句“谢谢”,看着他们把陆玄依的遗体放进棺材,搁到板车上。 佟晓冬倚着棺材坐着,其他的人跟随在两旁,朝着西边缓缓前进。 “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佟晓冬不知怎么的想到了这首《天净沙》。读书的时候念这首曲子时只觉得这意境好美,如今却是人在其中,方知其中味。深秋的傍晚,红霞满天,静谧的小道两旁偶尔传来凄凉的鸟鸣,那并不像是乌鸦的叫声,然而也并不悦耳。佟晓冬最痛苦的那几天已经过去了,她已经能够接受陆玄依死去的事实。现在的她显得有些麻木,除了睡觉,就是发呆。 倪靖安很忧虑她的这种状况,但是心里很犹豫要不要把佟晓冬的情况告诉鬼幽。按照他的想法,应该就地把陆玄依安葬,这兵荒马乱的年头,拖着口棺材千里迢迢地入蜀,路上必定是十分艰辛的。眼下他们已经走了七八天,沿途都是难民,许多曾经繁华的都市现在都已变成废墟。他们不敢从大城市走,怕遇上官兵,小路又十分崎岖,所以前进的速度很慢。不过,这一路还算是平安,没有发生什么意外。如果后面的路顺利的话,再有一两天,他们应该就会进入到浮云城的势力范围,应该就会碰上浮云城的人。到时候,直接由浮云城的人把陆玄依接回去就行了。倪靖安想着,那时他再和佟晓冬一起回魑魅宫,估计鬼幽的事情也办完了,一切就都会好起来的。 “宫主,今天不早了,找个地方歇脚吧。”随行的属下说道。 倪靖安点点头,吩咐他们去安排。很快,他们找了间小客栈,大家把板车拖到后院停好。店主虽然不大乐意,但见他们出手还算大方,又是江湖中人,便不敢多说什么。 用过晚餐,佟晓冬呆呆地进了房间,倒在床上,不说话也不动。倪靖安心里怜惜她,但不知道如何去安慰,只好叹息一声,且由她去。晚上,店主悄悄跟倪靖安说:“大侠,近来这里强盗多,你们可要把自己的东西和人口都看管好。”他说的“人口”大约指的就是他们中唯一的女孩子佟晓冬了。 倪靖安会意,吩咐属下轮流休息,保护佟晓冬。约摸到了半夜,院子里果然有些动静。一名属下冲到院子里,就见几个黑影正在撬那棺材,他大喝一声,那些人并不退去,反而纷纷跃到房顶,呈包围之势。 倪靖安听到声音,也冲了出来,喝道:“各位连死人也要惊扰么?” 房顶上一人冷笑道:“现在死人可比活人有钱……识相的,给爷们留几个钱耍耍。” 倪靖安冷冷道:“真是不知死活。”当下命令属下出手,不留活口。他手下有七八个人,与对方人数相当。顿时十几个人混作一团,“乒乒乓乓”煞是热闹。住店的人都紧闭门窗,没有人敢出来。倪靖安自去佟晓冬房间保护她。佟晓冬早已惊醒,正要到院子里去。倪靖安道:“不必担心,几个蟊贼而已。” 佟晓冬道:“棺材不要紧么?” 倪靖安道:“都钉死了,不容易打开。受了损的地方我再找人修补一下。” 佟晓冬怔怔地流下眼泪,点了点头。 倪靖安道:“你自己也要多保重,倘若我师哥知道了,他心里不知道会多难过。就是陆公子,恐怕也不希望见到你这样……” 佟晓冬又点点头,还是呆呆地坐着。倪靖安叹了口气,坐在一旁陪着她。似乎没没有过太久,一名属下匆匆进来道:“宫主,对手硬得很。” 倪靖安脸色微变,道:“怎么?连你们都对付不了?”说着,冲了出去。 第三十六章 只道聚散总平常(二) 佟晓冬心里挂念着陆玄依的遗体,也跟了出去。院子里一片狼藉,这伙强盗大约在这里横行惯了,毫不惧怕。倪靖安的手下有些人受了些外伤,对方也有些受伤的,但是明显占着上风,他这边的人反而十分狼狈。 佟晓冬直奔棺材,见铆钉处有明显的劈痕,心里不由得大恸,恨恨地瞪着房顶上的强盗。倪靖安已经和对方斗了起来,并没注意到佟晓冬也在外面。这时,一个蒙面的强盗突然直奔佟晓冬,一把把她拎了起来,然后跃上房顶,撮口吹了声哨子。其他人听到这讯号,也不恋战,霎那间隐入到夜色中了。 倪靖安发现佟晓冬被他们掳走,再要追赶已经来不及,不由得大是懊恼。 佟晓冬本来就心中有恨,被蒙面人一抓,更是怒火三丈,全没有畏惧之心。她伸手猛抓着人的脸,冷不防把他的面罩抓落。这人大惊失色,顺手掴了佟晓冬一巴掌,佟晓冬顿时眼冒金星,险些昏过去。 来到一处乱坟岗,十几个黑影仿佛从地底下涌出来似的围了上来,纷纷道:“大当家的,怎么样?” 这人把佟晓冬往地上一摔,嘿嘿笑道:“弟兄们,银子来了。” 众人见地上是个狼狈不堪的女人,看起来也不甚起眼,不由得奇道:“银子在哪儿?” 佟晓冬恍过神来,映着火堆的光,看到抓住自己的人,竟觉得十分眼熟,突然,她叫道:“宋崖!你……你是宋崖!” 这人冷笑道:“大小姐,还记得小人么?” “你……”佟晓冬怒道:“你还没死么?你背叛了魑魅宫,害得鬼幽险些丧命。你还敢出来?” 这人正是当初背叛魑魅宫投靠浮云城的宋崖。他本指望立了这功劳后能够得到一笔赏钱,还可以受到重用,却没有想到指派他的陆玄依在浮云城并不得势,而且陆玄依也颇鄙视他,他索性也不留在浮云城,就在浮云城势力不及的地方落草为寇。他自己有些功夫,便把附近大大小小的土匪强盗收服过来作为己用。这一年来做了几桩案子,但是因为兵祸不断,普通百姓也没什么钱财,他就打起了死人的主意,干起了发丘摸金的丑事。然而这里并非什么风水宝地,没有什么有钱人的墓葬,所以收获也不多。他见一群人拖着口棺材,便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撬了再说,没想到竟然会碰到佟晓冬。他跟随鬼幽时就知道佟晓冬身份特别,于是把佟晓冬抓来,想送到浮云城去换点儿赏钱。 宋崖一边派人去联络浮云城,一边吩咐手下看好佟晓冬。他自己坐在一旁,喝酒吃肉,盘算着要找浮云城讨多少钱才划算。 佟晓冬不知道宋崖怀着怎样的心思,心里只惦记着倪靖安他们。她想到因为自己的固执而害死了陆玄依,又因为自己的固执而陷倪靖安于困境,心里不知道有多难受。这群强盗吃喝完毕就各自找地方睡下了。想必他们知道佟晓冬没有丝毫武功,也不怕她逃走,所以没有将她捆绑起来。佟晓冬就算是想逃也实在没有力气,她一路风尘,又折腾了半宿,不觉昏昏沉沉的似睡似醒。夜晚寒气颇重,佟晓冬瑟缩成一团,脸色都变青了,暗想:“就这么死了也好,不冤枉……” 阳光触摸着佟晓冬的眼皮,她悚然一惊,觉得脑门很热,头沉得很。她暗想:“大概是发烧了……”她勉强支起身体,只觉得视线也颇模糊,周围仿佛有许多人,但是听不到什么声音,好像自己的耳朵被什么东西塞住了似的。隐隐约约中,她看到一个白晃晃的影子离自己越来越近,她想张嘴问一问,但喉咙像火烧一般的疼。那白影子近得几乎可以遮住她头顶的阳光了,她伸出手去想抓一抓,但终于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晓冬,晓冬……”一个焦灼的声音不停地呼喊着,这声音听起来好熟悉。佟晓冬缓缓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英俊的熟悉的脸庞。她怔怔地看着这张脸,一股悲哀从心头涌起,泪水便似决了堤的洪水倾泻而出。 “晓冬,你终于醒了……”陆玄恩把她紧紧拥在怀里,沙哑着声音道。 两天前接到宋崖的报告说抓到了魑魅宫主的妹妹,他心里正自奇怪。数日前他便接到陆玄依调集人手的消息,那时他只知道陆玄依与佟晓冬在一起,他心里虽然又酸又涩,但终于忍住不去干涉。然而突然间听说佟晓冬被人抓住,他心里隐隐有些不安,似乎有些不好的预感。果然,昨天下午浮云城的人遇上了鬼冥,才知道陆玄依已经死了。鬼冥已经把事情的详细经过告诉了他,也说了佟晓冬的状况。因为佟晓冬一直在昏迷中,鬼冥不放心,还没有离开,暂时在浮云城外居住着。 “我难道没有死么?我真该死啊……”佟晓冬嚎啕大哭着,在陆玄恩面前,她极少压抑自己的情绪,又因为看到陆玄恩,便似看到了陆玄依的影子,这让她更加难过,不由得任自己的情绪宣泄着。 陆玄恩想到弟弟的惨死,又见自己心爱的女孩子这副模样,心里也是极痛苦。他颤声道:“这不是你的错……不是……不是……” 佟晓冬这一场哭直哭得筋疲力尽才停下来,浑身都汗湿透了。陆玄恩用被子裹住她,吩咐侍女来给她换衣裳。待收拾完毕,陆玄恩再进房里来时,佟晓冬又躺下了,脸色苍白,毫无生气的样子。他坐在床边,柔声道:“鬼冥已经把一切都告诉我了,你只管安心休息,把身体养好。” 佟晓冬有气无力道:“玄依呢?我想再看看他。” 陆玄恩哽咽着道:“已经下葬了,入土为安。这一路上你受苦了……” 佟晓冬的眼泪又溢了出来。陆玄恩给她抹去泪,道:“江湖中人总免不了这样的结局,这怪不了任何人。何况,他是心甘情愿为你这么做……”说到这里,他也说不下去了。在众兄弟中,陆玄依是性格最古怪的一个,从小就不合群。他们曾私底下议论说陆玄依总有一天会因为自己的性格而丧命,然而他所想不到的是,陆玄依竟然会为了佟晓冬而死。想到这里,他觉得与陆玄依相比,他对佟晓冬的爱其实是多么肤浅!本来他有许多情衷想要表达,但是面对这样的佟晓冬,他竟觉得再说那样的话非但对陆玄依不敬,对佟晓冬也是极大的侮辱了。所以,他只能把想说的话又吞回肚子里。 佟晓冬默默地流了一会儿眼泪,想起自己的处境,道:“这是什么地方?你怎么找到我的?” 陆玄恩便把之前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佟晓冬这才知道自己已经在浮云城里了。想到一年前在这里的生活的那几天,竟恍如隔世。这一年来着实发生了太多的事情,更何况,当时那个风华正茂的青年如今已被黄土掩埋,从此与她阴阳相隔。佟晓冬心里又是一痛。 陆玄恩道:“你就安心在这里住下,这次鬼冥能送玄依回来便是于浮云城有恩,这份恩情我会报答的。” “他走了没有?” “还没有。他要等你的消息,我已经派人告诉他去了。” 佟晓冬支起身体,道:“我想和他一起走。” “为什么?”陆玄恩急切道。 佟晓冬幽幽一笑,道:“魑魅宫是我的家,我要回家去。我离开魑魅宫已经很久了,他们说不定都在四处找我。” 陆玄恩默然半晌,道:“你若一定要走,我也不勉强。但至少让身体恢复了再走吧。这里到魑魅宫千里迢迢,你的身体恐怕受不了。” 佟晓冬摇摇头,坚持要走。陆玄恩重重叹了口气,道:“真是拿你没办法。”他这一生从没这么无奈过,除了叹气,他实在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晚些时候,倪靖安来了,见佟晓冬已经醒来,脸色也渐渐红润,心头一块石头才着了地。佟晓冬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倪靖安犹豫道:“这么急么?你的身体受得了长途颠簸么?” 佟晓冬道:“我这么久没有回魑魅宫,不知道鬼幽会有多急。还有春桃他们一定找我找得辛苦,我得早些回去让他们安心。” 倪靖安沉吟道:“这个你不必担心,师哥他大约也已经知道你的情况了。我的人随时在传递消息。” “是吗?”佟晓冬有些将信将疑,心里暗想:“怪不得他也不来找我,大概是知道我还安全吧。”虽然这么想,但没亲眼见到鬼幽,她心里总是不放心的。然而,既然倪靖安这么说,她也不好表现得太儿女情长,只好道:“倪大哥,你的意思是……” 倪靖安道:“你再多修养两天,我等着你就是。” 第三十六章 只道聚散总平常(三) 佟晓冬也知道他离家也有许久,不愿意再多耽误他的工夫,但倘若自己坚持要走,自己这身体恐怕还是会拖累他,斟酌半晌道:“我想这么办吧,你先回去告诉鬼幽我平安无事。我过两天等身体恢复好了再出发。不过我想先去一趟九江看看我姐姐。我走的时候她身子很不好,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我在这里有陆公子他们照顾,你也可以放心。” 倪靖安见她不再坚持,便也同意了。他心里既牵挂着久别的妻子,又还要替鬼幽关照魑魅宫,确实不能再拖延时间了,当下与陆玄恩告别,回粤西去了。 佟晓冬心里已经计划好了,先去九江看看沈云珠,当时她并没想那么急着离开,走的时候沈云珠的病情似乎很不乐观,她心里确实很放不下,正好趁这个时候去看看。 打定主意了,佟晓冬便一心一意地修养。她对浮云城素有好感,此次故地重游,自然别有感触。听说陆奇峰已经因身体不适隐退,城中的实际主持者就是陆玄恩。这几天来,陆家其他的男子每天都会来和佟晓冬见见面,陆玄玉来得最勤,话也最多。佟晓冬道:“玄玉,这阵子你要是不太忙的话,可不可以陪我去一趟天藏教总坛?” 陆玄玉受宠若惊道:“荣幸之极。我还没去过天藏教总坛,要是能去长长见识,那倒真不错。” 佟晓冬失笑道:“你要是这么想恐怕就要失望了,天藏教总坛可不是人人都进得去的。我当初去的时候也只有我一个人可以进去,随行的人都在外头等着呢。” 陆玄玉笑道:“那也不妨,见识见识天下第一教的大门也不错。” “你们的计划只怕要改一改了。”陆玄恩进来道。 “哦?怎么了?”陆玄玉道。 陆玄恩脸色有些凝重,缓缓道:“衡山派掌门人给江湖各派发出帖子,要召开武林大会。据我所知,天藏教已经决定参加这次武林大会了。” 陆玄玉吃惊道:“半年前不是才开过武林大会么?怎么又要开?莫非有什么要紧事?” 陆玄恩道:“不错,似乎跟我们武林中人的命运息息相关。听说各地诸侯都有意笼络江湖中人,已有不少人投靠了朝廷。诸侯之间本就战争不断,我们武林中人本就恩怨纠缠,如今又为各自的主人效命,江湖上的血雨腥风越来越甚,确实到了该坐下来好好商议一下我们的出路的时候了。” “武林大会在哪里召开定下来了么?”陆玄玉道。 “就在衡山。”陆玄恩道,“时间定在十月十五,还有半个多月时间,我们得尽快出发了。” “晓冬怎么办?” “我跟你们一起去。”佟晓冬道。 又是晚霞漫天。“明天天气肯定很不错。”陆玄玉笑道。 佟晓冬挤出一抹笑容,但随即又显出忧郁之色。陆玄依之死在她心中留下了难以磨灭之痛,她也知道,即使自己将来总有托付终身之人,这份痛也不可能被消除,正如郁黎永远活在她内心深处的某个角落一样;他们可能会隐藏得很深,不为人所知,但必定永远存在。 浮云城的大队人马在官道上缓缓前行,绣有浮云城的团云标志的大旗迎风招展,煞是醒目。整个队伍中除了佟晓冬所乘坐的是一辆大车外,其余的人或骑马或步行。浩浩荡荡的队伍绵延约半里长,人数差不多有三四百。在这兵荒马乱的年头,人多势众往往可以起到威慑作用,所以这次浮云城倾巢而出,只留下玄慈镇守城中。不同于天藏教在全国各地均有分堂,浮云城只是一座孤城,但是内部也有七八个堂口。浮云城弟子的着装很有标志性,清一色的黑衫,腰间系一条净色彩带,彩带的颜色即可以区分他们所属的堂口。这所有的人中只有两个人例外,一个是陆玄恩——他身为城主,不同于其他的人;另一个便是陆玄冰——他从不穿黑色衣服。 佟晓冬蓦然想起一年前也有一次这样的旅行,那时她刚刚被浮云城的人抓住,在回浮云城的路上,陆玄冰和陆玄恩跟随在车外。如今他们离开浮云城,陆玄恩和陆玄冰也依然跟随在车外。她只要撩起帘子,就可以看到骑在马上的那两个人。陆玄恩的神情很复杂,他时不时地看向马车,当佟晓冬打起帘子看向他时,他的目光也正好看向佟晓冬。佟晓冬的脸色看起来还是很憔悴,六七天的路程对一个刚刚饱经创痛的弱女子来说确实非常辛苦。陆玄恩微微欠着身体,道:“累了么?” 佟晓冬确实觉得有些憋闷,想出来走动走动,整天整天地坐在马车里并不好受。她有些犹豫,不愿意给他们添麻烦。一旁的雪梅道:“姑娘,要不下去走走?反正时间还早。” 陆玄恩命令队伍停下来休整。佟晓冬和雪梅一起下了车。外面的视野很开阔,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是一片丘陵地带,平缓的山丘绵亘在远处,近处则是大片大片荒芜了的田地,焦黄色的土地仿佛在无声地叹息。 佟晓冬长叹一声,挽着雪梅的胳膊信步前行。陆玄玉从后面追上来,道:“雪梅,去拿点水过来。”雪梅应声离开,陆玄玉则陪着佟晓冬,边走边说道:“很喜欢玄依吗?” 佟晓冬愣愣地看着他,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这么问。陆玄玉仿佛自言自语道:“看你这个样子,我们都以为你对玄依用情很深。如果真是这样,你就该早些告诉他。有些事情,一旦错过了就永远没有重新来过的机会。”他重重地叹了口气,接着道:“人死不能复生,活着的人得多想想今后的事情。” 佟晓冬的眼圈红了,颤声道:“几个月不见,你倒越来越像个老头子在说话。” 陆玄玉瞪着她,失笑道:“你这是在夸我老成持重吗?” 佟晓冬也忍不住笑出声来,只是同时眼泪也掉了下来。陆玄玉叹道:“你不觉得四哥近来好像老了不少?”佟晓冬不由得回头看陆玄恩,发现他正面对着自己。 “四哥把婚事退了,出发之前做的决定。”陆玄玉压低声音道。 佟晓冬吃惊地看着他,说不出话来。 陆玄玉笑了笑,道:“你知道就行了,可别说是我告诉你的,要不然四哥会杀了我的。” “姑娘,喝点水吧,要启程了。”雪梅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他们的身后。陆玄玉朝她眨了个眼睛,雪梅会意地一笑。 三个人回到马车旁,陆玄恩沉声道:“玄玉,跟她们说什么了?” 陆玄玉打了个哈哈,道:“我跟晓冬说你越来越显老了……”陆玄恩瞪了他一眼,又看了看佟晓冬,默默地走开了。 夜晚,他们在郊外支起帐篷,要在露天里过夜了。浮云城弟子似乎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极娴熟地打灶做饭,一切分工井然有序。佟晓冬和陆家众人一起吃过饭,其他人都去休息了,佟晓冬独留在陆玄恩的帐篷里,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陆玄恩有些局促道:“有事么?” 佟晓冬从荷包中拿出令符,递给陆玄恩,道:“这个还给你。” 陆玄恩并不伸手接,目光变得深沉起来,“不是已经送给你了吗?” 佟晓冬道:“这是权力的象征,怎么可以随便送人?” 陆玄恩道:“我并没有随便送人,是很郑重地给你。” 佟晓冬牵起他的手,把令符压在他的掌心,轻轻道:“就因为你太郑重,我才觉得承受不起。我已经决意要留在魑魅宫了,这个对我来说,其实是个负担。” 陆玄恩脸色微变,握紧了令符,道:“我懂了。” 佟晓冬知道自己的话伤害了陆玄恩的自尊,但是她找不到更好的办法来斩断他们之间那种藕断丝连的情愫,所谓长痛不如短痛,如果在这场注定无果的角逐中,总有人会因伤害对方而被人怨恨的话,她情愿遭怨恨的是自己。 佟晓冬离开了浮云城的大部队,选择独自去衡山。在陆玄恩的坚持下,陆玄玉和陆玄冰两个人护送她,雪梅也跟着照顾她的起居生活。这和先前唯一的不同就在于她很难再看到陆玄恩了。 陆玄玉似乎有些懊恼,一直在长吁短叹。反倒是佟晓冬觉得很过意不去,她知道如果不是陆玄玉透露了那一点点消息,她说不定还会把自己隐藏在陆玄恩的羽翼之下。然而陆玄玉的话彻底点醒了她,让她不得不狠心舍弃陆玄恩的痴情,同时也把自己陷入到了更加孤独的境地。但是后悔吗?佟晓冬这样问着自己。她认真地想过,即便是像陆玄依那样可以为自己而死的男人,她也无法把自己的爱情托付与他,那么与其等到有一天她因自己的自私而悔恨,还不如早些让自己独立起来,孤独地走自己的人生之路。 第三十六章 只道聚散总平常(四) 她不是偏执狂,但是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她不想委屈自己抛弃心中所爱之人,也不愿意深爱自己的男人在婚姻的天平上遭遇不公平的对待,她是打从心底里怜惜陆玄恩对她的这份情感,所以才会做出这种看似不可理喻的行为。 三天后,他们一行四人抵达了衡山城。因为是在衡山派的掌控之中,较之于其他的地方,这里基本上还算是太平的。武林大会即将在这里召开,此刻的衡山城随处可见来自天南地北的江湖客。 陆玄玉先找了间客栈落脚,大家用了饭,休息了会儿。此时才过晌午,佟晓冬道:“不知道天藏教来了没有,只要找到天藏教,你们就可以不必再守着我了。” 雪梅淡笑道:“若真如此,我们可舍不得姑娘呢。” 陆玄冰虽然极少言语,但也点点头。佟晓冬也有些伤感,道:“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我们在一起也有些日子,总算有缘。就算现在分开,以后也总有见面的机会,所以大家都要好好保重啊。” 陆玄玉自告奋勇去打听天藏教的消息,雪梅去帮他们收拾行李,陆玄冰就在房间里陪着佟晓冬。 佟晓冬甩着双手,一时间不知道做什么好。陆玄冰忽然道:“鬼幽真有那么好么?” 佟晓冬淡淡一笑,道:“所谓情人眼里出西施吧。我也说不上他好不好,但是和他在一起,我感觉很踏实。” 陆玄冰道:“我很佩服你的决定,很少有人能够拒绝我四哥,他太出众了。” 想起陆玄恩来,佟晓冬的脸上浮出淡淡的温柔的笑意,“是啊,就因为太出众,才给人不真实的感觉。像我这么平凡的人跟他真不相配。” 陆玄冰道:“那只是你的感觉。其实我们都很希望你能永远留在浮云城,所以当四哥说要退婚的时候,我们都支持他。” “我……很抱歉……” “这不怪你,四哥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他不会一时冲动做出错误的判断。唐门的女孩儿不适合浮云城。” 佟晓冬定定地看着陆玄冰,忽然笑道:“我们的玄冰真是越来越成熟了,我真高兴……” 陆玄冰不由得脸上泛红,嗫嚅道:“我已经二十一岁了……你总是取笑我……” 佟晓冬道:“现在再不取笑,以后也没有机会了,你就做点牺牲吧。” 陆玄冰的脸色顿时黯了下来,轻轻叹了一声。 傍晚时分,陆玄玉回来了,说有天藏教的消息。“听说天藏教的教主已经到衡山城了,但具体住在哪里还不是很清楚。不过,我看到天藏教的弟子频繁进出日升楼,那里肯定有他们的人,如果能见到他们管事的人,要见到教主应该就不难了。” 佟晓冬忽然想起离开天藏教总坛时郁黎提醒过她的话,叫她在江湖上不要过问天藏教的事情。她有点儿犹豫,不知道这样算不算过问天藏教的事情。 看出佟晓冬的迟疑,陆玄玉道:“是直接去打听呢,还是等召开武林大会的时候再去找他们?反正武林大会就在后天,到时候各门各派都会到场,找个人是极容易的事情。” 佟晓冬沉吟道:“这也是个办法,只是你们还得去和玄恩会合,我怕耽误你们的时间。” 陆玄玉呵呵笑道:“这个时候还说这种见外的话。我们可是奉城主之命来保护你的,你说什么时候用不着我们了我们才能离开。再说了,跟你在一起可比跟四哥在一起有趣多了。是不是,雪梅?” 雪梅掩嘴轻笑着,道:“那是自然,八公子不就怕城主不许你出去玩儿么?” 第二天早上,佟晓冬拉着雪梅出了门。她想了一晚,还是忍不住想先去日升楼看看。在路上稍微打听了一下,很快就在一处繁华的大街上找到了日升楼。这是一座私人的宅第,听说是某个帮派的别院,大门紧闭,也不知道里面有没有人。 雪梅上前拍了拍门环,不久门就开了,出来一位老者。这老者和颜悦色道:“姑娘,什么事?” 雪梅道:“我家姑娘想在这儿打听个人。” 老者探头望了望站在不远处的佟晓冬,道:“打听谁呀?” 雪梅道:“您等等,我去叫我家姑娘来。”她把佟晓冬拉到近门处,道:“姑娘,你说吧。” 佟晓冬道:“老伯伯,我想打听一下这里有没有天藏教的人。” 老者沉吟道:“有是有,不知道姑娘要找的那个人是谁?” 佟晓冬迟疑道:“他叫郁黎,是天藏教的教主。” 老者脸色微变,道:“这个小老儿可回答不了,待小老儿进去跟主人通报一声。姑娘稍候。” 佟晓冬见他肯进去禀报,便耐心在外面等候。老者进去了似乎好一会儿,佟晓冬几乎都以为他不会再出来了,正要再喊门时,终于又出来了一个人。这人似乎认识佟晓冬,径直对佟晓冬道:“是佟姑娘么?小人是天藏教的弟子。” 佟晓冬对这人完全没有印象,不觉有些惭愧地笑了笑。这人道:“姑娘要找的人不在这里。我家教主现在正在西大园做客,姑娘要是有要紧事,不妨去那里。只要说是找天藏教教主,一定找得到的。” “西大园在哪里?” 这人笑道:“近得很,姑娘看到那边挂着大招牌的酒楼么?”他朝街南面一指,约莫五十步开外就有一座十分显眼的大酒楼,高高的大招牌几乎要伸到街中间了。“过去两间人家就是了。门口有对大石狮子,很气派的,好辨认听说好几个门派的掌门人今天在那里聚会。姑娘去了,指不定会碰到熟人呢。”他似乎对佟晓冬的江湖交往很熟悉,说得极笃定。 佟晓冬虽然对这人为何如此了解自己很好奇,但现在她更急着见到郁黎。她想见到郁黎后了解一下沈云珠的情况,然后尽早回魑魅宫去。如果可以,她想就麻烦陆玄玉送自己,她知道陆玄玉不会拒绝的。 几步路就到了西大园。佟晓冬对雪梅道:“你先回去吧,我办完了事情自己会回去的。” 雪梅道:“姑娘一个人不要紧么?” 佟晓冬淡笑道:“我在江湖上的朋友很多,而且在这里应该也只有朋友没有敌人,你就放心吧。现在还早得很,这里离客栈又近,我中午以前就可以回去。” 雪梅知道佟晓冬想单独去找人,也不便强行跟着她,只好先离开。 佟晓冬见门口有把守的武士,便上前说要找天藏教的教主。那人问佟晓冬姓名,佟晓冬暗想:“要是真有认识的人在这里,还是不要说出我的名字好,姑且让他们吃一惊。”便随口编了个名字。这人也不再多盘问,进去禀报去了。很快他又出来,领着佟晓冬进去。 这园子规模颇大,很有点苏州园林的味道,但没有那么精致,院墙的颜色也深得很,让人感觉有点儿压抑。武士把佟晓冬领到一间极宽敞的轩楼前,又进去禀报。佟晓冬在门外听见里面喧哗笑闹的声音,心里有许多疑惑。她很难想象郁黎大声笑闹的样子。武士退到门口,对佟晓冬道:“进去吧。”佟晓冬跟他道了谢,然后跨进了门槛。 大厅里的人看到佟晓冬后,笑闹声戛然而止。佟晓冬的目光在众人脸上一一扫过,果然有不少人是她认识的,其中就有赤焰帮主厉青泽,还有君莫笑,但是没有看到郁黎。 君莫笑一脸惊愕,还没来得及站起身,厉青泽已经抢先冲到佟晓冬面前,道:“晓冬,怎么是你?” 佟晓冬微笑道:“吓了一跳吧?” 厉青泽干笑两声,道:“真是吓了一跳,你怎么报个假名字来呢?是故意来吓唬我们的吧?” 佟晓冬笑着点点头,又把在座的人看了一遍,确实没有郁黎。她便看向君莫笑,道:“君大哥,好久不见了。” 君莫笑苦笑着道:“是好久不见了。”他似乎有难言之隐,脸色有些沉郁。 一旁一名中年男子朗声笑道:“这位就是佟晓冬佟姑娘么?” 佟晓冬诧异地看着他,道:“大叔你好。你认识我?” 厉青泽道:“晓冬,我来给你介绍,这位就是此间主人,江湖人称‘千手罗汉’的高进光高大侠。高大侠对江湖中的事情可谓无所不知,你的名字高大侠早就听说过了。” 佟晓冬真有些受宠若惊,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这么出名。她心里极想知道郁黎在哪里,便又看向君莫笑道:“君大哥,怎么就你一个人?” 君莫笑缓缓站起身,尚未开口,厉青泽已笑着道:“高大侠,可否借这里的后园一用,我们与这小妹妹久别重逢,还真有些话要讲。” “哈哈,随便随便。”高进光连连说道。 第三十七章 灭(一) 厉青泽朝君莫笑使了个眼色,然后拉着佟晓冬走出门去。君莫笑朝高进光低声说了两句,也跟着出来了。 走到后花园,四近无人,厉青泽寻了处亭子,三个人在亭子中坐下。佟晓冬定定看着君莫笑,道:“郁教主呢?” 厉青泽干咳两声,道:“君兄,该说的总是要说,还是爽快一些的好。我出去转转,你们慢慢说话。”说完,转向别处去了。 佟晓冬心头闪过一丝不安,从之前一进那门,没有看到郁黎时,她就已经觉得有些不对劲,此刻见厉青泽和君莫笑的反应都很奇怪,心中更有许多疑惑。“是不是我姐姐身子不好,所以郁教主没有来?” 君莫笑沉声道:“佟姑娘,我知道你一向很坚强,所以我也不瞒着你了。”他略停顿了一会,道:“沈夫人已经去世了。” 佟晓冬脑袋“轰”地一下,险些从石凳上跌倒。尽管她也曾想过这个可能性,但从君莫笑口中说来,这个不争的事实还是让她内心被沉重地撞击了一下。她觉得似乎有一块巨石顶住了她的心口,又沉又疼。“什么时候的事?”她说道,声音嘶哑得倒不像是从自己喉咙里发出来的。 “你离开总坛的第二天晚上。沈夫人突然叫心口疼,还没等大夫到就……太突然了……”君莫笑缓缓地说,仿佛说得很辛苦。 “是吗……怪不得……要赶我走……”佟晓冬喃喃道。她明明觉得心里很难受,想放声大哭,但是眼睛却莫名地干涩,一滴泪也流不出来。 “这本来也是预料中的事,沈夫人的身体一向不好……”君莫笑想安慰一下佟晓冬,但是佟晓冬的反应倒让他有些无所适从。 佟晓冬垂下眼,低声道:“那……他……郁……教主呢?” 君莫笑默然半晌,更难开口了。佟晓冬猛地抬起眼,直直地看着他,道:“告诉我实话,我什么都能承受。” 君莫笑轻轻叹息一声,道:“走了。”虽然只有两个字,但是君莫笑却费了很大力气才吐出来。 佟晓冬一时间似乎没有弄懂这两个字的意思,呆呆地看着君莫笑。 “佟姑娘……”君莫笑不由得担心道。 “你说什么?”佟晓冬仿佛才恍过神来,问道。 君莫笑又叹了口气,道:“郁教主走了,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佟晓冬下意识地点点头,道:“还好……他没说什么?” 君莫笑道:“只是把教主之位传给了我,要我管好天藏教。”“没有别的了?” 君莫笑摇摇头,道:“没有跟我再说什么。也许跟何左使说过什么,郁教主离开之后,何左使也离开了总坛,不知道去什么地方了。” 佟晓冬呆呆地看着远处,没有明确的目标,她的脑中反复琢磨着君莫笑刚才的话。她相信君莫笑没有撒谎,郁黎也许真的在临走之前没有交代任何与她有关的事情,也许在他看来,他们之间已经没有什么需要特别交代的事情,也许他们之间根本就不需要交代什么,再也许在他的有生之年,心中就只剩下对妻子的追忆,而她始终只是世俗中一抹淡淡的云烟罢了。对于郁黎来说,她的那些牵肠挂肚,她的痴嗔爱怨,她的儿女情长,在生命的大彻大悟面前,都已渺小得不值一提了。所以,他什么都没有说。佟晓冬呆呆地想着,呆呆地站起身,想回客栈去躺一下,她觉得很疲惫,全身都没有力气。 “佟姑娘……”君莫笑忧虑地走到她身边,害怕她摇摇晃晃的身体会突然倒下去。 “我要回去了。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佟晓冬努力挤出一抹笑容,但这笑容在君莫笑看来却凄凉得很。君莫笑有些同情佟晓冬,他又何尝不知道这个女孩子对郁黎用情之深?即便他们什么都没有说出来,但是这女孩子每每看郁黎时的眼神都是绝望的。没有倾尽生命的用情哪来万念俱灰的绝望? “我送你回去吧。”君莫笑扶住佟晓冬的胳膊,再晚一点的话她真的要摔倒了。 “不用了,我就住在不远处的客栈里,几步路就到了……我很好,真的没事……”佟晓冬扶着亭柱深吸口气,挺直了脊背。 佟晓冬走出亭子,君莫笑亦步亦趋地跟着,厉青泽见情形不对,也紧跟着过来了。他困惑地看着君莫笑,君莫笑只能摇头。如果佟晓冬大哭一场,他们或许还可以去安慰她一下,但是佟晓冬刻意表现出来的淡定,却让人完全不知所措。 佟晓冬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住的地方的,其间似乎有人跟她说过话,有人挽过她的胳膊,有人试图拦住她,但是那些影像都很模糊,像发生过,又像是幻觉。总之,当她意识清楚起来的时候,自己已经睡在了床上,就在她落脚的客栈里。 雪梅焦虑的脸庞轻轻靠近她,道:“姑娘,你醒啦?” 佟晓冬困惑地朝她一笑,道:“我睡着了么?” 雪梅道:“是啊,从昨天中午回来就一直睡着,都睡了一天一夜了。饿不饿?我去拿点吃的来。” 佟晓冬失笑道:“我竟然睡了这么久?还真有点饿了,我觉得自己能把整个房子吃掉呢。” 雪梅对她这个时候还能说出这样的笑话感到很焦虑,但是她聪明地什么都不说,赶紧端了些馒头稀饭进来。 佟晓冬吃了不少,确切地说是吃了很多,多得让雪梅担心她会撑坏自己的肚子。佟晓冬把所有能吃的都吃完了,才抹抹嘴,笑道:“吃得真痛快。咦?玄玉和玄冰呢?” 雪梅道:“今天是召开武林大会的日子,两位公子和四公子一起上山去了。晚些才会回来。” “哦?玄恩他们什么时候到的?” “昨天晚上。姑娘睡得太沉了,喊都喊不醒。”雪梅说道。她不敢说出实际情况,怕再刺激佟晓冬。事实上,昨天中午佟晓冬像个幽魂似的回到客栈里,后面竟然跟着天藏教的教主君莫笑和赤焰帮的帮主厉青泽。君莫笑把大致情况跟玄玉他们说了一遍,玄玉也把佟晓冬之前因陆玄依之死而受刺激的事情说了。君莫笑大略明白了佟晓冬会有此种反应的原因。换了谁,这个时候都不太可能有正常反应。佟晓冬一回到客栈里就昏睡过去。大夫来看过,说并无大碍,只是受刺激过度,过些日子心情平复些就没事了。然而第二天就是武林大会召开的日子,于是,众人商议好了,先去参加武林大会,晚些时候再来看看佟晓冬的情况。 佟晓冬对后来发生的事情全然不知,她听说武林大会已经开始,不由得大呼可惜。 雪梅道:“这武林大会也不是一两天就结束,姑娘快点好起来,明日还可以去看看的。” “好啊好啊。”佟晓冬高兴道。 傍晚时分,陆玄冰先回来了。雪梅把佟晓冬醒来后的情况跟他说了,也把自己的担忧说了出来。 陆玄冰沉吟道:“精神好得不正常么?还是请个大夫来看看吧。” 雪梅迟疑道:“佟姑娘愿意吗?她会不会怀疑什么?” “我去跟她说。”陆玄冰来到佟晓冬的房间,见佟晓冬正坐在窗下发呆。“你好些了么?” 佟晓冬悚然一惊,又雀跃道:“你回来啦!怎么样?武林大会有趣么?明天也带我去见识见识吧。” 陆玄冰皱起眉头,道:“我看你脸色不大好……” “我好得很!我的脸色向来就是这个颜色。”佟晓冬笑眯眯道,精神显得莫名的亢奋。 陆玄冰道:“昨天大夫给你把过脉,说你气血有些不畅,今天还要再看看。这样吧,如果大夫说你明天可以出门,我就带你去。怎样?” 佟晓冬连连点头。陆玄冰叫客栈里的伙计帮忙去请了大夫来,大夫给佟晓冬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番,温和地道:“身体上是没有什么大碍的了……” “你看,我就说我没什么事嘛。”佟晓冬道。 陆玄冰笑了笑,把大夫引到别处,低声道:“真的什么事都没有吗?” 大夫沉吟道:“这个在下也不敢打包票。依这位姑娘的情形来看,确实也不像是正常的情况。所以在下愚见,公子不妨试探试探她,看是不是这个地方……”大夫指了指太阳穴,其意不言自明。 陆玄冰的心情顿时沉重起来,道:“大夫是怀疑她脑子……” 大夫忙道:“有些受刺激太过的人因为实在无法承受就会选择遗忘,或者把自己想象成另外一个人,他的言行举止就跟以前不大一样了,对那件刺激他的事情,他也会不记得。倘若真是如此,恐怕就非针药所能解决的了。” 陆玄冰送走大夫,又回到佟晓冬房间,这次他见到的佟晓冬还是在发呆。 第三十七章 灭(二) 他暗暗问雪梅:“她在没有人的时候都这样么?” 雪梅点点头,道:“是啊,什么也不做,也不跟人说话。要是我们跟她讲话,她就跟换了个人似的,兴奋得不得了。” 陆玄冰琢磨着大夫的话,觉得大夫的话颇有可信之处。然而要他再向佟晓冬提及那些让她伤心地事,他又实在不忍心,只好等着其他人回来以后再一起商量。 偏偏这天夜晚因为衡山派掌门作东,设宴款待来参加武林大会的在江湖上颇有影响力的掌门人,浮云城、天藏教、赤焰帮都在受邀之列,要等到筵席结束恐怕得到半夜了。陆玄冰很是忧虑佟晓冬的状况,本来他也是奉兄长之命回来看看佟晓冬,然后再回去报告。思考片刻,他决定干脆带着佟晓冬上山,让大家都看看佟晓冬,然后一起商量处理的办法。主意已定,陆玄冰要店家雇来一辆马车,带着佟晓冬和雪梅便往衡山派的接引殿去。 不过半个时辰,三人便来到衡山派的山门下。守门的进去通报之后,便把他们送到了接引殿外。陆玄冰道:“晓冬,你就在这里等一下,我进去跟他们说一声。” 佟晓冬高兴地道:“好,你去吧,我就在外面转一转。”陆玄冰暗中叮嘱雪梅看好佟晓冬。 此刻,大殿中人声鼎沸,众人正在开怀畅饮。因为东道主并没有事先安排位子,所以各派都根据自己的远近亲疏而就座。浮云城、天藏教和赤焰帮这三大帮派原本并没有什么特别密切的来往,这次却因为佟晓冬的关系而坐在一起,也因为佟晓冬的这件事情而都显得有些忧心忡忡。不知内情的外人见这三派竟然聚在一起,又神情沉郁,总不免有诸多猜测。 看见陆玄冰匆匆进来,陆玄恩早按捺不住站起身,道:“怎样了?” 陆玄冰道:“我把她带来了,就在外面。” “什么?”君莫笑和厉青泽也不由得站起来,道:“她醒了么?” 他们这一边本已惹人注目,再加上几个人突然起身,旁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俱停止了说话,惊疑不定地看向这边。衡山派掌门人管庆敏也连忙过来,关切道:“出什么事了?” 一句话问得三个掌门人都愣住了,谁都不知道该怎么说。还是君莫笑徐徐道:“这个……舍妹来了……”佟晓冬与沈云珠是结拜的姐妹,因此他称佟晓冬为妹也说得过去。以厉青泽与陆玄恩的立场确实不好与佟晓冬扯上什么关系,所以他们两人也不多言。 管庆敏笑道:“哦?君教主的妹妹也来了么?何不快请进来?君小姐现在在哪里?” “管掌门,”君莫笑神情严肃道,“她叫佟晓冬,是本教前任教主夫人的义妹。沈夫人刚刚去世,佟姑娘非常伤心,所以请阁下千万不要跟她提起任何往事。” 管庆敏是个聪明人,自然明白君莫笑的意思,干笑道:“这个管某明白。” 陆玄冰见大家都无异议,便去殿外带佟晓冬进来。君莫笑等人等了半天,也不见他们进来,又有些着急。陆玄玉道:“我出去看看。”说着,匆匆往殿外去。 大殿外除了守卫的衡山派弟子外,哪里还有半个人影?他问了一名衡山派弟子,那弟子道:“先前是有两个女子,但后来往别处去了。” 陆玄玉不由得叫苦不迭,只好先进去告知他们外面的情形。陆玄恩道:“她若是一直和雪梅在一起,倒也不必太担心。何况,这里是衡山派,宵小之徒不敢放肆。” 厉青泽沉吟道:“以晓冬目前的情形看也不能以常情度之。依在下所见,还是去找找看的好。” 陆玄恩和君莫笑都不反对,当下三个人都派出手下中认识佟晓冬的人出去寻找。他们怕引起旁人的无端猜测,命令各人分头寻找,不可声张。 佟晓冬究竟去了哪里呢?陆玄冰前脚刚走,她后脚就往别处去了。衡山派的接引大殿里招待的都是有身份的人,但是其他江湖客也有款待的地方,这些人聚集在衡山派山门附近的树林子里,喝酒的,赌博的,大声喧闹的,也是热闹至极。佟晓冬走到这些人中间,雪梅想劝她离开,她也不听。 这里都是些粗人,虽然也不乏女子,但是都是极豪放的江湖女子,众人见突然来了两个斯斯文文的女孩子,有些好事的便也围了过来。 佟晓冬跟其中一堆人坐了下来,和他们一起玩起了博弈。雪梅在一旁急得不知所措。佟晓冬玩了一把就输了,众人要她掏银子,她身上哪有银两?雪梅身上还有些铜板,统统抛了出去。哪知下一把又输了,雪梅急得恨不得要跳脚,道:“姑娘,咱们走吧。公子他们一定在到处找我们了……” 正着急的时候,陆玄冰找了过来。 陆玄冰见佟晓冬玩得正在兴头上,不忍扫她的兴,索性陪着她赌博。陆玄冰本就是个冰雪聪明的人,又有很好的武功在身,暗中玩点小把戏是不成问题的,不到一刻钟,就赢了数十两银子。这么一来,大家就更不放他们走了,就这样闹了半天还没收场。旁边还聚集了许多看热闹的人,里里外外竟围了个水泄不通。 外面不知道是谁高呼一声:“找到了,在这里……”紧接着,人潮涌动,呼喊声此起彼伏,都叫着:“在这里,在这里……”赌场里面的人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只觉得外面的人拼命往里面挤,有些人被挤倒了,有些人互相踩踏,哀号声此起彼伏。陆玄冰连忙护着佟晓冬挤到一旁。雪梅眼尖地看见浮云城的弟子,高声叫道:“我们在这里,快过来……”那些拼命往里挤的人分开众人,径直朝雪梅这边冲过来。除了浮云城的人,天藏教的弟子和赤焰帮的属下也抢着冲过来,大家围着佟晓冬,脸上都是惊喜的表情。佟晓冬再也控制不住,“哇”地一声号啕大哭起来。她这一哭,旁边的人都吓住了,都呆呆地看着她。佟晓冬一边哭着一边分开人群往山门外走。陆玄冰想去拉住她,却被她一把甩开。陆玄冰站在原地呆望着。这时候,不知哪里传来“嗤”的一响,一股浓烟弥漫开来。有人高叫道:“小心有毒!”顿时,所有的人都紧捂着鼻口。待浓烟散去,并没有见哪个人中毒倒下,原来那只是障眼用的烟雾。众人回过神来,早已没有了佟晓冬的踪影,又有人高叫道:“佟姑娘不见了……” 黎明的曙光穿透窗格,映射在窗前的桌子上,显出棋盘式的阴影来。鬼幽便觉得自己仿佛被这些格子的阴影圈住,无法逃脱。他的目光从桌子上渐渐移到墙边的床上。佟晓冬沉静地睡着,她脸上的狼藉已经被他擦去了。他给她服了一粒安神的药丸,所以她现在睡得很沉。 鬼幽轻抚着手上的面具,这本已送给佟晓冬了的,但是她离开魑魅宫前往九江时并没有带走,半年来,他几乎就借由这面具来寄托对佟晓冬的想念。在六月间的某一天,当詹岩他们狼狈地回来,告诉他佟晓冬失踪的消息的时候,他几乎沉陷在自责之中而不能自拔。佟晓冬确实说过希望他能够陪同她一道去的,然而他拒绝了,用很冠冕堂皇的理由拒绝了。如果那时他能够敞开心胸,陪在她身旁,结果会不会就不同了呢?没有片刻犹豫,他踏上了寻找佟晓冬的路。而这一找,就找了三个月。当他终于发现了佟晓冬的行踪的时候,却看到佟晓冬与浮云城的人在一起,从那时起,他就像影子一般跟在他们的后面,远远望着佟晓冬的快乐与哀愁。 世事有时候很残酷,真相有时候永远都无法揭开。鬼幽大概永远也想不到,这世上倘若还有一个人能够让佟晓冬抚平忧伤的话,这个人就是他自己。佟晓冬跟不止一个人说过这个事实,然而没有人能够把这个信息传达给他。直到从君莫笑那里得知原本和佟晓冬在一起的陆玄依死亡的消息,他才猛然想到看似很坚强的佟晓冬其实多么需要一个熟悉的肩膀好好地哭一场,就如她过去时常做的那样。这几天,他看到佟晓冬的异常反应,很多次都忍不住想靠近她,但是又没有勇气。昨天夜晚看到佟晓冬在人群的包围之中痛哭失声后,他终于下定了决心,这一生都不会再离开佟晓冬半步,他要始终站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 女人的心事可以和许多人倾诉,男人的心事却往往只有自己这一个听众。他不喜欢借酒浇愁,因为没有什么酒量,所以他不信任酒。但现在他很想把自己灌醉,那样再面对佟晓冬时或许就不会觉得太狼狈吧。 第三十七章 灭(三) “原来你也会喝酒。”君莫笑带着些微的揶揄道。 鬼幽道:“给你添了很多麻烦。” 君莫笑长叹道:“如果郁教主在这里的话,他会做得更周全一些。”院子里几株高大的乔木的枝叶已经变得稀疏了,剩下的叶子也是无精打采的垂着,只要哪天北风一起,它们就不得不离开枝干,坠入尘土。“日子过得真快,又是一年将尽了。” 鬼幽强迫自己饮下半盏酒,刺激的感觉让他拧紧了眉头。君莫笑手一抬,鬼幽手中的酒杯就已到了他的手上。“不喜欢这个就不要勉强自己。我不觉得人在醉醺醺的时候能做什么正确的事。” 鬼幽半垂着头,道:“我根本就不知道怎样才能做正确的事。这一年来因为我许多错误的决定,让晓冬吃了不少的苦。” 君莫笑道:“也许那就是她命中注定该受的苦。而且她在经历了那么多的事情之后还是想回到魑魅宫,足见你在她心中的重要性。” 鬼幽道:“这正是我觉得亏欠她的地方,我以为她会有很多种选择……” “有选择不一定会真的去选择。其实她从一开始就放弃了所有的选择。她从来就没想过要跟着郁教主,虽然沈夫人一再想办法撮合,但都没有动摇她的念头。我也不妨跟你坦言,郁教主确实对佟姑娘很动心,如果不是佟姑娘对你那么死心塌地的话,今日的一切恐怕都会不同。”君莫笑淡淡说道,“其实这也未尝不是好事。” 鬼幽的眼眶有些湿润。常言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诚然,倘若他多站在佟晓冬的立场上去想问题的话,或许一切都会变得简单许多。 “有时候女人并不像我们想象得那么复杂。”君莫笑道,“我也常常猜测我妻子是否会怨恨我长年在外不顾家,可是每次我突然回去的时候,都会看见她一副平平常常的样子,把家里收拾得很好,把孩子也照顾得很好。她说她每天都有做不完的事情,哪有工夫去胡思乱想?我问她都做些什么,她说她每天都要纺纱织布,督促孩子读书写字,隔壁左右还会三不五十地找她说话,她想图个清静都不行。这些年来,我也大致明白了,其实这个女人肯跟着我,就已经做好了各种准备。我只要少给她添乱子就行了。” “想不到君大嫂是这么有趣的人。”佟晓冬的声音忽然从房间门口传来。 两个人齐齐地看向她。佟晓冬笑眯眯地道:“我原来就奇怪,像君大哥这么出色的人物,身边竟然没有一点花花草草点缀,原来已经是‘名草有主’了。”鬼幽踯躅不安地站起身,道:“你醒了……” 佟晓冬点点头,道:“早就醒了。天气很好,想出来走走,听见你们在说话,所以就在这里呆了一会儿。” 君莫笑道:“今天天气确实好得很,你们不妨四处走走。我有点事情,晚点再来。” 佟晓冬很难想象君莫笑的妻子会是什么样子。如果说郁黎的妻子沈云珠已经给她留下了一个典范的话,那么君莫笑的妻子则完全推翻了佟晓冬之前所有的猜测。 打从一进院门,佟晓冬就听见一个略显嘶哑的女人声音在抱怨:“你能不能坐远一点,我手上的刀可没长眼睛,小心剁到你身上去了……” 佟晓冬错愕地看了鬼幽一眼,鬼幽却忍不住浮起淡淡的笑意。 君莫笑见他们两人从街上回来,连忙拉着鬼幽进了厨房,道:“来,给你们介绍一下……” 他的话还没说完,一个女人已经吼起来:“都出去!还嫌这里不够挤吗?” 两个男人吓了一跳,赶紧退了出来。佟晓冬失笑道:“尊夫人有点狮子吼的功夫呀。” 君莫笑失笑道:“内子确实是练狮吼功的。她只是说话嗓门大了点,脾气倒不坏。” 佟晓冬忍着笑,暗道:“这才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呢。”她还没有见到那女人的正面,但看背后身形是有些壮实的,便猜想定是杨贵妃类型的胖美人吧。凭君莫笑的相貌,他的夫人自然差不到哪里去。 君莫笑亲自在堂屋里摆好桌椅碗筷,只等着妻子下命令。鬼幽道:“那些佣人们怎么都不见?” 君莫笑道:“我没有要他们在这里伺候。内子是个村妇,在乡下什么事情都是自己动手,她不喜欢有人在旁边服侍,所以我把那些人都遣退下去了。” 佟晓冬吃了一惊,练狮吼功与村妇这两者本已很不搭调,更何况这女人是君莫笑的妻子,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没过多久,桌子上就被八个菜碗填得满满的了。君夫人笑眯眯道:“大兄弟,大妹子,我们乡下人粗手粗脚,也做不出什么好东西来,见笑了!见笑了!” 佟晓冬这才看清楚她的模样,其实很平常的样子,不难看,但也绝不美貌,皮肤略显焦黄色,有些粗糙,想必是常年劳作的结果。君夫人道:“大妹子,你可别看我现在这么胖,生孩子以前我可瘦了。” 佟晓冬见自己的心思一下子被她看穿,有些难为情,道:“我很羡慕君大嫂有好身手……”她想到自己因为不会武功,到哪里都只能给别人拖后腿,不禁感慨万分。 君夫人笑道:“女人家要什么好身手?我看大兄弟功夫不错,有大兄弟保护着你,要武功有什么用?” 佟晓冬偷偷看了鬼幽一眼,心里莫名地有些感伤。这些日子的遭遇真是离奇,打从她离开九江之后,所发生的一切事情都像是命运的车轮行到她面前一样,竟让她无处躲藏。如果她不是心血来潮偶然在断魂岗遇到秋水寒他们,恐怕她也不会被浩恩城的人盯上;如果她没有被陆玄依找到,恐怕陆玄依也不会因她而死;如果她径直返回魑魅宫,后来也不会知道沈云珠的死讯。有些事情虽然注定会发生,但是在不同的偶然条件下,结果也会截然不同。就如她确信自己一定会见到鬼幽,但当她一觉醒来听到了鬼幽的声音时还是不敢相信,天天念想的人居然就在自己旁边。她甚至不敢去问鬼幽为什么在这里,什么时候到这里来的,她觉得接受现实就好,何必去问因果。 用过晚饭,君夫人来到佟晓冬房里,道:“男人们就是说不完的事儿,大妹子,陪姐姐说会儿话吧。” 佟晓冬连忙请她坐下。君夫人淡淡笑道:“我是个粗人,不会拐弯抹角地说话。我瞧得出来,大妹子有心事。” 佟晓冬微微一怔,有些难为情道:“都是些不值一提的小事。” 君夫人笑了笑,道:“大妹子在江湖上也算是个名人了,我早就听说了呢。” 佟晓冬静静地听她说话,觉得她特地来找自己说话肯定是有用意的。 君夫人道:“我们那口子从没托我办过什么事,这次他特地捎信给我叫我来,我高兴得不得了呢。有些男人,你别看他外表看起来很能耐,其实也有好多解决不了的事情。我知道你和郁夫人是金兰姐妹,郁夫人现在不在了,你心里有话也肯定找不着人说。” 佟晓冬这才听出点名堂来,似乎君夫人是君莫笑特地找来开导她的。想到大家为她所做出的努力,佟晓冬内心里既感动又愧疚。 “君大嫂,我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是心里有些不舒服。” “不舒服就是有事呀。说出来,不管能不能解决,总好过憋在心里头一个人胡思乱想的好。有些话,你想让什么人知道的,可是不说出来,让人家瞎猜猜么?” 佟晓冬连连点头,后面那句话还真说到她心里去了。“我现在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佟晓冬叹息道,“在这个世上,我本来就是个无依无靠的人,沈姐姐在世的时候,我们虽然相处的日子不多,但我很受她的关照。可是她去世的时候,我竟然都不知道,也没有任何人告诉我……”佟晓冬说着,不由得内心酸楚,声音哽咽起来。 君夫人拍拍她的手背,道:“这个我能明白。可是郁夫人这么做也是为你着想啊,她怕你看见她那个样子难受啊。再说了,她临终之时肯定有什么话要和郁教主交待呢。我听我们那口子说过,郁夫人临终时跟郁教主说了好多话,但是当时没第三个人在场,谁都不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可是郁教主后来除了教中事务的嘱托外,什么都没说,可见郁教主也不想说。既然这样,咱们也就尊重人家的意思吧。这世上总有些事情是永远都弄不清楚的。大妹子你说是不是?” 听她这么一说,佟晓冬有些不好意思了。她觉得君夫人的内心远比她的外表看起来细腻,竟然一下子就抓住她心中最敏感的东西。 第三十七章 灭(四) 佟晓冬道:“君大嫂,你和君大哥结婚多久了?” 君夫人道:“好多年了……差不多快十年了吧,我儿子都八岁了。” 佟晓冬吃惊道:“我一直还以为君大哥没结婚呢……” 君夫人笑道:“他不爱跟别人谈起家里的事儿。他知道自己整天在江湖上闯荡,难免会得罪小人,他可不想又顾着教中的事儿,又要顾着我们娘儿俩。” 佟晓冬道:“这次可把你们给麻烦了……” “说什么呢!”君夫人笑道,“一点儿都不麻烦,我还乐着呢!自从他做了教主,都快半年没回家了。几天前突然接到他的信,叫我来一趟,我真是求之不得。” 佟晓冬道:“君大嫂就住在这附近吗?” 君夫人道:“远着呢。不过我骑马,一天一夜就到了。” 佟晓冬知道她这话说得轻松,实际辛苦得很,但那感激的话也说不出口,只好道:“有机会很想上门拜望。” 君夫人笑道:“有机会有机会。不过我们那儿偏僻得很,没什么好玩儿的。” 佟晓冬跟她说了半天的话,心里确实轻松了不少。眼看快交亥时了,君夫人道:“这都什么时候了,我们那口子还拉着大兄弟说个不停,我得骂他去。” 佟晓冬忍不住笑起来,她实在想象不出像君莫笑那样潇洒的人被老婆责骂的情形。君夫人笑道:“大妹子,时间还早,你要大兄弟陪你到园子里转转,今天夜色不错呢。”说完,一溜烟地闪了出去。 佟晓冬回想之前君夫人与她说的那些话,确实受益匪浅。当下打定了主意去找鬼幽。 似乎早已料到佟晓冬会来,鬼幽丝毫不吃惊,他独自坐在桌子边上,手中正把玩着面具,看那样子,似乎已坐了半天。 “还没休息?”鬼幽淡淡道。 佟晓冬径自坐在他对面,道:“这么早,哪里睡得着?”她从鬼幽手里夺过面具,微嗔道:“这是我的……” 鬼幽微微怔住,随即淡笑道:“没说不是你的。” 佟晓冬把面具揣进怀里,道:“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鬼幽道:“去哪里?” 佟晓冬长叹口气,道:“还能是哪里呢?当然是魑魅宫了。你又不是不知道那儿是我唯一可去的地方。” 鬼幽幽幽叹息一声,道:“是啊,你无依无靠的……” 佟晓冬自嘲地一笑,道:“是啊,幸好我无依无靠……” 鬼幽一时间听不出她话里的意思,竟有些不知所措。佟晓冬索性把椅子搬到他旁边,道:“你知不知道,每次遇到危险的时候,我都会想起你,想你会不会突然出现把我救走。” 鬼幽心头一痛,颤声道:“我很抱歉……” 佟晓冬轻轻靠着他的肩膀,轻轻地道:“没什么可抱歉的,我并不想成为你的负担。我只是太想你……太想太想……”佟晓冬说着说着,眼眶也湿润了。她只觉得此刻像是在做梦,真希望这梦永远不要醒来。君夫人的话没错,有些话不说出来,别人怎么会知道?她可不想让鬼幽再去猜测她的心思。当初离开魑魅宫前往九江之前,她就已经下定了决心,是到了她努力付出的时候了。 鬼幽轻轻抚着佟晓冬的头发,什么也说不出来。现在要他说什么呢?佟晓冬也说过,不要他许诺什么,只要他去做就行了。所以,如果佟晓冬要求他永远守着她,他就如她所愿。 佟晓冬偎在鬼幽身上,似乎已经睡着了,发出均匀平稳的鼻息声。鬼幽静静看着她,突然间明白佟晓冬为什么总是那么信任他,原来她早已把自己放心地交给他了。可笑他竟直到现在才弄懂这个道理!鬼幽把佟晓冬轻轻抱起,放到床上。给佟晓冬拉上被子的时候,她微微睁开眼睛,似乎朝他笑了笑。鬼幽心神一荡,忍不住低下头去吻她。佟晓冬伸手勾住他的脖子,紧紧地缠住他,不许他退却。 这个夜晚很美,月亮很高,很亮,很狡黠地遮住了小半张脸,偷觑着人间。 尽管已经入冬,但南方的大地依然温暖宜人,丝毫感觉不到寒意。佟晓冬的心情更是如三月时节春暖花开,一切的阴霾已经散尽,前方的路上仿佛蕴藏着无数的梦幻,等待着她去采摘。她紧紧搂着鬼幽的腰,把脸贴在他的胸膛上,胯下的马儿似乎也知晓人意,信步徐行。 “好久没回去了,不知道变了样儿没有。”佟晓冬喃喃道。 鬼幽只是嘴角噙着笑,他从来就不是一个话多的人,而且通常也没有太多耐心听别人的絮絮叨叨,唯独面对佟晓冬,他能够带着愉悦听她发出的每一个音节,每一声叹息。 佟晓冬似乎并不指望他回应她的每一句话,自顾自地道:“回去以后我得跟乾叔他们道歉,害得他们担心……后山种的果树应该结出果子了吧?啊,光是想想,我的口水都快流出来了……”佟晓冬东一句西一句的说着。 似乎察觉到路上的不太平,鬼幽把马催快了些,他得赶在天黑之前找个安全的地方落脚。如今他身上的责任更重了,不过这个责任让他背负得心甘情愿,甚至很甜蜜。如果说过去魑魅宫是他不得不去承担的重担,让他二十多年的人生都显得异常沉重,那么现在,魑魅宫的存在无疑给佟晓冬带来了踏实的归属感,也为他能够给予佟晓冬实实在在的家提供了充足的保障。他深信,魑魅宫的每一个人都会乐见他带回佟晓冬的。 随着奔马的速度不断增加,佟晓冬不得不把鬼幽抱得更紧。“一定要这么急吗?”佟晓冬忍不住问。 鬼幽道:“我看难民越来越多,这附近不是遭了灾就是遇上兵乱了。天色不早了……”他话音未落,就见前方的人群开始往回涌,隐约中似乎听到有人在喊:“有土匪……有土匪……” 马匹受了惊吓,立刻奋起前蹄,一声长嘶。鬼幽连忙扯紧缰绳,另一只手把佟晓冬牢牢箍住。 此刻夕阳满天,佟晓冬抬眼望着正前方,夕阳的光芒照耀得她几乎不能睁开眼睛,在一片金光中,她似乎看到一道灰色的影子笔直地朝自己飞来。 “鬼幽,那是什么……”佟晓冬坐直了身体,抬手指向前方,忽然间她的身体被什么东西狠狠地刺了一下,她抬起的手顿时僵住了。 佟晓冬低头看自己胸前,一枝箭突兀地插在自己的心口,箭头附近渗出的血晕缓慢的扩大。她缓缓抬起头,眼前的一切像是黑白默片一样,不但失去了颜色,也滤去了声音。她觉得自己似乎在说话,但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一切的影像也模糊起来,在难以言说的绝望之中,她倏地阖上了双眼。 尾声 一场梦 心脏好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撞击着,佟晓冬觉得难受极了,她极力想用手去捂胸口…… 佟晓冬悚然一惊,睁大了眼睛。她想坐起身体,却发现有点儿困难,原来手背上正在注射点滴,而另一只手的手指上夹着监测仪,床头的屏幕上能够清晰地看到心电图和血压数。她的心脏有力的搏击着,先前难受的感觉也统统没有了。她扭头看了看更远的地方,这里显然是一间特护病房,墙角整齐地摆放着各种急救设备。 一旁还有一张床,应该是供家属陪护用的。一个男人斜倚在床头睡着了。 “鬼……”佟晓冬不由自主地喊了一声,却不知道自己要喊什么,记忆中似乎有些朦朦胧胧的影像,不像是属于这个世界的,但那都是浮光掠影,一闪而过。她懊恼地哼了一声。 床上的男人猛地坐了起来,“冬冬……醒了?” “爸爸……”佟晓冬喊了一声,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难过。 “怎么样?感觉好些了没有?”佟父尽量压低了声音。 “这是医院吗?我怎么在这里?”佟晓冬困惑不已。 “别想这些,先好好休息。”佟父说。 佟晓冬轻轻闭上眼睛,脑中仔细回想她所能记得的一切。渐渐的,她想起来了,有个男人紧紧拥着她,她爱他爱得不能自拔了,那时她有种好幸福好幸福的感觉,可是突然有枝箭射中了她,她死了——然后,她醒了!那么美的感觉,居然只是一场梦吗?慢慢的,她记起了更多梦中的情景,她记得自己起先爱上了一个有妇之夫,还有别的男人追求她,那些面孔都已经模糊了,但是感觉很真切,很美,很美。难道那也全都是做梦?啊!好漫长的一场梦啊…… 她再也睡不着,就一直想着梦中的情景,似乎有欢乐,有哀愁,有恐惧,有喜悦,真是百味人生啊。 不知不觉中天亮了,佟母也进到病房里,又进来了几名医生和护士,把她的检查情况看了看,一名看起来似乎是主治医生的中年人说:“情况基本稳定下来了,如果24小时内没有特殊情况的话,可以转到普通病房了。” 佟父佟母连声说着感谢的话。护士给她拔去了针头,又给她测了体温,把检查记录一一填写好,说了些饮食方面需要注意的问题,然后也出去了。 佟母握着佟晓冬的手,眼中含着泪,想说什么,但似乎又有所顾虑。“妈,我怎么了?” 佟父和佟母对望了一眼,欲言又止。佟母轻轻道:“孩子,你不记得自己做的事情了吗?”佟晓冬努力思索着,新华公园里的情景在她的脑海中渐渐明晰。“我……去了公园……” 佟母哽咽着说:“算了,过去的事都过去了,咱们一切从头开始……” 原来,佟晓冬去新华公园的那天,柯俊怎么也联系不上她,就到她家里去找她。一直等到过了十二点还是找不到她的人,当时他们就跟辖区派出所报了案。按规定失踪时间没有超过24小时不能立案,但是派出所慎重起见,还是派出了巡警到处巡逻,以防意外。果然有人说在新华公园看到过一个年轻女孩神情恍惚,于是巡警就去新华公园,发现了坠入湖中的佟晓冬。送到医院以后,佟晓冬一直没有清醒,但因为还有生命体征,医院也没有放弃治疗,直到昨天佟晓冬的心电图突然发生异常,医院对其进行了电击治疗,没想到她竟然醒过来了。 “派出所已经知道你醒过来的消息了,他们下午要派人过来慰问,你要好好感谢救你的那个干警。”佟母说着,心疼地抚着女儿的骨瘦如柴的手。这半个多月来她几乎就靠营养针维持着生命。 佟晓冬默默地听着,如果不是有人及时救了她,那么她现在恐怕就不在人世了,也不可能做出这悠长的一个梦了。在梦里她经历了那么多真切的事情,生、离、死、别、悲伤、绝望……人生该经历的差不多都经历了一番,一想到梦中的情景,她又不禁感喟起来。虽说只是个梦,但是和真实的人生有什么不同呢?这就像庄子所做的蝴蝶梦一样,不知是庄生梦蝶还是蝶梦庄生。佟晓冬不由得失笑,幸好还活着,死了可真是什么意思都没了。 佟晓冬平静的反应让佟母有些不安,佟晓冬笑着说:“妈,我怎么会想自杀呢?肯定是我不小心掉到水里去了。你们别瞎猜。” 看佟晓冬的表情很自然,佟母也宁愿相信那次事故只是一个意外。 下午,派出所果然来了人,一个指导员,两个干警,其中一个女干警送给佟晓冬一束康乃馨,还说了些祝福的话。另一个年轻干警据说就是把佟晓冬从翠明湖里救起来的人,他们都叫他小曹,是去年才分配到辖区的片警。 佟晓冬很难为情,觉得自己给别人添了很大的麻烦。 随同来的社区居委会梁主任笑眯眯说:“我们居委会已经开会讨论过了,知道你们家确实有些实际困难,你暂时又没有找到工作,现在社区有个综治员的岗位,你可以做一做,对年轻人也是很好的锻炼。” 佟父佟母连声感谢,佟晓冬也很感激,马上答应了。三天后,佟晓冬的身体完全康复,可以出院了。出院的第二天,她就去社区综治室上班,片警小曹就在她旁边的警务室办公。 一个午后,佟晓冬正在处理手头上的事情,小曹在旁边喊她:“小佟,外面有个人好像是来找你的。” 佟晓冬抬头往门外看,是柯俊。她笑了笑说:“是我以前的朋友……” 她出去给他打了个招呼,说:“有事儿吗?” 柯俊嗫嚅道:“来看看你……” 佟晓冬无所谓地笑笑,说:“我没事儿了。我这儿挺忙,没空招待你。拜拜!”她挥挥手,跟他实在没什么话好讲。 柯俊错愕地瞪着她的背影,不敢相信这个就是二十天前为了他而自杀的女孩。 佟晓冬不理会还在外面徘徊的柯俊,又埋头做自己的事情。 “小佟,天气太热了,你去跑跑腿,帮我们几个人买冰激淋吃。我请客!”副主任陶大妈说,从自己口袋里掏出十块钱。 佟晓冬没有接,笑着说:“不用,我来请客,昨天刚领了工资呢……”说完,风一般地飞了出去。 太阳很灿烂,佟晓冬的心里也充满了阳光。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她想着…… 后记(更新) 终于终于完成了!完成这部作品花了两年时间,前后修改了三次,又用了近一年的时间,从原来的55万字改成了现在的48万,虽然有点舍不得那些被删掉的字,但为了作品的质量,只能忍痛割爱了。《梦惊千年》是作者第一部已完成的长篇小说,可以算是呕心沥血之作。因为写作的过程比较长,其间在思路上有多次改变,主要是受现实生活中的经历的影响。虽然情节都是虚构的,但是人物的内心世界是现实的真实反映。也许里面的人物性格不怎么讨人喜欢,但我们生活中这样的人却是大量存在着的。也许他们性格中有许多的缺点,但细细想来,在我们的身边,常常有这些人的影子;甚至我们自己,就是这样的人。 有朋友看完小说后对里面女主角佟晓冬的形象提出了质疑,觉得这么一个貌不惊人的女子怎么会得到那么多人的喜爱。关于这个问题,作者觉得,外表出众固然是受到吸引的重要原因,但内在修养也可以在很大程度上弥补外貌的不足。小说中那些喜欢过佟晓冬的人都不是对她一见钟情的,也没有觉得她很漂亮,都是在后来的相处中慢慢喜欢上她的,像郁黎、陆玄依都是这样的人。佟晓冬最大的优点就是善良,她的善良不是什么大慈大悲,而是基于人性最本质的对不幸者的同情和怜悯。这种品质在小说里那个战乱的年代就显得尤为可贵了。 也有朋友很不喜欢鬼幽这个人物。怎么说呢?作者自己对这个人物也不甚喜爱,但是他对于佟晓冬的存在意义无异于一个解救者。如果我们身边真有这么一个人存在,那是我们的福气。 还想说说有关小说背景的问题。现在很流行穿越一类的作品,《梦惊千年》虽然在标签上归入到了穿越一类,但从实质上讲,它不属于穿越,它只是一个女孩子在昏迷期间做的一场梦。因为最初的设定是梦境,所以小说中有些情节看起来有点不合理,比如佟晓冬多次掉下悬崖都毫发无伤,而和她一起的人就非常倒霉了。梦是非常奇怪的东西,没有谁能规定什么可以入梦,什么不能入梦,所以有不合理的情节我们就姑且归咎于梦吧。呵呵……小说中佟晓冬梦到自己回到了五代时期,为什么选择这个历史时期而不架空历史呢?第一,作者认为有真正的历史作为依托,人物的思想性格才有了展现的平台,否则就真成了“纯属虚构”了。文学作品固然都是虚构的,但它要反映现实,没有一定的“真实”作为支撑,反映现实的功能恐怕很难实现。第二,五代时期是中国历史上非常混乱的历史时期,在乱世之中,“江湖”就有很多可写的东西,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还在于作者本人喜欢这段历史。纯属个人喜好。 小说中有很多男性角色,和佟晓冬在不同程度上都发生了些感情,这种情形在现实生活中也是常有的。作者个人比较喜欢郁黎这个角色,很悲剧的角色。写作期间为这个角色还专门写了一首小诗,现附在后面,与喜欢这部作品的朋友们一起分享当初的心情。 相思 你一转身 一低头 泪水便淹没了你的袖口 你不看天 不看地 不看苍白如脸的月 只跟着落花的风 轻轻地走 你没有言语 没有叹息 只有眉尖嘴角的微颤 还有凝霜的青衣 朦胧了消魂的瘦 模糊的不是思念 是你的轮廓 深刻的不是离别 是我杯中的残酒 那夜夜来访的梦啊 她分明告诉我 你从未离去 我也从未放手 (2009年3月11日) 当时正在写郁黎和佟晓冬在雨中听琴,袒露心声的情节,感触颇深,聊作此诗。涂鸦之笔,贻笑大方了。 最后,非常感谢身边的众美女们,没有她们的支持和鼓励,作者实在不敢把拙作拿出来献丑。如果读者确实觉得这部作品读来无味,也请体谅一下作者创作时的严肃态度和艰辛付出,千万嘴下留情。感谢!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