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来,我不走》 第1章 天灰 01 何天第一次碰见翌阳,是在她刚上小学一年级的时候。 因为父母常年在外地做生意,何天六岁以前,一直跟着爷爷奶奶生活。 即便父母不在身边,可妈妈憨厚的性格和爸爸乐观的性格在她身上完美地结合在了一起,用现在流行的话来讲,就是一个字——“二”。 她“二”到一看到周围的小伙伴上学了,就哭着喊着要爷爷奶奶去帮她报名。因为她才六岁,没达到上学年龄,爷爷费了好大的劲儿才让她上了学。 妈妈听说她上学了,从外地回来看她,给她买了很多吃的穿的。 她很大方,穿着妈妈给她新买的苏格兰格子裙去学校给同学们发妈妈带回来的各种好吃的。 在何天的小伙伴眼里,她真像个小财主。 那天,何天给玩得好的同学发完吃的,就抱着剩下的东西去找和她在一个学校读书、读五年级的堂哥。 何帆空从何天一入学就开始头疼,他是看着这个堂妹长大的,何天有多“二”,他从小就知道。 估计很多孩子都有这样的哥哥姐姐,觉得有个老爱犯傻的弟弟妹妹很丢脸,所以他们常常会摆出一副高姿态,装作不认识对方。 何天比一般人“二”上几分,因而何帆空的高姿态就比一般人还要高那么几分。 小学里正流行一句顺口溜。 “一年级的小偷,二年级的贼,三年级的美女没人追,四年级的色狼一大堆,五年级的情书满天飞,六年级的鸳鸯一对对。” 何帆空恰恰正处于五年级写情书追女生的阶段。 何天抱着吃的来找他的时候,何帆空正在跟喜欢的女生说话,小脸红扑扑的。 何天站在五年级教室门口,对着她哥就喊:“何帆空。” 闻声,何帆空抬头看到了何天,眉头顿时皱得跟麻花似的。 早在何天进学校前,何帆空就警告过何天在学校见到他不准喊他哥哥,所以这会儿何天只能喊他名字。 因为爸爸妈妈个子都比较高,何天从小就比同龄孩子长得高,外加她不怕生,站在其他班同学面前一副自然的表情,何帆空班上的同学都看不出她是一年级的学生,以为是邻班的,都冲着何帆空暧昧地笑。 何帆空牙一咬,扭过头去,装没看到。 何天等不及,她想送完东西去尿尿,可是何帆空就是不出来,甚至连看都不看她一眼,何天以为他没听见,又大喊了一声:“何帆空,出来,给你吃的。” 何帆空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走到门口伸手推何天,冷着脸说:“你是谁啊,我不认识你。” 何天瞬间傻眼了,因为尿憋得慌,她也没跟何帆空吵,把怀里的吃的往何帆空手里一塞,然后急忙往厕所跑。 何天“二”就“二”在明明五楼也有厕所,可她非要跑回一楼解决,结果拖延了时间,跑得急,在转角处撞到人,当场急得就尿了。 被撞的那个人就是翌阳。 很久以后,有人问翌阳,对何天的第一印象是什么。 翌阳说是满身怪味。 02 何天很快就忘了翌阳。 唯一记得那天自己撞了个长得很漂亮的男生,他捂着鼻子厌恶地看着她,而她也因为尿裤子觉得难堪,哭着推开翌阳跑了,只听到身后有男生在喊:“你尿裤子啦?地上都湿了,好臭。” 她只听到男生们的笑声,却没有听到有人辩解。 何天是一路跑回家的,没有再回班上,等第二天去学校的时候,就听到班上同学说七班有个男生这么大了还尿裤子。 当天,那男生成了全校最大的笑料。 何天却没心没肺地庆幸自己尿裤子没被发现,她心里微微地同情了那小男生一把,硬是没把他跟自己撞到的人联系在一起,更不知道那男生因为没供出她,而被叫了好久的“尿裤子大王”。 就这样,何天欢快地度过了她的一年级、二年级……一直到六年级的儿童节前夕,她又碰上了翌阳。 何天是临时被选上顶替他们班的文艺委员杜洁莹参加年级组圈圈舞的排练的。 杜洁莹第一次来例假,吓得哭着回家不排练了。 班上个子高、模样不错,最重要的是不怕生、不怕羞、不会怯场的女生,何天是难得的一个。 圈圈舞是那年音乐老师特意为六一儿童节排的节目。 其实所谓的圈圈舞,原本叫做华尔兹。 因为有很多两个人牵着手绕圈圈的动作,所以老师通俗易懂地向大家介绍说是圈圈舞。 那年,何天十二岁,翌阳十三岁,两个人被分到了一组。 当何天被音乐老师推到翌阳面前的第一秒,翌阳就认出了跟自己配对的女生——那个当年尿裤子还把他推倒在潮湿的地上,害得他被误会的女孩。 翌阳本能地对何天没什么好感。 而早就将翌阳忘得一干二净的何天,再次见到翌阳,盯着翌阳赏心悦目的脸,向来厚脸皮的她很不自然地脸红了,心扑通扑通跳得很快。 何天其实也会害羞。 她很早就听说过翌阳。五年级后何天老从班上女生的嘴里听到翌阳这个名字,无外乎就是七班有个男生长得很漂亮,像女孩子似的,叫翌阳。 十组人中,翌阳是长得最养眼的男生,可是与他配对的女生何天,却是所有女生中最不起眼的一个。 其实不是何天长得不好看,恰恰何天是标准的鹅蛋脸,皮肤也白,眼睛很大,并且因为好动,她的脸蛋常常红扑扑的,是让人一看就觉得很可爱的女生。只是眼前一群女生,个个都留着一头乌黑的长发,梳着各种好看的发型,穿着清一色的白衬衫配背带牛仔裙,就何天一个人,留着利落的短发,穿着黑色t恤配蓝色牛仔裤。 因为是临时被叫过来排练的,老师没跟她说要穿白衬衫配背带牛仔裙,况且她也没有白衬衫跟背带牛仔裙。 从一年级那次尿到身上之后,她就再也没穿过裙子。爸爸妈妈在外面的生意越做越好,夫妻俩回来的时间也越来越少,何天一直跟着爷爷奶奶生活。平时衣服都是奶奶买的,因为她调皮,奶奶为了洗衣服省事,全给她买暗色系耐脏的衣服,几乎把她当男孩子养了。 何天是第一天参加练习,所以步伐一点儿都不熟悉,外加她没有舞蹈功底,所以排练时,她老踩到翌阳的脚。每当这时,她就急忙说对不起,吐吐舌头,一副很懊恼的样子。 翌阳只是看着她,不说话,每次被踩到,眉头会蹙紧,嘴里闷哼一声,不责怪也不鼓励。 排练了几遍,其他人早就练得很熟了,而何天刚记住舞步。 音乐老师让其他人先走,留下何天跟翌阳继续练习。 明天就是六一,要正式演出了。音乐老师是个追求完美的人,这节目是她精心排的,自然不想出差错。 排练是在放学后进行的,等老师让其他人走后,单独留下何天跟翌阳时,天色其实还不算太晚,但翌阳皱了皱眉头。 他妈妈不喜欢他回家太晚,她认为只有坏孩子才会晚回家,她希望翌阳是个听话的好孩子,事实上,翌阳的确是个好孩子。 老师先回办公室整理东西,让翌阳继续教何天舞步。 因为急着回家,可又不好跟老师说出来,翌阳心里很烦,原本他跳得很好,可是现在老踩错步子,连粗线条的何天也发现翌阳不在状态。 03 “你是不是急着回家?” 当翌阳又一次踩错步子,何天缩回了放在他身上的手,退后了几步,脸红红的,眨着大眼睛问他。 这是排练到现在,他们第一次正式说话。 可是翌阳没回答,只是侧着头望着屋外灰下来的天空发愣。 “你有事就先走吧。”何天耐着性子继续说。 …… 翌阳垂下了眼帘,低头看着被何天踩脏的鞋子,再看看何天被他踩脏的鞋子。 “哎,你真别扭,想回家就直说嘛!”何天双手叉着腰,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朝翌阳摇摇头。 这时音乐老师过来了,看到两个孩子杵在一边,便笑嘻嘻地问:“练完了啊?” 翌阳想说没有,那边何天已经开口了,可怜巴巴地举着手跟老师叫苦:“我肚子饿了,跳不动了。” 翌阳惊愕地看着她,排练前,他明明看到她把一个大面包几口解决掉了。 不过他没有说出来,他好像隐隐知道她为什么撒谎。 老师没好气地白了何天一眼,无奈地说:“那你们再跳一遍给我看看,成的话,就回去吧!” 翌阳过来拉何天的手。 何天撇着嘴硬着头皮跟翌阳合着音乐又跳了一遍。翌阳没跳错,可何天还是错了拍子。 看来是不能早回去了,翌阳担忧地看了下天色。 老师拍拍钢琴架,说:“何天,你这不行,还得练啊,明天就上台表演了。” 何天跑到老师身边,谄媚地笑着说:“老师,要不你带我跳啊,总比跟他学要快。等我练熟了,明天表演前再跟他排一下好了。” 老师想了想说:“行,那翌阳你先回家,一会儿我来教何天。” 翌阳背着书包走到门口,看到何天朝自己微笑地挥着手。 翌阳咬了咬唇,没回应,转头走了。 何天尴尬地缩回手,内心腹诽,真是个不好相处的家伙。 何天边跟着老师练舞边想,翌阳要么就是聋子,要么就是哑巴,怎么她跟他说这么多句话,他都不吭一声。 想想他脸长得这么好看,再想想语文老师常说“上帝是公平的”,上帝让翌阳生得这么好看,所以让他成了聋哑人。 想到这儿,何天谅解了翌阳不跟她说话的事,心里还异常同情翌阳。 何天揣着她的臆想跟老师又跳了四十多分钟,总算把步子练熟了,老师才允许她回家。 何天出校门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校园里的路灯都亮了。 她平时天不怕地不怕的,却偏偏怕黑。 在校门口坐7路公交车就能直接到她住的小区,很方便。因此何天从四年级开始就不需要人接送了。 整个校园里安静得好像就只有她一个人。 何天握紧书包带,加快脚步往前走。 风呼呼地吹着,卷起落叶在地上刮得嚓嚓直响,有点儿像人的脚步声。 何天害怕地大叫着,将书包放在头上,撒开腿就朝校门外的公交车站跑。 “啊啊啊——” 何天闭着眼不停地喊着,似乎这样能减轻自己的恐慌,可是闭着眼怎么能看得清路呢? 站在校门口没走的翌阳看到她像只疯牛般往马路上冲,连忙追出去拉住了她。 翌阳本来早走了。 他也没人来接,妈妈平日要去上班,下班回来还得操持家务,而他五岁时就没了爸爸。妈妈每次都说他爸死了,可是翌阳知道,爸爸只是跟妈妈离婚了,妈妈生气才说他死了。 翌阳回家也只要坐7路公交车就能直接到家门口。 本来他已经上车了,但看看天色已经黑了,校门口也没家长,看样子何天没人接,想了想,他还是从车上退了下来,在校门口等何天。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等何天,只觉得何天一个女孩子,这么晚自己回家不安全。 何天不知道抓着自己的人是翌阳,“啊啊”叫着低下头就咬住了抓她的手。 翌阳终于吃痛地叫出声来,却还是没放手。 何天听到男孩子的声音才惊愕地睁开眼睛,望着被自己咬得喊痛的翌阳,吞了吞口水,说:“怎么是你?” 04 “你家住哪里,我送你回家。”翌阳往手腕上的牙齿印哈着气,问道。 “旌德花园。”何天说。 翌阳愣了愣,心想,何天跟自己住一个小区,他怎么从没见过她。 何天见翌阳主动跟自己说话,知道他不是聋子也不是哑巴,愣了会儿,然后自来熟地凑过去,乐呵呵地问他:“你住哪儿啊?” 何天交朋友有个宗旨,那就是一定要问人家住哪儿,这样她好去串门。 她不喜欢早回家,一回家,就要面对爷爷奶奶,何天觉得她跟他们有代沟。所以,何天经常放学后先去同学家玩一阵子,然后才回家。 翌阳将被咬疼的手放了下来,说:“旌德花园。” 何天愣住了,直言道:“你跟我住一个小区哦,我怎么没见过你?”说完,何天拍了下自己的脑门说:“我知道了,因为我从来不在自己家小区玩。” 她的同学都住在其他小区。 翌阳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跟着何天上了7路公交车。 翌阳选了离何天较远的座位坐了下来,刚坐下,就感觉脖子那儿一热,原来何天走过来坐到了他的身旁,脸凑在他的耳边,朝他咧着嘴笑着说:“你没走就是为了等我吗?” 说话时,她嘴里呼出来的热气扑散在他的脸上,翌阳忍不住有些脸红,轻声回答:“嗯。” 看到翌阳点头,何天忍不住笑开了花。她觉得翌阳人真好,还想到她晚上回去不安全要送她回家。 可爷爷奶奶老说她是人精,就算被拐走了还能自己跑回来,所以她觉得翌阳的担心很没必要,不过她心里依然很高兴:“那你刚才急着回家,是因为怕回去晚了你爸爸妈妈骂你吗?” 翌阳不知道何天为什么看上去那么兴奋,叽叽喳喳像小麻雀似的。 听她提到爸爸,翌阳的脸色有些白,犹豫了会儿,还是“嗯”了声。 其实,他是怕妈妈生气,还有,他没有爸爸。 何天听完,很善解人意地拍拍胸口说:“没关系,一会儿回去我直接去你家向你爸妈解释,说你是因为陪我练舞才晚回去的。” 翌阳摇了摇头,说:“我妈不喜欢我参加文艺活动。” 何天问:“为什么?” 翌阳沉默了。 因为妈妈说,长得好看又喜欢勾三搭四的男人都是下贱的。 对妈妈而言,参加文艺活动是最能勾三搭四的途径。要不是老师再三要求,翌阳是不想参加的。 他爸爸长得很帅气,以前在模特公司做摄影师,后来跟一个女模特好上了,就和他妈妈离婚了。妈妈生气时,老骂他为什么长得像那贱男人。 每次他妈妈骂他爸时,总会说他爸爸没用,钱赚得少,还喜欢勾三搭四,没一处好的,她是瞎了眼才嫁给了他。 翌阳知道妈妈很厉害,是一家医药公司的销售经理,很能赚钱。他对爸爸印象不深,爸爸走的时候,他才五岁,懵懵懂懂的。所以,爸爸好不好,他并不清楚。 何天见他长时间不说话,以为他想不出跟他爸妈解释的理由,在一旁热心地给他出主意。要知道,跟长辈撒谎是她最擅长的事了。从小时候到现在,她贪玩犯了错误可没少跟爷爷奶奶撒过谎。 没办法,谁叫她又爱玩,又怕被奶奶拿扫帚打。 “这样吧,就说你在我家帮我补课好了。我有成绩单,给你看看,数学老师说我真该请人补补课了。” 何天边说边伸手从书包里拿出数学卷子,指着上面的六十八分给翌阳看。 翌阳被她一副没心没肺的表情逗得忍不住弯了弯嘴角。他头一次见到这样的女孩子。 05 何天那张卷子他们班昨天就考过了。 翌阳在车上快速地教何天改了错题,其实有好多道题目何天不是不会做,她用的方法是对的,但是她很粗心,把结果算错了。 下车的时候,何天满意地将卷子收回书包里,说:“现在好了,我可以跟我家里人交差了,你也可以跟你家里人解释。” 翌阳没说话,任由何天跟着自己朝他家走。 其实他没想说谎,之前决定等何天的时候,他就做好回去挨打的准备了。 可是,他突然想叛逆一次,不想不吭一声地就被打了。 他妈妈打起人来可狠了,手里抓到什么就拿什么打他,有次他被妈妈用晾衣架打了,身上的红印一个礼拜都没消掉。 那次被打,就是一年级他第一次碰到何天那天。 因为何天推了他,妈妈给他买的新裤子上沾到了何天的尿,妈妈也以为是他尿裤子了,骂他蠢,打了他。 何天安静不了几分钟就又聒噪起来。 她一蹦一跳地走在他面前,手插着裤袋,倒退着跟他说话。 “我们班考数学,得一百分的只有一个,你们班呢?” “十五个。” “哇,你们班的人好厉害,那你考了几分?” “一百。” “哇,你好聪明。” 何天从小到大就没考过一百分,对她来说,一百分都是聪明人才能考出来的,她立刻朝翌阳竖起大拇指。 翌阳看她难得的一本正经的样子,忍不住笑了,但很快他的笑容就止住了,他看到了从电梯口冲下来的妈妈。 “你去哪儿了?这么晚才回来!”妈妈一冲下来,就朝他奔来,冷冷地怒斥道,伸手抓住他的胳膊,将他往他们住的那栋楼拖。 连解释的时间,她都没给他。 何天第一次见到这种状况,她长这么大,没少被奶奶打,可没有一次像这样让人心生惧意。 翌阳像突然哑了似的,被她妈拉着,一句话也不说。 他妈妈甚至没等回到家,就在楼下开始打他了。 她随手从一旁的树上折下一根树枝就朝翌阳挥了过去。打一下,翌阳的身子就抖一下。 打了第一下,何天没反应过来,等翌阳妈妈打第二下,何天整个人扑了过去。 “阿姨,你别打他了。他帮我补课去了,真的,你别打了!” 没拦住,树枝还是落在了翌阳的肩膀上。 何天吓得眼眶都红了,她想翌阳怎么都不哭啊? 奶奶常说她能忍痛,每次被打都不哭,可是她现在觉得翌阳比她更能忍痛。要是奶奶这么打她,她肯定疼得哭死了。 可翌阳妈妈根本不听何天的解释。 何天拦不住她,还被甩在了地上。 “我说过什么?不准晚回家,要晚回来你还不如别回来!你想学你爸不要家了吗?”翌阳妈妈拔高嗓子,尖叫道。 翌阳身子又抖了几下,紧紧地咬着嘴唇不说话。 何天感觉他的嘴都快被咬出血了。 “你这么打,会打死他的!警察会抓你的!”何天看不下去了,气呼呼地从地上站起来,张开双臂像母鸡护小鸡似的挡在翌阳的面前,朝翌阳妈妈大吼道。 翌阳妈妈似乎第一次遭遇小孩子的反抗,她愣了愣,动作僵滞了一会儿,但很快又回过神来,恼羞成怒地竟要连何天一起打。 翌阳一惊,想要伸手拉开何天,可何天比他还快,转过身拉着他的手,拽着他就跑。 他的妈妈在身后追着,何天拉着他拼命跑。 那一晚,西南方的某个地方失了火,那个方位的天是火红色的。周围所有的楼都被火光照得明亮刺眼,翌阳就这么傻傻地被何天拉向了那团火。一路上,火光映照着沿途的树影,光影绰绰间,何天脸上坚定的神情让翌阳原本慌乱的心变得无比安定。 这一刻,无论是前方火舌的肆虐,还是火源周围嘈杂慌乱的救火的人,都丝毫不能影响翌阳。此时,在翌阳眼中,只有何天那张在火光的映照下因为快速奔跑而微微泛红的脸。 后来,当那个女孩告诉他,再灰暗的天空都会有放晴的一天,他是她灰暗天空的阳光时,他很想告诉她,那一晚,她是他的太阳。 最热的那抹骄阳。 06 “爷爷,快关门,快!” 何天从电梯里一出来,就拉着翌阳奔向自己家,让爷爷关门,自己则跟翌阳躲在了卧室里,锁上门后,才瘫坐在地上拼命地喘气。 何有成愣愣地看着何天关上的房门,还没反应过来什么事,一个疯子般的女人突然冲到了他们家,红着眼到处寻找着。 “翌阳!你给我出来!翌阳!翌阳!” 听到妈妈喊自己,翌阳咬了咬唇瓣想出去。 可是何天死死地拉着他的手,不让他开门。 “你出去会被打死的。” “我再不出去,要是一会儿我妈冲进来了,我会被打得更惨的。”翌阳满脸掩饰不住的恐惧。 何奶奶拉着翌阳妈妈的手让她别激动,何爷爷则敲着何天的门,问:“何天,你又闯什么祸了?你给我出来!” 何天握着门把不开门,嘴里大喊:“我没有闯祸,是翌阳妈妈不好,翌阳留在学校里帮我补课,回来晚了,他妈妈就打他,还用树枝打,我怎么拦都拦不住。” 何有成知道,他家孙女嘴里吐出的十句话有九句都是假的,但是看着翌阳妈妈那凶狠的神情,何有成也心有余悸。何天拉着翌阳进来的时候,他的确看到那男孩子身上有伤。 想把事情早点儿缓和下来,何有成跟老婆只能帮自己孙女打圆场。 “翌阳妈妈是吗?你先别激动。孩子晚回家是不好,但是我家何天不会说谎,你家翌阳肯定是留在学校帮何天补课了。何天成绩一向不好,老师喊人帮她补习很正常。” 翌阳妈妈没那么好糊弄,红着眼,嘴里冷哼道:“补课有老师,还用得着学生补吗?” 说完,她冲到何天房门前,用力地敲门。 “翌阳,你给我出来!跟我回家去!你要再不出来,你以后都别想回家!” 翌阳耳边嗡嗡地响,脑子沉沉的,用力地一根手指一根手指掰开何天的手。 何天突然哭了,他刚掰开她的手,她又抱住了他,哀求他:“翌阳,你妈那么凶,你出去死定了。” “翌阳!”外面的女人又冷冷地喊了声。 翌阳被何天抱着,被她碰到了身上的伤,忍不住吸了几口冷气,再伸手推开何天,安慰地微笑:“我再不出去,我妈真会打死我了。” 何天想想也对,但还是不放心,要跟翌阳一起回去,看他妈还打不打他。 翌阳摇头没答应。 翌阳开门从何天房里出来,他妈妈没有再打他,只是冷冷地瞪了他一眼,拉着他的手走出了何天的家。 何天还是不放心翌阳,想追出去看看,但还没走到门口,就被何有成拉了回来。 “虎毒不食子,没哪个亲妈真舍得打死儿子的。你瞎着急什么!数学卷子呢?拿出来。” 何天被按在餐桌旁,不情愿地从书包里拿出改好的数学卷子给爷爷。 看到上面的分数,何有成的脸色变得不是很好看:“才六十八分,我都嫌你丢人!你……” 自然地,何天也没逃得了爷爷奶奶的训斥。 07 翌阳蜷缩着身子坐在卧室里的床上,身上以及脸上都是触目惊心的伤痕。妈妈打累了,哭着倒在沙发上睡过去了。 翌阳闻到了她身上的酒气,很浓烈。 她每次打完他,都会喝酒。 翌阳从房间里走了出来,给妈妈披了条空调被,屋内开了空调,妈妈这么睡会感冒的。 伸手摸了摸妈妈的额头,没有发烧,他松了口气,然后坐在一旁,看着狼狈潦倒的妈妈,眼眶红红的,却没有哭出来。 他知道妈妈打他其实也是因为爱他,她是个没有安全感的女人,妈妈曾经对他说过,她怕他回家晚,然后有一天会跟他爸一样,就突然不回来了。 妈妈就只有他了。 只是妈妈,我身上好疼。 可你说,男孩子要有男孩儿样,不能随便哭,所以,再疼我也不会哭。 而同一时间,何天躺在床上滚来滚去,屁股上还印着爷爷打的五个红手指印。 何天觉得爷爷奶奶还有翌阳妈妈的棍棒教育是不对的,可是爷爷说,有些人啊,不打不成才。 何天就是“有些人”,可翌阳不是。 第二天,正式表演前,何天按老师的要求,去舞台后面的场地跟大家一起排练。她身上穿着从杜洁莹那儿借来的白衬衫跟裙子,怎么看怎么别扭。 活脱脱的一个假小子,怎么装扮都还是没女生样。 刚走到后台,音乐老师就朝她摆摆手说:“何天,你别排了,你跟翌阳那对别上场了,我们现在就九对上场。” 何天脑袋嗡嗡地响:“为什么啊?” 她明明现在跳得挺不错了,而且老师不是最喜欢翌阳了吗?说他长得最好看。 老师忙着重新换队形,没空理何天,随口说:“翌阳脸上有伤,不好上场。”再抬头,后台就见不到何天的人影了。 何天直接去了翌阳班所在的观看区找翌阳。 翌阳班的人一看到她就笑得很暧昧,几个人咬着耳朵指着她说悄悄话。 何天觉得莫名其妙,在人群里找了下,没看到翌阳,就要走。 坐在最后的几个男同学趁他们班老师没注意,用脚绊了何天,何天没防备,摔倒在地上,把杜洁莹的白衬衫跟裙子都弄脏了。 旁边有人在笑。 “娘娘腔配假小子,真有趣!听说昨晚她跟翌阳在一起玩,很晚才回家,结果翌阳被他妈打了。看到他脸上的伤了吗?我昨天去我堂姐家玩,正好看到翌阳被打,他妈妈好凶哦!” 何天气极了,笑她也就算了,干吗笑翌阳。 “翌阳在哪儿?”何天迅速从地上爬了起来,攥着拳头,气呼呼地问那群嬉笑的男生。 舞台上在表演诗朗诵,前面还坐着老师。何天不能喊得太大声,只能咬着牙压低声音问。 “看她急的,果然喜欢娘娘腔。” 从周围人的笑脸中,何天意识到,翌阳跟班上的同学关系处得不太好。 “他被孙宇恒他们拉去操场了。”坐在后头的一个女生好心地告诉何天。 何天挑了挑眉,咬着牙就往外冲。 操场上,翌阳被一群人围着。 “孙佳文说你喜欢一班的何天,哈哈,你喜欢她,那你还不承认自己是娘娘腔!” 有人用力地推了他一把,翌阳摔倒在地上。 “我不是。”他红着脸辩驳,脸上的伤很显眼。 “哼!有人看到你们昨晚在一起玩到很晚才回家!” “没有。”他被人按住肩膀爬不起来,只能抬着头反驳。 “没有,那你为什么被你妈打?” “就是,还打脸了!娘娘腔和假小子在一起,真好笑哦!” “是啊,没想到,你竟然喜欢一班那假小子何天!笑死人了!” …… “我没有!”翌阳倔强地昂着头愤怒地朝他们喊道。 他没有招惹任何人,他从来都是本分地上课学习,甚至不跟人玩。 可即便这样,学校里还是有很多男生讨厌他,就因为有很多女生喜欢他。 “娘娘腔就是娘娘腔,被欺负都不敢还手。哈哈,你们上去把他的裤子扒了,看看他到底是不是男孩子。”班上的小痞子孙宇恒对大家命令道。 几个人一窝蜂地拥了上来。 翌阳挣扎不开,他们人多,他根本逃不了。 翌阳被扒得光溜溜地扔在操场上,身上还被倒上了垃圾。他颤抖地蜷缩着身体,像个初生的婴儿,脆弱不堪,目光呆滞地看着天空。 天是灰色的。 08 何天赶到的时候,操场上垃圾纷飞。 明明是六月天,她却觉得很冷。 因为是阴天吗? “翌阳——” “翌阳——” 混沌中,翌阳好像听到有人在喊他的名字,声音像是何天的。 他没有回答,第一反应就是蜷缩得更紧。 垃圾很臭,臭得他想吐,可是翌阳闭着眼想要把自己就此埋葬在这堆垃圾里。等到天黑,等到整个世界都寂静下来,他再逃跑,用夜色为自己遮羞。 不能让何天看到这样不堪的自己。 可何天还是看到了他,她不敢相信地睁大眼睛,慢慢朝那堆微微抖动的垃圾走过去,伸出去的手有些颤抖。 “翌阳?” 翌阳沉默,连呼吸都屏住,不回答。 何天的眼睛红了,快速地将他身上的那些垃圾全部推开,发现他全身赤裸,奶白色的皮肤上有垃圾留下的痕迹,还有斑驳错乱的红痕,那是他妈妈昨天留下的。 何天发现翌阳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目光空洞地看着地面,眼里好像要滴出血来,只是没有泪。 他用牙齿紧紧地咬着嘴唇,强迫自己不发出任何声音。 有种冷意从翌阳颤抖的身体传递到何天的心底,那一刻,目睹赤裸的他,她没有羞涩,有的,只是抑制不住的心疼。 向来话多的何天,破天荒地沉默了,眼里忍不住地掉下了泪,双手麻利地将身上借来的牛仔裙脱了下来,将地上像死了般的翌阳抱起来,给他套上,然后紧紧地抱着他,一动不动。 学校大礼堂里热闹的表演跟他们无关,三伏天再闷热,也温暖不了他们。 那一刻,何天好像突然长大了,以前她从来没有过这么坚定地要保护一个人的想法。 不是像小时候想保护被奶奶欺负的妈妈,朝奶奶翻白眼那样的心情,是更强烈、更强烈的一种,仿佛要将那个人用力地揉进身体里,让别人再也伤害不了他。 翌阳被何天紧紧地搂在怀里,他的耳朵渐渐地能听到何天快速的心跳声,还有她的哭声。 翌阳不知道,何天其实是不爱哭的孩子,可是她不止一次为他哭了。 而在今天一瞬间长大的人,不只有何天,还有翌阳。 他的意识终于慢慢清醒,哀伤地伸出手,摸上了何天的脸。 他的身上很脏,很臭,散发着垃圾的臭味,可她毫不犹豫地将他拥进了怀里。 那疼痛受伤的胸口,压抑着一股悸动,他用脏兮兮的手指擦掉她眼角的泪,却染污了她整张白皙的脸。 干涩的眼眶终于落下了泪,是他的。 不是不悲伤,不是不难过,不是不想哭,只是,强忍着不哭。 翌阳懂事后的第一次流泪,是在那个叫何天的女生面前。 09 翌阳好几天没有上学了,他妈妈向学校请了假。 原因,大家都不知道。 何天每天都来上学,可是每天都把学校搞得乌烟瘴气,惹了一身祸回家。 原因,大家都知道,她生性如此。 翌阳停学的第四天,七班的孙宇恒在食堂吃饭,在面里吃到了老鼠屎。 隔壁桌,何天表情懒散地靠在一边的墙上,嬉笑着摆弄着手里的一包东西。 孙宇恒忍无可忍,还挂着伤的脸上露出凶恶的表情,丢掉手中的筷子,大步朝何天走去。 何天将脚边的凳子往前一踢,碰到了孙宇恒的脚,孙宇恒惨叫了一声,何天得意地笑起来。 “何天!你找死啊!不要总是没事找事!” 孙宇恒心情不好,前天他在游戏房遇到一批高中生,不分青红皂白地就把他跟几个同学打了,说是看不惯他们。 那群人年纪比他们大很多,他虽然平时在学校作威作福,可是高中生他可不敢惹,只能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可在学校,最近何天像盯上他似的,有事没事就找他麻烦。 孙宇恒并不想惹何天,他早就听说过何天家跟学校领导有关系。 可是他实在忍不了,前天是把死老鼠塞进他书包里,昨天是往他身上丢青蛙,今天又是丢老鼠屎给他吃…… “何天,你这样做是为了翌阳吧?” 何天拿着堂哥何帆空给她的老鼠屎包,装傻地对着孙宇恒笑:“翌阳怎么了啊?” 孙宇恒没敢说出他对翌阳做的事,所以学校的人都不知道翌阳为什么不来上学。翌阳也没说,那天何天送他回家,他一直沉默着。 既然所有人都不知道,那她也装不知道,但她还是偷偷地让何帆空找人把孙宇恒揍了一顿。 “翌阳他……”孙宇恒的脸涨红了。 何天假装纯真地朝他瞪大眼睛,心想,你要说出来,你就要见老师去了,看学校怎么处罚你。 孙宇恒怒了,憋屈地吼道:“何天,你怎么就这么讨厌!” 何天乐了,拍拍手,从凳子上跳下来,不以为意地说:“我又没让你喜欢我。” 她高兴极了,对孙宇恒做了个鬼脸,得瑟地跑了。 食堂里看戏的同学指着孙宇恒互相咬耳朵。 他脸红了,难道他喜欢何天? 肯定是,他不是很凶吗?却不敢打何天。 谁敢打何天啊!她堂哥何帆空厉害着呢! 何天现在放学回家很早,一回去就到翌阳家找翌阳,可是每次,他家的门都是关着的,怎么喊都没人开门。 何天的心情有些失落。 自那天后,她已经好几天没看到翌阳了。 后来,她去问门卫叔叔有没有看见翌阳出来过。那个漂亮的男孩子,让人见一眼就忘不掉,她相信门卫叔叔记得。 叔叔想了想说:“翌阳啊?他前几天跟他妈妈搬走了啊!说是去找他爸呢!” 走了? 何天久久地没回过神来。 想想,她从没见过翌阳爸爸,估计他爸爸住在其他地方,他们搬去也有可能。 只是心里觉得空落落的,为什么走了,都不跟她告个别呢? 他们不是朋友吗? 10 何天连续几天心情都不好,因为听人说,翌阳妈妈来学校,帮翌阳转学了。 何天再也见不到翌阳,心头空落落的感觉更强烈了。 “坏蛋,走也不说一声。”何天踢着脚边的石子,走到小区门口。 “何天!”有人喊她,声音温温润润的,很好听。 何天惊喜地回过头,就看到了好几天没见的翌阳站在不远处的白桦树下等她。 翌阳穿着白衣黑裤,脚边放着个小小的行李箱,脸色苍白地看着站在夕阳下的何天。 何天蹦蹦跳跳地来到他的身旁,睁着大眼睛欣喜地说:“翌阳,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翌阳抿了抿苍白的唇,怎么也挤不出笑容。妈妈要跟一个叔叔结婚了,他们要去叔叔那边生活,可他不怎么想去。趁妈妈上班,他一个人收拾好东西逃了出来。 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来找何天了。 “何天,我们私奔吧!” 翌阳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心里咯噔了一下。其实他并不太清楚“私奔”的意思,此刻的他只想和何天一起悄悄离开,就不自觉地说出了不记得从哪部电影里学会的男女主人公离家出走时说的台词。 何天受班上几个女生影响,也开始看电视连续剧了,她觉得私奔就是离家出走。 她要跟翌阳离家出走吗? 目光落在翌阳苍白憔悴的脸上,何天迟疑了不到一分钟,就干脆地点头:“好的,你等我一下,我回家拿些东西。” 翌阳的表情有些呆愣,他没想过何天会答应得这么爽快。恍神间,眼前的何天已经没了影,她像风一般卷走了他的气息,朝自己家快速地奔去。 翌阳想,何天真的会跟自己私奔吗? 其实,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约何天和他一起离开,但是,跟何天在一起,应该比跟妈妈和新爸爸在一起开心吧! 这么一想,翌阳忍不住扬起了唇角。 何天走后没多久,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了翌阳的面前。 翌阳抬头,看到了盛怒的妈妈还有陌生的新爸爸。 一个巴掌打得他措手不及,翌阳紧紧地抓着行李箱,抬头看了一眼天空。他知道,他不能跟何天一起走了。 他将会被强行拉走,然后遭到一顿严厉的训斥,最终被带离这个城市,去陌生的地方,跟陌生的爸爸还有冷漠的妈妈一起生活。 他往后的人生里,应该不会有何天了。 不会再有人把受伤的他抱得那么紧,再也不会有那么温暖的怀抱让他依靠了。 何天回到家,爷爷奶奶都不在家,她上楼的时候,看到爷爷在跟楼下的季爷爷下象棋,奶奶也在楼下跟人聊天。 他们都没有看见她。 何天虽然很调皮,可是长这么大,从来没有离家出走过。爷爷奶奶虽然对她严厉,但何天知道,其实他们很疼她。 她要是突然走了,爷爷奶奶肯定会急死的。但是,她不能丢下翌阳一个人。 那天,在操场上,她跟自己说过,以后会好好儿保护翌阳。 何天快速地在衣柜里挑了几件喜欢的衣服,塞进了一个大书包,然后又塞了些吃的。她看过电视,离家出走,最重要的是钱,所以何天把储蓄罐砸了,把所有的钱都装进了书包里。 背着书包离开时,何天有点儿难过,其实她挺舍不得爷爷奶奶的。但是,她相信,她跟翌阳会回来的。 何天出去前,给爷爷奶奶留了张字条,说“天天走了,你们小心身体,不要担心”。 想到翌阳还在等她,何天没有多作停留,狠下心扭头进了电梯。 天不知何时灰暗了下来,夕阳被乌云遮住了。 何天躲开爷爷奶奶跑到门口的时候,大门处空落落的,只有翌阳的行李箱,没有了翌阳。她拉起翌阳的行李箱跑去问门卫叔叔,翌阳去哪儿了。 门卫叔叔说没看到翌阳啊,翌阳什么时候回来了? 何天红着眼眶想怎么会没有翌阳,他刚刚还对她说“何天,我们私奔吧”。 不是说好了要一起私奔的吗? 为什么丢下她走了? 骗子,胆小鬼…… 何天抱着翌阳的行李箱固执地蹲在小区门口。 进出的邻居都纳闷地看着她。 何天一直等着,等着翌阳回来找她。 何天爷爷奶奶回家,发现何天留下的字条,何奶奶激动得当场血压上升晕厥了,何爷爷急红了眼,边给在外地的儿子、媳妇打电话,边把妻子往医院送,经过小区门口看到了蹲在路边像流浪狗一样的何天。 何天等得都快睡着了,翌阳也没有回来。 何爷爷站在她的面前,气急败坏地将她拎了起来,生气地打了她,然后带着她去了医院。 那晚,何天的爸爸妈妈坐飞机赶了回来,那天之后,何天的生活又发生了一些变化。 一切都像是量变,最终会走向一场质变。迎接何天的质变,是一场毁灭。 第2章 混沌 01 这个城市真陌生。 用力闻一闻,闻到的是空虚寂寞的味道。感觉心是死的,没什么可以刺激他的魂魄。街道上车水马龙,他却觉得很空;人群熙熙攘攘,他却知道,永远不会相逢。 城市的空,不及他心底的空洞。 翌阳站在黑暗中,眼里却看不到市区璀璨的霓虹。 十三岁那年,他跟妈妈来到后爸工作的这个城市。 在德基广场的高级住宅里,站在阳台眺望左手边人潮涌动的新街口,麻木地目睹着这城市最繁华地段的黑夜,他差点儿以为,要在这里待上一辈子了。 十四岁那年,他放学回家,看到空洞的家里多了个女孩。 妈妈的脸色不大好看,后爸却将那女孩推到他面前,说,这是姐姐。 黎瑾烟是后爸跟前妻生的女儿,他前妻改嫁了,不想要女儿,把孩子送了过来。 那个女孩比他大一岁。 这一切对他来说,如死水上拂过一丝不咸不淡的微风,风过,死水还是死水。 他依旧沉默,将自己埋在一个小小的世界,他的世界里只有他一个人,还有个触不到的温暖光影。 他照样上学放学,任由这城市发展快建,他的世界一直不曾改变。 家里的争吵,自黎瑾烟出现后从未停歇过。他早就看出了妈妈这场婚姻的失败,没有感情,只有彼此的欲望。 每次争吵,他都躲在自己的房间里不出去,听着隔壁房间黎瑾烟放的劲歌。 这女孩跟他一样对这个家漫不经心,淡然冷漠。她的热情只用在她那群打扮花哨的朋友身上。 很快,他妈妈跟后爸的婚姻名存实亡,他们各玩各的,彼此互不干扰,这样竟也相安无事地又过了一年。 大人们沉醉在城市的夜生活里难以自拔,很少回家。 家里,只有他、黎瑾烟,还有按时来打扫卫生、帮他们做饭的钟点工。 翌阳察觉到黎瑾烟看他的眼神不太对,翌阳惧怕她的靠近,那感觉让他恶心。他开始更加避免与她相处,虽然以前也没有多少交集。 可她更喜欢玩弄他了。 她把她的一些私人物品偷偷地塞进他的抽屉,他愤怒却只能隐忍,他不想打破自己原本安静的世界。 对于这种把戏,黎瑾烟乐此不疲。 终于有一天,他生气地将那些东西甩在她浓妆艳抹的脸上。 她却对他说:“哟,终于生气了?可我还没玩够呢!” 就在两人僵持的时候,门被人打开了,后爸醉醺醺地站在门口。谁都没想到黎瑾烟竟然突然哭着朝她爸跑过去,说翌阳欺负她。 很久,他都没有被打过了。 后爸愤怒地冲上来,甩了他一个耳光,嘶吼道:“你这个死小子,竟敢欺负我女儿?你活腻了!” 那一天,妈妈不在家,他被后爸打得半死不活。黎瑾烟兴奋地站在他面前,阴森地笑。 “你害怕吗?害怕,就逃吧!有本事带你妈走啊!你妈会走吗?我爸这么有钱,她花了多少心思才和我爸结了婚,她舍得走吗?” 他冷冷地看着她,说:“滚!” 02 他夺门而出,第一次将渴望付诸实践,他想逃。 十五岁那个初春的阴冷的夜晚,他只穿着一件单薄的衬衫,满身伤痕地朝中央门的汽车站跑。 从皮夹里抽出一排很长很长的车票。 回到之前那个城市的汽车票,他每天都有。 每天都想回去。 黎瑾烟说,你敢逃吗?有本事带着你妈一起走啊?她会走吗?我爸这么有钱,她舍得走吗? 如果不是为了妈妈,他早就走了。 即使妈妈对他再冷漠,他也不忍心丢下她。 他看过她的每一次哭泣,她的脆弱,她的彷徨,她的恐慌。 她再不好,也是他的妈妈。 自从那次跟何天在一起晚归被毒打后,她再也没有打过他。他还记得,那时妈妈对他说的话。 她只是太害怕,害怕他像他爸爸一样,丢下她走了。 妈妈没走,他也不能走,即使很想很想走。 他缩在车站的角落里待了一晚。那一晚,他冷得很厉害,浑身都很疼,全凭着心里的那一抹温暖,撑着没死。 脑海里全是何天的样子,抱着他的何天,手那么软,手臂那么细,却抱得那么紧,像要将他揉进身体里。 他忘不了,那个傻傻地只会笑,却为了他哭的女孩,何天。 她是他那灰色的世界里,被他固执地留下的唯一色彩。 原来不是不思念她,而是不敢思念她。每一次思念,都让他迫切地想要逃回去。 空气变得好稀薄,她的容颜在他的脑海里却越发清晰。他拼命地咬着嘴唇,忍着不哭。 他走不了,暂时走不了,所以只能祈求,她还记得他。 一定要记得有个不堪、肮脏的少年,叫作翌阳。 那晚没被打死,没被冻死,死里逃生后,他把自己原本的小世界藏得更深了些,在外面又构筑了一个新的世界。 光怪陆离的可怖世界。 只有强大起来,才能保护好自己,不被黎瑾烟作弄,不被任何人作弄。 他狠戾、冷漠、暴躁……用一切伪装很好地保护着自己。 因为何天不在,没有人再会抱着受伤的他安抚他,他怕有一天,光靠小世界里的温暖没法让伤痕累累的自己撑过去,所以,他只能坚强。 当他把黎瑾烟在外面鬼混的照片拍了下来,丢在她的面前后,他的房间里再也没有多出乱七八糟的东西。 十六岁那年,后爸打了他妈妈。 原因是他在外面的女人给他生了个儿子,他不再要妈妈了。 他揍了那男人,弥补了他十五岁那年的屈辱,弥补了他妈妈这三年的屈辱,弥补了他忍受了三年的痛苦。 可是,真的能弥补吗?翌阳不知道。 不顾妈妈的反对,他强硬地拉着遍体鳞伤的妈妈,将她带上了回去的动车。 他妈妈一路哭骂着那男人。 逐渐成长的他坐在妈妈的身旁,像个男人般把肩头给妈妈依靠,告诉妈妈,世界再苍凉,她还有他。 她没必要再依靠其他男人,他已经在慢慢长大了,很快,就可以照顾妈妈了。 很快,真的很快。 何天,很快,我就回来了。 03 何天觉得,长得好看的男生都是骗子。 翌阳是,爸爸也是。 翌阳丢下她走的那天,爸爸妈妈回来了,奶奶还躺在病房里。 爸爸狠狠地打了她一顿,责怪她不懂事,之后,他觉得爷爷奶奶管不住她,就让妈妈留下照顾她,自己在奶奶出院之后又去了外地。 他说他生意忙,走不开。 何天没有想过,爸爸这一走,连家都忘了怎么回。 何天上初中的时候,爸爸在学校附近给她和妈妈买了套房子,原先的那套房子让给爷爷奶奶住。 何天想,她爸爸这几年没白混,赚了好多钱。 跟妈妈生活,何天很快乐,虽然她贪玩的时候,妈妈也会说她几句,但妈妈毕竟跟爷爷奶奶不同,有文化而且讲道理。她不喜欢上舞蹈班,不喜欢画画,妈妈也不会强求。 何天喜欢妈妈,所以妈妈留下来带她,她很开心,开心到看不出妈妈的忧郁。 初中时,何天有三个玩得很好的朋友,一个女生,两个男生。 女生叫沈明珠,他们给她取了个绰号,叫“东方明珠塔”。 还有两个男生,一个是朱磊,一个是郝帅歌。 朱磊就是“磊猪”,也叫“石头猪”。这个绰号是初一时隔壁班的同学取的,有次英语考试,老师让学生帮忙改试卷,有认识朱磊的,跟他开了个玩笑,把他的名字改成了磊朱,英语老师是新老师,不熟悉班上的同学,发试卷的时候,直接喊“磊朱,三十八分”,然后朱磊就有名了。 郝帅歌是朱磊的同桌。初二重新分班第一天,何天看着后桌上贴的男生的名字,朝同桌沈明珠吐槽,名字叫“帅”的一般都是丑男,叫“郝帅歌”的一定是大丑男。 结果,想不到郝帅歌还真是个帅哥,虽然,看过翌阳后,何天早就不知道什么叫帅了,因为在她眼里,没有一个男生比翌阳长得好看。 但是同学们曾一度盛传她们班最帅的两个男生就是朱磊跟郝帅歌。 何天是先认识朱磊的,他们初一就同班,朱磊跟她坐同桌。何天第一眼就认出这长得人模人样的男生是她小时候一起玩过的小伙伴。 何天对朱磊的记忆一直停留在他小时候,圆滚滚、胖得都可以滚的状态,而不是现在这样,高高瘦瘦,阳光帅气。 而朱磊也早就认出了何天。何天跟小时候几乎没有区别,只是身高拔高了,身形变大了,小何天放大成大何天了。 唯一让朱磊觉得变了的,就是何天更调皮捣蛋了些。 朱磊跟何天从小就“臭味相投”,两个人很快就玩开了。 初二学校分快慢班的时候,拜家教老师所赐,两个人都超常发挥,进了快班中最差的一班,然后就遇到了沈明珠与郝帅歌。 何天早就见过沈明珠,她就住沈明珠家楼下。 何天妈妈每次骂何天,总会拿沈明珠举例,说,你看看楼上明珠,天天都安安分分的,穿白色的羽绒服一个礼拜都没一点儿脏的,你穿黑色的都油光发亮了。 你看看楼上明珠,一回家就认真做作业,你还去别人家串门到天黑才回来。 你看看…… 郝帅歌是从南京来的转学生,比起何天跟朱磊,他就跟沈明珠一样闷。 若不是四个人坐前后座,外加都住在一个小区,沈明珠跟郝帅歌是不该和何天他们混在一起的,因为性格差太远了。 何天曾经从原来小区邻居的闲谈中得知,翌阳的爸爸在南京工作,她并不知道那是翌阳的后爸。 何天知道翌阳去了南京,而郝帅歌又恰恰是南京转来的。 明明说不想再理翌阳这个骗子,也知道南京很大,就跟上海一样,有很多中学,郝帅歌不一定就跟翌阳在一块,可何天还是忍不住问郝帅歌:“你以前那学校,有叫翌阳的男生吗?” “翌”这个姓很少,外加翌阳长得很出众,何天想,他这样的男生,在学校应该很有名吧! 郝帅歌惊愕地停下手中的笔,抬头看着何天黑亮的眼睛,心里有些讶异,木讷地说:“有。你认识翌阳?” 何天点了点头,心跳突然有点儿快。 郝帅歌却蹙起了眉头,说:“他这人不太好相处,很孤僻,总一个人闷闷的,应该没什么朋友吧。我跟他也不太熟……” 郝帅歌说着,发现何天沉默了,表情有些黯然。 何天本来对翌阳还是有点儿怨气的,可是听到郝帅歌这么说,胸口又忍不住地疼起来。她早就知道,他会很孤单,小学的时候他就没什么朋友。 何天还想问翌阳在学校有没有被人欺负,过得好不好。 可是郝帅歌一概摇头,他是真的跟翌阳不熟。翌阳是隔壁班的,他甚至没跟他说过一句话。 “唉——” 那天,何天叹了一天的气,难得地安静。 放学回家,她也没有跟朱磊去玩,只是一个人闷在卧室里,从床下拿出翌阳离开前落下的小行李箱。 里面就几件很普通的衣服,还有何天上次套在他身上的那件背带牛仔裙。 那裙子和白衬衫是何天问杜洁莹借的,后来弄脏了,她还让奶奶买了套新的还给她。 可翌阳不知道,以为是何天的,洗得干干净净,藏在他的小箱子里。 除了几件衣服,还有个黑色的笔记本,只在翻开的第一页写了两个字,“何天”,然后是一排省略号。 何天用手指轻轻地摩挲着纸张上清秀的字迹,突然很想翌阳。 思念来得太过迅捷,让她有些招架不住。 翌阳,你还会回来吗? 04 初三一年,何天收了心,没怎么玩。 爸爸已经很久没回过家了,妈妈终于告诉何天,爸爸在外面有女人了。 以前何天拿着费列罗巧克力去班上发的时候,朱磊他们开玩笑地说,何天你爸现在真有钱,养了你这个“小财主”,不过你可要让你妈看紧你爸点儿,听说,男人有钱就变坏。 一语中的,初二下半年,何天发现妈妈又开始喜欢偷偷地哭了。不是奶奶欺负她。 何天曾问过妈妈为什么哭,妈妈总是遮掩着,说因为她不听话才伤心。她家天天应该做个好孩子,好好学习。 为此,何天真的开始用功学习,考上了市里排名第二的高中,对何天来说,这已经很不容易了。 她原以为妈妈会开心,可是妈妈哭得更厉害了。何天终于知道,妈妈哭不是因为自己。 她偷听到妈妈跟爸爸打电话,好脾气的妈妈竟然在跟爸爸争吵,因为爸爸有了外遇。 她当场问妈妈,爸爸的事是不是真的,妈妈却只是哭着让她专注于功课,这些事别管。 何天去找爷爷奶奶,爷爷奶奶支吾着蒙骗她。 她已经十五岁了,不是五六岁的孩子,她什么都懂。 爸爸妈妈的婚姻濒临绝境。 当爸爸跟妈妈提出离婚时,妈妈受不了刺激,吞了半瓶安眠药,若不是何天及时发现,送妈妈去抢救,她就没妈妈了。 何天从来没有想过,初中毕业,人家都欢欢喜喜,自己的暑假却变得那么灰暗。在妈妈的病房前,何天终于又一次打了电话给爸爸。 电话是一个女人接的,不用想,何天也知道她是谁。 “让我爸接电话!快点儿!”她愤怒地尖叫。 那女人企图博取她的好感,温柔地喊她:“天天,找你爸爸有事吗?” 那种语气让何天觉得恶心。 她珍爱的妈妈还躺在医院里昏迷不醒,而她爸爸却跟别的女人卿卿我我,那女人还有脸问她“天天,找你爸爸有事吗”。 “谁让你叫我天天的,天天不是你叫的,把电话给我爸!” 何天从来没有这么生气过,除了小学时翌阳被欺负那次,她好久没有像现在一样愤怒得颤抖了。 何爸爸的声音终于从电话那端响起,带着些恼怒:“何天你又闹什么?爸爸昨天加班,忙得一夜没睡,你就不能消停点儿?” “我妈差点儿死了!”何天终于哭了出来。 那是她一向很尊敬的爸爸,很爱的爸爸,她一直以为,她有个很幸福的家,没想到,其实幸福一直是假象而已。 到底从什么时候,这个家有了裂缝,原本的幸福,什么时候溜走了。 何伟其被何天的话惊了一下,声音有点儿涩:“天天,你妈现在怎么样了?” “刚洗完胃,还没有醒过来。爸爸,你别跟妈妈离婚啊!我以后会乖的,我不会闯祸,你别不要妈妈。我把妈妈还给你,我跟爷爷奶奶住,让妈妈和你在一起!爸爸,求你了求你了……”何天絮絮叨叨地说着,看着病床上面色苍白的妈妈,向爸爸哀求着。 小时候爸爸常说,天天,你要对你妈妈好哦,你妈生你的时候,难产差点儿没命。你妈嫁给我吃了很多苦,当初我没钱,她娘家人都反对,她是偷偷跑出来跟我的,这就是为什么你外公外婆都没来看过你。你妈为了我跟他们断绝了关系。 可是当初让她好好儿爱妈妈的爸爸去哪儿了?他为什么不爱妈妈了,不爱那个为了他受了那么多委屈、丢下一切、连家都没有的女人了? 何伟其,你何其残忍。 “天天,不是你的问题,我跟你妈没什么感情了。离婚对我们都好。你别担心,离婚后,你跟爸爸,我也会给你妈妈钱。” “你做梦!除非我死了,否则你休想跟我妈妈离婚!如果不是妈妈这几年陪着我,你自己一个人在外面,怎么会突然没有感情?当年那么深的感情,怎么可能说没就没了?都是我的错,要是我不惹事,妈妈就不会回来,给了别的女人机会。我不要钱,我妈妈也不会要你的钱。反正我只说一句,除非我死了,否则你别想离婚。” 何天说完,“啪”的一声挂断了电话。 她捂着胸口慢慢地蹲了下去,胸口很闷,她不停地捶,不停地哭。 都是因为她不懂事,因为她要跟翌阳私奔,才把奶奶吓得进了医院,爸爸才会觉得爷爷奶奶管不住她,让妈妈留下来照顾她,他才会有机会外遇。 都是她不好,她对不起妈妈。 都是她的错,是她,她为什么要信翌阳的话,决定跟他走,为什么…… 05 “所以你就跳楼吓你爸爸?”朱磊喝了口雪碧,心有余悸地问何天。 这是进入高中前的最后一场聚会。 朱磊中考考得不好,他爸送他去读军校。沈明珠考进了上海最好的高中,不跟何天在一块儿。唯一跟何天考上了一个学校的是郝帅歌。 一想起那天何天跳楼的事,大家都心有余悸。 何天笑了笑,喝了口可乐,说:“那次真的是意外,收衣服脚踩空了就摔下去了,没想到会吓到我爸。不过无所谓,反正他不跟我妈离婚就好。” 沈明珠安慰地拍拍何天的肩膀,叹了口气:“嗯,你爸爸妈妈还在一起就好。” 何天点了点头,眼神却黯然下来。 只是没离婚而已,何天知道,爸爸仍然跟那女人在一起,只是骗她们说分手了。 无所谓,只要妈妈相信他的谎言就好。何天已经对爸爸失望了,只要妈妈觉得幸福,何天就觉得值了。 郝帅歌咬了口可乐鸡翅,咕哝了声:“还好你家楼层低。” “嗯嗯。”其他人跟着点头。 何天不以为意地笑,高兴地吃菜:“那是我命大。” 可是何天知道,掉下去的那一刻,她其实很害怕。怕自己摔死了,就没人陪妈妈了。 还有…… 再也见不到那个人了。 何天只是想问问翌阳,那天为什么耍她?如果他没来找她开私奔的玩笑,后来也就不会发生那么多事了。 大家一直玩到黑夜才散场。 因为朱磊第二天就要去军校了,为给他践行,大家都喝了点儿酒。 从餐馆出来的时候,何天的身子有些晃。朱磊已经喝醉了,郝帅歌送他回家,就留下了明珠跟何天。 沈明珠说:“何天,我扶你走吧!” 何天摇了摇手,抬头目光迷蒙地看了下灰黑色的天空,说:“不了,我今晚去爷爷家睡,过个马路,走几步就到旌德花园了,你回去帮我跟我妈说一声。” 沈明珠说:“那好吧,我扶你过马路。” 过了马路,沈明珠还是不放心,索性将何天直接送到旌德花园门口。 何天推推她,打着酒嗝说:“明珠,你回去吧,我都到这儿了,知道怎么走。” 沈明珠看何天神色清醒些了,想想小区人也多,自己也不能回去太晚,于是点点头,跟何天告别,走了。 望着沈明珠离去的背影,何天撇了撇嘴,然后“哇”的一声,朝地上吐了。 吐完了,胃舒服了,何天的意识也清醒了些。 在旌德花园的大门口蹲了会儿,抬起头,望着那熟悉的四个大字,何天目光飘忽着。 这个她曾住了六年的地方,突然让她觉得很陌生。明明是要去爷爷家的,何天却不由自主地走向了小区另一个方向。 等她发现的时候,她竟然站在了翌阳他们家那幢楼的楼下。 何天自己也分不清自己对翌阳到底是什么感觉。也就见过那么几次面,为什么就怎么也忘不了呢? 因为爸爸妈妈的事,何天对妈妈一直觉得愧疚,愧疚之余,又怨恨翌阳耍自己,可是又会忍不住思念。睡觉的时候她总喜欢摸几下他留下的笔记本,看着上面的字,然后把笔记本抱进怀里,嘴里喃喃着,翌阳,不要再被欺负了,不要难过。 好像被抱的不是笔记本,而是翌阳本人。 何天像个傻子般,一屁股坐在了翌阳家楼下。手摸摸身旁长大的胡杨树,再摸摸地上的小草,看见有蛐蛐跳过,她伸手要抓。 这时,正对着她的楼道里声控灯亮了,有人下来了。 一个男生拎着两个垃圾袋走到楼道口,把垃圾袋朝垃圾桶一扔,准备转身的时候,脚步却突然停了下来,目光落在了何天的身上。 何天眨了眨眼,表情呆呆地看着朝自己走近的男生。 男生蹲在何天的面前,伸手挑开了她额前的刘海,何天那张标准的鹅蛋脸完全露了出来,男生的手指僵了一下,艰涩地开口:“何天。” 何天像见鬼似的打了个哆嗦,突然从地上爬了起来,手扶着旁边胡杨树的树干,拼命地吐。 男生帮她拍着背,眉头紧蹙。 仔细看,可以看到他修长的手指在颤抖。 吐完,胃里还是难受,何天像烂泥似的又瘫在地上,拉着男生的裤脚,翻了个白眼说:“你认识我?” 男生迟疑了一会儿,点了点头,僵硬地说:“我是翌阳。”再看何天,已经靠着他的脚睡着了。 06 何天醒来的时候,躺在爷爷家原来她住的那个房间里,把昨晚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何奶奶光顾数落何天小小年纪不该喝酒,忘了跟何天说是谁送她过来的。而何天,自然以为是自己走过来的。 因为跟沈明珠约好了今天要一起去买开学用的文具用品,何天便没在爷爷家多逗留,从桌上抓了两个奶黄包就走了。 奶奶在身后大声地喊:“天天,你什么时候再过来?奶奶给你做红烧肘子。” 何天头都没回,挥挥手,因为嘴里塞了东西,口齿不清地回答:“再说吧,来之前打电话给你。” 翌阳去何天爷爷家找何天的时候,何奶奶说何天走了。翌阳见何天不在,也没停留,礼貌地道了声别,走了。 心里空落落的,昨天没怎么跟何天说上话,她就睡着了。翌阳也不敢问她还记不记得自己。 三年没见,何天的样子都没怎么变,翌阳一眼就认出了她。 可是,不知道她的性子变了没?为什么喝得醉醺醺的倒在他们家楼下?她是无意识的,还是特意来找他的? 后来几天,因为忙着进高中的事,翌阳也没有去找何天。 他是在南京参加的中考,转学过来有些麻烦。 虽然在当地分数很高,但转过来,没能进最好的高中,进了第二的。最好的那个,手续比较麻烦,要求也高一些。 本来是有些失望,但没想到,他竟然在新学校里遇到了何天。翌阳觉得,有些事,真的是注定的。 而对何天来说,很多事情也是注定的。她竟然在高中遇到了小学同学杜洁莹,两人还分到了同一个班。 站在走廊里,老师排座位的时候,杜洁莹抓着何天的手,说:“何天,我们俩站在一块儿吧!” 何天想都没想,乐呵呵地说好。然后两个人就被分到了一起,成了同桌。 开学没几天后的一个中午,何天去上厕所,发现杜洁莹躲在厕所里哭。何天拍了拍厕所门,问道:“杜洁莹,你哭什么?” 杜洁莹说:“何天吗?你怎么来了?” 何天有些急:“杜洁莹,你先出来,让我先上个厕所。” 旁边的都被人占了,何天只能等杜洁莹。 杜洁莹吸了下鼻子,说好。 何天上完厕所,觉得很轻松,把手搭在杜洁莹的肩上,问:“你刚才哭什么啊?” 杜洁莹看了一眼何天,然后又落了几滴眼泪下来,说:“我男朋友刚才跟我说分手,他喜欢上他们班的女生了。” 何天愣了愣,问:“你已经谈恋爱啦?” 杜洁莹白了她一眼,咕哝道:“那不是重点好吧?” 说完又开始哭。 何天讨厌始乱终弃的男生,就像讨厌爸爸一样,她觉得杜洁莹哭得很可怜,就自告奋勇地拍拍胸脯说:“阿杜,你别哭,我帮你找你男朋友算账。” 杜洁莹抬头看着何天。 阳光落在何天的脸上,明媚而又有朝气,杜洁莹看她的表情很认真,不像是在开玩笑。 杜洁莹很感动,小学时跟何天玩得好的女生很多,她跟何天关系一般,现在高中坐了同桌才亲近了些,她没想到何天会帮自己,顿时觉得心里暖暖的。 “何天你人真好。”杜洁莹抓着何天的手,感激地说。 何天得瑟地仰起头大笑着,却听到杜洁莹叮嘱道:“何天,你就找他说说话,别打他哦!” 何天侧过头朝杜洁莹翻了个白眼,说了句:“没出息。” 何天不爱跟人打架,但也不是不打。初二的时候,她打过堂哥何帆空的女朋友。因为那虚伪的女生,表面装作很喜欢何天,背地里跟她朋友打电话时,尽说她的不是。 何天讨厌虚伪的女生。 那次她打了那女生一巴掌,那女生气得要打还给她,却被何天又踹了好几脚,之后,何天就跟何帆空闹掰了。 后来没多久,何帆空跟女朋友分手了,听说是他甩人家的。 何帆空找上何天,戳着她的脑门数落,说:“何‘二’,你这脾气得改改!” 可何天就是何天,脾气不是那么容易改的。 她从杜洁莹那儿问到了她男朋友叫什么,在哪个班,然后风风火火地就往人家教室冲。 杜洁莹被何天那雷厉风行的架势吓了一跳,就怕何天把事做过分了,紧张地跟了上去。 07 何天一路从一楼的三班冲到了五楼的十八班,气都没喘一下,看见十八班教室的门开着,一股脑地冲了进去。 何天冲进他们班的时候,十八班的同学正享受着午后休息的时间,说话的说话,吃东西的吃东西,看到突然有人冲了进来都愣了一下,停止了喧哗。 意识到耳边的喧嚣突然停了下来,翌阳收回看向窗外的视线,别过头,漫不经心地朝讲台上望了一眼。 这一眼,他看到了何天。 何天没有看到翌阳,她甚至谁也没看,跑进去后一屁股坐在讲台上,用力地拍了拍讲桌。 “喂,谁叫宣若奇?” 中间一排一个有点儿丰腴,但面容姣好的长发女生错愕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何天想,她应该就是宣若奇了。 杜洁莹说是她男朋友喜欢上人家了,两个人还没在一起,她男朋友打算追宣若奇。 何天眯着眼笑了笑,像怕别人听不见似的,提高嗓音道:“告诉你们一件事,你们班元亨莫喜欢宣若奇!” 教室里顿时炸开了锅,除了一直望着讲台的翌阳,其他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元亨莫跟宣若奇。 杜洁莹的男朋友元亨莫站了起来,那是个很帅气的男孩子。 杜洁莹躲在外面偷听,心里暗自佩服。 何天真绝了,没招出她,而且让元亨莫跟宣若奇没了面子。 她男朋友自尊心特强,何天这么一宣传,他肯定觉得丢脸,而宣若奇,女孩子嘛,总会觉得害羞吧! 何天满意地拍了拍手,准备离开。 元亨莫突然喊住了她,面色阴沉,冷冷地道:“你是谁啊!说什么呢?” 何天装傻,指着自己鼻子说:“我啊?我叫何天。” 元亨莫气极了,咬着牙冲上来要抓何天,一旁的宣若奇已经开始哭了。 何天也不知道她为什么哭。 元亨莫刚伸手,何天已经溜到了他们教室外,对着窗户朝恼怒的元亨莫做鬼脸。 无意间,她看到有个男生从教室角落的位子站了起来,直直地看着她。 何天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了。 “翌阳!” 一个娇俏的声音从何天身旁响起。 何天循声望去,就看到一个长发飘飘的美女正站在她的旁边,朝那个男生挥着手,脸上是明媚的笑。 翌阳—— 翌阳—— 这呼唤,穿透了时光,重重地击打着何天的胸膛。 元亨莫追了出来,拉着何天的手大声地喊着什么。 何天听不到,目光在翌阳身上瞥了一眼,下一秒,她用力地挣脱了元亨莫的手,撒腿就跑。 何天一口气从五楼冲回了一楼,然后坐在楼梯口直喘气。手摸着胸口,心跳的节奏太快了。 何天想,自己还没有做好准备迎接翌阳。 翌阳站在走廊里,望着人来人往的楼梯口出神。 张涵冉站在他的面前,跟他说话:“翌阳,没想到你也转过来了,我看到名单还不敢相信。” 翌阳点了点头没说话。 张涵冉是他在南京的初中同学,他没想过会在这里遇到她。 “翌阳,改天一起吃饭吧?”张涵冉仰着头看他,脸上带着羞涩的潮红。 翌阳个子很高,一米八左右,张涵冉一米六,看他的确要抬头。 眼一抬就能看到他精致的下颌线,翌阳是她见过的最帅气的男生。 她喊了几遍,翌阳也没吭声,似乎根本就没在听她讲话。 这让张涵冉有些生气,伸手捶了他一下。 翌阳的目光一冷,看向她,她本能地有些害怕。 “不了,我很忙。”翌阳说罢,转身离开,再也没有回头。 张涵冉想,世界上真的难找出一个比翌阳还无情的男生。 可她却曾经跟这个男生交往过一阵子。 08 “听见,冬天的离开,我在某年某月醒过来……” 咖啡厅里放着孙燕姿的歌。何天吸了口西米露,抢过朱磊手边的鸡米花往嘴里塞。 朱磊一把拍掉何天的手,把东西抢了过来:“何天,你就不能有点儿女孩样吗?坐没坐相,吃没吃相。帅哥说你刚开学就惹事了。” “帅哥”是郝帅歌的绰号。 朱磊刚去军校报到,那边嫌他太瘦体重不达标,当场把他遣送回来了。过几天,他要去南通上五年制大专,趁没事,他把何天他们约了出来。 军训完就放假了,这阵子忙着军训,但小道消息传得一点儿都不慢。何天大闹十八班的事被人添油加醋地传遍了整个校园,连向来不爱听八卦的郝帅歌都知道了。 何天装傻,嘴里咬着东西,含糊不清地道:“也没什么事,我就去他们班说了一句话。” 朱磊摸了摸何天帅气的短发,说:“你也少惹点儿事,高中比初中乱,你堂哥上大学去了,没法罩着你帮你擦屁股了,出什么事,谁帮你啊!” 一旁没开过口的沈明珠同意地点了点头,说:“天天,你别忘了你妈妈让你好好儿学习。” 何天觉得冤枉,摊手叫屈:“我真没做什么事啊,又没杀人放火,就说了一句话,他们不爱听就当我放屁呗!” 话说完,周围那桌有人放了个屁,被何天他们用嫌恶的目光瞅了好一会儿,最终坐不住了,羞愧地结账走人。 何天吃得比较多,肚子有些疼,急着上厕所。朱磊紧追着她,嘴里嚷嚷着一起去。四周好多人朝他们看,何天狠狠地白了他一眼。 两个人各自解决完,朱磊手搭在何天的肩膀上,邪笑地挑起眉头。 何天看得毛骨悚然,别扭地避开,问:“你有什么企图?” 朱磊伸手拉拉何天,两个人躲在一边,指着他们刚坐的那桌说悄悄话。 朱磊说:“你帮帮我吧!” 何天摇头,誓死不从:“不行,我不能把明珠交给你,你会害了她的。被她爸妈知道,我会被打死的。” 朱磊沉下脸来,掐何天的腮帮子,说:“你到底帮不帮,就让你去探探她口风,你不帮我,我死给你看。” 何天决然地摇头:“你杀了我吧!” 见沈明珠朝他们的方向望了过来,朱磊赶紧松开手,生怕被误会似的。 何天白了他一眼,说:“看你那怂样。” 朱磊作势又要掐她,何天突然拉住了他。 隔壁的包厢里传来女生哭泣的声音。何天八卦地拉着朱磊开始偷听。 一个女生气愤地骂:“那女的怎么那么过分啊!别人喜欢你关她什么事,她干吗跑到你们班宣扬。” 另一个女生哭着说:“我也不知道,她怎么可以这样。你知道最可恶的是什么吗,我们班有人跟元亨莫是初中同学,她说元亨莫以前有女朋友,前几天刚分手,好像是因为我。现在全班人都把我当小三,常常有人讽刺我。” 朱磊捏了捏何天的胳膊,小声地说:“怎么感觉他们在说你那事啊?” 何天若无其事地眨眨眼,摊手道:“不关我的事。” 话还没说完,她的名字就从别人嘴里被吐了出来。 “我问过了,那个何天就是元亨莫前女友的同桌,她们肯定是一伙的。太可恶了,别让我碰到她,不然一定给她点儿颜色看看。” “潇潇,我好难过。” “别哭啦,乖。” …… 何天推着朱磊往前走。 朱磊在偷笑:“何天,你完了,以后记得别被碰到,不然你死翘翘了。” 何天瞪他:“你还要不要我帮忙?” 朱磊识相地闭嘴。 “何天!”那边,沈明珠见何天他们鬼鬼祟祟地站着不过来,忍不住出声喊道。 旁边包厢的门突然打开了。 一个短发女生冷脸看着何天,她的身边站着还没哭完的宣若奇。 何天哀叹,是祸躲不过。 朱磊说:“何天,祸是你自己闯的,就自己擦屁股吧!” 09 “你就是何天?”短发女阴恻恻地问何天。 何天轻飘飘地“嗯”了声,内心腹诽“明知故问”。 见何天回答,女生眼里闪过一丝凌厉的光,不等何天躲开,就把一杯咖啡从她的头上浇了下去。 “潇潇!”宣若奇惊叫,惊恐地看着表情木然的何天。 何天噘了噘嘴,手指插入发间,嫌恶地搅了搅,不满地瞪向对面的女生。 木潇潇说:“这是九十八一壶的咖啡,便宜你了,死丫头!” 朱磊冲上去,揪住木潇潇的衣领,额头上青筋暴起,说:“你吠什么?” 狗才是吠的,木潇潇整张脸都黑了下来。 何天没说话,伸手拦了个服务员,在点菜单上随手勾了一下。 很快一壶冰咖啡被端到了何天面前,咖啡壶底座还压着张账单,上面的阿拉伯数字是“498”。 朱磊冷不丁地倒抽了口凉气,心想,何天,你真下得了手。这玩意儿真贵,还不如泼尿算了。 木潇潇要挣扎,但被朱磊压着,没法动,眼睛睁得大大的,怒瞪着何天,嘴里威胁道:“姓何的,你要敢泼下来,我跟你没完。” 何天无所谓地笑笑,说:“没事,我喜欢人家跟我没完。” 何天伸手挑开了木潇潇衬衫的领口,把整壶咖啡倒了下去。 木潇潇被冰得直打哆嗦。 宣若奇抓着何天的手,哀求道:“何天,你别这样。” 朱磊红着脸别过头去,暗自咒骂,何天你真会挑地方泼。 翌阳推开门进来的时候,就看到咖啡厅里的所有人都朝一个方向望去。 那里,一个男生压着一个女生,旁边还站着两个女生,一个在哭求,一个微笑着将一壶咖啡往被压着的女生的领口里倒。 倒咖啡的女生,灰黑色的短袖t恤上也全是咖啡渍,她那头剪得很利落的短发还在淌水。 翌阳的瞳孔微微地紧缩了一下,他总能一眼就认出何天。 他身后的张涵冉小心翼翼地碰了一下他的肩膀:“翌阳,你怎么不走了啊?” 本不想跟她见面的,但张涵冉说他离开南京的时候太匆忙,没有去学校拿毕业证,老师把他的毕业证给了张涵冉,让她转交给他。 翌阳还在犹豫要不要走向何天,张涵冉却突然开口了:“那边被欺负的是我们班同学,我先过去一下。” 张涵冉前脚走,翌阳后脚就跟了上去。 他想,他还是放心不下何天。 “四百九十八一壶的咖啡,赏给你,别谢我,我这人很慷慨的。”咖啡壶空了,何天潇洒地把壶往一旁的柜台上一放,眯着眼笑道。 沈明珠跟郝帅歌看何天又惹事了,都紧张地赶了过去,发现一起过去的还有一男一女。 女的漂亮,男的帅气,很相配。 郝帅歌愣愣地看着那女生,难以置信地开口道:“张涵冉,你怎么来上海了?” 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张涵冉回头,看到了小学同学郝帅歌,一时有些发愣。 郝帅歌的视线又从张涵冉的身上移向了她身后的翌阳,表情瞬间呆愣了。 翌阳并不认识郝帅歌,只是漫不经心地扫了他一眼。 另一边,上衣被浇湿的木潇潇气得直抖,用力地推开压着自己的朱磊,伸出手掌就要朝何天打下去。 何天比她还快,一只手挡住了木潇潇的手,另一只手一巴掌挥了下去。 翌阳前行的脚步滞缓了下来,心口莫名地有些恐慌。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何天。 他记忆中的何天,一直是个没心没肺的乐呵呵的小女孩,而不是这样的,蛮横、霸道,眼前的这一切都让他觉得陌生。 “哼,最讨厌你们这群虚伪做作的人。”何天打的是木潇潇,骂的却是宣若奇。 木潇潇在学校也是很闹腾的女生,初中就老跟一群男生一起混,从未受过这样的委屈,被打得有些发蒙。 “何天!”木潇潇尖叫,气得身体直发抖。 赶过来的张涵冉赶紧抱住她,用身体挡住她湿透的上身,担忧地问:“潇潇,你没事吧?” 张涵冉是上海人,从小跟木潇潇一起长大,两人玩得很好。后来张涵冉转到南京上学,就跟木潇潇接触得少了,但一直电话联系。接着张涵冉又回到了上海,特意转到了这所学校,分到一个班后,她们都很高兴。 见到死党被这么欺负,张涵冉当然气不过,伸手指着何天的脸骂:“你做什么?” 何天翻了个白眼,耸肩道:“你眼睛挺大的啊,怎么,刚才没看到?” 张涵冉被刺激到了,走向不远处独自站着的男生,说:“翌阳,你不是很厉害吗?那女的欺负我死党,你帮我……” 何天听到“翌阳”的名字,循声望去,就看到了长得比小时候还要唇红齿白的翌阳,她眼里锐利的光芒暗淡了些,倔强地别过头,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刚看到张涵冉的时候,何天就微微地愣了一下,认出了她就是上次那个找翌阳的女生。现在看到她跟翌阳求助,一副撒娇的样子,何天不满地嘟起了嘴,心想,翌阳要是帮她,自己就当不认识他。 可翌阳紧紧地盯着何天,看都没看张涵冉一眼,冷冷地说:“你的死党关我屁事。” 10 张涵冉踉跄地松开翌阳的手,往后退了几步,难以置信地说:“翌阳,你怎么这么说?你以前追过我的。你走的时候还没跟我说分手呢,我们还是恋人,不是吗?” 张涵冉的话一出口,何天就忍不住把视线落回了他们身上。震惊的不只何天一个,还有眼睛睁得大大的郝帅歌。 翌阳垂下眼帘,漠然地看了一眼张涵冉。 “朱磊,结账,我们走。”何天说不出的心烦,推了身旁看好戏的朱磊一把。 朱磊傻眼,大呼道:“什么?你那壶咖啡不会也算我的吧?” 何天眨眼,咕哝道:“不是说好你请客的吗?” 朱磊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拉了拉何天的手,在她身后小声地嘀咕道:“大姐,我没带那么多钱。” 何天也傻了,瞪了他一眼,说:“我没带钱。” 朱磊简直要哭了,他想,他怎么会认识何天这种脑袋缺根筋的土财主啊!没钱你泼那么贵的咖啡干吗? 一旁的沈明珠听到了他们俩的悄悄话,尴尬地凑过去说,我身上就一百,还差多少,帅哥那应该有吧? 似乎看出了他们的窘迫,木潇潇忍不住冷笑了一声。 被何天的举动彻底惹怒的宣若奇也阴阳怪气起来,嘲讽说:“没钱充什么大款啊!不要脸。” 何天也不生气,厚脸皮地朝她伸出手来,嬉皮笑脸道:“款姐,借点儿钱吧?” 宣若奇闭上了嘴,脸涨红了。 “你不是也没钱。”何天笑了一声,若无其事地要缩回手去,手却被人抓住了,一抬头就看到了翌阳那张帅气的脸。 一张银行卡被翌阳从钱包里抽了出来,放到了何天的手中。 翌阳盯着愣住的何天,勾了勾唇角说:“何天,记得还我。” 何天呆住了,张涵冉也呆住了,木潇潇、宣若奇、朱磊、沈明珠,还有早看呆了的郝帅歌全都呆住了。 翌阳觉得,何天那傻傻的样子,跟小时候是一样的。何天依旧是何天,变了的只是一部分,不是她的全部。 就像他,翌阳还是翌阳,却不再是三年前的翌阳。 何天第一个反应过来,说:“嗨,翌阳,这么巧啊!” 人家都站那么久了,何天这会儿跟才跟人说巧。真能装! 朱磊没好气地朝何天的后脑勺翻了个白眼,抽过何天手中的卡去付账了,徒留何天站在那儿,还在想着该说些什么话。 何天是被翌阳拉出咖啡馆的,留了一群看戏的人还待在那个波涛暗涌的地方。 何天说:“翌阳,你抓疼我了。” 翌阳说:“何天,你身上好脏。” 何天怒目瞪他,说:“都是你女朋友的死党弄的。我最讨厌咖啡了。” 翌阳站定,摸了摸何天乱糟糟的头发,黑色的眼眸漠然地盯着她脸上不耐烦的表情,说:“何天,我没有女朋友。” 何天轻轻地“哦”了一声,白皙的脸微微泛红,不知是激动的,还是心慌的。 马路对面,有一家理发店。 何天拉拉翌阳的手,舔了舔干涩的嘴唇,皱眉说:“翌阳,你再借我点儿钱,让我洗个头吧!” 翌阳笑了,任由何天拉着自己走进了那家理发店。 从干净宽大的镜子里可以看到沙发上看杂志的翌阳。 何天的心一直扑通乱跳,心底对那次“私奔”谎言的怨恨,好像都因为他的偏袒而变得无足轻重起来。 失神间,看到他放下杂志,在看她。 何天局促地别过头去,装作没看到。 心想,翌阳回来了,真好。 第3章 太阳 01 妈妈说,天天,该做作业了。 何天一个人关在房里,表面是做作业,其实在打游戏。 放在一边的手机微微地震动了一下,何天拿起来看,是“帅哥”发来的短信。 要知道,郝帅歌一般有事都是打电话,要收到他的短信可不容易啊!何天看了看外面的天,太阳没从西边出来啊,况且都天黑了。 “何天,你出来下,我有话跟你说。” 一般人找,何天还是不怎么敢出去的,但郝帅歌不一样。他就住她家隔壁,何天妈妈很喜欢他,因为他乖,成绩又好,性格还特温顺。 然后想到一向用打电话解决事情的郝帅歌今天竟然发短信约她出去,何天很疑惑,到底是什么事让郝帅歌这么难以启齿? 何天决定出去见见郝帅歌。 何天从卧室里出来,见到妈妈正好要出去,便说:“妈,正好,一块儿出去。” 妈妈看着女儿,眉头蹙起,作怒道:“何天,作业还没做完,你怎么又跑出来了?” 何天吐舌,说:“帅哥找我。” 果然,一把郝帅歌的名字亮出来,妈妈的脸色就缓和了下来。 “你奶奶让我去他们家拿点儿东西。跟郝帅歌说完话,你早点儿回来做作业,我回来要检查的。” 何天点头,说知道了。 郝帅歌把何天约下了楼,请她喝了杯百香果奶绿,两个人坐在楼下的凉亭里乘凉。 何天问:“帅哥,你今晚寂寞了,竟然约我?” 郝帅歌没好气地白了何天一眼说:“何天,你跟翌阳什么关系?” 何天歪着头想了想,说:“小学同学,他就住我爷爷那个小区。” 郝帅歌点了点头,沉默了一会儿,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何天觉得帅哥醉翁之意不在酒,他肯定不是想问她和翌阳的关系这么简单。 帅哥闷了会儿,说:“何天,你还想吃点儿什么?我给你去买。” 何天觉得帅哥这性子真的憋得人难受,将他按回了座位:“郝帅歌,你有话就直说,闷在肚子里又不能变孩子。” 郝帅歌觉得何天说话越来越没边际了。 “那个,你知道翌阳跟张涵冉什么关系吗?”郝帅歌豁出去了,吸了口气问何天。 何天鄙夷地看了他一眼,不用他说,她都能猜到帅哥动了春心。 “那女的那天不是说了吗,他们谈过恋爱啊,不过翌阳说他跟张涵冉没关系,应该是分手了。” “真的?”郝帅歌有点儿不太相信地问何天。 何天噘着嘴,喝了口百香果奶绿,里面的冰块融化了,味道变得很淡。 “帅哥,我不喜欢那女的,也不想你追她。知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吗?你跟我们玩在一起,她跟那什么潇潇玩得好,你觉得你们俩能相处得好吗?”何天不喜欢拐弯抹角,很直白地朝郝帅歌说。 郝帅歌愣了愣,又一次沉默了。 虽然平日看起来何天跟朱磊要比跟帅哥玩得好,但是何天挺珍惜帅哥这朋友的。每次她在学校里闯祸,妈妈问帅哥,帅哥都会帮她隐瞒。所以,何天一直把帅哥当好朋友,虽然,差不多都是她占帅哥便宜,但何天说过,如果帅哥惹到什么麻烦了,她肯定会出来帮他的。 因为他是郝帅歌。 好帅哥。 重点在那个“好”字上。 郝帅歌为难地说:“何天,我很早就喜欢张涵冉了,喜欢她的时候,翌阳还没出现呢!” 何天问:“那帅哥,你的意思是,要和我们对着干了?” 郝帅歌皱着眉头说:“何天,其实大家可以和平相处的。” 何天冷笑,抬头看向隐入云层的月亮,说:“帅哥,你觉得她们会放过我吗?没办法,我就那脾气,我不喜欢吃亏,又喜欢惹事,麻烦那么多,也不差这一件。你要是喜欢她,就去喜欢吧!但我可不想有一天,你哭着对我说,何天,她不喜欢我。” 何天甩开了郝帅歌的手,闷头闷脑地冲了家。 那天之后,原本的“四人帮”变成了三缺一,郝帅歌再也没有出现在他们的聚会上。 02 “何天,你真为了我惹上了木潇潇啊?”这天轮到何天跟杜洁莹值日,倒垃圾的时候,杜洁莹很担心地问何天。 何天把棒棒糖的包装纸拆了,把糖塞进了嘴里,含糊不清地说:“不关你的事,是她先浇我咖啡,我才还她的,我是为我自己惹上的。” 杜洁莹摇头,说:“不是的,何天,都是因为我,如果不是我,你就不会惹到宣若奇,更不会惹上木潇潇。木潇潇她姐是我们学校的大姐头。何天,我帮你去跟她道歉吧?” 何天拉住了她,歪着头看她的脸,问:“你左脸怎么了?被谁打了?” 杜洁莹沉默了。 “真贱。”何天骂了句。 杜洁莹赞同道:“贱人多了去了。” 何天无奈地敲了一下她的头,恨恨地道:“我骂的是你贱啦,他都不要你了,你还送上去让他打。” 杜洁莹忍不住哭了,鼻涕擦在何天的短袖上,说:“对哦,你干吗不早点儿骂醒我?我现在被打了,而且元亨莫还真跟宣若奇在一起了。你说这都是什么人啊?那浑蛋光屁股的时候我就认识他了,什么两小无猜、青梅竹马,全都是狗屁!” 何天哑然,对杜洁莹说:“你以为一起长大,他就要娶你?那我不是得嫁给朱磊那浑球。” 杜洁莹傻乎乎地问:“何天,朱磊是谁啊?你老骂他浑球。” 何天说:“是一个小时候骗我去偷人家桃子,拿了桃子,丢我一个人在树上的渣滓。” 杜洁莹笑了笑说:“何天,你们感情很好吧?” 何天说:“你怎么知道?” “他丢下过你,你还把他当朋友,说明你们俩很要好。” 何天点点头,觉得杜洁莹说得挺对的。她跟朱磊的确玩得很好,因为朱磊说,他当初丢下她,是想去帮她拿梯子,因为何天只会爬上不敢爬下,可是半路却遇到他爸爸,他就被抓回去了。 何天其实很单纯,只要给她一个合理的解释,她就能原谅一切的过错。 回教室的时候,杜洁莹主动要拿垃圾篓,何天也没抢,自顾自地吹着口哨,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杜洁莹还是不放心地又说回了最初的话题。 “何天,我们去道歉吧?你要是不愿意,我帮你道歉,木潇潇她姐很凶的。” 何天不以为意地拍了拍胆小的杜洁莹的肩膀,说:“阿杜,知道我堂哥是谁吗?何帆空,早我们五届的这个学校、甚至整个圈子里都有名的大哥大。所以,我不怕。” 杜洁莹很好骗,顿时打起了精神,露出满脸的崇拜:“何天,你哥好厉害。” 何天对着她笑,没有告诉她,远水解不了近渴,她哥去湖北上大学了,赶不回来给她擦屁股了。 何天其实心里有些怕,但怕又有什么用,谁叫自己没忍住,惹到了人家呢! 不过何天想,还好,家里有钱送她去医院,而她又不怎么怕疼。 03 一连几天放学后,何天都没走西门,换了没人走的东门回家,可是她家明明就住西门那边的小区。 某天放学,杜洁莹终于忍不住问何天:“木潇潇她姐没找过你麻烦吗?我这几天老看到她跟一帮人在西门堵人,怕死了。我怕她们堵我,以前我回家都走东门,现在我绕过初中部走南门了。” 木潇潇她姐再凶悍,也不敢青天白日在学校里动手,所以回家路上一定要小心。 何天“嘘”了一声,对她说“别喊”,表情神神秘秘的。 杜洁莹被她搞得莫名其妙。 杜洁莹抓着她的手,说:“何天,你小心点儿,虽然你哥很牛,但是山高皇帝远,咱们还是小心点儿。你还是跟我一起走南门吧!” 何天瞥了杜洁莹一眼,心想,阿杜也不傻。 但何天没答应,坚持走东门,因为她藏了点儿小心思,走东门,她有可能遇到想见却许久没见的翌阳,她心里隐隐期待着一次与翌阳的邂逅。 “翌阳,优秀学生演讲稿写好了吗?王老师催着要了,还有你值日的班干部日志也要交了。” “翌阳,学生会那边又找你开会,好像是为运动会的事。” “翌阳……” …… 军训一完,正式开学,翌阳就有忙不完的事。 他在南京的中考成绩很高,以至于他进这个学校,排名很靠前,班上他是第一名,老师们自然很宠他,什么都选他去做,优秀学生演讲、学生会主席竞选、优秀班干部…… 翌阳觉得自己忙得都没时间去找何天了。 而何天,好像也忘了他的存在,自那次遇见后,从未找过他。 他并不喜欢做老师要求的那些事,但他又不想把过去的恶习表露出来。那是段他不愿意提起的记忆,不管是刚到南京如死尸般沉默的他,还是后来强迫自己成长、为了缓解寂寞压抑的心而自甘堕落的他,都不是翌阳喜欢的。 他想,何天也肯定不会喜欢。 他在努力,努力变回到离开何天的那个时候的自己。整个世界,时间都在前进,只有他一个人,在慢慢地倒退。 放学了,家住一个地方的同学朝他挥手:“翌阳,一起走吧。” 跟前几天一样,他摇头,淡淡地拒绝:“不了,我走西门,有点儿事。” 走东门,离家近,可是,走西门,离何天近。 翌阳这么想着。 他骑在自行车上,在离校门最近的一个路口停下,等待着一场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刻意的与何天的邂逅。 路上有很多同学骑着车从他身旁经过,路过他的时候,有些女生们偷偷地说着什么,脸上挂着羞涩的笑。 翌阳一直停在原地,看着混乱的人群,搜寻着一个身影。他相信自己总能一眼就从人群中找出她。 何天觉得今天真倒霉,推车刚出来,就踩到了狗屎。 趁木潇潇她姐还没追过来,何天懒得整理烦躁的情绪,快速往东门骑去。 天知道,命运的玩笑多么让人害怕。 “何天。”出校门后在第二个人少的十字路口,她被人堵住了。 何天猛地刹住了车,人没下车,望着从电瓶车上下来的短发女生,只想骂句“shit”。 “那什么潇潇?真巧啊!” 来人是木潇潇,何天笑了笑。 木潇潇不搭理她,拿出手机就打电话,大喊:“姐,我找到她了,她在东门去月华小区路上的第二个十字路口。” 何天的头皮隐隐发麻,望着围着自己的七八个男生女生,心里后悔没提前联系好医院。 这路口向来人少,何天这会儿呼救肯定是来不及的。 趁木潇潇电话还没打完,何天脚用力地踩着那辆小轮自行车,咬着牙就朝堵着她的人群冲。 这次如果大难不死,一定要让妈妈给她换辆电瓶车。 没想到何天会突然撞过来,堵在那一头的女生吓了一跳,本能地闪开。何天就像泥鳅一样,绕了出去。 往前再走一点儿,就能拐上另一条道,那儿人多。 何天准备坚持到那儿,混入人群逃走。 回家一定要打电话给堂哥,请他出面解决问题。这躲躲藏藏的日子,她真受够了。 04 何天已经很拼命了,可骑得再快也没人家电瓶车快。 幸好,看得到另一条路了。 见木潇潇他们又来堵自己,已经看到路人的何天急忙呼救。 何天想,逃了再说,她又不是什么高尚的人,这种时候不找人帮忙的都是傻子,而她只“二”不傻。 “二”跟傻一直是两个不同的概念,至少对何天而言是这样的。 刚开口,一辆小面包车突然从另一侧的三岔路口冲了出来,拼命地朝她鸣笛。 何天惊愕地发现,自己竟然无意识地行驶在高速车区。连追过来的木潇潇也发现了,脸色一白。 何天迅速回过神来,手上满是冷汗,打算骑车离开,可还是没来得及。 小面包车擦过了何天的车后座,何天感觉一股巨大的力量冲向了自己,整个世界都旋转了起来,何天从车上掉了下去,耳边嗡嗡地响。望着黄昏灰色的天空,何天听不到周围的喧嚣,感觉世界好安静。 何天看到血从自己的身上流了出来,但她感觉不到任何疼痛,因为那痛超过身体的感知了。 嘴巴动了动,何天想要喊些什么,却什么也喊不出来。然后她哭了,其实她挺怕死的,因为还没有活够。 站在不远处的木潇潇他们吓得脸都白了。 “不关我们的事,是她自己撞上的!”木潇潇激动地说道,声音是颤抖的,带着极大的恐惧。 “我们快走!” “快!” 大家都怕担责任,吓得赶紧开溜。 木潇潇坐着朋友的电瓶车走了,身体还在发抖。她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那辆撞伤何天的车竟然也肇事逃逸了。 有人朝瘫倒的何天奔了过去,有人在呼救,有人在打电话,有人的目光朝木潇潇他们投了过来。 翌阳在西门的第一个路口等了很久,跟前两天一样,等到日暮,整个街道沉寂下来,学生都差不多走了,也没等来何天。 难道她坐车走了,所以他看不到? 耳边突然响起尖锐的碰撞声,翌阳好像听到何天喊他的名字,惊愕地回头,却发现身后的马路空空的。 一股恐慌感突然从心底生出,翌阳不知道怎么了,这会儿好像特别想见何天。 他把车骑得飞快,直接绕道去了何天的新家。 那天,她跟他提过一次她住哪里。在门卫那儿问到了确切地址,翌阳找上了门。 按了很久门铃也没有人出来开门,翌阳的心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慌过。 他有种预感,今天一定要见到何天,不然就再也见不到了。 隔壁房子的门突然被人打开,翌阳看到了上次在咖啡厅里跟张涵冉打招呼的男生。他好像是何天的朋友。 郝帅歌正在打电话,神色很慌张,没顾得上看人就直接朝楼梯口跑。 他们这幢楼只有楼梯,没有电梯。 “我不知道啊,刚才张涵冉打电话说,木潇潇放学去堵了何天,回来直发抖,说何天被车撞了。阿姨不在家,我妈已经去找她了。我现在去医院找何天,也不知道她在哪个医院。” “你在家吗?大家一起去找。” “我……” 郝帅歌还没有说完,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握电话的手被人用力地攥住,抬眼,看到了面色苍白的翌阳。 “你说,谁被车撞了?” 翌阳觉得额角的青筋在剧烈地涨疼着,心脏上掠过一丝尖锐的疼痛,他好不容易构筑出来的虚伪的世界瞬间崩塌了,他的心里又只剩下那个苍凉的小世界,只有他一个人,还有何天的影子。 现在那个影子也在慢慢消失。 “不——不会的——”翌阳激动地大喊道,仿佛有东西从他的身体里被狠狠地抽离出来,翌阳的眼睛红了。 不等郝帅歌回答,翌阳已经松开了他的手,身体踉跄了一下,然后,整个人像风一般离开了郝帅歌的视线。 手机那端,沈明珠还在焦急地呼喊着:“郝帅歌,你怎么了?还在听吗?郝帅歌!” “在……在听。”郝帅歌望着翌阳消失的背影,结巴地说。 他感觉,冲入夜色中的翌阳,好像要破碎了。 05 他像这城市坠入地平线的夕阳,暗淡无光。 找了好几家医院,找到何天的时候,翌阳发现自己哭了。 这是他懂事后第二次哭泣,也是因为何天。 他来之前,何天已经在急救室待了半个小时了。郝帅歌他们还没有赶来,何天的手术室外只有他。 他像一尊不会动的雕塑,静静地贴着急救室的门站着,听着里面医生的呼喊、仪器的声音……他试图从里面听到何天的呼吸声,哪怕是很微弱的呼吸声。 口袋里的手机不知道响了多久,震动了多少次,他才回过神来,颤抖地掏出手机,擦了把眼角不停掉落的泪水,声音干哑地对着手机那端叫了一句“妈”。 翌阳的妈妈钱晓彤自儿子接通电话之后,就一直在愤怒地斥骂着。 她下班回来,他还没有到家,打电话怎么也不接,没有安全感的她又一次慌乱起来。 “你去哪儿了?你还要不要回家?怎么,现在长大了,翅膀硬了,想飞了?” 妈妈的怒吼声震痛了他的耳膜。 “妈——”他又一次开口,艰涩地说,“妈,要是我今晚死了,你一个人要好好儿过。” 翌阳受不了了,他想,如果何天不在了,他不知道该怎么撑下去。 十六岁的翌阳,在何天的病房门口问自己,自己对何天的执着是因为爱吗? 他懂爱吗? 翌阳不知道,但他知道,何天对他来说,不只是爱那么简单,那是一种信仰,一种心灵的依靠,是十三岁那年,驱散他阴影的骄阳。 “翌阳,你怎么了?”被翌阳的话吓到,钱晓彤停止了谩骂,紧张地追问儿子。 翌阳哽咽着,再也说不出话来。 那一刻,他不过只是个十六岁的孩子罢了。 “翌阳,你答应过我,你不会丢下妈妈的,你答应过的,你给我回家!现在!立刻!妈妈要见你!”钱晓彤大喊道。 翌阳拒绝,说:“我要看到她没事。” 钱晓彤吼:“她是谁?” 翌阳回答:“我的太阳。” 手术很成功,因为被及时送到医院,何天没有失血过多,只是断了四根肋骨,臀部也有伤,要在医院躺一阵子养伤。 麻药的药效还没有过去,何天依旧昏迷。 医生在跟何天的妈妈还有她爷爷说话,郝帅歌、沈明珠,以及他们的父母都焦急地等在何天的病房里。 唯有翌阳一个人还瘫坐在手术室外的走廊里,自何天脱离生命危险被推出手术室的那一刻,他就没了再支撑下去的力气,连去看看何天的力气都没了。 翌阳长这么大,第一次这么害怕。 害怕死亡就这么轻易地带走何天。 后来赶过来的人,并没有碰见翌阳,郝帅歌有些困惑,他以为翌阳应该会来的,可是,整整一晚,直到何天醒来,翌阳也没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其实,不是他没来,而是他一直坐在手术室门口。 06 第二天上午,大家都来看何天。 朱磊说:“何天,我们俩绝交吧!你隔三差五出点儿事,兄弟我这心脏受不了啊。沈明珠打电话哭着说你出了车祸,我急得连夜买车票赶回来了,还以为你去了,在车上哭得跟傻瓜似的。” 何天全身绑了绷带,动不了,打不了朱磊,只能用眼睛死命地瞪他,嘴里喊:“明珠,你帮我打他,他咒我死呢!” 沈明珠红着脸笑了笑,说:“死不了,天天,你说话中气十足。” “那是。” 何天得意地眨了眨眼,斜眼瞥到了站在一旁沉默的郝帅歌。 何天说:“哟,这是谁啊?” 郝帅歌皱着眉头,一脸苦相,说:“何天,朱磊跟你绝交,我们和好吧,我心脏也不太好。” 何天翻白眼,鼻子里冷哼了一声,嘴角却忍不住溢出一抹笑。 病房里帮何天准备饭菜的何妈妈微笑地看着斗嘴的孩子们,眼眶还是有些泛红。他们家天天真是命好,幸好跟其他出车祸的人比,伤得还不算太重,养养就好了。 何天的目光在病房里找了一圈,眼前的人一直很多,却没有她要找的人。何天想,那天真该跟翌阳要个电话号码。死里逃生后,何天突然特别想见他。 可又想想,从上次他们在咖啡厅碰见后,这都过去七八天了,也没见他主动找过自己。所以,对想他的自己,何天觉得有些厌恶,内心偷偷地唾弃了下自己。 何天妈妈喂完何天吃饭,出了病房去洗碗,剩下几个孩子跟何天瞎扯。 明明不是双休,所有人请假的请假、逃课的逃课,都来看她了。连不知道从哪里得到消息的杜洁莹也来了。 杜洁莹是哭着跑进何天病房的,一进来,鼻涕眼泪满面,吓了众人一跳。 “何天,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你要是有事,我肯定不会原谅我自己。要不是我挑了事,也不会弄成这样。”杜洁莹抱着何天痛哭。 何天翻了个白眼,说:“又来了又来了,阿杜,你能别老往自己脸上贴金吗?你还不值得我为你去死呢!待一边儿去,你压到我胸口了,我那儿有伤。” 杜洁莹闻声,连忙紧张地放开何天,手不知道往哪儿放,傻傻地问:“何天,你伤了胸部啊?没事的,你现在还在发育,还会长的,会变……变大的。” 见何天瞪她,杜洁莹说话结巴起来,但还是坚持说完了。 “噗!” 病房里的其他人爆出了一阵笑。 何天觉得,交朋友真得带眼睛,交了一群损友,真是伤人又伤己。 “天天,昨天我听我妈说,医生要让你在床上躺很久,我怕你没躺几天,就又想折腾了。”沈明珠给何天剥了个橘子,担心地说道。 何天哀怨地叹了口气:“唉,你还别说,我现在就觉得腰酸背痛,果然不习惯躺着啊!想着以后死了,会躺很久很久,现在就特别想爬起来折腾。” 郝帅歌说:“得了,何天,你省省吧!你这次非同小可,没养好,落下病根就不好了。你要是觉得无聊,我们会常来看你的。” 朱磊“扑哧”笑了起来,很不给面子地拆郝帅歌的台:“帅哥,你就算了,你这么闷,何天要老是看着你,会觉得更闷的。” 郝帅歌哀怨地瞪朱磊。 朱磊笑得直喘气,突然觉得嘴里一堵,发现沈明珠塞了半个橘子给他。朱磊顿时得瑟地朝沈明珠把橘子咬得很闷骚,咽得很暧昧。 沈明珠的脸红得跟红富士苹果似的。 何天要是能动,现在肯定跳下去把朱磊给踢出去了。 几个人说说笑笑,大半天过去了。 临近中午,大家各自回去了,约定下次再来看何天。 而何妈妈也对何天说:“天天,妈妈去机场接下你爸爸。爷爷奶奶年纪大了,昨晚担心得一夜没睡,我让他们回去休息了。手机在这里,有什么事就打电话给妈妈,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经历一劫,又和朋友聊了大半天的何天也很累了,大家都走后,不一会儿就陷入了沉沉的睡眠之中。 07 翌阳去何天病房看她的时候,她正笑着跟朋友们说笑。 翌阳觉得,她的世界很温暖,温暖到他不知道该怎么插足进去。 他在病房外愣愣地站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没有走进病房,而是转身离开了。 他疲惫地回到家,妈妈上班去了。 妈妈又成了三年前那个冷酷的女强人,看,即便是昨晚在电话里多么抓狂,该上班她还是去上班了。 桌上放着妈妈留给他的零花钱。她总是留给他足够的零花钱,却不知道为他主动添一件衣服或者买一双球鞋。 十六岁的年纪,本该是由妈妈带着去逛商场买衣服的,可他每次都是一个人去。每个人都享受腻了的温暖,是他一直缺乏的。 他没有去上学,也没有请假。想就这么放纵一下,躺在床上,让疲惫的神经松弛。 昏昏沉沉睡去的他做了个梦,梦里是十三岁的他和十二岁的何天。 何天说,哇,你好厉害,考了一百分。 何天说,你这么打会打死他的,你要坐牢的!警察会抓你的! 何天说,翌阳,你妈那么凶,你出去死定了。 何天说,好的,你等我一下,我回家拿些东西。 …… 如果人永远不会长大该有多好,时光永远不会朝前该有多好。 一直停留在那一年,停留在她温暖他的无知岁月里。 做了一整天的梦,翌阳醒来,天已经黑了,可是妈妈却没有回来。 翌阳打电话给妈妈,问:“妈,你什么时候回家?” 妈妈像是喝了酒,对着他冷笑:“你都不想回家,我为什么要回家?别烦我。” 翌阳还想说些什么,电话已经被他妈妈挂断了。 翌阳觉得胸口隐隐作痛。 何天是被手机铃声吵醒的。是个未知来电,何天恼怒地挂断了,然而很快,铃声又响了起来。 “喂,哪位?”她没好气地开口问。 电话里传来女人歇斯底里的尖叫声。 “何天,我今天就把话说明了,你休想再用你的命来威胁你爸,我刚去医院检查了,我怀了你爸的孩子,你爸这次跟你妈离定了。” 何天握着手机,身体不能动,只剩下手在颤抖。 病房里黑漆漆的,因为她没有开灯。 何天想,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贱的女人,非要拆散人家的家庭不可。 爸爸这次回来,是来看她呢,还是趁机跟妈妈提离婚的?安静了才不到半年,这个家又要燃起一场硝烟吗? 妈妈知道后会怎样? 何天自己都伤成这样了,要是妈妈受伤了,谁去安慰? 想想,何天的眼眶有点儿湿。她不允许任何人破坏他们的家。 “你说笑吧?我爸老早就结扎了,你肚子里的孩子是野种。”何天的手在抖,声音却一如既往地淡漠。 电话那头沉默了。 何天心里想,我就不信,你这女人有多洁身自好。何天撒了谎,她爸爸并没有结扎,她就是在赌,赌这女的还有别的男人。 “不会的,你在撒谎!”那女人惊叫。 何天笑:“我妈当年生我的时候难产,差点儿死了。我爸不想我妈再受罪,就结扎了。我爸当年很爱我妈。” 是的,她强调的是当年。 电话另一头的人几乎是慌乱地挂断了电话,何天握着还在发亮的手机,再也没有了睡意。 那年,何天十五岁,在鬼门关徘徊了一次,在那漆黑的病房里,流着泪思考,一个十五岁的孩子,应该拥有怎样的人生。 为什么大人这么自私,只顾自己的欲望,不顾孩子呢? 爸爸有没有问过她,何天,你想要一个新妈妈吗?何天,你想要个别的女人生的弟弟或者妹妹吗? 电话又一次响了起来,何天看到上面的陌生来电就恶心,将电池从手机里面抠了出来。 何天想,你这女人有本事直接问我爸有没有结扎! 她敢吗?如果何天的爸爸结扎了,这女人跟他说怀孕了,何天的爸爸绝对不会再要她了。 但是如果…… 没有如果,何天知道,这女人肯定会把孩子打掉的,因为她不敢冒险,那种女人都是自私的。 08 她像从未接过那个电话一样,当爸爸妈妈回来时,装作睡着了。 生活照旧,她停学养病,做着留级的准备,跟朱磊他们说笑,看到难得见面的爸爸,亲昵地问好。 翌阳一直没来看过她。 学校里明明很多人都知道她出了车祸,他却没来看过她,像个陌生人一般。 何天想,或许,自己对翌阳来说就是个陌生人。他们不过是小学时见过几面而已,论交情还比不上朱磊他们。 而翌阳旷了好几天课,一直把自己关在家里,直到老师打电话来,他才说自己生病了。 妈妈好几天都没有回家,翌阳没力气想她去干什么了,他只想一个人待会儿,守着他的小世界。 他没去看何天,何天的世界太大,太温暖,跟他的一点儿都不一样,他融不进去。 然而最后,还是抵不住思念,翌阳去了医院。 翌阳敲门进来的时候,何天正往妈妈手里吐瓜子壳,看到翌阳,何天的眼睛一亮。 “阿姨好,我叫翌阳。”翌阳走了进来,礼貌地朝何天妈妈说道。 何天妈妈第一次见到长得这么漂亮的男孩子,愣了愣,随即温和的脸上扬起了笑,说:“你是天天的同学吧?来,坐吧,你们聊,我去倒垃圾。” 何天妈妈走后,病房里就只剩下了何天跟翌阳。 要是能动,何天这会儿肯定要转过身去,当做没看见翌阳。 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在自己出事醒来的第一眼就希望看到他。 后来,何天明白了,原来爱情早在她的心中埋下了种子,只是自己一直不愿去正视。 目光落在了翌阳的校服上,何天嗤笑了声,说:“哟,你刚放学回家?” 翌阳坐到了她的床边,将带的鲜花放到了一旁,语气不咸不淡地“嗯”了声,嘴角挂着微笑。 他撒谎了,他根本就没有去学校,他请了好几天的假,从家里出来的时候,故意穿了校服,他不想何天看穿他的小心思。 他那么羞涩的小心思,怕吓着她。更怕的是,她要是知道了他对她那近乎病态的执着,又会怎么对他? 何天看他一副冷冷的样子,心里有些失望。 原来,他只是放学顺道过来。 “真小气,就一束花。” 何天没收过花,所以不知道翌阳买的花有多贵,更不知道这是他第一次送女孩子花,他在花店前踌躇了多久。 翌阳看何天噘着嘴不满的样子,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问:“你还想要什么?” 何天别过头,开玩笑地说:“要你奶奶,你给不给?” 翌阳皱了皱眉头,他从懂事起就未见过奶奶。妈妈把爸爸那边的所有联系都断了。他的亲人只有妈妈一个。 “我没见过奶奶。”翌阳不伤心也不难过,很平静地说道。 何天愣了愣,她不知道翌阳的家事,也不想追问,就像她也不希望有人问她的家事一样。那种感觉很不好。 “就说给不给,又没问你有没有见过。”何天咕哝道。 翌阳点点头,说给。 何天又问:“那你爷爷呢?” 翌阳看着何天那张故作倨傲的脸,再傻傻地点头,说给。 何天很满意,玩心大起,脸朝翌阳凑过去点儿,继续问:“那要你爸爸呢?” 翌阳说给。 那你妈妈呢? 翌阳说也给。 但是,何天,你要我的家人做什么呢?翌阳内心很想发问,是你想当我的家人吗? “那……要你呢?”何天最后故作随意地问道。 翌阳的心像被什么重重地撞击了一下,连呼吸都变得急促,点点头,无比郑重地说:“给。” 只要你想要,那么,我就给。翌阳心里默想,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 一问一答,谁也不问是玩笑还是敷衍。 整个世界只剩下了彼此的呼吸在涌动。 09 话题没有再继续下去,因为何天的妈妈回来了。 何天竟然一眼就看出了妈妈刚哭过。 似乎怕她发现,妈妈还故意摆出了笑,问何天想吃点儿什么,她出去买。 爸爸说好今晚会买东西来的,何天听妈妈这么说,就知道,爸爸又惹妈妈伤心了。 何天拉了拉站起来的翌阳,讨好地说:“翌阳,我想吃战斗鸡排还有茶源坊的摩卡咖啡,我妈不知道在哪儿,你帮我去买吧!” 何天想支开翌阳。 翌阳不知道何天的小心思,自然说好,虽然他也不知道那些东西该去哪儿买。 离开三年,这城市多多少少对他来说有些陌生,但是他可以打电话问同学。 翌阳要离开的时候,何妈妈喊住了他,说怎么好意思让他去买,还是她去吧! 何天喊住了妈妈,急切地说:“妈,你要是去了,我想尿尿,总不能让翌阳给我脱裤子吧?” 翌阳白皙的脸很不争气地红了。 何妈妈没好气地瞪了何天一眼,何天装出一副很急的样子,说:“妈妈,我这会儿就有点儿尿急。” 妈妈无奈地叹了口气,掏了些钱要塞给翌阳。 翌阳连忙往后退了几步,摆着手说:“不用了,我有钱。” 见他坚持不要,何妈妈难为情地笑了笑,说:“麻烦你了。” 翌阳一走,何妈妈把钱放回口袋,走到何天的病床边准备扶她下来撒尿,何天却不愿下来。 “你不是说尿急吗?你又不想上厕所,干吗麻烦你同学呢?”妈妈有些生气地对何天说。 何天咕哝了声,说:“翌阳不是一般的同学。” 何妈妈的脸色一沉,说:“不是一般的同学?难道他是你男朋友?你这死丫头,我不是叫你别早恋吗?你才多大!” 何天连忙叫道:“不是,我没早恋。也不看看我什么德行,翌阳怎么会喜欢我。” “我爸呢?”何天突然停止了说笑,一本正经地抬头问妈妈。 妈妈的脸色渐渐暗沉下来。何天对任何事都很粗心,却唯独对这件事很敏感。 “我爸不来了对吧?他都对你说了些什么?” “天天,曹阿姨是不是给你打过电话?” “她不是我阿姨。”何天出声否决。 “那你告诉我,你是不是骗她说你爸爸做了结扎手术,害得她把你爸的孩子都流掉了,以为你爸不想要孩子?”妈妈有些生气地问何天。 何天咬着嘴唇说:“没有。” “天天,你是我生的,你什么脾气我不知道吗?妈妈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是那孩子是无辜的啊!如果不是你,我跟你爸爸早过不下去了。”妈妈哭了出来,声音哽咽道。 何天沉默地坐在病床上,看着妈妈哭泣的样子,眼眶微微地红了。 “是,我是骗她又怎样。她要不是做贼心虚,跟其他人有一腿,干吗急着把孩子打掉。现在还有脸说是怕我爸不要,只有你跟爸才相信她的话。”何天倔强地说,冷着脸,表情愤然。 “先不管她怎样,你撒谎就是不对。曹燕跟你爸说了,你爸很生气,要不是你爷爷奶奶拦着,他这会儿早冲过来打你了。天天,妈妈已经想通了,我已经死过一回了,除了你,真没什么好在乎的了。等你把身体养好了,我就跟你爸协议离婚,我回温州去。你仍然跟你爸,这样你爷爷奶奶会照顾你,而且你爸也有钱,总比跟我好。” 妈妈边哭着说,边伸手要帮何天擦眼泪。 何天避开了她的手,说:“为什么又要离婚?谁准你们离了?我爸呢?让他来看我!我不准你们离!我谁也不跟,你们要是离了,我就走。让你们急死!我就不让你们离!不让!” 何天觉得很难过,胸口闷得要窒息,她大声地喊着,完全不顾会吵到其他病房的人。 “让我爸爸来!让他来看我,我不要他跟你离婚!不要他跟狐狸精在一起!让我爸爸来!妈——” 何妈妈心痛地抱着疯了般挣扎的何天,哭着哀求:“天天,你别乱动,你的伤没好,别乱动啊!天天!” 何天真气自己,她现在要是没受伤,一定要冲到深圳去,把那姓曹的狐狸精弄死。 实在是太可恨了! 10 翌阳回来的时候,站在病房门口,看到何妈妈抱着何天,两个人在哭。 病房里的东西被摔了一地,何天的病床乱糟糟的。翌阳拎着何天想吃的东西杵在门口,不知道该不该进去。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疯狂的何天。 最终,他还是走了进去。 何妈妈见到翌阳回来,赶紧擦掉眼泪,艰涩地开口,说:“不好意思,我先出去下,麻烦你陪我家天天说说话。”她实在是熬不住了,跑出了病房,一个人偷偷地哭。 何天没擦眼泪,只是吸了吸鼻子,朝翌阳没好气地说了句:“看什么看,没看到鼻涕进眼睛里啊!” 翌阳没笑她,只是把买好的东西放到了她的手边,说:“战斗鸡排那家店关门了,我买了巴弟鸡排,口味差不多,你吃吃看。” 何天说:“我手上没力气,刚才只顾着摔东西了,你喂我吧!” 翌阳“嗯”了声,坐到了何天的床边,灵活地挑开塑料袋上的死结,把吸管插进了摩卡,放到了一边,然后把鸡排的纸包打开,瞬间,香味弥散开来。翌阳用木签插了块鸡排递到何天的嘴边。 何天却盯着袋子里的那盒蛋挞看。 “想先吃蛋挞?”翌阳问。 何天摇头。 翌阳被她弄得有点儿不知所措。 何天却突然哭出声来,手紧紧地抓着翌阳的手。 翌阳的身体僵住了,看着何天的眼泪,他有些心疼。 “怎么了?” 他一开始就猜到,何天跟她妈妈哭,肯定是因为家事。他觉得问人私事不太好,但还是忍不住地询问。 因为他想知道,何天为什么哭。更想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她才能不哭。 “翌阳,我爸爸妈妈要离婚了,我妈妈让我跟我爸,我不要他们离婚。”何天抓着翌阳的手,哭得直颤抖。 翌阳感到自己的心好像也跟着她一起颤抖了。 何天哭累了,说:“翌阳你抱抱我。” 翌阳伸手环住了她。 他的身上有着洗衣液的香味,很好闻。 何天整个人靠在翌阳的怀里,觉得他的胸膛很温暖。 何天突然瓮声问翌阳,小时候她抱他是什么感觉。 翌阳老实回答,很暖,不想放开。 何天在他的怀里点了点头,疲惫地闭上了眼睛,说:“翌阳,你说点儿话安慰安慰我吧,我现在说不出的难受。” 翌阳“嗯”了一声。 然后过了很久,何天都没听到他开口。 长久的沉默让何天有点儿想睡,她摸了摸翌阳的手,歪着头问:“翌阳,你怎么不说话?” 翌阳说:“我在想该怎么安慰你。” 何天说:“翌阳,你要真不会安慰人,就别想了,你就随便跟我说说话吧!” 翌阳说:“好。” 结果翌阳就说了一句:“何天,我爸爸妈妈在我五岁的时候就离婚了,我跟着妈妈过,身边再没有其他亲人了。” 何天惊愕地扭头看着他,唇瓣擦过他的脸,软软的,翌阳的心有些痒痒的。 何天问:“翌阳,你当初不是跟你爸他们去南京了吗?你们那小区的人都这么说,我问过啊!” 翌阳说:“你打听过我?” 何天扭捏地回答:“还不是因为你当初突然走了,我想不通吗?” 翌阳下巴抵着何天的头,将她抱得更紧些,然后缓缓地诉说。 说他妈妈与曾是他后爸的男人那场荒唐的婚姻,说他在南京的生活,却唯独不告诉何天,这三年他的痛苦,他的孤独,他的不安,他的挣扎,他的思念,他内心的悲哀。 “翌阳,你应该都不记得你爸爸长什么样吧?” “嗯,不记得,我妈连照片都不留。我对我爸其实没什么感情,毕竟他离开的时候,我太小了。” “那你没爷爷奶奶?”何天心酸地问。 翌阳依旧点头,说:“是啊,我妈不允许我跟爸爸那边的人来往。不过我有外公外婆。只是外公在我还未出生的时候就已经过世了,外婆是在我九岁那年过世的。” 何天听着翌阳的话,忍不住地心疼。 她觉得翌阳比自己还可怜,最起码,她还有爷爷奶奶疼她,妈妈也很疼她。翌阳除了他妈妈,什么都没有了。 何天又想起小时候翌阳妈妈打他的样子,心口疼疼的。 他妈妈好像也不疼他。 11 何天捏捏翌阳的手,想给他传递些温暖。 她说:“翌阳,你别难过,以后我当你的亲人,这样你就有我疼你了。” 翌阳垂下眼帘,深邃的眼眸望着一本正经的何天,帮她拨了拨额前凌乱的刘海,说:“何天,你也别难过,以后,你还有我。” 你相信吗? 那一刻,何天跟翌阳两个人都没想过爱情,彼此的依偎、安慰、约定,都跟爱情无关。 就像两只同病相怜的流浪狗,用淡淡的语调交流着彼此的心事,这一切,如果真要谈及感情的话,就像何天说的那样,彼此充当彼此的亲人。 那是亲情吧? 翌阳换了个位子重新坐到何天的面前,盯着那张与幼时没有多大不同的脸,说:“何天,你也抱抱我吧!” 何天朝他伸出了手,微微地笑:“你自己钻进我怀里,我腰板不能动,只能……” 没等她说完,翌阳重新抱住了她。 温暖的手轻轻地拍着何天的背,温润的语调在何天耳边响起。 “何天,不要难过,再灰暗的天空都会有放晴的一天,再大的风雨都会有停歇的一天,悲伤与难过只是一时的。” 何天把头靠在翌阳的肩上,眼泪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落了下来。 “翌阳,我还是不习惯这样的难过,还是不想接受我爸妈要离婚的事实。”何天哭着说。 翌阳帮她顺气,眨了眨酸涩的眼睛,说:“其实我直到现在还没有习惯五岁那年就开始的悲伤。” 何天咬了一下翌阳脖子上的肉,骂道:“那你还骗人。” 翌阳不喊痛却笑了。 翌阳把何天哄睡着了才回去,出病房门的时候,遇到了何天的妈妈。 翌阳说:“阿姨,我走了,改天再来看何天。” 何天妈妈看着眼前这个清秀的男孩子,忍不住拉了拉翌阳的手,问:“翌阳,你喜欢我家天天吧?” 翌阳愣了愣,然后点了点头,又怕惹何天妈妈生气,急忙解释说:“阿姨,我们不谈恋爱。” 何妈妈见他懂事,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叹了口气,说:“翌阳,我看得出来我家天天喜欢你,要是以后我不在她身边,你要对她好点儿。要是你们大了,能走到一起的话,千万别像我跟她爸那样。天天看起来很活泼,其实内心挺敏感的。她虽然比其他女孩子调皮了些,但心眼是好的。” 翌阳看到何妈妈又哭了,忍不住伸手拍拍她的背,认真地说:“阿姨,你放心,我会对何天好的。” 那时年幼,所以,把承诺说得太早。 何妈妈点点头,然后回房去看何天。 翌阳回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一直陪着何天,他还没有吃晚饭,却不觉得饿。 在夜色中穿行,感受着十月夜晚的凉风,翌阳微微地闭上了眼。 他的所有感知,听觉、嗅觉、味觉……都被何天的喜怒哀乐占满了,很满很满,连空虚的心都一并被填满了。 12 门是虚掩的。 翌阳没想到妈妈今晚回家了。 将钥匙放回口袋,翌阳吸了口气进门,看到妈妈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身旁堆满了酒瓶。 翌阳的眸光一暗,走过去,从妈妈手里抢过酒瓶,说:“妈,你别喝了。” 钱晓彤恨恨地瞪向翌阳,伸手要夺回他手中未喝完的半瓶啤酒,被他躲开了。 “你还知道回来啊!” 钱晓彤抓起地上的空酒瓶就朝翌阳砸过去。 翌阳没躲,额头被酒瓶硬生生地砸了一下,当即就渗出血来,沿着脸颊往下流。 “妈,我是人,不是奴隶,我有自己的人身自由。我说过不会丢下你,就不会,可是,我也有我的生活啊!我总不能天天从学校回来,就待在这个家里,等着你回家,我的世界总不能只围着你一个转,对吧?”红艳艳的血从翌阳的额头上流下来,他觉得有些眩晕,但还是强撑着站直身体,对妈妈说道。 钱晓彤看着翌阳脸上的血,酒醒了大半,却放不下面子求和,只是冷冷地指着儿子,说:“你去找药箱先把伤口清理一下。” 翌阳说:“妈,我不疼,如果你觉得非要打骂我心里才舒服,我就继续给你打。” “我让你去你就去!我不想听你说话,还轮不到你来教训我!你想血流光你就流去,我不管你!” 说罢,钱晓彤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地走进卧室,狠狠地甩上了门。 翌阳站不稳,瘫软在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一手的血,他也没急着处理伤口,只是在大厅干坐着。 不知道坐了多久,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看到屏幕上的名字,翌阳的心软了。 离开医院前,他跟何天互相存了手机号码。 翌阳抓着沙发的扶手从地上站起来,整个人又硬生生地摔到了沙发上,耳边的手机里传来何天担忧的声音。 她问:“翌阳,你到家了吗?” 翌阳说:“到了,你找我什么事?” 何天说:“我醒来发现你不在了,我妈说你走了,我就问问你有没有到家。” 翌阳躺在沙发上,感觉整个天花板都在晃,他闭了闭眼睛,艰难地吞了吞口水,让自己的呼吸变得平缓些,说:“刚到,现在准备吃晚饭。” 何天说:“哦,到了就好,那我挂了。” 翌阳说:“何天……” 何天问:“嗯,想说什么?” 翌阳眯了眯眼,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没什么,那就这样,改天我再去看你。” 何天说:“好的。” 挂断了电话,翌阳昏昏沉沉地躺在沙发上不想动。他刚才其实想跟何天说,他好像想她了。 刚分别没多久,就想了。 比以往见不到面的三年,更想。 卧室的门被拉开,钱晓彤阴沉着脸大步走向沙发,手里拿着个药箱,嘴里在骂。 “你现在长大了,知道跟我犟了!血流光死了也不怕了。”她边说边动手帮翌阳擦血。 翌阳闭着眼睛,消毒水涂上伤口的时候,他吃痛得皱起了眉头。 “妈,我不是不怕死,我是没力气去找药箱了,感觉周围的一切都是晃的。你以后别砸我头啊,要是砸出事,你不心疼吗?” 钱晓彤啐了声,手上加了力,疼得翌阳咬紧了牙。 “叫你跟我贫嘴!” 骂归骂,可翌阳还是看到妈妈的脸上掠过几丝心疼。 哪个做母亲的会真的不爱自己的孩子呢? 没有吧。 第4章 喘息 01 学校还是那个学校,生活还是那样的生活。 停课好几天,翌阳终于去学校上课,帮老师处理班务,去学生会开会,考试,体育课跟其他男生打篮球…… 隔三差五都能在课桌里或者桌上的书本里找到一两封情书,他都是看都不看,往书包里一塞,放学回去的路上,路过垃圾堆,丢掉。 有大胆的女生,当着他的面把情书塞给他,他接了,但那信的结局跟之前那些没有区别。 他甚至都不记得送情书的那些女生的模样。 又是体育课,班上几个男生喊他一起去打球。 他上场,无论什么动作,都能引起围观的女生们一阵惊叹。 中场休息,去台阶那儿拿水喝,发现瓶盖被人打开过,有女生红着脸躲在一边看着他。 翌阳蹙起眉头,手绕过那瓶水拿起一旁的纸巾擦拭着脸上的汗,再渴,他也没碰过那水。 打完球回去,走在路上,翌阳的手臂突然被人碰了一下。 几个女生嘻嘻哈哈地从他身旁经过,面色潮红地对他道歉。 他不声不响,连看她们一眼的心情都没有,继续前进。没有何天的学校,对他来说,一切都变得难以忍受起来。 在楼梯转角,他遇到了专门等他的张涵冉。 看到他出现,她微笑地迎上前来,仿佛他们之前的不快都未曾出现过。 “翌阳,我们有几个初中同学放假来上海玩,他们说一起聚一聚,你去吗?” 翌阳没看她,直接冷冷地说:“不去。” 张涵冉觉得脸上有些挂不住,抓住要走的翌阳,蹙着眉头说:“翌阳,你以前跟我在一起的时候不是这样的,你挺爱玩的啊!你突然跟我断了联系也就算了,但你为什么要变成现在这样?” 翌阳无声地挣开她的手,回头,目光淡漠地看着她,残忍地将真相说了出来。 “跟你在一起,本来就是玩。你以为我是真喜欢你才追你的?那是跟人打赌。都说校花难追,可是我一天就把你追到手了。别老拿南京的一切跟我套近乎,你永远也不会知道,我有多想遗忘南京那三年,恨不得把它们从我的生命中直接删掉,让我退回到没有离开上海前。” 翌阳说完,没再看张涵冉惨白难看的脸,冷漠地转身离开。 张涵冉追了上来,不死心地问:“是不是因为何天?你变成这样都是因为何天,对吗?你们俩到底是什么关系?” 翌阳用力地甩开她的手,冷酷地威胁:“你知道我以前是什么样的人,所以别惹毛我,别再动她。你,木潇潇,还有木潇潇她姐,无论谁,都别想再动她。” 张涵冉望着翌阳离开的背影,觉得喉咙干涩得说不出话来。她不敢相信,那个凶狠地威胁自己的男生,就是以前那个为了追她,在操场上淋了一天雨的人。 他说全是假的,可偏偏,她觉得一切都好真。 张涵冉的确不敢再惹翌阳,她不是没看过他疯狂起来的样子,像个十足的疯子,让人害怕。 张涵冉失魂落魄地离开了,或许,她一直从未认识过真正的翌阳。 南京那三年,无论是一开始孤僻沉默不合群的他,还是后来流氓痞子气玩得很开的他,都不是真正的他,只是他留在那个城市的一个虚假的幻影罢了。 他的真实一直留在这里,从未舍得离开过。 02 在医院躺了一个多月,何天被接回了家里,继续躺。因为不方便走动,所以她搬回的是爷爷奶奶家,她家那栋楼没电梯。 家里的纷争自她回去后就没有停歇过。 何爸爸因为曹燕流产,早丢下何天,回深圳陪那个女人了。 家里的争吵,大致来自于何天跟她的奶奶。 妈妈曾告诉何天,董燕流掉的那个孩子是个未成形的男婴。何奶奶知道后,心痛没能生下来的孙子,对何天的态度大不如从前。 可何天毕竟是自己亲手养大的,发再多火,心里也不好受,于是她就自然地把气撒在了本就不怎么喜欢的媳妇身上。 何妈妈一直忍着,要不是何天伤还没养好,她早就走了。留下来,就是为了这个女儿。 何天出院后,一直躺在床上,不能下床,所以卧室外奶奶对她妈妈的冷眼,她自然看不到。 起初的争吵,是因为何天要爷爷奶奶喊爸爸回来,让他别跟她妈妈离婚,可是奶奶不愿意,说老让他跑来跑去,他还怎么做生意。 何天爸爸在深圳自己有家公司。 何天说:“你让他回来看看,是不是他回来了,我们家就没得吃了,都会饿死。以前他没发财的时候,我们不也能过日子吗?” 何奶奶气白了脸,说:“小孩子管那么多干吗?” 何天吼道:“他是我爸,我就得管。” 何天和奶奶间的争吵,持续到何天能下床慢悠悠地走路,在发现妈妈一直忍气吞声地接受奶奶的白眼之后,争吵变得更加激烈。 那天吃饭的时候,何妈妈从厨房端着鱼汤出来,何奶奶要去厨房拿筷子。 何妈妈让道给何奶奶,自己端着汤杵在一边。何奶奶走过去的时候,碰了她一下,滚烫的鱼汤溅了出来,何妈妈手一抖,整个碗摔了下去,热汤烫着了脚,何妈妈眼眶瞬间红了。 “连个碗都端不稳,能做什么?汤都溅到我身上了,你想烫死我啊!”何奶奶怒不可遏地骂何妈妈。 何妈妈站在一边,顾不得自己身上的疼,忙着跟婆婆说对不起,低声下气的。 何天本来坐在餐桌旁吃菜,目睹厨房门口的一切,气得当场把筷子丢了出去,从桌旁离开,忍住身上的伤痛,火急火燎地冲到厨房门口。 何天指着奶奶说:“你老骂我妈妈做什么?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吗?你就是不待见我妈,巴不得爸爸跟她离婚,然后把曹燕那贱人娶回家对吧?怎么,她给你寄过些衣服、化妆品,你就把她当自己人了?你心疼你那孙子,我就不是人了!你不待见我跟我妈就直说啊,我们走就得了,谁稀罕待你这儿啊!我还真想不通,明明是爸爸先犯错,对不起我妈,你干吗不怪他,老针对我妈!护短也不是这么护的!” 何妈妈红着眼拉何天的手,吼道:“何天,住口!怎么跟奶奶说话的!何天!” 何奶奶被何天气得发抖,涨红着脸骂:“你这孩子,我白养你那么多年!白眼狼!生下来有什么用!” “给我爸送终的!” “啪!” 何天刚说完,脸上就挨了一巴掌,是妈妈打的。 妈妈哭着说:“何天,你给我回屋待着!” 何天红着眼睛朝妈妈吼:“为什么打我,我又没说错!” “吵够了没有!你们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人,到底谁才是一家之主?”一直沉默着没发表任何意见的何爷爷终于咆哮出声,拍着桌子站了起来。 所有人都沉默了,何天捂着脸扭头就冲向了大门。 “何天,你去哪儿?”何有成来不及拉住她,她已经跑进了电梯。 03 何天一口气跑出了小区,坐上了一辆出租车,不知道要去哪里,最后她让车停在了车站。 剧烈的运动让她的胸口疼得仿佛要裂开,何天蹲在车站边的马路上,拼命地喘息。 胸腔一股气逆流,呛得她猛烈地咳嗽起来,嘴里一口血腥味,她张了张嘴,吐出了一口血。 伸手一擦脸,发现自己哭了。 口袋里的手机不停地响着,何天掏出来看,是妈妈打来的电话。 “妈——”何天接了,喊了声,眼泪就全迸出来了。 妈妈也在电话那边哭,急着问:“天天,你跑哪儿去了?” 何天哭得喘不过气来,断断续续地说:“妈妈……我们走吧。你们要是……离婚了,我不跟爸爸……我跟你走。” 何妈妈被她一句话激得眼泪怎么也止不住。她已经追出来了,站在小区门口,但就是看不到何天的身影。 何天说:“妈妈,你别哭,我们今天就走吧,反正爸爸不会回头了。” 何妈妈哭着说:“好,好,那天天你先回妈妈这边。” 何天说:“嗯,我在外面走走就回。妈,你先回家收拾行李,不要去爷爷奶奶家了,我不喜欢他们。” 何妈妈又哭着说好。 何天跟妈妈打完电话,又给朱磊打了个电话。 朱磊说:“何天,你怎么哭了啊?谁欺负你了?” 何天说:“朱磊,我要跟我妈走了,以后不能跟你们玩了,你要对明珠好点儿。” 朱磊急了:“何天,出什么事了?你别哭啊!” 何天说:“我爸爸跟我妈妈确定离婚了。我妈让我跟我爸,可我想跟我妈走。哎,不说了,我还得给其他人打电话。” 朱磊慌了,急急地喊道:“何天!何天——” 可是,何天已经挂断了电话。 挂了朱磊的电话后,何天又给沈明珠打了个电话,可她好像去上补习班了,手机关机了。于是何天给沈明珠发了个短信,说:“明珠,我跟我妈走了,你跟朱磊要好好儿的。” 接着,她又给郝帅歌打了一个电话,是他妈妈接的。 郝妈妈说:“天天啊,你出院了?我们家小歌在洗头。” 何天嗯了声,说:“阿姨,我是来跟你们道别的,我跟妈妈要走了,以后看不到你们了。” 郝妈妈一惊,着急地说:“天天,出什么事了?是不是你爸爸跟你妈妈离婚了?” 何天说:“还没呢,不过差不多了。阿姨,不说了,我的手机快没电了,拜拜。” 郝妈妈在电话那边喊:“天天——” 不知道为什么,越打电话,何天越伤心,明明语气很无所谓,可是心,为什么这么痛? 何天深吸一口气,平静了一会儿情绪,又给杜洁莹打了个电话。 杜洁莹在电话里泣不成声:“何天,你怎么突然要走了啊?你爸爸怎么这样?你跟你妈妈要去哪里啊?你不是说你妈妈跟外公外婆断绝了关系,你们娘俩能去哪儿啊?” 何天说:“我们回温州,妈妈那边有朋友。阿杜,你要是想我,可以来找我。” 杜洁莹呜呜地哭着说:“我没钱,我不去找你,你别走。何天,你能不走吗?” …… 何天打了一圈电话,最后打给了翌阳。 翌阳接到何天电话的时候,正和他妈妈以及他妈妈的朋友们吃饭。 一个阿姨笑着对他妈妈说“你家儿子长得真帅气”时,翌阳感觉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 翌阳说:“妈,我先出去接个电话。” 钱晓彤挥挥手,说:“去吧去吧!” 何天听到翌阳声音的时候,已经不哭了。 翌阳在电话里温柔地问何天:“怎么了?” 何天抬头望了望头顶灰蒙蒙的天,吸了吸鼻子,揉了揉酸涩的眼睛,问:“翌阳,如果我要走了,你能跟我一起走吗?” 翌阳被何天的话弄得有些急了,问:“何天,你到底怎么了?” 何天说:“翌阳,我要走了,我爸爸妈妈过不下去了。我们一起走吧?” 何天知道,翌阳有妈妈,不可能跟自己走,可是,她就是想听听他的回答。 明明知道这样的自己很任性,可还是希望他回答“是”,哪怕是骗骗她也好,那样她心里会觉得开心。 即将离别,何天才知道,自己舍不得翌阳。 自十二岁那年,一直有颗种子埋在她的心中,沉睡着,直到再度见到他,那种子才骤然觉醒,要生根发芽。 翌阳紧紧地握着手机,问:“何天,你现在在哪儿?” 何天说:“我在车站。” 翌阳说:“你等我,我跟你一起走,我们说好的,以后要在一起。” 何天说:“翌阳,我在汽车南站,我等你。” 你不一定要跟我走,只要你来了,我就很开心。何天心里想,却没有说出来。 翌阳冲回了包厢,抓起凳子上的衣服就要走。 他妈妈突然站了起来,拉着他的手,惊问道:“翌阳,你要去哪儿?” 翌阳的表情很急,似乎是何天要离开他的消息让他太难受,他整个慌了神,口不择言地说:“妈妈,我要去见何天,她要走了,我要跟她一起走。” “何天!”翌阳看到他妈妈愤怒地尖叫起来,手越发地攥紧,冷哼道,“又是何天!你到底怎么了!十三岁说要跟何天一起走!现在十六岁了,你还想跟何天一起走!何天比你妈还重要吗?我不准,你今天休想走。” 翌阳挣扎,说:“妈,你先放手,让我去见见何天,先让我去见她啊!” 钱晓彤不放,大怒:“你不是要跟她走吗?我放手了你还回来吗?” 翌阳怕何天等不及,用力地挣开他妈妈,拉开门就跑。 钱晓彤赶紧追了出去,手里拿着个酒瓶。 她大喊着,像个疯子,有种恐慌自心底蔓延开来,她朝翌阳哭了,说:“翌阳,你要是敢走,妈妈就立刻死在你面前。” 说罢,手中的酒瓶已经朝自己的头砸了过去,众人拦都拦不住。 翌阳只听到身后“砰”的一声,有人倒在了地上,他的脚步迟疑了下来,他告诉自己不能回头,回头了,他就再也没有勇气走向何天了。 可是他听到了妈妈虚弱的呼喊。 她喊着:“翌阳,你答应过妈妈,不会丢下妈妈的。” 翌阳最后还是回头了,看到了妈妈倒在血泊里,手里还拿着个碎掉的酒瓶。 翌阳觉得心很痛很痛,他红着眼眶扑了过去,大喊着:“妈——” 04 何天一个人坐在车站外等了很久很久。 妈妈又打了个电话过来,问:“天天,妈妈都收拾好了,你什么时候回来?” 何天说:“妈妈,我不回来了,你帮我把我的东西一起收拾了吧!我在汽车南站等你,我们走!” 何妈妈又一次忍不住地哭了,说:“天天,你真要跟妈妈走吗?妈妈没钱,你跟着我会受苦的。” “我怕妈妈不愿带我走。”何天鼻子酸涩地说。 “妈妈最想带走的就是你,怎么会不愿带你走呢?你一个人在车站乖乖的,我这就去找你。妈妈带你去温州。” 妈妈还没有来,翌阳也没有来,何天一个人蹲在车站大门外面的长廊里,身上就穿着件长袖格子衬衫。 天阴阴的,有风刮过,何天觉得有点儿冷。 路边有买花的姑娘,何天从口袋里掏了两块钱买了朵花瓣多的小雏菊,然后继续蹲在地上,一片又一片地撕花瓣,看上去很无聊。 何天嘴里数着:“一片,来,两片,不来,三片来,四片不来,来,不来……” 数到还剩三片的时候,何天不数了,将花丢在了一边,吸了下鼻子,双臂把自己抱紧了些,嘴唇抿着,大眼睛望着四周来来往往的过客,脸上是一副倔强的表情。 翌阳一直守在他妈妈的病床前,眼眶红红的。碎玻璃渣扎进了他妈妈的头,取出后,缝了十七针,他妈妈一声都没吭。 翌阳握着妈妈的手,说:“妈,对不起,我错了。” 他妈妈还没有醒来,他一个人跪在病床前絮絮叨叨着,很难得地哭了。 “怎么办?妈妈,我把何天丢下了。妈——”翌阳哭着问他妈妈,可回答他的只是一片沉默。 翌阳觉得好难过,心口闷得好痛。他想何天一定要怪他了,他又一次失约了,说好了一起走的。 何天在车站等了很久,黄昏入夜的时候,她等到了焦急赶来的妈妈。 何妈妈只带了个两个箱子,一大一小,是她跟何天的,她拉着何天的手,说:“天天,我们走吧!” 何天呆呆地看着妈妈手中的行李箱,时光好像又回到了三年前,翌阳拎着小行李箱来找她,说:“何天,我们私奔吧!” 结果,她去了,他却不在了。 今天,她跟翌阳说,翌阳,我们一起走吧! 结果,她要走了,他却没来。 何天想,翌阳为什么每次都要耍她呢?直接说不来不就好了吗? 没有期望也就没有失望。 “天天?”妈妈碰了碰何天的手臂,担心地喊了声。 “天天,你要是不想走,妈妈送你回爷爷奶奶家好不好?”何妈妈试探地问何天。 何天摇了摇头,伸手抓住妈妈的手,抬头说:“妈,我们走吧!” 母女俩拖着一大一小两个行李箱朝售票处走去。 何天回头望了望车站大门,人很多,就是没有她想找的人。 何天的视线模糊了起来,回过头,跟着妈妈进了候车室。 她们没有跟何爷爷何奶奶道别,也没有跟何爸爸说再见,就这么走出了那个家。 何天坐在窗户旁,伸手朝窗外挥了挥,流着泪说,再见。 可是窗外什么人也没有。 何天说,上海,再见。 05 一个人进入你的世界,只需要一秒;一个人离开你的世界,也只需要一瞬。 十八岁的翌阳,常常怀疑,自己是否曾真的认识一个叫何天的女孩。如若认识,为何他现今的生活里,找不到一丝一毫她留下的痕迹;如若不认识,那他又是在对谁念念不忘,连喘息都带着痛。 翌阳感觉自己又回到了曾经那段空虚的岁月,此刻的他,心比过去更空。 十三至十六岁的他,至少知道,何天在哪里。只要他回去,自然能找到她。而十八岁的他,却不知道,何天去哪儿了。 每天都有那么多人,从自己的身旁经过,进入他的眼帘,留下各种各样繁复的表情。 那么多迥异的容颜,却没有一张像她。 闲暇的时候,翌阳总会去车站等候。他身上有足够的钱买下每一天去往温州的车票,却不知道,该选择哪个地方下车,在哪个地方能遇见何天。 他问过很多人,何天的很多朋友,知道何天在哪儿吗? 所有人都沉默了。 她把自己隐藏得很好,以致所有人都不知道她在哪儿。 翌阳在学校遇见过好几次郝帅歌,终于有一天,那男生拦住了他,说:“何天好像不在温州了,具体我也不知道,也是听大人们说的,何天跟着她妈妈又去了其他地方。” 不在温州了。 世界那么大,那她在哪儿? 翌阳很长时间都做着同一个梦,梦里是十三岁的他和十二岁的何天。 他对小何天说:“何天,我们私奔吧?” 他看着她毫不犹豫地点头,转身奔向了她爷爷家。 他好像看到那个单纯的小女孩背着大书包偷偷摸摸地从家里溜出来,在小区门口等他。一直等一直等,倔强地等着,等得连在梦中作为旁观者的他也落泪了。 然后画面跳转,到了他十六岁的时候。 他听到何天说,翌阳,我们一起走吧! 他听到了自己的回答,好的。 结果,他又一次失约了。 他看到十六岁的自己趴在妈妈的病床边哭得像个不懂事的孩子,看到何天依旧像十二岁的她那般,在车站门口,一直等一直等,表情倔强。 等到他赶去车站的时候,已经没有她的影子了。 他去她爷爷家,她爷爷奶奶哭着说她跟她妈妈走了,不知道去了哪里。 他去找郝帅歌,找沈明珠,找朱磊,甚至去学校找了杜洁莹,找遍了所有人,只要是认识她的。 所有人都重复一样的话,何天走了,不知道去了哪里。 然后那个梦里的场景换成他在寻找,在等待,一直等到十八岁的他也哭了,他才含着泪从梦中惊醒,那一切不是梦,是真的存在。 何天走了,不知道去了哪里。 她或许再也不会回来了。 她跟所有人都说了再见,唯独跟他说,翌阳,我们一起走吧! 她到最后离开还是舍不得他,他却把她一个人留在了车站,让她走了。 翌阳想,何天一定很伤心。 耳边响起一个温柔的声音:“翌阳,你喝醉了。” 翌阳抬头,模糊的视线中映入一张清秀的脸,眉眼跟何天很像,笑起来都有浅浅的酒窝。 翌阳伸手摸了摸那女孩的脸,小心翼翼地亲了亲她的额头,说:“何天,你回来了!” 下一秒,他就重重地摔在女生瘦弱的身躯上,再也爬不起来。 安穗抱着翌阳坐在车站的出口,任由男生的头靠在她的肩上,小手将散落了一地的酒瓶捡进了塑料袋中,放在一边,然后伸手轻轻地帮翌阳擦眼泪。 无论是跟人打架,还是被他妈妈打,安穗从来不见翌阳哭泣,唯独每一次,他喝醉,喊着何天,泪会止不住地流。 安穗听说过何天,应该说她曾刻意地去打听过。 06 安穗认识翌阳,是在她十六岁生日那天。 跟朋友庆祝完,安穗往家的方向走,在离家不到一百米的地方,看到一群男生在打群架。不远处站着个女生,夸张地尖叫着:“别打了,他又不是故意的。” 看了会儿,安穗发现,是一群混混在围攻一个男生。为首的一个混混淬骂道:“你敢碰我女朋友,活得不耐烦了。” 说罢,被围攻的男生脸上便挨了一拳。 安穗竟然一眼就认出了他,她们学校很有名的校草,叫翌阳,高她一届。 她们学校的女生差不多都知道他。 成绩好,长得又帅,又高傲,感觉又很神秘,这样的男生,很容易成为大众情人。 被打的翌阳当即还了手,表情很凶狠。 几个混混一起围了上去,各自都挨了好几下。 不远处,一群穿着校服的男生冲了过来,带头的喊着:“快去帮翌阳!” 整个战局更混乱了,站在不远处的安穗看到翌阳从人群中退了出来,要去抓跟混混们站在一起的女孩,嘴里在喊着什么。 女生以为他要打她,吓了一跳,本能地捡起地上的木棍,就要朝他打下去。 他却没有躲,似乎喝了酒,身形不稳地摔坐在地上,手依旧朝前伸着,很是执着。 安穗心一惊,赶紧冲了上去,拦住了那女孩,抢下了她手中的棍子,然后拉起地上的翌阳,要带他走。 翌阳不愿意走,口齿不清地朝那女孩喊着:“何天!何天——” 那是安穗第一次听到何天的名字。 但那被认错的女孩,自然不是何天,她被吓得落荒而逃,翌阳焦急地要追,脚步不稳地朝地上摔去,被安穗及时地抱住。 安穗不认识何天,但她知道,如果那个女孩真的是翌阳认识的人,怎么会逃呢? “她不是何天!”她朝他大喊。 翌阳愣愣地看着她,似乎知道她没说错,眼眶瞬间有些红。 “是啊,何天走了,我忘了。”说罢,胃里涌起一阵不舒服的感觉,翌阳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扶着一旁的树干,吐了起来。 安穗想,他一定是失恋了吧,所以借酒消愁。安穗去拍他的背,他却转身吐在了她的身上,安穗觉得倒霉透了。 因为那群男生的到来,战况有了分晓,那群混混落荒而逃。 一个没加入战局的男生走了过来,从安穗的手中扶过翌阳,从裤袋里拿了两百块钱给安穗,说:“不好意思,你去买套新衣服吧!” 安穗觉得这钱拿不得,可是那男生已经把钱塞进了她的手里,不等她拒绝,已经带着翌阳进了出租车。 第二次见面,是因为安穗被学校的女生欺负。 随着高三学生毕业,学校的大姐头也换了人,新大姐头叫木潇潇,也高安穗一届,她姐姐是上届的大姐头。 惹到木潇潇,安穗觉得自己很无辜。 她只不过是跟班上同学在学校附近一个餐馆吃饭,木潇潇跟她同学也在。她好像心情不好,老是爆粗口。 周围的同学差不多都认识她,谁也不敢吭声,她却突然把目光落在了安穗的身上,表情很震惊。 不知道她们那桌谁喊了一声,安穗又一次听到了何天的名字。 “潇潇,看,那丫头笑起来像不像何天!” 木潇潇没好气地说:“不知道。” 她们那桌的女生却笑开了,说着安穗听不懂的话:“潇潇,你不会被上次的事吓到了,现在还没恢复吧!何天又没死,你怕什么!” 被人一激,木潇潇霍地从位子上站了起来,挑着眉头,凶恶地说:“谁怕了。”下一秒,她就朝安穗走了过来,歪着嘴冷笑地用手捏住了安穗的脸。 木潇潇说:“你再笑一个,让她们看看,像不像何天!” 安穗不敢惹麻烦上身,很无奈地僵笑了一下。 她真不知道何天是谁。 那桌的女生像发现新大陆似的,咋呼道:“看,我就说像吧!连酒窝的位置都一样!何天走了,没想到这会儿来了个替身。潇潇,翌阳说不准动何天,可没说不准动她啊!” 说“她”的时候,指了指安穗。 安穗背上像有小蛇在游动,觉得头皮发麻,木潇潇看她的表情,让她害怕。 安穗的同学紧张地看着她,安穗恐惧地闭上了眼睛,她以为木潇潇要打她。 木潇潇的确想打她,只是还没打到,翌阳跟几个男生进来了,拦住了她的手。 木潇潇不知道翌阳什么时候进来的,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到她朋友说何天的话,木潇潇还是怕翌阳的。 安穗等不到巴掌落下来,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看到翌阳的侧脸对着自己。 翌阳冷冷地对木潇潇说:“你想怎样?” 木潇潇说:“她又不是何天,我打谁关你屁事?” 上次没打架的那个男生在翌阳的耳边说了几句话,翌阳转头瞥了安穗一眼,然后对木潇潇说:“这人你别动,除非你想跟我对着干。” 木潇潇没理他,却抬头对着那个传话的男生说:“郝帅歌,这女的是谁啊?翌阳都出马帮她?你们真以为她是何天啊?只是笑起来像。” 安穗发现,那个叫郝帅歌的男生朝自己看了过来,目光闪了闪,没说话。 翌阳突然开口了,对安穗说:“你把头抬起来,笑一个。” 他的眼神很专注。 那么多人看着安穗,她尴尬地笑了笑,觉得很不自在。 翌阳愣了会儿,说:“不像,何天笑起来会露八颗牙齿。” 安穗惊愕了,她的牙齿不整齐,所以她笑起来不太爱露牙齿。 那一天,安穗对翌阳上了心,更对何天上了心。 她问了学校很多学长、学姐,何天是谁,她跟翌阳是怎样的关系。 很多人都说,不清楚,好像没关系,可是又好像很有关系。但是,何天不在了,她去外地了,估计不回来了。 从那以后,安穗便制造各种各样的机会与翌阳碰面。 她成了所有盲目崇拜他的小女生中的一员,喜欢上了这个叫翌阳的忧郁男孩。 她以为他上次帮她,是因为她是特别的。 后来郝帅歌告诉她,翌阳是因为上次醉酒的事,对她感到抱歉才帮她的。 他从来不理她,却不反对她的靠近,只是,这不是他对她特殊,而是他对所有女生都这样。 不搭理,不拒绝,却用一种无视的态度,忽略她们的存在。 安穗之所以能比别的女生更靠近他一些,是因为她在这样的漠视下,坚持了整整一年。 她几乎跟他身边所有的朋友都混熟了,却唯独不熟悉翌阳。 到底是怎样的一种执着,让他甘愿把自己封闭在一个狭小的世界,拒绝任何人的走近,只等着那个叫何天的女生归来。 安穗抱着熟睡的翌阳,在夜色下转头看了眼车站的出口。 未来的某一天,何天会从这里走出来吗? 07 安穗把翌阳送回他的家,在他们家的小区门口,安穗碰到了郝帅歌他们。 郝帅歌看到她,抱歉地扶过睡着的翌阳,对安穗说:“不好意思又麻烦你送他回来。我们都没时间整天跟着他。” “谢她做什么,是她自己要跟着翌阳,都那么久了,就不嫌腻。”站在一旁看不顺眼的杜洁莹忍不住出声道。 安穗尴尬地笑了笑,说:“没什么,我先走了,你们送他回家吧!” 杜洁莹没理她,而是伸手拧着翌阳的手臂,嫌恶道:“就知道喝喝喝,要是何天回来看你成了醉鬼,还不一巴掌扇死你。看你还敢不敢对其他女的投怀送抱。” 安穗的脸色变得难看,但没说什么,转头离开了。 杜洁莹还在絮絮叨叨地骂翌阳暗讽安穗,郝帅歌不停地拉杜洁莹,让她别说了。 见安穗没影了,杜洁莹才停止了咒骂,不爽地踢了翌阳一脚,知道他醉酒后特温顺,不会打人,她才敢下手的。 高二分班后,巧得很,郝帅歌跟杜洁莹还有翌阳分到了一个班,因为何天,三个人慢慢地走近了。 何天走后,大家才发现原来在他们的生活中,何天是那样重要的一种存在,似乎他们生活中的一部分阳光都随着何天的离开而消散了。为了找回被何天带走的那一部分温暖,他们约定今年何天生日时,大家都还像何天在他们身边的时候那样聚在一起庆祝。 大家原以为这样看上去有些幼稚的活动,翌阳是不会参加的,可没想到,翌阳比谁都上心。 郝帅歌一直对翌阳很同情,觉得他现在把自己逼得太苦,一步步从一个备受老师宠爱的好学生,慢慢地变成让老师头疼的问题学生。 他打架、逃课、酗酒,坏脾气说来就来,丝毫没有顾忌。 郝帅歌怕再这样下去,等不到何天回来,翌阳就崩溃了,所以他以朋友的身份,一直陪在翌阳的身旁。 曾经对翌阳,郝帅歌是厌恶的。主要还是因为他追了好几年的张涵冉不喜欢他,却选择了翌阳,最后又被翌阳无情地抛弃。郝帅歌讨厌玩弄人家感情的翌阳,但渐渐地,他发现,翌阳现在连玩弄别人的心都没了。 自何天走后,他的心就好像死了。 而对于张涵冉,郝帅歌只能说自己尽力了。 去年她生日,他把自己折了三年的千纸鹤送给了她,可她却把他对她的喜欢当作羞辱他的一种手段。 她报复性地向全校同学宣布,这么闷的郝帅歌竟然喜欢她,何天的朋友竟然背弃何天喜欢上何天讨厌的人。 这事后来还被传到了其他学校,传到了沈明珠的耳朵里,又传到了朱磊耳边。 朱磊把他叫出去打了一顿,说:“帅哥,世界上女孩子多得是,你为什么偏偏喜欢这一个,还是这么不要脸的一个。何天都走了,她们还要拿她说笑,你就是这么当何天的朋友的?你不记得她走的时候都哭了吗?为什么哭,是因为她舍不得我们,把我们当朋友。” 郝帅歌沉默了一会儿说:“朱磊,我现在不喜欢张涵冉了。你知道那种感觉吗?把心挖出来捧给人家看,人家不爱看,还把你的心丢在地上,狠狠地践踏,挺疼的。” 朱磊说:“你知道就好。” 后来,郝帅歌就跟翌阳走得近了。 张涵冉来找他,对他说:“郝帅歌,你不是喜欢我吗?你要喜欢我,就跟何天的那群朋友全都断了,跟翌阳也断了。” 郝帅歌看着从小就认识的张涵冉,摇了摇头说:“你的分量还不值得让我这么做。” 张涵冉走了,郝帅歌看着她恼羞成怒的背影,心里突然觉得很畅快,却一个人闷着哭了。 他想起何天曾对自己说,帅哥,我不想有一天,听到你哭着跟我说,她不喜欢你。 可是何天,当那一天真的来临时,你却不在了,没能看到我哭。 08 杜洁莹说:“反正我不喜欢安穗那女孩,她整天围着翌阳转,像赶不走的苍蝇似的,翌阳又不喜欢她。瞎眼的都看得出来,翌阳在等我们家何天。” 郝帅歌扛着翌阳往前走,听着杜洁莹聒噪的声音,头痛地摇头说:“何天给你多少好处啊?你这么怕翌阳被其他女生抢了。” 杜洁莹拍着胸脯,脑袋高高仰起,仗义地说:“这不是有没有好处的问题。这是朋友的情分。何天把我当朋友,我阿杜怎么能对不起她,我已经决定了,苍蝇来一只杀一只,来一群我买雷达。在何天回来之前,一定要让翌阳保持他的清白之身。” 郝帅歌无奈地白了杜洁莹一眼,说:“你小说看多了吧?” 杜洁莹摇头:“我不看小说,我只看连续剧。” 郝帅歌问:“那连续剧有没有教你怎么提高情商跟智商?都两年了,怎么感觉你越长越往后退啊,你以为你那样冷嘲热讽,安穗听不懂?她一年都坚持下来了,我们这些旁人说什么,她都不会在乎的。她在乎的是翌阳怎么说,翌阳叫她死心,那她肯定放弃了。可是翌阳说吗?翌阳不说,为什么不说?因为他压根儿就没把安穗放在心上过。你懂吗?” 杜洁莹被说得一愣一愣的,用崇拜的目光看着郝帅歌,说:“帅哥,你好牛,分析得好透彻!” 说完就要往郝帅歌身上蹭。 郝帅歌跟躲瘟疫似的避开,说:“我跟你不熟,谁让你喊我帅哥的。” 杜洁莹哭丧着脸:“帅哥,你真伤人,我们俩好歹也认识两年了,怎么不熟了?哼!” 走到翌阳家楼下,郝帅歌跟杜洁莹停止了说笑,望着黑乎乎的楼道口叹气。 郝帅歌说:“老规矩,石头剪刀布,输得那个人扶翌阳上去按门铃。” 杜洁莹说:“帅哥,别玩了,每次都是我输,才不要呢!他妈妈好凶,连我都打。我上次的伤还没好呢!” 郝帅歌说:“你就得了吧!上次明明我也上去了,她打你那下还被我挡了,你根本就没被打到好吧?” 杜洁莹双手抱臂,退后几步,摇头说:“反正我不愿意,你把他弄醒,让他自己上去。” “他喝得不省人事,怎么弄醒他?你没跟他说,明天就是何天的生日了!大家之前不是说好聚一聚,给她过生日吗?就当她还和我们在一起一样。他要是知道,就不会喝得这么醉了吧!”郝帅歌有些生气地说。 杜洁莹说:“我说了啊,谁知道他怎么想的啊?” “唉,算了,我上去吧,下次换你啊!” 郝帅歌老好人地作出让步,杜洁莹把头点得跟拨浪鼓似的。 附近响起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郝帅歌正要扶着翌阳进楼道,就听到有人喊他们。 “这不是小郝吗?哟,你们俩又送翌阳回来啊?他怎么又喝醉了。” 一听到声音,郝帅歌他们就知道救星来了。 郝帅歌赶紧把翌阳丢给了走过来的中年男人,说:“朱叔叔,你又要去翌阳家给他妈妈做饭吧?你顺便把翌阳带上去吧!” 朱建军是翌阳妈妈新公司楼下茶餐厅的老板,是个离过婚的单身汉,跟前妻没有孩子,看上了翌阳妈妈,在追她,所以经常来翌阳家,亲自下厨给翌阳和他妈妈做饭,讨人家欢喜。 他是个性格温和、很大度的男人。 比起翌阳的后爸,还有他妈妈平时交往的那些男人,翌阳对朱建军的印象还算不错。郝帅歌他们也认识他,好几次他拍翌阳马屁,请他吃饭,把郝帅歌他们也一起请上了。 朱建军看郝帅歌他们害怕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拍拍郝帅歌的肩膀说:“一起上去吧,翌阳他妈妈今天不在家,出差了。” “不早说!”杜洁莹大叫。两人如蒙大赦,一人拉着翌阳一条胳膊,欢欢喜喜地架着他上了楼。 朱建军做饭很好吃,既然翌阳妈妈不在家,郝帅歌他们自然是不愿意走的。 09 翌阳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感觉自己的床上很挤,睁开眼,发现郝帅歌和朱叔叔都睡在了他的床上。 翌阳踢了踢睡得迷糊的郝帅歌,见他醒了,问他发生了什么事。 郝帅歌说,怕翌阳第二天醒不来,索性就给家里打了电话说不回家,睡在翌阳家,等着第二天叫醒翌阳,没想到翌阳倒比他还醒得早。 至于朱叔叔,帅哥说,他说懒得回去了,就蹭一晚。 翌阳宿醉后觉得难受,看到床上睡得横在一边的两人,头疼地爬了起来,拉开门出去准备刷牙洗脸,却发现杜洁莹正在他家洗手间洗头。 翌阳还没来得及叫,她却先尖叫起来,怒喊道:“你走路怎么没声音啊!吓死人了。” 翌阳哭丧着脸,胸口憋了一肚子气没处发泄。 “到底是谁吓谁啊!”翌阳咆哮,觉得这样的早晨糟糕透了。 杜洁莹也没回去,她睡在翌阳妈妈的卧室里。 主要是想到第二天有聚会,她激动得不想回家,而且她家里人昨晚都去喝喜酒了,家里也没人。翌阳妈妈的床又大又舒服,还喷了香水,躺下去就不想动了。 从学校赶回来的朱磊带着沈明珠赶到说好的聚会地点时,发现郝帅歌一脸没睡醒的样子,杜洁莹像被吓得丢了魂的样子,而翌阳黑着脸站在一旁,手插在口袋里。 朱磊笑着说:“你们仨昨晚干什么去了?” 郝帅歌看杜洁莹,杜洁莹看翌阳,翌阳谁也没看,冷着声音说:“进去吧!” 进去的时候,杜洁莹发现有些不对,拉了拉走在前头的郝帅歌的手,呆呆地问:“怎么选肯德基过生日啊?” 听到她的声音,朱磊转过头来,朝她笑,说:“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何天这丫头是幼稚鬼,每年过生日都要来这里点儿童套餐,还要人家放幼稚的生日歌,祝何天小朋友生日快乐。” 杜洁莹了然地点了点头,说:“原来是这样啊,那去年呢?去年你们怎么帮她过的?” 顿时,所有人都沉默了,连爱开玩笑的朱磊也没了话。 去年,大家都没习惯她的离去,所以没有想过要帮她这么过生日。 “你们想吃什么自己点,然后记得每人再买一份儿童套餐,把玩具留着作为给何天的生日礼物,买不到儿童套餐的去外面站着吃。”进了里屋,翌阳突然停下脚步对众人说,然后伸手从钱包里拿钱。 郝帅歌见状,赶紧拦住了他,挑着眉头说:“何天又不是你一个人的,我们都是她朋友,过生日那点儿钱还是有的,你就付你自己的好了。” 杜洁莹见状,拍了一下帅哥的肩膀,笑着说:“哟,今天这么大方?既然你愿意出钱,那么除了儿童套餐,再给我们每人来桶全家桶吧!” 帅哥太老实了,把杜洁莹的玩笑话当了真,讷讷地说:“太多了吧,吃不完太浪费了。” 朱磊捶了一下他的肩,嬉笑着说:“没事,你们要是吃不完,我勉为其难地帮帮你们。哎,一到这种时候就特别地想念何天啊!要知道以前她过生日时都是一份儿童套餐加一个全家桶呀!” 朱磊的话音一落,大家都安静了下来。尤其是翌阳,愣愣地朝肯德基的入口处看着,似乎只要他一直看着,那个他日思夜想的人就会从那里走进来,然后笑嘻嘻地问他要买儿童套餐附送的玩具。 还是沈明珠先回过神来,干咳了一声,白了朱磊一眼,说:“好啦,你真是话多!赶紧去买儿童套餐吧,要不玩具就送完了!” 翌阳终于收回目光。 五个人要了五份儿童套餐,恰逢周六,肯德基里孩子特别多,儿童套餐没那么多,服务员让朱磊点其他的,结果翌阳一开口,服务员速度快得跟抢似的。 朱磊哀怨地问沈明珠:“我哪里长得不如他了?凭什么给他不给我啊?” 沈明珠说:“你又不是小孩子了,计较那些做什么,买到就好了呀!” 翌阳把儿童套餐分给众人端着,然后去找位子。 看到他,原本占位聊天的人都让了开来。 杜洁莹满面红光地跟在翌阳后面,很陶醉地称赞道:“还是我家何天有眼光,翌阳走到哪儿都迷倒一群人啊!” 郝帅歌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说:“你现在怎么不赶苍蝇了?” 杜洁莹噘着嘴瞪他,说:“没情趣。” 儿童套餐有了,玩具也有了,就差幼稚的生日歌了。 杜洁莹问,谁去点歌。 这次谁也没抢,全都看向了翌阳。 翌阳说:“我去吧!” 走到服务台,翌阳朝服务员说:“我要点生日歌。” 服务员微笑地看着他,问:“给哪个小朋友点啊?” 翌阳想了想说:“何天。” “好,那请问何天小朋友几岁啊?” 翌阳皱了皱眉头,何天比自己小一岁,是十七吧!脱口而出的却是:“十五。” 是十七,可他偏偏说了十五岁,他想把这一切都退回到何天还没走的时候。 服务员抱歉地看着他说:“不好意思,在我们这儿,十五岁不算小孩子啊!” 翌阳眉头蹙得更深了,表情有些失望:“不能点吗?” 服务员看着有些动容,说:“也不是不能点啦,好吧,就帮你点一个。” 翌阳听完,朝她笑了笑,礼貌地说谢谢。 那服务员呆愣了很久也没反应过来。 朱磊他们一人抱着一个汉堡在啃。 翌阳坐在一旁,漫不经心地吃着东西,眼睛望着播音喇叭。 等啊等,怎么还没轮到呢? 翌阳有些坐不住,从位子上站了起来。朱磊他们惊愕地看着他,以为他是去上厕所,没想到他又回到了服务台前。 以为他是去点餐,朱磊心中一喜,赶紧跟了上去,他家明珠还想吃个草莓圣代。朱磊跟在翌阳的后面,就听到他在问服务员,什么时候放何天的生日歌。 服务员很为难地跟他说,今天生日的孩子比较多,他们是一个个排下去的,让他等等。 翌阳听完很急躁地转身回去,看见朱磊趴在位子上对大家说着什么,所有人都在大笑,看到他来了,笑得更欢了。 郝帅歌说:“翌阳,其实你真的不用这样,你太紧张了。” 翌阳白皙的脸涨得有些红,没说话,坐到位子上继续等。 一直等到广播里喊何天的名字,说今天是何天小朋友十五岁的生日,我们祝她生日快乐。 朱磊挠了挠耳朵,疑惑地问:“何天不是十七岁吗?怎么变十五了?翌阳,你是不是说错了?” 翌阳目光闪烁了一下,装傻说:“没有啊,估计是他们听错了吧!” 没人知道他的小心思,翌阳一个人在心里快乐着。他想给十五岁的何天过生日,仿佛她未曾离开过。 何天,生日快乐。 十八岁的翌阳,对“十五岁”的何天说。 10 广州市中心的某条街道上,何天戴着黑色的鸭舌帽,穿着红色的工作服,为电器城发传单。 从小到大,何天一直穿着暗色的衣服,第一次穿其他色彩的衣服,是在她十六岁那年。 妈妈因为一连打几份工累着了,何天心疼妈妈,并且意识到光靠妈妈一个人支撑她上学以及两个人的生活太艰难了。 她们离开上海的时候,为了不让爸爸找到她们,切断了与那边的一切联系,然后从温州又辗转到了广州。 何妈妈是外表柔和内心却坚强的女人,就算是离婚,就算过得再苦,她也不愿接受何天爸爸的施舍。 一段破碎的婚姻,落到最后要用金钱去衡量以往的感情,那太可悲了。 何天十六岁那年,在学习之余兼职打工为妈妈分担沉重的经济负担。 她的第一份兼职是给凉茶做超市导购,穿着白色的工作服,站在大超市门口,向过往的路人吆喝。 那是她自十二岁那年儿童节表演那次,再次穿白色的衣服。 她尖锐的棱角慢慢地被生活磨平了,没了十五岁那年的意气风发。她不敢去回忆过去,害怕一回忆,就会贪恋以往安逸的生活,觉得现在苦不堪言。 喊了一整天,喉咙哑了,总算拿到了一百块的报酬,够她和妈妈一星期的生活费。 第二份兼职,是在商场周年庆时维持秩序。正好国庆,每天奔着打折来购物的人都很多,瘦弱的她每天都被挤得满身是伤。 第三份兼职…… 何天不知道现在做的是第几份兼职,不知不觉,她长大了一岁。 何天看看自己,脸上越发暗淡的光彩,变得粗糙的双手,少说多做的性子,知道水多少钱一吨,知道菜市场的青菜多少钱一斤,知道以前随便就可以倒的四百九十八一壶的咖啡可以换多少茶汤,知道以前吃腻的肯德基对自己来说,已经成了一种奢侈的向往…… 何天问自己,觉得苦吗? 苦是自然有的,可是她不后悔。如果再给她一次选择的机会,她必然还是会选择跟着妈妈离开。 十七岁生日那天,没有生日蛋糕,只有妈妈煮的长寿面,她吃完又着急出来打工。 何天以为,新的一年也要一直这么过下去了。 可是她没有看到妈妈望着她吃面时眼眸中泪水背后的深意。 当她发完传单,拿着钱回家,在那狭窄的出租屋,看到两年未见的爷爷奶奶坐在里面,任她怎么哭着寻找,都找不到妈妈的身影时,何天就知道,最后的最后,妈妈比她先坚持不下去了,她把她送回了安逸的生活,自己背着艰苦继续向前。 爷爷说:“天天,跟爷爷回家吧?” 何天咬唇不语,换作以前,她肯定会冲上去质问,妈妈去哪儿了?为什么丢下她? 但是,她早已不是两年前的何天,她又长大了些,懂事了些。 她知道妈妈丢下她,是为了给她更好的生活。 回去,是获得这样的生活最快的途径。 如果不是妈妈通知了爷爷奶奶来接她,他们一定找不到她们。 奶奶说:“天天,回去吧,奶奶错了,当初不该跟你说那样的话。你爸爸跟你曹阿姨结婚了,他们在深圳住下了,你就跟爷爷奶奶一起住吧!” 何天仰着头,眨着酸涩的眼睛,流着泪不说话。 不管是爸爸、妈妈,还是爷爷奶奶,他们早就做好了选择,无论她点不点头,只能选择接受。 十七岁生日那天,何天背着来时的小行李箱,跟着爷爷奶奶从广州坐飞机回到了上海。 阔别两年的城市,再回来,何天站在机场的出口,眺望着眼前的一切,问自己,回来的理由是什么呢? 她的心茫然得厉害,给不出想要的答案。 最后,她像被置于苍茫荒漠找不到出口的旅人,蹲在路边,捂着自己发涨的胸口,压抑着哭声,怎么也阻止不了眼泪肆意横流。 “天天,你怎么了?”爷爷在旁边紧张地帮她拍着背顺气,担心地问她。 何天不知道怎么回答,她感觉好不容易适应的灰败世界突然被擦得很亮,那耀眼的光芒让她无所适从。 她像个适应黑暗的孩子,接受不了骤然降临的光芒。 眼睛被刺得痛痛的,连喘息都压着心肺,痛楚贯彻四肢百骸。 怎么办,她竟然害怕回家。 是因为,这里早没有了家吗? 蝴蝶飞不过沧海,是因为沧海那边早已没了等待,还是因为,早知没了等待,所以没有勇气去飞翔。 在这个曾经熟悉而今却如此陌生的城市里,有谁还在等待她的归来? 第5章 偏爱 01 安妈妈说:“安穗,昨晚下雨,路滑,让你爸送你去学校吧!” 安穗推着电瓶车,站在门口,望着头顶灰蒙蒙的天,拒绝了。 她要骑车去,这样可以在离学校东门最近的那个红绿灯等着。上高三后,翌阳每天早上六点十五分必定从那儿经过。 她可以装作巧合,跟着他走一段路,一直到学校。 朋友们问安穗,你在执着什么?翌阳不喜欢你。 安穗说,不是每个人都那么幸运,你喜欢的那个人恰好也喜欢你。如果,因为那个人不喜欢你,你就放弃了自己喜欢他的心,那么,你对他是真的喜欢吗? 因为她的喜欢是真挚的,所以,她不想就这么随便放弃。 就像杜洁莹不喜欢她一样,学校里很多女生都骂她不要脸、死缠烂打等等,连安穗都讨厌这样没自尊的自己,可是怎么办,谁能教她要怎样才能不再喜欢下去? 谁能给她一个死心的理由? 下过雨的秋日,凉风瑟瑟,细雨又一次从天空飘落。 安穗站在十字路口的某个转角,伸手将卫衣的帽子戴在头上,等待着翌阳的出现。 穿着驼色风衣的少年,骑着单车急速地从安穗眼前掠过。安穗着急地跨上自己的小电瓶车,追了上去。 与他保持一定的距离,他慢她也慢,他快她也快,不去超越那段距离,也不允许自己拉长那段距离。 安穗望着翌阳在风中肆意飞扬的头发,嘴角扬起了笑容,眼里有流光闪过,失神间,车不小心撞到了某个店铺门前的装饰物,车轮一滑,安穗尖叫一声,从车上摔了下去,车子压在她的身上,有些疼。 跌倒的时候,安穗终于忍不住含着眼泪喊了一声:“翌阳。” 风衣的扣子全解开了,翌阳左手放在嘴边哈着热气,右手放在赛车的把手上,旁若无人地朝学校骑着,突然间听到身后有人喊他,翌阳茫然地回过头,就看到了摔在地上被电瓶车压着的安穗。 翌阳不记得其他女生,但对安穗有印象,她追他有一年多了吧! 学校里很多跟他玩在一起的男生都认识她,有人曾开玩笑说,翌阳,人家安穗长得挺可爱的,你就从了人家吧! 可他不从任何人,不管何天回不回来。 看到翌阳停下车回头看自己,安穗眼里的泪水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也不知道是疼的,还是激动的。 “翌阳,帮帮我,我的腿不能动了。”安穗顾不得矜持,大声朝翌阳求救。 翌阳皱了皱眉头,看安穗不像是装的,就将车头掉转,骑向了安穗,将安穗从电瓶车下拉了出来。 安穗只是被压到了右脚,引起了短暂性的肌肉麻痹而已。 翌阳把她的车扶了起来,停在一边,问安穗:“你现在怎么办?打车回家吗?” 安穗微笑着说:“只是有点儿麻,不用回家,我们今天要考数学。” 翌阳看了看安穗站不稳的右脚,又看了看安穗的车,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道:“你这车能载人吧?我载你去学校,我把自己的车锁在这儿。” 没想到翌阳会主动开口说载自己,安穗心里很高兴,像中了六合彩似的,对翌阳不停地说谢谢。 翌阳习惯性地蹙起眉头,瞥了安穗沾了泥水的衣裤一眼,没有说话。 安穗以为翌阳嫌她身上脏,所以坐在他后面的时候,特意坐得远了些,怕弄脏他的衣服。 其实安穗很想趁这样的机会,抱一下清醒的翌阳,但她还是不敢。 安穗自嘲地在车后座笑了笑,嘲讽自己胆小的同时,心情依旧愉快。 她告诉自己,不要太贪心,翌阳愿意载她已经很让她意外了。比起其他喜欢他的女生,安穗觉得,自己这一年的执着并没有白费,最起码,翌阳认识自己。 知道有个追逐他的傻女孩,叫作安穗。 02 翌阳把安穗的电瓶车停在她们班的车棚里,走出来,眼帘低垂。 “你的脚好些了吗?”翌阳双手插在风衣的口袋里,低头看着她踮着的右脚问。 没之前麻了,自己爬楼梯还是可以的,只是会慢些。但是安穗有些贪恋他理睬她的时光,所以撒了个小小的谎,尴尬地说:“稍微好了些,可是还是麻得使不上力。” 翌阳点点头,说:“再缓阵子,要还这样,让你家里人带你去医院看下吧!走吧,我先扶你去你们班。” 安穗点点头说好的。 翌阳扶住了她的肩膀,手不小心触碰了一下她的脸颊,凉凉的,跟他醉酒时,她碰他的一样。 安穗偷偷地看了眼专心扶她走路的翌阳,目光落在他粉色的唇瓣上,安穗的心跳得好快好快。她还记得那温润的唇瓣亲吻她额头时的感觉,那么深情。 只是,那深情不是给她的,但安穗仍然很满足,就算做替身,她也觉得快乐。 安穗想,自己到底是有多喜欢翌阳,喜欢得都没了自我。 安穗在文科十六班,要爬到五楼。 以前,安穗老抱怨自己班所在的楼层太高,爬楼梯好累。但现在,安穗多么希望楼层能高点,再高点,最好,没有尽头。 这样,她就可以跟翌阳多待一会儿,听着他在她头顶的呼吸声,感受着他的手落在她肩膀上的力量,偷望着他专注的神情和好看的眉眼。 楼梯上,有其他同学路过,看到翌阳,朝他们多看了几眼。经过他们身旁的同学,当场不会说什么,往前走几步,安穗就能听到他们小声议论的声音。 几乎全校的同学都认识翌阳。 安穗的脸不经意地红了,她知道,大家在议论什么。 她跟翌阳现在的举动是多么暧昧啊! 安穗喜欢这样暧昧的氛围,连呼吸都带着暧昧的气息。她眼里的世界,飘满了粉红色的泡沫,让她不知不觉间陶醉了。 像做了个梦,梦太美,她舍不得醒来。然而她最终还是醒了,醒得太快,醒得太意外,醒得太受伤。 翌阳将安穗一直送到她们班的后门口。 安穗说:“谢谢你,我可以自己进去了。” 翌阳点了点头,没说话,转身准备离开,视线掠过安穗她们班教室里的讲台。一个留着长发的女生穿着灰黑色的格子外套,低着头站在老师的身旁,长长的头发遮住她的脸。翌阳看不清她的脸,却能听到老师响亮的说话声。 “这是我们班新转来的何天同学,大家以后要好好儿相处,鼓掌欢迎她的到来吧!” “何天”这个名字像一道尖锐的闪电毫无预兆地劈进了翌阳的胸膛,那颗空洞已久的心突然疼痛起来,心脏仿佛被人用手紧紧地握住,翌阳觉得窒息,手捂着胸口,不愿移开自己的视线。 抬起头,抬起头,让我看看,你是不是她? 翌阳的内心急切地叫嚣着,他惊惶、紧张、害怕…… 害怕什么? 哦,怕又是命运赠予他的一场空欢喜。 安穗紧紧地攥着拳头,她也听到了那个名字。 那个,她多么希望能永远埋藏在翌阳的记忆里,任由时光将其一遍遍冲蚀,不会复苏的名字。 安穗紧张得忘记了要进教室。 同学们鼓掌欢迎新同学,脸上的表情都很复杂。 “何天”这个名字,因为翌阳,在学校曾风靡一时。自车祸之后,她就停学了一年,所以她留了一级。 没想到再次回来,会回到原来的学校念高二。 “何天,你跟安穗一起坐,就是那两个空着的位子。安穗呢?怎么还没有来?迟到了吗?”老师指着靠后的两个位子说道。 何天抬起了头,目光平淡地顺着班主任伸出的手指望去,背着书包漠然地朝自己的座位走去。 翌阳看到了。 真的看到了。 那是他的何天。 她真的回来了。 何天短暂抬头的那一秒,翌阳认出了那张轮廓未变却明显消瘦的脸。那一刻,他感觉连呼吸都忘记了,有种强烈的窒息感,混杂着狂烈的冲动,让他差点儿就冲进安穗班的教室,拉住何天的手,轻轻地抚摸那张憔悴却熟悉的脸,将让他如此疼痛的人,揽进怀里。 好想,好想再抱一下他的何天。 安穗眼前的粉色泡沫全部破裂了,看着翌阳脸上复杂的表情,安穗恍然顿悟,那是何天。 真的何天。 翌阳忘不了的何天。 她回来了。 安穗压抑着内心的疼痛和鼻尖的酸楚,走进了教室,坐到了何天的身旁。 她看到翌阳的视线一直停留在她们那里,但安穗知道,他看的是低头沉默的何天,是没有发现他的何天,而不是一直凝望着他的她。 多么想让翌阳的目光在自己的身上停留一会儿。 安穗朝何天伸出了手,说:“何天,你好,我是安穗。” 周围的同学都在看他们。 谁都知道何天与翌阳的事,谁也都知道安穗与翌阳的事,安穗知道,她跟何天虽然坐得很近,但从相遇的那一刻,就被摆在了对立面。 何天没抬头,她好像没有听到安穗的话,一直沉默着。 这样的沉默让安穗觉得尴尬,她颤颤地缩回了自己的手,下意识地看向窗外。 那里,翌阳还在,僵直的身影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 何天的确没有听到安穗的话。她的神智自她回上海以来一直是恍惚的,周围的一切,都让她觉得陌生。 陌生到,她根本没有勇气去抬头看,去迎接这一切——这没有妈妈的一切。 老师走了,只留下一群学生早读。可所有人的心思都停留在何天跟安穗还有窗外走廊里的翌阳身上。 有迟到的同学不明状况地朝安穗喊:“安穗,翌阳在外面,我刚看到他扶你上楼,你们俩发展不错啊!” 一句无心的话,像颗重磅炸弹在教室里炸开了,也在何天的耳边炸开了。 她终于在这城市找到了点儿熟悉的东西。 翌阳…… 何天抬头,慢慢地朝窗外望去,看到了走廊里凝望着她的少年。 两年未见,他脸颊的轮廓越发分明了,眉眼没了以往的柔弱,多了份男子汉的味道,身形修长而又瘦削,衣着打扮很讲究,就像一幅画,怎么看怎么好看。 她看他,他也在看她。 她的婴儿肥不见了,她瘦了好多,记忆中常常红润的脸颊苍白了好多,爱笑的眉眼没了,容颜染上了些许哀伤,让他怎么看怎么心疼。 坐在一旁的安穗,感觉自己被一个狭小空间隔离了出来,跟其他同学一样,她怎么也进不了他们的空间。 那空间有多小,小到只能融下他们两个人。 安穗的梦在一瞬间骤然醒了,她终于忍不住冲出了教室,想找寻一个角落好好儿地痛哭一场。 一年零一个月的时间,安穗等来的不是翌阳的回眸,而是何天的归来。 安穗觉得自己很可笑,像个超级大笑话。 她不停地笑话着自己,笑得眼泪都掉下来了。 03 消息像风,传得很快。 听到何天回来的消息,杜洁莹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从高三那幢楼冲到了高二那幢楼,身后还跟着来不及喘气的郝帅歌。 早操时间,何天穿着校服跟着班里的其他人准备去操场,刚出门就被像饿狼似的杜洁莹一把抓了过去。 “何天,你怎么瘦成这样?你这两年都不吃饭的吗?回来了怎么不告诉我们一声。”杜洁莹紧紧地抱着何天,哭着说道。 何天被她勒得几乎窒息,艰难地要挣开她的怀抱,但是杜洁莹越抱越紧,最后何天只能无奈地放弃挣扎,憋红着脸,用力地喘气。 何天说:“阿杜,你勒着我了。”终于感觉无法呼吸了,何天出声对杜洁莹说。 要不是郝帅歌打了她一下,杜洁莹还没反应过来要松手。慢半拍地松开自己的双手,杜洁莹吸着鼻子,伸手摸摸何天瘦得颧骨都突起的脸颊,说:“何天,你连说话声音都变弱了,是不是没吃饱啊?我带你去学校超市,你想吃什么就拿什么,郝帅歌请客!” 郝帅歌惊叫,说:“凭什么我请客啊?” 杜洁莹瞪他,无声地掐他手臂上的肉,对着何天呵呵地傻笑。 郝帅歌急忙纠正说:“何天,想吃什么,直说,钱不够,我去找翌阳要。” 听到翌阳的名字,望着他们微笑的何天眼眸闪了闪,笑容淡了下去。 翌阳不在这里。 早上,她还没来得及跟他说话,他就跑了。 何天想,他是怕他女朋友误会吧! 他女朋友安穗就是她的同桌。听同学说,他今天送她来上学了。 失神间,杜洁莹炫耀似的抓住了何天的手臂,得瑟道:“何天,我告诉你哦!这两年我有多辛苦,翌阳这孩子越长越帅,你知道围着他转的女生有多少吗?就你们班那个安穗,都追了翌阳一年了。可是,在我的教导下,翌阳连看都不看她一眼,当她是空气呢!” 郝帅歌很无奈地朝杜洁莹翻了个白眼。 何天听不懂他们的话,喃喃地说:“安穗不是翌阳的女朋友吗?” 杜洁莹愣住了,被何天问得莫名其妙。 这话,连郝帅歌都听不下去,赶紧为翌阳辩白,说:“何天,你误会了,翌阳喜欢的一直是你啊,我们全都知道,你竟然看不出来?你走的这两年,翌阳就像死了似的,他……” 向来不爱说话的郝帅歌跟何天说了好多翌阳的事。 何天愣愣地站在原地,她不知道,她的离开,会让翌阳变成这样。 她以为,那天他没来车站,是不愿跟她走。 她以为,翌阳只会耍她。每次都耍她。 郝帅歌神色忧伤地说:“何天,你去找翌阳吧!他现在一定激动得躲着哭呢!” 杜洁莹说:“是啊,何天,你跟翌阳好好儿聊聊。”说完,要去抓何天的手。 何天避开了,眼眸暗了暗。 郝帅歌跟杜洁莹都愣住了,惊愕地问:“何天,你怎么了?” 何天往后退了几步,垂着眼帘,淡淡地说:“我们还小,不该谈这些。” 杜洁莹他们彻底呆住了。这还是他们认识的何天吗? 他们认识的何天,不是向来没有节操,爱耍赖皮,又“二”又傻,很会自己找乐子的吗?那个何天,知道翌阳在等她,不是该第一时间就冲过去的吗?哪会像现在这样? 两年了,她还是何天吗?这两年,她都经历了些什么? 没人敢问,杜洁莹不敢,郝帅歌也不敢,估计过几天跟朱磊他们碰面了,他们也不敢。 谁敢问何天你这两年过得好吗?根本就不需要问,看她消瘦的样子,这像是过得好的何天吗? 郝帅歌他们说得没错,翌阳受不住这样突然的刺激,藏了两年的心酸全部涌了上来。 他逃开了与何天的对望,找了个地方,一个人好好儿地痛哭了一场。 无休止的思念,像汹涌的海,要将他淹没。 他哭,不是悲伤,而是长久悲伤之后泛滥的喜悦。 两年,他等了两年,在他以为还要继续等下去的时候,何天却回来了,结束了他的思念。 哭完了,翌阳觉得浑身都充满了力量,拥抱何天的力量。 他激动地跑向何天的班级,在楼道口看到被杜洁莹他们缠住的何天,他默默地站在一旁,看着何天脸上平淡的表情,听着她逃避式的拒绝。 “我们还小,不该谈这些。” 杜洁莹不会懂,郝帅歌也不会懂,但翌阳懂,懂她为什么会这么说。 她在害怕,害怕爱情最终都会像她爸爸妈妈的婚姻一样,走向毁灭。 十八岁的翌阳,看出了十七岁的何天不相信爱情。 他也不信爱情。 他只信他自己。 只要何天愿意朝他跨过来,他就不会再闪躲,不管未来如何,再痛他都会觉得很快乐。因为这些痛,是何天给予的。 翌阳觉得自己爱何天爱得很极端、很偏执,除了她,他好像谁也不要了。她是他的喜怒哀乐,是他呼吸的理由。 你们问他为什么会这么爱,翌阳肯定会说不知道。 不知道为什么这么爱,只知道自己爱她,只爱她。 爱到,她就是自己的世界,没有了她,自己的世界自然也就灰飞烟灭了。 04 杜洁莹硬是缠着郝帅歌给何天买了很多吃的。 何天望着堆在课桌里的零食,却没什么食欲,虽然她已经很久没吃零食了。 妈妈一个人带她比较辛苦,为了省钱,她把零食戒了。长久不吃了,所以,再次吃,不知道想吃什么。 何天把视线从零食上移开,一手枕着头,面对着窗外的光亮,张开另一只手,挡着斜射进来的阳光,大大的眼睛在手后半睁着。 何天在慢慢让自己习惯这个城市的阳光。 何天没来得及告诉一直没忘记她的朋友们,再次看到他们,她很快乐。 回来后,第一次觉得快乐。 那颗茫然惶惑的心慢慢地变得清明。 一个人影挡住了光线。 何天放下了手,眯着眼望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女生。 安穗看着何天,吸了口气,说:“何天,我是安穗,我们谈谈吧!” 何天呆滞了会儿,然后点了点头。 何天跟着安穗出了教室。 找了个人少的地方,安穗像下定了决心,对何天说:“何天,我喜欢翌阳。就算你回来了,我还是不会放弃的。” 安穗觉得这样的自己很没出息,可是如果就这样放弃了,她之前一年的坚持又算什么呢? 何天从杜洁莹他们的口中已经得知了安穗跟翌阳的事,沉吟了会儿,说:“你喜欢他是你的事,跟我回不回来没关系。嗯,你可以继续喜欢他。”说完,何天朝她安慰地笑了笑。 安穗急了,觉得何天没懂她的意思,挡在她的面前说:“可他喜欢的是你,所以,我们要成情敌了。” 何天眨了眨大眼睛,说:“嗯,阿杜他们告诉我了,他喜欢我,我也喜欢他。很多人喜欢他,你不是我的第一个情敌。” 安穗被何天说得不知道说什么好,其实,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让何天做好“战斗”的准备吗?她需要吗?她根本不需要。 何天不需要战就赢了,因为翌阳喜欢的人,叫何天。 那自己干吗要找何天说话,难道想让她退出?把翌阳让给自己?可能吗?何天都说了她也喜欢翌阳。 安穗觉得自己好像又犯傻了。 何天回到教室,安静地做作业。安穗进来的时候,她头也没抬。 一整天,除了早上的那次见面,何天再也没有见过翌阳。 晚上放学回去,何天去车棚里推她的小电瓶车。十五岁那年,她被木潇潇他们追时,告诉自己,逃掉了一定要换电瓶车。可是,她没逃掉。 十七岁的她,一回来,爷爷就给她买了电瓶车,说是为了方便。 安穗也来取车,她想起早上翌阳送自己来,把他的赛车丢在路边了。不知道这会儿她是不是要把翌阳载过去拿车。 这么想着,她就看到了翌阳。 翌阳背着书包,风衣的扣子扣得紧紧的,看上去像个乖孩子,站在她们班的车棚门口,目光一直看着歪头推车的何天,嘴角挂着笑。 安穗很少看到翌阳笑,而且笑得这么孩子气。 何天把车推出来,就看到翌阳笑着走了过来,一屁股坐在了她的车后座上,有点儿赖皮地眨着眼睛,说:“何天,我没车,你载我回去。” 何天看了看他,又抬头看了看一旁握紧车把看着他们、表情难看的安穗,想起早上听人说是翌阳送安穗过来的,骑着一辆车,抿了抿唇,说,好。 翌阳笑得像只狐狸,踩在地上,坐在低矮的车后座上,等着何天坐到车座上,然后伸手环住了何天的腰。 翌阳的脸贴着何天的背,嘴角挂着笑,闭上眼睛,说:“何天,其实你没变,只是瘦了点儿。” 翌阳说她没变,因为何天还是和两年前一样,就算性格变沉稳了,但还是不爱吃亏。 她明明知道他早上送安穗来,所以没车,心里不痛快,但就是不想给安穗载他的机会,咬着牙说好。 何天没回答,握着车把,朝前开了。 安穗一直站在原地,望着他们俩,牙齿咬着唇,脸色很不好看。 他们俩是彻彻底底把她当透明人了。 05 何天开着车一路向前,最终忍不住在一个红绿灯那儿停了车,有些生气地说:“翌阳,你能不搂我这么紧吗?” 翌阳闭着眼,打了个哈欠,严肃地说:“紧吗?为什么我觉得还可以再紧一些呢?” 说着,翌阳搂着何天腰的手又收紧了几分。 何天觉得,两年没见,翌阳好像变得无赖了。 一把拍掉他紧搂她腰的手,何天没好气地说:“翌阳,你下来,我不载你了,你自己去找车。” 翌阳根本不理会何天的气愤,又紧紧地抱住她不放,撒娇说:“不要,何天,你别动,让我抱抱,两年没抱了。” 何天被他的话弄得脸忍不住红了,心脏急速地跳动着,见他的手松了几分,便叹了口气,抬头望着远处渐渐没入地平线的夕阳,问:“翌阳,你为什么喜欢我?” 贴着她背的翌阳,闻声微微地睁开了眼,手臂收紧了些,不回答她的问题,扯开话题说:“何天,你瘦得我抱着都硌手了。” 何天红着脸,呸了他一句:“翌阳,嫌硌手你就别抱呀!” 翌阳无辜地说:“你骂我做什么,我哪有嫌弃你?想当年,我那么脏兮兮的,你都不嫌弃地抱了我,现在我怎么会嫌弃你硌手呢?” 何天黑着脸反驳道:“我哪有抱过脏兮兮的你?” 翌阳嘀咕了声:“就小学六年级,操场那次。” 那次他被脱光了压在垃圾堆里,她来找他,抱着赤裸的他,脱裙子给他穿,小手颤抖地滑过他冰凉的身体,很暖。 何天被说得脸发烫。 她以前跟朱磊他们开玩笑几乎没有下限,可是,现在翌阳跟她说这样的话,何天却会觉得害羞。 何天为自己叫屈,辩解道:“那次是看你像小狗一样可怜兮兮的好吧!你看换成现在这样的你,我肯定会嫌弃。”说着,何天挣扎着,要拿开翌阳环着自己腰的手。 翌阳不放,说:“是吗?我不管你嫌不嫌弃我,反正不管你是怎样的,我都抱定了!” 何天心一紧,轻吼:“翌阳,你别这样。” 不知道为什么,何天觉得这样的翌阳让她恐慌、害怕。 他恨不得把整颗心都给她,可是她害怕,不敢收。她不是怕接受他的感情,而是,她怕,自己没能力守护他一辈子。 车子停在路边,翌阳突然从后面站了起来,双手抱住了何天的脖子,温热的唇滑过她的脸落在她的耳边。 翌阳问她:“何天,你喜欢我吗?” 何天的眼眸暗淡了下来,沉默着不说话。 翌阳却笑了,很笃定地说:“何天,我知道,你是喜欢我的。真的,我知道。” 何天惆怅地叹了口气,说:“翌阳……” 还没说完,他却打断了她的话,问:“这两年你想我吗?” 何天摇头,实话实说道:“没敢想。” 翌阳问:“为什么不敢?” 何天说:“怕想了,会忍不住回来找你。” 翌阳怒了,红着眼吼:“谁不让你回来找我了。” 何天伸手,摸了摸他的头,语气带着些哀伤说:“翌阳,你知道,我丢不下我妈。要不是这次我妈把我送到了爷爷奶奶身边,我是不会回来的。她去哪儿,我也跟着去哪儿。翌阳,你不也是为了你妈妈,所以那次没来车站找我吗?郝帅歌他们都告诉我了。翌阳,你没必要对我觉得抱歉,你留在你妈妈身边是应该的。其实,就算你来了,我也不会让你跟我走的。我知道你妈妈对你来说,就像我妈妈对我来说一样,很重要。妈妈只有一个,没了就没了,喜欢的人没有了,可以再找一个。” 翌阳赶紧为自己申辩,说:“我没再找。” 何天无语,安抚他说:“我没说你找了啊,我的意思是说,不要那么死心眼,又不是只有我一个女的。” 翌阳咕哝道:“反正我没找。那你呢?你有新欢了?” 何天无奈地翻了一个白眼,她连旧爱都没确定关系就走了,哪有什么新欢。 “你有了新的喜欢的人?”翌阳突然捏住她的脸,迫使她看他,急躁地问道。 何天摇头,叫道:“没有,翌阳,你放手,你捏痛我了。” 翌阳没放手,望着被自己捏住脸颊、腮帮子鼓鼓的何天,忍不住笑出了声。 他凑过去,闭上眼,在她的额头印上一个很轻很轻的吻。 翌阳说:“何天,不要逃避,你可以不相信爱情,但一定要相信我。我们说好以后要一起走的。我们以后再也不要分开了,好吗?这次我不会失约了,真的,不会了。” 翌阳松开了手,唇瓣从何天的额头移至脸颊,最后印在了那温暖的唇上。翌阳曾经做过无数次亲吻何天的梦。 十八岁的翌阳,终于梦想成真,吻到了十七岁的何天。 不远处的广告牌下,安穗停着车呆呆地看着在十字路口亲吻的男生跟女生。 黄昏的夕阳成了他们的背景,那画面很唯美。 安穗的眼泪是什么时候落下来的,她都不知道,她从来没有看到过这么温柔的翌阳。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翌阳,有血有肉有情感有灵魂的翌阳。 只是,这样的翌阳只因为何天而存在。 那一刻,安穗有些嫉妒何天。为什么,努力了一年多,她都无法走进翌阳的心,而何天,一出现就办到了。 06 朱磊红着眼戳何天的脑门儿骂,说:“何天,你这个浑蛋,走了这么久连电话都不打一个,还把手机号都改了,害得我们怎么找也找不到。” 旁边的沈明珠哭着着急地拉住他的手,嗔怒道:“你别戳疼天天了,看她那么瘦。” 何天只是憨憨地笑。 没等到何天骂他,朱磊愣愣地站在一旁,觉得何天好像变了,却又不敢发问,怕触碰到她不好的记忆。 吸了下鼻子,朱磊突然伸手勾住了何天的肩膀,大咧咧地说:“走,何天,哥哥请你吃肉去!” 说着,就拉着何天往前面的火锅店走,临走前,还不忘拉拉沈明珠,朝她眨眨眼。 沈明珠破涕而笑,跟了上去。 听到她回来,朱磊甚至都没等到放学就赶回来找她了。沈明珠连晚上的晚自习都没去,跟朱磊两个人风风火火地来看她。 何天感动得鼻子酸酸的,她觉得回来也没什么不好。只是没了妈妈在身旁,家没有了原来的温暖而已,而那些疼爱她的朋友依旧在。 朱磊跟沈明珠不停地往滚烫的热汤里烫菜,熟了就直往她碗里夹。 何天说她吃不完,朱磊瞪她:“吃不完也全给我吃了,看你瘦的。”说罢,他眼睛红红的,从位子上站了起来,冲向了洗手间。 何天没说话,只是听话地吃菜。 坐在一旁的沈明珠看她那样,心中又是一阵酸涩,拍着她的肩膀说:“天天,不管怎么样,你还有我们。” 何天抬头朝她笑了笑,说:“嗯。” 吃了会儿,何天的手机响了,拿出来一看,是爷爷打来的。爷爷问何天在哪儿,怎么这么晚还不回家吃饭。 何天说:“朱磊跟明珠请我吃火锅,别等我了。” 然后那边就没声音了,过了会儿,何天才听到爷爷说:“那回来路上小心点儿。” 何天刚挂断电话,没一会儿,手机又响了,这次是翌阳打来的。 翌阳问何天:“吃饭了吗?今晚吃什么?” 何天看了看重新坐回座位的朱磊,笑了笑说:“朱磊跟明珠请我吃火锅,我现在在外面。” 翌阳又问:“在哪里吃?我去找你。” 那边,朱磊拉了拉何天的手臂,小声地问:“谁打来的?要是郝帅歌他们,千万别说我们在哪儿,不然火锅不够分的,帅哥饭量太大了。还有那杜什么的,就跟女强盗似的。” 何天用口形说是翌阳。 朱磊顿时来了精神,拍着桌子说:“让他来,快点儿,我们再点几份肉。” 何天听完,点了点头,跟翌阳报了地点,说朱磊让他赶紧来。 翌阳握着电话笑,心想朱磊又想宰他了。 挂了电话,翌阳对在厨房炒菜的朱叔叔说:“我出去吃了,我妈快回来了,你跟我妈慢慢吃。” 朱建军愣愣地问:“你怎么了?是不是叔叔做的饭不好吃?” 翌阳摇摇头说:“不是,我跟何天一起吃饭。” 朱建军眨了眨眼,说:“何天回来了?” 朱建军不是老古板,他早就从郝帅歌他们那儿听到过翌阳跟何天的事,所以对何天这名字并不陌生。 翌阳“嗯”了声,然后急着要走,就没跟朱建军聊下去。 朱建军继续炒菜,心想,翌阳出去吃也好,正好自己跟他妈妈两个人二人世界,多交流下感情。 何天被朱磊他们弄得有些吃撑了,翌阳还没有来,她先去上了个厕所。出来的时候,头低着没注意,撞到了个人。 男生喝了点儿酒,被撞到很生气,当场朝何天吼了出来,说:“你没长眼睛啊!” 何天抱歉地跟他道歉,那男生却突然停止了谩骂,愣愣地看着她。 何天被他看得有些头皮发麻。 那男生突然开口了,对何天说:“你是何天吧?还认识我吗?” 何天疑惑地看着他,摇了摇头。她真不记得自己见过那男生。 那男生的脸长得还挺清秀的,就是眼角处有条长长的疤,表情看上去很凶,一看就是混的那种人。 “我就知道。”那男生嘴里哼了哼,一副受伤的样子,叹了口气说,“何天,我是孙宇恒,你小学同学。” 何天在记忆中挖啊挖,却怎么也不记得自己有个小学同学叫孙宇恒。 孙宇恒怒了,他想自己好歹也是混得比较开的,名气响当当,何天竟然一点儿也不记得他。 “我是翌阳班上的,还记得吗?你以前还喂过我吃老鼠屎。” 提起翌阳,何天才有了印象,想起孙宇恒就是当初带头欺负翌阳的男生,顿时对他翻了个白眼,对他一点儿好感都没有。 孙宇恒拦住要走的何天,头疼地嚷嚷,说:“何天,我又不会吃了你,你这么急着走做什么?老同学见面,叙叙旧嘛!来,我请你吃饭。” 何天说:“不用了,我朋友在那边等我。” 她刚说完,沈明珠就着急地走过来,拉住她说:“天天,怎么这么久,出什么事了?翌阳在找你呢。” 目光落在了孙宇恒身上,沈明珠惊奇地问:“他是谁啊?” 何天没回答,拉着沈明珠就走。 孙宇恒愣在一边,看着何天离开的背影,忍不住骂了句脏话。 何天怎么还是那副样子,他真只是想跟她叙叙旧,她怕什么啊!他又不会打她。 从她朋友嘴里听到翌阳的名字,孙宇恒懊恼地抓了抓头发。 他小时候没说错,何天就是跟翌阳那小子在一块儿了。不知道为什么,孙宇恒觉得心里酸酸的,很不对味。 听到朋友喊他,他才回了座位,继续吃吃喝喝,眼睛却四下搜寻着何天的身影,找不到,心想他们坐的应该是包厢。 07 翌阳来的时候,朱磊已经把烫好的肉全都往自己跟沈明珠碗里堆了,何天那碗本来就是满的,不需要加了。 坐下来,翌阳望着滚烫的汤,里面夹不到一丝肉丝,悻悻地收了筷子,朝朱磊说:“你可以再抠点儿。” 朱磊嬉笑道:“我这不是手头拮据吗?” 然后朱磊喊服务员又要了份羊肉卷跟牛丸,加完单,他手指着翌阳对服务员说:“找那款爷结账。” 翌阳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自动掏腰包。 他觉得,他妈妈给他的、他一直没地方花、存了十几年的零花钱这两年全花在了何天那群朋友身上了。 何天跟沈明珠进来的时候,翌阳正好付完账回来,看到何天要进包厢,进门前拉住了她,见沈明珠关上了门,冷不丁地在何天脸上亲了一口。 何天睁大了眼睛怒瞪他,擦着脸,没好气地说:“翌阳,你别耍流氓。” 翌阳嬉笑地摸摸她的头,无赖地说:“其实你可以耍回来的。” 何天脸一红,没说话,开门进去了。 翌阳跟在后面,一直在笑。 其实翌阳觉得自己也委屈,没道理他给她那群朋友埋了两年的单,她连亲都不让他亲一口。 他十八岁了,可不是十三岁、十六岁那种小男生了。他觉得自己很有必要提醒下他对她的占有权。 何天吃不下了,沈明珠也吃得差不多了,可朱磊还在往她碗里堆东西,嘴里直把“亲爱的”挂在嘴边。沈明珠脸红得跟西红柿似的。何天坐在一旁尴尬地瞪朱磊,心里吐槽了他“真是越来越不要脸了”。 翌阳一边吃菜一边偷偷地看何天,见何天在瞪朱磊,心里忍不住笑,在桌下伸手握住了何天的手。 软软的,暖暖的,握着很安心。 翌阳很久都没有像现在这样安心过了。 吃完出来,朱磊说大家一起去唱歌吧,把郝帅歌他们也约出来。 翌阳一心想跟何天单独相处,何天一回来,他就没心思跟她那群朋友腻歪了,当即说:“我没带够钱。” 朱磊朝他哼了声,说:“搞笑,我请咱们何天唱歌,还用得着你付钱吗?老子带钱了。走吧,翌阳,让你搭一趟何天的顺风车,哥请你们唱歌去。”沈明珠在一旁拼命地掐朱磊的胳膊,朱磊顾不得疼,还是说完了。 何天在笑。 翌阳心想自己这顺风车搭得真够艰辛的,等了两年才搭到,搭之前还让朱磊坑了他一顿火锅钱。 没等翌阳他们同意,朱磊已经打电话给郝帅歌,财大气粗地说:“帅哥,快出来,今晚哥请你们唱歌,带上你家阿杜小跟班,咱们都是凑对的,怕你太寂寞。” 翌阳他们大老远就听到电话里郝帅歌的吼声:“朱磊,你说话能不能不要这么贱啊!” 朱磊一副我贱我自豪的样子,催促道:“快点儿快点儿,我们在火锅店门口等你们。” “哪个火锅店啊?” “彤德莱!” 于是四个人就站在火锅店外的马路边等郝帅歌他们。 怕何天冷,翌阳将她搂进了怀里,让她的背贴着他的胸膛,用风衣外套裹着他们俩。 朱磊怎么看都觉得不爽,猛地把沈明珠拉到了自己的怀里,来了个大熊抱,吓得沈明珠当场红了眼,拼命地用手打他。 “朱磊,你这流氓!” 朱磊乐呵呵地笑,说:“我只对我喜欢的人耍流氓。” 沈明珠被说得心一软,没再挣扎了,只是心疼地摸摸他被打的地方,问:“疼吗?” 朱磊最爱借题发挥,自然说“疼”,硬要沈明珠给他揉揉。 何天好笑地看着他们,突然觉得耳边一热,原来翌阳把头靠在了她的颈边,对她吹气,何天觉得很痒,不着痕迹地挣扎:“翌阳,你干吗?” 翌阳学着朱磊,调笑道:“我在对我喜欢的人耍流氓。” 何天恨恨地说:“我就知道,你被朱磊带坏了。” 翌阳说:“朱磊说他是被你带坏的,所以我也算是被你带坏的。” 何天无语了。 什么叫“自作孽不可活”,这就是。 08 一群人你推我打地从火锅店里冲出来的时候,翌阳他们还在说笑。 一个男生被打,逃跑的时候踩到朱磊的脚,他们才发觉,那边有人在打群架。 “喂,踩了老子就走了?”朱磊黑着脸没好气地喊道。 看他要冲上去惹事,沈明珠赶紧拦住了他,生气地说:“他们两帮人在打,你凑什么热闹,打哪边啊?” 朱磊立即变得跟小兔子一样温顺。 “别打了!”火锅店里又冲出来几个女生,为首的一个紧张地大喊着。 何天一眼就认出了那是安穗。 安穗的旁边还站着个短发女生,没好气地把安穗推到了一边,大吼:“你吵什么?要不是你惹出来的事,那群人会跟我们打起来吗?不打等着被打啊!” 翌阳说那短发的是木潇潇。 何天愣住了,木潇潇怎么会跟安穗在一块儿? 翌阳看着那群打成一团的人没说话。 失神间,一辆出租车在他们的身旁停了下来,郝帅歌跟杜洁莹走了出来。 “不是说去唱歌吗?快走吧,良宵甚短啊!”杜洁莹催促道。 郝帅歌一下车,目光也被那群人吸引住了。 看打不过了,木潇潇也加入了战局。虽然是女孩子,木潇潇打人可不手软。她不胖,但很结实,挥起拳头踢起腿来都很有力度。 安穗跟其他几个女生则在一旁吓得尖叫。 郝帅歌问翌阳:“帮不帮?毕竟是一个学校的。” 翌阳没转头,手臂还环着何天,淡淡地说:“再看看,那群人是外校的,不知道是什么来路。” 朱磊倒叫了起来:“是附近体校的,里面有一个我认识,跟我上一个小学。” 转眼间,木潇潇就落了下风,被一个高个男生压着,挨了一拳。 何天都没听到她哼一声。 其实何天并不讨厌木潇潇,她们之前之所以结下梁子,也是因为木潇潇想给朋友出头,而何天又不想吃亏。 现在想想,其实才多大点事儿,结果搞到她出了车祸才收场。 沈明珠先认出了打木潇潇的男生,朝何天惊叫道:“那男的不是在火锅店拦着你说话的那个吗?” 翌阳手一紧,紧张地问何天:“他是谁啊?” 何天说是孙宇恒。 翌阳比何天记忆力好,听她一说就有印象了,脸一沉,松开了何天的手。 何天拉住他,说:“翌阳,我们走吧,你也知道他从小就是混混,别跟他计较。” 何天想起小时候翌阳被孙宇恒他们欺负,被剥光了丢在操场上的样子,怕他再受委屈,不想让他去。 翌阳低垂着眼眸看着何天,拳头攥得紧紧的,最后摸了摸何天的脸,无奈地说:“何天,我不再是十三岁的翌阳了。不需要你的保护,我可以保护你了。” 何天知道翌阳长大了,但在翌阳日渐成长的时光中,因为两次分离,她空缺了五年,她并不知道这五年,翌阳早就不是她记忆中那柔弱被欺负的少年了。 眼看自己学校的人被打得很惨,连木潇潇也挨了好几下,翌阳转头对郝帅歌说:“你快叫人来。” 说着,他已经冲向了战圈,朱磊紧跟着一起去了。 早就看惯了翌阳打架,杜洁莹拍拍何天的肩膀,安抚地说:“你别担心,翌阳很能打的。你看沈明珠都不担心朱磊。朱磊也能打。” 可下一秒,她们就看到沈明珠急得哭着对她们说:“能打也不是这么打的啊!对方那么多人,他们才两个人。” 杜洁莹头疼地说:“哪只有两个,不是还有木潇潇他们吗?” 沈明珠焦急地争辩道:“那群人都被打趴在地了。” 郝帅歌安慰她们,说:“别急别急,很快就有人来了。” 沈明珠红着眼瞪他,难得地骂道:“你怎么还杵着啊!快去帮他们啊!” 郝帅歌可怜巴巴地看着她,很委屈地往杜洁莹身后躲了躲,说:“我不会打架啊!” 09 木潇潇见到翌阳来帮自己,心里一热,本来被打趴下了,又站起来打。 何天看着跟男孩子似的跟人扭打在一起的木潇潇,突然觉得她很像头小母牛。 朱磊是从小就爱打架的,打起架来很有两下子。何天没看他,只是紧攥着拳头看着翌阳。何天不知道翌阳会打架。 她对翌阳的印象一直停留在六年级的那个阴天。 那么瘦弱无助的翌阳,什么时候变得可以保护其他人了?这样陌生的认知,让何天觉得心慌。 孙宇恒似乎也认出了翌阳,直接把矛头对准了翌阳,只对着翌阳打。翌阳一边要应付他,一边还要帮木潇潇,打得很吃力。 安穗在一旁大叫:“别打了!翌阳!翌阳!” 杜洁莹看起来比何天还酸,吐槽道:“她吵什么吵,搞得好像别人不知道她认识翌阳似的。” 沈明珠看到朱磊脸上挨了一拳,着急地催郝帅歌:“救星什么时候来?” 郝帅歌说:“来了来了,在路上,很快就来了。” 沈明珠急了:“到底有多快啊?” 孙宇恒专攻翌阳,还有几个男生也抛下木潇潇,直奔翌阳来了。木潇潇想去帮翌阳,但脱不了身,朱磊也被好几个人围住,没法走开,所以翌阳很吃力。 杜洁莹脸上的兴奋劲没了,激动地掐郝帅歌:“完了,翌阳看上去不行了。郝帅歌,你快上场啊!不会打随便打打好了,打一个是一个啊!” 郝帅歌满脸的委屈。 何天把外套脱了下来,说:“我去。” 郝帅歌赶紧接住外套,对杜洁莹说:“何天比我能打多了。” 何天很久没跟人打过架了,出了次车祸,她收敛了很多,但总不能放着翌阳不管。 何天冲进战圈的时候,翌阳脸上又被孙宇恒揍了一下,后面几个男生又要冲上去,被何天拦住了。 翌阳光顾着对付孙宇恒,没看到何天冲过来。 一旁的安穗目光一直盯着翌阳。 不知道谁在路边捡到了根木棍,对着翌阳的后背就要偷袭他,何天被人拦着,走不到翌阳那儿,只能喊他:“翌阳小心。” 翌阳听到何天的声音,赶紧回头,看到棍子想去伸手挡,突然一个人影冲到了他的面前,帮他挡下了那一棍。 安穗吃痛地叫了声,倒在翌阳身上,问:“翌阳,你还好吧?” 翌阳愣愣的,看着正被人围着的何天。 翌阳甚至都没去理会为他挡下一棍的安穗,直接冲向了何天那边,发狠地拉开那群男生,往死里揍他们。 何天拉着翌阳,大喊:“别打了,再打就把人打死了。” 翌阳停下了手,猛地将何天抱进怀里,紧紧地抱着,眼睛是红的。 翌阳吼:“谁让你过来的!” 何天无辜地说:“我想帮你。” 翌阳不说话了,紧紧地抱着何天不松手。 杜洁莹他们冲了过来,在外围激动地朝翌阳他们大叫。 “先别抱啊,打完再说啊!” 几个男生又要冲向他们,却被人半路喝住了。 “别打了,没意思!走吧!” 发话的竟然是孙宇恒。 孙宇恒看了正对着自己的何天一眼,撇了撇嘴没说话,用脚踹了下一旁的垃圾桶,手插着裤袋先走了。 他们那群人也跟着走了,嘴里骂咧着,有人还对何天他们比了个弱的手势。 翌阳还是紧紧地抱着何天,何天觉得窒息,可是他就是不松手,何天很无奈。 沈明珠激动地扑进了朱磊的怀里,一个劲儿地哭。 朱磊吃疼地蹙着眉头说:“明珠,你碰到我伤口了。” 杜洁莹则在一旁拼命地踹郝帅歌,大骂道:“你叫的那群人呢?怎么还没来啊?” 刚说完,一伙人风风火火地从公交车站跑了过来,嘴里大喊着:“路上堵车!” 安穗觉得肩膀很痛,可是心里更痛,痛得她都没力气从地上爬起来。安穗真的不知道,翌阳为什么要这么对自己,就算不喜欢她,可她帮他挨了一棍子,他怎么可以连看都不看她一眼。 安穗觉得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委屈过。 木潇潇从一旁伸了只手拉她起来,嘴里冷不丁地冒出句话:“你不惹到他们,就没今天这档事,没本事就别学人家挨棍子,不是每个人都会怜香惜玉的,这套在翌阳那儿没用。” 说完,木潇潇带着自己的人走了,徒留安穗跟她的朋友们站在原地。 木潇潇经过何天他们身边的时候,看到何天在看她。木潇潇觉得难堪,但总觉得不能就这么走了,于是还是上前打了个招呼,说:“何天,你回来了啊!改天请你吃饭!还有,翌阳,刚才谢谢你了。” 然后,她就红着脸跑了。 何天说:“其实木潇潇也挺好玩的。” 翌阳没理她,依旧抱着她,头压着她的脖子,用牙齿咬她。 何天吃痛地叫了声。 翌阳黑着脸问她:“痛吗?” 何天没好气地说:“你说呢?” 翌阳又咬了一口,恨恨地道:“知道痛还逞能,你要是被打到了,可比这痛多了。” 何天无辜地说:“其实,翌阳,因为是你,我才帮的,就算怕痛,我还是忍不住要去帮。” 翌阳沉默了,手臂抱得更紧了些。 安穗的朋友拉安穗,说:“安穗,我们走吧!” 安穗捂着似乎脱臼了的手臂,忍着眼泪不哭。安穗觉得自己这一刻好悲哀,也好怨,好嫉妒,好恨…… 她明明坚持了一年,明明像个傻瓜般在翌阳身边待了一年,可是,这一年换来的,却是所有人对她的遗忘。 就因为她不是何天。 安穗觉得很委屈。 第6章 缺口 01 房门被敲了几下,有人推门进来。 何天趴在书桌上做作业,一抬头,就看到奶奶阴沉着脸站在一旁。何天没说话,也不开口让奶奶坐,只是停下笔,看着书桌上的台灯。 自那次跟妈妈与奶奶争吵离开家后,何天对奶奶就怎么也亲近不起来。 何爸爸知道她回来了,打过几次电话询问,她不愿意接,都是爷爷奶奶跟爸爸说的,她也没心情听他们谈什么。 要是他们不待见她,她可以走的。 若不是不知道妈妈在哪里,何天或许早走了。但走的时候必然会舍不得,因为翌阳还在这里。 何奶奶说:“天天,奶奶跟你谈谈。” 何天“嗯”了声,等着奶奶继续说下去。 何奶奶吸了口气,像是试探又像是要求地说:“天天,我问你,你是不是跟小区里那个叫翌阳的小男生走得很近?有人跟我说看到你们俩一起回家。奶奶不反对你交朋友,但女孩子还是少跟男孩子玩在一起,尤其是那个叫翌阳的,他是单亲家庭,他妈妈的性格挺怪的,不知道他的性格会不会随他妈,你还是少接触他的好!” 何奶奶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何天吸了口气,抬头望了望天花板,淡淡地说:“单亲家庭怎么了?我不是连家都没有吗?翌阳妈妈性格怪又怎么了,我爸很好吗?我爸好的话,我们家怎么会变成这样?” “何天,你——” 何奶奶又被气到了,举着手发作之前,一直在外面偷听的何爷爷赶紧冲了进来,拦住她,何天才没有被打到。 “都让你别说了,你还说。走吧,让天天做作业。”何有成拉着老婆离开,一边数落一边小心翼翼地给何天把房门带上。 何天坐在位子上,表情呆呆的,手握着笔,再也写不了一个字。 外面,何奶奶跟何爷爷吵了起来。 “我说她两句怎么了?那些话哪句说不得了?我也是为她好啊!要是不提醒提醒她,以后真闹出什么丢人的事儿,你让我出门时这张老脸往哪儿搁?” “你操那么多闲心干什么!孩子已经挺可怜了,你就让她开心点儿不成吗?” “我哪儿不让她开心了,她从小就是我带着,你以为我不疼她啊?是她要跟我犟。她爸妈的事,能怪我吗?我一个老太婆能做什么主。”何奶奶哭哭啼啼地说。 “好了好了,你别哭了,做饭去吧,哭哭啼啼的,让别人听到了还以为我们家出什么大事了呢!” …… 何天一个人待在卧室,拼命地喘气,再喘气。 这一切都没什么,没什么的,她告诉自己,可还是觉得胸口闷得慌。 桌上的手机震动起来,是短信。 短信息是翌阳发来的。 翌阳家刚刚结束了晚餐,翌阳回到卧室,给何天发短信。 朱叔叔在客厅陪他妈妈聊天。 朱建军的到来让翌阳觉得他妈妈好像变得快乐了些,性格没有以前那么偏执了,人也爱笑了。 好像,生活在慢慢向一个很美好的方向发展,翌阳觉得幸福。 这幸福的关键,是他等回了何天。 “在做什么?” 何天看着手机屏幕上简短的句子,用力地吸了口气,没有回复,而是直接按了拨号键。 “怎么了?”翌阳从床上坐了起来,问何天。 何天觉得胸口说不出的难受,拍着胸口说:“翌阳,我想见你。” 何天的声音带着些许哭腔,翌阳听了有些急,说:“你出来,我在你家楼下等你。” 何天说:“不了,我的作业还没做完。” 翌阳的声音拔高了些,说:“带出来我帮你做,你出来,你不想见我,我想见你了。” 何天想了想,点头说好。 出去透透气或许就没那么闷了。何天收拾好东西,空手出了门。 何爷爷看到她,问:“要出去?” 何天“嗯”了声,直言道:“我觉得有点儿闷,想到楼下透透气。” 何有成摆摆手说:“去吧,早点儿回来。” 何天出门的时候,还听到奶奶的嘀咕声:“准是又去见翌阳那小子了。” 何爷爷小声地说:“你管年轻人的事做什么。” 何天到楼下的时候,翌阳还没有到。小区挺大的,他家离何天家有一段距离。 何天握着手机,双手插在衣兜里,深呼吸。 突如其来的冷空气让她清醒了很多。 翌阳穿着件黑色大衣,从一栋楼后面绕了出来,快步朝何天跑去。 “刚刚怎么了?”翌阳一口气跑到何天的面前,何天红着眼扑进了他的怀里,翌阳伸手摸着何天的头,担心地问道。 何天说:“翌阳,我很想我妈,很担心她,想她一个人在外面过得好不好,想她到底出了什么事,就算把我送回来,怎么这么久一个电话都不给我打。我好难过,胸口很闷,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何天靠在翌阳的怀里,忍不住哭了起来。 翌阳紧紧地抱着她,安抚着:“何天,别担心,你妈妈肯定是怕你去找她,所以不联系你。你爷爷奶奶肯定知道她的消息,如果她真有什么事,他们肯定会告诉你的。再怎么说,你是她女儿。” 何天贴着翌阳的胸膛,闻着他身上好闻的味道,吸了下鼻子说:“翌阳,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现在变得很容易患得患失,我以前不是这样的。我明明不爱哭的。现在这样,感觉很讨人厌。” 翌阳松开了何天,将她拉开了些,低头亲了亲她的脸,眼眸晶亮地对她说:“何天,人都是会成长的,不可能一成不变。你不是变得讨人厌了,而是懂得关心别人,明白什么叫在乎了。以前的你,其实是个还没长大的孩子,整天没心没肺的,我有时候在想,何天这么粗神经,会不会根本就不知道我喜欢她。” 何天说:“这我知道,早就知道了,你对我特别好。” 翌阳笑了笑,俯身又亲了亲她,说:“知道最好。” 02 自那天火锅店一别后,安穗好几天没来上课了,何天的身旁一直空空的。 问了人才知道安穗的胳膊受伤了,应该是帮翌阳挡的那一下造成的。何天觉得翌阳有必要去看下安穗,毕竟人家是因为他受的伤。 可杜洁莹说没必要,是她自己扑过去要挡的,翌阳又不是躲不掉。 教室外,有人来找何天。 何天抬头一看,竟然是木潇潇。 班上的人大多认识木潇潇,她跟何天的事也被人传过一阵子,现在看到她来找何天,都等着看好戏。 木潇潇很不耐烦地朝众人吼:“看什么看!何天,你出来一下。” 何天出去了,她想,木潇潇总不至于在学校里打她。 事实上,木潇潇找何天不是来吵架的,她是来提醒何天的。 木潇潇带着何天,在楼层的转角处停下,从口袋里掏出一盒巧克力丢给何天,尴尬地翻着白眼说:“给你的,我爸从法国带回来的。” 何天愣了愣,说:“木潇潇,你给我吃巧克力做什么?” 木潇潇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说:“你太瘦了。” “哦。”何天支吾了声,没再说话。 这样僵硬的氛围,木潇潇很快就忍受不了了,烦躁地挠了挠短发,面色不好地对何天说:“虽然我很讨厌这样的自己,但我还是不得不说,何天,我还是喜欢你以前那性子,跟你吵架也有激情。不过我今天来不是跟你吵架的,就想跟你说下,让你当心上次那帮人。上次我们之所以打起来,是因为孙宇恒喝醉了看到安穗,然后调笑了几句,安穗气得打了他,他又扑到了我们那桌,我们才干起架来的。后来我听认识孙宇恒的人说,他好像对你很上心,他们学校的人几乎都知道他喜欢你。上次他调戏安穗,估计也是把她当成了你。说实话,乍一看,安穗真挺像你的。不过翌阳说不像。” 何天愣了愣,她没想过孙宇恒会喜欢她。小学的时候,她也没跟他见过几面,而且都是她为了替翌阳出头找他麻烦,她实在很难理解,孙宇恒怎么就看上她了。但更令她意外的,是木潇潇对她的态度。 何天问木潇潇:“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你不是向来跟我对着干吗?” 木潇潇的脸色一僵,尴尬地说:“那都是过去的事了,还提干什么。当初我是挺讨厌你的,碰到你那次,是我长那么大头一次吃亏。不过后来看到你被车撞了躺在地上,那时我……我也挺怕的,怕你死了。” 何天看着窘迫地解释的木潇潇,忍不住笑了笑,说:“其实我觉得我们俩当初都挺幼稚的,才多大点儿事,搞成那样。” 木潇潇笑道:“也是,谁知道以后的事。当初我跟宣若奇那么好,帮她出头,现在,我们俩不也是吵了架到现在还没和好。还有张涵冉,说出国就出国了,也没跟我说一声。有时候,是敌是友,一眼还真看不准。” 何天听出她语气里的怆然,叹了口气,说:“木潇潇,其实你不介意,我们也可以当朋友的。” 木潇潇僵硬地笑了笑,说:“再说吧。我今天来不是跟你交朋友的,就给你提个醒。我走了,你自己当心点儿。” 何天送走了木潇潇,拿着她给的巧克力回教室。 对于孙宇恒的事,何天没怎么放在心上。她跟孙宇恒小学就认识了,没道理一直没出事,现在反倒出事了。 何天回到教室的时候,发现好久不见的安穗来学校上课了。她的手臂上还绑着石膏,没拆掉。 看到何天进来,安穗拉长脸没说话,让位让何天进去,然后自己继续收拾东西。 何天觉得安穗总归是因为翌阳受伤的,就出口问了声:“安穗,你的手还好吗?” 安穗猛地停下动作,冷冷地看着何天,嘴里冷哼了声,语气有些冲地说:“怎么,你现在来跟我炫耀吗?我知道自己很可笑,所以,你能不说话吗?” 话一说出口,安穗就有些后悔了。 她朝何天生什么气啊?是自己比不上人家,翌阳不喜欢自己。她早就知道翌阳喜欢何天,还要去追人家。是她自己犯贱,现在没人理,有什么好怨的。 想到这里,她想跟何天道个歉,但最终还是开不了口。 说一点儿都不怨何天,不嫉妒她,那是不可能的。 何天见安穗不怎么喜欢自己,也没继续自讨没趣,埋头做题。 中午的时候,安穗从办公室回来,意味深长地看了何天一下。 何天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没多久就看到安穗找了班上另一个女生说了几句话。那个女生看了何天一眼,然后朝安穗点了点头,两个人换了座位。 何天的同桌瞬间从安穗换成了王薇兰。 何天想,安穗定是心里不痛快了吧? 换谁碰上这种事,都会不痛快的。 03 高三在模拟考,要晚一些放学,翌阳不能跟何天一起走,让何天先回家。 何天独自一个人去车棚取车,在那里又碰到了安穗。 几个女生围在安穗身旁说笑。 “安穗,你手臂还没好,能骑车吗?你爸妈也不来接你?” “不是该翌阳来接的吗?听说她是替翌阳挨了一棍才受伤的。” “翌阳?呵呵!翌阳忙着跟何天卿卿我我,哪顾得上安穗啊!” “我说安穗,你早就知道翌阳只喜欢何天。何天没回来你不怕被取笑,缠着他也就算了,现在何天回来了,你还缠着他,不是自取其辱吗?” …… “你们说够了没有?”安穗突然站起身来,手里拿着锁链,怒气冲冲地对那群向来喜欢嘲笑她的女生呵斥道。 那些女生装出一副被吓着的样子,可脸上依旧挂着笑,故意咳嗽着朝安穗阴阳怪气地说:“哎哟,发火了呀?安穗你不是一直爱装小白兔吗?原来也会发火哦!既然怕人家说,那当初干吗做那些没皮没脸的事?” 安穗被说得眼眶红红的,嘴唇紧抿着,没再说话。 何天站在车棚外终于看不下去了,咳嗽了一声,里面那群女生闻声转过头来看向她。 何天没看她们,迈开脚步,径直朝安穗走了过去,帮安穗把车从车棚里往外推,嘴里说道:“安穗,翌阳说他们考试要晚放学,不能送你回家,所以让我送你。” 从何天的嘴里听说翌阳本来要送安穗,那些女生都没话说了,怀疑地看了一本正经的何天一眼,然后互相对视了下,推着自己的车走了。 何天将安穗的车推到了车棚外,抬头问安穗:“你家住哪儿?我送你吧!” 安穗看何天一副大度的样子,心里说不出的不舒服。她知道刚才何天是在帮她,可安穗总觉得何天说那些话是在羞辱她。 翌阳根本就不会送安穗,何天却跟人说翌阳打算送她,只是考试延误了。如果被她们知道何天在撒谎,那安穗会被嘲笑得更厉害。 安穗觉得,何天还不如别帮她。 “不用了,我朋友一会儿就下楼了,她会载我回去的。”安穗不耐烦地朝何天说道,伸手推开何天放在她车上的手。 没料到安穗会突然推自己,何天没来得及抽手,手滑到了安穗车头的钢丝线上,手心被割了一下,立刻渗出了血。 安穗的目光落在何天流血的手上,想要说些什么,可喉咙干涩得说不出话来。 “安穗!”一个女生从楼道里跑了下来,朝安穗挥着手道。 安穗对那女生说:“你来骑车,我们走吧!” 那女生奔了过来,看到杵在一边的何天,表情僵了僵,但没说什么,只是收起了脸上的笑容,推着安穗的车,自己骑了上去,安穗则坐在了后面。 何天一个人捂着割伤的手站在旁边,安穗她们没再看她一眼。 换作以前的何天,安穗这么对她,她早就冲上去把她的车踹倒了。 其实现在的何天,心里也不太爽快。但看到安穗绑着石膏的手,想着打架那天,她的确为翌阳挨了一下,翌阳却理都没理她,安穗心里不快也是应该的。 “这些血就当还她的。”何天甩了甩割伤的手,从口袋里抽了包纸巾出来,拿了几张盖在伤口上,就去推自己的车,也走了。 在门口,何天遇到了等自己的孙宇恒。 何天觉得头皮发麻,今天是什么日子,木潇潇刚提醒过她,孙宇恒就找上门来了。 一看到何天,孙宇恒就伸着双臂堵在了何天的面前,何天想装作没看到他也不成。 猛地刹住车,何天面无表情地停在了孙宇恒的身前,抬头问他:“你想怎么样?” 孙宇恒当即蹙紧了眉头。 何天从小就对孙宇恒印象不好,就因为他欺负翌阳。 孙宇恒黑着脸走到何天的车旁,抓着车头,没好气地说:“何天,我是欠你几百万还是怎么着?你一见我就这态度。上次要不是我喊住手,你以为你跟翌阳他们那群人能脱身?” 何天被他说得心一沉,他抓着车头,力道用得很足,她不好往前骑,只能尽量让语气和缓,朝孙宇恒问:“你来我们学校特意堵我到底为了什么事?” 木潇潇的话还在何天的耳边回响,何天其实心里有点儿数,但是她真的想不通,孙宇恒看上她哪一点了,他们俩打过交道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完。并且,他们俩自小学毕业后就没碰过面了。 孙宇恒歪着头看何天,开口问:“何天,你真看不出来我从小就喜欢你?” 何天摇头,咕哝了声:“还真没看出来。” 孙宇恒说:“那好吧,我现在就明说,我喜欢你成了吧?” 何天说:“知道了,不过我喜欢翌阳,我现在跟他在一起。你对我还是死心吧!” 孙宇恒看何天又急着要走,仿佛他是一瘟神似的,就火了,直接抓住了何天的手,厉声说:“你喜欢谁、跟谁在一起那是你的事,我喜欢你是我的事,你只要知道就行了。你管我死不死心。” 何天被他捏着手,感觉手臂很涨,好不容易止住血的手心又冒出了血,把孙宇恒吓了一跳。 “你的手怎么了?”孙宇恒抓起何天的手,蹙着眉头问她。 何天直说是割伤的。 孙宇恒要拉着何天去医院,何天挣开了他的手,表情平淡地看着错愕的他,认真地说:“我也不知道你为什么喜欢我,不过,我真的希望你别来找我了。我只喜欢翌阳一个人,你小时候也说我喜欢翌阳,没错,我从小就喜欢他。你这样来找我,会让我觉得很烦。我不太希望你来打扰我的生活。” 何天淡淡地说完,孙宇恒缩回了自己的手,没再来拉何天。 他的表情很暗淡,看上去有些受伤。 “你这么说就算了,其实,我来也没什么意思,就跟你说一下,我喜欢你。憋了好几年了,不跟当事人说出来,我感觉自己特窝囊。现在说了,没事了,我不会再来找你了,我走了,祝你跟翌阳幸福,白头偕老,喝喜酒别叫我了。” 孙宇恒想都没想,跟放连环炮似的一连串说完,用手擦了一下眼睛,没再看何天,转身就走了,步伐很快,很像他雷厉风行的性格。 何天愣愣地站在原地,望着还在渗血的手心,觉得这一切都好戏剧化。 可是,当你以为老天爷和你的玩笑开完了时,你却会发现,玩笑刚开始。 04 何天一回到家就冲向洗手间,把手上的血污冲掉。 何奶奶看到水池里的血水,惊恐地问何天:“你的手怎么了?” 何天回答:“刮到人家车上的钢丝线了。” 何奶奶赶紧让何爷爷去卧室拿药箱。消了毒,上了药,又用纱布包扎了,一家人才闲下来吃饭。 中途有个电话打过来,何奶奶接了,是何天的爸爸。 “生了吗?几斤?七斤六两,那不错,挺胖了,比当年天天胖。”何奶奶高兴地说着,忘了何天还坐在一旁。 何天觉得没胃口,放下碗筷,回屋了。 何爷爷看了她一眼没说话,何奶奶依旧在打电话。 何天回到卧室关上了门,人没继续往前走,只是顺着门瘫坐到了地上,鼻子酸酸的,竟然又哭了。 曹燕给她爸爸生了个女儿,虽然何奶奶一直瞒着这件事,可何天还是能从奶奶跟爸爸的谈话中猜出事实。 她真的早已没有心思乞求她爸爸回头了,她唯一放不下的就是她妈妈。 妈妈自从突然丢下她之后,就没了消息。 何天很担心她。 房门被人敲了几下,何天极快地擦掉眼泪,咕哝了声:“谁?” 何有成站在门外,手里端着碗饭,饭上还盖了很多菜,最上面放着只鸡腿,说:“天天,是爷爷,开门。” 见何天没怎么吃饭,何有成看得出她心里难过,怕她饿肚子,特意弄了饭过来。 毕竟是从小带大的,二老还是舍不得何天伤心的。 何天开门,看见爷爷端着饭菜进来。 何爷爷把饭碗放到何天手里,拍拍她的肩膀,叹了口气说:“天天,不管怎样,饭还是要吃的。” 何天没心情吃饭,鼻子一酸,眼泪又出来了。 “爷爷,你知道我妈妈去哪儿了吗?我想她了。”何天哭着问。 何有成被何天弄得也有点儿心酸,眼睛红红的,明明知道,却说不知道。不是他不想让何天见她妈妈,是她妈妈不想让何天见她。 而她妈妈不愿见她的原因,大人们都对何天保密了。 何天说:“不可能的,你们不会不知道,你们就是不告诉我,不让我见我妈!” 说完,手中的碗掉在了地上,何天一屁股坐在地上,像个孩子般大哭起来。 何有成看得心疼,蹲下来拍着哭得喘不过气来的何天,跟着她一起掉眼泪,嘴里说:“天天啊,爷爷是真的不知道,爷爷知道,怎么会不让你看你妈?就算爷爷不让,你妈也不会不让啊,对吧?天天,你别多想,想要吃什么穿什么玩什么,都跟爷爷说,爷爷都帮你买。只要你高兴。” “怎么了啊?” 何奶奶在外面听到动静,不安地跑了过来,看到爷孙俩在哭,心里酸涩,也站在门边掉眼泪。 不知道哭了多久,何天哭累了,一个人躺在床上静静地想,或许爷爷奶奶没有骗她,他们真的不知道她妈妈去哪儿了。 可是妈妈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一点儿都不想她,都不找她呢? 何天难过的时候,就想找翌阳说说话。 打电话给翌阳,他的手机一开始是在通话中,然后是无人接听,何天估计他在忙,便挂了电话。 可是她心里堵得慌,总想找个人说说话,找沈明珠不方便,她要忙学习。找朱磊跟郝帅歌更不行,男孩子哪懂女孩子的心思。所以她就打了电话给杜洁莹。 杜洁莹安慰了何天一通,又给何天讲了今天发生在郝帅歌身上的糗事,何天的心情好转了些。 “你说搞笑吧?郝帅歌已经不止一次把衣服穿反了,堂堂一个帅哥,也不比翌阳长得难看多少,可是这人气哦,真是差远了。看来还是有原因的,不注意形象也是个问题。”杜洁莹一个劲地在电话里吐槽郝帅歌。 何天呵呵地直笑,自她回来,她就发现杜洁莹跟郝帅歌走得很近,杜洁莹说话三句不离郝帅歌。 何天忍不住问杜洁莹:“阿杜,你是不是喜欢帅哥啊?” 杜洁莹沉吟了会儿,咕哝了声,说:“谁喜欢他啊!又闷又没形象,就脑子好点儿,哦,还有脾气也挺好的,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 然后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帅哥的优点。 何天笑了,认真地说:“阿杜,你完了,你真的喜欢上郝帅歌了。” 杜洁莹在电话那边一个劲儿地傻笑,有些羞涩地说:“其实我也不知道,总觉得他人挺好的。哎,再说喽,下学期就高考了,谁顾得上想那么多啊!再说,也不知道他喜不喜欢我。” 何天说:“那你去试探试探他。” “怎么试探?”杜洁莹问。 何天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思考间,有新电话进来,何天想应该是翌阳,就急着跟杜洁莹说:“下次再聊,翌阳打电话来了。” 杜洁莹没好气地吐槽:“见色忘义。” 05 喝醉酒的安穗吵得像个孩子。 翌阳一直心不在焉地坐在酒店的一张空床上,郝帅歌苦着脸帮安穗收拾她的呕吐物。 何天打电话来的时候,翌阳正在接安穗的电话,也不知道她怎么弄到他号码的,喝醉酒的安穗要见翌阳,拿出见不着就去死的那种架势。 那时翌阳跟郝帅歌刚考完试,一起在外面吃饭。 郝帅歌说:“翌阳,就去一次吧!要真出什么事不大好。看在她喜欢你这么久的分上,你就去看看吧!你要是怕何天担心,我跟你一起去。” 翌阳蹙了蹙眉,点了点头,对着电话那边发酒疯的安穗要了地址,就挂了电话。 翌阳厌恶地将手机直接收进了口袋里,没看到有未接来电。 安穗一放学就没有回去,跟她朋友去唱歌,因为第二天是周六。安穗觉得心情苦闷,所以没唱多久,就说要走。她朋友也没拦她。 ktv离安穗家很近,可是安穗没有直接回家,出去后,觉得心里很闷,就去买酒消愁。 这是安穗第一次喝酒,没喝多少,就有了醉意,一醉就特别想翌阳。 翌阳的电话号码是她很久之前偷偷地从郝帅歌手机上查到记下的,一直没敢打,就怕惹翌阳厌烦。 可是喝醉酒的安穗管不了那么多了,她真的很想问问翌阳,自己到底哪里比不上何天。 翌阳跟郝帅歌赶去安穗所说的大致地点后,就顺着马路寻找。其实主要是郝帅歌在找,翌阳没什么精神地跟着他往前走。 郝帅歌看到了坐在路边呕吐的安穗,回头喊翌阳。 安穗一听到翌阳的名字,就从地上站了起来,朝翌阳笑,人也扑了过去。 翌阳想躲开,可他要是躲了,扑空的安穗就会摔在地上。虽然对安穗没意思,但翌阳最终还是没躲,只是伸手把安穗跟自己隔开了。 “翌阳——翌阳——”喝醉的安穗不停地喊着翌阳的名字。 翌阳的眉头蹙得很紧很紧,有些嫌恶。 郝帅歌说:“你别这样,她也挺可怜的。这样送她回家,她家里人一定会骂的。送她去哪儿呢?” 翌阳抬眼看了下四周,淡淡地说:“随便找个旅馆先把她安顿下,拿她手机找她朋友来接她。” 郝帅歌说好。 翌阳把安穗推到帅哥身边,说:“你扶她。” 可是安穗不愿意让郝帅歌扶自己,硬要往翌阳身上黏,翌阳的衣服上沾了酒气。 郝帅歌爱莫能助地站在一旁。 甩不开安穗,翌阳只能自己扶她,找了最近的一家酒店,打算开间房,送安穗进去。 来得不巧,只剩下双人间。 开房要身份证,郝帅歌没带,说自己不住。但双人间至少要用两张身份证登记,所以只能用翌阳和安穗的。 安穗一进房间就开始吐。 翌阳阴着脸坐在一旁,郝帅歌做老好人照顾着安穗。 无聊地翻了翻手机,看到上面有何天的来电,翌阳朝郝帅歌招了招手,说,我去打个电话。 电话刚接通,翌阳就听到了何天的询问声。 “翌阳,你在哪儿呢?刚才怎么没接电话?” 翌阳瞥了眼房间里忙得焦头烂额的郝帅歌,跟边吐边喊自己名字的安穗,头疼地出了房间,说:“我在外面,马路上。” 翌阳那头相对安静,何天听不到马路上喧嚣的声音,而是明明听到有女生喊翌阳的名字。 何天第一反应就是翌阳跟自己撒谎了。 翌阳从来没跟自己撒过谎,他为什么要撒谎?何天沉默了,心忍不住揪紧。 翌阳感觉到了何天的沉默,有些紧张地问:“怎么了?你打电话给我有什么事吗?” 何天艰难地笑了笑,说没事。 翌阳“哦”了声。 何天问翌阳:“你旁边有其他人吗?” 翌阳回头,看到安穗不知道何时冲出了房门,要朝他跑过来,嘴里依旧喊着“翌阳”。 翌阳指了指手机,比了下口形,朝追出来的郝帅歌示意让他把安穗拉进去。 郝帅歌连汗都来不及擦,就去拽安穗。 “没有,就我一个人。”翌阳对何天说。 何天沉默了。 “你呢?在哪里?在做什么呢?”翌阳问何天。 何天坐在床上吸了口气,拍了拍有点儿压抑的心口,漠然地说:“在家里。” 她没有告诉他,她今天心情不大好,有很多不开心的事。 翌阳又“嗯”了声。 两个人难得地没话了。 何天说:“翌阳,我先挂了,奶奶喊我去洗澡了。” 翌阳说好,回头看到郝帅歌朝自己招手,安穗那边又出事了。翌阳头痛地蹙紧眉头朝电话里说:“那先拜拜。” 说完,翌阳挂断电话,走向了郝帅歌。 何天握着手机,一直呆呆地坐在床头,视线飘忽着,不知道想什么。何天不懂,翌阳为什么要跟自己撒谎,她明明听到了女生的声音,那是安穗的声音。 郝帅歌拉着翌阳回房,指着酒醒了些、还在哭的安穗,说:“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了,好累。” 安穗看到翌阳,捂着胸口,哭得更凶了。 “翌阳,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翌阳站在床边,沉默着,手插在裤袋里,面无表情地看着控诉他的安穗。终于,翌阳开口了,毫无感情地对安穗说道:“你别喜欢我了,我不会喜欢你的。” 安穗说:“你早点儿说不喜欢我不就行了吗?为什么拖一年多?为什么喝醉酒还把我当何天亲我?你现在让我怎么放手?” 郝帅歌尴尬地看着翌阳,他不知道翌阳亲过安穗。 翌阳自己也不知道,握着的拳头有些颤抖,咬牙切齿地说:“不放手也得放手,下次你就算死,我也不会来的。” 说罢,翌阳再也没有回头,转身出门就走了。 安穗绝望地大哭起来。 郝帅歌心地好,怕她一个人待着会出事,只好等到安穗朋友来了才敢走。 郝帅歌想,今天这事决不能让何天知道。 但他又总觉得,何天早晚会知道。 06 双休两天。 翌阳打电话给何天,何天总是关机。 翌阳内心隐隐地有些不安。 自从安穗告诉他,他亲过她之后,他不知道漱了多少次口,可是仍然觉得自己很脏。 他怕何天知道会生气,但他更怕何天这种不声不响就突然不理他的做法。 周一何天去学校,校园里,一路上走来,很多人看着她。 因为翌阳对自己撒谎的事,何天心里一直觉得很不舒服,故意冷淡了翌阳两天,但心情并没有什么好转。 不知道大家为什么那么看她,何天以为是因为孙宇恒那次在校门口堵自己的事,所以也没多在意,一口气跑到了车棚。 何天没想到会在车棚里遇到安穗。 有几个女生围着安穗,问:“有人看到你跟翌阳周五去开房了,真的假的?” “安穗,没看出来你会用这招缠住翌阳啊?” “是你强迫的,还是翌阳自愿的啊?” “安穗你倒是说说看啊?” …… “你们有完没完,都说了别烦我!那么三八,自己去问翌阳!房间是他开的,不是我,自己去酒店问啊!那儿有登记!”安穗没好气地说道,脸色难看地锁好电瓶车气冲冲地往外走,刚转身,就看到何天愣愣地推着车站在外面看她。 那群女生本来还想拿安穗说笑,但看到何天后都噤了声,个个一副看好戏的表情看着她们。 何天的脑子里回荡着刚才那些女生跟安穗说的话。她想,她果然没听错,那晚是真的听见安穗的声音了。 她只是没想到他们去开房了。 何天说不出哪里难过,只是觉得浑身像被针刺了似的,疼痛细细麻麻的。 见何天沉默地从自己身旁擦过,默默地停车,安穗觉得胸口憋闷。她不懂,何天明明听到那些话了,为什么表情还这么淡然。是因为翌阳告诉了她,她安穗都做了什么可笑的事了吗? 胸口像有猛兽在撕咬着心脏,安穗忍不住走到何天面前,一把抓住了何天的手,说:“我们开房了,我跟翌阳。” 何天抬眼,冷淡地看着安穗,用还包扎着纱布的手用力地推开了安穗落在她肩膀上的手,说:“这是光荣的事?要帮你满大街宣传吗?” 安穗被说得愣在了一旁,她想,翌阳果然什么都告诉何天了。 何天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教室的,感觉双腿跟灌了铅似的,脚步很重,走得很慢。 何天可以不在乎那天翌阳跟谁在一起,可以不在乎他们都做了些什么,哪怕真的开房了,她也可以不在乎,但她不得不在乎的是,翌阳为什么对她撒谎? 他撒谎,那就说明什么都是真的,那她什么都会在乎了。 何天还记得翌阳对她说,你可以不相信爱情,但你要相信我。 何天想,翌阳,你要我怎么相信你? 何天在教室门口碰到了等她许久的翌阳。 翌阳说:“何天,我们谈谈。” 何天说好。 是要好好儿谈谈。 07 何天跟着翌阳到了无人的地方。 翌阳有些气急败坏地问何天:“周五傍晚,孙宇恒是不是来找你了?” 何天没吭声,她想翌阳这是在质问她吗?她都还没问他呢! 翌阳见她不回答,心里有些急,按住她的肩膀问:“他跟你都说了些什么?你这两天怪怪的,连手机都关机了,到底出了什么事?木潇潇说孙宇恒喜欢你。他来找你表白了?你什么反应?” 何天的肩膀被翌阳按得有些痛,耳边全是他不断的质问声,何天听得很累。 何天挣开了翌阳的手,抬头看着表情怔愕的翌阳,说:“你周五是不是跟安穗在一起?” 翌阳的脸一僵,没说话。 何天当他默认了。 “开房了?”何天继续问道,努力地让自己保持镇定。 她想,要是真的也没事。她本来就不相信爱情,什么不用相信爱情相信他,其实都是一样的屁话。 她告诉过自己不要谈恋爱的。 爸爸当初那么爱妈妈,现在还不是照样跟曹燕生孩子。 翌阳看着何天平静的神情,心猛地一紧,着急地拉住何天的手,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 “所以,是真的开房了?”何天没听翌阳的解释,眼睛紧紧地盯着他问道。 翌阳愣了愣,松开了何天的手,往后退了几步,说:“你什么意思?不相信我?” 何天冷笑了一声,别过头去,说:“你不也不相信我吗?你要是相信我,干吗追着我问那么多关于孙宇恒的问题。” 翌阳被她的冷笑弄得心底发毛,他伸手去抓何天,何天没躲,任由他抓着。 翌阳说:“好,我不问,我相信你!但你也得相信我!我说过除了你,我谁也不要。” 何天没说话,侧对着翌阳。 翌阳急了,用手扳何天的身子,让她看自己。 何天垂着眼,不看他。 翌阳说:“你到底想怎样,开房那天郝帅歌也在,发生什么事他都知道,我跟安穗什么事也没有,你干吗不看我?” 何天抬头看他,问:“没什么事,你那天为什么要对我撒谎?你说你一个人在马路上啊,怎么现在成了你们几个人在开房?” 翌阳被问得无话可说,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撒谎。他潜意识里怕何天知道真相会生气,没想到她不知道真相更生气。 可是,让翌阳接受不了的,是何天不相信他。 “不管怎样你都不信我吗?”翌阳问何天。 何天沉默着不吭声。 于是翌阳松开了何天的手,冷笑着说:“那你就别相信好了。” 何天说好,然后转头就走。 翌阳一口气堵在胸口,没处发泄。他想估计也只有何天能这么轻易地让自己动怒。 因为他在乎她。 08 翌阳回到教室,摔了很多东西。 郝帅歌跑来找何天,说翌阳跟安穗真没什么事。 他把所有情况跟何天说了一遍,唯独漏了安穗说翌阳喝醉把她当何天亲过她的事。郝帅歌可不想把事情弄得越来越糟糕。 可何天只是淡淡地说,让她冷静下。 其实,她并不是不相信翌阳的话,她只是难过,难过翌阳为什么要撒谎。 班上的人看她跟安穗的眼光变得很奇怪。 何天不喜欢他们同情地看她,这会让人觉得安穗说的都是真的。 好不容易在尴尬压抑的氛围中挨到了放学,何天不想出去继续被人在路上评头论足,所以故意在教室里耗了很久,感觉到大家都走得差不多了,才慢悠悠地收拾东西回家。 翌阳没有来找她。郝帅歌说他摔完东西就被老师叫去了,具体怎样她没敢问。吵完架,她就不怎么想听到他的消息。 何天知道,每对情侣都会有磨合期,争吵是很正常的。可是,那人是翌阳啊!何天以为,翌阳不会跟她吵架,他会很宠她。 因为在学校里耗得太久,何天回去的时候,外面天都黑了。 她有心事,骑车恍恍惚惚的。在一个红绿灯前停下,出神间,她看到转角处有一群人在打架。 那些男生看起来年纪都很轻,不像是学校里的学生,因为没穿校服。 是五六个人打一个,有人手里还拿着棍子。 何天想绕开从其他路走,被打的男生朝她望了一眼,然后何天认出了那是孙宇恒。 孙宇恒像是喝了酒,脚步不稳,但就算是这样,他还是很拼命地打着,那群围攻他的人没占多少上风。 但终究一个人的力量有限,孙宇恒渐渐有些吃不消了。 何天看到孙宇恒挨了一棍子。她本来想走,但想了想,还是不能见死不救,于是开着车冲进了人群。 没想到突然有人开车撞他们,那群人当即散了开来。 何天不清楚孙宇恒醉得听不听得清楚她的话,只是大喊着:“孙宇恒,上车!” 幸好,孙宇恒听懂了,很快跳上了车。在那群人追上来之前,何天加快速度,载着孙宇恒逃了。 后面那群人还企图追他们,何天拐了几条道,甩开了他们。 脱险后,何天把车停在了路边。 孙宇恒跳了下来,扶着路边的树干呕吐。 何天看到他的手上有血,脸上也有,看来他受伤了。 孙宇恒喝得还不算太醉,认得出何天。他说:“何天,你救我干什么?你不是不想见我吗?” 何天说:“不想见也不能看着你被打死啊!我送你去医院吧!” 孙宇恒看着她,沉默了会儿,然后点了点头。 何天载着孙宇恒去医院包扎,怕他血流得太多,何天把车骑得很快。 孙宇恒醉醺醺地去包扎,何天看他一副昏昏沉沉的样子,怕丢下他他再出事,就索性好人做到底,一直陪着他。 孙宇恒没包扎完就睡着了。 医生对何天说,他体力消耗太多,外加流了血,所以累了,让他今晚住院观察。而且孙宇恒头部被人打过,最好等他醒来后做一个详细检查。 何天听说要住院,就尴尬地说自己身上没钱。 医生让他看看孙宇恒身上有没有。 何天翻找了一下,在他裤兜里找到了个钱包,钱包里有几张银行卡,还有好几百元现金。何天想,孙宇恒这小子还挺有钱的。 她钱包里从来不超过一百块,因为平时上学,几乎用不到钱。 何天帮孙宇恒办好了住院手续,打算回家,但想到自己走了,就只留孙宇恒一个人了,并且孙宇恒的手机好像在打斗中掉了,何天也不知道怎么通知他的朋友和家人,就索性在医院待着,准备等他醒来后再走。 以为等不了多久,孙宇恒就会醒来,何天忘记了给家里打电话,也忘了因为上课,自己的手机一直是关机状态。 何天一个人坐在病房内另一张空床上等,脑子里想着她跟翌阳的事,乱七八糟的思绪让何天觉得心烦意乱。 估计是累了,何天等着等着就趴在床上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了。 孙宇恒已经醒了,正坐在病床上歪着头看何天,见何天醒了,急忙收回目光,说:“你醒了啊!” 何天意识到自己在医院待了一晚,有些急,对孙宇恒说话的语气有些冲:“你醒了怎么不叫我啊?我家里还不知道我在外面呢!我得赶紧回家。” 孙宇恒朝天翻了个白眼,无辜地说:“我是看你睡得香才不喊你的。你走吧,我没什么事,昨晚谢谢你了。” 何天急匆匆地跑出医院,出去的时候,找了一下自己的手机,看到关机,何天就想完了。 昨晚没回去,也没打电话,家里人肯定急死了。 开机一看,果然有好几十通未接电话。有爷爷奶奶的,还有朋友的,最多的还是翌阳打来的。 何天想,大概翌阳也知道她不见了。 没顾得上回电话,何天就骑车往家里赶。 在小区门口,她看到了靠在墙壁上、神色憔悴的翌阳。 翌阳一看到何天就急切地冲了过来,一把拉住她的手,大吼道:“你昨晚去哪儿了?” 翌阳的脸色很难看,黑眼圈也很重,握住她的手也很凉。 何天知道翌阳是真急了,把之前的不快都忘了,想安抚下暴躁的翌阳,跟他解释说:“昨晚孙宇恒被人打了,我看到后,就救了他,然后送他去医院了。” 一听到孙宇恒的名字,翌阳的脸色就更加难看了。 翌阳盯着何天,气不打一处来,咆哮出声:“你陪孙宇恒陪得都不想回家了?出了事你就不知道打个电话回去?你不知道你一夜没回,大家都找疯了!你都几岁的人了,连这种事都不知道!你脑子是怎么长的!” 翌阳是太生气了,生气得恨不得把何天揉碎了,揉进他的身体里。 昨天跟何天吵了架,他很不开心就逃课了,晚上还是忍不住想见何天,跟她认个错,没想到电话怎么打都关机。 翌阳以为何天在生自己的气,故意关机的,所以当即跑到了她家里,也不管她爷爷奶奶看到他会不会生气,就急着找何天。 可去了,才从她爷爷奶奶嘴里知道何天那会儿还没有回来。 他找何天的时候都已经晚上八点了。何爷爷何奶奶都快急哭了,翌阳让他们别急,自己打电话问郝帅歌他们有没有见到何天,然后不停地找。 可怎么找也找不到,电话怎么打也打不通,翌阳急得心都痛了。昨晚都不知道怎么挨过来的,翌阳从来不知道,一个夜晚会让人感觉这么长。 他都找哭了。 他想着要是再找不到何天,就得报警了,可是在他绝望的时候,何天却回家了,并且告诉他,她跟孙宇恒在一起忘记了打电话,忘记了回家。 翌阳想,何天说这些话之前,真的不知道他心里有多难受吗? 被翌阳骂得愣住的何天,本来知道自己不好,让他着急了,可是她想自己都低声下气说话了,翌阳为什么还这么骂她。 她又不是故意的。 觉得委屈的何天,哭着对翌阳大声喊:“我又没像你跟安穗去开房了,你急什么?我不就忘了打电话吗,你要这么骂我?我又没做错什么事,没哪里对不起你!你这么怕我跟孙宇恒在一起,不就是怕我们俩做对不起你的事吗?就算做了又怎样,你在乎吗?” 何天的话像一个巴掌重重地打在翌阳的脸上。翌阳觉得胸口疼得要爆炸了。他想,何天真懂怎么伤他。 “所以,你还是不信我,用这个报复我?”翌阳攥着拳头,咬牙切齿地问何天。 何天想说不是,可最后没说出口。 翌阳疼痛地说:“我给你时间冷静,你想想,你到底有没有错!” 何天倔强地说:“你不用管我有没有错,我累了,不想折腾了,翌阳,我们分手吧!” 一句话像判了翌阳死刑,翌阳感觉胸口像是被人重重地扎了一刀,痛得一时说不出话,只是张着嘴惊愕地看着何天。 何天哭着不愿看他,她怕自己一看就心软了。 翌阳的声音带着颤抖,他说:“何天,你真的要分手吗?” 翌阳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跟何天分手。他一直想跟她一起走剩下的人生。 何天不说话,扭过头,咬着唇哭。 翌阳艰难地吸了几口气,没说好与不好,转身走了。走得横冲直撞,撞到了好多人。 何天望着翌阳离去的背影,手紧紧地攥着车把,想要追上去,可是又没勇气,只是任由眼泪直往下流。 何天也不知道,她跟翌阳怎么就搞成了这样。 她捂着胸口,痛得无法呼吸。 她想,自己是舍不得翌阳的,说那些话,伤了翌阳也伤了她自己。 第7章 殇尽 01 跟翌阳大吵一架后,何天的精神一直很不好,上课老走神。 郝帅歌他们已经打了好多电话给她,劝她跟翌阳和好。 何天一直沉默着。 她觉得是翌阳有错在先,如果他不跟她吵第一架,如果他们一直好好儿的,她也不会特意晚回家,还遇到了孙宇恒。 连爷爷奶奶也没怪她一夜未归,他却骂她没脑子。 何天觉得难过。 体育课上,老师指着何天说:“你跟安穗去拿下器材。” 要不是有人推自己,何天还没反应过来。一抬头,就看到安穗站在不远处等她。老师让她们俩去器材室拿排球。 何天硬着头皮走了过去,发生了那么多事,她对安穗一点儿好感都没了。 安穗也不管何天喜不喜欢自己,反正她也不喜欢何天。 安穗听说何天跟翌阳的争吵,心里本来觉得愧疚,觉得是自己让他们产生误会了。但后来一想,何天要是相信翌阳,他们会吵吗? 安穗觉得,主要还是何天不够爱翌阳,不相信翌阳,所以她的介入才会让他们起矛盾。安穗觉得正好,何天跟翌阳断了,她还有机会。 安穗认为自己比何天更适合翌阳,她会掏心掏肺对翌阳好,可是何天只会一味地接受翌阳对她的宠爱。 在器材室拿排球的时候,安穗特意走到何天身旁,微笑着说:“翌阳亲过我,还不止一次。” 何天握着排球的手一抖,球掉在了地上。 何天咬着嘴唇没说话。 她觉得自己真累了,连反击的力气都没有了。 安穗不再看她,一个人抱着一筐排球走了。何天还站着原地,身体僵硬着,目光空洞地望着地面。 一阵风吹过,器材室的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门锁比较旧,一关就锁住了。等何天回过神来要走的时候,发现自己打不开那门。何天拍着门大叫道:“安穗,帮我开门!安穗!” 而此刻,安穗早回到了排球场。 老师问安穗,何天呢? 安穗以为何天被她的话刺激到了,没心情来上课了,就说她回教室了,身体不舒服。 老师点了点头,也没再追问什么。 何天在器材室里不知道被关了多久,手肿肿的,都没力气再拍门了。 何天也懒得挣扎了,她想过用手机呼救,可是上体育课要运动,她把手机放在课桌里没带出来。 器材室是地下室,现在是十一月底,很冷,而且里面全是球类的皮革味,很难闻,空气一点儿都不畅通。 何天待了会儿,因为缺氧,觉得呼吸有点儿困难。 何天感觉意识越来越模糊,呼吸越来越艰难。她浑身都僵冷着,身体止不住地打战,连牙齿都在咯咯直抖。 何天突然很想妈妈,她怕自己死在这儿,就再也见不到妈妈了。 何天觉得,这世界上就只剩下妈妈一个人是真的对她好。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会对她好。 可是,妈妈为什么要把她丢给爷爷奶奶呢?她不怕吃苦。她宁愿还待在广州没有回来。回来好难过,见不到妈妈,翌阳又骗她。 翌阳说只要她的,可是安穗说翌阳亲过她。 爷爷奶奶终究也会忘了她,他们会宠曹燕生的女儿,有了小孙女,她何天就没那么重要了。 何天想着就哭了。一个人蜷缩在地上,双手紧紧地抱着自己,哭得喘不过气来。 不知是因为空气太稀薄了,还是因为哭得太凶猛了,何天感觉自己的意识好模糊,不知道挨了多久,她知道自己不能睡,睡了就醒不来了,可她还是忍不住闭上了眼睛,快要睡着了。 迷糊中,听到有人拼命地喊她的名字。 “何天!你给我睁开眼,何天!” “别睡,何天!” “何天,别睡!” …… 何天听出那是翌阳的声音。 微微地睁开眼,何天发现器材室的门被人打开了。翌阳跪在她的身旁,用力地拍着她僵冷的脸,她也看到了站在一旁的郝帅歌他们。 杜洁莹哭得身体一抖一抖的。 何天朝杜洁莹伸出手,声音微弱地喊了声:“阿杜。” 杜洁莹赶紧凑上去,牵住何天的手。 翌阳看她说得出话了,将她拉离了地面,想要抱她走,手刚伸过去,就被何天一把推开了。 翌阳愣愣地看着悬在空中的手,胸口剧烈地疼痛着,他红着眼看到何天朝杜洁莹扑了过去。 杜洁莹赶紧伸手揽住了她,可她大半个身子还是坠地了。杜洁莹抱着何天直哭,喊着何天的名字。 何天感觉那声音离自己很远。 安穗和几个同学站在门口,呆呆地看着何天。她真的不知道何天被关在了这里。 杜洁莹凶狠地骂安穗:“是你做的对不对?你把我们何天关在了里面。” 安穗被吓得不轻,眼泪当场流了下来,说:“我没有。” 何天昏过去前拉了拉杜洁莹的手,帮安穗解释,说门是被风吹得关上的。 杜洁莹他们再想跟何天说些什么的时候,她已经彻底昏过去了。 “何天!”杜洁莹惊恐地喊她。 翌阳冲了上去,推开了守在何天身旁的杜洁莹,一把就将何天抱了起来,急匆匆地朝外走。 得去医院。 翌阳告诉自己。 绝望和恐惧自何天推开自己的那一刻,就从他的心脏传到了四肢百骸,翌阳感觉到自己抱着何天的手都是抖的。 他在害怕。 害怕何天不要他了,害怕何天就这么把他丢下了。 02 何天醒来的时候,发现杜洁莹他们都守在床头,唯独没有翌阳。 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杜洁莹连忙解释道:“翌阳在门外,他怕你不想看到他。” 何天没点头也没说话。 朱磊还在赶回来的路上,病房里有郝帅歌,有杜洁莹,有在哭的沈明珠。 杜洁莹又说:“何天,怕你爷爷奶奶担心,暂时没告诉他们。” 这次,何天点了点头。 正当大家以为她会一直沉默下去,何天却突然开口说:“我累了,你们先走吧,我想睡一会儿。” 杜洁莹看了郝帅歌一眼,郝帅歌朝门外僵立的人影望了一眼,没说话。 沈明珠走了过来,将从何天课桌里拿出来的手机放到她的床头,哽咽地说:“天天,手机放这儿了,你睡醒了就给我们打个电话。” 何天又点了点头,然后闭上了眼睛。 众人退了出去,轻轻地关上了病房门。在外面,他们看到了僵硬地站在走廊里的翌阳。 他从来医院之后就一直用那姿势站着,没变过。 杜洁莹看到翌阳就一肚子火,想都没想,抬腿就朝翌阳踹了几脚,骂道:“都是你,你们那晚不管安穗,就什么事都没有。她想死就让她死好了,现在倒好,她没死,我们何天差点儿死了。” 沈明珠拉住她,哭着没说话。 杜洁莹觉得不解气又踹了翌阳几下,翌阳连哼都没哼,一动也没动,目光黯然地盯着地面。 郝帅歌对杜洁莹说:“好了,再踹就踹坏了。何天要睡觉了,我们先走吧,别吵她了。” 杜洁莹没说什么,只是红了眼,哭了。 等他们全都走后,翌阳才体力不支地瘫坐在地上,听着何天病房里传出来的压抑的哭声,心痛得揪成了一团。 他知道何天这几天不开心,他也是,跟她吵过后,他就没好受过。他的心里像有个蚂蚁窝,天天被啃噬着,很疼。 何天压抑的哭声稍微大了些,翌阳听得鼻尖酸楚,肩膀一颤一颤地抖动着。他想进去抱抱她,可又怕她像在器材室里那样推开他。 他觉得被推开的那一刻,整个人就像被推进了无底深渊,他震惊得都忘了挣扎。 翌阳的手还是颤抖的,冰凉的手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找到何天的号码,按下了拨通键。等待的过程是漫长的,翌阳能听到自己的喘息声和心脏剧烈的跳动声。 拜托,何天,接电话。 翌阳紧张地攥着自己的拳头,压制着内心喧嚣的痛楚,等待着。 等待的每一秒都很难熬。 电话被接起的那刻,听到何天强忍住的哭声,翌阳再也忍不住了。眼泪就那样瞬间掉了下来,翌阳哽咽了。 翌阳说:“何天,我想看看你,我怕你不让我看。可我好想看看你。” 何天在哭,没说话。 翌阳说:“何天,就让我看你一眼,再抱你一下,你不喜欢再赶我走好吗?” 何天继续哭,没开口。 翌阳哭着说:“何天,我感觉自己要死了。我错了,你要打要骂要杀要剐尽管来,你别一个人哭好吗?我听着心疼。” “何天,在器材室里找到你的时候,我以为你死了,我当时就想,你死了,我就跟着你去。所以何天,你别丢下我。” “何天,你不能丢下我,别不要我。” “何天,你不能不要我,我会死的。” …… 最后,翌阳哭得说不下去了。 电话里只剩下了两个人哭泣的声音。 何天沙哑地开口,说:“翌阳,我冷,你进来抱抱我。” 何天想,自己终究舍不得恨翌阳。 听到何天说话,翌阳忙不迭地点头,却不知道他在门外,何天根本看不到他的动作。 翌阳连电话都没挂断,就急切地从地上爬起来,要去找何天。腿之前早就站得麻掉了,他站起来又猛地摔了下去。 翌阳感觉不到痛,又一次爬了起来,手撑着墙壁,怕再一次摔倒,走得缓慢了些。门外到门口才几步路,翌阳却觉得像走了一辈子那么久。 何天坐在床上,流着泪看他。 翌阳走过去,在她的床边坐了下来,伸手将她揽进自己的怀里,用力地抱住,嘴里说:“何天,我也冷,你也抱抱我。” 何天用手环住了翌阳颤抖的脊背。 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就像两只依偎在一起相互取暖的刺猬,紧紧地拥抱着。 许久许久,翌阳说:“何天,我不想分手。” 何天没说话,眼泪落在翌阳的肩上,双手将他抱得更紧了些。 翌阳又说:“你不说话就算默认我们和好了。” 何天依旧沉默着。 翌阳将她抱得更紧些,后来觉得这姿势很累,索性脱了外套、鞋子,钻到何天的病床上,紧紧地抱着何天。 翌阳说:“何天,你亲亲我,你都没有亲过我,都是我亲你。” 何天感觉有什么东西落在自己的唇上,抬头看到翌阳在哭。何天伸手摸上翌阳的脸,帮他擦掉眼泪,然后慢慢地把自己的唇凑过去。 何天刚亲上翌阳的脸,翌阳就扣住了她的后脑勺,狠狠地吻着她。 何天想,她真的好爱好爱翌阳,即使她从来没有说过,她有多爱他。就像她从没有主动亲吻过他一样。 可是,她真的爱他。 这一点,何天知道。 感觉好久都没这么快乐过了。 自争吵后,翌阳觉得整颗心都是死的,只剩下了疼。直到吻上何天柔软的唇这一刻,他才感觉到快乐。 翌阳想知道何天是不是跟自己一样快乐,他急于跟她分享他的喜怒哀乐。 松开何天之后,翌阳说:“何天,你知道我现在有多开心吗?可以这样亲密无间地抱着你,我很快乐。你知不知道,你跟我吵架时,我很难过;你不理我时,我很害怕;你一夜没归,我很焦急;你被关在器材室,差点儿死了,我的心跳变得微弱了。何天,你承载了我所有的喜怒哀乐。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的喜怒哀乐是什么?” 何天说:“可以这样亲密无间地抱着你,我很快乐。你跟我吵架时,我很难过;我不理你时,你也不理我,我很害怕;我一夜没归,你朝我凶、甩下我离去时,我哭得像个傻子;我被关在器材室,差点儿死了,当时我想起安穗告诉我你亲过她好几次,我就没力气挣扎了,想死了算了。” 翌阳听着何天的话,心口热了,眼眶也热了,将她抱得更紧了。 原来,他们的喜怒哀乐是一样的。 翌阳说:“何天,你别信安穗说的。我没亲过她很多次,就你十七岁生日的前晚,我喝醉了,在车站门口等你,她追着我,我把她当成了你,亲了下她的额头,是额头,其他都没碰。” 何天说:“我跟孙宇恒也没什么事。他上次来找我,说喜欢我,我没理他。后来看到他被好几个人打,总不能见死不救,才救了他,我只是送他去了医院,什么事也没发生。” 翌阳“嗯”了下,把手放在何天的胸口。 何天被吓到了,惊呼道:“翌阳,你干吗?” 翌阳说:“别动!我就感受一下你的心跳。我之前送你来医院的时候,你的心跳好弱,我很害怕。” 何天沉默了,觉得眼眶热热的。沉默了许久,何天轻声说:“翌阳,我们以后都不要吵架了,要好好儿的,好吗?” 翌阳说好。 接着,他像想到了什么似的,又说:“我妈谈了个新男朋友,叫朱建军。他们最近相处得很好,我妈也变得温顺了很多。我想等他们俩定下来,我妈就不需要我时刻陪伴了,我们就可以一直在一起了。等到那时,我们就一起去找你妈妈。” 何天感动地抱紧了翌阳,点头答道:“嗯。” 03 杜洁莹给何天送饭来的时候,一推开门就看到何天的病床上还躺着个人。 杜洁莹吓了一跳,一看才发现是翌阳。 两个人头靠头凑在一起,都睡着了。 杜洁莹不好打搅,于是蹑手蹑脚地拎着饭盒要走。 谁知翌阳听到了声音醒了过来,看到杜洁莹,吓了一跳,拧着眉头小声地问杜洁莹:“你怎么来了?” 杜洁莹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把饭盒递给了他:“我怎么不能来了?干吗这种语气,是觉得我打搅了你们俩的好梦吗?哼!” 翌阳没有回答,只是呵呵地笑。 杜洁莹给了他一个大白眼。 翌阳从床上下来,套上大衣,对杜洁莹说:“我先回去一趟,你先帮我陪陪何天。” 杜洁莹愣愣地问翌阳:“你回去做什么?” 翌阳无奈地说:“今天是我妈四十岁的生日,我答应回去陪她吃生日餐的。放心,我很就回来。” 杜洁莹“哦”了声,答应代替翌阳“站岗”。 何天醒来的时候,发现杜洁莹坐在床边看杂志,翌阳已经不在了。 “他妈妈今天四十大寿,他回家吃饭了。过会儿回来。”杜洁莹没等何天发问,就直接对她说道。 何天“嗯”了声,想着翌阳回去也是应该的。 跟杜洁莹聊了会儿天,何天觉得自己没什么事了,想出院。 杜洁莹让何天再躺会儿,她严重缺氧,身体比较弱。 何天说:“我要是住院,爷爷奶奶肯定会知道的,我不想让他们担心。我们还是回去吧!” 杜洁莹觉得何天说的也对,他们本来就打算瞒着何爷爷何奶奶,如果何天住院,就不太好交代了。 看何天真没什么事了,杜洁莹说:“那我们出院吧,我打电话跟翌阳他们说一声。” 这时的何天一心只想着出院,却不知道她的一个小小的决定会对她的生活带来怎样的风暴。 办好出院手续,杜洁莹送何天回家。 出了医院大门,看到马路对面有超市,杜洁莹就让何天等会儿,她嘴唇最近干裂得厉害,想去超市买支润唇膏。 杜洁莹进去一会儿就出来了,站在马路对面朝何天招手。 何天朝她笑。 感觉车子没多少了,杜洁莹就急匆匆地往何天这边冲。可不曾想,她手里的塑料袋突然坏了,里面的东西掉了出来。杜洁莹压根儿没在意自己是在马路上,她停下脚步弯腰去捡东西,谁知,就在她弯腰的那一刻,不远处,一辆轿车急速朝她开了过来。 何天来不及尖叫,就看到抬头的杜洁莹被车撞飞了出去,然后是满眼的鲜血。 何天拿着零食袋的手在发抖,她的全身都在抖。 弹飞出去摔落在地上的杜洁莹一动也没动,何天只看到很多血从她的身下溢了出来。 一切都来得太突然了。 何天站在原地,全身的血液都凝结了,她拼命地喘气,喉咙像被人扼住了似的,光落泪,却喊不出来。 周围路过的行人看到出了车祸,大喊“救命”,何天看到好多人朝杜洁莹奔了过去,那辆撞了杜洁莹的黑色轿快速地掉头逃逸。 何天屏住呼吸,目光死死地盯着那车的牌照喘着气。 眼里只剩下了黑轿车逃逸的影子还有它的牌照,还有倒在地上不动弹的杜洁莹,还有满地的鲜血…… “阿杜——” 何天奔向杜洁莹的时候,双腿都是软的,她横冲直撞地朝马路对面冲,都没看车,差点儿也被撞到,她却只知道朝对面跑。 何天冲进了人群,抱着杜洁莹温热的身体直哭,嘴里不停地喊着杜洁莹的名字,喊着救命…… 何天想,要是自己没有急着出院就好了。她不出院,杜洁莹这会儿就还跟她待在医院里,也就不会被车撞了,就不会…… 旁边有人探了下杜洁莹的气息,告诉何天,她没气了,应该是当场就死了。 何天不相信,明明自己也被车撞过,自己怎么没死,阿杜却死了呢? 众人拉何天,怎么也拉不动,有人报了警,没多久,救护车跟交警都过来了。路人说救护车来都没用了,杜洁莹没气了。 何天哭得像个疯子。 交警询问路人事发的经过,问有没有人看到开车的是谁。 有人说看轮廓是个男人,他没下车,没看清长相。 有人说他们光顾着看这个小女孩被撞得怎么样了,没顾得上抓人,让他逃了。 有人说…… 何天心痛地抱着杜洁莹开始变冷的身体,哭哭停停,嘴里不断地喊着“阿杜阿杜”。 刚才还站在马路对面朝她挥手微笑的阿杜就这么没了。想到这儿,何天就喘不过气来。 不知道哭了多久,有人拉何天,何天却站不起来。 她只说了句:“我记下了那辆车的车牌。” 说的时候,何天盯着杜洁莹被抬上救护担架的尸体,目光呆呆的,眼泪还在流。何天觉得,她眼前原本亮堂的世界,突然灰了下来。 04 郝帅歌说:“何天,你骗人吧?杜洁莹刚才还给我打电话啊!怎么突然就被撞死了?” 何天哭得颤抖:“帅哥……呜呜,是我不好,我不出院的话,她就不会被撞死了。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郝帅歌的声音开始抖动起来,带着哽咽,说:“何天,你别再骗人了!我不跟你讲了。” 说着,帅哥就挂断了电话。 何天被带到了路边,杜洁莹已经被救护车带走了。 一个交警站在何天的身边,让何天把看到的车牌号报出来。 何天颤抖地报了一串数字。后来,有人把她带上了车,带她去了警察局做目击证人笔录,有警察去抓那逃逸的车主了。 何天一个人坐在警察局里,表情一直是呆呆的,手里还拽着杜洁莹买的东西,何天摸着摸着又哭了。 郝帅歌挂了电话后,在家里愣了好久。 郝妈妈过来问他:“小歌,你怎么了?” 郝帅歌茫然地看着他妈妈,下一秒,突然就哭了起来,说:“妈,何天说杜洁莹死了。她怎么就死了啊?” 郝妈妈困惑地问郝帅歌:“谁是杜洁莹?” 郝帅歌只顾着哭。 谁是杜洁莹呢?郝帅歌想。 是一只聒噪的麻雀,是一个没脑子的二货,是一个爱笑的傻帽儿,是一个很热心的好女孩…… 何天录完笔录被爷爷奶奶接回了家。 她一直觉得挺慌乱的,想打个电话给翌阳,告诉他阿杜没了,可是翌阳的电话关机了。 何天在家里待了会儿,哭着让爷爷带她去医院看杜洁莹。 郝帅歌已经通知了杜洁莹的父母,杜洁莹的妈妈在停尸房哭得歇斯底里。 何天站跟郝帅歌站在一旁也不停地哭。 杜妈妈哭着对何天说:“我家小莹老说何天对我多好多好,何天有多好,何天就是她亲妹妹啊,何天难过她跟着哭,何天去医院,她急着要来看。不来看的话,就不会出这种事了。” 何天跪在杜妈妈的面前,拉着她的手哭:“阿姨,都是我的错,是我不好,是我没看好她,是我不好。” 杜妈妈没有回答何天的话,只是搂着杜洁莹心痛地哭。 何天跪着不起来,哭得差点儿背过气去。 带何天来的何爷爷也在哭。 郝帅歌在哭,跟郝帅歌一起来的他妈妈也在哭。 后来赶过来的沈明珠也哭了。 朱磊在路上,打电话边问边哭。 何天想,这时候翌阳在哪儿呢? 05 何天很快就见到了翌阳。 警察局的人抓到了撞死杜洁莹后肇事逃逸的车主,翌阳跟他妈妈一起出现在了警察局。 何天还记得,翌阳离开医院前跟她说:“我妈谈了个新男朋友,叫朱建军。他们最近相处得很好,我妈也变得温顺了很多。我想等他们俩定下来,我妈就不需要我时刻陪伴了,我们就可以一直在一起了。等到那时,我们就一起去找你妈妈。” 翌阳口中人很好的朱叔叔,何天终于见到了,却是在这样一种场合,以这样一种她想不到、也不愿面对的形式。 何天像个呆滞的玩偶,眼睁睁地看着朱建军被拘押,翌阳的妈妈像个疯子般地哭着,朝何天骂着,骂何天不仅抢了她的儿子,还毁了她的幸福。 她好不容易遇到个好男人,好不容易以为幸福来了,可这唾手可得的幸福在一瞬间都被何天毁了。 翌阳站在他妈妈的身旁,拼命地拉着他妈妈,让她不要冲过去打何天。他的眼眶红红的,眼里也有泪。 他也以为幸福来了。 可是老天爷跟他们开了这样一个天大的玩笑。 赶着回来给翌阳妈妈庆生的朱建军因为熬夜工作,精神不好,没想到会开车撞人,更没想到撞死的还是杜洁莹。 何天的爷爷奶奶护在何天的身前,不让翌阳妈妈打到何天。 翌阳挡在妈妈的身前,哭着安抚她。 何天一动不动地看着表情痛苦的翌阳,心里木木的。 她同样以为幸福来了。 她跟翌阳说好不会再吵架,会好好儿的。 可是这个玩笑开得太大了,大到让所有人的幸福都在朱建军的车撞上杜洁莹的那一刻,瞬间支离破碎,只余一地刺眼的残渣。 不过,这样才公平,不是吗?杜洁莹死了,她永远也不会有幸福的可能了。那么,他们这些肇事者们又凭什么获得幸福? 是的,肇事者们。 如果没有翌阳,安穗不会丢下何天一个人待在器材室,也就不会导致何天晕倒入院。 如果何天没有入院,杜洁莹就不会来看她。 如果翌阳妈妈不过生日,朱建军就不会急着开车赶回去。 如果这一切都没有发生,杜洁莹就不会出事。 可这世上,最让人揪心的痛,就是一切都没有如果。所以,造成这个结果的,是他们所有的人,而不仅仅只是肇事逃逸的朱建军。 可翌阳妈妈并不这样想,她恨何天入骨,因为是何天说出车牌号才抓到人的,所以她自然地以为是何天毁了她好不容易等来的幸福。 她抓狂地嘶吼着:“翌阳,我们走!跟我走!我不准你以后再见她!除非我死,否则你这辈子都别想再见她!” 翌阳哭着跪在地上求他妈妈,他妈妈却毫不心软。 何天看着哭泣哀求的翌阳,仿佛看到了他们的爱情一点点地沉入了海底,窒息,压抑,再也见不得光。 翌阳妈妈用手指着何天,停止了歇斯底里的喊叫,冷着脸问翌阳:“你要她,还是要妈妈?你今天说一句话,你说你要她,那你就给我滚,别再管我!我是生还是死,你都不用在意。就算有一天,你看到你妈死在马路边,你也别过去。我死也不会让你收尸的,我就当没生过你。”翌阳妈妈抓着翌阳的手,说着狠毒无情的话。 翌阳一直惧怕这样的选择。 两年前,他选择了妈妈,丢下了何天,这两年,他过着不知道算什么的日子。没想到现在,他又一次面临选择,选择项没变,还是他丢不了的何天和他不能丢的妈妈。 翌阳觉得很痛苦,为什么要逼他呢? 妈妈明知道他的选择不会变,明知道就算他再爱何天,也不会放任妈妈去死。 他跟何天的爱情,为什么就这么难呢? 翌阳沉默地哭着,任由他妈妈拉着他出了警察局,自始至终,他都不敢回头看何天一眼。 他怕回了头,就走不了了。 何天眼睁睁地看着翌阳被他妈妈拉走,听着他们的脚步声离她越来越远。 直到再也听不到那声音,何天才紧紧地捂住胸口,大声地哭出来。 她知道,这一次,翌阳是真的走了。 她知道翌阳爱她,但她也知道翌阳会选择他的妈妈。爱情没了可以再找,而妈妈只有一个。可以不要爱情,但不能不要妈妈。 因为,妈妈只有一个。 如果让她选择,她的答案也会和翌阳一样。 所以,她不怪翌阳。 只是,她很难受,真的很难受。 何天哭了,她的胸口像被压上了巨石,那石头压碎了她对爱情的希冀。 最后的最后,何天知道,她与翌阳又一次分别了。 06 你有没有过这样的经历。 你的生命中曾经出现过一个人,后来因为种种原因,离去了。可是你知道他一直未曾离去,只是隐于暗处,留给你一抹瞩望的身影。 你明明知道,追逐能找到他,可是你没有去追。因为你知道,这样的相处,或许是最好的。 何天总能听到他停留在她身后的喘息声,可一回头,城市还是那个城市,却没有他的身影。 自警察局一别后,何天就再也没有见过翌阳。 有人说,他跟着他妈妈出国了。 但何天知道,翌阳其实一直没走,只是不能出来跟她相见而已。 她偶尔在某个深夜被手机铃声惊醒,可等她激动地按下接听键,听到的却只是一抹空寂。不过何天知道,那人是翌阳。 翌阳确实没有走,只是他答应他妈妈,不再见何天。但因为太过思念,所以忍不住打了那些电话。 见不到彼此,只能在空寂的电话声中感受彼此的存在,这样的生活,持续了三年。 在这三年之中,他们经历了死别,也经历了生离。 高考之后,郝帅歌去加拿大留学了。临走前,何天去送他,告诉他,阿杜很喜欢他,只是没来得及说。 郝帅歌说:“我知道,何天,你别说了,我难受。” 何天就没说下去了。 沈明珠跟朱磊一直背着爸妈进行着异地恋,两人有争吵也有甜蜜,感情很好。 何天没有选择去外地上大学,而是报了上海当地的一所财经学校。 因为她知道,翌阳还在上海。 二十岁的何天,经历了生离死别的何天,一直不吵不闹,在这个城市继续生活着。 她时常回忆起,十七岁的自己,在十八岁的翌阳怀里微笑,旁边站着十八岁的郝帅歌、十八岁的朱磊、十八岁的沈明珠,和永远停留在十八岁的杜洁莹。 阳光照射下来,他们互相调侃着,说着笑话。 何天一直在回忆中生活,虽然大家都散了,但她并不觉得孤单,因为她知道,二十一岁的翌阳,在某个角落看着她。 让她没想到的是,许久不见的安穗居然跑过来冲她炫耀。 “何天,你见不到翌阳对吗?可我见到了,我知道他在哪里,我几乎每天都能看到他。我甚至都可以告诉你他在哪里,可是你就算去了,也看不到他。因为他会躲你。再相爱有什么用,翌阳最终还是选择了他妈妈不要你了。只要他妈妈活着一天,你们俩就不能见面。你比我还悲哀。” 何天任由安穗嘲笑着她,其实她知道翌阳在哪儿。 有时候,熬不过思念,她去找他,可是他一看到她就跑了,她怎么追也追不到。何天知道,翌阳是个听妈妈话的孩子,从小就知道。 所以,何天不再找他。 再思念,也只会偷偷地到他们学校附近逗留,却不去找他。 她只想跟他呼吸同样的空气,看同样的景色。 她去过翌阳的大学,在他们的教室里坐过,去过他们的图书馆,去过他们的食堂,去过他们的体育馆……去过翌阳应该去过的所有地方。 何天在翌阳看不到的地方,摸索着翌阳留在这城市的印记。 而翌阳也在何天看不到的地方,感受着她的存在。 二十岁的某一天,何天看了本小说,叫作《白夜行》。她只看了一部分,看到一句话,就看不下去了。 不是不好看,只是这句话触痛了她。 那句话是——只希望能手牵手在太阳下散步。 看到这句话的那一刻,何天的思念终于迸发,眼泪瞬间决堤。她也好希望能跟翌阳有一天不再你躲我藏下去。她希望有一天,他们俩能手牵手,在太阳下散步。 何天一直固执地等待着两人重聚的那一天,固执地在心里对翌阳说,翌阳,你不来,我不走。 翌阳,我会一直在原地等着你,等着你走向我,牵住我的手。 何天每天都在心里默默期待着。 可这一刻,因为这样一句话,被涌起的思念潮水吞噬的何天,终于忍不住放弃了在原地等待,她主动去找了翌阳。 何天守在他的教室外,看着他独自来上课,看着他沉默地听课,看着安穗就坐在他的身后,一直明目张胆地看着他。 何天真羡慕安穗,能看到正脸的翌阳,而不是背影。 下课了,翌阳出来了,何天混在人群中,偷偷地跟着他。 看着他吃饭,看着他打了一场一个人的台球。看着他不用手机,却对着公用电话亭发呆。 何天的嘴角扬了扬,她知道,翌阳此刻在想她。他每次打电话给她,用的都是公用电话。 翌阳走向了电话亭,想要按键却没有按,最终放下话筒,一个人蹲在路边,手捂着脸,像是在哭。 何天擦了擦脸,发现自己也在哭。 何天多想冲过去,就这么抱住纤瘦的翌阳,投入她思念了三年的怀抱,她多想亲吻他的脸颊,将他塞进自己的灵魂里。 就在何天想要不顾一切冲向翌阳时,手机铃声忽然响了起来,何天拿出手机看了一眼,一个陌生的号码在屏幕上跳动。 何天看了一眼手机,又看了一眼眼前即将要离开的翌阳,毫不犹豫地挂断了电话,然后朝翌阳跑去。 何天害怕自己一接电话,就会失去积累了那么久、刚刚终于迸发的不顾一切去拥抱翌阳的勇气。可是,就是她挂断电话的那么一小会儿,翌阳就已经大步朝马路对面走去了。 何天的手机又一次响起,何天再次挂断。 她不顾马路上熙熙攘攘的车流,拼命地朝翌阳跑去,她想大声地喊出翌阳的名字,可是,一张嘴,强忍住的思念的眼泪便汹涌而出,她一时间失了声,张大着嘴,却没发出声音,只能从嘴形看出她是在不断地念着翌阳的名字。 车流太密集,何天被阻隔在马路中间,她隔着车流看着翌阳渐渐远离的身影,终于大喊出声:“翌阳!” 何天喊着翌阳的名字,很用力地喊着。 走远的翌阳似乎听到了何天喊他的声音,他以为是幻觉,可是这幻觉又是那么真实,他停下脚步,转身往后看去。 这时,一辆公交车开过,隔断了翌阳和何天的视线。 翌阳看着眼前川流不息的车流和陌生的人群,苦笑了一下,心想是因为自己太想念她的声音了吗?所以才会总是这样以为她在身后呼唤着自己。 想到这儿,翌阳原本悸动的心又渐渐沉了下去,变得一片麻木死寂。既然自己还无法挣脱母亲的束缚,那么就不要再给自己希望了吧! 他自嘲地笑了一下,转身朝前快步走去。 车流过后,何天看着对面熙熙攘攘的人群,再也找不到翌阳的身影。她的眼底一片黯然。 她转过身,往回走。 走到翌阳刚刚待过的公用电话亭旁,何天终于忍不住蹲下来放声大哭。 不知道还需要多久,才能再次鼓起勇气不顾一切奔向他。 不知道还需要多久,才能再次投入他温暖的怀抱。 不知道还需要多久,才能再次和他在一起。 不过,何天知道的是,不管还需要多久,只要翌阳不来,她就不走,她会一直一直待在原地,等着他来再次牵起她的手。 07 何天的手机一直倔强地响着,可是何天因为它阻断了自己和翌阳的见面而任性地挂断了电话,然后按下了关机键。 此刻处于对翌阳的思念和对错过与翌阳见面的懊恼中的何天,完全不知道她这个无意的任性举动让她错过了什么。 何天在大街上浑浑噩噩地晃荡着,一直到深夜。 错过了回寝室的时间,何天只好去奶奶家。 让她没想到的是,她一打开门,客厅的灯竟然大亮着。她惊讶地看着大半夜没睡觉、红着眼坐在客厅里的爷爷奶奶,而沙发上的两位老人也惊讶地看着她。 “你们怎么还不睡觉?” “你终于回来了!” 何天和她爷爷奶奶同时出声。 爷爷奶奶的问话让何天觉得有些奇怪,他们问的是“你终于回来了”,而不是“你怎么回来了”。难道他们早就知道自己要回来吗?何天关上门,转身很疑惑地看着两位老人。 还没等何天发问,奶奶就跑了过来,拍打着她,边哭边说:“天天,你怎么才回来?我们一直给你打电话,你怎么也不接,最后还干脆关机了!你到底干什么去了?你知不知道家里出大事了呀?” 出大事了?何天心里一紧。想着,爷爷奶奶都好好儿地待在这儿,难道……是爸爸出事了? 何天赶紧问:“出什么大事了?我爸怎么了?” 这几年,随着何天年龄的增大,以及身边朋友的离散,她渐渐地变得懂得宽容,似乎也有些理解妈妈和爸爸之间的事情了,虽说爸爸当年背叛了婚姻,可是就像当年妈妈说的,其实他们夫妻之间早已没有了感情,那么选择离婚,各自寻找新的属于自己的幸福,实际上也是没错的。因为这种理解,何天和爸爸之间的关系也渐渐缓和,虽说不及小时候亲近,可总算没有了敌对的态度。 “你爸?”正在哭着的奶奶一愣,止住了哭声,看着何天说,“你爸那边没怎么啊!” “我爸那边没怎么?”何天被弄得一头雾水,“你和爷爷都好好儿的,我爸那边也没出什么事,那我们家还能出什么大事啊?” 何天的声音刚落,爷爷奶奶的脸上都露出了纠结为难的神情。 一种莫名的不安忽地攫住了何天的心,她看着沙发上的两位老人,心里越来越紧张,有一个许久没有喊过的称呼呼之欲出。 “妈妈……是妈妈对吗?”何天艰涩地说出这句话。 妈妈——何天已经不记得有多久没有喊过这两个字了。自从那年妈妈不告而别之后,不管何天怎么努力寻找,都丝毫没有妈妈的消息。妈妈就像一阵风一般,吹过之后就再也捕捉不到丝毫踪迹。 何天总觉得爷爷奶奶是知道她妈妈的行踪的,可是每次她向爷爷奶奶问起妈妈的情况,两位老人都讳莫如深,久而久之,何天也就不再问了。她安慰自己,没有消息也好,有时候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她相信如果妈妈有什么事,一定会来找她的。 今天,妈妈终于来找她了,是吗? 何天等待了许久,也没听到爷爷奶奶的回答,她不禁急切地再次问道:“爷爷,您赶紧告诉我啊!是不是我妈有什么消息了?” 何爷爷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回答道:“天天,你别激动。你好好儿地听爷爷说,你妈妈今天……不在了……” 说完这句话,何爷爷哽咽起来。 “不在了?”何天的脑袋似乎被锤子重重击打了一下,一时间有些蒙,喃喃地问道,“爷爷,你说我妈不在了?不在了是什么意思啊?爷爷,您告诉我,不在了是什么意思啊!” 何天睁大眼睛,盯着爷爷不停地问着。 何爷爷别过脸,不忍心看眼前何天失神的样子。他咬咬牙,还是狠心地说出了那句足以击垮何天的话:“天天,你妈死了……” “死了?我妈死了!”何天重复着爷爷的话,然后疯了一般朝爷爷大喊道,“你胡说!你们不是一直都说不知道我妈在哪儿吗?不是一直说联系不上我妈妈吗?怎么突然就说我妈死了?我妈怎么会死了?她不想见我没关系啊,你们不想我和她见面,我不见就好了,你们干吗说我妈死了!”何天激动地喊着。 何爷爷何奶奶的心如刀割一般,他们上前抱着何天哭成一团。 何奶奶边哭边断断续续地说:“你妈当年把你交给我们,然后独自离开,是因为她生病了,是癌症。她害怕拖累你,所以就给我们打了电话,让我和你爷爷把你领了回来,她自己回了温州老家。这阵子,你妈的病情急剧恶化,其实,她能坚持这么些年,已经是奇迹了。我们一直劝她回来见你,可是她怕你伤心,一直拒绝。直到今天,她没能挺过去,走了。” 癌症……原来妈妈当年丢下她离开是这个原因,原来爷爷奶奶一直闪烁其词也是这个原因,原来家里的每一个人都在努力地保护着她,想要给她一个美好的希望。 可是,他们不知道,何天总有一天会知道真相,他们不知道,当得知真相的那一天,何天会多么痛苦。 何天捂着心口,压抑着内心的痛楚,任由眼泪流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何奶奶继续说着:“是你妈妈的朋友打电话告诉我们你妈妈走了的消息,她说你妈妈在弥留之际一直给你打电话,想最后听听你的声音,可是不知道你在干什么,一直没接电话……天天,你妈离开的时候都是握着电话的,你今天干吗去了,怎么不接电话啊?” 奶奶的话让情绪激动的何天安静了下来。她从爷爷奶奶的怀抱中离开,泪眼婆娑地看着奶奶,难以置信地问:“奶奶,你刚才说我妈今天离开之前一直在给我打电话,但是我没接?” “是啊!你这孩子,不知道你在干什么!”奶奶擦着眼泪,语气隐隐带着责备。 何天愣住了。原来她今天在追翌阳时挂断的是妈妈打来的电话,她竟然挂断了妈妈的电话。当时,对方一直倔强地重复拨打着她的电话,可是她却一次次地挂断了。 当时电话那头的妈妈该有多绝望,直到离开的那一刻,她都没能再次和女儿说上一句话,她的心里该有多难受。 何天紧紧地攥着拳头,恨不得自己此刻就死去。当时,哪怕她多抽出一秒钟,按下接听键,就可以听到妈妈的声音了,可是她一秒钟的机会都没有留给那么爱她的妈妈。 一秒钟都没有。 那么,她凭什么还想要拥有跟翌阳的一辈子? 何天不断地自责着,恨不能马上飞到妈妈的身边,告诉妈妈,她愿意用和翌阳的一辈子,来换回和妈妈说最后一句话的一秒钟。 可是,时间是世界上最残酷的东西,它永远都飞速向前,永不回头,从来不会给人一丝重来的机会。 08 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翌阳的心总是焦躁不安,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今天在马路上的幻听引起的。那一刻,他真的以为何天就在他身后呼唤他。 可是当他回头时,却又像以往的无数次那样,根本就看不到自己日思夜想的那张脸。 今天,是朱叔叔出狱的日子。这三年,他妈妈一直在对何天的怨恨中数着日子等待着朱叔叔的归来。而翌阳,则是一直在对何天的思念中数着日子等待着朱叔叔的归来。 这三年,翌阳不止一次地想要说服妈妈原谅何天。因为原本就是朱叔叔的错,他应该接受法律的制裁,她不应该把所有的怨恨都加诸在何天的身上。 翌阳妈妈自从与朱建军在一起之后,就重新觉得人生其实是美好的。当时对何天的怨恨,只是一时无法接受自己好不容易盼来的美好生活被何天破坏,所以她强撑着一口气,要翌阳和何天断绝往来。其实,三年过去了,她也渐渐想明白,朱建军应该为他自己做错的事情承担责任,自己既然认定了他,那就算他坐牢又怎么样?等他出来就好了! 可是,多年来形成的强势个性,使得她即便是想通了,也无法放下面子让翌阳去找何天。这三年,她看着儿子日夜在痛苦与思念中纠结,很心疼,但总也说不出让他去找何天的话。她只好在心中安慰自己说这是对儿子与何天的考验,只要等到朱建军出狱,而儿子和何天还没有放弃对对方的感情的话,她就一定不会再阻拦。 今天,朱建军回来了,而她,也是时候放下面子,放开手让儿子去追寻属于他的幸福了。 翌阳妈妈和朱建军敲响了翌阳的房门。 翌阳打开门,看到站在门外微笑着的两人,很疑惑:“妈妈,朱叔叔,你们有事吗?” “翌阳……”翌阳妈妈刚喊出翌阳的名字,却又不知道怎么说下去了。 朱叔叔看着满脸尴尬的翌阳妈妈,温柔地笑了,帮翌阳妈妈接了下去:“翌阳,你妈妈是想跟你说,这些年,她让你受苦了。因为她的不幸福,而让你的生活也变得不幸福。其实,说到底都怪我,要不是我当时一时糊涂,我和你妈妈早就在一起了,而你,也能和何天幸福地生活了。都是我,让你们的幸福延后了三年,希望,还不算太迟。” “朱叔叔,你的意思是?”朱叔叔的话让翌阳瞪大了眼睛,眼里闪烁着这三年来从未有过的光亮。 翌阳妈妈看着像是瞬间被注入了强心剂而容光焕发的儿子,不禁笑了,朝翌阳点点头说:“翌阳,你朱叔叔说的话就是妈妈想说的。这些年,让你受苦了。妈妈……对不起你!如果何天还在等你,那么你就快点儿去找她吧!希望还不算太迟。” 翌阳的心里仿佛被投射进千万道的阳光,让他觉得他灰暗已久的世界瞬间灿烂无比,他抑制不住内心的欢喜,忙不迭地点头说:“妈妈,朱叔叔,谢谢你们!何天在等我,一定在等我!她曾说过,我不去找她,她就不走!所以,她一定会等我的!不迟,一点儿都不迟呢!” 说着,翌阳也不管此刻已是深夜,欢喜地朝何天的学校跑去。 这三年来,他一直默默关注着何天,这条通往何天学校的路,他不知道走了多少遍,可没有一次心情像此刻这样愉悦。 他一边跑一边给何天打电话,那个熟记于心的号码,他终于能光明正大地拨打了。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告诉何天,他来了,这一次,他们再也不要分开了,他们终于可以再也没有任何阻拦地、幸福地在一起了。 可是,何天的手机竟然关机了。 这几年,他时常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拨打何天的电话号码,只为听听彼此安静的呼吸声,这样就觉得很安心了。他们俩早已养成了二十四小时不关机的默契,因为害怕错过对方的任何一个电话。 但是,今天何天的手机竟然关机了,这让翌阳雀跃的心隐隐地生出一点儿不安。或许是没电了,而何天睡着了不知道吧!翌阳安慰着自己,脚步却更快了。 何天的学校没有围墙,他很顺利地跑到了何天的宿舍楼下,却无法上去。他只好请深夜回寝的同学帮他去找一下何天。 宿舍楼下,翌阳仰着头紧紧盯着何天寝室的窗口。今天的月光很亮,温柔地洒在翌阳的身上,在地上拉出一个长长的影子。 此刻,就连那没有灵魂的影子都充满了雀跃和甜蜜。 等了一小会儿,何天寝室的窗口探出一个人影。 “何天!”翌阳忍不住大声唤道,可他马上又意识到现在已经是深夜了,这么大声会影响到别人休息,于是,他又压低了声音,唤了声,“何天,我来了。” 然而,他没听到期待中的声音。 他听到的是一个不熟悉的女声:“何天今天没回寝室。” 说完,窗口的人影缩了回去。 翌阳满怀希望的心瞬间变得空落落的,不是何天,何天不在。 这么晚了,何天不在寝室会去哪儿呢?难道,回家了?揣测了一番,翌阳决定去何天的爷爷家看看,除了这个地方,何天还会去哪儿呢? 09 何天得知妈妈的死讯后,决定连夜赶往温州。 她一刻也不能等了,没有听到妈妈最后的声音,她不能连妈妈的最后一面也见不到。她问清楚了妈妈所在的具体位置之后,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衣物就出门了。 出门的时候,她才想起手机一直关机,妈妈的朋友肯定也一直没能联系上自己。她赶紧开机,果然,有很多未接来电。 何天翻看着那些来电,看着那个来自妈妈的陌生的号码,心里如火烙般疼痛。 翻看到最后,一个熟悉的名字映入眼帘——翌阳。 何天的心更痛了,她此时最不愿看到的名字就是“翌阳”,最不愿见到的人,也是翌阳。因为,她觉得她不配拥有幸福了。 然而,即便这样,一想到翌阳,她还是会心痛。 让她没有想到的是,在看到手机上“翌阳”两个字后,一抬头,她竟然看到了那张熟悉的脸。 “翌阳?”她惊讶地出声。 这一刻,她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翌阳从何天学校一路跑过来,终于,在何天爷爷家楼下看到了他疯狂想念的人。他久久地看着何天,眉眼依然熟悉,却没有他想念的灿烂微笑。 不知怎么的,看着眼前无比熟悉却又有些陌生的何天,翌阳有些紧张,他试探地说着:“是,何天,我是翌阳。我来了。” 何天不明白翌阳怎么会突然大半夜跑到她家楼下,更不明白翌阳此刻话中的意思。 此刻的她是那么害怕从翌阳口中听到任何有关思念有关他们的幸福的话。 何天一直期待着翌阳有天能对她说,我来了。她一直期待着能和翌阳幸福地一直走下去。 此刻,翌阳真真切切地站在她面前,对她说,我来了。 可是,一切都迟了。 就在下午她为了追翌阳而挂断弥留之际的妈妈的电话的那一秒,所有的一切都迟了。 翌阳似乎有话要继续说下去,何天却马上阻止了他:“翌阳,你什么也别说了,我现在有事要去车站,我走了。” 翌阳蒙了。 他一路上想了无数种何天见到他时的反应,唯独没有想到这一种,没有想到他三年的期盼和努力,他一路的欢喜和雀跃,换来的就是这样冷淡的一句“翌阳,你什么也别说了,我现在有事要去车站,我走了”。 翌阳觉得自己肯定漏掉了什么事情,要不然他的何天,他的那个心心念念只想和他在一起、对他说着“你不来,我不走”的何天,怎么会在好不容易等到他来了的时候,就这么轻易地对他说“我走了”呢? 可是,何天没有给他任何思考的时间,在他还未回过神的时候,就已经飞快地逃离了。 等到他回过神追出去的时候,何天已经坐上的士,远远地将他甩在了身后。 这到底是怎么了? 翌阳失神地看着越行越远的的士,怎么也想不明白。难道是自己丢下何天太久,这一次,何天要丢下自己了吗? 不行!不管怎样,他再也无法接受与何天的分离。 翌阳的心中隐隐有种这次不把何天追回来,就永远也见不到何天了的感觉。望着远去的车,他拔腿就跑,边跑边声嘶力竭地喊着—— “何天!何天!” “何天,我来了!” “何天,我妈原谅你了,不会再阻止我们了!” “何天,你别走!” …… 何天从车后视镜中看着翌阳奋力追赶她的样子,泪水早已爬满脸颊。她多么想不管不顾地跳下车拥抱翌阳啊,她多么想对翌阳说,我终于等到了你。 然而现实却是她不得不再一次和翌阳分开。 而这一次,似乎没有重遇的可能。 因为,她不允许自己幸福了。 10 何天很久没有做梦了,处理完妈妈的后事,在从温州回上海的车上,她却难得地做了梦,梦到自己跪在一个山坡上,眼前是一片荒凉的坟地。 天色灰暗,被风夹着的细雨打在她的身上。 一个穿着白衣的中年女人站在一个墓碑前,眼眸哀伤地看着她。 沧桑自女人那白色的身影蔓延到整个天边,仿佛整个世界都是灰色的。 何天长久没有开口的嗓子低哑暗沉,她的眼里带着泪,瘦弱的手臂朝那女人伸展开,喊了一声“妈”。 那女人似乎也想要拥抱她,可是不知怎么的,就是触及不到她,只好远远地充满慈爱地看着她,对她说:“天天,妈妈对不起你,要先离开了。妈妈不是故意丢下你一个人的,你一定要原谅妈妈,好吗?不要为妈妈的离开伤心,妈妈这些年受病痛的折磨已经筋疲力尽了,离开对妈妈来说是一种解脱。妈妈唯一的遗憾,就是没能陪伴你长大成人,没能看到你出嫁,没能看到你幸福。所以,天天,你一定要替妈妈完成心愿,一定要过得幸福。你幸福了,妈妈在天上看着也会觉得欣慰。记住,一定要幸福!” 说完,女人的身影渐渐变淡,直至消散。 何天害怕地出声挽留,发出破碎而又尖锐的声音,大声哭喊:“妈,我答应你,我一定会幸福的,你不要走……” 然而不管她哭得多么凄惨,喊得多么声嘶力竭,整个苍凉的天地间,最后仍然只剩下了她一个人,在那灰色的天幕下,匍匐跪地。 她仓皇地从梦中惊醒,视线模糊地盯着灰白的车顶,心凉凉的,痛痛的,手里是早已被泪水打湿的妈妈留给她的信,信中的话与梦中妈妈说的话一模一样。 妈妈让她要幸福。 而她,还能幸福吗? 何天想起她离开上海来温州的那天晚上,从后视镜中看到的翌阳忧伤慌乱的样子,心瞬时痛得起了褶子。 何天在温州待了一个多月,四处感受着妈妈生活过的气息。这一个多月中,她只给爷爷奶奶打了两个电话。 第一个电话,是到达温州后打给爷爷的,爷爷告诉她翌阳去家里找她了,知道了她家发生的事情。 那时何天急于放下与翌阳的一切,慌乱而又急切地挂断了电话。 第二个电话,是她回去之前打给爷爷的,告诉爷爷这边的一切都已经处理好,她准备带着妈妈的遗照回家。 而这一次,爷爷对翌阳只字不提。 何天想知道翌阳的消息,却又害怕知道。矛盾的心情让她坐立难安。 翌阳虽然已经知道了她妈妈的事,这一个月却没有对何天表达他的丝毫关心与问候。 这应该是何天所希望的结果,可是为什么,她却感觉那么难受,那种无所依靠,再也没有期待与安慰的难受。 11 何天抱着妈妈的遗照,拖着轻便的行李,缓缓地从出站口走出。 外面明晃晃的阳光和站内的阴冷形成强烈的对比,何天一时间似乎有些无法适应,一手夹紧照片,一手举起来遮在眼前。 当适应了室外强烈的阳光后,她放下了手,继续往前走。 眼前却出现一个举着大大的牌子的人拦住了她的路。 她低着头侧身让开,那人却不依不饶地拦在她的眼前。 她按捺不住内心的烦闷,抬起头准备责问对方,却看到那个牌子上写着几个大大的字——何天,欢迎回家! 何天愣住了。 举牌子的人放下牌子,露出了一张苍白却带着灿烂笑容的脸。 “翌阳!”何天惊呼。 “何天,欢迎回家!”翌阳笑着说。 看着翌阳熟悉的笑脸,何天却怎么也笑不出来,内心是说不出的情绪,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问:“你怎么来了?” “你要走,我只好来了!”翌阳轻轻地揉了揉何天的头发,说道。心里想着,傻瓜何天,你不知道,不是你一个人总想着,你不来,我不走。我也一样。 何天要是一直不来,翌阳也不会走。 他会一直在原地等待,等着他心爱的何天走向他。 第8章 尾声 二十一岁的翌阳想对二十岁的何天说,你要走,我只好来了。 二十岁的何天想对二十一岁的翌阳说,你来了,我就不走了。 从相遇到最后,这么多年,他们耗费了太多的力气,成了彼此前进的支撑。 你不来,我不走。 你来,带我走。 我不来,你别走。 我来了,请跟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