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道》 01、嫂子齐小燕 入冬后的第一场大雪,将乌有村装扮得像披着浑身缟素的女子,风情万种,妖娆万分。 陌然吃完晚饭,与陌家爹娘说了几句话,就独自一人回到自己的二楼小屋。明天就是乌有村村长选举的日子,作为候选人之一的陌然,他需要在大选之前安静一下自己。 南方的屋子根本不防寒。一场大雪下来,气温陡然往下跌落了十几度。整个屋子都像结了冰一样的寒冷。陌然看着窗外还在飘落的雪花,抽了一支烟后,开始脱衣上床。 被窝是最好的温暖之地,特别在这大雪飘落的时节。 陌然并不怕冷,二十六岁的他,正是血气方刚的年龄。他甚至可以赤着身子去雪地打滚,把他旺盛的生命力,尽情地向世界展示。 陌然之所以没去雪地撒野,是因为大选之前,他必须保持低调。尽管这次回来参加村长选举并不是他的本意,但他一直讲究做人的信条,既来之,则安之。 乌有村此次村长选举,是历史以来规模最大的一次,全村人都参与了进来,人们第一次感受到了选票对于自己的意义,仿佛失去这次机会,人生不会完美一样。 睡下之前,陌然掏出手机看了看。秦园没来电话,他的心稍微安定了一些。 山村的信号不好,根本上不了网。他无聊地翻看了几页来点显示,关了手机,斜靠在床头,闭目假寐。 门外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还没等他开口,门便悄然无声地被推来。 齐小燕探头往里看了看,蹑手蹑脚进来,看着陌然笑了笑,轻声问了一句:“怎么早就睡了?” 陌然不自然地笑了一下,将身子往被窝里缩了缩。 齐小燕似乎没感觉到陌然的尴尬,她几步走到床边,伸手往陌然的被子里一摸,低声惊叫道:“哎呀,冰凉的哦。” 陌然沉着脸说:“嫂子,你干嘛呢?” 齐小燕根本不看他,手在被窝里乱摸。突然就摸到了陌然的大腿,轻轻掐了一把,嗔怪着说:“也不娶个老婆回来,这下该知道了暖被窝的好处了吧?” 陌然习惯裸睡,这个习惯从他读初中的时候就一直保持了下来。 “嫂子,你快出去,我要休息了。”陌然红着脸说:“等下大哥回来,你不在家,他会着急。” “不管他。”齐小燕抽出手来,看了陌然一眼说:“你大哥出去做事去了,要三天后才回来。” 陌然惊讶地问:“我大哥去哪做事了?” 齐小燕笑眯眯地说:“县城有家人买了套新房,急着要在过年前搬家,你大哥去他家装修房子去了,日夜加班加点,没空回家。” 陌然哦了一声,指着门外低声说:“等下爹娘来了,看见你在也不好。” 齐小燕就抿着嘴巴笑,低声道:“他们根本不会上来,你别骗我。你怕,是不?” 陌然点了点头道:“我不是怕,毕竟,你是我嫂子。” “是你嫂子又怎么啦?你怎么不说,我们还是老同学呢。”齐小燕撅着嘴巴说:“陌然,你不用怕,我就是来看看你冷不冷。你都好几年没回来了,广东那地方天气好,不冷。我怕你回来适应不了我们这里的气候。” 齐小燕说着,从怀里摸出一个暖水袋,掀开被子一角,就往陌然的被子里塞。 陌然吃了一惊,还没得来得及拦阻,齐小燕已经看到了赤身裸体的他,顿时一张俏脸就红了,慌乱地扔了暖水袋,头也不回就往门外走。 齐小燕是陌然大哥陌天的老婆,也是他从小学到高中的同学,还是乌有村支部书记齐烈的唯一的女儿。 听到齐小燕的脚步声远了,陌然才悄然松了一口气。他拿着齐小燕送来的暖水袋,心里不觉泛起一股温暖。 倘若当初自己心动半点,齐小燕就是自己的老婆。陌然怅然地叹了口气,将暖水袋放在胸口,感受着滚烫的温度将自己融化。 那时候,齐小燕成绩不好,却也是乌有村小有的高中毕业生之一。乌有村全村三千七百多口人,在子虚镇里,算是人口数最多的村之一。三千多口人的村子,高中生屈指可数,至于大学生,陌然是唯一的一个。 县里的有所高中在子虚镇,距离乌有村有十几里路。平常每天有过路的中巴穿村而过,齐小燕就坐着中巴去上学。陌然坐不起中巴,他都是走路去学校。反正一个星期就回来一次,并不会觉得太累。 有天陌然突然发现齐小燕没坐中巴走,而是跟在自己身后走路去学校,便觉得好奇,等到走到镇林场的那段小路时,他故意放慢脚步,看到齐小燕过来了,突然站住脚,扭过头问她:“齐小燕,你今天怎么不坐车了?” 齐小燕当时还是个十七八岁的姑娘,出落得水灵灵的让人心动。其实陌然很喜欢看她。齐小燕在他们学校,总有鹤立鸡群的感觉。她个子高,身材又好,还喜欢打扮,与其他青面寡瘦的女同学比,齐小燕就是一朵盛开的桃花。特别是她毫不掩饰的胸脯,将学校所有的男生眼睛都勾得魂飞魄散。 齐小燕听到陌然问她,居然一点也不吃惊,只是低着头匆匆说:“没车了。” 陌然奇怪地说:“我刚才还看到车过去呢。” “是么?”齐小燕有些慌乱,她抬眼看了一下陌然,抿着嘴巴从他身边走过去,扔过来一句话说:“我不想坐车,又怎么啦?” 陌然不禁无语,就听到齐小燕在前面喊:“你还不快走,马上要下大雨了哦。” 陌然便抬头看天,果真看到一片浓厚的乌云飘了过来。秋季雨水并不多,天上有乌云也是常有的事,并不见得会有大雨下。 “真的,天气预报说的,今天会有大雨。”齐小燕看陌然不相信的样子,催着他说:“等下要下大雨了,躲都没地方躲。快走吧!” 陌然不以为然地说:“你要走快走,我不怕,没雨的。” 话刚落,感觉到鼻子上一凉,还没反应过来,天上便闪过一道闪电,随即响起一声炸雷。雨便像豆子一样,噼里啪啦地掉下来。 这场大雨来得很突然,陌然一点准备也没有。等到他和齐小燕不约而同跑到废弃的林场小屋里时,两个人的身上已经被雨水浇透了。 林场小屋虽然破旧,屋顶还在,两个人站在小屋里,茫然地看着屋外铺天盖地的大雨,各自默然。 大雨不歇,而且看起来一时半会不会停止。 良久,齐小燕抖着牙齿说了一句:“好冷!” 齐小燕这么一提醒,陌然才感觉到遍体冰凉。山里的气温本来比外面低,又是深秋时节,被淋湿的衣服就像一层薄冰一样,让人感觉到彻骨的寒冷。 齐小燕双臂抱着胸口,抖抖索索的倚在墙角,绝望地看着越来越暗的天空。 陌然想着怎么取暖,眼光落在墙角的一堆干柴上,心里有了主意,问了一声:“你有打火机吗?” 齐小燕转过头来,愁眉苦脸地说:“我又不抽烟,哪里会有打火机?” 陌然心里叫苦,没有打火机,看着这堆干柴无能为力。 齐小燕突然笑道:“没有打火机,你不会钻木取火么?” 02、雨困林场屋 陌然当然不会钻木取火。 先不说书上的知识,看起来就像吃个瓜一样的容易,真要做起来,而且做成功,却是比登天还难。 没有火柴之类的东西,自然生不成火。没有火,两个人就得挨冻。陌然是个年轻的小伙子,冻一冻问题还不算大。齐小燕是个娇滴滴的女孩子,冻起来可就让人心痛了。 陌然的眼珠子乱转,他小时候就经常上山砍柴,知道有些护林人的小屋里,会藏有一些火种,以备不时之需。林场小屋虽然废弃了许多年,毕竟之前修的屋子,基础还是扎实。至今还能住人。而且像这样的小屋,偶尔也会有人在此落脚,有人留下火种的事未尝不可能。 他眼光溜了一圈,最终落在簌簌发抖的齐小燕身上,他看的是她的侧面,大雨将齐小燕全身淋湿,尽管她穿着不少的衣服,还是能清晰地看到她玲珑的身材,特别是突兀出来的胸,几乎要将陌然的眼珠子勾出来。 齐小燕靠墙站着,在她头顶有一块看起来松动的砖头。他心里一动,抬腿便要过去。齐小燕看陌然过来,眼睛里闪过一丝惊恐,随即换上来一丝期待,居然微微闭上眼睛。 陌然伸手取下砖头,探手往里一摸,手里触到一个打火机形状的东西,心里顿时一喜。 果然有人在砖墙里藏着打火机! “齐小燕,生火!”陌然欣喜地喊,扬着手里的打火机。 齐小燕赶紧去搬柴火,又从随身的书包里扯出来几张纸,就着打火机点着,往柴火堆里小心翼翼地塞进去,微微勾下去身子,鼓起腮帮子吹火。 乡下孩子,谁都会生火。只要有火种,生起一堆火来,对他们来说,比喝杯水还容易。 陌然站在一边,看着齐小燕在吹火星,眼光自然就落在她的胸口。这一看,差点把自己的眼珠子看得掉下地去。 齐小燕勾下去的身子,刚好把胸口不自觉地暴露出来,顺着她的脖子往下看,陌然就能看到她浑圆的两个乳。尽管被抹胸掩盖着,丝毫也遮不住春光的外泄。 乡下女孩子喜欢穿抹胸,刻意想要掩盖青春的勃发。但越是这样的刻意,越能给人无限的遐想与诱惑。 齐小燕显然感觉到了陌然火辣辣的目光。但她却浑然不觉一样,只是脸蛋红了许多,映着刚燃烧起来的柴火,越发显得娇媚。 火越烧越大,整个小屋开始有了暖洋洋的感觉。 齐小燕看着火堆,扭捏地身子不说话。 陌然心里一动,便说:“齐小燕,要不,你把衣服烤干了再穿吧。” 齐小燕扭捏地说:“我穿在身上,怎么烤呀?” “你不会脱了烤?” 齐小燕迟疑地说:“要不,你背过身去,把眼睛闭上,不许睁开。谁偷看,谁不是人。我叫你睁开眼,你才能睁开眼,好不好?” 陌然笑道:“齐小燕,你就放一万个心,谁偷看,谁烂眼睛。” 说完话,当即将双眼闭上,背过身去。 齐小燕犹豫了一会,还是小心翼翼地脱了外套,拿一根树枝挑了,挂在火堆边。 外套脱了,里面的衣服照旧还是湿的,贴在身上一点也不舒服。齐小燕又犹豫了一下,眼睛去偷看陌然,发现他果真闭着双眼纹丝不动,便放心大胆地脱了内衣,只留一个小小的抹胸,包裹着自己青春无比的胸。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天色也慢慢黑了下来。 齐小燕担忧着看着屋外,手里的衣服已经快要干了。只要雨歇下来,他们还要赶路去学校,误过一个晚自习,老师会不留情面骂人。 恰在这时,从屋角钻出来一只耗子,大摇大摆地溜到齐小燕的脚边。齐小燕最怕的就是耗子,她吓得一下跳起来。 这一叫,把陌然叫得睁开了眼。还没反应过来,齐小燕已经惊恐地扑进了他的怀里。 突然软玉温香在怀,陌然的脑袋轰的一声炸响。 齐小燕放下所有的矜持,一只手搂着陌然的脖子,指着还在大摇大摆的耗子喊:“耗子,耗子,耗子啊!” 陌然飞起一脚,踢着一根木头往耗子身上飞过去。 耗子遁入墙脚的洞消失不见,而贴在陌然身上的齐小燕,却依旧不肯松手。 陌然的胸口贴着齐小燕的胸口,他只感觉到胸口堵着两团软绵绵的如棉花一样的东西。这种感觉他还从来未尝尝过,只觉得全身的血一个劲地猛流。身上某个部位开始发生剧烈的变化,一度让他迷离起来。 齐小燕似乎感觉到了陌然的变化,她吓得赶紧松了手,手忙脚乱地去穿了衣服,红着脸走到了一边,低声说:“陌然,你也烤烤吧!” 陌然轻轻嗯了一声,再也不敢去看齐小燕。勾着头在火堆边慢慢铐着衣服,眼光盯着脚边闪烁的火星,按捺住猛烈跳动的心。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除了林场小屋里传出来的一点亮光,全世界都被黑暗包围了。 齐小燕担忧地问:“陌然,我们怎么去学校啊?” 陌然摸了摸已经干了的衣服,看一眼屋外说:“没事,你跟着我就行了。” 雨停了下来,大雨洗过的林场,处处飘荡着一股清新的空气。 陌然踩灭了火堆,带头出屋。 齐小燕迟疑着不敢跟上来,陌然只好站住脚,伸过一只手说:“你牵着我的手,我带你走。” 齐小燕便去牵了陌然的手,感觉到他手心的一片暖意,心里便一荡,不自觉地握紧了他的手指。 等到了学校,刚好晚自习下课。学校大门打开,住在镇上的同学出门回家,陌然和齐小燕趁机混了进去,两个人一句话没说,各自回了自己的宿舍。 这一次之后,两个人再没单独在一起呆过。直到陌然考上大学,齐小燕在名落孙山之后,两个人再见面,都只是微微点下头,再无言语交流。 至于后来齐小燕突然嫁给陌然大哥陌天,很多人说是陌天前世积了福德,娶了个如花似玉的老婆。 旁人在陌然面前提起他们的婚姻,陌然都只是表面上淡淡一笑。其实陌然心里一直有个疑问,齐小燕嫁给自己大哥,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 下雪天里,世界比往常都要显得宁静,仿佛一切都被白雪盖住了,人们的眼里只有棉絮一般的安宁。 枕边的手机响了起来,陌然拿起来一听,里面传来女人有气无力的声音:“陌然,你什么时候回来?你再不回来,我就要累死了。” 声音很悦耳,如同她人一样美丽。 陌然苦笑道:“秦总,明天结果一出来,我马上回去。” 女人在电话里轻轻嗯了一声,关切地问:“我看天气预报,你老家现在下雪了,很冷吧?” 陌然笑道:“还行,要不,你过来感受一下?” 电话里一阵沉默,女人过一会轻轻说:“我等你回来。” 03、绝处逢生 给陌然打电话的女人叫秦园,严格来说是女孩。毕竟人家没结过婚,但凡没结过婚的女性,应该都叫女孩。 说起秦园,陌然只能会心一笑。说多了,简直满脸都是泪。 当初陌然大学毕业后,按理是可以回雁南县某个机关谋个差事的。说到底他也是名牌大学的毕业生,放眼雁南县,比他学历高的大有人在,但毕业的学校比他的毕业学校,简直不在同一条起跑线上。 陌然上一届的毕业生就开始了双向选择,到了他这一届,分配就业几乎成了历史笑话。陌然家没一个人在官场上混,由他往上朔三代,找不出半个吃皇粮的人。更别说祖上有当官做员的过去了。 家里没人,学校再好,成绩再优秀,地方要人,也不一定会选择你。陌然在雁南县人事局走了两个多月,得到的答复总是在研究。陌然当然明白,所谓研究,无非就是烟酒。陌家爹买了家里养的一头牛,两头猪,凑了一笔不小的钱,半夜送给人事局长,没想到被人家一把推出来,指着陌家老爹骂:“老家伙,眼睛没油是么?老子是受贿的人吗?快走快走,别坏了老子的名节。” 陌家爹送钱去时,陌然也跟在身后,看到爹被人如此侮辱,任他再好的脾气,此刻也忍不住要爆发出来,当即兜胸搂了局长的衣服,轻轻一拉,局长便扑跌在地,杀猪般嚎叫。 陌然这一拉,将自己的前程彻底断送。尽管陌家爹当着局长的面,狠狠甩了陌然一个耳光,而且还差不多就要跪下去求人了,换来的结果是人家不追究了,陌然也不要再去人事局要工作。 陌然看中的雁南县轻工业局技术科科员的职位。他学的就是机械,给他一套工具,他甚至能造出一架飞机来。 陌然想不明白的是,依他的本事,完全能将雁南县的机械制造业带上一个高峰,为什么人家那么排斥自己呢?是自己长得不好?非也!陌然不但仪表堂堂,而且他的英俊,在雁南县的所有局委办里,找不出几个如他一样的年轻人来。 是他的学历不够?陌然堂堂名牌大学本科毕业,真正如他一样,科班出身的雁南县干部,屈指可数。 但人家就是有千般理由,万般原因不要他。等到陌然绝望了后,他偶然发现,顶替他进去轻工业局的人,是个和他同年毕业的女孩子。这人只是三流专科学校毕业,但她的背后,站着的却是雁南县副县长的爹。 一气之下,陌然收拾几件衣服,只身去了东莞。 还在学校读书的时候,陌然就知道东莞是全国最大的机械制造基地,不但有数以亿计的加工业,也有很多非常不错的跨国制造工厂。陌然做了最坏的打算,就算找不到满意的工作,单凭着他的专业知识,做个修理工,别人也是望尘莫及的。 然而命运总喜欢找人开玩笑。陌然到了东莞后,才发现命运一点也不眷顾他。他在连续奔波半个月后终于绝望,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放弃学历,编造自己只有初中学历进厂做个普工,要么卷起铺盖滚蛋回家。 回家的念头只是一闪念就被他扼杀在腹中。他义愤填膺的出来,不能灰溜溜回去,就算在外面讨米要饭,他也不愿意在别人卑躬屈膝。何况几年大学读下来,他的眼角境界比往常高了许多。 所谓绝处逢生,用在陌然身上再恰当不过。 陌然早饭没敢吃,一个人孤零零的溜达去了工业区。这次他有了准备,不再拿出自己是本科毕业的身份,他花了三十块钱,在街边做了一个初中毕业证。他要拿着这本初中毕业证先找个落脚地。再不落下脚,他真有可能要流落街头了。 东莞的工厂周六周日并不放假。工人也不愿意放假。休息日加班是他们收入的重要来源。 陌然心里是有谱的,即便做个普工,他也是有准备的。他不想随便找个工厂混,他要做普工,也一定是找个专业对口的工厂做。 太阳电机厂就在此刻进入了他的眼帘。 陌然做了了解,知道这太阳电机厂是个专门生产制造各类电机的工厂。厂子规模也很大,据说有两千多工人,且工资比周围的厂要高出一倍多。而且他也打听到,这个厂不是随便能进的,要没关系,很难。 陌然去的那天正好是周日,到了厂门口一问,才知道负责招聘的人休息。太阳厂的行政人员严格遵循劳动法规,该休息还是休息。 陌然听到这个消息,心里顿时冷了半截。出师不利!他在心里想,顿时悲哀了许多。来之前他做了不少功课,甚至想好了,只要太阳厂能招他,做什么都行。 门卫根本不让他进厂,高声呵斥着他走远点,别挡在大门口,像条野狗一样的游荡,让老板看见不好! 陌然听门卫把自己比作是狗,心里窝着的一股火腾地冒起来,他捏紧拳头,怒目而视,声音低沉但能让人感觉到寒冷彻骨地说:“你再说一次试试!” 门卫被他的样子吓住了,半天没说出话来。但他显然很鄙视陌然,从门卫室里拿了一根警棍挥舞着说:“老子还怕你不成?” 陌然冷笑,对付像门卫这样的小年轻,他自信三五个不在话下。毕竟他在学校是运动主力,又练了几年散打,正想找个人练练手。 就在他要动手时刻,背后传来一声汽车喇叭声。他扭头一看,就看到一辆玛莎拉蒂的车停在大门口,车窗放下来,露出一张美丽异常的女人脸。 陌然对女人脸倒没在意,眼光全落在车上了。这样的车,他只在书上见过,实物还是第一次见,顿时满心欢喜起来。像他学机械制造的人,对所有机械都特别敏感。就好像会计对数字敏感一样。 陌然信步过去,围着车子转了一个圈,站在车头细细打量着车来。 门卫看到车子,扔了陌然一路小跑过去,点头哈腰地叫了一声:“秦总好!”又赶紧跑回门卫室,打开电动栅门。 陌然站在车头,眼光只在车身上转,心里全是满满的赞叹,根本没顾忌到车里的女孩始终在盯着他看。 车里女孩的眼光在陌然身上转了一圈,到底也没找到与陌然的眼光对视,又看到陌然堵在车头,她根本没法启动进门,顿时恼怒起来,故意突然摁响喇叭,把陌然吓了一大跳。 陌然的狼狈样子让女孩抿嘴偷笑起来,但她并没在脸上流露出来,故意冷着脸问:“你认识这车?” 陌然点了点头说:“玛莎拉蒂,世界豪车。当然认识,只是今天第一次看到真家伙。” 女孩闻言,抿嘴一笑,道:“认识车的人很多,没见到真家伙的人更多。怎么样?看够没有?” 陌然便尴尬起来,讪讪笑道:“够了够了,不好意思,耽误你了。” 说着赶紧让开路,退到一边,低头不语。 女孩起步进门,还没等门卫合上栅门,他已经从车里下来,对陌然招了招手,示意他过去。 陌然迟疑了一下,确定女孩是在叫自己,才紧走几步过去,与女孩远远的站着,问她:“老板你找我?” 女孩问:“来找工作?” 陌然点头。 “什么学历?” 陌然想起这段时间求职的碰壁,对方只要听到他是大学本科生,一律摇手拒绝的状态,赶紧说:“初中毕业。” 女孩闻言,眉头便皱起来,又将陌然打量了一番,一言不发回到车上,开车扬长而去。 陌然看着车走远了,心里后悔得要死。他感觉到女孩肯定是嫌弃他的学历太低了,如果自己实话实说,说不定工作就此落实了。 车到山前必有路!陌然想,扭头准备离开。 正要迈步走,门卫从屋里出来,冲他喊:“喂,那个小子,你站住。” 陌然便站住脚,心里想,这门卫要打架是吧?他心里正窝着一窝气呢!于是暗暗运了劲,准备等门卫小子过来后,先下手为强,给他一个下马威。 门卫小子并不过来,只是冲他喊着说:“要你等,你就老实的等。过会有人来接你。” 陌然一楞,自己根本不认识这里任何一个人,谁会来接自己? 于是他说:“我又不认识人,没人来接我。我走了。” 门卫便笑,指着他说:“小子,你运气好。人事部刚才打来电话,说要你等。你爱等不等,不等拉倒。” 陌然心想,不管是福是祸,等等又不死人。 当即定下心来,双臂抱在胸前,眼光去看栅门后面。 远远的,他看到一个穿着白衬衣黑短裙,身材丰满的女孩子一路逶迤而来。他随便打量了她一下,心里不免泛起一丝悸动。 尽管隔得还很远,但陌然的目光却能将她看得仔细。 她的白衬衣似乎小了点,以至于她丰满的胸似乎要跳脱出来。她黑短裙下是一双修长而笔直的双腿,特别让他眼热的是,女孩子居然穿着一双黑丝袜。 尤物!这个念头在他心里悄然冒起来! 04、夜宴 脑子里还想着当初那尤物的陌然被敲门声惊醒,心里有些烦躁,忍不住声音提高了许多:“睡了!天冷,有事明早说。” 门外是嘿嘿的笑声,听起来很不熟。陌然心里一楞,不是三弟陌生,谁会这个时候来敲他的门呢? 陌生出去的时候把门带上了,外面的人打不开。陌然迟疑了一下,还是穿好衣服下了地去开门。 打开门,外面站着一个彪形大汉,陌然猛然想起他的名字,齐猛。他们小学还是同学,只是多年不见,各自变化虽大,模样还是旧样。 “猛子!”陌然叫了一声,冲着齐猛胸口擂了一拳。 齐猛小时候就长得很粗壮,在同龄人里,力气比谁都大。当年两人在班里一个名列前茅,一个千年老末。按理说,这样两人的关系不会好,偏偏陌然与齐猛玩得特别亲密,甚至是别人想找陌然的茬,也被他一个人兜住。 齐猛对陌然的好,陌然心里当然有数。只是齐猛后来去跑了江湖,两个人再见面的机会寥寥可数,算起来十几年不见面了。 齐猛突然雪夜来访,陌然心里不禁有些感动。当即拉着他去椅子上坐了,忙着去找茶杯倒茶。 齐猛却阻止他说:“陌然,我是来找你去喝酒的。” “喝酒?”陌然愕然地看着他问:“去哪喝?” 陌然不喝酒,陌家人从老爹到陌然、陌生,以及正在读高中的四妹陌秀,没一个喝酒。家里没人喝酒,自然不会有酒。说到喝酒,陌然还真不知去哪里有酒喝。 “去我叔家。”齐猛大咧咧地说:“就是支书齐烈。是他请你喝酒。” 陌然哦了一声,犹豫着说:“齐书记请我喝酒呀?当不得哦。再说,明天就要投票选举村长了,书记不忙么?” “他能有什么好忙的?”齐猛不屑地说:“都做了快三十年的书记了,什么样的阵仗没见过啊?还会在乎选举这点破事?走吧走吧,书记请喝酒,不去不好吧?” 齐猛软硬兼施地催着陌然,让他根本没心思想其他。只好套上外套,随着齐猛出门。 屋外的雪花越下越大,地上的积雪已经没到了小腿了。这样的雪,已经很久不曾见过。即便是那场千年不遇的冰冻,雪也没见着有现在这么大。 天地很静,耳朵里只有欶欶的雪花飘落声音。 一脚踏上满地的大雪,顿时感觉心都仿佛要融化。 走了几步,齐猛站住脚说:“你先往前走,我去叫下小燕,她爹让她回去帮帮忙。” 陌然心里一动,想起半个小时前齐小燕还在自己房间里暧昧,顿时心里乱了一片,阻止着齐猛道:“我们就喝个酒,没什么事要忙的,不叫了吧?” 齐猛笑道:“我们老爷们喝酒,女人就该伺候好。你陌然回家来参加选举,齐书记说了,不能让你失望。你是在外面走的人,见的世面大,别让乌有村的选举成了笑话。” 陌然不语,只能淡淡一笑。 齐猛突然压低声音说:“陌然,小燕一直对你那么好,你就没一点想法?” 话说过后,猛地拍了自己脑袋一把道:“现在你就是有想法,也是白想了。小燕现在是你嫂子了,陌天老婆了。你陌然总不能吃自家地里的菜!” 齐猛桀桀怪笑了几声,笑声在雪地里飘出好远。仿佛一根枯枝划过平整无痕的雪地,留下一道刺眼的疤痕。 陌然想骂他几句,碍于多年未见,再说齐猛拿齐小燕开玩笑,是拿他自家人在开,与陌然没半毛钱关系。因此他没作声,任由齐猛打趣。 齐猛与齐小燕,一个伯伯的女儿,一个叔叔的儿子。两个人说到底也是堂兄妹。不过,从眉眼上看,齐猛与齐小燕两个人长得也很像,如果不说破,别人都会以为他们是亲兄妹。 齐猛去叫齐小燕,陌然就站在一颗苦楝树下等他们。 苦楝树的树叶早就掉光,只有几粒苦楝果子,还挂在半空中孤零零地等着麻雀来啄食。 大哥陌天结婚后单过,陌家老爹特地为大儿子建了一栋新房,与陌家老屋隔了有四五十步,单独在一片桃林里。 陌天结婚后,陌然还从没去过大哥家。不是他不想去,只是中间隔着嫂子齐小燕,让他多少有些别扭。 大哥陌天是个木匠,近些年家庭装修的多,忙得几乎脚后跟踢倒后脑勺。加上陌天的手艺好,业务多得排到一年之后。家里有娇妻也顾不得了,一个月能有个三五天在家已经很不错。 齐小燕就闲得无聊,一天到晚在村里乱窜。反正村里比她苦的女人多得多,她家老公隔三差五还回来与她亲热一次,别的女人老公出外打工,一年最多就在过年回来一次,遇上没赚着钱的年景,连过年回来的希望都要灭空。 一个月前陌然回来,见过齐小燕一次,兄弟三人陪着陌家老爹喝了半宿的茶。也就在那天起,齐小燕就很少出门了,把自己关在家里,也不知在忙活些啥。直到今晚她突然出现在陌然的房间里。 正在胡思乱想着,齐猛与齐小燕过来,看着陌然站在树下,一齐笑道:“看到宝了?” 陌然抬头,轻轻一笑,没做声。 齐猛在前头走,陌然和齐小燕跟在后边,踩着齐猛踩出来的脚印。齐小燕偷偷看了一眼陌然,低声说:“我爸这时候请你喝酒,一定没安好心,你可要注意点。” 陌然笑道:“齐书记是老干部了,我信他。” 齐小燕轻轻呸了一口道:“你要信我爸,当初我爸要你娶我,你为啥拒绝?” 陌然讪笑道:“当初不是年轻么?再说,你现在还是我陌家的人啊。” 齐小燕就笑,眉眼弯成一汪新月,掐了陌然一把说:“你的意思,是肥水不流外人田了?” 这话究竟含有什么意思,陌然不想去追究。但这句话听起来,总感觉不是那么一回事。于是抬头看一眼走得越来越远的齐猛说:“我们得快走,要不被猛子扔下了。” 齐小燕撇着嘴道:“你怕丢了呀?这么大个男人,怕我卖了你?” 陌然笑道:“看谁卖谁。你想卖我,总得有人要。” 齐小燕不等话落音,当即接口道:“我要。” 陌然便去看她,发现她的一张脸,红得像个红富士苹果,娇艳可爱。心里一动,不禁在心里喟叹起来。齐小燕这朵乌有村的村花,居然被老实木衲的大哥收在家里了,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手段,让眼高手低的齐小燕如此甘心情愿。 齐小燕看他不语,仍然低声说:“陌然,我说真的,我觉得我爸请你喝酒就是个幌子,他一定心里有鬼胎。” “什么鬼胎?” 齐小燕指着前面走着的齐猛说:“你难道不知道,这次选举是差额选举,齐猛也是候选人之一么?” “这与我有什么关系?”陌然不屑地说:“谁选上了,都是乌有村的胜利。我又不是志在必得。” 齐小燕默默扫了他一眼,叹道:“要是齐猛当上了村长,乌有村就有戏看了。” “他做村长,你爸做书记,不是更好?乌有村变成齐家村,大小事你们齐家说了算,你还不满意吗?”陌然不解地问。 在乌有村,是两分天下的格局。整个乌有村,按姓氏排名,齐家人数最多,占三分之二。剩下一个李姓,一个陌姓。李姓以子虚镇副镇长李大霄为代表,在乌有村还有一席之地。至于陌然家的陌姓,除了他们一家人,再无其他人,基本可以忽略不计。 自从有村委以来,村支两委的干部,都是齐家和李家各自坐庄。支书的宝座一直被齐家的齐烈占着,剩下个村主任,就是所谓的村长的位子,像扔块狗骨头一样扔给了李家。 李家虽有个副镇长做后盾,无奈人数无法与齐家匹敌,多少年来,也只好屈尊在村长的位子上,一直不敢出声。 前阵子被撤职的村长李大有,就是因为半夜敲了同姓一家军婚小媳妇的门,被人当场捉住,闹到镇里。镇里没法,才撤了李大有的职,提前选举村长。 齐家和李家,都在觊觎村长的位子。乌有村今非昔比,雁南县在两年前开始逐步搬迁来乌有村这块地方,当个村长,就等于拿到了一把金库钥匙,谁都能看得清。 齐家不让着李家,李家自然不甘心村委大权全部落在齐家手里,几番争论下来,才把陌家推到台前来。齐家和李家都清楚,只有陌家的人做了村长,他是属于谁都不敢得罪的人家,其实就是自己手里的一个蛋,想怎么捏就怎么捏! 陌然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在乌有村的村长选举名单上的。 陌然正想着,耳朵里突然传来齐小燕一声惊叫,随即就被一只手拖住,脚下一趔趄,翻滚到了一道高坎之下。 05、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陌然和齐小燕齐齐摔倒,他很自然地伸手去搂了齐小燕,两个人一路翻滚下去,跌落在一道高坎之下,居然没伤到丝毫。 齐小燕伏在陌然胸口,两个人的嘴差点就要接触到。陌然只感觉到齐小燕吐气如兰,一道幽香直透脑际,差点不能自己。 这一摔,让齐小燕花容失色。好在陌然第一时间抱住了自己,跌倒坡底时,又恰好伏在了陌然胸口,顿时一颗心蹦蹦乱跳。媚眼如丝地看着陌然,抿着嘴巴笑起来。 陌然想推开她,却被她紧紧抱住。正要说话,没料到齐小燕突然吐出舌头,在他脸上轻轻舔了一口。 刚好齐猛跑过来,站在坡顶大惊失色地问:“你们摔伤了没?” 齐小燕站起身,拍拍身上沾着的雪花说:“人倒没伤着,只是吓了我一大跳。” 齐猛就笑,说:“你们两个这么大的人,跟着老子走都走不稳,真没用。” 说着顺着坡一路下来,打量着齐小燕和陌然,确定没伤着人,才吁了一口气说:“你们是要吓死老子。” 这道高坎,滚下来容易,要上去就很难。特别脚底下都是大雪,容易打滑,稍不留神,必定又会摔倒。 齐猛先爬上去,伸出手来牵着齐小燕往上爬。陌然跟在后面,手脚并用。 爬到一半,再也上不去。齐猛便回过头,冲陌然喊:“你不会在后面推一把力啊!” 陌然看了看,不知道自己手要放在齐小燕身上那个地方才好推。迟疑了好一会,惹来齐猛又是一阵骂:“陌然,你在想什么呢?老子都要累死了,你还不帮忙?” 陌然刚要说话,齐小燕回过头来说:“陌然,你随便推,我只要借点力就能上去了。” 陌然犹豫了一下,只好将双手按在齐小燕的屁股上,两人一声喊,将齐小燕一下推到了坡面上。 虽然下雪,齐小燕穿着并不多。陌然能感觉到齐小燕温热的体温。隔着裤子,他甚至能感觉到滑腻,心神免不了一荡。 他偷眼去看齐小燕,发现她原本红富士一样的一张脸,越发娇俏起来。 齐猛喘着粗气说:“陌然,你现在变得像个娘们了,没用。” 齐小燕瞪他一眼道:“你懂个屁,人家陌然是个秀才,岂是你这个粗人能比的?” 齐猛就笑,说:“小燕,你现在可是陌天的老婆。” 齐小燕眉头一跳,骂道:“没错,可我是陌家的媳妇。陌然不是陌家的人吗?不像某人,不想承认自己是齐家人,不要脸。” 齐小燕骂他,齐猛居然不生气,只是嘿嘿笑着说:“我不与妇道人家一般见识。” 齐小燕骂齐猛不想承认自己是齐家人,这里面也是有典故的。 齐猛小时候老是被人说是齐烈生的,因为他长得与齐烈还真有点像。特别是一张阔脸,几乎与齐烈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小孩子被人说成是别人生的,自然觉得是奇耻大辱,便与别人打架,口口声声自己不姓齐,改姓李了。他擅自改自己的姓,最终的结果是惹得他爹娘一顿混合双打,生生把他冒出来的念头扼杀在萌芽状态。 眼看着齐小燕要与齐猛吵起来,陌然赶紧忙着劝开,说:“主要是大雪封住了路,看不清脚底下,滑一下也不稀奇。你们也不要争了,书记可还在等着我们。” 齐小燕和齐猛便不再说话,各自闭了嘴。三个人默然往前走。 到了齐烈门前,看到他笑呵呵地迎出来,老远伸出一双手说:“欢迎欢迎。” 陌然快走几步,与齐烈握了手。客气一番进屋。 屋里八仙桌下摆着一个火炉,桌子上已经摆了几样下酒菜。齐小燕的娘正在厨房里忙活,看到齐小燕回来,高声大叫地喊:“小燕,你个死女子,快来帮娘。” 齐小燕过去帮她老娘,齐烈便拉着陌然去八仙桌边坐,非要将陌然推到上首坐了。陌然推辞不过,只好侧起半边屁股坐了。 乡下人喜欢喝农家酿的米酒,瓶装酒对他们来说,不但不够劲,还有一股馊味。米酒是糯米酿成,酒呈金黄色,倘若药引子放得好,入口不但甘甜,且暗香盈齿。 冬天喝糯米酒,必定用一把铜壶,在炭火上烧开,打进去一个鸡蛋,搅散。此时的酒,满屋子都是香的。 糯米酒入口容易,后劲极大。如是多贪几杯,必定沉醉不醒。 齐猛也在侧边坐了,执起铜壶,先给齐烈倒满了酒,再给陌然倒。陌然想要推辞,还未出声,看到齐烈满面堆着笑的脸,只好放弃想法,任由齐猛将自己面前的一个大碗倒得盈到碗边。 齐烈先说话,算是祝酒词。 “陌然,酒是米酒,人是亲人。我们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今晚我们爷俩,痛快喝几碗啊!” 陌然赶紧起身,诚惶诚恐地说:“叔,你是晓得的,我这人酒量不行。” 齐烈挥下手道:“米酒,没事。你尽管放开喝。自家人,不讲究啊。” 陌然便笑,端起面前的酒碗,诚恳地说:“叔,你能请我来喝酒,我已经感激不尽。你说,有什么要交代我的,我一定办到。” 齐烈便不说话,拿眼去看齐猛。 齐猛像是被针刺了一下一样,腾地站起身来,也端着酒碗说:“陌然,我伯伯的意思是,我们现在都是亲戚,亲戚之间,要互相帮忙,叔,我说的对不对?” 齐烈点了点头,示意齐猛坐下。自己端起面前的酒碗,轻轻抿了一口道:“陌然,你莫紧张,猛子说得对,我们是亲戚,放开喝酒就是。” 话虽这样说,陌然心里还是很清楚。大雪夜里,齐烈请自己喝酒,一定有隐情。过完今夜,明天就是乌有村村长选举日。本次选举候选人一共有三个,齐家陌家各派一人,剩下的一个名额就给了陌然。 如论票数,李家和陌家根本不是齐家对手。但如果齐家人当选了,乌有村真要改名换姓叫齐家村,这是所有李家人最不愿意看到的事。而且李家的副镇长李大霄已经发了话,倘若选了齐家人,要重选的。 这么说来,齐猛作为候选人,最多只能是陪衬。就算齐家人全部投了他的票,他当选结果,未必能通得过子虚镇。 至于李家推选出来的候选人,是个女的,李家这次并不直接推出李姓人氏,而是推举了李家一个刚嫁进来的小媳妇,据说也是个大学生。 一碗酒下去,陌然肚子里像是奔跑着一头小鹿,热烘烘的四处奔腾。 齐烈不动声色地问:“陌然啊,你这次要是选上来了,可有计划?” 陌然心里一跳,摇着手说:“叔,你放心,我是选不上的。我就是个陪考的。” 齐烈笑而不语,刚好齐小燕端了一盆菜上来,看到陌然的一张脸已经红得像块布,不由嗔怪着她爹道:“爸,陌然酒量浅,你莫让他醉了。” 齐烈瞪一眼女儿道:“小女子你懂个屁,去帮你娘干活。” 齐小燕却不肯走了,在陌然身边坐下,将他面前的酒碗挪过去说:“我不去,我要看着他,免得被你们灌死。” 齐烈可以对乌有村所有人指手画脚,唯独在自己女儿面前不灵。齐小燕从生出来开始,就是他的掌上明珠心头肉。就算齐小燕去杀了人,他也愿意去抵命。比如齐小燕突然宣布要嫁给陌天,尽管齐烈一千万个不愿意,最后还是得老老实实把女儿嫁过去。 “你不用守在这里,我们也不会灌他,放心就是。”齐烈微笑着安慰女儿:“爸就是想了解一下,陌然做了村主任,准备怎么干工作。” 齐小燕嘴一撇说:“人家现在可是广东一家大工厂的厂长,没闲心来当一个破村的村长。他回来参加选举,无非就是抹不开情面,应个景而已。你说是不?陌然。” 陌然苦笑不应。齐小燕说的没错,陌然从打定主意回来参加选举,就一直没打算要选上。先不说他从来就没想过要来做一个村长,单就一个秦园,就让他无法割舍。 齐烈惊愕地看着陌然,沉吟一番问:“陌然,你是你真心想法?” 陌然答道:“我要不回来,我爹就要与我断绝父子关系。” “如果选上了呢?”齐烈问:“你也撒手不管?” “我是选不上的。” “很多事,不是你想的那样。”齐烈一口将碗里的酒喝干,指着齐小燕和齐猛说:“陌然,我是明人不说暗话,这次选举,你是必须要选上去的。镇里有交代,县里也有说法。还有,我也该退了,支书这个位子,也得有人坐。我今晚就把话给你说明白,我退下来之前,你要给我安排好他们两个。” 陌然不解地去看齐烈,齐烈笑笑,叹口气说:“现在是你们年轻人的世界。我们这帮老头子也确实该退下来了。明白了吗?” 陌然想笑,齐烈占着村支书的位子将近三十年,风吹雨打岿然不动。现在突然说要退下来,言语之间,千般不情愿,看来他说的没错,世界在变,或许这背后真有天大的隐情。 陌然心里十分清楚,要齐烈自己甘心情愿退下支书的宝座,除非他闭了眼。 齐小燕拍手笑道:“爸,你是该退了,这么大年纪了,何必那么累啊。你退下来,干脆让给陌然做吧。” 齐烈叹道:“书记这位子,也不是我想给谁坐,谁就能坐的!” 06、稻草垛边 一场酒喝下来,陌然估摸着自己最少喝了两斤。尽管有齐小燕在帮着自己,他还是感觉到醉得一塌糊涂。 齐烈本来要陌然就在他家休息住了,陌然坚决不肯。踉踉跄跄起身,一脚深一脚浅要回去。 齐烈便安排齐猛去送,被齐小燕拦住了,说她带他回去就行,反正路也不远,拐过一道山嘴就到。 刚好齐猛也喝得头重脚轻,基本要辨不清方向。听齐小燕这么一说,就坡下驴不去送了。 酒醉心明!但凡喝醉过的人都深知个中滋味。一个人喝醉了酒,心里却如明镜一样清楚。只是有时候管不住自己的嘴,话多。当然,行动一定会有所迟缓。 酒桌上,陌然算是摸清了齐烈请他喝酒的目的。 齐烈的意思,这次村长改选后,陌然当上了乌有村村长,必定会对村支两委改选。村支两委几个人,会计、妇女主任、以及民兵营长,需要四个人来做。齐烈想让齐猛去做民兵营长,齐小燕做妇女主任。 最多过一年半载,他的支书位子也要让出来。到时候,谁做支书,谁就是乌有村的大当家。 齐烈最不愿意看到的结果就是支书的宝座落到李家人手里,可是他权衡了很长一段时间,发现他齐家要选出一个接他手的人,还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尽管头上都顶着一个“齐”姓,白眼狼可到处都是。身边虽然有个齐猛,但真要扶他上去,必定不服众。想来想去,只有陌然这人还能利用。先不说陌家在乌有村势单力薄,就凭着陌家与他齐家是亲家关系,想必陌然上任了,也不会对他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现在让齐烈最担心的就是,陌然至今还不是党员。不是党员自然做不了支书,就算突击入党,也还有个预备的程序,算下来也要一年半载。如此计算下来,齐烈就坚定了一个想法,就算山崩地裂,他也要坚持到陌然转正之后才退。 齐烈亲自送陌然出门,两个人在门口握手,手掌心里都是温热无比。虽没说话,一切尽在眼神当中。 齐小燕扶着陌然,出门拐过一道土墙,就将她爹扔在了身后不见。 雪已经停住,天地之间白茫茫的一片。虽是雪夜,天上却挂着一轮明月,月光映照着苍茫大地,仿佛天地已经融为了一体。 世界静溢至极,偶尔听到风吹过树梢,将挂在枝上的雪花纷扬扬的飘落下来,发出裟裟的响声。 陌然长吁一口气,暗暗用劲,准备一口气走回家。 齐小燕伸手在他额头上探了一下,关切地说:“陌然,你的额头好烫的。” 陌然躲避着她的手,尴尬地说:“没事,酒喝的。” 齐小燕悄悄叹口气,自己在前头带路。 陌然不回家已经好多年,齐小燕却始终没忘记他的模样。陌然考上大学那年,齐小燕偷偷去找过陌然,两个人站在陌然家的稻草垛边说话。也是这样的一个明月高挂的晚上,齐小燕说:“陌然,你以后还会记得乌有村么?” 陌然笑道:“当然会记得,这是我家呢。” 齐小燕又问:“你还会记得别人么?” 陌然就去看齐小燕,发现她绯红了脸,低着头扯弄着一根稻草。 “该记得的,我肯定会记得。”陌然是想了好久才说出这句话。 “你会记得我么?”齐小燕说出这句话时,人已经羞得像惊恐的小兔子。 “肯定会。”陌然说这句话时根本没想。齐小燕虽然成绩不好,人却长得漂亮至极。特别是她对自己的好,陌然不能没感觉。再说,两个人在林场小屋避雨的情节,陌然至今没敢忘记。那是他第一次偷窥到女孩子的身体,齐小燕鬼斧神工的身材在很长一段时间成就了陌然悸动的春梦。 乡下的孩子都不善于表达情感,他们之间总是隔着一层薄薄的纸一样的东西。谁也不好意思去捅破,这种朦胧的情感就只能成为他们在夜深人静时候的思念。 “你能亲我一下吗?”齐小燕突然问,把头勾得只能看见自己的脚尖。 她来找他之前,已经做好了所有的准备。她甚至想过,假如陌然要她,她会毫不犹豫献身。 作为女孩子的齐小燕,当然能感觉到陌然对自己的喜欢。只是自己的成绩太不尽人,只能看着陌然远走高飞。 对于齐小燕的要求,陌然显然吓了一跳。他犹豫了好一阵,才低声说:“小燕,总会有机会的。” 陌然这是在拒绝她!齐小燕心里像被刀割了一下生痛。她哀怨地抬头默视了他片刻,咬着下唇跺了一下脚,掩面而去。 这一别,直到陌然这次回乡来参加村长选举才见了面。只是现在物是人非,齐小燕已经做了陌然的大嫂,而陌然,依然是单身一人。 齐小燕走了几步,回过头去看陌然。发现他脚步踉跄,几乎不能走路了。便赶紧停住脚,回身过去,一把扶住他。 陌然的脑里现在是一片混沌,看东西都是重影。即便是齐小燕在他眼前,他也看成是几个人影在晃动。 齐小燕低声说:“你靠我身上,我扶你走。” 陌然听话地去扶她的肩头,却被齐小燕将他的手拖到自己腰间,命令他道:“搂着我。” 陌然只好去搂了她的腰,随着她的脚步,一步一步往前挪。 雪地并不滑,只是大雪落下后,盖住了原本一眼能看得清楚的沟沟坎坎。脚底下看不清深浅,只能大着胆子估摸着走。 拐过一道山嘴,就能看到齐小燕在桃林里的家。 陌然酒已上头,糯米酒的后劲开始发作。即便寒风凛冽,却无法吹去半丝醉意。 齐小燕几乎是拖着陌然在走,陌然一个将近一米八的老爷们,身材魁梧得如同一座大山。齐小燕在他面前,越发显得小鸟依人般的娇小。 走到一个稻草垛边,齐小燕再也挪不动步,于是在陌然耳边说:“陌然,我们休息一下再走吧。” 陌然点了点头,他现在根本没力气独自走路。倘若不是齐小燕扶住他,估计他得像一滩烂泥一样委顿下去。 齐小燕将陌然靠在稻草垛上,自己去背风的地方扯出来几把干稻草,铺在了地上,扶了陌然过来,让他坐下休息。 乡下人喜欢把秋天收割后的稻草捆成把,晒干后依着一棵树垒起来。这些稻草在冬天可做牛羊饲料,也能作为燃料烧火做饭。 齐小燕选的背风处很干净,甚至看不到雪。耳边是呼啸的寒风,这里却如屋内一样,似乎有些温暖。 齐小燕挨着陌然坐下,看着满眼的雪地,莫名其妙地叹了口气。 陌然抓了一把雪,塞进嘴里含了,畅快地打了一个喷嚏。 酒醉口干!不管什么样的酒,喝醉的人总会感到口干舌燥。 齐小燕心里一动,也去抓了一把雪,递给陌然说:“你别动,我来喂你。” 陌然想要拒绝,无奈她已经递到嘴边了,只好张口含了,扭了头去看一边。 齐小燕浅浅笑了一下,抓住陌然的手摸了一把,惊讶地说:“哎呀,你的手好冰呀。” 陌然刚想把手抽回来,没料到齐小燕却一把将他的手塞进了自己的棉衣里,低声说:“别动,让他温温,别冻坏了。” 齐小燕的怀里温热无比,仿佛一盆炭火。 陌然尴尬至极,自己的手在齐小燕的怀里,只要稍稍一动,就能贴着她的肌肤。往上,是她包裹得挺拔的胸,往下,是她平坦的腹。 陌然不敢动,齐小燕却先动了。 她亦如喝醉了酒的人一样,脸上腾上两朵红晕。她按着陌然的手,轻轻摩挲一番,红着脸说:“陌然,你要想动,我不怪你。” 陌然没敢动,他的心跳得如同擂着的一架大鼓。倘若不是穿得厚实,他会担心一颗心直接跳出来。 陌然不动,齐小燕暗暗叹了口气。她将陌然的手从怀里抽出来,贴在自己脸上感受一下说:“好多了!我们走吧。” 刚起身,看到一个黑影急匆匆过来,借着月光一看,发现是大哥陌天找来了。 07、她是有来头的人 陌天在县城装修,趁着主家材料没备齐,抽空跑回来找老婆亲热。没料到一到家,发现家里没人,找了好一圈,才知道老婆与二弟陌然被岳父齐烈叫去喝酒了。 得知老婆在娘家,陌天并不急着去。一来老岳父齐烈一直看不起他,虽然与他女儿结了婚,但齐烈至今没给过他好脸色看。二来有二弟在,他不用担心老婆的安全。陌然是陌家三兄弟当中文化最高,身材最伟岸的人,通常情况三五个人近不了他的身。就算路上遇到了个老虎狮子一类的大物,陌天相信二弟也能对付。 陌天是在等不耐烦的情况下出门的,他打算就守在老岳父的门口,看到二弟和老婆出门才迎上去接回来。 陌天本来想叫四妹陌秀陪着一起去,没想到被四妹一口拒绝。陌秀正值高考最后关头,过完年就该全力备战。陌秀不去,陌天也不敢强逼她去。毕竟在陌家,唯一的女儿陌秀的地位非他一个做大哥的能撼动。 等他看到醉得如同烂泥一般的二弟,二话不说,弯腰一把将二弟背在背上,招呼着老婆齐小燕回家。 陌然伏在大哥背上,感觉就像小时候趴在爹背后一样的稳妥踏实。心里不禁涌起来一股感动。 齐小燕走在一边,伸手扶住陌然的后背,似乎怕他掉下来一样,嘱咐陌天脚下走稳。 陌天一言不发,憋着一口气将陌然送到他自己屋里,摸了一把额头上沁出来的汗,责怪道:“不能喝还喝那么多,身体不要了么?” 齐小燕沉着脸说:“糯米酒,又不伤身体。” 陌天黑着脸道:“你爹总是这个样子,喝酒就要把人灌翻。陌然的酒量,你又不是不晓得。” 齐小燕不高兴地说:“陌然喝不喝酒,我怎么晓得。” “你们不是同学么?”陌天奇怪地问:“你们原来都没喝过酒?” “就你花花肠子多。我们是同学不假,可他是男同学,我是女同学,我们平常话都不说的,更别说在一起喝酒了。你这人,想到哪里去了?” 陌天见老婆生气,顿时换了一副笑眯眯的神态,嘿嘿地笑,说:“老婆,我只是猜的。” “猜你的头!”齐小燕骂了一句,掉头出门去了。 陌天替陌然掖好被子,看着酣睡过去的二弟,轻轻叹了口气。出门去叫醒了兄弟陌生,叮嘱他夜里多来看几次,随即出门回他桃林里的家。 早上起来,陌然感到口渴难受,起床到了一杯凉水喝了,透过窗户往外看,看到雪地里一行脚印,逐渐没入到远处,猛然想起今天是投票日子,赶紧洗了一把脸,出门就走。 陌生紧跟着追出来,边走边说:“二哥,你昨晚喝了不少酒吧?说了半夜胡话,可吓坏了我。” 陌然心里一惊,问道:“我都说了什么?” 陌生抿着嘴巴笑,并不告诉他说了什么。 陌然一急,挥舞着拳头吓弟弟:“说不说?不说打死你。” 陌生这才笑着道:“你一直在叫秦园的名字。这个秦园,可是你老板哦。” 陌然心里又跳了几下,并不相信弟弟的话。对于秦园,陌然不能说没有感觉。只是秦园是个身价上亿的老板,又年轻漂亮,他陌然在她眼里,说到底也就是打工仔。充其量算是高级打工仔。尽管秦园将太阳电机厂全部交给他在管理,说穿了不过是利用他而已。这世界上,这么大的美女老板,真会看得上他这么出身卑微的人么? “你小子再胡说,看我不打死你。”陌然虚张声势地作势去打弟弟,陌生几步跳开,催着他说:“哥,快走吧,好多人都到了学校了。” 陌然看得出陌生的激动,因为陌生这几天忙着在乌有村各个生产队走动,将陌然竞选的理念一字不落地传达给所有的乌有村村民。 陌生办这事很在行,乌有村十三个生产队,每个队上都有他的狐朋狗友。平常这些人聚在一起就不干好事,村人都叫他们为“烂崽”。但是这次为了他的事情,陌生可是下了功夫。 村长选举投票地点选在小学礼堂。乌有村的小学至今未拆,皆因村里还有百十个适龄儿童要读书。不像有些村,撤乡并镇后,把个小学也撤掉了,弄得好些村的孩子读书要多走几十里山路。 乌有村的小学是栋六十年代建筑,红砖黑瓦。墙上依稀还能看到最高领袖的指示。这栋并不大的学校,当年可是风光一时,在土墙茅顶的乡下土屋中,鹤立鸡群。如今时代变迁,学校显得破旧无比。 学校礼堂能容纳上千人开会,这座当年发挥了巨大鼓舞作用的礼堂,现在被布置得庄重肃穆。礼堂设有舞台,舞台上摆着一溜课桌,桌上蒙着红布,摆放着几个白瓷茶杯。 布置会场的是小学老师,虽然老师属于教育局管,但对于地方工作,还是无条件支持。 主持台背后,竖着一块硕大的黑板,黑板上写着三个人的名字,齐猛、肖莹和陌然。陌然的名字排在最后。主持台边摆着两个纸箱子做成的投票箱,投票口被红纸封住了,显得很孤零。 礼堂里已经来了不少的人,有人在中央烧起了一堆火。人们围着火堆高声说笑。看到陌然进来,都点头微笑致意。 陌然找了个不被人注意的地方坐下,安静地打量着不断涌进来的村民。 乌有村如此阵仗选举村长,这在历史上尚属第一次。过去选村长,都是别人抱着票箱子来家里收票,谁投了谁,一清二楚。更离谱的是,有时根本就看不到选票,只是听村委宣布,谁谁谁当选了。 采用这样的阵势投票选举,是陌然坚持的结果。当初乌有村请陌然回来竞选,陌然就提出来,要选,就按规矩来,否则他不参加。 选票在两天前已经发了下去,各村民小组,凡年满十八周岁的,一人一票。 这样的选举,对村民来说很新鲜。因此尽管大雪封路,热情的村民还是赶早从四面八方赶来了学校。 上午十点刚过,喇叭里响起一声女声。陌然随着声音看过去,就看到舞台上的桌子边已经坐满了人,一个扎着马尾的年轻女孩子,拿着话筒提示开会了。 女孩陌然不认识,也没见过。他随便扫了一眼,发现她长得很是清秀,一双扑闪闪的眼睛,有些胆怯地从村民头顶掠过。 一边的陌生就低声告诉他说:“哥,这个是学校的音乐老师,叫凡凡。” 陌然哦了一声,随口问道:“哪里人?” 陌生却不回答,只是问他:“好看不?” 陌然点头承认说:“还不错。” “比秦园呢?”陌生得意地问。 “能比吗?”陌然没好气地说:“都不是一个层面的人,哪里有可比性。” “我就觉得凡凡比秦园好看。”陌生毫不掩饰地说:“起码人家身上没秦园身上那股土豪气,多清纯啊!” 陌然心里一乐,转头看了一眼陌生,发现弟弟的一双眼睛始终没离开过台上叫凡凡的女老师半点,不禁悄悄叹了口气。弟弟的这番神态,不用多说,一定是喜欢上了人家。 凡凡作为主持人,开始介绍台上坐着的领导,一路介绍下去,陌然才知道台上坐着的不但有乌有村的支部书记,还有镇里的副镇长李大霄,以及县里组织部的一个干部。 按理说,选个村长,并不需要这么大的阵仗。镇里领导来可以理解,县组织部来人,就非同小可了。这让陌然很意外,觉得这次选举还真不是闹着玩的。 介绍完领导,接着就该介绍候选人。第一个被介绍的是齐猛,站在舞台上就像手脚没地方放一样,一张阔脸憋得通红,等到介绍完毕,如蒙大赦一般跳下舞台就跑,惹得村民们一阵哄笑。 接着介绍的是叫肖莹的人,陌然看到一个俊俏的女人慢条斯理走上舞台,落落大方的朝主持台的领导鞠了一躬,又转回身朝底下的村民鞠躬,惹来一阵掌声。 陌然定睛看过去,心里不禁为之叫好。这个叫肖莹的女人,面如满月,一双柳叶眉,斜斜插入云鬓。她顾盼有神,眉眼生辉。一双眼睛像会说话一样,轻轻一转,就让本来噪杂的礼堂安静下来。 等到凡凡老师介绍完毕,她突然伸手从凡凡老师手里接过话筒,看一眼礼堂里的村民,一字一顿地说:“如果大家选我当村长,我将在一年之内,保证每家每户多赚一万块。” 这是意外,选举程序当中没有这个环节。肖莹的表态顿时让整个礼堂骚乱起来。 凡凡似乎也不想让肖莹多说话,赶紧从她手里接过话筒,示意她下台去。 肖莹又是两边鞠躬,才轻盈盈的下来。 最后轮到陌然,他上去后,先与领导们逐一握手,然后平视礼堂里一片黑压压的脑袋,双手搭在小腹前,气定神闲等着凡凡老师介绍自己。 凡凡老师似乎有些慌乱,偷眼打量了陌然几眼,说话的声音没有了刚才那么顺畅了,显得有些气短一样的慌张。 陌然并不想说话,倒是凡凡,主动将手里的话筒递给陌然,低声说:“你也说几句吧。” 陌然摇摇手,施施然下台去了。 刚回到座位上,陌生便凑过来低声说:“哥,你知道这个肖莹是什么来头吗?” 08、你身上真香 肖莹是什么来头,陌然似乎并不太关心。他来参加选举,也是被逼无奈。几年前在东莞混下来后,如今他已经是一家两千多人大厂的厂长。老板秦园对他的无限信任,让他一直有着“士为知己者死”的想法。 乌有村村长的位子,对他来说,实在没太多的诱惑。 就像他决定回来竞选时跟秦园说的一样,他就是来应应景的,宽慰一下陌家老爹的心。陌家爹被告知要二儿子回来参加村长选举时,整整激动了两天。第三天他命令三儿子陌生赶赴广东,就是绑,也要把陌然绑回来。 陌家有此待遇,是破历史记录的。陌家老爹能不激动?过去他们陌家,几辈子的先人无不仰人鼻息活着,不管任何时代,陌家连个生产队长都没捞到做。现在有个当家做主的机会,陌家老爹焉能放弃? 陌生把话传给陌然后,说了一句狠话:“二哥,你要不回,以后别怪我不认识你。” 陌生是陌然压在老家照顾爹娘的。陌家老大陌天自从结婚后,就与父母分家另过,平常很少来往。陌秀又还在读书,家里要没个人照看,陌家爹娘可能连口热水都难喝上。尽管这几年陌然寄回去不少钱,翻造了新房,但老人身边没人照顾,就好像眼看着山珍海味,人却得了厌食症一样的难受。 关键陌然是个孝子,他不能不管爹娘的想法。 所以陌然对秦园说:“我必须要回去一趟,尽人事,知天命。” 秦园还有些担忧,怕他选上了回不来,还是陌然安慰她说:“放心,我老家认识我的人没几个,他们也不会选我,我们家就算都投我的票,也不会超过十票。我就是去陪考的。考完了,我就回来。” 陌然请了一个月的假回乌有村,尽管秦园十分的不愿意,但看到陌然态度坚决,也只能答应。 陌然之所以请这么长的假,是因为他做事一贯认真。在他看来,既然参加了,总得要努力一番,不管结果如何,也算是对自己负责。 陌然没想到的是选举这事陌生几乎不用他插手,陌生在乌有村有一帮子小兄弟,平常一天到晚聚在一起混,算是乡痞一类的人物。这帮子人一天到晚无所事事,尽干些偷鸡摸狗的小勾当。也不怪陌生,乡下太闲,不找点乐子,还真难打发一天天的时光。 看到陌然紧张的神态,陌然顿时来了兴趣,悄声问:“肖莹是什么来头?” 陌生便指了指坐在主持台上的县组织部的干部,低声说:“这个人是肖莹的哥哥,亲哥哥。” 陌然心里一动,便凝目去看,发现这个组织部的干部,长得与肖莹还真有点像。眉清目秀的,脸上始终漾着一层温和的微笑。 “与我相干么?”陌然不屑地说:“肖莹有个组织部的哥哥,当了乌有村村长就是,何必还要我和猛子来陪考?” 陌生便笑,说:“哥,亏你是走码头的人。那样做,岂不是给人留了话柄?现在是什么时代啊?就算要耍个诡计,台面上也总得要过得去。” 两兄弟正说着话,台上领导开始讲话,大意是此次选举,关系到乌有村未来的发展大计。村民们要认真对待,千万马虎不得。当家的把家当好了,家里人才有的吃,有的穿。 齐烈说完,李大霄说。李大霄说完,组织部的干部却不肯说了,摆摆手拒绝。 接下来就是投票。村民们在电视上看到过人民大会堂投票的样子,也学着样,双手捧着选票,小心翼翼往票箱里塞,最后还不忘叫人拿手机给自己拍一张照片留影。 陌然的户口还在乌有村,因此他一样有选票。再说,如果他没户口在,他连参选的资格都没有。 投票环节很快结束,两个票箱子的票都当着村民的面倒在几张课桌拼起来的桌面上,几个预先选好的人开始唱票计票。 谁得一票,就在后面黑板上的名字下画一道杠,每五票成一个“正”字。 计票过程很漫长,陌然本来就不关心结果。只希望票数计算一出来,他落选后,马上启程回东莞去。 村民们投完了票,兴致也去了一半,有些人开始偷偷开溜。毕竟最后的结果对他们来说,不是他一张票能决定的。选举时间赶在冬闲,他们尚能凑下热闹,要是遇到农忙,他们根本不会有半点兴趣。 陌然从礼堂出来,他想去厕所方便一下。 这座小学是他读书过的地方,因此每个地方他都很熟。从礼堂出来,要走一段很远的路。厕所修在一个缓坡下面,卫生状况不令人满意。 还没走到,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脚踩雪地的声音,便转过头,刚好看到肖莹也急匆匆过来。 两个人目光对视了一下,各自微微一笑。 陌然先伸出手,肖莹迟疑了一下,还是将手递了过来。两个人握在一起,便匆匆放开。 “我是陌然。”他自己介绍说:“认识你很高兴。” 肖莹抿嘴一笑,轻声说:“我就不介绍自己了,反正刚才在舞台上也介绍过了。” “我知道,你叫肖莹。”陌然说:“你是县委组织部肖科长的妹妹。” 肖莹脸上掠过一丝惊讶,问道:“你怎么知道?” 陌然心里一动,笑道:“我们是对手,就好像打仗一样,要想打赢对方,必须了解对方情况是不?这叫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肖莹楞了一下,随口说道:“我不是你对手。你不是在东莞吗?怎么想着回来选村长了?” 陌然就叹口气,搔了搔后脑勺说:“我爹娘逼我来的。我也想了,在外打工终究不是长远之计。不如回来为乡亲们做点事。” 肖莹拍手叫道:“陌然,你果然是个有心人。”她凑过来,低声说:“其实,刚才我的那一票,也是投给了你。” 陌然只觉得鼻子里闻到一丝淡淡的幽香,又说不出是什么花儿的味道。只觉得特别好闻,让人心里特别的舒坦。便信口说了一句:“你身上真香。” 肖莹闻言,顿时红了脸,白了他一眼,悄悄退开了一步。 肖莹是李家的新媳妇,从她脸上尚未消退的喜悦能看出来。女人从女孩变少妇,就在一夜之间。一夜过后,所有的羞涩与惊慌都会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热情旺盛的生命力量。 “坏人!”肖莹轻轻骂了一句,样子并没生气,转身就往厕所走。 陌然迟疑了一下,也跟了上去。毕竟尿急这事耽误不得。 小学厕所一如既往的脏得要命,陌然几乎要呕出来。他解开裤子,刚要下手,耳朵里传来隔壁女厕所的歌声。他侧耳细听,居然是王菲的《传奇》。歌声里,他似乎又听到一阵急促的水声,想起隔壁蹲着的肖莹,顿时红了脸,骂了自己一句:“流氓。” 匆匆完事后,他憋着一口气出来,长长吁出一口,正要走,被肖莹喊住,看到她笑吟吟过来。 “没水洗手呢。”肖莹抱怨说:“学校的卫生,真要改善了。” 陌然看着脚边的雪,弯腰抓了一把递给她说:“这比什么水都要干净,不如拿雪擦擦。” 肖莹犹豫了一下,还是从他手里接过去了雪,果真在手里擦了几下,哈着热气吹着手道:“真冷啊!” 说着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纸巾,递了一张给陌然。 两个人擦了手,看到有人陆续从礼堂出来,便又对视一眼说:“该出结果了!” 回到礼堂,眼光首先落在舞台上的黑板上。这一看,足足把陌然吓了一跳。 在他的名字下方,“正”字写了一溜好长。肖莹的名字下方的“正”字,似乎与他不相上下。只有齐猛的名字下面,寥寥可数几个“正”字。 陌生看到陌然进来,一脸着急地冲过来,低声说:“哥,我们才多五个。” 话说完,一眼看到陌然身边站着的肖莹,顿时尴尬起来,讪讪地笑了笑,拖着陌然要走开。 陌然回头去看肖莹,发现她也正向他看过来,两个人的眼光碰在一起,都慌乱的移到了一边。 陌生低声责备二哥:“你怎么与她在一起了?” 陌然不解地问:“有问题吗?” 陌生严肃地说:“她可是你对手,哪有打仗的时候,还与敌人在一块说话的?” 陌然笑道:“爹原来告诉过我们,会打官司共砚台,你担心什么呢?” “屁!”陌生骂了一句,认真地说:“二哥,你也不知道我们的对手有多强大。人家哥哥可是组织部的干部,一句话能断生死的。” “管他!”陌然不屑地说:“反正我不在乎。” “你不在乎我在乎啊!”陌生显然有些急,涨红了脸道:“你也不知道,为你选举的事,我走了多少夜路了。还有,我都给兄弟们说了,只要二哥你当上村长了,我们这帮兄弟,全听你指挥。” 陌然笑道:“你们这些乌合之众,我可不想指挥。” 陌生不满地说:“二哥,你不是不知道,现在我们乌有村在搞开发,没人帮你,就算你做了村长,不也是个跛脚的村长?” 陌然还想回弟弟的话,突然听到台上凡凡老师的声音又响起来。 计票已经结束,马上就要宣布选举结果。陌然尽管并不在乎,此时多少也有些紧张。 正等着,突然感觉手被拉了一下,侧眼一看,发现齐小燕不知何时已经站在自己身边。她悄悄将一只手塞到陌然的手里,在他手心里轻轻抓挠了几下,眼睛却看着舞台,不动声色地抿着嘴巴微笑。 09、别拿村长不当干部 陌然高出肖莹十三票,当选乌有村新一届村长。 凡凡老师宣布完后,眼光在一片人脑袋里寻找陌然。村民们听到结果,呜呵一声,各自散去。 舞台上的领导也起身,寒暄告辞。 陌然还在愣怔,被齐小燕推了一把说:“你是村长了,还不去与领导说话。” 陌然这才惊醒过来,慌乱地往舞台方向走。迎面看到肖莹,发现她的神色并没太多的失落。便站住脚,不好意思地说:“是不是票计错了?” 肖莹不接他的话,主动伸出手来握,说:“恭喜你,陌然。” 陌然赶紧去握了她的手,感觉她的手心很温暖。本来是浅尝辄止的客套,没料到肖莹悄悄用了点劲,他只感觉自己的手被她捏了几下才放开。 副镇长李大霄是乌有村蹲点干部,选举结果出来,他自然要恭喜祝贺。组织部的肖科长只匆匆祝贺几句,就被齐烈送走了。 等到齐烈转回来,李大霄挥挥手说:“大喜大喜,老齐,按规矩,你去镇上准备一下,我们一起祝贺陌然同志当选乌有村村长。” 齐烈笑着答应,叫了村会计先去安排。他陪着李大霄四处转转去。 陌然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还楞在当场。被齐烈喝了一声道:“陌然,你现在是村长了,这些事,你都要管了。” 他指着凌乱的会场,眼光扫了陌然一下:“都收拾好,等下这些工作人员,都一起去镇上吃饭。” 齐烈是支书,他只是个村长。村长在支书面前,只能像小媳妇一样乖巧。 陌然定了一下神,才招手叫陌生过来,安排他去收拾会场。 选举的结果出乎了陌然的意料,他原本应景的心态被现实打得粉碎。既然当选了乌有村的村长,他不能撒手不管。可是做了村长,他又该如何面对秦园? 矛盾像两把燃烧的火蛇,炙烤着他凌乱的心。 “我日!”他脱口骂出一句粗话。 话音未落,听到一声窃笑,随即听到齐小燕低声问:“你日谁呀?” 陌然就尴尬起来,讪笑着不作声。 村民几乎都走光了,礼堂里只有寥寥的几个人。陌然注意了一下,除了陌生、齐小燕和凡凡老师,肖莹居然也没走。 老村支两委的人,随着原村长李大有的去职,除了会计外,其他人都黯然退了。谁都知道,一朝天子一朝臣,换了村长,谁还能继续呆在老位子上不动,只有天晓得。与其让别人一脚踢开,不如自行走开,多少还赚得几分面子。 陌生像变戏法一样,从门外喊进来一帮小青年,三下五除二就把舞台上的主持台拆了。一帮人围着凡凡老师,问她还有什么要帮忙的。 凡凡老师急红了脸,慌忙摆手说:“不用不用,都好了。” 陌生就笑,说:“你们这些人,没事都到外边蹲着去。有事再叫你们。” 陌生的话没人不听,这帮小青年都乖乖的去了礼堂外等着。陌然便说:“陌生,没事你让大家都先回去,天冷。” 陌生笑道:“我们说好了,我请客,去子虚镇大富贵酒楼喝酒呢。” 陌然看一眼探头探脑往礼堂里看的小青年,挥挥手道:“随你。” 肖莹过来,看着陌然说:“陌村长,还有需要我做的事么?” 陌然慌乱地摇头道:“没事没事,没什么事啊。” 肖莹显然有些失望,本来闪着奕奕神采的目光暗淡了许多,她低声道:“既然没事,我也回去了。” 陌然拦着她说:“等下一起去镇上吃饭吧。” 肖莹楞了一下,说:“我还是不去了吧?不方便。” “有什么不方便的?”陌然不屑地说:“大家一个村的,吃个饭,再简单不过的事,哪有那么复杂。” “你们都是干部,我一个平头老百姓,参与进去不好。” “什么干部?”陌然笑起来:“如果村长也算干部,干部就狗屁都不值了。” 话一出口,他蓦然发现,自己怎么突然就喜欢说粗话了?正后悔不迭,被齐小燕推了一把道:“怎么就不是干部了?” 陌然想起齐小燕他爹齐烈做了一辈子村支部书记,这句话或许伤到了她,当即讪讪地说:“开个玩笑而已。” “这是开玩笑的事吗?”齐小燕正色道:“别拿村长不当干部。” 肖莹就去看齐小燕,满脸疑惑的样子。 陌然赶紧介绍说:“我嫂子,齐小燕。” 肖莹又伸出手来要与齐小燕握,齐小燕却装作没看到一样,将脸扭到一边去了。 肖莹尴尬地收回手,微笑道:“小燕说的没错,别拿村长不当干部。村组织可是社会最基层的组织,就好像毛细血管一样,看起来无所谓,其实缺了,生命还真没办法延续。” 齐小燕在一边低声嘟哝了一句:“说个话还那么多比喻。” 肖莹似乎没听到,款款走到一边去,转过头说:“陌村长,再次祝贺你哦。我得先回去了,改天有空,来家里坐吧。” 肖莹不顾陌然挽留,执意要走。陌然只好任她先离开,不忘叮嘱陌生,叫个人送肖莹回家。 礼堂收拾妥当,凡凡老师也要走。陌生是一千个不情愿,想方设法要留她一起去镇上吃饭。 凡凡没有了在舞台上主持会议的风采,她仿佛有点怕陌生一样,躲闪着陌生说:“陌村长,我家里还有事,我要先走。” 齐烈说了,工作人员都去镇上吃饭。如果凡凡也走了,陌然的领导能力就显得很孱弱。于是陌然说:“凡凡老师,吃个饭再走。” 凡凡老师红着脸道:“陌村长,我不姓凡呢,我姓彭,叫彭凡。” 陌然便改口道:“彭老师,一定要一起去。” 彭凡也就不好再推辞,看着齐小燕叫了一声:“小燕姐。” 彭凡显然与齐小燕很熟,两个人答应了一声,走到一边去说话了。 从乌有村去镇上并不远,雁南县新县城前几年搬到了子虚镇边上,这几年扩建,镇上与新县城几乎融为了一体。 开车去,平常也不过十来分钟。但现在大雪封路,车显然走不通,只能步行。 陌然对镇上不熟,陌生便自告奋勇带路。这小子辍学后,大部分的时间都在镇上混,这几年县城搬来后,越发混得厉害。比如在县城开发廊按摩的场所的老板,聪明一点的,都会事先拜好他的码头。 但凡现在搞这类行业的,总会有说不清的勾当在里面。倘若只顾着拜上头,而不顾这些小混混,日子过得也不会太舒畅。 镇上的干部喜欢在什么地方吃饭,陌生比熟悉自己掌纹还清楚。 有干部聚的地方,陌生他们一般不去。似乎这形成了他们的默契,各自都能心照不宣。 陌然他们在前头走,屁股后面跟着陌生的一帮子小兄弟,远远看起来,居然浩浩荡荡的一帮子人。 齐小燕就笑,说:“陌然,还幸亏是你当选了,如果换了姓肖的,估计这帮小子会捣蛋啊。” 陌然回首看了一眼,笑道:“这些都是陌生的朋友,乌有村的人。” 齐小燕道:“我还不认识么?有几个就是我哪组里的,刺头,爹娘的话从来不听,倒对陌生言听计从。” 陌然不以为然地说:“年轻人的世界,我不懂。” 齐小燕惊异地看着他问:“你很老了么?” 大家就都微笑起来,陌然只好指着彭凡说:“比如彭老师,就是陌生这类人,他们都属于年轻人的世界。” 彭凡急道:“陌村长,你怎么拿我说呢?我可不与他是一类的。” 陌然哈哈笑起来,故意对陌生说:“陌生,你可要用心啊!” 陌生嘿嘿地笑,说:“二哥,你放心,我一定用心。” 两兄弟的话里,都是有所指。只是外人听起来,不明就里。但彭凡似乎听出来了一丝端倪,一张俏脸腾地红了起来,映着雪地,显得分外的娇艳。 穿过一条街,就看到子虚镇最大的酒楼招牌。 陌生停住脚,指着酒楼告诉二哥:“齐书记他们就在这里,二哥,你自己去,我就不去了。” 陌生不去,陌然自然不勉强。毕竟是自己当选村长,带着弟弟一起赴宴,会说不过去。 但陌生有言在先,他要领着自己一帮小兄弟去吃饭。陌然心里明白,自己票数能超过肖莹,这帮小子肯定出了大力。虽说当选并不是自己想要的,但对他们的感激,总是人之常情。 当即从身上掏出一叠钱,数也没数就递给陌生,嘱咐他道:“别喝醉,不可闹事。” 陌生欢天喜地接了,笑嘻嘻地对哥哥说:“等下我来接你。” 陌然摆摆手拒绝了,看着陌生一蹦三跳走了,便带着齐小燕和彭凡往酒楼过去。 走到门口,手机响起来,掏出来看了一眼,心便往下沉了下去。 10、花红与陌秀 电话是秦园打来的,一接通就听到她焦急的声音:“陌然,你快回来,出大事了。” 陌然的心又往下沉了一下,赶紧问:“出什么大事了?” 秦园说:“五条生产线,停了三条。这不是要我命吗?你再不回来,我就只能等死了。” 陌然听到这里,不禁莞尔一笑。停几条生产线,不至于要死要活。虽然厂里接了一个大单,为非洲的某个国家生产一批数量巨大的电机,但在陌然回乡之前,生产已经要接近尾声了。即便现在生产线出了问题,也不会造成多大的困难。 “三条线,全部故障。”秦园说:“没人会修,只能等你。” 太阳电机厂的生产线都是国外的设备,一般人还真上不了手。当初陌然就着凭着扎实的专业知识,将几条生产线弄得服服帖帖,以至于他在不到三年的时间,就能从一个维修小工升到厂长的职务。 “可是…”陌然欲言又止,吞吞吐吐。 “怎么啦?”秦园小声地问。 “选举结果出来了。”陌然说:“出乎我的意料了。” 秦园那边便沉默下来,良久叹口气道:“你准备去做这个破村长了?不回来了?” 陌然沉默不语。此刻他确实不知道如何回答秦园的话。放弃村长回东莞,从此与乌有村就是路人。毕竟他是村民一票一票选出来的,不管村民抱着何种心态,总有一种心态是必然的,就是对他陌然怀有某种企盼。如果自己不顾村民感情撒手而去,方方面面都不好交代。 陌家兄弟在乌有村算不得强势的人物,尽管有一个陌生,毕竟双拳难敌四手。陌家在历史以来,一直仰人鼻息活着,现在有个扬眉吐气的机会,焉能随手丢掉? 不回东莞,他又觉得对不起秦园。当初没有秦园的知遇之恩,他陌然至今是个什么状态,还真说不准。尽管自己在秦园的厂里还是个打工人的身份,但秦园所表现出来对他的依赖和信任,早就超出了最亲密的人的感情。 太阳电机厂里,陌然虽然只是个厂长,却拥有无限大的权力。秦园曾经在集团公司的会议上说过,只要是陌然认可的事,大家尽管放心大胆去做。作为公司董事会董事长的她,无条件支持。 秦园是老板,而且是美女老板。她如此表态,不由人不联想。 然而,陌然与秦园的关系,总是保持在老板和员工之间的状态。没人突破半步,仿佛在他们之间,隔着一道难以逾越的墙。 陌然轻轻叹了口气说:“我总不能辜负乡亲父老的一片心啊!” 秦园沉吟一会,低声说:“你不回来,我去找你。总有办法让你跟我走。” 没等陌然说话,秦园已经挂了电话。陌然捏着手机,当即楞住了。 恰好齐烈出来,一眼看到陌然,打着哈哈笑着,朝他招手。 宴席摆在子虚镇最豪华的张大福酒楼,酒楼老板本身就姓张,五代厨子了,做鱼有一手绝活。比如他家有一道“清江泛舟”的菜,就是在一盆浓汤里炖着一条河鱼,炖鱼不稀奇,稀奇的是鱼熟得能吃,而鱼头还是活的,倘若放在水里,还能游动。 陌然随着齐烈进去一间包厢,发现刚才在主席台上的人都在。不仅李大霄在,县委组织部的肖科长也赫然在座。 除了他们几个,席间还坐着两个标致的女人,看年龄属于少妇级别的,看到陌然进来,眉眼一动,笑意嫣然。 齐烈作为东道主,逐一介绍了。陌然才知道这两个女的,是这些年搬迁县城建筑业的代表,各自代表一家建筑公司。听说乌有村选出来了新村长,她们前来捧场的。 陌然在东莞做过几千人工厂的厂长,迎来送往的机会也很多。因此这样的场面对他来说,根本算不得大场面。他落落大方与人握手,握到两个少妇身边,听她们自我介绍说:“陌村长,小女子姓花,全名花红,是顶梁建筑公司代表。今后还要陌村长大力关照啊!” 花红的手很软,像一张柔软的羊皮,握在手里很舒坦。 接下来的另一个少妇,手还未伸到,笑声已经先出来,花枝招展的,双手握住了陌然的手,居然还抚摸了一下说:“陌村长,我们是本家呢,我叫陌秀。是天地建筑公司的代表。” 陌然吓了一跳,她的名字居然与自己四妹一模一样,不禁多看了她几眼。 陌秀也不避开他的眼光,迎着他过来,眼睛里似乎能说出话来。 寒暄完毕,齐烈招呼大家分宾主坐下。陌然左边坐着彭凡,右边坐着齐小燕。陌秀看了看,起身过来对彭凡说:“小妹妹,你坐我那边去,我跟陌村长坐一起,我陪他。” 彭凡显然很不情愿,拿眼来看陌然。 陌然便说:“都一样,都一样。” 陌秀认真地说:“能一样吗?从姓氏来看,你就是哥啊。妹妹陪哥哥坐,天经地义的事。来来,换了吧。” 陌然便不好再执意,彭凡看他不作声了,只好阴着脸去了陌秀原来坐的位子。刚坐下,菜就上桌。 张大福酒楼,最特色的就是鱼。 吃鱼对江南人来说,最是普通不过。但吃鱼能吃到像张大福酒楼这般极致的,放眼雁南县,无人能盖过他。 菜是好菜,就是好酒。且身边美女如云,秀色本身可餐,人的心情遇到如此美景,自然会好很多。 齐烈首先端杯,祝贺陌然当选。话虽不多,却句句砸在陌然心底。 一杯饮尽,换了李大霄说话。 李大霄作为子虚镇副镇长,在子虚镇耕耘了大半辈子。从他参加工作开始,几乎就没动过。李大霄过去也是乌有村的村支书,后来国家解决农村基层干部身份,将他纳入了吃皇粮的队伍。也就是说,乌有村对他李大霄来说,熟悉得就像自己的十个手指头。 李大霄开言就大骂,骂被撤职的李大有不争气。说李大有如果不是色迷心窍,怎么会走到被扫地出门的境地?做人这东西,一定要有原则,没有原则的人,一定得不到好结果。 陌然不明就里,他回来参选时听说过,原乌有村的村长李大有是因为扒了一家军婚小媳妇的窗户被抓了现行而撤职的。李大有这个人,就一个爱好,看不得漂亮标致的女人,就算是没出五服的自家人,他一样要无耻的调笑人家。 李大霄骂完,语重心长地对陌然说:“陌然啊,你可是我们看着长大的孩子。乌有村的未来,就看你的了。” 陌然赶紧唯唯偌偌地表态说:“李镇长,我一定鞠躬尽瘁。” “不死而后己了?”一直沉默不作声的肖科长此时开口说话,语气显得有些阴冷,让人听起来很不舒服。 陌然转头去看他,目光一接触,便发现他的眼里射出来的光,居然如他的语气一样阴冷得吓人。 陌秀当即打着圆场说:“哎呀,肖科长,今天是我哥当选村长的大好日子,说什么死不死的呀,不吉利嘛。” 陌然摆摆手说:“没事,再说,肖科长说的死,不是真死,只是形容词而已。” “形容词也不好嘛!”陌秀撇着嘴说:“你们这些文化人,说话就喜欢咬文嚼字。没意思。” 肖科长突然冒出来的话,把李大霄打断了。他显然有些不高兴,皱着眉头坐下,自顾自喝了一杯。 若论行政级别,他们都是副科级干部。李大霄官居副镇长,算是一方诸侯。而肖科长高居县委组织部,算是庙堂。就好像古时候京官下地方一样,见官大三级。因此纵然李大霄满腹不高兴,也只能闷声不好发作。 陌然昨晚还在齐书记家里喝了不少,此刻酒意仿佛还未散尽。闻到酒味,心里就要翻江倒海一般难受。但面对这么多人,他只能忍住,端着酒杯逐一去敬在座的人。 一番通关打下来,齐烈竖着拇指赞道:“陌然啊,看不出来,这几年你在外面混,还混出个模样来了啊!起码这酒量,就能信任村长的角色嘛。” 齐烈的话惹得大家一阵哈哈大笑。 齐小燕眉头一皱说:“爸,陌然的酒量不行,让他少喝一点吧。” 齐烈扫了女儿一眼,打着哈哈笑道:“男人不能说不行啊!你说是不?陌然。” 陌然赶紧点头称是,站起身双手端着酒杯道:“各位领导,我陌然能得到乡亲们的认可,选我做了村长,我一定不会辜负大家对我的期望,一定要做出一番事业来。当然,今后的工作,还需要各位领导帮我。” “没事,你放心大胆做。”齐烈大大咧咧地说:“我们乌有村的事,自然是我们乌有村的人做主。现在摆在你面前就有一件大事,你看着处理就好。” 陌然不解地去看他,齐烈指着他身边的陌秀和一边的花红说:“她们两个,要征收我们村的一些土地,你说,该怎么办?” 陌然笑道:“我还能怎么办?按政策办呗。” 陌然的话又惹来一阵笑。身边的陌秀一激动,将手里的筷子掉到了地上。 陌秀弯下腰去捡筷子,看到陌然的脚,突然伸手握住,轻轻抚摸了一下。 陌然有些紧张,侧眼去看陌秀,发现她正抿着嘴笑。人坐直起来,一只手却顺着陌然的腿往上摸,一直摸到陌然的大腿上,最后轻轻拧了一把,才笑嘻嘻地喊服务员换筷子。 趁着陌秀叫人,陌然赶紧起身去上厕所。一边的齐小燕也跟着起身,说也要上厕所。 厕所在三楼,需要过一条窄窄的楼梯。 陌然在前头走,齐小燕跟在后面,看到四周无人,她叫住陌然问道:“刚才那个下贱女人摸你做什么?” 陌然尴尬至极,陌秀的动作居然被她看到,这让他讪讪不已。 “陌然,你可不能像李大有一样,栽在女人身上啊!”齐小燕说:“漂亮女人多的是,像她这样的女人,你最好别惹。人家惹你,都是有目的的。” 陌然讪笑道:“我懂!” “你懂什么呀!”齐小燕白他一眼,越过他走到前头去了。 正准备要进厕所,突然听到楼下传来一声巨响,随即响起一个男人的骂声。 11、有故事的女人 李大霄站出来说:“陌生,都是误会,要不,让大有先回去,好好想想,认个错。都是乡里乡亲的,没必要搞得那么僵嘛。” 陌生不语,齐小燕却始终不肯放过李大有。大家就把眼光都来看陌然。 陌然心想,当选村长了,总得大度一点。何况李大有是心里有怨气,且这股怨气并不是冲着自己来的,何不干脆和个稀泥? 于是陌然说:“李镇长说得对。陌生,你别胡来,跟我滚一边去。” 陌生似乎满肚子委屈,但又不好对二哥发气,跺一下脚,带着一帮小兄弟走了。 一场酒宴,不欢而散,各自告别后,分散离开。 彭凡满脸苍白,吓得花容失色,此刻才恢复原样,小心翼翼地对陌然说:“陌村长,我先走了。” 陌然心里一动,看着漫山遍野的大雪,当即电话打给陌生,让他去送彭凡回家。 陌然知道,彭凡的家不在乌有村。她是县城的人,而且还住在老县城雁南市里。雁南县虽然在搬迁,但家属并没跟着迁来。一来家属楼还没建好,二来即便家属楼建好了,一个新起来的地方,总比不得老市区的繁华。没有多少人愿意将家迁来。 从新县城去雁南市,有一趟公交车。路程也不算太远,半个小时就能到。只是现在大雪封路,公交车几乎停摆。要回市区,唯有骑摩托车。 陌生有一台摩托车,是陌然去年当作他二十岁的生日礼物送给他的。陌生的这台摩托车很拉风,应该是乌有村最出色的一台。 陌生听二哥安排他去送彭凡,兴奋得一张脸变得通红。 公交车都不好走的路,摩托车更是难走。但陌生全然不顾,推了摩托车过来,在坐垫上细心地垫了一层棉套,示意彭凡坐上去。 彭凡犹豫了好一阵,又去偷眼看了陌然几眼,才小心坐上去,与齐小燕挥手告别。 陌生他们一走,陌然才发现身边除了齐小燕,其他人都不知何时悄悄走了。下雪的天黑得特别早,冬天夜长,气温下降得也快。喝酒的时候,屋里温暖如春,加上酒这东西,刺激得人血奔流得快,人不知不觉会感觉很热。现在被冷风一吹,顿觉浑身像被寒风穿透了一样,冷飕飕的不禁打了个寒颤。 齐小燕催促着陌然回家,再不起身,天马上便会黑透。这个时候的月亮还没升起来,天地之间就如混沌的一片。从镇上回乌有村,并没有一条大路,只能沿着山边的小路走。现在大雪铺盖着大地,脚底下的沟沟坎坎根本看不出来,一脚踩空,会有危险。 陌然返回身去酒楼结账,被告知已经结了。出来后对齐小燕说:“过去两里路,就是新县城。大哥在城里装修,不如我送你过去。” 齐小燕楞了一下,随即瞪起眼看着他,怒气冲冲地问:“陌然,你是什么意思?” 陌然淡淡一笑说:“我没其他意思,你这个时候突然出现在我大哥面前,他会有多惊喜啊!” “惊喜啥?”齐小燕不屑地说:“我不需要给他惊喜,他也不要惊喜。你大哥是个不懂浪漫的人,我这个时候去,他不责怪我就奇怪了。” “我大哥不会。”陌然肯定地说:“他爱你还来不及,怎么会怪你。” 齐小燕扭着头看了他一眼,问道:“你怎么知道他爱我?” 陌然楞了一下,笑道:“我大哥要不爱你,会娶你?你都不知道,我大哥是个很实在,很传统的人。” 其实陌然在说这话的时候,心里并没多少底气。记得他读高中时,大哥与他讨论过齐小燕。大哥很喜欢齐小燕的模样,说娶个像她这样的漂亮媳妇,人生是最完美的享受。但大哥最后说,齐小燕不是他的菜! 陌然当初不明白大哥话里的意思,追问之后才明白。齐小燕身上所表现出来的张扬,根本不是陌天印象里的贤妻良母形象。齐小燕只能做想象中的情人,不能做一个合格的妻子。 至于后来陌然突然听到齐小燕要嫁给陌天,还是大吃了一惊的。他一直没弄明白,大哥怎么就认可了齐小燕会是一个贤妻良母了。 齐小燕鼻子里冷冷地哼了一声,掉头往乌有村方向走。 陌然只好跟上去,两个人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毕竟是叔嫂关系,走得太近,万一让人看见,不知会传出多少风言风语。 陌然选上村长了,心里有股说不清的滋味,不知是高兴还是郁闷,总之不想说太多话。 齐小燕就不同,总想逗着陌然说话。走不多远就站住脚,回转身对陌然说:“你不能走快一点,隔那么远干嘛?” 陌然讪讪笑道:“别人看见不好。” 齐小燕不以为然地说:“看见了又怎么样?身正不怕影斜。除非你心里有鬼。” 陌然被她说中痛处,当即昂起头来说:“我心里有什么鬼呢?我清白得很。” 齐小燕取笑他说:“你要没鬼,为啥不跟我走一起?” 陌然只好紧走几步,与她保持在一排走了。刚好暮色沉罩下来,半里之外已经看不清人影。 大雪的天气里,很少有人出门。村民们大多早早吃了晚饭,躲在被窝里躺着了。 一阵风吹来,带起一些雪尘,扑在他们的脸上,隐隐有些生痛。 齐小燕扭头四处看了看,突然将手插进了陌然的口袋,捏着了他的手。 陌然只觉得一阵冰凉,赶紧抽出手来,低声说:“小燕,有人会看见。” “我不怕。” “我怕!” “你怕什么?没人会看见。”齐小燕格格笑着说:“他们都在热被窝里搂着媳妇呢,谁会来注意我们。” 陌然想了想说:“万一我哥回来碰到了也不好。” “你哥?”齐小燕冷笑道:“他敢这么样?” 说着将手也抽出来,拉着陌然的手又塞回到他口袋,神情夸张地嚷:“好温暖啊!” 陌然不能不尴尬,倘若齐小燕不是自己嫂子,或许他还真会心动。毕竟齐小燕与他不算生人。两个人过去在林场小屋里的一场浪漫,陌然不但亲眼看到了她的身体,而且还感受到了女人身体柔软。 现在想来,如果当初自己再勇敢一点,胆子再大一点,或许齐小燕的第一次就会是自己的。可惜懵懂如初的陌然,在惊慌之余完全失去了勇气。 齐小燕身体的美妙,多少年来一直萦绕在他的脑里,刻在心上。这么多年过去,尽管他见过无数女子,但能让他怦然心动的,至今没有一个人。就算秦园,也没让他刻骨铭心。 齐小燕就是陌然的一个梦魔,想她心动,不想她心痛。 他偷着侧眼去看她,发现她脸上荡漾着一层满足的微笑。口袋里塞着的手,摸索着与陌然十指交叉,紧紧贴着他的身体,一步一步往前走。 陌然在心底悄悄叹了口气,他舍不得放开齐小燕的手,心里又感觉对不起大哥。复杂的感情将他敲打得心头乱成一团麻。 两个人再没说话,只听到均匀的呼吸,以及脚底下踩着雪的滋滋声。 这是一段不近的距离,要沿着三座大山走一段路,再拐上一道山梁,在山顶再走一段路,然后下山拐过两道山嘴,才能看见陌家坐落在一个山窝里。 陌家如江南大多数山村一样,像老天爷养的羊撒落下来的羊屎蛋,不成规则,更无方圆。 江南的山村很随意,但凡背后有山,门口有塘的地方,一定会住上人家。或三五户,或七八家。更有许多地方只住着一家人。陌然家就是单独住在一个山窝里,四周种着参天的竹子,和一片硕大的桃林。 通往陌家只有一条小路,天晴的时候陌生的摩托车可以飞驰而过,一到下雨天,泥泞难行。 站在能看见家里灯火的山顶上,陌然悄悄舒了一口气。 齐小燕突然站住脚步,指着另一个方向的几点灯光说:“那里就是肖莹的家。” 陌然不明白她的意思,愣愣的去看她。 齐小燕抿嘴一笑说:“这个肖莹,故事挺多的,以后你就知道了。” 陌然还想问,被齐小燕拖着要下山。才走几步,她又站住脚,看着一片被大雪覆盖的荒凉土地,长叹一声说:“我就是在这里,被你家大哥强迫的!” 12、吞吞吐吐的爹娘 齐小燕的话足足把陌然吓了一大跳,他差点要跳起来,手不由自主地握紧了她的手,捏的齐小燕叫起了痛。 “你什么意思?”陌然紧张地问。 齐小燕苦笑一下,没出声。 陌然心里像是被针刺了一下,齐小燕无缘无故说出这句话来,里面必定含有很多事情。而且这些事,是齐小燕内心深处的痛苦。他从她脸上能看出来,齐小燕虽然说得轻描淡写,但脸上的肌肉还是不由自主地抽动了几下。 女人虽说喜欢把情感在表情上表现,但真触动内心的痛苦时,她们掩藏起来比男人要深得多。 “你要不说实话,以后我就不认识你!”陌然硬邦邦地扔出一句话。 “我要说了,你会不会看不起我?”齐小燕仰着脸,盯着陌然看。 陌然被她这么一看,心里不禁有些发毛。齐小燕说,是大哥陌天强迫了她,这句话里的含义,不用想也能明白。大哥一定对她做了不地道的事。倘若齐小燕真说出来,他不一定能承受得起心里的煎熬。 要说陌然对齐小燕没好感根本不存在,别说在林场小屋一窥她的玉体,单就他在大学期间,多少个夜里醒来,青春的萌动让他第一个想起的就是齐小燕。说句不好听的话,陌然第一次的快感,就来自对齐小燕的幻想。 如果齐小燕说出强迫她的不是他大哥,他一定会怒火中烧,杀人的心都有。但齐小燕偏偏说是他大哥,让他进退两难,无所适从起来。 “你要实在不想说,我也不勉强。”陌然故意装作轻松地一笑,悄悄捏紧了齐小燕的手。 齐小燕自然能感觉到她的紧张,轻轻叹了口气说:“有些事,不说也罢。我只想告诉你,我在这个山头呆了很多时间?” “你在这干嘛?”陌然不解地问。齐小燕的家与陌然的家只隔着一道山嘴,根本不需要爬到山顶。 “我还能干嘛?”齐小燕淡淡一笑说:“你还记得高考过后,你拿到了通知书,我名落孙山的事么?” 陌然认真地点头。 “我们那夜说过话后,我每夜都会来这里站着看你家的灯火。”齐小燕笑道:“现在想起来,我这个人真是痴情到家了。” 陌然一听,心里像是被堵了一样难受。他没想到齐小燕会每天夜里来这个山头看他家的灯火。要知道她还是个花季少女,黑灯瞎火的晚上一个人爬到山头上来,需要多大的勇气。 “你是真傻!”陌然喟叹道:“你就不会直接去我家找我说话?” “那个时候我一个女孩子,每天晚上去你家找你,别人会怎么说?你可是考上了大学,我怕被人说我攀高枝呢。” 陌然的眼眶顿时湿润,心里大动。当即不顾一切将她搂进怀里,抚慰着她的头发,差点要哭出来。 齐小燕安静地伏在他胸口,一言不发。良久挣脱出来,盯着陌然笑。 陌然心里又是一阵发毛,不明白齐小燕笑什么。 “陌然,我现在是你家嫂子,你抱嫂子,不怕你哥打你么?”她取笑着他,却将身子又偎依过来,双手环抱着陌然的腰,扬起一张俏脸说:“你要真还喜欢我,你敢亲我一口吗?” 陌然心里一阵冲动,忍不住勾下去头,在齐小燕的脸上轻轻吻了一口,随即轻轻推开她说:“小燕,到此为止。我不能对不起我哥。” 齐小燕显然有些失望。但她没再说什么,只是拿手捂着刚才被陌然亲过的地方,慢慢的掉下泪来。 陌然吓了一跳,低声问她:“你怎么哭了?” 齐小燕叹口气说:“本来这些都是属于你的,现在你倒像偷了别人的东西一样。我心痛,不行吗?” 陌然嘿嘿地笑,又将她的手牵过来,准备放进自己的口袋里温暖。没料到齐小燕一把甩开他的手,调转身子就往山下走。 陌然追了几步,没敢出声喊。 如此空旷静溢的雪夜,喊声就如天上惊雷一样,会传得很远。 快到桃林时,齐小燕终于站住脚,等到陌然过来,轻声问了一句:“要不要进去坐坐?” 陌然看一眼黑咕隆咚的桃林,知道大哥今晚并没有回来。当即摇手道:“改天,改天我去找大哥喝酒。” 说完慌慌张张要走,被齐小燕突然从背后搂住,将脸贴在他背上,轻言曼语地说:“陌然,我做不了你的女人,还是做了你们陌家的人了。” 陌然没敢动,苦笑一下,解开她的手,头也不回往自家方向走。 一进屋,发现陌家爹娘居然没睡,都在火塘边等他回来。于是便问了一句:“爹,陌生回来了么?” 陌家爹咳嗽一声说:“没呢,那条野狗子的腿,这个时候怎么回家呢。” 陌然就安慰爹说:“今天我是让他送人去市里了,路不好走,可能要晚点回来。” 陌家爹道:“然啊,你忙不?” 陌然楞了一下,答道:“不忙。爹你有事?” 陌家爹便点点头,指着陌家娘说:“我和你娘,想跟你说几句话。” 陌然笑道:“好啊,爹娘,你们想说什么,我都听着。” 当即脱了外套,拉了一张矮竹椅子,在火塘边坐下,摸出一包烟来,递了一根给陌家爹。 陌家爹不习惯抽纸烟,他这一辈子都抽着自己种的老旱烟。所谓旱烟,就是从地里剥了回来,挂在房梁上晾干。待到烟色发黄了,拿刀细细切了,卷成喇叭筒,一抽能呛死人的老烟。 陌家爹说,纸烟抽起来没劲,就好像一个男子老了,撒泡尿总淋到自己脚尖一样。不如老旱烟来得劲大,抽一口能让人浑身有力气。 陌家爹不肯抽纸烟,陌然也不勉强。爹的习惯他还是懂的,自己点上火,又给爹卷了一个喇叭筒,递到爹手里,开始等着爹娘说话。 一支烟抽完了,陌家爹娘都没说几句话。陌然便想去洗嗽睡觉。爹娘找他说话,他心里还是很愧疚的。当初一气之下远走东莞,之后就很少回来。即便这次回乡来参加选举,也是每日匆匆,根本没顾得上与爹娘多说几句话。 “爹、娘,我选上村长了。”陌然说:“我都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陌家爹重重咳嗽一声,抬起头来看着他说:“选上了,是别人对你的信任。你可要做好。我们陌家几辈子没出一个公家人,这回你成了,也算我没白费心血,对得起列祖列宗了。” 陌然笑道:“一个村长,算不得公家人。” “你都不明白,村长再小,也是一个官,怎么就算不得公家人?”陌家爹有些激动地说:“不管怎么样,既然你选上了,无论如何都得好好干。要不,别人会指着我们陌家的后脊梁骂啊!” 陌然苦笑道:“可是我在东莞还有事业啊!” “东莞那边的事,你就放手算了。人在外面混得再好,也不如在家乡做点实事。我看,你在外面总不是长久之计,不如趁着这个机会,把乌有村管好,给老百姓造点福。千万学不得他们。” 陌然明白,爹话里的“他们”,自然指的是齐烈和李大有。陌然能回到村里选村长,皆因当初他考了大学,想把户口迁出去,却被李大有想尽一切办法压着不迁。以至于他大学毕业后,还是个农村户口,还是乌有村的一员。 “我晓得。”陌然道:“爹、娘,天冷,你们早点休息吧。” 陌家爹娘对视一眼,欲言又止。 陌然奇怪地问:“你们还有什么话想说的么?” 陌家娘哼哼唧唧半天,问道:“然儿啊,你是与你大嫂一起回来的么?” 陌然心里一顿,老实点头承认。 “你哥今天来家里了。”陌家娘说:“你哥是个老实人,你是他兄弟,可不能欺侮他。” 陌然笑道:“怎么可能的事。大哥从小那么照顾我和陌生,我再怎么样,也不会去欺侮他啊。” 陌家娘就点头,看着陌然说:“你嫂子这人,心还没定。虽说与天儿结了婚,心里还是有怨气的。” 陌然不解地问:“我嫂子有什么怨气?” 陌家娘叹口气,没作声了。 眼看着爹娘没话说了,陌然准备要上楼去,刚踏上楼梯口,听到电话响起来,摸出来一看,又是秦园的电话,犹豫了一下,还是打开接听了。 “陌然,我到你们市里了,你来接我吧!” 13、大闹饭局 陌然和齐小燕赶到现场时,发现现场一片狼藉。 李大有满嘴喷着酒气,大冷天的敞胸露怀,指着齐烈一顿大骂:“老狗日的,老子就知道是你搞的鬼!自己屁股底下一堆屎,凭啥告老子,撤老子的职?” 齐烈铁青着脸,一言不发。 李大霄呵斥着李大有道:“大有,你胡说毛啊?还不快滚!” 李大有嘿嘿地笑,扫一眼被掀翻的桌子,啧啧嘴巴说:“老子让你们吃,吃喝的都是民脂民膏。我是为民伸张正义,替天行道来了。” 李大有找到张大福酒楼来闹事,这显得有些诡异。今天的选举现场李大有并未出现,他又是从哪里得知齐烈要在这里聚会? 陌然疑惑地去看李大霄,在他的意识里,泄露行踪的应该只有他。 大霄和大有,单从名字看,两人就有说不清的关系,何况头都顶着一个“李”姓。 据说,李大有的被去职,就是齐烈在背后搞的鬼。齐烈与李大有,一人任支书,一人任村长,相安无事也有好几年。只是近几年县城搬迁过来,涉及到土地开发,道路建设等诸多与钱有关系的事,两人的矛盾才开始逐渐爆发。 齐烈与李大霄,书记领导村长,这是墨守成规的规定。过去没什么事,谁领导谁,都是无所谓的事。反正一年到头,开一两次党员会,吃喝上几顿拉倒了事。但现在县城正在搬迁,就是看到银子在眼前滚啊!谁的权力大,谁口袋里的银子就滚得多。这个道理不用明说,谁心里都清楚。 比如县城水厂在乌有村征了一块地,起初是李大有大喇喇地答应了,也收了包工头的红包。此时没通过齐烈,齐烈也装作不知道。到了开工那天,突然乌拉拉的来了一大帮人,一言不合就开打,把包工头打得抱头窜鼠,头破血流。理由就一个,村里不知情! 事后有人对包工头说,你拜错了码头!乌有村的老大不是李大有,而是齐烈! 包工头如梦初醒,急忙忙的半夜登门谢罪,言语谦恭至极,双手奉上大红包一个。第二天再开工,果然风平浪静。 李大有本来就窝了一肚子的火。来人阻工不用想,他都能知道是齐烈的鬼主意。要不换了任何人,非但没这个胆,更没这个能力。 这一出戏过后,本来也没多少事,还是包工头的一句话,把李大有气得差点要背过气去。 包工头是个牛人,手里工程很多。县城搬迁工程,他做了差不多一半。修个水厂只是先行一步,到了后来要修路,李大有找到他,希望能从他手里接电工程做,没料到包工头鄙夷地说:“李大有,当初老子差点被你害死。你说你是乌有村说一不二的人,原来都是吹牛的。在乌有村,你连根毛都算不上啊。我实话告诉你,老子就是把工程扔给狗做,也不给你做。” 李大有眨巴着眼睛说:“何老二,你别过河拆桥。没有我李大有,乌有村半点土地你也占不了。” 包工头何老二不屑地笑,说:“征收土地是政府的事,关我毛事。我老何就一做工程的人,谁给我方便,谁就是我兄弟。谁挖坑埋我,老子一定挖坑埋人。” 两个人吵了一架,各自不欢而散。也就从这天起,李大有开始将齐烈视为眼中钉,恨不得拔了而后快。 李大有心里明白,若论单打独斗,他绝非是当过兵的齐烈对手。虽然齐烈比他大出那么几岁,但上过战场的人,比任何人都能心狠手辣。 如是鼓动李家人与齐家人斗,李大有照样没半点把握。齐家人多,且齐心。他李家人尽管也不在少数,比起齐家来,还是差那么一点儿。特别是齐烈的身边有个齐猛,此人文化不高,却从小在外闯荡江湖,不但鬼点子多,动起手来,比齐烈有过之而无不及。比如上次打包工头何老二,带头人就是齐猛。 条条路不通,李大有几乎绝望。眼看着齐烈骑在自己头上拉屎撒尿,天天吃香的喝辣的,他混得快连块骨头都没有了,就去找了堂兄李大霄讨主意。 李大霄是从农村出去的干部,深知农村干部那点破事。这些人没油水捞的时候,眼睛都会去盯村里的漂亮女人。说穿了,也就是裤裆里的那点事。 李大有被他一点拨,顿时心领神会。 在乌有村里,不管是齐烈还是李大有,谁都不敢说自己在男女问题上很清白。齐烈是老干部,经过手的女人没人可以统计出来。李大有是后起之秀,专门盯家里男人外出打工的留守妇女。几年下来,齐烈因为年老,收敛了许多。而李大有尝到甜头后,一发不可收拾。 都是在行的人,都懂得对方的手段。李大有便留了个心,处处盯着齐烈的动向,等了好长一段时间,不见齐烈有动静。自己倒按捺不住了,半夜去敲了一个家里男人在外当兵的女人窗户,爬到床上刚入港,被人一脚踹开门,拍了照,录了像,抓了个现行,还挨了一顿好打。 有了这些证据在别人手里,李大有想不死都难。最后的结果,镇里出面,开了个小会,将他一撸到底了事。 这些故事,陌然还在东莞的时候,就听到陌生给自己讲过。只是他不想了解太多,至于是真是假,他也没心去关注。 好好的一桌子酒席,被李大有掀了个底朝天。在场的每个人,脸上都是一副不耐烦的神色。 花红和陌秀匆匆告辞要走,齐烈也没挽留。肖科长沉吟一会,慢条斯理地说:“老李,你冷静一些嘛!” 李大有大笑道:“老子冷静得很。你们都别动,我叫县电视台来,齐烈这老狗日的大吃大喝集体财产,我要告他。” 话音未落,陌然身边便冲出来了齐小燕,指着李大有的鼻子大骂:“李大有,你血口喷人。你自己不是人,还以为别人都不是人吗?谁说是我爸请客的?告诉你,是我请客。我家人当选了村长,我高兴,碍你什么事了?” 李大有显然不是齐小燕的对手,被她一顿骂,顿时焉了许多,嘟哝着说:“你骗谁呀,是会计过来安排的,怎么会是你请客?” “会计是你家人吗?我就不能请他帮忙啊?”齐小燕怒视着李大有吼:“李大有,你得赔。” “我赔个毛!”李大有慌张地说,转身就往门外走。 齐小燕扑过去抓他,被他一甩手,差点跌倒了。顺手扇过来一个巴掌,结结实实打在齐小燕的脸上,啪的一声,让人心里猛地一颤。 陌然这辈子最看不得男人打女人,尽管李大有这一巴掌或许是无心而为。火气还是腾地从他心底冒起来。当即轻舒猿臂,一把勾住李大有胸前的衣服,轻轻一带,李大有便扑跌在地。 屋里乱成一团,男那女女的喊声此起彼伏。 门外一阵喧哗,有几个愣头青模样的人要挤进来。 李大有坐在地上,声嘶力竭地喊:“你们还不动手啊?等菜上桌啊!” 几个愣头青互相对视一眼,发一声喊,就要冲进来。 李大有显然是有备而来,他并非单独作战。从门外的几个青年人就能看出来,闹酒楼,砸场子,是他早就准备好的。 陌然心想,单靠自己一个人,对付这几个人并不难。只是自己今天才当选上村长,还没上任就与村民动手打架,这要传出去,会多么的令人难堪? 正在迟疑,门外有事一声喊,随即看到陌生带着一帮人冲了进来。 “哥,谁在闹事?”陌生杀气腾腾地问。 陌生在乌有村这块地方,算是有名的人。别人打架就打架,他要打架,一定会想个主意。等到架打完了,不管输赢,理都在他这边。这也是陌生具有号召力的表现之一。乌有村的小青年,都以跟着陌生混而自豪。 陌生的突然出现,让本来摩手擦掌的几个愣头青安静了。他们居然凑到陌生身边,满脸堆笑地说:“生哥,大水冲了龙王庙呢。我们是来看热闹的,不关我事啊!” 陌生不耐烦地挥挥手道:“看什么热闹?有什么热闹好看?都给老子滚。” 说着,挥舞着双手,将本来挤满的一屋子人全部赶到外面去了。 李大有从地上站起来,摸了一根烟去递给陌生,皮笑肉不笑地说:“陌生兄弟,我可不是来找你哥麻烦的。你都知道的,你哥回来选举村长,可是我第一个提的。” 陌生黑着脸道:“管我毛事。老李,你掀翻人家饭桌,这事很严重,你觉得要怎么处理?” 李大有脖子一梗说:“老狗日的吃喝的可都是我们的血汗钱啊!” 陌生冷笑道:“这些我不管。我只听我嫂子说,这桌酒是她请的。” 齐小燕赶紧点头说:“陌生,要他赔!” 14、借车 秦园居然不打招呼就直接来了,这让陌然有些手足无措。 太阳电机厂没陌然可以,没秦园却万万不可能。秦园的父亲秦老狐是第一批受到改革开放恩惠的人。等到大家的口袋都有些闲散银子的时候,他已经做到家大业大,富甲一方了。 秦老狐涉猎的项目很多,但他主要靠来料加工发的家。因此到了现在,太阳电机厂这类的赚钱不多的厂,只作为他凭吊过去的一个物件。并不奢望它能赚钱。既然不是主要方向,秦老狐就把这些东西统统交给从海外留学归来的独生女秦园去管理。自己一心一意去搞房地产,十几年下来,在地产界算得上呼风唤雨的人。 秦园学的是工商企业管理,在海外拿到过硕士文凭,管理一家电机厂绰绰有余。本来秦老狐撒手不管的电机厂,在秦园的管理下风生水起,慢慢做成了业界举足轻重的厂家。 太阳电机厂的产品主要销往国外,特别是非洲那一块,几乎都是它的天下。 秦老狐是个很机灵的人,看到女儿有此等本事,慢慢把手里的其他产业也转到女儿手下去做,自己跑到国外,买了一个小岛,做起了逍遥散人。 秦园管理的摊子一下铺大,忙得自然有些手忙脚乱。陌然就是在此时进入了她的视线。陌然不但有着十分过硬的专业水平,也有着让人咋舌的动手能力。一家太阳电机厂,在秦园完全放手的情况,走得比以前更顺水顺风。 陌然名为太阳电机厂的厂长,其实他比厂长的权力更大。也就是说,不光是太阳电机厂的事他全盘管住,秦园手下集团公司的一些事,秦园也会找他拿主意。 只要是他陌然决定的,秦园都会不折不扣的执行。事实证明,陌然这几年做的任何决定,都对集团公司的发展起到了举足轻重的作用。 陌然要回乌有村选村长,秦园还笑过他。 秦园说:“一个小小的村长,还比得上我们一个太阳电机厂?比得上瑶湖集团?这村长对你陌然,真有那么大的吸引力?” 陌然道:“你是生在城市,长在城市的人,你不懂我们乡下的事。在我们乡下,一个村长,可比一个厂长要重要得多。” 秦园好奇地问:“哪里重要了?” 陌然想了想说:“比如,一个村长,要管的不仅仅给人吃饱饭,还要管着一村人的吃喝拉撒,生老病死。” 秦园不屑地说:“做一个厂长,难道就不管这些东西了?” 陌然知道一下也说不清楚,只好笑着说:“你不懂的,是真不懂的。” 陌然要请一个月的假回乌有村选村长,秦园自然不同意。现在她的感觉也奇妙,仿佛太阳电机厂离开了陌然,马上就要倒闭一样。关键还是她心里有丝奇怪的感觉,只要一天看不到陌然,她就觉得丢魂失魄一样。 太阳电机厂流水线出故障,没有陌然,谁也搞不好。这套德国进口的机械,似乎只在陌然的手底下服服帖帖,换了任何一个人,都要闹点事出来。 其实一个电机厂出点故障并不是大事,关键在秦园和秦老狐看来,太阳电机厂就是瑶湖集团的命根子,是风水,所以确保电机厂正常运行,至关重要。哪怕电机厂一分钱不赚! 陌然看一眼窗外,天色已经如墨。 从乌有村出发去高铁站,平常坐车都要一个小时。 高铁站在城外,孤零零的一座屋,周围配套设施还没完善,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陌然想象秦园一个人站在站外的寒风里,心里不由打了个冷颤。 雁南市对秦园来说,完全是个陌生的地方。这个很少到雁南市这样的三线城市来的女孩子,根本没办法适应。无论气候、人情世故,以及江湖险恶。 陌然问:“就你一个人?” 秦园颤抖着声音说:“就我一个。” 陌然便生气地吼:“你怎么不带上常艳一起来?你胆子也太大了。” 秦园在电话里一阵沉默,过一会说:“我不想带上她。” “你这人,简直无药可治。”陌然吼道:“先回候车室去,我找车过来。” 秦园笑眯眯地答应,叮嘱他一声说:“注意安全啊。我去候车室等你。” 挂了电话,陌然从楼梯上退回来,看到陌家爹娘还坐在火塘边,便挤出一丝笑说:“爹、娘,我去一趟雁南市,我老板来了。” 陌家爹吃惊地问:“东莞的老板?” 陌然答应说是,问他爹:“我们村里,谁家有车?” 陌家爹想了想说:“李大有有一辆,不过很难借得到。还有就是隔壁村的李老二家,前阵子娶媳妇,娘家陪嫁了一个车过来。” 陌然就问:“李家老二儿子在家么?” 陌家爹摇摇头说:“他家儿子据说在上海,前阵子结婚回来住了几天,再没见着。车是他老婆在开。” 陌然哦了一声,打消了去找他家车的念头。 陌家爹又说:“不过这个新媳妇听说很会做人,就是也要参加村长选举的姑娘。她娘家可了不得,有个哥哥在县里做大干部。也不知道怎么就嫁到李老二家了。” 陌然心里一动,也不想听爹絮叨,推开门说:“我去想想办法。”便头也不回钻进了黑暗里。 刚才回来在山上齐小燕就告诉过他,有灯光的地方就是肖莹的家。陌家爹虽然不知道肖莹叫什么,但他的描述与陌然掌握的情况恰好一致,他肯定有车的人,一定是肖莹无疑。 陌然土生土长乌有村的人,尽管出去多年,乡村的道路还如以前一样,并无多大改变。因此他轻车熟路就找到了肖莹的家。 肖莹家还亮着灯,借着灯光,果真看到有一辆小车停在她家窗台边。 他定了定神,鼓足勇气去敲门。 敲了三下,门应声而开。肖莹笑吟吟的站在屋里,看着他笑。 陌然尴尬地陪着笑脸,小声地说:“我东莞老板过来了,现在高铁站。” 肖莹笑眯眯地说:“你是要借车么?” 陌然尴尬地点点头。 “你自己会开吗?” 陌然又摇了摇头。 肖莹就面露难色,犹豫了一会说:“我来开吧。” 说着转身进屋,不一会拿着车钥匙出来。径直去开了车门,点上火。 陌然还在迟疑,被肖莹叫了一声问:“你还不走么?” 他这才慌慌张张地上了车,却不去坐副驾驶,跑到后排坐了,连声感谢。 肖莹抿着嘴巴,因为背对着陌然,他也看不到她的表情。只等着车热了一阵后,启动开上了路。 肖莹家这边住的人相对比较多,有七八户的样子。因此水泥路修到了家门口。不像陌然家,单门独户的,村村通公路根本照顾不到,至今还是一条羊肠小道。陌生说,他家门口的路就是一道盲肠,只能割了。 从乌有村出来,七弯八拐的,不一会就到了子虚镇上。陌然在心里感叹,有车是真好,不像他今天与齐小燕从镇里回来,走那么多的山路,全身走得冒汗才到家。 肖莹显然很熟悉路,车灯照着白雪皑皑的路面,车就像在一片宁静的水面上滑行。 陌然想提醒她小心驾驶,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人家是有车之人,看架势,还是个老司机。他连个车也不会开,再去提醒人家,真有杞人忧天的意思。 车上了国道,陌然和肖莹不约而同松了口气。 国道上车来车往,再大的雪,也早被川流不息的车轮碾得粉碎了。 陌然迟疑了一下,说了一句:“谢谢你了啊。” 肖莹扭转过来头,笑了一下说:“小事一桩,不值得谢。人啊,谁都有个难事。” 陌然真诚说道:“确实是,不过,很多人现在都变了,眼睛里只有钱,根本看不到人与人之间的感情了。” 肖莹的身子动了一下,没说话。过一会问他:“你现在当上村长了,有什么打算啊?” 陌然摸摸头,不好意思地说:“我也不瞒你,我根本没思想准备。你说,我能有什么打算?” 肖莹就笑,却不出声,突然加大了油门,箭一样窜出去。 陌然赶紧叫她开慢些,雪天路滑,千万别出了事故。 快到高铁站时,肖莹突然问:“你的老板是个美女吧?” 陌然惊异地看着她,不知道她是故意诈他的还是早就知道了。当即问道:“你怎么知道?” 肖莹笑出声道:“你有个大嘴巴的弟弟陌生,还会有秘密吗?” 陌然跟着讪笑,说:“这也算不得秘密,她是老板,美不美关我毛事。” 肖莹又不出声了,认真地开着车。但陌然很明显的听到她浅浅的叹了口气。 “你今晚还回去不?”肖莹又突然问。 “当然回去。” “你不陪你老板住?” “不用。” 她就哦了一声,将车在停车场里停好,回过头对陌然说:“我在这里等你,你找到人后过来。” 陌然答应一声,拉开车门下车。还没走,肖莹按下车窗玻璃说:“陌然,你如果真想好了做村长,我可以帮你。” 15、你不回,我不走 秦园穿着单薄,缩在候车室里发抖。 尽管候车室开着空调,透过玻璃,眼底尽是白雪皑皑,人会不由自主地感觉到寒冷。 这个从温暖如春的东莞来的姑娘,显然没料到陌然的老家会这么寒冷,以至于她根本没带半点御寒的衣服,还是一袭薄裙,一件单衣。 陌然叫了她一声:“秦总。” 她抬起头,一眼看到他,惊喜地站起身,毫无顾忌地扑过来。 陌然没料到秦园会如此激动,只能讪讪地拥了拥她,然后推开她问:“等急了吧?” 秦园甜甜的笑了一下,没出声。 “你呀,胆子够大!”陌然责怪她说:“要是我不来,今晚冻都要冻死你。” 秦园仰起脸说:“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的。” 陌然伸出一个手指头赞道:“够自信。” 两个人说着话,从候车室出来。迎面吹来一阵寒风,把秦园吹得惊叫一声,赶紧把身子往陌然这边躲。 陌然想也没想就脱下了自己穿着的外套,披在她的肩上说:“别嫌弃啊。” 秦园将双手从袖管里套进去,咋着舌头说:“真温暖啊!” 他们这样说话,说起来还真是第一次。过去在不管在厂里,还是在瑶湖集团,两个人说话做事都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和分寸,绝对不会有今天这般的亲昵。 候车室在二楼,到停车场有一段不远的距离。陌然看着还在发抖的秦园,担心地说:“要不你站这里等一下,我去叫了车来接你。” 秦园伸手一把抓住他的手臂说:“我不要,我不怕冷,我跟你走。” 陌然无奈地摇头,看着冻得手臂上起了鸡皮疙瘩的秦园,心里没来由的一阵痛。 肖莹看到他们过来,连忙下车去开了车门,将秦园拉到了副驾驶位坐下。她的车一直没熄火,开着的暖气让人一进去就感觉到浑身温热。 秦园没料到接她的居然是个女司机,回头去看陌然。似乎想问,话却没说出来。 陌然赶紧介绍说:“她叫肖莹,我们村的。” 肖莹便伸过来手与秦园握,笑着说:“欢迎来到乌有村!” 秦园伸过手去,与肖莹一握之后,赞叹道:“乌有村果真美女如云呀。” 两个人寒暄一阵,肖莹启动汽车,往市区开去。 陌然看着路问:“肖莹,我们去哪里?” 肖莹笑笑道:“远方贵客来,当然要安排最好的地方。雁南市最豪华的宾馆应该算是雁南宾馆了,不如我们去雁南宾馆。” 陌然道:“好,就去雁南宾馆。” 秦园却不肯了,说:“我不去宾馆,我跟你们去乌有村。” 肖莹笑道:“秦老板,我们乌有村的条件还有差距,你适应不了的。还是去住宾馆吧,天明了,再带你去乌有村转转。” 秦园坚持不肯,说:“我说了,不去宾馆。什么条件不好啊,我就一个普通人,什么样的环境都能适应的。你们别看不起我。反正我就是不去宾馆。” 陌然就没办法,犹豫了一下说:“你实在不愿意去,我们就回乌有村。反正我四妹也不在家,她的房子空着的。只要你不嫌弃,我无所谓啊!” 秦园低声道:“我怎么会嫌弃呢。” 肖莹抿着嘴巴笑,说:“不如让秦老板去我家。我家就我一个人,房子也还能住,关键是交通要方便。陌然,你家路都不通,万一摔了秦老板,你担得起责任?” 陌然一想也是,车只能到肖莹家门口。从她家到自己家,可有一段很难走的路。陌然一个大男人走起来尚且吃力,秦园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姑娘,根本没法挪步啊。 于是试探地去问秦园:“秦总,你自己的意思呢?” 秦园犹豫了一下,迟疑地说:“只是这样,不会打扰了肖莹了?” 肖莹爽快地说:“我没事。我都说了,我家就我一个人,不存在打扰不打扰。何况你这么个大老板来,请都请不到,我怎么还会有这样的想法呢?你去我家住,是给我肖莹面子啊!” 当即说定,秦园去肖莹家住。便调转车头,再次往国道上开。 窗外寒风凛冽,树上已经挂上了冰棱子。车轮有些打滑了。 “明天,该会结冰了。”陌然说,忧心忡忡。 肖莹高度紧张地握紧着方向盘,接过话说:“天气预报说了,确实会结冰。真结冰了,车可出不去了。” 秦园闻言,显得有些急,扭头去看陌然,低声问:“怎么办?” 这是她几年来一贯的口气,只要遇到犹豫不决的事,她对陌然说的第一句话必定就是这三个字。秦园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问,因为每次问过之后,陌然都会给她一个满意的答案。 但这次陌然没直接给她答案了。他深锁眉头,沉吟不语。 秦园要是被困在乌有村,显然不是一件好事。瑶湖集团没有她,三五天还行,时间多了就会出问题。过去秦园不在还有个秦老狐,现在秦老狐去做了岛主,完全撒手不管了。 “我会想办法。”陌然想了想说:“办法总是人想出来的。” 本来他想说活人还会被尿憋死,话到嘴边看到眼前是娇滴滴的两个美人,觉得太粗俗而改口了。 陌然这段时间感觉自己变了不少,原来文质彬彬的态度现在变得有些粗俗。这就是乡村的力量,一切都在阳光下运行。没有遮掩,没有虚伪。粗话俚语,顺口而出,说的人畅快,听的人乐意。 “陌然,其实你不用想那么的。”秦园反过来安慰他说:“我既然来,就一定有准备。你告诉我,我们还要呆几天才走?” 陌然迟疑着说:“我怕是回不去了?” 秦园仿佛早有心理准备,她看了看肖莹,又回转头去看陌然,小声笑道:“你不回,我不走。” 陌然大吃一惊,秦园是什么人,他比谁都清楚。秦园的作风一贯是说到做到,以至于她在瑶湖集团的地位,秦老狐并没有过多的刻意强调,而是靠她顽强的毅力,以及说一不二的作风而赢得的。 秦园不回去,瑶湖集团就会停止运行。这样看来,他陌然就成了瑶湖集团的千古罪人。 “我是真回不去。”陌然急红了脸说。 “没事啊,你不回去,我也不走啊。”秦园神情轻松,微笑一直挂在脸上。她好奇地去打量车外的雪景,赞叹道:“多么美的雪景啊!” 陌然心里一阵悲凉。在有钱人看来,眼里都是风景。在他这样的劳苦大众看来,再美的风景也只是过眼云烟。 肖莹打趣着说:“秦老板不走就不走,做了我们乌有村人的媳妇,来我们乌有村投资吧。” 陌然心里一跳,赶紧阻止她说:“你别乱说话,好好开你的车。” 肖莹就吐了一下舌头,扮了个鬼脸。而一边的秦园,显得无比的羞涩,抿着嘴偷笑。 陌然心里乱啊,秦园不招自来,让他无所适从。本来他想忙完接手村长的事后,抽空回一趟东莞,找秦园说明情况,辞了工作,一心一意回乌有村做个村长。没料到秦园根本不给他回旋的余地,单枪匹马就杀了过来。 肖莹的话让他起了一股无名烦躁,以至于他脱口而出呵斥了她。其实肖莹这是第二次与他接触,人家毫不犹豫帮自己在大雪夜开车去车站接人,他反而口不择言去训斥人家。因此他心里又有些隐隐不安。 他偷眼去看肖莹,接着微弱的灯光,他看到她脖子上柔软的绒毛,心里一阵猛跳。肖莹确实漂亮,与坐在她身边的秦园,有着不一样的美丽。秦园就像刻意修饰出来的水晶,光彩夺目。而她,就像埋在土里的一块温玉,温软可人。 肖莹究竟还有什么故事,他不得而知。但他从齐小燕的话里,以及陌生的提醒里感觉到,这不是一个普通的女人,这个女人或许将成为自己的对手,或许将是自己一生不可或缺的朋友。 他开始沉思,想着明天要怎么样送走秦园。秦园来的不是时候,他想。 但想轻易送走她的可能性不是很大,秦园或许真如她说的那样,是有备而来。假如真如此,陌然就无法取舍了。 跟着秦园回东莞,他将在乌有村留下一辈子的骂名。不做村长不算事,问题是他可是乌有村第一个投票选出来的村长,他不能让投他票的乡亲们失望。 拒绝秦园也很难,毕竟始终觉得,自己还不属于乌有村。他只是来乌有村打个酱油,只是阴差阳错,让他捡了个鸡肋。 车终于到达肖莹的家门口,车灯惹得一阵狗叫。 陌然先下车,帮秦园开了车门,准备扶她下车。 秦园却不让他护,说了一声:“你以为我弱不禁风啊!” 说着自己下车,一脚踩到地上,惊叫一声,身子便往陌然身上扑了过去。 地上已经结冰,秦园尖如硬币大小的鞋跟,根本支撑不住她的身体。 这一扑,陌然脚下也不稳了,两个人顿时摔倒在地。秦园趴在陌然的胸口,惊魂未定地白了脸颊。 正在手忙脚乱,黑暗里响起一声咳嗽,随即一只手电筒的光直直射了过来。 16、防火防盗防村干 打着电筒过来的是一个老男人,阴冷冷地盯着陌然看,问了一句:“你就是陌然?” 陌然从地上站起身,扶着秦园反问他:“我是,你是哪个?” 老男人冷冷哼了一声,将电筒光去照了肖莹,阴阳怪气地说:“肖莹,你倒是很热心的啊!” 肖莹轻声叫了一声:“爹,我去帮陌村长接个朋友。从东莞过来的。” 老男人又哼了一声,拿着手电筒将车子照了个遍,边照边嘀咕说:“都结冰的天了,你还敢开车,不怕出车祸么?” 肖莹笑着说:“爹,你放心,我有把握。” 老男人就一言不发打着手电走了。陌然问:“他是你爹?” 肖莹苦笑一下说:“我老公的爹,我家公。” “他在监视你。”陌然取笑她说:“这么晚了,还守在你家门口,也不怕冷。” 陌然这句话本身是无心之言。在乡下,拿家公与媳妇开玩笑的话,比比皆是。但凡家里有儿媳妇的,必定被人叫做“扒灰佬”。但凡家里有家公的女人,一定会被他人开各种荤玩笑。 谁料到肖莹听到他这么说,顿时黑了脸,将车熄了火,也不打招呼,径直去往自家门口走。 在车上已经说好的,秦园暂住她家。陌然也明白,如果秦园随他去自己家,现在地上结冰打滑,她硬币大小的鞋跟将是致命的。当然,陌然可以轻松地将秦园抱在怀里走回自己的家,但这么孟浪的想法,也只能是想想。 肖莹这个举动,让陌然有些尴尬。他看了一眼又开始簌簌发抖的秦园,只好硬着头皮叫了一声:“肖莹。” 肖莹就站住脚,回转头说:“你还愣着干嘛呢?还不快把秦老板请到家里来。” 陌然这才心里石头落了地。刚才一句无心之言,显然让她生气了。但她能这么快就将自己从生气状态中释放出来,笑容满面地去招呼客人,这不由陌然心里暗暗吃惊与佩服。 肖莹家里没男人,他也不好进屋。 站在门口他说:“天冷,又晚了。我就不陪你们说话了。明早我过来。” 秦园显然不愿意他离开,眼巴巴地看着他说:“你不能坐一会再走?” 陌然心想,进去坐坐,本身也不是什么大事。但刚才肖莹的家公那几声冷冷的哼,就像一把钝刀割肉一样的令人难受。或许他此刻正躲在某个黑暗的角落里,冷冷地在看着这一切呢。 想到这里,他背上差点要冒出冷汗。 在乡下,防火防盗防干部,这已经成了所有乡下男人的共识。特别是外出打工,将老婆留守在家的男人,乡村干部就成了他们挥之不去的梦魇。 陌然坚持要走,肖莹和秦园也不便强留,尽管秦园依依不舍,也只能眼睁睁看着陌然的身影没入到黑暗中去。 到了家,看到陌生的窗户还亮着灯光,便推门进去,看到陌生正翘着二郎腿,举着手机喜滋滋地看,全然没看到他进来。 “看什么?”陌然问,想凑过去看。 陌生一惊,赶紧收起手机,舔着脸笑说:“二哥,你去哪了?我找你找不到。” 陌然说:“秦总来了,在肖莹家住着呢。” 陌生吓了一跳,从床上坐起来,吃惊地看着他问:“她来干嘛?” 陌然苦笑着说:“要拉我回东莞。” 陌生瞬间就涨红了脸,大声说:“你不能回去,你现在都是乌有村的村长了。” 陌然不屑地说:“一个破村长,不做就是。” 陌生便黑了脸,梗着脖子道:“二哥,你怕不是看不起村长,你是看中了人家秦园吧?” 这话直接戳中了陌然的心事,顿时让他说不出话来。他站了一会,转身要回自己房间去,被陌生跳起来拦住,问他:“你想好了没?你真要跟秦园回去?” 陌生认识秦园,陌然回来,就是陌生千里迢迢去了东莞找回来的。陌生与秦园有过一次谈话,事后他对二哥说:“秦园这个老板不错,对二哥你是特别的好。我感觉她是爱上你了。” 陌然对陌生的话置之不理,这个弟弟是他强逼着爱家照顾陌家爹娘的。他总觉得亏欠了他。乌有村像他这般大小的孩子,大多数出去打工了。留下来的这帮子人,都被陌生收归麾下,成了乌有村乃至新县城一帮呼朋引伴的势力。 陌然不让陌生跟着自己出去打工,就是因为家里爹娘年龄逐渐老了。大哥陌天只顾着自己的小家,很少过问爹娘的事。他一结婚就迫不及待分家另过就能看出来,陌家爹娘的死活,他大哥陌天不会放在心上。 陌生的质问让陌然犹豫了好一阵,半天才低声说:“我又没决定。” 陌生就笑,将手里的手机递到他眼前,笑嘻嘻地说:“你看,我与凡凡照的照片,好看不?” 这是一张自拍照。照片上陌生和彭凡坐在摩托车上。陌生一只手高举着手机,身后的彭凡低垂着头,害羞的脸蛋能看出来两片明显的晕红。 “她这一路都是抱着我的腰的。”陌生得意地说:“二哥,你说,凡凡是不是喜欢我了?” 陌然摇头说:“你要想让女孩子喜欢,一定要做出让人刮目相看的事出来。像你这样一天到晚疯疯癫癫在外面混,人家女孩子能看上你?” 陌然不以为然地说:“二哥,这你就不懂了,你没看到,好花都是插在牛粪上么?我就是一堆牛粪,你是一堆化肥。花插在我这堆牛粪上,可以开得越来越漂亮。插到你那堆化肥上,必定会烧死。” 陌然不想继续与他纠缠,拉开门要回去。陌生在背后喊:“二哥,你要跟秦园回东莞,我就不认识你了啊!” 陌然没搭理他,径直回到自己房间,洗嗽一番后上床,刚要睡,听到手机响了,一看,是齐小燕打来的,想也没想就挂了。再去看手机,发现齐小燕还发来了几条短信。 他没打开短信看,正准备要删,电话再次打进来,无休无止地响。 他叹口气,摁下接听键。 已是半夜,齐小燕还有什么事要找自己呢? 17、女人的误会 齐小燕在桃林里的屋,能清楚地看到陌然房间的窗户。 从镇上回来,她就一直心神不宁。陌天没回来,屋里就她一个,显得无比的冷清与孤寂。她一直盯着陌然的窗户看,一直没看到灯光亮起。 后来她看到一个身影从桃林边过去,仔细看了看,发现是陌然,朝着后山的肖莹家方向去了,她心里恨不得打自己一个嘴巴。她嫌弃自己嘴快,怎么要告诉他肖莹的家在哪里。她更恨陌然,居然一夜都不想耽搁,半夜去找那个女人。 她想喊他,甚至都追出了门来。但她还是忍住了,默默地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桃林边。 齐小燕就一直这样站在窗边,忘记了寒冷,忘记了愤怒。她心里只有淡淡的忧伤,和永远让她无法忘怀的伤痛。 齐小燕爱上陌然,应该在初中时期就开始了。 陌然成绩好,人也帅。关键是他阳光。并不像有些书呆子,只会沉湎于书里,对书以外的事,仿佛有着隔离带一样的隔阂。陌然爱笑,也喜欢说话,尽管从来没对她表示过任何的好感,但她能从他的眼里看到陌然对自己的喜欢。 初中毕业,齐小燕的成绩是没法读高中的。齐烈也打算让女儿放弃学业,去镇上一家打字复印店学打字。齐小燕是坚决不肯,她抱着不读书,宁愿死的态度,逼着父亲齐烈半夜跑中学校长的家,好说歹说,面子丢尽,换来她一个高中学位。 齐小燕有了读高中的机会,自然也下了不少决心。她想要与陌然齐头并进,可是不管她如何努力,成绩始终在原地徘徊。她绝望过,悲伤过。她很清楚,只要陌然考出去了,她齐小燕这辈子就不会再有机会嫁给他。 有了要嫁给陌然的念头是在高三那年,齐小燕已经完全成熟了。不论是身体还是思想,她都觉得自己完全能够适应做一个女人而不是女孩了。 高三学习的紧张谁都知道,好人都要脱一层皮。 齐小燕已经失去了一考定终身的想法。她明白依自己的成绩,大学连边也沾不上。于是每日只能去关注陌然,默默地看着他刻苦攻读,为他日渐消瘦的身体暗暗着急。 林场小屋那次避雨,似乎看起来很偶然,其实齐小燕的花了心思的。 陌然每周要回一趟家里,带点菜或者要点钱。齐小燕也会跟着回来。齐小燕坐车,陌然走路,两个人最后都会在乌有村的山路上见着面。 每次见面,陌然都会微笑与她打招呼,问她复习得这么样了?有没有想过报考哪所大学。 齐小燕总会慌张地躲闪他的问话,却又总在两个人要分开走的时刻,从口袋里摸出一把糖或者一个苹果之类的零食,往陌然手里一塞,勾着头慌不择路地跑开。 每次陌然都不拒绝,每次看到齐小燕跑开的身影,他都会在心里默念,娶老婆就应该娶齐小燕这样的女孩子。人漂亮,又懂事! 林场小路上的大雨来得很突然,陌然全然没有想着秋天会突然下这么大的雨。他知道齐小燕这次也没坐车,跟着自己走路回学校,所以他在大雨来临之前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这条小路他走了三年,路边的每棵草他几乎都能认出来。林场的小屋他还坐在里面小憩过,因此他知道,万一真来大雨,哪里能有个避雨的地方。 其实齐小燕书包里带有一把折叠雨伞。她在出门之前留心了天气,天气预报说傍晚会有一场大雨。 她想等着大雨来了之后,她拿出雨伞,与陌然共撑,走在大雨里,不知会有多少的浪漫。她甚至为自己的设想而甜蜜地微笑。 大雨果真如约而至,还没等她拿出雨伞,陌然已经招呼着她跑进了林场小屋。 那一次她第一次感受到男人的身体的火热,感受到陌然青春勃发的身体的诱惑。她差点就要迷失自己。 当她丰满挺拔的胸脯顶在陌然的胸口时,她感觉到自己的一颗心就要从口腔里跳出来。怀春少女的迷茫在那一刻就要尽情绽放。 她听着陌然粗重的呼吸声,心里像灌满了蜜一样的甜。她紧张、激动,她多想陌然会来亲她,会粗暴地撕开她少得可怜的内衣,将她尽情的霸占。可是陌然却像施了定身法一样,一动也不敢动。 齐小燕是央求着陌然去亲她的。她的自信心也在央求声里完全崩溃。 她已经做好了全部准备,她在等待陌然来摘取她这朵含苞待放的花儿。 然而,陌然在匆匆亲了她脸颊一下之后,惊惶地逃离开去。那一刻她很失望,甚至怨恨起他来。 高考结束,一切不出所料。齐小燕连个专科的线也没上,而陌然,顺理成章地考上了一本重点。 齐小燕主动去找陌然时,已经是陌然接到了大学录取通知书的第二天晚上。 这一次齐小燕不再像在林场小屋那般羞涩了,她知道再不主动出击,她可能会丧失最后的机会。 齐小燕单刀直入地问陌然:“你愿意娶我么?” 陌然毫不犹豫地回答:“我愿意。” 齐小燕就笑,引导着陌然的手去摸索自己的身体。 陌然不敢,虽然在他的梦里,齐小燕是唯一的主角。但真到了真刀真枪时刻,他心里的恐惧犹如海啸一般的猛烈。 齐小燕说:“陌然,我反正是你的人了,你以后要不娶我,我一定不放过你。” 陌然颤抖着声音说:“我会娶你的。等我毕业,我马上娶你。” 齐小燕就取笑他说:“我都是你的人了,你连摸我都不敢摸。” 陌然认真地说:“总有一天,你做了我的新娘后,我会把你全身上下摸一个遍。” 齐小燕心里发慌,低声说:“我还要你亲遍。” 陌然答道:“亲遍。” 两个人对视一眼,各自抿着嘴巴笑。 陌然和齐小燕,说起来还真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记得他们上小学时,齐小燕就喜欢粘着他,只是后来慢慢长大了,男女与生俱来的羞耻让他们保持着若即若离的关系。但不管岁月如何变迁,两个人的心里,始终都给对方留了一块不容占领的位置。 至于后来齐小燕突然嫁给了陌天,这让他在很长一段时间想不明白。齐小燕在山上感叹的一句话,把陌然再次拉入到了迷茫。 齐小燕知道,陌然一定会找出原因。 而找出原因的最好出处,就在她齐小燕这里。她在等待着陌然上门,却等来了陌然撇开她的门,去了肖莹的家。 齐小燕是在看到陌然的窗户再次亮灯之后,忍不住给他打了电话的。 “你去了哪里?”她毫不客气地问。 陌然楞了一下,他出去只有陌家爹娘知道。他没告诉任何人。 “我没去哪里。”他躲闪着说:“我不在家吗?” “你别想骗我。”齐小燕毫不掩饰地讥讽着他:“肖莹家里一定很舒服吧?” “我又没去肖莹家。”陌然心里顿了一下,换了口气问:“你还没睡吗?” “我睡不着。” “你闭上眼睛数羊,就能睡着了。” 齐小燕就轻轻笑了起来,说:“陌然,你以为我还是三岁小孩子呢。” 陌然故意咳嗽一声,说:“天太冷了,都睡吧。” “你没说清楚你去了哪里,不许睡。”齐小燕在电话里喊着说。 陌然哭笑不得,这个齐小燕,已经是大嫂了,怎么还这么任性呢?要是被大哥知道她半夜给自己打电话,又会惹来多少误会啊! “是我东莞的老板来了,我请了肖莹开车去接的。”陌然老实告诉她说:“你还有什么要怀疑的吗?” 齐小燕又笑了,低声说:“你过来我这边坐坐,好吗?” 陌然想也没想就拒绝了。 “你不来,我就站屋里喊!”齐小燕毫不顾忌的威胁着他。 陌然摇了摇头,当机立断挂了电话。 18、洁癖 早上醒来,窗外居然透进来一线太阳光。 大雪之后的天气,还是变得无比晴朗。万里无云的天空,就像一面镜子普照着大地,让人世间的所有龌龊无处可遁。 齐小燕昨晚到底也没喊,也没再给他打电话。陌然不禁想,齐小燕这人还是明事理的女人! 陌然没有赖床的习惯,一醒过来就必须下地洗嗽。 刚洗完脸,听到门外传来肖莹的声音,抬起头一看,就看到肖莹带着秦园款款往他家来。 陌然心里有些不高兴,这个肖莹,这么早就把人送过来,一点人情味都没有! 人来了,总不能不管。于是他迎出去,问了一声:“睡得还好吧?” 秦园还没说话,一边的肖莹愁眉苦脸说:“这么会好?一夜都看到秦老板翻来覆去的没睡着。可能我们乡下地方,秦老板还不习惯。” 秦园浅笑着说:“不是哪,你家很舒服,很好啊。只是我有个习惯,认生。到生地方很难睡得着。不过,过一两天就没事的。” 肖莹如释重负地舒口气,说:“哎呀,我还以为是你睡得不舒服。” 两个人进屋来,顾盼生辉地打量陌然家。 别说秦园,就是肖莹,也是第一次来他家。 陌然这几年在东莞打工,赚了不少的钱。他拿出一部分给了大哥在桃林建房子,又拿出一笔钱将自家修缮了一遍。两笔钱出去,他的积蓄所剩就不多了。因此他现在住的地方,相对来说还是比较简陋。 秦园看一圈后,啧啧叹道:“陌然,你就住这样的地方啊?” 陌然听出来她话里的意思,沉着脸说:“我们乡下,就这么个样子了。有个遮风避雨的地方就行了,没必要弄得富丽堂皇。” 秦园急红了脸说:“我又不是这个意思。” 陌然道:“我没说你有什么意思。” 秦园便拉了他走到一边,在他耳边低声说:“我浑身感觉痒死了,想冲个凉啊!” 广东人每日必然冲凉,这是习惯,也是生活必须。就是陌然,几年下来,也养成了这个习惯。只是回到乌有村家里后,这个习惯才逐渐被废弃掉。家里没热水器,天寒地冻的天气里,洗个澡是项浩大的工程。 他猛然想起肖莹新近结的婚,家里应该装有热水器,便问道:“肖莹家不能洗么?” 秦园的脸红了一下,扭捏着说:“在别人家里,我不习惯。” 陌然就茫然地问:“哪怎么办?我家又没热水器,更不能冲凉了。要不,我送你去市里宾馆吧,哪里有热水可以冲凉。” 秦园拒绝道:“我不去。” 陌然就有些着急,秦园是个千金小姐,又是瑶湖集团的老板,平时她是锦衣玉食,现在突然跌入到乌有村这个鬼地方来,怎么做都没法让她适应。 而且陌然知道,冲凉对于广东人来说,比吃饭还重要。他们宁可饿肚子,也一定要每天冲个凉。 秦园的要求一点也不过分,但要解决冲凉的问题,却让陌然陷入了困境。 陌家娘在厨房忙活,乡下早餐不吃米粉面条稀饭,一样的炒上一两个菜,吃饭。陌然刚回来时很不适应,给陌家娘提了几次,希望喝点粥就好。陌家娘口头答应,第二天起来,照旧是硬饭下肚。 他们都是饿怕了!陌然深切地理解爹娘。过去在乡下,虽然都是农民,虽然都种着田,收获着如山一样的粮食,但归到自己的,却是寥寥可数,一年到头能三餐硬饭的机会,根本不可能。遇到年景差时,一天能有一口饭吃就不错了。 等到了田产承包,粮食打下来都归了自己,第一件事就是放开肚皮吃。结果吃到了今天,养成了吃硬饭的习惯,再也改不掉了。 陌然进了厨房说:“娘,能不能下点面条?” 陌家娘点头答应,起身去楼上拿面条。看到肖莹和秦园站在堂屋里,慌忙忙的想避开身去,被肖莹一把拉住,笑眯眯地叫了一声:“婶。” 陌家娘是个老实妇女,一辈子没见过大世面。当即慌得手脚没地方放一样。忙忙的摆脱肖莹拉她的手,咧开嘴笑了笑。 肖莹便问:“婶,你忙什么?” 陌家娘说:“然儿说要我下点面条给你们吃,我去拿面条。” 肖莹扑哧一笑说:“婶,你莫忙。我和秦老板都吃过了。” 肖莹嫁在乡下,却有着城里人的生活习惯。也还别说,肖莹在未嫁来乌有村之前,还真一直生活在城里。她爸妈是市里干部,哥哥是雁南县组织部科长。至于她,为何就嫁到了乌有村,没几个人知道原委。 城里生活的人,品味自然高。比如肖莹,早餐就不吃硬饭,她备有牛奶和蛋糕。即便没了牛奶和蛋糕,她也会开车去了子虚镇吃早餐。 陌家娘听说她们都吃了,只好微笑着招呼她们坐,自己又转去了厨房,坐在灶前烧火,告诉陌然说她们吃过了。 陌然的心里一直盘旋着秦园要冲个凉的想法,想了老半天,突然想起自己娘洗澡用的大脚盆,顿时心里一喜,转身出了屋,招手叫秦园过来。 秦园犹豫了一下,还是过来了,陌然就指着屋角的大脚盆说:“你要洗澡,就只能我给你烧水,倒在这个盆里给你洗了。” 陌然本来以为秦园会拒绝他的提议,没想到她居然欣然答应了。还低声对陌然说:“我在电视上看过这样的东西,没想到在你家还能体验一把。好啊好啊。” 秦园有洁癖,陌然很清楚。 在公司时,只要是别人坐过的椅子,秦园绝对不会去坐。别人用过的杯子,她绝对不会去碰。即便是别人用过的笔,她也会用纸巾擦过后才用。 如此洁癖,曾经让陌然很不以为然。想着要不是她是个身价上亿的富家女,单就她的这些坏毛病,就足以让她活活饿死。 秦园愿意用他娘的大脚盆洗澡,很让他意外。心里不禁有些感动,看来秦园这人,还能入乡随俗。 陌然就去拿了一口大锅,这锅通常不用,一般在过年杀猪的时候烧水褪毛用。想着用这锅烧一锅水给秦园洗澡,他忍不住想笑。 肖莹跟着进来,看到陌然往大锅里倒水,吃惊地问:“你要干嘛?” 陌然不语,一边的秦园兴高采烈地说:“他要给我烧水洗澡,就用这个。”她指着屋角的大脚盆,无限神往地啧啧赞道:“这么大的盆子,泡澡一定舒服死了。” 肖莹想笑,终究没笑出来。这些富人,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还真不是随便能猜的。其实昨夜在她家,她就提议要秦园洗个澡,一路风尘仆仆,洗个澡比什么都要舒服。 但秦园毫不犹豫拒绝了她的好意,还让她郁闷了好一阵。 肖莹新婚,一切都是按当时最流行的设施设备准备的婚房。将她屋里的东西与城里人家相比,只有过之而无不及。 秦园拒绝在她家用现代化的洗浴设备冲凉,却乐意在陌然家使用最原始的工具洗澡,这真有点让她哭笑不得。 唯一的解释,秦园是在无意识排斥她。 肖莹想到这里,便觉得有些无趣,当即告了辞,准备转回去自己家。 走了几步,又返回来,从口袋里摸出车钥匙递给在烧水的陌然说:“这几天你肯定用得着车。现在没车还真不行。你先拿着用。如果觉得不好意思,不如叫村里给点补贴就行。” 肖莹话说到这里了,陌然不好拒绝。想起自己并不会开车,便推着说:“车给我,也是死的,我又不会开。” 一边的秦园替他接了钥匙说:“你不会,我会呀。谢谢肖莹姐啊!” 肖莹刚走,门口出现一道阴影,遮住了屋外的太阳光。陌然抬头去看,就看到齐小燕一脸惊讶地进来。 19、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 齐小燕与陌家爹娘的关系很微妙,尽管她现在是陌家媳妇,但陌家爹娘看到她,目光到处躲闪,让人感觉到这之间一定有问题。 齐小燕平常很少涉足老宅,她见到陌家爹娘也只是微微一笑,并不出声打招呼。今天她突然出现,陌家爹娘居然紧张得口齿不清了。 “小燕,你不多睡一会,天冷。”陌家娘说,眼光却不与她对视,躲闪着去拿大澡盆。 齐小燕惊奇地问:“你拿澡盆干嘛?” 陌家娘脸上的既然抽了几下,挤出一丝笑说:“陌然的老板想洗个澡。” “用这个?”她夸张地去看秦园,迟疑一会,问秦园:“你用这个洗澡?” 秦园第一次见齐小燕,但她知道齐小燕的名字。陌然在一次酒醉后,无意识地说出了齐小燕的名字。事后秦园试探过他,想问清楚谁是齐小燕。但陌然在清醒过后,闭口不语。 女人都是很敏感的动物,而且联想能力非男人可比。一个男人在酒醉后说出来的女人名字,这个女人一定是让这个男人刻骨铭心的人。 齐小燕的出现,让秦园暗暗在心里赞叹她的美丽。山村有奇花,果然如此。 齐小燕的美,不仅仅在她外表形象,更多在于她眉间淡淡的忧伤。她不但有着女人美丽的容颜,更浑身洋溢着热情的青春力量。她就像一朵刚开过的花儿,容颜依在,暗香盈袖。 秦园在一瞥之间,甚至将自己与她悄悄做了比较。她发现齐小燕是内敛的美,不像她,犹如夸张的喇叭花,热烈地开放。 她能看出来她的忧伤,能看出来陌家娘对她的惧怕。因此她的好奇心陡起,指着大木盆笑着说:“小燕姐,要不,你帮我。” 秦园突然没来由地叫她一声“姐”,这让齐小燕心里不禁动了一下。她其实早就知道陌然的老板是个美女,也从陌生的嘴里知道,这个美女老板对陌然有着无限的依赖。陌生甚至跟她说,要是二哥娶了他老板,他们陌家可就一步登天了。 陌然的优秀,齐小燕比谁都清楚。要不,这么多年过去,她心里始终只有他一个人。即便是现在嫁给了陌天,她依然在心底藏着一个别人无法窥视的梦。 齐小燕心里的痛楚,无人知道,就连她的父亲齐烈,也无法揣摩她的想法。她在决定与陌天结婚时,惊讶了多少人? 只有齐小燕心里明白,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陌然!她不想让陌然受到半点伤害,哪怕是他的家人。她宁愿承受无限的委屈,只要陌然高兴,她都愿意付出。 两个女人虽然都没谋面,却都在心底把对方想象了无数遍。 陌然没回乡来竞选村长之前,秦园只把齐小燕当作一个传说。她非常清楚,只要陌然不离开她身边,纵然过去漫天的风花雪月,到如今也只能是过眼云烟。直到陌然义无反顾回乡去竞选村长,浮在秦园心口的就是“齐小燕”这个挥之不去的名字。这也是她不顾一切,一个人贸然从东莞过来一探究竟的原因。 秦园假借流水线出问题,从东莞直奔乌有村而来,她就想看看,什么东西能将如日中天的陌然吸引回来。 按照秦园的设想,只要陌然还在太阳电机厂干上一年,她将不顾一切要将他提到瑶湖集团去做个总裁。陌然所表现出来的精湛技艺以及他浩渺的商业头脑,让她放眼身边人,找不出一个能与他比拟的。 陌然的名字进入过秦老狐的视线,秦老狐曾经笑过女儿,说像他秦老狐这般家业的人,要找女婿,再怎么样,也应该门当户对。如陌然这样的一个屌丝,哪能吃肉?最多只能喝汤! 秦老狐用了一个非常流行的字眼,屌丝,这让秦园忍不住大笑。 但秦园知道,秦老狐也只不过是说说而已。在秦老狐的心里,秦园是他唯一的女儿,是他内心最柔软的地方。他宁可承受万般痛苦,也不愿意女儿受到半点委屈。只要是女儿看中的人,纵使秦老狐万般不情愿,也不会发出半点反对的声音。 然而,这一切都只在秦园的想象里。她与陌然仿佛隔着一座山般的遥远,两个人从来没有就儿女情长的话题作过丝毫的讨论,即便在言语和目光的交流里,也从来没有过丝毫的暧昧与隐晦。 陌然总把她当作老板看待,处处毕恭毕敬。除了汇报工作,没有多余的一句话。而且每次汇报完之后,片刻也不停留。 这让秦园很苦恼,她甚至暗暗骂过陌然,这是一头不开窍的猪! 难道真要她来开口吗?女人天生的羞涩让她犹豫不决,以至于到了今天,他们依旧如昔,完全看不出对方的心底,是否都留有一块空间。 但秦园能感觉到,陌然对自己有着与别人不一样的感觉。她曾偷偷观察过他,发现陌然会在她不留意间偷看她。 男人偷看女人,心里一定有事! 秦园就暗笑,也不挑破,她在等待着陌然主动开口。 水烧开了,却不知安排秦园去哪里冲凉。 外面尽管阳光灿烂,但天气的温度还是低得可怕。这对于一个常年生活在温暖如春的南方女孩来说,这么严酷的温度,真能让人怀疑人生。 陌家是老宅,两年前陌然寄回来钱,将房子修了一遍,却没改变过去的格局。 老宅其实也不算老,陌家爹在九十年代拆了老土砖房,修了这么一栋红砖瓦房,当初在乌有村里,还算的上是最好的房屋了。 只是近些年来,村民们都翻盖了老宅,如雨后春笋般耸立,反把陌然家的老房子比了下去。 比如在桃林里的齐小燕的房子,与老宅比,就像一只漂亮的公鸡与一只老鸭的区别。这栋房子是陌然给的钱建的,当初陌家爹打电话告诉他,齐小燕要嫁给陌天时,陌然只感觉到头上响了一个炸雷。 陌家爹说,齐小燕只有一个要求,就在桃林里建一栋房。 陌然起初是拒绝的,但陌家爹后来发火道:“陌然,如果你愿意看着你哥去坐牢,你就不要管了。” 陌然再无话可说,他能感觉到这里面一定藏着有他不知道的原因,爹不说,他也不能强问。毕竟陌然是个很孝顺的孩子。 “去我家!”齐小燕想也没想就说:“我家就我一个人,放心。” 她这句话又是什么含义,没人知道。但秦园却欣然答应。她不愿意在肖莹家里冲凉,却乐意接受齐小燕的邀请,曲折复杂的真让人费解。 齐小燕带着秦园去桃林的家,陌然也想跟着去,还没走,被陌家娘一把拉住,低声说:“你一个大男人,去干什么?” 正好看到村会计急匆匆过来,老远就喊:“陌村长,陌村长,齐书记喊你去开会。” 20、斗而不破 齐烈家火塘边围坐着五六个人,看到陌然进来,都一齐点头微笑。 乌有村村支两委全部人马到齐,齐烈宣布开会。 齐烈先说,大意是陌然新当选村长,乌有村目前有许多事需要人处理。作为党支部,他负责意识形态这一块。具体工作,由村长负责处理。 陌然还未开口,有人就站出来说:“乌有村村支两委现在六个人,要不要改选?如果改选,还是先选了人再安排工作。” 齐烈不说话,把眼睛来看陌然。 在李大有撤职之后,乌有村的村干部就提出来,谁选上了村长,必须要留下原村委干部工作半年以上才可改选。否则,村干部集体上访。 陌然也知道这个说法,但他表态说,改不改选,在于个人表现。只要有利于村里发展,谁当干部都一样。 昨天选出来村长,今天齐烈就迫不及待召集大家开会。每个人的心里都明白,这是要动刀了。 动谁的刀呢?当然是动李大有的刀。 李大有做了这么些年的村长,村支两委不会不安排自己的人。蛇无大小,毒性一般。村的组织虽小,没人护角,就好像断翅的鸟一样,能飞到哪里去? 剪除了李大有,不能任他的爪牙还在村部。这是所有担任过职务的人首要反应。 但凡做过官的人都知道,只有身边的人都是自己人,这个官才会做得无比舒心。 齐烈是个做过三十年支书的老狐狸,他能不明白其中的窍门和道理? 齐烈不说,陌然自然也不会开口。 村会计跟着齐烈年数最久远,他看没人开口,故意咳嗽一声说:“要我说,新班子,得有新气象。陌村长,你先说。” 陌然淡淡一笑说:“在座的都是我长辈,乌有村的每一寸土地你们都比我熟悉,乌有村每一个人,你们都比我熟。我读书以后,就很少在村里,这几年又在外地打工。对村里的事,确实知道的不多。这次村民选我做村长,是赶鸭子上架,我怕做不好。还得请各位多帮助我。” 每一个说话,都低头沉默不语。 陌然又说:“各位都是老领导,我就是个小字辈。” 终于有人接话了,慢条斯理地说:“陌村长,你是大家选出来的,说明大家都信任你。这样吧,我个人表态,坚决服从安排。” 有了第一个带头,其他人也不甘落后,各自表态支持陌然。言下之意,都还想继续呆在现在的位子上,只要陌然不动他们,都可以相安无事。 陌然无所谓啊,大家都不熟。谁是好人,谁是坏人,也没人给他一个评判的标准。他扫视一眼大家,心里冒出一个念头,这些人都在村干的位子上坐久了,也坐舒服了。如果突然将他们拉下马来,必定会引起反弹。到时候齐烈要是不帮他,依他目前的威望和能力,还真奈何不了他们。 要想让他们心甘情愿让出位子,必须得想一个好办法,让他们知难而退。否则,有能力的人上不来,他们占着茅坑不拉屎,乌有村还会如过去一样,千年不变。 乌有村现在逢上了一个好年景,雁南县的搬迁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尽管县城的中心地带并不在乌有村,但城市的发展,乌有村是唯一的可选择的地方。 不管县城往哪个方向发展,乌有村都必须纳入新县城的版图。否则,新县城就像缺了一个角的图画,怎么看都不会完美。 等大家都表完态,陌然就去看齐烈,希望他说几句。 齐烈将眼光逐一去看每个人,边看边点头。半天才说:“我们现在的乌有村,算是风起云涌啊!大家都在盯着我们这几个人,乌有村今后怎么走,责任都在我们这几个人身上。大家想想,先说说自己对今后发展的看法吧。” 齐烈的话,似乎与陌然商量好的一点。这让陌然心里暗暗高兴。 陌然心里一直有个想法,他要换人。别的不说,先得将肖莹换上来。从第一次接触肖莹道现在,他能感觉到肖莹将会是他最有力的助手。 可是他没理由随便就将人换下来,否则,别人不服,自己也不服啊! 齐烈的话一落音,陌然赶紧鼓掌说:“齐书记说得非常对。乌有村不能像过去一样,一定要变样子,让老百姓过上更好的生活。” 村治保主任就问:“怎么变?难道还能变成城里人?” 陌然微笑道:“说不准啊。现在国家政策是鼓励发展小城镇。我们乌有村又在县城边上,有先天性条件。” 治保主任黑着脸嘀咕道:“做梦!” 治保主任是李大有的人,原来有一身蛮力气,据说一个人能举起一头牛。 乌有村有治保主任,也是与别村不同的。原来村里只有一个民兵营长,后来这个职务也被上头撤销了。自从县城要搬迁过来开始,乌有村的治安形势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在请示过镇里后,乌有村就设置了这么个位子。 乌有村的行政组织六个人,支书齐烈,村长陌然。村会计李正义,妇女主任谭海花,还有一个计划生育专干曾定,最后就是治保主任李大为。 单从姓氏看,李家在村干里就有绝对优势。但很多事情都不是想象中的事,比如村会计李正义,虽然姓李,却一直跟着齐烈。以至于李家人骂他是叛徒,汉奸,齐烈的走狗。 这几个人。平均年龄都在五十岁左右,特别是计划生育专干曾定,是个快六十岁的老头了。此人无儿无女,打了一辈子光棍,做计划生育工作是再合适不过。 还有妇女主任谭海花,一脸的褶子让人看起来就不舒服。偏偏她喜欢浓妆艳抹,走路还要扭着肥硕的屁股,活脱脱的一个老妖精。 曾定是个有酒就是爷的人,关于他还有个典故。早些年乌有村的计划生育工作老是拖子虚镇的后腿,镇委书记开大会大骂齐烈。齐烈就把曾定送了上去,曾定喝醉了酒,哪里还能管得着谁是书记?上台搂着镇委书记的肩膀喊:“我都断子绝孙了,还要我怎么做?要不,谁家不配合政策,我扒房牵牛去。” 镇委书记没法,当初与镇里签保证书的不是齐烈,就是这个曾定。齐烈不签保证书,是留有后手的。他让曾定出面与镇里签,就是防止出了事,有人担担子。 镇里拿曾定没法,把气都撒在齐烈头上。最严重的一次,让他停职了三个月。 但乌有村,缺少了齐烈,还真找不出几个服众的人。 齐烈资历老,又是多年的老支书。还在战场上出生入死过,放眼乌有村,谁敢与他叫板? 李大为的不屑让齐烈有些不高兴,他淡淡地说:“我觉得陌村长的话说得对。乌有村要想得到大发展,单靠我们这几个人不行。机会这东西要学会把握,过了就是一个屁。我想,我们这些人,都不是做大事的人,不如放手让他们年轻人去做。” 齐烈的话几乎挑明了态度,就等着大家继续表态。 果然所有人都听出来了他话里的意思。 李大为就问:“齐书记,你说放手没问题。你说,我们要怎么放?” “要放,就放得彻底。什么都不要去管,让他们年轻人去闯。” “要是弄出事来,谁负责?” “我!”齐烈盯着李大为,一字一顿地说:“我就不信,天还会塌了下来。” 谭海花终于没忍住了,干笑着说:“齐书记,你也干脆点,是不是叫我们这些老东西都下台去?” 齐烈摆着手说:“我没这么说。” 谭海花冷笑道:“齐书记,我都跟了你这么多年,还看不出你的心思么?要我下台,我没意见,但我有个要求,要下,大家一起下。你齐书记比我还大。不能我们都下去了,你还照样当你的书记。” 李大为第一个附和说:“我也是这个意思。” 到了曾定,摆着头说:“我只是名义上属于村里管,实际我是镇里的人。” 村会计李正义笑道:“老曾,你就是一个屁!还镇里的人,村里不管你,你到哪里拿钱吃喝?有本事你去镇里要钱啊!” 曾定就讪讪地笑,摸着花白的胡须说:“如果有人愿意接我的手,我可以下台呀。我又没说赖着不下。” 曾定说这话是有底气的,乌有村没人愿意做他这个活,工钱再多也没人愿意做。他这个让人断子绝孙的事,也只有他这个断子绝孙的人去做才不会心慈手软。 曾定说完这话,反问着李正义:“你下不?” 李正义去看齐烈,犹豫着没回答他的话。 齐烈事先有预料过,要他们下台,肯定没那么容易。但他就是没想到,谭海花会要求他一起下台。 乌有村这块肉,他都吃了三十年,眼看着这块肉越来越肥,齐烈怎么会拱手送出去呢? 齐烈便咳嗽一声,挥挥手说:“你们都说了些什么话?今天是陌村长第一次参加村委会。说什么下不下台的?就算大家都下台,陌村长不熟悉工作,还得要大家扶上马送一程的。今天的会就到此结束了,大家回去想想,下步的工作该怎么做才好。” 陌然还想说话,被齐烈挥手打断,几个人一起起身,从他家鱼贯出来。 远远的看到一辆车开过来,陌然仔细一看,发现是肖莹的车,便站在路边,等着车过来。 21、花红的诱惑 秦园开车,齐小燕坐在一边,两个人看见陌然,将车停在路边,一起看着陌然微笑。 “去哪?”陌然问。 “去镇上看看。”齐小燕说,示意陌然上车来。 村委其他人往这边看看,都不做声各自散了。陌然便上了车,有些担心地说:“路滑,小心点开。” 秦园回过头说:“没事。这车还行,新车。” 陌然便不说话了,坐在两个女人的后边,很方便观察她们。他的目光从一个女人身上移到另一个女人身上,又从另一个女人身上移回来,居然不知道要说什么。 秦园身上的衣服换了一套,显然不是她自己的。看起来显得臃肿了不少。 齐小燕问:“陌然,你们开什么会?” “村委会。”陌然说:“你爸召集开的。” 齐小燕白了一下他说:“我还不知道是村委会么?我的意思是问你,会议的内容是什么。” 陌然便不高兴地说:“你又不是村干部,问这些干嘛?” “我要知道,还不容易?”齐小燕取笑着他说:“陌然呀,你才刚当上村长,就与我们群主拉开距离,可不好。” 陌然便沉默起来,半天不说一句话。 车到镇上,秦园将车停在一块看起来很空旷的地方,下车去了。 秦园下车,陌然赶紧跟着下去,站在她身边小声提醒她:“风大,你下来干嘛?” 秦园扫视着周边,莞尔一笑说:“我就看看,随便看看。” 看就看吧!陌然心想。新县城刚有一个雏形,轮廓都没成。除了一栋政府大楼,周边都是工地。倒是有几条宽阔的水泥路,四面八方的向远方延伸,表示着这座新城的未来,不会局限于眼前的小气。 秦园往车后走,边走边兴奋地去踩路边的积雪,格格地笑。 对于她这个南方的女子,雪具有无限的诱惑。她们通常只在电影电视上见过雪,真正的雪只在梦里出现过。就算秦园在国外留学,一样与雪没多大的交集。她留学的城市,就如她在东莞一样的地方,终年见不到雪。 陌然安静地看着她,心里有了主意,秦园的新鲜劲一过,他就要送她回东莞。 “你不回去,我不走。”秦园突然说,扭转过来头,看着陌然说。 “你不走,干什么?”陌然不解地问,解释着说:“你也看出来,现在我们乌有村,我还真离不开。” “山不过来,我自过去。”秦园说完这句话,转身去了车上。 齐小燕没跟着下车来,她坐在车里,一声不响地看着远处工地上晃动的人影。 等到陌然也上车了,她突然说:“陌然,村委干部改选,你心里没主意?” 陌然没料到她会突然问到这个事,迟疑一会说:“没有。” “亏你在外边混的!”齐小燕不屑地说:“乌有村这帮人,能干什么事?如果还让他们占着茅坑不拉屎,别说是你,就是天王老子下凡,怕也是改变不了现状。” 陌然心想,要换人不难!难就难在你爹身上了。谭海花的话已经说得无比透彻,要下一起下,别把他们赶下去了,他齐烈还照旧坐在支书的宝座上逍遥。谭海花的捆绑要求,得到了全部村干的默认。他们都明白,只要下了位子,再想回去,比登天还难。 齐烈这是要赶尽杀绝!他还是想着乌有村是他一个人的,他永远都是乌有村的大当家。 过去有李大有在,李大有是属于不跟他尿一个壶里的人。李大有除了贪一点,色一点,其他都还好。而齐烈,不但李大有身上的这些毛病都有,而且他的控制欲,是所有人看起来都觉得无比反感的事。 毕竟他做过三十年的支书了,放眼整个雁南县,如他一样久占一个位子而无半点风吹草动,可见齐烈的根基不是泥巴做的。 齐小燕看他不作声,干脆说道:“其实你心里想啥,我清楚得很。不就是我爸吗?你要是真想有作为,我爸的工作,我来为你做。” 陌然就笑,嘿嘿地笑,说:“齐书记不骂死你才怪。” 齐小燕不屑地说:“他敢。” 他们两个说话,秦园就觉得有些没趣,打断他们的话说:“小燕姐,要不我们一起去你们市里吧?昨天天黑,我看不清。今天天气好,我想去看看。” 齐小燕欣然答应,问陌然道:“你去不去?” 陌然摇头说:“你们去就好。我还有事,不能陪你们去。” 齐小燕嘴一撇道:“不去拉倒。” 陌然不随他们去市里,一个人在雁南县新县城大街上走。突然想起花红和陌秀来,于是摸出电话,先给花红打了一个。 花红接电话很快,笑眯眯地说:“陌村长,我看到你了。” 陌然吓了一跳,抬起头四处张望。县城的高楼并不多,能住人的更少。陌然站在街上,尽管人不多,但能说看到他,一定是在某个楼上。 于是问:“你乱说的吧?怎么会看到我?” 花红笑道:“你是不是穿着一件白色的羊毛衫,外面套着黑色的太空服?” 陌然打量自己,果真如此。便调转头,往身后去看。四面看过之后,并不见花红的影子,只好叹道:“花经理,你究竟在哪里?” 花红在电话里乐不可支,指示着陌然往前走。走了十几步,看到一栋装修好的楼,墙上挂着“水上观宾馆”字样,便站住脚不走了。再往前走,就是工地,遍地烂泥,根本无法下脚。 花红说:“你抬头看。” 陌然便抬起头,果然在一扇打开的窗户里,看到花红露出来一张俏丽的脸。 花红朝他招手,示意他上楼了。陌然犹豫了一下,还是去坐了电梯。一出电梯门,眼睛就被人双手捂住,格格的在身后笑。 不用猜,捂住他眼的一定是花红。陌然说:“花经理,别闹。” 耳边吹过来一丝热气,弄得他脖子有些发痒。花红柔声说:“不许说话,跟我走。” 陌然便不说话,被花红拖着进了一间房。只感觉一股热浪扑面而来,才知道花红果真住在宾馆的房间里,墙壁上的空调正吐着热气。 花红一身红,穿着紧身的塑形衣,将她玲珑的身段,毫无保留地尽情勾勒出来。 男人看女人,眼光首先会落在女人的胸前,其次再会去看脸蛋。陌然也不例外,触眼是花红高耸浑圆的胸,如一道悬崖边的风景。 他慌忙移开视线,目光又落在她的双腿上,心便愈加的跳得厉害。花红的双腿,线条居然是如此的好看。倘若再胆大一些,便能看到她紧身塑形裤子勾勒出来的女人隐秘。 她身上似乎没半点赘肉,但她的容颜,又分明是生过孩子的少妇。 陌然不敢再去看,勾着头走到椅子上坐下,问她:“你不回家住么?” 花红不接他的话,反问他:“怎么想起来给我打电话了?想我了?” 她笑得很灿烂,很随意,也很开放。身体随着笑声抖动起来,恍如眼前泛起一圈圈的涟漪。 花红的肆无忌惮,让陌然莫名的有些紧张。她缓缓过来,靠在陌然坐着的椅子背上,伸手去摸了一下他的脸,惊讶地叫起来:“哎呀,好凉的啊!” 陌然被她突如其来的摸了一下,愈发尴尬起来。 她抿着嘴巴偷笑道:“哎呦,害羞了啊!” 陌然讪讪笑道:“没有的事。” “是么?”花红盯着他看。突然一屁股坐在他的双腿上,反手勾住他的脖子,笑嘻嘻地说:“你看你,脸都红了。我还以为你从那么有名的地方回来的人,是个老把戏呢。” 陌然想推开她,却被她紧紧搂住了,贴着他的耳边轻声说:“这里没别人,就我们两个。” 22、捡了个便宜 花红毫无顾忌地将身子往陌然身上贴,让陌然手足无措,慌乱无比。 她是个成熟女人,深知对付男人的所有手段。因此她故意喘着粗气,眼神迷离,如喝醉了酒的女子,呢喃着声音,将陌然拉近自己。 她将胸口顶着他的胸,慢慢摩擦着,便如生了电一般,似乎要在瞬间将他麻翻。 陌然只感觉胸口堵着两团棉花,滑腻而柔软。他突然有股冲动,想伸手去抓住柔软,放在手心慢慢感受。然而他最终还是压抑住了自己,他明白,此刻的冲动就会是魔鬼,让他以后再无翻身的机会。 陌然的僵硬不动让花红恼怒起来,她一把推开他,噘着嘴说:“真看不出来,还真是柳下惠啊!” 陌然傻傻地笑,心里想,不是老子想做柳下惠,而是老子很明白,你花红无缘无故会献身吗? “不跟你玩了。”花红故意生气地说:“没意思,就像死人一样。” 她起身走到床边,一把扯过被子盖住自己身体,仰面看着天。过一会又坐起来,拿了一套内衣裤,准备去洗澡。 陌然赶紧站起身要告辞,花红又恢复笑嘻嘻的神态说:“你坐你的,怕我吃了你呀。” 陌然轻轻一笑说:“花经理,我就路过县城,试试你在不在。你是真漂亮,真性感。至于谁能吃了谁,天下有男人怕女人吃了的吗?” 花红笑得花枝乱颤说:“你不用试,只要你需要,我随时都会在。我漂亮性感,你又不动心,有毛用啊!” 陌然不想再说下去,再说,还不知道她会说出什么样的话来。 男女关系本身只可意味,不好言传。陌然除了与齐小燕有过短暂的无意识的肌肤接触,他在整个大学期间,都没牵过一个女孩子的手。 恋爱究竟是种什么样的味道,他并不知道。他的意识还停留在高中与齐小燕的那种朦胧的爱情里。 当然,男人的冲动总会如影随形,但每次冲动,他的脑海里都只有齐小燕的影子。 齐小燕突然嫁给大哥陌天,在很长一段时间让他感觉到无限的屈辱。他甚至想放纵自己一回,走在东莞灯红酒绿的夜里,他最终还是叹口气,回去躺在寂寥的床上,睁眼度过一个个黎明。 爱情是美好的,在齐小燕还没嫁给陌天前,陌然感觉到天都是蓝色的。等到齐小燕突然嫁给陌天后,他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变得灰暗起来。 严格说,齐小燕的突然出嫁,确实给了陌然最猛烈的一击。他有时候居然会有绝望的感觉,尽管他们之间从来没有过山盟海誓,甚至都没有一个人说过要等到另一个作为一生的归宿。他们只在心里相互牵挂,相互依恋。 陌然起初认为是齐小燕背叛了他,尽管齐小燕从来没说过非他不嫁。 因此陌生找到他时,他是坚决拒绝回到乌有村来参加村长选举的。 乌有村对他陌然来说,是他最为伤心的地方。他宁愿默默在远方遥望,也不想踏上一步乌有村的土地。因为这块土地上有他曾经最爱的女人,而这个女人,却背叛了他! 陌然想过,如果夺去齐小燕的不是他大哥,他一定会杀回去搏斗。为女人搏斗,一点也不羞耻。 最后促使他回来参加选举,还是陌家爹娘的话。陌然是个孝子,他不想让爹娘在这件事上抬不起头。毕竟,陌家在乌有村是最少人数的一户人家。陌然是抱着应付的心态回来的,他根本就没想过自己会当选,他一点在准备也没有。他想在选举结果出来的当晚就回到东莞去,那样,爹娘不会怪他,谁也不会看不起他。 但事情往往出乎意料,他当选了! 陌然悄悄叹了口气,准备开门出去。 花红就在此刻扑了过来,她疯狂地亲着陌然的脸,呢喃着说:“你这个人,让我着迷了,怎么办呀?” 陌然轻轻推开她说:“花经理,别乱说。” 花红依然紧搂着他的腰不肯放松,将头在他胸前拱着,嗔怪着说:“我又不是那么随便的女人。” 陌然失口笑道:“随便起来不是人!” 花红娇笑着去堵他的嘴,她的小手很白皙,很纤细。又有着女性特别的柔软与馨香,顿时让陌然差点要迷失起来。 就在陌然要忍不住勃发的时候,她突然放开了他,扭动着轻灵的腰肢,走到一边去,看着陌然浅浅地笑。 “我得走了。”陌然摸了一把脸说。 他脸上似乎还留有她的口水,温软得让陌然的心也柔软了许多。 “我今天捡了个便宜!”她掩着嘴得意地笑。 “便宜?”陌然不解地问:“什么便宜?” “你呀!”花红又回到她玩世不恭的形态,指着他说:“陌村长,你还不懂风情,只有一个解释,你还是个童男子啊!” 陌然一听,羞惭得差点要跳起来。 像他这个年龄还是个童男子,不是光荣,而是羞耻! “胡说!”他拉开门,匆匆出来。 身后传来花红的笑声和喊声:“陌村长,我会去找你的。” 陌然没敢搭话,乘了电梯落荒下去楼。 花红的诱惑是致命的!如果不是他陌然,他不知道会有多少人能够抵御她的风情。倘若不是在最后关头脑海里跳出齐小燕的影子,他陌然或许已经倒在了她的石榴裙下。 街头上没有几个人,仿佛世界都在静默里。 陌然踏着积雪,准备回乌有村。 他不想跟着秦园和齐小燕去市里,是因为他一直在想,如何解决乌有村目前的局面。正如齐烈说过的那样,如果他不换一批人马,他在乌有村将毫无作为! 换人成了他现阶段必须要走的一条路。 可是换谁呢?疑问一个接着一个在他脑海里盘旋。 突然,肖莹的影子跳出来,他莫名其妙地心跳了一下。 他毫不犹豫摸出电话,拨通了肖莹的电话。 “你在哪?”他问。 “在家。” “我找你有事。” 肖莹那边迟疑了一会,轻轻说:“你来吧,我在家等你。” 23、暗香盈袖 肖莹一身居家小女人打扮,看到陌然来了,起身相迎。 陌然坐沙发,她依椅子而立。两人目光一接触,又赶紧触电般闪开。 再对视,不由都抿嘴而笑。 “找我有什么事?”肖莹问。声音轻得如羽毛拂过,却让人心底无比舒坦。 陌然开门见山地说:“我想请你进村委。” “好啊!”肖莹笑容满面,落落大方地说:“只要你认为我能帮得上你,我愿意。” “好!”陌然没料到她会答应得那么爽快。一天前他们还是竞争对手,一天后他们就握手言和。这在陌然看来,是旗开得胜。 而且有肖莹在身边,看起来也舒服多了,不用每天对着谭海花那张满是褶子的脸。村委工作不像政府坐班那么严格,却也须事事俱到。村委的人,几乎每天都要聚在一起,商量和办理诸多鸡皮蒜毛的小事。 陌然的想法很简单,做了村长,就要办点实事,否则会被老百姓戳着脊梁骨骂。乌有村几十年的换了不少村长,在老百姓嘴里有口碑的至今没见一个。即便是支书齐烈,别人当面不敢骂,背后也是恨得咬牙切齿。 好在现在的村干部不像以前,要是还在过去,上到嫁女娶媳,死人建房,下到分口梁,要当兵指标,村干部的一句话,就能粉碎无数美好的愿望。 陌然就是感受最真切的人。他考上大学后按理说可以迁出户口,就是李大有推三阻四的,造成他毕业了,户口还留在乌有村没出去。人世间什么事都有宿命,倘若当初户口迁出去了,陌然就不再是乌有村的人,他也就不会再有竞选村长的资格。 村民们都是实在的人,并不太关心其他的事。只要不侵犯自己,别人的死活,一般没人会出风头去管。比如国家政策这几年搞下来的农田补贴,别的村多多少少还拿一点,到了乌有村,钱长成个什么样也没人知道。有人斗胆去问了,回过来的一句话就是修路都修了。 没错,乌有村有大大小小的自然村十几个,分散在十几座高低不等的山窝里。从村小学出发,确实修了一条弯弯曲曲蜿蜒的水泥路,穿山越水的,将十几个自然村串联在一起。像陌然家单门独户的,路就修不过去了,就像老天遗弃的一粒唾沫,没人去管。 乡下的生活看起来很平静,其实家长里短的,让人头痛。 齐烈的想法在第一次村委会就昭然若揭,陌然尽管并不熟悉这些套路,但凭着在外打拼多年的经验,还是一眼看穿了他的用心。 齐烈想要清除李大有的人,村委会里安插自己人。至于他陌然,显然的新兵蛋子一个,调不起皮。 齐烈可能永远也不会想明白,他的想法正好与陌然不谋而合。陌然在当选的当晚心里就有了盘算,改选村委会,他要做一个说得上话,办得了事的村长。 他也知道要达成自己的想法不是那么简单,先不说李正义这样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人不好对付,就一个齐烈,要赶他下马,就得费很多心思。 陌然想过了,要换,就不是换几个人,要换就全部换。斩草除根,一个不留。只要留下一个,就是后患。 可是乌有村里,谁能来做支书? 首先陌然就没资格做,他不是党员。 “肖莹,你入党了么?”他试探地问。 肖莹愕然地看了他一眼,低声道:“我是有着五年党龄的人了。” 陌然心里想笑,实话说,他心底并不喜欢带着政治帽子的女人,特别像肖莹这样温婉可人,举手投足带着淡淡忧伤的女子。像肖莹这样的女人,就应该远离政治与是非,做个让人怜惜的小女人就好。 女人就是给男人怜惜和爱的。一个戴上帽子的女人,看起来有多么的冷血与可怕。 “我没入党。”陌然说:“过去没想过这些事。” “现在也可以啊!” “我觉得我这个人,还不符合要求。”陌然说:“你是就够了。” 肖莹就不解地去看他,陌然淡淡一笑说:“如果让你来做书记,你有压力吗?” 肖莹吓了一跳,吃惊地看着他,迟疑一会说:“你胆子真大,这话也敢说出口。你就不怕齐书记听到?” “他听不到。” “你不怕我告密?” “你长得就不像个叛徒。”陌然开心地笑起来,他扫了肖莹一眼,心里不由一动。 肖莹确实很好看,不但身材好,而且她的容颜,看起来就像一株刚出水的莲花。只是她的眉宇间,始终荡漾着一丝淡淡的忧伤,这让陌然有些不理解。她是刚新婚的女人,正在甜蜜里泡过,怎么会有忧伤呢? 后来细想,不禁又释然。肖莹的丈夫李勇,长年在上海工作。据说他们也是同学,高中同学。让陌然不理解的是,李勇这人娶了老婆,为什么不带在身边,反而让这么俏生生的老婆一个人留在老家? 这是非常敏感的问题,肖莹自己不说,他陌然肯定不好打听。 但陌然能强烈地感觉到,肖莹并不觉得幸福,起码她的脸上没有做新娘子的喜悦。 “我去给你倒杯水。”肖莹说,转身去倒水。 陌然看着肖莹消瘦的背影,暗暗叹了口气。 她倒了水来,双手捧着递给陌然。 陌然赶紧伸出双手去接,他的手盖在她的手上,感觉到一阵沁骨的冰凉。 肖莹紧张地想抽回手,却被陌然按住抽不出来,顿时红了脸,低声说:“你松开呀。” 陌然嘿嘿地笑,说:“你的手好冷啊,我给点温暖给你吧。” 肖莹顿时沉下脸来,眼光凌厉无比地瞪了他一眼,声音不高,但如利刃一样穿透了陌然的心:“陌村长,请自重!” 他尴尬地松开手,不敢再去看她。低着头喝了一口水。 其实刚才的举动,陌然并没想太多。他只是觉得她的手太冰凉了,男人与生俱来的爱怜就不由自主地表现出来。 陌然的尴尬让肖莹抿嘴而笑。她转过身去,背对着他说:“对不起啊,我话说错了。” 陌然慌张地摇着手道:“没事没事。是我鲁莽了,鲁莽了。” 说着放下茶杯,起身要走。 肖莹一步挡在他面前,凝视着他,欲言又止。 陌然便只好站住脚,眼光不敢去看她,讪讪地东张西望。 “你呀!”她轻轻叹口气:“有些话不可随便对外面的人说。乌有村看起来不大,关系却很复杂。特别是现在要开发了,多少人的眼睛在盯着啊!我可不想你出师未捷身先死哦。” 陌然心里涌起一丝感动,挺了挺胸脯说:“我怕什么?大不了老子再出去打工。” “这都不是一个负责任的人说的话。”肖莹嗔怪着他说:“是个男人,越是有困难,就越要奋勇直上。乌有村两千多个父老乡亲,都是你的后盾,你只要认真为他们办事,我想没人能打得倒你。” 陌然就笑,偷偷看一眼她,又慌乱地移开。 一缕幽香漫过来,如丝如缕,淡淡的,恰如玉兰花的香味,流溢在整个房间。 “我懂!”陌然说:“只要你帮我,我就不怕打不败别人。” 肖莹掩着嘴笑,说:“我一个弱女子,能帮你多少啊。” 陌然认真地说:“你是党员,有些话你能说,我不能说。” 肖莹不以为然地道:“党员又不是不吃不喝,没有七情六欲的人。我也是个普通女人,你别把我看得与别人不一样。” 两个人聊了几句,就这样相互对立站着。肖莹比陌然矮了一个头,眼光刚好看到陌然的胸口。陌然的衣扣掉了一个,扣眼晃荡着她的目光。于是她说:“你把衣服脱下来,我帮你缝上一颗扣子。” 陌然摆手说:“谢谢,不用了。” 他鼻子里闻着她的香气,神思不禁有些恍惚。与一个女人站得如此近,这是他为数不多的几次。 肖莹轻笑道:“你还那么封建啊!没个扣子,难看呢。” “没事,我是男人,就算一个扣子都没有,一样不影响。” “随便你吧。”肖莹说着,移开身子,准备放他过去。 陌然还没起步,肖莹紧跟着又冒出一句话来:“陌然,你嫂子对你,好像不一般哦!” 陌然还没说话,耳朵里突然听到窗外传来一声咳嗽。 24、投其所好 陌然和肖莹听到咳嗽声,都一齐转头去看窗外。透过窗帘的缝隙,他们看到一个人背着双手,慢慢地走开。 肖莹的脸就白了,匆匆说:“陌然,你走吧。” 陌然奇怪地问:“谁呀?” 肖莹不答,轻轻推了他一把,低声说:“以后要找我,电话里说。别来我家。” 陌然也不好再说什么,低着头从屋里出来。刚转过一堵墙,迎面被一个老头子挡住路。 陌然也没多想,冲老头笑笑,想从他身边转过去。却被老头一把拉住,压低声音问他:“你是新村长?” 陌然点头,满脸堆笑地说:“是,我叫陌然。” “陌家的老二?”老头打量着他,疑惑地问:“你不是在广东打工么?怎么回来当村长了?” 陌然不知道该如何给他解释,打着哈哈说:“事出有因,有因。” “什么因?”老头黑着脸说:“是不是想学齐烈和李大有啊?你们这些村干部,就没一个好东西。” 老头突然开骂,让陌然有些迷惑。自己与他并不相识,肯定没得罪过他,何故开口就骂呢?虽然骂的是齐烈和李大有,却带上了所有村干部,无形当中不是也把自己骂了进去了? 陌然便有些不高兴,碍于他年纪大,是个老头,也不好与他置气。当即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来,抽了一根递给老头说:“叔,你这是一棍子打了一片。” “没打错!”老头气咻咻地说:“我看你也不是个好东西,才当上干部一天,你就来我家做甚么?我家又没干部,是不是没安着好心?” 陌然心里一跳,想起肖莹听到咳嗽声时白了的脸,心里顿时明白过来。于是笑眯眯地对老头说:“叔,你一定是误会了。肖莹是党员,我有点事想请教她。” 老头哼了一声道:“罢了,以后你也别来。她是党员不错,可她还是我李家的儿媳妇呢。” 陌然又想起肖莹的话,感觉这里面还真有不浅的水,当即笑道:“叔,你的话我听着了。放心吧,以后没重要的事,绝对不会麻烦肖莹。” 老头又哼了一声,背着双手摇摆着走开了。走了几步又转过头来,怒视着陌然说:“再来,小心狗腿。” 陌然哑然失笑,没来由的被老头训斥了一顿,他的心情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 肖莹的话一直在他脑海里回响,如何将这帮老家伙赶下台去,成了当务之急。他清楚地知道,凭着他的一己之力,上无靠山可依,下无村民护角,搞不好,被他们打得满地找牙,灰溜溜滚蛋。身败名裂,就在一念之间。 可是不赶下他们,他的手脚一定会被捆绑,基本就成了一个傀儡。他陌然既然成了被赶上了架的鸭,可不想变成烤鸭。 齐烈的心态很清楚,支书的位子他是肯定不愿意让出来。乌有村被他经营了将近三十年,过手了几届村长,没一个在他手底下讨得了好。这么些年来,镇里领导换了无数届,县里领导也换了十几届。他却如一棵老松树一般,屹立不动。镇里县里的领导下乡来,看到他齐烈,莫不双手紧握他的手,赞叹有加。 陌然想要动齐烈,困难太大,几乎没有任何希望和把握。齐烈要想赶其他人下台,却是轻而易举的事。谭海花说要下一起下,简直就是屁话。她一个老娘们,齐烈动一个手指头就能将她碾死。 唯一的刺头就是李大为,此人仗着一身蛮力,喜欢耍横。可他比起李大有来,李大为算根毛线。李大有盆根错节那么多关系,都被齐烈暗暗闷死了,他一个头脑简单的人,随便下个套子,就能套得他动弹不得。 治人就如治病,须得找准病灶。乱下药不但治不好病,还可能引发意想不到的病源。治李大有,齐烈用的是暗箭,知道李大有这人管不住肚子底下三寸的地方,果然一招致命。治李大为,就得采用另外一招。 所谓投其所好,恰是致命弱点。 陌然想到这里,心里赫然开朗起来。现在树敌,不如拉人。当然,他不会去拉原村委这帮人,他要先找好预备人马,等到他们杀得人仰马翻之后,他就可以出来捡桃子了。 他得意地笑起来,就如捡了宝一样,兴高采烈地眉开眼笑。 陌然的把握越来越大,只要齐烈搞定了李大为,至于李正义和谭海花,基本不在话下。 齐烈在被妇女主任谭海花将了一军后,似乎偃旗息鼓了。他不动,就会没破绽,更会没机会。 陌然觉得有必要去齐烈哪里烧一把火。 这把火怎么烧,他心里还没底。但他想好了,这把火只要烧起来,必须烧得通天红。古话云,谁泡有捞,火烧没毛。火只要烧起来,就得烧个一干二净。 肖莹的家与他家就隔着一道山嘴,过了山嘴,就能看到桃林里齐小燕的屋。 他看了一下桃林,没有发现车。这预示着秦园和齐小燕都还没回来。 这两个女人大雪天的去市里,也不知去干些什么。 他嘀咕着,回到家里,看见陌生急匆匆的要出去,边喊住他问:“去哪?” 陌生舔着脸笑,不答他。 “不说?不说别想出去。”陌然看一眼屋外的天,天色在慢慢的阴沉下来,看来又会有一场雪。 陌生在心里还是无比敬佩二哥,甚至有点点的怕他。 “凡凡,是凡凡约我去学校。”陌生鼓足勇气说,脸上漾着喜悦与害羞。 陌然心里一乐,打趣着弟弟道:“不错嘛,有进步。” 陌生便暗淡了神色,低声说:“我都不知道她的想法,究竟是不是喜欢我。” 陌然安慰他道:“她不喜欢你,还会来约你?去吧,好好待人家。不许惹人家生气。” 陌生立正敬了个礼,扮个鬼脸说:“二哥你放心,不会丢你的脸。” 陌然含笑让开身子,陌生一溜烟从他身边跑了出去。还没走远,陌家娘就追了出来,大声喊着陌生的名字,气急败坏地样子。 陌然扶住娘问:“怎么啦?娘。” 陌家娘骂道:“这个小狗日的,偷了我的钱跑了。” 陌然便笑,问他娘:“拿了多少?” “三百多!”陌家娘还想去追,被陌然拦住说:“娘,算了,陌生是个大小伙子了,身边也要有点钱。” 陌家娘骂道:“这个小狗日的,成天不想着干活,一天到晚在外面混。没钱就找我要,我这点钱,都是你寄回来的,还积着给你娶老婆用的啊!” 陌然看着娘跳着脚骂陌生,心里想笑。终究没笑出来,只能安慰娘说:“陌生花点钱,只要不干坏事,你就不要担心了。” 劝住了娘,觉得肚子饿了,就去厨房看,想找点东西吃。 大雪天的厨房,只要不烧火,就如冰窟窿一般的寒冷。陌家晚饭还没开始做,往常都在天黑之后才开饭。 陌家娘就问:“饿了?” 陌然点点头说:“还真饿了。” 陌家娘就赶紧生火做饭,一点上火,整个屋子就温暖起来。 陌家娘问:“然啊,你嫂子和你老板都去了哪里?” 陌然蹲在前烧火,头也没抬地说:“去了市里了。” “你嫂子跟着去干嘛?人家是有钱人,她一个农民的老婆,去凑什么热闹?闲得慌是不?” 陌然沉默不语。 “然啊,”陌家娘又说:“你现在都回来当村长了,就不是别人的打工仔了。你这个老板,也不用还呆在我们家吧?她这样富贵的人,娘不晓得怎么招呼她呢。” 陌然抬起头说:“娘,你不用管她。我们这地方,她能呆多久?呆不习惯自然就走了。” 娘就看了他一眼,开始低头做饭。 屋外传来一阵笑声,随即就看到齐小燕和秦园并肩走了进来。 25、女人间的罅隙 秦园拒绝去肖莹家睡觉,这让陌然很是感到意外。 肖莹看起来是那么的温柔可人,还大方地将车借给她开,她居然一点也不领情,直言不讳地说:“我就是不去。” “理由呢?”陌然着急地问。陌家除了四妹陌秀,没一间屋可以适合她秦园住。就算陌秀的房间,也是无比的简陋,无论如何也不能与刚新婚的肖莹新房比啊! “没理由。”秦园笑嘻嘻的,突然搂住了齐小燕的肩,亲热地说:“我去跟嫂子睡。” 齐小燕认真地说:“我家可没肖莹家舒服。” “再不舒服,也是在自家啊!”秦园看了一眼陌然,脸上飞上一抹浅红,低声道:“我去别人家里,让别人怎么说呀?” 陌然哭笑不得,你秦园难道就不是别人了?你与他陌家有什么关系呢?无非是你做过他陌然的老板而已。从现在看来,他们老板与员工的关系到此也该告一段落。陌然不可能再随着她去东莞了。 秦园的坚持,让陌然无所适从。只好去央求齐小燕说:“要不,就让秦总去你家?” 齐小燕白他一眼道:“你求我啊!” 陌然双手作揖说:“算我求你了。” 三个人相互对视一眼,各自都笑了起来。 刚好陌家娘做好了面条,端了一碗给陌然,又转回身嘀咕着说:“你们都还没吃吧?我再去做一些。” 秦园拦住陌家娘,笑眯眯地说:“婶,我们都吃过了。”一眼瞥到陌然碗里卧着的两个荷包蛋,顿时双眼放光,从陌然手里接过筷子,夹起一个荷包蛋,浅浅尝了一口,笑容满面地赞叹道:“真好吃。真香。” 荷包蛋对于乡下人来说,再是普通不过的食物了。但凡家在乡下,没人不会养几只鸡。鸡生下来的蛋,过去年岁不好的时节,都拿去换了油盐。现在日子好过多了,鸡蛋就成了最普通不过的东西了。 “土鸡蛋!”秦园双眼放光地说:“有钱也难买得到的。” 她居然将一只鸡蛋全部吃了下去,还显得意犹未尽的样子。逗得齐小燕抿嘴偷笑起来,陌家娘惊愕起来,陌然尴尬起来。 “你要喜欢吃,我马上给你做几个。”陌家娘热情地说。 “不用了,我饱了。”秦园客气地推辞,又去搂了齐小燕的腰,看着陌然说:“你不送我过去?” 齐小燕家在桃林,也就十几二十步的样子。一条铺着砖窑渣的小路被积雪覆盖,雪地上踩出几行脚印,依稀能看出一条路的轮廓。 陌然端着碗说:“也好,我边吃边走。” 齐小燕在前头带路,中间跟着秦园,最后才是吃着面跟着的陌然。 暮色已经将小村笼罩得严严实实,乡下的夜晚总是无比的宁静。虫儿都被冻死了,没半点声音。远处偶尔传来几声夜老鸹的叫声,寒碜得让人身上起一层疙瘩。 灯光亮了起来,如萤火虫一般,星星点点的,照亮整个夜空。 一天的时间,秦园和齐小燕就混得不分彼此,这让陌然感到很惊奇。不知道这究竟是秦园的能力还是齐小燕的本事。秦园是个高傲的人,平常正眼也不会去瞧别人。即便如瑶湖集团的高管,秦园通常也是冰冷的形态。 在瑶湖集团流传着这样一种说法,秦园就是一座冰山,她就是冰山女神。谁能将她融化,必定拥有一条千年不竭的河流。 她的冰冷让她如雪山雪莲般孤傲,也让无数心怀觊觎的人望而却步。即便如陌然,在所有人的意识里,是她最热情的一个,也不会有超过工作之外的半句闲话。 秦园对陌然的依赖,熟悉她的人都非常清楚。仿佛她身边没个陌然,她就像失去魂魄一样的六神无主。 陌然是第一次踏进大哥陌天的家。陌天建这座房子时他在东莞,陌家爹哼哼唧唧说齐小燕一定要有个新房才结婚,陌然毫不犹豫答应所有建房费用由他承担。也就是说,这座带有乡村小别墅式的新房,全部是陌然一个人的力量建的。 他早在东莞的时候就下过决心,这座房由他出钱建,但他会一辈子不踏进一步。 他的决心在秦园面前土崩瓦解,秦园张望着房子,啧啧赞叹道:“真美啊!” 齐小燕忙着招呼他们,从陌然手里接过去吃完的碗,指示他去倒开水给秦园喝。 陌然曾经猜想过新房的样子,但没料到会有这般的雅致。显然,这座房子的装修主意来自齐小燕。大哥陌天虽然是个家装木匠,却不会有如此的设计心态。整座房子的淡雅色调以及墙面上的布局,不用点心,根本出不来这样的效果。 这是座两层小楼,第一层是客厅和厨房餐厅之类,客厅的正对面,居然设计了壁炉。而且客厅是架空设计,一眼能看到屋顶。从屋顶掉下来的一具巨大的水晶灯,绝对不亚于城市酒店大堂的豪华。 通往二楼的楼梯就在客厅的一侧,曲折盘旋的楼梯扶手采用实木雕琢。这是大哥陌天的手艺,陌然一眼就能看得出来。 秦园在客厅沙发上坐着喝茶,齐小燕便使了个眼色,转身往二楼走。 陌然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了上去。 二楼都是卧室,一共四间。门都关着,看不到里面的陈设。 齐小燕推开一间房,反手一把抓住陌然的手,拖进去了房里,顺手关了门。 陌然吓了一跳,直愣愣地看着她。 她莞尔一笑,将身子靠过来,偎依在他怀里,轻声说:“陌然,这座房子的主人,本来就应该是你。” 陌然像是被蛇咬了一口,想要跳开,却被齐小燕拦腰抱住了,挣脱不得。 “嫂子!”他颤着声音叫她:“别这样,被人看见了不好。” “没人看得见。”她低声笑着,双目迷离地看着陌然说:“我还以为你这一辈子就真的不进我的房了。” 陌然吃了一惊,扫视一眼房间问:“这是你的房间?” 齐小燕低声嗯了一声。 “我哥呢?” “他住另一间。” “你们不住一起?”陌然心里猛地跳了一下,预感有些不好起来。 “我们从结婚起,就没住在一起。”齐小燕毫不掩饰地说:“我不会让他再靠近我。” “你这样不对!”陌然涨红了脸说:“你是我哥的老婆,你不能对我哥这样。” “除非你说你还爱我!”齐小燕抬起头,盯着陌然看,眼光里充满了期待。 陌然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齐小燕的后背,压低声音说:“如果我这样说,我就是猪狗不如的东西。你是我哥的老婆,就是我的大嫂。不管怎么样,我陌然是个有羞耻之心的人。就好像一个玻璃杯,打碎了,再想复原过来,就算有鬼斧神工的技艺,总会有裂缝。小燕,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齐小燕鼻子一耸,掉下泪来。 她举起双拳,轻轻擂着他的胸口,泪水如山泉般喷涌而出。 “陌天误了我!”她低声喊。 “不!”陌然坚决地说:“我哥很爱你,他是真心爱你的。小燕,好好珍惜吧。不管怎么样,我们还是一家人。生命里有很多东西不是都可以拥有的,只要牵挂还在,人就会活得很幸福。” 齐小燕便停住抽泣,破涕而笑了。 她指了指楼下说:“这个女孩子,看来是爱上你了。” “胡说!”陌然轻轻将她推开,转身想出门。 “你这个臭男人,永远不懂得女孩子的心思!”齐小燕笑着骂道:“其实我觉得,你要能娶到她,一定会很幸福。” 陌然好奇地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齐小燕沉吟一下说:“你知道她为什么不肯去肖莹家住了吗?” 26、暗度陈仓 齐小燕的话让陌然兴趣顿起,刚要追问,听到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随即响起秦园的喊声:“你们在哪呀?” 陌然和齐小燕赶紧收敛神情,从屋里出去,迎着上楼来的秦园。 秦园一路啧啧而叹,几乎每间房都看一遍,末了,面对着陌然说:“我多想也有一座这样的房子。” 陌然哑然而笑,乡下的房子再漂亮,又怎么能比得上她在城里的豪宅?秦老狐这些年进军房地产,除了赚得盆满钵满,还积下了不少的花园别墅。只要有名的别墅区,秦老狐的名下都会有一套。秦老狐去做了岛主,这些别墅就成了秦园的去处。 陌然曾经跟着她去过在东莞松山湖的一座别墅,单从外面的院子看,价值就不少于上亿。至于里面的装修之豪华,很多物件是他平生都没见着的过的珍稀。 “陌然,你也给我建栋这样的房子吧。”秦园毫不掩饰地说:“我好喜欢这里呀,青山绿水的,冬天还能看到雪。” 陌然笑道:“好呀,只要你喜欢,我一定做到。” 陌然是开玩笑说的,秦园嘴里的青山绿水,在陌然看来,是再普通不过的乡下景象。要是换在过去不通路的时候,眼里哪里还会有她这样的诗情画意?即便是冬天的大雪,在乡下人看来,无非只是多了一个不出门的借口。 乌有村是南方丘陵地区最普通不过的一个村落,蜿蜒的羊肠小道,长满灌木的小山,以及散步在每个山凹里的水塘,都像一幅寥廓的水墨画,简单而粗重。 这里很自然,几百年来几乎没发生过改变。不像秦园家的别墅,是精致的人工景观,让人在惊叹之余,不免唏嘘缺少原始的生气。 陌然的答应让秦园异常兴奋,她绕着屋子转,说要建个一模一样的,就在这座桃林里,与齐小燕能隔窗相望。 齐小燕悄声下楼去,留下陌然和秦园在楼上热烈地讨论如何新建一座别墅。 秦园的热情向往让陌然有些郁闷。如果再不制止她,依秦园的性格,说不定隔天就要破土动工。 与其建房,不如建厂。这个念头在他的脑海里一闪而过,但他还是没说出口来。 等到秦园的兴致减了一些,陌然问她:“秦总,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秦园惊异地看着他说:“我才来,你就要我走?我在这里你不方便吗?” 陌然摇着手说:“你想哪里去了,我是怕你不习惯我们乡下的生活。” “我能习惯,而且感觉好极了。”秦园说:“比如小燕嫂子,我就很喜欢她呀。” 陌然含笑不语。 秦园突然问:“哪个肖莹,老公好像不对劲哦。” 陌然暗暗吃了一惊。看来女人喜欢家长里短的闲话颠扑不破。秦园这么一个女子,居然会对这样的事感兴趣,还郑重其事的来问他。 “你听谁说的?”陌然淡然地问了一句。 “小燕嫂子啊!”秦园瞟他一眼道:“这个肖莹,本来就是个城里人,却嫁到你们乡下,身份都不要了,你不觉得奇怪吗?” “有什么好奇怪的。”陌然道:“爱情这东西,没身份地位的限制。只要有爱,还在乎其他东西吗?” 秦园就默不作声,良久叹了口气:“有人说话很轻松,做起来好像不是这样啊!” 陌然从她的话音里听出来了一丝端倪,却不去接她的话,催着她说:“我们下去吧,我还要回去,准备一下明天村里的事。” 秦园不屑地说:“村里能有多大的事?就算没你这个村长,他们就不吃饭了吗?” 陌然只好说:“很多事,你不懂的。” “我不懂你就让我懂啊!” “你根本不是我们这类人,懂这些干嘛?没意思的。” “可我想懂。”秦园眼巴巴地看着他说:“你就不能满足我?” 陌然摇了摇头,缓缓叹了口气,转身下楼。 刚走到楼梯口,被秦园追上来,一把拖住手问:“你就不问问我来找你的目的?” 陌然笑道:“秦总,你的想法我明白。可是我说过了,我现在根本没办法跟你回去。我不能扔下我们乌有村几千村民。他们选了我,我就要对他们负责。” “你对他们负责了,对我就不负责了?” “我没说。” “哪你为什么不跟我回去?” “我说过了。” “不能改变了?” 陌然重重点了点头,叹口气说:“改变不了。” 秦园的神情就暗淡下来,她放开手,从陌然的身边过去,蹬蹬的下楼。 齐小燕看着他们下来,笑着问:“商量好了?” 陌然随口说了一句:“商量什么?” “建房啊!”齐小燕笑嘻嘻地说:“要是我有个美女邻居,是多么好玩的事呀。” 秦园看了陌然一眼,没说话,顾自走到沙发上坐了,半天吐出一句话说:“我明天就回去。” 秦园要回去,陌然既高兴又有点失落。他心里还是明白,秦园不是因为流水线停摆而来,在秦园看来,别说三条流水线停摆,就算所有的流水线都停摆了,她秦园也不可能会千里迢迢来找他。 但陌然不能接受她的感情,虽然他们并没说破,然而他们的心底,谁又何尝不明白对方的潜台词呢。 陌然狠着心拒绝秦园一次次的试探,他不能不心痛。但他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好的办法。他知道,秦园不可能舍弃了江山追随他,他也不可能会放弃乌有村去接受她递过来的爱的橄榄枝。 “我先回去了。”陌然拿起桌子上的碗,边说边往门边走。 齐小燕跟着他出来,看一眼陌然,轻轻说了一句:“你伤了一个女孩子的心。” 陌然装作没听见,抬腿下台阶。 齐小燕又追上来,低声说:“陌然,我觉得你不能放弃。” 陌然站住脚,扫了一眼她,压低声音说:“我不能让自己的心上再插上一把刀。” 他扬长而去,留下楞住了的齐小燕。 他话里究竟是什么意思?他心里被谁插上了一把刀?齐小燕顿时傻了! 秦园拒绝去肖莹家,就是因为她说了一句话,她说,肖莹的婚姻是名存实亡的,这么优秀的女子,那个男人看着不动心呢? 秦园就问:“你说,陌然会不会动心?” 齐小燕就笑,说:“我可不敢保证。” 她们聊这话题的时候,齐小燕正在试一件新衣服。秦园一把拖住她说:“我们回去吧,把车还给她。” 齐小燕知道自己这句话起到了作用,她暗暗心喜。她不想让任何人染指陌然,在她心底,陌然只属于她一个人。 至于秦园,齐小燕根本没放在心上。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姑娘,能在乌有村呆上几天呢? 27、不辞而别 陌然断定秦园会离开,但没料到她会离开得那么快。 齐小燕拿着一个信封找到陌然时,他还缩在被窝里没起床。陌家娘跟在她身后,边走边嘀咕着喊:“然,你大嫂来找你有事来了。” 陌然听到娘喊,来不及穿好衣服,只好裹紧被子,看着齐小燕推门进来。 他喜欢裸睡,这个习惯已经保持了好多年。上次齐小燕送热水袋来,他就被她猝不及防地看了半个身子。这次他要早做好准备,何况她的身后还跟着陌家娘。 陌家娘像防贼一样的防着齐小燕,她和陌家爹的言辞闪烁,提醒着陌然与齐小燕要保持一定的距离。 陌然与齐小燕过去的故事,陌家爹娘并非不知道,做爹娘的,儿子有什么心事,谁不会估摸个七七八八呢? 齐小燕不耐烦地对身后的陌家娘说:“娘,我找陌然有重要的事啊,你跟着我干嘛呢?” 陌家娘嘿嘿地笑,说:“然也该起来了,刚好娘去叫他起床。” 陌然装睡,闭着眼不出声。 齐小燕进来就让他尴尬了,还跟着一个陌家娘,他都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她们两个。 齐小燕站在床边看了一会,突然笑起来说:“装死啊?还不起来,秦老板走了。” 陌然一听,再也顾不得尴尬了,忙着起身做起。胸前的被子滑落下去,露出一个健硕的胸脯。 陌家娘紧走几步,抓起一件衣服盖在儿子胸前,嗔怪地骂:“都这么大人了,不怕着凉吗?” 陌然便将衣服兜头罩下去,边穿边问:“什么时候走的?她怎么就走了?” 齐小燕的目光刚才被他的腱子肉胳膊吸引住了,陌然身体很好,不但修长,而且强壮。似乎每一个毛孔里都能溢出男人的骄傲。 她在心里悄悄将他与着急老公陌天做了一个比较,不由暗暗叹息一声。 陌天与陌然,仿佛不是一个爹妈生的一样。陌天五指粗壮,身材矮小,特别是一双眼,似乎时刻在瞄墨斗线一样,总是眯着的,让人看不到他的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陌天是木匠,手指粗壮还能理解,但他脸上长着的粉刺,就像一蓬杂乱的灌木,又像一块没有打磨好的地板,让人看着心里总有一些不安。 陌家娘拿衣服遮盖儿子的身体,她心里自然明白。她暗暗惋惜一番,将手里的信封递给了他。 “她走的时候给你留了这个。”齐小燕说:“你不能怪我,是她不许我告诉你的。” 陌然哦了一声,将信封接过来,没打开看,问她:“她是怎么走的?” “她自己去叫了肖莹,请肖莹送她走的。” “你就应该告诉我一声。”陌然有些恼怒地说:“没事了,你们都出去吧。” 齐小燕还不想走,被陌家娘嘀咕了一声道:“我们女人家在,他不好起床啊。” 齐小燕只好随着陌家娘出去,走到门边回过头说:“你现在要是有车,应该还能追得到。” 陌然挥一下手道;“追啥?走了就走了,免得老子麻烦。” 话这样说,心里却突然觉得空了一般。他无神地看了一样窗外,昨晚的那场雪没落下来,天空似乎又开始放晴了。 心里很乱,烦躁得就像塞了一只蛤蟆在里面。 他从床头柜上拿起烟,抽了一支点上,茫无目的地四处乱看。 一支烟抽完,他拿起齐小燕送过来的信封,没打开之前捏了捏,心里顿时一顿。 信封里显然不是纸,他的第一反应就是一张卡。 他撕开信封,里面掉出来一张银行卡,他狐疑地拿起来看了看,不明白秦园此举是何用意。 眼光又落在信封上,他不甘心地抖了抖,果真从信封里掉出一张纸来。 陌然: 我走了! 我知道你不会跟着我回去,我也不能长久呆在你身边。你现在是村长了,大小是个干部,当干部的人,一定要有个干部的样子。随信附上一张卡,里面有三十万块钱,你拿去买台车,以后就不要找别人借车了。 卡的密码是你的生日。 秦园。 陌然脑袋轰地一响,登时楞住了。 秦园无缘无故给自己一笔巨款买车,有何用意?虽然三十万对她来说,连根毛也算不上。但他陌然算是什么人呢?何能受得了如此大的巨礼? 他想也没想就拿起电话打给秦园,秦园居然关机。 他不甘心连续拨打几遍,电话里总是提示他:您拨的用户已关机! 秦园显然是故意的,她不想陌然找到她。起码不想在她离开雁南市之前找到她。 陌然想起齐小燕说过,是肖莹送走她的,于是又翻出肖莹的电话,迫不及待打过去。 电话响了几声,里面传出肖莹的声音:“我在开车,有话回去说。” 陌然没管她,开门见山地问:“秦园呢?” “走了。” “那么快?上车了?” 肖莹就轻轻笑了一声,低声说:“人家是什么人啊?你以为像我们这样啊,事事都按规矩来啊。人家一个电话,什么事都搞定了。” 陌然哦了一声,觉得她话里的意思不对,又问了一句:“你这话里好像还有话啊?” 肖莹道:“没其他话。”末了,突然说了一句:“你舍不得了吧?” 陌然没申辩,肖莹的话不是没道理。至于说舍不得,倒没那么严重。只是他觉得人家千里迢迢过来找他,还没好好招待,人家就心灰意冷离去,他心里的愧疚就像海浪一样,一波接一波地涌过来。 “放心吧,是你的,谁都抢不走。不是你的,强求也得不到。”肖莹没头没脑地说了这句话后,压低声音说:“我要挂了啊,前面有交警呢。” 陌然还想说,电话里已经传出来蜂鸣声了。 刚穿好衣服,陌生就推门进来,看着二哥嘿嘿地笑。 陌然非常熟悉他那一套,沉着脸问:“没钱花了?” 陌生讪讪说:“我昨天给凡凡买了一件衣服,花了四百多。” “有钱给女朋友买衣服,没钱来找我要?”陌然没好气地说:“陌生,你这样不行啊,要去赚钱才有钱花。” 陌生不满地说:“二哥,如果不是你强逼着我在家,我出去打工,会没钱花?” 陌然一听,觉得也有道理。乌有村如果不是新县城搬迁过来,几乎就是鸟不拉屎的地方。别说赚钱,能糊个嘴就不错了。 乌有村是典型的三山六水一分田的地方。山是好山,可惜不长大树。只有零星的灌木丛,长得茂茂盛盛。水也是好水,一条湘水河,从上游下来,到乌有村这里,蜿蜒了上千公里。田更是好田,土地肥沃,只要随便撒下一把种子,就能收获满满。 只是现在的粮食不值钱,辛苦一年打下来的粮食,除了种子农药,人工都要赔进去。 土地出不了钱,又没地方打工赚钱。只要呆在乌有村不出去,除非天上掉钱,否则,村民们的口袋里永远都是布贴布。 陌然摸出钱夹,抽了几张递给弟弟陌生说:“谈恋爱确实要花钱,但不能乱花啊,省着点花。” 陌生兴高采烈地接了钱,冲着陌然笑笑说:“还是二哥对我好。不像大哥,问他要一块钱,都像要了他的命一样。小气鬼。” 陌然浅浅笑了笑说:“大哥那点钱,都是血汗钱来的。可是他一刨一刨,一陬一陬赚来的,当然舍不得给你乱花。” 陌生白了他一眼道:“他老婆就不一样。大方得很呢。” “你是说齐小燕?”陌然好奇地问。 陌生笑嘻嘻地说:“不是她还能有谁?我们大哥难道还能娶几个老婆?” 陌然笑道:“你背后说大哥坏话,小心他揍你。” 陌生脖子一梗说:“他敢!打得过我吗?” “可他是大哥。” “大哥也不行。”陌生又笑嘻嘻地说:“二哥,我听说,嫂子原来是你的同学,你们之间还有点关系,怎么就突然嫁给大哥了?” 陌然心里一阵抽搐,表面上却装作无所谓的神态说:“你都听谁胡说!大嫂嫁给大哥,我觉得非常好。” “好个屁!”陌生不屑地说:“我们大哥能配得上人家吗?你也不看看大嫂有多漂亮,结了婚的人了,还像小姑娘一样好看。你再看我们大哥,整一个半老的老头子,我觉得,他给大嫂提鞋都不配呢。” “住嘴!”陌然突然暴怒起来,瞪着陌生喝道:“陌生,我下次要再听到这样的话,小心我打断你的腿。” 陌生扮了个鬼脸,抽身往门外走。边走边说:“二哥,凡凡说,你要有空,就去一趟学校,她有事要找你。” “什么事?” “她不肯说。” “知道了。” 陌生拿着钱下楼,不一会楼底下传来摩托车的轰鸣声。这家伙有钱就出门去浪了! 陌然不禁苦笑一下。 下楼洗嗽过后,陌家娘端上来一碗面条。陌家娘现在在慢慢地改习惯,早餐不吃硬饭了,改做面条了。 还没吃,看到谭海花的身影在门口一闪,笑声就传了进来。 28、惊天大新闻 谭海花给陌然爆了一个惊天大新闻。 齐猛在这次选举村长中,花了巨款,却没选到村长。 陌家娘好奇地问:“选村长还要花钱么?钱都花到哪里去了?” 谭海花就笑,露出一口焦黄的牙,轻轻推了一把陌家娘说:“老姊妹呀,乌有村怕是除了你家和肖莹家,谁家都拿过人家的钱。” 陌家娘惊呼起来,一脸错愕地问:“这人这么看不起人,我家这么就不给呢?” 谭海花笑嘻嘻地指着陌然说:“这不是陌村长也要参加选举么?哪有对手会去收买对方啊。”她一脸神秘地压低声音:“不过,我这票,还是投给陌村长了。” 谭海花一脸严肃地说:“我就看好了,乌有村给谁来当家,都不会是好事。只有陌村长,见过世面的人来当家,乌有村才会有未来啊。” 陌然没去接她的话。谭海花不请自来,开口就爆新闻,他心底终究是有些看不起她。 要说这谭海花,算得上乌有村的资深村干。据说她从做姑娘起,就跟着齐烈做村妇女主任了。因为喜欢妇女主任这个角色,以至于她嫁人也不愿远嫁,千挑万挑在乌有村本村找了个老实人嫁了,如今也是孩子的奶奶级人物。 谭海花作为妇女主任,自然要管着乌有村的计划生育工作。谁都知道计划生育工作是个吃力不讨好的事。管严了,村民怨声载道,把她祖宗十八代都会带出来骂一顿。管松了,村里妇女的裤腰带也跟着松,一不留神又掉下里一个,以至于乌有村的计划是生育,一直都是拉着子虚镇的猫尾巴。 计划生育后来给了专干曾定去弄,这个主意就是齐烈出的。放眼子虚镇,全镇十五个村,只有乌有村有个计划生育专干。能办成这个事,是齐烈的能耐,换了谁,都不见得有此一个角色。 谭海花不管计划生育,依旧还得管着妇女工作。全村妇女裤腰带以下的事,她都要过问。乌有村这些年出去打工的男人不少,妇女留在家里,没个人去管,也会出大事。谭海花就专管了这事。村里谁家男人出去了,去哪里了,多久回来,她比谁都要清楚。 前些年,齐烈试过想换一下妇女主任,被谭海花毫不留情顶了回去。谭海花说,要换她行,换了她,她就去上访。 至于她上访什么,她没说,齐烈也没问。不过这话说过一次以后,齐烈再没提起说。齐烈不提,不等于谭海花心里就踏实。她从姑娘开始跟着他干,前前后后也有十几年历史,乌有村的大大小小的事,她和齐烈一样,都能心里有数。何况她是与妇女打交道的,知道的事比齐烈要更多。 齐烈没能拿下她,反而把她得罪。这一来,本来势力不可匹敌的李大有,凭空得到了来自谭海花的一支力量。尽管如此,李大有依旧不是齐烈的对手,被齐他打得落花流水,丢盔弃甲。 齐烈这只老狐狸,乌有村怕是没对手! 谭海花黑着脸说:“陌村长,你要搞不好,就是第二个李大有。” 陌然就笑,他知道李大有走麦城的故事。无非就是管不住三寸半。男人管好了自己肚脐底下的东西,什么都不用担心。 谭海花严肃地说:“你还别笑。你年轻,很多事不知深浅。比如这次选举,齐书记表面上口口声声支持你上来。可是你会料到吗?齐猛子给家家户户送钱拉选票,主意就是齐书记出的。听说,这笔钱也不是齐猛子出的,他家一个走江湖的,能拿得出那么多钱么?” 陌然就好奇地问:“都花了多少钱啊?” 谭海花伸出一个巴掌晃了晃。 “五千?” “五千?”谭海花不屑地白了陌然一眼,咋着舌鄙夷地说:“能做个屁事。你算算,一家一百块,外加一包芙蓉王的烟,全村接近千家了,你说多少钱?” 陌然在心里悄悄算了一下,吓了一跳,问她:“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谭海花就一脸的尴尬,犹豫半响说:“这些钱,我负责送了不少家。齐书记有要求,每个村干,都要负责几个组的选票。说这是政治任务。我们这些小人物,听到要完成政治任务,还不都显得特别高尚啊。可是谁能料到,他的这个政治任务,其实就是他齐家的任务嘛。” 陌然含着笑问:“谭主任,你特地跑来我家,就是为了说这个事?” 谭海花倒不尴尬,笑哈哈地说:“我是来找老姊妹说些闲话的。我平常也经常来的,你说是不?陌家娘。” 陌家娘就赶紧点头。陌家娘与谭海花并无多少交集。一来陌家没适龄生产妇女,二来陌家在乌有村是最小的一户人家。村里的干部基本将陌家忽略过去了,她谭海花也好不到哪里去,别说来拉家常,即便是陌家娘真有事去找她,她通常都是一脸的不耐烦。 陌然哦了一声说:“我觉得谭主任说的这些事,都是道听途说的东西。没个证据,不好乱说。” 谭海花就着急起来,看看四周无人,压低声音说:“陌村长,你还不知道吧?齐猛子找我们了,说要把送出去的钱都收回来。这些人收了人家的钱,又不给人家投票,确实也说不过去。” 话说出口,猛地想起陌然就站在面前,顿时将一张老脸憋得通红,结结巴巴地说:“我不是那个意思。” 陌然微笑道:“没事,你尽管说就是。” 谭海花定了定神,紧张地说:“齐猛子说了,要是收不回来钱,他就要找我们赔。说钱是我们送出去的,事没办成,就应该要收回去。” 她伸手找陌家娘要了一杯水喝,清了清嗓子道:“你评个理啊,陌村长,又不是我们出的主意,再说,放牛伢子,能赔的牛起么?” 陌然认真地说:“这个理,还真没法评。” “就是!”谭海花又喝了一口水,大冷天的,她额头上居然冒出了一圈细汗。 “齐书记是什么意见?”陌然试探地问。 谭海花愤愤不平地说:“我看,这主意还是他的。村长没选上,钱又亏空了,他能不急?” “齐书记跟这事还有关系?”陌然摇摇头道:“他一个老支书了,应该不会。” 谭海花惊讶地看着他,暗淡的眼神飘忽不定。 “要是我说,齐猛子就是齐书记的儿子,你会怎么想?”谭海花也来试探陌然。 “这是不可能的。”陌然断然否定说:“谭主任,以后这样的话,少说好。” 谭海花苦笑道:“我还怕什么呢?齐书记这次是肯定要换了我们这些人。我是出于担心你,才跟你说那么多。你要觉得不好听,可以不听。不过,我要提醒你几句话,别被人卖了,还在给人数钱。” 她长叹一口气,转身要走。 陌然喊住她问:“谭主任,你这就走了?” 谭海花苦笑道:“我自然要走的。还有个事,我要提醒你,据说这次齐猛子花的钱,是上头拨下来修渠道的钱。” 陌然心里咯噔一下。 谭海花的话里有太多话了,她不需要说得太明白,陌然也能闻到里面的气味。 齐烈开的第一个会,就是想要将谭海花他们赶下去,并没有将村里的事做个交代。按理说,陌然当选了村长了,村里的公章、账册,应该要给他过目和保存,起码也应该有个分工的安排。齐烈只字不提这些,就是想将他陌然当作空气! 谭海花突然跑来爆出这么个大新闻,让陌然感觉到乌有村并不是看起来的那么平静,底下暗涌的恶浪,随时能将人吞没。 他觉得,是有必要要用点心了,否则真会如谭海花说的那样,被人卖了,还在高高兴兴的替人数钱! 可是要打开这个缺口,究竟从哪里下手呢?他想了好一阵,突然,一个念头冒了上来。 29、兔子论 一连十几天,乌有村就像一潭死水,再无动静。 积雪早已消融,大雪过后的土地焕发出勃勃生机。阳光下,有嫩黄的小草迫不及待地钻出地面,在微风里娇怯地打量这个新奇的世界。 新村长陌然走马上任半个月,除了当选后开过一次会,再没接到支书齐烈的指示。 齐烈不找他,是眼里根本没有他,还是乌有村真的无大事? 接近年关了,村里不会没有大事。孤寡老人过年慰问,农田补贴的落实,计划生育工作的年度收尾,以及县城水厂的土地补贴发放。每一件事看起来都迫在眉睫。特别是涉及到冬季水利设施的维修,过了年,就难了。 乌有村有一条支渠,蜿蜒上百公里从上游水库而来。这条水渠是在二十世纪五十年代修的,动员了几十万人,日夜战斗在工地。当年的陌家爹,也是修水渠中的一员。 水渠成功后,确实给乌有村带来了巨大的帮助。想乌有村虽然不缺水,但水塘并非都在山腰。乌有村的田土,有一半以上的土地都在水塘上方,要将旱田变水田,水是唯一的保障。 过去,村民用水车车水养田,倘若遇到干旱年景,水塘里没水,只能干瞪眼。 这条水渠恰恰解决了这个重大的问题。水渠从山头过,打开缺口,清洌洌的水便能将乌有村半山腰以上的田土尽情灌溉。 水渠每年只在夏季几个月通水。一到秋季,不需要灌溉了,水渠便关闸停水。沿途的村民便去修缮缺失的渠道,加固或者清淤。 这本来是件大集体协作才能完成的事,果然在承包制出台后,水渠再没人管了。年久失修之后,千疮百孔。水库也懒得放水了,即便遇到百年不遇的干旱,水库也不再放水入渠。 其实这也怪不得水库,渠道不修,问题太多。倘若贸然放水,水到渠穿,造成了损失谁来赔? 由是过了许多年,上级领导终于发现,没有水,经济建设只是一句空话,于是又开始重视起水渠来,每年拨了不少的款项,专门针对渠道修缮。 过去修水渠,都是出义务工。这种传统在维持几年后,正式寿终正寝。现在再修,是需要出钱雇工来做的。 陌然了解过,镇里拨下来的维修款不少,但要全部将渠道修好无后患,这点钱显然还不够。唯一的办法就是再次祭起出义务工的大旗。他甚至有了主意,过去义务工组织不起,是村里没办法治到村民。现在他们再不出义务工,很简单,与土地补偿款挂钩就是。 县城水厂占用的是村集体土地,过去是一座桔园。这座山的土地补偿款,就不是一个组或者一个人的,而是整个乌有村,人手有一份的。 陌然找到齐烈,开门见山地说:“齐书记,我想组织村民,将渠道修一修。” 齐烈楞了一下,表态说:“好。” “镇里拨的款,你看什么时候拿出来合适?我想了一下,工钱先不说,修渠道的人,每天解决吃喝还是要的。”陌然不动声色地说:“我听说,这次镇里拨的渠道维修款足够将渠道翻修一遍了。” 齐烈沉默了一会,问他:“你想怎样修?” 陌然微笑道:“还是出义务工的形式,每家每户都派人。” “现在的人,能叫得到?”齐烈怀疑地问。 “应该可以。”陌然信心满满地说:“我做了调查,村里出去打工的男人,过年前基本都会回来。刚好趁着他们回乡没事干的机会,召集大家一起把渠道修一修,总是个好事。” 齐烈就摇了摇头说:“这些人在外面干的都不是泥水活,很多人连个锄头把都拿不起,叫他们来修,费力不讨好。不如请个专业的维修队,大家心底都有个底。” 陌然问:“哪里有专业的呢?” 齐烈毫不犹豫告诉他说:“齐猛就行啊。我看,不如包给齐猛去修。他这人还行。” 陌然笑道:“猛子过去也没做过这样的活。” 齐烈又楞了一下,反问他:“你见过当建筑老板的人都会砌砖么?” 陌然便不好再说下去,沉吟一会道:“也行。不过,我觉得还是开个会,大家表个态。” 齐烈摆摆手说:“会就不要开了,开来开去没个结果,耽误了事。” “不开会,他们要是反对,怎么办?”陌然迟疑地问。 “反对个屁!”齐烈皱着眉头说:“谁不服,你就告诉他,是我决定的。有本事去告我啊!” 齐烈这是在暗示他,乌有村里,他齐烈说过的话,就是圣旨,谁也不能质疑和改变。包括他陌然,只能服从,不能有任何想法。 齐烈话说到这个地步,几乎把路都堵死了。陌然找的修渠道的缺口,被他严严实实地堵住了。 只要渠道维修的工程落在齐猛的手里,镇里拨下来的维修款就得让他收入口袋里。谭海花说的动用这笔款子拉票的可能性,就查无实据了。 “老狐狸!”陌然在心里暗暗骂了一句。脸上却依然露出谦恭的微笑说:“齐书记,我按你的指示办。” 齐烈显得很高兴,拍拍他的肩膀,意味深长地叹了口气。 齐烈就老两口在家,他这一辈子只生了齐小燕一个女儿。不是他不想生个儿子,只是他作为村支部书记,自然要响应计划生育号召。本来乡下有个不成文的规定,生了一个女儿的,在适当的时间可以再生一个。 齐烈没再生,态度坚决地表示要响应和服从国家政策。他也真没再生,因此,齐小燕就了他唯一的女儿。 他呼叫老伴去炒几个菜来,他要与陌然喝几杯。 陌然也没推辞,喝酒本不是难事,只要心不醉,喝再多的酒也无妨。 而且喝酒后,人的胆子会大很多,语言也会流畅许多。更让深谙其道的人懂得,酒后胡话,当不得真! 其实,但凡醉过酒的人都明白,不管醉得多厉害,人的心里还是如明镜一般的清楚。只不过是趁着酒兴,假借着酒醉的名义,把藏在心底的不痛快,痛痛快快地倾泻出来而已。 齐烈要喝酒,陌然自然恭敬不如从命。两个人刚坐定,齐烈便摸出电话来说:“两个人喝,气氛还不行,不如叫上猛子一起来喝。” 他也不管陌然的态度,自顾自拨通了齐猛的电话,要他马上过来,陪陌村长喝酒。 陌然听他说是陪自己,顿时有些诚惶诚恐。 齐猛家就在隔壁,几步脚就能进他的家。 果然电话刚挂,就看到齐猛手里提着两瓶酒进来。 一眼看到陌然,打着哈哈说:“陌村长,齐猛来陪你。” 三个人分宾主坐下,齐烈老婆先送上来一盆炒鸡蛋。 齐烈挥手道:“老婆子,把我的腊兔子炒一盆出来,还有去年的鹿子肉,都来一盆。” 陌然一听,心里顿时欢喜。腊兔子在乌有村算不得最好的东西,小时候乌有村特别多,随便下个套就能逮住。他小时候就喜欢跟着大哥陌天满山下套子,逮的野兔子多得吃不完。 那时候吃兔子的不多,街上也买不了几个钱,陌家娘便把兔子腌腊,到了冬天下雪季节,用干辣子炒出来,那种香味,想起来就让人流口水。 到了他大了,心思都在读书上去了,大哥也忙着拜师学艺,逮兔子的事就搁置起来,算起来到今天,他估摸着有十几年没吃到野兔子腊肉了。 齐烈看他满脸堆笑,笑着说:“过去我想吃个兔子,还得去你家找你爹。我们乌有村逮兔子的功夫,怕是除了你们老陌家,再找不出第二家了。” 陌然笑道:“过去想吃肉困难,兔子再小,也是肉啊!” 齐烈就大笑,赞叹道:“你们陌家,还是很不错的。兔子着这鬼东西,看着不大,想抓到它,却是十分的难。这家伙跑得太快,如果顺山追,就是追得屁股出黄烟,未必追得到。不如赶它下坡追,一追一个准。” 陌然逮过不少兔子,却不知道其中的奥妙,还是齐烈一句话说了出来。 “兔子这东西,前腿短,后腿长。上坡这家伙一纵一纵的,跑得快。下坡就不行了,快一点就得翻跟头。” 齐烈将眼来看了陌然一下,拿着筷子说:“陌然啊,你现在是村长,在大家的眼里,你就是一只兔子。你只可以往坡顶上跑,千万别往坡底下钻啊。” 陌然赶紧点头说:“谢谢齐书记指点,我会往上爬,不会往下窜的。” 齐烈就笑,指着齐猛说:“这个人,你看看在村里做个什么事合适呀?” 30、鸟与天鹅 齐烈看似说得很随意,但他的动作还是出卖了他。他在问完这句话后,悬在半空的手始终没收回去,仿佛在等待陌然的回答,没有答案,他不会收回去手一样。 陌然沉吟一番,反问他:“齐书记,你觉得猛子干个什么比较合适?” 齐烈没料到陌然会将皮球踢回来,楞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起来。 陌然心里想,齐烈终究还是要动手的。村委会的这帮子人,看起来不多,却是一个人一条心。就算跟着他半辈子的会计李正义,未必还会像过去一样的死心塌地。特别谭海花,陌然就明显的能感觉到,她与他已经分道扬镳了! 谭海花与齐烈究竟是什么关系,别人都是心知肚明。谭海花做姑娘时,在乌有村算得上是个美人。据说当初县文工团还借用过她一段时间,专门负责样板戏《红灯记》里的小铁梅。 谭海花人美声音亮,过去在乌有村是数一数二的姑娘。加上她这人性格开朗,被齐烈看中,找了领导,硬生生要了回来,放在大队做了个妇女主任,一做就做了几十年。 至于他们之间,还有什么故事,别人谈起来,只会会心一笑。 “猛子这人,与大为还是有得一比的。关键猛子年轻,现在是年轻人的世界,我们这些老家伙,都应该退下来了。”齐烈毫不掩饰地说:“要是猛子接了大为的手,再把陌生也拉进来,我觉得,我们乌有村的治安,就不需要操心了。” 陌然附和着说:“齐书记说得非常对。不过,您老还不能退。乌有村里,只有齐书记你有号召力,缺少你,就是断了一条腿的板凳,站不稳啊。至于陌生,他还小,自己都管不好,就不要掺和到村里来了。” 陌然明显拒绝了齐烈的提议,他想起了谭海花的话,不能让人把自己卖了,还在高高兴兴替人数钱。 齐烈要拉陌生进来,明眼人一眼就能看穿,他这是要堵住陌然的嘴。 陌然的拒绝让齐烈有些意外,他扫一眼陌然说:“我觉得陌生这小子人不错。虽然过去喜欢找点麻烦,都是些鸡皮蒜毛的事。如果给了他一份正式的事做,我觉得他会做得很好。” 陌然还是摇头说:“陌生的事,齐书记你就不要替他考虑了。这小子做不了正事。” 齐烈就浅浅笑了几声,呼唤着夹菜喝酒。 齐猛坐在一边,一直很认真地听他们说话。听到喝酒,端起杯子就仰脖子往下倒。抹了一把下巴说:“陌然,以后你的安全,全部交给我了。” 陌然惊异地问:“我又不是大领导,有什么安全不安全的啊?” 齐猛大大咧咧地说:“现在新县城搬过来,多少事不安全啊。你没听说过,隔壁村的村长就被人敲开了脑壳,现在还住在医院里么?” “谁敲的呀?”陌然紧张地问。 “鬼知道是谁敲的。”齐猛冷笑着说:“听说公安立案了,查了两个月了,半点信息都没有。人家要敲你脑壳,还会让你查得出来?” “他肯定是得罪人了。”陌然说:“不得罪人,谁会吃饱了没事干去敲他脑壳。” “就是!”齐猛认真地说:“听说这个村长,就是因为不公,被人背后搞了一把。” 齐烈喝道:“猛子,你喝酒就喝酒,那么多屁话。陌村长是什么人?他老王能比吗?” 陌然就知道隔壁村的村长姓王,想起网络上层出不穷的段子,当即抿嘴笑了起来。 既然是隔壁老王,敲了一下脑壳,根本不稀奇。他想。 齐猛被齐烈莫名其妙地呵斥了一顿,当即不高兴了,瞪着眼看着他说:“我哪里说屁话了?这不都是事实么?” “就算是事实,也轮不到你说。”齐烈恼怒地看着他,一张脸黑得就像罩上了一片乌云。 “不说就不说。”齐猛瓮声瓮气地说,自己倒酒,自己仰脖子猛喝。 乡下人喜欢喝稻谷蒸出来的酒,如果配些药材浸泡,更是瓶装酒不可望其项背的。 齐猛带过来的酒扔在一边没人喝,齐烈喜欢喝自己泡的药材酒。陌然只能舍命陪他。 这种酒度数不高,酒劲却是十分的猛烈。如果泡酒时放进去一些**,更是入口极爽。几杯酒下去,齐猛的脸上已经红成了一块红布。 齐烈倒无所谓,酒入他的肚肠,犹如泥牛入海一般。 齐烈老伴端上来了干辣子炒腊兔子,菜还未到,味道先来。但觉一股浓香,铺天盖地而至。红辣子里夹着冒油的兔子肉,如大海里的珍珠,分外惹人眼。 陌然毫不客气夹了一块入嘴,嚼了几下,顿觉齿颊留香。 老太婆数落着齐烈道:“你一天到晚就是老爷,我一个人,忙得过来么?” 齐烈咧开嘴笑,头上的白发跟着颤动。 他举起一杯酒说:“天干三年,饿不死一个火老婆。来来来,喝一杯再去。” 老婆婆瞪他一眼,继续去厨房里忙。 齐烈就在背后喊:“蠢婆娘,不会叫小燕回来帮忙么?” 他老婆回过头来又瞪他一眼,骂道:“要叫你叫,我不叫。你除了喝猫尿,还会关心谁呢。” 齐烈笑嘻嘻地看着陌然说:“这世界上的女人,还是一句老话,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话毕,叫齐猛给齐小燕打电话,让她赶快回来帮她娘。 齐猛起身去一边打电话,齐烈就将头凑过来,压低声音说:“修渠道的事,你就不要管了。我自有安排。有个事,倒是需要你去接洽一下,看看有什么结果。” 陌然就问:“什么事?” 齐烈叹口气说:“上次跟我们喝酒的两家房地产公司,看中了我们乌有村的一片土地,想买。” “他们想买,我们就卖呀。”陌然狐疑地问:“这有什么好接洽的,放在桌子上谈就好。” 齐烈奇怪地盯着他看半天,一句话没说。 陌然感觉到这句话可能让他不高兴了,赶紧堆满笑说:“这么大的事,还是书记你亲自出马好。我什么都不懂,到时候坏了事,我担待不起。” 这个马屁拍得恰如其分,齐烈果然眉开眼笑起来。 “我跟你说,现在的村民,比不得过去了。过去都是我们村干部说了算。现在这些人啊,就好像觉得我们瞒着他们什么一样,对什么东西都怀疑。” “有什么好怀疑的?”陌然疑惑地问。 “比如卖地,一亩地多少钱,可是公开的价格。”齐烈顿了顿说:“你也知道,一亩地卖多少钱,不会全部落在我们手里。县里要一些,镇里要一些,真正落在我们手里的,十块钱能有一块钱就不错了。” 陌然吃了一惊,脱口而出:“他们这么黑?” 齐烈扫他一眼道:“还有更黑的。” 两个人就都不说话,沉默了一会,还是齐烈先开口,低声说:“村集体虽然名存实亡了,但总还得有点资产吧?要不,我们这些干部,还从自家腰包里掏钱出来干活?” 陌然听他这么一说,心里开始有了想法。于是试探着问:“要不,土地款里,村里也留一部分下来?” 齐烈没作声,但他看陌然的眼光,显然带有欣赏的意思。 齐猛打完电话,骂骂咧咧过来,说齐小燕在电话将他骂了一顿。他再怎么样,还是她堂哥啊。怎么能一点面子都不给? 齐烈就问:“你是不是说了我们在喝酒?” 齐猛点头称是。齐烈就骂:“说你傻,你还真傻。你不晓得小燕要老子戒酒啊!你这是找骂。” 齐猛一脸委屈道:“又不是我叫她,是你叫她。” 齐烈瞪他一眼说:“我叫你叫,不都是一样的叫?” 陌然赶紧打圆场说:“其实,不需要我嫂子来帮忙也行,我们也喝得差不多了,不喝了吧?” 齐烈打断他说:“哪里话?才刚开始呢。我们爷俩几个,要喝就痛快喝,女人骂几句,当耳边风吹过就好。” 说着又举起杯,喊着齐猛给陌然敬酒。 陌然听说齐小燕要来,屁股底下就有点坐不住。他心虚啊,齐小燕这人根本不在乎别人的眼光,看到陌然就有一股腻歪的神态。特别在她娘家,她简直就把陌然当作陌天看,吆三喝四的,还喜滋滋的抿着嘴巴偷笑。 陌然与齐小燕的过去,齐烈并非不知情。他曾经语重心长地与女儿说过,陌然是一只展开了翅膀的鸟,她齐小燕最多就是地上剪去翅膀的白天鹅。齐小燕只能向往蓝天,断然跟不了陌然去天空翱翔。 齐小燕只扔给她爹一句话,这辈子不嫁进陌家,她就不嫁! 31、温柔深处 齐小燕赶来娘家时,陌然和齐烈他们都喝得差不多七荤八素了。齐猛更是离谱,将下巴支在桌子上,嘴角流出来哈喇子,人似乎已经睡过去了。 齐烈老婆做完了菜,就再没到桌子边来。 齐烈看着齐猛笑:“这个猛子,果然有老子遗风。” 陌然便笑:“二叔喝酒也喜欢这样么?” 陌然叫齐猛爹二叔,是因为齐烈他叫大叔了。在乡下,一般都喜欢叫尊称,叔叔伯伯的称谓随口就来。 齐烈醉眼惺忪地说:“什么二叔,就是老子。老子就喜欢这样,要喝,就喝个底朝天。” 话音未落,齐小燕从门外进来,瞪眼看着她爹,黑着脸说:“爹,你又在胡说什么啊?” 齐烈就嘿嘿地笑,起身去睡觉。 齐小燕看一眼陌然,拿脚踢了踢齐猛喊:“猛子,你还死回去睡。” 齐猛睁开眼,看到齐小燕怒目而视,醉意似乎醒了一半,慌慌张张地站起身,一下没站稳,差点摔倒了。 齐小燕就抿着嘴巴笑,说:“死猛子,走不了路了吧,我去叫嫂子过来。” 齐小燕转身出门,不一会带着一个女人回来。陌然打量了她几眼,女人不高,脑袋应该刚好平过齐猛胸口。她披散着一头黑发,夹了一个蝴蝶夹。黑发之下是一张明净的脸,一双眼珠子骨溜溜的转。 看到陌然在看她,她慌乱地对视一眼,赶紧移到一边去,伸手去扶几乎瘫软的齐猛。 齐猛拨开她的手嚷:“干嘛干嘛?老子又没死。” 女人就皱了眉,骂了一句:“喝死算了,害人呢。” 齐小燕就笑道:“嫂子,猛子哥就这幅德行,只要有酒喝,就不记得自己爹娘是哪个。” 话说出口,似乎感觉到有些不妥。赶紧又闭了嘴,帮着女人将齐猛扶起来,送到门外去了。 屋里就剩下他们两个,齐小燕便在一侧坐下来,沉着脸说:“喝好了没?没好我再来陪你喝。” 陌然摇着手道:“好了好了,我醉了。” 齐小燕根本不管他,顾自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举到陌然的眼前晃了晃说:“你会醉吗?我还以为你千杯不醉呢。” 她话里满是讥讽,似乎很不满陌然喝酒。 陌然道:“我不给你说了,我要回家去了。” 本来他以为自己没事,看到齐猛站不稳还在笑。没料到自己一站起来,也感觉到天旋地转的,胸口一阵闷,脑袋就轰的一声响。 他一趔趄,身子就直直往前栽过去。齐小燕恰好在此刻站起身来,刚好挡在他面前。陌然身子一歪,就压在了她的身上。 齐小燕惊呼一声,伸手来扶他,感觉到胸口一紧,低头一看,发现陌然的一只手,正隔着衣服握住了自己的浑圆。 她脸色顿时红了,紧张地四处看。屋里除了他们,再无第三双眼。便不去挣脱,柔声对陌然说:“我扶你去休息。” 齐小燕虽然嫁了,家里还是为她保留了闺房。屋里一应俱全的家具,以及处处透着女孩儿香味的被褥,让陌然醉眼迷离之下,猛然清醒了许多。 她扶着他在自己的床上躺下,拉过一条被子盖住陌然。 陌然微微闭着眼,感受着她轻轻的呼吸。 “放开手啦!”她在他耳边轻声说。 陌然抓着她的浑圆就一直没松开过手。他恍如行走在云端之上,满眼一片苍茫,脚底下是深不见底的深渊一般。似乎这一抓,就是救命稻草一样。 陌然似乎没听到她说话,手底下居然用了一点劲,痛得齐小燕脸上的肌肉抽搐了好几下。 “痛啊!”她不敢大声说,隔壁就住在齐烈和她娘,她怕自己大声惊动了他们。 “我热!”陌然呢喃着说,挥舞着另一只手,在半空里乱搂。齐小燕心里一动,便将身子凑过来,刚好陌然搂过来,一把就将她按在了胸口。 齐小燕没敢动,任由陌然的手穿过她的衣服,直接抚摸在她光滑的肌肤上。一阵冰凉袭来,让她又差点要叫出声来。 陌然的抚摸很粗鲁,像一把锄头刮过草地。齐小燕只感觉身体猛烈地颤抖起来。 “轻点。”她低声叫道:“你弄痛了我。” 陌然便咧开嘴笑,傻傻的样子让齐小燕一阵心痛。 陌然的手在齐小燕的脖颈处停留一会,显然迟疑了,犹豫了。 齐小燕便鼓励他说:“陌然,你要是喜欢,都可以。” 他似乎突然有了勇气,手便直驱而下,结结实实抚摸在她的胸口。触手一片柔软与滑腻。心便荡漾起来,仿佛坐在一叶扁舟上,随波逐流起来。 齐小燕慢慢的变硬,恍如两颗珍珠在玉盘里滚动,不由轻轻发出一声呢喃。 就好像一堆燃烧起来的大火被泼上了一桶油,陌然只感觉到浑身燥热,愈发烧得猛烈。仿佛只有贴紧齐小燕的躯体,她的柔软与冰凉才能让他舒坦。 女人的温柔在抚摸下会无限的膨胀,犹如一汪新泉,汩汩涌出清泉。 她全身便软了下去,伏在陌然的胸前,微微娇喘。 门外响起一阵喊声,随即听到脚步声往这边过来。齐小燕一把推开陌然,慌张地去收拾已经凌乱的衣服。 喊声是陌天的,他的声音有如一把钝刀在铁上刮过,让人会生出无端的襂意。 齐小燕听到陌天在喊:“小燕小燕,你在哪?” 她抿紧嘴唇,没有答应他的话,眼光落在床上的陌然身上,心里又是一阵痛。 她不怕陌天,甚至从心眼里鄙视他。这个只会埋头做木匠活的男人,毁了她一生的幸福,以至于她现在看到陌然,会无端生出许多的愧疚来。 陌天就是在她每天傍晚遥望陌然家的山上侵犯了她。 她没料到陌天会对她伸出魔爪。她还在羞涩地微笑与他打招呼时,陌天突然就扑了过来。 她使劲挣扎,呼喊,甚至痛哭流涕,可是她依然没感动被情欲充满了身体的陌天。他将她拖到一块玉米地里,一言不发,三五几下就撕开了她的衣服。 少女的**对任何男人来说,都是致命的诱惑。 他便毫不犹豫扑了上去。他后来对齐小燕说,他当初是抱着死的心态去做的,他宁愿死,也不能放开苦苦哀求的她。 一阵撕裂般的痛,终结了齐小燕的少女时代。 她顾不得穿好衣服,拿起陌天随身带的斧头,朝他就要劈过去。 陌天在一瞬间就跪了下来,双膝砸在泥土里,将土地砸出两个深深的坑。 陌天闭着眼说:“你砍吧!我死也值得了。” 齐小燕就哇的一声哭出来。她感觉到天地都变了颜色,她的人生从此将不见阳光。 齐小燕哭了一个小时,陌天就在她身边跪了一个小时。 等到她不哭了,陌天说:“齐小燕,我要娶你。” 齐小燕泪眼婆娑地说:“我要嫁给陌然,不是你。” 陌天就傻傻地笑,说:“嫁给我吧,陌然他不会娶你。” “为什么?” “他是大学生,你不是,你们都不在一条线上的。”陌天认真地说:“我们才般配。我保证,一定让你幸福。” “我不要你的幸福。” 陌天就沉默不语了,拿了一把撮子对准自己的咽喉说:“你只要拍一下,我就死了。我只要不死,这一辈子都会纠缠你。” 齐小燕冷笑道:“我不会杀你。我要你吃官司。” 她起身就走,她以为陌天会追上来,她想好了,她就是要激怒他,让他杀掉自己。 可是陌天没追过来,她走了老远回过头去看,发现陌天一个人坐在地上哭。 喊声越来越近,她拉开门,冲着满脸焦急的陌天喝了一声:“你叫魂呀!” 陌天一眼看到老婆,嘿嘿地笑,从身上掏出一把钱塞给她说:“工程完工了,这是工钱,你收好。” 齐小燕看也没看,将钱扔到一边说:“你没看到他们都醉了么?” 陌天就探头往屋里看,看到弟弟陌然仰面朝天躺在齐小燕的床上,脸上便生出一丝不悦神色,转身就往走。 齐小燕喝了一声道:“你要走就赶快走,别在这里碍着眼。” 陌天楞了一下,哼了一声出去。 32、兄弟间的罅隙 陌然半夜醒来,睁眼看到床边一盏幽幽暗暗的灯。灯下坐着一人,手托下巴,正在打着瞌睡。 他没敢声张,悄悄起来,刚要下地,就听到齐小燕轻声在问:“你醒了呀?” 陌然无声笑了笑,有些尴尬地不好意思去看她。醉睡之前,他还是有些意识,只是无法控制住自己。他能记得起自己与齐小燕的暧昧,却想不起究竟做了些什么。他甚至还能隐隐记得大哥陌天来过,耳朵里分明听到他的一声轻哼,但他却无力与大哥说话,只好假寐,谁料这一睡,居然就到了半夜。 “渴了没?”齐小燕起身,递给他一杯凉水。 陌然接过,仰着脖子咕咚几下就喝光了。喝醉酒的人,醒来大多会口渴。越是酒不好,口渴得越厉害。 好酒会醉人,但不会伤人。劣酒不但醉人,而且能伤人。 齐烈给他喝的稻谷蒸出来的酒,度数极高。倘若不是浸泡了药材,酒里放了**,非但难入口,即便入了口,也如吞了一股火般的难受。 口渴加上头晕,让陌然的身体还有些摇晃。 “我回去了。”陌然说,回头看了一眼有些凌乱的床,脸上生出一丝歉意。 齐小燕与娘家隔得近,时不时就回家住一晚。倒是桃林里她的新家,却像宾馆一样,让她总是有寄人篱下的感觉。 陌然说要走,齐小燕也不拦阻。她探头往窗外看,叹息着说:“天好黑。” 陌然淡淡一笑说:“天黑没事。我记得回家的路。” 齐小燕便去了屋外,不一会拿来一个手电筒递给他,将一根手指头竖在唇边,轻轻嘘了一声。 陌然正在奇怪,耳朵里就听到隔壁传来的呼噜声。居然如山崩海啸一般,呼啸而过。不禁会心一笑,低声说:“齐书记的这呼噜声,果真气势非凡。” 齐小燕便在他胳膊上轻轻扭了一把,低声说:“不许说我爸。” 陌然就真不再说,深深吸了一口气,开门出去。 齐小燕跟在他身后,送他出门,走了几步,站住脚说:“你回去吧,我今晚不回去了。” 陌然就问:“我哥回来了,你不回去?” 齐小燕淡淡一笑说:“我不想回去了。” 陌然便劝她道:“我哥也难得回来,你不回去,不怕他伤心么?你还是跟我一起回去吧,路上有我,不怕。” 齐小燕看了他一眼,勾着头低声说:“你怎么老把我往你哥怀里推?” 这句话问得陌然不知如何回答,楞了一会后,叹口气转身就走。 没走几步,黑暗里窜出一个人来,直直的挡在他面前,鼻子里喷着粗气。 陌然惊了一下,定睛一看,是大哥陌天。不禁乐了起来,开心地问:“你怎么在这里?” 陌天盯着他看,半天不作声。 陌然心里就发毛,小心地问:“哥,你是怎么了?” 陌天瞪他一眼道:“睡饱了?舒服吧?” 陌然嘿嘿地笑,说:“醉死我了。要不睡一觉,怕都醉死过去了。” 回头去看齐小燕,发现她还没走,正在看着这边。便提高声音喊:“嫂子,我哥来了,你跟我们回去吧。” 话音未落,听到陌然哼了一声道:“我本来就没走。” 陌然蓦然想起自己临睡前隐约听到的齐小燕与大哥的对话,顿时心里不安起来,端详着有些发抖的大哥,关心地问:“你怎么不进屋,就一直站在外边吗?” 陌天冷笑一声道:“你叫我怎么进屋?人家都不愿意看到我。” 两兄弟正说着,齐小燕款款过来,看一眼陌天,又去看陌然,不屑地问:“陌天,你守在门外,是等着抓我的奸吗?” 陌天顿时语塞,讪讪地笑着说:“我没那个意思。” “没有吗?”齐小燕的声音提高了不少:“哪你是什么意思?偷偷摸摸藏在外边,想干什么?” 陌天就回答不出来,嗫嚅了老半天,鼓足勇气道:“我放心不下你,看着你,这也有错?” “有!”齐小燕跺了一下脚骂道:“陌天,你就是个小人。你怀疑我不算,还怀疑自己的亲弟弟,你就不是个人。” 陌天被这一顿骂,吓得不敢抬起头来,将脚尖在地上划了几个圈说:“你想多了,老婆。我没这个意思。” 齐小燕鼻子里哼了一声,扭头就往家里走。 陌天追了上去,拉住她的手,被她甩开后,只好愣愣地看着齐小燕进门,听到一声关门的声音。 齐小燕不回去,陌天也没办法。他不敢去齐烈家里闹,齐烈过去就看不起他,就算娶了他的女儿,陌天在他眼里还是狗屎一堆。齐烈曾经对他说过,只要他听到陌天有半点对不起他女儿,他就会毫不犹豫将他的头拧下来。 这也不怪齐烈,自己女儿花朵一样的人物,却去嫁给五短身材,其貌不扬的小木匠,他心里哪能甘心? 他明白女儿的心思,可是他帮不到忙啊!女儿喜欢陌然,爱他能不要生命,不管他如何劝说,女儿就认了一个死理,这一辈子,除了陌然,她谁也不嫁! 其实,觊觎女儿美貌的人太多。比如县里就有干部,托人来说媒,被女儿一顿骂赶了出去。他千算万算,就没算到有天女儿突然对他说,要嫁给陌天。 这等于是晴天霹雳!齐烈当即暴跳起来反对。他说,老子宁愿一罐子煮了吃了,也不把女儿嫁到陌家去,更不能嫁给陌天。 但女儿心意已决,他也是万般无奈,只好找人去叫了陌天来,说了那么一顿话,心痛无比的将女儿嫁了过去。 齐烈的暴烈在乌有村是出了名的,特别是年轻的时候,三句话不合,先动手的必然是他。当然,他的暴烈也让村民们不堪忍受,于是就有人去告他的状,告来告去,没把他告下来,反而年年在县里拿奖。 后来有县里的干部做了总结,乡村干部,就不能文质彬彬,温文尔雅。该出手的时候,一定要出手。否则,治不了得陇望蜀的村民。 话虽这样说,道理还真有一点。在乡下,虽然尊卑常常被挂在嘴边,但真到了利益攸关的时候,还是拳头说话。谁家拳头硬,谁家就有发言权。 齐烈出身军旅,上过前线,见过生死,对付几个村民,绰绰有余。这也是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占据支书的位子,没人敢觊觎一样。 陌天留不住老婆,只好把气撒在陌然身上,骂道:“你在外面混得好好的,回来做个村长干嘛?你不是别有用心吧?” 陌然就笑,说:“哥,我也是没办法。” 陌天就哼一声,说:“你最好还是早点去外边。乌有村这地方不属于你。你别搞得我们兄弟相残,对不起陌家祖先。” 陌然没答他的话,现在他想撒手都不可能。乌有村里究竟有多复杂,居然勾起了他的好奇。他想过,一个几千人的大厂都管住了,还怕管不住一个乌有村吗? 大哥陌天这么排挤他,无非就是齐小燕的事。齐小燕是搁在他们兄弟间的一个炸药包,谁知道哪天就爆炸了? 只要自己与齐小燕保持距离,大哥应该不会像这样将他视为仇人一样。 他悄悄叹了口气,要他完全放下齐小燕,实话说,他还真放不下。就算他能放下,齐小燕会放下吗? 33、花红与陌秀 陌天公开反对弟弟陌然当村长的消息不胫而走。陌天的言行让陌家爹跳起脚大骂,甚至举着一个农药瓶子跑到他家去,扬言再胡说八道,就死到他家里去。 陌天居然不为所动,偷偷跑到镇里,死皮赖脸的要镇里领导撤了陌然。 镇委书记吴太华便打了电话,将齐烈和陌然一起叫到镇里,还没开口,先黑了脸。 陌然是第一次见镇委书记,之前只是听说,一直没找到好时机去拜访。他这样的村长,要是能攀上书记这类的人物,以后办事会轻松很多。 吴太华书记五大三粗,土生土长的雁南县人。做镇委书记之前是县委办的副主任。子虚镇过去在雁南县算不得大镇,无论是人口、经济发展,都与几个大镇有明显的区别,在雁南县里,算是中等偏下的镇。 俗话说,活得好不如生得好。子虚镇因为地理位置特殊,被选作了雁南县新县城的城关镇,这样一来,地位空前提高。镇委书记成了县委常委,高人一头了。 陌然一直保持着微笑,以仰视的姿态看着吴太华。 吴太华就满足了,笑着对齐烈和他说:“你们两个,内部的事都处理不好,怎么还能处理外部的事?自家人还来投诉,非要撤了你的职,你们说,要怎么处理?” 齐烈圆睁着双目道:“书记,你放心,我回去就绑了这个畜生,老子打死他。” 吴太华书记就笑,说:“听说这人是你女婿。有一手好木匠活。我有点想不明白的是,他为什么要投诉陌村长,陌村长可是他弟弟,这年头出这样的怪事,真的令人想不通啊。” 陌然就低声说:“陌天确实是我大哥。至于他非要撤了我,是因为我过去一直在外打工,他不希望我再回乌有村做个农民。” 吴太华一楞,随即哈哈大笑起来,眼光落在陌然的身上,半天没有移开。 陌然被他这么一盯,心里有点发虚。镇委书记官并不大,但他是县委常委,说话的分量就不一般了。 “这件事,你们自己去处理好。我要再听到有人叽歪,你们两个,都给我下来。老蒋还说,攘外必先攘内。你们一个家庭的事都闹到我这里来,一个村的事,岂不是被你们搞得一塌糊涂?”吴太华开始黑了脸,说话的声音从低到高,居然有抑扬顿挫之感。 齐烈赶紧表态说:“书记你放心,再不会出这样的事。” 吴太华就挥挥手,示意他们出去,根本不给陌然说话。 陌然还想说,被齐烈悄悄扯了一把,使了个眼色,两个人就一前一后出来,站在书记门口的走廊上,长长舒出一口气。 陌天的做法,确实让陌然伤脑筋。正如书记吴太华说的那样,自家事都摆不平,怎么还能摆平村里的事呢? 他突然冒起一个想法,陌天敢四处放风拆他的台,背后是不是有人在怂恿他呢? 第一个浮上他脑海的就是齐烈,齐烈这人显然对陌然怀有看法,他提出来改选村委的事,陌然并没有表示强烈支持的愿望。反而让他有了一个感觉,陌然这人心里藏着事,他要的不是改选几个人,而是要将他在内的所有村干都赶下台去。 齐烈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绝对不会容忍别人赶他下台。 陌天是他女婿,又一直怕着他,用他来赶陌然下台,是先下手为强。说起来又是家庭矛盾,别人也不好干涉。 这个想法形成后,陌然看齐烈的形态,就觉得与自己想的完全一致了。顿时留了个心眼,话只说一半了。 齐烈要陌然下台完全有理由,过去不管是谁给他搭档,都必须毫无条件要听从他的安排。谁与他唱对台戏,就只有下台滚蛋的下场,前几任村长都被他悄无声息赶了下去,到了李大有,尽管有个做副镇长的堂兄,还是没斗过他,灰溜溜滚了下去。 陌然显然不会听他的话,从陌然提出要冬修渠道就能看出来,这人是有想法的人,不用点心思,还真难对付。 陌然越想越觉得齐烈的可能性最大。至于陌天,他心里早有了主意,毕竟是自家兄弟,从小穿开裆裤一起长大的,陌天心里想什么,他不会不明白。说句直白的话,陌天还要抬起屁股,他甚至能猜出他要拉什么颜色的屎。 齐烈拿陌天来对付自己,他就要拿齐小燕来对付陌天。这就是一物降一物,在齐烈和齐小燕当中,陌天只会选择齐小燕,而不是令他胆颤的齐烈。 主意已定,他的心情就放松了许多,当即邀请齐烈去洗个脚。 雁南县新县城别的配套还在建设,洗脚按摩的店却先行一步。几条初具雏形的街道,除了小卖部,就是洗脚按摩店。 才走不远,迎面看到一个女子袅袅婷婷过来,老远就冲着他们打招呼。齐烈就笑了,说:“这个脚,怕是洗不成了。” 陌然便随着他往前看,就看到花红笑嘻嘻过来,冲着他们喊:“两位土地爷,去哪?” 齐烈笑道:“刚从镇里过来,花经理你去哪?” 花红一脸惊奇地说:“我这不正在找你们两位土地爷么?” 陌然微笑道:“花经理,找我们有事?” “有!”花红夸张地嚷:“大事,天大的事。” 陌然和齐烈就笑起来,几乎不约而同地说:“你们再大的事,不就是想要我乌有村的地么?” 花红笑得花枝乱颤,胸前的浑圆,像个跳舞的小孩。 她竖起大拇指赞叹道:“果真是领导,要不这领导不是谁都能当的?” 齐烈显然不想与花红纠缠,撇开身走到一边说:“你们年轻人聊,我先去办点事。” 陌然想留,被花红使了个眼色,只好住了口,看着齐烈径直往县委大楼方向走去。 花红说:“齐书记是个老领导,县里干部基本都认识他。他要在县里办点事,太简单了。” 陌然随口说道:“老革命嘛,人情都在。” 花红便笑了,邀请陌然去她住的地方坐。 上次陌然在她房间差点出了错,这次又叫他,他不由得有点心悸。花红这人看起来俗脂艳粉的,却总能将自己装扮得十分精致。比如她描的眉,就像一枚柳叶,斜斜的插入云鬓,令人一眼看过去,恍如见到了古妆美人一般。 而且花红善于诱惑,一举手一投足,风情万种。没有定力的男人在她面前只能缴械投降。 陌然没有要去的意思,花红便不高兴,鼓起腮帮子说:“陌村长,怕我吃了你么?” 这么一激,陌然顿时生了不少豪气,当即挥手道:“带路。” 花红住的地方是家宾馆,她的公司就在楼下办公。陌然注意了一下,发现除了花红的公司,旁边居然还挂着一块牌子,仔细一看,也是家房地产公司,再看名字,蓦地想起了陌秀。 上次喝酒,其中有家公司的经理就叫陌秀,当时还让陌然暗暗吃了一惊。这个名字与他四妹一模一样,只是此陌秀已经在职场上游走,而自家的陌秀,还只是一个高中生。 花红住楼上,有电梯上去。两人刚进电梯,她便将身子往他这边靠过来,低声说:“陌村长,我真会吃了你哦。” 陌然淡淡一笑说:“花经理,谁吃谁,还真说不定。” 电梯门开,门口站着一女人,看到他们惊呼一声。 陌然笑道:“是陌经理啊!” 门口站着的就是陌秀,手里拿着一个粉红色的包,一副要出门的样子。 花红不失时机地说:“我忘了告诉陌村长了,陌经理也住这一层。只是她不经常在。我遇到她也不经常啊。” 陌秀微微勾着头,脸色红润,略显羞涩地瞧了他们一眼,慌乱地说:“我出去一趟,你们开心。” 花红抿着嘴笑起来,低声问:“陌经理,你这个开心是指什么?” 陌秀慌张地说:“随你啦!” 花红就将她推进电梯,叮嘱她说:“我们等你回来开心。你要不及时赶回来,别怪陌村长不照顾你啊!” 两个女人嘻嘻哈哈说着,互相挤着眼睛,完全无视一边站着的陌然。 花红的屋里还如上次一样的凌乱,这让陌然心里有些不喜欢。他喜欢洁净的女人,干净的环境。像花红这般如男人住过的房间样,他心里怎么也喜欢不起来。 他的眼光落在一个刚吃完的泡面碗上,残留的汤色让人心里像堵了什么一样难受。 “花经理还吃泡面么?”陌然含笑问。 “是啊!”花红毫不在乎地说:“我是一个人吃饱了全家不饿。” “花经理家人呢?”陌然唐突地问。 “我就一个人。”她些微羞涩地说:“我都没成家,哪里有家人啊!” 陌然当即愣住,花红看起来就是个少妇,怎么会没有家人呢? 聊了一会,刻意回避这个话题。才得知花红过去也在广东打过几年工,近些年才回雁南市来,进了现在的这家房地产公司,主要负责公关之类的工作。 正聊着,手机响了,陌然摸出来一看,手机屏幕上跳动的名字让他吓了一跳,当即起身告辞,急匆匆出门而去。 34、书记的嘱托 打他电话的不是别人,正是镇委书记吴太华。 陌然想,刚从他办公室出来,前后还不到一个小时,电话追来,有什么事呢? 犹豫一下,还是接了。 “小陌吧,我是吴太华。你来一趟我办公室。” “好的。”陌然没敢多说,从电梯一出来,脚下像装了风火轮一般,急忙往镇政府跑。 镇政府与县委大楼还是隔了一段不近的距离,需要走过一条泥泞的路。 陌然顾不得泥水溅上鞋子,也没多想,几乎是半喘着出现在吴太华的办公室门口。 人一进去,顿时楞了。 陌秀正坐在沙发上,看着微微喘着气的陌然,微微地笑。 “你们都认识吧?”吴太华问了一句说:“我也不多作介绍了。这样,陌村长,这位陌秀经理,有个事想找你帮忙。你们自己说,我出去一下。” 吴太华说完话,摇摆着身体出门,还特意反手将门关了。 屋里就剩下陌然和陌秀,两人对视一眼,各自莞尔一笑。 陌秀先开口,声音温柔,好听至极。 “陌村长,听说你有个妹妹,与我同一个名字,真是缘分啊!”陌秀笑吟吟地招呼他坐,将身边的沙发让出来一块空地。 陌然没去她身边坐,走到一张椅子上坐了,点着头说:“确实是,我四妹也叫陌秀。” “这么说来,我也是你妹妹了。”陌秀含笑说:“我们雁南县这地方,姓陌的本来就少,同名的更少。” 陌然哼哼唧唧的没直接回答。反问了她一句:“陌经理,你找我有什么事?” 陌秀笑而不答,问她:“你刚才不是与花红去了她房间吗?现在请你来,没耽误你们的事吧?” 陌然顿时有些尴尬,讪讪笑道:“花经理就想请我去坐坐。” “你真行。”陌秀毫不掩饰地赞叹道:“花红的房间,可是轻易不让别人进的,她老板都不行。” “是么?”陌然顿时来了兴趣,看着陌秀问:“这个花经理,真没家人?” 陌秀就摇摇头,低声道:“说起来花红的命也是够苦的,当年她出去打工,赚了不少的钱,别人却说她的钱来历不明,不干净。结果弄得她爹妈喝了药过去了。她又没兄弟姊妹,就他她孤零零的一个人。本来爹妈都去了,她应该无牵无挂在外面了,她偏不,回来雁南市,与人合伙投资了这家房地产公司。” 陌然不由暗暗吃惊,想不到花红还有这样的经历,她居然是房地产公司的股东。身边没有几个钱,敢投房地产? 至于陌秀说的花红赚了不少钱,也难怪别人想象。前几年东莞可是全球出了名的花花世界,偏偏花红又在东莞。一个女孩子,没钱没技术的,除了美貌,一无所有,这钱从哪里来,脚趾头都能想到。 这么一想,花红的形象就在他心里打了个折扣。 陌然在东莞几年,见惯了白天清纯无比的女孩,到了晚上,就成了灯红酒绿世界里的娇娃。花红是不是传说中的女孩,他不敢断定,但陌秀说花红赚了很多的钱,还是让他心里多少有些怀疑。 陌秀说得很随意,仿佛是不经意间说出来的秘密。所以话过之后,赶紧捂着嘴巴说:“哎呀,我怎么跟你说这些?” 陌然微笑道:“没事,聊天嘛,随便聊。” 陌秀就认真地看着他说:“陌村长,不,哥,我有个事,想请你帮忙。” 陌然想起镇委书记吴太华刚才打过的招呼,心里不由咯噔了一下。如果不是重要的事,依吴太华的能力,根本不是问题。吴太华与他并不熟,却第一时间叫了他来,难道是在考验自己? 他沉吟一会,也无比认真地说:“陌经理,你放心,只要我帮得上,我绝对帮。吴书记的指示,我绝对照办。” 陌秀赶紧摇着手说:“这与吴书记没关系,是我找你。” “一样。”陌然淡淡一笑说。 “这事,你肯定帮得上。”陌秀说:“我想,哥,你应该猜到了我要说什么了。” 她微笑着看着他,将前身倾过来,陌然就看到她粉白的脖颈,里面挂着一条精致的白金项链。 陌然当然明白,齐烈与他说过,花红和陌秀的公司,都看中了乌有村的一块地。这块地临着湘水河,倘若开发成房地产,是雁南县最牛逼的河景房。 但他装傻地看着她说:“我哪里能猜到?陌经理说笑了。” 陌秀有些着急,脸色微微红了起来,轻声问:“哥,你是故意逗我的吧?” 陌然摇着头说:“不敢,也不会。陌经理那么漂亮的美女,我可没胆量逗你。” 其实陌然想说的是,你陌秀能动用吴太华一个电话叫了他来,水深水浅,还看不出来么? “哥,你就说,帮不帮我?” “帮!肯定帮。只要我帮得上。”陌然认真地说。 “哪我就明说了。”陌秀深深吸了一口气,盯着陌然说:“我要你们村的一块地。” 陌然装作十分吃惊的样子看着她,半天才迟疑着问:“这事,你不找齐烈书记更好?我才刚上任,怕帮不到你。” 陌秀的鼻子就轻轻哼了一声说:“我就找你,不找他。” “找我没用啊!”陌然摊开双手说:“陌经理,我也不瞒你说,我就一个刚选上来的村长,无权无势的,就算我答应了,齐书记不肯,还是没用的啊!” 他留了个心眼,故意将齐烈推出来挡住。 “齐书记呀!”陌秀淡淡笑了笑说:“哥,你可能还不了解我。我这个人办事,可是遇鬼杀鬼,遇神杀神的,谁挡我的路,我就让谁滚蛋。” 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透出冷。让人感觉她这么一个柔弱的女人,居然会有如此的霸道。 她这话看起来是针对齐烈,但陌然能强烈的感觉到,这话也在暗示他,倘若陌然不识时务,也会如她说的一样,遇鬼杀鬼,遇神杀神了。这是赤裸裸的威胁,从这么娇柔的女人嘴里说出来,更令人感觉到恐怖与不安。 陌然就轻轻叹了一口气。 他的这个动作被陌秀尽收眼底,她换了一副口吻,柔声道:“哥,吴书记很看好你哦。你年轻,又有文化学历,还有丰富的工作经验。吴书记说了,你这样的人才,他们子虚镇镇委镇政府都找不出第二个来。哥,你的前程可是无限啊!” 陌然想起自己毕业的遭遇,不由苦笑一声道:“我这人,还能有什么前途?现在做了个村长,已经让我六神无主了。” 陌秀就抿着嘴巴笑,眼波流转地将他打量一番,低声说:“前途都是人争取过来的。” 陌然笑道:“陌经理,我跟你说句实话吧,你这个忙,我还真帮不上。吴书记可能看错了我。” “你的意思,乌有村有个齐烈在,你陌然就做不了事?”陌秀神情突然变得严肃起来。 “我没这么说,也没这么想。”陌然缓缓笑道:“齐书记可是我们乌有村三十几年的老书记了。” “只要阻碍经济发展,一切都是假的。”陌秀说:“哥,我明白了。” 正说着,吴太华推门进来,先是去看陌秀,再转头看了一眼陌然,问道:“谈得怎么样啊?” 陌然赶紧说:“吴书记,还行。” “这么说,你答应了?”吴太华兴致勃勃地说:“我觉得,你们乌有村遇到了千载难逢的发展好机遇。你们这些做村干部的,眼光就应该放长远一些,不要老是局限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里,关起门来做皇帝。这次你们要是合作成功,不但你乌有村,我们子虚镇也会有个新面貌的啊!” 陌秀打断他的话说:“吴书记,大家都这样想。可是如果遇到了拦路虎,怎么办啊?” “拦路虎?”吴太华诧异地去看陌秀:“谁是拦路虎?有吗?” “当然有!”陌秀笑道:“吴书记,齐烈就是一头拦路虎啊!” 吴太华就沉默起来,半天才说:“他算什么拦路虎?最多算一头狼。对付狼,拿猎枪一打,不就完事了?” 陌然听得心惊肉跳,却不敢说半句话。 吴太华又将眼光看过来,盯着陌然半天,轻轻吐出一句话:“我就知道不那么简单!” 话说到这个地步,该说的都说了。陌然觉得自己要告辞了。当即小声地说:“吴书记,要没其他事,我先走?” 吴太华挥挥手道:“关于陌经理的这件事,你要放在心上。他们公司现在是镇里重点扶持公司,有什么事,要先考虑。还有,你回去跟老齐说一声,村里有什么事,多商量着,别再搞一言堂了。” 陌然赶紧点头说:“好的,我一定带到。” 他嘴里这么说,心里却想,老子打死也不会与齐烈说这个话! 从镇政府一出来,寒风一吹,顿觉满身凉意,这才发行,自己居然出了一身的汗。 正要走,听到背后有人叫他,回过头,就看到陌秀笑吟吟从后面追了上来。 35、初试深浅 陌然没把镇委书记吴太华的话传达过去给齐烈,却让村里要冬修渠道的消息四处蔓延。 谣言总是比任何消息都要传播得快。乌有村的村民都在背后议论,镇里拨了不少的钱要修渠道。现在齐书记把修渠道的工程交给了齐猛做,其他人都不能沾手。 反应最为激烈的是李大为,他急匆匆要得到真相,因此开门见山就问:“陌村长,这个事,你知道么?” 陌然一脸无辜的样子,茫然说:“大为叔,这事我还真不知道。” 李大为不再说话,转身就往镇里跑。 对付齐烈的唯一办法就是去镇上反映,乌有村里,能奈何齐烈的人还没有。 陌然暗暗紧张,倘若告状不中,基本等于自己与齐烈公开决裂。修渠道的事不能说他不知道,齐烈与他交代过。 他只是想试试,齐烈的水到底有多深。 传说中,修渠道的专款被齐烈拿去给齐猛拉选票了。谁能料到齐烈下了那么大的赌注,结果还是事与愿违,齐猛没能当选上村长,却让一分钱没出的陌然选上了。 村选过后,有传言说齐猛要挨家挨户将送出去的钱收回去,事实也是干打雷不下雨,没见齐猛来收过,甚至没听见齐猛当面承认过有拉票这回事。 齐烈与齐猛按兵不动,并不等于没有拉选票这回事。陌然听肖莹提起过,假如当初选上去的人不是陌然,也不是她,而是齐猛,她一定会去投诉。言外之意,肖莹也知道有拉选票这件事。只是她也没明说,让陌然暗自思想。 动齐烈,并非陌然的主要想法。齐烈在乌有村就是一棵遮天蔽地的大树,外面的人只能看到郁郁葱葱的枝繁叶茂,看不到这片繁荣的背后,大树早已空心。有一棵大树为自己遮风避雨,这是求之不得的好事,何况陌然这样一个初涉乡村官场的人。 村级干部,严格来说不是干部。但还真不能不把他们当干部!村民娶妻生子,嫁女建房,没有一件事不能不经过他们的手。村委的公章权威不大,却是上一级政府认可的唯一依据。 齐烈说,村干部要是换在过去,手里还有生杀大权的。只是现在社会发展了,一切都要按法律办事了,才没有了可以剥夺别人生命的权力。生命不能剥夺,权力却还要继续发挥到极致,于是一枚公章,就成了上级政府甄别好人坏人的依据了。 比如陌然,当年考上大学迁户口,就必须要村里盖上章才能去派出所办手续。李大有一连串的借口不盖章,让陌然的户口至今还留在乌有村。人生很多事,真的是不能一事定输赢。倘若陌然的户口当年迁出去了,他那里还会有资格回来乌有村参选村长? 让陌然萌生要动齐烈的想法源于那次喝酒,齐烈继续延续自己一贯的想法,乌有村就是他的一亩三分地,谁也不能染指。陌然也不行,只能乖乖听他的话,才能相安无事。 陌然知道,单靠自己的力量,根本撼动不了齐烈。即便是他联合起李大为、谭海花之流,未必也是齐烈的对手。李大为这些人,严格来说是上不得台面的,齐烈只要动一个手指头,就能将他们一个一个摁死。 直到听到吴太华的话,陌然的心里才开始有底。 吴太华并非传说中的齐烈的保护神,从吴太华的态度上,陌然能感受到他强烈的不满。 陌秀的一番话,更加坚定饿他的想法。 陌秀毫不隐瞒地告诉他,她公司要的那块地,很久之前就与齐烈探讨过。齐烈起初是爱理不理,扬言说这块地乌有村不卖,要自己开发。谁都知道,凭着乌有村的这点实力,别谈开发,能好好守住就不错了。 陌秀他们公司谈不下,就请了吴太华出马。按理说,吴太华是他的直接领导上司,打个屁也会被当做圣旨来办。谁料到齐烈还是咬紧牙关不松口,一点面子也不给吴太华。 陌秀公司的人想过给他送钱,出乎意料的是齐烈也不收。这就让人感到特别奇怪。谁都知道,齐烈嘴里说村里自己开发,只是一个借口,背后一定有隐藏起来的东西。 果然,陌秀他们探得,齐烈要将这块地给花红的公司。 上次喝酒齐烈故意说,要陌然接触花红她们,就是想把矛头转移到他身上。不管土地最后归了谁,他齐烈都能脱身到一边去。而且齐烈的话里有话,不管陌然如何谈,最后还得按他的要求来办事。 陌然将这些事想清楚后,不禁出了一身冷汗。 这也就是他故意散布出去修渠道的消息,他要试试齐烈的水深水浅。 散布这些消息的最佳人选当然是陌生,他只简单地给陌生说了一遍,陌生就心领神会,不到两天,整个乌有村的人都知道了,上头拨了一笔大钱给乌有村修渠道,这个工程现在被齐猛做去了。 网撒开了,就等着鱼儿进来。 陌然顿觉浑身轻松了许多,他决定去一趟学校,见见陌生的女朋友彭凡。 小学虽然破旧,却依稀还残留着当年的辉煌。 彭凡一眼看到陌然来了,眼睛里闪过一丝惊喜的光。 乌有村小学不大,目前只有两百不到的学生。从一年级到六年级,是所完全小学的建制。 小学有十来个老师,大多是当年的民办教师改了身份的。只有彭凡一个人,是师范专业毕业的。 彭凡家在市里,父母只是普通的公务员。她主要教音乐和图画,偶尔也帮人代课教语文和数学。 学校虽然是教育局管,但坐落在乌有村,而且学校还是当年乌有村动用全村人的力量建的,加上乌有村小学的老师,大多是乌有村过去的村民,因此陌然作为一村之长来学校,学校自然不敢怠慢。 校长亲自出来迎接,将陌然迎到会议室,奉上茶水,毕恭毕敬问陌然有何事大驾光临。 陌然只是来找彭凡的,并没想都会有这样的阵仗。他小学也是在这里读的,现在的校长就是他过去的班主任。陌然一度成为乌有小学的光荣人物,老师都拿他作比较。毕竟,他是乌有村第一个考出去的大学生。 闲聊几句后,陌然硬着头皮说自己是来找彭凡老师的,有点事。 校长客气地微笑,叫人请来彭凡,自己退了出去。 彭凡低着头不言语,半天才抬起头说:“不如去我房间说话吧。” 彭凡住学校,她只在周五下午回去。乌有小学的其他老师放学后都回家去住,整个小学就只有她一个人和一个年老的校工。 陌然微笑道:“就在这里说几句吧!” 彭凡不吱声,绞着双手看着脚尖。 他只好起身说:“也行,就去你房间说。” 陌生说,彭凡找他有事,什么事?他心里没底。彭凡显然不想在会议室里说话,他只能顺着她的意思去她房间。 出了会议室门,刚好下课,一群小学生追打着从他们身边跑过去。 陌然便站住脚,看着天真浪漫的孩子,心里突然有了个想法。 小学还没个正规篮球场,一如他当年读书的样子,还是一块泥巴地,竖着两个破旧的篮球架。 他要给学校修个球场!他想。 36、彭凡的表白 彭凡的房间很素雅,淡绿色的窗帘,一张并不宽大的床,一张书桌,仅此而已。 陌然刚站住脚,彭凡便去拿了一个纸袋子递给他,满面羞色地说:“陌村长,麻烦你把这个带给陌生。” 陌然好奇地问:“什么东西?” “衣服。” “衣服?不是陌生给你买的么?怎么?穿着不合适?”陌然问,并不伸手去接。 “我不要。”彭凡涨红着脸说:“我不要他买的衣服。” “他送你的,你就收下吧。”陌然宽慰着她说:“这也是陌生的一片心。” 彭凡就笑,歪着头看着他。 陌然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将头转到一边,装作去打量她的房间。 他其实心里有数,彭凡这么漂亮的女老师,又是城里人,这么会看上自己的弟弟呢?但陌生这段时间似乎沉浸在爱情的美好里去了,开口闭口都是凡凡,让陌然偶尔会产生一种幻觉,或许她真爱上了弟弟也不一定。 这世界上有个奇诡的事实,好白菜都会让猪拱了!当然,陌生不是猪,彭凡也不是白菜。只是他们两个走在一起,确实有些不般配。 陌生最多只能算是乡村的小混混,带着一帮子狐朋狗友四处乱窜。而彭凡,可是堂堂正正的学校老师,一个混混与老师,似乎永远也扯不上关系。 天下的女人,都喜欢有些坏坏的男人。所谓男人不坏,女人不爱,即是这个道理。陌生就属于有些坏坏的男孩,他能打动少女的心,一点也不稀奇。 可是彭凡的态度让陌然感觉到,这不是他想象的那回事。 “陌村长,你说,我会喜欢上陌生吗?”彭凡似笑非笑地问。 陌然楞了一下,随即答道:“一些皆有可能。” 彭凡就抿着嘴巴笑,正色道:“可惜,我彭凡不是传说中的女孩,我有自己的选择标准。” 陌然一下没听明白,赶紧说:“陌生很好啊!” 彭凡就不说话,双手捧着装衣服的纸袋子,直愣愣地递到陌然面前。 他只好接过来,暗自叹了口气。 如果陌生知道了彭凡不喜欢他,他会觉得天会塌了一半。 这样的心情他陌然能够体会得到,当初与齐小燕的朦胧爱情,在她与大哥突然结婚后嘎然而止。他痛苦过,徘徊过,甚至怀疑了人生。齐小燕是那么的爱他,他并不是不知道。这也是他在大学四年里,坚持不谈恋爱的缘由。 他没有与齐小燕挑明关系,是因为他觉得还不能给她足够的幸福。所以他远走他乡,就是想积聚财富,让齐小燕这辈子都能活得快快乐乐。 齐小燕的行为让他在很长一段时间都认为她背叛了爱情,直到齐小燕告诉他,她不愿意让自己不洁的身体去玷污陌然高尚的爱情,但她又不想远离开他,所以她选择嫁进陌家,成了陌家的大儿媳妇,成了陌然的大嫂。 齐小燕的离去就是拒绝,这就好比彭凡拒绝陌生一样,他能感受都陌生听到这个消息后的绝望心情。 “彭老师,你不考虑考虑?”陌然硬着头皮问。他知道这句话简直是废话,但他不说,又感觉自己对不起弟弟陌生。 女人爱男人,爱的是感觉。陌生没有给人家感觉,即便他如何努力,也不会柳暗花明。 “不用!”彭凡低声说:“我与陌生,真的不合适。” “你与谁合适呀?”他顺口就来这么一句。这句话他是带着怨气溜出来的,他实在是不愿意看到弟弟被拒绝。 “与你!”彭凡话一说出口,顿时一张脸就红到了脖子根。她慌乱地瞥了他一眼,转身过去,不敢再说话。 陌然一听到这话,顿时吓了一跳,楞了半响才说:“我有爱人了。” 彭凡就转过身来,好奇地问:“是齐小燕么?” 陌然又吓了一跳,抬眼去看她。 她掩着嘴巴偷笑,低声说:“是陌生告诉我的。说你们原来是高中同学,你们之间有爱情故事。” “他胡说!”陌然定了定神,黑着脸说。 “那就是东莞的富婆了,叫秦园的,是不是?”她调皮地逗着他说:“是啊,人家又有钱,又漂亮,我们这些乡下人,怎么能比。” 陌然疑惑地问:“又是陌生告诉你的?” 彭凡只是抿着嘴巴笑,不出声。 “这家伙,老在我背后说我闲话啊!”陌然骂道,心里却无怨气。对于弟弟陌生,他总是爱护有加。陌生听他的话,初中毕业后就留在陌家爹娘身边,再没出去打工。他这样的男孩子,能坚守在乌有村,确实少有。所以,说心底话,陌然在很多时候还是对弟弟陌生心生愧疚的。 “他都是胡说。”陌然掩饰着慌乱,想要退出去走了。 彭凡抢先一步,堵在门口,双眼直勾勾着盯着他看,柔声问:“哪你告诉我,你的爱人是谁?” 是谁呢?陌然顿时懵了。齐小燕肯定不是了,她是大嫂了。再说齐小燕是自己的爱人,他怎么能对得起大哥呢?肖莹吗?肯定也不是,人家是名花有主的人了,他不能没了道德观,去撬人家墙脚。就算自己去撬了,能不能撬得动,谁能说得清? 唯一的人选,就只有秦园了。 他硬着头皮说:“是秦园。” 彭凡就愣住了,半天不出声。 陌然自己也不明白,究竟爱不爱秦园。这个问题很严肃,他之前根本就没往这方面想过。秦园于他来说,简直就是另一个世界的人。他就算做梦,也从来没梦过自己会去爱秦园。她只是自己的老板,一个对自己有好感的老板而已。 他非常清楚,自己那一方面都不能与秦园匹敌。论学历,人家出国留学归来的海归,他只是国内一所普通大学的学生。论身世,秦园是衔着金钥匙出生的人,一出生就是家财万贯的富家千金小姐。他呢?只是乌有村乡下的一个农民的后代,上朔三百年,没一个有钱的祖先,也没一个当官的先人。 她是典型的阳春白雪,他是正宗的下里巴人。 门不当,户不对的,他岂敢有半点想法! “真好!”彭凡神情落寞,将身子移到一边,让出门来。 陌然迟疑了一下,还是去打开了门。 就在他要跨出去的一刹那,彭凡突然从背后搂住了他。 他没敢动,又怕外面的人看到,只好再次关上门,低声说:“彭老师,对不起!” 彭凡根本不听他的话,双手搂紧他的腰,将头贴在他后背上,呢喃着说:“陌然,只要你一天不结婚,我就有追你的权利。” 陌然尴尬地说:“彭老师,我们是真不合适。” 他开始有点后悔自己来学校了。如果他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出戏,打死他也不会来。他可以对不起所有人,但一定要对得起自己的弟弟。 因为陌生将他一直当作他的骄傲,在陌生的心里,陌然就是至高无上的神。 如果自己去抢了弟弟的女人,简直就是猪狗不如的东西啊! 他在心里后悔,静静地站了一会,还是轻轻掰开了彭凡的手,头也不回走了。 37、美人如梦 陌然没敢把彭凡的态度给陌生说,看着他每日乐之不疲往学校跑,欲言又止。 直到有一天陌生找到他房间来,愁眉苦脸地说:“哥,我是不是喜欢错人了?” 陌然安慰着弟弟:“喜欢人没有错,不管喜欢谁,都是自己的权利。至于别人喜不喜欢自己,这另当别论。但有句话我要告诉你,水滴石穿的故事,你一定要好好琢磨。” 寥寥几句话,把陌生说得心花怒放,欢天喜地。 他喜滋滋地告诉哥哥:“有人去镇里告状了,说齐烈挪用修渠道的专款。” “谁?” “哥,你不用知道。反正有人。”陌生摸着后脑勺说:“乌有村恨他的人大把。” “恨他干嘛?”陌然不解地问。齐烈这人给陌然的印象并非十恶不赦,从他读小学开始,一直到高中,齐烈不但认识他,而且还照顾过他。比如齐烈去学校看女儿,带去一点吃的东西,他会分一些给他。有时候在路上遇到,还会笑呵呵与他打招呼。 齐烈与陌然出现矛盾的时候,是陌然考上了大学,齐小燕名落孙山。齐烈当时就有个要求,不允许齐小燕去找陌然,也不让陌然见齐小燕。 到了后来,陌然大学毕业回雁南县想找个工作受阻,一气之下远走东莞,当时齐烈还在人前感叹过,说陌然这么好的人才,为啥雁南县就容留不下。 陌生看哥哥在踌躇,笑着道:“哥,你是不是觉得他是嫂子的爹,就一定是好人啊?” 陌然摇摇头道:“也不见得他是坏人。” 陌生大笑起来,笑毕,从椅子上站起,凑近陌然耳边低声说:“你不知道吧?乌有村有多少他的私生子啊,比如齐猛,就是齐烈的私生子啊!” 陌然脸色一沉,喝道:“陌生,你不可胡说。” 陌生笑嘻嘻地说:“我可不是胡说,我打个比方吧,乌有村五十岁以上的妇女,没有几个不与他有关系。” 陌然好奇地问:“为什么是五十岁以上的?” “五十岁以下的都被李大有这几年吃了。” 陌然暗暗心惊,看来小说里写的故事,还真不是空穴来风。农村留守妇女多,丈夫长年不在家的女人们,排解寂寞确实情有可原。但不会像陌生说的,有那么严重可怕。要知道乌有村可是个大村! “我跟你说,哥,这里面其实谭海花起了很大作用。”陌生认真地说:“她这个老女人,其实就是个王婆。” 陌然疑惑地看着他,不言语。 “这个谭海花,全乌有村的人都知道,做姑娘的时候就跟齐烈有一腿了。后来也不肯嫁到外面村子去,就在乌有村找了个石匠嫁了。你知道石匠一年有三百天不在家,谁去给她暖被窝啊?还不就是齐烈。你没看到,她家的儿子,长得与齐烈一模一样么?” “你这都是道听途说的,是人身攻击。”陌然骂道:“陌生,别人怎么说,我们不管。我们只要管好自己就行,没影子的事,切不可胡咧咧。” 陌生被哥哥一顿训,当即不服气了,梗着脖子说:“我可没乱说一句。你看齐猛,没听说他妈入洞房的第二天还闹了个笑话么?” “什么笑话?” “齐猛妈第二天把齐烈当作自己老公了呢。”陌生笑起来,一本正经地说:“据说,入洞房的不是齐猛爹,而是齐烈啊!” 陌然不想再听下去,陌生生在乡下,长在乡下。乡里的各种传闻就像连续剧一样的冗长和精彩。村民们不喜欢议论国家大事,只是喜好谈论风流韵事。谁家媳妇漂亮,谁家女人偷汉子,在他们的嘴里会传播得活灵活现。即便是一个贞洁无比的女子,在他们嘴里也会**成淫荡无比的荡妇出来。 陌然当然也懂得一些乡下的故事,毕竟在这里生活了十几年。小时候只要大人聚在一起说话,三句话后就会扯到男女这点事情上面去。 “该干嘛干嘛去!”陌然推着弟弟出门,他要好好的理顺一下思路。接下来的事,可能是他这辈子不会遇到过的厮杀。 陌然心里还是有数的,自从他当选村长后,他就有一个宏伟蓝图。他要改变乌有村的面貌! 怎么改?一个月的时间,他接触了不少人,心里愈发有底了。 他要静下心来,将心里的蓝图绘制出来。这张图,就是他做村长的未来努力方向。 刚坐下不久,听到门响,回头一看,是齐小燕满面愁容进来了。 他赶紧起身,局促地问:“你怎么来了?” “你不去我哪里,还不让我来看你吗?”齐小燕不屑地说,扫一眼铺开在桌上的笔记本,狐疑地问:“你写什么?” 陌然盖上笔记本,掩饰着说:“没什么,随便涂涂画画,无聊嘛。” 齐小燕就笑,眼神瞥过来,伸过来手道:“给我看看。” 陌然不肯,她便扑过来抢,这一下就将整个身子都投入到了陌然的怀里,当即软了半边,喃喃说道:“给我看看嘛。” 齐小燕的胸很丰满,犹如两座挺拔秀丽的山峦。她还在读高中的时候,身体发育得就让人不敢直视,何况现在她已经变身成为了一个风韵无比的少妇? 陌然低声说:“别让爹娘看到了,不好。” “他们都出去了。”齐小燕掩着嘴笑说:“我看到他们出去了我才来的。” “你偷窥我呀!”陌然苦笑道:“万一他们回来看见也不好啊!你还是回去吧。” “不!就不!”齐小燕鼓着腮帮子说:“就算看到了,又想怎么样啊?我就是要跟你在一起,怎么啦!” “不行!”陌然坚决地说:“这是不可能的事。” 齐小燕也不恼,居然笑眯眯地说:“如果你还想让你大哥有个家,你就不要把我当作敌人。我告诉你,陌然,我只要片刻的温柔,不求你一辈子的温暖了。” 她脸上漾着微笑,陌然却能感觉到她内心的哀伤。他从她的眼神里可以看出来,齐小燕是不顾一切的坚决。 他心里一动,叹道:“小燕,对不起,我真没法对不起你,对不起大哥。” “别说这些。”齐小燕微微闭了眼睛,低声说:“抱我。” 陌然居然听话地张开手臂,将齐小燕搂在怀里,感觉到胸口被一堆温柔包围,心底便涌上来一阵冲动,隔着衣服摸在了她的胸口。 齐小燕浑身颤抖起来,她找寻着他的嘴唇,呢喃着说:“亲我,亲我!” 陌然便勾下去头,看着齐小燕饥渴难耐的嘴唇,犹豫了一下,还是附了上去。 两个人的嘴唇甫一接触,齐小燕的舌头便伸了过来,突如其来的就突进了陌然的嘴里,如一条灵巧的蛇,顿时将陌然浑身的热情勾引了起来。 他们如饥似渴地亲吻,这是他们第一次如此激情的接吻。过去所有的梦里情景仿佛在此刻全部实现。 他们都激动起来,这是等待了十年之久的一个吻,他们吻得是那么的忘乎所以,那么的让人抑制不住的冲动,如波浪一般,一波一波的冲击着他们。 “摸我!”她低声说,引导着陌然的手,穿过她的衣服,握住她的温柔。 她的肌肤无比光滑,恍如缎子一般。他就像漂浮在波峰浪谷的一叶扁舟,再也找不到岸的方向。 齐小燕轻轻咬着他的舌头,引导着他的手继续往下…… 38、九点之约 穿过一块平坦的平原,他触摸到一片沼泽。 突然背后门一响,随即一声惊呼。 两个人迅速分开,就看到门口站着满脸通红的肖莹。 “我眼睛里进了沙子,让陌然帮我吹吹。”齐小燕忙着解释,一张脸也如肖莹一样,红到了耳朵根。 肖莹抿着嘴巴笑,一句话不说,转身就往回走。 齐小燕忙把眼来看陌然,发现陌然整个人都愣住了,顿时心里一乐,跟着肖莹小楼去了。 齐小燕在想,肖莹的撞见未必不是好事。女人都很敏感,而且敏感都十分的准确。肖莹对陌然有好感,别人看不出来,她齐小燕还能看不出来?一个女人,不会轻易将车借给别人,肖莹能将车借给陌然,齐小燕就知道,她对他,绝对不是客套。 齐小燕一直在想着一个问题,如何将陌然是自己的概念传递给肖莹。没有几个女人会将自己喜欢的男人与别人分享,齐小燕也不例外,尽管陌然并不属于她。 肖莹的撞见,免了她多少心思!她不需要任何解释,聪明的肖莹不会被她的所谓“沙子进了眼里”的谎言所欺骗。 两个女人一前一后出了门,陌然看到她们在桃林前站住脚,说了几句话后,各自散去了。 他悄悄舒了口气,以后在遇到肖莹,他该怎么说呢?他想。 打开笔记本,他准备再次描绘蓝图。刚才的一通激吻,全身的热情还没消散。齐小燕的香味还在他嘴里游荡,手里的滑腻提醒着他,一场风月,到此结束。 放在桌子上的手机叮咚一声响,他拿起来一看,是个叫“阡陌姑娘”的人发来的微信加好友提示。他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同意。 正要放下手机,叮咚一声来了一条微信。 阡陌姑娘发来了一个微笑的表情符号。 “谁呢?”他在心里嘀咕,随手回了一条握手的信息过去。 叮咚!对方回得很快,似乎一直在等他的回答。 这次不是表情符号了,而是一句话:拥美在怀,乐乎? 他想笑,蓦地又想起来,这会是谁呢?齐小燕?肖莹? 他试探地回了两个字:误会。 对方又传来一个调皮的鬼脸,随即归于沉寂。 陌然等了好久,不见对方再发来信息,好奇心又起,这谁呀?便打开微信的朋友圈看,连续翻看了好几页,居然没找出半丝的蛛丝马迹。对方的朋友圈里都是些心灵鸡汤这类的无病呻吟文字,根本没有微信主人半点痕迹。 他叹口气,关了手机,开始静下心来,准备列出工作大纲。 就在他要动笔的时候,手机又响。他扔下笔,迫不及待去拿了手机,迫不及待打开微信看。似乎他一直在等待这个提示声一样,心里居然有些激动和紧张。 这次传来的是一张照片,陌然的眼光刚落在照片上,心便如擂鼓一样猛跳起来。 果然是肖莹! 他定了定神,写了一句话发过去:眼睛看到的,未必都是真的! 肖莹回过来一个表情,是憨憨的笑。 陌然又回过去一个流汗的表情。 手机再次归于沉寂。 这就好比是判了死刑的人被拉到了刑场,要行刑的时候枪却出了问题。 肖莹是什么意思?陌然心里像是被猫抓过了一样,六神无主了。她是在责备自己?还是在讥笑自己?她为什么要把自己的好片发过来,难道仅仅是告诉他,她是肖莹吗? 肖莹不来信息,陌然便不好发过去。免得让对方说自己心怀鬼胎。 等了好久,不见动静。陌然便在笔记本上写下了几行字。 这份工作笔记是他接下来要做的几件事。乌有村村干的选拔,镇上吴书记的嘱托,以及他要给小学建一个正规篮球场的计划。 几件事放在一起,除了建篮球场简单容易一点,其他任何一件事,都不是那么简单的。他身上还有秦园留给他的三十万块钱,他现在不会去买车,他要拿着这笔钱,先办一件好事,树立他在乌有村的形象。 想到这里,他的脸上露出得意的微笑。自从当选后,这是他第一次认真地沉下心来想村长的工作。他已经下了决心,就算身败名裂,他也要在乌有村村长的这个位置上,做出一番让自己不后悔的事出来。 合上笔记本,他去看了一眼手机,手机就像死了机一眼样,半点动静也没有。 他就拿起手机来,翻看他与肖莹的聊天记录,看了几遍,叹口气要关上。 就在这一刻,手机突然又叮咚一声。 陌然像是被打了鸡血一样,差点跳起来。 “我有事要找你。” “好。我现在过去。” “不!”她坚决拒绝,又扔过来一个调皮的表情。 陌然只好回过去一个问号。 肖莹还是沉默,沉默得让陌然差点要憋过气去。聊天聊成这样,几乎就是要命啊! 他决定不理她了,太难受了!他想。 陌然确实不明白肖莹的意思,她难道是看见了自己与齐小燕的亲昵,想趁机要挟自己吗?不可能啊!陌然断然否定,肖莹不会是那样的女人,何况他陌然也没什么东西对她有威胁。如果说竞选村长的结果让肖莹心怀芥蒂,这么个小女人,还真的令人烦躁了! 微信提示,有个新信息过来。 陌然看了一眼,是串数字:90520。 这是什么?陌然顿时迷茫起来。这几个数字代表着什么含义呢? 他没回过去,安静地等肖莹继续发过来。可是等了好半天,手机再无动静。 他盯着数字看了半天,直到把眼睛看花了,也没想出来这几个数字究竟代表着什么含义。 陌然叹口气,无奈地又回过去一个问号的表情。 这回肖莹回得很快,就两个字:时间。 时间?陌然顿时想起了她说有事找他的话。她拒绝他现在去找她,而是发了几个数字,难道是表示晚上九点过去吗? 那么520,又代表着什么呢? 晚上九点?陌然开始纠结起来。 在乡下,晚上九点已经是很晚的时辰了。乡下人都睡得早,九点基本都关门闭户了。睡得更早的人,这个时节都睡了一觉醒来了。 肖莹让自己这个时辰去找她,是避人耳目?还是有其他意思? 陌然想不出一个头绪来,干脆不想了。觉得自己疲倦了,便去床上躺了,不一会就进入了梦乡。 他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陌家娘叫了陌生上楼来叫他下去吃饭。 陌然不觉得饿,但陌家娘说,多少都得吃一点。现在是村长了,不能亏了身体。 乡下的晚饭不到夜色深沉不会吃,吃过后收拾收拾就上床睡觉。千百年来,这个习惯一直没变动过。 陌然在外面的世界呆得久了,起初还有点不习惯。毕竟**点钟在城市来说,夜生活还没开始。 城市里**点就上床睡觉的人,一定是没有生活情趣的人。陌然不能做一个生活没情趣的人,所以他的习惯是在十二点之前上床休息。 回到乌有村后,好在他有独立的房间,没人打扰他。不过,一段时间之后,他自然而然的也会在九点之前上床,就好像这个时间段是个病毒一样,能感染人。 陌然心里有事,匆匆吃了几口就回到房间,安静地等待九点钟的到来。 39、一朵花儿 果不其然,还不到九点,陌家爹娘就关门熄灯了。 陌生居然也没来打扰他,这让陌然不禁暗自庆幸。 陌生这段时间总是往他房间跑,三句话过后,一定会扯到彭凡身上去。陌生说,彭凡对他越来越冷淡了,也不知出了什么问题,想找二哥陌然拿个主意。 陌然本来想说,不是你的,就要放手。抓得越紧,伤心越多。但他终究没说出来,他实在是见不得陌生伤心欲绝的样子。他有时候也想,水滴石穿的典故,说不定在陌生的身上会真的出现。毕竟,女孩子都怕缠,缠得久了,心就软了。 看看时间快到了,他起身下楼,蹑手蹑脚。 家里的老黄狗看到他,亲热地过来在他腿上蹭了蹭。他摸着老黄狗的头,定了一下心神,悄悄出门。 转过山嘴,就看到肖莹的家。 夜色里,肖莹家一样的黑灯瞎火。 他的心里不禁顿了一下,或许肖莹在玩自己呢。她家灯都不开,他陌然何敢登堂入室? 既然来了,就是龙潭虎穴,老子也要闯闯!陌然想,大步往她家走去。 他回头看了一眼桃林,齐小燕家里还亮着灯。 他站了一会,四周除了虫鸣,偶尔吹过来一阵山风,居然不觉得凉。看来冬天要过去额,他想。 肖莹家也养有狗,乡下人家,几乎家家养狗。 狗咬生人,特别是黑夜。倘若没有主人拦阻,狗会直接掀翻人。 陌然心里有些惧怕,他小时候就怕狗,他胳膊上至今还有个疤痕,就是被狗咬的。 他想给肖莹发个信息,提醒自己过来了。但看到她家一点灯光也没有,他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脚底下发出沙沙的响声,在大自然的声音里,这点脚步声被掩盖在阵阵松涛里去了。 奇怪的是肖莹家的狗一点声音也没有,甚至没看到狗在哪里。他暗暗舒了口气,平静了一下心情,伸手去推肖莹家的门。 他已经想好了,如果一推不开,他立马掉头往回走。 门悄无声息开了,他还在愣怔,黑暗里伸过来一只手,一把拉住他,直接往里带。 陌然吓了一跳,差点惊呼出声。 还没回过神来,人便被一团温软的躯体抱住了。鼻子里闻到氤氲的暗香。 这股香味他似曾相识,猛地想起就是肖莹的,顿时傻了。 肖莹牵着他,径直去了卧室。进门,才看到屋里亮着一盏台灯,灯罩上盖着一块布,又拉着厚厚的窗帘,以至于他在外边根本看不到半丝亮光。 肖莹满面含羞,笑吟吟地看着他。 他心里一动,也去看她,才发觉灯光下的肖莹,只穿着一件薄薄的睡缕,她白净的肌肤在灯光的映照下,发出象牙色的光芒。 她披散着头发,遮住了半张脸。但他还是能看到她满面的娇红。 顺着她的脸往下看,陌然差点就不能自制了。肖莹胸口裸露出很大的一块地方,性感的睡缕将她衬托得无比妖娆。她显然没穿内衣,以至于陌然的眼光能隐约看到她的峰峦。 她不敢与陌然对视,羞涩地低垂下去头,低声说:“傻瓜,你还真来了。” 陌然一脸无辜地说:“不是你叫我来的吗?” “是我,是我!冤家!”她低声娇叱,反手去关了门,轻轻推了他一把。 陌然心跳如鼓,眼前的这般风景,他还从没遇到过。即便与齐小燕的亲吻,也没有眼前这般诱惑。 屋外似乎有脚步声,陌然紧张得双手紧握成拳头。倘若此刻有人撞进来,他纵使有一千张嘴,也无法说得清楚啊! 肖莹看他紧张的样子,抿嘴一笑说:“没人啦!家里的人都出去喝喜酒去了,就我一个人。” 陌然小声地说:“我还是回去。” “不可以。”肖莹大胆地拉住他的手,柔声问:“你不喜欢我吗?” 陌然沉吟一会,点点头说:“喜欢。” “喜欢就要了我吧!”肖莹声音不高,却把陌然吓了一大跳。 他还在紧张,人已经被肖莹牵到了床边,仰起一张明净的脸看着他说:“陌然,我不是不要脸啊?” 陌然赶紧摇头说:“没有,没有。” 肖莹就不说话,将身子偎依进了他的怀抱,抓起他的双手搂住自己的腰,眼神迷离地说:“我坏了你的事,现在补偿你呀。” 话一说完,自己忍不住格格笑起来,又不敢大声,将一张好看的脸,憋得通红。 陌然尴尬不已,低声说:“真的是进了沙子。” “你就骗鬼去吧!”肖莹笑骂着道:“你们男人这点心思,我还能看不懂么?” 陌然惭愧至极,肖莹的这话,莫名戳中了他的要害。齐烈和李大有的故事,像水一样漫上他的心头。村干部调戏乡下妇女,似乎在每一座村庄都是亘古不变的传说。他陌然看不起齐烈和李大有,主要原因就是他们这么多年来流传下来的风流故事。他曾经暗暗下过决心,一定不能像他们那样,一定要做个堂堂正正的男人。 可是眼前的诱惑,他却无法挣脱了。 他感觉手心里的温柔越来越软,终于像一滩烂泥一样软了下去。 他操起她的身子,轻轻放在床上,压抑住狂跳的心,注视着她美丽的容颜。 肖莹微微闭上眼睛,轻轻地吐着气,伸出一只手,拉灭了台灯。 这是让人永远也无法忘怀的激动!陌然就像一个看不到山顶的登山人,他努力往山顶攀登,却一次次滑落到谷底。他面前好像横着一扇尘封千年的大门,打开门后,无限春光让他流连难返。 她羞羞怯怯,欲拒还迎,恍如荷叶上的一粒露珠,晶莹剔透。 一阵呢喃,一声惊呼,伴随着剧烈的疼痛与抽搐,他们同时从云端慢慢滑落下来。 陌然长舒一口气,打开台灯,就看到泪水涟涟的肖莹。 顿时心痛至极,将身子伏下,吻着她如花瓣一般的唇,轻声说:“对不起!” 肖莹嫣然一笑,慢声细语道:“陌然,谢谢你!” 她将他轻轻推开,侧身坐起来,娇羞无比的将身下一块毛巾扯出来,揉成一团往床底下扔。 陌然眼光瞥到一滩殷红,颤抖着声音问:“你还是个女儿?” 肖莹羞涩地点点头,不敢看他,将身子躲进被窝里,害羞地微笑。 陌然顿时不语,呆坐一边,任寒冷爬上他的身体,将皮肤上的疙瘩,一个一个展露出来。 他怎么也没想到,结婚过了的肖莹,居然还会是一个女儿身! 他不相信地去看床底下的毛巾,甚至想要打开看的冲动。 被窝里伸出肖莹的手,抓住他的手臂轻声安慰他说:“陌然,是我自己愿意的。你快进来吧,外面冷。” 陌然淡淡笑了一下,他没躺进被窝去,一言不发穿好衣服,站在她的床边好一阵,才弯下腰去,将被窝里的肖莹抱出来,在她唇上轻轻亲了一下说:“我会负责的!” 肖莹没挣扎,任由他亲着唇。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 陌然要走,她也没挽留,她就安静地躺在被窝里,安静地看着他离开。 陌然一路疾行,直到转过山嘴才站下脚步,看着远处朦胧的肖莹家,眼里突然漫上来一层轻雾。 他感动得哭了?还是激动得哭了? 40、镇纪委约谈 齐烈挪用修渠款拉选票的事经过一段时间的发酵,终于爆发在春节前几天。 陌然接到镇纪委的电话,要求他去一趟镇里接受约谈。 挂了电话,他的心里砰砰直跳,这事会不会牵涉到自己,他心里一点底也没有。此事件的始作俑者就是他陌然,通过陌生的方式,在乌有村掀起一股反对齐烈的大风。 谭海花自从上次来过之后,再没出现。陌然想,或许谭海花是来试探他的,毕竟她跟了齐烈半辈子,不会那么轻易背叛他。好在陌然没在谭海花面前多说过一句话,甚至对于谭海花的提议,也持坚决的否定态度。 谭海花说,齐烈一手遮天,已经惹了众怒,不如逼他下台,将乌有村的全部力量都集中到陌然一个人身上去。刚开始陌然还激动,事后一想,不禁冒出一身冷汗,自己差点就上了她的当。要知道他陌然还不是党员,怎么可能将支书的位子也收归到自己的屁股底下? 他当时义正辞严地对谭海花说:“谭主任,齐书记当乌有村的书记,是众望所归,谁也不能望其项背。” 也许就是这个表态,谭海花再没来过,齐烈也对他放心了许多。 倒是李正义,来来去去几次,每次都是欲言又止。 陌然也不去管他,李正义这人要么就没事,有事就是大事。他也是跟着齐烈多年的老臣,乌有村的所有账簿都由他一个人掌控,可能有些东西,连齐烈也未必知道。 他一个人充当了乌有村的会计与出纳,凡是上级的拨款,每一分钱都得经过他手。这么多年来,他有没有湿鞋,只有他知道明白。 这些年上头的补贴越来越多,不但项目多,金额也越来越大。但凡涉及到农业的每个项目,都会有一些钱补下来。 比如农田补贴,每家每户是发了存折的,至于补多少,以存折上的数字为准。几年来也没人质疑过。 有人说,李正义就是齐烈的提款机。齐烈花的每一分钱,都会在李正义哪里销账。 李正义一定也是闻到了风声不对,才迟迟疑疑的来找过陌然几次,每次都是漫无边际说些闲话,再匆匆走掉。 李正义最后一次问陌然,是关于村干部究竟属不属于国家干部行列的事。得到陌然的否定回答后,才眉开眼笑地说:“这么说来,村干部即使有点问题,也上升不到党纪国法的程度啊!” 陌然只在心里嘀咕了一声,此地无银三百两! 镇纪委书记是个五十多岁的女人,与谭海花年纪相仿,却比谭海花显得精明许多。单从外表看,整个人清水挂面一样,清清爽爽的,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陌然一脚踏进去,她便笑眯眯地迎上来,请陌然在椅子上坐了,给他倒来一杯茶。 陌然有些诧异,纪委约谈,不是这个规格。他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当即心里不禁揣揣然起来。 纪委书记姓孟,全名孟清。孟清过去是县中学老师,十年前才改从政。 “小陌,陌然。”她声音很好听,让人听起来很舒服:“我认识你!” “孟书记认识我?”陌然吃了一惊。 “当然认识。你是那年县里考上本科的十个人中的一个,我能不认识?”她在陌然对面坐下来,手里也捧着一个磁钢水杯。 “你回乌有村做了村长,倒是让我吃了一惊。”孟清书记始终保持着和颜悦色的微笑:“按理说,你这样的人才,不应该还在村里啊。” 陌然不想说,自己考上大学,连个户口都没迁出去。毕业了想回来找个工作,却处处被人拒之门外。皆因陌家在县里没一个当官的,甚至与当官的人家边都沾不上。陌家爹当年也想走走门路,最后发现自己两眼一抹黑,找谁呢? 他暗暗叹了口气,抬起头说:“孟书记,我觉得还好。虽然没做成国家公务员,现在能为乡亲们服务,我还是很高兴。” 孟清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回到办公桌边,从抽屉里拿出一个信封递给他说:“这里有封信,是举报你们乌有村村支书齐烈同志的,你看看。” 陌然赶紧摇着手说:“孟书记,我不看。” 孟清很奇怪,盯着他问:“你为什么不看?” 陌然微笑道:“这都是组织内部的事,我一个党外人士,不能看这些。” 孟清楞了一下,将信收了回去,问他:“陌然,你作为村主任,支书的问题,你有什么看法?” 陌然没有沉吟,当即答道:“我没任何看法。齐书记是乌有村三十年的老支书了,工作中得罪人的事肯定不少。别人举报他,是别人的事。我不能说举报错了,也不能说不能举报。这些东西,只要组织去查,能不水落石出?要没事,还齐书记一个清白,要有事,我相信组织也不会放手不管。” 孟清安静地听完他这番话,脸上掠过一丝不易觉察的神色。 陌然其实一直都在观察她的反应,任何的蛛丝马迹他都会揣摩一番。当务之急,齐烈的事不能沾上半点关系! “小陌啊,你的话说得也在理。不过,作为一个村干部,你还得有更高的觉悟。虽然你现在不是党员,但你要向组织靠拢。好吧,你就谈谈,乌有村现在存在什么问题?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来举报?” 陌然迟疑地摸着头说:“孟书记,我还真谈不好呢。” 孟清就笑,说:“小陌啊,你可不能一心只想着做好事,而不想着防止其他不法的事情出现啊。现在党和政府高度重视三农问题,出了任何偏差,谁也担不起责任的啊!” 陌然就笑,说:“孟书记,你的话我记在心里了。我以后一定改。” 孟清赞道:“好,现在给我说说,齐烈同志在乌有村,究竟因为什么原因被人举报?” 陌然一脸茫然地说:“我还真不知道。” “我提醒一下你吧!”孟清浅浅笑了笑说:“听说你们乌有村存在拿修渠的资金去做了拉选票的事?” 陌然心里一动,果真问题出在这里了。 他稍稍沉吟一下,说:“孟书记,我实话实说,我现在虽然是乌有村的村主任,严格来说,与普通村民并无两样。因为我还根本没接手村里任何事务。所以您说的这件事,我还真不知道。” 孟清就哦了一声,一双眼娴静地看着陌然,淡淡一笑说:“好了,我今天找你来,也没其他的事,就想了解一下。既然你什么都不知道,我也不问了。今天不是纪委正式谈话,你不要有心理负担。” 陌然苦笑一下说:“我没负担。” 孟清说:“没负担就好。回去好好工作,要有一定的思想准备。既然你已经担起了村主任的担子,就要想着担更重的担子。吴书记在镇常委会上说过,要在基层村干中选拔一批优秀的村干出来,现在发展那么快,没有一些中干的力量,根本适应不了社会发展。你是大学毕业生,有学历,又年轻,只要肯干,敢干,一定会有一个辉煌的前途。” 孟清还说了很多,陌然再没用心去听了。他只记着几句话,选拔有能力的村干,充实力量! 从镇纪委孟清书记的办公室一出来,他长长舒了口气,看着远处的政府大楼,心里想,总有一天,我陌然要成为这栋大楼的主人。 41、慰问 又是一连几天,乌有村风平浪静。接近年关了,村民们开始着手办年货。 齐烈通知村委干部开会,部署年底村里孤寡老人的慰问活动。 乌有村有五保户十三个,年龄平均在七十岁左右。历年来,每到年边,村里都会组织村干挨家挨户慰问,送点粮米油盐之类的东西,让他们安心过个新年。 齐烈把慰问的事全权交给陌然去做,指示李正义不论陌村长今年有什么安排,都必须按照陌村长的要求办。 陪同陌然去去慰问的,除了李正义,还有谭海花。 曾定不参加慰问活动,这是几年前的一次事故造成的。原来曾定也跟着去慰问,有一年去了一家孤寡老人家,还没坐稳,就被老人打了一个巴掌。 原来老人是有儿子媳妇的,一家人过得还算平静。只是老人的儿媳妇肚子不争气,一连生了两个女儿。到了第三胎,老人也算是下了苦心,把儿媳妇安排到一家远房亲戚家去,等到快要临盆了才接回来。 第三胎事先找熟人做了检查,是个男胎。这对老人一家来说,比天还要大的事。 曾定带着人,在老人儿媳妇要生的前一晚去了他家,不由分说,抓了老人的儿媳妇,要引产结扎双管下。 老人就这一个独子,没了后,觉得对不起列祖列宗,当即跪了下去,央求曾定,只要生下了孙子,他愿受打受罚。 曾定岂会被他的央求感动?强行拖着孕妇去了镇卫生院。卫生院一看是即将临盆的,也不敢下手。曾定就拍着胸口说,有事他担! 结果打了针,把胎儿闷死在肚里,死胎生不下来,痛了一晚上,第二天拉去市里医院,在路上就咽了气。 老人儿子一个儿子没了,连老婆也没了,回家拿了一瓶农药,先是喂给两个女儿喝了,自己把剩下的也一口气喝了,带着女儿躺在还没出殡的老婆棺材边,一家四口,悄无声息离开了这个世界。 一下死了四口人,顿时引起轰动。曾定本来吓得浑身乱颤,以为闯了祸,躲着几天不见人。 关键时刻,齐烈站了出来,把老人一家四口的死,归于他们自食其果。镇里派人来调查了一番,得出了与齐烈一样的结论,但镇里明确了一个事,从此以后,老人享受五保户的所有待遇。 至于曾定,在当年的县里表彰计划生育工作积极分子大会上,还获了奖。 老人不死,说要拉着曾定一起下地狱。多少年过去,一直没找着机会。到了曾定跟着村干部去慰问时机,老人打了他一巴掌后,从身后摸出一把磨得锋利无比的砍柴刀,准备一刀劈死曾定。 曾定吓得屁滚乱流,慌乱躲过一刀,没命往野地里跑。从此以后,不再跟着去慰问。 曾定不参加,李大为也不参加。齐烈明确要求,村干各负其责,李大为是负责乌有村治安的,不宜参加慰问活动。 齐烈的话没人敢反对,尽管李大为想参加慰问。 开完会,李正义将一份乌有村五保户的名单送了过来,问陌然:“陌村长,今年的慰问,要买些什么东西?” 陌然反问他:“以往年都买了些什么?” 李正义就板着手指头说:“一袋米,一桶油,有时候割一两斤猪肉。” “就这些?”陌然问。 李正义憨厚地笑,说:“这些都要花好几千块。现在东西贵。” 陌然就沉吟不语,良久问道:“村里还有多少钱?” 陌然作为一村之长,知道家底子名正言顺。但自从他上任以来,李正义从没给他透露过村里还有多少钱,有些什么钱。陌然也没去问,他在等着李正义主动来汇报。李正义没来汇报,齐烈也从没交代过李正义要给他汇报。 陌然的话,让李正义好一阵尴尬,犹豫半天才说了一句:“不多。” “不多是多少?”陌然心里有气。这段时间他留意了一下,知道村里每年收入并不少。除了农田补贴,还有退耕还林款,水利设施修复款,老年人补助款,以及很多说不出名字的款项。这些还不算,单是县城水厂征地补偿款,陌然就知道还有一部分留在村里。至于各种各样的管理费,更是说不清楚。 “大概一两万块。”李正义小声地说:“齐书记说过了,村里财政是机密,不能透露出去的。” 陌然的声音就高了不少,盯着李正义道:“你难道不知道村务公开这个说法吗?” 李正义一脸委屈地说:“我哪里有这个权力来公开。” 陌然便黑了脸,厉声说:“老李,我也不多说,你把村里这两年的帐,都拿给我看看。” 李正义警惕地看着他问:“你要干什么?” 陌然不悦地问:“我作为一个村长,难道不应该了解吗?” 李正义就踌躇起来,半天才低声说:“这要齐书记指示,我才敢给你看。” 陌然心里腾地冒起一股火来,他这个时候开始感觉到了自己原来在村里当这个村长,看起来就像个假村长一样,连看个村账目的权力都没有。 他压住怒火,心平气和地说:“好,我去找齐书记。” 陌然到底也没去找齐烈,他心里非常清楚,齐烈不会拒绝给他看村账目,但他看到的,绝对不会是真账目。 十三户五保户,连续走了三天才走完。 陌然在村里买了米面粮油的基础上,每位五保户他另外送了五百块钱。 最后一家就是死了四口人的老孙家,老孙头已经风烛残年,见到人,眼花得也看不清。 谭海花在他耳边大声喊着说:“老孙老孙,陌村长来看你了。” 老孙头就抬头看一眼陌然,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只是抬起手,指着对面山坡上的几座坟,眼眶里一片水雾。 陌然没敢去看,四座坟就像四把利刃,能刺穿他的心。 陌然拿出一个红包塞给老孙头,老孙头坚决不要,大声说:“领导,领导,我都是要死的人了,要钱还有什么用呢?” 陌然就笑道:“您老拿着,想吃什么就去买吧。” 老孙头苦笑一下说:“我吃不下,也没人帮我买。我走不动了。” 乌有村没有养老院,孤寡老人只能在自家听天由命。遇到有人家的,还能帮着照顾吃喝,如是像老孙头一样,一家人单独住在一个地方的,就等于与世隔绝,死在屋里都没人知道。 镇里虽然有养老院,但不是随便能进得去。首先进养老院得有钱,而且镇养老院能进的人,多少都还有点背景。像老孙头他们家造成巨大影响的人,想进也进不了。 老孙头耳背,跟他说话需要喊。 陌然就喊道:“孙大爷,你老有什么要求,可以给我说。” 老孙头听了几遍,摇摇头说:“我没要求。你能帮我找回来儿子媳妇,我就能安心去死了。” 谭海花一听,笑道:“老孙,你以为陌村长是仙人啊?你家儿子媳妇都死了,他到哪里给你变出来?” 老孙头瞪着眼看她,一会低垂下去头,再也不理他们。 陌然他们就出屋,站在落满黄叶的坪上,看着对面山上衰草里的几座坟,陌然说:“老年人的晚年生活,一定要想办法解决。” 李正义没说话,谭海花摊开双手说:“想法确实好,可要钱啊。没钱,都是空想。” “会有办法的!”陌然说:“办法总是人想出来的。” 老孙头家是五保户老人慰问的最后一家,走完他这家,表示慰问活动全部结束。连续三天走下来,陌然将整个乌有村都走了一遍。 三天下来,给他最大的感受就是,乌有村里,对齐烈感恩戴德的村民,大有人在。 乌有村这个散落在丘陵里的村,让陌然突然感觉到陌生起来。 42、调查组要进村 镇纪委书记孟清突然给陌然打电话,要求他安排好进村调查的镇纪委调查组。 陌然吃了一惊,问道:“孟书记,调查谁呀?” 孟清在电话里平静地告诉他,这是镇纪委例行公事,每几年都要来一次。并不针对谁。 话虽这样说,陌然心里还是有些怀疑。眼看着就要过年,镇纪委非要在这个时候进村,不是没事找事么? 于是他试探地问:“孟书记,能不能过完年再来?” 孟清直接否定了他的想法,说:“小陌,干工作还能有时间局限性么?” 陌然就不好反对,又试探地问:“齐书记知道不?” 孟清那边没直接回答他。就这么一迟疑,陌然心里就明白了,看来这次调查组进村,还真是奔着齐烈而来。 孟清有个要求,要陌然配两个人,帮着调查组开展工作。 陌然当即答应,心里却纠结起来,配谁给他们呢? 调查组虽然是镇上派来的,子虚镇距乌有村那么近,却要求调查组驻村工作。也就是说,调查组要住在乌有村。 住哪里呢?一个念头冒上了他的脑海。 小学已经放了寒假,学校里除了老校工,其他老师都回家去了。乌有村唯一能住调查组的地方,就只有乌有村小学了。 陌然吃过中饭,决定去学校看看。 路过桃林,看到齐小燕蹲在地上逗弄着她家的一条花狗,上次在陌然的房间亲吻被肖莹撞破之后,两个人再没接触。一方面是陌然感觉到内心对大哥的极度愧疚,二来是大哥陌天在年前结束了手头几个装修工程,安安心心回到家里准备过年了,不再出去。 陌天天天在家,就算齐小燕有天大的胆子,也不好来找陌然。 齐小燕显然也看到了他,但她装作没看到,还在兀自逗弄着狗。 陌天在家,齐小燕自然没那么自由,不管怎么样,总得顾及一下他的感受。尽管陌天对于齐小燕的行为不敢有半点吱声。 陌然与大哥打招呼,齐小燕才抬起头,看着陌然过来问他:“你去哪?” 陌然笑笑说:“去学校。” “不是放假了吗?你去学校干嘛?”齐小燕好奇地问。 陌然想把调查组的事告诉她,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好支吾着说:“随便看看。” “我也去!”齐小燕笑着说,一脚撩开在腿边撒欢的狗,径直朝他过来。 陌然刚想说话,耳朵里就听到一声咳嗽,循着声音看过去,就看到大哥陌天手里拿着一把斧头,正往他这边看。 他便冲大哥喊:“哥,在家啊。” 陌天笑笑,没说话。 齐小燕脸上露出一丝鄙夷,低声道:“你是故意的吧?” 陌然嘿嘿地笑,也压低声音说:“你不要去,我哥会有想法的。” “随他想,我就要去。”齐小燕固执地说:“我又不是他的私人物品,还不能有自由么?” 陌然就苦笑起来,又不敢声张,只好说:“你要不想闹得大家都不愉快,你就乖乖的在家。” 齐小燕楞了一下,回头去看了一眼陌天,说:“不让我去也可以,晚上我去你房间,好不好?” “不行!”陌然断然拒绝。 “哪我就跟你去。” “你不听话。” “就不听。” 陌然就叹了口气,目光看到远处的稻草垛,匆匆说了句:“九点。” 齐小燕心领神会,巧笑嫣然地点了点头,快活地转身回去继续逗她的狗去了。 陌然径直往学校方向走,转过山嘴,眼底便出现肖莹家的屋顶,顿时心里一阵跳。肖莹显然不在家,她的车不在,人就肯定不在。 去学校要从她家门口过,陌然与人打着招呼,心平气和从肖莹家的窗台下走过。 她人不在,他心里有些小小的失落。 他与肖莹一夜欢愉过后,两个人就像不认识了一样,连个信息都没发过了。 本来陌然想发,但想起她毕竟是嫁作他人妇了,说起来总会有负罪感和愧疚。便硬生生的压住,只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悄悄地想起她的珠圆玉润。 他是终结肖莹少女时代的男人,肖莹也是完美他懵懂男人的女人。两个人的生命,在某个夜里完美结合过,从此彼此有了对方的完美。 陌然悄然到了学校,泥巴操场边长着的几棵苦楝树,树枝早光秃秃的一片荒凉,剩下几串枯黄的苦楝果子,在寒风里飘摇。 没有了孩子的学校,就像死了一般的沉寂,处处呈现出颓败的景象。 几个玻璃破了的窗户,蒙上了一层薄膜,因为穿了几个洞,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学校呈四合院式,大门这边是栋两层的红砖楼房,两边是一层高的教室,对面是座礼堂,能容纳上千人开会。 这座看起来颓败的建筑,当年在子虚镇却是排得上号辉煌。 所谓大门,只是一个拱洞形的门洞,并没有门。从门洞进去,中间一块空地,砌成了两个花坛。花坛里并没有多少花,除了简单的月季,还有几块地方被老师种上了大蒜之类的东西。 门洞右边,有一道楼梯上二楼,彭凡的宿舍,就在二楼靠东的房间。 二楼上没有教室,都是大大小小的房间。过去乌有村村部就在二楼。早几年,教育局与村里有个协议,乌有村从学校撤出去了,将整座学校全部移交给了教育局。 学校移交过去,产权还在村里。 陌然的小学,就在这里度过。所以他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这么多年过去,他还是能记得起在这里的欢声笑语。 他从门洞穿过去,直接上了二楼。 在孟清书记说,调查组要驻村的时候,他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学校。只有这个地方,才适合调查组。 他要先看看,在调查组未来之前,他要将地方安排好。 上楼一路看过去,房间里都是空荡荡的。这些地方过去住了一些老师,村里也有几间房用作开会办公。如今放了假,老师不在,房间就积了一层尘,仿佛久未住人一般,显得寂寥而落寞。 突然听见开门声,转头一看,彭凡站在门口,张着好看的嘴,正吃惊地看着他。 43、有人要见你 彭凡惊喜地看着陌然,笑着问他:“你怎么来了?” 陌然没料到放假了,彭凡还在学校,犹豫一下问她:“你怎么还没回家?” “这里也是我的家啊!”彭凡满面微笑,招招手说:“进屋来啊,外面冷。” 学校没老师,也没学生,没人会看到他陌然。他因此没有顾忌,毫不犹豫随她进屋。 彭凡屋里烧了煤炉,一根铁管伸到窗外去。屋里热烘烘的很舒服,陌然进去一会,就感觉到满身燥热。 彭凡笑道:“热就脱了衣服啊!” 陌然没脱,讪笑道:“不用。”眼光四处打量一番,问她:“你一个人留在学校,有事吗?” 彭凡笑了笑,指着桌子上摊开的一本书说:“我要写毕业论文啊。” “毕业论文?”陌然又开始吃惊,她不说已经毕业了吗?还要写什么论文? 彭凡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将桌子上的书拿起来扬扬说:“我过去只是个大专生,要不,会来乌有村教书吗?” “现在是本科?” “是!” “你很不错。”陌然认真地说:“你这样的女孩子,现在确实不多了。” 彭凡就笑,盯着他看,轻声说:“我再不错,你也不喜欢。” 陌然没敢搭话,上次来过她房间,彭凡的举动不但大胆,而且让他有些适应不了。陌生已经先入为主,让他在心底认可了陌生的爱情的追求。他如果插一竿子进去,显得多么的不道德?何况,是陌生的爱情。 房间的温度很高,站一会儿,便感觉背上开始冒出一层细密的汗来,额头上也有些湿润。 陌然穿得还是有些多,厚厚的羽绒服里面,还套着一件毛衣。这让他感觉浑身置身在一个火炉里,愈发的感觉到越来越热。 背上冒出汗来,身上便有些痒。 他又不好意思脱掉衣服,自己想伸手去抓挠,当着彭凡的面,终究不好意思。 彭凡似乎看出来了他的尴尬,抿着嘴笑了笑,走到他身边,突然将手伸进他的衣服里,低声问:“是这里么?” 陌然没想到她会来帮自己,顿时尴尬地想躲开。 彭凡半搂着他的腰,不让他动,一只手在他背上,如羽毛般拂过。 他能感觉到背上的细汗在与她的手亲密的接触,彭凡的手本身很柔软,在他背上轻轻抓挠几下,更让他有一种痒到骨子里的迟疑。 “是不是这里?”她柔声问,手在他背上试探。 陌然愈发尴尬,只好轻声说:“左一点。” 彭凡的手就伸到他左边的肩胛骨下,试着抓挠几下。 “再下一点。”陌然说,微微闭上眼,享受她的温柔。 彭凡照着他的指点,在他背上痒的地方来来回回抓挠了好一阵,直到陌然说好了,才停住手,嗔怪地问:“还有哪里痒的?” “好了好了。”陌然说,想将她的手抽出来。 彭凡显然预想到了,还没等他抽身,另一只手已经伸进了他的衣服,环保着他的要,将自己贴了上去。 这样一来,就等于她搂着的是陌然半裸的身子。 “你真结实。”她由衷地赞叹,手指像在钢琴上跳舞一样,在他身体上跳跃。 一阵酥麻,紧接着一丝冲动,他不敢动,直直站着,也不出声。 彭凡的手就往上走,摸在他的胸口,似乎不经意地拂过他的胸。就像一股电流穿过,他瞬间就融化了。 背后是彭凡贴在背上的脸,他甚至能感受到她的温度。只觉得心底有一条毛毛虫在爬,让他忍不住就要动弹。 “别动!”她呢喃着说,双手轻轻抚摸着他的胸脯,呼吸粗重了许多。 他感觉身上有一根羽毛在拂过,又像一阵微风,浑身上下舒坦了许多。 直到他看到远处开来一辆车,才低声说:“有人来了。” 开车来的是肖莹,陌然认得她的车。 他要下楼去迎接她的车,于是轻声说:“凡凡,我是大哥,今天这样的事,以后不要再有了。” 彭凡眼眶一红道:“我不。” 陌然笑笑,逗着她说:“陌生做你的男朋友是真好。你们差不多大,很般配。” “般配吗?”她嘴角露出一丝揶揄的笑,双手更紧地抱住了他,带着哭腔说:“陌然,我不知道是怎么了,从第一次见到你,就莫名其妙地喜欢了你。我就要你。” “不行!”陌然断然说:“凡凡,我不能对不起兄弟。” “我跟陌生什么也没有。”她坚决地说:“他连我的手都没牵过,我也不会让他牵。我就是你的。” 陌然叹口气道:“我有什么值得你这样呢?” 她摇了摇头,眼里一片迷雾说:“我也说不出来,只是觉得遇到你,我突然感觉生命里到处都是阳光。” “以后就会好的。”陌然说,将她的手抽出来,整理好衣服,轻轻笑了笑说:“肖莹来了,我去看看。” 他没等她反应过来,已经径直开门下楼去了。 一出拱洞,肖莹的车刚好在泥巴操场上停稳,人从车里出来,靠在车边,笑吟吟地看着他。 她的脸上洋溢着青春的微笑,让人感觉眼前盛开着一朵花儿。 她朝他招手,示意他过去。 陌然迟疑了一下,还是过去了,刚走进,肖莹就拉开了车门,作了一个请的姿势。 陌然懵懂地去看她,她抿嘴一笑说:“有人要见你。” “谁?” “你去了就知道了。” “我要不去呢?”陌然问,心里在想,谁啊?谁想见自己。 “不去不行。”肖莹低声说:“对你有好处的。” 陌然哦了一声,奇怪地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我当然知道。”肖莹莫测高深地微笑,转头去看了一眼楼上,问他:“彭老师还没回家么?” 这句看似无心的话,却让陌然心里莫名其妙地紧张了一下,想起几分钟前彭凡还抱着自己,他顿时觉得脸上一阵火辣。 肖莹扫了他一眼,取笑着他:“怎么那么紧张?干了什么坏事了?” 他赶紧摇着手说:“乱说。我能干什么坏事?” 肖莹吃吃地笑,将他推进车里,自己也坐了进去,双手按在方向盘上,回过头说:“你没干坏事吗?” 陌然只好尴尬地笑,目光却不敢与她接触,躲避着去看车外。 “看都不敢看我了?”肖莹逗着他说:“我很可怕吗?” 陌然只好回过头来,盯着她说:“肖莹,走吧,我跟你走。” “乖!”她得意地回过头去,启动汽车。 车离开泥巴操场时,陌然透过车窗往楼上看。他知道在楼上的玻璃背后,彭凡一定在注视着自己。这让他有种如芒在背的感觉,直到车走了好远,才悄悄舒了口气。 “你带我去哪?”陌然问,将身子仰靠在椅子背上。 “说了,去见一个人。” “很重要吗?” “当然!”肖莹说:“或许,他能改变你的命运。” 44、交换条件 要见陌然的,居然是县委组织部的肖科长。 其实在路上的时候,陌然就已经想过,要见他的人,一定与肖莹有关。他也试着想过会不会是肖科长,但这个念头一冒上来,就被他扔到了一边。 他记得选举投票哪天,他与肖科长全程没一句话交流,两个人只是目光接触了一下。何况自己选了上来,把他的妹妹选了下去,谁还会有闲心来见他? 肖莹没去县城,直接往市里开,这让陌然吃了一惊,问她:“去市里么?” 肖莹将车往路边一停,招招手说:“来,坐前边来。” 陌然迟疑了一下,还是去坐了前排副驾驶的位。 车再次启动,肖莹始终笑吟吟的,眼光看着前面的路,揶揄着他说:“陌然啊,你来开车吧?我一个女人给你开车,你坐着舒服不?” 陌然将身子往后一靠,笑道:“舒服啊,非常舒服。” 肖莹呸了一口道:“你这人,不会开就不会开,还得意呀。”说着,又抿着嘴巴偷笑。 陌然偷偷打量着她,肖莹的微笑,确实是发自内心的笑。她笑容里每一个波纹,都像花瓣一样的绽放。侧光打在她的脸上,映照出她白皙肌肤的淡淡粉红来。甚至她脸上一层细密的绒毛,都纤毫可见。 肖莹的美,在于不声不响,却又能随时给人一种无比舒畅的感觉。她就像一汪宁静的泉水,波澜不惊,于嶙峋的山谷间悄然流淌。又像一株空谷幽兰,散发出淡淡的暗香。 齐小燕就与她不同,齐小燕就好像一朵热情盛开的喇叭花,张扬不敛。而对于陌然来说,不管是空谷幽兰,还是热情的喇叭花,他都无比珍惜,且分不出厚此薄彼。 肖莹显然感觉到他在偷看,瞪过来一眼道:“看什么啦?是不是又在打歪主意了?” 话一出口,自己先红了脸。 陌然讪讪笑道:“我不敢。” “你还有什么不敢的?”肖莹不屑地撇了撇嘴,突然好奇地问:“你那天怎么就来了?” 陌然心里一动,说:“不是你说的么?” “我就给你几个数字。” “老夫掐指一算,就算出来了,有个美女在等我。”陌然大着胆子调笑道:“其实,我是有心里准备的,假如门一推不开,我转身就走的。” “你就是个坏人!”肖莹眼眶一红,咬着嘴唇,差点要哭出来。 陌然心里一痛,伸过手去,握住她搭在变速杆上的手,轻声说:“对不起!” “对不起就完了?”肖莹没动,任由他握住,抬起眼看了看他,咬着牙说:“我这辈子,被你害死了。” 陌然笑道:“我管你啊!” “管我?”肖莹不屑地笑起来,问她:“你是娶我,还是养我?” “只要你喜欢,我都行。”陌然认真地说。 “娶我?”肖莹吃吃笑起来:“我可是有老公的人呢,你怎么娶我?” 陌然一听,顿时心里一凉。肖莹话没错,人家确实是有老公的,而且还正式举行过婚礼。这么说来,肖莹是有夫之妇。可是让陌然想不通的是,肖莹与他的一次,分明就是个姑娘啊! “养我?”肖莹见他没回答,又问了一句:“你准备怎么养我啊?” 陌然嗫嚅了半天,才低声说:“肖莹,我该怎么办啊?” “什么怎么办?”肖莹反手来握住他的手,细心安慰他说:“陌然,你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我做不到呢。”陌然老实回答。 “是吗?”肖莹看他一眼,突然问:“你与齐小燕,没什么吧?” 陌然赶紧摇头道:“你相信我,真没什么。” “可是我那天看到你们在亲嘴,还骗我说什么沙子进了眼睛,骗三岁小孩子呀!”肖莹似乎有些生气,瞪了陌然一眼说:“她可是你大嫂。” 陌然被她说中心事,顿时尴尬无比。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告诉我,你们过去有没有发生过?”肖莹好奇地问,将一根手指屈起来,在陌然的手心里轻轻扣了几下。 陌然毫不犹豫地举起一只手说:“我发誓,绝对没有。” “亲过嘴没?” 陌然就迟疑着不敢说了。 肖莹呸了一声,瞪着他道:“肯定亲过了!你这个坏人,以后不许亲我。” 话未说完,脸上飞上的一片红霞,让她愈发娇艳无比。 陌然坏笑道:“不许是吧?老子现在就亲你。”说着,作势往肖莹这边靠过去。 肖莹惊呼一声,嗔怪道:“傻瓜,没看我在开车呀?”挥手在他脸上轻轻拍了一掌,长叹一声:“冤家!” 两个人说说笑笑,仿佛他们之间的距离陡然间全没有了。 尽管如此,陌然的心里还是存在疑问,他想不明白,为什么结了婚的肖莹还是个姑娘?几次话到嘴边,都被他强行咽回去。他想,要想得知答案,除非肖莹她自己说,否则,一句话甚至一个词,都可能将他们的亲密关系粉碎。 车在雁南市一家大酒店门口停住,陌然先下车,看着肖莹去停好车,锁好门,才对走进的她说:“来这里吃饭呀?” 肖莹没说话,笑着看他一眼,径直往里面走。 上了二楼包间,推开门一看,就看到肖科长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专心致志地看着报纸。 陌然暗暗抽了一口气,还是低眉敛首过去,热情地打了个招呼:“肖科长,您好。” 肖科长抬头看了他一下,微微颔首。 肖莹跟进来,对他哥说:“人,我给你叫来了,没我的事啦哈。” 说着顾自走到桌子边,拿了一片水果吃,问陌然道:“你要不?” 陌然摇了摇头,自己找了一张椅子坐了,等着肖科长说话。 从他们兄妹打招呼看,找他的还真是肖科长。只是陌然他与肖科长并无交集,他根本想不通肖科长会找他何事。肖科长是组织部的干部,虽然他陌然是乌有村的村长,却上不了人家组织部的名册。 刚坐下,肖科长的目光就从报纸上移过来,淡淡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陌然赶紧说:“肖科长,您找我有事?” 肖科长终于露出一点笑意,放下报纸摆摆手说:“陌村长,不要那么客气。我请你来,就是想与你坐坐。” 陌然在心里哦了一声,马上就想起来一个问题,他与自己有什么好坐的?八竿子打不到一块的人。 他转头去看肖莹,肖莹正往他这边看。两个人的眼光碰在一起,各自会心一笑。 这一切,肖科长都看在眼里。但他装作什么也没看到,对妹妹肖莹说:“肖莹,你要没事,出去转转,我和陌村长说几句话。” 肖莹撇着嘴说:“什么话?还要躲着我说呀?我不走。” 肖科长鼓着眼睛说:“走不走?不走打你了。” 肖莹撒着娇嚷:“你打呀,不打不是我哥。” 肖科长没法,从包里摸出几张钱递给肖莹说:“去买套衣服,奖你的。” 肖莹也不客气,伸手接过钱,不屑地说:“才这么一点,小气鬼。”她将钱揣进口袋,看着陌然说:“我等下回来,你跟我哥说话吧。” 肖莹一走,陌然顿觉心里空落落的没个底。有她在,他觉得踏实。她不在,他自然有些惶恐。 门在他背后响了一下,肖莹出门去了。 肖科长这才站起身,伸手与陌然握,自我介绍说:“我是肖军,我们一个县的。” 陌然双手去握了他的手,连忙说:“我知道,知道。肖科长您是我们县委组织部的领导。” “领导谈不上。”肖科长毫不掩饰地说:“不过在组织部,本人还能说得上话。” 松开手,肖科长径直问他:“听说,花红和陌秀都找过你?” 陌然没半点犹豫,答道:“是。” “她们找你都是要地?” 陌然还是简单的一个字:“是。” “你怎么想的?” “没想过。” 肖科长就哦了一声,兴趣嫣然地看着他,脸上的笑容更深了,突然说:“我与你做个条件交换,你看怎么样?” 45、酒桌上的暗斗 肖科长的交换条件让陌然暗暗心惊。 他直言不讳地说,他帮助陌然突击入党,并协助他取得乌有村党支部书记的位子,换取陌然默认乌有村靠近湘水河边的一块三百来亩的土地。 陌然惊异地问:“肖科长,你也开房地产公司么?” 肖科长含笑摇头,慢条斯理地说:“我自然开不得,国家有规定的。要土地的是花红公司,她的老板,有些来头。” 陌然迟疑着问:“什么来头?” 肖科长就不答话了,起身走到桌子边看了看说:“点菜吧,我们喝一杯。” 从点菜到菜上桌,他们再没聊关于土地的事。倒是肖科长言语之间,似乎有意无意提起肖莹来说话,连连感叹自己的这个妹妹吃了苦。 陌然有几次想细问,话到嘴边还是没说出口。毕竟肖莹与自己有着那么一种关系,当着人家哥哥的面,问得多了,会让人起疑。 肖科长每说到肖莹时,眼光都会在他身上停留一会。陌然总是装作正襟危坐,目不斜视地看着面前的杯子。 快开吃时,肖莹才回来,一进门就乐呵呵地掏出一件衣服问陌然:“好看不?漂亮不?” 陌然尴尬得只能笑,一边的肖科长就说:“肖莹,你不问哥哥,倒问别人,有什么想法啊?” 肖莹不屑地撇撇嘴道:“问你干嘛?你又不懂得欣赏。” “他陌然就懂得欣赏了?”肖科长不悦地说:“女生外相,果然如此。” 肖莹道:“是又怎么啦?” 说着在陌然的身边坐下,笑盈盈地问:“你们都谈了些什么东西啊?还避开我。” 肖科长严肃地说:“我们男人之间的谈话,你一个女人家,要知道那么多干嘛?吃饭。” 肖莹扮了个鬼脸,转而又对陌然笑,将衣服折叠好塞进袋子里,举起筷子去看桌子上的菜。 还没下筷,门被推开,随即看到花红笑吟吟进来。 花红的突然到来,让陌然暗暗吃了一惊。 她似乎没看到他,径直走到肖科长身边,满面含春地说:“肖科长,我来晚了哦,不好意思哦。” 话说完,才抬眼往陌然这边看,轻轻笑了笑,还眨了几下眼睛。 花红的这个举动让肖莹尽收眼底,她悄悄伸手在桌子底下掐了陌然大腿一把,痛得他脸上的肌肉不由自主地抽搐了几下。 肖科长摆着手说:“花经理,来晚了没事,多喝几杯算是给陌村长赔罪吧。” 陌然赶紧摆着手道:“不敢当啊,肖科长。” 肖科长沉下脸去,正色道:“应该的,哪有主人请客还走在客人后边的啊!” 一间包房,就他们四个人,显得有些空寥。肖莹便起身去打开电视机,瞬间让房间的气氛活跃了许多。 喝酒不辞杯,方显男儿本色。陌然和肖科长各自暗暗较劲,一杯接一杯了喝了好几杯,一瓶酒,不到一会,几乎要见瓶底。 肖莹不乐意了,瞪着眼看着哥哥说:“哥,你要灌醉他是不?” 肖科长嘿嘿地笑,眼睛看着陌然,似乎含有深意。 陌然不敢与他目光接触,毕竟心虚,只能嘿嘿地跟着干笑。 一顿酒喝着,各人心里都怀着鬼胎。陌然的感觉是,花红来买单,说明这个饭局是早就安排。肖科长撇开齐烈,直接找他说事,而且还与自己有交换条件,间接就是告诉他,齐烈惹上事了!但花红与他是什么关系,表面上看不出来,却绝非肖科长说的,花红的老板是个有背景的人。 花红的老板有背景,不用说都能猜得出。雁南县搬迁新地方,有多少工程要做?没有两把刷子,能挤得进来?这么一想,这背景还真让人捉摸不透,单纯一个县的力量,还不足以吃下这么一块大蛋糕。能吃这块蛋糕的人,必定是能谋划蛋糕大小的人。 想到这里,陌然突然觉得自己太渺小了,在强大的势力面前,他几乎连粒沙子都算不上。花红和肖科长特意请他的客,人家只是做个样子,让人表面上找不出毛病来,是皆大欢喜的事。倘若陌然不识时务,等待他的就是无尽的阻力和无数的陷阱。 这是一场力量与力量之间的角力。不论是花红还是陌秀,不论是肖科长还是吴太华书记,他们所代表的,都是一股势力。 这些人,没有一个他陌然能得罪得起。他一个小小的村长,人家当你是人,你还能摇头摆尾说几句话,人家不当你是人,有话都只能憋在心底,活活憋死你! 在利益面前,永远都是强人抢先一步。 花红与肖科长扯在一起,居然出面宴请他陌然,这里面究竟是花红的作用,还是花红背后老板的能力,陌然不得而知。但他能明显地感觉到,不管是谁,他都只是人家棋盘上的一颗棋子。至于肖莹,仅仅是被肖科长利用一下而已。 疑问一个接一个,让他感觉有些头晕。陌然是个简单的人,当年能意气用事,远走东莞谋生,就是凭着一股不到黄河心不死的闯劲。到现在,他还如当初一样,并不喜欢心计与谋略。 而肖莹,却在暗暗地想,大哥突然让她出面去请陌然,起初倒没在意,在她露出一丝不情愿的时候,大哥的话里意思,让她不得不去找陌然过来。 肖科长对妹妹说:“小莹,这几天天天听你说这个陌然,这里面怕是有说法?” 肖莹一听到这话,似乎觉得大哥看见过她与陌然亲热的一幕似的,当即哑了口说不出话。肖家父母都是老实的公务员,并不明白儿子与女儿话里的玄机,听儿子这么一说,当即对女儿说,你们是亲兄妹,有事一定要互相帮着。 这就是肖莹去请陌然的原因。至于大哥要找陌然做什么,怎么半路又杀出来一个花红,她一概不知。 花红就像一只花蝴蝶,端着酒杯游走在陌然和肖科长之间,她浅笑嫣然,妙语如珠,逗得肖科长开怀大笑。 整个饭局,没人提起吃饭以外的任何一个问题。又因为肖莹在,肖科长说到一半的荤段子也嘎然刹车。 陌然能感觉出来,花红与肖科长的关系不一般。他们眉目之间的流转,令他有些尴尬。 正在胡思乱想,感觉腿上被轻轻掐了一下,转过头去,就看到肖莹含着笑在偷看着自己。 他想伸手去扒开她的手,又怕肖科长和花红看到,只得悄悄一下腿,企图躲开肖莹的抚摸。 快到饭局结尾了,花红突然问了一句:“陌村长,听说吴书记找过你,还有陌秀也在?” 陌然没否认,当即点头说:“是。” “也是谈这块地的事吧?”花红似笑非笑地问。 陌然还是一个字:“是。” “谈好了?” “你说呢?” “我能说好吗?”花红笑得花枝乱颤,将嘴巴几乎贴到他耳边,轻声说:“你还不知道吧?陌秀是吴书记的相好呢。” 陌然吓了一跳,抬起头去看她。 花红却掩着嘴,到一边吃吃的笑去了。 肖莹莫名其妙地看着花红笑,问道:“花经理,你说了什么?自己那么好笑,却把陌然吓住了?” 她直呼他的名字,话出口才觉得不妥,赶紧又纠正一声说:“陌村长。” 就这么极快的一转换,两个女人不约而同都去看对方,各自微微一笑。 花红说:“小莹,我在说你呢,你今天是真漂亮,好看极了。你结婚哪天都没今天好看啊!” 肖莹的脸就红了起来,慌张地去偷瞧了陌然一眼,低下头去轻轻叱了一声:“死女人,胡说八道。” 花红没乱说,肖莹结婚时,她确实参加过她的婚礼。那时候肖莹并不认得花红,还是大哥介绍说,是他的朋友来的。 女人都是极度敏感的动物,一个字眼,一个眼神,一个手势,她们都能联想出无比丰富的内容。肖莹脱口而出的一个名字,让花红捕捉到了一个信息。乌有村新来的村长,与肖莹一定有说不清楚的关系。 肖科长适时终结了饭局,他起身拍了拍肚皮,畅快地说:“好了,酒醉饭饱了。陌村长,你回去好好考虑一下,有什么话,可以直接给花经理说啊。” 陌然跟着起身,看着肖科长认真地说:“肖科长,你的话我记住了,我会好好想想的。” 肖科长带着花红出门,丢下陌然和肖莹。 肖莹追上去问:“哥,你们去哪?” 肖科长摆摆手说:“你问这么多干什么?我还有事,你们自己回去吧。” 肖莹回头看一眼还没出来的陌然,跺着脚说:“你们不管我们了呀?” 花红凑过来,低声说:“这不是给你们方便吗?” 46、陌生闯祸了 肖莹没敢与陌然去方便。尽管两个人都依依不舍,还是开着车一起回了村。 陌然在子虚镇选了个人少的地方下车,让肖莹独自开车回乌有村去,他准备走路回去。 肖莹起初不肯,陌然喝了那么多的酒,万一路上有个闪失,想后悔都来不及。 陌然却坚持自己的意见,倘若他们没有那一夜,反而会大喇喇的一起回乌有村。现在实话说,陌然总觉得心虚,仿佛身边有成百上千双眼睛在看着自己,即便是撒泡尿,也没有过去那般恣意与自然了。 肖莹将车停在路边的一棵大树下,大树边就是岔路,从这条岔路进去,就是乌有村的地盘。 暮色已经低垂,四周空寥寥的看不到一个人影。 肖莹就说:“你亲我一下。” 陌然没敢去亲,却像做贼一样的四处乱看。 肖莹就抿着嘴巴笑,轻轻推了他一把说:“傻瓜,这个时候没人的,何况我们在车上,别人即使想偷看也看不到。” “举头三尺有神明!”陌然心惊胆颤地说:“我下车去了。” “你敢!”肖莹蹙起双眉,压低声音说:“你敢下车我就喊。” 陌然顿时愣住了,嗫嚅着说:“肖莹,这地方确实不方便啊!” “我就让你亲我一下,有什么不方便的。”肖莹见脸凑过去,呼吸声清晰可闻。 陌然便伸过去嘴,在她脸上鸡啄米一样亲了一下,拉开车门逃也似的下去。 刚站稳,看到前边急匆匆走来一个人,仔细一看,顿时吓了一跳。 来的人不是一个,是他爹,身边跟着四妹陌秀。 陌秀先看到他,挥舞着手就喊:“二哥回来了,二哥回来了。” 陌秀的喊声让陌然吃了一惊,她的喊声分明带着哭腔。于是便迎上去,问:“爹,小秀,你们去哪?” 陌家爹一脸着急,看到儿子,似乎松了一口气,还没说话,被陌秀抢先说了:“二哥,三哥被派出所抓走了。” “陌生怎么了?”陌然乍一听,着实也吓了一跳。陌生虽然多事,不至于被派出所抓啊。 “有人举报说三哥盗窃国防光缆,派出所什么也不问,直接就将三哥抓走了。” “多久了?” “还不到一个小时。”陌秀说,身体微微颤抖,不由自主地往哥哥身边靠。 陌然拍拍妹妹的肩膀,安慰她说:“只要你三哥没做,我们就不怕。如果他做了,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他。” 陌家爹急道:“然啊,你还不知道你弟弟,他这个人吓吓人,打打架还可能,要他去做贼,肯定是冤枉他了。” 陌然心想,爹说的也是。自己的这个弟弟是看着长大的,虽然这些年他不在家,但三弟陌生除了喜欢呼朋引伴在乡里寻点刺激小事还是有的,让他去偷光缆做贼,他还真没这个胆子。 说起这个国防光缆,也确实出了不少的事。这几年换线,把地底下过去的缆线挖出来,换成小孩手腕般粗的缆线。这些缆线,除了外面包着一层橡胶,里面还真是铜线和铝管。这些缆线就随便放在户外,根本没人去管。有人就发现了这个发财的机会,半夜拿了菜刀出去,摸到缆线线圈边,砍下一段去,剥了外面的橡胶,拿去就能卖到个好价钱。 据说,有人因为偷这东西,换来几十年的牢狱之灾。陌生就算穷死,也不敢拿了自己的自由,去换取这点利益啊。 这想法刚冒上来,又被自己推翻了。陌生现在在谈恋爱,谈恋爱需要钱,他不会为了彭凡的爱情,去铤而走险吧? “怎么办啊?”陌秀在一边着急地催问着二哥。 陌然挥挥手说:“秀,你带爹回去,我去一趟派出所。” 转身正要走,被陌家爹喊住,示意他去看停在一边的肖莹的车。 陌然摆摆手说:“我跟她一起回来的,没事。你们坐她的车回去吧?” 说着走到车边,低声对肖莹说了几句,就看到肖莹从车里下来,微笑着喊陌秀:“秀,你过来啊!” 陌秀还在迟疑,被陌然推了一把说:“去吧,带上爹回家。” 陌家爹不肯随她们回去,坚持要跟陌然一起去镇派出所,被陌然安慰了一番,才不情愿的上了肖莹的车。 她们一走,陌然便甩开大步,往镇派出所的方向走去。 镇派出所就在镇政府隔壁,一座老旧的二层小楼。 陌然一进去,就看到两个警察站在大门口吸烟,看到陌然进来,两个人警惕地问:“你谁?找谁?” 陌然笑笑说:“我找你们所长。我是乌有村的,叫陌然。” 两个警察对视一眼,其中一个劲转身进去了,不一会出来说:“所长请你进去。” 陌然抬腿就进门,穿过一个不太宽敞的大厅,就到了镇派出所所长的门口。 所长从屋里迎出来,老远就打着招呼喊:“陌村长来了呀,欢迎欢迎。” 陌然并不认得所长,但所长却认得陌然。陌然就没想到过,他是子虚镇建镇以来第一个靠投票选举出来的村长,不像其他村,村长都是上级指定的人。其实在子虚镇,他陌然已经悄然成了名人。 寒暄过后,陌然直奔主题,开口就问:“许所,我弟弟的事,查证落实了?” 许所显得很惊讶的样子,反问他:“你弟弟什么事?” 陌然讪笑着说:“不是被你们抓来了,说他盗窃光缆么?” 许所恍然大悟般地笑笑说:“你说的是这个事啊?没有的事,只是请他来协助调查嘛。” “协助调查?”陌然不解地问:“我能见见他么?” 许所一脸为难的样子,过一会像是下了决心一样,压低声说:“陌村长,我冒风险,让你见弟弟,这可是违反纪律的啊!” 陌然微笑着说:“如果许所为难,不见也罢。” 许所刚才的闪烁言辞,让陌然心里已经有了底。抓陌生,一定有深意。 果然,许所叫了人进来,让他带陌然去羁押室见弟弟陌生。临走前说:“陌村长,你得快些说话,时间可有限制的。” 陌然点头答应,跟着一个警察拐了两道门,就看到陌生被拷在窗户的铁栏杆上,他一眼看到陌然,哇地一声哭出来。 陌然快步过去,看着弟弟的双手被手铐拷住,心里根本就不是一个滋味,他轻轻拍了拍弟弟肩膀问:“陌生,你得老实交代,配合政府。” 陌生抽泣着说:“二哥,你要相信我,我没做过。” “是么?”陌然惊异地问:“没做怎么抓你?” “我是被人陷害的。”陌生急匆匆地说:“是齐烈这个老狗,他陷害我。” 陌然打断他的话说:“你别胡说八道,齐书记怎么会好端端的冤枉你?再说,只要你没做,还怕人冤枉吗?” 陌生就停住抽泣,紧张地问:“哥,我什么时候能出去啊?我怕!” “不用怕!”陌然安慰他说:“只要你说清楚了,我想应该没事。” “我就怕说不清。”陌生又要哭,他低声说:“二哥,我那帮小兄弟中,有人确实偷过。可是我不知道啊。” 陌然心里一顿,这还真说不清了。假如陌生花过偷光缆人的一分钱,他就说不清了。 “二哥,这事只有齐烈能帮我了。”陌生说:“只要他说句话,我就会没事。” “你哪里听来的这些话?”陌然紧皱着眉头,心里却如滚开水一样的沸腾。陌生的猜想也许没错,齐烈用这手,难道会有原因? 才说了几句,警察就过来催他出去,说许所在外面等。 陌然只好安慰弟弟说:“陌生,你只要心里没事,二哥就不会让你说不清。” 当即转身随警察出来,刚到许所办公室坐下,就听到门外一阵喧哗,乌有村的治保主任李大为,带着几个人押着一个小青年进来。 李大为看到陌然,神情显得很惊愕。但他很快恢复常态,紧走几步过来,大笑着与陌然打着招呼。 “陌村长,你也来了!”李大为指着被押着的小青年,得意地说:“这个小贼,又在偷电缆,被老子发现了,抓了送来派出所。” 陌然赞道:“老李,你做得不错。” 将眼去打量小青年,刚好他正往这边看,一眼看到,当即叫起来:“陌村长,陌村长,我是被冤枉的,陌生也是被冤枉的。你要帮我们伸冤啊!” 李大为一个箭步蹦过去,抬手就扇了小青年一个耳光,骂道:“冤枉你个马拉巴子,再胡说,打死你个小贼。” 小青年被扇了一个耳光,不敢再说话,只拿眼来看陌然,眼睛里滚出泪珠儿来。 许所大手一挥说:“先关起来,慢慢审。” 回头又对陌然说:“陌村长,你也看到了,现在这股歪风不刹住,以后会出大问题。你要没其他事,我就不陪你了。审这些人要紧,可不能冤枉一个好人,更不能放跑一个坏人啊!” 这是下逐客令,陌然知道,现在要想将陌生放出来带走,几乎不可能了。于是也笑笑,对许所说:“许所,劳你费心了。只要有证据,该抓谁抓谁!” 一出派出所大门,他差点想哭。 李大为跟着他出来,在他身后喊:“陌村长,我有话跟你说。” 47、借酒发飚 李大为直言不讳地告诉陌然,抓陌生是齐烈的主意,是他一手安排的,而且刚才抓来的小青年,还是齐烈指使他去干的。 陌然没有表现出吃惊的神情,反而淡淡地说了一句:“如果陌生和他朋友真有这些事,该抓。” 李大为一听,顿时显得很失望,暗暗叹口气,转身准备回派出所里。 陌然又喊住他问:“大为叔,你刚才这些话,可不能乱说。这样对齐书记不好。” 李大为呸了一口道:“我还不晓得齐烈的心思,不就是拿老子当枪使吗?我也不瞒你,齐书记找我谈过话,只要将你赶下去,我李大为他就不动。” 这下陌然再不表现出惊讶的神情,反而会让人觉得不可思议。当即故作紧张地问:“齐书记为什么恨我?要赶我下台?” 李大为就深深看了他一眼,迟疑一会说:“镇里要派调查组来,听说都是你搞的事。” 陌然无辜地说:“这是谁在胡说呢?我陌然有那么大本事,能叫来调查组?再说,调查组来查谁呢?” 李大为莫测高深地笑,说:“鬼都明白。” 陌然又问:“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李大为犹豫了一下,叹口气说:“陌村长,我们明人不说暗话,我跟齐书记也有不少人,过去是大有兄弟当村长,大有是我们李家人,有事他替我们担着,齐书记不能把我怎么样。现在大有被撤了,你说,他还会容得下我么?” 陌然不屑地说:“一个村干,搞得像个大干部一样,有毛意思。” 李大为嘿嘿地笑,压低声说:“陌村长,你是刚当上村长,还不知这里面水深水浅,等你都搞明白了,你就知道,做一个村长,可比做一个镇长舒服多了。” “是么?”陌然微笑着说:“难怪那么多人都争着来做啊!” “就是!”李大为毫不掩饰地说:“我跟你说,不想当村长的农民,不是个好农民。” 这话逗得陌然哑然失笑,农民的狡黠处处活在生活的每一个角落。比如眼前的这个李大为,看起来属于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一类的人,实际在他心里,弯弯道道还是令人吃惊。他故意透露出抓陌生的主谋是齐烈,就是想把矛盾往齐烈这边转。他要表明,在这件事里,他只是个奉命行事的人。要知道都是乡里乡亲的,低头不见抬头见,谁家的孩子被他抓走,谁家还不会恨他一辈子? 他之所以这样跟陌然说,就是要告诉陌然,这不管他的事,冤有头债有主,去找齐烈去。 陌然并非不信他的话,但多少还是有些疑惑。如果齐烈是奔着镇纪委的事来针对他,这就说明,齐烈的手眼还真是通天。要知道镇纪委要派调查组来,陌然也才知道不到一天时间,他齐烈怎么就知道了?而且还出手那么快,来了个釜底抽薪? 难道是吴太华书记走漏了风声? 陌然使劲摇了摇头,从上次在他办公室见过他,吴书记的言语之间似乎对他很不满意,他又怎么会告诉他?何况,镇纪委没有他的命令,谁敢组成调查组来驻村?纪委孟清书记看起来刚正不阿,毕竟是个女流之辈,能与吴书记抗衡? 他脑袋里一阵迷糊,陌生没能带出来,他不知回去如何跟陌家爹交待。陌生平常在家经常惹得陌家爹娘生气,张口就骂,但真遇到这样的事,还是心痛得不得了。但从许所的话里他能听出音来,陌生的事,看来还真要齐烈出马。 陌然摸出一支烟来点上,看一眼愈来愈浓的夜色,拔腿就往齐烈家走。 他要赶在二十四小时之前将陌生从派出所里带出来,一旦人被送走,再想放人出来,却是难之又难的事了。 齐烈一个人坐在灯下喝酒,看到陌然进来,连忙起身说:“陌村长,这么晚了来家里,有事么?” 陌然嘿嘿地笑,顾自在凳子上坐下,说:“没事,来陪齐书记喝两杯。” “好!”齐烈高兴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呼喊着老婆子拿来酒杯和筷子。 酒杯一来,陌然也不用劝,径自倒了一杯,仰脖子喝了,抹了一下嘴唇说:“齐书记,我先自罚一杯。” 齐烈笑眯眯地看着他,指着桌子上的菜说:“吃菜吃菜,别喝那么猛。” 陌然就笑,拍着胸口道:“放心,齐书记,我年轻,顶得住。” “好!”齐烈又赞道:“现在就是你们年轻人的世界,我们这些老家伙,是不中用了。” 三杯下去,陌然便感觉到小腹里一阵滚烫。上午陪肖科长喝的酒劲还未完全散去,现在又补充进去这么多,他不禁有些恍惚起来。 喝酒的人胆大!陌然一样如此。 他张着有些朦胧的眼,看着齐烈说:“齐书记,我有个事要请你出马。” 齐烈手一挥道:“说。” 陌然犹豫一下,低着头说:“我弟弟陌生被派出所抓走了,说他盗窃光缆。齐书记你是知道陌生的,他这个小子打打架还可能,要他去做贼,根本不可能。我们陌家在乌有村也有几辈子人了,齐书记你说,从祖上到我爹这一代,出过一个贼吗?” 齐烈微笑不语。 陌然接着说:“陌生这小子,看起来胆大,其实胆小的出奇。我怕他这么一吓,还真吓出个什么事来。所以,我想请齐书记去派出所说说,陌生没事,就放了他出来。” 齐烈终于开口,大惊小怪地说:“陌村长,你把我老齐看作什么人了?派出所的事,我能插得上手?人家可是有党纪国法的,我就算去说说情,人家不也会当个屁放了?” 陌然心里一急,说道:“齐书记,我知道,派出所的许所长,是你多年的老朋友。你出面,他不可能不给面子。再说,我拿自己担保,如果陌生真有事,人跑了,一切责任我负。” 齐烈看他一眼,冷冷地说:“这违法犯罪的事,谁能担保啊!陌村长,你可是我们乌有村的新村长,大当家的,出不得事的。” 陌然心里想哭,看着弟弟陌生在派出所受苦,他的心里比谁都难受。奈何自己没本事,别人不买账,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弟弟受委屈。 他悄悄抹了一把眼睛,低声央求道:“齐书记,看在我们还是亲戚的份上,您就帮帮我。” 齐烈的鼻子里又哼了一声,轻蔑地说:“陌村长,你还记得我们是亲戚?你就不想想,小燕是怎么嫁到你陌家的?我实话说,老子恨不得把你陌家撕个粉碎。一群猪狗不如的东西!” 齐烈突然破口大骂,陌然也不敢出声反抗。在齐烈面前,他陌然确实还是觉得力量太单薄,加上他陌家三兄弟,未必能敌得过齐烈一个老头子。关键是,是他陌家对不起齐家,如果没有大哥陌天做的那件事,陌然根本就不在乎一个齐烈。 齐烈骂了几句,突然住了口,将眼来盯住他看,看得陌然心里像蹦跶着一只小兔子。 “听说镇纪委要派调查组来乌有村,你负责安排他们?”齐烈终究没忍住,开口试探起陌然来。 “是。”陌然老实回答:“镇纪委孟书记说的。” “查什么?”齐烈将手里的杯子往桌子上重重一顿,大声说:“这帮狗日的,吃饱了没事干,当官的奈不何,就来欺侮我们这些老百姓,真是瞎了眼。” 陌然认真地说:“齐书记你也是干部,当官的。” 齐烈哑然失笑,瞪了他一眼说:“老子算个毛干部啊,有事了,找你干。没事了,一脚踢倒天边去了。我们这些村干部,就是这些人的夜壶啊!” 陌然心想,齐烈突然感慨,自然是有感而发。因此也不好劝慰,任他阴阳怪气地说。 “吴太华派人就是要来查我的。”齐烈气愤地说:“查就查,老子还怕查么?老子在乌有村做了三十年的村支书,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他一个吴太华,难道就能将我踩到脚底下去?” 陌然接过去话问:“齐书记,吴书记对你有意见吗?” 齐烈警惕地看了他一眼,摇着头说:“算不得有意见。吴太华这人我还不熟吗?当初在县委办公室的时候就认识了。这人不坏,就是心思多。这不,他要我们乌有村靠河边的土地,我是拒绝了他的,他肯定是怀恨在心,要报复我。” 陌然没料到齐烈会将这些事给自己说。在这之前,乌有村在他心里只有记忆。这么多年过去,乌有村发生了什么事,他陌然还真的一无所知。如果不是这次回来选举当上村长,他陌然这辈子对乌有村都只会停留在记忆里了。 “要我死?”齐烈冷笑着说:“要死,蛇和麻拐(青蛙)一起死。” 陌然没敢贸然说话,齐烈显然是醉了,他在借着酒劲说话。这话也许是说给陌然听的,也许是想通过陌然的嘴,传达到吴太华书记耳朵里去。 但陌然心里清楚,他不会去传达这些话。乌有村的水,他只是感觉到了深浅。 当务之急,就是求齐烈出马,将陌生从派出所带回来。 陌然迟疑了一会,低声道:“齐书记,你看,要不要给许所打个电话说说?” 48、逼陌生远走 “打个屁电话。”齐烈骂骂咧咧站起身说:“老子亲自去一趟。” 齐烈突然说要去派出所,这让陌然有些喜出望外。有他出马,陌生出来不在话下。 走了一会,齐烈突然又站住脚,转头看着陌然说:“镇里派来的调查组,村里不接待。” 陌然迟疑地问:“不接待行不行?” “怕他个鸟!”齐烈骂道:“神仙下凡还要问土地!老子就是乌有村的土地爷,他们不来问问我,老子凭什么接待他们。让他们自己去查,最好查个底朝天!” 陌然嘿嘿地笑,低声说:“我听齐书记的。” 齐烈这才满意地笑了,又突然问:“这个调查组,不是你的主意吧?” 陌然吓了一跳,赶紧发誓说:“齐书记,你不相信我,还能不相信我爹?我陌家是这样的人吗?何况你是我嫂子的爹,我就算瞎了眼,也不至于不认识亲人啊。” 齐烈叹道:“陌然啊,其实你是懂得我的心的。” 陌然当然懂得他的心,调查组要进村,人还未到,齐烈先动了手。而且是直接针对他来动手。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齐烈这次指使抓陌生,就是要压迫他陌然。他是在间接提醒陌然,在乌有村,在子虚镇,他齐烈不是个谁都可以随便拿捏的人。 果然不出所料,齐烈人一到,几句话后,陌生便被放了出来。 派出所许所严肃对陌生说:“陌生啊,这次是齐书记给你担的保,你可不能给齐书记惹麻烦。现在你是取保候审的状态,明白不?” 陌生根本不敢说话,只是老实点头。 许所长又来对陌然说:“陌村长,你弟弟这事,我们还要继续调查。在结果没出来之前,可要随叫随到。” 陌然连忙说:“行!许所长你尽管放心。” 许所长就去与齐烈说话,两个人将手握在一起说:“老齐啊,你们村现在可不比过去。过去治安没现在这么复杂啊。新县城搬过来,情况太复杂,这些年轻人,只要稍不注意,就会滑入到违法犯罪的深渊里去啊!” 齐烈打着哈哈说:“老许,我们乌有村可是有治保会的。” 许所长就来看陌然,提醒着说:“现在的年轻人,大多数不懂得天高地厚。以为什么都懂了,其实啊,要多学着呢。” 陌然心里明白,许所长这些话就是针对他说的。无非就是告诉他,在乌有村这块地上,说话算数的还是齐烈! 人放出来了,陌然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当即对齐烈表示出万分感谢。 齐烈毫不掩饰地说:“这算什么事?只要我老齐在,天就翻不了。” 陌生出来了,刚才被李大为送来的小青年并没放出来。陌然也不好问,只能带着陌生送齐烈回家。 陌生对齐烈担保他出来一点也没有要感谢的意思。从派出所出来,一路上自始至终没说一句话。 回家的路上,陌然突然对他说:“陌生,你去东莞吧。” 陌生闻言一惊,当即站住脚说:“二哥,你是什么意思?” 陌然摇摇头说:“没其他意思。现在我回来了,你就该出去闯闯了。” “我不去!”他坚决地说:“我不会离开乌有村的。” 陌然就叹了口气,说:“陌生啊,你没看到,现在人家抓着我们的把柄,随时都可能来动我们啊。” “什么把柄?”陌生不屑地说:“我又没做,不怕鬼。” “你是不怕!可是好汉不吃眼前亏。现在的社会你还看不出来,人家要弄你,总会有理由。与其等着让别人来弄,为什么不避其锋芒,先躲开一阵呢?”陌然说得语重心长,他的这个想法在陌生从派出所一出来就形成了。他不能将陌生放在身边,因为陌生就是一颗炸弹,随时可能被别人引爆,到时候他陌然还真会束手无策。 “我就不!”陌生倔强地说:“我还就不信了,他齐烈能弄死我。” 陌然苦笑一声,没说话。 他心里清楚,陌生不愿离开乌有村,不是他真的喜欢家,而是在小学校里,有个彭凡的缘故。 彭凡让他带话给陌生,她与他是不可能的!陌然没说,是因为他知道,这世上的东西,一切皆有可能。只要陌生坚持不懈,总有一天会感动她的芳心。 但现在情况不同了,陌生在,就是一份危险。陌生离开了,大家都放心。陌生也许成不了大事,却能坏事。比如上次选举投票,齐猛花了那么多的钱,却没争过没花一分钱的陌然,这里面就有陌生付出的努力。要没有陌生,乌有村里有几个人还记得他陌然呢? 齐烈弄他,除了调查组要进村这事,还有一层原因就是陌生坏了他想要扶齐猛上位的心思。齐猛落败,齐烈心里的失落,比什么都要来得猛烈。 “舍不得彭凡?”陌然还是说出了他心里的事。 陌生扭捏一下,低声说:“是。” 陌然便安慰他说:“天涯何处无芳草,你只要出去了,眼界自然就高了,外面的世界很精彩。” 陌生嘀咕着说:“外面的世界也很无奈。” 陌然道:“好男儿志在四方。” 陌生就来看他,突然嬉笑起来,笑过后,认真地问:“二哥,你说,你这次回来选村长,是不是与我大嫂有关系?你怕也是放不下她吧?” “胡说八道!”陌然骂了一句,作势要去打弟弟。 陌生笑着躲开,取笑着他说:“二哥,你如果没这心思,打死我都不信。你老板秦园那么漂亮,又对你那么好,你怎么就不动心呢?” 陌然心里一动,暗自叹息一声。 陌生的话不无道理,当初自己决意要回乌有村选村长,一来是对陌家爹有个交代,二来在他心里,还真的有齐小燕的影子。以至于秦园泪水涟涟挽留他不要走,他是义无反顾地说,如果他不回去参加选举,他这一辈子都不会高兴。 “你这次去东莞,就是去秦园那里。”陌然严肃地说:“不管你怎么想的,你必须去。” 陌生不敢再争辩了,二哥陌然是个有本事的人,他是陌生的骄傲,也是他们陌家的骄傲。如果陌家没有二哥陌然,他们陌家在乌有村还真没说话的权利。 二哥陌然是乌有村第一个正牌大学生,不要国家安排还能在外面做个大厂长,这样的人,放眼乌有村,舍他其谁! “外面现在回去就准备,明早就走。”陌然说。说完这句,他不再说话,昂着头在前头走。 陌生一路紧跟,愁眉苦脸地叹息连连。 陌然心里一软,说:“陌生,你也是暂时出去,等到二哥站稳了,再叫你回来。至于彭凡,只要你们有缘分,走到天涯海角也会在一起的。” 陌生便笑逐颜开地说:“二哥,我都听你的。” 陌然安抚好了弟弟,心里又开始想,很久没跟秦园联系了,自己该如何开口呢? 49、不吃窝边草 秦园第一句话就问:“你的车买了没?” 陌然蓦地想起她走时留下来的三十万,顿时心乱如麻。她对自己这样好,自己却辜负了她。愧疚与悔恨连绵不绝涌上来,嗓子便哑了,犹豫好一阵才说:“买了。” 秦园轻轻嗯了一声说:“当了村长了,就该有台车。” 陌然不敢说没买,这笔三十万的钱,他现在心里完全有了主意,要拿它干什么了。等到年一过完,他就要公布计划。 想起自己给秦园打电话的目的,陌然还是硬着头皮说了:“秦总,我想把陌生送去你那儿。” 秦园丝毫也没考虑,当即答应。末了好奇地问:“怎么想起要把陌生送我这里来了?” 陌然吃吃哼哼半天没说清楚,秦园也不问了,对陌然说:“你要是觉得做村长不开心,尽早回来啊。” 陌然笑道:“好!现在还行,我先试试。” 挂了秦园电话,陌然把陌生叫来,一起去了陌家爹娘房间,将要把陌生送去东莞的事说了。陌家娘舍不得儿子,话没说完就开始流泪。 也怪不得陌家娘,陌生从生下来开始,就一天也没离开过陌家娘。虽然陌家娘每天都要骂他几句,却总是把他当宝一样捧在心窝里。就算陌秀,陌家最小的妹妹,都没享受过他的殊荣。 有必要解释一下,陌秀其实不是陌家娘的亲生女儿,是陌家爹捡回来的。这件事不但陌秀本人不知道,就连陌生,亦不清楚。陌然和陌天倒知道,因为陌秀捡回来的时候,他们已经长大懂事了。 陌家爹一直黑着脸,听完陌然的话,当即表态说:“然的想法好,我支持。” 陌家娘说:“生从来没有过离开父母生活的经历,我怕他受不了。” 陌秀在一边撇着嘴说:“我三哥都多大啦,就该出去闯闯了。要不老在家混,别人都说他是乡村小流氓呢。” 陌生就去瞪四妹,虚张声势地嚷:“谁说的?谁说的?看我不撕破他的嘴。” 陌秀就笑,躲着三哥说:“我同学说的,你去撕呀。” 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吵得陌家爹娘烦了,冲着陌生吼:“你看看你,还与妹妹争。要不是没你哥,你就坐牢去吧。” 陌生就撇撇嘴不说话,坐到一边听爹娘说话。 他心里此刻已经乱成一团麻,走出去乌有村,是他一直以来的梦想。过去二哥压着他,不让他出去,是因为爹娘年岁高了,大哥陌天几乎不管家里的事。家里没个男人照顾不行。现在二哥回来了,他本身是有机会出去了,又遇到了个彭凡,自己从心眼里爱上了这个女孩,外面的诱惑再大,对他来说,也只是过眼云烟了。 可是齐烈肯定不会放过自己,陌生很明白,齐烈针对他,其实就是警告二哥陌然,这一招釜底抽薪,让二哥心存顾忌,投鼠忌器,知难而退。二哥回来竞选村长,与其说是陌家爹娘的意思,不如说是陌生努力的结果。陌生在爹娘面前说,哥在外面打工,永远都只能做个打工仔,不如趁着选举村长的机会,先进入村里当个干部,倘若机会好,以后还能做个大官。 陌家爹娘肚子里是憋着一股气,当初儿子作为乌有村唯一的大学生学成归来,居然在雁南县找不到一个工作,首先怪自家没本事,既没钱又没个当官的人可以帮衬,再说,陌家几辈子在乌有村,连个仓库保管员都没做过,几辈子都是受气的分。要是做了村长,也算是扬眉吐气了一回。 家庭会议很快达成协议,陌生去东莞,没有家里电话,不许回来。 陌生耷拉着脸,嘀咕着说:“我们家是要将我扫地出门,不要我了。” 陌秀在一边抿着嘴巴笑说:“三哥,要不等我毕业了,我也去东莞陪你。” 陌生瞪她一眼道:“滚一边去,你以为东莞是什么好地方吗?一个女孩子,都不知东莞代表什么含义。” 有了决议,家庭会议散会。人还没散,齐小燕和陌天就一前一后跨进屋来。 齐小燕很少来这边,她的日子基本都在桃林的屋里过,如果烦了,她会回娘家去住上几天。按她跟陌然说过的意思,她不过来,实在是没心情看到陌家爹娘的面孔。 陌天先开口,说:“大家都在,很好,有几句话,我要说说。” 所有人都停住脚,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陌天说:“爹、娘,我们分家了,是不?” 陌家爹娘莫名其妙地对视一眼,不知陌天要说什么。 “既然是分家了,就是井水不犯河水了,是不?”陌天问。 陌家娘不耐烦地说:“天,你有什么话,就直接说。拐来拐去的,想说什么呀?” 陌天就摸着头,脸上涨红了一片,看了看老婆齐小燕,又去看陌然,迟疑了一会,低声说:“我的意思是,小燕和陌然,以后少来往。陌然一去她爹家喝酒,就把小燕叫过去。这是干什么呀?她现在可是我老婆。” 齐小燕呸了一声说:“我回个娘家还要你管吗?” 陌天嘿嘿地笑,说:“我不是管你,是提醒你,哟注意影响,别让人看我们陌家笑话。” “滚!”齐小燕骂了一声说:“你这种男人,也算得上是男人吗?你们不觉得他这话就像狗屁一样,臭不可闻吗?” 没人答应她的话。齐小燕下嫁给陌天,陌家人都心知肚明。毕竟是自家对不起人家,要是人家齐小燕不看在陌然的份上,只要往派出所一告,陌天这个时候还可能在牢房里蹲着呢。 陌天显然怕老婆,被齐小燕叱喝几声,不敢再开口。 还是陌然说话:“大哥,你的意思我懂,我陌然再不是人,也不会吃自家窝边草。” 这话很直白,大家都来看他。不仅是陌家爹娘晓得他与齐小燕的过去,就是陌生和陌秀,也隐隐约约知道他与齐小燕的过去。这就好像是个公开的秘密,每个人心里都知道有那么一回事,但谁也不会去碰触。 “晓得就好。”陌天得意地笑,伸手去拉齐小燕的手,说:“老婆,我们回家去。” 齐小燕甩脱他的手,皱着眉说:“要走你走,我不走。” 陌然就劝道:“嫂子,你跟哥回去吧,我和爹娘他们还有些话说。” 齐小燕就去看陌然,发现陌然半眼也没往她这边看,顿时心里一阵失落,昂起头就往门外走。 陌天紧跟着出门,走到门边还回过头来,看着爹娘他们笑了笑。 “潘金莲!”陌秀低声骂了一句。 “你个死女子!”陌家娘骂道:“你懂个什么呀?嘴巴乱说话,惹事啊!” 陌家爹娘不是怕齐小燕,而是怕齐小燕背后的齐烈。当初齐小燕非要嫁给陌天时,齐烈悄悄来过陌家,警告过陌家爹娘,只要女儿在陌家受半点委屈,他齐烈绝不放过陌家任何一个人。 齐烈是个说到做到的人,乌有村里谁不知道他心狠手黑。 陌秀不服气地说:“我又没说错。” “你小孩子家家的,懂个屁!”陌家爹跟着训斥了女儿一句。 陌秀就生气,甩开手说:“我就说,她一个人搞得我们家鸡飞狗跳的,大哥还像捡个宝一样的,我就看着不舒服。” 话说完,扔下一家人,钻进自己房间去,不一会里面就传来哭声。 陌家爹娘面面相觑,居然不知该怎么说了。 陌生从凳子上跳下地来,推着摩托车说:“我出去一趟就回来。” 陌家爹娘没拦着,被他窜出了门。 陌然安慰着爹娘说:“爹娘,你们去休息,我来劝秀。” 50、我要跟哥走 陌秀居然不肯读书了,要跟着陌生去东莞。 陌然大吃了一惊,坐在陌秀床对面的椅子上,看着满脸泪痕的妹妹,心里涌起来一片怜惜。 妹妹是捡来的,这个秘密陌家一直保存至今。 但他没料到的是,妹妹陌秀居然知道这个秘密。 “二哥,我就要跟三哥去,我要去。”陌秀低垂着头,十指相绞。 “你要读书。”陌然劝着说:“只有读好书了,以后你想去哪,二哥都让你去。” “我不,我不读书了,我就要跟三哥走。”陌秀态度坚决,也不来看他,脸上泪痕未干,却悄悄红了一片。 陌然心里一动,问她:“你说出个理由来,我就让你去。” 陌秀就抬起头,慌乱地扫了二哥一眼,又赶紧低下头去,欲言又止。 “不说?不说就不许去。好好在家读书,爹娘还要你照顾呢。”陌然说:“秀啊,你可是我们陌家唯一的女儿,你走了,谁来照顾爹娘啊!” 陌秀鼓足勇气说:“我要不去,三哥学坏了怎么办啊?我就去看着他,不让他学坏。” 陌然哑然失笑起来,安慰着妹妹说:“他可是个男孩子,你担心这个干嘛?再说,陌生是个善良的孩子,不会学坏的。而且,他去东莞,会有人照顾。” “不就是有个秦园吗?”陌秀不屑地说:“二哥,你在人情在,你都不在,你还以为人家会好到哪里去?” 陌然不想过多谈到秦园的话题上去,拦住她说:“总而言之,你把你的这点小心思给我收起来,好好的读书,为我们陌家争口气。” 陌秀笑道:“争气的是你们男孩子的事,我一个女孩子,能争什么气呀?再说,我又不是陌家亲生的。” 她说最后这句话的时候,声音轻得几乎听不到。但陌然还是暗暗吃了一惊。 “我出去了!好好休息。”陌然说,匆匆出门来。陌秀的话让他心里有些纠结。收养陌秀是个秘密,谁也不敢把这个秘密说给她听,就是怕她心里有想法。 陌秀是从哪里知道的这些事呢? 回到自己房间,他还是给秦园打了一个电话,告诉她万一陌秀跟着去了,也请秦园好好照顾。 秦园高兴答应,说只要是陌家人,谁去她都欢迎。末了问了一句:“肖莹还好吧?” 这是句突如其来的话,一下把陌然问得哑了。 “我给你说,陌然,是你嫂子齐小燕说的,肖莹这个女人很有心计,你可要防着她。” 陌然哭笑不得,她那么大的一个老板,居然对这些乡下女人的家长里短感兴趣。看来天下的女人,都逃不脱八卦的影子。 “你自己有车了,以后不要借人家的车了,不好。” “好的。” “我可不想你们之间出什么事出来。” “不会的,放心。”陌然说完,心里却突然空落落的。秦园是谁呀?他为什么要给她作保证样的说话? 挂了秦园电话,他犹豫了好一阵,还是给肖莹发了一个信息。 “睡没?” “没。” 他“哦”了一声,没继续发。 过一会,手机响了一下,肖莹回来一条信息,打开一看,是一张她穿着睡衣的照片。照片上她神情慵懒,风情万千,蓬乱着的头发让她有一种让人说不出来的欲望。 “想我没?”她问。 陌然老实回答:“想。” “我给你开门。” “不!我累了。”他关了手机,仰面躺在床上,看屋顶的一只老蜘蛛,在张罗着织一张硕大无比的网。 这只老蜘蛛在他回来的时候就在,他每天晚上睡前会看它一会,早上醒来后,也会第一眼去看它。他发现老蜘蛛总是在乐之不疲的织着网,一张又一张,几乎将他这间屋子的每个角落都织成了一个蛛网的世界。 他觉得自己突然变成了一只更为巨大的蜘蛛,蛰伏在网中,等待着猎物上门。 可谁是他的猎物呢?他茫然起来。 他突然感觉到四周像一座山一样向他挤压过来,让他几乎喘不过气。乌有村这座才三千多人的村子,居然会蕴含那么大的力量,各种关系错综复杂得理不出一个头绪。他不禁暗暗佩服起齐烈,他这么多年坐在支书的位子上,像铁打的一样,无人能够撼动,又怎么会败在他这个毛头小伙子手里呢? 早几天的春节前慰问孤寡老人,陌然有个强烈的感觉,这些老人除了老孙头以外,其他的都对齐烈感恩戴德。似乎齐烈就是乌有村的太阳,有了他,他们才能健康的活到现在。 至于村里的其他村民,见到陌然只客气点头微笑,并不多说一句话。仿佛齐烈在盯着一样,都是匆匆而过。 乌有村两大家族,齐家和李家,几百年来一直争斗不休。齐家人最多,李家次之。像陌然他们陌家,以及其他姓,在乌有村只能算是杂家,没有另一个姓能比过齐家李家。 人多,势力自然就壮。不论是过去,还是现在,乌有村的权力都只在这两大姓里风水轮流转,任何时候都没流转到陌然他们这些杂家手里来。 杂家们便也习惯。 好在上级领导还能看出来一些端倪,这些年来,想尽一切办法把乌有村的权力平均下去,这样一来,每届的村支两委干部里,都是齐家和李家平分天下,势均力敌。 但再牛逼的狐狸,也躲不过老猎人的一杆枪。齐烈就是一个老猎人。 李家的李大有做村长也有不少年,李家在村支两委里的人甚至比齐家还多,但最终还是被齐烈一枪打下马来。 这就好比是一场捉对厮杀的游戏,陌然属于贸然冲进来的一支力量。他不知道要帮谁,他们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因此各种试探就开始上演。 李家倒下了一个李大有,还有一个在镇里做副镇长的李大霄。乌有村的支书还是齐烈,这表示两家的势力,依旧处于势均力敌状态。齐烈灭了对手后,急于要将齐猛塞进村委。陌然的存在,阻挡了齐猛的路,齐烈自然不能罢休。 这一场斗争,谁都能看得明白。倘若不是新县城搬迁过来,谁又有多少精力去争夺一个根本算不得官的村长位子呢? 新县城的搬迁,其实就是一场利益的重新分配。谁手里握有权力,谁就是这场饕餮盛宴的主角。 在金钱与利益面前,人会失去亲情与理智。 陌然之前根本没想这么多,到现在他还是一门心思想,自己为乌有村乡亲做点事,也不算冤枉当了一回村长。正如他爹在他当选后说过的话,当村长就好像在家当家一样,只是人多人少的事。要做好一个当家人,就一定要为家里人做贡献。 可是第一场村委会开下来,他就感觉到了绝望。村委里的几个人,根本就不是一条心。而且他强烈的意识到,齐烈有着换村委班子的想法。其实齐烈的这个想法与他不谋而合,陌然清楚地意识到,要想在乌有村干出一番事业,不换班子绝对做不到。 可是想轻易换班子,陌然一点把握都没有。即便能换掉,换谁上来,也是一个令他头痛的事。 谭海花还好说,李大为也好说。曾定更不在话下,只有一个齐烈,他几乎没办法逾越过去。 他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原来自己的潜意识里,换掉齐烈是最强烈的。 要赶齐烈下台,必须得从李正义入手。李正义做了乌有村将近三十年的会计,天天在河边走,不怕他没湿过鞋。 他突然有些兴奋,甚至要为自己的想法击掌欢呼。李正义虽是李家人,这么多年却一直被视作李家的叛徒。这样的一个人,李大霄不会去保,整个李家没人会为他说话。失去了李家这支力量,就算齐烈再厉害,双拳也难敌四手。 他决定从李正义这里入手! 51、试探 送走陌生,陌然觉得心里悬着的一块巨石终于落地。 如果陌生此次被抓与齐烈有关,那么陌生离开乌有村,齐烈就失去了扼住陌然脖子的有力武器。陌生是他唯一的弱点,陌家其他人,齐烈就是想破脑壳,也抓不到丝毫缺点。 当然,大哥陌天曾经是他手里的蛋。但现在大哥已经成了他的女婿,虎毒尚不食子,齐烈心再黑,手再狠,也不可能不顾自己女儿的感受,去对大哥下手。 没有了陌生的乌有村,陌然觉得神清气爽。 陌秀要跟着去的想法被直接消灭。只能眼泪汪汪的送走三哥,心灰意冷的去学校上课。 一连几天,乌有村没丝毫动静。子虚镇一样没动静,孟清说要派调查组驻村的事,也不见半点风声。 陌然就觉得奇怪,看来镇里领导说话,也不见得都能做到。 吃过早饭,他决定去镇里走一趟。毕竟马上要过年,年前去领导面前露一下面,总归对自己混个脸熟有好处。 天气开始出奇的好,万里无云,如洗过的一般。 山上的树木,有些已经绽出几粒新芽。田野里,紫云英开始热烈的开放。 陌然骑了陌生的摩托车,感觉到车技有些生疏,刚一启动,差点冲到门口的一片水田里。 青天白日的去领导办公室,拿东西去影响不好,空着手去又觉得有些不近人情。陌然想了好久,最终选中了陌家爹晒干的一只腊兔子。 镇政府人来人往,陌然将摩托车在门口停住,锁了车,拿了腊兔子,径直往镇委书记吴太华办公室走。 吴书记单独一个人在三楼办公,门虚掩着,听不到里面的声音。 陌然站了一会,伸手敲了敲门。 门一响,里面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过一会问:“谁呀?进来。” 陌然就轻轻推开门,看到吴书记正襟危坐在办公桌前,手里拿着一只铅笔,似乎正在专心看文件。 看到陌然进来,吴书记脸上掠过一丝微笑,颔首说:“是陌村长啊,我正要找你。” 陌然将带来的腊兔子送了过去说:“吴书记,这是我爹抓的野兔子,烘腊了,下酒最好。送点给你尝尝。” 吴书记笑道:“陌村长,你也学会搞这一套了?别人的我不收,你送的,我是无论如何也要收下的。” 当即起身过来,双手接过腊兔子,端详一会,啧啧赞道:“好东西。” “确实是。”一个女声在背后响起,陌然循声看过去,就看到房地产公司的陌秀,正抿着嘴巴笑看着自己。 顿时一下尴尬起来,自己进门,眼里只有吴书记,哪里还记得去看旁边沙发上坐着的人。 吴书记招呼他坐,亲自去倒了一杯茶,关切地问:“工作还顺利吧?” 陌然嘿嘿笑着,递了一支烟给吴书记。 吴书记不吸烟,但他还是接了,夹在手指间,也在一张单人沙发上坐了,架起一条腿,看着陌然微笑。 “还行。”陌然说:“主要是刚接触,很多东西不熟。还得请吴书记指导。” 吴书记笑眯眯地说:“不用急,工作得慢慢来。慢工出细活。农村工作很难做,三农问题一直是中央最关心的问题。基层的事,得有耐心。” 陌然试探地问:“吴书记,像我们村一级的村干部,一般出了问题要怎么办?” 吴书记似乎一下警觉起来,欠起身子问:“你说的是那一方面?” 陌然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欲言又止。 “是不是一些多拿多占,徇私舞弊的事啊?”吴书记引导着他问。 陌然笑了笑说:“我就随便问问,不是太懂。” 吴书记严肃地说:“你说的什么,我心里有数。提醒你一下,虽然村干不属于国家干部序列,但确实是政府行政组织最基层的一环。出了问题,党纪国法说话。” 陌然哦了一声,试探地问了一句:“我们乌有村,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吴书记狐疑地来看他,沉吟一番后说:“有不有问题,得组织调查下结论。” “组织要调查么?”陌然心里一阵猛跳。 “原计划年前对几个村开展一次调查,重点是各村的村支部书记。现在看来,还是有阻力的。这个工作,得放到年后去了。” 陌然一听,心里不禁有些失落。镇纪委孟清书记的话,看到到此要结束。吴太华书记说年后再开展,估计也是自我安慰的话,调查工作进行不了,一定是上头给了压力。 陌然的神情显然被吴书记看穿了,他安慰着他说:“陌村长,有些事,发酵久了,可能暴露出来的问题会更多啊。你要记住,村委组织,总归到底还是代表党和政府。有问题,一定要抓的。” 陌然讪讪地笑,起身说:“我没什么事了,就是来看看吴书记。我该走了。” 吴太华叫住他说:“我还有个事,趁着这机会刚好问问你,据组织部肖科长说,陌村长有向党积极靠拢的想法,是也不是?” “是!”陌然认真地说:“吴书记,我现在是乌有村的村长,觉悟要高一个层次。我觉得,没有组织领导,我就会像瞎子摸象一样,做起工作来也没个主心骨。” “好!”吴书记拍着他的肩膀说:“年轻人,就应该有追求,有志向。” 又说了几句闲话,陌然再次告辞。 吴书记又叫住他,让他去一趟纪委孟清书记办公室坐坐,孟清书记可能也有事要找他。 出了吴书记办公室,陌然心里一片茫然。吴书记的话已经透露出一个信息,纪委调查组进村的事,黄了! 镇里不出手干预,乌有村的现状就没法改变。只要齐烈还坐在支书的位子上,他陌然就是一个傀儡,甚至连当年的李大有都不如。 他突然感觉自己就好像皮影戏里的一只皮影,在灯光映照下的一块布上,张牙舞爪地听任别人指挥。 还没下楼,听到身后一阵脚步响,回过头,就看到陌秀也从吴书记的办公室出来,踢踢踏踏地跟了上来。 他就在楼梯的拐角处站住脚,等着她过来。 陌秀这名字总让他感觉到别扭。自己妹妹也叫陌秀,却与眼前的这个陌秀有着千差万别的模样。 陌秀看到他,浅浅一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牙齿。 “请我吃饭吧!”她笑眯眯地问。 “吃饭没问题啊!”陌然说:“就怕请不起你。” “我这人好招呼,一碗米粉都能搞定。” “是么?”陌然惊奇地看着她:“陌经理,你可是堂堂大经理,再怎么样,也不能一碗米粉搞定。” “哪你准备拿什么搞定我?” 这话似乎一语双关,陌然听出来了弦外之音,当即装傻说:“只要陌经理喜欢,我奉陪。” 这也是句一语双关的话,两个人对视一眼,不禁同时莞尔一笑。 “你是我的财神爷,还是我请你。”陌秀笑嘻嘻地说:“吴书记也说了,要我多与你接触。陌村长你不会拒人于千里之外吧?” “当然不会。”陌然摆着手说:“有美女愿意接触我,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拒人于千里之外呢?倒是陌经理,可别看不起我们乡下人。” “陌村长说那里话?我跟你说,我家也是农民出身的,有什么看不看得起谁呀。” 两个人又一笑,一前一后下楼。 陌然听从吴书记指示,要去纪委孟清书记办公室坐坐,便对陌秀说:“陌经理,你看啊,我还要去孟书记哪里汇报,要不,我们改天?” 陌秀妩媚一笑道:“没事,你去,我就在大门口等你。” 52、女司机 镇纪委办公室在二楼,平常鲜有人至。陌然一脚踏进去,发现屋里空荡荡的没一个人,正要转身出门,迎面撞到一个人身上。 纪委孟清书记被他一撞,手里的茶杯叮当跌落在地,摔了个粉碎。 陌然吓了一跳,赤红了脸,嗫嚅半天说不出话来。 孟清书记大度地笑了笑,邀请他进屋。 “陌村长,有事?”她笑吟吟的问,如沐春风般的微笑让陌然紧张的心平静下来。 “没多大的事,就是想来问问,孟书记你说的调查组,什么时候去我们村。我可都安排好了。” “好啊!”孟清书记赞叹道:“小陌,你做事还挺不错的,这么快就安排好了,我得谢谢你。” 陌然摆着手,不好意思地说:“都是应该的,应该的。” 孟清正色道:“应该的也要谢,你支持我的工作,我连句谢谢都舍不得说,还算是国家干部吗?这个,必须得谢。” 陌然不作声,心里想,到底是当大官的人,态度就是不一样。客气! 没等他说第二句话,孟清又叹口气说:“不过,关于调查组的事,暂且缓缓。县里有交代,可能一时半会不会办这件事了。” 陌然狐疑地问:“你不是说,入村调查,是镇里每年的例行公事吗?怎么县里还管着这些?” 孟清就深深看了他几眼,没作声。 陌然觉得没趣,好在吴太华书记已经给他打了预防针了,镇里派调查组调查乌有村的事黄了,但他并没有说是什么原因黄了,倒是孟清的话里,透露出来一个信息,调查组半路夭折,是县里出面干预的结果。 陌然试探地问:“孟书记,这么重要的事,这么说不做就不做了?” 孟清又轻轻叹口气说:“小陌啊,我们只是一个镇。镇里还需要听县里安排。县里领导发话了,镇里能有什么办法?服从组织领导,是我们一贯的工作作风嘛。”等了一会,又说:“不过,你也不用想太多,该来的,一定会来。” 陌然呵呵笑道:“孟书记,我什么也没想。只是觉得镇里要派人调查,怎么说也是好事。调查完了,给村民一个交代,免得村民疑三疑四的。就是我们乌有村的齐书记,也盼着镇里调查后给个结论,清不清白,镇里一句话就说清了。” 孟清微笑着说:“小陌,你安心做你的事吧。这些事,也不要打听了。我需要你的时候,自然会与你打招呼。” 几句话聊完,再聊下去,陌然还真不知道要聊什么。于是告辞出来,走了几步,又回转去身子,站在门边探进去头说:“孟书记,有空来我们乌有村视察吧!” 孟清摆摆手道:“别说视察,这还轮不到我。有机会我一定去你们村拜访拜访。” 一连见过两个领导,陌然的心里算是有底了。看来镇纪委进村调查的事,动静不少,居然惹得上头过问,而且还将计划胎死在腹中,能将此事黄了的人,一定是个大人物啊! 明白人都清楚,纪委进村调查,不会无目的而来,一定是闻到了风声,才大张旗鼓要进村。乌有村进驻调查组,谁看不出来矛头就是对着齐烈来的?在乌有村,谁还有资格能惊动纪委调查呢? 调查组进村的事黄了,陌然就像泄了气的皮球,整个人都无精打采起来。 他不得不佩服齐烈的能力,不但能调动派出所给他来个釜底抽薪,还动用了更高一层的权力,硬生生将此事压了下去。能压住吴太华的,只能比他更大。吴太华已经是雁南县县委常委,在雁南县算得上举足轻重的人物,他的这把枪都能哑火,想想齐烈动用的人有多牛了。 一出镇政府大门,门口停着的一辆车里便钻出来陌秀,看着他浅浅的笑。 陌然道:“陌经理还没走么?” 陌秀说:“我说了在外面等你,你不出来,我哪里敢走?何况,吴书记有交待,要我与你多接触,领导的话,我敢不听呀?” 陌然嘿嘿笑道:“与我有什么好接触的,一个农民,无权无势。” 陌秀也不多说,拉开车门要陌然上车,说带他去一个地方。 陌然往车里一看,空无一人,便问道:“你自己开车?” “是呀,敢坐不?” “女司机!”陌然想起网络上关于女司机的段子,心里不禁乐了起来。他看一眼停在一边的摩托车,为难地说:“我也是开了车来的。” 陌秀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大笑起来说:“放在这里,没人偷的。子虚镇的治安,你就放心吧。” 眼看着要到午饭时间,早上吃的一点稀饭,此刻早就消化贻尽。陌然便说:“要不,吃过午饭再去?” 陌秀浅浅扫他一眼,笑道:“你还怕饿着你呀?” 说着不由分说,将他往车边一推。陌然差点站立不稳,只好坐进车里,不忘回头望楼上看。他心里在嘀咕着一个事,吴太华书记是不是也站在窗户后边,看着他呢? 陌秀开车,显然比肖莹要开得稳一些。这让陌然暗暗佩服,想不到这些女人个个都会开车,他一个男的,却不会开车。顿时心里萌生了一个想法,想办法尽快先拿到一个执照。 车出子虚镇,往县城方向开。却没在县城停留,径直过去。 陌然看了看,显然不是去雁南市,于是便试探地问:“陌经理,你带我去哪里?” 陌秀抿着嘴巴笑,并不答应他的话。 陌然便有些坐立不安,四处张望,显得有些惶恐。 直到车开进了一条小路,陌秀才轻声说:“陌村长,你一个大男人,还怕我卖了你呀。” 陌然皱着眉头说:“鬼买我!” 陌秀笑道:“我愿意变鬼,我来买你。” 陌然顿时哑了口,心里又想,你陌秀是什么人,虽然没有证据表明什么,但绝非普通女人。从他两次在吴太华办公室里遇见她,陌然就心生警惕。 吴太华说过,陌秀她们房地产公司想乌有村河边的一块地,齐烈是猛烈反对的。吴太华因此要拿下齐烈,弄了一个调查组要去乌有村调查,表面说是例行工作,实际谁都能看出来,就是找齐烈的毛病。吴太华为了一块地,不惜冒着风险去动齐烈,这里面不仅仅是经济利益的事,只有女人的力量,男人才会冒险。要知道齐烈可是雁南当过快三十年的老支书了,他不仅是雁南县的一块牌子,更多是雁南县村一级组织的模范。 想到这里,他不禁悄悄动哦一下屁股,心里涌起一个声音,对这个女人,一定要保持距离! 可是陌秀显然不想与他保持距离,她的手伸过来,手指上戴着一枚耀眼的戒指。她说:“陌村长,你是外面走的人,看看我这个戒指怎么样?” 陌然苦笑道:“我对这些东西是纯粹的门外汉。” “好不好看?” “好看。” “喜欢不?” 陌然犹豫一下,还是老实说了一句:“喜欢。” “你既然喜欢,我就送给你。”她将车停在路边,从手指上撸下戒指递给他说:“送给你。” 陌然吓了一跳,摆着手道:“我不要,我怎么能要你送的东西呢?” “你不要?”她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说:“我送你的你不要,你就送个给我吧。” 她拿着手在脖子上摸了一圈,笑嘻嘻地说:“我这里还缺根项链。你送我,好不?” 陌然答应也不是,不答应也不是。答应她,心里老大不愿意,不答应她,明知她与吴书记关系那么好,人家都主动开口要了,不送,岂不是得罪了吴书记? 正在迟疑着,陌秀扑哧一声笑出来,伸出一根手指,在他额头上点了一下说:“真傻!” 53、真人不露相 陌秀表现出来无比亲昵的动作,只会让陌然心里无比的惶恐。 她再次起步,沿着一条弯弯曲曲的水泥马路往山里开。陌然细心观察了一下,发现这条路是通往雁南县风景最为优美的神女峰的。神女峰他曾经去过,当时就被其秀丽的风光和迷人的景象所迷恋。 神女峰这几年也开始开发成旅游景点,限于资金紧张,至今还停留在蓝图上。 陌然就问:“我们去神女峰干嘛?” 陌秀浅浅一笑说:“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见什么人?陌然在心里嘀咕。子虚镇的吴太华书记上午还见过,何况现在要去的神女峰并不在子虚镇的辖区范围。 “很重要的人吗?” 陌秀点点头。 “大人物?” “算得上吧。”陌秀说,将车拐过一道大弯,就看到神女峰的峰顶在层层叠叠的峰峦中突兀而出。 什么样的大人物蛰居在这人迹罕至的地方呢?陌然想问,最终还是没说出口。现在的人都奇怪,有钱人奇怪,当官的人也奇怪。比如秦老狐,放着大老板不做,跑去国外做了个岛主,天天在岛上钓鱼摸虾,乐之不疲,几乎不问人间俗事。一些当官的人,也乐于流连山水之间,寻幽探古,但凡有些许空闲,必定隐身在名胜古迹之中。 神女峰下,确实没住着几户人家。皆因山高林密,一年四季,有三季在云雾飘渺当中。且神女峰下,山多地少,确实很难养活一家人。 但在神女峰顶,却有一座大庙。始建于唐朝,历经多年沧桑,战火洗礼,依旧无甚改变。单是庙旁一座古铜钟,据说就有千年。铜钟一响,雁南县半个县几乎可闻。 庙里常年住有几个出家人,即便在横扫一切的年代,和尚也未还俗。到了今天,香火虽然如过去一样凋零,却也从未断过。 大庙就叫神女庙,供奉的却是火神祝融。 陌然高三那年来过,是被几个同学窜撮而来。说是考前在神前烧柱高香,必能金榜题名。尽管陌然并不信,但还是随着他们一起来了。陌然记得,当年烧高香的几位同学,居然都考上了。当然,他也烧了一柱。 神女峰这几年开始出名,源于有科学家来此测过,说神女峰的空气中负离子多,不但可以强身健体,还能延年益寿。加上峰顶一汪清泉,终年不歇,水里矿物质含量,世间少有,特别是有一种物质,能抗癌。 这么说来,世人突然醒悟过来,难怪庙里的和尚,活到上百岁的,司空见惯。 车到峰底,道路更加逼仄,只能容一辆小车走过。小路始处,一栋木板简易小房,里面坐着一个穿制服的保安,看到他们车到,从里面迎出来,伸手拦住车。 陌秀从车窗里探出头去,看着保安微笑。 保安的目光便落在车牌上,一言不发去开了栏杆,挥手让他们进山。 陌然问:“现在还不能随便进山了?” 陌秀浅浅看他一眼,低声说:“又没开放,自然不能随便进。” 陌然哦了一声,心里一阵失落。当年他们来时,还没今天的这样的一条水泥路。但却能随便上山,没人阻挡。现在修了路了,反而不让人进去,空留下这么好的一条路,一座山。 神女峰海拔不算太高,也就两千多米的样子。但从山脚下走到山顶去,没个半天还真不行。如果开了车,也就半个小时的样子。 路窄,两边都是葱茏的大树,间或从层叠的山岩里,冒出一股清冽的泉来,叮叮咚咚的向山下流去。 弯多,每隔十几米,必定就是一道弯。曲曲折折的,蜿蜒伸向山顶。 陌秀的车开得很慢,人却全神贯注。 陌然也不敢再说话,免得分散她的心神。 如此过了半个多小时,车终于在山顶的一块大坪里停下来。 山顶寂寥无人,可能是底下不放人上来的缘故。身边似乎蔓延着一层薄雾,伸手却又捕捉不到。朦胧薄雾里,神女庙隐约可见,但听得晨钟暮鼓,木鱼声声,穿透薄雾而来,心在刹那间,顿时空灵。 陌秀下车,径直往庙里走,里面迎出来一沙弥和尚,双手合什迎进去。 她没叫陌然随她去,陌然只好站在车边,没挪动脚步。 站不多久,庙里出来一人,架着金丝眼镜,直接走到陌然面前,满面含笑地打招呼:“陌村长?” 陌然赶紧点头答应。 “随我来。”他轻声嘱托,领头往前走。 陌然没敢犹豫,亦步亦趋随着他进庙,拐过几道弯,上了一条逼逼仄仄的楼梯,便看到一架阳台,正对着浩渺的云雾山谷。阳台上一张茶几,几张散落的椅子。椅子上端坐一人,身体微胖,短发国脸。见到他来,微微颔首。 他身边站着一女人,居然就是陌秀。 陌然并不认得此人,迟疑着不好张口。 陌秀便介绍:“这个是乌有村的村长,叫陌然。” 男人哦了一声,将双眼来盯着他看。陌然突然感觉他眼里似乎藏着一个钩子,仿佛要把他心底的东西全部勾出来。当即心生揣然,大气也不敢出。 陌秀介绍完陌然,又给陌然介绍男人:“这位是我们雁南县县长,何县长。” 陌然心里一凛,顿时慌乱起来。何县长的名字他知道,叫何田宇,人却没见过。民间传说,何县长是个有来历的人,关系大到京城去了。雁南市的领导见到他,都得给三分面子。 他赶紧镇定自己,双脚直趋过去,低眉敛首地伸手双手群去握何县长的手。 手一接触,陌然便感觉到一丝温暖。何县长的手掌肉很厚,软软的恍如女人。 “坐吧!”何县长示意陌然。 等他坐下,随口问了一句:“听说你是民选出来的村长?” 陌然讪讪地笑,没敢说话。 “这个好!”何县长赞叹:“基层村干部,就该民选。否则老百姓是不答应的。” 陌然笑了笑说:“何县长,我也是被逼的。” “谁逼的你?”何县长蹙起眉头,转头去看带陌然进来的金丝眼镜男人。 金丝眼镜男人赶紧说:“这是他的客气话。陌村长未做村长之前,是东莞一家大工厂的厂长。” “哦,是吗?”何县长显然来了兴趣,将身子侧起来,又来看陌然,问道:“东莞这几年在搞产业转型升级,你们有不有受到影响?” 陌然老实答道:“我不是老板,还真看不出来有没有影响。不过,像我在的工厂,并不是来料加工的企业,是自己研发产品,全球经营的企业。” “哦!”何县长愈发来了兴致,问道:“看来你们经营得不错,怎么想起回来老家做个村长了?” 陌然被这个问题还真问住了。是啊,放着好好的厂长不当,回来当个村长,怎么说,也是得不偿失的事啊! 何县长看他回答不出来,哈哈大笑,站起身来,走到阳台边上,看着满谷的云雾,无比抒情地说:“说神圣一点,为家乡父老乡亲谋求福祉。说自私一点,为个人前途做点打算。好,不错。” 何县长连连说了几个不错,让陌然紧张的心慢慢安静下来。 “小陌啊!”何县长回头招呼他:“你过来,给我说说,这满山谷的云雾,是好,还是不好?” 陌然脱口而出答道:“好与不好,云雾都会在。毕竟是大自然的馈赠,人力根本改变不了。” “如果我要改呢?”何县长笑眯眯地看着他问。 陌然嗫嚅着说:“一定要付出很大的代价。” 何县长笑而不语。 刚好上来一小沙弥,请何县长去用斋饭。何县长便邀了陌然一道下去阳台,进了一间素雅的膳房。 陌秀走在最后,悄悄对陌然说:“何县长知道你的,你可要好好表现。” 陌然低声说:“你要我怎么表现?” 陌秀扫他一眼说:“你自己知道的。” 斋饭很素净,何县长显然吃得很高兴。陌然肚子也饿了,拿着碗连吃了两碗。本来还想再吃一点,但看到何县长已经放下了筷子,也就不好意思再去添饭。 吃完饭,何县长就要下山走了。陌然心里想,陌秀叫了自己来,就是认识一下何县长吗?人家是那么大的官,与他一个小村长半点关系也没有。就算想攀他的高枝,未必人家能给你攀啊!再说,陌然这人不是个喜欢攀高枝的人,特别像何县长这么大的官,这个枝有多高啊! 心里想着事,脸上便表露出来。 陌秀悄悄说:“陌村长,何县长还有几句话要给你说,你坐他的车吧?” 陌然便去看庙门口的广场,果真看到一辆黑得发亮的小车停在陌秀的车边。金丝眼镜男已经打开了车门,毕恭毕敬地请何县长上车。 何县长回头招招手,示意陌然过去。 陌然便赶紧过去,听到他说:“随我下山吧。” 两个人坐在后排,陌然刻意将距离拉开,生怕自己的唐突,惹得何县长不高兴。 54、给个副县长当 何县长的司机车开得很快,陌然只听得车轮发出沙沙的声音,车窗边疾掠而过的树木影子。他不由自主地去抓住车门内的把手,一声不吭。 陌秀的车紧跟在后,居然也把速度开得很快。 从山顶到山脚,也就不过十来分钟。 何县长不开口,陌然不敢出声。车里就很安静,只听到轻缓的音乐在流淌。 过了保安亭,陌然悄悄松了口气。刚才山路上的疾行,陌然是捏着一把汗的。他害怕车从山上滚落下来,如果真如此,神女峰下就会有一堆尸体。 何县长突然在他手背上轻轻拍了拍,安慰着他说:“不怕的,别紧张。” 陌然讪讪地笑,说:“我不怕。” 何县长淡淡一笑,问他:“小陌,在想些什么啊?” 陌然认真地回答:“什么也没想,何县长。” “我听小秀说,你原来是我们雁南县的大学生,怎么想着去东莞打工了?难道雁南县就留不住你?” 陌然心里一酸,想起当年为找工作受尽的屈辱,眼眶顿时一红。他这一辈子都不会忘了,自己为了工作,走了多少路。其实他毕业之初,根本不需要回到雁南县来,他是学校的优秀毕业生,多少好单位在等着他。可是他拒绝了所有给他伸出橄榄枝的单位,一心一意要回雁南县来。在他的心里,家乡的落后,需要他这样的人去改变。 理想总是美好的,现实真的无比骨感。 陌然回到雁南县,等待他的处处是坚硬的墙壁。他根本找不到一丝缝隙,找不到一块地方让地方容身。没有一家单位愿意接收他,甚至有人看着他天天去跑人事局,反而讥笑他说,雁南县水浅,养不活他这么一条大鱼。 然而都是过去的事了,陌然现在根本不想去想过去的事。 何县长看他不说话,又问他:“听说,你现在在东莞的公司,是家跨国集团?” 陌然点了点头说:“算是。” “这些年东莞一直在搞转型升级,你有没有想过产业承接这块?”何县长态度很温和,显得礼贤下士。 陌然当然知道何县长在说什么,东莞这几年确实闹得挺欢。把一些没附加值的,没技术含量的工厂,统统赶出东莞,是腾笼换鸟的一种说法。 陌然所在的镇,就有许多工厂被赶走了。 “这些小厂,东莞不让在,它总得找个地方去啊!”何县长叹口气说:“虽然这些厂确实办不了大事,但能解决就业,也是件好事嘛。” 陌然顿时明白何县长的弦外之音了,于是微笑道:“何县长,引这样的企业进来,其实就是饮鸩止渴。东莞能狠下心来赶走,就是因为他们的存在,没有可持续性。不但对环境有害,而且也解决不了实际的就业问题。” 何县长哦了一声,兴致勃勃地看着陌然,突然问:“如果我给你一块地,你能不能引进来一批企业?” “何县长的意思是……”陌然欲言又止。 “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雁南县是座新县城,没有任何的工业基础。一座新城,单靠贸易,兴旺不起来。”何县长语重心长地说:“有句古话叫无工不富,无农不稳,你听过吗?” 陌然点点头说:“听过。” “听过就好。”何县长说:“你说我们雁南县,从雁南市里迁出来,就是一穷二白的开始。如果没有工业企业存在,人就进不来。没有人的城市,能繁荣吗?” 陌然试探地问:“何县长,你的意思是,我们主动承接人家不要的企业?” “他们不要,是腰包比我们鼓,财大气粗。我们穷啊,只要能赚钱,管他白猫黑猫,能逮住老鼠的就是好猫嘛。” 陌然哭笑不得,他没想到在东莞被赶得无处可去的一些粗加工厂,在何县长的眼里居然是香饽饽。 “何县长,我之前没尝试过,不知道能不能做到,关键是我现在是乌有村的村长,还没做过一件像样的事。” 何县长大度地一挥手说:“不就是个村长吗?多大的官?你要是做好了我说的事,我给你个副县长当。” 陌然吓了一跳,知道何县长是开玩笑的。副县长这个位子,可不是随便能给人坐的,就算江湖传说都是真的,何县长手眼通天到了京都,未必人家会为了他这么个小人物而开口。 何县长看他不作声,严肃地说:“小陌,年轻人,就应该为家乡的发展多做贡献,你说是不是?” “是是。”陌然连声回答,心里却高兴不起来。何县长与他谈这些话,绝对不会是临时兴起,一定是有目的和希望来的。他既不敢直接拒绝,也不敢贸然答应。他是真的心里没底,要知道东莞的这些企业,宁愿死在东莞,也不愿意走出来半步。 何县长不再说话,微微闭上眼假寐。 陌然惶恐地想,陌秀带他来见何县长,就是要说这些话吗? 车到雁南市,穿城而过后,又是雁南县的地盘。如果从地图上,整个雁南市是被雁南县包围起来的。 何县长要赶回县里开会,临近年关了,会多。 从雁南市出来,何县长睁开眼,看了看窗外,突然问道:“小陌,你们乌有村现在有一半纳入了县城的开发,你要有思想准备啊!” 陌然心里一跳,赶紧说:“何县长,我紧跟县委县政府步伐走。” 何县长嗯了一声,转过头来说:“你们乌有村在河边有块好风水宝地,这可卖个大价钱。” 陌然笑道:“土地是国家的,我们乌有村没权利卖啊。” 何县长认真地盯着他看,突然笑起来说:“到底是有文化的人嘛。不像某些人,认为这些土地就是自家的一亩三分地,实在可恶。” 陌然猜到何县长的话要接触到主题了,因此更加用心地去听。 “有些人,就是思想觉悟出现严重偏差。县里要征收土地,还需要与你讨价还价?”他冷冷地哼了一声。 “小陌啊,你作为村干部,肩上的担子很重啊。你要注意群众的思想动态,主动做好群众的思想工作。现在是法制社会,我们都是**的人嘛。对于某些不**的人,我们是要动用法律武器狠狠打击的。” 陌然不觉背上冒出一层冷汗,何县长的话一定是有针对性的,至于针对谁,用脚趾头也能想出来。 “小秀这家公司就不错,从我们迁县城的第一天起,就投入进来了。这几年也做出了不少的贡献,你看看啊,没有他们公司,雁南县的工程建设,可能要拖不少的时间啊。所以我个人觉得,对她们这些公司,该给点福利的,就要给,免得人家做了贡献没有好处寒心啊,你说是不是?” “确实是!”陌然认真地说:“何县长,我听你的指挥。” 何县长满意地笑了笑,叫司机在路边停了车。他主动来握了陌然的手,又轻轻拍拍说:“小陌,我今天给你说的,你回去好好想想。我现在要去开会,就不与你一起走了。你坐小秀的车回去,以后有什么事,你可以直接来找我,也可以叫小秀传达嘛。” 陌然赶紧欠起屁股下车,刚好陌秀的车开过来,停在何县长的车后。 金丝眼镜男送陌然过去陌秀的车边,临走前,也与陌然握了握手,介绍自己说:“陌村长,我姓金,你就叫我金秘书吧。我是何县长的秘书。” 陌然双手握着他的手,感觉到他的手冰凉。他心里一乐,差点笑出来。何县长到底是当大官的,手掌宽厚而温暖,金秘书是个伺候人的秘书,手掌就无肉且冰凉。 看着何县长的车走远了,陌然才暗暗松口气。 与当官的人在一起,莫名其妙的就有种无形的压力。这种感觉过去有,现在依然存在。陌然不觉暗暗骂了自己一句:“没出息!” 55、大年三十出人命 陌然见了何田宇县长后,不到几天就过年了。 乌有村的水渠修复工程无疾而终,再没人提起过。 齐烈这段时间天天坐着齐猛的面包车在外面跑,也不知道他在干些什么。乌有村的村民开始专心致志的过年。 大年三十,吃过年夜饭的陌然一个人从家里出来,他要去看看五保户老孙年过得怎么样。 乌有村十三户五保户,只有老孙头让他牵挂。其他老人看起来还很健康,不像老孙头,弄口饭吃都困难。 出门不远,看到齐小燕一个人蹲在稻草垛边抹泪,心里便紧张起来,赶紧过去问:“你怎么在这里?” 齐小燕抬头看见是他,慌乱地从地上站起身,转身就走。 陌然一把拉住她问:“你一个人躲在这里哭什么?” 齐小燕怅然一笑说:“我喜欢,你管的着吗?” 她甩开他的手,径直往桃林那边走。陌然迟疑了一下,没追过去。 大哥陌天在家,他不能这么不识时务。毕竟齐小燕现在是他老婆,人家老婆要哭,管他陌然屁事。 大过年的,齐小燕一个人躲在外面偷偷哭,这让他心里很不是滋味。都说过年讨个吉利,小燕也真不懂世间人情,天大的委屈,还不能过了年再说? 陌然看着齐小燕进了桃林的门,转身往老孙头家这边走。 老孙头与他家一样,也是单门独户。只是老孙头如今守着一栋屋,屋里除了他,再没其他人。他的老伴、儿子、儿媳妇和孙女,都在他家对面的山头上长眠。按理说,老孙头算不得五保户,毕竟他是有家室的人,而且还有孙辈。只是老孙头的命也确实让人唏嘘,所以他作为五保户,还是齐烈争取过来的。 远远的看见老孙头的屋,显得凄冷而孤零。此刻正是万家团聚的时刻,鞭炮声远远的传来,给人间陡添无限喜庆。 老孙头家显然没有烟火的气息,他养的一条狗,看到陌然过来,居然懒得叫,躺在地上张着无神的眼,看着陌然进屋去。 陌然心里有些紧张,人还未进门,先喊出了声。 喊了好几声,不见人回答。顿时心里慌乱,几步跨进屋去,便被眼前的一幕惊得差点跳起来。 老孙头家的堂屋正中间,房梁上垂下来一根绳子,老孙头就挂在绳子上,身体已经冰凉。 陌然失口叫道:“老孙叔。你怎么啦?” 伸手一摸,顿时凉到了脚后跟。 老孙头选在大年三十的当天,一根绳子把自己送到了天堂。 老孙头死了,死在大年三十的下午。陌然将电话打到齐烈手机上去,只听到齐烈说:“莫声张,过完年再说。” 人都死了,还能等到过完年再说?陌然还想争辩,齐烈已经挂了电话。再打过去,提示关机了。 乡下有个风俗,吃了年夜饭,人都不再出家门。年三十晚上守岁,到了初一的早上,才会出门纳财。 齐烈关了手机,自然不想陌然去他家找人。陌然急得喉咙里开始冒烟,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蓦地,他想起肖莹来,犹豫老半天,还是没拨出去电话。 肖莹老公过年没回来,据说在上海很忙,没时间回家过年。 当初陌家娘听到这句话时,鄙夷地说,再忙,还能有国家主席忙?主席都要过年,他一个在外面打工的人,能有多忙?是不好意思回来见人吧? 陌然没去追究陌家娘话里的含义,但他从娘的话里还是听出来了一丝意思。肖莹的老公不好意思回来见人,是怎么不好意思了? 不把电话打给肖莹,总得再找个人来。实话说,陌然看着挂在房梁上晃荡的老孙头,他也害怕啊! 可惜陌生不在家。要是陌生在,他这个电话会毫不犹豫打给他。陌生去了东莞后,一个电话都没打回来,这小子!他暗暗骂了一句。 他甚至也想像齐烈说的那样,莫声张,悄悄走掉,过年后再说。可是他的眼光一落在还挂在房梁上的老孙头,这个念头就被他狠狠的压下去。 当大事!他想,急得在老孙头家前坪上打转。 找任何一个人来都不现实。现在是大年三十,谁家都不愿意触这个霉头。他犹豫、徘徊,最终还是给大哥陌天打了过去。 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只有这个时候,家人才会毫不犹豫顶上来。 陌天一接到弟弟电话,犹豫好久,一声不吭就挂了。 他继续打过去,只听到铃响,再没人接了。 他就失望地叹口气,转头去看堂屋里的老孙头。老孙头的影子被灯光映射出来,显得越发的狰狞与恐怖。 天色逐渐暗下来,远远近近的鞭炮声此起彼伏。 陌然一个人站在老孙头家门外,看着暮色越来越浓,耳朵里阵阵松涛,仿佛是老孙头在低声沉吟,顿时六神无主起来。 口袋里的电话突然响起,把他吓得差点跳起来。 齐小燕在电话里只说了一句话:“你等我,我来。” 陌然刚想阻止她,齐小燕已经挂了电话。 他叹口气,眼光却不由自主地去看过来的路。 十几分钟过去,他恍如过了一个世纪般漫长。 远处传来一阵喧闹,随即看到几个火把照亮了半个夜空。 齐小燕走在前头,她身后跟着陌家爹娘和大哥陌天。 陌家人全部来了!陌然眼眶顿时一红,眼泪扑簌簌往下掉。 看到家里来人,陌然一边流着泪,一边迎了上去。 陌家爹看着儿子,深深叹口气。 “报警吧!”陌家爹说:“这个时候,也只有警察才会来了。” 陌家爹的提醒,让陌然惭愧了。亏得自己在外面混的人,怎么就没想到要报警呢?姜老还是辣!陌家爹的一句提醒,顿时让陌然心里安定了许多。 电话打到派出所,年三十晚上是许所值班,二话没说,带着几个人就来了。 几个警察一齐动手,将人放下来,拆了一扇门板让老孙头躺上去,拿了一床被子盖住。 许所带着人察看了一番,对陌然说:“陌村长,还得请你去一趟派出所录笔录。” 齐小燕大声嚷:“去派出所干嘛?大过年的,不去。” 许所苦笑说:“例行公事。我也是没办法,这个死老头,还真会找时间啊!” 老孙头家的故事,非但乌有村人人晓得,即便是子虚镇和雁南县,谁不知道他家的惨啊! 当年一门五口同时毙命,处理的人也是许所。不过,那时候的许所还不是所长,只是个普通警察。 陌然叹口气说:“人就怕心死!” 许所看看被子底下的老孙头,又看看陌然一家人,赞叹道:“也只有你们这一家人,这个时候还会记得帮别人。我老许一个字,服!” 现场留了两个人守着,陌然随许所回派出所录笔录。齐小燕跟着要去,被陌天瞪着眼骂了一句:“你还嫌不够乱吗?真晦气!” 陌然便劝慰着齐小燕说:“嫂子,你快回家去,这里确实不适合你呆的。” 齐小燕狠狠瞪他一眼,扭头就走。 许所看看陌然,又看看齐小燕,突然抿着嘴巴笑起来。 56、全村举丧 许所的笑,很诡异。 陌然和齐小燕都看到了,两个人都暗自打了个冷颤。 老孙头之死,在大年初三后才开始发酵。过了初三,开始有村民陆续过来看热闹。老孙头所在的组,也在组长的带领下,开始办理后事。 结论已经出来,老孙头确系自杀。 入棺安定,道士开始进来,吹吹打打的,将一座本来了无生气的屋子,弄得热热闹闹了许多。 齐烈亲自过来悼念,带来了乌有村全体村干。谭海花还抚着老孙头的棺材哭出了泪花。老孙头自儿孙先后离世后,家里亲戚早就不再来往。他在本村也没几个本房人,唯一的一个远房侄儿现在也还是个单身。没有女人哭的丧事总是看不到悲伤,加上锣鼓响器的敲敲打打,反而让人感觉到了欢乐。 老孙头的死法,属于横死。横死的人,阴魂都不会轻易散了。因此来看热闹的人,都是远远的观望,并不到近处去。 齐烈将全村的组长都叫了来,这在乌有村,还真是开天辟地第一次。 大过年的,被叫来办丧事,每个组长都显得很不高兴。但齐烈有言在先,凡不参加的,组长马上撤了。 组长算不得什么人物,有些组还是皇帝轮流做,今年到我家。虽说上不得台面,但因为这么点屁事说被撤就撤了了,面子上无论如何都是过不去的。 组长来,都不是单枪匹马,必定会从组里带上一两个人来。由此一来,老孙头的丧事倒显得盛况空前。 好在老孙头还有一定积蓄,人死了,积蓄被翻了出来,足够把他风风光光送上山。 齐烈也将村干召集到一起开了个短会,决定村里拿出一些钱来,为老孙头的葬礼开一场全村人都可以参加的筵席。 陌然想反对,但没说出口。眼看着所有村干都一齐表态,他也默认了。 老孙头大年三十悬梁自杀,震撼力是还是非常巨大。他一个几近失明的老人,行动都极端不便,却在举国欢乐的日子里一个人独赴黄泉路,这是一个多么让他绝望的世界。 老孙头之死是陌然发现的,一个与他非亲非故的年轻人,在大年三十独自来看望他,这又是多么的令人感动。 几乎是一夜之间,乌有村的人都对陌然有了一个全新的感觉。这么一个能对孤寡老人都尽心尽力的人,能不会对别人好吗? 乌有村的人突然有了这样一个想法,陌然来做当家人,肯定不会亏待任何一个人。 齐烈显然感觉到了这种气氛,因此他有意识的将陌然排除在老孙头的治丧委员会之外。陌然也不觉得委屈,实话说,从大年三十到初四,连续五天,老孙头躺在他家堂屋的门板上,就像一座山一样压着他夜不成寐。齐烈说后面的事不需要他插手了,他在些许的失落之后,顿觉身上的千斤重担一扫而光。 没自己的事了,他当然就没必要去丧事现场。 陌然在家里足足睡了一日一夜,听说老孙头隔日就要下葬,才起来准备去看一眼。 刚出门,就看到肖莹在前面走,他想喊,终究没喊出口。于是快走几步,抵近她身后才低声问了一句:“你去哪?” 肖莹似乎吓了一跳,回头看见是他,惊魂未定地莞尔一笑。 “去老孙家?”陌然问。 肖莹轻轻一笑说:“是啊,村里有要求,每家要派一个人送上山呢。” 陌然吓了一跳,齐烈搞那么大的动静,要干嘛? 沉吟一会说:“你怎么来了?不会叫个男的来?” 肖莹苦笑一下说:“我家里有男人吗?” 年前陌然就听说过,肖莹的老公不回来过年。当时还以为是别人在乱说,试想任何一个男人,谁会舍得将这么美丽的老婆一个人留在家里过年? “他没回来?” “没有。” “什么原因?” “我怎么知道?”肖莹的笑容很苦涩,让陌然觉得心里一阵难受。 “你回去吧!”陌然说:“不要去老孙家了。他是个横死的人,你一个女人家,别惹上什么东西了。” “封建!”肖莹抿着嘴巴笑,说:“你说的啊,我真不去了。” “肯定不去。有我!”陌然挥手说:“齐书记弄什么破事?搞得满城风雨的。” “他不就是想让别人觉得他很重视这件事吗?”肖莹低声说:“齐书记这一招,就叫做声东击西。” “声东击西?”陌然疑惑起来,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你会知道的,以后。”肖莹说,看了陌然一眼:“你瘦了好多。” 陌然心里一动,也去看她,发现肖莹比过去显得更娇媚,皮肤隐隐似乎能掐出水来。于是抬头往四周一看,空寂无人,便迅速将手去牵了她的手一下,赶紧放开说:“好凉啊!” 肖莹撅着嘴说:“你都不管我!” “管,一定管。”陌然大着胆子说:“我今晚去,好不?” 肖莹慌乱地扫了他一眼,压低声说:“我给你留门。” 话一出口,慌慌张张转身往回走。 陌然看着她的背影,心里顿时涌起来无限温柔。 女人就是一块土地,能孕育出旺盛的生命。可是土地需要雨露的滋润与灌溉。而男人,恰恰就是雨露。 没有雨露滋润的土地,终究会干涸。 他心里想着事,脚底下却没停歇。翻过一道坡,就看到老孙头家门口热热闹闹的一片景象。 齐烈坐在一张八仙桌后,身边站着谭海花他们这帮子村干部。看到陌然过来,都一齐来看着他。 齐烈问:“你怎么不休息,还来?” 陌然淡淡一笑说:“齐书记这么辛苦,我怎么能睡得着?所以我想,还是来看看,看有需要我做的事没有?” “没什么事了,你回去吧!”齐烈扫一眼一片人群,踌躇满志地说:“乌有村里,还是得有说得上话的人。” 谭海花笑眯眯地说:“这个自然,我们乌有村里,只有齐书记你,一呼万应啊。换了谁,能有这样大的魄力啊!” 齐烈笑道:“也不尽然啊,我也老了,比不得当年了。” 谭海花媚眼一跳说:“宝刀未老,真的,宝刀未老。” 他们两个一唱一和,让陌然听得很不是滋味。如果陌然不了解他们的过去,这些话也就当是奉承话。陌然是了解他们过去的,所以这话听起来感觉还是有些刺耳。 正说着话,远远的看见过来几个人,看走路的姿势,就不是乌有村的村民。待到走近了一些,依稀才能看得清人面的轮廓。 有人就低声惊呼起来:“镇上来人了!” 57、不信你摸摸 镇纪委书记孟清,带着三个男人来了。 她的出现,让喧嚣的丧事现场刹时安静下来。 齐烈先是惊愕,随即起身迎上去,老远就伸出双手,连声喊:“孟书记,辛苦辛苦。” 孟清淡淡地一笑,居然去老孙头的灵堂前鞠躬。 锣鼓响器都停了,道士也不念念有词了。谁也不知道孟清的出现代表着什么。毕竟镇上派人来悼念一个孤寡老人,在乌有村还未有过先例。 陌然能感觉到齐烈的惶恐与不安,他躲闪的眼光充分暴露出来他内心的紧张。在孟清书记祭奠完毕之后,他趋身向前,低声请示:“孟书记,我给你汇报一下情况吧?” 孟清又是微微一笑,扫视一眼有些杂乱的现场,缓缓叹口气说:“行,齐书记,根据镇里要求,请你配合一下调查。汇报这事就免了,我们走吧。” 齐烈显然楞了,缓了好一阵才叫过来陌然说:“陌村长,我去一趟镇里汇报,这里的工作就交给你,一定要安排好。” 陌然认真点头说:“齐书记你放心,不会出错。” 看着齐烈随着孟清他们离开,陌然心里确实没一点滋味。孟清嘴里说是配合调查,明眼人谁看不出,怎么会偏偏选在这个时候呢?何况才大年初四,政府都不到上班时间啊! 齐烈不在,乌有村的主心骨自然就都转移到陌然身上来。组长等到看不到齐烈他们了,就一齐围拢过来,眼巴巴地看着陌然问:“陌村长,怎么搞?” 陌然苦笑着说:“该怎么办还是怎么办?天大的事,先把老孙送上山再说。” 当即拆了灵堂,吹吹打打,一群人前呼后拥将老孙头抬上山去,在他一家人安歇的地方挖坑埋了下去。 埋了老孙头,全村人作鸟兽散。 陌然把老孙头的侄儿叫过来,跟他说了几句话,无非是人死后,后人该做什么的,还得去做。当然也不让他白做,老孙头的遗产,就全部给了他。 全部安顿下来,天已经擦黑。 人还未到家,齐小燕在半路上拦住了他,还未开口,先哭出声。 “陌然,你得救救我爸。” “你爸怎么啦?”陌然不以为然地说:“镇上找他汇报,又没别事,你别紧张。” 齐小燕就瞪了眼看着他,半天才说:“你是真不明白,还是给我故意装傻?我爸这个样子,是没有事的样子吗?” 陌然笑道:“你爸什么样子了?他又能有什么事?” “你就说,你管不管?” “当然。”陌然模棱两可地说:“我就是想,齐书记到底有什么事,你们搞得草木皆兵一样。这样吧,等下我去一趟镇里,了解一下情况。” “我跟你一起去。” “不要。” “就要去。” 陌然就叹口气,安慰着她说:“你得让我先了解啊,你去能干什么?哭吗?闹吗?” 齐小燕就答不上来,犹豫半天说:“我就去看看我爸,我放心不下啊。” “你实在要去,我也不阻拦你。不过,在事情没弄清楚之前,你不可以胡来。”陌然警告她说:“否则,我管不了。” “我听你的。”齐小燕乖巧地答应,突然破涕为笑说:“我就知道,你会管我的。” 回到家里,匆匆吃了点东西,陌然拿着手电准备出门。 陌家娘叫住他说:“然,你嫂子他爹究竟闯了什么祸了?” 陌然笑道:“谁说他闯祸了?” “不闯祸,怎么会被干部带走了?”陌家娘狐疑地说:“老齐这人,早晚会出事。我就想啊,他做了那么多年书记,会没事?这下好了,大家看热闹了。” 陌然被娘说得有些心烦意乱,齐烈再怎么说,也是齐小燕的爹,是大哥陌天的老丈人。与他们陌家,是儿女亲家。 “然啊,齐书记这人水深,你莫乱探。”陌家娘叮嘱他道。 陌然一听,心里想笑。陌家娘这么老实巴交的农村老妇女,居然会说出这么有水平和见地的话,作为儿子的他,不能不吃惊。 好在陌家娘再没说什么,陌然就出门,刚走到山嘴边的稻草垛边,齐小燕从黑暗里走出来,把他吓了一跳。 “不是叫你别去了么?”陌然不高兴地说。 “我还是放心不下。”齐小燕哭丧着脸:“我总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我的心在乱跳。” “是么?”陌然看了她一眼,脚下并不停。 齐小燕跟了上来,小声地说:“你不信呀?不信你摸摸看。” 说着,抢先一步,抓起陌然的手就往胸口按。 陌然没料着她这么直接,还没反应过来,手已经按在了齐小燕的胸口。顿觉一阵软绵,直透手背。 “是不是?跳得好厉害。”齐小燕说,将陌然的手从一边胸口往另一边移,低声说:“这边也一样。” 陌然抽回来手,讪讪笑道:“你还有两颗心啊?” 齐小燕顿时羞红了脸,低着头跟着他走。 走了一会,陌然打破沉默问:“我哥呢?他怎么没来?” 齐小燕撇着嘴巴道:“他会来吗?他都恨不得我爸出大事,他好看热闹。” “不可能!”陌然断然道:“再怎么样,也是他老丈人。” “是吗?”齐小燕不屑地说:“我爸从来没把他当女婿,他也从来没敢把我爸当爹。” 陌然就暗暗叹口气,心里想,齐小燕与大哥这样的状态,究竟还能持续多久。两个不相爱的人捆在一起,就是因为一方伤害了另一方,而另一方因为他的存在,只能屈身下嫁过来,这种没有感情基础的夫妻生活,过着又有多大的意思? 其实陌然不知道,当初齐小燕坚决要嫁给陌天,就是因为他的存在。 齐小燕不嫁给陌天,陌天就得坐牢。陌天去坐牢,直接对陌然就是个伤害。齐小燕不想看陌然痛苦,宁愿自己忍受人生最大的耻辱。 在齐小燕看来,尽管自己并不能如愿嫁给陌然,但能嫁进陌家,终归算得是陌家的人,再大的耻辱,也能暗自咀嚼。 陌然去过齐小燕家,知道大哥并没与齐小燕睡在一起。当然,这是齐小燕的主意,陌然心里很清楚。他想帮大哥,他不能让大哥空挂着一个丈夫的名义,却不能行使做丈夫的权利。 “小燕,我说句心里话,你听不听?”陌然试探地问。 “我听。只要是你说的,什么话我都听。”齐小燕乖巧地说,很自然地往他这边靠了过来。 陌然将身子有意识的往一边偏,他不能再给她暧昧,不能让她误会自己。 “你现在是我大哥的老婆,你不能让我大哥娶了老婆和没娶一样。”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齐小燕吃惊地问。 “我的意思你能不懂?”陌然严肃地说:“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人不能老看着过去,你说是不?”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齐小燕不悦地说:“陌然,我实话告诉你吧,我真的没办法像别人的老婆一样,我只要看到陌天,就像吞下一只苍蝇一样的难受,你要我怎么做呀?” “可是你这样,我大哥与做个和尚又有什么区别啊?”陌然叹口气说:“小燕,确实是我大哥对不起你,他现在不是在赎罪么?你没看到我大哥在你面前大气都不敢出呀。” 齐小燕楞了一会,格格笑起来,歪着头看着陌然说:“陌然,原来你是帮你大哥说话来了啊。你要想你大哥有个正常的生活,除非你要了我。” 陌然吓了一跳,赶紧摇着手说:“不行!我这样做,就是畜生。” “他先做了畜生。” “我不能。” “哪我也不能。” “你这是何苦!”陌然叹道:“小燕,你这样害了好几个人啊!” “他先害的我!”齐小燕黑着脸说:“我这一辈子,都死在他手里了,你不去怪你哥,反而来怪我?” “我不是怪你。”陌然小声地说:“我只是觉得,过去的就让他过去,未来才是美好的。” 齐小燕不屑地笑了笑说:“我觉得很好,能天天看到你,我就心满意足了。” 远远的看到了镇政府的灯光,两个人便加快脚步,沉默着赶路。 58、小妹直言娶秦园 镇政府没人,除了门房,看不到一个人。 春节长假还没结束,没人来上班。 陌然探头往里看,政府大院里,除了几个红灯笼,看不到一个人影。 顿时心里便开始嘀咕,齐烈呢?不在镇政府,去了哪里? 正迟疑着,门房里探出一个头,问他:“找谁?” 陌然便堆满了笑,热情地给人拜年,递了一支烟过去,小心地问:“纪委孟书记他们不在么?” 门房楞了一下,反问他:“上班了吗?我都没见着人啊。” 陌然心里就有数了,孟清没把齐烈带到镇政府来。 身后的齐小燕更是紧张得不得了,她浑身颤抖起来,连声音也颤抖起来,拉着陌然走到一边,带着哭腔说:“陌然,我爸人呢?” 陌然安慰着她道:“放心,这么大的一个活人,丢不了。何况是孟书记请走的,不会失踪的。” 齐小燕忍不住哭出了声音,抽抽噎噎的,让陌然心里一阵烦乱。 镇政府没齐烈,他又不好给孟清书记打电话。人家执行公务,有保密权。贸然去问,会给人留下不好的印象。可是齐小燕又在一边哭着,这让他愈发烦乱。 “找不到人,我们先回家。”陌然说:“到了明天,就该有消息了。” 齐小燕还不想走,被陌然拉了一下,人就软软的往地下委顿下去。 陌然心里一惊,齐小燕担心成这个样子,还是让他心里涌起一片温情。人家毕竟是父女情深,换了他陌然,不至于会连路都走不了。 “我走不动了!”齐小燕低声说:“我全身没力了,我是真的走不动路了。” 她的眼里流出泪来,扑簌簌滴落在陌然的衣服上,让他的心也揪紧起来,鼻子一酸,差点跟着流出眼泪。 他看不得她哭,尤其是现在。 记得还是在读高中的时候,齐小燕成绩虽然不好,人却会打扮。她人本身就漂亮,发育得甚至比一些女老师还成熟。齐小燕在高中校园算得上是一道风景,但凡她走过的路上,背后总会有无数双眼睛在偷偷看她。 陌然第一次看到她哭,就是在一次考试之后。齐小燕躲在学校后门的一株大树后哭,被路过的陌然看到了,当即就问了她,得知是被老师骂了,陌然想也没想就冲去了骂齐小燕的老师家里,趁着没人注意,把老师家门口晾着的衣服一把抱走了,扔到学校后山的一片松树林子里,还在衣服上撒了一泡尿。 事后想来他虽然有些后怕,却一点也不后悔。在他看来,欺侮齐小燕就是不行。他们是同一个村的人,不能让外人欺侮自己村里的人。 齐小燕当然也知道他的这个壮举,因此才有了林场小屋里他们突遇大雨后羞涩。 陌然总觉得,齐小燕一哭,自己就心痛。 齐小燕嘤嘤嘀哭,就像一只小手在扯着他的神经一样,让他坐立不安,心烦意乱。 让一个女人在镇政府门口嘤嘤嘀哭,这要让人看到,是多么丢人的一件事啊!陌然看看四周,寂静无人。便横下了心,一把操起齐小燕,搂在胸口,疾步往镇外走。 齐小燕惊喜地将双手来勾住了他的脖子,在他耳边低声说:“陌然,你胸口好温暖哦!” 陌然没敢接她的话,昂着头,选没有路灯照射的地方疾走。 一口气憋到镇外,他放下她来,长长舒出一口气。 齐小燕却不松开手,还是将身子紧紧贴着他。陌然便尴尬起来,轻轻往外推她,说:“小燕,松开,被人看见了不好。” “我不怕!”齐小燕闭着眼说:“我喜欢。” 齐小燕不怕,他陌然怕啊!别说齐小燕是个女人,更重要的她是自己嫂子。这要是被别人传出去了,丢脸的可不是他陌然一个人,而是整个陌家啊! “松开!”陌然压低着声音,几乎是吼着说。 齐小燕这才迟疑松开手,突然又在他脸上亲了一口,才依依不舍地低垂着头,随着陌然回家。 年还未过完,鞭炮声在黑夜里还零星地响着。偶尔可以看到礼花弹在半空炸出一片绚丽的光彩。 积雪早就消融,连日几天的太阳,将沉郁的空气一扫而光。到了晚上,尽管天上看不到月亮,却布满了闪闪烁烁星星。 齐小燕回去桃林里的家,陌然看着她进了家门才转身往自家走。 陌家爹娘已经睡下,只有陌秀,听到门响,穿着一套睡衣跑出来,搂着二哥陌然的手臂问:“哥,你去哪了?” 陌然亲热地拍拍妹妹的头说:“哥出去办点事。” “嫂子是不是跟你在一起?”陌秀好奇地问。 陌然没直接回她的话,只是看了妹妹一眼。 “大哥来家里找过了,说你跟嫂子在一起。”陌秀撇了撇嘴说:“嫂子虽然漂亮,可我二哥比她更帅啊。大哥凭什么说你缠着嫂子啊?” 陌然暗暗吃了一惊,问道:“大哥说什么啦?” 陌秀恨恨地说:“他跑来家里找娘发脾气,说你带着嫂子黑夜里到处乱跑。” “他胡说!”陌然心里陡地升起一股怒气,但马上又被他压了下去。他问:“娘说什么了?” 陌秀笑嘻嘻地说:“娘说,自家老婆守不住,还来怨别人,问大哥还有不有男子气。” “大哥呢?” “他说要跟你打一架。”陌秀捏了捏二哥的手臂,无限神往地说:“我看大哥怕是连你一只手都打不过啊。” 陌然苦笑一下,在妹妹头上拍了拍说:“快去睡觉,别冻着了。” 陌秀突然压低声说:“三哥来电话了,他要回家来了。” 陌然吃了一惊,问道:“什么时候的电话?他才去多久?就想着回家来,他要干什么?” 陌秀抿着嘴巴笑说:“二哥,你怕三哥回呀?” “没事在外面闯闯啊,老想着回家,怎么长得大?” “他又不是自己要回来,是别人叫他一起回来。” “谁?” “还能有谁啊?”陌秀捂着嘴巴说:“你的爱爱呀。” 陌然心里一动,瞪了妹妹一眼说:“小屁孩,才多大,什么爱爱不爱爱的,快回去睡觉。” “我不!”陌秀撒着娇说:“二哥,你抱我去。” 陌秀现在是个大姑娘了,青春热情,靓丽清秀。她出落得玲珑剔透,恍如一幅温娴的油画,处处流露出女孩子的艳丽与奔放。 这个他看着长大的妹妹,曾经多少次让他出人头地为她打架啊。 他迟疑了依稀,还是将妹妹抱了起来,送到她房间的床上,拉过被子盖住她说:“秀,你还是小孩子,以后不许过问大人的事。” 陌秀睁开眼说:“我不是小孩子了。我长大了。” 陌然爱怜地摸了摸妹妹的头发说:“嗯,长大了,长大了就该把你嫁出去了。” “我不嫁。”陌秀急红了脸说:“我就不嫁。” “女孩子长大了,都得嫁。” “我就不嫁,我要一辈子陪着爹娘。” “傻姑娘!”陌然在她额头上轻轻弹了一下,转身要走。 陌秀喊住他问:“二哥,你说,你那个秦老板比嫂子要漂亮不?” 陌然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点了点头。 “人家又漂亮,又有钱,还爱你,你怎么不把她娶回来啊?” “你懂什么呀?”陌然居然慌乱起来,不敢再与妹妹说话,拉开门就走,背后传来陌秀吃吃的笑声。 刚回到自己房里,手机便响了一下。 肖莹发来信息,让他明天陪自己去一趟娘家。 他想也没想就回过去一条:这样不好! 肖莹回过来一条:我一个人回娘家,你不觉得可怜吗? 陌然想了想,回过去说:总比我陪你回要自在一些。 如果你想了解齐书记的事,最好陪我回去。明早我在镇上等你,九点钟。 这是肖莹发过来的最后一条信息。就像一把枷锁,把陌然牢牢地拴住了。他拿着手机,顿时迷茫起来。 聪明的肖莹知道,陌然一定会按时赴约。 59、天降大任于斯人 自从与肖莹有了关系,陌然再看她,总觉得很不自然。 肖莹倒没表露出不自然,反而在处处都显得与他毫不相干。他们除了偶尔在微信上发发信息,平常很少见面。即便见着了,也匆匆数语,随即各自分开。 有几次陌然想半夜过去她家,终究还是忍住了。人家良家妇女,千万别弄得人家下不了台。女人都是靠贞洁活着,特别在乡下,贞洁可是比生命还要重要。虽然乡下人乐衷于茶前饭后说他人的风流韵事,但并不指名道姓。最多在背后翻下白眼,指桑骂槐了事。 因此在乡下,男女之间那点破事,一点也不神秘,却又刻意遮掩。 比如谭海花,谁都知道她与齐烈的事,是从做姑娘的时候就开始了。到了她嫁人生子,照样活得悠闲自在。不是没人说,是没人当着她的面说。因此做人的最高境界就是装傻充楞。即便是她的丈夫,也是知道的,而且知道他们的这种关系,结了婚后并没有断。她家男人有怒也不敢言,皆因齐烈是乌有村几十年的老书记,动个手指头就能将他碾死。 即便男人冒着被碾死的风险去斗争,未必也能取胜。当过兵的齐烈,下手比谁都要狠。 在乡下混,靠的就是一个聪慧的头脑和一身力气。 陌然赶到镇上去的时候,肖莹已经等了他不短的时间。看到他来,一言不发启动汽车,朝着雁南市区方向就走。 昨晚肖莹在微信里说,要想了解齐烈的事,就得跟着她去娘家。陌然心里一直跳着这个问题,揣摩着如何开口最好。 快到雁南市区了,肖莹才放慢车速,转过脸来笑吟吟的看着他。 “你干嘛不说话?”她问,伸过手来,在他的手背上轻轻掐了一下。 陌然缩回手,肖莹的这个动作不能说不是挑逗。但他没心思去花前月下,毕竟齐烈的事搁在胸口,心里没个底,说话做事都觉得没兴致。 “是不是在想着齐书记的事啊?”她问,目光看着前方。车外的太阳光射进来,她脸上的一层柔软的绒毛清晰可见。 “是。”陌然老实回答,目光停留在她的一双放在方向盘上的手上。她的手很好看,纤细而柔软,并且白得可爱,恍如一颗颗刚长成的白萝卜。 这双手在他身上抚摸过,曾经让他仿佛如坠入一张无边的网。 “其实我也不知道。”肖莹说,又转过脸来,甜甜一笑说:“不过,有人清楚。” 不用去猜,陌然就知道肖莹说的是谁。这个人一定是她的哥哥,县委组织部的肖科长。 齐烈被镇纪委孟清书记叫人带走,又不在镇政府里,这里只有一个解释,动齐烈的人,并不是镇里的人,而是比镇要高上至少一个级别的人。 能让孟清书记亲自去带人的,这人看起来就不简单。因为在孟清书记哪里,镇委书记吴太华未必能轻松指挥得了她。 这么一想,至少是县里的指示。 而县里的事,能瞒过组织部肖科长的,很难。 “是他找我,还是你给我机会去找他?”陌然试探地问。 “你想呢?”肖莹笑盈盈地说:“不都一样吗?” 陌然就摇头,叹口气说:“大不一样。” “到了就知道了。”肖莹说,又将手探过来,轻声命令着他:“握着我的手。” 陌然只好去握了她的手,感觉到手心里一片冰凉,便关切地问:“你冷吗?” 她嗯了一声,手指在他手心里轻轻挠了几下说:“你都不管我。” 陌然只能暗暗叹气。不是他不管,而是他不能管。你肖莹是人家的老婆,他陌然作为乌有村新任村长,刚上任就去欺男霸女的,以后还怎么坐下去?再说,肖莹的家公像防贼一样的防着所有男人,他陌然想要亲近她,得多大的勇气与运气啊! 陌然心里清楚,那一夜肖莹把自己献给他,不但冒着风险,而且意志坚定。也就是那一夜,让他在良心上无时不在谴责着自己。他没料到肖莹还是个姑娘,可是她分明结婚了啊! 肖莹一直没跟他说,他也就一直没问。但他能感觉得到,这里面不但有故事,而且故事会特别的让人心酸。肖莹不说,一定是不想说。他不问,是因为他怕触动她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你管不管我呀?”肖莹问,嘴角含着笑。 陌然心里就一动,这个女人生活好乐观!他想。 “管!” “管就给我温暖。” “怎么给?” “你自己想。” “我想不出。” “傻瓜!”她笑着骂了一句,松开他的手,低声说:“我们今晚不回来了,好么?” 陌然沉吟不语,他不想直接拒绝她。再说,自己也想着她的温柔。 可是昨晚陌秀说过,秦园要跟着陌生来雁南县,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到。万一他们今天就来,岂不是手忙脚乱了么? “好不好嘛?”肖莹催促着他问。 陌然心里一横,迎着头皮答应道:“好!” 肖莹一听,顿时眉开眼笑,羞涩蔓延上她俊俏的脸庞,让人感觉到无比的欢心。 到了雁南市,见过了人,果真是肖科长。 肖科长直言不讳地说:“陌村长,你意外吧?” 陌然嘿嘿地笑,说:“不意外,正常。” 肖科长倒意外了,咦了一声问:“怎么正常了?” 陌然就说:“昨晚我去了镇政府,齐书记不在,我就晓得,这事不是镇里搞的,一定是县里的事。” 肖科长就盯着他看,半天后摇摇头说:“陌然,你这人不从政,真是浪费了。” 肖莹就插话说:“哥,他现在也算是从政了。虽说是个村长,也算是官呀。” 肖科长就哈哈大笑,鄙夷着说:“都说别拿村长不当干部,看来还真要当干部看啊!” 肖莹撇着嘴道:“本来就是干部嘛。” “好好,是干部。当然是干部。”肖科长显然不愿意与妹妹争,从他们说话的语态和架势看,肖莹在家里不但有地位,而且还是个被宠着的人。 肖莹似乎不想参与他们之间的谈话,起身说:“我去爸妈哪里,你们自己聊。” 她带陌然回雁南市,并没去肖科长家,也没去娘家,而是回到了她自己在雁南市的一套住房里。这套房子就是属于她肖莹的,是肖莹爸妈买来给她结婚用的。只是肖莹结婚在乡下,这套房子就没住过人。 不过,房子里什么都齐全,人住进来就能生活。 肖科长就是在这套房子里等他们到来。 肖莹一走,肖科长就换了一副面孔,显得严肃而认真。 “陌然,有个事,要先给你通下气,这是组织决定,但会有压力,你敢不敢接?”肖科长的眼光一刻也没离开过他的脸。 陌然想了想说:“能告诉我是什么事不?” “此事牵涉到雁南县的发展,当然也牵涉着你乌有村的发展。”肖科长严肃地说:“你要知道,男人要想干出一番事业来,必定得脱一层皮。” “我不怕!”陌然认真地说:“做男人,就应该有担当。我回乌有村来做村长,就是想着要给乌有村的父老乡亲造福。” “好!”肖科长赞赏道:“何县长没看错人。” “何县长?”陌然心里一动,想起在神女峰上见过的矮胖男人,顿时有些迷茫。自己与他并无过多交流,他怎么会看上了自己呢? “组织有个决定,让你临时负责乌有村全部工作。把齐烈的事接过来。” “我不是党员啊!”陌然惶恐地说。 “这个简单,组织会有办法。”肖科长说:“你只要肩负起乌有村重担,听从县委县政府指挥,我想,你的未来一定会光明灿烂。” “组织决定,我一定服从。”陌然说,声音低得只能自己听到。 “你这个态度非常好!”肖科长说:“过完年,雁南县新县城建设,必定会掀起一股新高潮。这里面,你的作用举足轻重啊!” 陌然被他说得愈发惶恐,紧张地问:“肖科长,我行不?” “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肖科长哈哈大笑起来,盯着陌然说:“我小妹也嫁在你们乌有村,说起来也算沾亲带故啊!” 一提到肖莹,陌然便不敢声张,生怕肖科长看出一些端倪出来。 肖科长满不在乎地说:“陌然,我小妹这人很善良,我可不想任何人去伤害她。” 陌然慌乱地点着头说:“是,是。肖莹确实很善良。我有个想法,如果可以,我想把肖莹请到乌有村做个妇女主任。” 肖科长不置可否地说:“这要看她的意见。我们家无所谓。” 陌然忍不住地问了一句:“肖科长,齐书记怎么样了?” “老齐啊?”肖科长沉吟一会说:“组织会给他结论的。” 肖科长说完话要走,留下陌然一个人在房子里等肖莹回来。他一走,陌然突然想起来,第一次与他见面的时候,说起过乌有村的事。他当时可是给花红做说客的,花红的公司与陌秀的公司明显的水火不相容,怎么会搅在一起呢? 而现在,说要提拔他的可是何县长,跟着何县长的却不是花红,而是陌秀。这里面太复杂了! 这个肖科长,究竟是何县长的人,还是谁的人呢? 60、我们都听你的 陌然心里的疑问还没得到解释,秦园果真跟着陌生来了乌有村。 这次他们是开车来的,带了一个司机和秘书。 陌生去了东莞后,被秦园安排在集团公司后勤部,专门负责后勤工作。陌生腿勤,嘴巴又甜,一段时间下来,秦园喜欢得不得了。居然在集团公司高层会议上公开提起陌生的名字。 秦园来的时候,陌然正在村小学召集村干部开会。 镇里派了人过来,宣布乌有村村支书暂由陌然代理。等到镇里开会决定后,再正式任命。这样一来,陌然不但是乌有村的村长,又是乌有村的支部书记了。 镇里干部宣布完后就走了,留下一脸惊愕的乌有村村干部。 陌然清清嗓子说:“各位,我们现在继续开会,我有个想法,你们看看行不行。” 李正义首先表态:“陌村长,哦,不,陌书记,你说了算,我们都听你的。” 陌然就笑,说:“李会计,我都还没说,你就先表态了,你知道我要说什么事啊?” 李正义就尴尬起来,讪讪笑着说:“说什么我都同意。” 曾定瞧瞧大家说:“我是镇里定点的干部,不表示意见。” 陌然就哦了一声,笑眯眯地说:“曾叔,你说的对。像你这样镇里委派的干部,我们村里确实管不住。我也跟镇上请示了,从今天起,你就不再属于乌有村的村干了。你这一块的工作,重新归到妇女主任这边。现在没你的事了,你可以回去了。” 曾定没料到会画风急转,当即涨红了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李大为笑道:“老曾,你不老说自己与我们不一般吗?现在确实不一般了,去吧,去镇里吧,他们会管你吃喝的。” 曾定犹豫半响说:“陌村长,你这是要卸磨杀驴,扫地出门啊?” 陌然惊讶地看着他问:“是吗?你是镇里的干部,我们乌有村哪里能管得上啊?其他话都不说了,我宣布,乌有村从今天起,不再有计划生育专干。” 曾定的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众人都默不作声。 他四处乱看,眼珠子一顿乱转,冲着李大为他们说:“你们都哑了吗?你以为人家就杀我一个?你们自己也等死吧。” 还是没人说话,曾定就跺着脚吼:“陌家的,做事不能做得太绝。” 陌然微笑着不搭理他。 曾定就没法了,咬牙切齿地说:“你给老子等着,你打了我的饭碗,我就不能让你过好日子。” 说罢,朝地上狠狠吐了一口浓痰,昂着头,如赴义的勇士一般,扬长而去。 曾定一走,屋里就骚动起来。每个人都不安地看着陌然。 陌然扫视一眼大家,骚动声就安静下来。都低下头去,不敢与他目光接触。 这种状态很好!陌然心里升起一丝快感。当老大的感觉真好!他暗暗地想,心里居然想笑。 陌然决定,乌有村村支部从即日起,正式搬到小学办公。所有村干,每日必须来村部报到。 谭海花连忙点头,一脸神往地赞叹道:“就应该这样,我们村干部,大小也是干部,总得有个上班的样子。” 李正义迟疑地问:“陌书记,村里的帐也在村部放着?” 陌然笑眯眯地问:“不放村部,放在家里吗?”他扫了他一眼,沉吟一会说:“村里的帐,老李你好好整理一下,估计上头会有人来查。” 李正义脸上的颜色变幻了好几遍,才低声答道:“查吧查吧,我不怕的。” 只有李大为,只听着,一句话都不说。 等到陌然宣布散会了,他才开口问:“陌村长,你现在不是党员吧?” 陌然楞了一下,点了点头。 “既然你不是党员,支书这个位子你就不能代理。总不能让你们党外人士来领导我们党内的人吧?” 李大为的话,就像在平静的水面扔下一块巨石,掀起轩然大波。李正义和谭海花都把眼来看着他,目光里尽是迟疑。 “我是乌有村党支部成员之一,我反对你代理支书。”李大为踢了一脚椅子,发出刺耳的声音。 陌然心不惊,人不慌,淡然说:“大为,我现在不是,不表示以后不是。你有意见,可以向上级反映。” “我也不反映,我就觉得,非常时期,必须非常举动。我提议,乌有村党支部成员表决,同意你代理支书,我没意见,如果大家都反对,对不起,我不能听你的。”李大为眼光落在谭海花和李正义身上说:“我们三个人,都是党支部成员,大家表决吧。我不同意。” 他一边说,一边举起了手。 谭海花和李正义互相对视一眼,犹豫老半天,没动静。 谭海花说:“大为,这是组织决定,我们都应该听组织的。” 李大为冷笑一声道:“组织就没错的时候?有错我们也不管?” 谭海花就讪讪地笑,轻轻叹口气,不再说话,也不见她举手。 李正义干脆表态说:“大为,这个手我是不会举的。陌村长是个年轻人,我们总得给年轻人机会。” 李大为见他们都不举手,懊恼地放下手说:“这个村委,我呆不下了,我走。” 陌然拦住他说:“大为,你好好想想,现在正是大家出力的时候,你可不能撒手不管。” 李大为苦笑一下说:“你呀,也别猫哭老鼠了。我心里明白,这样吧,我认输了,从现在开始,我宣布退出乌有村村委班子。” 李大为果真言出必行,他如曾定一样,昂着头从屋里出去,站在门外长长舒口气,头也不回离开了。 五个人开会,两个人被无声无息干掉了,陌然心里有些兴奋。他在当上乌有村村长的第一天起,就想改组乌有村村委。碍着齐烈在前,他就只能作壁上观。齐烈花了不少心思没干掉的人,被他三五几句话就打发了,这多少还是出乎他的意料。 陌然本来的意思是渐进式手术,先干掉曾定,采取分进合击的办法,逐一消灭掉他们。没想到还没动手,曾定先钻进来圈套。 杀曾定,是大快人心的举动。此人在乌有村得罪不少人,很多人恨不得剥他的皮,吃他的肉。曾定这人干事,手段比较绝。他专管计划生育,谁家媳妇怀孕了,他一定像条狗一样凑上去。倘若遇到要扎不扎的,他是坚决要扎。要是非扎不可的,他必定像猎犬一样冲上去,先扎人,再罚款。 如果对象户离家躲避,曾定一定是扒房牵牛,杀猪去谷。因此乌有村的人,看到曾定,就像看到瘟神一样地躲避。 至于李大为,倒是让他意外了许多。在陌然看来,这几个人里最难对付的就是李大为。李大为有身蛮力,又担任着乌有村的治保主任一角,手边还有不少的人。他主动辞职,让陌然暗暗惊喜了不少。 他要造成既定事实的假象,就必须要通过全村党员干部大会。 他对谭海花和李正义说:“明天下午,召开全村党员干部大会,你们负责通知一声吧。” 61、秦园的心思 秦园把司机和秘书都安排去雁南县宾馆住了,自己非要住到陌然家去。 陌然劝阻不住,只好苦笑着答应。 陌生鞍前马后,逗得秦园笑不拢嘴。看到陌然开完会回来,赶紧迎上去轻声说:“哥,秦总要住你的房间。” 陌然吓了一跳,低声说:“不行,我房里不干净,让她住小妹房间去。” 陌生苦恼地说:“她不肯啊!” “我来说。”陌然径直走到秦园面前,拉过一张椅子坐下,问她:“秦总,我们这里苦吧?” 秦园笑容满面地说:“很好,我觉得很好啊。” 陌然就叹口气说:“你们这些富贵人家的,怎么能体会我们乡下人的苦啊。” 秦园笑眯眯地说:“我就喜欢这样的生活,多自在,多热闹啊。” 她说的没错,过年嘛,乡下与城里就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乡下人过年都要在门边贴春联,红红火火的一片喜庆。又每家每户都要放很多鞭炮,噼里啪啦的让人满心欢喜。不像城里人过年,死一般沉寂。除了日历告诉人们正在过年,根本感觉不到一丝的喜庆和热闹。 “感受一下我们乡下人的生活也好。”陌然说:“秦总,有个事,我得给你汇报。” 秦园盯着他看,抿着嘴笑道:“你现在都不是我们瑶湖集团的人,干嘛还跟我汇报?说吧,什么事?” 陌然说:“本来像秦总这样的贵人,就应该去住宾馆的。可是你不愿意去,也行,你就跟我小妹住一起,挤一挤,好不好?” “不好。” “要不小妹住别的地方去,她的房间让给你?” “也不好。”秦园的脸上漫上来一层红晕说:“我就住你房间,你住别地方去。” “我房间不干净。” “我不嫌弃啊!”她格格笑起来,看到陌生站在一边听他们说话,当即挥手赶他走,说:“小屁孩,偷听我们说话呀。” 陌生说:“秦总,我觉得我哥的提议不错。我们家小妹房间是最干净最舒服的。” “你走开啊!”秦园瞪了他一眼说:“再叽叽歪歪,罚你一个月工资。” 陌生吐了一下舌头,赶紧抽身走开。转了一圈又回来,对陌然说:“哥,我去一趟学校。” 陌然明白他要去干什么,干脆告诉他说:“彭老师放假还没回来。” “我又没说去找她。”陌生红了脸说:“我就去看看,怀念怀念一下读书的地方。” 陌然笑道:“你小子,才出去几天啊,就搞得一辈子没回过家一样。” 秦园接过话去问:“谁是彭老师啊?” 陌然解释说:“我们小学的一个女老师。” 秦园似乎反应过来了,逗着陌生说:“陌生呀,谈恋爱了啊?” 陌生否认说:“哪有?就算是,也是单相思呢。” “管他单相思双相思,只要心里有爱,你就主动去追求吧。”秦园挥挥手说:“还不快去?” “可是秘书他们都不在。”陌生迟疑地说。 “有你哥在,还要什么秘书呀?我不用你管,快去吧,记住,一定要给我追到手。”秦园大大咧咧地说话,让陌然突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要知道过去的秦园,什么事都藏在心底,从不轻易在语言和神色上表露出来。这也是陌然这几年来,尽管明白秦园对自己好,他却永远不敢有半丝想法的原因。 陌生一走,秦园就要上楼去看陌然的房间。 陌然迟疑了一下,还是带着她上楼。 一进屋,秦园就将身子往他怀里偎依过来,嘴里轻声说:“陌然,你抱抱我。” 陌然吓了一跳,没敢去抱她。 她见他不敢动,莞尔一笑,拉起他的手,绕在自己腰间,微微闭上眼睛说:“陌然,我想你了。” 陌然讪讪地笑,手搭在她腰间,半点也不敢动。 秦园的腰很柔软,就像一片云,又像一块烧红的炭,让他徘徊着、迟疑着,犹豫着,却又猛跳着心。 “你这人心真狠,一个电话都不给我打。”秦园呢喃着说:“你都不知道,人家还为你哭过了。” “哭什么?”陌然犹豫着问。 “我怕失去你!”她干脆地说,睁开朦胧的眼,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 陌然在心底暗暗叹息一番,心想,倘若自己还在东莞,或许会不顾一切去接受她的爱情。现在自己身处乡下,而且看不到尽头,怎么能给她一个幸福完整的家呢? 爱情需要长相厮守,所有天涯海角的爱情,都只是昙花一现的奇观。 他的心里有个声音在呼喊:你不能! 他悄悄松开手,低声说:“秦总,我对不起你。” 秦园愕然地看着他问:“你怎么啦?” “我怕你会失望的。”陌然说:“从我回来的那一天起,命运就开始注定了,我这一辈子,永远都只能做个农民。” “我喜欢农民。”秦园含羞说:“我就喜欢农民。” 陌然深深叹口气,没出声了。 “抱紧我!”她命令他道:“吻我!” 她已经将双眼紧紧闭上了,由于激动和紧张,她浑身开始微微颤抖起来。 陌然低头看去,她柔美线条的唇微微张开,贝齿如珍珠一样闪着光泽。她的呼吸急促起来,满脸的红晕就像早晨的朝阳。 女人吐气如兰的表情,最能让男人心动。 陌然迟疑了好一会,还是吻了上去。 她显然很生疏,居然在他的唇刚接触的一刹那,将自己的唇紧紧闭了。又慌张地张开,闪烁着伸出舌尖来,又触电般收回去。 陌然不管不顾的长驱直入,她的呻吟声随之而来。 她一定从没接过吻!陌然想。她的笨拙与迟疑,让陌然突然心痛起来。 相对于她,陌然算是有经验的人了。齐小燕与他吻过,肖莹与他吻过。而且齐小燕的吻,比起她们两个,都要显得老练和成熟。不像肖莹和秦园,躲躲闪闪的,欲拒还迎。 脑海里一冒出肖莹的影子,陌然心里猛地一跳。 他停住了吻,在她耳边轻声说:“对不起!” 秦园根本没顾得上他的迟疑,身子开始软瘫下去。 陌然搂着她娇柔的身躯,心里却开始澎湃。 “吻我!”秦园还在呢喃,双手勾着他的脖子,将整个身子恨不得揉进他的身躯里去。 眼前的秦园,就像一滩水一样的蔓延。她整个人都如云朵一样的缥缈起来。 陌然内心的斗争激烈无比,他想拥有她,又怕自己玷污她。他想放弃她,却无法恨起心来伤害她。 肖莹是别人家的老婆!他想。 他突然冲动起来,再次吻了上去,而且一只手迫不及待地去摸索她坚挺的胸。 秦园惊呼一声,睁开眼,定定地看着满脸通红的他。 陌然赶紧收住手,讪讪地想放开她。 她却抿嘴一笑,又闭上眼睛,呢喃着说:“我是你的,随你。” 这句话就像炸弹一样,顿时把陌然炸得神魂颠倒了。直到他的手停在滑如腻脂的她的胸口,他才感觉到眼前的春光是无比的浪漫和销魂。 一阵脚步声上楼,还没等他们分开,门就被推开了。 62、肥水不流外人田 齐小燕似乎没看到他们亲昵的场景,一进屋就去牵了秦园的手,啧啧赞道:“哎哟,你来了也不告诉我。” 秦园腼腆地笑,说:“我怕打扰到你,嫂子。” “你不告诉我,就是见外,是不?陌然。”齐小燕将眼去看陌然,嘴角冒起一丝难以琢磨的微笑。 陌然慌乱地说:“会告诉你的,这不,你来了么。” 齐小燕就放下秦园的手,叹口气说:“我来,有两个事。一个是我爸的事,到现在还没个说法,人不见,水不流的,叫人担心。二个,请秦老板去我家住。” 秦园摇着手道:“不麻烦嫂子了,我就住陌然这里。” “不行!”齐小燕正色道:“你们都是未婚的人,怎么能住在一起?” 秦园涨红了脸说:“没住一起啊。” “也不行。你一个女孩子,怎么能住到一个男人的房里去?一来名声不好听,二来风水也不好啊。”齐小燕认真地说:“我们乡下,对风水可是有讲究的。” 这么一说,顿时把秦园说得愣住了,只好眼巴巴地去看陌然。 陌然明白齐小燕的心思,想起她家的条件也确实比自己这里好很多,只好颔首说:“这样也行,去桃林里住,风景比这里好很多。” 秦园显然不高兴了,撇了撇嘴没出声。 齐小燕来了,两个人再无法亲昵,刚好齐小燕邀请秦园去桃林的屋,说已经为她准备好了房间,不如过去看看,缺少了什么,好买来补充上去。 秦园低声说:“不用了,我觉得都好。就是太麻烦嫂子。” 齐小燕大度地挥挥手道:“都是一家人,说什么麻烦呢。” 当即带了秦园要下楼。秦园走前,她走在她身后,陌然走最后。 到了楼梯歇台,她突然站住脚,转身在陌然身上狠狠掐了一把,痛得他不由自主叫出了声。 陌然的叫痛声惊动了走在前头的秦园,她回转身问:“怎么啦?” 齐小燕笑吟吟地说:“他走路不稳,崴了脚了。” 陌然只好装作是崴了脚,心里却暗暗骂了齐小燕一句:“臭婆娘,心眼比渔网还多。” 齐小燕的家他们都来过,因此觉得熟门熟路。 秦园的房间就安排在齐小燕房间的隔壁,打开窗户就能阳光射进来。如果手臂长一点,就能摘到已经有了蓓蕾的桃树枝。 这片桃林有些历史,据说是陌然的爷爷手里留下来的。在陌家爹的手里,桃林又换了一些新品种,而且面积扩大了不少。桃花盛开的时候,远远看过去,就像一片火红的云霞般漂亮。 陌天当初要把屋建在桃林里,就是听了齐小燕的话。 齐小燕说,除了桃林,任何地方的屋,她都不去住。 为之,陌家爹心痛地砍了不少桃树,才建就了这么一栋掩映在绿树红花中的小屋。 齐小燕的热情让秦园感觉到有些紧张,她悄悄对陌然说:“嫂子真是太好了。不过,我还是觉得紧张。” 陌然就安慰她说:“习惯了就好。她这人,就是喜欢热情。” 正说着话,齐小燕怀里抱着一个松软的枕头进来,笑嘻嘻地说:“秦老板,这个给你用,我结婚的,还没用过。” 秦园慌忙双手接了,羞涩地说:“嫂子,谢谢你,以后你就叫我秦园,要不叫我小秦也行。叫我秦老板,我好别扭。” 齐小燕笑道:“也好,我就干脆叫你园妹子,这里就像在家一样,你别顾虑。” 秦园连声谢过,将枕头端端正正摆在床上,眼光去看窗外,无限神往地叹道:“要是我也有这么一栋在桃林的房子,多好呀!” 齐小燕手一挥说:“简单,叫陌然给你建就是了。” 秦园就来看陌然,眼光里全是期待。陌然搔搔头皮说:“再建一栋屋,桃林就全毁了。” 秦园闻言,顿时失望的神色转瞬遍布全脸。 齐小燕大大咧咧地说:“桃林没有了,不会再种呀?就看你有心没心呢。” 秦园跟着说:“就是。” 两个女人一起笑起来,都将眼睛看着陌然。 陌然只好硬着头皮说:“这事急不来,得有时间。” 这句话很巧妙,既没回绝秦园的希望,也没让她觉得很容易。 齐小燕扫视一眼房间,满意地点了点头说:“园妹子,你要觉得还需要什么,就给嫂子说,你来了,可不能半点委屈你。我们家陌然是个男人,可能有些地方照顾你不到,嫂子在,放心。” 说着把眼睛来看陌然,说:“陌然,我有话要跟你说。” 陌然说:“什么话,你说。” 齐小燕看看秦园,又看看陌然,迟疑地说:“关于我爸的事,我想单独给你说。” 秦园听出来话外之音,当即笑道:“你们说,我出去走走。” 看到秦园下楼往老宅那边去了,齐小燕才笑嘻嘻地说:“陌然,你艳福不浅啊!” 陌然尴尬地说:“你别乱说。” “我还乱说?都亲到一块去了,要是我不去,估计都要造出孩子了。”齐小燕黑了脸说:“陌然,你想清楚没有,人家这么大的老板,图你什么?” 陌然根本没想到这一块,被齐小燕这么一质问,真还犹豫起来。 确实,秦园看上自己什么了?人家可是亿万富翁的女儿,要人才有人才,要钱财有钱财。简单点说,就是才貌双全的女子。她这样的一朵花,身边不知有多少狂蜂浪蝶在飞舞,说什么也轮不到他陌然独占花魁啊! “不过,你要真把她娶回来了,倒是你们陌家的福分。这个秦园,虽然是富家子弟,倒没毛病,看着就让人喜欢。” 陌然支吾着嗯了一声。 齐小燕取笑他说:“娶回来秦园,算是肥水不流外人田。总比你心里偷想着别人好。” 陌然皱着眉头说:“我想谁了呀?总胡说。” “肖莹啊!你以为我看不出来?”齐小燕瞪了他一眼道:“这个肖莹,都恨不得一口吃了你呢。你看她看你的眼光,就像带着一把勾子似的,这个死女人,都嫁给别人做老婆了,怎么还惦记着你呢。” 陌然心里一动,脱口而出说:“你也好不到哪里去。” 齐小燕反而笑了,将身子偎了过来,轻声说:“我就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陌然慌忙将她推开,低声说:“你也不怕人看到。” “我怕毛线。”齐小燕格格笑起来,指着窗外说:“这片桃林里,你爹娘都不来,谁还会来?” 陌然暗暗叹口气,眼前的这个齐小燕,心里究竟想着什么,他还真的迷茫起来。 齐小燕说笑过一会,开始问他:“我爸呢?” 陌然摇摇头道:“我也不清楚。” “没人告诉你?”齐小燕不相信地盯着他的眼睛看,一字一顿地说:“这么个大活人被他们带走,总得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吧?” 陌然摆着手说:“没你说的那么严重和可怕。齐书记肯定是有其他事耽搁了,一时半会回不来。” 齐小燕冷笑一声说:“陌然,你也别骗我。我听说,乌有村的村支书都让你代理了,你还说什么都不知道,你要瞒我到什么时候?” 陌然心里一急,脸就涨红了,说:“你连我都不信?” “要我信也简单。”齐小燕低声含羞说:“除非你也像对秦园一样对我。” 陌然一听,脑袋顿时轰地一响。 看来齐小燕是要纠缠到底了。 63、村委扩大会议 乌有村开干部党员大会,肖莹自然而然要列席参加。 陌然将村委搬到小学去,这让全村的干部和党员还是感到不一样。在小学开会的历史还要追溯到二十几年前。齐烈做了书记后,乌有村的村委就设在他家了,谁家有事要找村委,直接去他家找便是。 乌有小学的产权还是属于乌有村,只是使用权交给了县教育局。据说,当年教育局给了乌有村一笔不菲的费用,但没人看到过钱。 元宵节还没过,村民们都还沉浸在过年的喜庆里。来开会的人,终究没到齐。 大家都知道了镇上的决定,大多数人亲眼看到过齐烈被带走。因此陌然作为乌有村的大当家主持会议,丝毫没让人感到意外。 会议的内容也很简单,陌然提出来改组乌有村村支两委人马,申明只要热爱乌有村,愿意为乌有村作贡献的乌有村人,谁都可以毛遂自荐。 陌然是镇上明确代理支书一职的,他现在身兼俩职,乌有村在无人在他之上。 曾定被扫地出门的消息当天就传遍了乌有村,在乌有村临近开发的时期,任何一丝风吹草动,都会显得比往常要敏感许多。 当初陌然回村参加村长选举,他的名字对于乌有村的村民来说,并不陌生。毕竟是乌有村走出去的第一个大学生,他曾经是多少少年读书郎的楷模与榜样。只是后来毕业后,回到雁南县居然找不到一份工作,他的光环才逐渐褪去。时间久了,渐渐被淡忘。直到他的名字出现在新村长的候选人名单上,乌有村的人才想起还有一个他来。 陌然就像一丝新鲜空气,把沉郁在乌有村上空的阴霾一扫而光。 无论是齐家人还是李家人,都在心底盘算着。选上齐家人做村长,乌有村就全部被齐家人一手遮天了,以后李家人怎么过?齐家人也在想,好不容易把李家人赶下去了,再选上一个李家人,不是明摆着又给自己添堵么? 可是在乌有村,除了齐李两家有话语权,其他的姓都是小姓,根本扭转不了局势。陌然的横空出世,让他们都是眼前一亮,村长这个位子,不能再落到齐李两姓任何一家的头上去。与其心里都怀疑这对方,不如选一个与双方都毫无干系的人出来。陌然就是趁着这个空档,顺水顺风地坐上了乌有村村长的位子。 齐家人以齐烈为代表,他是乌有村的支书,乌有村就是谁打个屁,他都能过问。李家过去是李大有为代表,其实明眼人都知道,李大有的背后是副镇长李大霄。齐烈的书记位子动不了没事,村委里李姓人还是占了优势,齐烈想一手遮天,并不容易。 选个小户人家的陌然来做书记,不论齐家还是李家,都信心满满地想,控制他简直就是小菜一碟。 其实这些事,陌然早就想过。实话说,起初他并不想趟这趟浑水。他回来参选,是受不了陌家爹的软硬兼施。陌然是个孝子,陌家爹的话他不能不听。原以为走个过场,选不上他能名正言顺回东莞去,谁又能料到乌有村的村民都会把票投给自己呢? 既然选上了,他就想着要做一番事业。倘若乌有村不是因为新县城搬迁过来的缘故,陌然或许不会有什么雄心壮志。陌然了解过新县城的发展规划,知道乌有村最少有三个自然组被列入了新县城的版图。 这样的机会,千年难逢,能不能做成一番事业,如此契机不抓住,他都觉得自己枉对人生。 同时,他又非常清楚,只要乌有村的村干面貌不改变,就算他陌然有三头六臂,七十二般变化,最终也会一事无成。因此,横亘在他面前的齐烈和乌有村的村干,就成了他深埋在心底的一个结。 要赶他们下台,陌然深知没那么简单。别人不说,单一个齐烈,他陌然就根本不是人家对手。 生活总会出现戏剧性的变化,就在陌然一筹莫展的时候,镇委书记吴太华就公开说过,齐烈年纪老了,已经不适合时代发展需要了。 吴太华说这般话的时候,陌然是在他办公室亲耳听到的。起初他以为吴太华只是说说过过嘴瘾,直到孟清说要派工作组进驻乌有村,陌然才感觉到,动齐烈是早晚的事了。 但他没想到会来得那么快,他几乎还没做好任何思想准备,齐烈就被人拉下马,而且不知去向。 来开会的人除了乌有村的党员,十三个自然组的组长也都来了。这样一来,就把一间屋子挤得满满当当。 乡下男人都喜欢吸烟,而且劣质烟多。每人一支烟,整个屋子就像着了火一样浓烟滚滚。 肖莹实在忍受不住烟熏火燎,捂着嘴巴从屋里出来,一个人站在对风口,畅快地呼吸。 陌然的建议引起一阵骚动,随即安静下来,都把眼来看他。 陌然就说:“各位前辈,乌有村村支两委改组,目的是更好为村民服务。过去村委的工作基本都是被动进行,改组后,我想要主动服务。比如,村里准备建一个养老院,全村六十五岁以上的老人,都可以去养老院养老。” 这个想法他早就在心底酝酿了,自从年前受齐烈的委托去慰问全村的五保户,他就被一些老人的晚年生活境况深深震撼了。五保户顾名思义就是无儿无女没人管的老人,身体健康的还能照顾自己生活,遇到一些生活不能自理的老人,简直就是惨不忍睹。 有人就问:“要钱不?养老的钱谁来出?” 陌然扫一眼全屋说:“如果我们做好了,肯定是不要钱的,这是乌有村老人们的福利,也是我们乌有村对老人过去做的贡献最直接的表达。” “不要钱?怎么养?”还是有人质疑,不过,他的提议让所有人的兴趣都提高了许多。 “办法是想出来的。”陌然含笑说:“当然,这些需要大家的配合。” 有人就高喊:“要是你能解决这么个大事,你就是乌有村的贵人,村民的大当家。” 一人这么一说,其他人跟着附和。叽叽喳喳的嚷:“要是老人都有一个地方养老,这些做儿女的,会省多少事?这不是观世音菩萨么?” 陌然微笑着说:“养老还不算大事,我要让全村的人,每家的年收入比过去翻一倍。” 人们便不信了,有人甚至忘记了抽烟,都直直地看着他。 “不过,这些事的前提就是,乌有村村委人选要改选。”陌然说完,坐下去身子,也掏出一盒烟来,自己抽出一支,顺手递给身边坐着的人,一个一个传下去。 开会的人沉默了一会,终于有人站起身来说话:“如果陌村长能做到你说的,别说改选了,你想要我们怎么做,都行。” 其他人跟着说:“就是。” 陌然特意去看李正义、谭海花和李大为,他们几个人脸色铁青,一言不发,显得惶恐而紧张。 有人提议说:“既然陌村长都这样说了,乌有村还改个毛选,不如陌村长自己提出来几个人,我们都同意就行了。” 这个提议又得到大家一致赞同。 陌然知道火候已到,站起身说:“过完年,村里公布新村委干部名单。同时,村养老院上马。” “好!”人群里一声大喝,随即鼓起掌来。 陌然看过去,说话的是齐猛。他作为组长也来参加这次扩大会。 别的人也跟着鼓掌,掌声迅速就淹没了说话声。 肖莹听到掌声,推门进来,愕然地看着一屋子满脸兴奋的村民。 陌然与她的眼光对视了一下,颔首微笑。 64、陌秀的心事 秦园要回去开工,集团公司每年的新年团拜,她要代表秦老狐出席。 在乌有村住了几天,她居然有些恋恋不舍。 陌然去送她,两个人相互凝视,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这几天里,她无比乖巧地跟在陌家娘屁股后,四处去走了走。别人问她是不是陌然老婆时,她也不发火,只是抿着嘴笑。 上次回去时她给了陌然三十万块钱买车,这次来看到陌然并没有买,她也不生气,只是说,只要陌然高兴,随他喜欢。 陌然要建养老院的消息,在迅速传遍乌有村每个角落的同时,也传到秦园的耳朵里。她试探地问过他,建个养老院要花不少的钱,乌有村有不有那么多钱?如果建到一半建不下去了,还不如不建。 陌然对她的疑问总是保持微笑,他心底是有底的。乌有村有不有钱不重要,即便有钱,也只是些零碎银子,不可能支撑他要做的事。 陌然选择建养老院,就是看中了乡下人心理。在乡下,不孝顺的儿孙是会被人戳脊梁骨骂。但凡只要自己还有一口稀饭吃,没有一家人会去饿着老人。 可是现在的社会,老人不是有一口饭吃就能满足。有多少老人衣食不愁,却还整日愁眉苦脸,皆因儿孙都要去外面世界打拼赚钱,根本无暇顾及日渐衰老的老人。不赚钱,家里的老人养不活,去赚钱了,老人又无人照顾。倘若遇到意外,反被招来骂名。 如果有这么一个养老的地方,儿孙都能放心去外面闯荡,这是多么令人赏心悦目的事! 因此,陌然的养老计划一出台,乌有村的人莫不拍手称赞。私下底说,陌然就是老天派来的救苦救难的观世音。 至于乌有村村干改组,村民们表现出空前的大度。都说一个心里能想着老人的干部,良心不会差到哪里去。陌然要改组村干,目的是更好为村民服务。由此以来,谁敢阻扰陌然的改组,反倒成了全村公敌。 年还未过完,陌然的村干名单还不会公布。尽管他心里早就安排妥当,不到合适时间,他依然不会操之过急。 陌生要随秦园一起回东莞,他这次回来,一直没见着彭凡,整个人都显得无精打采。陌秀悄悄告诉过他,三哥陌生去市里彭凡家找过,人家根本不让他进门,只推说彭凡不在家。 陌生在彭凡家门口守了一天一夜,始终没见着彭凡半个影子。打她电话,一直关着机。 陌然明白,彭凡是故意躲着弟弟陌生。 陌然说:“陌生,这次回去,一定要好好干,千万不要给老陌家丢脸。” 陌生鼻子里嗯了一声,目光飘忽不定,心不在焉。 陌然心痛弟弟,又不好明说,只能安慰他说:“在外面的世界,总是比我们乌有村要精彩很多。遇到好姑娘,带回家来给爹娘看看,也好让老人家放心。” 陌然说这话的时候,秦园就站在一边笑。 陌然被她笑得心虚,问她道:“我说的不对么?” 秦园低声道:“对是对了,只是你是哥哥,你自己都不想着让你爹娘放心,怎么还要求弟弟呢?” 陌然讪笑道:“我不急,我要做的事还很多。” 秦园就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上车去了。 她放下车窗,看着陌然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关上,挥手叫司机出发。 秦园一走,陌然顿觉身上卸下千斤重担一般。此刻他才感觉到,原来秦园在自己心里的地位居然是无比重要。秦园一来,他似乎没睡个安稳觉,不是怕她冻了,就是怕她饿了,要么就是担心她不习惯。毕竟在陌然看来,乌有村目前的境况,怎么也不能让富家小姐秦园过得舒心。 他怅然地看着愈来愈远的车,轻轻叹口气,转身往回走。 走了几步,看到陌秀的身影在前边一闪而过,便喊道:“秀,你去哪?” 陌秀被哥看到了,只好站住脚。等到陌然走过去,发现她的一对眼圈都是红的。顿时吃了一惊,问道:“怎么啦?哭什么?” 陌秀慌乱地摇头否认,说是有沙子进了眼睛。陌然狐疑地看看四周,身边没一丝风,哪来的沙子。蓦地想起刚刚走的陌生,顿时心里咯噔跳一下。 陌生与陌秀只差着两三岁,两个人从小一起长大。陌生小时候打架就猛,谁要是欺侮了他的小妹,那是拼了命也要打回来。 小时候家里挤,陌生就与小妹陌秀睡一张床,直到陌秀十岁了才分开睡。陌秀与陌生分床,还哭过几次,还是陌家娘说,都是大姑娘了,不能再跟男孩子睡在一起了才分开。 “来送三哥?”陌然问。 她轻轻嗯了一声,眼圈愈发红了。 陌然笑道:“你哭什么?陌生又不是不回来。” 陌秀愁眉苦脸地说:“二哥,你没看到三哥是伤着心走的吗?” “他伤什么心?” “小彭老师啊!”陌秀激动地说:“不就是个女老师吗?就对他有那么的吸引力?好像没有她,世界都会塌了一样,丢魂落魄的,真让人失望。” 陌然忍不住笑起来,小妹陌秀的激动让他还是有些意外。他们两个从小到大没分开过几天,平常在家也总是斗嘴骂人,但是遇到一个不开心了,另一个必定是义愤填膺。 小时候陌家娘开玩笑说,等秀长大了,就嫁给陌生做老婆。每次开这样的玩笑,陌生都是跳起来反对,而陌秀,总是抿着嘴巴笑。 陌秀不是陌家生的,这不是秘密。她很小的时候就知道,因此陌秀的乖巧,在陌家人的眼里,是谁也不能比的。而且陌家就她这么一个姑娘,她在陌家的地位,是除陌家娘之外的最高待遇。 陌秀的伤心不能不让陌然思考。这个小妹难道真爱上了陌生? “秀,这都是大人的事,你还小,好好读书就行。”陌然试探地说。 “我不想读了。”陌秀直言不讳地说:“我要是考出去了,以后就回不来陌家了。” “胡说,不管你考到哪里去,你总归还是我们陌家的女儿啊!”陌然训斥着小妹:“小小年纪,思想倒复杂得很。听话,读好书,考出去。” 陌秀就不作声了,径直往前头走。 陌然看着小妹的背影,不禁沉思起来。 倘若陌秀真的不肯读了,该怎么办呢? 65、大白天的,别勾引我 元宵节一过,年就算过完了。 年一过完,各人一年的打算开始正式步入正轨。乌有村的男人们,陆续续续开始出门打工,几天时间,整个村子就沉寂了许多。 缺少了男人阳刚之气的村庄,显得比以往要冷清得多。 尽管新县城搬来子虚镇,除了建筑工,并无其他能赚钱的行当。乌有村的男人除了继续背井离乡,别无他途。 陌然走在去小学的路上,心里一直想着该公布改组村干的名单。 接连几天,他基本就没闲着。先是老村干,轮番来办公室探听他的口气,以不同的形式表态将会为陌然鞍前马后。特别是谭海花,依旧涂脂抹粉,打扮得妖妖娆娆,身上喷着令人刺鼻的香水,满脸媚笑对陌然说:“领导,乌有村里,我算得上是本花名册了。全村男女老少,就没我不认识的。特别是哪家媳妇长得漂亮,哪家媳妇爱乱来,我可是比卫星还准。” 陌然只是微笑,一概不搭理她的言外之意。 他的前任,就是死在裤裆关不紧这点破事上,他不能重蹈复撤。就算是齐烈,未必不会在这个问题上出些问题。在乡里,家里没男人的妇女,就像一堆晒得要冒火的干柴,只要一点火星,就能燃起熊熊大火。 谭海花就是别人嘴里的王婆,乌有村的男人只要看到她,莫不现出无比厌恶的脸色。谁家女人要和她走得近,谁家男人就会急得嘴角起燎泡。 谭海花没在陌然这里得到想要的话,只能讪讪离开。 李正义更是表现得无比忠心,他将乌有村历年的账本都拿来,一本本翻给陌然看。他有着超强的记忆力,十几年前的一笔才五十块的开支,他都能说得清清楚楚。 陌然含着笑问他:“老李,你的这些账本,都是原始的么?” 李正义的脸色就变幻了好几种颜色,乌有村两套账本,这事只有他自己才知道,齐烈都不清楚。他老早就留了个心眼,乌有村的每一笔开支,并非在这套供人查阅的账上能反映,有许多不能公之于众的帐,齐烈要求不能体现在账本上。 齐烈的要求,他不能不听。但要是不留一手,今后出了事,他能说得清? 陌然的话让李正义踌躇好半天,硬着头皮说:“陌书记,确实都是,一点水分都没有。” 陌然就问:“这些账,都公开过么?上级可是要求村务公开的啊。” 李正义一脸为难神色说:“不是不想公开,实在是没地方可以公开。陌书记,要不是你,我们乌有村连个办公的地方都没有。过去要办点事,开个会的,都在齐书记家里。我总不能把村务公开的纸,贴在齐书记家门口吧?” 陌然就笑,扫了他一眼,没再出声。 这么一笑一扫视,李正义的心里就没底了,抱着一大摞的账本惶恐退开。李正义心里没谱很正常,这么多年来,他非常清楚乌有村的帐是一笔糊涂账。说得明白点,乌有村的帐就是齐烈家的帐,乌有村的钱就是齐烈的钱。 齐烈有多少见不得人的帐,他比谁都清楚。有些上头拨下来的钱,到了乌有村就是泥牛入海,消失得无影无踪。比如农补这块,齐烈指示他不能全部如实拨下去,家家户户都要扣下来一些,又比如退耕还林这块,村民们根本不知道还有这样的一笔钱。再比如洪涝灾害补贴,村民们更是摸不着头脑。如果把这些钱全部加起来,数字足能杀头。 最让李正义心理不平衡的是,齐烈在村里要是与哪家女人好过了,会让他送去一笔钱去。送得多了,他也习惯了,有时候还要偷吃一口。 齐烈这次被带走,究竟是经济出了问题,还是其他什么原因,到现在也没个准信。他李正义不能冤死,所以他不会现在就把账本都拿出来,手里没筹码,他会死得更惨。 最后来找陌然的,就是李大为。李大为这人还是有些正义感,自从他做了村治保主任,乌有村的治安显然比过去要好很多。过去乌有村是没有治保主任这个角色的,只有一个民兵营长。民兵营长是个尴尬的说法,前几年已经正式取消了。 新县城搬来后,乌有村的治安比过去要复杂得多。比如去建筑工地偷点水泥钢材的事,一天会发生无数起。县里有要求,必须刹住这股歪风邪气,于是乌有村就产生了治保主任这个角色。 李大为与齐猛一样,都是有着一副好身板的男人。能打架,能喝酒。如果不看他们的身份,就与传说中的黑社会差不多。不过,李大为头上戴着政府给的一顶帽子,所以他办起事来,更显得心狠手辣。 上次陌生被抓去派出所,李大为就出了不少力。他后来抓去的几个陌生的小兄弟,到现在还有两个没放出来。究其原因,就是这两小子去帮别人打过一次架,对方被打进了医院,法医鉴定为轻伤,要坐牢。 李大为话不多,闷闷的陪坐了好半天,扔给陌然一句话说:“陌村长,你要想换下我,我没意见,不过,乌有村的治安,以后别再找我。” 这句话明显带着威胁的意思,陌然听着心里就极为不高兴。他其实并没想着现在就换下他来,毕竟要搞好治安,还得一物降一物。如果自己降不住他,他就有可能骑在自己头上拉屎撒尿。治保主任就是保安队长的角色,冲锋陷阵还得靠他们。 陌然就笑着说:“大为,你安心工作,把村里的治安搞得更好吧。” 李大为嘿嘿地笑,心满意足离开。 几个老村干主动来找他,他却将乌有村的男女老少分析了一遍,径直去找了肖莹过来。 他开门见山地说:“肖莹,你来村里做妇女主任吧。” 肖莹吃了一惊,慌乱地摆手说:“我做不了。” 陌然笑着说:“你连村长都想干,还怕做不了妇女主任?” 肖莹脸色一红,低声说:“是你干我?还是我干你?” 陌然一听,顿时尴尬起来,涨红了脸说:“我又不是你说的这个意思。” 肖莹含笑不语,老半天叹口气说:“如果我来做了妇女主任,与现在的齐烈和谭海花又有什么区别?” 陌然心里一沉,他还真没想到这个事。齐烈与谭海花的关系,在乌有村算是半公开的关系。特别是谭海花,似乎一点也不避讳与齐烈的男女关系,多少场合她所表现出来的腻歪,让外人看起来都脸红。 肖莹的话戳中了陌然的心事,他迟疑半天,缓缓叹口气说:“可是你不做,我找不到更合适的了。” “齐小燕啊!”肖莹笑吟吟地说:“我觉得她就合适。你想啊,她爸是多少年的村支书了?算起来她也是个官二代了呀。” “不行。”陌然断然否决。 “我是肯定不做的。”肖莹说:“我可以做你背后的女人,我不要站在前台。但你要不让齐小燕做,乌有村里,你会找不到更合适的人。” 陌然长叹一声,双眼看着窗外。 屋外的苦楝树已经绽出一点新绿,春天就要到了。 “让她做吧,这样让别人也会感觉到,齐书记的下台不是你的原因。”肖莹柔声说:“陌然,你听我的话,乡下人,不是每个人都和你一样,别小看他们,心里的歪心思多着呢。” 陌然心里一动,转过身来,一把将她搂进怀里,在她耳边轻声说:“肖莹,你让我心里空落落的,难受。” 肖莹惊慌地想要挣脱他的搂抱,含羞带娇地说:“陌然,快放开我,别让人看到了。” “老子怕个毛!”陌然说,手就探索着伸进她的衣服里,握着了她柔软温暖的胸,轻轻一抚摸,便觉手心里生涩地硬了起来。 肖莹身子一软,伏在他耳边吐气如兰,低声说:“傻瓜,大白天的,别勾引我。” 陌然不语,手却不闲。 66、做一个清白的人 小学要开学了,老师都回来了学校。 彭凡兴高采烈地打量着陌然的办公室,啧啧赞道:“这样才好,有个样子。” 陌然含笑问她:“什么样子呀?我们村委在学校办公,不会影响你们吧?” 彭凡扫他一眼说:“肯定不影响我,是不是影响到别人,我可说不好。” 话音未落,小学校长进来,打着哈哈说:“陌村长,你们村委今后就在学校办公了?” 陌然点着头说:“学校还是乌有村的,村委在这里办公,应该算不得出格吧?校长,你要是觉得我们影响了你们教学,等我建好了新办公楼,立马搬走。” 校长是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头发花白,一脸的皱褶,如果不知道他的年龄,一眼看去,说他七十岁了都有人信。 校长面露难色地说:“陌村长,我也不瞒你。当初教育局就是觉得村里在学校办公影响不好,所以找了老齐书记,办了手续的,现在的学校,可是教育局的资产了。” 陌然暗暗吃了一惊,什么时候学校都变成教育局的了?这座学校的历史,陌然多少还是知道一些。他大哥陌天,还为这座学校的建设付出过不少力。当年建学校的时候,全乌有村的村民都是以出义务工的形式建起来的,像陌天这样的小学生,每天都有搬砖的任务。也就是说,这座学校的某一块砖,还是陌天从十几里外的窑厂搬来的啊! 这么大的一笔资产,说没了就没了,钱呢? 陌然不甘心地问:“校长的意思是,学校卖给教育局了?” 校长肯定地点头。 他就哦了一声,神情有些尴尬。校长这么一说,他感觉自己就像个强盗一样,霸占了人家的东西。 “我马上搬走。”陌然说:“校长,对不起,我事先不知道这回事。” 校长大度地摆摆手说:“这倒不必急着,只是以后陌村长把村委设在学校,不影响我们正常教学就行。大家怎么说,都还是一个村的人。低头不见抬头见,说到底,我的家属,也还是乌有村的人啊。” 校长土生土长的乌有村人,早先年是个民办的老师。清退民办老师时,乌有村这边没有公办老师愿意来,只好让他这批几个老师参加了一项萝卜坑式的考试,把身份都转变过来。这项举措当时惹起不少的非议,还是县委书记拍板才定下来。 乌有村的小学在撤乡并镇时没有撤掉,关键还是在于乌有村不但有像校长这样的公办老师愿意撑着,更主要的原因是乌有村的学生人数并不少。倘若当时撤掉了学校,乌有村的小学生就得跋涉十几里路去外村上学。遇上天晴还好说,要是遇到了刮风下雨下雪,孩子读书简直就是在刀尖上跳舞。 乌有村能保留学校,除了上述两个因素,还有个更重要的原因,就是乌有村的校舍在子虚镇来说,都是显得比较好的一类。 乌有小学能有今天,齐烈功不可没!陌然暗暗地想。 尽管校长说学校现在不属于乌有村了,陌然却并不气愤。学校能保留下来,已经是惠及子孙后代的大事,有得有失,是哲学范畴了。 校长说完这番话就准备出去,他显然是特意而来,提醒陌然,乌有小学这一亩三分地,乌有村不能再指手画脚。 彭凡看校长一走,当即抿着嘴巴笑说:“赶你走了吧。” 陌然讪讪地笑,心里泛起一丝苦意。堂堂的乌有村,连最后一块地方都被卖了,还不知齐烈做书记这么些年,乌有村还剩下什么。 乌有村是大村,人口多,放在子虚镇,没有一个村子的人能超过他们。过去乌有村有不少的集体企业,比如碾米厂、农机厂、榨油厂等等,还有专为各组打制铁器的铁匠铺和农副产品收购站,几乎在一夜之间尸骨无存。 没人知道这些厂后来怎么样了,只知道机器设备被拆掉卖了,能住人的房子被人住了,不能住人的地方破败得已经不成人形了。 当然,这些破败不仅仅是乌有村的现象,即便是子虚镇,当时还叫子虚乡的,都改变得不成人样。比如陌然和齐小燕躲雨的林场小屋,原来就是子虚乡林场的产物。 “校长不是这个意思。”陌然说:“校长也是我们乌有村的人,他不会不懂得乌有村现在没地方办公。” 彭凡笑道:“你以为校长愿意你们在这里啊?昨天我们老师开会,校长在会上还说了,如果乌有村长期占着学校的地方,他就去县教育局告状。” “告个屁状!”陌然不自觉地骂了一句粗话:“他生是乌有村的人,死了还是乌有村的鬼。他还能长了翅膀飞了?” 彭凡吃惊地看着他,眼光闪烁,钦佩神色油然而生。 骂粗话的男人才是真男人!彭凡最看不起道貌岸然的男人,表明上文质彬彬,骨子里男盗女娼。不像陌然,遇到心里不爽了,也脱口骂几句粗话。 “不过,我有个主意。”彭凡想了想说:“如果你愿意,今后现在就是想反口都难。” 陌然兴趣顿起,问她:“什么好主意?” 彭凡指着窗外一片黄土地的操场说:“乌有小学最大的缺陷,就是没一个正规的操场。教育局年年说建,就是不拿钱出来。我们校长为了操场这事,可是操碎了心。可是他也没钱啊,干着急。” 陌然试探地问:“建个操场大概要多少钱?” 彭凡就板着手指头算了算说:“少说也要十几万吧。起码也得铺个塑胶跑道啊。” 陌然哦了一声,不接她的话往下说了,转而问她:“彭老师,陌生过年的时候去找过你吗?” 彭凡闻言,脸色一变,没作声。 陌然就叹口气说:“他回去东莞的时候,很失望呢。” 彭凡不屑地说:“我早说过,我们不合适。你怎么老是喜欢拉郎配啊?” “是吗?”陌然惊奇地问:“我有吗?” “没有吗?”彭凡冷笑着说:“说得好好的,你又扯到你弟弟身上去,你是担心他娶不到老婆吗?” 陌然嘿嘿笑道:“这个我不担心。” “哪你担心什么?” “我只是问问。” “你不应该问。”彭凡冷着脸说:“你自己都没老婆,还操心自己弟弟,难道你准备打一辈子单身?” 陌然摇着头说:“我可没这么想。我就一个凡人,讨老婆生儿子,传宗接代,顺理成章。” 彭凡就盯着他看,看得他心里发毛。 “陌然,要是我说,我喜欢的是你,不是你弟弟,你会怎么想?”彭凡紧盯着他看,居然没有羞涩。 “我?”陌然摆着手说:“我们更不合适,你都不想想,我比你大多少了。” “大多少啊?”彭凡不屑地说:“你以为我不了解你呀。还有,你不许生气,你不觉得我与陌生会没共同语言吗?” “感情这东西,都是培养起来的。” “你为什么不培养?” 陌然就哑口无言,楞了一会说:“我不跟你说了,我还有事,要走了。” “我不让你走。”彭凡说,如上次一样,突然从背后搂住了他。 陌然着实吓得不轻,学校里少说也有上百双眼睛在看着,要是被人看到了,他就想说也说不清楚啊! “放开我。”他低声叫道:“彭老师,别人看见了。” “我就是要让别人看见。”彭凡得意地说:“我一个女孩子都不怕,你怕什么?” “我怕!”陌然正色道:“我要做一个清白的人。” “是吗?”彭凡忍不住窃笑起来,她搂着陌然的手愈发紧了,也低声说:“我就让你不清白。” 67、火线OX 彭凡的如火热情,让陌然对学校望而却步。 只要他去村委办公室,彭凡必定尾随他去。一进屋,就不想离开,也不说话,只是安静地看书,间或看着他莞尔一笑。 陌然想要直接与她谈谈关于爱情的事,终究还是张不了口。先不说她是个女孩子,当面拒绝她会显得多么的残酷,再者这里面夹着陌生的浓烈爱情,弄不好反而让人误会。 这样一拖,时间就过去了不少。 镇党办秘书来电话,通知他去一趟镇里,有重要的事情要向他公布。因此早上起来,他匆匆洗嗽一番,早餐都没来得及吃就赶往子虚镇。 吴太华书记老远看到他,朝他招招手,又让镇党办秘书去通知了纪委孟清书记,一起去会议室碰个头。 陌然随吴太华书记进屋,心里暗暗吃惊。会议室里不仅仅只有孟清,还有许多陌生面孔。当然,副镇长李大霄也在其中。 李大霄与陌然没太多交集,选举日见过一次,饭局上见过一次,此后再无单独或者公开场合见过面。 吴太华书记到了,会议就要开始。主持会议的是镇长,人显得很清秀,有些女人相,叫赵中国。 陌然悄悄打量了一下,会议室里除了他是村里的干部,其他都是镇上的干部。这么一看,人便惶恐起来。 赵中国看起来很年轻,说话也是女声女气。这让陌然心里有些不爽。他这人骨子里还是很传统,按他的逻辑,男人就该有个男人样,说话做事雷厉风行。男人如果婆婆妈妈,娘里娘气,在他眼里就是妖艳贱货。 会议首先讨论新时期的镇里关于反腐的若干问题,强调一定不能走偏路,不能乱打棍子,乱戴帽子。 吴太华书记做最后发言,在他发言之前,陌然已经有些坐立不安了。 镇里讨论这些事,对他一个村干部来说,一点边都挨不上。在镇里干部眼里,他们这些村干都属于临时客串人马,江山轮流坐,明日到别家。 陌然这样的村干,地位确实很尴尬。既没有个保障,也没个实际权力。唯一能做的事,就是按照上级的要求,不折不扣地执行。今日是村干,多少还有个补贴,明天不是了,就是个平头百姓。 镇里干部开会,叫上他来,而且是唯一的一个,这本身就不寻常。而且从开会开始到现在,几乎没人提起过他,更没半点提乌有村的事。 吴太华书记说了一通后,突然将陌然推出来,向大家介绍说:“这位想必你们都认识了,乌有村村长,现在代理村支部书记。今日他来,就是让各位认识一下,还有个事,需要镇党委集体表决一下。” 陌然一听,赶紧起身,向在座的各位领导鞠躬微笑。 吴太华书记这么一说,他才知道来开会的人,都是子虚镇的党委一帮子人。他一个党外人士。列席人家党内会议,这让他在惶恐之余,不禁悄悄有些狐疑。 吴太华介绍完他的情况,直接了当地说:“陌村长到目前为止,还不是党内人士。为了配合他的工作更好开展,根据上级指示,陌然同志破例火线入党。今天在座的,都是见证人。请举手表决。” 吴太华的话让会议室刹时沉默下来,一根针掉到地上都能清晰听到。火线入党,在子虚镇的历史上,倒是有过先例,不过都是解放前的事了。 乌有村坐落在湘水河边,这里有个渡河码头,据说有千年历史。 当年红军过河,就是从子虚镇这个渡口过的。 部队过河,没船过不了。湘水河虽说不是大河,河面常年也有三十几米的距离。如果袅水过去,能活下来的能有几人谁也不敢保证。 红军走得匆忙,事先也没打探好,待到了河边,一看茫茫的一河水,顿时傻了眼。有人就提议借船渡河,可是部队那么多人,几条渡船何能满足?再说,乌有村渡口,常年也就一条破渡船,一次坐上十几个人,船舷几乎就挨水了。单靠这条破船,三日三夜未必能过得河去。 部队首长急得满嘴起了燎泡,要知道在他们的屁股后边,十几万的追兵转眼就到。如果不能及时过河,这些人就都得死在河滩上。 关键时刻,渡船主人想了个办法,叫人拆了乌有村的一些门板,扒了几间屋,取下粗大的杉木房梁,用绳子捆了,做成浮桥样的东西,推到河里,居然浮力极强。一些人站在门板上,一些人干脆下水,扒着门板扎成的简易渡船,一窝蜂往河里冲。 如此一来,等到最后一批人上了对岸,河这边的追兵已经到了眼前。 隔着一条河,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飞不过去。追兵的长官仰天长叹,天不灭曹! 部队要赶路,又拿不出钱来谢渡船老板,干脆就在渡船上为船老板举行了一场火线ooxx的戏。 渡船老板也不知ooxx是个什么东西,嘻嘻哈哈地接受了。部队一走,对面的追兵也跟了过来,抓了渡船老板一问,奶奶的,是共党!当即不由分说,拉到河滩上,一枪打在后脑勺上,脑浆迸裂。 可怜渡船老板到死也没明白ooxx是个什么东西,他本来抱着救人一命胜浮屠的想法,没料到自己还为此丢了一条命。 这个渡船老板,据说就是齐烈的太爷。 吴太华书记问了三次,举手表决的事还没落实下来。 李大霄迟疑着问:“吴书记,现在又不是非常时期,这样火线的搞法,有不有问题?” 吴太华笑道:“有什么问题?再说,现在也算是非常时期。雁南县的搬迁工作,是重点中的重点,就是个非常时期。” “就算我们表决同意了,上级会不会同意?”李大霄的眼光落在陌然的身上,笑眯眯地说:“我与陌然还是比较熟的,人不错。” “不错就举手。”吴太华不耐烦地说:“我给大家说明白啊,要大家表决,这是政治任务,不是感情用事。” 赵中国率先举手同意,孟清跟着举了手。 镇党委就六个人,除了一个请病假没来开会的,包括吴太华在内,三个人已经举手表决同意了。这样的配置格局很少见,不便于表决。但子虚镇不同,子虚镇的党委书记是县委常委,比一般人要权威得多。 李大霄犹豫着说:“吴书记,是不是再考验一下陌然同志?毕竟,入党这样的大事,儿戏不得。” 吴太华就盯着李大霄看,似笑非笑地说:“李镇长,你不同意?” 李大霄摆着手道:“我也不是不同意,只是觉得慎重一点好。” 还有一个没举手的,是镇人大主席团的孟飞,一个半老的老头子。陌然与他是第一次见。陌然从进来就看到他一直眯着眼睛,似乎睡着了一样,丝毫不为外界所动。 吴太华没去问李大霄了,转而去问孟飞:“老孟,你的意思呢?” 他似乎惊醒过来一样,扫扫会议室,堆着笑说:“我听组织的。” 吴太华就笑了,指着陌然说:“组织现在要求你举手表决,你的意见?” 孟飞毫不犹豫举手说:“我没意见。” 最后就剩下李大霄了,他迟疑半天,还是吐出一句话说:“我个人保留意见。” 李大霄不举手表决,并不影响陌然火线入党的事。吴太华书记宣布,从现在起,陌然就是一名党员了,也从现在起,他正式成为乌有村的党支部书记。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陌然还没反应过来,吴太华书记宣布散会。 陌然懵懵懂懂地跟着从会议室出来,还没开步走,被李大霄叫住,笑眯眯地邀请他去他办公室坐坐,他要与他谈谈。 68、李大霄的家谱 严格来说,李大霄并非乌有村土生土长的人。 李大霄的太爷爷是个炸油条出身的人,很早以前就在子虚镇的小街上有了个小摊位,到得解放初期,子虚镇不但有了一间大屋,而且炸油条的绝技,无人不晓了。 子虚镇吃过他太爷爷炸的油条的人,至今还有人健在。据说他太爷爷炸的油条,外焦里酥,金黄如谷。如是泡在豆浆里吃,简直一绝。 后来公私合营,他太爷爷还做过一段时间的供销社主任。也就是从这里开始,李大霄的爹不再专注于家传炸油条的手艺,一门心思培养儿子从政当官。 然而好景不长,运动再次掀到子虚镇时,他太爷爷被当做五类份子抓起来,开了审判大会,拖到河边一处陡峭地,被人用梭镖捅翻到河里,尸骨都未找到。 没尸体,魂还得进祖坟。李大霄的爹就偷偷的拿了他太爷爷的几件衣服帽子,到了乌有村的祖坟地里,悄悄挖个坑,立了个衣帽坟。 李大霄的太爷爷是从乌有村出去的,根子在乌有村。因此他要在乌有村立个坟,自然没人会反对。 沿着李大霄的家谱往前推,现在乌有村的李姓,几乎都是同一个祖宗。只是时代久远了,开枝散叶得厉害,李姓家族,渐来渐远,最远的,已经出了五服,算是没有太多血缘关系了。 但李大霄和李大有却还是近亲,往上溯三代,他们还是一家人。 当年李大有担任乌有村的村长,不能说没有李大霄的心血在其中。 李大霄的发迹,还是得益于他太爷爷。 没有他太爷爷的平反,他这辈子最多就是个小科员。当然,李大霄本身的能力也很不错,写得一手好文章,居然还学会了他太爷爷炸油条的绝技。 李大霄炸油条的手艺,在他太爷爷的基础上推陈出新。某年新上任的县长来子虚镇视察,吃过李大霄炸的油条,赞不绝口。其时李大霄已经在乡政府的食堂做了一个火头军。 县长吃得兴起,自然叫了李大霄过去说几句话。得知李大霄的太爷爷过去是子虚镇的供销社长,回忆起了小时还吃过他太爷爷的油条,顿时心生哽咽,感慨万千。 后来特地为他太爷爷落实政策,把他的身份也从火头军转为了子虚镇的干事。干事干事,就是干事情的人。李大霄除了会炸油条,还真没当过官。乡里也没多少事,于是就闲散着,直到机会降临。 某年县里开大会,子虚乡是大乡,县里要求子虚乡乡长在大会上讲话,讲述感受改革开放后子虚乡的翻天覆地变化。乡长受之殊荣,自然珍惜万分。要知道雁南县二十四个乡镇,能在全县大会上发言的,屈指可数。 讲话就得有发言稿,子虚乡全部人马关在会议室讨论三天三夜,还是拿不出一份满意的发言稿来,这时候李大霄就送上了自己写的一份发言稿,洋洋万言。 县里大会临近,再写一份报告发言,时间有限,乡长在草草浏览一遍李大霄的发言稿后,觉得没太多的问题,只好硬着头皮拿着去发了言。 就是这次发言,让子虚乡的名声在一夜之间鹊起,李大霄的名字也再次进入县里领导眼里。 这份发言稿,李大霄花了几个通宵,斟字酌句,字字珠玑。从子虚镇的历史讲起,讲到改革开放后的巨大变化。不但语言流畅,而且论据扎实。通篇发言稿里,列举的数字详尽无遗,且又作了前后对比,让人一听,恍如茅塞顿开。 在这份发言稿里,李大霄总结了改革开放的成果,千万句归根结底,还是领导有方,群众配合努力。 他的这份发言稿,直接将子虚乡树为了雁南县改革开放的典型,让人觉得名至实归。 后来,乡长变镇长,再变副县长,最后做到雁南市副市长退下去。 而李大霄,从干事成了副镇长,一坐就是好多年。 李大霄做官,从没出过子虚镇。他一直在子虚镇打着转,计划生育、国土、财税,转来转去,就没转出过子虚镇。 子虚镇来来往往那么多镇长书记,李大霄戏言,他是子虚镇的一块石头,生了根了。不管谁来谁走,李大霄坐着个副镇长的位子,千年不变。 李大霄的这段历史,陌然多少知道一点。当年乌有村最自豪的事,就是镇上有个领导,是他们乌有村的人。 李大霄的办公室显然没有吴太华的那么大,里面的陈设也显得简单朴实。 他给陌然倒茶的茶杯,并没用一次性的,而是带着一层茶垢的瓷杯,这在现在,几乎很难看到。 相对坐下后,李大霄似笑非笑地看着陌然问:“小陌,你现在是乌有村的当家人,有什么打算啊?” 刚才会上表决,李大霄的唯一没举手的人。为此,陌然心里多少有些不痛快。别人都认可的事,你李大霄不举手,就是不认可老子,老子懒得回你的话。 李大霄见他不说话,缓缓叹了口气说:“其实,我也是为你好。” 陌然心里一动,不明白李大霄何出此言。 李大霄说:“今日的事,与当年放卫星基本就是一个套路,你不觉得有蹊跷?” 陌然不解地看着他,欲言又止。 “你年轻,没尝过运动的滋味。我总觉得,路还是一步一步走稳当。这样一步登天,不怕摔下来?”李大霄又叹口气,突然脸上浮上一层笑容,亲切地对陌然说:“我虽然没举手,但内心还是支持与肯定你的。” 陌然回他一句说:“谢谢领导。” 李大霄呵呵笑出声来,拍拍他的肩膀说:“我们之间就不需要客套了,都是一个村子出来的人。” 陌然微笑道:“也是。不过,你是领导,我得听你的。” 李大霄兴致勃勃地看着他说:“真话假话?” “当然真话。” “这样说,我倒有个建议了。”李大霄笑呵呵地说:“听说你要改组乌有村村委。本来按理说,你们村委改组,镇里是不管的。镇里只对支书村长负责。不过你们乌有村情况特殊,镇里多少还是有些关注。” 陌然一听,当即正襟危坐,认真地说:“我要改组的目的,就是想选一些优秀的人,为乌有村的发展多作贡献。” “想法是不错!”李大霄严肃地说:“我个人也坚决支持你。不过,做任何事,得慢慢来,一口吃不成个胖子。” 陌然赶紧点着头说:“我明白,所以请李镇长你来给我指点一下。” “指点谈不上。”李大霄呵呵一笑说:“老齐这人在乌有村当支书时间太长,有好多东西都被他固态化了,要改变老百姓的认识,可不是三言两语能做到的。我个人觉得,乌有村要想有变化,首先得把账目搞清楚,我听说,老齐这次的问题,就出在经济上了。” 这是陌然第一次听到关于齐烈的消息。齐烈被带走后,一直音讯全无。他托人打听过,齐小燕也找人打听过,一直没有任何信息。 他小心翼翼地问:“老齐书记会怎么样?” 李大霄看了他一眼,缓缓说道:“他会怎么样,看老天爷了。” “不会有大事吧?”陌然试探地问。 “什么叫大事?什么叫小事?”李大霄沉着脸说:“组织会有结论的。” 正说着话,门外传来喊声,孟清书记要他过去办公室。 陌然赶紧起身告辞,走到门边,站住脚说:“李镇长,你要是有空,多回来村里指导指导。” “会的,放心。” 69、酒桌上的交易 孟清书记话不多,开门见山通知陌然,县纪委会同镇纪委,要在明天进驻乌有村。 陌然脱口而出:“干什么?” 孟清书记微微一笑说:“你好像很紧张?” “我不紧张。”陌然尴尬地说:“齐书记都被你们带走了,怎么还要进驻我们乌有村呢?” 孟清书记就轻轻叹口气,深深看他一眼道:“果然年轻啊你,小陌,组织办事,讲究证据。老齐是个老党员,多年村干部,有点小错,在所难免。如果犯了大错,就是对人们的不负责。我们得惩前毖后,治病救人吧?” 在陌然看来,孟书记的这些话都是套话,听起来让人摸不着头脑。好在孟书记是个女性,声音温温柔柔的,如春风拂面般舒服,不至于让人过于反感。 “你回去准备一下,安排好调查组的吃饭住宿。其他事,需要你配合的,他们自然会找你。”孟清书记说完,摆了摆手,示意他可以走了。 陌然楞了一下,还是退出来。上次孟清书记说派人,结果半途而废。如今又要派人来,非得要搞得乌有村鸡飞狗跳么? 他低着头下楼,刚走到院子中央,又听到背后有人喊,循声看去,便看到三楼走廊上站着的陌秀,正笑吟吟的对他招手。 他迟疑了一下,还是反转身子上楼。 三楼是吴太华书记的专属办公区,非请勿入。 “吴书记找你。”陌秀说,带着陌然往吴太华办公室走。 这层楼很安静,与楼下判若两个世界。楼下一天到晚人来人往,全镇来办事的人如过江之鲫。 吴太华书记先伸出手,笑呵呵地握着他的手说:“恭喜恭喜!小陌同志。” 陌然憨厚地笑,双手握了吴书记的手,顿感无限温暖。 “意外吧?”吴书记笑着问。 “嗯!”陌然老实回答。 “给你火线ooxx,是她的主意。”吴太华毫不掩饰地指着陌秀说:“当然,我也有这个想法的。” 陌然便去看陌秀,陌秀抿着嘴笑,脸上飞过一丝红霞。 “听陌秀说,何县长很欣赏你?”吴书记不动声色地问。 陌然心里一紧,看来自己的动向,人家都掌握得非常清楚。既然人家知道,瞒下去反而给人一种不好的印象,当即回答说:“我见过何县长。” “何县长是个好领导!”吴书记严肃地说:“雁南县的搬迁,没有他,还真的不会有那么顺利。” 陌然连声说:“是是,何县长年轻有为,确实是我学习的榜样。” 吴太华的眼光就显得有些奇怪,不过很快就过去了,换了很平和的目光看着陌然说:“小陌,何县长很重视人才,听说你在东莞搞得不错,如果有机会,能不能为我们雁南县也招商引资过来。” 陌然心里一顿,突然明白了一个事实。吴太华急着要把他火线ooxx,并非是他的意思。看来是何田宇起到的作用非常大。要不像他这么一个镇委书记,尽管是县委常委,并不见得敢随便给人火线ooxx。而何县长看中的,正是他在东莞的背景。 “小陌,你懂我的意思吧?”吴书记直言不讳地问。 陌然哪敢说懂,赶紧摇着头,茫然地看着他,低声说:“吴书记,我要想想。” “想吧,想好了,给我答案。”他抬手看了一下手腕上的表,征询地问:“中午要不要跟我一起吃个食堂?” 这么一说,陌然才想起到了吃中饭的点。 陌秀在一边说:“吃什么食堂啊?我都定好了地方,你不能不去。” 吴太华愕然地看着她说:“定什么地方了?我说了中午要去外边吃饭吗?” 陌秀笑着说:“都是吃,在食堂也是吃,在外面也是吃。在外面吃,算是拉动内需啊。刚好陌村长也在,不如一起去,我还有个事要请他帮忙呢。” 吴太华就踌躇了半响,答应道:“这次算例外了啊,以后不许未征得我同意擅自做决定。” 陌秀连声赔不是,悄悄拉了一下陌然的衣袖,莞尔一笑。 饭局照例安排在陌然当选哪天的酒店。吴太华他们一露面,酒店老板亲自迎出来,毕恭毕敬地送进包厢,垂手退出。 饭局是陌然最不喜欢的地方,一桌人吃饭,除了荤段子,几乎没正言。 如是一桌男子吃饭,寡淡无味至极,饭后必定约了一起去洗脚按摩。倘若席间有个女子,男人们都会口灿莲花,妙语如珠。 陌然不会说荤段子,尽管肚子了藏有不少此类的东西,却始终说不出口。只能安静地听,偶尔会心一笑。 吴太华书记倒不严肃,也喜欢说些荤段子。说的时候,眼光总是有意无意往陌秀身上看,这让陌然总觉得眼前飞舞着一只苍蝇。 陌秀请客,不少他们三个。坐下不久,包厢门被推开,进来两个人男人,其中一个矮矮胖胖,笑容可掬,看见吴太华,老远就伸出双手,热情奔放地一路小跑过去握手。 男人显然也认得陌然,握过吴太华之后,转而向陌然伸出一只手来。 这么一点的变化,陌然心里就涌起一丝不爽,暗骂了一句:狗日的,狗眼看人低! 陌秀就介绍,说矮胖男人是他公司的老板,何老板。 何老板用两根手指夹了一张名片递给陌然,嘴里说:“多包涵,多包涵啊!” 陌然接过看了一眼,知道他叫何远,是陌秀所在房地产公司的老板。 于是笑着说:“何老板,大老板呀!” 何远呵呵一笑,看了吴书记一眼,又来看陌然,微笑道:“都是兄弟们支持。我老何有个习惯,赚一块钱,必须拿八毛钱出来和地方。钱这狗东西,赚不完的。兄弟的感情,才不可以透支啊!” 陌然一听,不禁有些起敬。这何远说话到底还是有些水平,不是暴发户样的目空一切,看来不能小觑。而且想起他的姓与何县长是一笔写不出两个何字来,心里又微微迟疑了一下。 正在迟疑,陌秀在他耳边悄声说:“我们老板与何县长是堂兄弟。” 陌然心里一惊,表面依旧不动声色。如果闻听此人背景如此深厚而变化颜色,他陌然这几年在外算是白混了。 陌然当官的人接触不多,有钱人见的就太多了。像何远这样的老板,他在东莞随手一捞,就能捞到一大把。 酒菜上桌,何远亲自把盏,先是给吴书记满了一盅,再给陌然满了。自己再倒了一杯,双手捧到齐额,朗声道:“各位领导,我老何先干为敬了啊!” 一杯酒下去,何远的身子便往吴太华那边歪,两个人低声说了几句话后,都把眼来看陌然。 陌然心里揣然,也把眼去看他们。 吴太华就笑,拿着筷子敲着碗边问:“小陌,你们村的那块土地,到底有什么打算呀?” 陌然犹豫了一下,缓缓说:“吴书记,土地的国家的,我能有什么打算?” “他们看上了你那块地了。”吴书记指着何远大声笑起来,隔着虚空点着陌秀说:“你想想啊,陌经理也跑了不少路了。你总不能看着美女每天跑来跑去的不心痛吧?” 70、拳定乾坤 乌有村养老院施工队与调查组几乎同时进村。 饭桌上陌然进退无路,提出了一个方案,何远的房地产公司要想得到乌有村沿河的一块土地,得先给乌有村一个说法。 吴太华和何远几乎是异口同声地问:“你要个什么说法?” 陌然迟疑了一下,还是把心里想说的,要在乌有村建一个养老院的想法和盘托出。他本来是想用这个难题让何远知难而退,没料到何远爽快答应,笑呵呵地说:“陌村长的想法太好,我绝对支持。就算拿不到乌有村的地,这个养老院我也建了。” 何远答应了,吴太华也就不好反对。只是叮嘱陌然说:“小陌,这些事,你自己把握好。” 陌然心想,老子有什么好把握的?既然建个养老院不要钱,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养老院建在乌有村的土地上,你何远还能搬得走?至于土地给不给他,不是他陌然一个人说了算的。 酒桌上的协议当即达成,施工队立马进场。 陌然心里的有谱的,养老院建在哪,怎么建,规模多大,他早已烂熟于心。如果没有何远出面,他打算拿着秦园给的钱先建起来。 施工队进场施工,在乌有村引起轩然大波。齐猛带着一帮老头老太太拦在推土机前,不管如何劝说,就是不肯站开。 陌然赶过去时,齐猛正指着陌秀的鼻子在大骂。 陌秀哭丧着一张脸,看到陌然过来,像看到救星一样,双眼泛出光来。 陌然就问:“猛子,你在干嘛?” 齐猛鼻子里哼了一声,没搭理他。 老头老太看到陌然来了,也一齐围过来,七嘴八舌地问:“陌家的啊,你要把乌有村都卖了啊?” 陌然堆满笑解释说:“各位叔伯大爷,村里为你们建个养老院,以后大家都可以住到这里来啊。” 老人们迟疑地问:“猛子可不是这样说的啊,你要建个养老院,总得大家签名同意吧?” 陌然嘿嘿地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乌有村沿河的这片土地,涉及三个组,大小不一。过去动土地,都得先给钱。比如县里修个水厂,也是收了钱后才让开工的。老百姓谁都不认,就认钱。 养老院是乌有村建的,何远不可能帮人建了房产,还拿一笔钱出来卖地。养老院建好后,产权全部属于乌有村,这是陌然在酒桌上说好的事。 陌然明白,这些老头老太来阻工,一定是受到了齐猛的蛊惑。乌有村的青壮劳力大多不在家,就算在家,也不会当个出头鸟。只有这些老头老太,天不怕地不怕的,只要人一蛊惑,根本不管其他。 要想让老头老太走,唯一的办法就是拿住齐猛。齐猛拿住了,他们就没了头。没了头的鸟能飞吗? 心里有了主意,陌然便径直对齐猛说:“猛子,你有什么话可以对我说,你叫老人们来阻工,就是不对。现在你把他们都带走,有什么事,你对我说。” 齐猛斜着眼睛看了他一下,不屑地说:“跟你说?说什么?” “既然没话说,你把人带走。” “又不是我叫来的。”齐猛冷笑道:“有本事,你把人叫走啊。” 陌然心里就憋着一股气,恨不得劈头盖脸打过去一巴掌。养老院是他做村长以来第一件事,这件事做不好,今后想办任何事,都不会顺利。 “猛子,我是先跟你说好话,好话你不听,结果你自负。”陌然吓他道:“猛子,我们是兄弟,有话可以私下说的。” 齐猛根本不鸟他,双眼直视,看着乱做一团的人群,嘴角泛起一丝诡异的微笑。 工地阻工,是很头痛的事。开工不顺,心里的气就顺不下去。 陌然低声吼道:“猛子,你到底想怎么样?” 齐猛冷冷地问:“你吼什么?想打架么?” 陌然心里一动,当即说:“你想打吗?想打就打一架吧。” 小时候读书,齐猛身体比陌然要强壮许多,在学校打架,齐猛是出名的人物。当时的陌然,还真是受他保护的对象。 而现在,陌然根本不在乎齐猛,几年的大学生涯,他没事就去练练散打,多年下来,对付几个人不在话下。像齐猛这样空有一身蛮力的人,他几乎不用费太多手段就能拿下。 陌然的挑衅让齐猛憋着的一股气顿时爆发,他毫无预兆地挥拳砸向陌然的面门,电光火石间,陌然一退一侧身,齐猛的拳头就砸了个空,身子因用力过猛,径直往前扑来。陌然看准时机,伸手在他背上轻轻一按,齐猛站立不稳,当即扑倒在地。 看到有人打架,人群呼啦一声围拢过来。 齐猛从地上爬起来,挥舞双拳,怪叫着又冲过来。 陌然纹丝不动,等他近了,突然出手,这一拳径直砸在齐猛的鼻梁上,但听得一声惊叫,齐猛已经捂着鼻子蹲下去身子,手指缝里鲜血泅出来一片。 这一拳,打得齐猛晕头转向。他甚至没看清陌然是怎么出拳的,或者他根本还没看清他的样子。战斗力总在一瞬间就完全体现。齐猛明白,再打下去,根本讨不了好,于是恨恨起身,掉头就走。 齐猛一走,老头老太就失去主心骨,犹豫一会后,各自作鸟兽散。 本来还热闹的工地,除了施工人员,眨眼间走得精光。 陌秀一脸崇拜过来,轻声问:“你没事吧?” 陌然苦笑,挥挥手说:“开工吧。” “你真厉害!”陌秀由衷地说:“看不出你这个文弱书生还有这么一手啊!”当即呼叫推土机司机,开铲施工。 在乡下,很多时候靠拳头说话。谁的拳头硬,谁就有话语权。这个经验陌然在许多年前就了若指掌。比如他们陌家,之所以一直没话语权,就是拳头不过硬。到了他这一代,大哥陌天是个手艺人,讲究和气生财的道理,他又长年在外,唯有三弟陌生,靠着一双拳头,在乌有村多少闯出了一条生路,不至于再像他陌家爹,一辈子忍气吞声不敢做声。 陌然的这一拳,表明他在乌有村从此站稳了脚跟。要知道乌有村里,刚与齐猛叫板的人不多。齐猛打架是内行,少时读书就以打架闻名,大了随他爹闯荡江湖,更是练就了一身出生入死的胆魄。本来他能放眼乌有村无敌手,没料到三拳两脚就栽倒在陌然面前。 一拳定乾坤!陌然暗暗想,在乌有村里,今后此类的事一定还不少,以暴制暴是唯一的办法。但陌然并不想这样,他要以和风细雨的方式,将乌有村打造成为一颗璀璨的明珠。 推土机轰鸣,新挖出来的泥土,散发出浓郁的沉香。 陌然安静地站在一处高坡上,放眼看过去,顿觉胸间豪气丛生。 71、好事多磨 陌然的豪气还没散尽,麻烦事便接踵而来。 先是驻扎在学校的调查组,在连续查阅了一个星期的账目之后,把李正义直接带走。这是乌有村第二个被带走的村干,村民在背后悄悄议论起来,说乌有村的村干,陌然要赶尽杀绝。 陌然自然听到这些议论,不论是齐小燕,还是肖莹,都悄悄告诉过他,说乌有村现在暗中有一股势力,要把陌然推翻下台去。 陌然只是笑,并不在意。其实事情闹到这个地步,也是他本身不想要的。陌然最初的想法就是齐烈主动退位,安享晚年。以前的事,他完全能够既往不咎。但齐烈所表现出来的抗拒,完全超乎他的预料。 齐烈想怎么样,陌然都能忍。毕竟他是齐小燕的爹。 齐小燕起初还在意他爹的安危,隔三差五要找陌然问个情况。在三番五次得不到准确消息后,她干脆不再问了,即便有人提起她爹,她也只是淡淡一笑,并不说话。 乌有村的新村干名单一直没出炉,陌然也不再找老村干开会。他说过,年后第一件事就是公布村干名单和建养老院,现在养老院在建了,新村干却卡死在肚子里,迟迟出不来。 调查组撤走后第二天,县国土局来了一帮人,不由分说就将养老院的工地停了工,还开出来一张十万块的罚单。 陌秀捏着罚单找到陌然时,他正烦躁得在村委办公室里转着圈子。 陌然想不通,明明是为村民办好事,怎么上级还要找麻烦?停工罚款,工地开工不了,他的计划就将泡汤。养老院是他当上村长来做的第一件大事,而且关乎乌有村老人的未来,他能不着急。 县国土局根本不听他的意见,冷着脸警告他,没有国土手续,私自开发土地,是犯罪。 陌然心里想笑,自己一门心思为老百姓办事,到头来还弄了个犯罪嫌疑。当即恨不得一脚踢翻他们。 打架显然解决不了问题,他就试探地问:“同志,这是谁的命令?” 国土局一个头目样的人冷笑说:“这需要什么命令?我们是依据法律执法的。你动的这块地,没在国土部门办理手续,就是违法,还需要什么命令么?” 陌然说:“镇里是知道的,也是同意的。” 国土局的一帮人对视一眼,大笑起来说:“是镇里大,还是县里大?你作为一个村长,大小都分不清么?” 陌然恨不得照着他们的面门挥拳,但满腔的怒火却只能深深压抑在心底。他陪着笑脸说:“吴书记是县委常委,他说的话也可以不作数吗?” 他们又对视一眼,不耐烦地挥挥手说:“我们管不着,陌村长,我实话说,我们也是奉命行事,你想不通,可以走渠道反映。” 国土局贴了封条,工地上机器就得哑火。 陌秀满脸愁容地问:“要不,我们去找何县长吧。” 陌然一听,心里顿时一动。国土属政府部门,也就是说,是何县长的管辖之下。国土局来查封工地,何县长知道这事吗? 陌然并不贸然就去找何县长,他还得探听一下吴太华书记的口风。于是电话打过去,说了国土局来查封了养老院工地的事,吴书记支支吾吾一阵,说自己带队在外头考察,还不清楚是怎么回事,要不等他回来再说。 陌然就随口问了一句:“吴书记大概什么时候回来?” 吴太华说:“现在还说不准。” 话说完就挂了,并没有给他一个准确的答复。 陌然心里明白,吴太华书记肯定知道一些原因,只是他不好明说。从他支支吾吾的语态里,陌然能感觉到他的无奈和推脱。 吴书记这边靠不住,养老院又不能停工不做了,唯一的办法就是去县里找何县长。 进了县政府大门,迎面碰到肖科长,便赶上去打招呼。肖科长淡淡一笑,也不与他多说话,低声告诉他说:“陌然,你的这个事,书记发了脾气。” 陌然吓了一跳,肖科长所说的书记,自然是雁南县县委书记杨天。 雁南县有个电视台,每周有两个晚上播放本县新闻。陌然就是在新闻上认识过杨天,本人却没见过。 县委书记关注他一个小小村子的事,这让陌然有些吃惊。书记一天日理万机,多少大事等着他拍板决定,乌有村这点屁事,何能上得了他的法眼? 陌然还想多问几句,肖科长却不给他机会,昂着头快步走了。 陌然就回身看着陌秀苦笑,两个人站在县委大院门口,一时拿不定主意,究竟是去还是不去找书记了。 如果没有预约,陌然想见到书记很难。想起自己是来找县长的,便笑笑说:“陌经理,书记这边的事,看来不是我们能去说的,还是去找何县长吧。” 雁南县县委县政府在一栋大楼办公。这栋楼很恢弘,上下有十层之多。中间一个阔大的门厅,将县委和政府一分为二。县委各部门在东头,政府办公在西头。 陌秀听说去找何县长,当即带路。她显然很熟悉政府部门,从门厅进去,径直上了电梯。 何县长在八楼办公,一道玻璃门禁挡住了去路,可以看到他办公室的门,人却不能过去。 陌秀低声说:“你在这等我,我先进去看看。” 说着去按门铃,从另一扇门里走出来一个秘书模样的人,看到陌秀,微微一笑,打开玻璃门,让她进去了。 陌然转到楼梯处,摸出一支烟抽起来。 一支烟还没抽完,耳朵里听到一阵脚步声,便探头去看,看见陌秀从玻璃门里匆匆出来,对他使个眼色,直接去了电梯。 陌然心里一跳,看来事情不好。何县长根本没有要见自己的意思。 直到出了县委大院,陌秀才站住脚,舒出一口气说:“陌然,你急了没?” 陌然苦笑道:“不急是假的,当然急。” “何县长让我给你带句话。” “什么话?”陌然迫不及待地问。 “就四个字,好事多磨。”陌秀含着笑说:“我是没听懂,你听懂了没?” “我也没听懂。”陌然老实说:“何县长就说这四个字?” 陌秀点了点头,轻声说:“还有,这段时间,我们最好不要来找他。” “出什么事了?” 陌秀摇摇头说:“我怎么会知道有什么事?但我看何县长的样子,肯定是有事。” 见不到何县长,吴书记又在外地,看来国土局查封工地是个死局了。他悄悄叹口气,一声不响往前走。 陌秀追了上来,低声说:“你也不要急,养老院虽说是乌有村要建的,背后还是我们公司在出钱出力。陌村长你不会不明白,这件事既然出了,就不会那么容易收手。你想想,我们公司会无缘无故出这么一大笔钱来帮你建养老院吗?” 陌然苦笑道:“我心里明白。” “既然你明白,你愁什么?自然会有人出面的。” 陌然惊奇地看了陌秀一眼,心里想,这个女人说这样的话,不是在出卖自己公司么? 两个人走了一段路,到了陌秀的公司楼下,刚好看到花红从里面出来,一照面,便大惊小怪地喊:“陌村长,陌经理,你们两兄妹好悠闲啊!” 72、两美同饮 雁南县像样的宾馆就一座,而且这座宾馆里,几乎都被与雁南县搬迁有业务关系的公司占据。 陌秀和花红,分属两家地产公司,都是一栋楼里办公,只是楼层不同。大家上上下下,天天照面,熟得很。 花红是公司股东,又是单身,基本全天候守在新县城。 陌秀不同,她仅仅是个打工的,却与普通打工人又不一样,她所在公司凡是关于雁南县的项目,基本都是她一手操作。 花红夸张的招呼让陌然站住脚,看着她淡然一笑说:“花经理,忙吧?” “忙个鬼!”花红咋着舌说:“哪有陌经理忙,人家都拿下了乌有村的地了,心宽着哪。不像我们,没背景没人缘的,找口饭吃太难了。” 陌然嘿嘿笑道:“谁说乌有村的地是陌经理公司的了?这是造谣。” “是么?”花红笑嘻嘻地说:“都动工了,你还不承认。做朋友做到这个份上,没意思啊。” 陌秀插言道:“你们聊,我先回公司去。” 花红一把拖住她道:“不急不急,既然大家都遇到了,不如一起去我房间坐坐。” 陌秀推迟不肯去,花红便涨红了脸,赌气道:“你是怕我吃了你,还是怕陌村长吃了你呀?” 陌秀慌乱地摆着手说:“我这么大的人了,谁能吃得了我呢?我是真有事。” “天大的事,先放一边去。”花红摆着手说:“今天遇到一起,我有几个事,刚好请教两位。” 说着不由分说,一手推着陌然,一手拉着陌秀,径直上了电梯。 陌秀推辞不了,只好随着一起去。一进花红房间,不由啧啧赞道:“花姐,一个宾馆被你弄得像个家一样,真是个巧女人啊!” 花红笑道:“我这个人,居无定所,没家没室的,有张床就能睡,有个杯子就能喝水。管他家不家的。” 陌秀似乎兴致高昂,四处打量着花红的房间,啧啧称奇。 花红去烧水泡茶,顺便问了一句:“茶、咖啡,还是酒?” 陌秀要了咖啡,陌然要了茶。花红迟疑一下,干脆自己拿了一支红酒。三个人,三种不同的饮品,到了桌前一看,不禁都一起哑然失笑起来。 陌然安静地喝着茶,悄悄打量了眼前的两个女人。虽说她们不见得天姿国色,却各人都有着极致的韵味。 陌秀内敛,淡施薄妆,即便头发,丝毫也未装点,如清水一样,顺流而下。寒流未去,她却一身套裙,腿上裹着黑色丝袜,隐隐透出无限魅惑。 花红不同,一身红装,从上到下,如一团火一样燃烧。她显然比陌秀打扮得要精致许多,描眉秀唇的,她穿着低胸的衣服,稍稍一弯腰,就能看到一片触目惊心的雪白。 两个女人,一左一右坐着,身上的暗香,丝丝缕缕穿透而来。陌然便感觉有些晕眩,身上不自觉地燥热了许多。 不可否认,眼前的两个女人,看似不显山不露水的,却处处透出一线诱惑。仿佛桌上摆着两颗令人垂涎的鲜桃,随便一颗就能让人爱不释手。 陌然的局促被她们看了出来,陌秀不自觉地并拢了双腿。倒是花红,咋咋呼呼地喝了一口红酒,咋着舌说:“不如都喝酒,喝酒才有味道。” 话说着,也不等他们同意,拿着陌然的茶和陌秀的咖啡,起身走到洗手间,噗的一声就倒进下水道去了。 陌秀惊叫起来道:“花姐,你好浪费啊!” 花红笑嘻嘻地说:“浪费什么?一杯咖啡,谈得上浪费?只要我们陌村长动一根手指头,千万杯咖啡还不是唾手可得。” 三个高脚杯,三杯红如鲜血的红酒,但听得哐啷一声,各自举杯轻饮。 茶静心,酒壮胆。一杯下去,三个人脸上都绽放出一丝红晕。 陌然品着酒道:“好酒,一定很贵。” 陌秀白他一眼说:“花姐的酒,会便宜吗?她这瓶酒啊,我一个月工资可买不起。” 陌然吓了一跳,问道:“那么贵?” 花红莞尔一笑说:“美酒配英雄啊,这酒,除了你,别人是不可能喝得到的。” 陌然心里就沉吟起来,想陌秀一个月的工资也不算低了,居然买不起这样的一瓶酒,可见她们房地产开发公司,能赚多少钱。 陌秀说:“花姐是老板,我是比不得的。我们老板都说,现在像花姐这样的女人,打着灯笼也难找啊。” 花红抿嘴一笑道:“你们老板是抬举我了。我花红算什么?这世道,一个女人要赚钱养活自己,说出来都是泪。” 两个女人聊了一阵,突然都将眼光来看陌然。 花红问:“陌村长,你搞个养老院,想没想今后怎么运营啊?” 这话一下将陌然问得愣住了。他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养老院建好了,入住的老人怎么养活?如果让他们自己出钱来住养老院,会没一个人上门。如果村里出钱养,哪里找得到这么一大笔钱来? 花红看陌然愣住了,笑了笑说:“我倒有个办法,你看合适不合适。” 陌然赶紧问:“什么办法?说来听听。” 花红闭口不语了,这下让陌然心里急得不行。人家不说,他也不知道拿什么话去激她。 陌然的惶恐让花红似乎得到了某种满足,她沉吟一番,指着陌秀说:“其实,办法都在她身上。” 陌秀吃了一惊,失声问道:“怎么在我身上?我身上能有办法?” 花红又笑而不语。 陌然举起杯子,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顿觉胆气壮了许多,哑着嗓子说:“你再不说,我就不听了。” 花红笑道:“你吓我呀?要我说也行,你得给咨询费。” “我没钱。” “没钱好办,给地。” 陌然沉默不语,他心里很明白,乌有村的地,不是他陌然说了算的。谁想在土地上打主意,谁就会死得很惨,齐烈就是个明显的例子。齐烈之所以被纪委调查,至今没给个明确说法,可能他自己都没想透,问题会出在土地上。 乌有村与新县城隔河相望,一座新修的大桥连接两岸。新县城里,全县各级各类机关办公楼占去了很大一块,剩下一些地方,权充作商业用地。这么说来,河对岸的乌有村,就是新县城住宅楼的绝佳地段。 这是一块肥得流油的大肥肉,从新县城搬来的第一天起,乌有村就成了许多人心里的一块心病。拿下乌有村,等于拿下了雁南县半壁江山。 当初新县城规划时,并没有把乌有村规划进去,以至于现在要修改规划图,不是雁南县拍一下脑袋就能做的决定,还得通过省里,甚至更高的地方。 不在规划图里,雁南县想要征收乌有村的土地,就没有那么得心应手。村民不同意,就算大兵压境,终究无可奈何。 齐烈就是看准了这一点,每次县里与他谈土地征收,他都只是嘿嘿笑,一点态也不表。即便是县城水厂,齐烈做的也不是一锤子买卖,而是以租借的形式给了县供水厂。 齐烈的顽固曾经让县领导深恶痛绝,而这一切,陌然都是被蒙在鼓里,一无所知。 花红看陌然半天没回答,笑嘻嘻地说:“钱给不了,地也给不了,你给人也行。” 一句话说出口,自己先红了脸。 陌秀拍手笑道:“花姐,你真牛,连人也想占了。” 花红涨红了脸,嘀咕着说:“你别笑我,你心里打什么鬼主意,我还不知道呀?” 一句话又把陌秀闹得满脸通红。两个女人对视一眼,不禁都抿起嘴巴笑起来。 在两个女人面前,一个男人就会成为她们的开心果。女人说话,其实比男人来得更直接。君不见女人聚在一堆说的话,任何一个男人听了都得脸红。 “总之,谁也别想独吞!”花红笑着说:“好资源大家分享,谁家想独占,对不起,拼个鱼死网破我也在所不惜。” 这话里简直就是赤裸裸的一语双关,陌然被她们压着取笑,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起来。 陌秀表态说:“花姐,我绝对不独吞,我也吞不下。当然,人家也不会让我独吞。” “你有什么吞不下的?”花红歪着头笑说:“谁不知道,你们公司背后站着的人,在雁南县还无人敢说子曰啊。” 陌秀阻止着她说:“花姐,你又乱说话。” 花红就吐了一下舌头,扮个鬼脸,笑嘻嘻地说:“我可不管,话说到这个地步了,都想想啊,都是来发财的,可不想找气受。” “没人敢给你气受!”陌秀微笑着说:“在雁南县,谁不知道你花姐呀。你可是雁南县半边天。” “我是不是,天晓得。”花红起身伸一把懒腰说:“累死我了。” 她的动作慵懒,媚眼迷离,身子波浪起伏,恍如眼前横亘着一座奇峰凸起,沧澜斑驳的大山。顿时把陌然看得痴了。 73、你可以要了我 花迷眼,酒乱性。红酒看似寡淡,后劲却如江河之水,连绵不绝。 陌然喝酒,半斤八两本不在话下,但如眼前有花,花又解语,纵使斗酒之量,亦如贪酒之徒,醉意陡升。 花红与陌秀,都不是平常女人。雁南县搬迁,多少看得见和看不见的财富,随处不在。没有三分本事,蛋糕再大,照样分不到一杯羹。 花红究竟什么来头,陌然心里没底。倒是陌秀,从吴太华和何田宇的语言眼神里,陌然能揣摩到非同一般。 任何女人,只要背靠大山,自己就能成就一座大山的规模。 任何男人,只要背靠女人这座大山,纵然千般本事,只会流成一条大河。 陌秀要告辞,说不胜酒力,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喝。 她要走,花红也不强留。 看着陌秀出门,花红拦住欲随陌秀一同离开的陌然,醉眼迷离地低声说:“你别急着走,我还有事。” 陌然摆摆手道:“改天再说。” 花红堵着门,似笑非笑地问:“怎么不说改日再说?” 如此挑逗,陌然焉能听不出来。他只能装傻呵呵地笑,摸一把额头道:“你这酒,力道大,要命。” “就要了你的小命。”花红猛然笑起来,双手撑在他胸口,用力一推,陌然脚下站不稳,整个人就往后退了几步,抵住床沿,才站住身子。 花红随身而上,整个身子扑倒过来。陌然慌乱地伸手去扶她,无意识的就按在她胸口,触手一片软绵。 心一慌,没防着她冲过来的力量,两人扑倒在床,花红压着他,满脸痴笑地看着他。 他想推开她,无奈酒后身子乏力,试了几次,花红岿然不动,只好轻叹一声,闭上眼去,不敢与她对视。 两人目光尽在咫尺,陌然躲闪,花红猛追,倒像极了山上藤缠树般的景象,令人哭笑不得。 有美在旁,娇喘吁吁,桃红李白,闻香心摇。 陌然但觉心神一荡,展开双臂,将花红搂抱进怀。 这动作来得突然,本来还在纠结的花红,似乎惊喜无限。她附在他耳边,柔声曼语,款款深情地吹了一口气。 “你可以要了我。”花红说,终究是女人家,话一出口,顿时一张脸红得像霜后的柿子,软了身子,哽了声音。 陌然唔了一声,含混不清。一只手试探过后,悄然伸进她的衣里。她浑身微微一抖,没挣扎,任由他攀登上了高峰。 就好像一座冰山遇到了烈火,瞬间融化。两个人顿时软成一滩水般,肆意流淌。 花红毫不迟疑将唇凑上来,盖住陌然的嘴,柔软的舌,躲躲闪闪地去触摸他的唇。 就在两人要坠入温柔乡的一刹那,房门猛地被敲响,陌秀的声音在外边响了起来。 “开门,开门,我要进去。” 陌然猛地一把推开压在身上的花红,抱歉一笑,起身去开门。 陌秀依在门边,醉眼迷离看着陌然,似笑非笑。 “你不走,我也不走。”她说,径直进屋,在沙发上坐了,半眼也不去看花红。 “我也走!”陌然说,回首看了一下立在床边的花红。 “都走吧!”花红挥着手嚷道:“陌秀,看不出来啊,你这人心机重重。” 陌秀含着笑说:“花姐,彼此彼此。” 出门刚走两步,花红又喊住陌然,对陌秀说:“你先等等,我有几句话要跟陌村长说。” “说吧!不要在意我。”陌秀微笑着说,将双手交叉绞在身前。 “肯定在意你。”花红毫不客气地说:“这是我们两个人要说的话,旁人听不得。” 当即将陌然拉到一边,在他耳边轻声说:“陌然,我要把你介绍给书记认识。” 陌然吃了一惊,惊疑地去看她。 花红浅浅笑着,再没语言,回身进屋,关了门。 陌秀好奇地问:“她跟你说了什么?” 陌然摇摇头说:“也没说什么,就是要我回去泡杯浓茶,醒醒酒。” “是么?”陌秀不相信地盯着他看,取笑他说:“哎呀,君有情,妾有意啊,我怎么可以坏了你的良辰美景呢?恨我了吧?” 陌然苦笑着摇头道:“你想哪里去了。” 花红的话,毫不意外让陌然在心里要掂量半天。陌秀认识何田宇县长,花红就认识县委书记杨天。如果细细一想,汗毛立马会竖起。 她们两个只是前台表演的木偶,背后提线的人,会是谁呢? 如果说陌秀的背后是何田宇县长,表面上似乎有点像,仔细一想,又不尽然。一个堂堂的县长大人,怎么样也不会掺和到一家房地产公司去。何况从陌然见到他的第一次起,何县长就半句话也没提过陌秀,以及她所在的房地产公司。 而花红突然说要介绍他给县委书记杨天认识,这背后又藏着什么样的说法呢? 一个县委书记,再闲也不会闲到去认识一个村长。村长再大,在他眼里也只是一粒尘埃,甚至是一个屁。但很显然,花红的背景,一定与杨天有关系。 陌然又惊又怕,本来想做个村长,好好为村民办点实事,一旦功成,自己还要回到打工的行列里去。所有人都明白,村长不是吃皇粮的人,过了季节,就得扫地出门。 村长是什么?就应该是为老百姓办实事的人,为一个村当家的人。他不想与别人发生太多的纠葛,他只是想做点事而已。 而现在,何县长见过他,言语之间似乎寄予厚望。杨书记又要见他,他一个小小的村长,居然成了炙手可热的人物。 陌秀没带他去办公室,从花红住的楼层一离开,她就回转身嘻嘻看着陌然笑。 陌然不明白她笑什么,狐疑地问:“笑什么?” 陌秀迟疑一下,抿着嘴巴说:“我在想,你心里是不是恨死我了?” “我恨你干嘛?”陌然不解地问。 “坏了你们的好事啊!”她直言不讳地说:“在花红面前,没有几个男人能逃得过她的手段。” 陌然不屑地说:“你把我想成什么样的人了?” 嘴里这样说,心里却冒起一股后怕。倘若陌秀去的时候,他们已经入港了,如何化解这样的尴尬啊! 陌秀冷笑着说:“我不管你是什么样的人,你现在是我们的重点保护对象,我不会让你走偏半点路。” “什么意思?” “以后你就明白了。”陌秀伸出一只手说:“好了,就此告辞。国土局的事,你回去等消息吧,我就不相信,雁南县还真有翻天的人物。” 74、伺候人的肖莹 养老院的工地被停工了,陌然顿觉没事可干,想起调查组还在小学呆着,自己这几天也没去看看,于是在吃过中饭后,一个人去了学校。 刚到学校,恰遇小学放学,一群花花绿绿的孩子,笑着闹着从学校大门里跑出来。有几个认识他的,还亲热地与他打了招呼。 彭凡在送孩子离校,看到他来,扔了孩子跑过来,低声问他:“你好久没来了哦。” 陌然笑道:“也就几天时间。” “可我感觉有一个世纪那么长了。” 陌然便去打量她,心里动了一下,轻轻在心底叹了口气。 “他们都在吗?”他问,抬头去看二楼的窗户。 “在。”彭凡说:“这些人都什么人啊?好像别人都欠着他几百块钱一样的,个个拉着一张脸,都不与我们打招呼。” “纪委派来的。”陌然直言相告地说:“这些人,工作职责吧,也不能怨他们。” “纪委来你们乌有村查什么呀?一个小村子,又没个公务员。”彭凡不解地说:“那么多大案不去查,跑来查一个小村子,真无聊。” 陌然闻言,脸一黑道:“彭老师,你不懂,别乱说话。” 正说着话,看到校长过来,两个人便一起迎上去。 校长家在乌有村,孩子放学了,他也得回家。 “校长,麻烦你了啊!”陌然客气地说,与校长握手,递给他一支烟。 校长嘿嘿地笑,点着火吸了一口烟说:“都自家人,说什么麻烦呢?只是调查组的人吃饭问题,确实让我伤了回脑子。” 陌然心里一动,问道:“吃饭是学校安排的么?” 调查组来之前,孟清书记并没交代说要在乌有村吃住。反正乌有村距县城也就一河之隔,撒泡尿就能回县机关食堂吃饭。 “怎么不是?”校长叹气道:“本来是村里的事,搞到后来,却成了我们学校的事了。调查组不但要吃要喝,还得要住。你没见我腾出了一间大教室给他们办公,还把二楼所有的房间,都腾给了他们住么?” 陌然赞叹道:“幸亏有校长,否则会难死我。” 校长笑道:“我不是看你在养老院的工地忙活,我才懒得管。你办养老院,可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我帮不上其他忙,这点小事,还能让你操心啊!” 客气了一阵,校长告诉他说,调查组的人显然吃不惯老校工做的饭,所以他自作主张,请了人来给调查组专门做饭。现在人来了,调查组也非常满意,只是人家来干活,得给工钱。学校的钱,一分一厘都是有账可查的,没这笔开支,看来这笔钱,要落在乌有村的身上。 陌然顿时明白校长的话,打着哈哈说:“校长你放心,这点小事就交给我来办。”末了随口问了一句:“你请了谁来?” 校长笑道:“老李家的新媳妇,叫肖莹的,去年参加过村长选举的肖莹啊。” 陌然心里一顿,差点叫出声来。 肖莹在家就是个娇娇女,嫁到乌有村后,也是一个人吃住。她个城市女孩,居然会屈身来给调查组做饭,真是令人万分意外。 “这个人不错,饭做得好,色香味俱全,调查组的人赞不绝口啊。”校长地笑了笑说:“老李家也是真有福,娶了这么个好女人,人漂亮不算,做饭的手艺,怕是乌有村还找不出第二个。” 说了几句闲话,校长告辞先走。 陌然心里有些乱,肖莹来给调查组做饭,太出乎他的意料了。 彭凡还站在一边,陌然说:“彭老师,你先去忙吧,孩子放学,该干嘛干嘛去。” 彭凡撅了一下嘴说:“都没什么事,我陪你走走不好呀?” “不好!”陌然毫不犹豫地拒绝她说:“我又不是领导,不需要人陪。你去忙,有空了我们再聊。” 彭凡尽管不满,也没办法,噘着嘴去了校门口,安排孩子离校。 陌然知道学校的食堂位置,这个地方曾经留下他不少记忆。当年读书时,学校中午也是开饭的。学生吃自家带来的饭菜,夏天发馊,冬天冰凉。老师们就在食堂开餐,即便是一顿油渣炒青菜,对孩子来说,也是无比的诱惑。 当年的齐猛,就带着陌然在老师的小食堂偷吃过老师的菜。那个滋味,至今让他回味不已。 他悄然走到小食堂门口,看见肖莹正背对着他在忙绿,心里陡然升起一丝爱怜,眼角不禁湿润。 肖莹回转身,一样瞥到门口站着的他,失声惊叫,将手里拿着的一个碗,哐啷一声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陌然快步过去,一把抓起她的手,颤抖着声音问:“吓着你了?” 肖莹顿时红了脸,慌乱抽回手,低声说:“傻瓜,别人会看见。” “老子怕个毛!”陌然笑道:“看见就看见,有本事来吃了我啊!” 肖莹瞪他一眼道:“再胡说,不理你了。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能胡来吗?”说着,推着陌然往外走,边走边低声说:“我要做完晚饭才走。” 远远的看见彭凡往这边来,陌然只好叹口气说:“我是想你了。” “我也是!”肖莹抿着嘴巴偷笑说:“快走,别在这里碍手碍脚的。” 不多久,彭凡进来,一双眼四处乱看,啧啧说道:“嫂子,今晚又什么好吃的呀?” 肖莹含笑说:“小馋嘴,自己看。” 彭凡亲热地搂着她的肩膀说:“我的亲嫂子,谁家娶了你,也太爽了啊!” 肖莹被她逗得涨红了脸,在她脸上轻轻扭了一把说:“你们两个,都给走得远远的,别耽误我做事。” 肖莹赶他走,又有个彭凡在,陌然自然不便再留下去,当即转身去找调查组的人。 调查组的组长陌然认识,刚来乌有村时,就是陌然接待的。 两人一见面,客气握手。 组长邀请陌然进去坐,开口说正要找他。 坐下一会,组长便问陌然:“李正义这人,你对他印象如何?” 陌然摇摇头说:“也没多大印象。这人在我们乌有村担任了多年的村会计,算是老资格村干了。怎么,有问题?” 组长笑而不语,递给陌然一支烟说:“这段时间,听说你在忙村养老院的建设,怎么突然有这个想法了啊?这个东西,可是烧钱的事,县里未必做得好。” 陌然沉吟一下说:“现在养老问题,迫在眉睫。领导啊,你去我们乌有村看看,青壮劳力有几个在家?说句不好听的话,现在就是死个人,想在一个队里凑满抬柩的数都没办法啊。我们村大年三十出的事,想必你也知道了吧?” 调查组组长饶有兴趣地说:“我就是想知道,养老院建起来了,你拿什么去运营。” “车到山前必有路。”陌然说:“走一步算一步吧。” 话题又转到调查组的生活上来,陌然抱歉地说:“对不起啊,怠慢了。” 调查组长对肖莹赞不绝口,夸她人美手巧。调查组这帮人个个欢喜得不得了,末了说:“你们乌有村,如果有这样的干部,我估计县里的领导都高兴。” 陌然没有说肖莹的哥哥就是县委组织部的科长,若论级别,眼前的这个组长未必能大得过肖科长。 他在想,怎么能让肖莹来伺候这帮人呢?他在心里暗暗责怪起校长来,这老家伙,吃饱了没事干! 聊了一阵,调查组长说:“陌书记,明天我们就撤了,乌有村的事,基本有了模样,等结论吧。” 本来陌然想问问结论是什么,人家先抛出来一个“等”字,让他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不过,这个李正义,我们今晚要对他做谈话。要不,麻烦你帮我通知他一声?” 陌然答应,也不等肖莹了,顾自起身去李正义家找他。 这一找,又找出了个天大的麻烦来,这让他始料不及了。 75、畏罪自杀 陌然没料到李正义的胆子比老鼠还小,在听到说调查组要找他谈话时,一张脸就像个死人样变得惨白了。 陌然安慰他说,调查组是例行谈话,知道的说,不知道的不说就行了。李正义只是机械地点着头,脸上又呈一片死灰色,一句话也不说。 还没等到陌然回到家,电话就追了来,说李正义喝了农药,人快没了。 陌然吓得差点跌在地上,好端端的人,怎么会去喝了农药?难道李正义心里有说不出的事? 他没敢停留,一路小跑往李正义家跑。 远远的看见他家门口围了一圈人,看到他来,自动让开一条路。 李正义嘴角冒着白沫,眼光散乱地看着房顶。旁边他的老伴在嘤嘤的哭。 陌然丝毫也没犹豫,叫人拿了担架,要送李正义上医院。 过去乡下交通不方便,人得了急病,通常是拿一把竹躺椅,两边用木棍绑了,做成一个简易担架,抬着人往医院送。现在路通了,车却不多。像李正义家这样的乡村路,一年到头也不见得有台车过。 众人七手八脚去绑担架,等到担架绑好了,李正义的老伴却不让往医院送了。 陌然急得喉咙冒烟,正要强行把老李往担架上抬,被他老伴扑倒在身上,指着李正义哭喊道:“晚了晚了,送不到了。” 陌然就去看李正义,发现他的双眼已经失去了光泽,正慢慢灰暗下去。本来还闻得着的喘息声,也在慢慢地缓下来。 乌有村有个规矩,人老,在自家屋里的床上,是行善积德的归宿。如果人死在外面,冷尸是不能进屋的,只能在外头搭个灵棚。如此以来,人死后的魂灵,也是进不了祖宗牌位,只能做孤魂野鬼。这在许多乡下人看来,是最不能容忍的事。 有人提了个建议,说给喝药的人灌屎尿,吐出来就会好。 这种办法,陌然小时候也见过。乌有村里,喝药死的人有先例。有些人还真用这个办法救了一条命。皆因屎尿灌下去,纵使喝药人万毒不浸,也无法忍受屎尿的恶臭而呕吐。 眼见着李正义的呼吸越来越弱,一条腿已经迈进了鬼门关,陌然断然否决了这个提议。 屋里人已经乱做一团,哭声喊声此起彼伏。 陌然当机立断,不顾他老伴的阻拦,弯腰抱起李正义往担架上一放,叫了人抬了担架的一头,他自己抬了一头,埋头就往屋外冲。 镇卫生院就在河对岸,只要过了桥,几分钟就到。 一群人围着担架,连滚带爬,居然只花了十来分钟,就将李正义送进了急救室。 随着急救室的门哐啷一声,陌然的心也跌落下去,碎了一地。 三个小时后,医生出来,说了一句:“活着。” 听到这句话,陌然差点哭出来。 他在把李正义往担架上抬的时候就想好了,倘若没救活他,李正义死在半路,他就给他做孝子,换来他老伴的谅解。 直到听到人还活着,他碎了一地的心才慢慢收拢起来。 晚上调查组的人来了医院,把陌然叫到一边说:“陌书记,这个李正义这个时候喝农药,是不是畏罪自杀啊?” 陌然瞪圆了眼,怒视着他们说:“你们,一点良心都没有吗?” 调查组没想到他的反应那么大,当即讪讪地不知说什么好。犹豫了一阵说:“等人恢复了,我们再来。” “行!”陌然嘴上说,心里却骂了一句:“滚!” 一连三天,陌然都守在卫生院,看着李正义能喝米汤了,一颗心才正式放下来。 调查组在李正义喝药的第二天如期撤走,期间孟清书记给他来过一次电话,要求他找个时间去一趟镇里。 陌然本来想说,村会计李正义喝药的事,话到嘴边还是没说出来。孟书记似乎也装作不知道这回事,只字未提。 李正义没事了,他就该去镇里找孟书记了。 一到镇政府,许多人就围过来,七嘴八舌地问他:“万一人死在路上了,别人不会恨你一辈子?” 陌然只是笑,不答他们的话。他心里突然莫名其妙地涌起一个想法,他这次救人,看来知道的人不少。 果然,孟清书记一见到他,当即伸出一根大拇指说:“不错,小陌,是个男人,有担当。” 陌然嘿嘿地笑,孟书记的赞扬,听起来还是很受用。 “这个李正义,选在这个时候喝药,看来你们乌有村的问题,不简单。”孟书记说:“小陌,你得有个思想准备啊。” 陌然双手一摊说:“孟书记,你放心,我不怕。” “不是你怕不怕的问题,而是有人宁愿命都不要,不就是想掩盖一些事吗?你要对老百姓负责,还他们一个公道。” “只要我能做到的,我一定做到。” “现在看来,你的阻力非常大。从养老院停工,到李正义喝药自杀,你不觉得这里面都有牵连?”孟书记试探地问。 陌然摸了摸后脑勺说:“我还真看不出来。养老院停工的事,是因为国土手续没办好。至于老李喝药,估计是心里有些事,想不开要寻死。我怎么就想不出来,这些事联系在一起有什么关系?” 孟清书记微微一笑,没直接接他的话。给他端来一杯茶水,在他对面坐下,盯着他看了半天,莫名其妙地叹了口气。 陌然心里一顿,不知道她这声叹息代表着什么,是凶是吉,真让人难以琢磨。 “你上次入党的事,县委有不同意见啊!”孟清书记说:“当然,这些都不管你的事,不过,你是当事人,多少会有些问题。” 陌然尴尬笑道:“其实我也觉得,吴书记突击给我入党,有点不好。” “他也是为了你更好开展工作。”孟清书记说:“非常时期,得有非常举措。而且据镇里掌握的情况,你完全够得上一个党员的资格。再说,让你突击入党,也不是吴书记一个人的想法。” “还有谁有这个想法?我都不认识几个领导。”陌然老实回答说:“我还想着一步一步靠拢呢。” “我实话给你说吧,让你突击入党,是何县长的意见。”孟清书记眉头一跳,似乎在自言自语地说:“也不知何县长看上了你哪一点,非得让子虚镇办好这件事。” 陌然也是一头雾水,自己与何县长仅仅一面之缘,他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 “孟书记,你说县委有不同意见,是指那些?”陌然小心地问。 “具体我也不清楚。”孟清踢回来皮球说:“我给你说这些,也是出自私人感情。毕竟,我们还曾经有过一段师生缘嘛。虽说我没直接教过你,还是一个学校出来的呀。陌然,你还年轻,有些事,多想想。” 陌然诚恳地点头,在孟清书记面前,他感觉自己就真的是个孩子。 “今天请你来,是有个事要通报一下你,你们村的原支书齐烈,因为涉嫌贪污、挪用,镇里决定移送检察机关办理,现在征求一下你的意见。” 陌然头皮轰地一麻,孟清书记话里的意思,齐烈要坐牢! 他沉吟良久,迟疑地说:“这样好吗?” 孟清缓缓一笑说:“在法律面前,人人平等,不存在好与不好的说法。谁触犯了法律,都得接受法律的惩罚。你说是不?” 陌然道:“话是这么个理。可齐烈是个老书记,在乌有村当了一辈子支书了,做的好事也不少,不能一棍子打死吧?” 孟清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问:“你这么说,是要给他说情了?” 陌然摇着头说:“法律面前,情不抵一分钱。我不是为他说情。在我们乡下,很多事,还真不是法律就能处理得了的。” “哪你的意思呢?” “我能有什么意思?”陌然苦笑着说:“非但齐书记,就是我陌然,都只是别人手里的一个蛋,想要捏碎我们,只要用半点劲就好。像齐烈这样的老村干部,一辈子为了村民的事在操心,如果出点小问题就一棍子打死,今后谁还敢来做村干?” 孟清的脸色慢慢阴沉下来, 76、事出有因 乌有村养老院项目没丝毫进展,齐烈却突然出现在乌有村里了。 陌然听陌家爹说,从齐烈出来的那天起,齐家就没断过人。乌有村的老少,络绎不绝往他家去看望他,就连陌家爹,也喊着陌家娘去了一趟。 早上陌然在桃林边碰到齐小燕,看到她满脸笑靥,就如桃花一样的怒放,心里居然五味杂陈。 “齐书记出来了?”他试探地问。 “出来了。”齐小燕喜笑颜开地说:“我就知道我爸不会有事,有些人恨不得要我爸死。还是领导有眼光,怎么会亏待他这么个老人啊!” 陌然想起孟清书记的话,子虚镇不是要将他移送到检察机关去么?怎么突然间就没事了呢? “没事了?” “没事了。组织有了结论了,我爸是清白的。”齐小燕凑近身来,低声说:“我爸问过你呢,你怎么不去看他?” “去,肯定去。”陌然讪讪笑道:“我这才知道消息,不正准备去吗?” “我陪你一起去。” “不用。” “有我在,我爸不会骂人。”齐小燕显然担心陌然受委屈,她迟疑一会,还是说出心里的担忧:“我爸现在的心情好像不怎么好,喜欢骂人。我怕他老得不认人。” “没事。只要他老人家心情舒服,骂就骂,我不怕骂。” 齐小燕盯着他看,突然就笑了,压低声音说:“陌然,你要是他女婿该多好。” 陌然心跳了一下,抬头去看桃林里的屋。大哥陌天自从他回来后,不管在外多远做活,每晚都赶回来睡觉。过去陌天即便在县城,撒一泡尿就能回家的路,他并不每天回家来,显然大哥心里有个结。 “别乱说话。”陌然呵斥着她说:“你是做嫂子的,得有个嫂子样,别让我哥整天疑神疑鬼的。” “你怕他?”齐小燕似笑非笑地说:“这世界还有你陌然怕的人?你既然怕他,何必亲我?” 陌然被这句话堵得说不出来话了,只好尴尬地笑了笑,转身要走。 齐小燕追上来,与他并排而行,讨好地说:“陌然,你不要生气,都是我的错,好吧?” 他没搭理她,径直往齐烈家的方向走。 半路上遇到谭海花,照旧的涂脂抹粉,显然精心妆修过,一张布满皱褶的脸,看到陌然,挤出笑容来,兴高采烈地嚷:“陌村长,老齐出来了。” 陌然应了一声说:“我刚知道,现在正去看他。” 谭海花凑过来说:“我也正要去,一起走。” 陌然鼻子里闻到她身上传过来的一阵香味,并不赏心悦目的那种,一闻就知道很劣质,不由自主皱了皱眉头。 “我说啊,陌村长,老齐这次被人冤枉,这冤枉他的人,真该死啊!”谭海花喋喋不休地说:“有些人,才刚从鸡蛋里剥出来,不知天高地厚啊。他就不知道,齐书记这样的老干部,县委书记还得给三分面子呢。” “确实是。”陌然说,心里却在想,谭海花这个老女人的话里,含沙射影的,显然是针对自己而来。 “你不知道的,老齐与杨书记的关系,不是一般的关系。”谭海花神秘地说:“如果说出来,我都怕吓到你。” 陌然笑道:“要不,你说说,看吓不吓到我?” 谭海花看陌然无所谓的神态,心里有些失落,还是不甘心地说:“我是说真的,齐书记对杨书记有救命之恩。” 陌然哦了一声问:“县委杨书记?” 到底是当大干部的人,真懂人心啊!” 谭海花的感叹,让陌然心里一阵纠结。自己虽然是个村长,却对雁南县一无所知。尽管县长何田宇接见过自己,听陌秀说,何县长对自己还蛮有兴趣,毕竟交流不多,人家心里想什么,他的心里还是一片空白。 一路上谭海花的嘴就没停过,直到到了齐烈的家门口,看到屋里出来一拨人,她才停住嘴,扔了陌然,一个人往屋里钻。 齐烈坐在一张太师椅上,身边围着几个人在说话。看到他进来,微微颔首说:“来啦!” 陌然赶紧说:“齐书记,对不起,我来晚了。” 齐烈摆摆手说:“坐吧,坐吧。现在你是书记,我不是了。” 陌然笑着说:“岂敢,齐书记你回来了,自然还是你的书记。我就是客串一下,当不得真。” 齐烈的脸色一沉,训斥着他说:“你怎么能这样说话?党的干部,不能计较个人名誉得失,要舍得。” “舍得,舍得。”陌然讪讪笑着说。 齐烈挥手让其他人走开,自己站起身说:“你们都回去吧,我很好,没事的。大家放心,只要我老齐还有一口气在,就会为你们做主的。” 村民们连声道谢,各自退出去。 谭海花还没走,被齐烈瞪了一眼问她:“你怎么还不走?” 谭海花媚笑道:“我等下走,特地来看你。” “不用!你也走吧。”齐烈一点也没客气,让谭海花尴尬得要死。她狠狠盯了陌然一眼,哼了一声,也转身走了。 屋里就剩下齐烈和陌然两个,齐烈就重重叹了口气。 “您吃苦了!”陌然说:“齐书记,我们还等着你掌舵啊。” 齐烈摆摆手,脸上的神色开始变得暗淡下来,沉吟半响说:“陌然,你来,是不是想问我,有不有怀疑是你告我的状吧?” 陌然心里一惊,齐烈这老家伙,还真是有本事,一句话就把陌然心里想的东西看出来。说实话,他来看望齐烈,确实有这个想法。在路上听谭海花叽叽歪歪说话,每句话的矛头都指向他陌然,好像齐烈被纪委调查,就是他在背后搞的鬼一样。 陌然没做声,只是嘿嘿地笑。 齐烈就叹口气说:“我也不瞒你,刚开始我确实有这个想法,你小子背后搞我的鬼。后来一想,跟你没半毛钱关系。你放心,我没怀疑你。” 陌然一听,顿时有些感动,他看着齐烈说:“齐书记,你还是理解我的。” 齐烈笑笑,没出声。 两个人不说话,气氛就有点尴尬起来。陌然正要起身告辞,齐烈开口说:“陌然,我也不叫你书记村长,你是我看着长大的,你这个孩子的秉性,我还是知道一点。小燕说,你要在村里建个养老院,今后我们这帮老人,都可以去养老院养老?” 陌然赶紧点头说:“是的,齐书记,我有这个想法。” 齐烈沉吟着说:“想法确实好。这样一来,我们乌有村的老人,比城里老人更能放得下心。有地方养老,比说什么都重要。” “就是!”陌然说:“齐书记,如果有个养老院,老孙就不会去寻死,你说是不?” 这句话显然触动了齐烈,他半天没做声,只是长长叹了口气。 “我想啊,乌有村现在正处在开发阶段,只要村里有个企业,养老院就不愁养不活。反正谁家都有老人,谁都会老。这样的事,村民应该会支持。” 齐烈微笑道:“我支持你。” 陌然高兴地说:“有齐书记的支持,我心底更有底了。” “不过,我听说项目停止了,什么原因啊?” “国土说,没办手续,是违法的。”陌然愁眉苦脸地说:“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办好手续。” 齐烈就哦了一声,良久说:“这事,你过几天随我去一趟县里再说。” 77、我们是战友 陌然没想到,齐烈带他去见的人,居然是杨天。 第一次见这么大的干部,陌然连头也不敢抬,更别说拿眼去看人了。他紧张得两只手都不知该往哪里放,两条腿微微颤抖,声音也就跟着颤抖起来。 齐烈却像在自家一样自由,他不等杨书记招呼,顾自在沙发上坐下,伸手招了书记秘书过来,说要喝普洱茶。 杨书记坐在大办公桌后面,他显然不高,一张桌子把他的身材比例完好体现出来。陌然只看到大桌子后伸着的一个头。秃顶,被灯光一照,熠熠生辉。书记的脸很阔大,鼻尖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一双眼光就从眼镜上方射出来,恍如两柄利剑,仿佛要穿透身体,看到人心一般。 他不多的头发泛出花白,显然比何田宇县长要年长许多。 对于大喇喇的齐烈,他居然笑嘻嘻地从座位上站起,老远就喊:“老齐,还好吧?” 书记过来,似乎带着一股气场,压迫得陌然有点呼吸紧张。这种感觉,在见何县长的时候没有。这种心理压力,陌然还是第一次感受到。 齐烈对于书记的话,鼻子里只是哼了一声,用低到他自己都听不清的声音说了一句:“还没死。” 杨书记显然也注意到了陌然,眼光在他脸上转了一圈,有些惊疑地哦了一声。 齐烈就说:“我乌有村的村长,叫陌然。” 陌然赶紧站起身,恭恭敬敬地叫了一声:“杨书记。” 杨书记打量着他,赞道:“不错,挺精神的嘛。” 秘书送茶上来,特地给齐烈泡了一杯普洱。 “喝茶!”杨书记招呼说:“老齐,这阵子去开会学习了,没顾得家里的事,你莫怪我。” 齐烈嘿嘿一笑说:“老子就是想怪,你这么大的一个干部,我敢吗?” 杨书记哈哈大笑:“还有你老齐不敢骂的?我们兄弟是从一个战壕里爬出来的人,你会怕我?” 齐烈笑道:“老杨,实话说,过去大家都是穿一样的解放鞋,老子自然不怕你。现在你穿皮鞋,老子穿草鞋,不是怕,是尊敬啊。” 陌然在一边听着,心里嘀咕着想,他们说话那么随意,而且齐烈开口闭口老子老子的,这在乌有村也很少见他如此粗俗说话,由此证明,他们的关系非同一般啊。 正想着,齐烈把头转到他这一边说:“陌然啊,杨书记可是出生入死的老前辈了,你们读书学的英雄,就在眼前啊。” 这么一说,陌然心里赫然开朗。杨书记与齐烈是战友,他们一起上过前线,只是杨书记当初是敢死队,齐烈是替补队员。不过在上前线之前,两个人是一个连队的兵。 杨书记的敢死队战后归来,七十个人只回来八个。齐烈在他归队前,已经转移到了后方养伤。齐烈的伤,据说是被摸哨的越军伤的,一枪打在他的胳膊上,至今还有一个弹孔疤痕。 杨书记荣立一等功,战后入军校读书,再转业到地方,从镇书记干起,一直干到雁南县县委书记位子。 杨书记的这一段历史,齐烈不知道。杨书记也不知道齐烈退伍后就回到家乡务农来了,两个人的再次相遇,还是杨书记调到雁南县做书记时,听人说起有个做了几十年的村支书就是雁南县的,把人叫了来一看,才发现两个人是多年前的老战友。 知道了这段历史,陌然不禁肃然起敬。不管当年的战争有个什么样的结论,他们都只是作为一个兵,履行了自己的职责。何况他们都是枪林弹雨里活下来的人,单凭这一点,陌然就望尘莫及。 “我回来就听到你这个事了。”杨书记说:“有些人,就是唯恐天下不乱,娘的!” 杨书记的破口大骂,让陌然想笑。这么大的一个官,居然不管他这个生人在场。 齐烈叹口气说:“也不能怪他们。他们无非就是要我妥协。” “妥协啥?”杨书记愤怒地问:“要你乌有村的土地?” 齐烈点点头说:“老杨你也晓得,乌有村的这块地,现在就是唐僧肉,谁不想吃一口?” “吃她妈拉个巴子!”杨书记余怒未消,看一眼陌然,沉声问:“小陌,听说你要在乌有村建一个养老院?” 陌然心想,这么点破事,还没开始就宣布结束了,怎么就传到书记耳朵里了?县委书记那么忙,怎么还会关注到这点小事? 书记发问,他不能不答。当即老实说:“是。我想办个养老院。” 杨书记哼了一声,没说话。把眼去看了齐烈,关切地问:“他们没把你怎么样吧?” “这倒没有。”齐烈微笑着说:“再怎么样,我老齐也是快七十岁的人了,他们要是伺候不周,老子一口气憋过去了,他们还不好交代呢。” 杨书记哈哈大笑,笑声爽朗。这让陌然暗暗跟着高兴起来,看来杨书记与何县长,两个人的性格截然相反。何县长说话,声音不高,却给人一种压抑和阴冷。杨书记初看过去,威严吓人,但说话却是无比的随意。 “我回来一听说这事,奶奶的,骂了几个人。”杨书记好不遮掩地说:“你们子虚镇的老吴,也是没头脑的人,纪委那么多事不去做,跟你一个半老头子纠缠,有屁个意义啊!” “不过,老齐,你有些事,是有点让人抓辫子。以后可得注意。”杨书记喝了一口茶,摸出一包烟来弹出一根,递了给齐烈,迟疑一下,又递一根给陌然。 陌然本不想接,但看到杨书记在看着自己,心想,装个毛线!还是接了过来,摸了打火机给杨书记点上,自己却没点,拿着手里捏着。 “这个烟贵!”杨书记说:“听说一千多一条。老子哪里买得起,这是雁西县的书记送给老子的,他们县有钱,抽得起。” “确实好烟。”齐烈狠狠抽一口说:“一根烟要五块钱,这不是抽烟,这是抽钱,抽命。” 杨书记笑道:“管他,他送,老子抽。” 一支烟三五口就去了一半,杨书记夹着烟,问齐烈:“老齐,你们村过年的时候死了一个人,怎么回事?传的影响可不好。” 齐烈不屑地说:“一个孤寡老人,可能觉得太孤单了,自己寻死的。” 杨书记问:“孤寡老人的补助,你发下去了吧?” “发了,还是小陌带人发的。”齐烈指着陌然说:“这个小陌,也是按老杨你的指示,民选出来的村长啊。” 杨书记就兴致勃勃地问陌然:“还干得习惯吧?村长这个活,没点耐心可干不好。哦,听说你以前就是个大学生?” 陌然认真回答说:“是。我毕业后就去了东莞,在一家集团公司打工。” “不错!年轻人,就应该出去闯闯,有经验了,回家乡来发展。”杨书记赞扬着陌然说:“我们雁南县,就缺少像你这样的年轻人,要知识有知识,要能力有能力。这个事,老齐你做得好,要感谢你。” 陌然心里想,如果不是陌家爹以死相逼,他才不会想着回来选这个破村长。如果雁南县早有你杨书记这种想法,我陌然何必还要背井离乡去外面打工?心里这么想,嘴上可不敢这么说,只能陪着杨书记微笑。 “老杨,我今天带小陌来,有两件事要跟你说。”齐烈将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里。 “说。”杨书记也跟着摁灭烟头。 “第一件事,我现在不是乌有村的支书了,乌有村全部交给小陌。以后我就算全部退下来了。” “什么意思?” “没明白?”齐烈显得有着着急:“乌有村的支部书记,不再是我了。” “谁决定的?” “我也老了,干不动了。” “我不还在干着吗?你老什么老?”杨书记皱着眉头说:“老齐,你现在还不能撂挑子。” “别人也不想让我干了。”齐烈叹口气说:“我也确实干不动了,老杨,你就放过我吧。” “不行!”杨书记的声音又大了许多,瞪着齐烈道:“老齐,现在是关键时期,雁南县的搬迁工作正在高潮期,县城有了,经济得跟上来。我还需要你帮我啊。” 齐烈苦笑道:“老杨,我能帮你什么?不过,你不用急,我给你带人来了。” 他看着陌然说:“小陌这人,如果让他发挥自己才能,作用可不是我一个老头子能比的。” 杨书记将信将疑地也来看陌然,问道:“还有个什么事?说来听听。” 齐烈迟疑一下,说:“这件事,我想单独给你讲了。” 78、改组 齐烈究竟给杨天书记说了什么事,杨书记没说,齐烈也没说。 乌有村因为齐烈回来,似乎比以往要热闹了许多。陌然在心里感叹,齐烈的影响力还是非常巨大的,乌有村少了他,还真不是那么好摆平的。 村部搬到村小学的事,陌然非常诚恳地与齐烈做了解释。齐烈也没表示什么意见,听完后打着哈哈说:“陌然,你这件事做得好。” 齐烈回来,陌然的屁股底下就像坐着针毡一样难受。自己做村长,是全村人投票选出来的,可是当书记,却是镇里决定的,没通过村党员开会投票。他总是觉得这个支书来得有些突然,甚至有来历不明的感觉。就好像自己偷了一顶支书的帽子戴在头上一样,仿佛四周都是鄙视的眼光。 县里管不了村里,县里也不会为换了一个村支书而大动干戈。县官不如现管,此刻在陌然身上开始有了表现。 陌然总感觉自己像是被捆绑了手脚一样,根本无法施展。即便是一心情愿想要为老人建个养老院,也被所有人怀疑。陌家爹居然也在怀疑的行列里,在陌家爹看来,养老院即使建起来,也是个花架子,根本没办法养着。 乡下老人,谁也不会拿着一笔钱去住什么养老院,何况辛苦一辈子的乡下老人,谁的身边会有这么一笔钱呢? 陌然知道,要想养老院不无疾而终,首要必须取得齐烈的同意。 陌然陪着齐烈站在已经被挖开的一块开阔土地上,指着这一片散发着泥土香味的泥巴说:“齐书记,如果养老院建好了,绝对不会比城里的疗养院差。” 齐烈微微颔首,举目四望,不发一言。 陌然心里没底,不知道齐烈在想什么,低声说:“齐书记,养老院建好了,还得请齐书记把关。” “把关?把什么关?”齐烈奇怪地问:“一个养老院,有什么东西要把关的?” 陌然嘿嘿轻笑,扳着手指头说:“齐书记,你看啊,我们乌有村老人有两百多个,如果按年龄划分,年满六十才可以入住养老院,谁符合这个资格,只有你才有发言权啊。” “还有,养老院的老人,谁来服务,这也得你拿主意啊!” 齐烈楞了一下,淡淡一笑说:“陌然,你心里怎么想的,我心里有数。这样吧,你去通知村干部,到村部开会吧,我有话要说。” 齐烈提议开会,陌然心里一阵窃喜。他这次回来,有惊无险的,村民背后议论纷纷,都说齐烈是被冤枉的。当然,谁冤枉他的,不用说,矛头都指向了他陌然。 陌然没回来做村长之前,齐烈的支书当得顺水顺风。整个乌有村,不管大事小事,都是齐烈一个人说了算。大到娶妻生子,小到婆媳不和,齐烈的意见,都是村民摆出来的最后砝码。现在他陌然回来做村长了,齐烈就莫名其妙地被纪委带走调查,这不是他陌然搞的鬼,谁会信? 电话打到李正义手机上,接电话的是老李的闺女,一个嫁出去的姑娘,问了半天才知道是村长陌然叫她爹回村部开会,当即没好气地说了一句:“人都差点死了,还开什么会?不开了。” 陌然只好说:“是齐书记叫开会的。” 电话那端迟疑了一会,低声道:“既然是齐书记说的,我会送我爹去。” 第二个电话打到谭海花手机上,她在电话里夸张地喊:“陌书记啊,开会?好啊好啊,我马上就到。” 再给李大为打,半天没接通。正要挂了,电话打过来,李大为在电话里问:“找我有事?” 陌然便把齐烈要开会的事说了一遍,叮嘱他到村部来。 李大为犹豫着没说话,等了好一阵才说:“我不在村里,在外地。” 至于曾定,陌然没给他打电话了。曾定在他接手村支书的时候,就将他辞退了,再叫他来开会,显得很不合时宜。 打完电话,陌然请齐烈去村部。 村小学校长老远就迎了出来,双手紧握着齐烈的手,连声叹道:“齐书记,您受苦了啊!” 齐烈盯着他看了一眼,缓缓一笑说:“辛苦什么?工作需要。” 乌有村的村部搬到村小学后,被陌然修饰了一番,多少有点样子。 半个小时不到,除了李大为,其他人都陆续到了。 李正义走在最后,被一个年轻的女人扶着来。女人长得倒还俊俏,特别是一身的皮肤,雪白得好看。 李正义喝药后,身体显得无比的虚弱,没人扶着,根本走不了路。看到陌然,咧开嘴笑,转头对扶着自己的女人说:“桂儿,快去谢谢陌村长,他可是爹的救命恩人哪!” 女人斜睨了他一眼,脸上露出一丝牵强的微笑。 她的笑很好看,陌然心里动了一下,嘴里说:“老领导,千万别这样说,我受不起。” 正客气着,被谭海花插了一句话进来,笑嘻嘻地说:“老李,人家陌然是有本事的人,要是你老婆,你早死了。” 李正义嘿嘿地笑,不做声。 人都到齐了,村部会议就要开始。 陌然想请齐烈先说,被齐烈挥手打断说:“你现在是村支书兼村主任,是乌有村的当家人。你尽管说就是,不要顾及我。” 陌然就只好硬着头皮往下说,几个人开会,陌然对谁都没把握。这些人,大都在乌有村担任过许多年的村干,对乌有村的情况了如指掌。唯一的陌然,除了户口在乌有村,其他还真一无所知。 陌然说了开场白,无非就是齐书记回来了,乌有村的舵,还得他老人家来掌。 齐烈等他说完,不等陌然邀请,自己先咳了几声。 本来陌然说话的时候,谭海花还在四处乱看,不时插几句话,等到齐烈一开口,她的嘴就紧闭了,一双眼盯在齐烈身上,就像颗钉子嵌进去木头里一样,再也拔不出来。 齐烈说:“今天大为不在,其他人都来了,我说两件事,你们都记得,今后就按这样办。” 没人说话,都把眼来看着他。 “第一件事,陌然现在是乌有村的村支书,村主任,这是镇里和群众的一致意见,谁也不能有任何想法。今后,乌有村的工作,一切都按陌然的要求做。” 陌然心里吃了一惊,他没想到齐烈会这样说。其实在他跟着齐烈去见过了县委杨天书记后,他在心里就有个想法,乌有村的村支书,还是让给齐烈来做。但齐烈的这几句话,明显把他自己甄别了出去。 “第二件事,我有个想法,事先也没跟你们通气,不过,你们得理解执行。”齐烈喝了一口水,目光在每个人的脸上溜过去一遍。 李正义虚弱地说:“齐书记,你说,我按你的要求做。” 谭海花犹豫了一下,也表态说支持齐烈。 齐烈就不动声色笑了笑,缓缓说道:“我们几个人都老了,不适合现在发展需要了。现在是年轻人的世界,让他们施展手脚去干,把乌有村带到一个康庄大道上去才是正理。” 谭海花首先就黑了脸,问道:“老齐,你是意思是我们都下野?” 齐烈瞪她一眼道:“下什么野?你以为你是外国元首啊,还下野?一句话,你们,都跟我一样,退下来,把位置让给年轻人。” 李正义没表态,谭海花显然不情愿,撅着嘴巴不出声。 齐烈就笑,说:“老唐,舍不得吧?筵席也该散了。” 谭海花无奈地说:“老齐,我听你的。我退。不过,大为今天没来,怎么办?” “不用管他!”齐烈说,从身上摸出一张纸来递给陌然:“我有个想法,乌有村的新村干部,你看能不能用这几个人。” 79、喜出望外 齐烈提供了一份完整的村干部名单。 陌然的眼光扫过去,心不由咚咚跳了起来。 在这份名单里,不但有肖莹的名字,还有齐猛的名字。当然,有几个名字陌然不认识,但可以肯定,都是乌有村的人。 更让陌然吃惊的是,齐烈提供的这份名单,绝对不止乌有村原来村干的人数。他留心数了一下,居然超出了一半之多。 齐烈显然感觉到了陌然的惊讶,他严肃地说:“我这是个人意见,不代表乌有村五十多个党员。” 陌然迟疑地问:“齐书记,村干部人数,上级有规定吗?” 齐烈点着头说:“当然有,但不适应乌有村。你想想,乌有村现在正处在开发时期,又是个大村。平常鸡皮蒜毛的事就多得不得了,如果不加些人手,村主要干部,根本抽不出时间来想村发展。” 齐烈能拿出这份名单,显然有备而来。 陌然如果拒绝,就是对齐烈的不尊重。如果按他的名单来定人,他陌然今后在村里还能不能说得上话,办得了事,谁心里都没底。唯一让他欣慰的,就是在名单里居然有肖莹的名字。 “这样,你好好考虑,如果有必要,你可以按照名单上的人,一个一个找来谈话嘛。”齐烈打着哈哈说:“陌然,这是我对乌有村最后的一点贡献。总之一句话,都是为乌有村好!散会吧。” 齐烈宣布散会,好像这场会还真是他召开的一样。一宣布散会,谭海花首先起身,没跟任何打招呼,一个人径直走了。 齐烈也客气告辞,最后就剩下李正义和他的女儿李桂丽。 李正义满脸感激对陌然说:“陌书记,我这条老命是你给的,现在我干不了活了,村里的这些账目,还得请个人来管。” 陌然微笑道:“老李,你先别急。齐书记的提议,现在也还没落实。得有个过程。” 李正义微微叹口气说:“齐书记这一招,叫卸磨杀驴。我老了,没用了,这条命本来想给他的,是你帮我拉了回来。算了,我也老了。不过,我有个想法,陌书记你能不能考虑一下?” 陌然认真地说:“你说,只要我能办到的,我一定办。” 李正义就笑了笑,突然指着自己女儿说:“你能不能帮我安排她在村里谋一份差事?” 陌然一楞,他没想到李正义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正迟疑着,李正义的女儿李桂丽一张脸就红到了脖子根,嗔怪着她爹道:“爹,你说什么哪?我怎么会有这个资格啊。” 李正义正色道:“怎么没有?你现在又是乌有村的人了。只要是乌有村的人,谁都有这个资格。” 陌然哦了一声,不解地去看他们父女。 李正义就苦笑一下,解释说:“桂丽刚离婚,把户口又迁回来了村里。” 陌然又哦了一声,他之前确实不认识李桂丽,也没有人与他提起过她。他只知道老李有个女儿,嫁给了城里一个跛脚男人。 他特意去看了一下李桂丽,发现她不仅仅是白,五官也是出奇的精巧,一双眉毛,像两片斜飞的柳叶一般,弯弯的插入发迹。她人很丰满,打扮得也很精致,高耸的胸脯犹如神女峰一样的挺拔,让人一眼之下,再也难忘。 她浑身都透着一股成熟女人的韵味,身上散发出来的淡香,像寂静夜里开放的玉兰花儿,幽香得使人沉迷。 李桂丽看陌然在偷偷打量自己,一张脸刹时红到了耳根。她不敢与陌然对视,躲闪着自己的目光。 陌然浅浅一笑说:“老李,你说,桂丽姐放在上面位置合适?” “我可比你小。”她低声说:“我比你小三岁呢。” 陌然哦了一声说:“那就是妹妹了。” 李桂丽白他一眼道:“随你。” 这样的眼波流动,李正义哪能看不出来?他说:“陌书记,你也晓得,乌有村这几年,会有一个翻天覆地的变化。老齐赶我们下台,我也认了,就算他不赶,我也要退下来。但我这个小心愿,能不能满足,就看陌书记你了。” 陌然毫不犹豫地答应道:“老李,你放心,我来安排。” 乌有村原来有村干部六个人,如果除开曾定,就是五个人。现在齐烈给他的名单有七个人,也就是说,在原来的基础上只增加了一个。按照齐烈的设想,书记、村主任陌然一个人兼了,剩下的就是妇女主任、村会计、治保主任。三个位子,安排六个人,难道每个位子都来个一正一副? 齐烈没具体指明谁谁担任什么,这让陌然有些为难。齐烈给的七个人就让他不知如何处理了,现在又凭着冲动应承了李正义的要求,怎么办? 李正义被他女儿扶着走了,屋里就剩下陌然一个人。 彭凡探头探脑往屋里看,扑哧笑出声来问:“想什么哪?是不是看到美女了?” 陌然苦笑着说:“你就是美女,哪里还看别人。” 彭凡抽身进屋,悄悄关了门,透过窗户看着李正义父女背影赞叹道:“这个女的长得真好看,还有女人味啊。” 陌然鼻子里哼了一声。 彭凡就回转身来,跟着哼着鼻子说:“你哼什么哼呀?人家本来就好看嘛,我要是个男的,一定会爱上她。” 陌然笑道:“幸亏你不是个男的。” “可你是个男的啊。” “我不像你一样,见一个爱一个。”陌然话一出口,想收回来收不住了,只好尴尬地笑,辩解道:“我没别的意思啊。” 彭凡脸色一沉,嘟着嘴问:“哪你是什么意思?” “我没意思。” “鬼才信你。”彭凡恨恨地跺了一脚说:“陌然,你一定是看不起我。” “我没有。” “我不信。” “你要我怎么样你才信?”陌然无可奈何地说:“彭老师,我是真开玩笑的。” “除非你亲我,我就信你。”彭凡低垂下去眼,绯红了脸颊。 “你别开玩笑。”陌然讪讪地笑,准备出门逃跑。 自从上次彭凡向他表露了心迹后,陌然每次见到她,总有一种负罪的感觉。他不明白这种感觉从何而来,只是隐隐觉得,倘若自己与彭凡有说不清的关系,无论如何也对不起远在东莞的陌生。 “坏人!”彭凡嗔怪地骂道:“还怕我吃了你呀。” 陌然说:“不是。” “你要敢走,我就叫。” “叫什么?” “叫你非礼我。”彭凡嬉笑着说:“有本事你跑呀。” 陌然只好站住脚。彭凡这小姑娘,说到做到的,她如果真的喊起来,别人听到,多么的让人尴尬啊。 “来!乖。”彭凡逗着小孩子样,伸开双手作拥抱状,等着陌然过去。 陌然迟疑一下,还是低着头出门。 80、英雄榜 陌然决定召开一次全村党员大会。 接到通知的党员,在规定的时间陆陆续续到了学校。陌然找校长借了一间教室,满满当当的坐满了一教室的人。 齐烈毫无意外被邀请在主席台坐了。 乌有村的党员,年龄最大的快八十岁。身体还行,走路不用扶,也不咳嗽,脸上的皱纹,像千年的老树皮一般,令人不忍心细看。 在乡下,关于党员的身份,有几种嘀笑皆非的说法。比如像齐烈这类当过兵,在部队入党的,叫军党。其他方式入党的,叫民党。民党永远也不能与军党比,似乎军党要高人一等。 八十岁的老党员,被人背后叫牛屎党。这是有典故的,说起来话长。 六十年代,乡下每个村都派驻有工作组。工作组是上级派来的,与村民同吃同住同劳动,在生活和劳动中发现积极分子,引导积极分子向党靠拢。 在当时,能入党,是非常荣耀的一件事,相当于光宗耀祖。 集体经济时期,村民如工厂的工人一样,每天有严格的劳动时间。只不过工厂叫“上班”,农民叫“出工”。 八十岁的老人当时还是个年轻人,肚子正饿得慌,偷偷跑到田边摘刚熟的豆子吃。 正吃得欢,抬头看见工作组的领导过来,慌得几乎要背过气去。要知道在当时被发现偷摘集体的豆子,是犯天条的大事,轻则挨斗,重则要命。 工作组的人也看到了他,正惊疑他这个时候出现在田边,还没发问,眼睛便被吸引过去。过去每个村里都养着不少的牛,没有牛的村,根本无法耕种。 工作组的人看到年轻人蹲在田边,似乎并没看到他一样,正双手捧着热腾腾的牛屎,小心翼翼往田里放。于是便过去问了一句,你在干嘛呢? 年轻人装作受惊,抬头看着他,满脸堆满笑说,我刚才看到队里的牛拉了一泡屎,新鲜得很,别浪费了这么好的肥料,所以过来把牛屎捡了放田里去。 工作组的人大受感动,看着他沾满牛屎的双手,激动地说,好!你这种爱集体的事迹,一定要得到宣扬。 事后不久,该年轻人被宣布入党。这就是牛屎党的来历,至今还被乌有村的人耻笑。 牛屎党还不算特别,更有各种五花八门的手段,要是详尽起来,绝对不亚于一部精彩的传奇。 党员平常与普通老百姓并无区别,只有到了开党员大会的时候,每个人走路的胸脯,都要比常人高半分。 一屋子的人,除了大声说笑,就是疯狂的抽烟。整个屋子都被烟雾缭绕着,不抽烟的人,根本没法进屋,这么浓烈的烟味,几乎能将人窒息。 乡下人也不讲究,浓痰吐得满地都是。吐了还不算,还得用鞋底去擦几遍,弄得本来干净的地板,布满了令人恶心的各种图案。 陌然乡下人出身,这种场景算得是司空见惯。尽管心里翻腾着各种恶心,也只能强忍着不去看,不去想。 等到人都到齐了,他宣布开会。 上次齐烈已经当着李正义他们的面说了,乌有村的老村干,在他宣布的那天起,一律不再是乌有村的村干部。这么说来,整个乌有村,现在就只有陌然一个人是村干,其他人都是普通党员。 陌然说:“各位党员同志,今天我们乌有村开这个党员大会,有重要的事情需要同志们决定通过。” 陌然突击入党的事,乌有村的人都知道。这次没人质疑他的身份,在听到他的开场白后,居然没一人出声。 陌然的眼光就在人群中扫过来扫过去,落在肖莹的身上,淡淡一笑。 肖莹的眼光也正好看着他,两个人的目光一对视,就像电光火石一般分开。 齐烈问:“小陌,你有什么事需要大家决定通过的?” 陌然低声说:“齐书记,你给我的村干名单,我想了想,通过大会确认,会更好执行。” 齐烈轻轻点了点头,也将眼光去扫视人群。 齐烈在乌有村的威望不是一天两天建立起来的,而是经过了几十年的浸淫,放眼乌有村,还无人与之匹敌。 他们在主席台上低声说话,底下的人也开始交头接耳。不一会,整个教室就响起一片嗡嗡的声音。 有人突然问:“齐书记还是乌有村的书记么?” 陌然笑着说:“当然是,永远都是。你想推翻么?” 底下就是一阵笑,都去看齐烈。 齐烈摆摆手说:“大家莫起哄,我今天表个态,从现在起,乌有村的当家人就是陌然,这是镇里和县里的意思,乌有村支书、村主任,都由陌然同志担任。你们得配合他的工作。” 齐烈说话了,没人敢出声反对,又都低下去头,开始接头接耳说话。 陌然并不去制止他们,他需要的就是这个结果。只有等他们都不说话了,自己再开口,比任何时候都要来得有意义。 果然,教室里的议论声在几分钟后平息下来,屋里连掉根针的声音都能听到。 陌然知道时机到了,便举起一张纸说:“我宣布一下,乌有村村支两委人选名单,过后,有不同意见的,可以在会上提出来。” 齐烈在一边点着头说:“对,我还提醒一下,这份村干部名单,是我个人意见。” 一听到要宣布新村干名单,所有人都开始变得紧张起来。都眼巴巴地看着陌然,等着从他嘴里听到自己的名字。这该是多么大的惊喜。 可是陌然并不急着宣布了,而是看着满屋子的人说:“同志们,乌有村正逢大好时机,如果我们的路走稳了,走准了,今后的乌有村,将会有个大家想不到的变化。” 有人不耐烦地催着他说:“这些都得看以后,你还是先宣布吧。” 陌然微微一笑,眼光在手里的纸上溜了一圈,郑重其事地说:“这是一份英雄榜,进了英雄榜的人,都希望能像英雄一样,把全部精力都倾注到乌有村的建设上来。” 大家异口同声地喊:“这个是自然的,只要做了村干部,都会尽心尽力做好事。” 陌然就笑,念出了第一个人的名字:“肖莹,任乌有村妇女主任。” 所有人都把眼光去看肖莹,肖莹突然听到自己的名字,又被这么多眼光看着,顿时羞得满脸通红,嘴唇动了动,没发出声音。 陌然不等她说话,提示说:“如果大家同意,请举手。” 话音未落,满教室的人,都齐刷刷举起了手。陌然特意去看了看谭海花,发现她铁青着脸,没有举手。 陌然便转过头去,低声对齐烈说:“齐书记,老唐主任没同意。” 齐烈不屑地说:“不管她,你继续。” 陌然又宣布第二个人名:“齐猛,担任乌有村村治保主任。” 齐猛的名字一念出来,满屋子的人都像被掐住了喉咙一样,又是一点声音都没有了。 还没等陌然提醒大家举手表决,原治保主任李大为站起身来,怒视着陌然问:“你什么时候撤了我的治保主任?” 陌然笑道:“不是撤,是换。” “不是一个意思?”李大为怒吼道:“我不同意。”又将眼睛去看教室里的人,大声说:“老李家的,如果你们同意了,我李大为可不认人的。” 李大为有一身蛮力,这几年与派出所的关系也弄得好。在他做治保主任期间,乌有村的大事还真没出过。 乌有村里,李姓人占了将近一半。也就是说,李姓的党员,也比其他姓要多不少。比如肖莹,老公也是李姓家族的一员。因此在通过她的时候,所有人都齐刷刷举手。 “先坐下!”齐烈敲着桌子喊:“李大为,这里可不是你们家族的事,你要再拿这事说话,可要想着后果。” 李大为不屑地白了他一眼说:“齐书记,你自己摸着良心说,我那点工作没做好?为什么要撤了我,换上齐猛?齐猛比我强在哪里?我不服。” 齐烈笑眯眯地说:“不服没关系,你要不服,可以去镇里告嘛。镇里告不了,你还可以去县里告嘛。” 陌然没说话,他要的就是这个结果。把矛盾转移到齐烈头上去,自己置身事外,毕竟,齐烈安排齐猛来做治保主任,并没有与他商量。 陌然很清楚,如果按照齐烈给的名单全部落实下去,乌有村里,他陌然算是被齐烈架空起来了。尽管自己占着支书兼村主任俩职,村支两委没有自己的人,将会举步维艰。 当然,不管是李大为做治保主任,还是齐猛来做,都不会影响到他这个支书,但眼前摆着自己不喜欢的人,心里总会像塞着一块石头一样的难受。而且陌然心里早有了主意,乌有村要想顺利开发,手边没一支拿得出手的力量,还真不好说。 村治保主任不是单纯是一个人,手底下还管着一帮子人。这些人,在乡下都是名声不大好的人,而这些人,恰恰都是村民最不愿惹的人。 齐猛和李大为,究竟用谁,他心里其实没一点底。他就是要利用开大会的机会,将矛盾公之于众。这是一箭双雕的好办法,齐猛上位,算是他满足了齐烈的要求。李大为继续在位,说明齐烈的威望,不再像过去一样,不可企望。 在他心里,他并不想齐猛上来。齐猛做了村治保主任,等于是齐烈在自己身边装了一双眼睛,这是他最不愿意接受的事! “要是大家有争议,不如全体党员投票决定吧!”陌然在他们不说话的时候,突然提出这样的一个要求。 81、皆大欢喜 陌然是有备而来的。 他早就预料到了会有今天这样的一出戏。因此在没开会之前,他已经悄悄让彭凡做好了选票,只等他一声招呼,彭凡便会捧着投票箱进来投票。 这一切与几个月前选村长如出一撤。陌然在乌有村选村长时,杀出来一匹黑马,今天在他的主导下,要选出一个村治保主任,还得杀出来一匹黑马。 如果换在过去,齐烈还是村支书,陌然的这个提议会在三秒钟之内被拍死。现在是江山变色了,乌有村不是他齐烈一个人说了算的时代,因此陌然的提议,立即得到了热烈响应。 齐烈自然想反对。真要投票,齐猛未必有胜算。乌有村的党员里,李姓人占了绝对优势。如果真如李大为说的,李姓人不投李姓人,在他们李姓人看来,就是叛徒与内奸。但现在不投票,又没更好的办法压下去。 齐烈看着陌然说:“小陌,你是支书,又是村主任,这事我看,还是你说了算。” 陌然摇着头说:“齐书记,这样不合适。现在是民主年代,投票决定是最公平的方法。大家都是乌有村的人,谁谁怎么样,谁心里没一杆秤?齐书记,您比我清楚,治保主任这个位子,比什么都重要,他可是担负着保护我们乌有村每一个人,每一点财产的保护神啊!” 陌然的话引得一阵掌声,大家集体决定,采用不记名投票方式,选出乌有村治保主任一角。 既然决定了,事不宜迟,陌然叫来彭凡,给每人发了一张裁剪好的白纸。要求大家把自己想要选的人名写在纸上,投进选票箱里。 齐烈疑惑地问:“你早准备好了?” 陌然嘿嘿地笑说:“没有,我没料到会这样。” 齐烈不相信地看着他,不再说话。 第一个投票的是肖莹,她径直将手里的票投进选票箱,在路过陌然身边时,看似不经意一样,轻轻踩了他一脚。 选票全部投完,开始统计票数。 彭凡捏着结果,一下不知该怎么说了。 齐猛与李大为,两个人的票数完全一致,一票不多,一票不少。 陌然招招手,从彭凡手里拿过结果,看了看,突然笑了。 他站起身说:“同志们,通过投票表决,齐猛同志与李大为同志两人票数一致。我宣布,两人同时担任村治保主任。” 这个决定十分出人意外,上级明文规定,村级干部要精简,本来连个治保主任角色都不在村干行列,乌有村却弄出两个治保主任,这是多么喜感的事。 齐烈也糊涂了,莫名其妙地问了一句:“两个人做,谁发工资?” 齐烈担心的没错,村干没有工资,但有补助。不拿补助,谁会花自己的时间,干公家的闲事? 过去乡下有提留款,多一个人少一个人并不影响补助。人多,提留款多留一些,人少,多交一些。现在连农业税都免了,国家反过来给不少补贴,村干的补贴由镇里按人头补。村治保主任在镇里的村干表里,没这样的一个职位,镇里自然不给钱。 齐烈时代,李大为的补贴由镇派出所负责了。齐烈与派出所的许所有个协议,乌有村的治保主任,要在派出所挂个协警的名义。钱由派出所给出来,当然,这些钱,都是羊毛出在羊身上,不会出在牛身上。 陌然要是心里没底,怎么会这样宣布呢?这样的结局,其实是陌然最喜欢的。两边不得罪人,而且有了两个人,正好可以利用他们之间的矛盾,自己如鱼龙入水,要多自在有多自在。 “齐书记,你放心,我有办法。”陌然看着满屋子的人,大声说:“只要我们乌有村的治安条件好,就不怕金凤凰不架窝!” 大家又一次热烈鼓起掌来。陌然去看了一下肖莹,她满脸绯红,正羞涩地看着自己。 接下来就是村会计了。这是个无比敏感和重要的位子,谁坐这个位子,谁就是实际意义上的乌有村二把手。 当年的李正义,宁愿背着骂名,也要跟着齐烈干。而且为了齐烈,可以命都不要,可见此位是多么的让人牵挂。 村会计,顾名思义就是算账的人。在乡下,算账人一直都受人尊敬。而且这些年来,村里要算的帐不多,因此会计与出纳,都是一个人担任着。说白点,一个村的会计,就是掐着一个村所有开支收入喉咙的人。 齐烈被纪委调查,由头就是村账目不清。李正义喝药寻死,就是想保齐烈死无对证。现在都云开雾散了,李正义下台,谁来接他的手? 齐烈推荐的人,陌然觉得名字很陌生。他也没按齐烈的要求,根据名单上的名字逐一找人谈话,他很清楚,不能惊动太多人。他就要利用全村党员表决的形式将新村干确定下来,以后再有什么杂音,自然会有人出面说话。 村会计的位子至关重要。说白了,村会计就是支书或者村长的管家、钱袋子。谁来做会计,牵动了所有人的心。 过去李正义做会计,除了齐烈,乌有村任何一笔支出,没有他签字,他一概不认。即便是村长李大有,也休想从他手里拿到一分钱。 任何一个村,村会计都是村支书最贴身、最亲近的人。 乌有村的李正义,不但掌管着钱和账目,还掌管着村里的大印。陌然曾经想过,当年自己迁户口盖章,老是傻不愣登的去找李大有,要是早知道大印在李正义手里,未必不能将户口迁出去。 齐烈当了多少年村支书,李正义就做了多少年村会计。乌有村的大大小小账目,只有李正义一个人清楚。就算齐烈,未必能比他知道得更多。 大家都在等陌然宣布,所有的眼光都盯着他看。 只要陌然宣布出来村会计是谁,别人就能猜到他是不是与齐烈一样,一手遮天乌有村几十年。 陌然不慌不忙,在人群里搜寻到了李正义。 李正义身体一直虚弱,出门还是离婚回来的闺女李桂丽照顾。 陌然看了一眼李桂丽,她惊慌地躲避着他的眼光,羞涩得如同少女一般的慌张。 陌然心里想笑,桂丽这个离婚的小少妇,哪里像经受了离婚这样痛彻心扉的经历的人?她的羞涩与慌乱,更像小女孩一样的令人心生怜爱。她身上究竟有多少故事,这是一个谜。但一个经历了人生最大曲折的人,一定会把钱财这些东西看得很淡。 他犹豫了一会,还是说出了名字:“乌有村村会计由李桂丽担任。” 犹如在滚开的热油里突然浇进去一瓢水,屋里轰地一声炸开了。 不少人立即问:“谁是李桂丽?男的女的啊?” 陌然就指着李桂丽说:“你上来让同志们认识一下吧。我先介绍,李桂丽同志是李正义老会计的女儿,读过中专,学的就是会计专业。” 屋里人都去看李桂丽,这突如其来的宣布让她也慌了手脚,居然扔了她爹,转身要往教室外边走。 肖莹就在此刻迎了上去,一把搂住她的肩,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什么,然后就看到她转过身来,低垂着眉眼,一声不响。 李正义显然也被陌然的宣布惊到了,他确实求过陌然,想要自己女儿在村里占个位子。在李正义的心里,女儿做个村干部,会少多少闲话?毕竟她一个离婚的女人,在乡下会被人看不起。如果是个村干部,即使别人想嚼舌根子,也得想想后果。 李正义一激动,眼泪就哗哗流了出来。 他是一个从死亡边缘拉回来的人,死过一次了,别人自然要惧怕许多。 有人说:“老李,你女儿都嫁出去了,户口都不在村里,怎么做会计啊?” 李正义含着泪笑,说:“我女儿的户口早迁回来了,她还是乌有村的人啊!” 众人就起哄说:“老李,你不厚道,这么大的一个事,也不告诉我们一声,还以为侄女儿是外家人呢。” 李正义摇着头说:“不是了,不是了,是自家人了。” 陌然突然宣布李桂丽做村会计,完全出乎齐烈的意料。齐烈安排的村会计这个人,此刻只能迷茫地看着他。 齐烈悄悄拉了陌然一下,低声问:“这是谁的主意?” 陌然笑而不答。 “合适吗?”齐烈不甘心又问。 陌然这才认真地说:“齐书记,我调查过了,我们乌有村,真正学过会计专业的,只有老李的女儿李桂丽。她一个专业的会计,应该会比任何人都做得好。” 齐烈顿时哑了口。 82、少女的心思 一场新村干上任剧情,被陌然演绎得丝丝入扣。 他提出来的人选,既在情理之内,又出乎意料之外。留下李大为继续任治保主任,却又把齐猛拉上来给他上个眼药,这一招,就连齐烈也没想到。 齐家和李家不对付,这在乌有村不是一年两年,而是几辈子的事了。多少年来,齐家和李家表面上和和气气,骨子里总是水火不容。谁都想在乌有村一手遮天,谁都想成为乌有村说一不二的人。从上辈子延续下来的暗斗,到今天依旧未见丝毫好转。 乌有村里,齐李两家不通婚。再好的爱情,最终都会被棒打鸳鸯散。 齐烈用尽心思罗列出来的新村干,陌然并没全部否定。他知道,全面否定,必定引起齐烈所代表的齐家人强烈反弹。但他又不能全部按照齐烈的要求贯彻下去,如果如此,李家岂会善罢甘休? 他将乌有村的男女老少几乎翻了一个遍,最终得出来的一份名单,被他悄无声息通过全村党员大会实施了出去。 当然,齐猛与李大为两人投票环节,早就在他的预料之中了。他与彭凡悄然安排了,因此最后得出来的选票,两个人出奇的一样多。 几个关键人员选出来,其他人再也不重要。 还是按照一比一的比例,齐家来一个村干,李家必定会上来一个。 乌有村的村干比任何一届的人都要多了,这在一些人看来,与上级的指示是严重不相符合的。陌然又做了一番说明,乌有村处在开发的前夜,没有一支强大的村干队伍,根本应付不了即将到来的开发需要。 临近会议结束,陌然突然提出来,乌有村要组建一个顾问监督小组,由齐烈任组长,各自然组组长为组员,全程监督乌有村村干工作。 这个提议让所有人都欢呼雀跃,仿佛自己猛然间成了乌有村的主人之一。陌然说,顾问组对全村工作有监督权,但出于工作需要,顾问组没有表决权。 没人去在乎表决不表决,包括齐烈在内,对他突然提出来的想法,一样表现出空前浓烈的感激。 党员大会在一片和谐的歌舞升平中结束。没有人提出异议,不管是齐家人,还是李家人,以及其他杂姓的党员,似乎都对这样的结果表示了空前的满意。 会议结束,人们都从教室里鱼贯而出,留下一间充满浓烈烟味和满地浓痰的教室。 陌然看着他们陆续离开,悄然在心里长长舒出一口气。 等到人都走了,他才起身回到楼上的村部办公室,一进屋,顿觉浑身疲软,跌坐在椅子上,脑海里一片空白。 不一会,门被敲响。他冲着门说:“没锁,进来。” 门一响,进来的是李桂丽,双手绞着衣角,低垂着头,羞答答的不敢看他。 陌然便笑,问她:“你有事?” 她飞快扫他一眼,低声说:“嗯,我就想问问,你怎么想要我来做村会计?” “因为你是专业的。”陌然不以为然地说:“专业的我不用,难道我要用不懂行的人么?” 李桂丽狐疑地说:“我都是嫁出去的女儿了,等于是泼出去的水了。你让我来做村会计,不怕别人背后说你?” “说我什么?”陌然惊异地问:“有什么好说的?” 李桂丽就不说话了,脸上的红晕更重了,像极了天边的晚霞。她一个曾经嫁作他人妇的女人,居然表现出如此的娇羞神态,不由陌然心里顿生一丝怜惜。 她犹豫了一会,还是说了出来:“你就不怕别人说你闲话?我可是个离过婚的女人。” “离过婚又怎么啦?我又不说娶你做老婆。”陌然突然恶作剧地笑。李桂丽这样的女人,陌然没多少印象。不过,在他读书的时候,她一定也在学校读书。所以说,她只是学妹而已。 陌然的玩笑让李桂丽越发的羞涩起来。她白他一眼,恨恨地说:“陌然哥,你不许笑我。” 陌然便收住笑,一脸严肃地说:“好,不笑不笑。” 她迟疑一下说:“你是我爸的救命恩人,只要你喜欢,要我做什么都行。” “这就对了,做好村会计工作。以后村里的帐,可不是你爸以前那么简单的了,今后的帐,一定会让你感觉到专业没白学。” 她轻轻嗯了一声,将双眼来看了陌然,小声地说:“陌然哥,你过去是我偶像,现在还是我偶像。” 她又轻轻叹息一声,眼睛里突然蒙上来一层雾气。 陌然暗暗吃了一惊,说得好好的,怎么就哭了呢?赶紧站起身,走到她身边,凝视着她说:“桂丽,别想太多。就凭着我们都是年轻人,一定要做出一番事业给老人们看。要让他们知道,不但他们后继有人,而且比他们要更优秀。” 李桂丽苦笑一下,答应了一声,抬起头,看着陌然说:“陌然哥,我问你一个事,你老实回答我,好不?” “你说。” “我们小时候都把你当梦中情人,小燕姐是最喜欢你的人,她过去说,这一辈子除了你,她谁也不嫁,而且警告我们说,谁要想打你的主意,她就跟谁拼命。你告诉我,小燕姐不嫁你,却嫁给了你哥,到底是为什么?” 陌然没料到她会突然问出这样的问题,顿时愣住了。 李桂丽也因为说出了心里的话,愈发娇羞了。 愣了一会,陌然说:“这些都是陈年旧事了,不提也罢。” 李桂丽就笑了,轻声说:“如果当初不是小燕姐,不知有多少女孩子会去找你呢。” “找我干嘛?” “向你表达爱情啊。” “你也会?” 她轻轻点了点头,说:“我也会。” 陌然顿觉心里空落落起来,伤感像水一样漫过心头。如果不是李桂丽说,他还真的不会知道还有这样的一些事。当初他陌然是一门心思在读书,哪里会去关注身边这些小女孩儿的心思。 李桂丽来找他,就是说这些?陌然心里想,问道:“还有什么事吗?” “没有了。”她含着笑说:“陌然哥,我今天把心里话都说出来了,觉得舒服多了。” 陌然呵呵一笑,没接她的话。 “你不知道呢,我听我妈说,是你救了我爸的命,我还以为是同名的人呢?没想到真是你!”她惊喜地说:“陌然哥,你是我们一家人的救命恩人,我要报答你。” “不用!”陌然挥挥手说:“好好做好工作就行。” 她又嗯了一声,一双眼再无当初的羞涩,开始热烈地盯着他看。 陌然被她看得心里发虚,当即挥手说:“你回去吧,有事我会找你。” 李桂丽恋恋不舍地走了,前脚刚离开,后脚就进来彭凡,大呼小叫地嚷:“请客,请客。” “请什么客?”陌然奇怪地问。 “请我呀!”彭凡夸张地说:“你都不知道,我把准备好的票数拿出来的时候,我的一颗心,差点就要从这里跳出来了。” 她扪着胸口,似乎惊魂未定。 陌然笑着说:“看来你有天生的做特务的本事嘛。” “我呸!”彭凡瞪他一眼道:“请客,压惊。” “想吃什么?” “随你。”彭凡说:“你喜欢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陌然看着窗外说:“就我们两个,吃起来也没什么意思,不如多叫上几个?” “叫谁?” “你说呢?”陌然看着她,反问。 “叫上肖莹姐吧,我好喜欢她的。”彭凡迟疑地说:“肖莹姐现在又是你们村的妇女主任了,谈工作呀。” “她不是走了吗?”陌然问。 “走了不会叫回来呀!笨。”彭凡笑嘻嘻地推了他一把。 “要叫你叫,我不叫。”陌然说,收拾桌上散落的文件,叮嘱她:“还有,你得帮我打印一份文件出来,把今天选上来的村干公布一下。” 彭凡笑道:“什么选啊,还不是你一手操作的。” 陌然便去瞪她,她抿嘴一笑,求饶道:“别这样看我,我怕。我打印出来,好不好?坏人。” 正聊着,陌然的电话响起来。 他掏出来一看,屏幕上跳着陌生的头像,便开门出去,摁下接听键问:“陌生,你什么事?” 陌生叫了一声哥,说:“秦总要去雁南县。” 83、秦老狐 秦园再次光临雁南县,不是陌然的客人,而是雁南县的贵宾。 县政府办公室主任邀请陌然一起去省城机场接人时,陌然还在疑惑,被办公室主任一语道破天机。 “你如果不去,雁南县会显得多没诚意。” “我去,就有诚意了?” “这是何县长的意思。”县政府办公室主任笑眯眯地说:“何县长特别交代,秦总来雁南县考察,你要全程陪同。” 陌然想不通何县长怎么与秦园挂上了钩,秦园远在东莞,与雁南县谁也没交集,怎么会认识何田宇? 还是办公室主任为他解了疑团。 早些年前,东莞提出来腾笼换鸟计划,其实就是要产业升级,把简单的没有太多技术含量的工厂扫地出门。这些工厂在东莞确实没有了过去的地位,对于东莞来说,几乎就是狗屎与癞皮狗。但对内地来说,却是宝贝。 先不管其他,单就税收和解决剩余劳动力,就能给内地政府帮上大忙。 东莞要赶人走,自然得有地方去。于是内地政府闻风而动,组团去东莞忽悠这些企业迁到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来。打出各种各样的口号,只要你愿来,一切好商量。 雁南县自然也不例外,由县政府主抓,七八个局委办组成一个招商团队,大张旗鼓赴东莞招商。 但凡去东莞招商的内地政府,无非都是找故交旧人。只要听说谁是本地出去的,不管企业大小,一律登门拜访,许下优厚条件,鼓动三寸不烂之舌,要地给地,要人给人。即便要钱,也会想尽一切办法满足。 雁南县发动全县干部,将从雁南县出去的老板从头到尾梳了好几遍,发现能上得了台面的企业,还真找不出一两家。 何县长在全县大会上说过,县城新搬迁,没有工业企业,新县城非但没有活力,还会一步一步走向衰落。只有工业商业一齐上,雁南县才能立于不败之地。因此县政府出台了一项政策,只要对招商工作作出重大贡献的人,要钱给钱,要官给官。 陌然在神女峰见过何县长后,几乎都要忘记这回事了。而何县长却记得心里,当晚指示了招商组的人,主动与秦园接洽联系。 这就是秦园要再次光临雁南县的缘由。 陌然听完办公室主任这番话,苦笑着说:“你们可能不了解,秦总的瑶湖集团,在东莞也是排的上号的企业,他们根本就不是腾笼换鸟计划中的对象。人家保护都还来不及,怎么会赶他走呢?” 办公室主任笑道:“陌村长,这天下的事,一切皆有可能,你说是不?要是秦总没想法,怎么会跑来我们雁南县考察呢?” 陌然找不出反驳的理由,只好闭嘴不语。 从雁南县到省城机场,高速要跑三个小时。一路上办公室主任态度热情,话也不断,说得陌然心里有些烦躁,却又不好阻止他。只能僵硬地微笑,一句话也不接他的。 到了机场等了一个多小时,秦园乘坐的飞机落地。 接机口边,办公室主任已经指挥了人,打出了一条“热烈欢迎瑶湖集团光临考察”的横幅。 半个小时后,秦园被一群人簇拥着出来。 陌然的眼光便去搜寻陌生,秦园回来,应该会带陌生一起来。可惜他找了个遍,还是没发现陌生的身影。正在疑惑,秦园已经发现了他,径直过来,含笑问他:“你找什么?” 陌然微微一笑说:“欢迎秦总。” 秦园抿着嘴巴笑,根本不管跟在身后的一帮人。这些人都是雁南县招商组的人,从东莞一直护送她来雁南县。 大多数人不认识陌然,看着秦园与陌然说话,不耐烦地催他走开。 秦园皱着眉头对他们说:“你们要没其他的事,能让我们说几句话吗?” 办公室主任就挤过来,满脸堆笑地说:“秦总你请便。”又转过身说:“你们都去车上等。” 围着秦园的一帮子人都走开了,她身边就只剩下一个半老头子,一双眼睛始终没离开过陌然半寸。 陌然想问,但看到秦园兴高采烈地说话,终究没问出来。 雁南县来了三台车,何县长把他的坐骑也贡献了出来。 办公室主任邀请秦园上车,秦园却不愿坐何县长的高档车,非要与陌然一起坐商务中巴。办公室主任也不好执意,只能陪了秦园和陌然,一起上了中巴。 陌然注意了一下,刚才站在秦园身边的半老头子,也跟着他们一起上了中巴。 车上高速,办公室主任开始发表他热情洋溢的欢迎词。秦园却不听,低声问陌然:“还好吧?累不累?” 秦园与他坐在一排,身后就坐着半老头子。他似乎在专心听他们说话,这让陌然感觉到了无限局促。 老头子似乎也感觉到了陌然的局促,突然咧开嘴笑,说:“我耳朵聋,听不到,你们说。” 陌然微笑道:“没事,您听听就听听。” 他在说话,手却被秦园拉了一下,他转眼去看她,发现秦园的脸上浮现着一层似笑非笑的神情。 身后的老头子突然问陌然:“从机场到你们县,要多久?” 陌然一听,顿时咯噔了一下。听他的口吻,显然不是雁南县的招商组的人。这么说来,他是秦园带来的人了。陌然仔细想了想,自己在瑶湖集团也算是个老兵了,这么就从没见着他?按理说,只要在瑶湖集团混得有些脸面的人,他陌然都认识。 难道他是秦园新请的高参? 陌然很清楚秦园的性格,通常她不会找个半老头子放在身边。她曾经说过,做事业还是过生活,只有年轻人,才会拥有未来。 看来这个老头子有些来头!陌然在心里想,不禁肃然起敬。 要知道,能被秦园千里迢迢带到雁南县考察的人,一定有他的过人之处。 可是秦园不介绍,他也不好问。只能客气点头致意。 陌然回他的话说:“大概三个小时左右。” 老头子就不出声了,眼光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车辆,叹道:“这地方,有些穷啊!” 陌然心想,这还是在省城周边,要是到了雁南县,岂不是穷到边了?心里不禁揣然起来,雁南县请了秦园来考察,会有结果吗? 办公室主任欢迎词说完了,堆着笑脸过来问秦园:“秦总,你说几句吧?” 秦园摇摇手说:“我不说了,要说,让陌然说。” 陌然吓了一跳,摇着手道:“我说什么?我有什么好说的?我不会说。” 秦园看着他慌乱的样子,轻轻笑了笑说:“你紧张什么?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呀。” “我什么也不想说。”陌然说:“我是真的没话说。” 陌然确实没话说,被办公室主任突然拉来接秦园,他是在车上才知道这么一个过程。不管是雁南县还是秦园,没有人向他透露过半点他们有接触,而且秦园要来雁南县。他有一种强烈的被欺骗的感觉,仿佛自己就是个道具,配合他们上演一出招商引资的大戏。 秦园不说,陌然也拒绝说,这时候坐在身后的老头子就站起身来,笑嘻嘻地说:“我来说几句,好不好?” 老头子话音刚落,办公室主任便拦住他道:“你就别说了,凑热闹不是时候。” 老头子呵呵一笑,探过头来对秦园说:“我就说,没我的份吧?” 陌然看到秦园脸上浮上来一层尴尬的微笑,赶紧说:“您老要说什么,尽管说。” 老头子就清清嗓子,双眼将一车的人扫视一遍,问道:“这个雁南县,一年有多少税收啊?” 这下问得很突然,没人能答得上话来。还是县政府办公室主任脑袋转得快,灵机一动说:“这个,等下到了县里,我们会有专人汇报。” 老头子又一笑,问道:“到你们这里投资,能有什么好处啊?” 84、接风宴 老头子的话显然没人重视,甚至有人鼻子里哼了一声。 接风宴安排在雁南市最豪华的宾馆,县委书记杨天和县长何田宇亲自出席,并邀请了雁南市主管经济的副市长彭琳。 秦园那一桌,全是大官大员。陌然和老头子被安排在另一桌,由几个看起来就不是领导的人陪同。 陌然观察了一下,接风宴场面很大,大概有个七八桌。 老头子紧挨着陌然坐,悄声问他:“你就是陌然?” 陌然点头微笑说:“我就是,您老想了解什么?” 老头子嘿嘿一笑,没做声。眼睛四处看,看了一圈,居然轻轻叹了口气。 瑶湖集团一共来了五个人,陌生没有跟着一起回来,这让陌然有些奇怪。他想问身边的老头子,想想又作罢。心想,这么个老头子,看来也不是什么重要人物,要不雁南县这批招商的人,不会把他放到跟自己坐一起。 晚宴照例是各类大人物讲话,讲到一半时,政府办主任过来,低声对陌然说:“陌然,秦总请你过去。” 陌然闻言,抬头去看秦园。发现她正向他这边看着,微微颔首。 他不想去,那一桌这么多大官在,他怕自己过去说不好话给人丢脸。正在迟疑着,被老头子催促道:“去呀去呀,她都叫你了,你还不去。” 陌然说:“我过去不好吧?有话等下说就行。” 老头子笑眯眯地说:“小子,机会可不多哦,你不去,不怕她生气?” 陌然听他叫自己小子,顿时一乐,跟着笑起来说:“去就去,我还真不怕了。” 随了办公室主任过去秦园那一桌,何县长首先看到他,热情地招手道:“小陌,来啦!” 陌然赶紧过去握手,县委书记杨天在台上讲话,余下的他逐一握过去,轮到彭琳副市长,他偷偷打量一下,发现副市长居然还是个老美人。 何县长介绍说陌然是秦总过去的员工,这次秦总光临雁南县,陌然功不可没。 彭琳副市长微笑道:“年轻人,不错。能为家乡做贡献,都是我们雁南市的英雄。” 彭副市长的手很软,又有肉感,陌然像是触摸到一块温润的玉,心里居然热烘烘起来。 “坐我这边。”秦园指着身边的空位子说:“你就坐我这里。” 陌然不敢坐,刚好县委书记杨天讲完话回来,拍着陌然的肩膀说:“小伙子,好好干。” 陌然不坐,也没人邀请他坐。秦园尽管一门心思想要陌然坐身边,终究没得到其他人赞同,也不好强求他坐。 陌然站了一会,还是转身回自己的桌子边。 刚坐下,老头子就问:“怎么又回来了?” 陌然说:“一桌子都是大领导,我过去坐,不像个样子,还是回来陪你,自在些。” 老头子就笑,问他:“你在公司干得好好的,怎么想着回来做个村长了?难道这个村长比在公司干更有前途?” 陌然正色道:“在公司干,永远都是打工。回家乡干,虽然没钱,却能为老百姓干点实事。这两者比起来,还是后者重要些。” 老头子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又问他:“你知道瑶湖集团的历史不?” 陌然疑惑地看着他,小声说:“这与瑶湖集团没一点关系。瑶湖集团的历史是秦老板创造的,他是我最佩服的人。我现在就学他,要创造一部乌有村的历史出来。” 老头子兴致盎然地问:“你认识瑶湖集团的秦老板?” 陌然摇摇头说:“不认识。据说在国外买了个岛,做岛主去了。” 老头子呵呵大笑起来,不屑地说:“秦老家伙这个岛主做得不开心啊!” 陌然惊异地问:“老人家你认识秦老板?你怎么知道他不开心?他那么有钱,还不开心的话,叫我们这些人怎么活啊!” 老头子蹙着眉头说:“听说秦老板这人,一辈子就操心他女儿的事。你说啊,他女儿人长得那么漂亮,又有学历,管理起一个大集团,一点也不吃力。这么好的女孩子,怎么就不想着找个人成个家呢?” 陌然笑道:“或许她的心思都在事业上面,根本不考虑个人问题啊。” 老头子摇摇头说:“不是你说的这样。据说,他的女儿爱上了一个人,这个人很普通,又没钱,又没地位。也不知道他女儿怎么就看上了他。” 陌然哦了一声说:“这个人真幸福!这么好的女孩儿,可是遍寻天下,未必能找到第二个。” “就是嘛!”老头子愤怒地说:“你说,这个人是不是瞎了眼?” “确实瞎了眼。”陌然附和着他说:“要是被我知道是谁,我一定打他一顿,真没眼光。” 老头子看着陌然嘻嘻地笑,笑得陌然心里一顿慌乱。这老头子,当着别人的面说自己老板,多么的不地道啊! “小子,如果换了这个人是你,你会怎么想?”老头子突然问。 陌然一楞,叹口气说:“怎么也不可能是我。我陌然算个屁,在我们秦总眼里,我是她的好员工。” “好员工也能成好朋友。” “也是,不过,到不了老人家你说的这个层面。”陌然微笑道:“这个玩笑乱开不得。我就是觉得,拿我给秦总开玩笑,就是在侮辱她。” 老头子扫他一眼,拿起筷子夹了一片开胃菜放在嘴里嚼了嚼,夸张地说:“好酸,好酸,酸死人了。” 话说完,拿眼来看陌然,眨巴着眼睛说:“是真的酸,不信你尝尝。” 陌然心里乐了起来,这老头子说话虽然口无遮拦,人倒是蛮可爱的。他听话地也夹了一块酸萝卜尝了尝,并没感觉出来有多酸,便不解地说:“不酸啊。” “还不酸?”老头子瞪了他一眼说:“我觉得空气都酸了。” 陌然还没说话,县委书记杨天已经端起酒杯说祝酒词了,大意是十分感谢瑶湖集团莅临雁南县考察,希望瑶湖集团能在雁南县这块土地上开花结果。 东道主的仪式走完,秦园作为贵宾,自然也要说几句话。 陌然手心里捏着一把汗,秦园不爱说话,特别在这样的大场合,秦园通常都是一句话不说。过去在瑶湖集团打工,遇到这样的活动,秦园一般都带着陌然出席。即便在集团公司内部高管大会上,秦园也让陌然列席。 果然,话筒递到秦园手边,她人一站起,先红了脸,慌乱地往陌然这边看。 陌然听到老头子在他身边轻轻叹了口气,催着他说:“你还不去救她?” 陌然迟疑着不敢去,毕竟坐在这里的都是雁南市和雁南县的各级官员。他陌然只是乌有村的一个支部书记、村长,这样的场合,哪里能轮到他说话? “你要看着她难堪么?”老头子不满地问,推了推陌然。 陌然只好站起身,刚起身,就听到秦园说:“各位,我请陌然先生来说几句吧。” 所有人都茫然了,除了几个认识他的人,其他人都在四处搜寻一个叫陌然的人。 何县长朝他招手,示意他过去。 陌然犹豫了一下,还是硬着头皮过去。 何县长说:“小陌,秦总既然要你说几句,你就说几句。” 陌然讪讪地笑,低声说:“我也不知道说什么。” “想说什么你就说什么。”何县长鼓励他说:“都是一家人,没人会怪你。” 陌然只好去接了秦园手里的话筒,听见秦园低声说了一句:“谢谢你啊。” 陌然拿了话筒,心里一阵紧张,居然也不知该说什么了。 85、互不妥协 秦老狐直言不讳的问话,让陌然一下愣住了。 半响过后,他回过神来说:“老板,你这话什么意思?” 秦老狐笑而不答,招手叫了秦园过来,拉着女儿的手说:“我给你一个官位,你放弃对圆圆的纠缠。” 这话简直就的侮辱人啊!陌然心底蓦然升起一股屈辱的感觉。 “我是个生意人,什么事都讲究公平。你要答应,我可以帮你。”秦老狐不再笑,脸上换上来阴沉,让人不寒而栗。 陌然压住心里怒火,反而笑了,问了一句:“你想怎么给我一个官?” “简单极了。”秦老狐说:“看看你们这地方官员的嘴脸,只要有钱,什么买不到?” “你说我纠缠秦园,我纠缠了吗?” 秦老狐就不做声了,沉吟好一会说:“小子,老子实话给你说,圆圆不可能留在大陆,她最终要出国去。” “秦总出不出国,与我何干?”陌然终于没忍住,口气冷冷地说:“秦老板,你的心思我明白,放心。再见!” 话说完,起身走人。 变故来得有些突然,秦园慌乱的想要追出去,被秦老狐喝住,看着门口意味深长地冷笑。 陌然出门,没坐电梯,径直往楼梯口走。胸口像是被猛然击打一样地痛,巨大的屈辱如海浪一样,一波一波涌上他的心头。 秦老狐的话,就像一把锥子,深深地刺伤了他。无可否认,陌然对秦园确实有那么一点的爱恋,但这种爱恋一直被他深锁心底。他非常明白,以他的能力和地位,根本无法匹配秦园。 秦园是那么漂亮,又那么有钱,还有一个神神秘秘的富豪父亲。他陌然只不过就是个屌丝,一个至今还是个农村户口的大学生而已。 在东莞的时候,他也目睹过许多追求她的男人,甚至有个人天天九百九十九朵玫瑰送。秦园有没有动心他不知道,但他知道,秦园从来没约会过任何一个男人。 他们之间,隔着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纵使机会再多,他也无法展开翅膀飞过鸿沟去。秦园在他心底就像一尊晶莹剔透的玻璃塔,他只会悄然细心呵护,从未有过丝毫唐突的想法。秦园又像他心底最后的一块雪地,万里无垠的雪白,容不得半点污浊。秦老狐赤裸裸的语言,将他心底的美好打得粉碎,他仿佛觉得自己被人揭开了一层画皮一样的狼狈,除了愤怒,更有悲伤。 从楼上下来,他伸手拦了一辆的士,径直往雁南县方向走。 才走不远,看到迎面过来肖莹的车,当即放下车窗,探出去半个身子挥舞着手。 肖莹的车是黄色的广本飞度,在车流中很惹眼。 肖莹显然也看到了他,掉了车头跟上来。陌然叫司机停了车,下车走到肖莹车边,毫不犹豫拉开车门上去。 刚坐稳,看到肖莹掩着嘴巴笑,便不解地问:“你笑什么?” 肖莹白他一眼说:“我掌控的时间多合适呀,早来一分晚来一分都遇不见你。还有,我是神仙吧,一猜就知道你在这。” 陌然疑惑地问:“你找我?” 肖莹摇摇头说:“不是我找你,是吴书记找你。而且非得要找到你。” “你不会打电话啊?还非得跑一趟。”陌然责怪着她说:“从子虚镇来雁南市,虽然路不远,但你是个女司机,还是让人担心的。” 肖莹显然被他的话感动了,顿时红了眼圈,低声说:“也只有你,还会挂记着我。不过,我这个女司机,你就放心好啦。技术过得硬,我的驾照可是考来的,不是买来的。” 陌然没想继续讨论司机问题,问她道:“吴书记找我有什么事?” 肖莹想了想说:“具体什么事他没说,只是叫我来找你。他在镇政府等你,不管多晚,都会等。” 陌然哦了一声,心里在嘀咕着,吴书记这么急找自己到底有什么事?而且他要找他,一个电话就解决了的问题,为何还非得要肖莹开着车来市里? 再说,肖莹未必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她贸然就开车进城来,除了找他,不会没有其他意思。 心里想着事,就悄悄侧眼去看她。 灯光扑照在她脸上,愈发衬托得她的精巧。 如果说刚认识她时,她还是一朵蓓蕾未绽的女人,现在的她,已经出落得如烂漫的花儿一样的热烈。 女人的美,只有在阳光和雨露的照射和浇灌下,才会焕发出她的芬芳。 陌然心里一动,伸手过去,搭在她纤细的手背上,轻轻摩挲了一遍。 肖莹没抽回去手,她的脸显出娇艳的红晕来,低声嗔怪着说:“我在开车。我会心乱的。” 陌然便抽回手,轻轻叹了口气。 刚才在秦园的房子里,被秦老狐无端奚落了一番,他心里郁结的闷气,再见到肖莹后赫然开朗了许多。 秦老狐小看了自己!他想。他确实有钱,而且按他的说法,只要他放弃纠缠秦园,他甚至能给他弄来一顶官帽。 陌然突然感觉在秦老狐面前自己被脱得一丝不挂,他居然能看到他隐藏得很深的想法。当然,在没回乌有村做村长之前,陌然对当官一点兴趣也没有。现在不同了,他的心里有个强烈的意识,做男人,当官是唯一能体现自己价值的好东西。 秦老狐完全有这个能力,只要他点头答应在雁南县投资,雁南县应该会满足他的一切要求。 秦老狐把女儿的感情用金钱与官位来衡量,这在陌然看来,对秦园也是种极大的侮辱。当然他也能体会到,作为父亲的秦老狐,能为女儿舍弃一切。 父亲都是孩子成长路上最孤独的保护神,任何侵犯孩子的行为,在所有父亲看来,都是无法容忍的天大事。比如秦老狐一门心思要带着秦园离开东莞,就是担心她一个人留在国内被人欺负。 最让他气愤的是,秦老狐丝毫也不管别人的想法,认为钱可以买到一切。他能买到一顶官帽,能买得了他们之间哪一种若有若无的感情吗? 陌然很清楚自己一天都没去爱过秦园,在他心里,秦园就是一座至高无上的无法逾越的高山。他只是站在山脚下仰望的人。 他也很明白秦园对自己的依赖,以及她所表露出来的爱意。但他一直刻意的拒绝,因为在他看来,他与秦园只是两列相对而行的火车,有擦肩而过的瞬间,却不会有编组重合的将来。 肖莹看他在沉默,突然问了一句:“陌然,见到秦园了吧?” 他点点头说:“是的,还见到了她父亲。” “她父亲也跟着来了?”肖莹惊讶地问:“怎么没人说这个事?” 陌然淡淡一笑说:“这个消息,可能是除了瑶湖集团自己人之外,我是唯一一个知道的。” “她父亲来考察?” 陌然摇了摇头说:“不是。” “哪他来干什么?”肖莹狐疑地问,突然笑了起来,说:“我知道了,明白了。” “你知道什么?明白什么?”陌然疑惑地问。 “这还不简单么?别人来考察地方,他来考察人。”肖莹得意地说:“陌然,恭喜你!” 陌然被她说得一头雾水,问:“恭喜我什么?” “恭喜你成为别人专程过来考察的对象啊。”肖莹笑嘻嘻地说:“陌然,你要发达了。有这么一个有钱又漂亮的女朋友,真让人羡慕啊。” 陌然苦笑道:“你别乱说。” 肖莹抿着嘴巴,不出声了,专心致志地开着车。 陌然侧眼看着她,隐隐觉得车内开始流淌着一丝忧伤。肖莹轻轻咬着下唇,仿佛能看到牙齿将嘴唇咬得失血般的苍白。 车出城后,沿着弯弯曲曲的省道疾行。 陌然低声说:“你开慢点,别出事。” 她淡然一笑说:“放心,不会让你出事的。” 走了一段路,肖莹将车开进一条简易的小路,没等陌然问,她已经熄了火。 黑暗笼罩上来,顷刻将人和车,全部笼罩在一片黑暗中。 陌然听到一阵急促的呼吸声,还没反应过来,便感觉怀里多了一个温软的身子。 86、多情总被无情误 孟春季节,万虫苏醒。耳边但闻虫鸣,静下心来,仿佛能听见草长的声音。 肖莹隔着座位,将身子依偎过去。 陌然楞了一下,还是自然地伸开双臂,将她搂在怀里。 她嘤咛一声,挣脱出来。轻轻一笑,下车坐进后排,低声说:“你也过来。” 陌然看看四周,周遭除了虫鸣,再无人声。这是个春情勃发的时期,所有的生命都在旺盛的生长。他们的车拐上的这条小路,平常就鲜有人至,夜幕下更无人踪。四周的黑暗恍如一张厚重的大幕,将人与车,严严实实地遮盖起来。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如肖莹一样,坐进后排。 人刚坐稳,肖莹便扑身入怀,黑暗里仰着她的脸,轻声说:“亲我!” 诱惑的力量,比任何力量都来得更猛烈,更直接。陌然脑海一空,低下头去,吻住她如花瓣一般的唇。 温香阵阵,柔情万千。他们再无第一次的羞涩与迷茫,轻车熟路一样,唇齿交错之间,只有呢喃。 他将她放倒在自己的腿上,俯下去身子尽情地亲吻着她。 她双手勾着他的脖子,舌头挑逗着他,突然挣脱他的唇,在他额头上吻了起来,一直往下,滑过鼻尖,却又调皮的躲开他的唇,吻在他的脖颈上。 陌然微闭着双眼,享受着来自她的温柔。 她在他耳边调皮地吹着气,暖暖的让他感到一丝难耐的痒。她吃吃地笑,一只手解开了他的扣子。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她灵巧的舌头,已经在他胸口蜻蜓点水一样的滑过。 就好像猛地被抽了筋一样,陌然顿觉全身软瘫下来。 她却不罢休,唇如花,舌如练,肆意在他胸口徜徉。颤栗蜂拥而至,他再也无法把持自己,一只手干脆而果断地伸进了她的衣服里。 触手无比柔软,就好像踩在温软的沙滩上。他开始感觉到了手心里的温柔,在慢慢的变硬。 “我想要!”她在他耳边低吟。 他轻轻嗯了一声,沿着平坦的腹地,他探索她的隐秘。 春潮涌动,处处腻滑。 直到进入了她的身体,他才缓缓舒出一口长气。 车厢里空间狭窄,他们却能游刃有余。她使劲压抑着自己,不让自己叫出声来。无奈兴奋如海浪一般,一波接一波疯狂冲撞她柔软的身子。她再也控制不住,张口咬住他的手臂。 “谢谢你!”她羞涩地一笑,收拾已经凌乱的衣服。 疯狂过后的平静,此刻如水一样漫上来。 “是我要谢谢你。”陌然说,一只手却始终不肯离开她胸口的温软。 “傻瓜!还不够呀!”她微微蹙着眉头说:“我不行了。” 陌然在她额头上亲一口说:“我会永远都觉得不够啊!” 她掩着嘴吃吃笑起来,笑过之后,眼角沁出一片湿润。 “怎么啦?”陌然吃惊地问,手停止了动作,一颗心吊了起来。 “没事!我是在想,要是没有遇见你,我这一辈子不知道还有不有机会尝到做女人的滋味。”肖莹掩着脸说:“我不是不不要脸的女人啊?” 陌然心里一痛,搂着她的肩头,在她耳边轻声说:“肖莹,你是我这一辈子的第一个女人,就算我要死了,能想起来的也只有你。” “不许说。”她慌乱地去掩他的嘴,却被陌然张开口咬住,舌头在她手心里一舔,她便忍不住格格笑了起来。 “我相信你!”她抬起脸,两人近在咫尺,不但彼此能听到对方心跳,而且对方的呼吸,也被另一方完全接纳。 “我们是不是很大胆?”她突然问。 “你是指哪方面?”陌然狐疑地问。 “就你我。这事。” “是吗?”陌然淡淡一笑,吻着她的耳根说:“肖莹,如果我不大胆,怎么能拥有你呢?” “可是你不能拥有我一辈子。”她突然抽泣起来,肩膀一耸一耸的,让陌然的心陡地抽紧。任何一个男人,都看不得自己的女人流泪。 肖莹不是自己的女人,她是别人的女人。这点他陌然比谁都清楚。但现在她实实在在就在自己的怀里,万千柔情化成绕指柔,顿时让他这个血气方刚的男人,找不出一句可以安慰她的话。 两人在黑暗里互相搂紧着,似乎怕外来的一股力量拉开。车里复归平静,只闻到安静的呼吸声。 突然肖莹惊叫起来:“哎呀,吴书记还在等我们呢。” 她赶紧要下车,被陌然一把拉住,不屑地说:“不管他。” “不管不行。”肖莹柔声说:“再怎么样,他是镇委书记,又是县委常委。他的一根手指头,可比我们的腰杆子还要粗啊。” 陌然笑道:“我就一个农民,他能把我怎么样?大不了撤了我的这个村长。他真要有本事,就把我从地球上开除出去啊。” 肖莹哭笑不得地说:“傻瓜,这是任性的事吗?还有,他与何县长是坐一条船的,得罪他就等于得罪何县长了,你觉得好吗?” 陌然似笑非笑地问:“你怎么知道这些东西?” “我哥不在县委组织部吗?这些事他能不知道?” “你告诉我,你哥是那条船上的人?” “我哥呀,”她浅浅一笑说:“他能搭上那条船呢?他这么个小人物,谁会把他放在眼里啊。” 陌然笑嘻嘻地说:“比起你哥来,我更算不得人物了。所以,我们不必把他们看得太重。” “不行!”肖莹严肃地说:“陌然,你现在既然已经走上了这条道,就一定要走出个名堂来。如果一个村长就让你满足了,我会真伤心的。” “可是我除了当个村长,我还能怎么样啊!”陌然长叹一声说:“肖莹,我有个事,一直压在心里想说。” “你说。” “你怎么嫁到乌有村来了,而且还是个……”他欲言又止。 “还是什么嘛?”肖莹催促着他问。 陌然想说,料不到她还是个姑娘。但话终究出不了口,只能吞吞吐吐。 肖莹似乎感觉出了他话里的含义,娇嗔一声说:“陌然,你是不是觉得捡了个便宜啊?” 陌然赶紧摇手说:“打死我也没这个想法。只是我觉得,这辈子如果误了你,我就是死,也不会闭眼。” “你已经误了我了。” 陌然顿时愣住了,哑了口。 肖莹趁机下车去了驾驶位,点着火回过头说:“别傻了,我们去镇里吧。” 87、撞破 子虚镇政府大院里一片漆黑,吴太华书记办公室的灯光却还亮着。 陌然穿过院子,径直上楼。 肖莹不肯随他一起去,将车熄了火,一个人坐在车里等他。 脚步声在空旷的夜里传得很远,恍如鼓点一样,敲打着水泥地板。 吴书记办公室的门紧紧关着,门缝里流泻出来的灯光像一把利刃一样,将陌然的身体剖成两半。 他试着去推了推,没反应。门在里面被锁死了。 侧耳细听,屋里没有动静,仿佛没人一般。他只好平静一下心情,试着去敲门。 刚敲几下,屋里传出吴书记的声音,问:“谁?” 陌然赶紧答应:“是我,陌然,吴书记。” 屋里哦了一声,又没动静了。过了好一会,门被打开,陌然便看到屋里不仅仅是吴书记,还有显得有些慌乱的陌秀。 陌秀躲避着他的眼光,起身说:“陌村长来了啊,我先走了。” 吴书记也没挽留,任由她去了。 陌秀的高跟鞋敲击地板的声音比陌然的脚步声要来得碎密,紧张和慌乱。她如受惊的小兔子一样,慌不择路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去市里接人了?”吴书记面无表情地问。 陌然微笑着说:“是,县里安排我去,因为这次来的是我在东莞的老板。” 吴书记有些不耐烦地说:“我知道,叫秦园的,是不是?” 陌然点着头,心里想,吴书记作为县委常委,居然没出席今晚的接风宴,难道县里忘记了?还是有意不让他出面呢? “老何这人不地道。”吴书记突然冒出这样的一句话。 陌然没敢出声,何县长对他来说,还是个很神秘的人物。但他隐隐知道一些,子虚镇的吴太华书记,与县长何田宇是一条道上的人。吴书记突然冒出来的这样一句话,几乎让陌然有恍惚的感觉,难道他们不是传说中的一个阵线的人?如果是,吴书记的这句话,又包含着什么含义? 吴书记摆摆手说:“算了,不说那些事了。我们谈点正事。” 陌然端正好身子,平视着他,等待吴书记的正事。 “这样吧,你们乌有村的养老院这事,我已经找国土协调过了。你准备继续开工,但是,有个事,你得替人考虑。”吴书记直言不讳地说:“协调国土这破事,可花费了人家不少。” 陌然心里嘀咕着想,吴书记是不是要乌有村来出这笔钱呢?要知道乌有村的新村干才刚刚组建起来,乌有村里还有多少钱,他陌然并不清楚。就算乌有村有钱,能出这么一笔不明不白的钱吗?吴书记的话里意思很明显,人家花费了,这人家是谁?是陌秀?还是半路又杀出一个程咬金来? 吴书记看他在沉吟,笑道:“陌然,你也别胡思乱想,不是要你出钱。” 陌然一听不要自己出钱,心顿时安定了许多。只要不拿钱,一切好商量。 他笑问吴书记:“吴书记你要我考虑什么?” 吴书记淡淡一笑说:“这世界,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人家既然替你考虑了,肯定是有所图。这不,我算是看清额,原来别人给你协调,无非就是想着你手里的那块地嘛。” 陌然心里咯噔一下,低声问:“吴书记您说的那块地,是不是乌有村河边的那块?” 吴书记缓缓点了点头,叹口气说:“其实我也清楚,你们村的那块地,就是块唐僧肉,谁都想吃一口。比如杨书记……” 陌然紧张起来,他之前总是有个感觉,雁南县里两家房地产公司,陌秀和花红各自代表着一家。她们只是出头露面的人,真正的老板是隐藏在幕后的。从与陌秀和花红接触的第一天起,他就感觉到这里面水很深,而且很浑,根本看不清谁是谁。吴书记欲言又止的话里,已经明白地说出来了,县委杨书记与房地产公司,有着一层看不见的关系。 心里想明白了,他反而不紧张了。 如果说花红的背后站着的是杨天,那么陌秀的背后一定是何田宇了。两强相遇,他陌然连个屁都不是。 陌然早就听说,雁南县官场有着明显的两派阵线。以杨天为首的党委一帮子干部,处处压制以何田宇为首的政府这一帮子人。何田宇虽为县长,却必然兼着县委副书记的位子。但杨天却从来不给他这个副书记的权威,只要是他的指示,别人根本无法反对。 就好像两只军队打仗一般,他们打得死去活来,两败俱伤之后,他陌然就能毫无顾忌下山摘桃子了。 想到这里,他的嘴角不由自主地泛起一丝微笑。 他的这个微笑让吴书记捕捉到了,吴书记惊异地问:“你笑什么?” 陌然赶紧答道:“我在想,我们乌有村就是吴书记你手里的一个蛋,你想怎么捏都行,我是没想法的。” 吴书记闻言,当即板起脸严肃地说:“陌然,你这话不对啊!我们还是要尊重你们的意见的。虽然说,土地属国家所有,老百姓的利益还是要摆在第一位的嘛。” 陌然想笑,这次他不敢笑出来,只在心里硬生生地忍住。 “吴书记你指示,我要怎么做?”他干脆一脚把球踢倒吴太华的脚边。 “这样吧,陌秀这家公司,也是个实力雄厚的房地产公司。我们雁南县的发展,人家还是付出了很大的努力,做了大贡献的。何县长的意思是,你们乌有村的这块地,就让给他们公司,作为回报,他们公司免费为你们村建一家养老院。你看,行不行?” 吴太华丝毫不遮掩地把想法说出来,表示他非但在意,而且孤注一掷了。 乌有村的养老院在开工不到三天便被叫停,这里面有能量叫停的,除了杨天书记,雁南县谁还能有这个本事?谁都知道,养老院表面看是乌有村自己的主意,但背后究竟是谁在掌控,谁的心里没个想法? “县里是这个意思?”陌然迟疑地问。 “这不是县里的意思,是我的想法。乌有村建个养老院是好事,雁南县以后要树作榜样,你来带个头。” “我是担心,这么做,万一县里又来找麻烦,我可没办法对付。”陌然干脆说:“吴书记,不如镇里下一个文件,明确一下,我也好有个交代。” “你交代个屁!”吴太华不耐烦地骂道:“陌然,你小子别跟我叽叽歪歪,你想想啊,你的村支书位子从哪里来的?你在乌有村的工作是谁在背后支持的?老子敢把你火线入党,就有本事拉你下来。明白吗?” 陌然知道吴书记不是生气,而是在责怪自己不会顺杆子爬。可是这么大的一件事,他陌然敢做主吗? 先别说乌有村的人眼睛在死死盯着,县里又有多少人在盯着,只有鬼知道。 陌然笑嘻嘻地说:“吴书记,我也没别的想法,你就给我一个文件,你想怎么做都行,我绝对服从配合。” “没有!”吴太华书记恼怒地挥挥手说:“我给你三天时间,必须给我答复。同时通知你,这块地,陌秀公司志在必得。” “如果我办不好这事呢?”陌然迟疑地问。 “办不好?”吴书记冷笑起来:“后果你懂的。” 陌然背上不禁沁出来一层冷汗。齐烈的事摆在眼前,他就是不合作的下场。 齐烈还有个杨天,他陌然有谁呢? “回去吧。”吴太华挥着手,打了个呵欠说:“你小子架子大,老子等了你一天。” 陌然嘿嘿地笑,起身出门。 回到肖莹的车上,刚坐稳,肖莹便问:“是不是乌有村河边土地的事?” 陌然点了点头,没出声。 “我就知道是这事。刚才看到房地产公司的陌秀匆匆出来,我就估计与这事有关。” 陌然惊疑地问:“你怎么知道的?” “雁南县两大害,陌秀和花红,谁不知道啊!”肖莹抿着嘴巴笑说:“陌然,你可不能掉到人家的温柔陷阱里去哦。” 陌然心里一动,笑道:“还真不一定呢。” 肖莹举起手来打他:“你敢!” 陌然求饶说:“开玩笑的啦,我有你,足够了!” 话刚落音,手机响了一下,来了信息。 陌然掏出来一看,是秦园发来的:明天,我要你陪我考察雁南县! 88、秦园要投资养老院 瑶湖集团考察雁南县的阵仗非常大,雁南县四大家几乎倾巢而出。 陌然夹在一群欢迎的人群中间,看着秦园满面春风从中巴车里下来,双眼四处扫,遇到了他的眼光后,才嫣然一笑,随着杨书记和何县长一起进了政府大楼。 陌然没跟着进去,没有人来叫他进去,他不好意思跟着领导屁股后面跑。 秦老狐居然没见着人影!陌然仔细找了找,还是没发现他,心里稍微舒了一口气。这个秦老狐,说话的口气简直就是咄咄逼人,陌然很难接受他颐指气使。 雁南县对这次的考察看来是用了心,各乡镇主要领导人都来了,还特意安排了小学生欢迎队伍,捧着鲜花喊着口号。 来宾进去了大楼,欢迎人群开始四散走开。但没有人离开政府大院,等下贵宾出来,还得重来一次。 陌然选了个角落,一屁股坐在一块文化石上,摸出一支烟点着。 才抽几口,就看到肖科长从大楼里奔出来,四处乱看,显得很着急。 等他看到陌然,脸上露出一丝微笑,快步过来。走近了,低声说:“快,跟我走。” 陌然疑惑地问:“去哪?” “领导找你。”肖科长说,眼光在他身上溜了一圈,含着笑:“谢谢你啊!” “谢我什么?”陌然不解地问。 “莹莹现在是你们乌有村的妇女主任,就是你手底下的兵了。这不要谢谢你么?” “哦!”陌然叹了一声说:“主要是肖莹优秀。乌有村需要她这样优秀的人来当村干部。” 肖科长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没做声。带着他快步进了政府大楼。 大会议室里坐满了人,秦园被杨天和何田宇夹在中间,坐在主要领导位置上,整个人显得有些局促不安。直到看到陌然进来,她的脸上才露出一丝会心的微笑。 陌然一进来,大家都去看他。 一双眼睛有一双眼睛的含义,陌然顿觉全身被人剥光了衣服一样的难受。 偏偏杨书记朝他招手,示意他去他身边坐。他迟疑了一下,还是在杨书记身后坐下了。 全部人马到齐,何县长宣布开会。 先由县委办公室主任汇报新县城发展状况,接着县商业局、经委、财政局各自汇报了一遍。 陌然暗自归纳了一下,发言的几个单位,都是掌管着钱的部门。所有发言归根结底就一句话:没钱! 新县城想要得到发展,特别是长远发展,没钱寸步难行。 钱从哪里来?天上没得掉,地上没得挖。只能靠双手勤劳致富。可是没有一个平台,就算再勤劳,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何县长在他们汇报之后,发表了自己的感叹。 杨天书记一直沉默不语,等到何县长讲完话了,才清清嗓子说:“秦总,我们是不怕家丑外传的。家底子都给你看了,现在树也栽好了,就等着你这只金凤凰飞来了。” 秦园淡淡一笑说:“各位领导,我们瑶湖集团确实有外拓的打算,不过,这主要看时机合不合适。” “合适!”何县长忙着说:“秦总,你有什么要求,我们都想办法满足。这样吧,不如我们一起去看看新县城的外貌,再给你谈谈我们的发展规划?” 秦园也不推辞,当即答应说好。 一屋子的人全部涌出来,刚出政府大楼,外面的人群又开始欢呼欢迎。 陌然随着人群往外走,走了几步,看到吴太华书记也在,就慢了几步,伴在他身边走,低声问:“吴书记,这是要去哪里看?” 吴太华白他一眼道:“你不知道么?我还以为你知道呢。” 陌然委屈地摇头说:“我是真不知道。” “县里要搞一个工业园,请来的秦总就是去工业园考察。” 县里要建工业园的事陌然当然知道,只是雷声大雨点小,至今还没见着工业园半点雏形。 一行人再次上车,逶逶迤迤往前走。过了河不远,车队停下来。陌然猛然发觉,车队正停在乌有村的土地上了。 他人还没回过神来,肖科长又是一溜小跑来到他的车边,呼喊着陌然的名字,让他快走几步去前边。 秦园站在车边,看着陌然走近了,抿嘴笑笑说:“你跑去哪里了?” 陌然低声说:“我在后边跟着,总不能与领导坐一起吧。” 秦园笑而不语,指着前段时间已经挖动的一块土问:“这里,你是要建一个养老院,是不?” 陌然惊异地去看她,这事他从没与她说过。她是怎么知道的呢? 秦园微笑说:“你别以为我什么都不清楚,你想干什么,我都知道呢。” 陌然想起弟弟陌生现在就在她身边,说不定是这小子出卖了自己。当即说道:“是有这么个想法,不过估计会半途而废了。” “为什么?” “一言难尽。” “有什么不好说的?”秦园的眉头轻轻一扬说:“我就投资养老院了。” 话音刚落,听到背后想起几声掌声,两人转头去看,赫然看到秦老狐一身老农打扮,正笑眯眯地看着他们两个。 秦园红了脸,嗔怪地说了一句:“爸,你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你不是不来吗?” “我能不来吗?”秦老狐正色道:“我闺女要去的地方,我这个老豆不要先来打探打探啊。” 他们说话引起了何县长的注意,他几步过来,看看秦园,又看看秦老狐,疑惑地问:“这位是……?” 没等秦园说话,秦老狐抢先说:“我是瑶湖集团的,陪秦总过来的。你不用管我。” 何县长呵呵笑道:“来的都是客,岂能怠慢秦总的人啊。” 当即把政府办主任叫过来,劈头盖脸训了一顿,说他没招呼好随秦总一起的贵宾。县政府办主任一脸委屈,却半句话也不敢说,唯唯偌偌地表态一定多注意。 训完主任了,何县长指着眼前的一片开阔地说:“秦总,我们准备在这里建一个工业园,你看看合不合适?” 秦园漫不经心地随着何县长划的一个圈子看过去,轻声说:“何县长,我想先投资一下乌有村的养老院。至于其他合作,下步再谈吧。” 何县长脸上的颜色变了几次,不甘心地问:“秦总就只投资养老院?” 秦园肯定地点头。 “养老院这东西,可只有投入,没有产出的啊!”何县长惊讶地说:“秦总,雁南县可不是请你来做慈善的,而是想请你为雁南县的经济发展助一臂之力啊。” 秦园浅浅一笑说:“何县长,任何事情都得慢慢来。投资雁南县是瑶湖集团的首先选择。至于怎么投,投多大,我还得与陌然商量一下。毕竟他是地主啊!” 何县长就将眼来看陌然,目光里露出一丝不可捉摸的神色。 陌然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又不好反驳秦园的话。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能说出这样的话,简直是把他抬举到了无人能敌的地步。仿佛他陌然的一句话,就能决定瑶湖集团能否来雁南县投资的关键。 秦园是在暗示何县长吗? 陌然悄悄去看了一眼秦老狐,看到秦老狐的嘴角露出更令人难以琢磨的微笑。 89、招商局长 何县长的招商团队超常规配置,全县几乎所有局办都配置有人。 带队的是招商局局长徐文友,一个年约五十岁的秃顶男人。 徐文友未晋升招商局局长之前,是雁南县子云镇镇委书记。子云镇与子虚镇一条小河相隔,过去却比子虚镇要牛逼许多。 子云镇上有座火车站,过去有绿皮火车停靠。但凡交通发达的地区,经济自然要比其他地区好很多。子云镇也不例外,当年十里八乡的村民,把去一趟子云镇当作进城。 有火车站的地方,陆路自然跟着发达。子云镇的辉煌,曾经在雁南县首屈一指。雁南县最高学府雁南一中,就在子云镇里。 子云镇原来不叫子云镇,叫子云区。乌有村当初也是子云区的一个村。后来撤区并镇,行政区划跟着做了调整,乌有村因为与子虚镇隔得更近,就将它划归给了子虚镇。 如此说来,乌有村与子云镇的渊源,颇有一段来历。 徐文友接到何县长的命令,让他去找东莞的瑶湖集团老总秦总时,一头雾水的他几乎不知该如何做。 徐文友做招商局长属半路出家,别说不懂业务,就算懂,远在东莞的瑶湖集团,他根本不认识任何一个人,如何与人取得联系,并成功说服人家来雁南县投资,这比打一场大仗更难。 何县长在此刻给他指点迷津,说瑶湖集团有个人,就是他过去子云镇的村民。此人与瑶湖集团老总关系不错,如果顺利,将瑶湖集团引资到雁南县来,将是造福子孙后代的天大好事。 徐文友一打听,知道何县长说的这个人就叫陌然,是乌有村的人,心里顿时冷了半截。先别说他并不认识陌然,就算认识,人家现在是子虚镇的村民,他再打子云镇的这张亲情牌,肯定不好使。 徐文友把难处说了,说招商这东西,可遇不可求。如果舔着脸上门求人,人家会更看不起。不如静坐家中,等人上门。 何县长闻言,大骂了他一顿,并下了死命令,招不来瑶湖集团,他这个招商局长自动辞职下野,不能占着茅坑不拉屎。 徐文友又提出一个建议,既然是死命令,他就要人。他要求何县长将这个陌然配给自己,这样他进门就会少了很多环节。 何县长断然拒绝,告诉他说,陌然是他手里的最后一张牌,不到关键时刻绝对不出手。 要不到陌然,连瑶湖集团的联系电话都没有。徐文友硬着头皮带了几个人,风尘仆仆赶往东莞去招商。 一到东莞,先把自己吓了一跳。 在东莞的各大酒店里,全国各地的政府来了不少招商引资的队伍。有些还是县长县委书记亲自带队,仿佛东莞有挖不尽的财富,只要你敢来,就能分到一杯羹一样。 徐文友当即将情况汇报回去,言下之意,人家都是一把手二把手亲自带队,他雁南县就派他一个小小的招商局长来,分量明显不足。 其实徐文友的言下之意很清楚,完不成任务,不能怪他没工作能力,是个人分量不够,何县长不能怪他。 何县长根本不理会他,只在电话里说:“老徐,你要请不来财神,自己也不要回来了!” 可怜的徐文友带着几个人,天天围在瑶湖集团周边乱转,寻找机会敲门。 像他这样的招商干部,瑶湖集团每天要接待十几拨。瑶湖集团是大企业,涉及生产制造、产品研发,又有房地产,酒店和物流,这对每个内地政府来说,瑶湖集团所涉及的行业,都是他们做梦都想拥有的现实。 说得再简单些,拥有瑶湖集团这样的一家大企业,生态链几乎就完备了。一个县城如果有两家这样的企业,当领导的就可以高枕无忧。 瑶湖集团不在当地政府的“腾笼换鸟”计划之中,因此也就没有被迫离开的紧要性。集团老总秦园把这类事都归口到集团行政中心去,要求对任何来访的地方政府招商人员做到彬彬有礼。 不管谁来,官有多大,秦园从来没接待过任何一起招商引资人马。 徐文友是个精明的人,他知道见不到老总,见任何人都没用。可是他又找不到见老总的途径,急得满嘴起了燎泡。 所谓天无绝人之路,在徐文友的身上得到了完美体现。 徐文友心烦,一个人出来乱走,偶然就听到乡音。抬眼去看,发现一个年轻人握着手机,站在一棵大树下打电话。从他的神情徐文友能看出来,年轻人显然是在给自己的女朋友打电话,他温婉的语言甚至让徐文友感觉到了温暖。 年轻人显然也注意到了他在关注,挂了电话微微一笑问他:“你听得懂我的话?” 徐文友淡淡一笑说:“我们是老乡,当然能听懂。” 徐文友用的是完全的乡音,这让年轻人小小的吃了一惊。虽然说在东莞的雁南县人不少,但真要找出几个人来,还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年轻人就介绍自己说:“我叫陌生,子虚镇的人。你呢?” 徐文友毕竟是当干部的人,神态与常人多少有所不同。他身上所透露出来的气质,一看就不是随便的打工人。这也是陌生主动介绍自己的原因。 徐文友一听到年轻人介绍自己叫陌生,顿时心里跳了一下。 姓陌的人少,在雁南县更少。 于是试探地问:“你认识陌然么?” 陌生楞了一下,当即咧开嘴笑,说:“我二哥,当然认得。” 徐文友心里暗喜,奶奶的,拉尿碰到了真神了!何县长给他说的陌然,他是不认识的,但听到陌生说陌然就是他二哥,他仿佛像听到了福音一样的欢喜。 “你在东莞工作?”徐文友问。 “是,我在瑶湖集团。” “是么?”徐文友觉得自己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了,赶紧问:“瑶湖集团的秦总你认识吗?” 陌生愣了一下,狐疑地看着他,半天没作答。 徐文友便赶紧掏出名片递给陌生说:“我是雁南县招商局局长,我叫徐文友。” 一听说眼前这个老头是个当官的,陌生不自然地笑了笑,接过名片仔细端详了一番,小心揣进口袋问:“徐局长有事吗?” “有,当然有。”徐文友说:“小兄弟,你能不能安排我见一下你们秦总,我有事要找她。” 陌生有些为难地说:“秦总会不会见你我不知道啊。” 徐文友信心满满地说:“你只要告诉秦总,说我是从雁南县来的,我相信她一定会见我。” 陌生半信半疑,虽然知道了他的来历,但还是不清楚他要找秦总做什么。便犹豫着说:“我试试看,要是办不到,你也莫怪我。” 徐文友摇着手说:“放心,你帮了我的忙,不管成与不成,都是我兄弟了。以后回去雁南县,有什么难处,尽管来找老哥我。” 陌生被他说得有点感动,毕竟是第一次见面,也不知道对方身份的真假。就算他怀有其他目的,这么个秃顶的老头子,也坏不了多大的事。 两个人分别后,陌生回瑶湖集团,刚好看到秦园回来,便一溜小跑过去,小声告诉她说:“秦总,我老家来了个干部,想见你。” 秦园停住脚,瞪他一眼道:“你叫我什么?” 陌生赶紧改口说:“园园姐。” 秦园便笑,问他:“找我干嘛?” 陌生心里一动,说:“他说是我哥叫他来的,我也不知道找你干嘛?园园姐,你见还是不见?不见我回他的话,不见。” 秦园犹豫了一下,摆着手说:“既然是你哥叫来的,我当然要见见。你安排一下,我明天下午有空。” 90、框架协议 徐文友没料到这么快就能见着秦园,当他正视秦园面如满月的脸时,居然激动得像见了首长一样的颤抖。 谈话很简单,也很快,三五句话就结束。 “我是雁南县招商局局长徐文友。”他稍微停顿一下:“这次来拜访秦总,是奉了领导指示,特意来的,请理解。” 秦园惊异地问:“你们领导会知道我们瑶湖集团?” 徐文友笑笑说:“瑶湖集团大名在外,谁人不晓啊!” “徐局长光临,有什么指示吗?” “不敢!我代表雁南县,邀请秦总去我们哪里考察。” 秦园就哦了一声,面露难色。 徐文友心里没底啊,秦园不表态,他心里就像猫抓一样。招商引资这事,请来了人,算成功了一半。如果连人都请不到动,一切都是假的。 “我们雁南县,出台了很多新政策。如果秦总与我们合作,一定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徐文友趁热打铁地说:“我们雁南县啊,交通便利,海陆空都有,不可多得,不可多得。” 秦园抿嘴一笑说:“徐局长,我会考虑。” 说完这句,起身送客。 徐文友还想多说几句,被秦园的秘书礼貌地送出来。一出门,看到陌生了,像捞到一根救命稻草一样,几步快奔过去,热情地说:“老弟,老弟,看你的了。” 陌生嘿嘿憨笑,他能做什么?在秦园面前,他就是个小弟弟,秦园带他来东莞,完全是冲着陌然的面子。 徐文友见过秦园后,耐心的在宾馆等消息。 恰在这时,秦老狐从他的岛上回国了。 秦老狐这几年很少过问集团的事,但每年都会回来一次。 在秦老狐看来,自己这些年积累的财产,足够女儿秦园玩上十几年。好在女儿是个很上进的人,不论做什么事,都是有始有终。瑶湖集团在女儿的手里,比在他手里更显生机。 当然,秦老狐不会完全撒手,瑶湖集团还有几个老股东,都是当年跟着他一起打天下的兄弟。这些老家伙恋故土,舍不得出去,秦老狐干脆就让他们留在秦园身边,关键的时候跳出来唱唱反调,实在奈不何秦园了,才会叫他秦老狐出马。 秦老狐起初心思很简单,女儿留学归国,他本来是想带着女儿一起去做岛主,或者女儿不愿意做岛主,随便去哪个国家都成。无奈秦园回国后,居然舍不得走。不走就不走,秦园又要管理企业,也行。秦老狐想,女儿终究是个小孩子性情,玩腻了自然会撒手,到时候全世界走走,找个女婿就成。 秦老狐没料到的是女儿这么一玩,上了瘾了。不但不愿意跟着去做岛主,也不愿意去任何一个地方。 秦老狐每年回来,都会选在三五月之间。 秦老狐对女儿要去雁南县考察持坚决反对的意见。父女两个,三句话不合便吵了起来。 秦老狐咬牙切齿地说:“我撤了你,全卖了,看你还往哪里跑。” 秦园就笑,说:“爸,你撤不了我,我是法人代表,你不是。” 秦老狐一想,果然是。马上后悔起当初的决定来。他去做岛主之前,把名下的企业一股脑转到女儿名下了,现在想要回去,根本做不到。 秦老狐多么精明的人,从他的时代起,内地就有各样的人来游说他去投资开发。秦老狐一概拒绝,这些事秦园都清楚。她接手企业后,这类的游说不但不会少,应该比过去更多。女儿从来没表示要去哪里投资,怎么突然就对这个雁南县感兴趣了?而且态度那么坚决? 于是试探地问:“园园,你实话告诉爸,是不是这个雁南县有你牵挂的人?” 秦园不语,一张俏脸却红了起来。 秦老狐顿时心里有了底,也不再细问。只在心底恨恨地想,那个臭小子有这等本事,能把女儿的芳心触动?这倒让他有了兴趣,也不再反对了,但执意要跟着一起去雁南县。 父女俩有约在先,绝对不透露秦老狐的身份。否则,雁南县的投资计划,再美好也不进行下去。 瑶湖集团的考察人员名单递到徐文友手里时,他只是惊讶陌生的名字居然不在其中,对于秦老狐的本名秦虎却没在意。 直到人马到了雁南市,徐文友的任务算完成了大半,接力棒一样交给何县长,自己只做些打杂的事了。 工业园的考察匆匆结束,尽管何县长一路上喋喋不休地介绍,秦园却显得没多大兴趣。即便何县长说,只要瑶湖集团来投资,资金的问题县里也会积极想办法解决的话题,秦园一样的没表现出多大的兴趣。 宴会照例安排在雁南县最好的酒店。这次何县长特地把陌然安排在主桌上,政府办主任还想表示不同意见,被何县长瞪了一眼,骂道:“你懂个屁!” 县委书记杨天没参加宴会,市里有会议,他抽不出空来。 照例还是主宾先后致祝酒词,轮到秦园,这次她没推给陌然,自己拿了话筒,巧笑情兮地说了一段话,声音好听至极,把一屋子的男人,个个弄得好像冬天里在心头贴了一个暖水袋,暖洋洋的无比舒坦。 席间何县长提出签个投资框架协议,秦园也不拒绝,指着陌然说:“陌村长代表就行。” 何县长愕然,顿时说不出话。 秦园嫣然一笑说:“虽说陌村长现在是乌有村的村长,他在我瑶湖集团却还没办离职手续,也算是我瑶湖集团的员工。瑶湖集团委托他签字,是完全合乎需要的。” 何县长就去看陌然,陌然紧张得说不出话。秦园这次来,处处把他往台前推,这让他很不适应。如果他还在瑶湖集团,这样他会觉得理所当然。但现在他是乌有村的村长了,怎么还能代表瑶湖集团签字呢? 犹豫好一阵,陌然终于吐出一句话说:“我签字不合适,还是秦总签才好。” 一桌子的秦老狐当即拍手说:“你说得有道理。不过,签字这事不急,只要下定决心投资,签不签字,都是形式上的事。” 何县长哈哈大笑问:“秦老先生,你觉得我们应该怎么做?” 秦老狐认真地说:“你是领导,大领导,怎么做都是你们领导一句话说了算。不过,瑶湖集团来不来雁南县投资,秦总一个人说了还不算。她公司还有董事会,有那么多股东,这事要回去商量了才好决定。” 秦老狐的话一点也不出格,对于股份公司而言,确实需要股东会议决定通过。 何县长可能不明白,但陌然心里清楚。秦老狐这些话无非就是托词,瑶湖集团虽然名义上是股份制企业,但秦老狐的股份却是压倒性的优势。他的几个老兄弟在集团公司里所占的比例,其实少得可怜,几乎可以不计。严格说,瑶湖集团其实就是个独资企业,一切都是秦园说了算。 陌然同时也明白,秦老狐这么说,一定有他的道理。 话说到这个地步,何县长也不好再勉强下去。雁南县要招商引资,不是玩花架子的活。有些地方把招商引资弄得像唱戏一样,热闹过后一地鸡毛,根本没人去管结果。雁南县不行,新县城确实需要一个稳定的经济来源,这是起到稳定县城,稳定经济基础的大事。 一个没有工业基础的县城,一般走不了多远。 何县长没当县长之前,在省里就是管经济发展的官员。他深知工业基础对地方政府稳定的重要性。 他的老领导曾经给他说过,任何一个地方政府,必须工农一齐发展,无工不富,无农不稳,这是关系执政人的基本水准。失去这两点,纵有天大的本事,也只是一条腿走路的瘸子。特别像他这样的内地小县城,一条腿走路,结局只能是摔倒后爬不起来。 一顿饭吃完,秦老狐突然提出来要单独与何县长谈话。 91、想占我便宜 何县长与秦老狐的谈话,是机密性质的谈话。除他两个以外,再无第三人。 谈话的内容没人知晓,但陌然清楚,他们的谈话才是重磅。秦园再任性,关键时刻还是他父亲说了算。秦老狐闯荡江湖几十年,吃的盐比她吃的米还多。秦老狐之所以让女儿呆在东莞不随他去做岛主,是因为女儿的执意所致。他爱女儿,恨不得把性命都搭上,何况女儿的所作所为,并非一般普通女子能望其项背。 秦园在东莞掌管集团公司,于秦老狐来说,是玩票性质。玩好了,不喜。玩坏了,不惊。秦老狐的财富,巨大得惊人。究竟他有多少钱,估计他自己都不清楚。比方说,他手里的钱,可以再造三个瑶湖集团。 陌然陪着秦园在外面等何县长他们的谈话结束。 政府办主任进进出出几次,欲言又止。 跟着他屁股后面转的招商局长,显然很焦虑。瑶湖集团虽然请来了,能不能落地,还是个未知数。倘若一拍两散了,失落感会倍增。雁南县的招商工作一直不死不活,新县城搬迁来后,规划好的工业园去除了纸上的几个协议,真正落地的还没一家。没有企业进驻,弄得排场再大,也是热闹一场。 陌然知道政府办主任和招商局长想说话,可他装糊涂,就是不给机会。 政府办主任讪讪地问:“陌村长,你喝茶还是喝咖啡?” 陌然摆摆手说:“我什么也不喝,主任您去忙,不用管我们。” 政府办主任笑道:“我们自家人,不会客气。可是秦总在,我总不能自己走开不管。” 秦园闻言,浅浅一笑说:“主任,您对我也不用客气。你还是去忙你自己的,我和陌村长想说几句话。” 秦园的话说得计较直接,等于是下逐客令了。 政府办主任只好对招商局长说:“你看,秦总连说话的机会都不给了。我们还是走一边去,秦总不会不管我们雁南县的,秦总你说是不?” 秦园笑而不答,等他们果真走开了,低声问陌然:“我桃林里的屋,你想好了没?” 陌然惊异地看着她问:“什么桃林的屋?” 秦园笑靥如花地看着他,摇了摇头叹口气说:“陌然,你是真的一点也不在乎我么?” 陌然笑道:“谁说的?” “我!”秦园幽幽再叹口气说:“说好了给我在桃林里建一栋房子的,你连想法都没有,心里自然没我啊。” 陌然哭笑不得地说:“秦总,你这么个大老板,在我们乡下建什么屋啊?你又不来住,岂不是浪费?” “我愿意!”秦园瞪他一眼道:“小燕嫂子就可以有,我就不能有吗?” 陌然嘿嘿一笑说:“这不同的,她是我们老陌家的儿媳妇,自然得有房子住。” “我也是。”秦园毫不思索地脱口而出,话一出口,一张脸顿时绯红起来。 陌然心里一阵猛跳,秦园说出这样的话了,摆明了意思和态度。他陌然何德何能,能搂得如此美人归? 他心思急转几遍,硬着头皮说:“你不是!” 秦园的脸就阴沉下来,咬着嘴唇半天不出声,眼眶里蒙上来一层水雾,晶莹剔透的似乎有泪要掉下来。 “我配不上你吗?”她的声音低得就像蚊子在叫。 陌然摆着手说:“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秦总,是我配不上你。” “叫我园园。”秦园纠正他说:“你既然这样说,为什么要亲我?” 陌然脑袋轰地一响,心里暗暗后悔起来。当初去亲她,是情之所至,根本没想后果。当然,在陌然心里,还是无比喜欢眼前这个才貌双全的女孩子。秦园的优秀,非一般女子能比。她不但有着天生的美貌,而且她的能力有目共睹,一个偌大的瑶湖集团,在她手底下井井有条,试问如她一般大的女孩子,谁有这般本事? 陌然也知道,秦园这朵美丽的花,身边不知有多少狂蜂浪蝶在追逐,从富豪到达官,多少人像一亲芳泽,多少人想博得她一展笑颜。 他陌然算个什么鸟?要钱没钱,要事业没事业,现在还弄个村长在玩,在秦园的眼里,应该是最不入流的人。 “你要给我解释清楚,是不是想占我便宜?”秦园咄咄逼人地问。 陌然心里发慌,抬眼去看她,发现她的眼里居然浮着一层盈盈笑意,顿时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 秦园并没怪他!他想。 失去一个美人容易,失去雁南县最有希望的项目,他陌然就是个千古罪人! 瑶湖集团光临雁南县,从县委书记到县长,甚至副市长都亲自出马了,可见雁南县是志在必得啊。倘若因为他陌然而让瑶湖集团摆手离去,他陌然在雁南县将会是全县公敌。 他的背上不禁沁出来一层冷汗。 他定了定神,试探地问:“秦总,”马上又改口:“园园,你真想在桃林里建屋?” 她轻轻地嗯了一声。 “如果你爸不同意,怎么办?” “又不是他的,是我的。”秦园微笑道:“我就想有一座掩映在桃林里的小屋,春天开花的时候,满眼都是姹紫嫣红,多浪漫啊!” 她一脸神往,将眼睛看着陌然说:“你就告诉我,你愿意为我建一栋桃林里的小屋不?” 陌然毫不犹豫地答:“我愿意。” 秦园轻轻一笑说:“陌然,我谢谢你。” 陌然还没开口,随着一声门响,秦老狐神采奕奕地从屋里出来。 他身后跟着的何县长,尽管也是满面笑容,但他的眉宇却是紧锁着的,脸色显得有些苍白。 秦老狐哈哈大笑地对女儿说:“宝贝儿,我们该回去了。” 秦园满脸不情愿地说:“爸,就走吗?” “当然,难道你不想走了?这里有什么值得你留恋的呀?”秦老狐回头对何县长说:“老何,看来你这个雁南县还是有宝贝的嘛,搞得我女儿都不想走了。” 何县长笑道:“我这雁南县还真别说,确实有宝贝。要不,秦总都舍不得走了,是不?” 秦园扭捏地笑了笑,没出声。 秦老狐笑道:“乖,会有机会的。只要何县长是诚心诚意的邀请我们来,我们不来,岂不是拿个屁股去对着人家的脸?那样我们还是人吗?” 他话说完,与何县长相视一笑。 秦老狐笑得自然爽朗,何县长却是一脸的尴尬与勉强。 他们不知道谈了些什么,从他们脸上可以看出来,秦老狐满面春风,应该是达成了心里所愿。何县长笑得那么勉强,一定是落败了。 秦老狐突然看着陌然,眼睛半点也不眨一下。看得陌然心里一阵阵的发毛,恨不得马上找个地洞钻进去。 “小朋友,你来。”他对陌然招招手说:“老子有话要说。” 陌然恭恭敬敬地垂着双手:“您说。” “做你想做的事,要是亏了良心,天老爷都不会饶你。” 陌然哭笑不得,秦老狐的这句话说得莫名其妙,根本不知道他要说什么,想说什么。 站着聊了几句后,何县长还想邀请秦老狐一起再去坐坐,秦老狐手一摆说:“老何,我把心里话都给你说了,你做到了,我自然会做到。我们君子协议,驷马难追!” 何县长讪讪笑着说:“秦老板,我会让你满意。” 秦老狐要走,何县长自然留不住。当即送出门来,刚出县政府大门口,看到围着一圈人,叽叽喳喳的在笑闹。 这些人看到秦老狐他们出来,一齐喊道:“大老板,大老板。” 秦老狐微笑着摆摆手,上了县里准备好的中巴,准备直接去机场。 秦园依依不舍地去看陌然,眼里泪光闪动。 陌然心里一痛,悄声说:“想我的时候,就给我电话。” 她使劲地点了点头,随着秦老狐上了车。 县里干部送他们去机场,没让陌然跟着去,这让他心里有点恼火。 政府办主任临时车之前对他说了,何县长单独要找他谈话,就在现在。 等到车队一走,何县长果真招招手说:“陌然,你随我来。” 92、我要给你生孩子 何县长身体肥胖,且些微秃顶。人坐在沙发里,整个人就好像一团滚圆的肉,十分的有喜感。 何县长沉默不语,陌然自然轻易不敢开口。 两个人相对坐着,半天不出声,只闻粗重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几分钟过去,何县长终于长叹一声:“陌然,你说说,看中了什么位子?” 陌然闻言,暗暗吃了一惊。 何县长今天似乎很反常,说的话总让人摸不着头脑。 “位子?”他迟疑着重复了一句。 “没错,官位。”何县长脸上突然露出一丝微笑,盯着陌然认真地看,边看边点头。 陌然脱口而出:“什么官位?我没听懂,何县长。” “是么?”何县长似乎有些惊异:“你不知道?” “我知道什么?”陌然愈发迷惑起来。 何县长停顿了一会,严肃地说:“秦老板给县里提了个要求,他瑶湖集团来雁南县投资,前提是必须安排你做干部。这事你会不知道?” 陌然心里一阵慌乱,秦老狐与何县长闭门谈话,就是谈这个? 当即猛烈摇着头说:“我确实不知道,他怎么能这样做?干部是拿来交易的吗?” 何县长呵呵一笑道:“你说的没错,干部不是拿来交易的。但在非常时期,干部却能起到促进作用。只要有利于雁南县未来发展,县里没有什么是铁板一块的,一切都可推到重来嘛。比如说,你个人的组织问题,不也是非常时期的必然结果吗?” 陌然顿时愕然,犹豫着问:“他为什么这样?” 何县长看陌然神态,得知他果然事先并不知情,心里多少还有了些安慰,于是笑道:“这个秦老板,财大气粗。他提这个要求,可能就是所谓的爱屋及乌。陌然啊,你说,我能拒绝他吗?” “何县长,你必须拒绝。”陌然认真地说:“秦老板这样搞,是坏了规矩的,肯定不行。” “行与不行,县里会研究决定。不过,放走了瑶湖集团,你陌然就要担责,明白我的话了吗?” 陌然摇着头说:“我还不是很明白。” “你不明白?”何县长扫他一眼道:“回去好好想想就明白了。雁南县现在需要瑶湖集团,很需要,明白了吗?” 陌然心里当然明白,雁南县搬个新县城,等于是在一张白纸上画画。能不能画好,技术只是一方面,重要的是工具。没有工具,天纵奇才的画家,也画不出一幅画来。 雁南县为了招商引资,可以说是穷尽了一切手段和办法。现在有个趋势,不管本地适不适合,大家一窝蜂往广东跑,想方设法拖几家企业来本地落地生根。仿佛只要有了企业落地,不光领导面子上有光,而且表示领导的施政本领高人一等。 雁南县为此出台了不少政策。大到巨奖,小到封官进爵。 但不管雁南县如何东奔西走,挖空心思,到目前为止,除了纸面上几家框架协议,真正落地生根的企业还没一家。何县长为此事急得白了头发,杨书记也茶饭不思。两个人甚至在常委会上公开表态说,谁要为雁南县拉来投资上亿的企业,要官给官,要钱给钱。 陌然的突然出现,曾经让何县长和杨书记都心动过。作为地方政府的当家人,他们不可能不掌握全县在外发展的本县优秀人才。雁南县甚至有一份秘密联络表,里面详细记载了全县在外发展的企业家和正处级以上干部的所有联络方式。陌然的名字也在这份名单上,不过只是作为候补。毕竟他只是一个替人打工的人,不是老板。 雁南县按图索骥,把名单上的人逐一联系了,重要人员还派人上门拜访。几年下来,也只换得几份框架协议。 何县长在见过陌然之后,没有惊动他而派了招商局长去找了秦园。本来并不抱太多希望,没想到秦园在一接触到招商局长后,立即表达了浓厚的兴趣。这对雁南县来说,无异于滔天洪流中的一根救命稻草。 由此以来,才有了迎接瑶湖集团考察雁南县的盛大场面。 陌然听得稀里糊涂,他没想到做个县官还有那么多事。在他的印象里,何县长这样的领导,就应该只是喝喝茶,开开会,做点指示就行,不需要想这么多事,更不会为了一家企业落地,敢于承诺一些根本做不到的事。 何县长既然要自己回去想想,他确实是该好好想想了。 秦老狐拿项目与雁南县做交换,且不经过自己同意,他感觉自己就像一枚筹码一样,一种从未有过的屈辱油然而生。可是他却无法发泄出来,毕竟秦老狐换来的官位是给自己的,自己与秦老狐非亲非故,他何必多此一举? 何县长与他的谈话到此结束,临出门前,何县长叫住他问:“陌然,你们村是不是有个叫曾定的人?” 陌然心里一顿,点头说:“有,过去是负责村里计划生育工作的,现在换下来了。” 何县长哦了一声,眉头紧锁问:“怎么换下来了?这个人工作不行?” 陌然摇着头说:“也不能说工作能力不行。他老了,不适合做这个了。” 何县长笑了起来,搓着手说:“我也老了,也不适合当县长了?” 陌然吓了一跳:“何县长,你不同。你是大领导,他不是。” 何县长叹口气:“干工作不分领导大小,只要是一心为老百姓服务,都是党和国家需要的人才。这个人,你回去好好处理一下,别让他四处去告状了,搞得县里没一点面子。” “告状?”陌然又吃了一惊。曾定这老家伙跑去哪里告状了?居然还惊动了何县长,看来这人有些手段啊。 “对啊,前天市里来电话,说有个叫曾定的人,原来是你们乌有村的计划生育专干,被你撸了下来,在他们哪里讨说法呢。” “还有这事?”陌然心里突然冒上来一股火。但不好发出来,只装作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何县长,我回去好好落实一下再给你汇报。” 回到家里,还没坐稳,齐小燕悄声走了进来,将双手捂住他的眼,憋着嗓子说:“猜猜我是谁?” 陌然鼻子里闻到她身上飘过来的香味,就知道是齐小燕。 他低声说:“别闹,被人看见不好。” “家里没人。”齐小燕笑嘻嘻地说:“他们都去看热闹去了。” “看什么热闹?”陌然问,挣脱她的手。 “你还不知道么?”齐小燕惊奇地说:“全村的人都去看了。乱坟岗闹鬼了啊。” 陌然心里一跳,赶紧问:“闹什么鬼?” “具体我也不清楚,反正闹得很凶,据说都死人了。”齐小燕撇撇嘴说:“你这么大个村长,没人给你汇报啊?” 陌然摇了摇头说:“这几天秦园她们集团来县里考察了,我是真不知道。”话说完,惊奇地问:“你怎么没去看热闹?” 齐小燕扮了个鬼脸说:“我知道你今天会回来啊,所以我在家等你。” “等我干嘛?有事?”陌然不解地问。 “也没事。”齐小燕缓缓叹口气说:“你爸妈这几天在催我要孩子了。” “这是好事啊。”陌然笑道:“你跟我哥结婚也有几年了吧?是该给我们老陌家留个后了。” “我不!”齐小燕撅起嘴说:“我才不跟陌天生孩子。” “不跟我哥生,你想跟谁生啊?”陌然话一出口,赶紧后悔不迭。 “跟你呀!”齐小燕丝毫也不害羞地说:“要想我给你们老陌家留个后,除非我给你生。” “我不跟你说了。”陌然慌乱地说:“我去看看热闹,究竟是什么热闹。” “我不让你走。”齐小燕突然伸手抱住他的腰,将脸贴在他胸口说:“陌然,我本来就是你的。我想给你生个儿子,也是你们老陌家的后呀。” 陌然想骂,你个死女人,真没廉耻!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毕竟是大哥伤害了人家,如果人家不是因为自己而放了大哥一马,大哥这个时候还可能在牢房里吃牢饭啊。 他无奈地推开她说:“齐小燕,如果你尊重我,今后不要再有这种想法。好吗?” 齐小燕摇着头说:“我没办法忘记你呀,我每夜做梦,梦里都是你,我有什么办法呢?我想忘记你,可我能忘记得了吗?你不知道一个女人失去爱人的痛苦,是比死还难受的吗?” 陌然一听,心里顿时软了许多,于是低声说:“我真的做不到。你要理解我!如果你真喜欢我,就给我一条路走。” “我不会打扰你任何事。”齐小燕认真地说:“我每天只要看到你,心里就好喜欢了。你愿意做什么都行,我都喜欢。” 陌然顿时说不出话来,心里乱做一团。 他知道,再沿着这个话题说下去,还不知道她会说出什么样的话来。于是引导着话题问:“小燕,乱坟岗闹什么鬼了?谁死了?” 93、乱坟岗闹鬼 乌有村的乱坟岗,是有历史渊源的。 相传大明时期,国泰民安。士农工商,各司其职。 好的时代,人们便不仅止于一日三餐,天下河山,遍览方不误人生。乌有村恰好有河口去到省外,湘水河里,终日白帆遮天蔽日。士子入京赶考,商贩远行异乡,不一而足。 人出去多了,有人便感染风寒,或遇山崩,或遇水涨,终究有人魂飘异乡。 人死在外面,终须归宗。于是家人不远万里,扶灵返乡。乌有村自有村以来,各姓氏遍寻风水,找得人生归去的一片栖息地,遍告乡里,于是墨守成规,姓氏不同,祖坟山自然不在一座山上。 坟山有规矩,非正常而亡之人,不得入祖坟,须得另觅一去处,于是有了乱坟岗一说。 起初乱坟岗并非乱坟岗,而是一片无主荒地。终年苍树蔽日,杂草丛生。夜间常有野狐狸出没,且有老鸹筑巢其间,乌压压一片。 首先入坟的,还是老李家的先人。老李家在乌有村的历史最为久远,因此根基雄厚。待得齐家和其他杂家落户乌有村时,老李家已是一方富户。 老李家有个未出嫁的闺女,年方十六,虽不说天姿国色,却也隐隐有沉鱼落雁之态。可惜如此美人,却得了痨病,久治不愈后,一命呜呼。 女儿未成年,且未出阁,算是半路夭折。按规矩,自然进不的祖坟。此女亡后,怪事接连发生,有风水先生说,如不择块好地压住,此女魂魄会转变为妖人。到时将是乌有村一大祸害。 此言一出,无人不惶恐。便央了风水先生,重金奉上,踏遍乌有村方圆十几里地,终于觅得一块地,做了法事,筑了金墙。却挖出一条白蛇,头上似乎有角,游动有风雷之声。筑金墙的人吓得屁滚尿流,但见一声巨响,头顶飘过一块无云,白蛇消失不见。 风水先生心里有数,叫人煮了糯饭,尸首不用木棺,而改用石棺。棺缝处将盐茶米谷洒于空处,用米汤糊住,外面贴了封条。 石棺入墓,一层用糯饭,二层用胶泥,三层方盖泥巴。墓顶竖块石碑,镇压墓里邪气,能保乌有村一方平安。 此女入土,乌有村之前的异象方才消除。 风水先生告诫村民,此地有异,非寻常人家能葬。倘若动了风水,乌有村将有没顶之灾。各房各姓,但凡异死之人,均葬于此。从此以后,客死他乡之人,尸骨均来此入土。到后来,半路夭折,寻死而去之人,均在此入土。 几百年来,这片乱坟岗倒成了规模,乌泱泱的一大片。 陌然小时候就听到了许多关于乱坟岗的传说。有人骂人时,骂得狠了,也是一句“死了埋乱坟岗”的狠话。 近些年来,乱坟岗没听说出什么乱象,乌有村人仿佛都要忘记了还有这么一块地方。 齐小燕的一句提醒话,让陌然猛然想起,老孙头一家人不正都葬在乱坟岗么? 心里一凛,蓦地想起老孙头一家的大门,正对着乱坟岗上头,难怪一家人无一幸免。心里顿时一阵乱跳,背上不禁沁出来一层细汗。 陌然其实是个唯物主义者。这么多年接受的灌输思想,让他一点也不相信世界还有鬼神。即便是陌家爹语重心长与他细说,通常换来是也是他的一笑了之。 世间有不有鬼神,没人说得清。陌然不信,却挡不住陌家爹的虔诚。陌家爹这辈子最担心的就是自己百年后,一不小心就进了乱坟岗。因此他即便病得丝毫动弹不得,也不会出门半步,怕死在外边进不了祖坟而入乱坟岗。 陌然懂事起,就没听说过乱坟岗出过怪事。现在突然冒出乱坟岗闹鬼了,还死了人,这不由他不心惊肉跳。 倘若他不是乌有村的村长,这个破事他完全可以束之高阁,与他没半毛钱关系。现在他是村长了,如果不安抚民心,让事情越传越大越邪乎,对他来说绝对不是好事。 陌然要去乱坟岗,齐小燕一把拖住他,斜着眼说:“你别去,哪里邪乎着,别惹了什么不吉利的东西。” 陌然就笑,挣脱她的手:“我爹他们不是去了么?” 齐小燕正色道:“你不同,他们是老年人,不怕邪气。” 陌然拍拍胸口:“我更不怕,阳气足着啊。就算有鬼,鬼是最怕阳气的,你说是不是?” 齐小燕无言以对,眉眼却是无限忧伤。轻轻道了一句:“就算你阳气足,也不用耗费在鬼神身上。” 陌然没去搭话,看了齐小燕一眼,随手抓了一件外套,出门而去。 远远的看到乱坟岗下站着一片黑黑的人头,山坡上老孙头的坟头边还残留着花圈,纸扎的花儿被风吹得呼啦啦的乱飘,更显肃杀与苍凉。 有人看到陌然过来,喊了一声:“村长来了。” 人群便闪开一条路,都把眼来看他。 陌然还未开口,便看到陌家爹疾步过来,低声责怪着他:“你来干嘛,快回去。” 陌然淡淡一笑:“爹,我要不来,别人还说我们村干部怕事。这样的事,我们当村干部的能不来?” 陌家爹叹口气,嘱咐他道:“你也别逞英雄,看看就好。” 陌然问他爹道:“爹,这里出了什么事?怎么还死了人?” 陌家爹还没说话,人群里挤出来一个人,看着他嘿嘿地笑,指着一片齐腰深的灌木丛说:“陌村长,你自己去看,那片树后,死了一个人。” “谁?”陌然紧张起来。 “没人认识。” “男的女的?” “我也没去看。” 陌然就去看他,说话的是齐猛,腰肥体壮的他,居然也混在这一堆人里,没敢上去看一眼现场。 陌然心里有气,这个齐猛才宣布是村治保主任,村里闹鬼,他责无旁贷,怎么还如旁人一样,不管不顾? 于是压低声音说:“猛子,你自己不去看看,跟着别人以讹传讹,这算什么事?” 说完拔腿就往山上走。 山上死个人是大事,何况还是没人认识的人。此人何来,怎么会死在这片乱坟岗上?疑云如水,一波接着一波,蜂拥而至。 齐猛看着陌然上山去,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了上来。 有人带头,其他人也没太多犹豫,尾随着陌然,逶逶迤迤往山上走。 陌然走在前头,身后跟着齐猛。他回头问他:“谁发现山上死了人的?” 齐猛举目乱看,没找到人,只好低声说:“老福发现的。老福去山上放牛,看到了死人,吓得都快半死了。” 陌然知道这个老福,也是个五保户,无儿无女,一辈子没结过婚。现在靠给几户人家放牛,赚点生活费。 “老福呢?” “躺在家里,起不来了。” “一个死人就被吓成这样?老福胆子太小了吧?”陌然摆摆手道:“你报警了没?” 齐猛摇着头道:“我也刚来,你不来,我怎么报警?” 陌然瞪他一眼,没出声。 突然身后一阵骚动,人群一阵拥挤,随即四处奔逃开去。 94、老福 齐猛说的老福并没躺在床上,而是赶着一群牛上山来了。 陌然侧身让牛过去,一把拖住老福问:“老福,是你发现了山上有死人?” 老福咧开嘴笑,甩脱陌然的手,一言不发随牛上山。 陌然在背后喊:“老福,你说句话,是不是真的看见有死人?” 老福这才站住脚,回过头来说:“你自己上山去看,不就知道了?” 齐猛骂道:“死老福,陌村长问你话,你赶着去投胎啊?还不快来说话。” 老福白他一眼道:“我要去放牛,不放牛我就没吃的,你养我呀?老子可没福分,比不得齐书记。” 齐猛被他一阵抢白,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恼羞成怒地吼:“老福,你个老东西,敬酒不吃吃罚酒。你没看到村里在给你们建养老院啊?你怕没饭吃?养老院不就是养你的吗?” 老福笑道:“我老福怕没这个福分,不把本该国家补贴给我的吃了就谢天谢地了,我可没敢想着去什么养老院白吃白喝。” 齐猛还想还嘴,被陌然制止住了,问老福说:“老福,其他的话先不说,你告诉我,山上的死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鬼晓得!”老福不屑地说:“死人怕什么?鬼老子都不怕。” 跟在身后的人就一齐起哄,笑着问老福:“老福,老福,死人你不认识么?” 老福跺一脚,咬着牙骂:“你才认识,是你家亲戚呢。” 旁人嘿嘿地笑,跟着老福的牛群和他,一窝蜂往山上涌。 乡下人看热闹,不会单独一个人,做什么事都喜欢一窝蜂。要是没人带头,个个都畏手畏脚。 穿过几座矮小杂草丛生的坟包,在一棵苦楝树下,果真看见歪卧着一个人。 没人敢上前去细看,都远远地围着,七嘴八舌地议论。 陌然心里暗暗叫苦,山上死个人,绝对不是好事。这人从何而来,怎么会死在这里?疑团一个接一个,瞬间挤爆他的脑袋。 老福悄声对陌然说:“那边的坟都被挖开了。” 陌然心里又是一惊,低声问:“什么坟?” “闺女坟。”老福又咧开嘴笑:“一地的烂瓦烂罐子。” 陌然心里又一沉,老福说的闺女坟,就是相传的第一座夭折坟。过去这座坟就是个禁区,就连放牛的人都会绕开走。传说只要从这座坟边走过,夜里必定做噩梦。倘若有失礼的举动,一定会遭报应。 这里还有个故事,当年下乡知青不信邪,几个年青人相约在坟前撒了一泡尿,结果一个淹死,一个摔死。还有个更离奇,睡觉睡死了。那个时代没人敢把这几个年青的人死与这座坟挂上钩,但每个人心底都清楚,这是闺女坟的魔咒。 至于知青的死与闺女坟有不有关系,陌然也不敢断定。这对于他来说,只是传说。 现在听到老福说,闺女坟被挖开了,他的心就像被猛地摘掉了一样,空落落的找不到地方。在他眼前,仿佛打开了一座地宫,关在地宫里的邪恶被放了出来一样。 死人的地方与闺女坟有半个山包之隔,要看到闺女坟,必须绕过半座山。 陌然猛然想到,眼前的这个死人,是不是与闺女坟有关呢? 心里这样想,嘴里却不敢说。只能悄然将老福拉到一边,压低声严厉地告诉他:“不许告诉其他人!” 老福夹着眼睛,会意地笑,猛然点着头。 齐猛已经报警了,他人站在死人不远处,大声呵斥保护好现场。 陌然心里有些感激,这个齐猛,做事还是有些能力和胆量。看来自己将他吸收到村委来做村干,对了。 乱坟岗是人迹罕至的地方,平常单独一个人几乎没人敢来。乌有村里也就只有放牛的老福,才会将牛放到乱坟岗。 乱坟岗草多,且丰茂,是放牛的绝佳场所。 倘若不是老福发现死人,估计这个人死了烂了也会没人发现。 陌然特别注意了一下死人,发现他的头上似乎凹下去了一块,大量的血将他一张脸涂抹得看不出人形。他心里多少有了想法,这人的死,一定与闺女坟有关! 盗墓!这个想法一跳出来,把他自己也吓了一跳。 闺女坟年代久远,当初闺女去世时,家里又是富户,也就是说,现在随便从闺女坟里挖出一片瓦,都是价值不菲的文物。 闺女坟这么多年没人敢动,就是因为各种各样的传说。据说糯饭打成的墓穴,炸药也炸不开。 是谁有这么的胆子? 陌然没敢惊动其他人,说闺女坟被挖开了。他喊着乡民让开,要是没事,都回去,不要挤在这里看热闹。 乡民们嘻嘻哈哈,没人搭理他。 在乡下,要寻出一个热闹来,平常很难。过年的时候死了个老孙,算是半个热闹,因为遇着过年,又兼老孙死得邪乎,没人来看热闹,怕惹上晦气。现在这时节,刚好没事,有热闹看,可以饭都不吃。 正闹腾着,派出所许所带着几个警察,气喘吁吁赶来了。 陌然迎上去,低声说:“许所,确实死了人,我怀疑是他杀。” 许所一听,顿时警惕了许多。挥手指挥着带来的警察:“疏散群众,一个人都不许留,全部赶下山去。” 警察赶人,没人不怕。村民一窝蜂做鸟兽散,转眼间现场就空荡荡的没一个人。 许所也不走进死人,摸出电话给县公安局打。死人的事,他派出所还没能力处理。如果真如陌然说的,是他杀,这样的案子,非得县公安局刑警队出警不可。 现场拉好了警戒带,陌然和许所开始耐心等待县公安局派人过来。 许所绕着死人转了一圈,眉头紧锁。 陌然便告诉他说:“许所,那边的闺女坟被盗了,可能与这死人有关。” 许所不知道闺女坟的故事,惊异地问:“什么闺女坟?” 陌然也懒得解释,拉着许所就往闺女坟这边走。 走了几步,听到齐猛在身后喊:“陌村长,你去哪?” 陌然站住脚说:“我和许所去闺女坟看看,老福说,闺女坟被挖了。” 齐猛顿时张大了嘴,半天不出声。陌然突然看到他的脸上滑过一丝不自然的神色。 “破坟有什么好看的?里面能有什么宝贝,还被人挖,别去了吧。”齐猛阻止陌然说:“你们都走了,我可不敢守着死人。” 许所笑道:“又不是你一个人,还怕鬼么?” 尽管是大白天,这个“鬼”字被许所说出来,陌然的背上还是感觉到了一丝凉飕飕的冷气。乱坟岗阴气重,平常太阳照到这里都好像带着冷气。 走了几步,许所问陌然:“谁发现死人的?” 陌然告诉他是村里放牛的老福。 “人呢?” “刚才还在。” “你去找他来,我有话问他。”许所毫不客气地指挥他,告诫他说:“这个人是重点,我要带他走。” 陌然抬眼去找老福,乱坟岗上一片松树林,风吹过,阵阵松涛轰烈,看不见老福半个身影。 陌然便扯起嗓子喊:“老福,老福。” 声音随着松涛次第传开,不多久就有回音过来。 喊了一阵,不见老福冒出头。陌然苦笑着说:“这个死老福,不知跑哪里去了。” 许所面色凝重,眉头紧锁,放眼乱坟岗,一言不发。 “我去找找看。”陌然撇了许所,一个人往树林子里钻去。 乱坟岗这片松树林,多年没被砍过,最粗的松树,居然长成了需要两个人合抱才能抱住。 林子里遮天蔽日,连头顶上的太阳光也看不到。人一进去,浑身便如进了冰箱,凉透了。而且这种凉,有着透骨的冷,仿佛四周藏着无数双眼睛,在打量他这个贸然闯入的人。 林子里没人,连老福的牛也看不到。陌然不敢久留,隐隐觉得如芒在背,便一头钻出来,刚好看到许所扑倒一个人下去。 95、谁都有嫌疑 许所扑倒的是老福。老福被许所扑倒的时候,怀里正抱着一个光洁的白瓷瓶。 老福是个快七十岁的人,被许所这么一扑,人倒在地上,被许所压着,一会就憋青了脸。 陌然赶过去,惊愕地看着地上的两个人。 但见许所从屁股后摸出一双手铐,啪的一声扣住了老福的手腕。 老福先是惊愕,然后惊恐,待见到手腕上白沉沉的手铐,嘴巴一咧,老泪奔流出来。 许所从地上站起身,长舒一口气,拍着身上的草屑,得意地说:“跑啊,看是你的腿快,还是老子的枪快。” 老福怕得要死,这辈子还从没被手铐铐过,心里的恐惧感犹如大堤溃败,再也无法遏制。 他浑身颤抖,嘴咧开,却哭不出声来。只把一双浸满了的泪的眼,巴巴地看着陌然。 陌然小声地问:“许所,你搞错了吧?怎么铐了老福?” 许所严肃地说:“不抓他,抓谁?你没看到人赃俱获么?” 说着,用脚去踢跌落在一边的白瓷瓶。只听得瓷瓶里咕啷啷的一阵响,从瓶口处掉落下来几样东西。 陌然循声看过去,顿时惊得差点失口叫出声来。 白瓷瓶里装的居然是黄白之物,一锭元宝样的东西,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除此之外,尚有几样女人的妆物,一眼看去,均是精巧无比。 显然,这些东西都来自闺女坟里。可是怎么就落到了老福手里呢? 陌然不解地问:“老福,这东西哪里来的?” 老福紧张地答:“我捡的。” 许所就冷笑:“老福,别人捡不到,偏偏就你捡到了,你骗鬼啊你。” 说着不由分说,推着老福就往死人现场走。 走了几步,停住脚对陌然说:“陌村长,你先去坟地守着,别让人去破坏了现场。” 陌然只好转身往闺女坟走,心里无来由的涌上来一丝恐惧。乱坟岗的传说千奇百怪,陌然从小就听说过许多匪夷所思的故事。如果不是死了人,他这辈子可能都不会踏上乱坟岗半步。 县公安局的人到了的时候,天色已经擦黑。 公安人员过来接替他,他随许所他们一起下山。走了半路,他蓦然发现,齐猛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 三天后,许所通知他去接人。 老福完全没了人形,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一言不发,看到陌然来了,突然咧开嘴哭。 许所讪讪地告诉陌然,老福的嫌疑几乎排除了,但不等于没有嫌疑。因为他年纪较大,不适合继续关押,先由村里接回去,随时配合县公安机关的调查。 陌然心里窝着一股火,老福虽然年纪大,身体却一直很硬朗。而眼前的老福,几乎就是个半死的人。这三天的时间,也不知许所对他用了什么手段,以至于老福的眼光,根本不敢与他有丝毫接触。 老福不怕鬼,怕人!这是他在陌然接他回家之后说的第一句话。 陌然想起齐小燕说过乱坟岗闹鬼的事,试探地问:“老福,你告诉我,你真看到乱坟岗有鬼?” 老福淡淡一笑,缓缓叹口气。 “你说,这世界上到底有鬼还是没鬼?”陌然看他不说话,又问了一句。 “有不有鬼,都在人心里。心里有鬼,处处是鬼。心里没鬼,就是鬼站在面前,还是没鬼。”老福突然冒出一段十分富有哲理的话。 陌然被他这段话弄得云里雾里了。其实从接受教育程度来说,他并不相信世间有鬼。不过从他小时候起,就看到陌家爹对鬼神的虔诚,让他的内心始终存在疑虑。 民间许多传说,都是关于鬼神的故事。即便是他的乌有村,也被无数个鬼故事包围。 “老福,你就告诉我,你这辈子见过鬼没有?”陌然不甘心地问。 老福摇了摇头说:“真的鬼我没见过,装神弄鬼的倒见过。” 陌然心里一动,问道:“你说说看,谁在装神弄鬼?” 老福又不说话了,只是长长叹了口气。 老福身体在进了派出所后一落千丈,根本不能再靠给人放牛来维持生计。这么一来,解决老福的生活问题就摆在了陌然的面前。 乌有村的养老院还停留在计划里,按照县里的说法,没有规划的建设,都是违法建设。就算建起来,一样要拆除。 没有养老院,老福就没地方可去。老福的身体,现在不可能照顾自己。 看着躺在床上的老福,陌然第一次感受到了一筹莫展。 他给老福掖好被子,独自一个人出屋,开始给肖莹打电话。 陌然现在有个习惯,遇到难的事,第一个想起来的就是肖莹。仿佛她是定海神针一般,只要有她在,他的心就不会慌。 电话打过去,居然关机。这让他好一阵失落。 回转进屋,看到老福挣扎着要坐起来,想喝陌然放在床头柜子上的水,手伸了过去却够不着,人却差点从床上摔下来。当即吓了一跳,紧走几步过去,端了水递给老福,欲言又止。 老福的这种状态,没人照顾简直就是等死的节奏。可是乌有村里,谁又会愿意来照顾他呢? 老福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缓缓叹道:“陌村长,你不要担心我。我老福现在还死不了。” 陌然强做欢颜道:“我晓得老福你是个牛人,可是英雄也有末路的时候啊。” 老福笑道:“其实你这样对我,我老福就是头猪,也晓得感恩啊。我也不瞒你,我老福这辈子过得虽然不算顺心,总算没欠过任何人。良心放在中间,走夜路就不怕鬼。你这样待我,我还要有要求,还是个人吗?” 陌然被他说得心里一阵发酸。乡下孤寡老人的生活,他心里明镜一样的清楚。这些没有生活来源的孤寡老人,到了不能动的时候,就只能眼睁睁的躺在床上等死。 他之所以想建个养老院,就是想着让这些老人老有所养啊! “老福,你放心,我不会不管你。”陌然说,起身去倒了一杯水,拉过一条凳子放在床边,方便老福伸手就能拿到。 做好这一切,他对老福说:“我要先去商量一下,你在家好好休息,过会我再来看你。” 老福摆摆手道:“陌村长,你去忙,不要管我。我老福命硬,不怕。” 陌然就出屋,在老福家的台阶上站了一会,感觉心里酸楚得不行,眼眶居然湿润了。 他准备去找肖莹,毕竟她现在也是村干部,有义务帮着想办法。 出门不远,看到对面过来一个人,夜色朦胧时刻,隐隐约约的看不大清楚。但从对面的人走路神态来看,袅袅婷婷的,显然是个女人。 96、雪玲嫂子 陌然慢下脚步,接着微弱的光,看清了对面走来的果然是个女人。 女人显然也看到了他,忙将身子偏到一边,似乎要给陌然让路。她低垂着头,微微抿着嘴巴,样子显得羞涩而惊恐。 她的头发蓬松,用一把木梳随便别着,风情在不经意间就流露出来。 她显然认识陌然,低声叫了一声:“陌村长。” 陌然站住脚,微微一笑问她:“是雪玲嫂子啊,你去哪?” 女人诧异地抬起头看他:“陌村长认得我么?” 陌然笑道:“不认识,还能叫出你的名字来?当然认得嫂子。” 陌然能叫出她的名字,自然是认识她。做了乌有村的村长,如果连自己的村民都不认识,说破天也是不应该。何况这个叫雪玲的女人,与寻常村妇不同。先不说她人长得漂亮娇俏,单就她身上的故事,也能引起他的注意。 雪玲嫁到乌有村来之前也在广东打工,认识了她现在的老公。两人在一家厂里做事,又都是雁南县的人,平常走得也近,天长日久,被她老公追到手。回来乌有村结婚后,再没出去过了。 雪玲老公是齐家人,这样一推,雪玲就是齐家媳妇了。 雪玲家在乌有村算不得富户,严格说起来,属于贫穷一类的人家。她老公家上有最大年龄在九十岁的老奶奶,老公的父母年龄也在七十多岁了。又生了两个孩子,最大的才上小学二年级,靠着她老公一年赚的那么点钱,生活费都无法满足。 陌然侧开身子,示意她先走。 她却不走,眼睛看着陌然,抿着嘴巴笑。 陌然奇怪地问:“嫂子你笑什么?” 她慌乱地躲闪着他的眼光说:“我没笑。” “我明明看到你笑了。”陌然摸了摸后脑勺说:“我眼花了?” 雪玲扑哧一声终于笑出声来,眼光四处看,发现周围看不到一个人影,才低声问:“陌村长,你能帮我吗?” “帮你?”陌然随口问道:“你需要什么帮助?” 她犹豫了好久,终究没说出来,轻轻叹了口气,移动双脚要走。 陌然喊住她问:“嫂子,你有什么困难,直接给我说,只要我能帮上的,一定帮。” 她感激地笑了笑,慌乱地说:“陌村长,你要有空,哪天来我家看看,我再给你说,好不好?” 陌然爽快地答应。人家有难言之隐,他也不便追问。作为一村之长,解决村民的困难责无旁贷。 “你去老福家?”陌然问。这条路只通往老福家,老福家的背后就是大山了,再无路可走。 她轻轻嗯了一声:“老福叔回来了,我去看看,看需要我帮他做点什么不?” “你们是亲戚?” 雪玲摇了摇头。 “不是亲戚?”陌然脱口而出:“你图什么?” 雪玲惊愕地看着他,轻声问:“难道非得要图个什么才去帮人吗?老福叔孤苦伶仃的,听说这次回来身体又不好了,身边要是没人照顾,多难啊!” 陌然一听,心里不禁羞惭起来。这个女人是个善良的女人!他想,不由多看了她一眼。这一看,心里猛然动了一下,眼前的女人居然是如此好看,特别是她的神态,如含羞草一样,仿佛轻轻的碰触,便能让她迅速地将自己严密地包裹起来。 “嫂子,你是个好人!”陌然赞叹道:“我要替老福谢谢你。” 她羞羞地笑起来,不敢再来看他,匆匆从他身边走过去。 陌然看着她的背影,心里突然有个想法。 雪玲家的困难,乌有村的人大多知道。家里三个老人,基本没有劳动力,因为年纪大了,各种毛病也多了起来。一个月光喝药,就能将家里的收入花去一大半。 这是个好女人!陌然想。 在乌有村里也有像他们家这样的困难户,照样的在外打工娶了老婆回来。倘若嫁过来的女人看不到生活的希望,通常都会悄悄地走掉。在他们乌有村,此类例子不在少数。可是这个雪玲没走,就凭这一点,就赢得他陌然的尊敬。 肖莹电话不通,人也不在家。 她家公满怀敌意地看着陌然,阴阳怪气地问:“夜里了,你还来找她干嘛?” 陌然微笑道:“村里有点事,我要找肖主任商量商量。” “我们家不缺这个主任位子,你最好别让她当。”肖莹家公黑着脸说:“她老公来电话了,是坚决反对她做妇女主任的。” “是么?”陌然笑道:“这是组织的安排。” 他扔下这句话,昂首扬长而去。 没找着肖莹,他心里空空的没个着落。老福的事确实需要考虑,但并不急于这一时。他蓦然发现,原来自己来找她,只是想看她一眼。 天色完全暗了下来,一弯新月挂在头顶,清冷的月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耳朵里尽是蛙鸣虫叫,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 这是春天时节,潜藏在心底的春情开始蠢蠢欲动。 如果不是遇到了肖莹,他陌然至今还是个不谙儿女情的男子。男人如女人一样,在没有尝到女人的甘甜前,欲望就是一潭死水。只要决了堤,再想堵上,比登天还难。 他浑身觉得燥热起来,心底似乎在爬着一条毛毛虫。 路过桃林时,他有意放慢了脚步,抬头去看齐小燕家的窗户。 大哥陌天在齐小燕的责骂下离家做木匠装修活去了,家里就只剩下她一个人。 他突然觉得口干舌燥,眼光被齐小燕窗户里飘出来的柔和灯光牵住了,心里只响着一个声音,去看看她,去看看她。 心里想着,脚便不由自主地往桃林里走。 齐小燕坚决要在桃林里建房,此刻让陌然感觉到了她的用心。从陌然家老屋到桃林虽然只隔着不到五十步的距离,却如两个世界一样的风景。 当初齐小燕不让砍去桃树,只在桃林的中央砍了几棵,空出一片地来建房。从外面到桃林里的屋,需要走过一条蜿蜒曲折的小路。小路被齐小燕用碎石子细心地铺满,宛如城市公园里刻意修建的羊肠小道。 齐小燕的家在桃林中间,如果桃花盛开的时节,简直如仙境一般的美妙。 这个地方他很少来,如果不是陪着秦园,他可能这一辈子都不会涉足。 他的心跳得很快,似乎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他的双手也开始湿润,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湿漉漉的让他自己也感觉到好笑。 这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即便如他第一次夜里去肖莹家,也没这样的激动与不安。 他感觉到黑暗里似乎隐藏着无数双眼睛,特别是大哥陌天的眼睛,正在死死地盯着自己一样。 他心里一慌,转身就想出去桃林。 还没走,耳朵里听到一阵歌声,循声看过去,楼上的灯光剪影出齐小燕的躯体,正是她在轻轻的哼唱。 他又站住脚,心里突然呼啸着奔过千万头草泥马。 老子就是说说话,说说话而已!他对自己说。掉转身子,一步一步往齐小燕的小楼走过去。 97、齐小燕的爱情 齐小燕家的大门是虚掩的,这让陌然心里咯噔了一下。 乡下人家,喜欢在夜幕降临时分关门闭户。特别如齐小燕这样单身在家的女人,家的大门犹如永远挂着一把锁。 乡下女人,把贞洁看得比生命还重要。只要关乎男女之间的闲言碎语,于她们来说,就是洪水猛兽。 然而她们又像是生长在笼子里小草,旺盛的生命力永远都在蓬勃生长。她们小心翼翼地窥视着笼子外面的世界,狂热地想要挣脱笼子的束缚,去浩渺的天地间畅快的呼吸。 迈出一步总是无比艰难,但只要迈出去了,她们就再也没有回头的机会。 肖莹的模样不失时机的在他心里浮现出来,他仿佛觉得心被一根丝线牵着了,飘忽不定找不到落脚的地方。 他不知道与肖莹的媾和是害了她,还是让她寻找到了一种新的方向。肖莹在与他一夜过后,他惊讶地发现她还是个处子时,心里涌出来的复杂感觉,至今无法消除。 肖莹对他陌然来说,还是一个谜! 推开虚掩的门,他径直上楼。 或许是他的脚步声引起了齐小燕的注意,她的歌声停住了,怯怯地问了一句:“谁?是谁?” 陌然没做声,站在门外,摸出一支烟来点上,深深吸了一口。 门被轻轻推开,露出齐小燕一张恐慌的脸。一眼看到陌然,尖叫一声,飞身入怀。 陌然没料到她会如此激动,赶紧伸手去推她,无奈脖子被她双臂缠绕了,再也推不开。 “我就知道你会来找我。”她喃喃说,眼角冒出泪花。 陌然尴尬了,轻声说:“我路过桃林,看你屋里还亮着灯,过来看看。” 齐小燕抿嘴一笑,不容他再说下去,将一张小巧的唇,盖住了他的嘴。 她穿着浴后的轻缕,里面赫然没穿胸罩,以至于她丰满蓬勃的胸,如刚出笼的馒头,热烈而膨胀。 她的头发尚未干,湿漉漉的披散着,身上流出来一丝淡淡的幽香。 她就像一根柔软的藤,整个人缠绕上来,紧紧地贴着他的身子。 他被动地张开嘴,接纳着她柔软而灵巧的舌头。心神一荡,便扔了手里的烟头,双手托住她丰满的臀部,手心里流淌着无限的温柔。 “抱我进去。”她在他耳边轻声说,娇羞地微闭着双眼,不敢注视他。 陌然听话地抱起她,就像抱了一个婴儿一般,轻盈而温软。 到了屋里,陌然的眼光看到散落一地的衣服,心里又是一跳,将她轻轻放在松软的床上,心里猛跳。 齐小燕依旧微微闭着眼睛,安静地呼吸,胸口一起一伏,一张脸慢慢变得羞红起来。 陌然凝视着她,半天没敢动。她便睁开眼来,含羞带娇地问:“你怎么啦?” 陌然讪讪说:“我在看你。” “没看够呀?”说着动手去解衣服扣子,羞羞地说:“我给你看个够,傻瓜。” 陌然赶紧去阻止她,轻声道:“你别动,这样很好。我就这样看着你,心里很平静。” “我不!”齐小燕坐起身来,反手勾过陌然的腰,低声道:“好多年前,你就看过我了。那时候我就想,这辈子你陌然是第一个看过我身体的人,我除了你,谁也不嫁。” 陌然嘿嘿地笑,齐小燕这样的话说过不止一次,每次说,他心里都像被刀割一样的难受。但他每次都故意装作无所谓的神态,让齐小燕不会因此而更加忧伤。 齐小燕最终狠下心来嫁给大哥陌然,不能说不是为了陌然。如果她态度不坚决,齐烈不会放过陌天。她不想伤害陌家任何一个人,除了陌天。 陌天留给她心底的阴影,这一辈子再也无法消除。可是为了陌然,再大的痛苦,她也愿意承受。 人活着,不仅仅的为了自己,更多的是为了别人的感受。如果一个人只为追求自己的幸福,而忽视其他人的感受与痛苦,这种幸福永远都会像毒药一样,食之甘怡,却能致命。 “答应我!”齐小燕喃喃说:“我要给你生个儿子。” 陌然吓了一跳,挣脱齐小燕的手,起身站到一边去,正色道:“齐小燕,你这种想法,很让我悲哀。” “你不喜欢我?” “喜欢。” “爱我不?” 陌然欲言又止,过一会点着头说:“爱,但不是你想的那种爱。” “我不想给陌天生。”齐小燕认真地说:“我宁愿一辈子不要孩子,也不会给陌天生。” “你这又是何苦!”陌然叹息道:“你既然已经嫁到了我们陌家,就是我们陌家人。如果你不为我大哥传宗接代,伤心的不会是他一个人,而是我们一家子人。” “他给了我一生最大的伤害,我不会再让他伤害我。”齐小燕垂下头去,颤抖着声音问:“陌然,你是不是觉得我很下贱?” “没有。”他不敢去看她,目光看着窗外。 “我在勾引你,还不下贱吗?”齐小燕的眼泪垂下来,在自己脸上啪地打了一下,骂道:“你真是个不要脸的女人,怎么下贱得去勾引自己的小叔子呢!” 陌然心痛,一把抓住她的手,安慰着她说:“其实,我与我哥,都是一个娘胎生出来的人,我哥就是我,我就是我哥。齐小燕,如果你还愿意在我们陌家,你就把我哥当作我吧。” “可是我做不到啊!”齐小燕抬起满是泪痕的脸说:“你都不知道,我每夜梦里都会出现你,我感觉,一天看不到你,我的心底就像猫抓一样的难受。我是不是得了绝症了?因为我根本无法把你忘记啊。” “如果你真的还在乎我,对我哥好吧。你对我哥好了,我会永远感激你。我不想看到我哥伤心。人总有做错事的时候,你原谅他吧。” “我也试过去原谅他!”齐小燕泪眼婆娑地说:“可是我一看到他,就会想起你。我实话跟你说吧,我的身子除了那次被陌天强暴过,至今还没有过。” 陌然一听,顿时心如刀绞一般的难受。他没想到齐小燕会如此痴绝,这让平常老实巴交的大哥情何以堪? 大哥做错了事,而且是绝对不值得原谅的事。可是人生总有难以逾越的坎,只要鼓足勇气越过去了,触眼便都是春天。 他在心里悄悄的问自己,倘若没有大哥犯的错,他陌然会去娶齐小燕吗? 他被自己的这个问题吓了一跳,原来他从没认真想过这个问题。现在突然冒出的这个念头,一下还真难住了自己。 屋里的气氛安静了许多,原本的暧昧烟消云散。 齐小燕突然从床上下来,赤着脚往外走。 陌然想叫住她,张了张嘴却没出声。 不一会,她双手背在身后,悄无声息回来。站在陌然面前,伸出一只手,轻声说:“我给你看样东西。” 陌然好奇地问:“什么东西?弄得神神秘秘的?” “看了你就知道。”她命令他:“你先闭上眼,我叫你睁开才睁开。” 陌然笑了笑,还是闭上了眼。 “可以了。”齐小燕贴着他的耳根说:“陌然,你说,这是什么东西?” 98、别对不起你哥 齐小燕的手掌心里,滚动着一颗看似珍珠一样的东西。 它本身无华,颜色暗淡,如鸽子蛋般大小,却在灯光的照耀下,泛出一层柔和的光来。 陌然心里一动,脱口而出:“这是夜明珠吧?” 关于夜明珠的传说,民间流传太多故事。陌然小时候听陌家爹说过,这东西世间少有,都是价值连城的宝物。人们只在传说里听过,并无多少人见过尊荣。 “是吗?”齐小燕惊喜地拿到灯光下细看,嘴里不屑地说:“不会吧?夜明珠可是在夜里能放光的宝贝。这东西可是一点光都没有。” 陌然懒得去解释,随口问:“哪里来的?” 齐小燕犹豫了一下,还是没说出来。 她突然拿出这么个东西来,一定有来处的。陌然的心里首先就联想到了乱坟岗上的闺女坟,这颗其貌不扬的珠子,是不是就是来自于闺女坟呢? 他从她手里接过来珠子,感觉到手心里一阵温润,心里愈发的狐疑起来。 “告诉我,这是哪里来的?”陌然认真地问,眯起眼睛端详着珠子。 “让你看看就行了,管我哪里来的。”齐小燕撇着嘴说:“你要喜欢,就送给你了。” “我不要。”陌然断然拒绝:“我只想知道这珠子是哪里来的。” “我祖传的,不行啊?”齐小燕不耐烦地收起珠子,用一个黑色的小绒布袋装了,细心地揣在手里,转身进屋去藏了起来。 等她出来,陌然告辞要走。 齐小燕脸上露出恋恋不舍地神色,叹口气没再阻拦他。 刚回到自己屋里,看到陌家娘一个人坐在一张小矮凳上,显然是在等自己。 自从他回乌有村,陌家娘每天就有了个固定的程式———等他回家。 陌然心痛,紧走几步对他娘说:“娘,你不用等我的。” 陌家娘笑笑,起身去端了还在灶台上热着的饭菜过来,看着陌然狼吞虎咽地吃饭,脸上浮现慈祥的笑容出来。 吃过饭,他准备上楼。 刚要走,被陌家娘叫住,却又欲言又止。 陌然心里感到奇怪,平常娘与他说话,从来不遮掩。 于是他问:“娘,你有话要跟我说?” 陌家娘迟疑地点了点头,轻轻叹了口气。 “说吧。”他扯过一条凳子,在娘的对面坐下。 “去你屋里说。”陌家娘站起身说,也不容陌然反对,自己先往楼上走。 陌然心里狐疑起来,娘这般神态,他可是从未见过。看来娘有重要的话要说,而且这话还不想让其他人知道,包括陌家爹。 陌然的屋里有些凌乱,他不爱收拾屋子,从读书到他在东莞打工,他屋里永远都显得凌乱无比。 陌家娘叹口气,开始给儿子收拾房间。 陌然看着几乎要佝偻了背的娘,心里泛起一丝酸楚。陌家娘五十来岁的人,看起来却像六十多岁的老人。岁月将她磨砺得苍老无比,一头原本乌黑的青丝,现在已经隐隐泛出花白来。 “娘,你想说什么,我听着呢。”陌然靠在写字台边,摸出一支烟点上。 “少抽些,对身体不好。”陌家娘直起腰,责怪着儿子说:“你爹都不抽了,你还抽。” 陌然笑道:“我爹不抽,我就不能抽呀?再说,娘,我是抽着玩的,没瘾。” “抽着抽着就有瘾了。”陌家娘白了儿子一眼,在他的床边坐下来。 陌然赶紧将烟掐灭了,笑嘻嘻地说:“娘,你放一万个心吧,我不会像陌生一样,有烟瘾。” 陌家娘叹口气,突然说:“然,你大哥是对不起你。” 陌然吃了一惊,娘突然说出这样的话,究竟是何用意? “你哥对不起你,你不能对不起你哥。”陌家娘叹气着说:“你哥是个老实人,他心里苦啊。” “我哥怎么了?”陌然狐疑地问。 “你哥他心里苦啊!”陌家娘看他一眼,又将眼光移开,定定地看着脚边的一双拖鞋,委婉着说:“你嫂子,就是小燕,我和你爹都明白,她心里还是有你的。” 陌然顿时慌乱起来,他与齐小燕刻意保持着距离,就是怕自己的言行举止伤害到家里人。 “小燕心里也苦,”陌家娘说:“可是她既然嫁给了陌天,就应该好好做他的老婆啊。这个小燕,操碎了我的心了。” “她又怎么啦?”陌然迟疑着问。 “我告诉你吧,你嫂子从嫁过来到现在,就一直没与你大哥同过房。”陌家娘似乎鼓足了勇气说了出来。 陌然心里一紧。这话他从齐小燕的嘴里听说过。原以为齐小燕是说着哄他的,看来还真有那么一回事。事实果真如此,大哥陌天岂不是太委屈了? 陌家娘的话把他说得尴尬起来,这样的话题,母子俩在一起讨论,这让他陌然很难适应。 “她是心里有你!”陌家娘说:“我看得出来,小燕这人脾气很倔,当年如果不是因为你,她会送你哥进牢房的啊。” 陌然淡然地说:“娘,都是过去的事了,还说就没意思了。齐小燕嫁给大哥,是他自愿的,我们家又没强迫她,是不是?” “是没强迫,但我和你爹去求过。”陌家娘似乎想起了往事,重重叹口气。 陌然不想知道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都过去好几年了,现在翻出来说,岂不是徒添尴尬? “娘,你究竟想跟我说什么啊?”陌然开始有些不耐烦。这样的话题,他是永远都不想谈起的。 “娘就是想告诉你,你不能对不起你哥。” “我有对不起我哥了吗?” 陌家娘眉头皱起来,打量着儿子说:“我是怕你糊涂,做了被别人耻笑的事出来。” 陌家娘说到这里,陌然终于明白了娘话里的意思。顿时一股屈辱从脚底下冒上来,直冲他脑门,以至于他差点要站立不稳了。 大哥陌天对齐小燕做过的事,实话说他陌然从来没在心底恨过大哥。其实他心里很清楚,即便没有大哥闹出的哪出事出来,他陌然未必会将齐小燕娶回家来。从小到大,陌然尽管喜欢齐小燕,却从来没想过要娶她做老婆。他对她的情感,永远都是停留在朦胧的阶段。 他涨红了脸,咬着牙说:“娘,我不会做一个猪狗不如的东西的。” 陌家娘轻轻点着头说:“我相信我儿子。娘今天给你说这些话,你也别放心里。我们一大家子人,总要和睦才好。再有,你也老大不小了,该找个人了。” 陌然笑道:“娘,我不急,我还年轻着呢。” 陌家娘瞪他一眼道:“我能不急?转眼就二十五了,要在过去,早做孩子爹了。这样吧,我今天来找你,还有个事,过几天你小姨给你介绍一个姑娘,人家也是大学生来的,人不错,长得挺标致的。” 陌然哭笑不得地说:“娘,你这心操得,我都没话说了。你说,我现在有空去想个人的事吗?” “是个人,都得成家是不?”陌家娘不屑地说:“伟人还要娶老婆呢,何况你。” 陌然笑道:“娘,你说的没错。不过,我现在确实没空啊。” 陌家娘又瞪他一眼,叱道:“我晓得你心里是怎么想的,不过我要提醒你,东莞的那个秦姑娘,秦老板,根本就不适合你。你想想啊,人家是多大的老板,我们老陌家就是个农民,能高攀吗?什么事,都要讲究个门当户对,你读过书的人,肯定比我想的要清楚。” 陌然拦住他娘:“娘,你别乱扯。我与秦老板可是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你没有,能保证别人没这个想法?要不,你回来才多久?你来几次了?我还听说,他们要来县里投资,图什么?” 陌然不想再解释下去,娘这类的人,都是想着为子女好,任何做父母的,都不想让自己地孩子受到伤害。在娘的思想里,他与秦园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即便他与她走到了一起,这一辈子也一定不会幸福。 因为人家是个有钱人,而且是个特别有钱的人。没钱的人在有钱人的面前,只有受不尽的委屈,根本直不起腰杆。 陌家娘看儿子半天不回自己的话,站起身拍拍衣服说:“就这样说好了,三天后,你随我去见人家姑娘。” 陌然没点头也没摇头。 “还有,以后少去你大哥家。他人不在家,你别去。” 陌然突然感觉自己像是被人剥光了衣服一样,羞愧无比。 99、好消息与坏消息 陌家娘的闪烁其词,让陌然还是悟出了娘话里的意思。 乱坟岗的死人案,正式被定位杀人案。由于死者的身份一时还不能确定,县刑警队的人隔三差五还来老福家问话。 死者的照片被印在纸上,整个子虚镇到处都贴满了。 吴太华书记亲自打电话过来过问,案子发生在乌有村,村长陌然得有责任。 吴书记的话说得很委婉,但每句话里却流露出不满。陌然满腹委屈,却无法解释,只能任由吴书记说。等到他话说完了,才叹口气说:“吴书记,我觉得这个杀人案,不应该与我乌有村有关系。” 吴书记吃惊地问:“人死在你们乌有村,你说跟谁有关系?” 这简直是胡搅蛮缠!陌然想骂人,却不敢骂出口。 “陌然啊,你回来为村民服务是好事,可是自从你回来,你们乌有村可是接二连三出事啊。你要反思一下,什么地方出了问题嘛。” 吴书记这句话简直就是一磅炸弹,当即把陌然轰得头晕目眩。 这算什么话?他在心里狠狠地想,难道是我愿意要出事吗?老孙头自杀,李正义自杀,现在又冒出个老坟被挖,还死个不知哪里来的人,这些是他陌然能控制的吗? 挂了吴书记电话,他闷坐在村委办公室里,放学的铃声猛地响起,把他吓了一跳。 彭凡悄无声息进来,看着陌然,扑哧一笑。 陌然狐疑地问:“笑什么?” “你现在是名人了啊!”彭凡夸张地拍着胸口说:“你的名字市里都知道呀。” “什么意思?”陌然问。 “听不懂呀!”她靠近陌然,悄声说:“有人在问起你呢。” “谁?” “领导啊。” “哪个领导?问我做什么?”陌然愈发狐疑。彭凡突然没来由说这些,难道她也听到了什么消息? “雁南市有个副市长,叫彭琳的,见过你吧?”彭凡笑嘻嘻地问。 陌然想起秦园她们来时,县委邀请了雁南市的领导出席了接风宴。其中有个女副市长,确实叫彭琳。只是当初他心里慌乱,没去注意而已。现在被彭凡一提起来,马上想起了副市长温和的笑容。 “确实有这个人。”陌然说:“怎么啦?” “你知道她是谁吗?” “不是副市长吗?” “还有呢?” “还有什么?” “她还是我堂姐,知道了吧。”彭凡得意地说:“她可是我们彭家做的最大的官。” 这下陌然吃惊不小,彭凡家还有这么一个做大官的堂姐,她怎么会毕业后到乌有村这样的小地方来教书啊?是她们亲戚关系不好,副市长没有照顾?还是彭凡心高气傲,不愿低声下气去求人?哪怕是自己的堂姐。 疑问让他纠结起来,彭凡似乎看懂了他的纠结,不屑地说:“你是不是觉得来乌有村很奇怪啊?” 陌然当然奇怪! 乌有村小学虽然在撤区并乡中保留了下来,但愿意来这里执教的老师却是屈指可数。在清退了民办教师之后,乌有村一度发生过严重缺乏老师的境况。绝大多数的老师都愿意呆在县城,最不济也要呆在镇上,谁愿意跑到穷乡旮旯里来呢? 所以直到现在,乌有村小学的老师,绝大多数是本乡本土人氏,像彭凡这样从市里下来的老师,她是唯一。 “是我自己喜欢来这里。”彭凡微笑着说:“这里空气多好啊,孩子多听话啊。还有,我们乡下学校,最缺的就是音乐和美术老师,孩子要是从小没接受到好的教育,今后会失去许多竞争力的。” 陌然闻言,不禁肃然起敬。想不到小小的彭凡,心里还有这么大的抱负与愿望。 “我姐很欣赏你呢。”彭凡说:“我都很少看到她夸一个人,你算是例外了。” 陌然嘿嘿地笑,心里不禁有些得意。自己与彭副市长仅仅只有一握手的缘分,没想到给人家留下这么美好的印象,这让他在得意之余,不禁有些始料未及。但一想到自己只是个小村长,即便领导如何赏识,又能有多大作为啊。 想到这里,于是心灰意乱起来,闷闷的不想说话。 “陌然,我还有个消息要告诉你,你想听不?”彭凡又笑嘻嘻地问。 “好的还是坏的?” “当然是好的。” “说吧!”陌然淡淡一笑说:“我听听是什么好消息。” “真想听?”彭凡调皮地看着他笑。 “想听。” “要是坏消息呢?” “还是要听。” 她就靠近过来,仔细端详着他,眉眼活泛地跳动,笑容铺满她光洁的脸。 她身上的幽香随之而来,丝丝缕缕的,灵动的往他鼻子里钻,在他心头缭绕。那一刻,他差点就要迷失自己了。 “你知不知道有个政策,叫大学生村官的?”彭凡好奇地问。 “知道。”陌然不以为然地说:“我现在还算什么大学生村官啊?老子都毕业好多年了。” “说你是,你就是,不是也是。”彭凡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什么意思?” “说你不是,你就不是,是也不是。”她像绕口令一样,逗得陌然微笑起来。 “我到底是是还是不是?”陌然笑着问。 “我都说了,是也不是。”她大笑起来,神情欢快。似乎因为陌然的惊愕,她显得无比开心。 她是个快乐的女孩子,素雅而宁静。此刻却如盛开的花儿一样,烂漫而馥香。 陌然站起身说:“这就是你要告诉我的好消息?” “是。这难道不是好消息吗?”她歪着头问。 “于我来说,并非好消息。”陌然坦然地说:“我已经是过气的大学生了,这与我无关。” “你错了,这次恰恰与你有关。”彭凡毫不掩饰地说:“我姐说了,这次市里公开招考公务员,其中就有村官招考这一类。” “那也是别人的事啊。”陌然点上一支烟说。 “你就不明白,人家这个政策就是针对你来的吗?”彭凡从他手里抢过去烟,没容他反应过来,已经塞到自己嘴里抽了一口,吐出一串调皮的烟圈出来。 “我算老几?市里会为我单独设个门槛?”陌然狐疑地说:“彭老师,谢谢你告诉我好消息,只是我没机会了。” 彭凡瞪了他一眼道:“陌然,你给我听好了,这次招考,你必须给我报名。你不能让我的一番苦心付之东流。” 陌然吃了一惊,问道:“怎么又与你有关系了?” “因为我磨了我姐三天,就是要给你一个名分。” “什么名分?” “你不能永远做一个村官,你的前途应该无限宽广。” “你这样帮我,图的什么?”陌然迟疑地问。 “因为我喜欢你!”彭凡毫不掩饰地说,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热烈而期待。 陌然心里一阵猛跳,虽然这不是彭凡第一次表白了,但彭凡在他心里,永远都是一个小姑娘,永远都是陌生爱的人。 “我要是不去报考呢?” “等着,我会恨你一辈子。”彭凡死死地盯着他看,看得他浑身像长满了毛一样的不舒服。 她开门出去,高跟鞋地敲打着水泥地板的声音,愈来愈远。 门口出现一个声音,柔柔的,如水面拂过一丝垂柳:“你怎么啦?” 陌然蓦然看到,肖莹正俏生生的站在门口,含笑看着自己。 100、疯狂的爱情 肖莹的突然出现,让陌然惊喜不已。 某种意义上说,他们都是给予了对方第一次的人。从情感和道义上,他们在走钢丝。特别是肖莹,毕竟是嫁作他人妇的女人,她的背叛与出轨,在乡下是不能容许的错误。然而她就像喝了迷魂药一样,根本无法把自己从情感的深渊里拔出来。 她的爱情是个谜,婚姻也是谜。这让陌然纠结了很长一段时间,他有几次想问肖莹,终究没问出口。他明白一个道理,只要她自己不愿意说,就算他再怎么样,也会始终得不到想要的结果。 他在等待一个水到渠成的机会。可是到了今天,他依然一无所获。 “你在想什么?”她笑吟吟地问。 “没想什么。”他掩饰着自己的慌乱,让开身子说:“进来。” 肖莹听话地进来,站在屋子中间,看着陌然依然微笑。 时节已近孟春,倒春寒刚刚过去,空气开始湿润起来。潮热如波浪,撩拨得人心猿意马。 她居然穿着一件过膝的连衣裙,粉红色的,将她衬托的越发娇艳。她的一张明净欢快的脸,恰如粉红的花瓣中的花蕊,让人一眼看到,心便会莫名其妙地跳。 “你先坐。”陌然招呼她,尽管两个人已经历经了耳鬓厮磨,此刻仍然让他慌乱与紧张。 “我给你倒水喝。”他说,找了一圈,没找着茶杯。 肖莹抿嘴一笑,指着他的茶杯说:“用你的这个不就行了?” “我怕你嫌弃。” “我会嫌弃吗?”她微微的笑,犹如一朵丁香花般安静。 他只能轻轻嗯了一声,拿了自己的茶杯,倒了一杯水递过去。 肖莹伸手来接,两个人的手一接触,便如胶着了一般,再也舍不得放开。 四目相望,深情尽在目光里。 肖莹的脸便慢慢红了起来,她在他的凝视下垂下去头,身体微微颤抖起来。 陌然心里一动,悄然踢上了门。 “我想亲你。”他不加掩饰地说:“你真好看。” 肖莹没说话,低下去的脸愈发娇艳。 陌然便从她的手里接过去茶杯,轻轻放在身边的桌子上,低下头去,将唇盖在她吐着清香的唇上。 她慌乱地迎接着他的侵入,丁香般的舌头躲闪着他的狂乱。 直到他轻轻咬住了舌尖,她才轻轻地唔了一声,全身软瘫下来,慵懒的伏在他的胸口。 陌然全身开始发热,冲动像瀑布一样,从高山之巅往下跳落。 隔着衣服,他轻轻抚摸她胸口的柔软,以至于她再也站不稳,像一滩烂泥一样往地上溜下去。 “别!”她挣扎着,满面潮红,呼吸急促起来。 陌然不管不顾,伸手去撩她的裙子。 她吓了一跳,使劲从他怀里挣脱出来,惊恐地看着他说:“你胆子也太大了。” 陌然轻笑道:“没人在。孩子都放学了。” “怎么没人?刚才我还看到彭老师从你这里出去的。”她慌乱地整理着裙子,躲闪着陌然。 他只好压抑住冲动,暗暗叹了口气。 “彭老师找你有事呀?”她恢复了平静,娴静地坐在椅子上,端起陌然给她倒的水,抿了一口。 “没什么事。”陌然淡淡地笑:“彭老师来告诉我,市里公开招考公务员,问我要不要参加考试。” “你去不?” “我还没想好。”陌然老实回答,猛地想起肖莹也是个大学生,总不能嫁到乡下来,就要做一辈子农妇吧?当即问她:“你参加不?” “我呀!”她欲言又止,良久叹口气说:“我就算了。你呢,我觉得这个机会不能失去,毕竟你是男人,男人就该有更大的追求,你说是不?” “没意思的。”陌然叹道:“就算考上了,上面没人,照样被刷下来。” “只要你考,我保证没人会刷你下来。”肖莹瞪大一双眼说:“陌然,你要有信心,乌有村不能成为你人生最终目标。” 陌然笑道:“我怕我考上了,真成了公务员了,工作反而调走了,以后想见你都很难。我舍不得你。” “傻瓜!”她咬着下唇,轻轻骂了一句:“男人如果贪恋女人,永远都成不了大气候。再说,成功的男人,还怕没女人吗?” 陌然苦着脸说:“这么说,我就是个坏人了。女人再多,于我何干?我只要你,除了你,我别无他求。” “你呀!”她嘻嘻笑起来,随即沉下脸去,柔声说:“陌然,我只是你生命中的过客,不会成为你的另一半。” “如果我要你成为另一半呢?”他迫不及待地问。 “不可能!”她幽幽叹道:“我已经出卖了自己的灵魂,不会再出卖自己的身子。” 陌然心想,老子不是得到过你的身子了么?怎么还说不能出卖呢?女人都是口是心非的动物,只要男人穷追猛打,总会败得落花流水。 “你不会是我一个人的。”她十分肯定地说:“陌然,你别欺骗自己了,我不属于你,你也不会属于我。我们就好像两道铁轨一样,只能偶尔在车站相交,过后又将离开,或许再不会相遇。” “不会的!”陌然说:“只要我们心在一起,再远的旅途,总会有相逢的日子。” 肖莹微微一笑,不再说话。 过了一会,她轻声说:“我觉得这个彭老师,就对你有意思。” “别乱说。”陌然拦住她道:“她是陌生的爱人。” “陌生配吗?”肖莹不屑地说:“乌有村里,除了你,谁还能配得上彭凡呀。” 陌然心里有些不高兴,陌生是自己亲弟弟,谁看不起他,就是看不起自己。当即黑了脸说:“肖莹,以后不要在我面前说陌生。” 肖莹脸上一红,辩解道:“我又没其他意思。” “我不管你什么意思,总之在我面前,就不能说他的不是。”陌然强硬地说。他的态度与刚才的柔情蜜意判若两人,这让肖莹吃惊不已。 “我又没说他不是。”肖莹委屈地嗫嚅着,眼里蒙上来一层水雾。 陌然顿时心软,柔声说:“肖莹,我弟弟是个很善良的人,他对爱痴迷不悟,我不能打击他。我要想尽一切办法,圆了他的爱情梦想,请你多理解。” “我理解。”肖莹低声说:“只是你以后,别对我发脾气,我受不了,我心痛。” 陌然便去搂了她,在她耳边轻声说:“傻女人,我是把你当作自家人,所以我说话就没控制了。你还不明白我的心?” “我不喜欢。”肖莹挣脱他的搂抱,沉着脸要走。 她要走,陌然不便强留,只好替她打开门,目送她下楼离去。 101、绝对权力 春插过去,漫山遍野都成了绿油油的一片,大地处处生机勃勃。 还过一个月,渠道就该通水了。 陌然召集村委干部,商量修缮乌有村这一段的渠道。 年前就该修的渠道,因为齐烈要承包给齐猛一个人,造成有人悄悄去镇里告状,从而把齐烈约谈,虽然没走双规这条路,却也将他从头到脚,一撸到底。 乌有村的村务,年前一直处于乱哄哄的一片。新任村长陌然,是个嘴角无毛的小伙子。他的威望与资历,根本无法与齐烈同日而语。因此在乌有村里,心里真正承认换了当家人的村民并没几个。 渠道没按期修,主要在于上头拨下来的专项资金去向不明。有村民举报说,这笔资金被齐烈挪作了齐猛的竞选村长之资。齐烈有没有挪用,陌然心里没底。但他找过李正义女儿,乌有村新任的村会计李桂丽。李桂丽悄悄告诉他,这笔钱确实不知去向,在村账务里,根本没见到踪迹。 没钱不能不修渠道,乌有村地势比较独特,很多田地在半山腰。渠道刚好从半山腰过,打开渠道阀门,就能放出白花花的水。 乌有村千百年来都只种水稻,水稻需水,特别是灌浆阶段,缺水的水稻都会成空壳。 历史上有过教训,某年渠道上游垮塌,水过不来乌有村,那一年乌有村的收成就减少了一大半。这对于大多数靠种田的村民来说,田里没收成,相当于天塌了一半。 维修渠道的事每年都在冬季进行。渠道不放水了,沿途的村民又刚好是冬闲,因此维修渠道这类的事,基本就成了每年的例行公事。 上级怕提不起村民的积极性,每年都会下拨不少的经费。毕竟现在要村民出个义务工不容易,没钱的事,没人愿意干。 陌然把情况一说,村干都表示同意,各自准备回去组织号召村民一起上渠道。 陌然把秦园留给自己买车的钱拿出来一部分,说是参加修渠道的人,还是要按照规矩补贴。 李桂丽小声地告诉他,村里账上还有一笔钱,不需要动他的私人财产。 陌然愕然地问:“还有钱?什么钱?” 新村委成立后,接手的村务基本就是一穷二白。按齐烈的说法,这几年村里开支特别大,又没什么收入,单是村干部补贴,还欠着一年多没发。 李正义把所有账表交给女儿李桂丽,说齐书记说的没错,村里确实没钱。 没钱就没钱!陌然也不想过多去追究。齐烈已经卸任,就算查出来问题,还能让他去蹲几年监狱?不说他的年龄吃不消了,就凭着他是齐小燕的爹,陌然也狠不下心来这样做。 当然,有个更大的秘密陌然不想提,齐烈是县委书记杨天的战友。在雁南县里,杨天是最大的官,这样一来,齐烈就是杨天的老虎屁股,乱摸不得。 李桂丽突然说村里账上还有一笔钱,这让他多少还是有些意外。 陌然摸了摸后脑勺,惊喜地说:“村里有钱,这事更好办了。” 李桂丽又小声告诉他,这笔钱是刚拨下来的老年人补贴,虽然不多,修个渠道还是绰绰有余。 陌然就问:“有多少?” 李桂丽伸出三根手指说:“三万。” “三万?”陌然问:“原来有这样的补贴没?” 李大为接过话说:“听说有,但没见过。齐书记过去也没提过这件事。” 李大为是上届村委留下来的唯一村干,在这届新村委里,他就是老资格。 陌然闻言,心里一顿。想起老孙头和老福说过的话,心里不禁冒起疑惑。他这些年大学毕业后一直在东莞,对乡下的这些补贴一类的东西知之甚少。虽然他知道有些政策,但具体如何执行,他心里一样的没底。 如果过去真有这笔钱,而这笔钱又没落到属于的人身上去,唯一的解释就是这笔钱被齐烈瞒了。 如果按照每年三万的标准算下来,这笔钱足够齐烈蹲十几年监狱。 他挥挥手说:“这事以后再讨论,钱不要动,等渠道修好了,村里再开会研究。” 他没让动这笔钱来修渠道,也没让把这笔钱分下去,他是有考虑的。如果齐烈过去瞒了这笔钱,现在他突然发下去,多引起多大的反应,谁也没把握。他不想齐烈再因为经济的问题而出事。 会开了一上午,最后决定还是按老规矩,各组负责从自己组上过的渠道,没人管的地段,由村里统一派工。 没人有异议。这是新村委的第一次正式会议。作为村长和村支部书记的陌然,有着绝对的决定权。 新村委明显比上届力量大,在人数方面也比上届多了几个人。村委班子成员,绝大多数是陌然提名,全村干部党员表决通过的,因此没有人对此有异议。 七个人,三男四女,除陌然自己外,剩下的两个男的,一个李大为,上届唯一幸存下来的村干,一个就是齐猛。 齐猛竞选村长败北,不在于他没能力,相反他这个人从小跟着他爹走南闯北,是个见过世面的人。他的败北,在于他是齐烈的侄儿,有小道消息说,其实齐猛就是齐烈的儿子。齐烈与弟媳妇偷情,有过一腿。 是不是,陌然没兴趣去了解。齐猛是他小学同学,当年的齐猛为他出过不少的头,替他打过不少架。 乡间的风流韵事,千百年来就是村民茶余饭后的调味品,缺少了,生活就像没放盐的菜一样,寡淡无味。 四个女村干,妇女主任肖莹,村会计李桂丽。还有两个女人,一个负责配合肖莹管理全村的妇女计划生育工作,叫魏灵芝,三十来岁的样子,人显得精明强干,是上届妇女主任谭海花的侄儿媳妇。她能进村委,是齐烈的建议,说总要照顾一下老妇女主任的心情。 齐烈的建议陌然没反对,毕竟新村委还需要他们的支持。 最后一个女村干叫朱梅,还没结婚,是乌有村朱姓家族强烈要求进村委的。 朱梅个子不高,人显得小巧玲珑,话也不多。只要说话,必定先红了脸。她进村委来,没具体事情管,只作为班子成员,哪里需要补哪里。 决定形成,陌然心里高兴,决定请帮子成员吃饭。 饭局定在子虚镇上的酒楼,全体人员一起出席,算是乌有村新村委帮子正式开张。 本来是一件皆大欢喜的事,谁能料到这一桌饭,又吃出一件大事来。 102、林老板调戏肖莹 这次吃饭聚餐,算是陌然单独请客。说好了才开始点菜。 菜未点完,门外嘻嘻呵呵涌进来一帮人,有人认识陌然,惊异地叫了一声,随即过来打招呼。 陌然也认识对方,是邻村乌蒙村的村长,年纪比他大得多,基本属于半老头子。 乌蒙村开发比乌有村早,雁南县新县城的建设,占了他们不少的地,算是先发展起来的一个村。 他们也是来吃饭的,簇拥着一个腆着大肚子的男人。男人脖子上挂着一串金光闪闪的粗大项链,手指上戴着一个镶嵌着巨大墨绿色宝石的戒指。他架着一副墨镜,剃着光头,因为肥胖,因此脖子后的肉,能看到如重重叠叠的沟壑一样,堆在一起。 乌蒙村长得意地介绍:“陌村长,来来来,我给你介绍一下。” 说着无比尊敬的请出大肚子男人,毕恭毕敬地说:“林总,这位是乌有村的陌村长,乌蒙隔壁村的。”又转向陌然道:“林总是我们村请来的财神,大茂集团的老板。” 陌然听说过这个大茂集团,属于本土企业,原来是挖煤的公司。这些年不挖煤了,改作了房地产,雁南市里有几个楼盘就是他们的,据说卖得很好。 他双手伸过去,想要与林老板握手,林老板鼻子里哼了一声,装作没看见。 这个动作让他很受伤,只好讪讪地收回来,继续去点自己的菜。 乌蒙村长老莫拍拍他肩膀,低声说:“小兄弟,林老板得罪不起,你说句话吧。” 陌然本来心里有气,梗着脖子问他:“说什么?老莫你是要我低声下气去做个矮子么?” 老莫呵呵一笑说:“也不是要你做矮子,人家林老板是个有钱人,你总不能招呼都不打吧?” “有钱人?”陌然冷笑一下,不屑地告诉他:“老莫,有钱人我见得多了。” 林老板不屑与陌然握手,是因为陌然没开口叫他,只是客套要与他握手,他就故意视而不见。 瑶湖集团来雁南县考察,可是指名要陌然出面接待。而且瑶湖集团来的时候,全县都惊动了,闹的动静特别大。老莫不但知道,而且亲自参与了接待考察。 何县长事前有交代,对于瑶湖集团来雁南县投资一事,各乡镇都必须无条件配合。只要人家看上哪块地,这块地就得想办法交给人家。 何县长说,理解要执行,不理解也要执行。 老莫当初就很不情愿,乌蒙村的地理位置比乌有村好,几乎有一半已经被划入了新县城规划里,剩下的一半土地,就比命根子还重要。如果按照县里的要求,无条件配合,万一对方出不起土地的价,他乌蒙村的村民就得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好在瑶湖集团根本不屑于他乌蒙村的地,即便是县里划定的工业园去,人家也没兴趣,单单对乌有村的地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这让老莫又庆幸又失落。 瑶湖集团一去之后,再无消息,仿佛他们的考察,就像演了一场戏一样,热闹过后,遍地凋零。 大茂集团就在此刻冒出头来,而且刻意避开了县里,直接与子虚镇里接上了头,要在乌蒙村开发一个超大的高档社区出来。 陌然的不屑,让林老板心里很不爽。他取下眼镜,盯着陌然看,吐出一句话说:“看来你是见过大世面的人,有种。” 陌然淡淡一笑,背对着他看菜单,根本不鸟他。 林老板掏出一张名片递过来:“有事可以找我。” 陌然本想不接,但出于客套,还是接了过来,拿眼瞄了一眼名片,差点笑了出来。林老板大名林冲,与水浒里的八十万禁军教头一个名字。可是他的外形,却是相差甚远。更恶毒的是,林老板身上飘出来的一阵阵香水味道,夹杂着他的体味,居然如一条臭了的鱼。 出于礼貌,他还是颔首微笑。目送着他们去往包厢。 他们一走,肖莹便撇着嘴骂了一句:“一看就是个暴发户。” 可能是肖莹的声音大了点,林老板显然听到了她的话,他站住了脚,回过头看着肖莹,笑眯眯地说:“美人,是你说我暴发户?” 肖莹顿时涨红了脸,尴尬地拿眼来看陌然。 “不是说你。”陌然笑着说:“现在我们子虚镇,暴发户一大把。一个砖头扔出去,砸伤十个人,有九个半是暴发户啊。” 陌然的话惹得乌有村的一帮村干都笑起来。 他没说假话,新县城搬来子虚镇,确实造就了一批暴发户。当然,此暴发户不是彼暴发户。拆迁和征地补偿再高,在雁南县里,又有几个钱?只是原本这些没见过大钱,住过好屋的人,突然手里有了点闲钱,又住上了城里人才能住的楼房,顿觉变了个天一样,再去看人和说话,眼光都是从人头顶上看过去。 林老板似乎并没生气,他折返身过来,端详着肖莹的脸,啧啧赞叹道:“美人,果真是美人。这雁南县的乡下,还有这般美人,真是令人想不到啊!” 肖莹被他说得羞愧难当,悄悄在桌子底下踩了陌然一脚。 老莫趁机凑过来,笑嘻嘻地说:“陌村长,要不我们合在一起吃吧。难得林老板有兴致。” 陌然断然拒绝道:“不打搅你们了。我们就一个工作餐,吃完还要开会。” “开个屁会!”老莫笑骂道:“村里这点屁事,还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了。有些人,你越是与他们商量,他们越觉得自己了不起,明明一件好事,一商量就会黄了。老弟,听我的,当村干部,就得独裁。” 陌然哭笑不得,只好摆摆手说:“老莫,你去忙你的,别管我们了。” 林老板似乎不想走,居然在肖莹的身边拉开椅子,顾自坐下来。 这是找事的节奏!陌然按压着心里的火,似笑非笑地说:“林老板要是不嫌弃,我们倒是欢迎你来我们这一桌。” 林老板闻言,高兴地拍着手说:“好啊,好啊。” 这还真是个就坡下驴的货!可是话说出去了,又不好改口,只能讪讪地邀请老莫这帮乌蒙村的人一起坐。 人多,一张桌子坐不下,陌然这一桌的人就想走开去另一桌坐。肖莹也想离开,刚站起身,就被林老板一把拉住了。他握着肖莹的一只手,另一只手在她的手背上轻轻拍着说:“他们去其他桌就行,你别走了。” 肖莹仿佛像吞了一只苍蝇一样的难受,手被他拉住,还被他摩挲,顿时羞愤得差点要哭出来。 林老板貌似没看见,啧啧赞道:“陌村长,你艳福不浅啊,身边这么多美女,真令人羡慕不已。” 陌然心生厌恶,嘴上却不骂人,仍旧笑眯眯地说:“林老板说笑了,你这么大老板,身边什么样的绝色美女没有?哪里看得上我们乡下妇女。” 林冲摆着头道:“非也非也,鄙人眼光与常人不同。就是喜欢乡下野花野草,别有一番滋味啊。” 他的话说得那么露骨,以至于听着的人都觉得如芒在背。 肖莹呼地站起身,甩脱他的手,怒睁双目说:“林老板,请你自重。” 林老板楞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毫无顾忌地盯着肖莹看:“我喜欢,是真喜欢。这脾气,真的就像小野猫,暴烈啊。” 话音未落,突然听到啪的一声,声音清脆而干净,林老板林冲的脸上赫然显出一个巴掌的红印出来。 103、救美 肖莹甩了林冲一个耳光,在众目睽睽之下。 响声过后,一张桌子死一般的沉寂。 首先反应过来的是老莫,大惊小怪地扑过来,凑近林冲的脸,虚张声势地吹气,边吹边骂:“好你个小寡妇,胆子不小,敢打我们的林老板。来人啊,绑了她,送派出所。” 乌蒙村的人便围上来,林老板的保镖首当其冲,一把抓住肖莹的肩,使劲一按,肖莹站立不稳,噗地跌坐下去。 “太胆大了,还有王法吗?”老莫喋喋不休地骂:“妇道人家,敢打脸,吃了豹子胆了。” 肖莹苍白着脸,一言不发。 林老板终于反应过来,伸手摸了一把脸,嘿嘿一笑说:“打得好!” 众人顿时愕然。 他取下墨镜,狠狠地盯着肖莹看,嘴角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笑,突然抬起脚,一脚踢翻桌子,往外就走。 林老板要走,老莫自然要跟着去。又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肖莹,急得乱转了两圈,吼道:“还傻站着干嘛,拉走!” 就在乱成一团糟的时候,陌然沉声说:“你们放开她!” 没人听他的话,都把眼来看着他。 陌然的声音不高,但很凌厉。眼光里露出来的寒意,让人莫名其妙地会发抖。 老莫冷笑道:“陌村长,要护犊子,是不是?” 陌然黑着脸说:“老莫,你欺侮一个女人,算什么英雄好汉?有本事冲我来。” 老莫不屑地白他一眼:“你没打人,我找你干什么?她打了人,走不脱。” “放手!”陌然瞪着林老板的保镖,杀气开始在脸上弥漫。 保镖根本不在乎他,或许认为自己有一身本事,正想找个人练练手,因此保镖轻蔑地瞟他一眼,手底下更用劲了,以至于肖莹的脸痛苦地抽搐了几下。 陌然便去握住了保镖的手腕,大拇指刚好按在他的脉搏上,轻声说:“兄弟,别欺侮一个女人。” 他嘴里说着话,手下暗自用劲。 陌然的手,天生神力。小时候他捏核桃壳,不管多硬,一捏就碎。到后来他学机械制造专业,实践搬弄机器时,拧螺丝几乎不用扳手就能拧紧。 硬核桃壳在他手下都抵挡不住,何况皮肉之躯?保镖显然感觉到了压力,想要抽手,却已来不及了。 陌然的手就像钳子一样,死死钳住了他的手腕,但见一丝淤青,慢慢扩展开来。 保镖的额头上开始冒汗,脸色先是涨红,随即苍白,细密的汗在额头上滚落而下。 如果一只手被控制住了,纵然有天大的本事,也无济于事。陌然暗自用劲,直到看到保镖的身体开始发抖,才松开手,拍拍他的肩膀说:“兄弟,对不起,我替她道歉。” 这个台阶再不下,后面还会发生什么,保镖心底没底。当即挤出一丝笑容,摇摇头,松开了按在肖莹肩膀上的手。 老莫还在跳,被保镖瞪了一眼,赶紧闭住了嘴,跟着保镖往外走。 林老板看见他们出来,飞起一脚踢过来,结结实实踢在老莫的屁股上,骂道:“老莫,你个狗日的,让老子来出丑啊!” 老莫舔着脸笑,半句也不敢争辩。 “想老子来投资,除非你搞定这个女人!”林老板不自觉地舔了一下嘴巴,他似乎并没生气,眼睛里反而盈满了欣赏。 老莫苦着脸说:“林老板,她又不是我乌蒙村的人,我搞不定啊。如果是我乌蒙村的,只要你看中,老子一句话,包你满意。” “我不管这些。你什么时候搞定了,我什么时候来投资。”林老板说完,钻进自己的小车里,扬长而去。 林老板走了,就好像看见眼前一堆钱,突然变成了一堆灰一样。老莫顿时心灰意冷起来。 乌蒙村剩下一半的土地等待开发,可是眼看着雁南县的搬迁要接近尾声了,再想靠着县里来征地补偿,可能性越来越小。 老莫去镇里讨过主意,吴太华书记说过,这个时候要发挥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的本事,谁有本事拉来投资,谁就得利,而且是大利。 老莫在乌蒙村第一次征地时尝到了甜头,那么多钱在他手里辗转腾挪,焉能不动心?简单点说,老莫亏空了,并且窟窿很大。他必须急着找来另一笔投资,来填补上次的亏空。否则,出现如乌有村齐烈的事,他老莫可比不得齐烈,他只能等死。 林老板是他花了不少心思找来的老板,只要林老板在他乌蒙村投资,他甚至愿意给他做牛马儿孙。 林老板的出身和来历老莫知道得一清二楚,论起渊源,他们还有丝丝的亲戚关系。否则,林老板怎么会跑来雁南县投资房地产呢? 眼看着一块到手的肥肉要飞了,老莫简直是五内俱焚。 他很明白,他搞不定肖莹。先别说人家女子根本看不起他林老板,就是陌然这小子,未必能让他老莫胡来。 可是搞不定肖莹,林老板就不会来,林老板不来,他的亏空就会填补不上。要是东窗事发了,他还不是死路一条? 老莫在酒楼外徘徊了半天,还是鼓足勇气再次进去,他要去找肖莹。肖莹现在是他的救命稻草! 老莫再次折返回来让陌然很意外,他微笑着看着他问:“老莫,你还有事?” 老莫不搭理他,嘿嘿笑着去到肖莹身边,讨好地说:“肖主任,我能跟你说几句话吗?” 肖莹紧张地去看陌然。陌然悄悄点了点头。 “你说。”肖莹红着脸低声说。 “借一步说话,可以不?”老莫舔着脸笑,示意肖莹出去说话。 “不,就在这里说。”肖莹坚决地说。 老莫看看满桌子的人,欲言又止。 陌然爽快地说:“废话少说了,老莫,来,我们喝一杯。” “喝就喝!”老莫招手叫了自己乌蒙村的人来,指示他们说:“去,安排一下,今天这个单,我买了。” 还是两桌,乌蒙村乌有村各占一桌,等到酒菜上来,一齐举杯。 老莫不去自己村的一桌,非要与陌然挤在一起。眼光一时刻也没离开过肖莹。 老莫的这种神态别人都看在眼里,但没有人说破,觥筹交错之间,众人微醉,话自然多了起来。 乌有村乌蒙村一条小溪相隔,这几年却有天壤之别的变化。 雁南县城搬来时,在乌有村只占了一块地做自来水公司。乌蒙村就不同,一所民办中专学校就占了将近三百亩地,加上县交警队,医院和粮食局,乌蒙村就去了一半。 村民房屋拆了,县里安排了专门的安置区。乌蒙村就有将近一半的村民住进了楼房,腿杆子上的泥巴还没洗干净,他们摇身一变成了城里人。 乌蒙村的变化曾经让乌有村的人羡慕不已,得知这些变化原本都应该属于乌有村,只是因为齐烈的强烈反对,才让乌蒙村捡了一堆狗屎。 齐猛拿了一杯酒要与老莫喝,老莫推辞着不肯喝,齐猛便睁圆了双眼问:“老莫,看不起我是不?” 老莫嘿嘿一笑:“侄儿呀,不是我不喝,而是我年龄大了,喝不了多少啊。” 老莫叫齐猛侄儿,这在乡下是最通常的叫法。何况齐烈是雁南县乡村干部的典范,作为齐烈的侄儿,他老莫哪能不知道深浅? “一杯酒,要不了你的命。”齐猛仰起脖子,一口气灌下,抹一把嘴说:“老莫,要不是你的客人,今天这个叫林老板的色狼,老子要拧下他的头来。” 老莫嘿嘿一笑:“侄儿啊,年轻人,莫冲动。” “你看他那个色样,谁看得惯。”齐猛骂道:“你们乌蒙村请这么个人来,不知会有多少良家妇女死他手里。” 老莫摆着手道:“莫乱说,莫乱说。人家是大老板,大老板,是来投资的,客人啊!” “这样的客人,我们乌有村不欢迎。”齐猛回到自己的位子,关切地问肖莹:“肖主任,你没事吧?” 肖莹似乎还沉浸在刚才的惊恐中,闻言苦笑一下,没出声。 陌然正要说话,突然感觉有一只手按在自己大腿上,低头去看,居然是肖莹。 104、他们是旧相识 乌蒙村财大气粗,抢着买了单后,老莫死活要肖莹的电话,说以后遇到难事了,方便请教。 这个老头子问自己要电话,肖莹哭笑不得。推脱不过,问他:“你有微信不?我加你。” 老莫楞了一下,哈哈大笑,摆摆手道:“那东西我不会用啊。” “简单着呢。”肖莹打开手机,点开微信给他看:“这比电话要方便多了。” 老莫无奈,舔着脸央求:“肖主任,这都是你们年轻人玩的新把戏。我老头子,只会打电话接电话啊。” 肖莹便微笑道:“这样啊,对不起了哦,我平常都不打电话,有事都在微信里说。你没有微信,我没法给你电话啊。要不,等你有了微信,我再加你吧。” 老莫便招手叫了自己村里的人来,命令他们给自己搞个微信。搞不定,统统下台,一个不要。 趁着乱,肖莹一个人悄悄离开。等到老莫下载好了微信,也注册成功了,再去找肖莹,却发现连影子也看不到了。 两个村的人马,站在酒楼前互相道别。乌蒙村的干部开来几辆小车,有车代步,显得比乌有村的干部要高大许多。 齐猛便骂骂咧咧:“娘的,几台臭车,就牛逼起来了?等到我们乌有村发展了,我们都开奔驰宝马,压过他们。” 乌有村的干部就一齐笑起来,各自分散开来走。 村干部会议开完了,接下来要举全村之力,先将渠道修好。 陌然想去吴书记哪里坐坐,汇报汇报这段时间的工作,便要村干部告别,一个人去往镇上。 雁南县县城虽然坐落在子虚镇,却与子虚镇政府还保持着一段小小的距离。连接他们之间的是一条坎坷不平的泥巴路,一下雨就如**大海,天晴的日子尘土蔽天。 刚走了没几步,身后响起汽车喇叭声。回过头去看,就看到车窗里肖莹笑吟吟的脸。 陌然拉开车门上去,刚坐稳,就听到肖莹婉约的一声叹息。 陌然问:“刚才不打招呼就跑了,干嘛呀?” “我都快烦死了。”肖莹皱着眉说:“你以为我不认识那个林老板啊,他装傻,我能装傻吗?” 陌然惊异地问:“你认识他?” 肖莹微微点点头,叹口气说:“我与他是同学,快二十年没见了,听说他去坐牢了,怎么突然就变成了老板?” “还是你同学啊!”陌然笑嘻嘻地说:“他一定暗恋你,要不,你看他那个色样,恨不得一口吞了你。” 肖莹伸手扭了他一把,笑骂道:“你这个死人,别人这样戏弄我,你都不管我。” 陌然正色道:“我没管吗?没有我,他还不把你的手摸出水来。” 肖莹就缓缓舒了口气,“这个林冲,身上的故事可不少。” “说来听听。” “不是一两句话能说完的。” “我有时间。” “你怎么突然对他感兴趣了?”肖莹莫名其妙地问。 “当然,这个人觊觎你,我还不了解对手,怎么打仗啊!”陌然笑道:“我总不能被人打败了,还不知道败在哪里吧?” 肖莹似乎被感动了,转过头深深看他一眼说:“你要想听,我们今晚去市里,我给你讲。” “好啊!”陌然爽快答应。刚好车到了镇政府门口,肖莹不愿意去镇里,让陌然下车去见吴书记,她将车开去镇上一同学家里坐坐,等陌然好了,电话通知她过来接人。 进去镇政府一问,得知吴书记去外地学习了,要一个月才回来。镇里的大小事,都由镇长赵中国负责。陌然想起赵镇长半死不活的女人形态,心里有些不舒服,不想去他办公室,正转身要走,背后听到人喊他,回过头去看,赫然是孟清书记。 孟清书记端着茶杯,笑吟吟地看着他,朝他招手,示意他过去。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上了二楼。 进门坐下,孟清书记随手关了门,关切地问:“小陌,还好吧?” 陌然认真地说:“还好,谢谢孟书记。” “听说县里这次招来了个大老板,而且这个大老板还是你的熟人?”孟清书记轻轻喝了一口茶,眼光看也没看陌然。 “算得上是熟人。”陌然说:“我过去就在她们企业打工。” “这家公司实力雄厚,业态分布很广,据说是靠机电起家的?” “是,老板叫秦虎,江湖上交他秦老狐。”陌然老实回答说:“过去是靠给人维修电机,后来发展大了,才有了研发。产品在国外还有些名声。不过现在主要业务都集中的金融和房地产这块了,电机业只是作为怀旧的产业存在了。” 孟清书记不动声色地哦了一声,随即饶有兴趣地问:“当家的是个女孩子?” “是!”陌然声音极低,只要有人提到秦园,他的心里就像堵了一块石头一样的不畅快。在陌然看来,瑶湖集团能来雁南县考察投资,都是因为秦园的存在,而秦园,又是奔着他来的一样。 “这个小秦老板还是很有本事的。”孟清书记叹道:“我们雁南县,怎么就出不了这么一个人物出来。” 陌然想笑,雁南县过去是个农业大县,全县的工业加起来的产值还到不了人家瑶湖集团半年的产值。当年火线上马的几个龙头企业,诸如氮肥厂、农机厂、棉纺厂和玻璃厂,都因为在第一波的改革大潮中不适应而寿终正寝了。严格来说,现在的雁南县的工业,除了玻璃厂偶尔还冒点烟表示还在生产之外,其他的厂不是杂草丛生,就是租给了民营小厂去了。 要出人物,得先有环境。如雁南县这般环境,纵然有天大的本事,水土不服的结果还是一命呜呼。 秦园靠着秦老狐垫下的基础得而风生水起,倘若把她如陌然一样扔在雁南县,她能成为人物吗? “县里非常重视这次招商引资,常委们专门开了几个会,听说不拿下瑶湖集团,决不收兵。”孟清书记试探地说:“还有,听说与你有关。” “与我有关?”陌然吃了一惊,瞪大了眼去看孟书记。 “确实是!”孟清书记喝了一口茶,惋惜地说:“你呀,这次来了朋友,怎么就把吴书记给忘记了呢?” “我忘记吴书记?”陌然一头雾水。 “你要没忘记他,怎么来朋友都不告诉他一声,人家来了子虚镇考察了,才得知有这么一回事。你说,你还是子虚镇的一个村长呢,你让子虚镇的面子往哪里搁?吴书记说话哪里有底气?” 陌然叫屈道:“孟书记,你可能搞错了。瑶湖集团不是我请来的,我事先也不知道。是县招商局找的人家,邀请人家来的。” “我知道啊!”孟书记冷着脸说:“我还听说了,瑶湖集团来之前也有要求,必须与你接洽,否则免谈。” 陌然心里一顿,无限冤屈油然而生。倘若这话坐实,他陌然就是一个支点的作用。瑶湖集团来了,功劳是县招商局的,瑶湖集团不来,罪恶全部是他陌然的。 “还有,人家可是与县里有协议,达不到人家要求,人家不会投资。” “什么协议?”陌然紧张地问。 “也与你有关。”孟书记淡淡一笑说:“陌然,你现在可是雁南县的风云人物啊!县领导都要看你眼色行事啊。” 陌然被孟清书记说得一楞一楞的,心里如揣了一只蹦跳的鹿。 如果孟书记所言不虚,他陌然要么就是雁南县的千秋功臣,要么就成为千古罪人。 他的背上沁上来一层冷汗,随着孟书记的声音,他愈发感到了寒冷,以至于整个身体开始微微地颤抖起来。 “你别紧张。”孟书记显然看出了陌然的惊恐,安慰他说:“我觉得,你有必要找吴书记汇报一下,起码也不要让他误会你。” “我要汇报什么?”陌然可怜巴巴地问。确实在他心底,不知道有什么事要跟吴书记汇报。 “不管怎么样,吴书记还是县委常委,在县里的地位不用我说,你自己也能掂量得清。吴书记这人,心里没歪歪肠子,而且从现在来看,前途十分光明。小陌啊!”孟清书记语重心长地说:“你还年轻,要走的路还很远。但不管一个人的能力有多大,如果没有人帮扶,总会走不远,爬不高啊!” “吴书记在市委党校学习,你要想找他汇报,我建议你就把瑶湖集团来考察的事汇报清楚就好。” “我明白了!”陌然冷汗涔涔。 “该说的话,大胆说。不该说的话,半个字也不要吐。”孟清书记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呀,我们毕竟有过一场师生缘,我愿意看你走得稳,走得远。” 陌然几乎要哭了,孟清书记的话让他根本抓不到边,什么话是该说的,什么话又不该说呢? 要是说错了,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呢? 105、一语道破梦中人 从镇政府出来,陌然没立即给肖莹打电话。 他需要静静,孟清书记的话提醒了他,得罪吴太华书记,绝非好事。吴书记去市委党校学习,明眼人都能看出,这是要提拔的节奏。 想了半天,他哑然失笑。别人提不提报,其实关他一个村长屁事。村长再大,也就是个地主土霸王,在行政序列里,连个逗号都算不上。上头要撸一个村长,几乎连指头都不要动。 信步走了一段路,才摸出电话打给肖莹。等了一会,看到她的车来,两个人径直往市里去。 陌然心里的疑问在今晚要解开,这让他有些小兴奋。 与肖莹认识了那么久,关键是上过了人家的床,却对肖莹还一无所知,这是很难让人接受的事。过去虽然有疑问,但肖莹不主动提起,他不便问。现在肖莹自己提起来说,他再故意不听,这个逼格就显得有点大了。 肖莹在市里有套房,家具什么的一应俱全,完全就是个家的格局。 路过农贸市场的时候,她停了车,让陌然在车上等,她去买了不少的菜回来,说要给陌然做些好吃的。 回到她的住房,她招呼陌然看电视,自己系了围裙在厨房忙活。 这房子陌然上次来过,没仔细打量就走了。这次时间充足,他才细心观察了起来。 肖莹的房子是套两居室,大概七十来个平方。因为的楼梯房,公摊面积不多,显得尤为大。 房子的装修也雅静,淡绿色的地板,淡绿色的窗帘,就连客厅的沙发,也是淡绿色的。这让人很有一种置身春天里的感觉。 在淡绿色的包围中,她在客厅的一角落摆放了一盆娇艳的桃花,桃花的红在淡绿色的衬托下,愈发将屋子点缀得生机勃勃。 他起身沿着客厅转着圈子,欣赏着挂在墙上的几幅字画。字画一看就不是名家,如果细心一点,能看到落款都写着“山居散人逍”。字的笔迹遒劲,浓墨构架,虚实相间。隐隐有飘逸之态。 陌然冒出来的第一个想法就是这落款中的“逍”字,暗合着肖莹的“肖”。肖莹显然写不出这么好的字来,这字最大的可能就是肖科长的墨宝。 正在沉思,听到厨房里肖莹在喊他。便收了心思,踢踢踏踏往厨房去。 肖莹眯起眼睛,告诉他有东西进去了,让陌然帮她吹吹。 陌然便去看,小心地在她眼睛上吹着气。丝丝缕缕的,惹得她突然笑起来。 她双手沾满了水,笑靥如花,突然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陌然楞了一下,双手便去搂了她。一只手不安分的往她胸口游走。 她低吟一声,嗔怪着说:“我在做饭呢。” “我吃你就饱了。”陌然坏笑着说,在她唇上轻轻亲了一口,啧着舌头道:“真香!” 她便红了脸,伸手来推他,低声骂道:“流氓!” 陌然心里一动,笑着说:“我是流氓我怕谁?”说着,撩起她的裙子,就想进一步动作。 肖莹吓了一跳,羞红了脸道:“死陌然,这在厨房呢。” 说着将他推出门去,柔声说:“安静地看你的电视,过一会我们就开饭了啊。乖!” 陌然只好罢休,意犹未尽退出来,又百无聊赖地去欣赏墙上挂着的字画。 看了一会问:“肖莹,这里的字,都是肖科长的墨宝么?” 厨房里传出来肖莹快乐的声音:“是啊,我哥可是书法协会的会员,在雁南市书法界排的上名的人呢。” “写得好!”陌然赞叹道:“有大家风范,佩服。” 两个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聊,不多久,肖莹准备好了饭菜,拿了一支酒出来,看着陌然说:“我陪你喝点。” 陌然拒绝道:“我喝,你不要喝。” “我想喝。” “想喝也不给你喝。一个女孩子家家的,喝什么酒呀?看着我喝就行。”陌然打开酒,给自己倒了一杯,闻着酒说:“好酒,香。” 肖莹不满地哼了一声:“大男子主义,就许你喝,不让我喝。” 陌然笑呵呵地一把搂住她的肩头,在她耳边轻声说:“女人喝酒,乱性。” 肖莹楞了一下,随即绯红了脸,她轻轻捶了他一下,翻着白眼又哼了一声。 她做了四个菜,一盘红烧鱼,一份小炒肉,一份韭黄炒蛋,外加一份青菜。菜上撒了香葱,菜里放了红椒,红红绿绿的,一看就有食欲。 陌然看着一桌子的菜,精致而色香味俱全,感叹着说:“菜是好菜,可惜没汤。” 肖莹猛地想起来,笑着说:“陌然,你在广东还养成了这个臭毛病啊,吃饭就要喝汤啊。我都想到了,给你炖了乌鸡汤呢。” 说着起身去厨房端汤,陌然按着她的肩头说:“我去,要是烫着了你,我可心痛。” 这句本来无心的话,仿佛一下勾起了肖莹的伤感。她顿时红了眼,定定地看着陌然说:“你这句话,也不知是真心还是假意。” “当然是真心。”陌然认真地说:“要不,我拿把刀,把胸剖开,你看看是也不是。” “傻瓜!”她无限温柔地说:“就算你是假的,我也愿意了。” 陌然去厨房端了汤出来,边走边赞叹说:“香,真香。” “给你补补身体。”肖莹笑着说:“怕你亏空身子呀。” “怎么会!”陌然放下汤说:“你看看我,身体倍儿棒。” 肖莹抿着嘴巴笑:“是倍儿棒!要不给你补补,我还怕齐小燕掏空你的身子呢。” 陌然被她这句话说得愣住了,半天过后问她:“什么意思?” “齐小燕不是天天缠着你吗?你以为我都不知道呀,陌然,你就是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肖莹取笑着他说:“不过,在乡里,这也算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否则,你还真不是个合格的村长呀。” 陌然被她说得脸上一阵发烫,心想自己与齐小燕的关系,从来没给她说过。村里知道这事的人也不多,她肖莹又是从哪里看出来他与齐小燕不一般呢? “别想啦!”肖莹催促着他说:“齐小燕都给我说了,你还以为能瞒天过海呀?” “她跟你说了什么?”陌然紧张地问。 “你们不是初恋情人吗?你以为她会跟我说什么?”肖莹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问。 “身正不怕影斜。”陌然心虚地说,眼光不敢去看她。 “心虚!”肖莹微笑着说:“都不敢看我了。” “不是这个意思。”陌然掩饰着慌乱。 “哪你是什么意思?” “我没意思。” “我有意思。”肖莹突然伸手在他脸上摸了一下,叹口气说:“陌然,有你,我这辈子不后悔。你说,我是不是个坏女人?” “怎么会呢?”陌然道:“我在心里,你就是来拯救地球的神。” “是吗?”肖莹显得很意外,问他:“你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没其他。”陌然再次去搂了她的肩,得意地说:“我老陌得到了你,此生还有什么遗憾呢?” “可我不是你老婆。”肖莹伤感地说:“我们这种关系,说到底也就是偷情啊。” “老子才不管这些俗事,只要老子喜欢,天都能捅个窟窿出来。”陌然在她额头上亲了一口,端起酒杯,一口饮尽。 肖莹被感动得无以复加,居然泪水涟涟。低声说:“如果你知道了我的全部,你还会喜欢我么?” 106、爱情与友谊 肖莹的故事,说起来还真不简单。 她现任的老公,就是她的同学。她和他之间,有一段常人看起来很不平凡的过去。 乌有村李家,几乎每个组都有分布。肖莹嫁的李家,有个很会读书的年轻人。如果拿他与陌然相比,倘若不出意外,他将是乌有村继陌然之后的另一个名牌大学生。 李家孩子李振东,当年恰与肖莹同班。 高中时代的肖莹,出落得比寻常女子要漂亮许多。单就她的身材,往学校门口一站,来来往往的女学生顿时黯然失色。 城里女孩肖莹,没有城市女的骄横跋扈。反而如乡下女孩一般,处处流露出她的善良与温婉。 按照当时的学生说,肖莹就是学校的一道风景。只要有她在的地方,阳光会特别的明媚,空气里都会游荡快乐的因子。 美丽而快乐的肖莹,如一缕春风,如一抹阳光,如太阳底下的一汪清泉,也如黑夜里的一颗明星,她温婉平静,善良如云。 但凡有风景的地方,一定就会有大煞风景的人。 美丽如仙女一般的肖莹,成了学校里几乎所有男孩子的梦中女神。当然,李振东也不例外。 全校学生中,追她追得最凶的却不是李振东,而是林冲。 林冲高肖莹与李振东一个年级,他们高二时,他已是高三学生。 在雁南市二中,成绩是衡量好坏学生的唯一标准。李振东本来是个农村孩子,怎么样也不能到城里高中读书。他有个亲戚,在雁南市里做了个不大不小的官,李振东的爹便去央求他,买了一头牛和两头猪,凑了钱送给了校长。校长爱财,倒也还有底线,调了李振东的成绩,一看大喜,李振东在雁南县读初中的成绩原来全市早有了名声。 初三那年,李振东代表雁南县初三年级学生参加了全国物理竞赛,竟然是雁南市唯一拿到名次的人。 李振东进了雁南市二中,多少有鹤立鸡群的感觉。 每个学校都有一个现象,成绩好的学生与成绩差的学生会形成两个截然不同的阵容。李振东成绩好,自然归身于好学一类的学生。而像林冲,本身就是个不学无术的小混混,读书不行,社会关系却大得很。 当然,林冲读书成绩不好,必然与家庭有关。林冲的爹是改革开放第一批富起来的人。胆子大,手黑,先是摆地摊做服装生意,后来倒腾进口香烟。偶然认识了一个军队背景的子弟,合伙又倒腾石油。这下猛然就发了家,等到别人刚解决温饱时,他家已经是富甲一方的土豪。 林冲追肖莹,直接而热烈。 林冲能进雁南市二中读书,绝非成绩。按照他的成绩,雁南市任何一所高中都不可能收留他,何况名校雁南二中。 这天下的事,再清高牛逼,也逃不过金钱的力量。雁南市二中想建个图书馆,教育局拨的那点经费,塞牙缝都不够。校长急得四处化缘,恰好林冲的爹得知了这个消息,主动找上门去,拍着胸口保证,只要让他儿子进二中读书,别说一栋图书馆,就是学校年久失修的操场,他一个人包了。 校长喜出望外,当即满口答应。因此到现在,雁南市二中最豪华最气派的建筑,还是当年林冲的爹捐建的图书馆。 林冲爹有钱,成绩不好算个屁。校长私下底有交代,读书的事,就交给像李振东这样的孩子去完成,学校建设和解决老师福利的事,就由林冲这类家庭的学生来承担。 在雁南市二中,有钱的和没钱的学生形成的两个阵容一目了然。两个阵容这么多年倒也相安无事,井水不犯河水地各自在自己的轨道运行。 直到有一天林冲带着一帮子小兄弟,抱着999朵火红的玫瑰出现在校园,这才打破多年相安无事的格局。 晚自习刚过,肖莹和同学说说笑笑往校门口走。她没住校,上完晚自习要回家。 刚走到校门口,林冲带着一群人迎着她拦住。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林冲已经单膝跪地,双手送上玫瑰花,认真地说:“肖莹,祝你生日快乐,做我女朋友吧!” 肖莹吓得花容失色,半天没敢出声。 纨绔子弟林冲是雁南市二中最有名的花花公子,光是学校的女朋友就不下十几个。花名在外的他,肖莹自然认识。 林冲的突然出现,让肖莹猛然想起今日确实是自己的生日,顿时又羞又急,花也不敢接,赤红了脸,绕开林冲急匆匆往外走。 林冲带来的一帮子小兄弟顿时起哄,团团围住肖莹,不让她离开,怪叫着“在一起,在一起。” 肖莹羞愤交加,急得差点要哭出来。 校门口立马被堵死,围观的人山人海。 李振东恰好就在此刻出现在校门口。 李振东是住校生,下了晚自习肚子饿了,想出门去吃碗米粉,看到围了一群人,便好奇地挤进去看个热闹。 刚挤进去,正好看到林冲从地上起身,将手里的玫瑰递给身后的小兄弟,自己去抱了肖莹,说请她去夜总会庆祝生日。 肖莹自然不肯,挣扎着不去。奈何肩膀被林冲搂着,挣脱不得,当即低下头,朝着他的手臂狠狠咬了一口下去。 林冲吃痛,扬手就是一记耳光,打得肖莹在原地几乎转了个圈子才站住。 随着这一记耳光,李振东的心也像被扇了一记耳光一样,眼冒金花。 林冲扬手怪叫一声,吼道:“老子还治服不了你个小娘们了?来呀,带她走。” 小混混门都围上来,抓胳膊抻腿的,有人趁机揩油,在肖莹的胸口乱摸了几把。 学生都知道林冲家太有钱,社会上又有一批小混混兄弟,校长都不敢得罪的小霸王,单弱的学生,谁敢出头? 肖莹几乎绝望,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人群中响起一声巨喝。 “放开她!”李振东挺身而出,怒目圆睁瞪着林冲。 林冲也认得李振东,这个乡下娃学习成绩在雁南二中首屈一指啊。但成绩好算个屁啊!林冲轻蔑地看了他一眼,咬牙切齿道:“乡下人,滚开。” 李振东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大义凛然地跟着吼:“你不放开她,别想走。” 局面陷入僵局,半天没人出声。 林冲没料到半路杀出个乡下人来,楞了好一会才回过神,冲着李振东骂:“乡里人,你是找死。” “死也不让路。” “好!”林冲冷笑着说:“老子就让你死。” 说着,从身上摸出一把刀里,还没等人反应过来,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李振东扑的倒地。这一刀,不偏不倚,恰好刺在李振东的小腹上,生生割断了作为男人的脉络。 林冲伤人,自然要接受刑罚。他家有钱,此刻钱又显出他无穷的魅力来,据说,事后他只被判了三年,从此在雁南市消失不见。 至于李振东,这一刀让他彻底失去了做男人的资格。伤好后心灰意冷,大学也不考了,独自一个人去了上海。 肖莹也因为这件事,成绩一落千丈。最后毕业时,只考了个专科学校,读了三年出来,工作也不要了,找到李振东的家,要嫁给李振东。 肖莹的举动让全家人很不满意,特别是哥哥肖力科长,苦口婆心劝说妹妹,说即便要感恩,也不用以身相许。现在都是什么时代了,大不了,肖家花巨资补偿李振东。 肖莹幽幽说了一句:“他现在已经做不了男人,我不能让他打一辈子光棍。” 肖莹在家就是全家人掌上明珠,她去意已决,肖家人自知没办法让他回心转意,只能由她去了。 肖莹要嫁给李振东,这里面又冒出不少故事。 李振东坚决也不同意肖莹的想法,就算肖莹跪在他面前哭泣,他也丝毫没动心。 李振东是个很有正义感的男人,他对自己的身体非常清楚。做男人的梦想,这辈子不可能再有,他不能耽误如花似玉的肖莹。 爱一个人,就应该放手让她去飞! 后来出现的一个人,才彻底改变了他的想法。 107、恩怨情仇 彻底改变李振东想法的是他的爹李义。 李义三十岁死了老婆,没有再娶,一心一意将李振东抚养成人。 李义读过古书,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根深蒂固。当年他未再娶,就是担心儿子李振东受委屈。 儿子李振东逐渐长大,读书所显露出来的锋芒让他暗暗欣喜。他能倾尽家产送李振东进雁南市二中就读,皆因雁南二中在历年高考中独占鳌头。按民间的说法,只要进了雁南二中,等于一条腿已经跨进了大学校门。 儿子的英雄救美之举,彻底让他绝望。医生告诉过他,儿子的身体没有大碍,但却失去了做父亲的权利。言下之意,李振东被林冲一刀夺去了做男人的资格。 官司打了一年多,林家最后赔了儿子十万块,林冲判了三年。 李义不服,可现在是个物质时代。一辈子在乡下讨生活的李义,根本不是财大气粗的林家对手。几番官司下来,他已经筋疲力尽,只能无奈接受这个最让他伤心的结局。 儿子伤好后独自去了上海,他没阻拦。他知道,儿子这一辈子都不想呆在这块伤心地。这块让他失去男人尊严的土地,从此成了他挥之不去的梦魔。 肖莹找上门来时,他心里哭泣,几次拒绝了她的想法。他不能让儿子耽误眼前这么美好的姑娘。 可是肖莹的坚决让他进退维谷,肖莹说,她不能让李振东一个人走完灰暗的人生。 肖莹甚至说,振东还能做父亲,现在的医学那么发达,他们完全可以体外受孕,她要让他找回做父亲的尊严。 一个姑娘家,能说出这般的话,再心硬的人,也会被感动。 李义以死相胁,逼着李振东与肖莹结了婚。 他们的婚礼办得很简单,也很匆忙。李振东从上海赶回来,举办婚礼后,只在家呆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便回去了上海。 陌然在听完肖莹说完这些故事后,心里居然一片平静。他去看肖莹,发现她的神情也是无比的淡然,仿佛在述说别人的故事一样,从头至尾都没表现出激动或者哀伤。 “现在你该明白了,我为什么还是个姑娘的身子了吧?”肖莹苦笑一下,缓缓叹了口气。 “后悔吗?”陌然问,点上烟抽了一口。 “你是说过去,还是现在?” “过去,或者现在。” “我从来没后悔过。”肖莹浅浅一笑说:“也许在你看来,我这样做,是以身相许的愚蠢报恩。但在我看来,我是不想让自己的良心堕落到无耻的地步。” 她停顿了一下,涨红了脸,轻声说:“可是我又不想失去一个做女人的资格,你能理解我吗?” 陌然点点头说:“理解!” “哪你说,我是不是个坏女人?”她抬起头,满脸希冀地看着陌然:“我还是背叛了他。” 陌然心里一动,伸手揽过她来,在她耳边轻声说:“不,你是个好女人。每个人都有追求自己幸福的权利。或许我们在道德上越过了底线,但我们不能背叛自己的欲望与爱情。” 肖莹抿嘴一笑:“你这样说,我们之间还有爱情?” “你说呢?” “不!我们之间只有欲望。我是个女人,我想成为一个女人。我没有爱情,包括李振东,我很多次问过自己,我最后还是发现,我并不爱他。” “可是你嫁给了他。” “我不能让别人说我没良心。” “有时候,被道德绑架的人生,是最悲哀的人生。”陌然长叹一口气,在她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放开她说:“肖莹,人这一辈子,总不会完美。不管我们之间存在什么,只要我心爱我人,我们就抛开世俗的眼光吧。” 肖莹默默颔首,仰起脸来,将唇贴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亲说:“陌然,我的故事算不得悲惨,在乌有村里,比我惨的女人还有许多。” “是吗?谁?”陌然紧张地问。 “比如陈雪玲,比如李桂丽,她们难道比我要活得好吗?”肖莹淡淡一笑说:“陈雪玲虽然有老公,还不如没有老公。李桂丽什么都好,可惜离婚了。她们的人生,都是黑暗,没有半点光明。” “何出此言?”陌然不解地问。 “以后你就知道了。”肖莹从他怀里挣脱出来:“我去给你放洗澡水吧。” 陌然听着她从浴室里飘出来的歌声,心里涌上来一阵感慨。倘若她的人生美好,这会是多么快乐的一个小女人! 没过多久,肖莹从浴室出来,从卧室里捧着一套睡衣出来,笑吟吟地看着他说:“新的,送给你穿。” 陌然起身接过,刚走几步,被肖莹叫住,欲言又止。 陌然笑道:“你还想说什么?” 她迟疑了一下,还是缓缓摇了摇头。 等到陌然从浴室出来,肖莹已经换上了一套居家衣服,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陌然说:“肖莹,这套衣服很合身。” “因为是为你预备的。”肖莹脱口而出。 “你怎么知道我穿多大的衣服?” 肖莹红了脸,低声说:“你傻呀!我还能不知道吗?” 陌然蓦地想起他们曾经的缠绵,心里顿时一跳。几步跨到她身边,一把搂住她说:“肖莹,你真的让我迷恋。” 她没挣扎,任由他在自己的身体上孟浪,轻轻呢喃着说:“陌然,我只是你生命中的过客,拥有了你,我真的不后悔。我明知你是一杯毒药,我还是喝了下去。而且我只要想起你,心就扑通扑通猛跳,你说,到底是你中毒了,还是我中毒了?” “我们都中毒了。”陌然嘿嘿地笑,捻着她胸口的蓓蕾,心旌神摇。 她全身软瘫下来,缩在他怀里,身体微微颤抖。 “陌然。”她低声叫着他的名字,眼角慢慢湿润起来。 “怎么啦?”陌然紧张地问,伸出舌头去舔她眼角的泪花。 “我不知道我还能与你在一起多久。”她低声说:“秦园是个好姑娘,我觉得有负罪感了。” 她突然提起秦园的名字,让陌然本来高涨的兴致像是被浇了一盆冷水一样,刹时软瘫下来。 “真的,她是个好姑娘,她是那么的爱你。”肖莹喃喃说:“陌然,你不可辜负人家。” “我有吗?”他放开她,手也从她的衣服里抽出来,颓然地坐到一边去。 “当然有!”肖莹吃吃笑着说:“你为什么不敢接受她的爱情?” “我配不上她啊!”陌然叹口气说:“秦园那么有钱,又长得那么漂亮,怎么会看得起我这么个乡下人。” “爱情是没有门槛的。”肖莹笑着说:“就好像我与你一样,你以为没有爱的基础,两个男女就能滚到在一张床上呀?” “可是……” “不要可是了。”肖莹认真地说:“你娶了秦园,你的人生将会有一个辉煌的明天。” “真的!”肖莹严肃地说:“你娶了秦园,她就会来雁南县投资。雁南县有了秦园公司的投资,gdp就会有有一个巨大的发展。这对县里领导来说,就是绝佳的政治资源。你不知道吧?在我们雁南县,不管是书记,还是县长,谁都想着再进一步。可是没政绩在手,连半步也进不了呀。因此,严格来说,你是掐住了何县长和杨书记咽喉的人。” 陌然听得心惊肉跳,紧张地问:“这你些话,都是哪里听来的?我一个小村长,有什么本事去掐了县长和书记的喉咙?你别吓我。” “我还真不是吓你。如果不出意外,我估计三天之内,县长和书记,都会找你谈心了。”肖莹嘻嘻一笑说:“你先休息,我也去洗洗。累死我了。” 看着肖莹袅袅婷婷地往浴室走,他突然冒上来一个念头,而且这个念头越来越强烈,以至于他差点都要兴奋得叫出声来。 108、真让人心乱 肖莹不但拒绝了他同浴的要求,而且在洗完之后直接要回乌有村。 一路上两个人很少说话,陌然心里火烧火燎的不安,却不敢把欲望表现出来。肖莹沉静如水,脸上始终漾着一层浅笑,这让陌然根本摸不准她心里在想什么。 如此良辰美景就此随风而逝,陌然自然不甘心。 他小心地问:“肖莹,我们不回去,行不?” “不行!”她态度坚决,巧笑倩兮。 “为什么?” “还需要为什么吗?”肖莹斜过脸来看他一眼,柔声说:“陌然,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不是我想要拒绝你,也不是我故意矜持。我都已经是你的人了,你还在乎一朝一夕的欢乐吗?” 陌然暗自神伤,悄然叹口气。 肖莹抿嘴一笑,伸手在他胳膊上轻轻拍了拍:“你呀,真让我心乱。” 这条回乌有村的路,两个人都无比熟悉。眼看着肖莹突然将车拐到一条小路上去,陌然心里暗喜,不由转头去看她。 “给你五分钟时间。”她轻声说:“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明白!”陌然心里一阵兴奋,一阵紧张。说话的声音都微微颤抖起来。 车刚停稳,他便迫不及待凑过去嘴,吻住肖莹的唇,贪婪地亲吻。 肖莹任由他亲,任由他胡来。直到陌然是的手摸到她的内裤边,她才伸手捉住他的手,低声说:“不要!” “我想。” “想也不行。”她断然拒绝说:“如果你舍不得我,就不要。” 陌然只好颓丧地罢了手,端坐回身子,黯然说:“回去吧!” 车刚拐回到大路,他猛地想起孟清书记的话,顿时狠狠甩了自己一巴掌。 肖莹吓了一跳,问他:“怎么啦?还自残啊?” 陌然苦笑着说:“我本来想去看望一下吴书记的,被你逗得都忘记了。看来红颜祸水这句话,果真不爽啊!” 肖莹一听,顿时不高兴起来,黑了脸说:“陌然,你的意思是我坏了你的大事了?” 陌然摇着头说:“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我到了市里,怎么还会忘记这个事呢。” “我送你回去。”肖莹阴沉着脸,不等陌然表态,猛地打了一圈方向,将车调了头,径直往雁南市开。 市委党校在牌楼区,一块占地很大的院子。 区叫牌楼区,自然牌楼多。从石溪区过去,上了牌楼区的路,迎面就是一座高大的牌楼。 这座花岗岩的牌楼是现代产物,却堆砌得古香古色。牌楼顶上一块硕大的石碑上,刻着鎏金大字:牌楼。 牌楼区的由来是有历史渊源的。当年的牌楼还是一片水田,阡陌纵横间,点缀着几栋如诗如画的房子。待到烟花三月时节,烟雨蒙蒙,一派江南水乡景象。 这里出过状元,朝廷感谢状元之母,二十岁丧夫后,守身如玉。状元高中之日,朝廷拨款,给状元之母修建了一座贞节牌坊。 此后,岁月变迁,过去的阡陌水田被城镇慢慢代替,但牌坊却始终未动。即便是当年日军侵华,在这里打了四十几天的仗,所有房舍都被摧毁殆尽,牌楼却如大山一般,巍然屹立。 市委党校就选在牌楼不远的地方,盖了一座恢弘的校园。 沿途过去,大小牌楼鳞次栉比,就连街边的门面,也刻意加了几片琉璃瓦,模拟出牌楼的模样来。 车到党校门口,陌然问了一句:“这个时候,吴书记休息了没?” 肖莹浅浅一笑说:“才九点,城里这个时候,夜生活才开始。” “你说,吴书记在不在?” “应该在。市委党校学习,都是有要求的,一般要住校。不是特别情况,还不能请假。” “是吗?”陌然欣喜地问,他不想白来一趟。转而又疑惑地问:“你怎么知道这些?” “你忘记了我哥是干嘛的了?”肖莹催着他下车去:“我不等你了,你自己回乌有村吧。” 不等陌然说话,她已经调转车头往回走了。 陌然想叫,还是忍住了。已经麻烦人家送了一趟,再叫人家等自己,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他整理好衣服,平静一下心情,径直往门口走。 门卫拦住他,问他找谁。 他想了想说:“我找吴书记。” “哪个吴书记?” “雁南县子虚镇书记。” 门卫哦了一声,白他一眼道:“打电话,让他出来接你。” 陌然嘿嘿陪着笑脸说:“吴书记是领导,怎么能让领导出来接我?不如我自己进去找。” “这是规定!你不可以进去。”门卫不屑地说:“不就一个镇委书记吗?多大的官啊?” 陌然没敢继续与他辩驳,在门卫眼里,一个镇委书记确实算不得大官。雁南市里,上到各县县委书记,下到各乡镇一把手,谁都得来市委党校过一趟水。没有党校培训的经历,都不好意思说是组织信任的干部。 党校有一个功能,但凡在官场的人,都能心知肚明。 只要被通知去参加党校学习,潜台词就是要晋升了。所以官场里的人,期盼去党校学习,比什么都要上心。 当然,还有一种作用,就是受处分的干部,也会集中到党校来学习。不过这样的情况很少出现,因为纪委已经取代了这个功能。干部身上有事,直接双规了,根本不需要加强学习,检讨自己。 门进不去,陌然有些着急。眼看着门卫不可能给自己机会,他不免有点焦灼起来。 迟疑了好一阵,他才摸出电话,找到吴书记的电话号码,一狠心拨了出去。 手机响了好一阵,没人接。 他正要心灰意冷挂了电话,里面突然传出来吴书记的声音:“小陌啊,你找我?” 陌然赶紧陪着笑脸,一叠声地道着歉说:“对不起,吴书记,这个时候还来打扰你。” 吴书记问了一句:“你找我有事?” “我想当面给吴书记汇报一下工作。” “这样啊?”他那边犹豫了一会,爽快地说:“行,你在哪?” “我在党校门口。” 吴书记意味深长哦了一声:“你站在门口别动,我叫人去接你。” 挂了吴书记电话,他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虽然吴书记的态度没有过去那么热情,但并没拒绝约见他,这就是个好兆头啊! 他在心里暗暗感激孟清书记,如果不是她指点,他陌然还蒙在鼓里,领导对自己有看法了,还一无所知。 其实,陌然并不在乎领导对自己的看法。从当上村长到现在,他还如做梦一样糊里糊涂得摸不清方向。 村长是个多大的官?这个问题他想了许多遍,最后的结论只能是一声叹息,一声苦笑。 村长根本不能算官! 一个不是官的人,何必看官的脸色呢?大不了,老子回东莞继续打工!这是他心里的底线。 等了半个小时,远远的看见一辆车过来,走进了他才看清车牌,心里不免猛地跳了起来。 109、吴太华巧言令色 过来的是陌秀的车,他认得这块车牌。 他不知道陌秀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不想让陌秀看到自己,正要转身躲避,没料到车在他身边停下来,车窗开处,露出陌秀一张精致的脸。 “吴书记叫我来接你。”她笑吟吟地说:“上车吧。” 陌然犹豫了一下,还是坐了上去。刚坐稳,陌秀递给他一瓶水问:“等急了吧?” “没有,才半个小时。”陌然说,拧开盖子,喝了一口水,狐疑地问:“吴书记不在学校里么?” 陌秀掩着嘴笑,说:“你是真傻还是假傻呀?哪有那么老实住在学校的领导呀?这么好的机会,不去联络感情,守在学校里看天花板吗?” “陌秀经理,我是真不懂。”陌然尴尬地笑着说。 “纠正你一下啊,”她转过脸来看了他一眼说:“我现在不叫陌秀了,叫陌丝丽了。” “什么意思?”陌然好奇地问:“好好的名字,你改她干嘛?” “你不有个妹妹也叫陌秀吗?”她白他一眼说:“我怕你搞混淆了,我可不做你妹妹。要做,也做你的亲妹妹。” 陌然被她这么一绕,顿时迷茫起来。问道:“就因为这个,你改名?叫陌丝丽。哎呀,怎么感觉像个外国人的名字啊?” “我就是要改个外国人的名字。”她轻轻一笑说:“不好吗?” 陌然咀嚼着“陌丝丽陌丝丽”,哑然失笑。 “我们去哪?”他问,眼睛看着窗外。 “去见吴书记啊。”陌丝丽一脸正经地说:“书记听说你来了,特地让我来接你,你的待遇可不一般啊。” 陌然呵呵笑道:“确实不一般,其实吴书记告诉我地址就好,我打个的过去,哪敢劳烦陌丝丽美女经理亲自来接我,受宠若惊啊。” 陌丝丽瞪他一眼道:“别贫嘴!听我说。” 陌然就端正了身子,认真地等着她说话。 “等下你不但可以见到吴书记,还能见到何县长。”陌丝丽说:“今晚他们在在水一方宴请省里来的领导,你等下不要乱说话。” “放心,我本来就是磨子都压不出来一个屁的,不要我说话,太好了。”陌然笑着说:“这么多领导在,我去见吴书记,方便不?” “怎么不方便了?”陌丝丽淡淡一笑说:“今晚的主角又不说吴书记,他也是来作陪的。” “主角是谁?” “何县长。” 陌然哦了一声,想起第一次见到何县长的神态,不禁莞尔一笑。 何县长如果不是身体富态,绝对看不出他是个快四十岁的人了。他与杨书记搭帮子,在雁南市里,算是典型的老少配。就是放在芙蓉省里,也是少有的帮子。县委书记杨天,按年龄和资历,早就应该更进一步了,可就是不知是什么原因,他一直在雁南市下的几个县里转圈子,从县长到书记,杨天只走五年,但到了书记这个位子,算起来快十来年没动过了。 杨书记是雁南市里资历最老的县委书记,过去与他搭帮子的人,最没出息的也升到市委做了副秘书长了。 杨书记自己笑过自己说,他是铁打的营盘,别人是流水的兵。 懂的人知道这是多么无奈的感叹,不懂的人还以为杨书记根基深厚,别人无法撼动。 “省里来了什么领导?还要何县长亲自作陪?”陌然试探地问。 “不是谁想陪都能陪的。”陌丝丽不屑地说:“这次来的是何县长的老同学,据说是省政府办公厅的一位处长。” 官场序列陌然多少还是知道一些,他奇怪地问:“这不与何县长的级别一样高吗?” 陌丝丽又来看他一眼,笑道:“能比吗?虽然都是正处级,可人家是从省里下来的,见官大三级。” “又不是北京下来的,有那么玄乎?”陌然也不屑了,管他娘的官大官小,老子就是一村长,属于光脚的,不怕他们穿鞋的。 陌丝丽轻轻叹了一口气,没再说话,专心致志地开车。 在水一方果然是个水国天下,放眼看过去,茫茫的一片泽国。夜色里,小灯点缀花草树木水边,偶有几只白鹭,从夜空里滑过,留下几声轻鸣。 这么美的地方,陌然还是第一次见。他都不知道雁南市还有这么一个好地方。 沿着曲曲折折的水榭连廊,镜湖当中,耸立一座人工小岛。岛上连着几座平房,掩映在绿树红花当中。 丝竹声穿透夜空而来,恍如天籁般令人心地澄明。 陌然暗暗赞道,好地方,人间仙境! 到了房子前,陌丝丽并不让他进去,而是叫陌然站在一边等着,她进去了里面,不一会,就看到吴书记满面红光从里面出来。 陌然紧走两步过去,低声问安。 吴书记瞟他一眼,低沉着声音说了一句:“来了啊。” 转身往旁边的一栋房子走,陌然紧跟在后,进了屋,才知是一间茶室,装修得典雅素净。当中一方树兜雕成的茶几,古色古香。 茶几边,几方木凳,造型一样的千奇百怪,恍如置身于大雅之堂,容不得半点唐突。 “坐吧!”吴书记招呼着他,自己去了主位,让陌丝丽在身边坐了,笑吟吟地看着陌然问:“找我有事?” 陌然小心地说:“吴书记,我想给你汇报一下工作。” 他哦了一声,摆摆手说:“现在不是汇报的时候,想喝茶吧。这里的茶道,还是很有名的。” 说话间,门外进来一女孩,居然长裙曳地,薄施黛粉,身着唐装,将胸口的一片莹白,毫无保留的展现在人眼前。抹胸束缚出来的波涛起伏,让人一眼瞥见,心会莫名其妙地猛跳。 但见她轻舒长臂,玉指飞动,煮水、撮茶、观色、闻香,一气呵成。 陌然去打量了女孩几眼,发现她长得还算非常的好看。她低垂眉眼,专心致志,待到茶入盅里,才抬头缓缓扫视陌然他们,浅笑嫣然,轻启玉唇道:“请。” 陌然端起茶杯,一饮而尽。尽管很烫,还是感觉到本来渴得难受的心得到了缓解。人一紧张,就会感觉到渴。这是陌然历来的感觉。 吴书记却不像他这般牛饮,而是端着茶杯,平心静气,微闭双眼,茶杯轻贴唇边,浅尝辄止,赞道:“好茶!” 他放下茶杯,缓缓叹口气道:“陌然啊,我看错人了啊!” 陌然心里一惊,没敢接他的话。 “瑶湖集团来雁南县考察,这么大的事,你居然瞒着不告诉我,你怕我坏了你的好事吗?”他一上来,就是兴师问罪的架势。 陌然摇着头说:“吴书记,您一定是误会我了。所以我今天找你来,是想汇报一下思想。” “老孟叫你来的吧?”吴书记脸上的笑没退去。 “是。”陌然老实回答。 “这个老孟。”吴书记笑了笑说:“还是一门心思认你是她的弟子嘛。” “我本来就是孟书记的学生。”陌然苦笑一下说:“吴书记,孟书记是怕我走错路,所以随时都在鞭策我。” “是么?”吴书记笑眯眯地看着陌然问:“陌然啊,何县长可是把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了,你有什么想法?” 陌然吓了一跳说:“何县长把什么希望寄托在我身上?我可做不了什么大事。” “引进瑶湖集团,就是大事。” “我说了不算啊!”陌然老实回答。 “算不算,得做了再说。”他话锋一转道:“不过,引进这么大的一个企业进来,弄不好也会有麻烦。” 110、何县长一箭双雕 陌丝丽悄然进来,站在吴书记身后,安静地听吴书记大谈子虚镇发展计划。 陌然心不在焉地听,子虚镇的发展对他来说,显得还是有些遥远。在他的内心世界里,如何将乌有村发展起来,让乌有村的每个人都不再为生活担忧是他的最真实想法。乌蒙村老莫在他面前显现出来的财大气粗,确实让他的内心受到了撼动。一村之隔,判若两世界! 吴书记说到最后,陌然算是听出来了味道。 乌有村再牛逼,还是子虚镇的下属村。陌然再牛逼,也只是一个新村长。因此,乌有村要是想躲开子虚镇搞什么鬼,结局就是一个:死路一条。 吴书记似乎无意识地举了齐烈的例子,齐烈在雁南县是一块牌,最后还不是落得灰头土脸? 陌然现在多少知道乌有村和齐烈的故事,齐烈仗着与县委书记杨天是老战友的关系,平常根本不尿吴太华书记这一壶,即便是何县长,他也一贯虚以为蛇。最让何县长丢脸的一件事,就是齐烈在公开场合反对何县长来乌有村征地。 吴书记有意无意地透露,杨书记马上就要到龄,再过几个月就得退下去。目前雁南县县委书记的人选,何县长呼声最高。倘若一切顺利,吴书记也能再上一个台阶,升任雁南县副县长。 副县长不止一个,如能做到常务副县长,岂非一个镇委书记能比? 要往上走一步,缺少资源万万不行。雁南市尚不足虑,芙蓉省里没几个人,还真没办法。这不,在水一方今天正在接待的贵宾,就是来自芙蓉省委组织部的一位领导。 领导是雁南市人,两年前从北京空降来芙蓉省,任省委组织部副部长,据说,也是准备要接手部长的预备人选。 领导这次回来,轻车简从。他在雁南市的老家,还住着年过八十的一对父母。领导是个孝子,过去在北京,再忙也会抽空每年回来一两次。调回芙蓉省后,方便了许多,几乎每月都会抽空回家看一次老人。 老人过去不愿跟着去北京,现在更不愿去芙蓉省里。老人一辈子都生活在雁南市,这里有太多的熟人与朋友,亲戚也都在周围,叫一声便到。 领导姓赵,全称赵家仁。 赵家仁与何县长关系不一般,他过去是何县长父亲的秘书。何家老爷子官至雁南市市委书记,在芙蓉省副省长的位子上退下来,现居省城,以书法为乐,不问尘事。 赵家仁十二年前调任芙蓉省委组织部,五年前调任中央组织部。现在再调回芙蓉省里,是位炙手可热的人物。 吴书记似乎说得漫不经心,却让陌然心里像打鼓一样的乱跳。 官场的这些关系,他闻所未闻。过去他一门心思就想着多赚些钱,让家人过得好一些的他唯一的追求。现在被吴书记这么轻描淡写一说,顿时有些迷乱。 他不知道吴书记跟他说这些的目的是什么,但他隐隐能感觉到,吴书记一定有目的,否则,他没必要在一个村长的面前,说出这些就算身在官场,也未必能知道的这些关系。 “想不想见见赵部长?”吴书记笑眯眯地问。 陌然还真想了想,迟疑着说:“不见了吧?我这么个小村长,实在是没资格去见这么大的领导。” “都是自家兄弟。”吴书记大手一挥说:“赵部长这人很和蔼可亲的,你不用怕。” “我不怕。”陌然嘴上说,心里却如擂鼓一样的猛跳。说实在的,他还没见过这么大的官。 “不怕就去见见。”吴书记兴致勃勃地起身,拉着陌然就往外走。 陌丝丽也跟着出来,想要随着一起进去,被吴书记喝住道:“你进去干什么?在这里等着就好。” 陌丝丽满脸委屈,却也无可奈何,看着吴书记拉着陌然进了宴会厅。 陌然身不由己,心里又想着见见世面,反正自己就是个小村长,既没前途,也没后顾之忧,就算赵部长不喜欢自己,无非也就是一面之缘,过后谁还记得谁? 他原以为宴会厅里会高朋满座,进去才知道里面寂寥的就只有何县长两三个人。 吴书记本来昂首挺胸的走路,进了宴会厅里,人突然好像矮了几分一样,连背都佝偻起来。 何县长也看到他们进来,招招手让陌然过去,看着对面坐着的一个中年人说:“赵部长,我给你介绍一个人,是我雁南县的一个村长。” 赵部长惊异地哦了一声,微笑看着陌然,没说话。 “我的这个村长,是个了不起的人才。原来是名牌大学毕业的。”何县长说到这里,引起了赵部长的注意。他又哦了一声,微微颔首道:“好!年轻人,愿意为家乡做贡献,值得表扬嘛。” 何县长笑道:“赵部长,你不晓得,我这个大学生村长,在每当村长之前,可是在外背井离乡的打工一族啊。” 赵部长闻言,显得有些吃惊,问道:“何县长,你说来听听,究竟是怎么回事。” 何县长严肃道:“这里说起来,还是我们雁南县的责任。像陌村长这样的人,具有专业知识,又想着改变家乡面貌,按理来说,应该有所作为。可惜我们雁南县,妒贤忌才的人还大有人在啊。比如这个小陌,大学毕业后想在家乡谋一份职业,都被人拒之门外啊!” 赵部长第三次哦了一声,微笑道:“何县长,这应该说是谁的责任?” 何县长诚恳地说:“赵部长,这主要的责任还在于我。我是雁南县县长,我没做好工作,让雁南县的人才外流出去,我是需要检讨的。不过,赵部长您也清楚,我就一县长,在县里说话,分量还是有些不够。” 赵部长笑眯眯地问:“这么说来,这事老杨还得承担责任?” 何县长认真地说:“跟书记肯定没关系,主要是我们下面的这些人,狗眼看人低,坏事。” 赵部长笑道:“不管上面下面,有事,还是与你这个县长有关嘛。” 何县长陪着笑脸说:“当然有,我是肯定有推脱不了的责任的。赵部长你看啊,我得知还有这么个人才,不管阻力多大,想方设法还是把人搞回来了。现在担任我们乌有村的村长啊。” 他们说话,陌然不敢插嘴,连与赵部长握手的想法都没有。 还是赵部长先站起来,伸出手来说:“陌村长,不错,好好干,何县长是个慧眼识人的好干部,跟着他干,一定能干出一番事业来的。” 陌然这才紧张地小步跑过去,双手握着赵部长的手,一握,顿觉满手温厚,才明白这当大领导的人,手掌都与常人不一样,温厚且有力。 何县长让陌然在他身边坐了,示意吴书记给他倒了一杯酒。他自己也满了一杯,端着酒杯对赵部长说:“赵部长,我们雁南县的发展,今后还靠部长您多支持了。” 陌然看吴书记给自己倒酒,吓了一大跳,赶紧要去自己倒,被吴书记拦住说:“这是何县长的指示,怎么能由你自己倒酒?你就好好陪赵部长和何县长喝一杯吧。” 陌然只好双手捧了酒杯,诚惶诚恐地与赵部长轻轻碰了一下,仰着脖子灌了下去。 酒是好酒,陌然特地注意了一下,是铁罐茅台。 一杯下去,他拿起酒执子又给自己满上一杯,诚恳地说:“各位领导,这杯酒我敬各位领导,感谢领导给我赏脸,让我有机会陪领导喝一杯酒。” 赵部长与何县长相视一笑,道:“这个村长,还是蛮会说话的嘛。” 一连喝了三杯,陌然感觉到肚子里暖和了许多。外面虽然不冷,但吴书记说有大领导在的时候,陌然莫名其妙地就感觉到一丝紧张。紧张过后,背上莫名其妙的就沁出了一层冷汗。 “我这个村长,会有大作为的。”何县长说:“如果他用心,我相信,我们雁南县将会有一个历史性的改观。” 赵部长呵呵一笑:“怎么,你们雁南县的发展,还与人家一个村长有关系了?” 何县长笑而不语,突然问道:“赵部长,如果有需要,在干部的任用上,能不能破格?” 赵部长沉吟不语,半响后问:“何县长,心里在打什么算盘?说来听听。” 111、赵部长左右逢源 何县长没有直接回答赵部长的问话,呵呵一笑带过。 陌然本身是来找吴书记解释的,没料到会遇上何县长和省委赵部长,说了几句话后,便要起身告辞。 何县长也不挽留,示意吴书记送陌然出门。 吴太华抽着烟,将陌然送到长廊入口便站住脚,沉吟一会说:“陌村长,何县长的话,你听懂了没有?” 陌然茫然地看着吴书记,摇了摇头。 “回去好好想想。”吴书记叮嘱说:“你现在不要想着是个普通的村长,何县长对你印象不错,要好好表现啊。” 陌然诚恳地说:“吴书记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让领导操心。” “可心已经**。”吴书记缓缓叹口气说:“其实,现在何县长的压力还是非常大的,杨书记要退二线,雁南县县委书记一职就会空缺下来,何县长能不能进一步,关键在于要有拿得出手的政绩出来。我也不瞒你,雁南县虽然不是个富县大县,但因为与雁南市靠得最近,你也晓得的,过去雁南县的县府还在市区,这样先天性的条件,也是表明雁南县的发展将会比其他县都要快的原因。省里有消息下来,从下一届起,雁南县的县委书记,将会是雁南市市委常委啊。” 陌然有些听不懂官场的轨迹,只能笑着说:“好事好事。这样一来,吴书记你做了县委书记,可是升了大官了。” 吴书记慌乱瞧了敲四周,呵斥着他道:“别乱说,我还早着。何县长还没上,哪里轮得到我?比如这个赵部长,等下还要过去杨书记那里。他这次回来,我看就不是简单的来看父母,一定还有其他事。” 陌然不想听这方面的话,他也没兴趣听。 吴书记却不管不顾地说:“杨书记手底下也有自己的人,他要退了,不可能不安排自己人啊。” 陌然嘿嘿笑着,没接话。 “我看这个赵部长,就是个左右逢源的高手啊!”吴书记微微叹息一声。 等了一会没说话,陌然便告辞说:“谢谢书记送我。我走了。” 吴书记便站着看他沿着长廊往外走。在水一方的长廊曲径通幽一般的绵长,走了好一会才走出来。一上岸,陌然猛地想起陌丝丽没跟着出来,他该怎么回去? 在水一方在郊外,与城市隔着很远的一段距离。平常也没公交车什么的,因为不对外开放,来的人就少。没人来的地方,交通自然闭塞。 出了在水一方大门,马路上看不到一辆车一个人。 陌然暗暗叫苦,要是没车,徒步回雁南市,可不是很容易的事。 他想给陌丝丽打个电话,犹豫了一会还是没打。吴书记没叫陌丝丽送他,应该不是疏忽,而是刻意的。 想到陌丝丽,猛地想起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陌丝丽最多算是企业员工,却与镇委书记县长他们走得这么近,这里面可不简单。 脑子里想着事,脚底下可不敢停留。他暗暗算了算,如果这一路没车,他徒步回到市里去,最快也要一个半小时。 在水一方不在城市里,选在这么一个偏僻的角落,是因为它本身就建在水库里。在水一方所在的水库,正是雁南市居民的取水点。这么大个娱乐休闲项目建在水源地,没有点本事还真不行。 走了半个小时,路上一直没看到一台车经过。 陌然甚至想好了,只要有车过,他一定会拦在路中央,不管人家如何责骂,也要搭上车去。 脚下在走,脑子不能空着。他一遍一遍回想吴书记的话,以及何县长和赵部长的言行举止,猛地明白过来。 吴书记能不避人将他接到在水一方,一定得到了何县长和赵部长的同意。否则,这么隐秘的地方,这么高贵的客人,不可能让他这么个小村长登堂入室。 何县长和赵部长愿意见自己,目的呢? 当然,陌然能从何县长的话里听出一些音来。他对赵部长说的破格提拔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指自己么? 他的心猛跳了一下。看来这个何县长不是按常规出牌的人。吴书记火线让他入党,现在看来也是何县长的授意。 何县长这么做,目的只有一个,利用他引进瑶湖集团。 倘若瑶湖集团顺利进驻雁南县,无论在今后的财政税收上,还是解决就业的民生问题上,都将有一个飞跃。这就是政绩啊! 政绩对于官员来说,比性命更重要。政绩是超越道德、伦理,以及法律的最锋利武器。在政绩面前,一切都可以等于零。 做一个官,能力的大小就看政绩。政绩是唯一衡量官员能力大小的标志。 想清楚了何县长的意图,陌然不禁冒出一层汗来。秦园的瑶湖集团能不能来雁南县,他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特别是秦老狐与何县长的闭门会谈后,他根本不知道他们做了什么交易。 秦园在回去后也无音讯,就连陌生,这段时间也没半个电话过来。 “死崽子!”他骂了一句,嘴角却浮起一丝微笑。 对于这个弟弟,陌然还是有愧疚之心。尽管陌生读书的成绩不好,但不让他继续读下去,还是他拿的主意。 陌家三兄弟,老大娶了齐小燕后分家另过,老三陌生一直喜欢与同龄的小伙伴鬼混在一堆。至于陌家唯一的女儿陌秀,因为不是陌家的血缘,在陌家的位置就显得很微妙。再说她是女儿家,早晚就嫁出去。 陌然是陌家骄傲的资本。他是乌有村第一个名牌大学的毕业生,又在广东一家大企业里做了高管,不但能赚钱,还能顾家。可以这么说,自从他在广东稳定下来后,陌家的所有开支,基本全赖他一个人赚钱了。 任何一个家庭里,能赚钱的人都有话语权。陌然也不例外,他提议让陌生弃学,就是因为陌家爹娘日渐老了,老大靠不住,他又只身在外,只能靠陌生守在爹娘身边照顾。 陌生从来没表示过二哥让他弃学而愤怒,反而对二哥的决定呈现出空前的热情,说二哥的决定是陌家几百年来最英明的决策。 其实,陌然心里很明白,不让陌生继续在学校混,基本就是断送了他的前程。尽管陌生的学习成绩不好,但谁能保证,他不会突然爆发成为学霸一类的人? 陌生在陌家三兄弟中不但不笨,反而是最机灵的一个人。要不,乌有村以及邻村乌蒙村,混迹在乡村的这些少年能服他? 直到他这次回来参选村长,陌生尽管不舍陌然回来,最后还是坚定地去执行了陌家爹的意见,将陌然从东莞拉了回来。在陌生看来,二哥在外面混得风生水起,是个有本事的人,一定能带领乌有村的人走上一条富裕的道路。 当然,陌生心里还有个想法,他看不惯齐烈这帮子人在乌有村的胡作非为,却没能力反抗。只有取代齐烈,才能让乌有村有个好的未来。这也是他极力劝说二哥回来参选的最根本原因。 陌然回来,而且顺利当选了村长,这完全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就算是陌家爹,也觉得很不寻常。 陌生自然高兴,因此在二哥陌然当选后,他的小队伍迅速扩大了许多。 陌生没想着去秦园的瑶湖集团,单就一个彭凡,就让他放手不下。 可是陌生不走,齐烈显然不会放过他。派出所抓人的那次事件能看出来,齐烈是给了陌然一个看不见的警告。 “这小子,家都忘记了。”陌然嘟哝一声,从口袋里摸出电话,打给了陌生。 “陌生,睡了吧?”他问,耳朵里却传来对方噪杂的声音。 “二哥啊!”陌生在电话里笑:“哥,你这个时候给我打电话,有什么急事?” “没事,就问问你现在过得怎么样。” “我呀,好着呢。”陌生说:“哥,要没什么事,我得先挂。” “急什么?”陌然骂道:“火烧你屁股啊?” 陌生那边的噪杂声小了许多,电话里传来他小声的话:“哥,我在陪人唱歌啊。” “陪人唱歌?”陌然哑然失笑:“你一个小采购员,陪什么人唱歌呀?” “秦总交代的,我哪敢不来陪。” “秦园吗?” “当然,我跟你说,哥,在瑶湖集团里,除了秦总,谁还敢指挥我呀!”陌生得意地说:“你也不看看我陌生是谁,你弟弟我今非昔比了啊,牛了,牛逼了。” 陌然忍不住笑起来,骂道:“好,你牛逼,继续牛逼去吧。我挂了。” “等等。”陌生又在电话里急吼吼地叫:“二哥,我想问问,瑶湖集团是不是要去我们老家投资?” 陌然想了想问:“你听到什么了?” 112、有人会给你权力 陌生没有告诉陌然他听到了什么,只是消沉地说:“二哥,我还真不想回雁南县去。” 几句话后,兄弟两挂了电话。陌生留给陌然的印象就是,这小子开始乐不思蜀了!能让陌生留恋不想回来的理由,除非这小子爱上了一个女孩。 他没细问,陌生不想说,他自然不能细问。这小子是个脸皮薄的孩子,陌然就是想不通,他怎么能将乌有村这群无天管,无地收的小混混们管得服服帖帖。 本来他想提起彭凡来说,但陌生一个字也没提起她,这让他在意外之余,自然也没提彭凡的事。 四周愈来愈黑,犹如天空泼了一桶墨。 他走到路边,恣意地撒了一泡尿,准备撒开大步往回走。 走几步,手机响起来,他疑惑地摸出来看,发现是齐小燕的号码,犹豫了一下,还是挂了。 不一会,手机又响,还是齐小燕。 想起陌家娘的话,他再次摁掉电话。 他以为电话会再响,等了一阵,没听到再打来,正要舒一口气,手机又叮咚一声,来了个短信。 电话可以不接,短信还是要看。 “娘找你,不是我。” 陌然迟疑了一下,还是回拨了过去。 电话里果然是陌家娘的声音,问他在哪里,什么时候回家? 陌家娘基本不过问儿子的事,陌然从东莞回来到现在,娘从未给他打过电话。再说家里也没电话,如果要打,只能找齐小燕。这对于看见齐小燕就满面羞愧的陌家娘来说,需要多大的勇气才会开口。 陌然问了一句:“娘,你有什么事吗?” 陌家娘本来说话还不流畅,听他这么一问,反而声音大了许多“然,早几天我给你说过的,人家姑娘在等你,你得见见人家。” 陌然猛然想起娘说过有人做媒的事,顿时哭笑不得。 耳朵里听见齐小燕在那边的声音:“见什么姑娘?谁家的姑娘,我怎么没听说过?” 陌家娘似乎没在乎齐小燕的追问,抛下一句狠话:“你今晚要是不回,明天不跟着我去见人,以后你就不要回来了。老陌家不承认你是儿子了。” 陌然笑着说:“不承认我是儿子没事,承认我是女儿也行啊。” 陌家娘不耐烦地说:“不跟你胡说八道了,我在家等你,你不回,我不睡。” 陌家娘没容他说话,摁掉了电话,听筒里传来一阵盲音。 这下苦了他了,如果真没车,从在水一方走到市区去,需要一个多小时,再从市区回到乌有村,没个半夜根本做不到。 他回头望身后看,寂静无人,更看不到一辆车的影子。 对面也看不到有车过来,整条路就像死了一样的,寂静无声。 绝望涌了上来。看不看姑娘,问题不算大。何况他心里根本就没有去看的欲望。关键是陌家娘,倘若他不回去,陌家娘说要坐一个晚上,还真会坐一个晚上。 陌家爹娘在陌然的心里地位是无与伦比的,他一直觉得很愧疚,父母花那么多心血培养他成人,读了大学,原以为毕业后分个好工作,好好孝敬爹娘,谁料到一毕业就失业了,只能远走东莞做一个与乌有村没读过书的人一样的打工仔。 爹娘从来没表现出对他的失望,总是鼓励着他说,只要人努力,在哪里都能成功。 陌然对爹娘的感情不仅仅是感激,愧疚,还包含着浓浓的思念和听从。 因此,陌生去东莞找他,说陌家爹要他回家来参选村长,他没有丝毫犹豫地回来。本来他以为自己就是来凑个数,满足一下爹的希望就能打道回去,谁能想到天公捉弄人,让他高票当选,成了子虚镇第一个民选出来的村长。 他加快了脚步,只要走过这条路,就能到大马路。大马路上车多,说不定就能拦到去雁南县的车。 远远的听见车声,他知道,再走上一两里路,就该到大马路了。 脚下的步子越来越快,他几乎就要小跑起来。 突然,身后传来一声汽车喇叭声,回头就看到车灯穿透夜空而来,将他罩在一片灯光里。 他赶紧往路边靠,居然忘记要去拦车。 车开过来,在他身边停住,车窗放下去,就听到陌丝丽的笑声。 “我就知道你还没走出去。”她说,看着陌然,微微地笑。 陌然叹口气说:“十多里路,我就是能飞,也要飞一段时间。” “上来吧,我送你。”她爽快地说:“别磨叽了。” 陌然迟疑地问:“你怎么一个人来了?” “我不一个人,还能有谁?” 陌然欲言又止。心里却想,再怎么样,你陌丝丽也不至于一个人。你能来在水一方,不是吴书记的意思,就是何县长的意思。陌丝丽与吴书记和何县长究竟是什么关系,他心里如同一团迷雾一样,根本看不清。 但他能肯定,陌丝丽与吴书记和何县长的关系绝非一般,要不,像接待赵部长这类神秘人物,怎么会轮得到她出场?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陌丝丽淡淡一笑说:“你是不是想问我,吴书记和何县长?” 陌然慌乱地摆手说:“我没有。” “有也正常。”陌丝丽说:“你想想,他们都是有专车的人,需要我开车接送吗?” 陌然上了车,暗暗舒了一口气。陌丝丽既然来送自己,哪必须是送佛送到西,不送到子虚镇去,他会不乐意的。 车一开,陌丝丽转过头看了他一眼,笑吟吟地说:“陌村长,我是做大事的人,可不能不管小妹我的事。” “你有什么事?”陌然疑惑地问。 “土地啊!”陌丝丽毫不掩饰地说:“你乌有村临河的那片土地,你必须给我。” 陌然默不作声,良久说了一句:“我要在那块地上盖养老院。” “一个养老院能占多少地?”陌丝丽不屑地说:“你总不能浪费资源吧?如果那片地都给你盖养老院了,你这个养老院可比省级干部疗养院还要牛啊!” “比他们牛不行吗?”陌然没好气地反问了一句。 “不是不行。”陌丝丽笑嘻嘻地说:“你怎么养啊?你以为盖了房子了,就不用管了?我跟你说,单是维修维护,这笔开支就能吓死人。再说,我们公司不是答应给你盖了吗?我们老板说了,以后的维修维护和维持运转,都由我们公司无偿支持。” 陌然哑然失笑,叹道:“这世界还有那么有社会责任心的公司啊!” “你还别不相信。”陌丝丽笑道:“我们公司就是。当然,前提是你临河的这片土地,给我们公司开发。” “我说了能算吗?”陌然摸着脑袋说:“我就一村长,还没那么大权力啊。” “有人会给你权力。”陌丝丽笑眯眯地说。 陌然心动一下,问了一句:“谁给我权力?” “当然是能给你权力的人啊。” “吴书记?” 陌丝丽摇了摇头。 “难道是何县长?”陌然心里又开始猛跳。 “你不用管,反正会有人给你权力。”陌丝丽摸出一个信封出来,随手扔给他说:“陌村长,等下我就不陪你吃宵夜了,这点误餐费你拿着,算是我们公司耽误你宝贵时间的补偿。” “你们耽误我时间了吗?”陌然不解地问,悄悄捏了捏信封,感觉里面的钱不是一般的多。 “怎么不是?”陌丝丽吃惊地说:“这还不算耽误吗?我跟你说,我们公司可是最懂人情的公司。你也别多想,没其他意思。就一点误餐费补助。” 陌丝丽这么大胆给自己送钱,绝非她的主意! 陌然心里暗暗琢磨了一下,这应该是吴书记或者何县长来试探自己的诡计! 他当即拒绝说:“陌经理,你不用客气。别说没耽误我时间,就算我耽误了,也决不会要什么补助。你收回去,不要让我看不起你。” 陌丝丽还想说话,眼角的余光看到陌然沉下去的一张脸,只好讪讪地说:“对不起啊!” 陌然淡淡一笑说:“我们是朋友,是朋友就该肝胆相照,你说是不?” 陌丝丽惊喜地扫他一眼,赶紧点头说:“是是,我也觉得是。” “关于乌有村土地的事,以后我们还是少谈吧。” “不是我想谈,我也是没办法。”陌丝丽蹙了一下眉头说:“我其实一点也不想谈这个事。只是老板逼着我,我也没办法。不过,陌村长,这片地你不给我行,千万不能给了花红她们公司。否则,谁也救不了你。” “什么意思?”陌然紧张地问。 “以后你就明白了。”陌丝丽轻轻叹了口气。 113、相亲 陌然几乎是被陌家娘押着去子虚镇上相亲的。 陌家爹和陌秀都跟着来,齐小燕也不安分地要随着一起。这样一来,陌家出动相亲的人,简直是盛况空前,倾巢而出。 相亲的人,大多选在街上的一家店里。双方相中了,男方出面请女方吃饭。没相中,各自出门,再见亦是陌路。 这样的传统已经流传了很多年,过去子虚镇是逢五十赶集,相亲在这一天就成了风景。倘若遇到年景好的时候,赶集的人有一半是来相亲的人家。 现在雁南县迁来了,子虚镇的赶集日也变成了百日场。但相亲的习惯还是没丝毫改变,照例选在一家店里,男女双方在媒人的撮合下见面,羞答答的说话聊天。 老远看到一个穿大红袄的中年女人,使劲往他们这边招手。齐小燕就低声说:“看,媒人等急了呢。” 陌秀抿着嘴巴笑,问:“大嫂,你与我大哥也是在这里相亲的吧?” 齐小燕闻言,脸色一沉,瞪了陌秀一眼道:“小屁孩,你还关心男女相亲的事,是不是也想嫁了?” 陌秀被她说得满脸通红,跑到陌然身边,搂着二哥的胳膊说:“我才不嫁呢!” 眼看就要高考,学校难得给了一个星期天。陌秀听说二哥要去镇上相亲,兴奋着要跟着来,说是要看看新嫂子长得好不好看,能不能配得上二哥。 陌家娘迎着大红袄过去,低声说了几句话,回过头来朝陌然招手。 陌然无可奈何过去,听到陌家娘说:“然啊,人家姑娘都等了快一个时辰了,等下见了面,你可要赔礼道歉。” 陌然笑道:“又不是我要她等的,我赔什么礼道什么歉?” 陌家娘打了儿子一下,陪着笑脸对大红袄说:“他姨,你莫见怪,这孩子被惯坏了。回家去我好好教训他。” 大红袄打量着陌然,目光肆无忌惮,突然咧开嘴笑,说:“没事没事。你看看孩子,长得多帅。就他这个样,小丹还会说什么呢?” 说着拉着陌然的手,径直往店里走。 陌秀想跟进去,被陌家娘一把拉住,骂道:“死妹子,你去凑什么热闹?快站住,跟你爹去吃点东西。” 来街上的村民,不管事大事小,都会去米粉店里吃上一碗米粉。仿佛这是规矩一样,不吃碗米粉,好似没来过街上一样。 陌家爹笑呵呵地带着陌秀要走,陌家娘又看了齐小燕一眼说:“你也去,跟秀他们一起去。” 齐小燕哼了一声说:“我不去,我就在这里等。” 陌家娘悄声叹口气,几乎是哀求着说:“小燕啊,你在这里等,成个什么样?” 齐小燕狐疑地看着陌家娘,不解地问:“我怎么就不能等了?我是陌然的嫂子,有问题吗?” 陌家娘顿时被噎得说不出话,只好小心说:“陌然相亲是好事,你做嫂子的,要关心。” 齐小燕浅浅笑了笑说:“我关心了,你又怕,我不关心,你又说。你究竟想怎么做呀?” 陌家娘无奈地叹口气:“小燕,其实我应该晓得我心里的想法。” “我不晓得,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齐小燕毫不客气地白了陌家娘一眼,昂着头进店去了。 陌家娘不好叫她,迟疑了一下,也跟了进去。 店里靠里面有张桌子,桌子边坐着几个人。大红袄正在低声说着话,她身边坐着一个低垂着头的姑娘,穿着一件白底蓝碎花的衬衣,双手绞在一起,不时偷偷抬头往陌然这边看,显得羞涩而惊喜。 女孩旁边再坐着一个中年妇女,长得也挺好看,双眼一刻也没离开过陌然,眼睛里漾着一层温暖的微笑。 看到齐小燕进来,大红袄站起身说:“哎呀,大嫂来了,快过来坐坐。” 齐小燕大喇喇地过去,毫无顾忌地打量着姑娘,抿着嘴笑了笑说:“好漂亮的姑娘,叫什么呀?” 女孩抬起头,羞涩地一笑,低声说:“我叫孟晓。” 齐小燕就去搂了孟晓的肩,笑着对陌然说:“陌然,我觉得孟晓姑娘配你足够了,多漂亮呀,又这么温柔,你有福了呢。” 大红袄不失时机地笑着说:“就是就是,三姑我的眼光怎么会错?这个做媒,也是技术活,得找到合适相配的人,也不简单啊。大嫂你说是不是?” 齐小燕笑道:“当然是,要不这碗饭,不是随便就能吃得到的。” 孟晓被齐小燕这么一说,一张脸红得像熟透了的桃子,她被齐小燕搂着肩膀,想挣扎开又不好意思,只能将头垂得更低,羞涩至极。 “陌然,你还有什么话要说的没?”齐小燕问,拿过面前的茶杯,喝了一口水,立马又吐出来,骂道:“这什么茶,真难喝。” 陌然没出声,摸出一支烟来,想点没点。 孟晓低声说:“你想抽就抽,我不介意的。我爹也抽烟。” 陌然笑了笑说:“谢谢你。”当即点上烟,狠狠抽了一口。 中年妇女的眉头皱了皱,转过身子对大红袄说:“三姑,要不给孩子们自己说几句话,我们出去走走?” 三姑笑呵呵起身,打了自己一嘴巴说:“是啊是啊,我都老糊涂了,怎么还赖在这里做电灯泡呢。” 话说完,不由分说拖起齐小燕的手就往外走,边走边说:“他大嫂,我们出去说话去。” 齐小燕显然不情愿,但又不好拒绝,只能跟着起身,路过陌然身后时,似乎不经意地轻轻捅了他的后背一下,随着大红袄三姑出门。 等他们一走,孟晓就抬起头,看着陌然抿嘴一笑。 陌然心一动,也笑了笑。 “听说你原来在东莞?”她问。孟晓的声音很好听,婉转得犹如黄鹂鸟儿叫一般。 “是。”陌然老实回答:“在东莞打工。” “我没去过。”她怅然地说:“我都没出过远门。” “外面也不是想象中的那么好。”陌然说:“其实我们这些打工的人,在外面总没归属感。还有,你要出远门,机会很多呀。” 孟晓轻轻笑了笑说:“我一个人不敢出远门。我胆小。” 陌然嘿嘿地笑起来,拍着胸口说:“有我啊,你说,想去哪?” 孟晓顿时红了脸,低声说:“我那也不想去。”说着又看了他一眼,狐疑地问:“你怎么又回来老家了?” “这不是我爹要我回来选村长吗?”陌然叹口气道:“本来想着满足一下老人的心意,完了再走,哪里会料到,还真选上了。想走也走不了啊。” “你是有本事的人。”孟晓微笑着说:“要不,你们村里怎么会选你当村长啊。” 陌然摇着手道:“本事是真没有。不过,选上了,就好好干吧,希望能给老百姓造点福,不辜负老百姓的愿望就好了。” “你肯定不会的。”孟晓羞羞地说:“我看你这个人,就是个做大事的人。” 陌然笑道:“是吗?何以见得?” 孟晓就不说话,眼珠子鼓溜溜转了一圈,含羞着问:“你对我有什么看法没?” 陌然犹豫了一下,诚恳地说:“没有,我觉得你很好,年轻又漂亮。” 孟晓愈发羞涩了,低声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哪你是什么意思?” “我……”她欲言又止。 陌然猛地回味过来,讪讪地说:“我没意见,你呢?” “我也没有。” 两人相视一笑,各自慌乱避开眼光。 一对陌生男女,被人拉在一起相亲,成就了多少婚姻。这种形式在逐渐消逝的今天,被陌然和孟晓再次用在自己身上,居然会有隐隐的心动,以及一种难以言说的紧张与慌乱。相亲是个非常美好的过程,一笑一颦,把人心底的美好,在不经意间流露给了对面的人。 “一起吃饭吧。”陌然说:“我带你去另一个地方。” 114、一对姐妹花 相亲男女一旦到了能在一起吃饭的节奏,表示双方都满意,能继续交往。 陌然邀请孟晓吃饭,孟晓爽快答应。两个人面带微笑,一起出门。 一出门,才发现大红袄三姑以及陌家娘还有中年美妇一起站在门外闲谈,齐小燕与她们保持着一段距离,低声与陌秀在说着话。 看到陌然他们出来,三姑脸上明显出现沮丧。直到陌然说,一起去河边的“河鲜舫”吃饭,三姑才像突然捡了宝一样,喜笑颜开地去拉住陌然和孟晓的手,连声赞叹着说好。 齐小燕不愿意跟着去,说还有点事要办,带着陌秀要走。 陌秀却不情愿,噘着嘴不肯挪步。齐小燕就骂:“小馋猫,想吃什么,大嫂个你买。” 陌秀笑嘻嘻地说:“大嫂,我就想跟着二哥他们一起去,你也去吧,人多热闹。” 齐小燕白眼一翻,“我不去凑热闹。你二哥要做新郎,心里高兴,我们跟着去,会坏了人胃口。” 她的话明显酸溜溜的,听起来不舒服。 孟晓就微笑着过来,“你是大嫂吧,一起去吧,反正就是吃顿饭,秀说得没错,人多热闹。” 孟晓的落落大方让齐小燕愈发的感到不舒服,她脸上堆满了微笑,嘴里却坚决拒绝着一起去,陌秀没被她鼓动跟着走,让她多少有些沮丧,她黑了脸,咬着牙对陌秀说:“小东西,你记着,今天不跟我走,下次别想让我帮你说话。” 齐小燕这话是有些来头。陌秀读书的成绩并非很好,一直也就在中等偏下。如果不是陌然逼着她读书,依她自己的想法,早就与陌生一样,弃学不读了。 陌然在家里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说话做事一直就是全家人的标杆。陌然要她读,她不能反抗。陌家爹娘又一直以陌然马首是瞻,只要陌秀出现偷懒状态,陌家爹娘必定会喋喋不休。 这个时候,齐小燕就会站出来,直接与陌家爹娘顶撞,偏袒着陌秀,还说出了“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话。陌家爹娘通常不敢与齐小燕发生冲突,不在于她是齐烈的女儿,而是因为陌天的事,一辈子都成了遮盖在他们心头的一块巨大阴影。 陌然听齐小燕说不去,淡淡笑了笑,“不去就不去,都是一家人,机会多。” 齐小燕听他这么一说,突然冒出一句,“我去,陪你们。” 说好了一起去的河鲜舫,是雁南县湘水河边的一座趸船。趸船失去了原来的作用,被人买了来改作了餐厅,就停在河边,主攻河鲜。 河鲜舫有一定的名气,消费也不低。一般老百姓来船上吃饭的机会,少之又少。 大红袄三姑在前头引路,她熟悉子虚镇以及新县城的每一个角落。按她自己的话说,要熟悉业务,得先熟悉路。连哪进哪出都一头雾水的媒人,不是一个合格的好媒人。 还没走到河鲜舫,孟晓的电话就响起来。 她走到一边去低声说了几句话,随即眉头就紧皱起来,不安地往陌然他们这边看。 中年美妇过去了,两个人说了几句话,焦虑的神色在两个人的脸上都显露出来。 大红袄三姑不耐烦地催。“孟家嫂子,出什么事了?你们还走不走?” 中年美妇急得差点哭出来,拉着三姑走到另一边去,低声嘀嘀咕咕着说话。 这边的齐小燕就幸灾乐祸起来,也低声说:“你们看吧,人家不想去了,没看上你陌然。” 陌家娘脸一沉,叱道:“你胡说些什么呢!” 齐小燕嘻嘻呵呵地说:“你们没看到啊,不想去吃饭,就是没看中啊。” 陌秀插一句话说:“我二哥还配不上她么?” 齐小燕笑眯眯地说:“看不上又怎么啦?难道你二哥就那么优秀?是个女孩子都会喜欢他?” 陌秀嘴一撇说:“本来就是,我二哥就是个优秀的好男人,女孩子都喜欢,都爱,怎么啦?” 两个人斗嘴,惹得陌然想笑。 孟晓看不看得上自己不重要,他只是觉得这个女孩子能交往。毕竟外表的漂亮各领风骚,内在的美,只有在言行上能够体现。 倘若孟晓不去吃饭,他也无所谓。本来被陌家娘拉来相亲,他就十分的不情愿。时代发展到今天,男女的关系连一张纸的距离都没有了,谁还会跟着爹娘去相亲?相亲的传统本来就逐渐慢慢湮灭了,没想到自己还会走上这么一条令人取笑的路。 正在想着,孟晓过来了,迟疑了好一阵,才红着脸偷偷看了陌然一眼,“我可能不能去了。” “没事,不去就不去。” “不是我不想去,”她急得满脸通红,低声说:“我厂里出了事,我要赶回去处理。” “你厂里?”陌然吃了一惊,她还有厂?什么厂? “是我的厂,小厂。”她浅浅笑了一下,“刺绣的厂。” 陌然哦了一声,雁南县确实有个刺绣的传统,过去雁南县养蚕,桑树种得遍地都是。只是近十几年来,没人再养蚕了。雁南的刺绣,就是因为养蚕而来,蚕丝织成的布,古时候就是御供。雁南的刺绣,过去都是皇宫的御用。 “出了什么事了?”陌然问,心里跳了几下。他暗暗佩服起眼前的孟晓来,看不出这个弱不禁风的女子,居然办了厂,而且从事的是就快失传的刺绣。 “刚才我妹妹打电话来,说厂里发给国外的一批货出了点问题,人家要退货。”孟晓紧张地说:“这批货我们赶了快半年了,姐妹们都要累坏了,希望全在这批货上了。” 她似乎要哭出来,眼圈红了,像一抹浅浅的夕阳。 陌然便问:“问题出在哪里?” “具体我也不太清楚。收货的人现在就在厂里,拒绝收货。” “我跟你去看看。”陌然脱口而出。 孟晓闻言,欣喜地抬起头,不好意思地笑笑,“怎么能麻烦你呢。” “不麻烦。”陌然笑道:“我们现在是朋友,是不是?朋友有困难,我当然得两肋插刀。” 孟晓羞涩地一笑,没再言语。 陌然就转身对陌家娘说:“娘,小孟厂里有点事。今天的饭就不吃了,我跟着她们去看看,看能不能帮上忙。” 陌家娘还没说话,齐小燕先开口,“你能帮什么忙?你又不懂。” “不懂去看看,万一帮上了呢?”陌然笑道:“秀,你陪娘回家去,我去你小孟姐姐厂里看看就回来。” 齐小燕还想说话,陌然没让她继续阻扰了,拦了一辆三轮车,带着孟晓上去,挥挥手径自去了。 陌然他们一走,齐小燕气急败坏地嚷:“这成什么样了?都乱了套了。” 陌家娘没理她,过去与大红袄三姑和中年美妇说话。中年美妇满面歉意,张了张嘴,没出声。 陌家娘倒很自然,笑着对三姑说:“三姑,吃饭的事,我们改天吧。孩子们有事,耽误不得。” 三姑笑呵呵地说:“没事没事,他们有事,我们要支持,你说是不,孟家嫂子。” 中年美妇笑道:“是要支持。孩子们是事业比什么都大啊。” 三姑问:“家里的孟夏打来的电话?” “是呀。”孟家嫂子说:“这个死姑娘,明明知道姐姐今天有事,还将电话追过来,看我回去不打死她。” 三姑笑眯眯地说:“你舍得?她们这对姐妹花,谁你能舍得下手打?莫吹牛了,他们都走了,我们还在这里干什么,也散了吧。” 115、赚了美金的孟晓 孟晓的刺绣厂,与其说是厂,不如说是一家庭作坊。 陌然他们赶到的时候,正看到一个长得与孟晓一模一样的姑娘在大声说话。她涨红了脸,与一个头上披着白纱的男子在争论着什么。两个人言语不通,真有鸡同鸭讲的意思。 陌然一乐,一看头皮白纱的男子,他就知道对方是阿拉伯人。 阿拉伯人带来了翻译,翻译被他们吵得根本不知如何翻译了,干脆闭了嘴站在一边看热闹。 在他们身边,围了一圈女人,都在叽叽喳喳地闹。 孟晓定了定神,挤了进去。 陌然跟着她,也挤了进去。 正在说话的女孩子一眼看到孟晓,就像看到救星一眼咧开了嘴笑,大声说:“姐,这个死外国佬说我们的货不是他想要的,要拒收。” 话说完,一眼又看到孟晓身后的陌然,顿时尴尬起来,张了张嘴没出声。 陌然颔首微笑,算是打了招呼。 他在大学里修了一个小语种,正是阿拉伯语。此刻,他用心听着来收货的阿拉伯男子的话,听出来人家拒收的理由就是孟晓她们的这批刺绣,不是他拿来的样本绣的。 “货不对版。”阿拉伯男人激动地挥舞着双手,“我不能收货,不能。” 陌然就说了一句:“有话我们可以坐下来谈。”他说的也是阿拉伯语,在一片叽叽喳喳的中国话里,阿拉伯语就像一道闪电划过,所有人都把眼光投过来在他身上,惊讶地看着这个冒出来的男子居然会说鸟语。 阿拉伯男人也惊讶了,看着陌然,突然就笑了起来。 “兄弟,你说,货不对版,我能收不?”阿拉伯男人又开始激动。 “慢慢说,总能找到解决的办法。”陌然说:“您大老远来我们中国,我们必须要对得起您。” 阿拉伯男人就笑,伸过手来与陌然握。 身后的孟晓低声问:“你们在说什么?” 陌然回过头,笑了笑说:“我们在找解决的办法。” 陌然邀请阿拉伯男人进屋去坐。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跟着陌然进去。 围着的一圈女人都没散去,三三两两地或蹲或站,眼睛看着屋里,等着里面传递出来消息。 孟夏悄悄走到姐姐身边,含着笑问:“这就是你今天去相亲的人?” 孟晓还没来得及回答,屋里传出陌然的喊声:“孟厂长,你也进来吧。” 孟晓犹豫着,倒是孟夏,催着她说:“还不进去?走,我陪你一起。” 两姐妹一前一后进屋,看到陌然和阿拉伯男人已经坐在沙发上了,翘着二郎腿看着她们进来。 “倒茶!”陌然指挥道:“这些外国人,喜欢喝我们中国的茶。” 他这句话是用中文说的,阿拉伯男人听不懂。 “我叫陌然。”陌然自我介绍说:“与她们是朋友。”他指着还局促站着的孟晓。 阿拉伯男人竖起一根大拇指,说了一句蹩脚的中文:“朋友,好!” 他拍拍胸口,“我叫费萨尔·伊本·阿卜杜勒·阿齐兹·伊本·阿卜杜勒·拉赫曼·沙特,你叫我老费就好。”他咧开嘴笑。 陌然心想,这狗日的名字与他们的国王居然一模一样,不会是骗子吧?但最后听他说叫他老费就好,还是让他忍不住微笑起来。 老费这种称谓,典型的中国人叫法。看来这家伙在中国混得时间不短,知道中国的一些习惯。 于是笑道:“老费,感谢你大老远来中国做生意,我们欢迎你。” 老费呵呵一笑,眼光去瞟了一下孟晓,“其实她们的产品很好,在我们国内很受欢迎。只是这次没按我的要求做,我当然可以拒绝收货了。” 陌然问:“你的要求是什么样的?” 老费从包里摸出一块纱巾,上面画着花鸟虫鱼之类的东西。他比划着说:“我们哪里的女人,拿这个遮面的。” 陌然哦了一声,拿了一条孟晓她们刺绣的产品看,发现除了花鸟虫鱼之外,孟晓她们还在一边绣上了一句唐诗。 诗与画完美结合,怎么看都是一件精美的艺术品啊! 想起这个老费,妈的从沙漠里爬出来的暴发户,焉能懂得中国的艺术精妙,顿时心里一动,有了主意。 “老费。”陌然笑眯眯地拿着纱巾展示给他看,指着唐诗用中文念了一遍,又用阿拉伯语翻译了一遍,说:“老费,这是艺术品啊!” 老费被他这么一说,顿时楞了起来,从陌然手里接过去纱巾,展开来眯着眼睛细看,嘴里念叨着陌然刚才翻译过的唐诗,眉头一跳,笑起来说:“确实是艺术品!” “老费,这么个艺术品,你还拒收,这么能对得起你国内的美女啊?艺术品这东西,不但有意境,还要有追求啊。生命是美丽的,需要语言来歌颂啊。我们中国的诗歌,是最美丽的语言艺术。” 老费又竖起一根大拇指,赞叹道:“陌先生,你的解释,我完全能接受。确实是艺术品,我差点瞎了眼了。” 陌然想笑,还是忍住了,拍拍老费的肩膀说:“老费,你在中国,这次可是捡了宝了。” 老费连声说是是是,想了一会,摊开手掌心说:“这种货,我再要五千件。” 陌然将他的话翻译给孟晓听,孟晓被突如其来的惊喜吓得花容失色。 一边的孟夏接过话去说:“你是姐夫吧?有本事。告诉这个外国佬,本姑娘不接受他的订单了。” 陌然狐疑地问:“为什么?” “你就告诉他就行。”孟夏气哼哼地说,瞪了老费一眼。 老费被她瞪了一眼,显得莫名其妙,尴尬地看着陌然。 陌然笑着说:“没事,老费,人家觉得你订得太多了,怕完不成。” “我加钱!”老费急忙说:“价格翻一倍。” 陌然心里一喜,脸上却露出为难的神色。 老费怕孟夏拒绝,赶紧伸出三根手指说:“加三倍。但有个条件,不能卖给我之外的任何人。” 陌然忍住笑,对孟晓说:“他们出三倍的价钱,但只能卖给他。” 孟晓一听,惊喜得张大了嘴。 孟夏却不屑地撇撇嘴说:“本姑娘不要他的臭钱。你告诉他,就不卖给他,气死他。” 陌然当然不会翻译给老费听,他拍拍老费的肩膀说:“老费,她们答应了,成交。” “我得表示诚意啊!”老费说,摸出一本支票,刷刷写了几行数字,陌然看了一下,老费居然付了超过一半的定金。 老费付的定金是美金,这让陌然吃惊不少。 美金就是外汇啊!能赚美金的公司,在别人眼里都是高人一等的啊。孟晓和孟夏的刺绣厂,居然能赚来美金,这是多么的令人兴奋的事。 他悄声对孟晓说:“老费付的是美金。” 孟晓红着脸说:“你做主!” 116、姐妹花斗嘴 陌然几句话,让孟晓的刺绣厂起死回生。 如果老费这次拒绝收货,她不但要退回去老费预先给的定金,而且这批为阿拉伯人量身定做的刺绣品全部要报废。这样一来,损失巨大,小小的刺绣厂根本无法承受。 孟晓妈妈是个刺绣高手,两个女儿孟晓孟夏,从小就跟着学刺绣。刺绣这活不但费工费脑,市场还很冷清。 刺绣厂的由来,还在于孟夏。网购兴起时,孟夏也去网上开了个店,本来想卖点农家山珍之类的东西,偶尔有一天,看到孟家妈妈的刺绣,便拍了照片挂上去,没料到一下接了不少订单。 订单一多,单靠孟家三个女人,根本完不成。这时孟晓站出来,把身边喜欢刺绣的姑娘媳妇召集起来,做了简单培训,挂了块牌子,刺绣厂就开了张。 网店订购刺绣的人一直不见增长,刺绣厂十来个女工,眼看着就没事可做。直到有一天,老费的订单凭空掉下来,一出手就下了一千件纱巾订单。 因为是涉外的交易,孟晓还特地去找了姑姑孟清咨询。 陌然听到这里,问了一句:“你说的姑姑孟清,是不是子虚镇的纪委书记?” 孟晓惊讶地看着他反问:“你认识我姑姑?” 陌然点了点头,“你姑姑还是我老师。” 孟夏接过去话说:“原来我姑姑提起的人,就是你呀。听说你是大学生,怎么还回来当个村长?” 孟晓白了妹妹一眼道:“现在不正流行大学生村官吗?人家就属于这类。” 陌然摆着手说:“我不是大学生村官。我都毕业好几年了,这次是村民选上来的,其实我不想做。” 孟夏拍着手笑道:“你们那个村也真有意思,选你个白面书生,能做什么事?” 孟晓呵斥着妹妹道:“你乱说些什么呀。” 孟晓越发笑得欢乐了,脸上的笑容如一朵花儿般盛开。她搂着孟晓的肩膀,逗着姐姐说:“哎呀,还没过门,就护着他了。要是过了门,我和妈在你眼里还有位置呀!真是女大不中留!” 这席话把孟晓弄得满脸通红,又不好辩解,只能低下去头,悄悄偷笑。 孟家妈妈刚好过来,刚才陌然与老费的交涉,她全部看在眼里,心里欢喜地说:“既然来到家里了,就在家吃饭吧。” 孟夏拍着手叫:“好呀好呀,我去抓只鸡来杀。” 孟家妈妈瞪了女儿一眼,笑道:“又不是你的事,你怎么比姐姐还高兴。” 孟夏眼珠子一瞪道:“姐姐的事,不就是我的事呀。” 孟夏欢天喜地去抓鸡,孟家妈妈忙着去准备做饭。剩下陌然和孟晓不知道要做什么,楞了一会,还是孟晓说:“去我房里坐坐吧?” 陌然也不好推辞,他在客厅里,大姑娘小媳妇的眼珠子就像锥子一样追着他看。刺绣厂名义上是厂,其实就在孟家的客厅里。 刺绣这活不需要机械,全凭眼劲手劲。丝线如缕,上下翻飞,绚丽如晚霞、如朝阳、如花、如雾,勾勒出来的一幅幅图画,精巧得根本看不出来是绣的,还以为是笔墨画上去的一般。 孟夏在外面惊天动地的抓鸡,弄得屋外鸡飞狗跳。 二楼的孟晓闺房里,陌然看着墙上挂着的一幅刺绣出神。 这幅刺绣绣的是一只老虎,下山虎,虎虎生风,栩栩如生。陌然差点被老虎的一双眼珠子吓了一跳。 他看了一会,狐疑地问:“怎么绣只老虎?” 孟晓抿着嘴笑,不答。 “还是下山虎,去捕食吧?你看它的眼光,多吓人。”陌然摸了一把下巴,将收手搂在胸前,细心打量着一针一线。 一个女孩子房间挂个老虎的图,多少还是有些匪夷所思。 按理说,女孩子的房间,通常都挂些花花草草,或者俊男靓女的画,挂幅凶猛的老虎图,他还真的是第一次见。 孟晓给他倒了一杯水过来,柔声说:“喝点水吧,辛苦你了。” 陌然接过来,喝了一口,感觉有些甜,便迟疑去看她。 她莞尔一笑说:“我放了糖。这是规矩。” “规矩?”陌然狐疑地问:“什么规矩?我怎么不知道有这规矩?” 孟晓羞涩得欲言又止,被刚进来的孟夏抢了一句:“你不懂规矩呀,新姑爷上门,都要喝糖水的呀。” 孟晓羞得掩住脸,骂道:“小妮子,你一天到晚除了胡说,还能说句真话不?” 孟夏认真地看着姐姐,满面疑惑的样子,委屈地问:“我说错了吗?新姑爷上门,本来就是喝糖水的呀。” 陌然也被孟夏弄得尴尬起来,这姑娘开口闭口叫自己新姑爷,虽然心里欢喜,却总还是不自然。 孟夏似乎浑然不觉,四处乱看,啧啧说道:“姐,你这屋子平常连我都不许进来,今天姐夫一来,你就请了人家上来,你这是两只眼珠看人啊。我可是你亲妹妹。” 孟晓被妹妹说得羞愧无比,却又找不出反驳她的理由,急得跺着脚骂:“死丫头,再胡说,我可撕你的嘴了。” “来呀来呀!”孟夏笑嘻嘻地说:“姐夫在,你像个泼妇一样,还撕我的嘴,羞不羞呀。” 陌然忍住笑,看着两姐妹斗嘴,心里一阵阵的乱跳。 两姐妹都如花一样的美丽,又都穿着一样的衣服,如果不开口说话,他只要眼前一花,还真一下分辨不出来。 他心里暗暗叫苦,以后要是弄错了人,该是多么的尴尬! 孟夏笑了姐姐一阵,开始正色道:“妈让我告诉你,打电话给姑姑,请她回来一起吃饭。” “要打你打,我不打。”孟晓皱着眉说:“又没什么事,叫姑姑回来干嘛?” “还没事吗?”孟夏大惊小怪地嚷起来:“你都要嫁人了,还没事呀。” 孟晓哭笑不得,偷偷来看陌然,刚好两个人的眼光碰在一起,便一齐转了开去,各自心里猛跳了几下。 孟夏蹦蹦跳跳要下楼去,站在门边笑着说:“电话你不打,姑姑到时候怪起来,别推我身上啊。”她又来看陌然,眼波里全是笑意:“姐夫,你好好休息。今天你不但是我们家新姑爷,还是我们刺绣厂的大功臣。等下我可要好好感谢你。” 孟夏一走,孟晓讪笑着说:“陌然,她就是个疯丫头,你别见怪啊。” 陌然摆着手道:“怎么会,我倒沾了光了,被她左一句姑爷右一句姑爷,叫得确实不好意思了。” 孟晓抿着嘴巴笑,温柔地说:“她就这个样子,我要找个机会把她嫁出去,免得她一天到晚烦我妈。” 陌然心里一动,从来到孟晓的家,就没见着这家的男主人,也没听她们提起半句。 而且他观察了一下,从下面客厅到孟晓的闺房,也没见着半个男主人的像。好像这家根本就没男主人一般。 他想问,话到嘴边还是咽回去。 这么唐突的问题,人家主人不提,一定是有忌讳。他要是不轻不重提出来问,会多么的尴尬? 他又去看下山虎的刺绣,掩饰着心里的疑问。 孟晓悄悄走到他身边,低声说:“你要是喜欢,我把它送给你。” 陌然慌乱摇着手说:“别,这么珍贵的艺术品,我不敢要。” 孟晓眉头一跳,欲言又止。 117、齐小燕斗酒孟夏 孟清书记见到陌然居然一点也不吃惊。 当一家人围坐下来时,陌然蓦然发现,一桌子的人,除了自己是个男人,其余全都是女将。 孟清书记显然感觉到了陌然的疑惑,她浅浅一笑,端起酒杯:“陌然,你是第一次来我们孟家,招待不周的地方,你可别见怪。” 陌然赶紧陪着笑脸,毕恭毕敬地说:“孟书记,我岂敢。冒昧来了,我还真不好意思,打扰了。” 孟晓抿着嘴巴笑,显得娴静而优雅。 孟夏却咋咋呼呼地嚷:“你们酸不酸啊,客套什么呢?都是一家人了,还用讲究吗?” 孟清便瞪了侄女一眼,笑骂道:“你呀,什么时候能长大。你也不学学姐姐,一辈子像个男孩子样,没个女孩子的正形,我都担心你以后怎么嫁出去。” 孟夏撇撇嘴道:“我还不嫁呢,我要陪我妈妈过一辈子的。” 孟家妈妈笑着打了女儿一下,嗔怪着道:“傻女子,哪能一辈子不嫁呢?妈总有走的一天,没个男人,老了谁管你呀?” 孟家妈妈说着话,眼圈猛地红了起来,似乎勾起了心事。 孟清书记安慰着嫂子,“嫂子,是我们孟家对不起你,你辛苦了。不过,你看啊,现在好日子就要来了,你的辛苦就会有回报了。” “就是就是。”孟夏嚷:“我最见不得就是我妈妈,动不动就抹眼圈,好像全世界都欠她一个人似的,真没意思。” 孟清呵斥道:“你懂什么?没有你妈,你能长大成人?” 孟夏就扮了个鬼脸,伸出筷子夹了一条鸡腿送到陌然面前的碗里,笑吟吟地说:“姐夫,我对你好不?” 陌然尴尬地笑,居然不知该如何回答。 四个女人与他一个男人,各自端起酒杯,轻轻一碰,喝下来孟家的第一杯酒。 孟清书记坐上首主位,旁边是孟家妈妈,一左一右各坐着孟晓孟夏。剩下的下首,就是陌然坐了。 本来孟清书记要陌然去坐上首主位的,陌然是坚决不肯。先不说有领导孟清书记在,单就他一个男人与四个女人同席,任他再心里强大,也终究抵不住四面风情。 孟清书记看看大家,满意地颔首微笑。 孟夏不甘寂寞地问:“姑姑,你笑什么?” 孟清瞪着她道:“就你话多。” 孟家妈妈笑眯眯地说:“孟夏就是话多,从小就这样。姑姑你也别见怪。” 孟清笑着说:“话多就把她嫁了,免得烦你,烦我,烦大家。” 孟夏一脸无辜的样子,撇着嘴说:“你们就那么不待见我呀?把我嫁了好呀,你们也给我找个像姐夫这样的人来,要不,我才不嫁呢。” 这是典型的口无遮拦,顿时把一桌子人都说得愣住了。 陌然更是尴尬,眼光都不知往哪里放,只能垂下去头,盯着面前碗里的一条鸡腿,大气也不敢出。 突然门外传来一阵笑声,他们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齐小燕施然然从门口进来。 “哟,都吃上了呀。”她大惊小怪地嚷,扫一眼满桌丰盛的菜肴,啧啧赞道:“孟妈妈好手艺。” 孟妈妈赶紧起身,拉着齐小燕去席上坐。齐小燕也不推辞,大喇喇在陌然旁边坐了,悄悄伸手扭了一把陌然的大腿。 陌然吃痛,差点叫出声来。被一边的孟晓看到了,关切地问:“你不舒服吗?” 陌然摇了摇头,苦笑一下没出声。 孟妈妈拿来一套新碗筷,给齐小燕倒了一杯酒,满怀歉意地说:“他大嫂,对不起啊,没等你了。” 齐小燕惊异地说:“等我什么?我可是赶着来混一顿饭的,你们不会嫌弃我吧?” 孟清微微一笑,孟晓也一样,只有孟夏,打量了好一阵,突然问:“你是我姐夫的嫂子吗?” 齐小燕笑眯眯地回她:“是,我是陌然的嫂子。” 孟夏脸上的笑容堆了起来,揶揄着她说:“嫂子好热心啊。” 齐小燕毫不掩饰地说:“是啊,我做嫂子的,哪能不关心自家小叔子的终身大事啊。” 陌然在一边接话也不是,不接话也不是,尴尬得恨不得钻进地洞里去。如果是陌秀来,好说话,就算是陌家娘来,也还说得过去。偏偏是她齐小燕来,这是多么的不伦不类啊。 “陌然,高兴吧?”齐小燕突然去问陌然,脸上似笑非笑。 孟夏接过去话,“嫂子,我姐夫高不高兴,他心里有数吧?我问问你,你高兴不?” 齐小燕笑逐颜开地说:“我当然高兴。” “既然嫂子高兴,就该喝一杯呀。”孟夏举起酒杯,非要拉着齐小燕一起喝。 齐小燕能喝,乡下的女人大都能喝几杯。 过去在乡下,家家都会酿一种糯米酒。淡黄色的糯米酒,入口甘甜,且粘嘴。谁家女人不是在揭开酒坛子时喝上一两口? 孟家喝的酒,正是糯米酒。 糯米酒养身,有滋阴壮阳效果。倘若把酒烧开,打进去一只鸡蛋,那就是无比至上的滋补品。 孟夏明显是在挑衅齐小燕。齐小燕此刻出现在孟家屋里,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齐小燕笑吟吟地看着孟夏说:“要喝,我们得连干三杯。” “好!”孟夏爽快答应。 孟妈妈想要阻止,孟夏已经喝下去了第一杯酒。 第二杯跟着倒满,没容其他人说话,孟夏又一仰脖子喝了下去。 齐小燕起初还在犹豫,看到孟夏已经喝了两杯了,也毫不犹豫地端起酒杯连喝了两杯。第三杯酒倒满,两个人都没再喝,互相看着对方,四目凝视,气氛一下就凝重起来。 陌然赶紧打圆场说:“都别喝了,坐下吃点菜吧。孟妈妈的菜做得这么好,可别浪费了。” 说着先给齐小燕夹了一块鸡翅膀,又给孟夏捡了另一条鸡腿。 孟晓跟着说:“孟夏,你干什么呢?跟客人斗酒呀?快道歉。” 孟夏不屑地白了姐姐一眼,“我道歉?道什么歉?不就是喝酒吗?谁怕谁呢。” 齐小燕到底大度一些,先放下酒杯,却不忘对孟夏说:“要喝,今后机会大把。这不,我们就要成亲家了,想什么时候喝,就能什么时候喝。” 孟清终于忍不住了,她不怒而威地扫视大家一圈,淡淡说:“小燕说的没错。孟夏你该懂事了啊。都好好吃饭,别让人家陌然看笑话。” 陌然陪着笑脸,“孟书记,我觉得这样很热闹啊。” 孟清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 齐小燕喝完杯子里的酒,起身告辞,“孟妈妈,我得先走一步,我爹有事要找我。” 孟清哦了一声,“老齐书记啊,身体还好吧?” “好着呢。”齐小燕高兴地笑:“谢谢孟书记关心。” “回去告诉你爸,陌然与我家孟晓相亲,是我的主意。”孟清说得不动声色,却让陌然惊得说不出半句话来。 118、齐烈的心事(1) 乌有村的渠道修复工程全面上马,全村男女老少,嘻嘻呵呵一起往渠道上涌。 这么热闹的场景已经多年不见,齐烈感慨地看着一片黑压压的人头,心里不禁有些佩服起村长陌然来。 过去村里有义务工制度,家里没人出义务工的,可以折算成钱交上来。即便如此,尚且稀稀拉拉没人响应村里号召,村里想弄个人海战术,根本无法动员村民。 陌然采用了按组分段的方式,把过去的规矩一概废除。每段明码标价,各组主动竞价。村里统一标准,只要合符规定,放下手里工具就可以领钱。 乡下的人干活,有一条墨守成规的规矩,迟得不如早得,早得不如现得。翻译过来的意思,就是任何许诺,都当不得现成能到手。 乌有村渠道年年收,村里年年要求出义务工,工钱先是许诺,到后来干脆连许诺都懒得说了。村民的热情一年不如一年,到后来,再想叫人出个义务工,简直比要个人去死还难。 灌区确实每年都要拨钱下来维修渠道,可这笔钱到了县里,先被县里以各种名义拿去了一半,再转到镇里,镇里也是不吃素的,再拿去一大半,剩下的几个散碎银子,根本没法付工钱。 齐烈刚当书记时,每年还老老实实把钱分到各组去。各组觉得钱少,与他闹,他一气之下,干脆一分钱也不给了。问起来就说上头没拨钱下来,村里拿不出钱。大家愿意修就去修,不去修,到时天干没水灌溉,谁也不能说村里没组织大家。 这样一来,修渠道的事,就像羊拉屎一样,有时候修一点,有时干脆几年不动一铲。到了现在,一条本来顺畅的渠道,成了千疮百孔的怪物。灌区一放水下来,整条渠道到处漏水。 年前选村长时,齐烈一心要把齐猛推上去。他想要在乌有村真正做到说一不二,就必须把村长这个位子抢到手。 乌有村千百年来,一直就是齐家和李家两分天下。正应了一句古话,皇帝轮流做,今年到我家。至于其他姓的村民,在乌有村根本兴不起风,作不了浪。 乌有村三千多村民,在子虚镇是数一数二的大村。村民多,却被齐姓和李姓占了一大半。真要论起人数,李家还稍胜一筹。但齐家有个先天优势,从解放初到现在,乌有村的村支书一职,基本都是齐家人担任。 这里就要回到解放前说事,乌有村的历史很悠久,过去的地主和富户,都是李家人。齐家从建村开始,就一直给李家做佃农。 本来李家与齐家关系处得不错,作为东家的李家,从来没把齐家当下人看。齐家除了没有土地,其他能享受的东西,李家从来都不干涉。而且到了后来,两家还通了婚。这对于一辈子做佃农的齐家来说,简直就是一步登天。 风水这东西,百年一转。土改时,齐家翻身做了主人,李家却被踩到了脚底下。阶级斗争这东西,总要有个敌人才能表现出革命性。李家此时已经完全失去了话语权,任由齐家翻箱倒柜,一脚踹翻往死里斗。 比如李正义的爷爷,就是被齐家一梭镖捅死在河岸边。 李家人到现在,翻古说起前事,还一直耿耿于怀。 老东家李家,读书人多,不像齐家,几辈子没几个人识字。李家出过不少秀才,还有人中过举。过去李家的祠堂里,还挂着先皇御赐的金匾。李家有祠堂,而且恢弘阔绰。齐家没祠堂,只有一座土地庙般大小的家庙。 李家祠堂被齐家在破四旧的时候一把火烧了个精光,齐家的家庙也在一夜间被齐家人刨了个底朝天。 革命时期,齐家人处处占上风。倘若不是李家还有人在外革命,且有一定官职的人过问,乌有村的李家人,会被齐家一点一点全部吞掉。 最典型的的时期就是“香江风雷”暴动,革命干部要求每个村里都要揪出来一定数量的反革命。这对乌有村来说,是太简单不过的事。过去李家人都是骑在人民头上作威作福的地主富农,此时不拿下来,更待何时? 于是齐家人一合计,悄悄报告给驻村干部,半夜行动,让齐家青壮年都拿了鸟铳梭镖,围了几家影响大的地主家,男女老少一把抓了,押在河岸边,枪打梭镖刺,死了的一脚踢倒河里,随河流而下。没死的挖一大坑,活埋! 此次行动,李家彻底失去了话语权。能活着已经是万幸,谁还敢奢望当家做主?由此以来,乌有村的天下就成了齐家人的天下了。 只是近十几年来,政策似乎又变了。谁有话语权,不是靠革命性了,而是看谁手里钱多。李家是瘦死的骆驼,永远比齐家这匹瘦马大。谁敢保证,当年的李家没悄悄把家财埋起来?齐家确实后悔过,当初没赶尽杀绝,到了金钱说话的年代,李家人又开始登上了乌有村的政治舞台。 李家上台,对齐家来说是大忌。谁敢保证李家不秋后算账?只有把敌人永远踩在脚底,自己才能立于不败之地。齐烈在做了村支书后,第一个念头就是在有生之年,绝对不能大权旁落。 他非常清楚,手里大权丢掉的一天,也就是他走上陌路的一天。 这样就出现了村长李大有半夜敲军属房门,被抓了个现行的桥段。 赶下去李家人,齐烈觉得危险一步步远去。只要不是李家人做村长,放眼乌有村,谁家上来一个村长,不都是他齐烈手里的一个蛋? 当然,齐猛能做村长是最好不过的结局。只要齐猛做了村长,他屁股下的支书位子,就能名正言顺交到齐猛手里去。如此以来,不管江山如何变迁,乌有村的刀把子永远都抓在齐家人手里。 可是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陌然,是齐烈根本没想到的结局。更让他始料不及的是,这个陌然还赢得了选票,名正言顺做了乌有村的村长。 为了齐猛选村长,齐烈是下了血本的。他指示李正义把刚拨下来的渠道维修款全部拿出来,买了烟,让齐猛趁着夜晚,挨家挨户送,一盒高级烟,外加红包一百块,全村送下来,绝非一个小数。 原本以为拿了烟又拿了钱的乌有村人,会在投票的时候都投齐猛,没料到最后的结果让他差点一头撞死在墙脚。 事后他总结了一下,这一切源于他太轻敌。陌然的胜选就像一枚尖刺扎在他心尖,对于陌然,他再熟悉不过。当年女儿齐小燕读书成绩不好,却非要读高中,齐烈刚开始还以为是女儿的上进心,到后来猛然发现,女儿读高中的目的,就是因为这个陌然。 女儿对他说过,这辈子除了陌然,她谁也不嫁。 齐烈感到为难啊!人家陌然考上了大学,今后毕业了,就是个国家的人,还会看得起他的女儿? 陌然只要远走高飞了,就会将女儿像扔了一只破鞋一样的撇在一边。唯一能将他收归到女儿身边的,就是让他即便读了大学,还是一事无成。 于是陌然在回家迁户口的时候,遇到了李大有的百般刁难。按理说,李大有未必会听齐烈的话,只是陌然毕竟是乌有村第一个考出去的大学生,这对于祖上中过举人的李家来说,算得上是奇耻大辱。 李家尚且没人考上过大学,陌家小子怎么能走在李家前面呢?李家可是千百年来的耕读人家,要中举这样的事,也应该是李家先中啊! 陌然的户口没能顺利迁出去,到他毕业时还是个农村户口,这在全国也是少有的几个例子。 户口没出去,书还是能读完。等到陌然大学毕业,一门心思想回雁南县报效家乡时,发现雁南县所有大门都对他紧闭,不管他如何的低声下气,不管他出示多少的优秀经历,雁南县都像瞎了眼一样,根本看不到他这样一个人。 本来陌然是不需要回雁南县的,现在的大学毕业生都实行的双向选择,有几家机械制造的大企业都向他伸出过橄榄枝。陌然一心想改变家乡贫穷落后的面貌,只要给他一个舞台,他就能唱出一台精彩绝伦的大戏。 但雁南县拒绝了他,他就像一个被人遗弃的小孩,站在人生的大街上茫然失措。 所有的这一切,谁又能想到是齐烈在背后做的手脚呢? 即便到了现在,除了他齐烈和杨天,谁会想到陌然远走东莞,都是他齐烈不动声色的杰作? 他看到陌然身后跟着肖莹和齐猛远远的过来,猛地往手心里吐了一口唾沫,狠狠的一铲铲进泥土里。 119、齐烈的心事(2) 女儿齐小燕被陌天强暴的消息像五雷轰顶一样几乎将齐烈摧垮。 他找出在部队当兵时悄悄带回来的一把军刺,磨了整整一个晚上,直到一根头发丝掉上去就能断成两截。 他要去杀了陌天! 他的举动让齐小燕母女心惊胆颤,就在他要出门的一刹那,齐小燕和她娘一齐跑出来,一左一右抱住了他的身体。 齐小燕哭着说:“爸,你不能去杀人。” 齐烈双眼几乎喷着血,他怒睁双目说:“不杀此畜生,我一辈子不得安生。非杀不可。” 齐小燕就抽泣着说:“爸,你杀了这个畜生,你也要承担法律责任。” “我不怕!”齐烈嘶哑着嗓子,“谁侵犯了我的女儿,就等于是杀了我一样。这世界,没人可以这样侵犯你。” “可是你杀了他,陌然会恨我一辈子。”齐小燕脱口而出。 齐烈就愣住了,老泪汹涌而出。 “傻女子,就算我不杀这畜生,你以为那个小畜生还会回到你身边来?” “只要他一日不娶,我就有希望。”齐小燕跟着哭起来。 “傻呀,你太傻啦!”齐烈嚎啕大哭起来:“我怎么就生了你个傻女子啊!” 男人有泪不轻弹!何况上过战场见惯生死的齐烈。他的心是伤透了,像是被插上了一把锋利的刀,鲜血汩汩流出来。 “我愿意傻!”齐小燕收起了哭,神情淡然地说。 “不杀他,也不能轻饶他。我去找老许报案,我要他坐一辈子的牢。”齐烈安慰着女儿说:“孩子,我不能让你有半点委屈。” 齐小燕淡然一笑说:“爸,你去报案,我这辈子的清白算是没有了,谁还会娶一个被人强暴的女人啊?” “难道让他逍遥法外?” “就算我不顾名誉了,那个畜生去坐牢,陌然还不是照样要恨我一辈子?” “你离开了他就不能活了?”齐烈气急败坏。 “是,没有他,我活着就一点意思都没有了。”齐小燕苦笑一下说:“爸,我得不到他的人,我要让他一辈子内疚。” “你要怎么做?”齐烈不解地看着女儿。 “我要嫁给陌天这个畜生!”齐小燕几乎是咬着牙齿说出这么一句石破天惊的话。 齐烈和他的老伴顿时呆住了。老伴以为女儿发烧说胡话,把手在女儿额头上轻轻探了探。 齐小燕凄然一笑说:“我没说胡话,我就是要嫁给陌天。” “不行!”齐烈断然拒绝。 “爸!”齐小燕双眼含泪,“我只有嫁给了他,才能与陌然呆在一起。再怎么样,他们是亲兄弟,是一个屋檐下的人。” “那有如何啊?”齐烈痛苦得老泪横流。 齐小燕安慰着父亲说:“爸,其实我只要每天看到他,就心满意足了。我要让陌然知道,他这一辈子都欠着我。” 齐烈狠狠地跺了跺脚,扔了手里的军刺,仰天长叹:“孽缘啊,孽缘!” 往事如电,在他的脑海里一闪即逝。 耳边传来陌然的声音:“老书记,你还亲自上渠道啊?” 齐烈直起腰,缓缓一笑,“这有钱赚的活,我也要赚啊。” 肖莹扑哧笑出声来,“老书记,你还在乎这点小钱呀?” 齐烈冷笑道:“我怎么能不在乎?我又没钱,人还老了,外面赚不到钱,还不能赚这点钱么?” 肖莹陪着笑脸说:“老书记,我不是这个意思。修渠道是个体力活,我担心你老累坏啊。”说完转过脸看着陌然:“陌书记,老书记这样的老人,你应该照顾的。” 陌然赶紧从齐烈手里夺过来铁铲,扔到一边说:“老书记,你就不要累了,你要想帮我,就帮我检查巡视就好了。” 齐烈弯腰捡起铁铲说:“这是你们村干部的事,我一个被撤了的人,哪有资格去检查巡视。” 陌然认真地说:“老书记,你吃的盐比我吃的米还多,你的经验就是无价之宝啊。” 他转身叫过来齐猛,指着他脚下的一片被石灰划出来的地说:“猛子,老书记这块的任务,就交给你去完成了。从现在起,老书记就是我们渠道质量检查的权威。他说谁家合格了,谁家就去领钱。谁家不合格,就得返工重来。” 齐猛面露难色地说:“我自己家的还没修好呢。” “我不管!”陌然瞪了他一眼道:“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这个事就交给你去办,没办好,你自己看着做。” 陌然的话,齐猛再不敢反驳,只能嘿嘿地笑,无可奈何地搔着头。 齐烈也暗自心惊,看不出这小子办事会如此霸道,这完全超出了他过去对他的印象。在齐烈的记忆里,陌然是个大气也不敢喘的人。当年李大有按他的意思扣了他的户口迁移,却把矛盾踢倒他这边,让陌然去找他解决。齐烈的一句话,让陌然黯然离开。 他说:“迁户口这样的事,国家有政策,村里有决定权。这事只能要大有解决。” 陌然当然不会再去找李大有,他在李大有面前说过狠话,如果齐烈书记不同意他迁户口,他就再不迁户口。 陌然当初还是很理想的人,他以为齐小燕跟自己关系那么好,迁个户口对于她爸来说,就是个举手之劳。但现实是齐烈再次把皮球踢倒了李大有那边,而且齐小燕自始至终没出来说过半句话。 “陌村长啊,我的事就不劳你费心了,我还能干活。”齐烈笑着说:“我老齐还没老到吃现成的地步啊。” 他刻意叫陌然村长,回避叫他书记。在他心里,陌然火线入党就是个笑话,是镇委书记吴太华故意给他挖的一个坑。 陌然不是党员,就永远做不了村支书。乌有村里,能降住陌然的人,也就只有他齐烈一个人。 只要陌然成不了党员,他的支书位子就没人能撼动。 “老书记,你是前辈,你的位置不在这里,而在质量上。乌有村的渠道,关系着全村三千多亩田地的收入,缺水将会造成大损失。所以,检查质量这么重要的任务,还得请老书记多费心。”陌然递给他一支烟,给他点上火,带着肖莹继续沿着渠道一路看过去。 拐过一道山嘴,就能看到老福的家。 陌然猛地想起了老福,回过头问肖莹:“闺女坟的事,这么样了?” 肖莹眉头一跳说:“没见着什么动静,据说有点线索了。” “什么线索呀?”跟在身后的齐猛紧张地问。 肖莹就笑,“齐猛,你紧张什么?又不是你干的。” 齐猛讪讪地笑,“当然不是我干的,这么黑的事,我可不敢做。” 肖莹笑道:“哎呀,这世界还有你齐猛不敢做的事呀,你可是走江湖的人啊。” 齐猛脸一沉,恼怒地说:“我懒得跟你说话。不过,肖主任,这话乱说不得,会死人的。” 肖莹抿着嘴巴笑,没再出声。 陌然站住脚,看着山脚下老福的屋,沉吟一会说:“你们先去巡查,我去看看老福。” 120、老福的遗嘱 老福躺在床上,双眼空洞地看着屋顶。一缕阳光从瓦缝里钻过来,射在他的脸上,让他的双眼微微眯起来。 雪玲背对着门,弯着腰在收拾有些凌乱的屋子,露出她后背一抹雪白的肉来。 听到脚步声,老福和雪玲都一齐把眼光看过来,就看到陌然跨进屋,径直往老福的床边走。 自从上次从派出所接回老福,老福就一直没下过床。 他的一双腿,似乎已经不能支撑他正常活动。即便是想要上个厕所,单靠他个人的力量,几乎不能完成。 老福本身是个健硕的人,尽管年龄到了七十边缘,却如五十岁的男人一样。他一辈子没结过婚,据说少有积蓄。 闺女坟被盗,老福被当做第一嫌疑人抓进了派出所。不知许所用了什么手段,几天时间,老福简直就像换了一个人。 他没有了过去健硕的体魄,整个人像是被霜打了一样委顿了下来。 精神不好尚且修复,身体跨了,就如一座大山崩塌了一样,再也无法复原。 “老福,”陌然轻轻叫了他一声,弯下腰去,抓起他有些冰凉的手。 老福咧开嘴笑,“陌村长啊,你来看我了?” “是,我来看你,好些了没?”陌然问,眼睛去看雪玲。他在内心是无比感激这个女人,这个与老福无亲无故的女人,能抛开一切世俗的眼光来照顾老福,这是多么高尚的一件事。老福要是没人照顾,还真是乌有村的一件事。像他这样的孤寡老人,生老病死都由村里管。病了躺在床上,村里得安排专人照顾。 “我好不了,我要死了。”老福淡淡地说,笑容又一次爬上他开始枯萎的面颊。 “怎么会?”陌然安慰他说:“老福,你安心养病,有什么困难,你给我说,村里会想办法解决。” 老福就去看雪玲,满怀歉意地说:“我倒没需要,只是现在苦了雪玲了,你要想帮我,就别让人欺侮她。” 陌然吃了一惊问:“谁欺侮她了?” 老福轻轻叹口气,招手叫了雪玲过来,抓住她的手说:“雪玲,我这辈子没儿没女,你比亲生的闺女还好,我老福要给你一个交代。” 雪玲慌乱地抽回手,低声说:“老福叔,你别往心里去,我总不能看着你这样的老人躺在床上等……” 雪玲的欲言又止并没让老福介意,他接过去说:“就是等死。” 雪玲紧张地说:“老福叔,你会好起来的。” 老福淡淡一笑,看着陌然说:“陌村长今天也来了,这是个好机会。我现在就当着陌村长的面,交代一下后事。” 陌然摇着手道:“老福,你莫乱说话。你会没事的。有雪玲的照顾,不用担心。” “可是雪玲来照顾我,惹了多少麻烦事啊,你没听说吧,有人唆使他老公打她,不让她过来。我都劝过她了,这个女子啊,太善良。” 陌然问:“她老公打她?为什么?” 老福不答,雪玲却红了脸。 陌然知道雪玲的老公,是个半傻的人。他是哪种典型的没头脑的男人,只要别人唆使,就会像狗一样扑上来咬人的主。 这种人往往自以为是,天下似乎只有他是最聪明和清醒的人。做任何事,都喜欢钻牛角尖。平常寡言,常年阴沉着一张脸,仿佛天下的人,都欠着他十五贯。 良久,老福叹口气说:“我明白有些人是想我早死,因为我老福看到了别人的秘密。” “什么秘密?”陌然追着问。 老福却闭口不语了,侧过脸看一下雪玲,欲言又止。 “陌村长,我老福这辈子没赚下几个钱。我死后,你要给我做主,凡是我留下的东西,都给雪玲。”老福说得很严肃,也认真的样子,让陌然的心底泛起一丝酸楚。 作为一个村支书,村长,他不能让村民有个幸福的晚年,是他做村长的失职。 “我不要!”雪玲慌乱的拒绝,低声说:“如果老福叔你以为我是贪图你的家产,我现在就走,以后也不再来。” “我也没家产。”老福叹息着说:“雪玲,是我老福对不起你,害你受委屈了。” 雪玲浅浅一笑,“老福叔,你别想那么多,我不委屈,真的,人啊,只要良心上过得去,就不怕别人的白眼和流言蜚语。” 老福深深叹口气,目光又空洞起来。 陌然看了一眼雪玲,感觉她比上次见过时要憔悴了不少。想起老福刚才说过的话,她的半傻老公打她的事,心里不禁涌起来一股愤怒。 “你老公打你了?”他问,眼光盯着她手臂上一块青紫的肉。 她慌乱地想要用衣袖去盖住,却被陌然一把抓住她的手,将她的衣袖往上撸了一截,发现衣服底下,青紫的地方更多。 “狗日的,真下得手!”他愤怒地骂,“老子找他去。” 雪玲一把拖住他,哀求着说:“陌村长,你千万别去。他就是个傻子,你莫与他一般见识。” “傻子就能打人了?”陌然厉声说:“不给他点教训,以后还会上天去啊。” 雪玲眉头一皱,眼眶便湿润了。她缓缓叹口气,用近似蚊子的声音说:“如果你看到了我的伤,你还不会打死他啊!” “还有伤?”陌然惊讶地问。 “她全身是伤啊!”老福突然说:“我是看不下去了,我也不要雪玲来了。我反正就是个快死的人了,何必还要拖累她呢?” 老福突然哭了,声音哽咽,老泪纵横。 雪玲却柔声安慰他,“老福叔,你不是拖累我。是我自己愿意的,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一个老人孤苦无依。” 陌然心里一动,“如果把你定做村里安排的护理人员,别人总没闲话了吧?” 他为自己突然想出的主意而沾沾自喜。 老福叹口气道:“没用的,别人想我早死,就不想看着我活。” 陌然惊异地问:“老福,你口口声声说别人想要你死,这个人是谁?你能告诉我不?” 老福缓缓摇了摇头说:“我不会说,就算我死了,我也不会说。” “你刚才说看到过别人的秘密,是不是指闺女坟的事?”陌然试探地问。 老福显然楞了一下,随即闭上眼睛,不再言语。 老福有不有钱没人知道,但乌有村的人都知道老福年轻的时候是个瓦匠。作为手艺人的老福,年轻的时候赚过不少的钱,也风光过。 比如他现在的这栋屋,就算到了今天,在乌有村还是排的上号的好屋。 老福与死去的老孙一样,都是单门独户,只是老福的屋比老孙的屋更大更宽,也更多。 老孙头一家三代,住着两间半老屋。而老福,一个人住着三间大瓦房。 老福是老了不能再上房才放下手艺,专门替别人家养牛维持生计。 乌有村田土多,平均每个人都有一亩多地。但这些田土都很少块,机械根本没法耕作,因此在乌有村,养牛是每家每户必须预备的家什。 养牛是很麻烦的事,每天都要赶出去吃草,遇到寒冬腊月,还要喂牛吃稻草类的干料。 一头牛就要一个劳力,这让很多人烦不胜烦。老福就在此刻发现了生机,他把别人的牛领过来放养,一头牛一年三百块工钱。老福不但养了自己组里所有的牛,还把邻村的一些牛领过来放养。如此以来,他的牛队伍就很壮观,最多的时候,老福一天要赶出去三十几头牛。 老福不再说话,陌然也没主意。只好安慰他几句,转身要往渠道上走。 还没出门,想起老福刚才说的雪玲身上的伤,好奇心顿起,不知她的傻老公究竟怎么打的她,于是站住脚,朝雪玲招招手,示意她出来。 雪玲犹豫了一下,还是低着头跟出来。 “我想看看你的伤。”陌然说,一脸正气。 “不!”雪玲坚决拒绝,脸却如红柿子一样绯红起来。 “他究竟是怎么打的你?”陌然问。 “夫妻之间,打架是家常便饭。”雪玲解释着说:“陌村长,我没事,你放心。” “我就是不放心。”陌然严肃地说:“乌有村绝对不允许出现家暴。” 雪玲浅浅一笑,没作声。 “给我看看。”陌然命令着她:“要是伤得重了,村里不会放过他。” 雪玲慌乱地往四周看,红着脸低声说:“还是不要看了,不好看。” 陌然笑道:“伤势自然不好看。可是我要没看,心里总是没底。” “真想看?” “看。” 雪玲犹豫一下,转身往偏房走。 陌然迟疑了一下,还是跟了过去。 屋里阳光暗淡,隐约看到雪玲背对着他,一动不动站着。 陌然走过去,站在她身后说:“你要实在不愿意给我看,我也不勉强了。只是以后他再欺侮你,你来找我,我去教训他。” “我给你看。”雪玲声音很轻,语气却无比坚决了。 他看到她在慢慢地解衣服,还没等到他阻止,她已经转过身来。 陌然只觉得眼前一晃,目光便落在她白晃晃的胸前。 雪玲的胸脯很美,高耸挺拔。她几乎没有丝毫塌陷的胸,犹如神女峰一样的深邃与神秘。而在她雪白的胸脯上,赫然可以看到几个黑得刺眼的烟头烧过的疤痕。 她羞涩地紧闭着眼睛,双手想要搂着胸,犹豫了一阵才放开,任由眼前的这个男子恣意地打量她的胸。 陌然心里一紧,触目惊心的疤痕让他无比的愤怒。 这是个什么样变态的人,才会将烟头按在如此漂亮的胸口去炙烧? 他甚至想伸手去触摸疤痕,迟疑了好久终究没伸过去。 “畜生!”他咬着牙,恨恨地骂了一句。 “还看吗?”她羞涩地问,眼光慌乱紧张地扫他一眼,开始合上衣服,慌乱地扣上扣子。 “痛不?”他突然问出这么一句话。 她惊讶地看了看他,低声说:“你说呢?” “我知道了,老子不会饶了他。”陌然心里满是悲愤,昂首出门。 121、闺女坟再起迷团 乌有村的水渠绕闺女坟山头而过。站在渠道堤上,能俯览闺女坟全貌。 过去一派葱郁的闺女坟,如今遍地狼藉,挖开的泥土如在大地上剖开了一道伤疤,触目惊心之余,不免令人扼腕叹息。 陌然看着支离破碎的坟堆,陷入沉思。 谁有冒天下之大不韪的胆子,挖开坟堆,盗取墓葬?谁又能知道在这一片阴气重重的地方,藏着一座千年古坟? 闺女坟被盗,还死了一个人。而且死的这个人没人认识,至今没见公安方面给出消息。找不到死者的信息,盗墓一案就如一条搁浅的鱼,毫无生机。 肖莹悄声过来,问他:“你在看什么?” 陌然苦笑一下,“我在想,究竟是谁把闺女坟挖了。” “公安在破案,你不需要想。”肖莹笑吟吟地说:“这些盗墓贼还真厉害,胆子大,手段高明,他们不会轻易下手盗墓,一定是墓里有宝贝。” “这个自然。”陌然叹道:“贼不空手。” 突然想起什么一样问:“猛子呢?” 肖莹笑道:“猛子胆小,说怕看到被挖开的坟,绕路走了,没来。” 陌然心里一动,自言自语道:“他还会怕鬼?猛子跟他爹走江湖的时候,就是靠装神弄鬼骗人钱财,他都怕鬼了,这世道难道真有鬼?” 肖莹浅浅一笑,低声说:“举头三尺有神明,谁敢说世界上真没鬼存在呢?” 陌然没去与她探讨世界上是否有鬼还是没鬼的话题,他在心里想,心里有鬼的人,才会怕鬼。齐猛过去从没听说他怕鬼,怎么突然对闺女坟怕了起来,这里面难道藏着秘密? 闺女坟究竟丢了多少宝贝,没人说得清。所有的传说都在坟被挖开之后再次泛滥,据说闺女坟里的闺女,当年的陪葬品到今天已经价值连城。闺女坟的后代甚至传出这样一个说法,当年的闺女嘴里,衔着一颗鸽子蛋大小的夜明珠。 “猛子这人,也有胆小的时候。”陌然笑骂道:“胆小鬼,还比不得一个女人。” 肖莹嘴一撇,“女人在啦?女人就一定胆小吗?你就是大男人主义,看不起我们女人是不?” 陌然告饶道:“别给我上纲上线,我可没这个意思。” “哪你是什么意思?”肖莹目光烁烁,盯着陌然看。 陌然避开她的眼光,低声道:“我没别的意思啊。” “哼!”她冷笑一声,“听说,你去相亲了?” “谁说的?”陌然心里一紧。 “你不用管谁说的,是不是?听说还是一对姐妹花呢,眼花了吧?”肖莹揶揄着他说:“乱花渐欲迷人眼,浅草才能没马蹄。心里乐坏了吧?” 陌然无言以对,毕竟眼前的这个女人将自己献给了他。在她面前谈论任何一个女人,都是对她的侮辱啊。 “没事啊!你早晚都要娶老婆的。”肖莹缓缓叹口气,神情开始显得低迷。 “是我娘逼的。”陌然慌乱解释道:“我娘逼着我去的,我自己不想去。” “想不想去,你都去了,又没人怪你。”肖莹浅浅笑了笑,“你总不能一辈子打光棍吧?堂堂乌有村支部书记,村长,要水平有水平,要相貌有相貌,难道还能娶不到老婆呀!”肖莹取笑着他,脸上的笑容却让人感觉到无奈和心酸。 “再说,也不知人家看没看上我。”陌然苦笑着说:“肖莹,你心里要是不痛快,你就骂我吧。” “我不骂你。”她莞尔一笑:“我凭什么骂你呀。要骂,也是齐小燕骂你。” “她凭什么骂我?”陌然心里冒上来一丝不快。 “她不是去闹了你的新姑爷上门宴吗?”肖莹抿着嘴巴笑:“小燕的性格还真让人佩服,她也不怕别人闲言碎语。” 陌然无奈地叹口气。 “我听说,齐小燕原来是你同学?”肖莹忍着笑,低声问。 “是。” “哎呀,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啊!”她感叹着,将垂到耳际的一缕青丝撩到耳背后:“我们走吧,该检查的都检查了,接下来就该你发钱了。” 陌然在全村动员大会上做过承诺,只要村民按要求修复好了渠道,乌有村将按劳付工钱。 有人质疑过不要到时候拿义务工说事,别陌然断然否定说,从此乌有村不再派义务工,所有关系全村建设的事,一律按劳付酬。 两个人从渠道上下来,沿着田埂路往大路上走。 有收工早的村民见了他俩,客气地打着招呼。 渠道本来应该在冬季就修好的,过去的一个冬天,乌有村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耽误了渠道的修缮计划。现在春天到了,秧苗也插了下去,接下来灌区就要放水下来。倘若在这个时候还没修缮好渠道,渠道水一到,轻则胡乱流灌,重则跨堤伤人。 肖莹的提醒让陌然猛然想到,乌有村的渠道维修费在账面上是一个零。老书记齐烈没说这笔钱去了哪里,陌然也没敢问。但目前摆在面前的就是付钱,没钱付,他当上村长做的第一件事就会让村民失望。 李正义将村会计交给自己女儿李桂丽,这出乎他的意料。原以为新上任的村长陌然会弄出个大动静,天翻地覆地查账什么的,却没料到陌然似乎根本不关心村财务开支情况。 他在乌有村做了十多年会计,深知乌有村每笔钱的来龙去脉。 单就一笔农田补助,退耕还林的款,就足以让他心惊胆颤。 老书记齐烈把村财务完全当作自己的银行,任何开支都是一张百条解决。有很多帐甚至连张白条都不给。李正义尽管心生怨气,却不敢在齐烈面前说三道四。当然,齐烈吃了大头,作为村会计的他,手脚不会干净。他曾经暗暗算了一笔账,除了这些年来齐烈拿去的,他李正义手里占有的钱款,足够被枪毙三回。 这也是他听说齐烈被带走,纪委要查账后,想喝药一死了之的目的。 其实他就没想到,不是陌然不想查,也不是他不想追究。而是陌然心里早有了主意,陌然非常清楚,凭着他现在的实力,大张旗鼓去查村财务帐,等于就是给自己挖了一个坑。 陌然之所以提议让李桂丽接手他爹的财务,是因为他们毕竟是父女关系。说破了天,做女儿的也不会让爹往火坑里跳。而且他的这个提议一定会得到齐烈的赞同。事实果然如此,李桂丽做乌有村会计的决定,得到了齐烈的高度赞扬。 所有这一切,都来源于齐烈带着陌然去见了一次县委书记杨天。杨书记与齐烈的关系,也是他在那一次见面之后有了新的认识。陌然知道,即便齐烈不做支部书记,乌有村在很多时候还是他说了算! “村里有钱吗?”肖莹担心地问:“如果发不出钱,村民会怨你啊。” “不用担心,我有办法。”陌然安慰着她说:“车到山前必有路。” 陌然这么说,自然胸有成竹。秦园留给他买车的钱,他还留着没动。本来想找个机会还给秦园,但苦于手头确实没多少资金,自己做了村长,有多少事需要钱开路啊! “你要是没钱,我先借给你一些吧,解决了渠道这事再说。”肖莹叹口气说:“别人当村长,吃香的喝辣的,你当个村长,还要从自己腰包里往外掏钱。” 陌然笑道:“这么说,我村长不当了?” “不当行吗?”肖莹笑道:“你说,现在乌有村里,舍你其谁?” “能人大把!”陌然说:“比如齐猛啊,还有你啊,都是当村长的最佳人选。其实我就是个打工的人,哪里会当村长。” “不许胡说了。”肖莹瞪他一眼道:“老老实实的做你的村长吧,作为一个男人,一定要有担当和责任。” “我就怕对不起村民。” “放心大胆去做,还有我!”肖莹话一说完,脸不禁红了一片,粉嫩嫩的令人心动。 122、发钱起争执 乌有村渠道修复工程顺利圆满结束,各组组长接到陌然电话,要求第二天下午去学校村委办公室领取工资。 村干上午开了一个会,就渠道修复工程工资作了安排。根据工程量,此次共需发出工资五万八千块。 会计李桂丽急得满头大汗。村财务账上没有一分钱,她到哪里拿钱出来发? 问题抛到陌然面前,他环顾一周,起身去文件柜里拿出一个纸包,打开给干部们看,说:“先拿我私人的钱顶上,不能让村民背后骂娘。” 李桂丽不肯收钱,说修渠道是村里的事,怎么样也不能拿陌村长私人的钱给村民发工资。村里现在没钱可以欠着,再说,修渠道是全村人的利益,就算拿不到工钱,村民也应该理解。 陌然就笑,说:“当初我们发动大家来修的时候是说过给工钱的,现在说没钱不给了,村民会骂我们是骗子。钱是小事,失去民心最可怕。你们说是不是?” 齐猛从一开始就没说话,渠道修复款就是被他挪用了。当初齐烈要拿这笔钱给他去竞选村长,他还持反对态度。架不住齐烈的一通猛骂,只能按照他的要求,挨门逐户去送钱送烟。 倘若选上了村长,这笔钱好说,没选上,这个坑怎么填?齐烈告诉他,选上了,全村出义务工修渠道。没选上,这笔钱就根本不存在。 事实的结果还是没选上,齐猛不想欠着齐烈这么个大人情。可是他实在拿不出这么大的一笔巨款来填补缺口,想来想去,恼羞成怒,居然再一次上村民的门,要求村民退钱。 村民们对齐猛的要求一顿猛笑,哪有送出去的钱还有收回的道理?何况,所有村民都表示自己确实是投了他齐猛一票的,至于他最后没选得上村长,一定是其他人没投他的票。 齐猛哭笑不得,选举的时候采用的是无记名投票,谁投了谁,除了当事人心里有数,谁能知道? 送出去的钱没收回来,亏空的渠道款就没法填上。这对于齐猛来说,就是一块心病。虽然没人质疑过这笔钱是他齐猛拿了,但越没人说,他心里越没底。这世界上的人都不傻,谁不清楚里面的猫腻? 齐烈这么用劲帮他,齐猛并不十分的乐意。很小的时候就听说自己是伯伯齐烈的私生子,为此还与不少人打过架,从小打到大,赢过也输过。他是个有父母的人,被人说成是别人的私生子,这是很丢脸的一件事。 齐烈不遗余力帮他上位,希望他能接手村支部书记大业,说到底就是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心理。 齐猛不想欠齐烈人情,就是怕别人背后说他闲话。 现在村里渠道也修了,需要钱来解决燃眉之急,他只能装聋作哑,勾着头闷声抽烟不出声。 听到陌然说自己拿钱出来先垫着,齐猛的眉头猛地舒展开去,大声说:“陌然,你的钱,村里应该要付利息。” 李大为首先表示不同意,黑着脸问李桂丽:“村里修渠道有专项经费,钱呢?” 李桂丽憋红了脸,低声道:“我接手的时候,账上就没这笔钱。” “没钱?”李大为冷笑,扫视一眼村干们:“难道飞了?” 陌然拦住李大为,“大为,也许这笔钱还没拨下来。” “骗鬼吧!”李大为恼怒地说:“我做村干也有好些年了,知道这笔钱每年都在年底前会拨下来,多少不说,肯定是有的。” 他一边说话,一边将眼光去看齐猛,冷笑几声道:“怕是被人吃了吧?” 齐猛涨红了脸,默不作声。 “你爹的这笔账,乱的很!”李大为又把矛头去对了李桂丽,“我觉得,既然村里有了新班子,就该全面接手上届班子的所有事,不能麻里的布,布里的麻,扯不清。” 陌然平静地说:“这个自然的。” 李大为气咻咻坐下,摸出烟来点上,狠狠地抽。 屋里几个男人,每个人手指间都夹着一根烟。这样屋里的空气转眼就被浓烟代替,肖莹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她起身去打开窗子,反转身靠在窗子边说:“今天是讨论工钱发放的问题,其他的事,我觉得今天讨论不合适。陌村长作为一村之长,自然会有安排。我们这些村干部,就按照陌村长的要求做就好了。” 这些话冠冕堂皇,几乎让人找不出反驳的理由。 李大为起身就走,扔下一句话:“这会还开个屁,有意思吗?” 李大为一走,会议就开不下去了。反正他们心里有底了,修渠道的费用是他陌然私人拿出来的钱,谁也不好说闲话。于是便宣布散会。 村里干部开会,到了陌然手里,已经没有了福利。过去齐烈在位,开完会必定去子虚镇的张大福酒楼吃顿饭。虽然齐烈一年到头没开过几次会,但每次的会,还是给村干部留下了许多回忆和怀念。 一散会,村干部都急着回家去。陌然也收拾着桌子上的东西,偶尔一抬头,发现李桂丽还站在门边没走。 他便微笑着问:“你怎么还不走?” 李桂丽仿佛只要听到陌然说话,整个人就慌张。果然在陌然的问话里,她的脸已经红到了脖子根。 “有话进来说。”陌然招呼她,示意她坐。 李桂丽人进来了屋,却没想坐的意思,犹豫了好一阵,才低声说:“村会计我不想干了。” “为什么?”陌然惊讶地问。 “我觉得我做不了。”李桂丽的声音一直很低,仿佛说话都是在喉咙底发出来声音:“我怕别人说你的闲话。” “我有什么闲话给别人说?”陌然不解地问。 “上届村会计是我爸,问题确实很多。你现在有给我来做,别人会说,你这是照顾我们家。” “就算是照顾,又怎么啦?”陌然皱着眉头说:“过去的事,暂且不说。你是我这届的村干部,做好就行,管别人闲言碎语。” “可我总觉得做起来不舒服。”李桂丽涨红着脸说:“你其实是知道我爸的,又是我爸的救命恩人,我爸出那么多问题,你就真的不在乎?” 陌然楞了一下,没出声。 李桂丽轻轻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也难受。” “我不难受。”陌然抬起头,淡淡一笑说:“这样的事,那个村里不存在啊?不奇怪了。李叔能安心在家养病就好了。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吧。” 李桂丽眉眼一跳,顿时一丝欣喜漫上俏脸。 “谢谢你!”她由衷地说:“我都不知道要怎么样报答你了。” “你想报答我呀?”陌然嘿嘿地笑,心里一动问道:“你拿什么来报答我?” “只要你想要的,我就是拼了命也满足你!”李桂丽的脸上又不满了希冀。 陌然沉默不语。 李桂丽的脸越发红了,羞涩得如同含羞草一般,用近似蚊子的声音说:“就算是我,我也愿意。” 陌然当然能明白她这句话里的含义,但他装傻笑着说:“真不用,你别想太多。” 他这是明显的拒绝,李桂丽顿时羞惭起来,转身往屋外走,到了门边站住脚,带着哭腔说了一句:“我知道你看不起我!” 她掩面而去,留下愣怔的陌然,一个人站在屋里出神。 123、东莞来电 乌有村修渠道的工资完全按照工时发放下去,李桂丽发完最后一笔钱,悄悄告诉陌然,他给的钱只剩下了不到两千块。 拿了钱的村民自然欢天喜地,这是他们第一次在村上做事拿到工钱。以往但凡是村里的事,不论大小,一律都是义务工形式。遇到家里没劳力的,义务工没法出,只能折算成现金交到村里。 陌然当了村长,第一次号召大家出力,按劳获得报酬,这简直是破天荒的事。因此,拿到钱的村民,都不忘跑到陌然面前说几句好话,有村民还会对他鞠躬。 陌然心里极端感慨,却不好发作。他拿过账本,眼光特意去寻找齐烈的名字,果然在他的名字后没有签上名,躺在账本上的钱是一百五十块。 齐烈没来领钱,陌然早就注意了。于是他叮嘱李桂丽说:“李会计,找个空,你把老书记的钱送过去。” 李桂丽笑道:“老书记说了,这钱他不领了,算是贡献给村里。” 陌然严肃地说:“哪有这样的道理,出了力,怎么能不领工钱?你送过去,就说村里不差这一百多块钱。所有村民都一律平等。” 李桂丽神情顿时扭捏起来,迟疑半响说:“我不去,要送你去送。” 陌然嗯了一声道:“我晓得了。” 发工钱的这笔钱,全部来自秦园给他的,现在车没买,钱却贴了进去,他在想着要怎么跟秦园说, 事情偏偏就巧在这里,他刚想到秦园,秦园的电话就过来了,开门见山就问:“陌然,你们县长找你谈话了没?” 陌然想了想说:“没有,县长那么忙,与我谈什么话?” 秦园就在电话里沉默,半响叹口气说:“这个何县长,想钓鱼,却舍不得下饵么?” 陌然没听明白她话里的意思,追问了一句:“钓什么鱼?” 秦园就没再说下去,问他:“你还好吧?车买了没?” 上次秦园带人来考察,问过他同样的问题,被他掩饰过去,说车买是买了,只是还没到货。现在秦园又问起来,他知道再掩饰不过去了,干脆说了真相:“没买车,钱被我发了工钱了。” 秦园吃了一惊问:“发什么工钱?你是不是在桃林里给我建房了?” 陌然苦笑道:“房没建,发了修渠道的工资了。” “修渠道?” “是,村里每年都要维修一次,要不天旱的时候,灌区的水来不了,田里就会没收成。”陌然将前因后果说了一遍,末了道:“这钱我会还给你的。” “谁叫你还钱了?”秦园显然生了气,声音大了许多:“要是让你还,当初我会给你?我只是想不明白,修渠道是公家的事,怎么要你自己掏腰包发工钱。” “村里没钱啊!”这回陌然说得理直气壮,仿佛村里账上没钱与秦园有关一样。 “村里没钱,你就拿自己的钱去填?”秦园哭笑不得,骂了一句:“傻瓜!” 陌然嘿嘿地笑,摊开一只手道:“你知道的,我也没办法。” “好啦好啦,发了就发了,还能将你怎么样呀?”秦园在电话里语气嗔怪地说:“本来我想这几天派人去与你们县里接洽一下,既然何县长还没找你,这事还得等等。” 陌然心里着急,邀请瑶湖集团来雁南县投资可是天大的一桩事。此事不但县委县政府,甚至市政府彭琳副市长都参与了,而且整个雁南市,都知道雁南县引来了一只金凤凰,只要屁股抬起下个蛋,就是个金蛋啊! 秦园说派人来接洽,除了投资,还能有什么好接洽的?总不至于帮乌有村建个养老院,也需要与县里正儿八经地协商吧? 陌然心里很清楚,瑶湖集团属下的太阳电机厂,虽然这几年也被列入了高新科技行业,不在腾笼换鸟的计划里,但明白的人都明白,毕竟只是一个制造企业,目前不想赶出去,是因为每年的税收和创外汇的本事,太阳电机厂还是榜上有名的企业。但终归这样的企业不会让它活得太久,早晚都要被赶出去东莞。 与其在其他地方落地,还不如迁到雁南县来。当初秦园跟他说起这事的时候,陌然就暗暗想过,太阳电机厂要是整体搬迁来雁南县,单是就业这一块,就能解了何县长的心头大患。 雁南县别的优势不明显,劳动力却在整个雁南市算得上头把交椅。 如果按雁南县出去务工的人员比例计算,几乎每五个人当中,就有一个人在外务工。这些务工人员包含各行各业,最明显的特征就是都能吃苦耐劳。比如陌然,就是这支务工队伍中的一员。 有企业落地,税收跟着就能起来。雁南县说过,对于新落地的企业免税三年,三年过后,税收会是多么大的一块蛋糕? 一个地方干部,衡量他的政绩主要就在于gdp和就业,如果既解决了就业,又提高了gdp,这对于所有地方官来说,是梦寐以求的大好事,就好像买彩票中奖一样的能令人欣喜欲狂。 当然,陌然想归想,却始终没与秦园提起过要把太阳电机厂迁来的想法。上次来考察,秦老狐乔装打扮混在考察队伍里,还没考察项目,先考察了雁南县的干部,这让陌然越发感觉到,秦老狐还真是一只老狐狸,稍有不慎,就可能进了他的嘴,还没明白是怎么死的。 瑶湖集团名义上是秦园说了算,关键时刻还得秦老狐拍板。特别像迁移这么大个厂,动则资金上亿,就算秦园胜券在握,也不敢贸然决定。 秦园打来电话说起接洽的事,显然来雁南县投资已经取得了秦老狐的首肯。但陌然还是不敢断定,秦园要来投的不是养老院,而是太阳电机厂。 他试探地问了一句:“你们是想来投哪一块?” “你想我投哪一块?”秦园反问着他。 “我无所谓,只要来投资,都是好朋友。”陌然嘿嘿地笑:“秦总,你要是真来雁南县投资,你就是何县长的再生父母。”他开了一句并不好笑的玩笑。 “我不要做他的再生父母!他都那么老了,我还做他的父母,我岂不是老得咬掉牙了?”话说完,猛地想起什么似得,追问了一句:“你是不是嫌弃我老呀?” 陌然赶紧摆着手,他知道秦园在电话的那一头看不到,但他还是摆了几下手说:“你想哪里去了?我是说,何县长现在为了拉投资,恨不得看见人就下跪叫爹娘啊。” 秦园轻轻笑了笑,过一会说:“你别急,何县长要是兑现不了他的话,瑶湖集团自然不会满足他的要求。” 陌然疑惑地问:“难道你们之间还有交易么?” “这是生意场上的事,说了你也不懂。”秦园掩饰过去,突然说:“陌生这段时间表现得不错,天天满面春风的,听说是找了个女朋友。” “是么?”陌然吃了一惊,这小子这段时间还念念不忘彭凡,这才去东莞多久,难道就另寻新欢了? “你一个做哥的,还没弟弟活得潇洒。”秦园抛出这句话后,匆忙说:“我不跟你说了,我还有个会要开,忙!” 挂了秦园的电话,陌然陷入沉思。 秦园的话里,显然有一个意思,瑶湖集团与何县长有个私下交易。至于交易是什么,秦园不说,陌然也猜不透。 这样一想,心里就乱了起来,直到肖莹过来轻轻喊了他一声:“你在想什么?” 陌然抬起头,淡淡一笑,问她:“忙完了?” “快了,累死我了。”肖莹将身子往椅子上一坐,全身显得无比疲惫。 这段时间计划生育的风又刮了起来,谭海花从妇女主任的位子上下去后,整个乌有村的妇女工作就全部落到了肖莹的肩上。 不接手工作不知道,一接手,肖莹顿感万般无奈。整个乌有村的妇女,居然没几个人懂得用避孕套,这让还没生育过的肖莹要花多大的勇气才能在一群群的妇女媳妇当中去演示? 而且肖莹发现了一个问题,乌有村其实超生很严重,特别是这个季节,很多在外的男人都会悄悄回家来住上几晚,仿佛不敢辜负这大好的季节一样,冲动过后,一片狼藉。 要想抓好计划生育工作,首先得从源头抓起。源头在哪?当然在男人的裤腰带上! 124、雪玲受辱 孟夏时节,阳光一日比一日炙热。 连续几天,没刮过一丝微风,天地仿佛像是一个蒸笼,不管人站在哪里,即便不动,也一样的浑身冒汗,头脑晕眩。 这样的天气,应该就是要下雨的前奏。可是天上不见丝毫云彩,只有一个散发出白光的太阳,无休无止地炙烤着大地。 渠道比往年来水要早了半个多月。据气象部门预告,今年将是百年不遇的大旱之年。 陌然心里像是被堵上了一块石头。在乡下的人都知道,靠天吃饭依旧没多大改变。倘若不是当年修了这条渠道,乌有村唯一的办法就是架起四条水车,召集全体青壮年劳力轮番上阵,从湘水河里车水上岸。 现在青壮劳力基本都出去外地打工去了,剩下的老弱病残,别说下河去车水,就是让他们去河里提一桶水上来,也是遥不可及的事。 渠道的水虽然日夜不息,但终究顶不住到处都要水。如果不巡查,村民会半夜挖开渠道放水。陌然将村干都组织起来,分成三个小组,日夜在渠道上巡查。 即便是这样防,渠道还是在夜里被人挖开了。本来一道小口子放水,耐不住水流急,不到一会就溃了堤,眼看着就将一条渠道拦腰摧毁。 渠道一垮,后面的村庄就会断流。就算村民不来找麻烦,镇里也会追究。 陌然接到电话赶到溃堤口时,看着白花花的水四处奔流,心痛至极,当即叫过来齐猛,厉声问他:“你干嘛去了?怎么会这样?” 昨夜是齐猛守夜,村干守夜,两人一组。齐猛与李桂丽一组。 齐猛在现场,李桂丽却不在。 面对陌然的质问,齐猛吞吞吐吐:“我就去上了一趟厕所,就这样了。” 陌然怒不可遏,指着齐猛怒叱:“猛子,你是在骗鬼是不?上趟厕所要几个小时?这道口子,一下能挖的开?”质问完,突然想起李桂丽来,马上问他:“李桂丽呢?怎么没见她的人?” 齐猛满脸堆上笑,低声说:“她病了,昨夜我没让她上渠道来。” 陌然哦了一声,命令齐猛:“马上想办法给我堵住,堵不住,你自己去镇里受罚吧。” 齐猛带着几个人拿着蛇皮袋去装泥堵口子,陌然看着水流走的方向,猛地顿了一下,这道口子开得不偏不倚,水从渠道里倾流下去,并没流进任何一口山塘,或者某一块田地。而是看似漫不经意,却刚好将闺女坟淹了过去。 这么一注意,心里顿时疑惑起来。看来开这道口子的人,不是要偷偷放水灌溉,而是想要淹掉闺女坟。谁会这么干呢?淹掉闺女坟的目的是什么? 心里有疑团,他便顺着水流进的路,一路过去,等站在闺女坟边时,触眼看到被挖开的闺女坟已经完全被水淹过一遍。墓穴里积满了浑浊的水和泥浆,已经看不出这里曾经是一座百年历史的古坟。 水流慢慢变小,最终断流。陌然回头往山上看,正看到齐猛从渠道里爬上来,亮着嗓子喊:“陌村长,堵住了。” 陌然回过去一句话:“堵住了就行了,你去走一遍,看哪里还有隐患。” 每到天旱季节,渠道沿路的村里都会组织人马守水。乌蒙村在乌有村上头,渠道水须从乌蒙村过,再到乌有村。有年也是大旱,渠道水沿途开了口子,到乌蒙村的时候就只剩下小孩尿般大小的水流。乌蒙村干脆在渠道里堵了一道墙,将水截流不到乌有村来,齐烈几番交涉不凑效,干脆组织一帮人上渠道抢水,一架下来,乌蒙村伤了八个,乌有村伤了三个。 也就是这一架,乌有村打出了自己的威风。从此在渠道的守水问题上,没有村愿意与他们发生冲突。 齐猛带着几个人往上游走,沿着渠道再走几里路,就到了乌蒙村的地界。再往上,就是乌蒙村要出人守水的地方了。 陌然没去多想,乌蒙村这几年忙着卖地,村里人都在盘算着建安置区,种田的人越来越少,即便没水,也没人去管。反正他们已经不想再种田。 由此以来,乌蒙村这一段渠道,基本就没人上来。陌然在会上说过,乌蒙村没人管,乌有村管,总之不能让水流不进乌有村。 缺口堵上了,陌然的心里稍微好受了一点。只要渠道不断流,再旱的天,乌有村也不怕。 他摸出一支烟来,还没点上,就被一阵噪杂的声音吸引过去了目光。 老福家门口,围了一群人,男男女女的,声音如波涛一般,一阵一阵传过来。 陌然凝神静听,终于听清楚是男人的打骂声。 老福家没别人,谁会在他家门口打骂呢? 他扔掉烟,紧走几步下山。 人还没到,耳朵里传来男人的骂声:“你个贱货,不要脸。偷人偷到老东西身上来了,看老子不打死你。” 随即就是一阵噼里啪啦的打人声音。 陌然心里一惊,猛地冒出雪玲来,该不会是雪玲出事了吧? 人群看到他来,主动让开一条路,都看着他暧昧地笑。 陌然没理会村民的眼光,径直往里走。 人群围着的地上,扔了一床棉被。陌然一眼就看到,棉被里居然捆着老福和雪玲。 一个粗壮的男人,手里拿着一根藤条,正没头没脑地往棉被上抽。 藤条过处,老福低声呻吟。而雪玲,面色苍白,紧闭着眼,一声不出。她的脸上,已经被抽出一片血痕。 “住手!”陌然大喝一声,抢上一步,一把夺过藤条,双眼凌厉地瞪着拿藤条的男人,怒喝:“你干嘛?” 男人楞了一下,随即嘿嘿地笑。 “我女人,偷人!”他指着雪玲说:“不要脸。” “你女人?”陌然看他一眼。男人虽然粗壮,却满脸愚呆模样。 “我老婆。”男人得意地说:“我打自己老婆,管你事?” “当然管我的事。”陌然淡淡地说:“不许打人。打人犯法,知道不?” “老子打自己老婆,也犯法?”男人笑嘻嘻地将陌然打量了一遍,凑过来脸,陌然就闻到一股臭味,顿时一阵恶心。 他别过脸去,憋住呼吸。眼光去扫了一下被窝,刚好看到雪玲睁开眼,与他目光对视一下,嘴角浮起一丝似笑非笑的神情。 他的心一动,开始驱赶围观的人群:“大家都散了,回家去。” 村民就起哄,说陌然要是打开被窝让他们看一眼,他们马上就走。 陌然赶村民走,正是要将被窝挪到屋里去。大众广庭众目葵葵之下,他不能让村民偷窥到被子里藏着的秘密。 雪玲的男人看陌然要赶村民走,大声嚷嚷道:“大家都不要走啊,看新鲜啊。” 说着就弯腰去解捆着被窝的绳子。 陌然冲上去,一把抓住他的后衣领,轻轻往边上一带,男人就如一根木桩一样,滚溜溜地滚到了一边。 男人从地上爬起来,赤红了眼骂:“狗日的,还打我。看我不打死你。” 话没说完,将头低下,如牯牛斗架一般,轰隆隆往陌然这边冲过来。 陌然侧身让过,伸出一只手,在他背上轻轻一按,男人又如被捆了蹄子的猪,扑地倒地,满嘴吃了泥土。 两个男人打架了,村民赶紧往四周散开,起哄着喊:“老四,快起来,老四,快起来。” 陌然这才知道雪玲的男人外号叫“老四”,还没等他从地上爬起来,两步过去,一脚踩在他背上,低声怒吼:“老四,你是不是想找死?” 老四显然怕死,想要挣扎,无奈被陌然死死压住,动弹不得,只好咕哝着说:“你放开我,放开我。” 陌然安慰他说:“老四,你一定是误会你老婆了,她不是那样的人。” 老四爬在地上,扭过头看着陌然笑,说:“我也是这样想的,是猛子说,我老婆偷人。” “猛子?”陌然心里又是一咯噔,怎么到处都有他的事?他想干什么?唯恐天下不乱么? “猛子的话,你也信?”陌然笑道:“老四,你回家去,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说着,将踏在他背上的脚挪开,转身走到被窝卷边,弯下腰去,闷哼一声,抱起被窝卷,蹬蹬往屋里走。 125、被人陷害 被窝卷里,雪玲和老福被面对面捆绑在一起。 老福一直阴着脸,却不闭眼。雪玲一直闭着眼,两个人如果不刻意避开,几乎就是嘴对着嘴的状态。 陌然在心里骂了一句,哪个狗日的?这不是要人去死么? 雪玲和老福,除了两个头露在被子外,全身都被捆得严严实实,根本看不到里面是什么状态。 这个情景,陌然还在读小学的时候见过。 乌有村曾经出过这样的一件事,公公与儿媳妇苟且,东西进去了,怎么也出不来。村人无法,只能用被子包了两人,要送去医院。 沿途围观村民,简直人山人海。陌然学校的老师都出来看热闹了,陌然也跟着看了一回热闹。 当时的情景与眼前如出一撤,只是后来去医院治好了后,儿媳妇回家一瓶农药将自己送上黄泉路,公公也在世人的眼光里无法苟活下去,一根绳子将自己挂在山里。 这种奇事,乡间也并不多见。俗称“狗卵扯锁”。 陌然抱老福他们进屋,老四居然没跟着进来,只在他身后嚷嚷,村干部要为民做主啊! 做你娘的主!陌然在心里骂,窝着一股火。 村里出现这样的事,他一村之长没面子。虽然说,乡下这样的男女事见多不怪,但大多也只是活在传说里,并没有几个人亲眼见到别人苟且。 如老福这样,被人将他与雪玲捆在一个被窝里,还真是少见。 老四没跟着进来,看热闹的村民自然不敢跟进来,都挤在窗户边,探头探脑往里看。 陌然将被窝卷轻轻放在床上,低声问了一句:“能解开不?” 老福没出声,雪玲回了一句:“你说呢?” 陌然不敢贸然去解绳子,万一解开后里面两个人真是赤身裸体,这等于就是告诉别人,奸情确实存在。在这么多人看热闹后,这两个人只有死路一条啊。 “放心解吧!”雪玲安慰他说:“不是你想的那样。” 陌然心里跳了一下,雪玲啊雪玲,我心里想的是什么样呢?我可不愿意看到你们赤身裸体啊! 陌然还没动手,就听到老福一声长叹:“我害了雪玲了,我该死啊!” 在屋外的地上,老福自始至终都没流露出半丝害怕与羞惭,此刻却老泪纵横起来。 “不怪你!老福叔,是有人要害你!”雪玲说,泪光也闪烁了。 陌然一下没听明白他们在说什么,耳朵里听到屋外噪噪杂杂的声音,当即转过身去,拿了一条床单,将窗户严严实实地遮盖起来。 还没转身,听到雪玲叫他:“你取下床单吧,我就是要让人看到,我雪玲是不是个清白的人。” 陌然还在犹豫,被雪玲骂了一句:“你还是个男人吗?快取下啊!” 陌然只好又去取下床单,却半天不敢伸手去解绳子。 “解开!”她命令他。 “行不行?”陌然继续迟疑。 “死不了人的。”雪玲淡然地说:“你如果相信我,就解开吧。” 陌然狠了一下心,伸手去解绳子,眼睛却不由自主地闭上,他实在是不愿意看到两个赤身裸体的人。 窗户外一片惊呼,陌然才睁开眼。 被子打开,雪玲衣衫不整,却穿得严实。老福倒是只穿了一条底裤,赤裸着上身。 “怎么回事?”陌然吃了一惊问。 眼前的一切,根本看不出来偷情的半点痕迹。 “是他们强行把我跟老福叔绑在一起的。”雪玲垂着头说:“他们说,我跟老福叔有一腿。” “有吗?”陌然吐口而出。话一出口就开始后悔。 “我还巴不得有呢。”雪玲轻轻叹了口气,伸手去扶了老福坐起来,泪光闪烁地说:“老福叔,让你受苦了。” 老福面无表情,冲着窗外莫名其妙地笑了笑,复又躺倒,不再言语。 窗外的村民没看到想要看的情景,呼啦一声散了开去。 村民散了,老四还不走,站在门口坪里,跳着脚骂雪玲。 陌然在屋里,老四不敢进来。 要说这个老四,还是有些说法的人。 小时候的老四,长得劲头虎脑,人也聪明伶俐。八岁的时候发了一场高烧,连续几天不退。等到人抽搐,嘴吐白沫时送到医院,诊断是急性脑膜炎。 一场病下来,好好的一个小孩,就变得呆头呆脑了。人呆痴了还好说,关键是逢到阴雨天就犯病,牙关紧咬,见人打人,见东西砸东西。 老四是赵家人,在乌有村的势力算不得大。 赵家老四三十多岁才娶了雪玲。雪玲能嫁进赵家,在于她是个孤女,明知老四算不得是个健康男人,也只能违心嫁过去。 老四不犯病还好,一犯病,就认不得人。雪玲从嫁到他家哪天开始,就没少挨过老四的毒打。 别的女人在婆家受了委屈还有个娘家能回去,可怜雪玲孤身一人,根本没地方可去,只能生生忍受老四折磨。 老四做得最狠毒的事,就是雪夜将雪玲赶出家门。雪玲只身着缕,冻得簌簌发抖,躲在稻草跺里避寒。恰遇老福夜半来稻草垛扯稻草喂牛,看到雪玲,不由分说,带到自家住了一夜。从此以后,雪玲就认了老福为爹,只要有空,就去照顾老福起居,如此以来,也没人说半句闲话。 雪玲认爹,老四也是默认的。 皆因老福凭空得了一个闺女,恨不得把身家性命都送给女儿。平常给点零钱,遇到逢年过节,雪玲不送他礼,他反倒送给雪玲一家。 老福做了一辈子光棍,身边积蓄自然不少。乡间便传闻,说雪玲看中的是老福死后的家产,老四睁只眼闭只眼,无非也是想着老福的家产。 道听途说总会越传越神,传到后来,就开始有人说,老四是与老福平分了老婆。 所有闲言碎语雪玲都不在乎,毕竟老福大她快五十岁。就算老福有钱,雪玲也不可能会为钱舍弃了自己的身子。 直到齐猛悄悄找了老四,说亲眼看到他老婆与老福滚在一个被窝里,老四才叫了自家兄弟,一窝蜂跑到老福家捉奸。 奸没捉到,反被雪玲一顿臭骂。老四便不分青红皂白,一床被子裹了老福和雪玲,抬到门口坪里,丢人现眼。 老四这么做,是齐猛给他许过愿,他会带他去雁南市里玩一天,带他去按摩院按摩。 老四脑子不好,家里人从来不许他上街。就算娶了雪玲回来,这个规矩依旧没破。城里对老四来说,简直就是他童话故事里的仙境。 陌然听完雪玲说完,长叹一声道:“这个齐猛,心里究竟打的是什么鬼主意?” 雪玲毫不犹豫地说:“因为他害怕老福叔。” “猛子怕老福?”陌然惊异至极。他们两个人都不在一个等级,怎么会有冲突? 陌然还想问,但看到雪玲似乎不愿再说,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屋外的老四还在叫:“雪玲,贱人,给老子滚出来。” 雪玲不屑地撇了一下嘴,转而又哀伤起来:“我要是回去,一定会被老四打死。” “他敢!”陌然暴怒地说:“没王法了?” 雪玲淡淡地苦笑:“这世界,还有他们赵家不敢的事么?” “我扭下他的头来。”陌然说,推开门,对老四招手:“来,过来,老四。” 老四显然不敢过来,刚才陌然的轻轻一摔,他尽管是个傻子,也知道痛的厉害。 “老子不过去,你有本事你过来。”老四跳着脚喊。 “我不打你,你过来。”陌然安慰他说:“我有话跟你说。” 老四迟迟疑疑的,不肯挪动脚步。陌然灵机一动,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说:“你过来,这包烟给你。” 老四犹豫了好一阵,终究抵不住诱惑,慢腾腾过来。伸手就去抢陌然手里的烟。 陌然侧身让过,一把抓住他的手臂,笑道:“老四,你就是想飞,也飞不了了。” 126、孟书记亲自做媒 陌然一番威逼利诱,老四笑嘻嘻答应,回去不找雪玲麻烦后,他才让老四领着雪玲回家去。 不让雪玲回家,陌然还真没地方安排她。 老福这里已经闹出了事,留她在老福家也不是个办法。 老四虽然痴愚,毕竟是雪玲的老公。他不能不让她老公领着她回家。尽管他心里一直担忧,但除此以外,还真没办法处理这件棘手的事。 雪玲无奈地看着陌然,千般不愿意,眼眶盈满泪水,低垂着头,不时看看陌然,欲言又止。 陌然便安慰她说:“雪玲,你放心回家。如果老四敢欺侮你,我就拧了他的脑壳。” 老四嘿嘿地笑,一口接一口抽着陌然给他的烟,一言不发。 送走他们,陌然决定去找齐猛。 狗日的齐猛!他在心里骂。这家伙唯恐天下不乱啊! 电话打过去,没人接。连续打,依旧没接。陌然心里就涌起一股不祥的想法。齐猛很少不接电话,特别在他将他拿进村委后,齐猛对他的崇拜,似乎又回到了当初读书时期。 找不到齐猛,陌然心里有些不快。又信步上了渠道,准备沿着渠道走一趟。 人还没上到渠道堤上,手机便响起来。 镇纪委孟清书记叫他去一趟办公室,说有重要的事找他。 陌然不敢怠慢,赶紧下了堤,赶到家里骑了陌生的摩托车,一溜烟往镇政府赶。 到了孟清书记办公室,进门就看到沙发上坐着一个人,背对着他,正低头在翻看一本杂志。 陌然对这个背影有些熟悉,猛地想起孟晓来,顿时哑了口,愣愣的忘记了去打招呼。 还是孟晓先说话,未开口之前先浅浅一笑:“忙吧?” 陌然答道:“是有点忙。今年天旱,要守水啊。” 孟晓就笑:“你一个堂堂大村长,还要亲自上吗?这么小的事,村民就能办了呀。” 陌然正色道:“这不行的,村民没有个领头的,就是一盆散沙。现在的人,本身都不在乎田地收成了,如果再不引导,渠道都会废了。” “废了就废了嘛,现在谁还靠种田吃饭。”孟晓温柔地打量着他。他刚才来得匆忙,以至于没收拾好自己。脚下的一双拖鞋还沾着泥巴。一双裤腿,一个挽起来,一个放下去,活脱脱的一个农民模样。 她扑哧一笑,递给他一张纸巾,示意着他说:“擦擦汗呀,你全身出汗呢。” 孟清书记的办公室里装有空调,屋里与屋外,就是两个世界。 外面骄阳似火,火炉一般的令人无法忍受。屋里却清凉如早春,丝丝缕缕的凉风顷刻将他全身的毛孔收缩了。 “我来镇里办事,顺便来姑姑这里坐坐。”孟晓解释说。 陌然哦了一声,心里想,你来你姑姑这里坐,怎么孟清书记找我来呀? 孟晓似乎看懂了他的心事,羞涩地说:“我就问了一句,说你家距这里多远,姑姑就给你打电话了。” 孟清爱惜地看着侄女,满眼里都是温柔。她起身说:“你们年轻人聊,我去吴书记办公室汇报一下工作。” 没等他们说话,孟清书记已经拉开门出去了。 “谢谢你!”孟晓认真地看着陌然说:“要是没有你,我的刺绣厂就该倒闭了。” “我也没做什么。”陌然老实回答。 “可是你懂老费的话啊。你都不知道,我们语言不通,做生意难死了。死翻译是该翻的不翻,不该翻的全翻了。” 陌然顿时来了兴趣,问她:“什么是该翻的?什么是不该翻的?” 孟晓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 上次老费来订货,带来的这个翻译从头至尾就替老费说话。说什么他们阿拉伯国家有钱,老费就是有钱人之一,来中国做生意,是帮中国人脱贫什么的。说了一大通,最后告诉孟家姐妹,老费看中了她们的手艺,要把刺绣带回他们国家去。 这本来就是件好事,孟家姐妹哪能不喜欢?生意谈了半天,价格什么的都谈好了,翻译突然说,老费要请孟夏吃饭。 两姐妹都在,老费只请孟夏一个人,孟夏就问为什么。 翻译说,老费喜欢孟夏,孟夏长得漂亮,又活泼,能不能随他一起去阿拉伯? 孟夏不屑地问,去干嘛? 翻译跟老费叽里咕噜说了一会,回过头来对孟夏说,你们家祖坟冒烟了,老费看上孟夏了,要娶她做老婆。 孟夏是个火爆脾气,顿时跳了起来,指着老费骂,你以为有几个臭钱,就能在中国横行霸道吗?老娘可以嫁给任何一个人,但绝对不会嫁给一个外国猪。 骂完,要翻译给老费翻译过去。 翻译又是叽里咕噜说了一通,老费非但没生气,反而喜笑颜开地下了订单。 事后,孟晓悄悄问了翻译,他给老费说了什么。翻译笑嘻嘻地告诉她,他告诉老费,要想娶到孟夏,必须拿出他们阿拉伯国家最好的钻石过来。 陌然听完,忍不住笑了起来,赞道:“这个老费确实有眼光。” 孟晓瞪了他一眼,问他:“你笑什么?你也愿意把孟夏嫁给老费?” 陌然楞了一下,讪讪地说:“我哪能有这个能力?孟夏是你妹妹,我是什么人呢?怎么能作你们家的主。” “要是让你做主呢?”孟晓似笑非笑地问。 “我不能做主。”陌然沉吟一会说:“这关系她一辈子的幸福,我是个外人,不敢乱说。” 孟晓轻轻叹了口气,自言自语说:“这个死丫头,一辈子就喜欢与我争。” “她与你争什么?”陌然惊异地问。 孟晓欲言又止,从包里拿出一面刺绣递给他说:“陌然,你把这面刺绣带给你嫂子齐小燕吧,她说过很喜欢的。” “我不带。”陌然断然拒绝:“要送,你自己送过去。” 孟晓没说话,将刺绣扔在茶几上,起身要走。 陌然没敢去拦她。孟晓显然生气了,从她脸上的神色能看出来,她与陌然的这一通聊天,心情明显低落了。似乎能看到失望的神色在蔓延开去。 刚要出门,孟清书记推门进来,笑眯眯地对陌然说:“你小子,有好事来了。” 这是孟清书记第一次这么亲昵地叫他小子。 孟清书记说完以后,一眼看到侄女孟晓一脸的不快,犹豫了一下问:“这么啦?他惹你生气了?” 孟晓沉着脸说:“没有。我是他什么人哪?他怎么能惹我生气?” 孟清书记就把眼来看陌然,问他:“不愉快了?” 陌然讪讪地笑,站起身说:“没有,孟书记,要是没其他事,我想先走一步。” 孟清书记喝住他道:“你急着去哪?我话没说完,坐下。”他又转身去看了孟晓一眼:“还有你,都跟我坐下。” 陌然只好老实坐下,孟晓也迟迟疑疑过来,与他保持着一段距离,半眼也不看他。 “说,你们聊个天,还聊得不愉快了?有什么事,摊开来说。”孟清书记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水,语重心长地叹道:“你们两个,都是我看着长大的,在我心里,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人儿啊。” 孟清书记这番话,简直就是亲自上阵操刀做媒了。 “姑姑,我哪能配得上人家呀!”孟晓突然开口说:“人家是人才,懂外国话,大学生,哪能看得起我们乡下女孩儿。” 陌然被她一激,顿时急红了脸,慌不择言地表态说:“我算什么人才呢?我与你一样,也是个农民。我有什么资格看不起别人?你别给我戴高帽子。” 陌然的一番表白,惹得孟晓抿着嘴巴扑哧笑出声来。 孟清打着圆场说:“就是嘛,你们两个,让我省点心好不?陌然,还有你,孟晓,都给我认真一点。人生不是儿戏,错过了,就是永远错过了。明白吗?” 陌然认真地点头。 上次陌家娘逼着他去相亲,他的心里就一直抱着应付的想法。不说这里面夹着一个秦园,单就他回乡后,遇到的肖莹和齐小燕,还有一个小姑娘彭凡,就让他进退维谷了。再来一个孟晓,简直就是要他的命啊! “陌然,你表个态吧!”孟清书记突然看着他说。 127、三年之约 陌然没敢表态,他是以落荒而逃的姿势从孟清书记办公室里滚出来的。 孟书记的意思不言而喻,他与孟晓相亲的结果,他必须给个明确态度。孟晓来子虚镇,绝对不是她自己说的来办点事,顺道来看看姑姑,她心里藏着事,而且是关系她与陌然的事。 陌然心里当然也明白,孟书记的态度如此明朗,他哪里看不出来。何况上次相亲时,孟书记言语间说过,孟晓与他相亲,始作俑者就是她孟清。 陌然的逃跑让孟清书记措手不及,她几乎前后脚追了出来,不顾形象在背后喊:“你给我站住。” 陌然老实站住脚,回过头讪讪地笑,说:“孟书记,我突然想起了一个事,我得赶回去,村里今天出了点事,我得去处理。” 孟清书记不屑地笑,问:“你们乌有村,没有你陌然,地球就不转了?” “不是这个意思。”陌然解释说:“这事处理不好,会死人的。” 孟清显然吓了一跳,但还是不由分说命令他道:“就是天塌下来,你也得表个态。” 陌然探头往她身后看,没看到孟晓。于是苦笑着说:“孟书记,我明白您的意思,可是我现在还真的没法表态,我怕误了孟晓。” “年轻人,多了解。不存在误不误的。”孟清书记转身进屋,压低声音说:“陌然,你要再不知轻重,别怪我会翻脸不认人。” 话说到这个地步,陌然哪里还有胆子反抗。只好老老实实随她进屋,满脸尴尬地看着孟晓。 孟晓的脸色很不好看,陌然的举动确实伤到了她。 姑姑只要他表个态,他却像遇到瘟神一样落荒而逃,难道我孟晓就如此不待人见?要知道,孟家的两朵鲜花,方圆几十里的男人都在觊觎。 在与陌然相亲前,来孟家说媒的人,几乎要将她家的门槛踏烂。她孟晓从来不为所动,就是因为她冥冥中感觉到,自己的真命天子还没出现。 直到有天姑姑提起陌然,她的心猛地莫名其妙地跳了几下。 在她听到是去与陌然相亲,丝毫没犹豫就答应了。 陌然与老费的交涉,让她更加坚定了信心。此生非此子,她孟晓宁愿不嫁。 她是个温柔的女孩,天大的委屈都自己埋在心底。陌然的落荒而逃,就像在她的心上狠狠割了一刀,让她鲜血淋漓,痛得连呼吸都无法顺畅了。 陌然的逃跑只会说明一个问题,他拒绝她! 她在心里暗暗地想,倘若这事发生在孟夏身上,眼前这个男人吃不了要兜着走。 孟夏性格暴烈,平常也是大大咧咧的一个女孩子。她的所爱所恨,几乎能让人一眼看到。如果孟夏在眼前,她会跳起来怒骂,甚至会动手。 她不由在心里笑出来,嘴角弯出一道弧线,很好看。 孟夏是个不让自己受委屈,也绝对不会让姐姐受委屈的妹妹。小时候只要姐姐在外面受到欺侮,挺身而出如男孩子一样与人打架的,每次都是孟夏。 上次相亲后,孟夏第一次失眠了。她半夜爬到姐姐床上,搂着姐姐说,如果这世界还如过去一样就好了。 孟晓当时没明白她话里的含义,也没去问太多,只是捏着妹妹的鼻子逗着她说,姑娘,人总要长大。长大了,就像一棵大树要开枝散叶一样,不可能永远在一起。 她的微笑让陌然的心动了动,这个温柔的女孩,是如此的令人心动!他在心里暗暗赞叹一番。 “给我三年。”他伸出三根手指,比划着说。 “什么三年?”孟清不解地看着他问。 “我需要三年时间。”陌然重复着说,声音低沉下去:“如果三年我还活着,我一定娶你!” 他看着孟晓,显得很真诚。 陌然突如其来的表态,顿时把孟晓弄得满脸通红。 “不行!”孟清断然拒绝:“你以为我们家晓晓嫁不出去啊?还等你三年!三年过去,人都变了。多少青春年华,三年还不都流尽了?” 陌然讪讪地说:“可是我现在什么都没有,我不能让孟晓跟着我吃苦。” “平平淡淡才是真啊!”孟清叹道:“陌然,你不要以为我们孟家的孩子是势力小人,人品才是我们孟家最看重的。” 就在陌然想要继续表态时,孟晓轻轻说了一句:“我答应他。” 陌然楞了一下,感激地去看她。 恰好她正看过来,两个人的眼光碰在一起,就像触电般闪了回去。 “傻姑娘!”孟清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陌然突然冒出来的三年许诺,连他自己也暗暗吃了一惊。他根本没往深处想,只是脱口而出的一句话。 三年对很多人来说,显得无比的漫长与悠远。三年会出现多少事,谁也不敢预料。世事变迁,往往都在电光火石一瞬间。因而他的三年许诺,看起来就像一个冷笑话。 而且他万万没料到,孟晓居然答应。 在陌然想来,三年的约定,对孟晓这样的青春无敌女孩是无比残酷的一件事。她应该会坚决拒绝,把他像扔一只破履一样扔了。 “我还有许多事要做。”他解释着说:“我不能碌碌无为过一生。” 孟晓抿着嘴巴笑,不时偷看他一眼。眼光里不再是怨恨与无奈,而是无尽的惊喜与温柔。 陌然的许诺,就像她在黑暗中看到了一丝荧光。只要他有诺言,她就有希望。人本来都是活在希望里,任何一个看不到希望的人,生活于他只能是行尸走肉。 孟清书记叹息连连,她甚至后悔在家提起了陌然的事了。如果她不提起他,侄女孟晓就不会痴迷不悟。孟晓是个好女孩儿,不但人出落得如一朵花儿,而且她温柔的性格,更是令人无法忘怀。她就是一朵解语花,一朵羞涩的解语花。能摘下她这朵花儿的,必定要是一个奇男子,否则,就是暴殄天物啊! 在孟清的心底,自己就是孟家的一棵遮天大树。如果不是哥哥孟饶早亡,何至于她一个女人家来为孟家遮风避雨? 女人都是柔弱的,即便表面看起来坚强无比,内心却永远如一张纸一样的单薄。 孟家哥哥孟饶走的时候,孟家姐妹还不到三岁。哥哥在病床上拉着她的手放不下,她内心何尝不明白哥哥的想法。他放不下她们! 孟清说,哥哥,你放心去!家里有我。只要我有一口粥喝,我就不会饿着我的嫂子和两个侄女。 她虽然是个女流,说出去的话却比任何男人都来得坚强。 哥哥走后,孟清不负自言,一个人担起了孟家的担子。孟晓和孟夏,就是她看着一天天长大,比她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还要爱得坚决。 “陌然,”她沉吟一番,还是说了出来:“晓晓是个善良的女孩儿,她不懂社会的复杂和危难,她就是一个玻璃球儿,什么东西都藏不住,什么都能让人一眼看穿。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明白。” “你可以伤害所有人,但绝对不能伤害晓晓。” “我不会。” 孟清长叹一声,垂下头去。 陌然还想说话,突然感觉手被孟晓抓住了,转头去看,果然是她。 “我们走吧!”她低声说:“姑姑累了。” 陌然点点头,正要走,又被孟清喊住:“陌然,你去一趟吴书记办公室。” 128、吴书记的试探 吴太华党校培训已经结束,有传言说,下阶段他将入主雁南县副县长。 陌然进去的时候,他屋里坐着几个人,看到他进来,各自微微颔首,算是招呼。 吴太华书记却显得很热情,亲自从办公桌后走出来,双手握着陌然的手,将他上下打量一遍,呵呵大笑。 陌然不明白他在笑什么,心里直犯嘀咕。吴书记这人,有点喜怒无常。一般人还真难看出他心里的想法。 吴书记与何田宇县长关系不一般,这是雁南县官场里人尽皆知的事。何县长来头不少,据说背后的靠山直达帝都。他这么小小的一个县官,能有如此能量,在常人看来,简直匪夷所思。 中国官场做官,没有靠山,就好像一座大厦没有坚实的地基一样,任何的风吹草动,都能将大厦一扫荡平。 而且很多人都心知肚明,何县长与县委书记杨天的关系不好。两个人几乎就是水火不容的状态。 杨天算是草根干部,除了他拥有越战的光环,上头还真没什么人罩着。这也是他做了那么多年的县委书记,再也无法前进半步的缘由。 杨天当兵出身,行事说话,雷厉风行。何县长就不一样,再怎么说,他也是个书卷气很浓的官员。比如县常委开会,杨书记说一件事,一般不超过三分钟,而何县长说同样的一件事,往往要花半个小时。 两个主官的性格决定了各自身后跟着的人,杨书记一派的人,基本都是没多少文化的草根干部。跟何县长关系好的干部,大多是技术官僚出身。 雁南县与绝大多数县不一样。因为历史原因,雁南县一直没有自己的县城。过去的雁南县县治,就在雁南市区里。这对雁南市来说,简直就是一根肉中刺。 雁南市早想将雁南县一脚踢出来,苦于拿不出钱,只好任由雁南县在他鼻子底下逍遥自在的活着。 促成雁南县从雁南市搬出来,主要功劳还真在于何县长。 何县长临危受命,担任雁南县县长的头一件事,就是想方设法要将县治从雁南市里搬出来。 县长官不大,全国大大小小的县长有两千多个。能一手促成搬迁县治的县长,放眼全国,也还真没几个。 这不但需要钱,更需要魄力。 比如,过去生活工作都在城里的干部,突然让他将一家迁到一个全新的什么都没有的地方去,这中间的阻力有多大,用屁股想也能明白。 何田宇县长遇到的第一件事,恰恰就是这个。 当初搬迁县城的决议在常委会上通不过,杨天虽然没表态,但以政法委书记为首的几个干部,却是以千般理由,万般无奈不答应搬迁。甚至有人说,搬迁这事,最好放在下一代的人身上去。 何县长在常委会上发火说,凡是阻碍县城搬迁的干部,不论官大官小,一律请辞。 没人在乎他的发火,何县长没来雁南县当县长前,只是临县的一个副县长,并没听说他有什么绝世技能。在大家级别都相当的情况下,一个县长,根本撼不动任何县委常委级的人物。 镇委书记吴太华就在此时进入了何县长的眼里。他是唯一的一个坚决支持何县长搬迁县城的人,他甚至表态说,只要县里需要,他可以将子虚镇的土地无偿贡献出来。 何县长在发火之后的一个星期里,独自去了一趟北京。三天后,在会上与他针锋相对的政法委书记被调离雁南县,去了另一个偏远县做了公安局长。 还没等人反应过来,甚至还没人感觉到政法委书记的调离与何县长有什么联系时,雁南县的常委班子做了大动作,十一个常委,调离四个,两个退居二线。人们猛地惊醒过来,被调离的干部和内退的干部,都是与何县长在常委上发生过口角的人。 谁都清楚,能有如此能量的,省委未必做得到。消息越传越神,终于有人说了出来,这一切都是来自帝都那边的指示。 县级干部,说破天也就是个正处级。这样的级别,在帝都连个看门的都可能比他高,算根毛线! 没人敢再就搬迁的事与何县长发生矛盾,就连杨天书记,也装了糊涂,一言不发。当然,做干部思想工作还不是关键,关键是搬县城需要一笔天文数字的银子。杨天之所以没再出声,他其实也有个小九九,看你何田宇有多大本事,巧妇还难为无米之炊,手头没钱,喊破喉咙又能怎么样? 能将县城搬出雁南市,这是一个无人能敌的政绩。杨天没这个能力搬县城,当然也不希望何田宇县长能办成。 他在常委会上反复表态说,县委坚决支持何县长的搬迁县城计划,但雁南县财政拿不出一分钱,是真的拿不出一分钱。 何县长每次都笑而不语,直到国务院批复下来搬迁计划,杨天才蓦然发现,何田宇早就未雨绸缪,不但省市都支援了数目巨大的搬迁费用,就连中央一些部委,都康概地拿出了一笔钱支援雁南县。 何县长的搬迁县城计划最终尘埃落地,从此,在雁南县里,何县长的决断能力甚至超过书记杨天。 这段历史被吴太华这类干部津津乐道,当初站对了队伍的干部,莫不暗暗心生欢喜。 这其中受益最大的,就是子虚镇镇委书记吴太华。 吴太华在何县长未来雁南县时,就已经是雁南县的常委。子虚镇是大镇,各项指标在雁南县都是数一数二的。当初把吴太华放到子虚镇,是杨天书记的提议,本来想着这么个大镇,安排的当家人必须是自己的心腹,没想到在搬迁县城这件事上,吴太华临阵倒戈,成了何田宇最坚定的支持人。 屋里坐着的人陆续起身告辞,吴太华书记也不挽留,送走他们后,回来看着陌然又是一阵大笑。 “小陌,有空了?”吴书记亲自给他倒了一杯水。 吴太华官不大,气势却逼人。陌然从第一次见到他就感觉他身上有一股杀气,让人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吴书记,您找我?”陌然小心翼翼地问。 他楞了一下,随即又是一阵大笑,却不回答陌然的话,指着沙发说:“坐下说。” 陌然侧起屁股坐下。吴书记办公室很大,布局也很豪华,比起县委书记杨天的办公室,甚至更有官味。 “说说,你的养老院,搞得这么样了?” 陌然叹息一声道:“没动了,县里不让动。” “不让动就不动了?放弃了?”吴太华惊讶地看着他说:“何县长可是很重视你的养老院啊。” 陌然苦笑着说:“谢谢领导关心。吴书记,养老院这件事,还是等以后再说吧。” “不行,必须马上上马。”吴书记挥一下手说:“我怎么听说,瑶湖集团要投资养老院?” 129、陌然要见何县长 瑶湖集团要投资养老院,是上次秦园来考察时,亲口对何县长说的话。 吴太华书记再次提起这件事,显然有深意。 陌然沉吟一下,老实说:“吴书记,瑶湖集团如果真来投资,投一个养老院就太没意义了。” “福利事业,不分大小。”吴书记微笑着说:“小陌啊,你可别看不起这件事,投资这东西,可大可小。人家愿意怎么投,我们就应该创造条件给人家投嘛。” 陌然想也没想,脱口而出道:“如果瑶湖集团就来投个养老院,还不如不投。养老院这点小事,我乌有村自己也能办好。” 吴书记盯着他看,半天不出声。 陌然被他这样盯着看,心里不禁发毛。眼光不敢与吴书记接触,只能慌乱的四处乱看。 “何县长很关心这件事。”吴书记轻描淡写地说:“陌然,你回来当村长也有一段时间了,应该熟悉村里的事了吧?” 陌然点着头说:“吴书记,我还刚刚接触,很多事不懂,还得请吴书记多指点。” “好!”吴太华爽快地说:“既然要我指点,我就给你指条路。” “什么路?”陌然迫不及待地问。 “到底年轻!”吴书记微微一笑说:“陌然,年轻人做事,得有计划。现在全县都在打一场招商引资大战,谁立了功,县里将有大表彰。” 陌然哦了一声,县里招商引资关他屁事。他就一个小村长,这么大的事,轮不到他来操心。 吴书记显然看出来了陌然的冷淡,压低声音说:“陌然,我也不瞒你,何县长是很重视你的,希望你在招商引资这件事上,做点成绩出来。” 陌然心里一动,苦笑道:“吴书记,你又不是不晓得我。我大学毕业后就一直在外打工,根本不认识什么大老板,想为县里做点贡献,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错!”吴书记斩钉截铁地说:“你手里不就有个现成的么?” “什么现成的?” “瑶湖集团。” 陌然闻言,心里跳了一下,随即无奈地表示:“吴书记,您也知道,瑶湖集团是县里的重点招商引资对象,有专门的干部在对接。再说,人家瑶湖集团也来考察过了,成与不成,轮不到我说话啊。” “算了,我告诉你吧。”吴书记挥挥手说:“你知道何县长与秦老板的闭门会谈内容吗?” 摸茫然地摇了摇头。 吴书记不相信地看了他几眼,似笑非笑地嘿了一声。 “真不知道?” “不知道。” 吴书记没再往下说了,他起身,回到办公桌后坐下,摸出一条烟扔过来:“这个给你抽,我抽不习惯。” 陌然受宠若惊地接了,低头一看,暗自心惊。这是条软芙蓉王烟,少说也要七百多块。 陌然抽烟,却并不抽好烟。他抽烟的习惯是在东莞养成的,当初一时找不到好工作,晚上就闷在屋里抽烟,一来二去,居然学会了,也不想戒了,由此抽到今天,上了瘾。 不是他抽不起好烟,依他在太阳电机厂的工资,一天一包大中华还是能抽得起。过去在东莞,他抽的烟不会低于二十块一包,回到乌有村,他改抽精白沙了,十块一包。毕竟现在没收入了,坐吃山也空啊! 吴书记送的烟,他也不想再客气。只是心里隐隐觉得,吴书记是领导,自己没给领导送烟,反而还从领导这里占便宜,多少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今天你来了,我也不想说其他。这样,你安排个时间,我陪你一起去一趟东莞,拜访一下瑶湖集团。” 陌然吓了一跳,拿着烟愣愣地问:“去干嘛?” “当然是干好事。”吴书记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说:“陌然,我们要为何县长排忧解难啊。” “何县长?”陌然小心翼翼地问:“我能去干什么?” “实话说吧,你就是我手里的一块敲门砖。”吴书记毫不掩饰地说:“瑶湖集团没有你去敲门,老子怕是敲不开。” 陌然心想,奶奶的,你老子老子的,我老子就能敲开了?瑶湖集团来不来雁南县投资,关键要看人家能不能赚到钱。如果不能赚钱,就是给人家编一个天大的花环,人家未必会领你的情啊。 再说,瑶湖集团有个老狐狸秦老狐,岂会轻易上钩! 吴书记毫不掩饰说陌然就是一块敲门砖,言下之意,陌然就是一个工具。工具这东西,需要的时候有用武之地,不用的时候就连狗屎都不如。 “我怕也敲不开。”陌然直愣愣地说:“他们是做企业的,做企业的人,重利。有利可图,他们必然来。” “当然有利可图。”吴书记盯着他说:“陌然,如果此事成功了,你就是大功臣一个。不但何县长会感谢你,整个雁南县都会感谢你啊。” “我怕做不好。”陌然嗫嚅着说。在他心里,他是拒绝去瑶湖集团的,特别是在他许诺了孟晓的三年之约后,他觉得再去见秦园,就是对她的亵渎。 瑶湖集团来不来投资,并不影响他做乌有村的支书兼村主任。乌有村不是他的最终出路,这是他在担任村长之后的第一个想法。自己有多大能力,就做多少事,能帮乌有村村民发财致富是他最大的追求。但现实社会里,都是理想很丰满,现实太骨感。 “这也是何县长的意思。”吴书记慢条斯理地说:“何县长也希望你去一趟。不管成不成功,都是一个交代嘛。” 陌然想了想说:“吴书记,我想见一次何县长。” 吴太华书记楞了一下,随即笑道:“小子,你心眼挺多的,说吧,还有什么要求?” 陌然摇了摇头道:“我不是有要求,我就想问问,如果我没办成事,我这个村长职务,是不是就该撤了?” 吴太华书记哈哈大笑道:“你一个小小的村长,还轮得到县长过问?我老吴就能办你了,需要问吗?” “我还是想见何县长。”陌然固执地说。 “好,我安排。”吴太华似乎有些不耐烦了,挥挥手说:“回去等我电话。” 130、齐小燕兴师问罪(1) 吴太华的电话没来,齐小燕的电话却追来了,开门见山问他:“陌然,你在哪?” 陌然正在村委办公室里小憩,这段时间确实有点累。先是疏通村里渠道,接着带村干部守水,连续几日没睡个安稳觉。因此早上饭也没吃,一个人骑着陌生的摩托车来了村委。 学校还没放暑假,乌有村小学的学生不少,有部分学生还是来自外村。 陌然去的时候,正赶上做课间操。看到操坪里站着百十号学生,随着广播举手投足,让他有恍如隔世之感。 将近两个月没下过雨了,地上到处都是灰尘。随便一抬脚,就能卷起一片。 特别是学校操场,还如过去陌然读书时一样,没有硬化,依旧是一片泥地。天晴蒙着一层灰,遇到下雨,整个操场就是个小**。 他站着看了一会,径直往办公室走。 才坐下不久,齐小燕的电话就追了过来。 陌然不想告诉齐小燕自己在哪,嗯唔几声后想要挂。 “你在学校里吧?”齐小燕突然问,电话里传来她得意的笑。仿佛陌然就是她手里的一个蛋,随他怎么滚,总滚不出她的手掌心。 “是。”陌然老实回答。对于齐小燕,他现在有点疲于应付。倒不是齐小燕纠缠,而是陌家娘的一番话让陌然惊醒,齐小燕说到底是陌天的老婆,是他陌然的嫂子。不管过去他们之间有多少恩怨,总不能坏了规矩。 陌家娘的言下之意已经很清楚明白,陌然不能与齐小燕有丝毫的暧昧,更不能越雷池一步。否则,不但陌天的脸没处放,就是整个陌家,在村里也会抬不起头。 齐小燕家传习惯,村里大多数的人都传说,齐猛就是齐烈的私生子。陌然特意悄悄观察了几次,发现齐猛的轮廓,还真如齐烈一样,似乎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人。 齐猛比齐小燕大,这让陌然有些想不明白。 齐烈结婚时,他弟弟齐世界还在外面走江湖卖艺。当然,齐世界的卖艺,就是卖些草药,据说都是能治疗疑难杂症的药。比如齐世界可以当着大家的面,拿一把刀割开自己身上任何一块皮肉,在众人的惊呼声里,他会从脚边的瓶瓶罐罐里倒出一点粉末,往伤口上一敷,说也奇怪,血会立马不流,伤口会马上愈合。 就凭着这一手,齐世界的金疮药横扫三县五州,无人能出其右。 兼之齐世界还有一手热油锅里捞铜钱的本事,一锅滚烫的热油,里面扔上一两块铜钱,齐世界能赤膊下油锅,轻松捞出铜钱来。 齐世界能有此等本事,据说小时候遇到了高人。 齐家两兄弟,老大齐烈从小就出人头地,好打抱不平。后来去了部队。 老二齐世界,小时候就长满一生疥疮,无论怎么治,始终不见好转。疥疮这东西就是痒,有时候能痒到骨子里去。耐不住痒的齐世界就满身乱抓,将一个身体,抓得几乎找不出一块囫囵的地方。 皮肤抓破流血,痒了又再抓。以至于有些地方,几乎能看到抓出来森森白骨。 血结痂后,再被抓开,由此反复,有些地方干脆就烂了,烂了就出脓。脓臭,很多人老远就得捂住鼻子,要不被齐世界身上的臭味,会将人熏得摔几个跟头。 齐家父母过世得早,两兄弟相依为命,可怜齐世界,没人照顾,又怕身上的味道熏着哥哥,就不回家,在村头的一间废弃的兊屋里栖身。 某日,来一老翁,托着钵问齐世界要吃的。刚好齐世界屋里剩下昨日喝喜酒剩下来的菜,他丝毫没想,将一钵子菜端给老翁吃,想了想,又去草席底下摸出半瓶酒来递给老翁。 齐世界之所以这么大方,就是因为老翁不嫌弃他身上的臭味,主动问他要吃的,这对于别人看到他就远远的避开的齐世界来说,是多么令他感激的事。 老翁也不客气,吃完喝完,从随身的麻布袋里摸出一个小瓶子,倒了些粉末往齐世界身上擦。说也奇怪,本身处处感到奇痒的地方,粉末到处,但觉一丝清凉,如微风拂过,如清泉流过。非但不痒,反而觉得全身有了从未有过的舒爽。 齐世界头脑很灵活,当即拜倒在地,要认老翁师傅。 老翁也不言语,起身而去,齐世界如影随形,跟着离开。 几年后齐世界回来,已经是戴着墨镜,西装革履荣归故地了。 据说,齐世界得到了老翁真传。老翁就是传说中的世外高人,偶遇齐世界,被齐世界的善良打动,从此收他为徒,云游四方。 齐烈从部队回来,娶了老婆也没见齐世界回家,后来齐世界云游到了老家,齐烈抓住他不让他走,两兄弟关起门来谈了两天,最后齐世界妥协,按齐烈的要求,娶了老婆。 齐世界与老婆只过了一个新婚之夜,第二天便不见踪迹。 他人不在家,老婆自然不会怀孕。事实是,齐世界出去两年后,他老婆的肚子鼓起来,九个月后,生下齐猛。 齐猛出生两年后,齐小燕才生出来。因此,齐猛就顺理成章成了齐小燕的堂哥了。 这段故事,齐小燕从来不与陌然说,每当别人说到齐猛,齐小燕都会乌黑了脸,一声不吭走开。 “我过来。”齐小燕在电话里说:“你不许躲开,你敢躲开,我今天就闹。” 陌然闻言,只能苦笑。 齐小燕自从嫁给了陌天,就好像变了一个人。变得有点不可理喻。过去的齐小燕尽管胆大,还不至于当着别人的面胡闹。而现在的她,只要遇到不顺心的事,必定会大吵大闹,根本不顾场合。 刚挂了电话,门被轻轻敲了几下,随即被推开,彭凡钻了进来,笑眯眯地看着他。 陌然跟着笑了笑,随口问:“彭老师不去上课吗?” 彭凡笑嘻嘻地说:“我今天的课都上完了,没课了。” 过去彭凡来村委办公室找他,陌然总是拿她要上课赶她走。现在彭凡进来就把路堵死,以至于陌然准备好的第二句话根本说不出口。 “我在等人。”陌然说,靠在椅子上,微微闭上眼。 “等谁?”彭凡问,走过来看着他,叹口气说:“你都黑了好多,还瘦了。” 陌然合着眼说:“这就是农民的样子,我觉得很好。” “你算什么农民?”彭凡不屑地说:“如果农民都是你这个样子,可比城里好了一万倍不止。” 陌然睁开眼,疑惑地问:“哪你说,农民应该是个什么样子?” 彭凡凝神想了想,认真地说:“就像我们校长,虽然是个老师,但一眼看过去,就是个农民。这都是骨子里带来的样子,改不了。” 陌然忍不住笑了起来,说:“彭老师,你胆敢在背后说你领导坏话,小心我告诉他。” 彭凡笑嘻嘻地说:“我就说了,怎么样吧?你快去告密啊,叛徒!” 说完,自己忍不住先乐了,柔声道:“我就知道你不会去告我的状,还想吓我呀。” 陌然沉默不语,彭凡在那次表白以后,处处不再羞涩了。仿佛陌然就是她的恋人一般,举手投足开始显露出她的娇憨来。 “你要没事,就让我休息一下。”陌然央求着她,同时又开始闭上眼。 “你休息啊,我不打扰你。我就看着你休息。” “你在,我怎么休息?” “心不定呀?”彭凡取笑着他说:“你们这些男人,就是看不得女人。我在这里不说话,怎么会打扰你呢。” 陌然无可奈何地叹口气。 “陌然,有个事,我想问问你。”她轻声说,拿了一本书,给他扇着风。 “什么事,你说。”陌然闭着眼道。 “我姑姑想见你?” “你姑姑?” “对,就是副市长彭琳。你给不给面子?”彭凡开始咄咄逼人了:“不给,我好告诉她。” 131、齐小燕兴师问罪(2) 副市长要召见人,这对所有人来说,都是天大的喜讯。 彭副市长官居副厅级,在雁南市算是高干一类的人物。彭副市长主管教育、卫生,本身与经济并不搭界。陌然实在想不出她要见自己的理由。 可是彭凡信誓旦旦,言之凿凿,看来不是开玩笑的说法。 他沉吟半响,下定决心说:“不是我不给面子,我真的没理由去见彭副市长。” 陌然说的没错,自己与彭副市长仅仅一面之缘,说过的话不超过五句。不管从哪个角度,彭副市长都没有要召见自己的理由。 “不去拉倒!”彭凡白他一眼道:“以后别后悔。” 陌然在心里暗自咀嚼“后悔”两个字,彭凡这话又是什么意思?不去拜见彭副市长就会后悔?到底会为了什么后悔? 他的犹疑让彭凡抿嘴而笑。 突然门被推开,齐小燕风风火火闯进来。 陌然惊了一下,睁开眼,看着齐小燕阴沉着脸,试探地问:“嫂子,你来干嘛?” “找你有事啊。”齐小燕直愣愣地说,眼光落在彭凡身上,滴溜溜转了几圈,问她:“你在这里做什么?” 彭凡毫不示弱,反问她:“你来得,我就不能来?这里是学校呢。” “学校这么啦?这里还是乌有村村委办公室呢。你一个老师,跑来村长办公室,有什么重要的事要汇报啊?”齐小燕语如连珠炮,轰得彭凡几乎没插嘴的机会。 她又将彭凡全身上下打量一番,嘴角一撇,似乎是漫不经心地说:“你不是我们家陌生的女朋友吗?彭老师,陌生现在怎么样啊?” 彭凡的脸上白一阵红一阵,跺一下脚说:“谁说我是陌生的女朋友了?胡说八道吧你。” 齐小燕并不生气,似笑非笑地说:“是不是,你心里比谁都清楚。我们家陌生可是宣布了,你就是他的女朋友。这不,我们老陌家准备在年底要迎娶你进门啊。” 彭凡羞急交加,狠狠瞪一眼齐小燕,一言不发出门去了。 彭凡一走,齐小燕就迫不及待要去关门。 陌然阻止她道:“让门开着,屋里热,透点新鲜空气。” 齐小燕回转身看了看他,假笑着说:“刚才彭老师在屋里,你的门也是关着的,难道不要透新鲜空气?” 陌然被她一说,顿时哑口无言,无言以对。 他坐直身子,正色问:“你急匆匆来找我,出了什么事?” “没事。”齐小燕不屑地反问:“没事就不能来找你?” 陌然讪讪地道:“没事找我干嘛?别人会说闲话的啊。” “他们想说,就让他们去说。”齐小燕轻蔑地笑,扫一眼屋里陈设,啧啧赞道:“陌然,你果然不同啊,乌有村好多年都没个像样的办公室了。你这样一弄,还真有点架势了。” 陌然苦笑着说:“过去村委没办公室,主要还在于你爹。你爹不想打扰别人,把办公室设在自己家里,是方便别人嘛。” “是么?”她惊奇地扫他一样,不满地说:“我爹当支书的时候,每天家里都人来人往的,烦都烦死人了。你这样多好,专门的办公场地,又不干扰别人。” 说了半天,没聊到正题上,陌然就有些急,想催齐小燕走,却不好开口。 他不知道齐小燕这么急来找自己究竟是为了何事。前段时间陌家娘与他聊过后,从此他从桃林过,再也没往桃林里的齐小燕家看半眼。 陌家娘说得没错,人活着就是一副面子。特别在乡下,如果失去了面子,等于什么都不存在了。村民一天到晚本身就喜欢无事生非,茶余饭后的谈资,无非都是男女裤腰带以下的故事。 捕风捉影是所有身居乡下人的爱好,偷人养汉子的故事就像雨后春笋一样,每天变着花样传说。 乡下的风流韵事如果发生在已婚人身上,人家无非也就是一笑了之。如果发生在陌然这样没结婚的人身上,几乎就将人判了死刑。一个名声不好的男人,特别是生活细节方面有故事的男人,根本没任何机会能娶妻生子。 “我就想问问你,为什么不回我的信息?”齐小燕盯着陌然,目光烁烁,仿佛两柄利剑,似乎要将陌然劈开一样。 “信息?什么信息?”陌然惊讶地问。 “拿出你的手机,自己看。”齐小燕一边说,一边过来,伸手就往陌然的口袋里掏。 陌然想要躲闪,被她在耳边悄声说了一句:“你敢动,我就喊。” 她是个说得出做得出的人,陌然果然不敢再动,任由她的一只手伸进裤口袋,恍如无人之境一样,四处乱摸。 他的心猛跳起来,眼光掠过她的胸口,看到一抹令他几乎目眩的白。 她显然摸到了手机,却不直接掏出来。而是依旧将手伸在他的口袋里。陌然正想躲开,猛然间大腿被她掐了一下,痛得差点要跳起来。 他压低声音,责怪着她说:“小燕,你别这样,不好。” “我喜欢。”她浅浅地笑,一只手摸到了陌然的脸上,突然扭住他的耳朵说:“我让你去相亲,去相亲啊。” 陌然想摆脱她,挣扎了几下。无奈齐小燕扭得紧紧的,根本挣脱不开。 齐小燕得意地笑了起来,她站直身子,将陌然的脑袋往自己小腹上一搂,双手抱着他的脖子,低声说:“陌然,你想娶老婆了,你不要我了。” 陌然羞愤交加,自己何时要过她了?过去没有,现在也没有,将来更不会有。别说她齐小燕现在是自己的大嫂,就算她是别人的老婆,他陌然也绝对不会有登徒子的心态啊! “齐小燕,你尊重一点。”他低声说,双手去推开她。 齐小燕死死搂着他的脖子,根本不在乎他的愤怒。 她几乎将陌然的头压进了身体里,以至于陌然找不到半丝缝隙可以将她推开。 两个人一个要推,一个要搂,如此反复,却都不敢放声叫唤。局面仿佛要胶着起来。这让陌然愈发的不安。倘若这样的场景被人看到,他这辈子就别想再清白做人了。 “我去锁门。”他灵机一动说。 “我锁好了。”齐小燕得意地回答他。 “我再去看看。” “不用,我锁得很严实。”齐小燕将下巴靠在陌然的头顶,轻轻叹了口气。 “小燕,如果你还想我好,你放开我,我们有话好好说。”陌然低声央求着她。 “我就不放。”她的声音哽咽起来:“这是我最后一次抱你了。我知道,陌然,你不要我,是你不想被人背后说闲话。我齐小燕理解你,你就让我最后感受一次你的温暖吧。” 陌然浑身燥热,屋里本来就闷,又被齐小燕关了门窗,简直就像一个蒸笼一般。再加上他心里急,因此汗水如小溪一样,汩汩从他头上一路滴下来。 良久,她终于放开他。 陌然悄悄舒了口气。 刚才被齐小燕这么一搂,他能真切地感受到她身上传过来的温软。而且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可耻地发生了变化,让他愈发不敢乱动,生怕齐小燕看出来。 十多年前,齐小燕还是个姑娘的时候,他就已经悄悄看过了她的身体。林场小屋里的一场避雨戏,现在想起来,这都是齐小燕精心安排。他暗自庆幸,当初自己尽管心潮澎湃,却始终还是把自己压抑住了。要不,到了今天,眼前的这个女人,不就是他陌然的老婆了么? 他不排斥她,相反在很多时候会想起她。 大学四年,他陌然没牵过一个女同学的手,还被别人笑话过他身体有毛病。现在想来,大学四年不恋爱,原来都是因为齐小燕的存在。他在很多次的梦里见过她,而且还发生过让他难以启齿的梦境。 简单点说,作为男人的第一次酣畅,梦中的女主人公,不正是她齐小燕吗? 但他不敢说出来,现在更不能说出来。她是大哥一辈子的希望与幸福,他不能给大哥戴上一顶别人嫌弃的帽子。 人的一辈子,不是所有想得到的都能得到。人一定要学会舍弃,只有舍弃了,才会活得更自在与自由。 天下美好的东西太多,不是所有的美好都能得到。有时候别人的美好,比自己的美好更让人感觉到幸福。 “我有个事要跟你说,我怕!”齐小燕突然说。 132、齐猛被怀疑 齐小燕说这话的时候,从身上摸出了一个纸包着的东西递给陌然。 陌然疑惑地看着纸包,并不伸手去接。 “拿着。”她命令着他,脸上显出一丝惊慌。 “什么东西?”陌然问。 “齐猛给我的。”齐小燕低声说:“前天他来找我,要我把东西还给他。” 陌然呵呵一笑,骂道:“这个死猛子,送出去的东西还可以要回去吗?这人做事还真不要脸啊。” “他说,这个东西可能会要了他的命。”齐小燕颤抖着声音:“我从来没见他这样怕过。你都不知道,他脸色都是白的。陌然,你告诉我,他是不是闯什么祸了?” 陌然心里一动,从齐小燕手里接过来纸包,打开一看,里面赫然就是他上次见过的一颗珠子。 闺女坟被盗后,社会上流传着这样一个说法。闺女坟里有一颗夜明珠,坟被盗后,珠子不见了。 难道这颗珠子就是传说中的夜明珠?来自于闺女坟? 他的心猛跳起来,几乎要跳出胸腔。 如果珠子来自于闺女坟,这么说来,闺女坟被盗,与齐猛有关系?闺女坟的死人,也与他有关了? 想到这里,他背上不禁冒出一层细汗。 “你是说,齐猛先送给你,现在又要回去?”陌然问,声音也有些颤抖了:“你知道这东西他是从哪里找来的吗?” 齐小燕摇了摇头,面色凝重地说:“他说是他捡的,可是我不相信啊。” “捡的?哪里捡的?”陌然自言自语。倘若这颗珠子真的就是所谓的夜明珠,这价值可是连城的啊。如果齐猛知道这是夜明珠,他怎么会轻易就送给齐小燕呢? 齐猛与齐小燕是堂兄妹关系,但很多人说,他们其实就是亲兄妹。 当年的齐世界云游归来之后,并不待见老婆生下的孩子。他在很多场合公开嫌弃过齐猛。后来齐猛大了一些,小学刚毕业,齐世界就带着齐猛去闯荡江湖。齐世界不知所踪后,齐猛是一个人回到乌有村的。 齐猛回来后,又是齐烈张罗着给他娶了老婆。 齐猛从外面回来,性情变了许多。小时候他对齐烈的感情并不好,甚至恨他。每当有人取笑他是齐烈的儿子时,他都会奋不顾身与人打架,打得头破血流也在所不惜。他曾经扬言,一定会找个机会杀了齐烈。 人大了,想的事自然多了。闯荡江湖回来之后的齐猛,完全就变了一个人。他对齐烈开始毕恭毕敬,只要是涉及到齐烈的事,他会再次奋不顾身去维护。 齐猛对齐家人的态度,不仅仅是齐烈。他对齐小燕的娘,一样的恨之入骨。据说小时候,齐小燕的娘要把他摁到水里淹死。 但齐猛对齐小燕的感情,从小到大就是出奇的好。不管齐小燕如何欺侮他,从来不见他生气。齐小燕从来没把他当大哥看,不但想骂就骂,气急了还会动手打他。 可以这么说,在齐小燕的童年时光里,齐猛就是她的保护神。 “陌然,你说,这东西会不会与闺女坟有关系?”齐小燕的脸色开始变得煞白。 “不会吧?”陌然迟疑着说:“这怎么会与闺女坟有关系呢?小燕,你的想象力也太丰富了吧?” 他故意虚张声势地笑,捏着珠子端详着,不屑地说:“这么一颗破珠子,就是个玻璃球嘛,到处都能找到。这个死猛子,还拿这破玩意儿哄你。” 齐小燕认真地说:“我看这就不是颗玻璃球。你没见到齐猛找我的样子,就像要死了一样,样子好吓人啊。” “他究竟是怎么了?无事生非。”陌然笑着说:“你要怕,就把珠子放我这里。猛子再找你,你让他来找我。” 齐小燕想了想,慢慢点了点头,叮嘱他说:“你要有时间,就去找齐猛说说,别疑神疑鬼的,吓人。” 陌然不知道齐猛给齐小燕说了什么,但从齐小燕所表现出来的神色,他能猜到一点也不寻常。齐小燕急着找自己,并不是他想像中的男欢女爱,而是手里这颗看起来黯淡无光的貌似玻璃球一样的珠子。 他猛地想起来,自从闺女坟出事后,齐猛的表现确实有点不同。 首先他过分的回避闺女坟的所有事,还有一件令他想不通的事,谁会挖开渠道,水淹闺女坟? 而且雪玲也说过,赵家捉奸,就是齐猛的主意。 所有的事一连贯起来,不由人不对他起疑了。 “如果猛子出事,我们家会死几个人。”齐小燕忧心忡忡地说。 “谁会死?”陌然不经意地问。 “我婶,我爸。都会死。”齐小燕毫不掩饰地说:“陌然,反正你也不是外人,我就觉得,齐猛在我爸的心里,地位比我高多了。” “因为他是男人,是你们老陌家传宗接代的人,齐书记当然要重视。” “可我是亲生的。” “但你是闺女。你嫁到我们家,生出来的孩子姓陌,不姓齐。” 齐小燕苦笑一下,没出声。 屋里愈来愈闷热,汗从全身毛孔里争先恐后钻出来,黏糊糊让人感觉到浑身难受。 陌然就去开门开窗,齐小燕在身后说:“陌然,如果真有事,我想要你帮他。” 他站住脚,轻轻点了点头。心里却想,如果齐猛真犯了事,他哪里能帮得了他!盗个闺女坟还不至于丢条命,可是闺女坟却扯上了一桩命案,谁能帮得上呢? 门一打开,居然有丝凉风吹进来。 连日来的干旱,几乎让人忘记了凉风的存在。突然一阵凉风,给人的惊喜几乎无法形容。 他长长舒了口气,看了看天,回过头对齐小燕说:“看来要下雨了,也该下雨了。” 操场上有学生在上体育课,学校的条件不好,设施也简单。除了一个破败得摇摇欲坠的篮球架,几乎再也找不出一样像样的体育设施了。 眼前的景象与当年陌然和齐小燕他们读书时如出一撤,岁月过去三十年,学校还是哪个学校,学生已经变换了十几届。但景象却一点没变,操场上奔跑的,依旧是无忧无虑的童年。 “我想修个操场。”他突然说,眼睛看着奔跑嬉闹的孩子,脸上浮现一丝微笑。 “我支持你。”齐小燕跟着出门来,安静地站在他身后,看着操场上欢乐的孩子们,陷入了沉思。 133、学习班(1) 县里下来通知,各乡镇村支部书记集中学习一个星期,地点在县委党校。 接到通知,陌然去问了一下乌蒙村村长老莫,学习如果不参加,会有什么处理? 老莫紧张兮兮地说,县里组织的学习,如果不去参加,支书的帽子随时都会撸掉。 陌然就笑,不置可否。老莫似乎比他还紧张,担心地问他是不是有事,不能去参加学习。 陌然没肯定,也没否认。 挂了老莫的电话,陌然在路边扯了一根狗尾巴草,咬去头尾,衔在嘴里。 村支书不算官,但在很多人眼里,却如香饽饽一样的爱不惜手。当农民的人,谁都想把这顶帽子往自己头上戴。做村长做村支书,是每个乡下人毕生的追求。 村干部不算干部,但千万别把他不当干部看。在行政序列里,没有村一级的干部编制。尽管这个村干部在真的干部面前不值一提,但对农民来说,是身份与地位的象征,是荣誉,是生命。也是财富与欲望的最完美的保证。 当然,更多的人明白,只要做了村干部,特别是支书村长,基本就等同于一个地方的土皇帝。 且不说上级各种各样的拨款必须经过其手,上级官员来村里考察指导,陪同与汇报的人,非此莫属。 再说,当了村长书记,整个村的话事人,一样的非此莫属。打个简单的比方,即便是去调戏村妇,似乎也是给人面子。被调戏的村妇非但不会感到屈辱,反而会觉得莫大的荣幸。这是农村的悲哀,历经了几十年的阶级斗争后的必然产物。 任何一个农民,只要坐上了村长书记的位子,没有一个人愿意主动退下来。事实上,村长与支书的任职,也没有法律意义上的年限限制。通常只要不出大问题,不遇到强劲的对手,一旦选上去了,可能当一辈子,直至到死。 中国农村,千百年来崇尚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心态。无论是过去的乡绅,还是现在的村委组织,缺少势力,在乡下寸步难行。而这势力,一方面是财富的拥有,另一方面就是暴力的存在。 乡村就是一座宝藏,一座永远也开发不尽的宝藏。无论是财富,还是情欲。 村一级的组织,是社会最基层的组织。社会的稳定与老百姓生活的好坏,完全取决于什么人做了村长。在乡下人的心里,村长就是一个村的家长。 家长想干什么,家里人只能紧随其后,不可私自有主张,不可随着性子胡来。即便有反对意见,也只能压在心底。他们不会给你一个申诉的渠道,也不会给你创造一条通往真相与正义的平台。简单点说,他们所说的,所代表的,已经将不同意见全部消灭。 陌然是无心插柳柳成荫,陌家爹的愿望在他身上实现了后,陌然再想甩手不干,简直就是要陌家爹的命。 一场大雨过后,塘堰都满了。这场大雨,恍如甘霖。 世界变得清凉了许多,泥土的芬芳在大雨过后四处洋溢,天地间飘荡着花草的味儿,人也神清气爽了许多。 旱情得到解决,压在陌然心头的一块大石被搬开。他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舒畅。 这段时间好像被静止了一样,什么都没发生。吴太华书记没来电话,秦园哪边也没消息。就是孟晓,也不见任何动静。 大雨过后,旱情终于缓解。村干部也不需要日夜守水了。一切都安静下来,仿佛沉睡过去了一般。千百年的农村,还是循旧着靠天吃饭。他们很容易满足,这一场大雨的到来,所有人都在感谢老天的眷顾。 越没事,陌然感觉越心慌。他隐隐觉得,马上会有大事发生。 可究竟会是什么大事,他心里没一点底。 恰好县里来通知,要求陌然这些村干集中学习。 通知说集中学习一个星期,而且是全封闭式。这就让陌然不得不去找肖莹,他这一去就是七天,万一村里发生什么事,也有个人出面照应。 肖莹听完他的话,微笑着不出声。 陌然就急了,问她:“你还有什么想法,跟我说。” 肖莹似笑非笑看着他,半天才低声说:“今天家里就我一个人。” 陌然心里一动,一口喝光杯子里的水,将杯子扔到一边,笑嘻嘻地说:“我得把握好机会。” 说着,伸手揽过她来,不由分说去吻她。 肖莹起初还挣扎,但立即欲拒还迎着他的粗暴。 肖莹的身上很香,荡悠悠的香味如同秋千一样,将陌然的心一上一下的荡起老高。 她调皮地咬着他的耳垂,舌头在他耳朵边扫过,他便如触电一样,整个人开始酥麻。 她躺在绿色的床单中间,就好像一朵正在盛开的烂漫花儿。 她微微闭上双眼,鼻翼轻轻地动了几下,恍如婴儿一般的可爱。 陌然心情激荡,心里奔腾着一万匹矫健的马。 “来吧!”她安慰着他:“我做好准备了。” 就好像一列火车轰隆隆开过,又好像万丈悬崖上飞流直下的瀑布,他们几乎在同时惊呼出声,随即紧紧搂在一起,任山崩地裂,似乎再也无法分开。 时间仿佛静止,天地复归宁静。 他看着她红潮未退的脸庞,心里涌起万千柔情。 肖莹莞尔一笑,捏着他的鼻尖,戏虐着说:“陌然,你是又一个齐烈。” “他能与我比?”陌然不屑地说:“他齐烈有本事,能将你怎样?” 肖莹楞了一下,一把掐住他,抬起身子盯着他恶狠狠地说:“死陌然,你再说一次。” 她裸露的身子正对着他,让他毫不顾忌地欣赏。她就像潮水退去后,裸露的一片沙滩。在沙滩上,留下他的一串足印,以及神秘海底随潮水冲上来的惊喜。 陌然退去的热潮又一次涌了上来。 肖莹显然感觉到了,惊叫一声滚到一边,扯过被子严严实实地盖住身体。 “怕了吧?”陌然逗着她说:“老子是什么人啊?天下第一威武大将军。” 肖莹吃吃地笑,压着被子不让他钻进来。 陌然便悄悄从被子的一角摸进去,一把抓住她无比骨感的小腿,威胁着她道:“不让我进去,等下让你求我。” “我不要。”肖莹还在吃吃地笑,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现在是我说了算。”陌然假笑着说,一把掀开她身上的被子,一眼看过去,顿时呆了。 134、学习班(2) 春宵一刻值千金。 陌然离开肖莹家时,已经是暮色低垂,炊烟渐起。灯光次第亮起来,恍如在浩瀚的天地间撒上的几颗夜明珠。 四周阆静无人,偶有夜归的狗,看见人来,慌乱跳到路边,塌着身子疾过。 陌然尽管还在迷恋着肖莹,舍不得离开半步,但他知道,肖莹的家公他们就快回来了。他在她额头上亲了几下,依依不舍出门。 路过桃林,他很自然地往桃林里看了看,发现齐小燕家里居然没亮灯。 是她不在家?还是她不想开灯?陌然没去细想,只是摇着头叹息几声。 他的叹息是为大哥陌天。 齐小燕还如过去一样,根本不让陌天上她的床。只要陌天有要求,她便会柳眉倒竖,破口大骂。倘若陌天要用强,往往还没动手,一张脸便会被她挠得稀烂。 陌天是个懦弱的人,小时候就是一副被人欺侮的样子。长大了虽然学得了一手好木工手艺,终究还是没法改变他的性格。 结婚几年,陌天连老婆的边都没挨上,这种苦楚,只有他自己懂得。 陌家爹娘嘀咕了好几年,希望能抱上孙子。可是连床都上不去,叫他如何生出儿子来?因此每当爹娘嘀咕这事时,陌天只能舔着脸笑,连连说快了快了。 话这样说,齐小燕的肚子却没有一年隆起过。陌家娘也心生疑惑,悄悄问过陌天,究竟问题出在哪里? 陌天不敢说他上不了齐小燕的床,遮掩着想混过去,耐不住陌家娘察言观色,只好编了个谎,说齐小燕怀不上,是她没生育能力。 在乡下娶了老婆不能生儿子,这是天大的事。通常没有一户人家能够接受这样的现实。 陌家娘就提醒陌天,过错不在他,如果他愿意,陌家可以不要了齐小燕。 陌天坚决反对,他上不了她的床,但他依然爱她。他是从心眼里爱着齐小燕,即便齐小燕从来没给过他好脸色,他还如当年一样,处处维护着她。 他宁愿看着一朵花儿散发芬芳,也不愿将花儿折了送给别人。 他的痛苦只有自己知道,所以他一年到头,几乎把大部分时间都花在外出做木工装修上。他甚至连续一两个月不回来。但他会把所有赚到的工钱都亲手交到齐小燕的手里。 他暗暗想过,齐小燕就是一块石头,他也会将她慢慢捂热。何况在他陌天的眼里,齐小燕就是一块玉,一块温软的玉! 他从来没后悔过当初自己的冲动,齐小燕如此待他,非但没让他觉得屈辱,反而觉得这是自己罪有应得。 陌然知道这些事,都是齐小燕给他说的。 齐小燕毫不掩饰自己对陌天的厌恶,她说过,陌天毁了她一生,她要让他吃一辈子苦果。 陌然曾经求过齐小燕,放过大哥吧! 齐小燕总是冷冷一笑,反而对他说,要想她原谅陌天,除非他陌然跟她齐小燕生个儿子! 这是多么荒谬的要求!陌然毫不犹豫拒绝了。 齐小燕也不强求,陌然拒绝,她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进进出出,照旧笑颜如花。 陌然知道,齐小燕心里的结还没解开。要想解开她的结,绝非容易的事。齐小燕现在愈来愈肆无忌惮,居然公开反对他相亲。外人或许还以为齐小燕的反对,是因为孟晓不符合她的想法,只要陌然心里明白,齐小燕这么做,显然是故意为之。 齐小燕是一堆火,随时能将人毁灭。她又是一股滔天洪流,能将人卷入海底。 陌然悄悄叹口气,脚下并不停歇。只需几步就能到家,他不想遇到齐小燕。 事情往往出乎意料,越是不想见的人,越是在紧要关头冒出来。 陌然只觉得眼前一花,接着薄弱的光,他猛然看到齐小燕正笑吟吟的站在他面前。 没等他出声,齐小燕一把拖住他,径直往桃林里走。 陌然低声叫道:“你干嘛?怎么啦?” 齐小燕不出声,只是勾着头带着他往桃林深处走。 陌家的桃林是一片占地很大的地方,陌家爹一辈子最喜欢种的树就是桃树。几十年下来,原本稀拉的一片坡地,被陌家爹前前后后种了上千棵桃树。 桃林里遮天蔽日,曲径通幽。若是落英缤纷时节,这画面的美丽,几乎不能用言语来形容。 齐小燕不把陌然往家里带,而是往桃林深处走,这让陌然疑窦丛生。 其实陌然心里有数,只要齐小燕往家里走,打死他也不会踏进去一步。他已经在心里下过决心,只要大哥陌天不在家里,他陌然绝对不踏进大哥家半步。 走了一段路,齐小燕停了下来,放开抓着的陌然的手,看着他笑。 陌然被他笑得紧张起来。齐小燕这种莫名其妙的笑,就像一把刷子一样,将他刷得心里起伏不定。 “陌然,我们发财了。”齐小燕神秘地低声说:“干脆,我们一起走吧?” 陌然吓了一跳,问她:“发什么财?走哪里去?” “你想去哪里,我都跟着你。”齐小燕兴奋地说:“只要有你在的地方,我都愿意去。” 陌然不禁苦笑,她到现在还这样执迷不悟,对谁都不是一件好事。 “我给你看个东西。”齐小燕蹲下身去,在一棵老桃树的树根下扒拉着。 陌然好奇地去看,便看到齐小燕从树兜底下,挖出一个陶罐来。 “这些东西,可以保我们几辈子吃穿不愁。”齐小燕神秘兮兮地说。 “哪里来的?”陌然问,眼光停留在陶罐上,马上想到了被盗的闺女坟。 “我也不知道。今天下午我在桃林里玩,看到这棵树下的土好像被动过,于是好奇,挖了挖,就挖出了这个东西。”齐小燕脸上挂着笑容,神情还是无比紧张:“我估计,是别人埋在这里的。桃林里平常都没人来。” 陌然哦了一声,伸手去接过陶罐,犹豫了一下,还是揭开了盖子。 陶罐里装着不少东西,平常人都能看出来,全部是金银之物。有几样女人用的妆甌,打造得精巧无比。 陶罐捧在手里沉甸甸的,恍如捧了一盆火一样,烫得他几乎想要摔出去。 “这些东西来历不明,危险。”陌然说,将陶罐还给齐小燕,沉吟一会说:“报警吧?” “报警?”齐小燕吓了一跳,邹起眉头说:“你敢。” “不报警,你会有麻烦的。”陌然劝慰着她说:“小燕,你不觉得这陶罐来历不明吗?” “有什么来历不明的?”齐小燕不屑地说:“这是老天送给我的礼物,能有什么麻烦啊?” 她往四周看看,低声说:“老天是可怜我,送我们这些礼物,让我们运走高飞。” “你还真会联想。”陌然苦笑着说:“齐小燕,就算这东西是捡来的,也是不义之财啊。不义之财最好不好,你说是不是?” “不是。”齐小燕态度坚决,看着陌然一字一顿地说:“你要想报警,别怪我齐小燕不认人。” “报警是为你好。”陌然说:“我可不想看你有事。” “我能有什么事?又不是偷的,也不是抢的。这是我捡的,好不。” “捡的不交也犯法。”陌然耐心地解释:“有个司法名叫不当得利,这就属于不当得利。” “我不给你说了。反正谁也不能把属于我的宝贝拿走。”齐小燕恨恨地说:“老天没给我最爱的人,让我发点小财,算是补偿我啦。” 说着,她扔下陌然,抱着陶罐就往桃林外走。 135、学习班(3) 齐小燕抱着陶罐进屋去,陌然没跟着去。站在门边犹豫了好一阵,最终还是叹息着离开。 他想给派出所许所打电话,拨了号,还是没发送出去。 回家睡了一夜,第二天拿着行李去了县委党校学习班。 全县村长集中学习,这在雁南县的历史上,还是破天荒第一次。过去搞土改四清运动,虽然阵仗也大,但还不至于全县村干部聚在一起学习过。 子虚镇的村干部集中安排在宿舍二楼的两间房子里,上下铺住了十六七个人。乌蒙村的老莫比他先到,住了下铺,陌然去的时候,就只有一个上铺了。 上铺就上铺,谁叫自己年轻!陌然悄悄观察愕一回,发现来学习的村干部,普遍都比他要年长。子虚镇带队的是镇上的团委书记,一个小年轻。看到陌然,很亲热地过来与他握手,悄悄说,陌村长,你有没有回到大学读书时的印象? 陌然苦笑,摆着手说:“我都早不记得读书是个什么样子了。” 团委书记小声说:“县里搞这么大的集中学习,也不知是为了什么?这些村干部,倚老卖老的多,我难伺候。” 说完,又正色道:“不过,这次的规格还是非常高的,明天上午举行开学典礼,县委杨书记和何县长都会出席讲话。听说,第一堂课就是杨书记主讲。” 陌然疑惑地问:“杨书记要讲什么?” 团委书记想了想说:“应该是讲关于新农村建设这方面的政策吧。” 聊了一会,陌然知道了团委书记姓赵,全名叫赵安全,心里跳了几下,想道,又是一个赵家人。 雁南县全县二十一个镇,每个镇至少有十来个村,这么一来,参加村干部学习的人,泱泱的就到了二百多个,加上各乡镇的带队干部,整个党校就出现了建校以来人数最多的一次。 党校是过去的五七干校改建而来,这里曾经死过不少右派。据说,雁南县第一批干部,有一半的人在这里改造过。 整个党校占地面积很大,不但有田土,党校后面的一座山,也是党校的产业。 陌然在食堂吃过晚饭后,一个人沿着小路往后山走。 老莫本来说要随他一起来散步,临走时被几个村支书拉了去打牌,陌然不喜欢打牌,也不喜欢他们在宿舍里大声吵闹,四处乱吐痰。 村干部都是腿杆子上泥巴没洗干净的人,也不在乎别人的眼光。一个一个咋咋呼呼的,仿佛将一座党校,当作了菜市场或者的牌馆,说话做事根本不顾及是来学习的干部。 走了一段路,看到前面闪过一道红色的身影,心里便奇怪起来。党校是个封闭的地方,四周也没农家,从他入校就观察到了,党校也看不到一个女人的身影,一座党校,几乎就是一座和尚庙,清一色的男人。 没女人的党校,女人的身影从何而来?他好奇心顿起,紧走了几步,沿着刚才看到的红色身影一路跟过去,果然就看到一个俏丽的背影,正背对着他在折竹枝。 她显然没感知到陌然,嘴里还在轻轻地哼着歌,一头浓黑的头发,被一块白底兰花的手绢扎在脑后,显得清爽无比。 陌然故意咳嗽一声,她果真回过头来,一点也不慌乱,定定地看着他一会,突然眉眼一动,两条好看的眉毛就弯成了两道新月。 “你是子虚镇的陌然吧?”她的声音也很好听,宛如黄鹂鸟一样的清脆。 陌然点了点头问她:“你认识我?” 她扑哧一笑,认真地说:“谁敢不认识你呀?你可是我们雁南县的风云人物,当年大学的高才生。现在雁南县唯一的民选村长。” 陌然惊奇地看着她,别人对自己这么熟悉,自己却对别人一无所知。他就有种被人脱光了衣服裸露一样,尴尬起来。 “我叫颜小米,你叫我小米就好。”她莞尔一笑,大方地伸出手来。 陌然迟疑了一下,还是伸手过去。一握,顿觉她的手柔软无骨,似乎有鱼肚皮一样的滑腻。 “哦,忘了介绍了,我是子云镇莫虚村的支书。”颜小米的大方,衬托得陌然愈发小器:“也就是传说中的大学生村官。” 陌然讪讪地说:“久仰久仰。我是没想到雁南县还有美女村官。” 颜小米又笑,将折断的竹枝含在嘴里,感叹着说:“真的好清香呢。陌村长,你想不到的事还很多呢。现在新农村建设,老一套基本不起作用了,就需要我们这一代人来改变啊。” 陌然不置可否地笑,心里想,老子可没这么大的抱负。老子这个村长都是捡来的一样,如果齐家和李家不斗个你死我活,这么会轮到他陌然出人头地? 再说,村长是什么?村长就是镇长手里的一个蛋,想叫你什么时候碎,你就得碎,而且还不带喊冤。在村民的眼里,村长就是个腐败分子,不但睡光村里稍有姿色的女人,还要把本该属于村民的各种款占为己有。 村民再牛,也是敢怒不敢言。得罪村长,就等于是得罪了阎王。今后谁家没个娶媳妇嫁女,建房子读书的事?比如他陌然,考个大学,连个户口都迁不出村子,以至于他在东莞找工作,人家看他的身份证和毕业证,还以为他拿了个假毕业证在忽悠人。 颜小米笑眯眯地说:“我们这次来参加学习,其实目的就一个,县里要搞大开发,需要全县配合。特别是你们子虚镇,就是新县城边上,天时地利人和的机会啊。” 陌然淡淡一笑,“颜书记,你说,像你这样的村干部,我们县有多少?” 颜小米凝神想了想,板着指头说:“我先纠正你一下,以后不要叫我什么颜书记,我听着浑身起鸡皮疙瘩。你直接叫我小米就好。” 陌然摆着手说:“怎么可能,你本身就是村书记。” 颜小米笑道:“你也是,我叫你陌书记,不显得生分了吗?” 陌然一楞,想起自己的这个党员身份,还真有做梦的感觉。当年在学校读书,他确实有段时间是在积极向组织靠拢。可是不管他如何表现,组织的大门始终不肯给他开启半条缝。后来他才明白,在学校就成了组织的人,毕业后有优先分配权。 两个人相视一笑,各自点头说:“有道理,以后我们就叫对方名字,亲切。” 聊了几句,颜小米突然问他:“陌然,听说你引进了瑶湖集团来县里?” 陌然心里一惊,这八字没一撇的事,谁就到处乱传了?再说,就算瑶湖集团来了雁南县,功劳也不可能是他陌然的,而是县长何田宇的啊。谁都知道,盐湖集团来雁南县考察,就是何县长一手促成的嘛。 他赶紧摆手说:“小米,你肯定搞错了,不是我。” 颜小米满不在乎地笑了笑说:“搞没搞错,我心里有数。不过,陌然,我们虽然才认识,但我感觉都是好多年的老朋友了。假如瑶湖集团真的落户雁南县,你可要记得子云镇我的莫虚村。” 陌然点着头说:“自然不会,不会。” 颜小米猛地想起什么一样,拍了一下脑门说:“我刚才都忘记了,你问我雁南县有多少我这样的村官,据我所知,单是我这样的大学生村官,全县应该有四五个。” 陌然笑了笑,没出声。 对于这批大学生村官来说,他陌然算是老资格了。他们都是刚从学校毕业出来,恍如剥了壳的鸡蛋,根本还不知深浅。他们对生活的热爱和追求,是因为还没尝到碰到壁的痛苦。一旦让他们碰到壁了,他们就不会感觉到生活里处处只有蓝天和花香。 “明天,明天我把他们都介绍给你认识。”颜小米兴高采烈地说:“在这次学习会上,还能遇到你,真好。” 陌然笑道:“我就一臭屁不通的村长,以后还请你多多帮助。” 颜小米跟着他笑,从口袋里摸出电话,直言不讳地说:“来,先扫个微信。” 136、新干部老干部 陌然和颜小米将后山几乎走了个遍,发现党校的后山,还真有原始森林的感觉。 感谢当年的右派们,是他们亲手种下的小苗,如今都长成了参天大树。而且陌然蓦然发现,后山的树还不是胡乱种的,纵横很有讲究,甚至连林荫小道都是预先留下来的,看来当年种树的人中,一定有园林类的专家。 回到宿舍,老莫他们的牌局还没结束。屋里乌烟瘴气的,烟头扔了一地。有人还买了啤酒和花生米来,以至于他一进屋,踩着了一个空酒瓶子,还差点摔了一跤。 老莫热情地邀请陌然来一把,陌然眼睛往牌桌上扫了一下,暗暗吃惊。桌子上堆着不少的老人头大红钞,看来他们玩得还挺大。 屋里除了老莫他认识,其他的人他一个也不认识。 他不认识别人,别人倒认得他。有人就问:“陌支书,你们村的老齐还好吧?” 陌然当然明白他说的老齐就是齐烈,当即客气地微笑:“还好,齐书记身体硬朗着呢。” 有人又叹息:“你们看看老齐,当了一辈子村支书,最后还是落得里外不是人。毛都没拿一个,滚蛋了。” 其他人就起哄:“老齐没拿,看来你是拿了。你们村的钱,怕都是被你吃了吧!” 粗鲁的笑声越过屋脊,飘荡在空旷的夜色里。 陌然实在没心情说笑,这些支书,看着都有五六十岁一个,却如年轻人一样,一个个光着上身,手里拿着啤酒瓶子,大呼小叫地下注玩牌。 “来玩一把吧。”他们热情地邀请陌然一起玩。 陌然坚决拒绝,含着笑说:“我不会玩,你们开心就好。” 他心里想着,县里把大家组织起来办学习班,班还没开,弄得党校倒成了**一样。这事要是让杨书记和何县长知道了,保不准就会有一场铺天盖地的臭骂。 不过,这些村支书也不怕骂。他们都是生活在社会最基层的乡下,平常过的就是山高皇帝远的日子。再大的官,到了他们地头,还得下轿子下马,神仙下凡问土地,他们就是土地爷,谁能奈何? 再说,村干部的一点补贴,也不是财政开支。通常都是村上自己变卖一点家当,抑或是拿着上头补贴下来的钱,发不发给村民,全在他们的一念间。 陌然不玩,他们也不再勉强。各自又把头,一起聚拢到牌桌子,吆五喝六地开始玩起来。 陌然拿了衣服去澡堂洗澡,党校只有公共澡堂,与宿舍区还有着不少的距离。需要走过一条没有路灯的小路才到。 刚到澡堂边,又看到颜小米正从女澡堂那边出来,头发还湿漉漉的披在肩上,整个人看起来清爽无比,风情飘逸。 颜小米看到他来,站住脚说:“陌然,等下要不要一起来我们这边坐坐?” 刚才在后山,陌然已经了解到了,这次全县的村干部学习班,除了颜小米以外,还有三个大学生村官,都是女孩子。她们住在教师楼这边,与陌然他们的宿舍,隔着一个大操场。 陌然来党校年就看过这次学习班的安排,知道明早有个出早操的程序。当即婉拒了颜小米说:“大家都早点休息,明天杨书记他们讲话,别在会场睡着了。” 颜小米笑道:“这事我做不出,除非你陌然能。不过,你现在回去宿舍,能休息吗?那帮老头子,不折腾到半夜,会上床睡觉?” 陌然苦笑道:“没事。当年我在学校,同宿舍有个兄弟,一躺下就打呼噜。我跟你说,你这一辈子都没见过他那样的呼噜,简直就是山崩地裂,惊天地泣鬼神的神功。四年同学,我与他就没换过宿舍,一直住一起。你看,我照样该睡睡,该起起,丝毫不受影响。” 颜小米捋了一把头发,咋舌道:“这么说来,你还真的是百毒不侵啊!” 聊了几句,两个人再次分开。陌然脱光衣服,打开水龙头,冰凉的水兜头落下,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哆嗦。 他猛地想起肖莹来,心里一阵乱。心想,肖莹这个时候在做什么呢? 肖莹的样子刚走,孟晓又冒出来。他有些烦躁了,怎么在这个时候想起了她们?他将水龙头扭得大了些,水冲出来,居然如小瀑布一般,溅落在他胸前背后,隐隐还有些痛。 这次党校学习,全县所有村支书全部到齐。陌然悄悄算了一下,四十岁的村支书是主流,占了一半还有多。余下的就是五十岁,甚至有几个看起来就是六十几岁的老头子。像他和颜小米这样的村支书,按颜小米的说法,就是区区的五个人。 陌然他们是新干部,老莫就是老干部的代表。 乌蒙村的老莫,当村干部的历史甚至要超过齐烈。据说他是从民兵营长做起的,熬死了两任村支书,最终赢得宝座,成了王者归来。 他使劲不让自己去想其他事,脑海里全部是老莫一副老流氓的狡黠嘴脸。嘴角不禁冒起一丝笑意。 洗完澡出来,看到老莫他们一帮子骂骂咧咧过来,便站在一边问:“莫支书,不玩了?散了?” 老莫骂道:“狗日的,老子玩个牌,管他鸟事,催魂一样的催。催得老子急了,学个毛,老子回家玩去。” 一边的人就笑,怂恿着他:“老莫,你要有这本事,我赌你五百块。” 老莫咧开嘴笑,说:“我总得给杨书记面子。” 走到陌然面前,扔了一支烟给他,压低声音说:“我们子虚镇没人了?派了个这么个人来,叽叽歪歪的,打个牌,挖他祖坟一样。” 陌然想起镇团委书记赵安全,肯定是他去驱散了老莫的牌局了,弄得老莫一直吗骂骂咧咧。心里不禁为赵安全叫屈。 老莫在子虚镇的村干部里,他算是暴发户。雁南县迁来子虚镇,他的村卖地最多的一个。他们乌蒙村现在有几乎一半的人住进了安置区,如果不出意外,两年后,他乌蒙村就会没有一个农民了。 乌蒙村与乌有村仅仅一条小堰相隔,现在却如天上人间一般的区别。要说乌有村的人不眼红,根本说不过去。乌有村落得如今像块鸡肋一样,就是齐烈坚决不肯出让半块土地。即便是县里干部压他,他唯一的法宝就是怂恿全村的男女老少一起上阵。 乌有村的村民曾经跟陌然感叹,如果乌有村能如乌蒙村一样卖地发财,他愿意给陌然供一个生人牌位,天天烧香供着他。 陌然当然一笑了之。可是乌蒙村的表现,愈来愈让人感觉到厌烦。以老莫为首的一帮人,居然找到陌然说,有一座山,过去是他们乌蒙村的,土改的时候看乌有村山地不够,送了他们。现在他们乌蒙村人多了,地却少了,应该将此座山还回去。 谁看不出来老莫的那点小算盘?他哪里是要山?他这就是明摆着要钱。一座山在手,先不说被征地买一笔钱,单是挖山上的泥土去填其他地方,一车一车的算,一座山挖下来,也应该算是座金山了。 老莫的算盘在陌然这里折戟沉沙,他又跑到子虚镇去,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找吴太华书记诉苦,要求吴书记主持正义,帮他要回现在属于乌有村的一座山。 镇里根本不鸟老莫,据说老莫准备要告到县里去。 抽着老莫的烟,陌然想,奶奶的,会打官司共砚池。老莫你这条老狐狸,想从我乌有村扯下去一块肉吃,没那么容易。 老莫他们进去了澡堂,陌然将烟头扔在脚边踩灭,提起水桶往宿舍这边走。 走了几步,突然看到肖科长迎面过来,赶紧侧起身子让到一边,想等着肖科长过去额他再走。 没想到肖科长看到他也站住了脚,朝他招招手说:“陌然,我正找你!” 137、选拔 全县村干部学习是县委宣传部主办的,肖科长是县委组织部,按理不会出现在县委党校。因此陌然听说肖科长正找自己,暗暗吃惊一下。 做贼心虚!他首先给自己定义了一番。 他与肖莹的不清不白,最怕就是肖莹口风不严,被肖科长知道了,那可是弥天大祸。当然,他有想过,万一败露了,他唯一的办法就是一走了之。 肖莹的诱惑他根本无法抵挡,这是第一个让他感受女人温柔的人,他的人生帷幕是她揭开的,他根本没法不去想她,不去拥有她。 肖科长跟值,住在教师楼。 打完招呼后,肖科长一言不发往前走。陌然紧跟其后。 到了他的房间,他递给陌然一份名单,还是一句话没说。 陌然拿着名单,不知道肖科长的意思,看了好半天,除了看到颜小米她们的名字,名单的最下边,用比添加了他陌然的名字。 他狐疑地问:“肖科长,你找我是为了看这份名单?” 肖科长颔首,问他:“你有什么看法?” “看法?”陌然顿时摸不着头脑:“什么看法?” “这是一份县委预备在村干中选拔优秀人员补充县委县政府干部队伍的名单,你谈谈你的看法。”肖科长漫不经心地说:“你的名字,是我来之前,何县长亲自添上去的。” 陌然心里一动,低声说:“我还没资格呀。” 肖科长笑了,“领导说你有,你就有,没有也有。” “肖科长,您说的领导,就是何县长?” 肖科长颔首同意。 陌然想问,肖科长是县委这边的干部,虽然何县长也是县委副书记,但县委这边的话语权,基本只有杨书记一个人。像何县长这样的副书记,强势的领导或许还能说得上话,要是不强势,几乎就是个摆设。 过去党政分开,县委只管着意识形态建设。社会发展和经济建设,都是政府这边负责。而事实是,党管一切。任何一级政府,只要党委这边不点头,政府基本就没法动弹。 陌然的潜台词其实就是一句话,何县长添上他的名字,杨书记有没有同意? 肖科长似乎看懂了陌然的疑问,淡淡一笑说:“何县长是二老板,说话还是有分量的。” 陌然的心里顿时轻松了不少。当然,他并不是因为名列选拔名单而惊喜,他只是觉得,自己的名字上去了,也算是县领导心里还有他。 想归想,究竟肖科长的话可信度有多高,陌然心里还是存有疑虑的。 何县长突然将他的名字列入选拔名单里来,杨书记知不知道?知道了会不会反对?这些都是未知之谜。就算杨书记不反对,何县长将他名字列进来,怕也不是看他是个人才,出于爱才心切吧? 肖科长说了几句话,嘱托他:“明日开会,有个环节就是学员代表发言。我推荐了你。” 陌然紧张得差点要冒出虚汗,差点要结巴地说:“肖科长,这发言的事,最好还是不要让我上。这个人胆子小,这么多人在,我会紧张得一句话说不出来。” “不要你自己说,你跟着念就行。”肖科长笑着递给他一张纸:“发言稿我帮你拟好了,回去看看,熟悉一下就行。” 陌然不肯去接发言稿,扭捏一番才试探地问:“要不,让颜小米发言,我看她的口才胆子都大,起码比我强很多。” 肖科长的脸色就不好看了,阴沉了许多,扫了他一眼说:“如果不是莹莹,你就是求,也求不到这个机会。” 陌然当然知道这是个机会,能在全县村干部学习班开班大会上代表村干发言,这是无比荣耀的一件事。先不说从此在全县村一级的干部心里垫下了无坚不摧的印象,单就县委书记和县长齐聚的场合,他一个平头小老百姓能说上几分钟的话,这是多么的令人羡慕。 书记和县长都来党校开开班大会,县委县政府的各局委办一把手岂会不珍惜这样的机会?陌然清楚,只要手头没有紧要事的局委办一把手,不出意外明早都会到党校来。 这么出人头地的机会,其实就是政治资源。 而且肖科长的话他听得清清楚楚,肖科长让他在开班大会上发言,原来的肖莹求来的。 陌然没在政府部门上过班,但多少还是知道他们玩的一些游戏。比如像发言这样的事,一般是事先早就物色好了人选,像陌然这样半路要求发言的,几乎空前绝后。 再说,肖科长这样级别的干部,也没权力和资格指定人发言。 肖科长显然明白了他的顾虑,沉着脸说:“你尽管放心就是,你发言的事,何县长是同意的。” 听到这句话,陌然的心里又稍稍轻松了一些。 “不过,是我提的。”肖科长又补充了一句。 陌然再推脱下去,显然不好。只好接过肖科长手里的发言稿,粗粗浏览了一下,心里顿时有了底。 整篇文字,文采没多少,但肉麻的话却很多。其中还特地提到了组织部,虽然只有一句话带过,却显得无比的突兀。看来肖科长说这篇稿子是他写的,一点没错。他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关于组织部的话,无非就是想引起杨书记和何县长的关注。 他不由多看了肖科长一眼。 肖科长有些不好意思了,低声说了句:“我加上这句话,也是为你好。今后选拔上来了,还有好多事要我们组织部门做。我这是在为你未雨绸缪。” 陌然笑笑说:“肖科长写得真好,我倒怕念不好,让你这篇文章失了色。” 肖科长大度地挥挥手,突然问他:“莹莹在你们村委做妇女主任还行吧?” 陌然心里跳了几下,赶紧说:“非常好,比过去的老唐主任不知强了多少倍。” 肖科长淡淡一笑,似乎不经意地说:“我这个妹妹,其实心里比谁都苦。” 陌然不敢接话,匆匆告辞出来。 刚好看到老莫这帮子人洗完了澡,一路唱着山歌过来。他不好惊动他们,快走了几步,拿了自己的水桶,赶在老莫他们前面进了宿舍。 躺下不到一会,老莫他们进来,大声喊着陌然起来,一起去外面宵夜去。 党校不在闹市区,甚至都不在镇上。来的时候他观察过了,党校周围连个小卖部都没有,哪里有宵夜的地方? 老莫凑近他神秘地说:“你起来,有人来接。” 138、老莫挨打 第一天报到,晚上就私自出门鬼混,这要是被县里知道了,该会多么严厉的批评? 陌然断然拒绝老莫,推脱说自己累了,不想出门了。 老莫就笑,指着他说:“陌村长,你是怕丢了官帽吧?我实话跟你说,一个破村支书,丢了就丢了,老子还不想干呢。要不是这帮县太爷求着我干,我老莫早就去城里享福带孙子去了。” 老莫没有吹牛,他就一个儿子,这几年乌蒙村卖地发了不少财,老莫人精明,村里的安置区地皮照样要,还悄悄去雁南市区买了房子。他儿子在雁南市做生意,听说钱没赚到几个,朋友倒有一大帮。 老莫是这群村支书里最财大气粗的一个,其他村的支书只能跟着他的屁股后面混。 老莫执意要陌然去,陌然又不肯去。这样下来,其他村的村支书就都过来劝,还七手八脚把他往床下拉。 陌然住上铺,这帮老家伙手底要是没个轻重,将他拉下来,不摔个半死还真预料不到。 他只好从铺上跳下来,无可奈何地穿上衣服,问老莫:“去哪?” “你只管跟着走就是。”老莫笑嘻嘻地说,对大家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拉开门悄悄往外看了看,像特务一样。随即朝屋里的人招手,于是屋里的人如串鱼一样,一个跟着一个,蹑手蹑脚出门。 到了党校大门口,门卫似乎睡死了,根本没发现老莫他们出来。 一出校门,黑暗里突然亮起几道灯光。随即看到一个黑影过来,径直走到老莫面前,低声说了几句。 老莫点着头,话一说完,扬手叫大家上车。 校门口停着两台车,一台黑色的豪车,陌然似乎觉得眼熟,仔细看了一下,猛地想起这是上次见过的林冲的车。 肖莹给他说过关于林冲的事,实话说,他对林冲这人多少还抱有好感,起码林冲为了肖莹去坐了牢,算得上是个男子汉。 但上次见面,林冲故意装作不认识肖莹,处处挑逗她,又让他感觉心里飞舞着一万只苍蝇。 老莫上了林冲的车,剩下的几个人,被司机叫到另一台商务车上。屁股刚坐稳,车就窜了出去。 陌然在东莞是加过世面的,知道屁股底下坐着的这台车,少说也有五十多万。 他现在明白了过来,老莫说的神秘人物,就是林冲。 车从党校门口离开,却没往雁南市方向走,而是沿着国道,风驰电挚地往相反的方向开。 陌然还担心着明天的开班大会,提醒着司机说,兄弟,我们可不能走远,还得回来。 司机回过来一句话,没事,我只管跟着前面的车。 走了半个小时,车又离开国道,拐进一条看起来刚修不久的水泥路。 又走了半个小时,终于在一片红红绿绿的灯光里停了下来。 老莫从前面的车里跳下来,挥舞着双手冲陌然他们这台车喊:“都下来,下来,到了,到了。” 陌然没动,仔细打量了一下窗外。 眼前是一栋无比恢弘的建筑群,依山傍水。红红绿绿的灯光是挂在路两边树上的小彩灯发出来的,也就是这一片彩灯,让陌然的心里打了个折扣。看来这地方的主人,也就是个暴发户。 车里的人都下去了,陌然只好跟着下车。 刚站稳,果然就看到林冲带着一群人迎过来,老远就喊:“莫领导,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啊!” 老莫嘎嘎地笑,得意地与林冲去勾了肩搭了背,指着跟在身后的陌然他们说:“林老板,我给你带了新客人来,都是我们子虚镇的书记啊。” 林冲大笑,回过身来与大家逐一握手,突然看到陌然,惊异地咦了一声。 老莫凑过来说:“林老板,陌村长是我特地请来的贵客,你可要刮目相看,奖励奖励我啊!” 林冲楞了楞,随即哈哈大笑,答道:“当奖,当奖,必须奖励。” 说着伸手与陌然握,一边热情地说:“陌村长,你可是少年有成啊!” 陌然淡淡一笑说:“林老板言重了,我就一小小的村长,与你林大老板起来,毛都不算一根。” 林冲似乎很受用他这句话,拍拍陌然的肩说:“我们兄弟,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跟着林冲迎出来的是一群姑娘,打扮的花枝招展的,暗香在夜空里飞舞,顿时将随着一同来的几个村支书看得呆了。 进屋是一座偌大的客厅,装修得极尽奢华,光是从屋顶吊下来的一盏水晶吊灯,陌然目测一下,不会低于二十几万。 客厅里摆着沙发,对面的墙上,挂着硕大的电视机,音响关着,电视机的屏幕上却还跳着几个三点式的女人。 刚坐稳,又是一群女孩子鱼贯出来,各人手里端着一个托盘,盘子里放着酒杯,一人一个,挨着陌然他们坐了。 林冲挥挥手说:“各位领导,来了就是自家人。这是自己的家,各位随意,今晚就四个字,尽兴,开心。” 陌然侧眼看了一下坐在身边的女孩子,发现她穿得无比的暴露,甚至能看到胸前的两颗大乳,颤巍巍的要掉下来一般。再往下看,心就猛跳了几下,这几个女孩子穿着的裙,几乎都是透明的,能清晰地看到她们白花花的大腿以及窄得不能再窄的内裤。 音乐响起,林冲拿起话筒,清了清嗓子:“领导们,我先抛砖引玉,来一首《朋友》。” 不可否认,林冲的音色很好,且全程没走音。陌然在他唱完后,鼓掌说:“林老板还是个老唱将啊。” 林冲又是一阵大笑,抱拳说:“失礼失礼,献丑了。不过,陌村长,这是我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就算我唱的像一堆狗屎,也会没人嫌。” 陌然笑道:“确实!林老板谦虚了。” 这栋大建筑,就是林冲的别墅。聊了一阵后,陌然知道了,原来这地方就是林冲的老家。人发财了,都喜欢荣国故里,衣锦还乡。林冲如此,其实陌然也不例外。只是他现在还没林冲这般财力,属于有心无力的一种。 而且现在的人,发财了都不喜欢住城里。城里再豪华,似乎也勾不起他们的兴趣。他们喜欢在乡下建一栋别人只能梦里想象的豪华房子,带着一帮子人过来住。天明了,又呼啸而去,该赚钱赚钱,该弄人弄人。 林冲唱完,老莫抓了话筒也要唱。林冲就劝他说:“老莫,你五音不全,干脆莫唱了。我这里可在山脚下,别引了鬼来。” 老莫不屑地嚷:“林老板,我老莫唱歌还是在行的,要不,你听听,我与这位小姐合唱一曲《东方之珠》。” 老莫嘴里说着话,手却不闲,一把拖起陪着他坐的女孩子,揽着女孩子的腰,嘿嘿地笑。 林冲的脸色沉了下来,摆摆手说:“我要你别唱就别唱。” 老莫涨红了脸,捏着话筒说:“我偏要唱。” “你这是要对着我干呀!”林冲起身,将女孩子从老莫臂弯里拉开,伸手去接老莫手里的话筒。 老莫躲闪着不肯,嘴里还嚷着:“歌都不让我唱,你还请我来干毛。” 林冲的眉头皱了皱,陌然正想去打圆场,没料到凭空响起一声清脆的响声,林冲居然狠狠打了老莫一个耳光。 这个耳光来得如此突然,以至于整个客厅都鸦雀无声了。 老莫显然被这记耳光打蒙了,半天没反应过来。 良久,他惊讶地看着林冲,疑惑地问:“你打我?” “打的就是你!”林冲轻蔑地扫他一眼,吐出一句话:“老子让你贪得无厌!” 139、开学典礼 林冲打了老莫一耳光,这变故确实来得有点突然。 所有的人都呆了,就连陌然,也懵懂的看不出这一巴掌究竟含着什么样的意思。 林冲与老莫的关系好,私交更甚。他几次往返乌蒙村,请吃请喝,就是看中了乌蒙村还有一块好地,最适合他林冲搞房地产开发。 现在这年头,做什么都比不得搞房地产来钱快。其实懂内情的人都明白,搞房地产,就是最大的空手套白狼。 比如林冲想投资房地产,一定是先与银行的关系好。没有银行做后盾,多大的房地产公司都会寸步难行。 通常的做法是去政府拿地,拿地一般不要付全款,有限的一点钱把地拿到手后,马上把土地红线图划出来。拿着红线图再找到银行抵押,关系好的银行会毫不犹豫放款。再拿着银行贷款去付了土地款,余下的钱,开始招投标建房。 建房这一块,又还有一出。承建单位得先拿出来一笔保证金,还得垫资建上一两层。到了房地产公司需要付工程款时,押金就拿出来付给他。 再下来,胆大的房地产公司就必定会卖楼了,虽然楼还未建好,但楼花在啊。眼睛看着图纸,手指在图上一划,这一套卖你,哪一套卖他,白花花的银子就如水一样滚滚而来。 玩得好的房地产公司,几乎不要从腰包掏出一分钱,几经倒腾,就能赚到别人几辈子都不敢想的财富。 乌蒙村的老莫是太过高估计自己的实力了。他一个小小的村支书,在林冲的眼里其实连堆狗屎都算不上。林冲真要买地,乌蒙村有什么权利决定卖与不卖?土地的掌控权在县里,县里一道命令,不怕你不服从。 土地财政是地方政府的命脉,杨书记和何县长焉能不心知肚明?倘若林冲真要了乌蒙村的地,他只需找县里花钱买就是了。至于多少钱一亩,全由县里说了算,乌蒙村是连屁也不敢放的。 林冲礼贤下士三番五次找老莫,就是县里说过,现在的土地资源少,乌蒙村更是没多少地了。如果不解决他们卖地后的生活,这将是未来的一个心腹大患。 这就是一个皮球,在县里和林冲的脚下来回踢了几次,最终林冲妥协,他主动接触老莫,就是想要把这个棘手的问题抛回给老莫。 老莫虽然是个村支书,这几年与人接触多了,眼光再看人,基本就是从人的头顶看过去。林冲说了疑难后,老莫从没正面与他交流。只是嘿嘿地笑,说自己干了一辈子村干部,要是把手里最后一点地都卖了,他老了还真不知道该如何生活。 林冲自然明白老莫的意思,干脆挑明说,如果老莫配合他拿下了地,他一次性送给老莫十万块钱。 老莫对林冲的许诺似乎一点也不心动,只是张开手掌晃了晃。 而且这笔钱,要先拿到手。 林冲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人,地没到手,打死他也不会送钱给老莫。万一钱送了,地拿不到手,那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他林冲怎么会做这种亏本生意? 林冲的这一巴掌,难道就是因为老莫要五十万而怀恨在心? 大客厅的音乐还在响,所有人都把眼光投在林冲和老莫的身上。陪坐的几个女人,似乎个个花容失色,低垂着头,大气也不敢喘。 “滚吧!”林冲低声呵斥老莫。 老莫的脸红一阵,白一阵。刚才还兴高采烈得意非凡,现在就像一棵被霜打的茄子一样,焉得不成了个样子。 他朝地上狠狠吐了一口唾沫,扬长而去。 老莫的这个举动,让陌然心里想笑。不禁又佩服起他来,看来这个林冲的一巴掌,并没压住老莫身上的戾气。 其他几个村支书互相对视一眼,都起身如丧家之犬一样往外溜。 陌然坐着没动,这一路来他算计过,现在凭着一股意气往外走,怎么才能走到党校去?车都开了将近一小时,何况现在黑灯瞎火的,除了走路回去,老莫难道还有翅膀飞不成? 林冲也发现了陌然,他本来阴沉的脸突然绽开一丝微笑。 “陌书记,你不走吧?”他试探地问。 “走还是要走的,明天要办学习班。”陌然不卑不亢地说:“林老板,其他话先都不说,你得派车送他们回去。” 屋外的空地上,影影倬倬能看到老莫他们几个。 他们似乎才想起不知要如何回去了,又不好进屋来,只好几个人围在一堆,将眼睛往屋里张望。 “好!”林冲爽快地说:“看在陌书记的面子上,我送他们走。” 陌然这才起身要出去,被林冲一把拖住说:“兄弟,你就别慌了,我负责亲自送你。先让他们走,我们兄弟继续开心。” 陌然笑道:“林老板,你这是在挖坑让我跳。我们一道来,怎能不一起回?再说,我们要开心,来日方长,何必在乎这一刻。” 林冲想了想,拍着手笑:“兄弟说得极是,我送你。过几天后,亲自去乌有村拜访你。” 林冲没食言,亲自开车将陌然送回党校。 回到宿舍,老莫一直黑着脸,一言不发。 其他村的支书想安慰他,却不知话从哪里说起。只好各自都闭了嘴,熄了灯,躺在床上想心事。 第二天清晨,子虚镇带队的团委书记赵安全推开门,催促他们起床,说要出早操。 这都是些半老头子居多,好在老年人本身睡眠不多,他们又都生活在乡下,乡下人有早起的习惯,被赵安全一叫,就都起了床。 吃过早饭不久,开始有小车陆续来党校。 到了快十点左右,杨书记和何县长一前一后到了。 党校早有安排,所有人全部集中在党校的大礼堂里,就等着杨书记过来发表讲话。 陌然坐在一堆人中间,眼睛随意乱转,不但看到了颜小米几个大学生村官一脸严肃正襟危坐,还看到肖科长紧抿着嘴,紧张地看着礼堂外来往的人。 几分钟过后,突然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 陌然循声看去,就看到杨书记在前,何县长随后,他们身后还跟着一群衣冠楚楚的干部模样的人,正朝礼堂走来。 肖科长赶紧迎了上去,将杨书记他们引上主席台。 杨书记满脸威严,扫一眼礼堂,双手往下一压,掌声便稀落下去。 坐在陌然身边的老莫突然低声对他说:“杨书记年底就要退了,他这次搞这么个学习班,也不知心里在想着什么。” “让基层村干部学习啊!”陌然笑着说:“老莫书记,你难道不晓得,进党校学习的就两种情况?” “哪两种情况?”老莫好奇地问。 “一种是要升迁了,就是提拔。” 老莫嘴巴一撇,不屑地说:“你就哄鬼去吧!提拔谁?提拔你?提拔我?提拔到哪里去?难道还会提拔我去做县委书记?” 陌然笑道:“你就做梦去吧。” “还有一种呢?”老莫又问。 陌然认真地说:“还有一种就是干部队伍出了问题,要集中起来洗一下脑,有问题的交代问题,没问题的引以为戒。” 老莫闻言,脸上的神色顿时变得有些慌乱,嗫嚅地说:“我就知道,这次学习就不是什么好事。” 陌然取笑着他说:“你又没事,慌什么?难道老莫你心里有鬼?” 老莫脖子一梗,急红了脸,推了陌然一把说:“你可千万别乱说。我老莫有什么问题啊?老子是清白的,不怕。” “就是,身正不怕影斜,你怕个毛。”陌然微笑着说:“老莫,我是开玩笑的。” 老莫这才轻轻舒出一口气,低声说:“小陌,以后可别乱吓人了啊。我这人年纪大了,不禁吓,要吓出个事来,我可不放过你。” 陌然淡淡一笑,没出声。 刚好主席台上的领导落座好了,县委党校主持开班典礼的副校长宣布大会开始。 140、究竟是谁的人 党校礼堂很宽敞,过去就是专为开大会修建的。虽然简陋,却不失大气。 二百多个村干部济济一堂,高矮胖瘦不同。从头顶看过去,头发花白的占了一半多。 村支书年龄相对都偏大,如陌然和颜小米这样的新生代,通常很难在村里有出头之日。 杨书记不用讲稿,却能口如悬河。他引经据典,旁征博引,一口气讲了一个多小时。等他讲完,接下来又是何县长讲。 何县长的话倒不多,但每字每句,都能打动人心。 这次学习班采用的是大课形式,也就是二百多个村干,集中在礼堂学习。每个镇的村干,组成一个小组,由带队的镇领导负责。这么一来,赵安全就等于是子虚镇的班主任。 何县长的眼光很平和,没有杨书记那般凌厉。语气也没有杨书记那般有杀气,显得和蔼可亲。 一下坐了快两个小时,陌然就感觉到有些尿急。 他往四周看,没有人出去。 正急着,突然看到颜小米往后面看过来,两个人的眼光碰在一起,各自微笑一下。 老莫似乎也坐不住了,在凳子上扭着屁股。陌然就试探地问:“老莫,要不要去上趟厕所?” 这一问,老莫的脸上顿时泛出光彩来,抬起屁股就想走。 陌然一把没拉住,看着老莫急匆匆往礼堂外走,心里一横,也跟着起身,勾着腰一溜烟随着老莫往外走。 一出门,就被赵安全堵住,黑着脸问他:“陌然,你去哪?” 陌然嘿嘿地笑,压低声音说:“小赵书记,人有三急,你晓得。” 赵安全瞪他一眼:“肾不好啊?一屋子的人,就你急?” 陌然急道:“哎呀,你就没看到老莫比我先出来?” 赵安全一楞,随即笑嘻嘻地说:“老莫年纪大,肾功能不好可以理解。你一个年轻人,就不能忍住?你也不看看,全县这么多人,也就你两个特别,像话吗?” 陌然苦笑道:“小赵书记,我不跟你多说了,先解决了问题再说。” 说完,从赵安全的身边溜了过去,扔下赵安全在他身后干瞪眼。 解决好问题出来,他顿时觉得浑身舒泰。党校是旱厕,没地方洗手,他将双手在衣服上擦了擦,一抬头,就看到老莫站在一棵树下看着他笑。 等陌然走近,他递根烟过来,自己先点上,笑眯眯地说:“陌然,你小子发达了。” 陌然不解地去看他,犹豫着要不要接他的烟。老莫自然也没洗手,烟屁股被他两根手指捏着,他马上联想到老莫刚才上厕所恣意的样子,顿时一阵恶心。 “不抽。”他摆摆手。 “不抽拉倒。”老莫将烟塞回去烟盒,凑过来神秘兮兮地说:“你小子被领导看上了,要发达了,晓得不?” 陌然笑道:“谁会看上我?” 老莫往四周看看,压低声音说:“有小道消息,这次县里要在村干部里选拔一批人上去,你就是其中一个。” 这个消息对陌然来说,已经不算新闻。昨夜肖科长就透露过了,而且今天他还要代表学员发言。但他在老莫的面前,还是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吃惊地张大了嘴,疑惑地说:“老莫,你都知道,我才上来做村干部,一点成绩都没有,领导怎么会看上我?” 老莫神秘地笑,将他上下打量一番:“你这个人,是大学生,我们这帮老家伙,谁可以与你比?再说,人家领导用你,肯定有打算。” “什么打算?”陌然狐疑地问。 “鬼晓得。”老莫夸张地咧开嘴,砸吧着嘴道:“你其实心里比鬼都精明,领导要用你什么地方,你何必还在我面前装傻呢?上次何县长陪同来考察的一个广东老板,不就是你打工的地方的老板吗?” 陌然没直接说是,嘿嘿笑一声说:“跟我没一毛钱关系。” 他不想与老莫纠缠下去,毕竟肖科长还交代了他一个任务。等下要是轮到他发言,找不到人会多么的尴尬! 于是陌然甩了甩手道:“老莫,先进去,有话,我们晚上再说。” 刚进去坐下不久,果真就轮到他发言了。 陌然定了定神,在一片惊诧的目光里,昂首上台。 陌然的发言,完全是跟着肖科长给他预备好的发言稿读的。这份稿子他事先偷偷看过一两遍,几乎能倒背如流。 学员代表发言,无非就是表决心,立目标。 等他一读完,底下响起一片稀稀拉拉的掌声。陌然特意去看了一下颜小米,发现她自始至终都是半张着嘴,脸上没半点表情。 再去看老莫,发现他倒是很热烈,一双手拍得上下翻飞。 仪式到此结束,宣布休息十五分钟。 十五分钟后,正式开课。 人群鱼贯从礼堂出来,都争先恐后往厕所跑。 陌然和老莫事先解决了,这下倒没什么事。看着台上的领导一个跟一个下来,站在礼堂外客气地握手打招呼。有些局委办的一把手特意去与杨书记他们说上几句话,匆匆上了小车回去。 不一会,领导就走得差不多了。剩下一个杨书记,等下要讲第一堂课,还有一个何县长,与政府办的主任在说着什么。 陌然对老莫说:“县里这些领导,跟着来党校看热闹么?” 老莫惊异地看他一眼,叹道:“陌然,你是真不明白,还是装糊涂?” 陌然摇着头说:“老莫,你看我是装的吗?” 老莫就笑,嘿嘿地搓着手,压低声音说:“这不县里两大巨头都来了吗?这个时候不紧随着拍几下,以后的日子会多难过?你还不知道吗?杨书记年底就要退了。通常的情况,领导在退下去之前,都会安排一批人上来。如果这时候没这个眼力,到时候死得会在快最早。” 老莫的话听起来很刺耳,但说的倒也是实情。因此陌然没过多反对,反而虚心诚恳地问:“老莫,你说,老领导要退,提一批人上来,新领导再上来,也要提一批人上来,这位子就那么几个,到时候不会冲突么?” 老莫深深看他一下,叹息着说:“任何一个新上来的领导,总得顾及前任的感情。如果新上来的赶下去前任提拔的,那么他走后,还不是一个道理?这些,就是你们平常说的官场潜规则啊。” 陌然呵呵一笑,心里却想,如果肖科长所言不虚,那么他这次被选拔上去,究竟是属于杨书记的人,还是何县长的人呢? 当官的人,一辈子最怕的就是站错队。官场里,是不论能力的。只要政治资源扎实,一坨狗屎也能占着高位。 杨书记要退,从某个侧面来说,对他陌然是个好事。齐烈是杨书记的战友,齐烈被拿下,杨书记会心甘?而且顶着齐烈位子的,又恰恰是他陌然。由此一推,他陌然就是杨书记的敌人了。 做杨书记的敌人绝对不是个好事。杨书记浸淫官场几十年,又在雁南县做过几任的书记了,他的根扎得有多深,想都不敢想。 何县长虽然是后起之秀,而且上头有人,但如果功夫做得不扎实,根本就不会是杨书记的对手。到时候死得最快的,就是他陌然这样的马前卒。 当然,陌然并非想象中的是何县长的人,他一个小小的村长,就算靠着何县长这棵大树,荫凉也是有限的。 但陌然能坐上乌有村支书的宝座,还兼着乌有村村长的位子,这在常人看来,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所有的这些,似乎都是背后有一双手在安排,这双手是谁,陌然也懵懂无知。 不过,子虚镇的镇委书记吴太华,从来就不隐瞒自己的喜好。他能将陌然火线入个党,不能说他是随意而为。这里面,一定藏着别人所不知道的秘密。 141、孟晓吃醋 一连三天,党校礼堂里白天坐满了全县村支书听大课,晚上悄悄有人溜出去喝酒。 子虚镇的赵安全像防贼一样,几乎二十四个小时不离开子虚镇的村干。这就让老莫浑身不爽了,他暗地里鼓动村干,晚上再出去转转,要不,会憋死。 老莫给陌然说这些时,陌然没有直接表态。 肖科长昨天下午又碰到他,叮嘱他这几天一定要保持低调。县委组织部专门有人在盯着他们这些人,暗中在考察。 老莫笑嘻嘻地告诉陌然:“这次,我们兄弟换个地方,一定让你爽。” 陌然不以为然,想起他平白无故挨了林冲一个耳光,心里还是有些歉意。这个林冲无非就是仗着有钱,老莫的年纪都与他爹一般大了,他怎么能随手就是一耳光呢? “我还是不去了。”陌然淡淡一笑说:“这几天换下来的衣服都没洗,再不洗,没衣服换了。” “洗个屁!”老莫骂道:“也就你们这些人,吃饱了没事干,一天到晚洗衣服。这又没出多少汗,多穿几天会死么?” 陌然正色道:“会死。” 老莫就咧开嘴笑,狠狠瞪他一眼:“陌然,你这么讲究,给谁看呢?” “习惯了。”陌然说:“衣服这东西,不勤换,味道能熏死人。” 陌然说这话,自然是提醒老莫。子虚镇的宿舍里,已经弥漫了一股极为难闻的怪味了。这些村干平常都是赤脚穿凉鞋,很少穿袜子套皮鞋。这次来县委党校学习,谁都不想被人看不起。因此每个人的脚下都穿着皮鞋,最不济的也是袜子套着一双解放鞋。 只要他们回到宿舍,鞋子一脱,整个宿舍立刻便会被一股浓重的酸臭味包围。以至于赵安全每次来宿舍,都必须是掩着鼻子,匆匆说几句话就跑到门外去。 其实,陌然更忍受不了。但他从没表示过厌恶感。毕竟这些人,都是与自己一样的村干部。而且大部分人的资历比他老。如果追根溯源去看,甚至有人的干龄超过他的年龄。 乡下人本身都很敏感,只要陌然稍稍表示一点不快,他们会立马抱成团,将他孤立起来。这是他陌然最不愿看到的结果。 老莫还不甘心,自己撩起衣角闻了闻,眉头跳了几下,迟疑着说:“我怎么没闻到气味,还好。不过,你要不去,就得给我们打个掩护。” “什么掩护?” “赵安全要是找来了,你得给我们编个故事。要不,这小子一状告到吴书记面前去,我们还不找死?” 陌然就笑了,拍拍老莫的肩道:“既然怕别人告密,还是老实呆在学校里好。” “老子怕个毛线。”老莫不屑地白他一眼:“老子今晚就玩给林冲看。这畜生,敢打我,你看吧,他怎么死的都会不知道。” 老莫说得恶狠狠的,几乎是咬牙切齿般痛恨。看来林冲的这一巴掌,确实伤到了他的心。想想也是,老莫年纪这么大,又没做什么出格的事,你林冲凭什么打人呢? 而且打人打脸,这是对人最不尊重的做法。人要脸,树要皮,何况他老莫现在也不是过去的老莫了,人家老莫从大的方面讲,是村支书。从小范围讲,也算是当地的有钱人啊。 林冲打老莫,显然不是冲动。 陌然心里这么想,却没心思往深处想。只是悄悄坚定了一个想法,不管林冲用什么样的手段,他陌然都会与他保持一定的距离。这样的人,危险性太高。还有更重要的一点,肖莹说过她与林冲之间的故事,他不能让肖莹看不起自己。 老莫劝不动陌然出去,当即也不再勉强。下午下了课,带着宿舍的几个人,悄悄溜了出去。临走扔给陌然一包好烟,挤眉弄眼的要陌然打好掩护仗。 老莫一走,陌然便收拾了换下来的衣服,用桶装了,准备去井边洗。 党校用的是地下水,建了一个很高的水塔。这段时间人多,水明显不够用。于是有不少的人都去井边洗洗刷刷。好在党校有一口好井,水质清冽甘凉,就在水泵房的旁边。 刚到井边,听到一阵笑声,探头看去,就看到颜小米这帮大学生村官,都在井边洗衣服。 她们显然已经洗过澡了,头发都湿漉漉的披在脑后。 女孩子洗衣服,自然有女孩子的隐私。陌然便站住脚,相等她们洗完了再过去。 这时候颜小米恰好抬头,看到井上边站着的陌然,便招招手说:“陌支书,你也来洗衣服啊。” 这一声喊,其他女大学生村官就都抬起头,一齐看着陌然笑。 陌然被她们看得有些不自在,慌乱地摆摆手说:“你们先洗,我等等再洗。” 颜小米扔了手里的衣服,走上坡来,一把夺过去他手里的桶,嗔怪地说:“你还挺封建的嘛。我们洗,你就不能洗了?” 陌然讪讪地笑,没出声。 “你就在这里等,我帮你洗。”颜小米提着陌然的桶就要走。 “不用不用。”陌然慌乱地想抢过桶来。同样的道理,男人不好意思看女人洗衣服,自然也有不好意思让女人看的隐私。在他的桶里,就有换下来的内裤,他总不能让颜小米去给自己洗内裤吧? 颜小米将桶往身后藏,低声说:“你是怕别人看到你的内裤吧?” 她话刚说完,自己先红了脸。 陌然肯定也不是,否定也不是。 “哪又怎么啦?还不都是一条裤子。”颜小米换了一副大大咧咧的神态。 他们两个在上面说话,底下的三个女孩子听得清清楚楚,各自抿着嘴巴笑,低着头不再往上面看。 她们都认识陌然,他在开班典礼上代表了大家发言,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乌有村的村支书,一个大学生村长。只是他与她们比起来,他是属于过气的大学生而已。 颜小米坚决要给陌然洗衣服,陌然又拖着不让,两个人就僵持着,谁也不退步。 陌然刚要开口说话,突然听到背后传来一个声音:“怎么能麻烦别人呢?我来吧。” 还没等陌然回过神来,他就看到孟晓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笑吟吟的从颜小米手里接过桶。 孟晓的突然出现,让陌然吓了一跳。她怎么来了?这个念头刚冒上来,就听到孟晓温柔责怪他:“陌然,你的衣服怎么能麻烦别人呢?这么大人了,还不懂事啊?” 颜小米被突然出现的孟晓也弄得楞了半响,她迟疑着问:“你是……” 孟晓看也没看她,轻声说:“我是他未婚妻,叫孟晓。” 颜小米似乎回过神来了,赶紧伸出手来与孟晓握,自我介绍说:“哦,我叫颜小米,苏西村的支部书记。” 颜小米要与她握手,孟晓显然不习惯。她看了一眼她伸出来的手,犹豫着没迎上去。 颜小米便缩回手去,看了看孟晓,再看了看陌然,浅浅笑了笑,转身下去了井边。 陌然小声地问:“你怎么来了?” 孟晓莞尔一笑道:“我不能来吗?我来看看你,不行?” “我有什么好看的。”陌然不以为然地说:“都在党校学习,人多,忙。” “是忙!”孟晓嘴巴一撇说:“忙得连洗个衣服的时间都没有了吧?” 陌然只好嘿嘿地笑,看着孟晓手里的桶,迟疑着说:“孟晓,衣服还是我自己来洗,你先休息一下,等我洗好了再来陪你说话。” 孟晓吐出一个字:“不!” “真的我自己来。” “我要不来,你的衣服不是也给颜小米洗了?”孟晓眼眶一红,似乎要掉下泪来。 陌然怕颜小米她们听到,赶紧将孟晓拉到一边,着急地解释:“怎么可能,我不会让她帮我的。” “你就骗鬼去。”孟晓白他一眼道:“你都没看到你自己刚才的样子,恨不得将人家吃进肚子里去。” 陌然被她说得无比尴尬,天地良心,他刚才都没去看颜小米,怎么就被她说成要将人家吃进肚子里去呢? 这些女人,心眼比针还小啊! 他的心一横,说:“不洗了,我陪你走走去。” 孟晓这才满脸乌云转晴,当即将手挽进他的臂弯,乖巧地说:“好呀,我正好想看看党校是什么样子呢。” 陌然想抽出手,又怕伤了孟晓的心。只好任由她挽着,准备沿着小路去后山看看。 还没开步,又听到井边传来一阵笑声,他转眼看过去,井边四个女孩子,三个笑得花枝招展,只有颜小米一个人低垂着头,一声不响地在洗着衣服。 142、承诺 孟晓在她姑姑孟清哪里听说了陌然在党校学习的消息。 她得意地告诉陌然:“我从来没来过,可是我没走错一步路,直接就找到你了。” 陌然想问她来干什么,话到嘴边还是咽回去。人家一个姑娘跑那么远来看你,不管有什么想法,都是对自己好。 顿时,心里涌起一丝感激,不由侧脸去看她。 刚好孟晓也看过来,两个人的目光一接触,似乎被胶着了一样,再也分不开。 孟晓的美,在于无声无息。她所有的美丽,都在润物细无声的温柔里。她说话的声音很轻,很柔,仿佛一颗水珠在荷叶上滚动,晶莹剔透。 她就像一幅山水画,远淡近浓,虚无缥缈的空间,却给人无限遐想。 陌然心里一颤,赶紧移开眼光。 孟晓的一条手臂一直套在他的臂弯里,他鼓了几次勇气,还是没敢放开。 “本来是孟夏要来找你的。”孟晓微笑着说:“我怕死姑娘说话没大没小,还是自己来了。” “孟夏找我有事?”陌然狐疑地问,心里浮现孟夏的神态,不禁莞尔一笑。 孟晓与孟夏,本身就是一对双胞胎。但两个人的性格,确实天壤之别。 孟晓温柔沉静,孟夏却如一团火一样炽烈。她大大咧咧,风风火火,仿佛这世界都在她的脚底下。 “是我们找你有事。”孟晓浅浅一笑,不由搂得他的手臂紧了一些。 “什么事?” “老费又出幺蛾子了。”孟晓突然沉下去脸,满脸忧伤。 “老费?”陌然猛地想起阿拉伯的老费,不由咧开嘴笑,问她:“这个老费,又出什么幺蛾子?” “他要在他们国家开一家刺绣厂,要带孟夏去做技术指导。”孟晓忧心忡忡地说:“孟夏这样的性子,在国外还不被人欺侮啊。” “谁敢欺侮她?”陌然微笑着说:“那不是自己找死么?再说,这是件好事啊,老费这人,我觉得还是实在。” “你也觉得是好事?”孟夏瞪大了眼,惊讶地看着陌然说:“你怎么与孟夏是一个口气呀?” 陌然笑道:“你想啊,刺绣是我们的民族瑰宝,能走出国门,就是说我们这个东西足够优秀。现在人家要发扬光大我们的民族瑰宝,你说,还有什么东西比这更让人高兴的呢?” “可是我不放心孟夏去。”孟晓嘟起嘴说:“除非你里帮我。” “怎么帮?”陌然疑惑地问。 “你这个村长不要当了,我们一起把厂子做大做强。孟夏要去老费的国家,我不能让她一个人去。是在要去,你陪她去。” “我?”陌然哭笑不得。 “怎么?你不愿意帮我?”孟晓将手臂从他臂弯里抽出来,愣愣地看着他。 她的模样乖巧可怜,犹如一只受伤的小兔子,扑棱着一双眼,使劲地眨巴着,让人从心底突然涌上来一片柔情。 “只要我能帮得上,我一定帮你。”陌然说得很真诚。这也是他心里话,他本来就是个热情的人,喜欢助人为乐。何况眼前的孟晓,还有着一层说不清的关系。 孟晓听他这么说,顿时欢快地笑了,还是柔声说:“我就知道你会帮我。” 等了一会,突然问他:“陌然,如果你真的做了国家干部,不会不要我吧?” 陌然猛地一楞,随即笑道:“孟晓,你千万别这么说。别说我陌然当不了国家干部,就算真能当上,我陌然也不是陈世美一类的人。我觉得,人活在世上,最重要的就是良心。如果一个人没良心了,与行尸走肉又有什么区别呢?你说是不?” 他这一番感慨,显然打动了孟晓的心。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将身子往他怀里扑过来。 陌然慌乱去拥着她,手却不知往哪里放。迟疑了一下,只好搂了她的腰肢,顿觉满手柔软。 孟晓的眼眶再次红了起来,她居然低声抽泣起来。 女人一哭,陌然就慌。他低声安慰她:“呀,孟晓,好好的,你哭什么?” “我激动。”孟晓破涕为笑,抬起头,深情地凝视着他:“我就知道,我的眼光是不会错的。有你,真好。” 陌然哭笑不得,从他内心来说,他并不拒绝孟晓。而且潜意识里,他觉得孟晓要成为自己的终身伴侣比任何人都要来得实际。尽管他在犹豫着秦园,担心着肖莹,惧怕着齐小燕,但他总觉得孟晓的出现,或许会是他一生最后的归属。 他不想伤害任何一个人,所以他一直在挣扎,在徘徊。他无法取舍,无法面对每一双深情的眼睛。 孟晓来党校,说老费与孟夏的事只是一个借口。她这么个羞涩的女孩子,想着一切的办法爱接近自己,这能不让他感动? 因此,他的鼻子也酸起来。 伤感的东西是有传染性的,陌然的伤感瞬间就让孟晓感受到了。她不管不顾地环抱着他,将头贴在他胸口,微微闭上眼睛,一动也不动。 世界安静起来,仿佛只有他们的心跳。 身边的树叶在微风里婆娑作响,他们似乎能听到花开的声音。 “我要回去了。”孟晓说,依依不舍地放开他。 “好。”他居然一点也不挽留。这让孟晓有些失望。眼前这个男人心里究竟想着什么,她还是一无所知啊。 孟晓心里明白,她这次来,确实是下了很大决心。她要一个承诺,一个让她放心的承诺。陌然与她有过一个三年之约,她不明白他为何一定要三年。她甚至揣摩,这是不是陌然拒绝她的意思。 可所有的迹象都表明,陌然并没拒绝她。然而她总是心神不定,我根本不知道明天醒来会是个什么样子。她迫切需要的这个承诺,来自于姑姑孟清的一个消息。 雁南县要在近期选拔一批优秀村干部充实各乡镇组织,最高可以直接升为副镇长。按照县里透露出来的信息,除了大学生村官,陌然也在遴选之列。 这个消息说好不好,说坏不坏。说好,是因为村干部终究打破了惯例,有了一条晋升之道。说坏,比如陌然与孟晓,他们的关系并没确定,如果一个人的身份得到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谁能保证人的心不会变呢? 孟清书记看似无意,其实是有意透露给孟晓,而且在说了这个消息后,暗示孟晓说,陌然此刻正在县委党校参加学习班。 两个人沿着山路下来,这条路几天前的傍晚,走着的是陌然和颜小米。 山路没修,只是一条踩出来的小径。又因为这座后山的林子似乎是规划过的,因此并不难走。 天色就快暗淡,陌然有些着急。送她到校门口,叫了一台摩托车,叮嘱司机特别注意安全,看着她远去,才悄悄松了一口气。 一转身,突然看到颜小米悄无声息站在身后,顿时吓了一跳。 143、她真是你的未婚妻 颜小米似笑非笑,问他:“未婚妻?” 陌然红了脸,不置可否地笑。 “人长得真好!”颜小米由衷赞叹。 “你也一样。”陌然脱口而出。 “我不行。”颜小米莞尔一笑:“你们,真的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陌然没接她的话,想从她身边走过去。 暮色苍茫起来,校园里到处是三三两两的人。二百多个村干部在党校里,整个校园就开始乱了起来。 这些长年生活在乡村的村干部,心底并没有什么纪律性,更谈不上严肃与庄重。有人说,村长都是打出来的,这话还真不假。倘若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如果背后没有一帮人护,根本做不了村长。 大多数的村长都有过人之处,最明显的就是能打得过几个人。 陌然不是靠打上来的,但他绝对不怕打。 所以他的眼光看过去,整个校园里的村干部,在他眼前就活生生地演出一起全武行的情景来。 “我们也去走走?”颜小米含笑问他。 “不了。”陌然拒绝道:“我还要去洗衣服,要不,明天没衣服换了。” “你未婚妻没给你洗?” “她不是我的未婚妻。”陌然脱口而出。话一出口,又有些后悔。好在孟晓不在,要不这句话,等于就是一把刺刀,直接会将人家刺得鲜血淋漓。 颜小米的眼里闪过一道惊讶的神色,转眼又复归平静。 “不是?”她浅浅一笑:“红颜知己?” 陌然叹道:“颜支书,你还真会想啊。我这样的人,哪里有什么红颜知己?” “你怎么啦?”颜小米不解地看着他:“是人,都会有红颜知己的。” 陌然实在不想与她探讨这方面的话题,刚才孟晓来找自己,已经被很多人看过了,现在孟晓前脚才走,他又与颜小米再去后山散步别人会怎么说他? 他记得肖科长的话,一定要低调。男人的低调,最好的表现就是对所有漂亮女人有免疫力。尽管这不是他想要的。但他只能这么做。 从肖科长的消息里,结合孟晓吞吞吐吐的来意,他现在几乎有了答案。县里确实有动静,而且他陌然将会有一个令他意想不到的开始。 天下的男人,不想当官的男人没有几个。特别在这片土地上,当官是最直接体现人生价值的标杆。 人总是有欲望的,而且欲望这东西,就像鸦片一样,总是无声无息的游荡在人的周围。只要沾染上它,再想脱身,再无可能。 他匆匆从颜小米身边走开,他不能让别人在背后说自己闲话。 洗好衣服回到宿舍,老莫这帮人还没回来。赵安全探头探脑往宿舍里看,没看到其他人,只有陌然一个,便紧张地问:“陌然,老莫他们呢?” 陌然故意四处张望,惊异地说:“刚才还看到他在啊。” 赵安全不相信地看了看他,嗅起鼻子闻了闻,皱着眉头说:“陌然,你骗我。老莫要是在,你这屋里的气味早就把耗子都熏死了。” 陌然嘿嘿地笑,邀请赵安全进屋来坐。 屋里没气味,赵安全放心大胆进来。 他四处瞧瞧,试探着问:“陌然啊,这帮老东西,是不是偷跑出去了?” 陌然认真地摇着头说:“我还真不知道。” 赵安全鼻子里哼了一声,拖了一张椅子坐下,捶了捶腰眼问他:“刚才你在校门口跟颜小米聊什么呀?” 陌然心里一顿,蓦然明白过来,笑道:“也没聊什么,就聊了些天气之类的东西。” 赵安全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转而问他:“你觉得颜小米这人这么样?” 陌然想也没想就说:“好啊,人漂亮,又有上进心,这么小,就是村支部书记了,令人佩服。” 赵安全闻言,满脸漾满了笑,不停地点着头。 “你说,颜小米这样的姑娘,应该配个什么样的男人才好?”赵安全又来试探他。 陌然想了想说:“其实,像她这样的女孩子,一般男人还真配不上。不过,我觉得赵书记你就不错,年轻有为。” 赵安全嘿嘿地笑,摆着手说:“莫开玩笑。颜小米肯定看不上我。” 陌然心里想笑,赵安全这是不打自招。赵安全身为子虚镇团委书记,还兼着个计划生育专干的头衔,是子虚镇镇干部中为数不多的几个单身。 赵安全身体单薄,如一片纸一样。倘若突然来一阵大风,会有人担心他被风吹走。不过,赵安全也是大学毕业分来的,据说他父亲是个小官,管着全县安全生产什么的。赵安全过去有个女朋友,两个人都要谈婚论嫁了,最后还是因为赵安全被分到乡下,不能随女朋友在大城市生活而分道扬镳了。 赵安全为此事还闹出一场轰轰烈烈的殉情故事,他扬言要死给女朋友看。但最终的结果还是被他父亲揪着耳朵从城里拽回来。将他安排在子虚镇的团委书记位子上,不让他再去寻死觅活。 “小赵书记,颜小米不可能看不上你。”陌然打着包票说:“刚才她还提起过你,说你是全县唯一的一个男团委书记呢。” “是吗?”赵安全喜形于色,随即叹道:“这就是人家看不起我了呀。这镇里的团委书记,一般都是她们女孩子做,因为她们还要兼着个妇女主任啊。” “这也不一定。”陌然笑道:“什么工作都要人去做。革命工作,不分高低贵贱。” 聊了一会,赵安全要起身告辞。 他走出门,又回转身,看着陌然说:“以后,要是有机会,多提提我。” 陌然当然明白他话里的意思。赵安全是要他在颜小米面前多提起他,替他美言几句啊。可是他就没想过,他陌然现在与颜小米也就一面之缘,两个人并无过多交往。就算他们在一起说话,他又怎能无缘无故提起他赵安全来呢? 赵安全一走,宿舍里就显得安静起来。 宿舍很乱,老莫这帮子老东西,放东西根本没个规矩,横七竖八的乱成一团。 也难怪这些人,平常在家,都有老婆子照顾着,洗手吃饭,洗脚上床,何须管这些娘们的事呢? 这次县里办个学习班,名义上是提高村干部执政能力。其实他们这批老油子谁不清楚,县里一定要推出什么新政策了。先把他们这些人的脑洗了,再让他们去洗村民。 这样的学习活动,几十年没搞过了。突然这么搞一次,他们都觉得无比的新鲜。因此这次学习,全县村支书,无一人缺席。 村干部中,文化高的没几个。但都能认得几个字。能让他们坐上村支书的位子,首先得保证他有一个党员的身份。再有一个,得靠拳头硬。 通常只要坐上了位子,一般都得干上十几年。除非再出来一个比他拳头更硬的人,而且还得有资源。 比如乌有村的齐烈,一干就将近三十年。如果不是冒出来个陌然,他的支书位子,可能还无人能撼动。 不过,陌然也是机缘巧合。他是歪打正着,本来只是想满足一下陌家爹的愿望,没想到还真让陌家爹愿望成了真。他是骑虎难下,才做了乌有村的村长。然而他的支书身份,在现在看来,他都还觉得有些不明不白。 但他隐隐的感觉到,所有的这一切,都与镇委书记吴太华,以及县长何田宇有关。 144、何县长约谈陌然 一个星期的学习班波澜不惊就要结束,县里并没宣布要选拔的事,这让陌然在困惑之际,多少有些焦急。 老莫这几天忙前忙后,最后连课也不上了,一整天不见一个人影。 到了晚上回来,陌然看他面色不好,关切地问他究竟在忙些什么,老莫才不情愿地说出来,这几天他在主动修复与林冲的关系,谁知这狗日的不买账,不给面子。 陌然就笑,说:“老莫,你这样做,就是下贱了。再怎么说,你也是一级政府的人,怎么能在一个老板面前低声下气?” 老莫叹口气说:“你是不晓得啊,我乌蒙村就剩下这么点地,还有那么多村民没安排好。我这个时候再不找个有钱老板帮一下,我会被村民五马分尸的啊。” 陌然疑惑地问:“你心里虚啊,肯定是贪了吧?要不,你一心为村民办事,谁敢动你半个指头?” 老莫似乎被陌然说中了心事,半天没说出话来,甩甩手狠狠地说:“妈的,只要林老板不生气,再打老子两个耳光也认了。”过一会,看着陌然,讨好地笑,小心翼翼地问:“陌然,我觉得林老板对你蛮好的,要不,你帮我说说话?” 陌然断然拒绝,林冲不是他想要找的人。他也不会替老莫去说话。老莫这人做人太悲哀了,被人打了,还要跪下去给人**丫子,这让他非常的恶心。 结业典礼时,何县长一个人来了党校,开完典礼大会,宣布学习班结束,各乡镇带队干部各自组织回家。 陌然正要随赵安全他们一起回去,肖科长急匆匆跑来,在校门口堵住他,说何县长有请。 赵安全一听是何县长有请,当即一张脸激动地红了起来。他催着陌然快去,别让领导等得心急。 子虚镇的村干部都羡慕地看着他,似乎陌然马上要乌鸡变凤凰。老莫干脆凑过来,低声对他说:“陌然,升官发财愕,别忘了老兄弟。” 陌然不置可否地笑,随着肖科长去了党校副校长办公室。 党校校长是杨书记兼任,副校长是常务,党校的日常工作都由他全面负责。 陌然进去的时候,屋里就两个人,何县长和副县长。看到陌然进来,副校长赶紧起身,与何县长低声说了几句话,退了出去。 陌然正要请安,被何县长摆摆手制止了,指了指身边的沙发,示意他过去坐。 他迟疑了一下,还是小心过去,却不敢坐实屁股,几乎是侧起半个身子,仰望着何县长,等着他做指示。 何县长的面容有些憔悴,显然没休息好。他甚至有点黑眼圈,一张脸仿佛也浮肿,这让陌然心里觉得有些不安。 何县长淡淡一笑,问他:“陌然啊,这几天的学习,都有些什么收获啊?” 陌然定了定神,谦卑地微笑着说:“我最大的收获就是通过学习,知道了如何为人民服务。” 何县长满意地笑,话锋一转问他:“这为人民服务,不是喊口号,关键在于付诸实际行动。改善人民群众的生活,让老百姓的生活过得更好,才是我们服务的目标。你说是不是?” 陌然诚惶诚恐地点着头。 何县长含笑说:“你想没想,怎么样才能让老百姓过上更幸福的生活啊?” 这下还真问倒了他。陌然心里想,我能有什么办法?老子想办个养老院,又不要政府出一分钱,才动工就被你政府叫停了,我有屁办法! 心里想着,嘴上不敢说出来,只能苦笑。 何县长就问他:“如果给你一个平台,你是不是能干出大事?” 陌然心里一动,认真地说:“这要看是什么平台了。不过,何县长,我这个人有个特点,只要给我一个舞台,我就能唱出与别人不一样的戏。” 何县长摆摆手道:“戏肯定要唱,而且还必须是唱同样的戏。一样的戏,唱没唱好,在于演员的基本功和悟性。唱腔、扮相,甚至配合的乐队,都必须天衣无缝,才能唱出一出好戏啊!” “领导说的非常对。”陌然由衷地赞叹:“您看问题就是比我们高明许多。” 何县长还是保持他淡淡的微笑,突然问他:“你说说,瑶湖集团的事,怎么没动静了?” 陌然暗暗吃了一惊,顿时明白何县长找他的目的了。于是直言不讳地说:“这个事,我也不清楚。没人与我说,瑶湖集团也没与我联系。” “老吴没过问?” “吴书记吗?我也不清楚。” “这个老吴,就是误事。”何县长不满地说,一张脸黑了下来:“难道还怕别人抢了他的功劳么?” 陌然没敢做声。何县长这番自言自语的话,里面究竟牵扯着什么,他一个小村长,最好是做个聋哑人。 “你来帮我分析分析一下。”何县长客气地说:“如果瑶湖集团来我们雁南县投资,你觉得投在哪方面合适?” “制造。”陌然脱口而出。 “为什么?” “制造业如果投过来,首先能解决县里的就业问题。新县城搬迁过来后,失地农民越来越多。这些人过去只会在田里讨生活,根本没有其他技能。年轻一点的还能出去打工维持生活,四十岁以上的人,出去根本就没机会。这些人其实就是非常严重的社会隐患,土地失去了,他们赖以生存的基础就不存在了。如果不给他们安排一个职业,社会的稳定就很难。” 何县长若有所思地看着他,鼓励他继续往下说。 陌然心里一横,想着不管何县长高不高兴,能说出心里话,自己高兴就好。 “瑶湖集团底下有个电机厂,过去是纯代工。现在有了研发,而且产品在东南亚都占有极大的市场份额。这个厂需要的工人多,也不需要太复杂的技术,任何人经过培训一段时间,都能上流水线。关键一点是,东莞现在搞产业升级,像电机厂这类企业,人家嫌弃污染大,在想方设法促使搬走。这对我们来说,就是个机会。” 何县长从若有所思变得兴趣盎然了,他兴致勃勃地催着他:“继续说。” 陌然咽了口唾沫,“其实我们雁南县有很多先天性的好条件。比如交通发达,物流成本低。更重要的是人力资源丰富,这对所有制造业来说,是求之不得的天堂啊。” 何县长插了一句话:“如果我们再在土地、税收问题上作出重大让步,你说瑶湖集团会不会有兴趣?” “这个我说不好。”陌然老实回答说:“瑶湖集团的真正老板是秦虎。他一句话,什么事都好办。” 何县长的眉头皱了皱,试探地问:“上次他们来考察,表态说要建养老院。你说,建个养老院,还需要他们吗?” “当然不需要。”陌然认真地说:“养老院属于福利事业,只有投入,没有产出。” “你说得非常对。”何县长赞赏地看着他说:“我们现在需要的就是产出。” “不过,瑶湖集团要为我们县的狐狸事业做贡献,我想也不要拒绝。毕竟,人家是好心。”陌然故意这么说,想套套何县长的口气。他心里一直有个疑问,乌有村自己要建个养老院,究竟是谁下了指令要停下来?县国土局的这般狗日的,根本不听人解释,一纸封条就将他陌然的梦封住了。建养老院这么好的事,县里叫停,问题出在哪里? “你说的这个事,我是晓得的。”何县长含笑说:“陌然啊,你不想想,福利事业不顺谁都能做的。县里都没解决好的事,你一个乌有村,难道要标新立异吗?你这不是在打县委县政府的脸吗?还有,你也不看看你占的那块地,建个养老院,不是浪费了?” 陌然闻言,心里顿时腾起一股怒火。 这些当官的,自己做不了也不愿做的事,别人想做也不给机会。无非就是怕别人抢了风头,领了功绩。 “这个事,你也不用急。我会给你想办法解决。”何县长笑眯眯地说:“陌然,县里现在给你一个任务,你必须完成!” 145、凭空当了干部 何县长的任务不用想,陌然也能明白是什么。 果然,何县长直言不讳地告诉他,县里已经把瑶湖集团项目定位重点招商引资,不管花多大的代价,必须引进来。 而且陌然还得到一个新情况,瑶湖集团似乎对来雁南县投资的事,逐渐没有了热情。据说,县招商局局长几次赴东莞见秦园,却一次也没见着。 何县长是忧心如焚,瑶湖集团项目的招商引资是他一手促成的,要是没个结果,于上于下都不好交代。特别是在杨天书记马上就要退的节骨眼上,他这个县长能不能上位,必须得有拿得出手的政绩。 但凡一个地方新建一座城,其内涵都是不言而喻。雁南县搬迁确实是何田宇县长一手办成的,但别人看政绩,不是看过去和未来,而是看当下。 所有人都知道雁南县现在就是一块肥肉,谁都想啃一口。虽然雁南县是个农业大县,但因为搬迁,价值就不是一般县能比的。 何县长很清楚,现在不光是雁南市的干部在盯着县委书记的位子,就是省里,一样有人在盯着。在省里做官的人,谁都想外放。外放有几大好处,表面上看,说是基层锻炼,其实熟知官场的人都知道,外放不但能积聚财力与资源,更重要的是能出政绩。 政绩是所有当官的人最核心的追求。没有政绩的官,会被人说成是碌碌无为。所以现在的社会,每一个地方只要换了一个官,地方必定会发生大大小小的变化。比如街道,前任刚修完,铺了地砖,栽了梧桐。后任上来,一定会挖了前任的地砖,铺上大理石,栽上玉兰树。周而反复,无始无终。以至于老百姓还没看到前任梧桐树的荫凉,就被满街道的玉兰树弄得目乱神迷。 政绩是官的生命,至于外放的好处,所有人都能心知肚明。 何县长本身就是外放的干部,他在来雁南县之前,是省委领导的秘书。领导到龄要退之前,给了他一个外放的机会。 因此,对于省里,何县长的资源比杨书记要丰富得多。上次来的赵家仁副部长,在省里就与何县长的关系非常铁。因此他直言告诉过何田宇县长,如果没有一点拿得出手的政绩,雁南县的县委书记会不会花落他家,谁也不敢保证。 何县长与杨书记尿不到一个壶里,这在雁南县乃至整个雁南市,都是公开的秘密。杨书记是个老资格的干部,多年来一直深耕着基层组织,从县委办公室干起,一步一步走到副县长、县长,再到现在的书记。本来想着退之前进一步,哪怕是弄个市委副秘书长都可以,无奈上头根本没这个意思,搞得他心生怨恨,心灰意冷。 何县长就是在他想进一步的时候下到雁南县来。刚下来的何田宇表面上看很稚嫩,几次交手之后,杨天猛地发现,这个姓何的来头可真不少。 雁南县要搬迁的计划几乎做了半个世纪,一直没人搬动。这个何田宇来了后,一年不到的时间,居然上上下下全部搞定,拿到了钱,拿到了规划,甚至没与他商量,就把省委领导请了下来,宣布开工。 在雁南县,杨天是属于迟暮派的老大。但整个县,只有他一个人说了算。杨天行伍出身,没有读书人那么多的客套,开个会,他会在大会上破口大骂,而且用的词,与乡下老汉几乎毫无二致。 何田宇就不同,一看就是个读书人,说话也总是客客气气。雁南县的人把他归为少壮派,虽然说话没有杨天那么鼎力,却也能让人刮目相看。 他们两个最典型的区别,就是在于对老百姓的态度。 杨天可以到乡下与老农吃住几个星期而毫不在意,而何田宇,几乎不愿意与普通老百姓说话。 他们之间公开的战争,来源于一次常委会。杨天要把房地产开发建设这一块全部交给顶梁房地产公司,也就是花红做股东的公司,提议被何田宇县长当场否决。何田宇否决得有理有据,县城建设工期紧,质量要求高,一家房地产公司根本顾不过来,完全会拖整个新县城搬迁的后腿,更何况,一家独大,没有竞争性,会被人诟病。 何田宇举出这么多坏处后,提议房地产这块,最少得有两家以上的公司竞争。何田宇的提议有理有据,杨天只能哑巴吃黄连。但他要何田宇推出竞争公司时,子虚镇的镇委书记吴太华就跳了出来,推荐了陌秀,后来叫陌丝丽的天地建筑公司。 有人知道,顶梁房地产公司的老板何远,过去与杨天也是战友。却没人知道,天地房地产公司的老板是谁,与何田宇或者吴太华是什么关系。 矛盾公开后,双方也没过多交手。只是以后的业务,各占一半。双方有个默契,就是不允许再有一家房地产公司钻进来。 有人私下说,杨书记仕途无望,就想在退下来之前捞点好处。免得退下去之后,门庭冷落车马稀。 杨书记在很多公开和不公开的场合都表态过,他与顶梁房地产公司没一毛钱关系,甚至不承认何远是他战友。事实也表明,杨书记还真没在任何一个项目上替何远打过招呼。 吴太华就不一样,陌丝丽的天地房地产公司一进来,第一个项目就是他亲自跑的,承建了县公安局的办公大楼和宿舍。后来有人得知,吴太华在未担任镇委书记之前,就是县公安局的一个副局长。 这几年来,雁南县的局委办自然也分成了两派。年龄如杨天书记的,都属于迟暮派。年轻一帮的,都把自己归属于少壮派,紧跟着何田宇县长。 这样的场景,在县委常委会上也能看出来,左边坐着的一排都是杨天书记的迟暮派,右边坐着的,都是年轻的少壮派。 吴太华镇委书记,就少壮派里威望最高的一个。 何县长交代完任务,笑眯眯地看着陌然,问他还有什么要求。 陌然沉吟半响,迟疑着说:“何县长,你把这么重要的事交给我,我怕办砸啊!” 何县长严肃地说:“你放心大胆去做,我支持你。而且我相信你,你不会办砸。” 陌然就无言以对,再拒绝接手任务,人家何县长会怎么看他? “当然,任务完成,县里会对你有个交代。”何县长依旧保持着他的微笑,他胖胖的脸笑起来特别有喜感。 “什么样的交代?”陌然试探地问。本来他不想问,但看到何县长一脸莫测高深的样子,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 “要钱要人都行。”何县长爽快地说:“只要完成任务,就是大功一件。只要你敢要,我就能给你。” 陌然突然笑了,他心里还真没想过要什么。把瑶湖集团招商引资拉来雁南县,陌然并没多大的把握。但他心里已经有了个想法,就算拉不来瑶湖集团,他还是有机会为雁南县的招商引资做出一点贡献。 “这样,为了你工作方便,你对外都可以使用雁南县政府办的名义,你就是雁南县政府办招商引资领导小组成员之一。” 陌然哦了一声,身份对他来说,并没多少吸引力。何况这个身份也是临时的,工资都没得拿,公务员的名单里也没他名字。 “我想,你应该会明白我的意思。”何县长突然起身,他的秘书适时进来,恭恭敬敬站在他身后。 “你安排给他打印名片,职务就写上副组长。”何县长说:“陌然啊,希望你尽快启程。” 146、前世今生(1) 东莞南城,瑶湖集团办公大楼鹤立鸡群。 这栋高达三十三层的大厦,曾经在一段时间成为东莞的地标性建筑。 一楼往上四层,租给一家商业广场。五楼以上,东莞稍有名气的公司,均在此有办公场所。 瑶湖集团在十五楼之上,总部就设在三十三楼。 秦老狐手里夹着一支粗大的雪茄,斜靠在椅子上,一双眼睛没停过,从每个人的面孔上滑过,嘴角永远浮着一丝似笑非笑的笑容。 集团股东大会已经连续开了三天,各方面的意见还是没达成协议。 上午秦老狐进会议室的第一句话就说:“今天继续开会,开好了才散会,开不好,中饭在会议室吃。晚饭还在会议室吃。” 六个股东,都是半老头子。听他这么一说,每个人都面露愁容。 秦老狐的风格他们太清楚,说到做到的人。只要没达到他的想法,会议会开死人。这几个人都是曾经跟着他打天下的人,秦老狐在他们的心里,地位要超过任何一个人。 早年秦老狐修电机,这里面就有在台湾厂打工的主管。秦老狐为了接业务,能将身子低到尘埃里。 到后来秦老狐自己做电机了,就想方设法挖了几个人过来。有些人跟着他发了财后,分手单干。余下的这六个人,不管秦老狐如何对他们,始终跟着他寸步不离。 瑶湖集团成立后,秦老狐给了他们每个人都分了股份。也就是说,守得云开见日月,在他们身上得到了圆满体现。 秦老狐去做岛主的时候,还邀请这几个老兄弟一同过去。但六个人无一例外全部拒绝,不是他们没有财力去做岛主,而是他们真的不想离开东莞半步。 这地方让他们从不名一文成为了老板,不但收获了财富,还拥有了社会地位和荣誉。而且他们都明白一个道理,在这里,他们能斜睨天下,出了东莞的大门,他们将会连狗屎都不如。 当然,秦老狐不会强迫老兄弟都跟自己走。他们不像秦老狐,成家置业在这块土地上,要让他们撒手去与秦老狐玩成闲云野鹤,他们不但没这个胆量,也没这个实力。 秦老狐是个没牵挂的人,他除了一个独女秦园,了无牵挂。 秦园的妈死的早,秦老狐还是个孤苦的电机修理作坊老板时,秦园妈就撒手而去了。秦园妈走时,她才四岁不到。 秦老狐对老婆的感情,说出来能让天地动容。 老婆走后,连续三年,每晚收工后,秦老狐都会提着一瓶老白干跑到老婆的坟边去,不管刮风下雨。 秦老狐在老婆的坟边总是先呆坐一会,然后打开酒瓶,先倒一点在坟前,再举起酒瓶一口一口的喝。喝到一半,他便会哭。却不出声,只任满脸泪水横流。 倘若遇到下雨天,他会将伞打开盖住坟头,自己依旧坐在天天坐着的一块石头上,默默地喝酒,默默地流泪。 秦老狐这辈子没再娶。有人劝过他,不要苦了自己。秦老狐总是梗起脖子说:“我苦没事,不能让园园苦了。” 在秦老狐的意识里,天下的后妈再好,总会斜着眼看前妻的儿女。他不想让女儿受任何委屈,哪怕一句话的委屈也不能。 秦老狐等于是为老婆守了三年空房。第四年起,秦老狐开始出入歌舞场所。其时东莞名声在外,各路嫣红柳脆,粉黛佳人,齐聚东莞,让东莞每一缕的空气里,都游荡着奢淫的颜色。 秦老狐的偎红倚翠在东莞是出了名的,他可以一掷千金为一个刚入世的女孩儿。事后却不与人家暧昧,一场歌后,挥手而别。 有了钱的秦老狐从来没把钱当钱看。比如他的修理坊要升级为太阳电机厂,这就需要一大笔钱来推动。秦老狐其时口袋里的钱根本无法满足升级,便想到了贷款这条路。 贷款玩的是心跳。银行这帮人,从来不做雪中送炭的事,他们最喜欢干的就是锦上添花。秦老狐深知这番道理,好在他是土生土长的人,认识这些人,用了些心机,接触到了一个信贷员。 秦老狐经常请信贷员喝酒吃饭,却从不提借钱的事。有时候去了夜总会,也是大手一挥,送一两个小姐伴信贷员逍遥。 如此过了半年,信贷员觉得过意不去,主动问他要不要贷款。 秦老狐充分表现出他有钱人的气概,大声告诉信贷员说,老子不需要钱,老子还愁钱不知往哪里放呀! 当时的信贷员都是有贷任务的,尽管需要钱的人多,作为信贷员,还是不能有求必应。听到秦老狐这么说话,又感觉这半年他的出手阔绰,说不定还真的有钱人。于是央求秦老狐,帮他完成放贷任务。 秦老狐满面为难的样子,几天后与信贷员说,看在兄弟一场的份上,我不帮你,谁来帮你?当即从银行贷了五十万。 五十万没过手,秦老狐就拿了十万块送了信贷员。信贷员不敢要啊,推了好久,还是秦老狐一句话让他收了。 秦老狐说,兄弟,哥不害人的,只是帮你。 贷款期为三个月,三个月一到,秦老狐连本带息还了贷款,附带又请了信贷员去吃喝玩乐了一天。 秦老狐的豪爽和有钱,从此在圈内传得很神秘。 有这么个老板,银行岂会放过?信贷科的科长便命令信贷员,择时介绍他与秦老狐认识。 秦老狐是来者不拒,只要愿意与他交朋友的,他一概热情待之。该吃吃,该喝喝。还如过去一样,闭口不谈贷款。 这中间又出了一回故事,信贷科科长也有放贷任务,知道了秦老狐过去的为人。当即请他帮忙消化任务。 秦老狐这次与上次不同,满口答应下来。 一百万的贷款,也是钱刚到账上,秦老狐一如既往的转手送了二十万给科长。 还是三个月的还款期,秦老狐再次连本带息一次还清。 由此以来,秦老狐名声大振,许多信贷科的人慕名而来,秦老狐一反常态,不再接待,甚至连给人见面的机会都没有。 直到有一天,秦老狐亲自登门信贷科科长家里,开口就要贷五百万。 五百万可不是小数字,信贷科长吃了豹子胆也不敢轻易答应。但碍于秦老狐的情面,当即带着他去找了行长。 行长久闻秦老狐大名,只是对秦老狐到底有不有钱存有疑虑。秦老狐没有一家像样的企业,何来那么多钱?他两次银行贷款,似乎都不是需要钱,而是出于帮朋友的目的。 秦老狐适时讲了一个故事,说他在南洋有个叔叔,一辈子无儿无女,却在马来西亚有几个矿。几年前叔叔老了,遗嘱交代,遗产全部留给在中国大陆的秦老狐。 这个故事听起来似乎不可信,但当年东莞跑出去南洋的人,到底有多少?谁也说不清。再说,海外的华人,有几个矿山也不算怪事,很多报纸和杂志都报道过这类故事。 秦老狐说得有板有眼,从叔叔的大名,到居住的地方,矿山的名字,丝毫不带泥水。行长通过一些渠道去查证,果然还真有这么一个人。 秦老狐说,叔叔年事已高,但人还健在。只要人在,他就不能去继承遗产。大钱过不来,小钱还是有的。 这次贷款五百万,是他看中了一块地,想要拿到手。只是现在一下拿不出那么多钱,想请银行帮个忙。 秦老狐说完这些,拍着胸口表态,我是炎黄子孙,这辈子是不会离开大陆半步。今后继承了遗产,也是要拿了属于自己的回到东莞来生活的。 行长被他说得心动,咬咬牙签了字,一笔五百万的贷款就落进了秦老狐的口袋。 秦老狐这次没给行长回扣,五百万的贷款,不管拿多少出来送行长,都不会让行长满意。一个行长,胃口不是几十万能打发得了的。 不过,这次秦老狐贷款,还真不是玩虚的,他确实是看中了一块地,而且他还有个更大的计划,就是把在身边的女儿秦园,送到国外去读书。 147、前世今生(2) 秦老狐要买地时的东莞,还没今天这般繁华。 他看中的地方,在远离城区的一个偏僻山凹里。四周苍松翠柏,良田遍地。中间一个水塘,如湖一般的浩渺。 村长听说秦老狐要买地,像亲爹一般的待他。瞻前顾后,无微不至。用了一张白纸,全村人都签名盖手印,集体决定,将地要卖给秦老狐。 秦老狐用不到三百万的贷款,买了将近八百亩的地。算起来,每亩地还不到一万块。当然,他不会付全款,秦老狐深知作为农民的他们,没权力决定土地的归属,这里面有个国土局,专门管着这摊子事。 村长拍着胸口告诉秦老狐,你就放一万个心。如果搞不定,一分钱不收。 当即陪了秦老狐,径直去找了国土局局长,一谈,秦老狐就完全放了心。原来这个局长就是村长的嫡堂兄弟,至今在老家还有爹娘兄弟。 国土局特事特办,象征性的收了一点土地出让金,就给了秦老狐红线图。 红线图就是土地的身份证,换句话说,就是钱! 拿着红线图的秦老狐直奔银行行长办公室,将图纸往桌上一摆,开口就要五千万。 这次行长没被吓倒,作为一家银行的行长,地方的发展计划他比别人要先知先觉。东莞的扩城规划他早就烂熟于心,只是这样的消息还被封锁,一般的科局级干部未必能知。 摆在他面前的不是一份图纸,而是一堆花花绿绿的钱啊! 行长暗暗在心里抽着凉气,不得不佩服这个秦老狐。但他又不想让秦老狐轻而易举就从自己这里拿走五千万,只是顾左右而言他地说,老秦啊,你要的这笔钱数字实在太大,行里要做风险评估啊! 秦老狐笑眯眯地说,行,想怎么评就怎么评。不过,我没太多耐心。行长要是不想放款,早点告诉我,我好找别人。 秦老狐说这话,心里并没底。这几年全部的精力都在维护这家银行了,该投资的投资出去了,外面的名声也有了。再去另辟蹊径,未必能有圆满的效果。 但他不这样赌一把,行长的大笔不会在贷款书上签字。没有行长的签字,这么大的一笔数目的贷款,没人敢放。 行长三天没给秦老狐消息,秦老狐这三天就如在火上烤一样。他表面上依旧谈笑风生,照旧找上信贷科长和信贷员吃吃喝喝,一样的左搂右抱,花钱如流水。 秦老狐的表现传到了行长耳朵里,行长心里就有了底,这个老狐狸,看来他说的故事不是假的,身边没几个银子,谁敢花天酒地? 第四天行长亲自给秦老狐打电话,邀请他去参加一个宴会。 到了宴会场所,秦老狐才发觉是行长的老娘过八十大寿,当即就黑了脸,连声责怪行长不够兄弟。 秦老狐一番话,把自己抬举到与行长一样的高度,人家既然成了他兄弟了,兄弟的娘,自然就是他的娘。 娘过生日,岂有不拜之理?秦老狐趋身向前,双膝跪在老娘跟前,高声祝寿。吉祥话说了一箩筐,起身从身上摸出一张卡,双手捧到老娘面前,诚诚恳恳地说,这是做儿子的一片孝心,不管怎样,都得收下。 行长娘笑纳,随手递给行长。行长不动声色,悄悄叫人拿了卡去查了查,发现卡里有七位数的存款,心想这么大的礼,不收还真对不起自己。 生日宴会过后,秦老狐心里也有了底。安安心心在家等贷款来,这段时间里,他做了一件非常大的事,就是将秦园托付给了一个朋友,带到了海外去读书了。 一切安排妥当,贷款还真如期到了。 五千万的贷款,放在今天来说,也是一笔巨款。秦老狐心里不慌,钱一到位,就拉开架势建厂。三个月时间,山凹里就耸立起几栋大厂房,厂房建好,秦老狐不慌不忙安装了最新的流水线,开门招工。 秦老狐做这些事,身边自然有人帮忙。眼下坐在瑶湖集团会议室里的几个黑着脸的老头,当年就是他的马前卒。 太阳电机厂开张那天,银行行长亲自去祝贺,后来行长在典礼上发现,自己并不是贵宾,贵宾是东莞当时说一不二的大官。 太阳电机厂是东莞当时唯一不是外资的民营企业,领导捧场,就是看中这点。 秦老狐的电机厂还真不是玩虚的,几年时间就占领了全国三分之一的市场份额。再后来,市里大力支持,让太阳电机厂的产品走到了海外。特别在非洲地区,简直就是神器。 财运来了,挡都挡不住。秦老狐没料到自己会发这么大的财。越有钱的人,越低调。有钱的秦老狐不再跑夜场酒吧,而是叫了几个相熟的人,另开家庭娱乐。 这样玩,确实高档。似乎与烟花柳巷有着本质的区别,却挡不住别人眼红,有人就悄悄举报,把秦老狐和一帮子朋友堵在某酒店的客房里。 秦老狐心想,再安全的地方都没自家安全。与其送钱在别人的场子里没个安全保障,不如自己建个房子,想怎么来就怎么来。 于是,秦老狐的房地产公司就应运而生了。 房地产公司那些年等于就是捡钱,只要有块地方,拿围墙围起来,随便在门口画一张草图,就会有人捧着钱来买房。 秦老狐是生意场中的老手,看到钱这么好赚,哪里还顾得其他。以后只要有土地出让,秦老狐必定冲在最前面。只要他看中的,别人休想染指。弄得他火了,死人的事都会有。 人在金钱面前,基本都会丧失理智。不管什么样的人,看钱的眼光都是炯炯有神。 秦老狐的房地产公司在当时几乎无人能出其右,风头正键的秦老狐觉得要想闹得更大一些,单打独斗不是件好事。可是苦于手边除了房地产公司,他的太阳电机厂已经在走下坡路了。 恰好有人缺钱,找到秦老狐这里。秦老狐心想,钱这东西,父母都不能信的。怎么能凭着别人几句话,想要就要呢? 当时找秦老狐拆借的,正好是行长的一个亲戚。到了行长亲戚需要钱的时候,银行的钱已经不像过去那么好贷了。要拿钱,得有抵押。 行长亲戚有个毛抵押,可是没这笔钱,他就会走投无路。行长没法,介绍给秦老狐认识,说了半天,秦老狐终于明白。秦老狐在银行的账上,还躺着一笔天文数字般的巨款。这些钱在银行,并没多少利息,不如给人过一下桥,赚点高息也好。 过桥贷款操作起来相对简单了许多,利息是银行的十倍,还得有抵押。 行长亲戚没抵押,就只好央求了行长来担保。行长也是看在亲戚的份上,果真为他担保,从秦老狐这里借了一千万。 这一借,催生了秦老狐手底下出现一个新的项目,小额贷款公司。其实明白的人都知道,所谓小额贷款,说穿了就是高利贷公司。 秦老狐有了三驾马车,突然提出来要组建集团。 在用什么名字的时候,秦老狐提出用“瑶湖集团”几个字,别人都不明白这几个字的含义,还是秦老狐一通话,将大家心里的谜团解开。 148、前世今生(3) 秦老狐与一帮老兄弟开会,说集团公司定名为“瑶湖集团”,当即有人反对,说这个名字没有什么含义,不如请风水先生算算,取个吉利的大名。 秦老狐一点面子没给兄弟,指着大门吼,你要是不喜欢,可以滚出去。瑶湖集团不差你一个。 兄弟都是跟着他打江山的人,功劳苦劳都是一大堆。平常也没见秦老狐会发这么大的火,当即没人敢说话,一个个低垂着头,一声不吭。 秦老狐就突然哭起来,摆着手说:“兄弟们都不了解我,不了解我啊!” 有人猛地想起来,秦老狐的前妻,不正是叫“吴瑶湖”吗?秦老狐三年哭坟,曾让很多女人钦佩不已,扬言说,天下再重情的人,也比不过秦老狐!嫁人就嫁秦老狐,吃糠咽菜也幸福! 秦老狐哭得很动情,几乎有横扫三军的气势,惹得一桌子的男人眼睛都潮湿起来。到后来,一致同意,瑶湖集团从此应运而生。 秦老狐是个精明的人,也不贪。他晓得凭他个人的能力和水平,公司做不大,也做不强。必须得有护角的人。要想人护角,就得给人利益。没人会为没有利益的事去奋不顾身。 瑶湖集团成立那天,秦老狐在会上公开宣布,所有跟着他打江山的人都有股份,就连银行行长,他也送了一些干股。但秦老狐留了手段,这些股份在五年内不许卖,只能转让。而且他秦老狐一个人的股份,占了51%,属于绝对控股人。 老兄弟们得了股份,自然感恩戴德。新来的员工看到这些,也暗暗高兴。因为秦老狐说,只要一心为公司的,把公司当家的员工,公司不会亏待任何一个人。事实秦老狐也确实是这么做的,他每年都要送出去一部分股份,尽管这些股份小得可以忽略不计,但在打工人的心里,却是比天还大的事。 秦老狐究竟有多少钱没人知道,只知道他女儿秦园回国后,秦老狐去海外买了个岛,做他的逍遥岛主去了。 有人说,秦老狐去做岛主,早就做好了准备,他女儿要在大陆发展,秦老狐也不劝,把产业都过户到女儿名下,自己一走了之。秦老狐有最坏的打算,就算女儿败光了资产,他做岛主的日子也丝毫不会受到影响。 当然,秦老狐走之前,把过去的老兄弟都聚拢了过来,当着女儿秦园的面说,这些老人,都是顾命大臣,任何事,需要老人们一致同意了,秦园才能放手去做。 秦老狐保持每年回国一次,每次回来,都想着把女儿带走。但每次秦老狐都是失望而过,直到陌然的名字第一次被他听见,他知道,要想带走女儿,除非这个叫陌然的人死了。 秦园要将陌然升为太阳电机厂厂长时与秦老狐说过,秦老狐是坚决反对的。他的理由很简单,这个叫陌然的人是外人,外人总是不值得信任的。不如叫顾命大臣中随便出一个人去担任就好。反正太阳电机厂这几年也不赚钱,留着它,只是一个记忆而已。 女儿秦园却表现出极端的激动,说太阳电机厂已经不是他当年的样子。现在的电机厂不但赚钱,而且就快要成为瑶湖集团的支柱产业了。而让太阳电机厂起死回生的人,正是这个叫陌然的人。 秦老狐私下找老兄弟打探了,得知这个陌然就是来自内地一个小山村的大学生。不过,老兄弟一致赞赏不绝的是,这个年轻人确实有能力,而且人长得帅,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秦老狐不表态,还是没能阻止秦园将陌然升为太阳电机厂厂长、秦老狐在岛上就暗暗下了决心,一定要会一会这个叫陌然的小子。 就在秦老狐要启程回国之前,他听到说陌然这小子辞职走了,回去老家的村里当了村长去了。 秦老狐是有喜有忧,他知道女儿的性格,不会轻易放走让她动心的人。果然,没过多久,秦园一个电话打过去,要去陌然的老家投资。 这个消息不亚于晴天霹雳。对于秦老狐来说,东莞是他出生和发家的地方,做生意这东西,讲究的就是个风水。风水动了,一切都将败得一败涂地。 可是女儿的意思他知道逆转不了于是在秦园要来雁南县考察的前一天,秦老狐飞到东莞来,见了女儿就一句话:“我去给你把把关。” 秦老狐要去,秦园没法阻止。毕竟这家企业还是父亲秦老狐的。 可是在考察过后,秦老狐与何县长闭门的两个小时,他始终不肯给女儿透露半个字。问得急了,就扔给女儿一句话:“听我的,不害你,还有他。” 秦老狐没料到的是,瑶湖集团几乎所有的股东都反对去雁南县投资! 老兄弟劝诫他说:“秦总,你怕是不晓得,内地的人都坏得狠,他们眼睛只盯着我们口袋里的钱,花言巧语骗过去,就是他们砧板上的一块肉了,到时候想走都走不了。” 秦老狐就笑,轻飘飘的说:“没你说的那么恐怖吧?” 另一个老兄弟就接过去话说:“这还真不是吓你。你去了内地就知道,那些人不但要吃要喝,还要拿。拿一点还不算,要拿得他们心满意足。否则,什么事也办不了。” 秦老狐又笑,说:“人家是政府主导,不至于。” 老兄弟们一齐笑,说:“都是政府主导。如果不是政府主导,倒还能放得下心。可是现在的社会,只有有利可图的,哪里又会没有政府的影子?” 秦老狐不想听下去,去雁南县投资,是女儿秦园的决心。秦老狐这辈子谁都不怕,就怕女儿不开心。女儿从小死了娘,又一个人在国外呆了那么多年。本来想着自己去做了岛主,女儿在国外生活就好了,没想到女儿非得要回来瑶湖集团执掌门庭。他也是走投无路,才想着做通老兄弟们的思想,不管亏也好,赚也好,满足一下女儿,比什么都重要。 “实在要投,我们就象征性的投一点过去。反正只要不影响集团公司,就算赞助了地方。”老兄弟有人想出一个折中的方案,眼巴巴的等着秦老狐表态。 秦老狐摆摆手说:“要投,就大手笔投,别被人说我们没实力,没诚意。” 老兄弟又问:“你是大老板,你说怎么投?” 秦老狐笑眯眯地扫了一圈,一字一顿地说:“把太阳电机厂整体搬迁过去。” 秦老狐的话把所有人都吓了一大跳。太阳电机厂是瑶湖集团的命根子。没有太阳电机厂,就没有瑶湖集团。按秦老狐自己的说法,太阳电机厂就是瑶湖集团的风水宝地。天塌下来,只要厂还在,瑶湖集团就会高枕无忧。 现在秦老狐说要整体搬迁过去,岂不是动了风水了? 老兄弟们强烈反对,甚至有人提出来退股作为要挟。 秦老狐等他们闹哄哄的说完了,叫秘书送了一份决议书过来,逼着老兄弟们说:“这是投资决议书,你们签也得签,不签也得签。想退股的,我秦老狐欢迎,别说我不讲兄弟义气,是你们逼的我。” 看来秦老狐早有准备,老兄弟们面面相觑,只好各自在决议书上签上大名。边签边骂:“秦老狐,你为了女儿,就不顾老兄弟们的死活了。也好,成也萧何败萧何,随了你了。” 秦老狐含着笑,根本不搭理老兄弟们的咒骂,等他们签好字,拿了决议书,扬长而去。 老兄弟们回过神来,大骂秦老狐说:“狗日的秦老狐,果然是个老狐狸!” 骂归骂,谁也无可奈何。 正如他们自己说的,成也萧何败萧何,坐在会议室的老兄弟们,谁又不是靠着秦老狐才有了如今的好生活呢? 149、秦园陌生谈陌然 秦老狐在会议室威逼利诱老兄弟们签字同意投资雁南县,秦园却在办公室打电话叫了陌生上去。 陌生来瑶湖集团,本来想着去二哥当厂长的太阳电机厂做个普工。他没过多追求,也明白自己肚子里没多少货,能做好一个普工,不给二哥丢脸就好。没想到还没上流水线,集团公司下来要人,把他直接安排到了集团公司后勤做采购。 陌生没想在东莞呆多长时间,他心里牵挂着彭凡。自从第一次在小学见到彭凡,他当即惊为天人,从此丢魂失魄一样,每日不看到彭凡两眼,总觉得魂都不在自己身上。 陌生有点自惭形秽,自己读书不多,又没二哥那般英俊硬朗,从小在村里混,别的没学到,打架抽烟,偷鸡摸狗的事,一件也没少干。就连爬寡妇墙头,听新婚夫妻墙脚的事也干过。 他的名声在乌有村里并不坏,主要在于他有着满满的正义感。这些年来,乌有村不喜欢读书的男孩子都跟着他转,就连乌蒙村,也有不少的人跟着他混。 乌有村距子虚镇不远,闲着无事的陌生最喜欢的事,就是带着一帮子小兄弟在子虚镇的街上招摇过市。 雁南县还没迁来时,乌有村与子虚镇还隔着一道湘水河。隔河如千里,陌生想去子虚镇就必须得坐渡船过去。虽然隔着一道河,而且还是同一个镇,河两边的情况却是天壤之别。 乌有村这边有铁路和国道,子虚镇那边除了一座孤零零的镇,毛都没有。 陌生每次渡河去子虚镇,都会骂骂咧咧,当年不知哪个脑残,把隔着一条河的两个地方划在一个镇。如果这样傻的事出在今天,陌生会迎面喷他一口唾沫。 骂归骂,他还得经常带着小兄弟过去玩。毕竟在方圆十几里的地里,只有子虚镇上有网吧,有歌厅和酒楼。 好在雁南县搬了过来,县城未来前,先在河上架了一座桥。 这座桥一架,立马将两岸的人系在了一起。从此陌生过河,只需大喇喇的从大桥上走过去。一直到现在,只要有人提起雁南县,陌生便会无限崇拜地说:“领导就是领导,没有领导,一个镇都被一河水分成两个世界。” 陌生认识彭凡也是机缘,有个小兄弟的弟弟在学校读书被人打了,叫了当哥哥的去报仇。人还未去,听说对方叫了人,兄弟心里没底,便央了陌生去。 陌生豪气顿生,带着几个小兄弟杀气腾腾赶到学校,却在校门口被一个弱小的女孩子堵住了。 女孩就是彭凡,乌有村小学的老师,刚毕业分来不久。 陌生鼓着眼说:“你让开。” 彭凡怒视着他,一言不发。 陌生扬了扬手里的刀说:“我要进去砍人,你不让开,我就砍你。” 彭凡轻蔑地瞪着他,停着胸脯说:“你要砍就砍,我眨巴一下眼,就不叫彭凡。” 陌生先是被彭凡大无畏的气概镇住了,再去看她,发现女孩儿居然长得如此好看。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毫无惧色,在他们这群杀气腾腾的小男人面前,如女英雄般地斜睨,把本来高傲的陌生,一下在无形中击倒在地。 他便换了一副口吻,说话的声音居然结巴起来:“老师,我……我只是…去…看看。” “看看也不行。这里是学校,不是你们的放牛坪。”彭凡扫他一眼,指着远处说:“你们,有多远走多远。” 陌生听话的转身就走,小兄弟一下没搞清状况,还跟在他身后喊:“陌生哥,陌生哥,我们就这样走了?被个小女老师吓跑了?” 陌生瞪他一眼道:“胡说,谁被吓跑了?老子是尊重。人家是老师,有知识的人,你们算个屁啊,就知道打打杀杀。” 架没打成,却让陌生从此忘不了学校。只有有半点空,他都会骑着自己的摩托车,一溜烟往学校跑。哪怕远远的看了彭凡一眼,也能心满意足回去睡个安稳觉。 这次他陌生被齐烈暗算,无缘无故被抓到派出所关了半天。要不是二哥来救,派出所的许所还真会把他送拘留所去。 陌生是乌有村的刺头,大事不犯,小事不断。派出所的许所早就放出话,哪天逮着了他,一定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许所跟陌生似乎天生有仇一样,两个人只要一见面,便是你眼不向我眼。乡村警察,大事没有,只管着鸡皮蒜毛的小事,像陌生这样的人,最让他们头疼。 陌生想不明白的就是齐烈为何要害他。陌生想,不管怎样,两家还是亲戚,你齐烈的女儿是他大哥陌天的老婆,这样的关系在乡下算是很近的亲戚了。他想破脑袋没想明白的事,被秦园一句话就说明白了。 秦园告诉他说,如果你不帮着你二哥抢了别人的村长位子,别人会恨你吗? 陌生突然明白过来,在齐烈的眼里,亲戚都是狗屁,特别像他这样的亲戚,齐烈根本就没放在眼里。齐烈的眼里只有官位子! 他又暗暗高兴,幸亏自己想的办法不错,要不乌有村还掌握在他们齐家手里,乌有村还会如过去一样的暗无天日。 乌有村和乌蒙村地理位置特殊,过去两个村都被划给了对河的子虚镇。因为隔着一条河,镇里的干部很难过来,这么一来,乌有村就是齐烈一个人的天下。他简直就是乌有村的皇帝,任何一个村民,只要他齐烈不高兴,叫你生就生,叫你死就得死。 陌生想齐烈下台已经想了好多年,特别是他看到齐烈对待大哥的态度,他曾亲眼看到齐烈狠狠打大哥的耳光。大哥却不敢出一声,任由齐烈将他的脸打得像个猪头疯。 陌生恨齐烈,却不恨大嫂齐小燕。在他看来,大嫂这么漂亮的女孩嫁给大哥确实是很委屈,但他就是想不通为何大嫂非他陌家不嫁。直到齐小燕悄悄告诉他说,在他们陌家,除了陌天不是个男人,其他的都是好男人他才想通了那么一点点。 他又突然想起彭凡,嘴角不禁泛起一丝微笑。 昨晚他还给彭凡打了电话,电话里的彭凡不再想过去那么冷冰冰,还叮嘱他一个人在外要注意好身体。彭凡的叮嘱就像六月酷暑里的一丝凉风,把他淤积在胸的不快一扫而光。 心里想着事,脚已经迈进秦园的办公室,直到秦园问他:“陌生,什么事悄悄的乐呀?”他才惊醒过来,看着秦园嘿嘿地笑。 “坐,我去给你倒水。”秦园说着话,起身去给他倒水。 在瑶湖集团,秦园的冷漠谁都知道。很难有人看到她笑,她紧绷着的一张脸就像一朵开不开的栀子花,让人无端生出敬畏和紧张。 但秦园对陌生笑,任何时候都是笑脸相迎他。 秦园对陌生好,整个集团人人皆知。有人背后说,秦园这是爱屋及乌,陌生是陌然的弟弟,她当然对他好。 陌生却不这么认为,在瑶湖集团的后勤采购部里,他陌生是文化最低的一个,却是整个集团最好的采购员。作为老板,对优秀员工好,是理所当然的事。 秦园将水递给陌生,微笑着问:“没打电话回去呀?” 陌生依旧嘿嘿地笑,随口说:“打了。” “说什么了?”秦园显得有些紧张,一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陌生看。 陌生猛地明白,秦园以为是他打给了二哥陌然,顿时尴尬起来,犹豫了好一会才说:“我是打给了凡凡。” 秦园脸上的神色明显露出一丝失望,但她还是保持着微笑,问他:“你们恋爱了多久了?” 陌生伸出一个指头说:“一年。” “那么久了啊!”秦园微微叹了口气,眼睛转向一边,寂寥地看着窗外。 三十三层的瑶湖集团大楼能将南城尽收眼底,站在三十三之上,陌生总有一种一览众山小的感概。 “秦姐,你要是想我二哥,为什么不亲自给他打呀?”陌生突然问了一句。 秦园闻言,慌乱地躲闪着陌生的眼光,慌乱地说:“我为什么要想他呀?他是我什么人啊?你不可乱说,陌生。” 陌生笑嘻嘻地答应:“我不说,我是看你心神不宁才说。” “又乱说,我为什么要心神不宁啊?”秦园的脸上漫上来一层红晕,瞪着陌生道:“你个小屁孩,懂什么呢?” “我都二十岁了,还是小屁孩呀?”陌生不满地说:“要是没其他事,我先去干活了。” “等等!”秦园拦住他,低声说:“也不知他们谈得怎么样了?” “谁谈什么?”陌生疑惑地问。 “董事会在开会,我爸亲自主持的。” “这个呀,都开了三天了。”陌生不屑地说:“这些老板真是想得多,开个会开三天,屁股都会坐出茧啊。” “说你不懂,你还装个大人一样。”秦园忧心忡忡地说:“万一我爸搞不定,怎么办呢?” “什么事嘛?”陌生收起了嬉皮笑脸,认真地问。 “关于去雁南县投资的事啊!”秦园毫不掩饰地说:“我爸同意了我的想法,可是董事会得通过啊。” “哦!”陌生长长地哦了一声,不以为意地说:“这么个事啊,去雁南县投资?”他似乎猛地惊醒过来一样,盯着秦园说:“你们还真去啊?我觉得不要去。” 秦园吃了一惊,陌生居然也反对去雁南县投资? “为什么?”她疑惑地问。 “你想啊,我们那地方的官,一个个都是狼一样的人,我们老百姓被他们吃得毛都不剩了,你们要去,还不把你们骨头都吞了?” 秦园就笑,说:“陌生,你可是我第一次听到说自己老家不好的人。” “本来就不好!”陌生不满地说:“就我们村的村长,就能将一村子人的补贴吃得精光。” “哪你还让你哥去做村长?” “我这不是想改变吗?我哥是好人,只有他去当了村长,老百姓才不会吃亏。”陌生信誓旦旦地说:“我们乌有村,除了我哥,找不出第二个比他有本事的人。” 秦园含笑说:“说来听听,你哥到底优秀在哪了?” 150、老狐狸秦老狐 在陌生的眼里,二哥陌然就是个完人。 他是乌有村第一个大学生!第一个啊!陌生加重语气,双眼放光。要知道当年考个大学,比买彩票中奖还难。 “可是他毕业后,什么都没有。”秦园微笑着说,打量着陌生:“你二哥在你眼里是不是很伟大?” “岂止是伟大,是伟大得不得了。”陌生无限神往地看着秦园:“我二哥毕业后不是什么都没有,他肚子里一肚子的学问啊。要不是遇到这些贪官污吏,我二哥做个县长完全有余。” “你的意思是你二哥还是要当官才能体现他的价值?” “当官才能为老百姓办事啊!”陌生苦笑道:“秦姐,你都不知道,现在的社会有多么的黑暗。如果再不站出来几个像我哥这样的正义有本事的人,老百姓会绝望的啊。” “这么说来,你二哥就是个救世主了啊?”秦园揶揄着陌生:“你们家出了个救世主,可了不得。” 陌生鼻子里哼了一声,没接她的话。 秦园看陌生不说话,笑笑问:“你再给我详细说说,为什么不让瑶湖集团去雁南县投资?” 陌生沉吟一会,“不是我不让,我也没能力阻止。我只是怕秦姐你受到伤害。” “谁会伤害我?不是还有你哥吗?” 陌生的眼里顿时泛出异彩,他似乎是被秦园提醒后才醒悟过来一样,拍了脑袋一下说:“确实,我怎么就没想到还有我哥呢?” 陌生呵呵笑起来,问她:“决定好了去我们老家投资了吗?要不,我给我哥打个电话,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秦园摆手拒绝,轻轻叹口气说:“还不确定。先别告诉你哥。” 正说着话,秦老狐推门进来,一眼看到陌生,脸色一沉。 陌生是个知趣的人,当即起身告辞。 走远了还听见秦老狐在屋里说:“你是集团老总,怎么能随便让这样职位的人来办公室呢?” 陌生咬着牙想骂人。这狗日的老东西,看不起人是不? 屋里秦老狐将会议决议书往秦园办公桌上一放,舒口气说:“园园,我能做的,也就到这了。今后你想怎么做,自己拿主意。爸明天回岛上去,没事不要来打扰我。” 秦园抓起决议书认真地看了一遍,喜不自禁地跳起来,抱着父亲就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秦老狐对女儿的爱,人尽皆知。有人说秦老狐这般做,是感觉亏欠了女儿,他要想尽一切办法来补偿。只有董事会的几个老头才了解他,秦老狐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看不到利益的事,秦老狐打死也不会做。 在生意场上,秦老狐是个出了名的六亲不认。 老头子们最终妥协,就是因为看懂了秦老狐的意图。在遥远的内地雁南县,或许真有一座金矿等着他们去挖掘。 “爸,谢谢你!”秦园由衷地说,将决议书小心地收起来。有了这份决议书,作为集体总裁的她,就可以任意调动资金了。在瑶湖集团里,尽管秦老狐一家绝对控股,但一贯以制度来管理的秦老狐和秦园,任何决议都按照公司法的规定在执行。 “不用谢我。”秦老狐眼里含着笑:“你长大了,有自己主见了,作为爸爸的我,不支持自己女儿,我还要支持谁呢?” “本来就是。”秦园撅着嘴巴说:“爸,我就是你的小棉袄嘛。” “好好。”秦老狐突然叹了口气:“园园,以后办事,都多个心眼吧。” “我会的。”秦园现在满心高兴,父亲提的任何要求,她都会照单全收。 “这帮老家伙,就是不会看形势。”秦老狐骂道:“老子远在海里的孤岛上,都晓得地方政府的心思。园园啊,我这次回来,其实也是有目的的。有内幕消息说,我们太阳电机厂现在被列入高污染企业,东莞是容不下我们了。我还在想,去哪里找个地方落脚,这不,现在不要我想了啊,有人送上门来了。” 秦园嗯了一声,皱着眉头说:“我也听说了。” “不过,他们现在还不想赶我们走。我们瑶湖集团每年为他们创造了多少税收啊?他们不敢得罪我们。不过,与其被人赶,不如现在昂首挺胸出去,多有面子。”秦老狐得意地翘起二郎腿,扫一眼女儿的办公室,招招手说:“你过来,我还有个重要的事要给你说。” 秦园疑惑地过去,挨着父亲坐下,轻轻捶着他的背问:“爸,你还有什么要交代我去做的?” “你知道我们上次去雁南县,我与他们的县长聊了什么吗?”秦老狐突然问。 秦园迷惑地摇了摇头,嗔怪着说:“爸,你又没告诉我,我怎么知道呢?” 秦老狐沉吟一下,认真地看着女儿,“我们在任何地方投资,都必须得有一个或者几个当官的人护角,否则,别人欺侮上门时,没人替我们说话,会很难受。” 秦园听得莫名其妙,睁大一双眼问:“爸,你的意思是,何县长以后就是给我们护角的人?” 秦老狐摇摇头说:“你还是幼稚啊!何县长怎么会为我们一家企业站台呢?他是有着政治抱负的人,他的眼光在官场,我们只不过是他晋升的一个阶梯。这些当官的人,是最不能信任的。在他们的心里,谁有益于他们升官发财,谁就是朋友,反之,就是敌人。” 秦园被她父亲说得一楞一楞的,过去在瑶湖集团,与官方打交道的有专门的人。老股东里有从政府出来的人,政治资源丰富,社会人脉广泛,根本不需要她操心。因此在瑶湖集团这几年,她秦园对于政府这一块,还真的是一无所知。 “何县长不是,我们怎么办?”秦园迫不及待地问。 秦老狐莫测高深地微笑。 “我总得安排一个能让你完全信任的人吧?”秦老狐话说到一半,不吱声了。 “谁呀?”秦园紧张地问。在雁南县,她除了陌然,还有谁能让她放心?可陌然只是一个小小的村长,能帮她什么呢? “你想想。”秦老狐逗着女儿说:“要不安排好这一切,我怎会让你去。” “不说拉倒,我还懒得听呢。”秦园嘟起嘴巴,坐到一边去了。 “你呀!”秦老狐爱怜地拍拍女儿的手背:“急什么呢?做大事者,一定要学会沉得住气。” “我沉不住。” “沉不住呀,哪我就告诉你吧。”秦老狐还在逗着女儿。这般天伦之乐是他每日梦寐以求的事。在岛上,除了他秦老狐,就是一对菲佣。偶尔过来几个旅游的客人,秦老狐都会如获至宝地请人喝酒聊天。 秦老狐的岛在一片茫茫大海里,去到陆地,得驾着快艇跑上两个小时。孤独是秦老狐最难忍受的毒药,多少次他在梦里醒来,看到眼前茫茫一片海水,他只能伤心流泪。 秦老狐买岛,绝对不是意气用事,也不是他想要远离红尘。精明如狐狸一样的秦老狐,深知每个做企业的人都有原罪。他秦老狐也不例外,只是没到爆发的时候。他不能坐着等着别人上门,他必须要在远离大陆的地方,寻找一块能够栖身的地方。 他是个深知中国历史的人,他懂得如何保护自己。 “谁?你说呀。”秦园又凑过来,挨着父亲,搂着他的肩,撒着娇。 151、陌然拜会瑶湖集团 秦老狐并不急于告诉女儿。 秦老狐不开口,秦园也不再问。反正她深信,父亲做的所有一切,都是为了她好。她甚至得知,父亲做了最坏的打算,放着大陆巨量资产给女儿玩,玩完了再让她心甘情愿回到他身边去。 秦老狐起初确实抱有这个想法。在他看来,这么些年女儿一直生活在国外,对中国大陆的一切都不了解。只有让她碰了壁,知道了深浅,才会毫无怨言跟着他去做岛主。 可他没料到的是,女儿从他手上接过去瑶湖集团,刚开始还有点生涩,不到一年时光,居然把瑶湖集团玩得风生水起,某些时候的风头还要盖过他自己。因此,他在邀请老兄弟们一起去做岛主被拒绝后,再也没提过同样的话题。但秦老狐跟老兄弟们有个约定,不管瑶湖集团发展到什么程度,所有一起打江山的老兄弟们谁也要不离不弃。 这些话的含义谁都明白,秦老狐在女儿身边安装了几台警报器,一旦有了异动,警报器便会向岛上传递消息。比如此次回来,就是接到老兄弟们的电话,说秦园这段时间的表现很异常。他们担心有变故,所以让他回了国。 秦老狐说明天就要走,秦园的心里自然伤感起来。父亲好不容易回一次国,每次都是匆匆而来,匆匆而去,连与她吃顿饭的工夫都没有。这一去,又不知他何时回来。想到这里,眼眶便湿润起来,人如乖巧的小兔子一般,偎依在父亲身边。 她是不想父亲离开的,她从小就离开父亲一个人去国外读书生活,根本不知道家庭的温暖是什么样子。她甚至连她妈妈的样子都记不起来,如果不是在出国之前她随身带了妈妈的一张照片,她会认不出照片上梳着短发微笑的女人就是她妈妈。 秦老狐心里伤感,嘴上却表现出无所谓。他抚摸着女儿的头发,安慰着她说:“丫头,爸爸只要你幸福。” 她轻轻地嗯了一声,泪水便夺眶而出。 秦老狐轻叹一声,起身说:“我走之前得去会会一个人。如果明天我没来,就是走了。你想爸爸的时候,就回去看看。” 秦老狐说完这话,头也不回出屋。 秦园没追出去,她也知道父亲每次回来都要去见一个人。这个人她不知道是谁,但她知道这个人能影响到瑶湖集团生死。父亲从来没给他说过,在她几次追问之下,父亲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该你知道的时候,一定会让你知道。 屋里空荡荡起来,在这间办公室里,她第一次让陌然来的时候,她记得自己如花痴一样地看着他说话。那次是陌然解决了一项重大的技术问题,她想亲自感谢他,所以邀请了他来办公室。 她多少次想对他表白,可每次话到嘴边都咽了回去。有时候她会恨恨的骂,这个死榆木脑袋,难道看不出本姑娘喜欢你么? 其实陌然不是不明白她的心思,他之所以据她于千里之外,归根结底还是自卑在作祟。在陌然看来,秦园就是千金大小姐,富贵人家的女儿,自己一介农民,何德何能攀人家高枝? 直到上次秦园去雁南县,两个人情不自禁的吻在了一起,这才把他们之间那层薄薄的窗户纸捅破。窗户纸是破了,可是不见他来,甚至连电话都没一个。她又恨恨地想,这个薄情的男人,总有一天要叫他知道什么是爱情。 她想着他,嘴角不自觉地泛起一丝笑。 桌上的电话响了起来,她摁下接听键,里面传出前台小妹的声音:“秦总,有个叫徐文友的先生相见你。” “不见。”她断然拒绝,猛地想起这个徐文友似乎是雁南县的招商局局长,赶紧又打回去问:“这位徐先生还在吗?” 前台小妹说:“在。” “哪里人?” “好像是雁南县来的。”小妹偷偷地笑,低声说:“人看起来好土的。” 小妹刚入职过来,还不懂得企业文化。这般与老板说话,是不懂事的表现。 “老板,”小妹继续汇报:“他们一共来了三个人,我都说了,你不见他们。可他们就是不走,现在都在大堂沙发上坐着,你说怎么办?” 秦园眉头一皱,这个小妹还天真的可爱,她居然问老板如何处理这样的事。她想挂了电话直接打去人事部,看是谁招了这么个奇葩的女孩进来。 就在她要挂电话的时候,前台小妹的话又传过来:“老板,这里有个姓陌的,人长得挺帅的,一起来的,真帅啊。” 秦园的心猛地一跳,她鼻子哼了一声,挂了电话。 姓陌的?跟着徐文友一起来的?难道是他? 她按捺住心跳,拿起手机拨通了他的电话。 “你在哪?”她轻轻地问。 “就在你楼底下。” “怎么不上来?” “我能上得去吗?”他在电话里轻轻笑了笑,感叹说:“现在我不是想进就能进的。” “你告诉她们,你叫陌然,没人敢拦你。” “是吗?”他叹口气说:“本来想给你一个惊喜,没想到惊喜没给你,反而惊动了你。” “你等着。”秦园挂了电话,风一样冲出去门。 电梯门开处,她看到陌然和两个男人坐在沙发上,眼眶一热,泪水便如泉水一般涌了出来。 陌然快步上前,侧着身子挡住别人的视线,低声说:“别这样,让人看见很不好。” 她便收了泪水,淡淡地一笑,带着陌然进了电梯。 电梯门一合上,陌然才想起徐文友没跟着进来,赶紧去按按钮,但已经控制不住,电梯开始往三十三层飙升上去。 “别管他们。”秦园含着笑说:“我叫人去接待他们。” 她果然摸出手机,给行政部的人打了一个电话。打完后笑笑,安慰他说:“放心,有专人接待。” 有不有专人接待无所谓,关键是不能让徐文友有想法。这个老家伙这一路的嘴就没闲过,说什么招商不成功,他们三个都要死在东莞,没脸回去见何县长。 招商局长徐文友在这次之前,已经来过瑶湖集团不下十次。每次来,都被挡在门外,从来就没正面见过秦园。 何县长亲自交代过他,瑶湖集团项目是雁南县招商引资的重中之重,任何不利于该项目进驻的言论和行为都要坚决制止,如果有人胆敢阳奉阴违,一定法办严惩。 之前徐文友局长见不到秦园进一步落实项目,已经被何县长骂了几次了。这次来,何县长发了硬话,再无进展,他这个招商局长该自动引咎辞职,别占着茅坑不拉屎! 何县长特别派了陌然随他一起来,就是下最后的一手棋了。 但徐文友看不起陌然,奶奶的,老子堂堂的县招商局长想见一面都没机会,你一个破村长,还能上天? 徐文友是亲眼看到陌然被秦园拉进电梯走的,他站在窗户前,给何县长打了一个电话:“他们进去了。” 152、单刀赴会 陌然的突然造访,让秦老狐推掉了所有的应酬。他的电话直接打到女儿的手机上,开门见山说:“今晚我请他喝酒。” 秦园接到电话目瞪口呆,父亲好像长了无数双眼睛一样,陌然的屁股都还没热,谁就告诉他,陌然来了? 父亲要请陌然喝酒,她自然不会拒绝,满口答应说:“我带他一起来。” “你不要来,就他一个人来。” “爸,你要玩什么花样?”秦园紧张地问。 “放心,不会让这小子做坏事的。”秦老狐在电话里呵呵大笑,笑毕,说了一句:“如果你放心爸爸,就让他单刀赴会吧!” 话说到这个地步,秦园已经没理由拒绝。 她已经从父亲的话里听出了一丝端倪,既然要陌然单刀赴会,作为东道主的父亲,绝对不会是一个人。 陌然听说秦老狐要宴请自己,莫名其妙就紧张起来。 他小心翼翼地问:“不去行不?” “不行。” “我有点怕。”陌然老实说:“我看到你爸,腿肚子就发抖。” 秦园似笑非笑盯着他看,笑道:“你是心虚吧?我爸又不是老虎,不吃人的。再说,丑媳妇总要见公婆吧?” 话一出口,顿觉说得太直露,顿时一张脸瞬间就红到脖子根,眼神慌乱的不敢去看他。 陌然也是心里一跳,只好硬起头皮说:“我就一个人去,大不了被你爸打死。” 秦园抿着嘴巴笑,轻声安慰他说:“别想得那么复杂,我爸是很好的人,大胆去吧。” 两个人什么话都没说,坐了不久,电话打进来,说老董事长派人过来接人了。 秦园亲自送他出门,握着他的手,在他耳边轻声说:“我等着你回来。” 他重重地嗯了一声,随着司机出门。 秦老狐的宴席安排在东莞最豪华的龙泉国际大酒店,他进去的时候,宴会包房里空无一人。 服务员进来小声说:“陌先生吧?秦总让你等他一会,他过会就来。” 说完,招手叫来服务员,倒上茶水,一声不响退了出去。 陌然在东莞几年,这么豪华的地方还是第一次来。不是他消费不起,是他实在舍不得。这样的地方说穿了就是销金库,多大身家也经受不起夜夜笙歌。 他还在东莞的时候就听说过,这个酒店曾经有过天价宴席,一桌需要人民币三百万。如果还想奢华,行,满汉全席伺候。 过去东莞流行喝花酒。所谓花酒,因人层次不同,花酒内容不一样。 比如最简单的花酒,就是每个男人配一个姑娘,都是沉鱼落雁般的姿色,酒席上不分大小,可以乱来。 高档一点的,场合相对文明一些。但姑娘是万万不能缺的,只是酒的档次,比简单的花酒要高出许多。通常的做法是低于一万块的酒,不能上桌。 至于顶级的花酒,就是传说中的女体盛了。需选必须是处子之身的女孩,事前三日不得食盐茶米谷,只能服用水果甜品,再焚香一日,通体洗刷三次。宴前仰面躺卧巨型圆桌中间,所有食材,均雕成花样,摆于女体各隐私部位。 有最最顶级的,女孩身下铺着的是一层薄冰,施以干冰入水,氤氲之气横溢,恍如人间仙境一般。 陌然四处打量,不得不为酒店的布局之豪华折服。 房间很大,当中一张巨型大桌。大桌中间,是一座亭台楼阁的假山流水,曲径通幽之处,突然绽出一朵鲜红。间或在假山之下,蜿蜒着一条清溪,清溪侧畔,坐着一斗笠蓑衣老人,斜斜提着一根钓竿,凝神看着水面。再过去,又是一叶扁舟,舟头一女子,红裙绿衣,似乎在咿咿呀呀地唱着小曲。 陌然认真地看,突然觉得眼前的一切仿佛都活了起来,赶紧擦擦眼睛,才知自己走了神。 一支烟过去,秦老狐不见影子,又是一支烟过去,门外还是寂静无声。 他开始坐立不安起来,服务员送来的一壶茶已经被他喝光。他又不好意思去找人要,尽管他觉得口干舌燥,还是老老实实的坐在酸枝椅子上,看着桌子中间的假山出神。 突然一阵脚步声,随即听到一阵爽朗的笑声传来。陌然赶紧起身,这声音他熟悉,是秦老狐。 门一开,服务员先折身进来,弓腰迎进来几个人。 走在前头的赫然就是秦老狐,西装革履,丝毫不爽。紧跟在他身后的是一个秃顶的男人,身材肥胖,一双眼似乎已经被肉堵死了,甚至看不到一丝光出来。 再后面进来的几个,陌然认识其中的两个,就是瑶湖集团的董事会成员。 没等陌然先出声,秦老狐倒先开了口。 他打量了一眼陌然,面无表情地问:“来了啊?等不及了啊?” 陌然被他这句打招呼的话说得尴尬起来,只能讪讪地笑,一声也不出。 秦老狐将肥胖男人送到太师椅上坐了,恭恭敬敬地问:“曾老,你喝点什么?” 陌然悄悄观察了一下这个叫“曾老”的人,发现他并不比秦老狐要老。但秦老狐在他面前所表现出来的谦卑,让陌然暗暗吃惊,知道这人来头不小。 曾老一样的面无表情,挥挥手道:“喝酒。” “白的还是洋的?”秦老狐小心翼翼地问。 “小秦,几日不见,连老夫的习惯都忘了?”曾老微笑,却是皮笑而已,看不到他脸上的肌肉有半点动静。 秦老狐显然紧张了一些,脸上居然冒出一层细密的汗。 等到五十年的茅台上来,曾老抿了一口,脸上露出一丝笑意,赞道:“不错。” 秦老狐这才高兴起来,指挥着服务员说:“叫你们经理亲自过来安排。” 坐在一边的陌然想笑,这菜还没点,连个小吃开胃菜都没上来,这个曾老居然就抿上了酒,看来这人是个酒中酒霸一类的人物。 曾老喝完了一小杯酒,才将眼光往陌然这边看了看,脸上露出一丝惊诧的神色。 秦老狐适时就冒了出来,低声与曾老说了几句。随后对陌然招招手说:“你过来,给曾老请安。” 陌然不情愿起身过去,还没开口,曾老倒先说话了:“还行,顺眼。” 秦老狐就眉开眼笑,对陌然眨巴着眼,似乎在提醒着他开口说话。 陌然迟疑了一下,老老实实叫了一声:“曾老,您好!” “好好,大家都好。”曾老摆摆手说:“这个小秦,非得拉我来凑热闹。你们都知道,我这个人是喜欢安静的人,你们今晚开心就好。” 陌然心里嘀咕,谁知道你是喜欢安静的人啊?能让秦老狐毕恭毕敬伺候,大气都不敢喘的人,一定是个非等闲的人。 陌然不敢贸然说话,跟着来的几个人也都像嘴上贴了封口胶一样,没人敢吱声。 秦老狐小心说:“曾老,对不起,今天请您出山,就是麻烦你给我把把关。” “这把关的事,我老了,没有我说话的地方了。”他似乎有意无意往陌然这边看了一眼,点点头说:“我都说过了,顺眼。” 酒店经理轻手轻脚进来,居然是个漂亮的女人。 秦老狐头也没抬说:“按皇廷一级安排。” 经理答应一声出去,秦老狐便拿了酒壶,又给曾老满上了一杯。 153、神秘大佬 宴席开了两个多小时。席间将曾老众星捧月般伺候。 陌然没敢多动筷子,突然与一群顶级有钱人吃饭,他局促得不敢乱看,不敢乱吃,更不敢乱说话。 秦老狐似乎忘记了他的存在,眼光都不往他这边看。 陌然暗暗祈祷饭局快点结束,饭局时间越长,他越难受。就好像坐在一盆火上一样,他甚至感觉到浑身都要烧起来。 饭局终于在曾老提议的团圆酒后结束。秦老狐让公司董事先走,他留下陌然,陪着曾老说话。 屋里没多少人,就显得无比安静。 陌然犹豫了一下,还是双手递上了名片。 秦老狐摆摆手说:“不用,我都知道。” 他讪讪收回来,有起身去给曾老和秦老狐倒茶。 “这些也不是你应该做的,有服务员。”秦老狐说,眼睛终于停留在他身上,注视良久,开门见山问:“你们何县长给了你什么官?” “官?”陌然吃了一惊,脱口而出说:“没给我官啊。” 秦老狐哦了一声,脸色阴沉对他说:“你什么话都不要说了,现在就回去,告诉何县长,我们是有君子之约的,他没做到,我也做不到。” 说完话,转过脸去对曾老笑,一脸的皱褶子都起来了,让陌然看得心里一阵酸。 秦老狐态度恭敬至极,低声对曾老说:“曾老,你说这小子顺眼,我也觉得还顺眼。你帮我把把关,这小子要是做个官,是不是好事?” 曾老便将脸转过来看他,凝视良久,叹了口气。 “小秦啊,现在的社会,做官也并非好事。你们是做企业的,还是好好的做企业,这当官的事,就让别人去做吧。” 秦老狐的脸色一白,急道:“曾老,要是没个官,叫我如何敢放心。” “说的也是。”曾老就微笑,又将陌然打量一番,突然问他:“你们的县长叫何田宇?” 陌然点头说是。 “我不认识他。”曾老淡淡一笑,欲要起身。 秦老狐赶紧去扶了他,朝陌然使着眼色,示意他也去帮忙。 陌然迟疑了一下,还是过去扶了曾老的另一边。 “这个事,我叫人问问。”曾老边走边说,走到门边站住脚:“你们都不要送我了,我有人管的。” 果然,陌然就看到过来两个人,显得精壮帅气,一边一个扶了曾老离开。 等他一走,秦老狐才舒了口气,示意陌然随他回转进屋。 秦老狐坐在沙发上,不叫陌然坐。陌然没好意思坐,只好直愣愣的站在他面前。 “知道这个曾老是谁吗?”秦老狐突然问他。 陌然摇了摇头,苦笑着说:“我不知道。” “说出来怕吓着你。不过,有些事还是要让你知道。我们这个瑶湖集团,要是没曾老帮着,早就被人吃到肚子里去了。”秦老狐深深叹口气说:“这年头,不管做什么事业,要是上头没个人,简直就是寸步难行。” 陌然突然好奇心起,他想知道秦老狐是怎么认识曾老的,这个曾老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秦老狐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拍拍身边的沙发说:“你也别像一个树桩一样站着了,过来坐,我有话对你说。” 刚坐下,秦老狐缓缓叹口气说:“这个曾老,是我们瑶湖集团的福星啊。” 陌然终于没忍住问了出来:“他是大官么?” 秦老狐往他脸上看了看,淡淡一笑道:“你还挺有悟性的啊。曾老这样级别的领导,基本不能用官这个字来概括了。他过去在位的时候,应该说,半个天下都在他的手掌心里啊。” 陌然吓了一跳,暗暗心惊。这么说来,这个曾老的来头真不能小觑。能执掌半个天下的人,看人都像看蚂蚁一般,可刚才遇见的曾老,并没一丝毫的霸气,反而给人一种如沐春风般的感觉。 官越大,谱越小。官大的人,恨不得将自己融入到普通老百姓当中去。官越小,谱越大,似乎怕别人不知道他是官一样的,举手投足,处处都要显示他是官的威严来。 他猛地就想起杨书记和何县长他们来,在雁南县,没有人比他们的官更大,但他们在任何人面前,都如老百姓一样的自然。倒是徐文友这样的招商局长,处处显示自己是个局长,吃个饭都要占着上首坐着。 “陌然,今天请你来,有两个事要告诉你,你听好了。” 这是秦老狐第一次这样叫他,让他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第一件事,丫头要去你雁南县投资,我个人不反对。而且也取得了集团股东一致通过了。” 陌然一听,暗暗心喜。看来这次没白来,有收获。 “现在你也不用高兴,何县长没按承诺办好事,瑶湖集团一分钱都不会投过去。” “何县长有个什么承诺?”陌然紧张地问。 “你回去问他就知道了。”秦老狐摆摆手说:“陌然,你应该明白丫头的心,也应该懂老子的心。我警告你一句,你只要有半点对不起丫头,我让你后悔三辈子。” 陌然唯唯偌偌,一下还真没听懂秦老狐的话。 “第二件事,今天叫你来,就是让你认识一下曾老。我不会经常在国内,万一有事,你要记得来找他。” “他会理我吗?”陌然小心地问。 秦老狐楞了一下,随即笑道:“曾老是何等样人?他还看不出我的用心么?但你要记住,这事不能给丫头说。这是我们男人之间的事,女人就不应该知道。” 秦老狐交代完两件事,再认真地盯着陌然看了老半天,摇摇头叹口气没再说话。 陌然心里高兴啊!秦老狐刚才说了,瑶湖集团去雁南县投资已经取得了共识,现在的问题是怎么投,什么时候过去投的问题了。 何县长在他来之前说过,只要搞定瑶湖集团投资一事,他陌然就是立了大功一件。尽管何县长并没说会给他什么交代,但在党校学习时,肖科长给他说的话他还记在心里。雁南县要选拔一批干部,他陌然的名字就在这批人当中,而且是何县长亲自添上去的。 陌然自信能做好官,而且他突然觉得,想做官的欲望越来越强烈。 正沉思着,手机响起来。 他掏出来一看,是徐文友打来的,便抱歉地起身去屏风后接。 “陌村长啊,你去哪里了?不管我老头子了?”徐文友在电话里急切地问。 陌然压低声音说:“我在有事,等下与你联系。” “联个屁系。老子快忍受不了了。” 陌然笑着问:“徐局,你怎么了?” 徐文友大声说:“这算是招商吗?这就是要饭啊!求爷爷告奶奶的事,到处没一个好脸色,这破事,老子不干了。” 陌然依旧笑,说:“徐局,你跟我说这些有用吗?你还是去跟何县长说吧。” “是要说了,这个破局长,老子是不想再干了。这次回去就去辞了。你得告诉我,你在哪,刚才何县长又来电话问我了。” “我都说了,在谈事。” “是谈投资的事吗?” 陌然没做声。 “情况如何?”徐文友紧张地问,又扔过来一句话:“你要记得,我才是雁南县招商局局长。” “记得记得。”陌然一叠声地说:“我敢不晓得你才是真神啊!” 徐文友在电话里快活地笑,压低声音说:“你要忙完了就赶快回来。东莞这地方可是你的老巢,你要带着老兄弟去潇洒走一回啊!” 陌然哭笑不得,这个徐文友把自己当作什么人了? 154、徐文友嫖娼被抓 陌然赶到徐文友住的宾馆时候,时间已经定格在晚上十一点了。 这次住房是瑶湖集团安排的,档次相对较高。三个人一人间房,徐文友早就急不可耐。 同来的被徐文友打发早早休息去了,他靠在陌然的房门上,眼睛看着窗外璀璨的灯光,深深咽了口唾沫说:“陌然,你总不能让我现在就休息吧?” 陌然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道:“徐局,你不累么?我可是累坏了。” “累,当然累。越累越要放松啊。”徐文友笑嘻嘻地说:“东莞这鬼地方,可是全球出名的。我都来了几次了,一次也没领略到他的活力啊。以前人生地不熟,有贼心没贼胆,这次你来了,你可是在这地方呆了好多年的,鬼都应该认得几个。” 陌然摇摇头道:“我还真不认识谁。” “你莫骗鬼,骗我骗不到。”徐文友压低声音,嘿嘿地笑:“我们这栋宾馆的楼下就有桑拿,我请客,为你洗尘。” “我不去。”陌然断然拒绝道:“徐局长,我算半个东道主,即使要洗尘,也是我为你洗。” “管他娘的,你洗我洗都一个样。”徐文友骂道:“我们一年四季像条狗一样四处找人投资,做出成绩了,是领导的,没做出成绩,等着挨骂。这还是人过的日子吗?老子算是想通了,人生不过短短几十秋,该乐就得乐。” 徐文友五十多岁的人了,过了这一站就该退居二线养老。在雁南县里,他还算得上是个人物。八年的招商局长经历,让他接触到了形形色色的人物。这里面有成功的案例,也有被骗的惨痛教训。 县里刚成立招商局时,徐文友还是一个乡的乡长。就因为他确实有些能力,杨书记才力排众议,将他安排到招商局长的位子上坐了。初上任的徐文友带着几个人,天南海北找投资,还真为雁南县的轴承厂找了一笔钱来,把濒临的轴承厂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如今的轴承厂,因为有外资的注入,活得那是一个火,也成了雁南县工业唯一的一个能创利的企业。 到后来雁南县迁城,县里急于要搞一个工业园区,为新县城壮威打气。这个重任当仁不让由他挑了重担。这招商引资,就好比是一条臭鱼,苍蝇、蛆都会闻风而动。根本不需要徐文友出去找,各样项目就像雪花一样飞来。 雁南县由何田宇县长亲自挂帅,徐文友担任副组长,成立的招商引资小组每天都要接待三起以上的投资洽谈,谈来谈去,吃吃喝喝,到后来发现,不但没一个项目落地,反而还被人骗走了上百万的资金。 这是丑闻啊!何县长声色俱厉将他狠狠剥了一顿皮,严令家丑不可外扬。但却瞒不过杨天书记啊,在常委会上,杨书记揶揄何县长说,我们这个县的招商引资工作算是做出了成绩了,别人是把钱往自家引,我们倒好,送钱给别人。不过,这样也好,吃一堑长一智嘛,就算是交了学费了。但是,对于招商局长徐文友同志来说,这个责任他是不能推脱的。 杨书记的话他何县长能听不出音来?招商小组他是组长,组长不负责,有让副组长负责的吗? 这颗黄连,他何县长不吃也得吃。会上他诚恳表态说,这主要的责任还是在我,徐文友同志最多只能负次要责任。毕竟,我是组长嘛。当然,我这个组长还是个县长,还要许多工作需要处理,在招商引资这一块上,我确实做得不够好,没把主要精力放上去,造成了损失,这是要在党委会上公开检讨的。 杨书记既不说接受他检讨,也不说要追究责任人,哈哈一笑过去,语重心长说了一句,政绩是需要一步一步踏踏实实干出来的,一步登天的可能性,只能在天方夜谭里可以完成。 常委会上的揶揄,后来被传到社会上。徐文友在听到后,骂骂咧咧了几天,从此要他出门招商,比杀他还难过。 徐文友还在喋喋不休地说,一千句,一万句,都是要陌然带着他去洗桑拿。 陌然在东莞时就知道,东莞的桑拿里藏有什么样的故事。天地良心,在东莞的日子里,他可从来没涉足其间。 没吃过猪肉,不见得没见过猪跑啊!陌然在东莞时学会了一口广东白话,刚好东莞又是个流行白话的地方。只要能说一口白话,基本没人敢欺侮你。 他被徐文友说得不耐烦了,干脆表态说:“徐局长,你累了去休息一下也好,我送你去,但我申明,我不洗。” 徐文友就笑,笑得无比暧昧下流,当即连声答应。 宾馆的三楼是夜总会,四楼五楼都是桑拿房。陌然陪着徐文友进去后,在服务台用白话交代了一遍,回过头对徐文友说:“徐局长,安排好了。正规的哦!” “正规,必须正规。”徐文友眉开眼笑,拍了拍陌然的肩说:“我们是干部,当然要正规。” 他看着徐文友被人引进了房间,才转身回到自己的房间。 刚坐下,秦园的电话就追了过来。 “陌然,你在哪呢?” “宾馆。”陌然说:“谢谢秦总安排。真不好意思。” 秦园在电话里笑,轻声说:“有朋自远方来嘛,累不累?” “有点。” “哦!”她缓缓吐了口气:“我爸呢?” “我是一个人回来的,秦老板还有事,我没陪着他了。” “没要你陪!”秦园笑了笑说:“我这个老顽童爸爸,这个时候又不知去哪里喝酒去了。电话还关机呢,玩什么呀?” 陌然想起酒桌上的曾老,猛然问了一句:“你认识一个叫曾老的人吗?” 电话那边半天没声音,陌然还以为她挂了,正要挂时,秦园的话飘了过来:“我爸带你见曾老了?” “是。”陌然老实说:“你认识曾老吗?” “我只听过他的名字,没见过这个人。”秦园说:“你也累了一天了,明天我在办公室等你们,到时候我们再聊。” 挂了电话,他感觉到肚子一阵难受,估计是喝多了酒,便去洗手间想吐出来,任他干呕半天,一点东西都没出来,肚子越发的滚得厉害,仿佛有一双小手在肚子里拉扯着肠肝肚肺,让他一阵阵的头晕目眩。 呕了一阵,甚至他学了别人,将手指伸到喉咙里去扰动,还是只干呕,吐不出来。 秦老狐的酒都是顶级的酒,五十年的茅台,不是有钱就能喝得到。他亲眼看到曾老左一杯右一杯喝了不少,但他就是没见人家有醉意。不禁感叹想,到底是做大官的人,单是喝酒,就能斜睨天下。 吐不出来,干脆洗个冷水澡。于是便脱光衣服,打开水龙头,冰凉的水从头浇下,让他浑身一个激灵,差点全身起了鸡皮疙瘩。 澡还没洗完,放在床上的手机就响了。他嘟哝着没去接,手机响了几遍,终于归于沉寂。 他开心地笑了,这个时候,天王老子打来电话,他也不会接。 洗完出去,赤身裸体的,下身围着浴巾,拿起手机一看,顿时紧张起来。 五个未接电话,都是徐文友局长打来的。 徐局长这么急找自己,一定有急事。他又一个激灵,赶紧回了过去。 一遍未接,再打,还是没接。陌然心里就嘀咕起来,这个死老家伙生气了么? 正要放下,手机又响了。还是徐局长的号码,他赶紧摁下接听键,还没开口,就听到里面传来徐局长紧张的声音:“陌然,快来救我!” 155、陌然临危受命 徐文友被抓到派出所去了。 陌然不敢有丝毫迟疑,匆匆穿了衣服,下楼拦了的士,直奔徐文友说的派出所而去。 到了派出所,说明来意,警察轻蔑地看着他,伸出一个巴掌说:“交钱领人吧。” “我能先见一下人吗?”陌然问,这次他还是机敏地用了白话,事实证明,这一招还挺有效果。警察看了他好几眼,才不情愿地答应。 徐文友被带出来时,整个人显得无比狼狈。他光着上身,只穿着一条裤子,赤着脚,踩在他是三接头皮鞋里。 看到陌然,他眼里浮现出希望,随即被懊恼盖住,长叹一声,一言不发。 陌然心里明白,这徐文友是着了道了! 东莞这几年,名声在外。却隔三差五还是搞些行动。没有内部消息的人,遇到搞行动这天,只能自认倒霉。 陌然记得自己与桑拿前台是打好招呼的,只能正规,不能有其他。为何徐文友会着了道呢?当即问道:“徐局长,怎么回事?不是正规的吗?” 徐文友满面羞惭,长叹一声道:“他们哪里根本就没有正规的,我哪有办法?这下死定了,一辈子的英名,化为乌有了。” 陌然安慰他说:“你先别急,这事不能声张。” 徐文友使劲地点头,哀求着他道:“现在只有你能救我了。陌然啊,以后你就是我的救命恩人啊!” 陌然刚才与警察说话时心里已经有了底,无非就是罚款走人,何况人家价码都已经开了,只要拿出钱来,一切就会像没发生一样过去。 五千块钱,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不过要现在从身上拿出来,还真为难了他。 陌然迟疑一下说:“徐局长,我得回去拿钱,你先在这里等等我。” 徐文友一把抓住他,连声说:“你可不能走,走不得,走不得。” “不回去拿钱,怎么救你出来啊?”陌然为难地说:“最多半个小时我就赶回来。” “你一分钟也走不得。你就在这里想办法。” 这下轮到陌然想死了,坐在派出所,他能想出个毛办法啊!从徐文友惊恐的眼神里他能看出来,他确实是害怕了。 警察开始过来催,说要把徐文友连夜送拘留所去。 陌然懂法,知道这《治安管理处罚法》里有规定,**可以拘留,并处罚款。 徐文友满脸陪着笑脸对警察说:“警察叔叔,我朋友正在想办法,很快,很快的。” 陌然心里一阵难过,徐文友再怎么说,也是雁南县招商局局长,如今在一个小警察面前低声下气的,全没了他作为一个干部的雄姿了。 徐文友不让他走,警察又在催。急得他满头冒出一层细密的汗来。猛然间,他想起了陌生,顿时心里一轻。 “陌生吧?我是二哥。”他打通陌生的电话:“带上五千块,来南城派出所。” 电话里一阵惊喜,问道:“真是二哥吗?去派出所干嘛?” “别问那么多,快来。我在等你。”陌然挂了电话,安慰徐文友:“徐局长,不急了,马上就解决了。” 徐文友垂下头,哀叹连连。 警察见陌然打了电话,也不催他了。在一边冷笑着看着他们。 陌然心里窝着一股火,这些人有几个是好东西?别看现在道貌岸然的,出了门,什么龌龊的事做不出来? 坐了一会,门外陌生匆匆赶来,一眼看到陌然,眼眶一红,声音都嘶哑了,问:“哥,你怎么啦?” 陌然摆摆手问:“钱带来了没?” 陌生赶紧从包里掏出钱来,递给陌然。看着陌然把钱交给警察,顿时心里乱了,低声问二哥:“哥,你犯事了?” 陌然笑笑,对警察说:“你点点,要没错,我们可以走了吧?” 警察还真用心去点了一遍,点完后放进口袋说:“我去给你开个票。” 陌然摇摇头道:“算了,票就不要开了。我们还有点事,得赶回去。” 警察倒好说话,摆摆手示意他们离开。 出了派出所的门,陌生便问:“哥,你到底犯了什么事?要罚五千块那么多。”一眼看到跟在身后的徐文友,迟疑地深看几下,继续问:“这是你朋友?” 陌生不认识徐文友,看到徐文友那么落魄的样子,想也没想就脱了自己的衣服,披在徐文友的身上。 徐文友感激地笑了笑,对陌然说:“陌然,这是你弟弟啊?” 陌然点了点头,转身对陌生说:“你先回去,有事我会找你。” 陌生不愿走,跟在他身后说:“哥,我请你吃夜宵,好不?” “不吃。”陌然摆着手说:“要你回去你就回去,该休息啦。” 赶走陌生,陌然才对徐文友说:“徐局长,我弟弟小孩子,不懂事,怕他话多,先让他走。” 徐文友顿时明白过来,愈发感激陌然。他双手握着陌然的说,真诚地说:“陌老弟,我今天的脸算是丢到家了。以后只要老弟你一句话,我徐文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陌然心里想笑,想起第一次见徐文友,他的眼光可是从他头顶上看过去的。徐文友看不起很多人,包括他陌然。 现在的徐文友,一口一声叫着他老弟,将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拉得如此紧密,无非就是想堵住陌然的口。 其实徐文友是想多了,就算他一如既往的看不起陌然,他也不会把这个事说出去。男人在外玩玩,本身不是很令人惊讶的事。只是他徐文友不同于一般人,他可是国家干部,公务员。他**要是被传出去了,等于他的政治生命到此该结束了。 现在找个不贪色的干部,比在大海里捞针害难。只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睁只眼闭只眼,只有遇到了如今晚的徐文友,被逮个现行,这才暴露出来一个人而已。 徐文友狼狈至极,虽然披着陌生的衣服,还是能看到他一双长满黑乎乎长毛的大腿。走回去肯定不现实,陌然就在派出所门口叫了一辆的士,护着徐文友上了车。 送了徐文友回了他房间,他才回转到自己这边,将口袋里的钱掏出来扔到床上,仰面朝天躺下去看着天花板。 刚才打电话叫陌生,是他故意耍的一个花招。其实在徐文友打来电话说他在派出所的时候,他就预感到了他一定出了事,而且是不好启齿的事。解决这样的事,无非就是罚款加训诫。他岂能不带钱去? 他故意叫陌生送钱来,就是要让徐文友明白,知道他这件丑事的,不是他陌然一个。 他的这个小心眼根本看不出任何破绽,却把徐文友从此牢牢套住了。他冷冷地笑了笑,突然觉得自己原来也很卑鄙。 徐文友**一事,不到一天就传到了雁南县。何县长电话直接打到陌然的手机上,他在电话里宣布,从现在起,陌然全盘接手徐文友的所有工作。徐文友提前回去,等待县里调查处理。 这事来得有点突然,陌然也好,徐文友也好,都不知道消息是从哪个渠道流出去的。 但徐文友在临走时跟陌然说:“老弟,就算是你说出去的,我老徐也不恨你!” 陌然赌咒发誓,但徐文友似乎并没太相信,笑了笑,一个人打道回府雁南县。 徐文友不相信自己,这让陌然心里有些难过。实话说,他并不想徐文友出什么事。再说,这点破事,放在谁身上,也不过就是一支烟的工夫,谁会大张旗鼓来闹大呢? 徐文友自己肯定不会说出去,他也没说,那么只有陌生了。知道这件事的,只有他们三个人啊! 可是陌生在见到他后,也是坚决否认说过。并且认真地告诉哥哥,既然是哥哥的朋友,朋友做这事没面子,作为朋友的哥哥难道会有面子吗? 他们三个人都没说,那么是谁传到雁南县去的呢?疑团迅速升起来,陌然隐隐的感觉到了一丝害怕,难道在背后还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么? 156、张波涛的站队论 徐文友黯然离场,陌然陡感肩上的担子重了许多。 来之前何县长只要求他配合徐文友,也就是说,他只是个配角。现在徐文友阴沟里翻船,他被推上前台,面对着如此艰巨的任务,他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就在陌然百思不得其解期间,随同他们一起来东莞招商的另一个人终于冒出水面。 此人姓张,全名张波涛。原来是政府办的一个主任科员。年约四十岁,沉默寡言,一天到晚都保持着微笑,让人根本看不出他心里在想着什么。 刚来时,陌然还在想,派这么一个不善言辞的人来招商,也不知何县长是什么目的。直到张波涛笑眯眯进了他的房间,说出一番话来,他才蓦地惊醒,原来这里面确实有一个局。 徐文友是杨书记提拔起来的局长,在雁南县官场里,干部形成三派。以杨书记和何县长为首,各自分成两个阵容。余下的不愿跟着他们的干部,成散沙样成了第三派。杨书记要退,他提拔起来的干部就开始显得惶惶不可终日。谁都知道一朝天子一朝臣,尿不到一个壶里的人,绝对容不下。 有些机灵的人,已经在慢慢向何县长这边靠拢。毕竟,杨书记人走茶凉,今后雁南县的当家人,如果不出意外,非何县长莫属。 徐文友对杨书记一直感恩戴德,多少场合都明确表态,这辈子就跟着杨书记。杨书记是伯乐。 事实证明,杨书记对他也是青眼有加。即便如招商被骗,在杨书记看来,责任也不在他徐文友,而在于组长何田宇。 张波涛在徐文友离开东莞后,提着一瓶酒进来陌然房间,笑眯眯地邀请陌然同饮。 徐文友的离场,陌然心里本身就有些不爽。尽管何县长明确通知他,东莞这边的招商工作由他负责,他却感觉不到荣幸与欣喜,反而觉得一种从未有过的压力凭空而来。 他欣然接受张波涛的邀请,特地下楼去买了几包花生米之类的下酒菜,两个人拉开架势喝起来。 三杯下去,张波涛的话就多了起立。 “陌村长啊,老兄今天与你在一起喝酒,就是缘分啊!” “必须珍惜。”陌然笑着说:“张科长你给老弟面子,老子铭记在心的啊。” 张波涛不屑地翻着白眼说:“你就说假话。我张波涛现在算个毛线啊?你现在了不得,是何县长的红人,今后的前途不可限量啊。老哥我这次要厚着脸皮了,你不会看不起我吧?” 陌然双手乱摇说:“哎呀,张科长你说哪里话?我陌然就一个小小的村长,在何县长眼里连只蚂蚁都算不上。不像你啊,国家干部,公务员。你的前途才光明。” 张波涛嘿嘿地笑,居然有踌躇满志的意思了。 “我们政府办,还是主任说了算。”张波涛递给陌然一支烟,自己点上美美抽了一口,压低声音说:“他可是杨书记的心腹大将。” 陌然暗暗吃了一惊,何县长身边潜伏着杨书记的心腹大将,他会不知道?张波涛把这些话跟自己说,又有什么目的? “大将也好,小兵也好,跟我陌然反正没一毛钱关系。”陌然呵呵大笑,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非也!”张波涛神秘地笑,凑过来说:“你难道没看出来,何县长有意要培养你么?” “是么?”陌然夸张地看着他,似笑非笑地说:“我怎么看不出来?” “你没看到徐文友的下场?”张波涛的声音更低了:“老徐这人,眼里就只有杨书记,根本没何县长,这不,死得惨了吧!” 张波涛得意地笑起来,也一饮而尽杯子里的酒,“他这人一辈子小心,也会阴沟里翻船。我给你说,其实这个老徐人还是不错的,就是站错了队。” “按张科长的说法,徐局长应该站在那边?” “依我看,现在情况不明朗,站那边都有危险。不如我,谁的队也不站,谁能奈我何?” 陌然心里一动,想起何县长的电话,试探地问:“不是吧?徐局长的这点破事,何县长怎么那么快就知道了?” 张波涛笑而不语,拿起酒瓶给陌然倒酒,边倒边说:“是他自己受不得诱惑,怪得了谁?” 这话一说,陌然的心里有底了。 告密的人一定是眼前的这个人,可是他怎么会知道徐文友被抓了呢? “我也不瞒你了。这次我们来,何县长是有交代的,一定要做好招商引资工作的同时,个人坚决要洁身自爱。” “徐局长的事,是你给何县长汇报的?” “我要是不汇报,就是我的失职。” “你不觉得徐局长这辈子都完了?” “该!”张波涛黑着脸说:“你都没看到他得意时的样子。仿佛我们雁南县没有他徐文友,人人都会饿死一样。他就是救世主,他就是财神爷,我们这些人都是靠他吃饭的,那个神气劲,比何县长还牛。” “是么?”陌然笑起来,认真地说:“其实徐局长这人还真是有能力,我听说,我们县里的招商工作,都是他一手在抓,成绩很大啊。” “屁!”张波涛骂了一句粗话:“我们都是吃财政饭的,就算县里没一分钱,国家财政一样会拨款发工资福利。他徐文友招商引资搞来的钱,谁看到了,还不都落进了某些人的口袋了。我们这些普通老百姓,别说吃肉,汤也喝不上一口。” 张波涛越说越激动,一张脸憋得通红。 陌然想拦住他,不让他继续往下说。话还没出口,被张波涛挥手挡住,大着舌头说:“我们雁南县,就需要何县长这样有眼光,有见地,有本事的人来当家。雁南县为什么发展不起来?还不就是缺人才吗?是人才不愿意来吗?非也,而是他们关紧了门,不让人才进来。有些人,把县里当作自己家的一亩三分地,搞一言堂,听不得意见,容不下建议。动不动就搞人身攻击。你说,还有希望吗?现在好了,何县长来了,他这人不是一般人能比的,个人有能力不说,资源也广啊。没有他,雁南县能搬迁?” 陌然点着头说:“也是,何县长还是有能力的人。” 张波涛凑过头来说:“听说你当年大学毕业回来,别人就不给你一个位子,逼得你外出打工?” 陌然笑道:“都过去了,不提也罢。” “怎么能不提?”张波涛愤概地说:“错了就要纠正啊!这不,何县长为你主持正义了,你好好干,我觉得,何县长一定会让你有一个好舞台。” 张波涛三句话里,一定会扯到何县长身上去。这让陌然有些疑惑,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为什么对何县长如此推崇备至? 陌然心想,张波涛的话不可不信,也不能全信。何县长让他来东莞招商,又让他全盘接手徐文友的工作,是接手东莞这边的工作,还是接手招商局的工作呢?何县长没明说,他也没好意思问。但他心里还是有底,何县长之所以下这么大决心,就是把赌注压在他身上了。东莞招商的成功与否,直接检验何县长的魄力和决策。 撤一个招商局长对县长来说并不难,但要扶上去一个人,就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何况,何县长对徐文友的决定,还仅仅是个人意见,并没通过常委会。 所有没过会的决定,都是飘在风里的。 一瓶酒很快见底了,张波涛还想喝。陌然只好起身下楼去买,一打开门,就看到门口站着笑吟吟的秦园。 157、张波涛错认惹祸 张波涛不认识秦园,他是第一次随徐文友过来东莞招商。因此他看到秦园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满面露出暧昧的微笑。 “这个漂亮。”他大着舌头,说话有些含混不清。 他不认识秦园,秦园却知道他是陌然的同事,这次从雁南县过来的干部。张波涛的暧昧微笑让她一阵恶心,但她没在脸上表现出来,只是轻声问陌然:“你要出去?” 她说话的时候,眼光越过陌然,看到房间桌子上的酒杯,闻到屋里游荡着一股酒味,眉头便皱起来,终于没能按捺着厌恶的神色。 秦园找上门来,让陌然有些手足无措。但他很快镇静下来,缓缓一笑,侧过身子,请秦园进屋。 秦园迟疑了一下,还是抬腿进来。扫一眼醉眼迷离的张波涛,犹豫了一会,低声说:“我们出去走走吧。” 这话被张波涛听见,当即叫起来道:“别走啊,陪我们兄弟说说话啊。”抬眼去看陌然,羡慕地说:“陌然,有本事,这么漂亮的妞你也认识。” 陌然忍不住呵斥了他一句:“你胡说些什么啊?这是瑶湖集团的秦总。” 张波涛似乎被重锤猛击了一下,顿时呆住了。 过一会才醒悟过来,猛地在脸上打了一巴掌,讪讪地起身说:“哎呀,我这破嘴,对不起啊,秦总。” 秦园淡淡一笑,没出声。 张波涛又打了自己一嘴巴,嘿嘿地笑着说:“我这人喜欢开玩笑。秦园你莫见怪。” 说着,摇晃着身子,几步跨出房间,一溜烟跑了。 张波涛在后悔啊,他的这张破嘴,搞不好会弄出事来。要知道瑶湖集团现在是雁南县的席中贵宾,得罪瑶湖集团,就是得罪何县长。得罪何县长,就是自己找死啊! 他以为秦园是风尘女,想调侃几句逗个乐。没想到来人正是他们这次要拜会的正主。这也不怪他张波涛,住进酒店后,每天都有如秦园这般年轻的姑娘敲门。几句话后,目的昭然若揭。 身在东莞,何处不是温柔乡! 如果自己挑逗的话让秦园生气了,后果他想都不敢想。如果何县长知道了,还不会揭了他的一层皮? 张波涛此次被安排来招商,确实出乎他的意料。通常出差这般好事,他张波涛是挨不上边的。县政府办主任每次都把机会留给别人,即便他要争取,得来的也是主任的不屑一顾。 张波涛在县政府办只是个主任科员,顾名思义,就是能享受主任的待遇,却不能拥有主任的权力。别看这么几个字,待遇可是有着天壤之别。特别在晋升这条路上,简单的几个字就像一座大山一样的不可逾越。 何县长亲自点将让他随徐文友和陌然来东莞招商,张波涛是激动了好几天的。 一直到何县长把他叫到办公室,亲自交代他留心办事,他在蓦然发觉,自己在何县长的心里已经有了位置了。 能在雁南县二当家的心里有块地方,预示着不久的将来,他的生活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他在政府办呆了那么些年,能看不出领导之间的罅隙?政府办主任是杨天书记亲自提名,亲自安排到这个位置的,也就是说,何县长的一切,都在杨书记的眼皮子底下。何县长想换人,总得有个合适的人选啊?他张波涛就在此时进入了何县长的眼里。 何县长找他谈话时,他激动几乎语无伦次。他甚至想当着何县长的面高呼“万岁”。 谁都知道,年底杨书记退下去后,不出意外的话,何县长将成为雁南县的大当家。只要他成了大当家,雁南县的一切,都是他说了算了。到时候他张波涛,就得迎来人生最辉煌的时刻。 何县长没有明言他这次来的任务,只是嘱咐他,遇事细心,把握不了的,记得汇报。 机会就在陌然匆匆出门去派出所,被他悄悄跟踪了后,一个电话打到何县长的手机上,于是出现了何县长火线换将,迫使徐文友黯然离场。 他心情好啊,所以买了酒请陌然喝。在张波涛的内心里,现在他应该要踌躇满志了。可是就在刚才见到秦园,他的调笑,几乎要闯出大祸来,因为他看到了秦园脸上厌恶的神色。 这边张波涛惶惶不安,那边的秦园却让人给陌然换了房间。她实在忍受不了房间里的这股酒味。 秦园来找陌然,本身想着把董事会的决议告诉他,但在看到了眼前一幕后,她决定暂且不说。 去雁南县投资,一直是她最犹豫的事。如果不是因为雁南县有个陌然,她根本不会有任何的想法。 瑶湖集团在东莞是纳税大户,政府在很多时候都会给面子。只是腾笼换鸟计划出台后,瑶湖集团旗下的太阳电机厂,因为环保的原因,确实有接到过迁出东莞的意见。 太阳电机厂的存在,其实并不给瑶湖集团带来人任何业绩。实体企业的路越来越难走,这是瑶湖集团所有股东的共同认识。在瑶湖集团里,业务分为三大版块。房地产是大头,这些年开发房地产,还真赚得盆满钵满。股东开会时都说,房地产这块的钱,赚得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第二块是金融这块,由过去的小额贷款,其实就是高利贷,发展到今天入股商业银行,成了银行股东了,就像一条河一样,有源源不断的资金来源。 第三块才是实业,比如太阳电机厂。早些年倒还赚钱,近几年只能支撑。如果不是秦老狐的坚持,太阳电机厂早就寿终正寝了。 当年秦老狐创立太阳电机厂,而且取了这个厂名,这里面是有故事的。 秦老狐当初为取厂名,差点要想破脑袋。后来突生灵感,取名太阳,其实在他心底,女儿秦园就是他的太阳。 正因为这个原因,不管业绩多差,秦老狐始终坚持着不肯关闭太阳电机厂。 在他看来,如果太阳电机厂不存在了,喻示着他对女儿的爱,也是名存实亡。 秦园邀请陌然去松山湖走走。 陌然喝了酒,脑子有点晕,想不去,担心秦园生气。去又怕自己路上出丑。迟疑了好一阵才说:“秦总,要不,我们晚点去?” 秦园也不反对,只是含笑看着他说:“你叫什么呀?难听。” 陌然颓然坐在椅子上,心里想着要了解一下投资情况,想了好一阵却不知如何开口。 秦园也跟着坐下来,柔声说:“不能喝就别喝,你看你现在的样子,像条醉狗一样。”她捂着嘴巴吃吃地笑,眼睛里却全部是柔情。 “你骂我!”陌然斜着眼,伸手揽过她来,贴在胸口。 她乖巧地一动不动,偶尔抬起头来看他。 两个人相依相偎着坐了一会,陌然终究没忍住,在她光洁的脸上亲了一口。 她像受惊的小兔子一样差点跳了起来。 “臭死了!”她笑着捂住嘴巴,跳到一边去了。 陌然正要伸手抓她过来,突然放在床上的手机响了。 他拿过手机一看,发现是肖莹打来的,犹豫一下还是接了。 “陌然,雪玲姐死了。” 陌然吓得猛地跳起来,颤抖着声音问:“怎么回事?” 电话里传来一阵抽泣声,过一会肖莹说:“你回来吧,快要翻天了。” 158、雪玲嫂杀夫自尽 陌然根本来不及请示何县长,留下张波涛一个人在东莞,他匆匆赶回乌有村。 现场甚至还没打扫干净,他看到地上一滩血迹,警察保护现场的隔离带还在风中飘零。 肖莹似乎还没从惊恐中走出来,全身微微颤抖,连声音也是颤抖的。 “雪玲姐几乎把老四的脑袋砍下来了。”她脸色苍白地说:“场面好恐怖,好恐怖。” “她为什么要砍掉老四的脑袋?”陌然奇怪地问。雪玲在他的印象里,是温温柔柔的一个女人,她杀只鸡都会害怕,怎么会去砍人?而且还把人的脑袋几乎砍下来了,这需要多大的勇气?她心里埋藏着多少的恨啊? “家暴。”肖莹叹口气说:“雪玲姐自从嫁到老四家,从没过过一天的好日子。据说,老四每天有三打,早上起来一打,上午他从外面游荡回来又是一打,晚上睡觉前,还有一打。” 陌然想起雪玲曾经给自己看过的胸,在她雪白的胸脯上,他确实看到过烟头烫过的伤痕。尽管那次他没细看,但他隐隐感觉到,雪玲的身上就没一块完整的皮肤。 “狗日的老四!”他从牙缝里挤出几句话:“就该死!太该死了。” 肖莹看了一眼他铁青的脸,一颗心猛地跳起来。陌然的这个样子,就是要吃人的样子啊。 “主要是老四嫌弃雪玲姐没赚到钱。”肖莹恨恨地说:“他是个男人,自己不赚钱,倒还怨老婆没赚到钱。这样的男人,真是可耻!” “他算个什么男人!”陌然咬着牙道:“他就是给男人丢脸的。” 听到陌然这么说,肖莹的脸上掠过一丝微笑,转瞬间滑入哀伤的神色里。 “还有一个事,村里停了老四家的低保。这才是致命的。” “停了他家低保?这么回事?”陌然吃惊地看着她。乌有村有人吃低保,这事他清楚。但他还没来得及了解,谁家吃低保,规格怎么安排。 “老四是残疾人,过去一直吃低保。前两年不知什么原因,齐书记突然停了他家的低保。”肖莹低声说:“像老四家这样的家庭,低保那点钱,确实是救命钱。” “齐书记为什么要停了他家低保?”陌然不解地问。 “具体什么原因,我不是很清楚。不过,有小道消息说,是雪玲嫂子不愿听齐书记的话,所以就停了。” “齐书记什么话她不听?” 肖莹脸上红了一下,没出声。 陌然猛地明白过来,不禁在心底骂了一句:“畜生!流氓。” “你知道老四这个人,根本赚不到一分钱,还要抽烟喝酒。雪玲姐娘家又没人,受了委屈也只能一个人咽着。天长日久,不就爆发了。” 耳朵边响起一阵哀乐,循声看去,老四家白蟠高挂,哀乐遍地。 “雪玲嫂子呢?”陌然问,心里一阵痛。 “被派出所拉走了。” “人死了,尸体也不放过?”陌然突然暴怒起来:“老许是什么意思?” “老四家的人不愿意接收雪玲姐。”肖莹无可奈何地说:“我去做了思想工作,没人理我。” “走,去看看。”陌然说,迈开大步往老四的灵堂方向走。 肖莹想拉住他,但瞥到陌然铁青的脸色,只好暗暗叹气,紧跟过去。 “老福呢?情况怎么样?”陌然又突然问起老福里。老福一直是雪玲在照顾,如今雪玲不在了,老福还能活多久? 肖莹又叹一口气,没出声。 “老福的事,村里要想办法。”陌然说:“不能让悲剧一次又一次上演。” “我明白。我回去就安排。”肖莹安慰着他说:“陌然,你看你,太疲倦了,回去休息吧。” “我能休息得下吗?”陌然苦笑着说:“肖莹,我都觉得自己是个不吉利的人了。你看我回来做了村长,我们乌有村出了多少事啊。” 肖莹惊讶地看他一眼说:“你怎么有这个想法啊?就算你不回来做村长,难道这些事就不会出了?” “也许。”陌然心寒地说。 “错了,该出的,都会出。比如雪玲姐的死,低保被扣,又不是你办的,可能你都还不知道有这个事。所以说,雪玲姐的死与老四被杀,跟你没直接关系。” “可我是村长。” “你是村长没错,可你不是神仙。”肖莹的声音突然高了起来:“我看我们乌有村,如果不从头梳理一遍,把一些矛盾理顺,还会出事。” 陌然的心抖了一下,回过头去看肖莹,问她:“怎么理顺?” “比如低保金的发放对象,农田补助款是不是落实了,还有许多村民根本不知道的一些收支账目。特别是关乎到民生问题的,再不理顺,我觉得,还会有更多的悲剧会发生。” 陌然被肖莹说得陷入了沉思。是啊,乌有村到底还有多少像雪玲这样的家庭,还有多少如老福一样的孤寡人家,上面的拨款,是不是都落实到位了呢? 过去他陌然不过问这些事,只想着从头开始,把过去的一页翻过去就算了。现在看来,不从头追究一番,还真会如肖莹说的那样,矛盾一旦积聚到不可释放的时候,一定就会爆发啊! “你是说,老四和雪玲嫂子的死,与这些有关系?” “你说呢?”肖莹伤感地说:“老四不赚钱,雪玲姐一个女人,能赚多少钱?本来低保还可以满足一家人吃个油盐什么的。现在连低保都没有了,你要雪玲姐怎么办?老四这畜生只认钱,没钱就打她。你说,一个人的忍耐程度有多高?” 肖莹说着说着,眼圈红了起来。 刚好他们走到灵堂跟前了,锣鼓响器刹那间停了下来,所有人都眼睁睁地看着陌然和肖莹过来。 他不想去灵堂行礼,尽管死者为大。 因此他站在灵堂前的一块空地上,看着灵堂里摆着的一具漆黑的棺材,紧咬牙关,一言不发。 老四家的兄弟凑过来,开口就说:“陌村长,你要为我家老四做主啊!” 陌然冷笑一声说:“好,不过人都死了,你要我怎么做主?” “你都没看到我们家老四那个惨样啊,脖子,整个脖子。”老四家兄弟在自己脖子上比划着:“就只有一层皮连着了,脖子都砍断了,砍断了。这个女人,太毒了。” 陌然问:“雪玲嫂子为什么要砍老四?” 老四家兄弟迟疑了一会,咬着牙恨恨地说:“还不是老福这个老不死的,是他唆使的啊。老福偷我们家老四的老婆,这谁不知道啊?他们怕奸情败落,所以杀了老四。” 陌然冷笑道:“怕不是这个原因吧?如果他们有奸情,还不知道杀人偿命吗?杀了人,谁能跑得脱?这不是给自己找死路吗?” 老四家的兄弟就说不出话来,等了一会,咬牙切齿地说:“总之,我们家老四的死,与老福有关系,老福得赔钱。” 陌然闻言,气得几乎要跳起来。 他不想与他们纠缠,这些愚昧的人,到现在还想着要别人赔钱。他们的亲情都被狗给吃了。 “雪玲的后事,你们就不管了?”陌然问。 “管什么?她都杀了老四了,还要我们风光下葬她呀?”老四的兄弟愤愤不平地骂:“这种歹毒的女人,就让她去喂狗吧。我们家不会管的。” “这是你们家责任和义务。”陌然解释着说:“不管过去发生了什么事,后事还得要家属处理啊。” “你们村里有钱,你们自己去处理吧!”老四家兄弟恨恨地说:“如果你们不把老四家的低保取消了,我们家老四还会死吗?被人活活砍死吗?” 159、人道主义 老四家兄弟越说越激动,惹得人群将陌然和肖莹围在圈子当中。 说到后来,老四家干脆摊开手,要村委赔钱。 陌然气极,却不好开口争辩。此刻任何一句不中听的话,都可能惹来众怒。乡下人看热闹的心态亘古不变,他们不怕事大,只要热闹,根本不想后果。 肖莹显然有些害怕,她想避开他们越说越激动的话,想躲避他们唾沫横飞的嘴脸,无奈被困在人中央,丝毫动弹不得。 陌然任由他们责骂,一言不发,铁青着脸。他并不后悔来老四的灵堂,尽管他没预料到会发展到群情激昂的地步。 突然一阵哭声,人群闪开一条路。没等陌然反应过来,一道黑影扑过来,抱住他的双腿,放声大哭。 陌然低头去看,发现是老四年迈的老娘,心顿时软了,眼眶跟着湿润起来。 老四再不是个人,也是条活生生的命啊! 他便蹲下身去,想扶起老四的娘。不管陌然如何努力,老四的娘始终赖在地上不肯起来,只是放声大哭,惹得周围的人跟着抽鼻子。 “我老四死的惨啊!”哭声越来越大,似乎要穿透他的耳膜。 陌然奈住性子说:“婶啊,我知道。老四已经走了,你还是节哀吧。” 老四家兄弟又大吼起来:“陌村长,你不给个说法,别想走啊。” 众人跟着起哄,现场乱糟糟的乱成一团。 “村里一定会给老四一个说法。”陌然直起身,环顾一眼围观的村民说:“大家都散了吧,办好老四的后事。其他的事,村里今晚开会,最迟明天给老四一个答复。” 话说到这个地步,都是乡里乡亲的,围观的人也觉得在情理中。于是有人慢慢散开。老四的死法太凶,没人愿意沾染半丝晦气,能躲得开的,都在尽量躲开。 老四的娘也收住了哭,不情愿从地上站起来,拖着陌然的一条手臂依然不肯放松。 肖莹过去低声说:“婶,陌村长已经说了,会给老四一个交代的,你就放心吧。” 老四娘的鼻子里哼了一声,瞪着陌然看,吐出一句话:“我家那个臭婆娘,这一辈子就没做过好事。偷人养汉的,把我家的脸都丢尽了。” 陌然明白她这句话里的含义,他装作没听见,带着肖莹离开了老四的灵堂。 晚上的村委办公室,灯火通明。一屋子的村干部,个个愁眉苦脸,没一个人说话。 陌然清了清嗓子说:“大家都知道了这回事,你们看该怎么办?” 首先开口的是李大为,作为村治保主任,杀人与自杀,他都有责无旁贷的关系。乌有村治安环境的好坏,与他有直接的关系。 “我觉得啊,村委不能这么办。又不是村里叫人杀她儿子,凭什么要村里承担责任?再说,人都死了,找谁去?” 他的话音刚落,齐猛便迫不及待接了过去:“我个人认为,这个事件还是要严肃认真对待,找出根源来。比如雪玲这女人,为什么要下这样的狠手?是不是真的像老四家说的,她与老福有奸情,怕败露出来,所以杀人灭口。” “你简直是胡说。”他的话还没落音,肖莹便涨红了脸骂了起来。 齐猛讪讪地说:“我这不是在分析吗?找出根源来,就好找人负责了。” “按你的意思,这事还要老福来负责了?” “如果牵扯到他,他就应该负起这个责任。” “齐猛,你说话想过没有?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雪玲何必要自杀?”肖莹冷笑着说:“你们在这个时候还讨论死者的不是,还要牵扯无关的人进来,是不是觉得事还不够大啊?还不够乱啊?” 陌然心里一动,看着齐猛说:“猛子,你觉得我们应该如何处理?” “我觉得,老四的死,就与老福有关。你们没听说过吧?自从上次雪玲被抓奸之后,一直呆在老福家就没回去过。她可是个有夫之妇,怎么能长期住在一个老光棍家里呢?”齐猛的声音很大,整个屋子都回响着他嗡嗡的声音。 陌然颔首,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齐猛似乎受到了鼓励,神情有些得意洋洋起来。 “老四家不就是想要赔几个钱吗?这个钱,我觉得就该让老福出。”齐猛一口咬掉过滤嘴烟头,显得有些狰狞地说。 “老福自己都是吃低保的人,哪里有钱赔?”陌然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摇着头说:“这办法不妥,这是加深矛盾的做法。” 齐猛不甘心地问:“哪你说,要怎么办?” 陌然便去看李桂丽,问她:“村里还有钱吗?” 李桂丽似乎睡着了一样,被他一问,顿时整个人都惊慌起来,想也没想就说:“有,不多。上次修渠道你给的钱,还有一些在村里。” “多少?” 李桂丽迟疑了一下,低声说:“也就几千块。” 所有人都知道,陌然从齐烈手里接过来的乌有村,是个一穷二白的村。别说村里账目上没钱,反而在镇上张大福酒楼里留下了过万的账单。 村里账目上的这点钱,还是陌然自己拿出来付修渠道工资剩余下来的。这是他个人的钱,根本就不属于集体财产。 一谈到钱,没人说话了。齐猛更是紧闭着嘴,一言不发。他身上还有挪用渠道款拉票的嫌疑,只是现在没人追究,大家都装聋作哑而已。 “李会计,你把钱全部取出来,代表村里给老四家送过去。”陌然下着决心说:“雪玲嫂的尸体还躺着医院冷尸房里,我们还得想办法让她入土为安。人道主义吧。” 肖莹使劲点着头说:“我同意。” 李大为没出声,他的眉头紧锁,欲言又止。 其他两个如魏灵芝和朱梅,一直没发言。看到肖莹表示赞同,她们也一齐表示同意。 只有齐猛,还在叽叽咕咕的,说什么拿村里的钱给别人买单,以后怎么向村民交代等等之类的。他不死心地问陌然:“老福就这样放过他了?” “有老福的事吗?”陌然冷笑着问。 “我觉得有。” “要拿证据出来说话,猛子。人都死了,你还污人清白,不好吧?”陌然的这句话说得很重,立马将齐猛的嘴封了起来。 会议到此结束,陌然安排李桂丽和齐猛天明了给老四家送钱过去。他带着肖莹和李大为去派出所找许所要雪玲的尸体。 魏灵芝和朱梅本身就是个打酱油的,乐得没什么事。听到这样安排,各自喜不自禁。 乡村的夜无比静逸。天上无月,天边挂着几颗寂寥的星星。一阵微风吹过,树叶发出沙沙的响声,仿佛有人在悄悄细语一般。 远处传来老四家锣鼓的响声,悲伤便如水般漫过来。 村委的几个干部站在黑暗里,遥看着山那边的传来的“闹夜”歌声,都抿着嘴巴没人出声。 陌然淡淡地说了一句:“都散了吧,明天还有很多事要办。” 村干们便各自没入黑暗中,各自往家的方向走。 陌然看着他们走远了,突然觉得心里一虚,人便往地上坐下去。 刚要挨着地,感觉背后伸过来一双手托住了自己,转眼一看,居然是肖莹。 160、温柔深处情难尽 四周寂寥,唯有晚风轻抚。 陌然再也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 肖莹轻抚其背,在他耳边柔声安慰:“如果你想哭,就大声哭。” 陌然摇着头,闷哼一声站直身。 雪玲的死,给他的打击极大。虽然他与雪玲交往并不多,但他能感觉到,雪玲是个柔韧坚强的女人。可是她最终走上一条不归路,是谁逼着她迈向死亡? 在他心里,开始涌动一股前所未有的压抑,似乎要冲破他的胸腔。他从回到乌有村敷衍竞选村长倒现在,还真的没畅快地舒出一口气。乡村看起来简单,其实远非他的想象。过去的淳朴与善良,似乎渐行渐远了。取而代之的是猜忌、怀疑,以及愈来愈来让人心寒的冷漠与暗斗。 善良的村民们日复一日生活在看不见的压迫里,他们仿佛已经麻木,不知从哪里去维护自己的权益。他们甚至连自己的家人都无法保护,只会默默承受,承受生活的难以承受之痛。 陌然有着切身体会,当年作为大学生的他,户口卡着不让他迁出去。毕业后连份工作都无法找到。当年的他,确实对自己的乡下完全绝望,他曾经暗暗下过决心,这一辈子不想踏上让他痛苦与绝望的土地。 然而生活这东西,本身就令人无法捉摸。他在兜兜转转几年后,阴差阳错又回来了,而且成了这块土地的主人。 夜色如墨,哀乐忽远忽近。几天前,两个无辜的生命从这里走向天堂或者地狱。如果生活不让他们绝望,他们怎么会死呢? 负罪感突然冒上来,而且愈发强烈。 他双手掩面,任由泪水再次汹涌而出。 毕竟,他是村长。他的村民如此这般离去,对他来说,是心灵的颤栗,是灵魂的挣扎。他保护不了他们,他觉得自己太失职了,他根本不配做这座村子的大当家。 肖莹陪着他哭起来,抽泣着说:“陌然,我们不哭,好吗?” 他没应声,可是他无法控制内心的痛楚。不管是老四还是雪玲,他们都不该死的。假如生活给他们半点阳光,他们会活得无比的灿烂,会蓬勃的生长。 他们对生活并没有太多的要求,他们只需要一点水,一点空气,一点阳光! 是谁让他们走上了绝路?不会是他陌然,也不会是齐烈,而是这个时代,这个看起来貌似十分强盛的时代。他们是这个时代的祭奠品啊! 流了一阵泪,他觉得心情稍微好了一些了。 “你回去吧。”他说,看着远处的灯火。 “你呢?” “我还坐一会再走。” “我也不走。”她挨着他站,轻声说:“这么黑的天,我一个人走,我怕。” 陌然心里一跳,扭过头看她,缓缓叹口气。 肖莹本身是个城市女,嫁到他们乌有村后,成了一个地道的农家妇女。可是在她内心深处,她无法改变她表面看起来的坚强。 他们要回去,其实是顺道。陌然刚好可以把肖莹送到家门口,再从她家回自己的家,一点弯路也没走。 一阵鞭炮声响起。陌然说:“闹夜的该散了。” 乌有村几百年来有个规矩,但凡谁家死了人,全村的男人在当晚一定都要去死者家里凑热闹,拿着锣鼓响器敲敲打打,间或由人唱着山歌,大体是讲述死者生前的过往故事,名曰“闹夜”。 “闹夜”到了晚上十二点,主家会请大家吃宵夜,吃完宵夜,闹夜的人就散了,各自回家休息。第二天晚上照旧过来。直到请来的和尚道士摆了法场,闹夜的程序才算完成。 陌然小时候跟着陌家爹去过“闹夜”,小孩子们最欢乐的时候,就是散场前的宵夜。尽管不丰富,却能让大家吃饱。特别像他们这样的小孩子,大人闹夜,他们安静地靠着大人睡觉。等到宵夜时分,都会一齐醒来。 这些规矩,肖莹是肯定不懂的。她一个城市女孩,过去甚至连这样的场面都没见过。 但她没去问他,只是突然听不到锣鼓的声音,她全身莫名其妙地涌上来一丝寒意。 她愈发挨得紧了,仿佛要把身体嵌入到他的身体里去。他也感觉到了,悄悄伸手去握了她的手,轻轻捏了捏说:“不怕,有我在。” 肖莹颤抖着声音轻轻嗯了一声,伸手搂住了他的腰。 陌然没挣脱,在这样的夜里,就算对面站住人,未必能看清他们的举动。 他鼻子里闻着她头发的清香,一只手也去搂了她的腰,在她耳边低声说:“我送你回家。” 走了一段路,肖莹突然说:“他要去上海。” 陌然楞了一下,问道:“谁?” “他!”肖莹的声音低得只有她自己能听到了。 陌然猛地回过神来,紧张地问:“你答应了吗?” “我问你,我该怎么办?”肖莹的手指头弯起来,在他手掌心里轻轻挠了几下。 “我不能给你出主意。”陌然断然说:“不让你去,是明显的不行,我不能担着破坏别人家庭的担子。可是让你去了,我乌有村的妇女工作怎么办呢?” “就这些?”她仰起头来问,黑夜中似乎能看到她的双眼闪烁着希冀的眼光。 “还能有什么呢?”他硬着头皮说。其实在他心里,滚动着这样的一句话,你走了,我该怎么办? “真没其他的了?”她有些落寞地问,手指突然抓紧了他的手,似乎要抓出血来。 陌然明白她的心思,犹豫了好一阵,才低声说:“其实,你明白我的心。” “我不明白。我要你说出来。”肖莹的声音带着哭腔了。 他再也没法控制住自己的情感了,老实说:“我舍不得你。” 肖莹闻言,突然站住脚,将整个身体投进他的怀抱,喃喃说:“陌然,我就等你这句话。有你这句话,我宁愿下油锅,也不愿让自己受半点委屈了。” 她轻轻哭泣起来,双肩抖动。 四周响起一片蛙叫虫鸣,远处有松涛阵阵。偶尔,还能听到小溪里鱼儿跃出水面的声音。 他们就这样安静地拥抱着,谁也不说话。 过了好一会,肖莹突然说:“可惜你不能娶我。” “我想娶你。”陌然认真地说:“你本身就是我的人,我不娶你,谁娶你?” 肖莹轻轻一笑,在他脸上轻轻掐了一把说:“傻瓜,我都是人家的老婆了,你还怎么娶我呀?” 陌然心里一顿,整个人就像散了架一样,毫无生气了。 他沉迷在温柔乡里,怎么就没想到肖莹已经是他人妇了呢?可是肖莹确实是把自己的第一次给了自己,她过的是名存实亡的夫妻生活啊!如果她一辈子这样过下去,她会有多苦? 他无法想象她的将来,心里又一次痛苦起来。他突然觉得自己一点用也没有,在现实面前,他束手就缚,半点挣扎的余地都不存在。 “不过,你就是我一辈子的老公了。”肖莹柔声说:“陌然,我这辈子能遇到你,真好!” 陌然心痛得说不出话来,他不能给她承诺,不能给她幸福。他是在残忍地伤害着她啊。 “我理解你。你不会是属于我的。但我已经拥有了你,我不后悔。”肖莹还在喃喃低语。 陌然轻轻推开她,凝视着她的双眼说:“肖莹,对不起!” 她苦笑一下,又将头靠过来,发丝钻进他的鼻孔,一阵痒,他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 两个人相视而笑,各自去拥了对方,感受着对方传递过来的无限温柔。 “陌然,”她轻声问:“我问你一个问题,你不许生气。” “好,我不生气。” “你与齐小燕,到底是什么关系?”肖莹突然问出这个问题,让陌然顿时措手不及。 161、生活不只有苟且 他楞了一下,装作轻描淡写地说:“我与齐小燕能有什么关系。傻女子,她是我嫂子,我大嫂啊!” 肖莹伏在他胸口没动,小声地说:“你就别哄我了。就算你与齐小燕有着和你我一样的关系,我难道还能吃醋呀?” “别胡说!”陌然低声呵斥着她。 她缓缓一笑说:“陌然,你知道,我们女人都是敏感的动物。我的第六感很准的,你与齐小燕,一定有问题。” “真没有。” “没有吗?”肖莹淡淡一笑说:“你没看到,现在的齐小燕一看到我,就像看到杀父仇人一样,她的眼光好吓人啊!” “这与我有关系?”陌然感到了莫名其妙。 “当然!”肖莹无比肯定地说:“我与齐小燕没半点私交,过去也不熟,她没必要这样待我。只有你的存在,才会让她恨我。” 陌然哭笑不得,可是肖莹的话不得不让他多个心眼了。他在心里暗暗的想,齐小燕啊齐小燕,你再这样下去,害的可不是我陌然一个人,你会害了许多人啊! 远处有手电筒光过来,他们赶紧分开身体,一前一后往家的方向走。 手电筒光近了,并且直接罩在他们身上,随即响起男人的声音:“怎么晚才散会啊?” 陌然一听声音,就知道是肖莹的家公找过来了。 他紧走几步过去,满怀歉意地说:“商量的事多了点,误了大家时间了。” 他摸出一支烟递过去,肖莹的家公却半眼也不瞧,将手里的手电筒塞给肖莹说:“天黑,也不晓得带个手电筒出来。” 肖莹没吱声,接了手电筒一个人往前走了。 陌然和她家公走在后面,看着肖莹愈走愈远,而她家公显然是故意放慢了脚步,心里顿时明白,他有话要给自己说。 果然,在几乎看不到肖莹的手电筒光后,肖莹的家公咳嗽了一声,似乎装作无意地问了一句:“你们村里老晚上开会,不好吧?” 陌然淡淡一笑说:“白天大家都忙,只好晚上开了。” “我听说,老四死了,村里要赔钱给他?” “你听谁说的?”陌然小心地问。这个决议刚出来,开会的人未必都回到家了,怎么消息传递得这么快呢? “你不用管我听谁说的,你就告诉我,有不有这回事?”肖莹的家公声音不高,却饱含责问。这让陌然有些不舒服。你老头算什么?既不是干部,又不是党员。你只是乌有村最普通的一个村民,你凭什么来责问我呢? 他说:“有不有这回事,都是集体决定。我陌然不会自己做主。” “陌然啊,你虽然是村长了,可是我还是要提醒你几句。做人做事,都得有良心。如果你还和齐烈一样,乌有村有你无你,意义都不大。” “我懂!叔。”陌然诚恳地说:“齐书记在位的时候,也为乌有村做了不少的事,可能他的工作中存在一些问题,但他做了三十多年的村支书,成绩还是能看到的。” 肖莹家公的鼻子里哼了一声,甩开手往前走,边走边说:“乌有村里,看来还跟过去一样。” “不会的,一定会有改变。”陌然紧追几步上去。 老头一辈子生活在乌有村,每一条路都像他手心里的掌纹一样熟悉。即使闭着眼,也能畅行无阻。 陌然不行,虽然他也是土生土长的乌有村人,但离家这么多年,老家的路就像多年不见的老朋友一样,容颜依旧,人却不同。 “我家肖莹跟你说了没?她老公要她去上海,她不能跟着你们干村干部了。” “说了,我也支持!”陌然说:“肖莹同志任何时候想离开都行。村里绝对支持她。” 肖莹家公站住脚,回过身对陌然说:“好!不过,陌村长,你给老四家赔钱,搞不好会惹上麻纱。你想清楚再决定吧。” 陌然想不明白这老头为啥总是拿这事说话,难道这里面还有什么文章可做吗? 于是他虚心地问:“叔,你指点一下,我要怎么做?” 老头沉吟一下,说:“我听说,老四被他老婆砍死,是因为村里停了他家的低保。你要晓得,老四这人赚不到钱,他老婆一个女人家,能去哪里赚钱?这点低保就是他们家生活的唯一来源。现在没有了,老四家的生活怎么过下去啊?” “过不下去,也不能打老婆吧?”陌然心里窝着一股怒气。 “你知道为什么要停了他家低保吗?” “我不知道。叔,我也刚接手村里工作,还没来得及了解呢。” 老头哦了一声,压低声音神秘地说:“这都与齐烈有关系。” “与齐书记有什么关系?”陌然好奇地问。 “村里谁家吃低保,还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齐烈这人,贪财好色,谁不清楚?我们乌有村啊,怕有一半的女人都被他睡过了,你不知道吧?” 陌然吃了一惊说:“叔,这话可不能乱说。” “他齐烈做都做得,我还不能说说了?”老头不屑地说:“其实,老四的低保没得吃,就是因为他老婆不从齐烈,晓得了吧?” 这种说法陌然早已听闻,但没证据,说出去就是污蔑人啊。 陌然没作声。 “你想想啊,村里公开赔钱,就是表明村里有错。错在哪里?当然是齐烈那里了。” “我们只是出于人道主义。毕竟,老四家穷。” “谁让他家穷的,根源不还在村里吗?”老头冷笑着说:“过去,齐烈可从没赔过钱。” “其实这也不算赔钱,只是救济救济一下。” “哼!”老头骂了一句:“拿村里的钱去做私人人情,你也下的手!看起来换汤不换药啊!” 老头扔下这句话,匆匆将身影融入到黑暗中。陌然追了几步,发觉老头走得飞快,只好慢下脚步,细心咀嚼老头留下来的话。 远远的看见自家灯还亮着,他心里一阵温暖。陌家娘一定还在家等着他回来。 裤子口袋里一阵震动,是手机的提示。 他摸出来一看,肖莹发来了信息:我到家了。你也回去休息吧! 他回了一个字:好! 他没说什么吧?肖莹又发过来一句话。 没! 他与齐书记是仇人!肖莹紧跟着又来了一条。 我晓得了。 肖莹再没发过来,他又发了几条过去,如泥牛入海一般,杳无音讯。 陌然只好关了手机,选了一条小路,看着自家的灯光走。 妈的!他在心里想,生活不只有苟且,还有诗和远方! 他不禁笑了起来。 刚爬上回家的一道坎,一束电筒光射过来,直直照在他眼睛上,让他一下看不清脚底下,差点踩空掉到水田里去了。 “谁?”他怒气冲冲地问。 “我!”随即响起齐小燕的笑声。 陌然现在一听到她的声音,就感觉脚肚子发虚。这个齐小燕,阴魂不散一样,能随时随刻出现在他的面前。 乌有村老四的死,全村人都怕得不敢出门了,她却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这个时候还在黑暗中等着陌然回来。 “你干嘛?”他低声呵斥着她。他不敢大声说话,他怕自己的声音惊动在家里的爹娘。 “我都等你半夜了。”齐小燕委屈地说:“陌然,你就不能好好跟我说话?” “说什么呀?”陌然没好气地说:“半夜三更不睡觉,你想吓死人啊?” “不是没吓死你吗?”齐小燕又吃吃地笑,看着陌然从坎底下上来了,将手里的电筒光灭了,凑过去低声说:“陌然,我去鉴定了,都是真东西。” “什么真东西?”陌然狐疑地问。 “陶罐!”她显然有些紧张,声音跟着颤抖起来:“你还记得陶罐吗?里面的东西都是真的,值钱啊!” 陌然心里一跳,陶罐本身就来历不明。谁拿着,是福是祸,谁敢保证? “你答应我吧,我们离开这里。”齐小燕小声地说:“陶罐里的东西,足够我们两三代衣食无忧。” “要走你走,我不走。”陌然没好气地说:“齐小燕,你是想让我成为千夫所指的人吗?” 162、一丘之貉 天明,艳阳高照,又是一个好天。 李桂丽和齐猛去老四家安抚,陌然带着肖莹和李大为直接奔派出所。 许所刚吃完早餐,正坐在办公室里剔牙,看到陌然他们来,屁股都没抬一下,半眯着眼睛笑:“哟,大村长,什么风吹来了?” 陌然笑了笑说:“东西南北风,反正吹到你许所面前的,都是好风。” “好风就好,只要不是歪风。我老许一定欢迎。”许所起身,叫了协警倒来水,严肃地扫了他们三人一眼,问道:“有何贵干?” 许所大名许子明,过去是武装部的部长,后来混到警察队伍里做了警察,在子虚镇一呆四十几年,子虚镇派出所从建所道现在,一直是他担任所长。 子虚镇派出所很小,三个人一条枪。这条枪被许子明常年吊在屁股后,枪上还包着一层红绸布,一抽出来,乌黑埕亮的,还真能吓人。 陌然说明来意,等着许所表态。 许子明沉吟半响,吐出牙签,为难地说:“陌村长啊,这事还真不好办。你看啊,一下死了两个人,县里可是非常重视的。这个女的,是不是畏罪自杀,现在还没个结论。听说要解剖,得出结论了才好处理。” 陌然一听,顿时有些不舒服了。人都死了,还解什么剖呢?给人一个全尸都不行么? 于是他堆满了笑,小心说:“许所,你看啊,事情明摆着在哪,他们夫妻都过去了,再将人解剖,还是改变不了服毒自杀的现实。不如让我们把尸体领回去,让死者入土为安。” 许子明吃惊地瞪着陌然看,摇了摇头道:“陌村长,你可是大学生出身的,怎么一点法律观念也没有。这死人的事,能马虎吗?” 陌然知道一下与他说不清楚。也不知道这徐子明到底是什么意思,他拿着县里领导来压他,意思就是跟他没关系,你有本事去找县里。 李大为是老治保主任,平常工作与徐子明有联系,相对来说,他们的关系走得比较近。 陌然便去看他,李大为倒也机灵,当即给许所说:“许所,你看啊,这死者天天呆在医院冷尸房,还要出钱给医院。这笔钱谁来出?是你们派出所,还是我们村里?要人家老四家属出,肯定是不可能。反正人都没了,留这个尸体也没用。” 许所听着听着眉头就皱了起来,他没等李大为把话说完,瞪起眼珠子喝道:“李大为,你以为你是谁?老子还要你来做思想工作?公安工作你以为像你在家种田一样啊?你们这些人,一群法盲。” 他骂完,起身扬长而去。 陌然气极了,却不好发作。人在别人矮檐下,他敢不低头?假如他不是村长,越发没勇气来派出所。许所这人,子虚镇谁人不认识他?他心狠,手黑,要不,凭着他一条枪,怎么能管得住子虚镇几万号人?小时候,许所几乎如门神一般吓人,谁家小孩子哭闹,只要说再哭。徐子明就会抓他,小孩子都会吓得不敢哭。 再说李大为,被许所抢白了一顿,一张黑脸顿时憋得通红。他本来话不多,再被憋屈,就会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眼看着许所不闻不问走了,三个人再呆着也没意义。肖莹想起齐烈与许所的关系好,便试探地问:“要不,请齐书记来?” 陌然猛地醒悟,当即让李大为去请齐烈,他和肖莹两个坐在派出所等。 大约半个小时左右,李大为骑着摩托车载着齐烈回来。 齐烈一来,许所也冒出了头,老远就冲着齐烈喊:“老齐,今天的风不对呀,你们乌有村大小干部都来我派出所,要造反啊?” 齐烈笑了笑,一脚跨进许所的办公室,说道:“老许,你还真没说错,老子今日就是来造你的反。” 许所嘿嘿一乐,拍了拍屁股后吊着的枪,笑道:“老齐,你不怕?” “一根吹火筒,我老齐会怕?”齐烈不屑地扫一眼徐子明,轻蔑地说:“老许,当年老子打越战的时候,什么样的武器没见过,还会怕你这根吹火筒?” 许子明被他一阵奚落,讪讪地说:“老齐,你牛逼。老子搞不过你,说吧,是不是来要人?” 齐烈不说来意,顾自在椅子上坐了。李大为赶紧递过去一支烟,替他点上,垂手站在一边。 一阵沉默后,齐烈终于开口说话:“老许,听说你压着个死人不给他们带回去?” 许子明像是受了莫大的侮辱一样,几乎要跳起来,瞪着眼说:“老齐,你怎么也跟这帮小年轻一样,说话没个轻重?这是我的事吗?” “不是你,还有谁?”齐烈慢慢抽了一口烟,沉吟一会说:“他们想得没错,人死了,就该入土为安。再说这样的悲剧,尽量不扩大影响,你说是不是?许所长?” 许子明答道:“你说的也是事实。不过,我们公安办案,总得有个程序。” “程序个屁!”李大为突然冒出一句话:“你们办案,办什么案?一座千年古坟被挖了,现场还死了人,也没见你们破个案出来。” 李大为的话显然伤到了许所,他脸色一黑,就要发作。 李大为没等他开口,又嘟哝着说了一句:“要不是破了闺女坟的风水,怎么会出这样的事?现在我们乌有村人心惶惶的,村民都怕死了。” “你胡说八道!”许子明手指着李大为,厉声说:“李大为,老子看你是多年的治保主任,不与你一般见识了。你要再胡说八道,别怪老子不客气。老子的工作,你有什么资格说三道四啊?” 李大为先前被他抢白一顿,心里还窝着一股火没发泄出来,听到许子明一口一个老子的叫,当即也涨红了脸,气咻咻地说:“你有本事,就把我抓起来啊!” 齐烈适时拦住他们,缓缓一笑说:“都别说了,这样吧,许所长,你还是给他们点机会吧。至于你说县里领导在关注,我也理解你。这点事,我去找杨书记汇报汇报。” 齐烈与杨书记关系好,别人不清楚,他许子明比谁都清楚。 既然齐烈出面了,他不给面子还真说不过去。 当即叫了协警过来,低语几句,挥挥手让陌然他们随他去医院。 路上肖莹感叹地说:“齐书记虽然不在位了,他的影响可还真大。今天要不是没齐书记,我们要人还真做不到啊!” 陌然心里不爽,齐烈之所以愿意出头来摆平,别人不清楚,他陌然心里还不明白? 这件事最怕闹大的就是他齐烈,现在到处传得沸沸扬扬的的,说雪玲和老四的死,主要原因出在取消低保这件事上。取消老四家低保的事,又恰好发生在他齐烈在位的时候,就算这事与他毫无瓜葛,毕竟他是书记,谁吃低保,还不都是他一个人说了算吗? 雪玲杀老四,自己再自杀。人一死,谣言就传出来,说他齐烈因为想霸占雪玲,被雪玲拒绝而恼羞成怒,从而取消了雪玲家的低保待遇。齐烈不敢说没这回事,他确实觊觎过雪玲的美貌,也曾经暗示过她。可这个烈女子宁愿死也不苟且,这让陌然遭受到了严重打击。在他当政乌有村的几十年里,还没有哪家的姑娘媳妇敢拒绝他啊! 他暗示过村会计李正义,没有明说要取消老四家的低保。这个死李正义,还真取消了。 实话说,他齐烈还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取消了老四家的低保待遇。直到死了人,传出了谣言,他才如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惶惶不可终日。 陌然要出面处理,这对他来说,是再好不过的事了。他在听了李大为说,派出所许子明不愿交出雪玲的尸体后,气得差点背过气去。这个该死的许子明,难道他也想浑水摸鱼么? 只有将雪玲和老四埋葬下去,天大的事,也会在一阵热闹过后消于无形。 齐烈做了一辈子村书记,深知老百姓对每件事的热度不会超过五分钟。只要不涉及道自己利益,没有一个村民会揪着不放。 他听说陌然开了村委会,决定村里出钱出面安抚老四家属,安葬雪玲办后事,他暗自赞叹陌然这小青年,办事还是有一套的。目前如乌有村,正处在开发的前夜,任何风吹草动,都可能影响开发啊! 这是个做大事的人!齐烈给陌然的评价,只有他自己清楚。 刚到医院,陌然的电话就响了,张波涛在东莞打来电话,说何县长明天要亲自去东莞洽谈招商引资。 163、何县长亲临东莞 何田宇县长出行的规模比较大,相关各部门都派员参加东莞招商出行。 何县长弄这么大动静,不是心血来潮。他志在必得瑶湖集团,因此,这次东莞之行,几乎是倾巢而出。 领导出行,事先必有对接。张波涛作为先遣队,又是本次招商组的人,他在何县长亲临之前,已经将下榻的宾馆,吃饭的地方,甚至休闲的地方都安排好了。 何县长在东莞有党校同学,他们一同参加过全国县处级干部中央党校培训班学习。因此他此次前去,并非漫无目的。 陌然接到张波涛的电话时,惊出了一身冷汗。他回雁南县处理老四被杀的事,并没给何县长汇报,属于私自跑回来一种。何县长在电话里临危受命委任他为招商负责人,他居然不在东莞,这要让他知道,是多么尴尬的一件事。 张波涛说完这些事,直接问他什么时候能回东莞。 陌然试探地问:“何县长知道我回雁南县不?” 张波涛迟疑了一下,还是告诉他:“没有,何县长不知道。” “没问起我?” “问了,我说你在忙。” 陌然的一颗心稍微放了下来。只要何县长不知道他回雁南县,一切都好说。但他还是不放心地问了一句:“何县长他们什么时候到?” “明天晚上,最迟不会超过后天早上。”张波涛说:“何县长他们是开专车来的,路上还要休息一下,不会比火车快。” 这句话提醒了陌然,从雁南县坐火车去东莞,也就七八个小时车程。如果开车去,最快也得十几个小时。这么一想,只要陌然晚上能坐上火车,一定会赶在何县长之前到达东莞。 他不敢再耽搁了,甚至没去看一眼雪玲,匆匆交代肖莹和李大为,自己赶紧赶去火车站。 何县长果真在第二天傍晚时分风尘仆仆来到了东莞。 他甚至没来得及入住宾馆,就被同学拉着去赴接风宴了。 陌然作为招商组的人,跟着何县长一起去赴宴。 何县长的同学在东莞当了一个不小的官,关键是有实权。从接待的规格来看,何县长不得不自叹不如。 酒酣耳热之际,何县长毫不隐瞒此行目的,开口就说要把瑶湖集团引进雁南县去。 何县长同学显然吃了一惊,犹豫半天没表态。 张波涛趁机说:“各位领导,目前我们衔接了,大家的意向统一了,就等着领导拍板。” 同学便红了眼,问何县长说:“老何,你这不是在我口袋里掏钱么?” 何县长大笑,举起杯子与同学碰,道:“兄弟啊,你们发了那么多年的财,吃香的喝辣的,也该我们这些人喝点汤了吧?不要舍不得,你们机会多,大企业也多,少个一家两家的,没影响。” 同学苦笑着说:“老何,瑶湖集团可是我这里的纳税大户,你这样不声不响地偷走我的企业,不是掏钱,而是抢钱啊。” 何县长摇着头笑:“非也非也,兄弟你晓得,我可是穷的快揭不开锅了。内地其实环境好,资源充足,交通也发达。像瑶湖集团这样的企业一去,只有蓬勃发展,不会有半点困境。” 同学便不言语,半天红着眼说:“老何,这可是大事,我是作不了主的。关键在人家企业方。要是人家不愿意走,就算我赶,也得有个名目。” “不用你赶,你也不用想太多。我只是请他们去发财,而且总部还在你手里。这个税,还是你在收啊。” 何县长说的没错,即便瑶湖集团将太阳电机厂迁去了雁南县,税收这块依然还落在东莞。因为集团总部没走,按收税的属地原则,太阳电机厂要产生的税务,还得在东莞这边缴纳。 陌然有些奇怪,企业迁过去,不图他的税,还能图个什么? 这个疑惑被张波涛及时解开了。雁南县想尽办法要引进太阳电机厂,首先是解决富裕劳动力。其次才是创利。税交到东莞不假,只是极少的一部分。企业要缴纳的税,单是一个增值税,雁南县就能吃得肚子滚圆。 当过地方官的干部都深知一个道理,无工不富,无农不稳。雁南县一个农业大县,工业基础薄弱,此时不趁机发展起来,单靠走农业这条路,会越走越窄,走到最后,会无路可走。 这也是所有农业大县当官的人的心头大患。如此以来,这些年全国各地,疯了一样往深圳东莞跑,不管工业企业规模大小,谁愿意去,谁就是爷。而且给出的条件,一个比一个优越。比如雁南县就有决议,只要瑶湖集团去,县里划拨一千亩土地,无偿提供。 一千亩土地是个什么概念?就是整个乌有村啊! 如此大手笔,哪个做企业的不动心呢? 陌然猛地明白过来,秦老狐不反对秦园要将太阳电机厂搬迁过去,就是看中了这一千亩地啊。地是什么?地就是钱。 接风宴在两个小时后结束,何县长直接将陌然带回到自己房间。 大宾馆,总统套房。陌然一进去就被里面奢华的气概吓了一跳。 屋里除了何县长,就只有陌然和张波涛。他要亲自听取这几天他们的工作情况。 陌然知道瑶湖集团已经形成了决议,只要双方对接好了,就能达成协议。 张波涛却不知道这个信息。而且他过去没做过招商,在东莞也不认识几个人,陌然离开的这几天,他干脆窝在宾馆里不出门。因此,招商情况进行到什么程度,他心里半点底都没有。 何县长坐在沙发上,笑吟吟地看着他们两个,等着他们开口汇报。 张波涛心里没底啊,他推着陌然说:“我表达能力不太好,还是你来汇报。” 何县长摆摆手说:“你们谁说都一样。不过,我只要结果。” 张波涛笑嘻嘻地说:“结果只有陌村长知道。” 何县长瞪了他一眼,说:“小陌现在是我们雁南县招商局的人,目前全面负责东莞这边的招商工作。等这事办完了,县里再给他完善手续。” 陌然和张波涛对视一眼。陌然事先与何县长有过电话沟通,但没说要办手续。这么看来,他陌然果真要登堂入室做干部了? 没等陌然开口,何县长突然叹口气问:“小陌,村里的事,都处理好了吧?” 陌然自然明白他说的是那件事。想起徐文友不明不白丢了官,他突然想,何县长是不是在自己身边也安插了眼线了呢?自己回乌有村处理事,到底是汇报,还是不汇报? 踟躇了一会,还是老实回答说:“何县长,我昨晚才赶回来。村里的事,基本都处理好了。” 何县长就点了点头,又叹了口气。 “小陌啊,县里的情况,你也清楚。我们不寻找突破口,就只能等死啊。如果大家都富起来了,还会出现你村里的这样情况吗?所以说,我们肩上的担子很重啊!” 陌然认真地说:“是,何县长说的非常正确。要想老百姓安居乐业,首先得让他们手里有钱。” “因此,我们有责任为老百姓创造平台,让他们多赚钱。”何县长接过话去说:“这边的情况,怎么样了?” 164、夜饮沁园 能怎么样呢?陌然暗想。 秦园没来电话,也没与他有过交代。尽管他知道瑶湖集团通过了雁南县投资决议,但很多变故,是防不胜防。 何县长兴致勃勃等着陌然汇报,陌然却一肚子苦水,根本不知从何说起。 张波涛不失时机打了圆场,说何县长赶路辛苦,不如先休息一下。明早,明早一定第一时间汇报结果。 张波涛说完这些话,也不等何县长表态,拉着陌然起身,一副急于离开的样子。 何县长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挥挥手让他们离开。 一出何县长的门,张波涛就紧张地问:“陌然,你心里有底没?何县长亲自披挂上阵,看来忽悠是不行了。得给他一个明确的交代啊!” 陌然不急,他又不是公务员,也不是何县长的直接部下。他就一村官,大不了撒手不干。何县长虽然明里暗里暗示说要提他去招商局,谁知道这些当官的,会不会卸磨杀驴。倘若他陌然谈成了项目,功劳记在谁头上,鬼晓得。 张波涛就不同,他还要在何县长的手底下吃饭。端人家的碗,就得看人家的脸。主人不高兴了,饭碗说砸就砸了,比如徐文友,下场究竟会怎么样,不用猜都能看到结果,绝对好不到哪里去。 因此张波涛急,陌然不急。他慢悠悠地出了宾馆的门,看着街上人流如鲫般流过,突发奇想地邀请张波涛去喝酒。 张波涛开始还推脱,耐不住陌然的热情,只好硬着头皮答应。 前有徐文友之鉴,他张波涛不能不小心翼翼。身在东莞这灯红酒绿的地方,稍不注意就可能犯错误。 何县长让他随徐文友过来东莞招商,他可是激动了好几天的。他在心里给何县长树了一个伯乐的形象,时时刻刻以千里马的标准来要求自己。现在何县长御驾亲征来东莞,一定是东莞这边的招商项目对他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要不,堂堂一个县长,眼里怎么会容得下招商这么个小得不能再小的事。 陌然邀请他喝酒,他在心里盘算着,一定不能喝醉,更不能出丑。要时刻保持清醒,说不定等下何县长兴趣所致,一个电话召唤他回去谈话,他一副醉醺醺的样子肯定不行。 来之前,何县长的交代他做到了一半,成功地将徐文友拉下了马。徐文友可能到死都不会明白,从离开雁南县的那一刻起,身边沉默寡言的张波涛就成了暗探。他的一举一动,都被张波涛收在眼里,晚上再找个时间,逐一往雁南县那边汇报去了。 陌然打电话叫来了陌生,让他带着自己和张波涛一起去喝酒。 陌然虽然在东莞几年,生活却很简单。他很少出门,更没出入过歌舞场所。因此他对东莞夜生活的了解,赶不上才来几个月的陌生一半。 陌生爽快答应,直言不讳问是去有颜色的地方,还是去没颜色的地方。 陌然和张波涛不约而同地问:“什么叫有颜色的,什么又是没颜色的?” 陌生惊奇地看着他们俩,突然咧开嘴笑,说:“也不知你们是在忽悠我,还是我比你们更复杂。” 陌然瞪他一眼道:“别叽叽歪歪,带我们去一个清净的地方就行。” 陌生摸着后脑勺想了半天,压低声音说:“地方倒是有一个,就不知你们敢不敢去?” “龙潭虎穴也敢闯啊!”陌然笑骂道:“陌生,几天不见你,鬼名堂越来越多了啊。走,带我们去,老子到底要看看,是什么神秘的地方不敢去。” 陌生反而犹豫了,迟疑了好一会说:“还是不去。万一她人在,看到我带外人去,会骂死我。” 张波涛笑道:“陌生啊,有你哥在,你还怕谁呀?去吧,就听你哥的。” 陌生似乎下了很大决心,拍一下额头说:“走,我怕毛线。” 三个人拦了一辆的士,陌生坐在前面带路,走了半个小时,车子停在一扇铁门前。三个人下车,陌生去按了门铃,过一会出来一个年轻的女孩子,看到陌生,浅浅一笑。 “我哥他们想清静一下,我就带他们来了。方便不?” 女孩子一眼看到陌生身后的陌然和张波涛,犹豫了好一阵,才低声说:“小姐是不在,也不知她今晚回不回来。” “不在就好办了,我们坐一会就走的。”陌生笑嘻嘻地说:“还有,把我上次拿来的酒,给我找出来,我们去凉亭那边喝。” 女孩子侧身让陌然他们进门,一进去发现是座非常大的园子。曲径通幽之处,有假山横亘,小径边花草簇拥,暗香扑鼻。闹市里有这么一处胜境,与天上人间又有何异? 女孩显然与陌生很熟,两个人低声说笑在前面引路,拐了几道弯,看到一汪碧水中间,耸立一座精致的凉亭。凉亭飞檐斗拱,每个亭角,挂着一个风铃,风过处,但闻清脆声悦耳,人便顿觉烦恼顿消。 凉亭里有一张大理石桌子,桌子四周摆着四张石凳,单看外表,光洁无比,显然价值不菲。 陌生请了二哥和张波涛坐了,自己与女孩一起出了凉亭,要去拿他存在这里的酒来。 陌然在东莞这么些年,还真没见过这座园子。他起初还怀疑陌生带他去秦园的地方,现在看来,这座园子与秦园毫无瓜葛。 张波涛一直啧啧赞叹不已,眼前的景色,放在雁南县一点也不稀奇。但在繁华的东莞闹市里,有这么一座人间仙境,他不能不赞叹有钱人过的生活,就是天堂般的生活。 不多久,陌生转回来,手里提着一瓶洋酒。跟在他身后的女孩子托着一个盘子,里面摆着三个酒杯,再无他物。 女孩将酒杯摆在大理石桌子上,又是浅浅一笑。 陌生便道:“小微,你没事了,先去忙。我走的时候叫你。” 叫小微的女孩子轻轻点了点头,看着陌生欲言又止。 陌生便起身过去,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但见女孩子的一张俏脸就红到了脖子根,她慌乱地看了看陌生,低着头快步走开了。 陌然问:“陌生,这是什么地方?你怎么认得这个女孩子?” 陌生不答,打开酒瓶说:“哥,这里够安静吧?这酒也是好酒,六斤的蓝带,够喝了吧?” 陌然还在疑惑,四处张望一遍,发现这座园子里,除了他们几个,再也闻不到人声。 张波涛兴致勃勃看着陌生倒酒,啧啧赞道:“陌生,你过的日子可比我们好多了,这不是神仙过的日子么?奶奶的,老子真不想在政府混了,不如下海去,过一过这样的日子,多好。” 陌然回过去一句话说:“张领导,你是饱汉子不知我们饿汉子饥。你要真想下海,我倒劝你,不妨先试试水深水浅。这年头,淹死的人多了去了。” “我会游泳啊!”张波涛不服地说。 “你不知道啊?淹死的都是会游泳的人。”陌然端起酒杯,晃了晃说:“要是有冰块就好了。” 话音未落,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接过去说:“我这里有冰块。” 165、瑶湖集团的交换条件 一句话,把陌然和陌生两兄弟的脸都吓白了。 灯影摇曳之处,秦园一袭白裙,如仙女下凡一般,莲步轻移,巧笑嫣然,出现在他们面前。 陌生反应快,赶紧起身,双手垂在两侧,低声叫道:“秦总,你回来了?” 秦园浅笑,扫一眼陌生,责怪他道:“陌生,有贵客来家里,你也不给我说一声?” 陌生惊惶失措,答道:“我是怕惊扰到秦总,所以没让我哥他们进屋,只在凉亭这边坐坐。” 秦园便去看陌然,嫣然一笑说:“陌然,你不怪我怠慢客人吧?” 陌然讪讪地笑,说:“我没想到陌生会带我来你这里。” 秦园指着一汪碧水问:“这地方行不行?还算安静吧?” 陌然没做声。陌生带他来秦园的园子里,这小子事前半句话都不透露,这不是明摆着让自己难堪吗? 他便去看陌生,眼光里射出一丝狠毒的光来。要不是秦园在,他一定会扑过去好好教训一下弟弟。 “这座园子叫沁园。”秦园微笑着说:“听起来就与我的名字一样。是我爸的物业,平常没人住,我也是偶尔过来一趟。” 她果真是托着一大壶的冰块来的,一边说话,一边夹起冰块往酒杯里放。 陌生接过去冰壶,乖巧地说:“秦总,我来,这点事,还需要你亲自动手么?” 秦园就放了手,扫一眼桌子,看见三个酒杯,笑道:“我没得喝呀?” 陌生陪着笑脸说:“秦总,你喝,我不喝。我还没开始,你不会嫌弃我吧?” “我当然嫌弃你!”秦园抿着嘴巴笑:“你不喝,岂不是我这个老板不讲人情了?你喝你的,我喝你哥的。” 说着,端起陌然面前的酒杯,浅浅抿了一口,看着陌然问:“你不嫌弃我吧?” 这画风变得太快,把一个张波涛惊得张大了嘴,半天没合拢过来。 张波涛怕秦园,这是明摆着的事,上次他狗眼不识人,把秦园当作了风尘女调笑,正愁着没机会表现自己,这下机会来了,他岂会错过? 于是他双手捧了酒杯,凑上前去,要与秦园碰杯,一边解释着说:“秦总,对不起,打扰到了你,我先干未敬啊!” 话说完,将半杯子的酒,仰着脖子灌下去,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注视着秦园,满面虔诚。 秦园淡淡一笑,将杯子递给陌然说:“领导喝酒,果然豪气。这种喝法,是你们男人之间的事,陌然,你陪领导喝了吧。” 陌然只好接了她手里的酒杯,一声不响喝光。 开门的女孩又送来热茶,每人递了一块热毛巾。问秦园道:“小姐,还有什么吩咐的吗?” 秦园摆摆手说:“没你的事了,你去休息,这里有我在。” 女孩一走,陌生就坐不住了,仿佛屁股底下生了火一样,坐立不安起来。 秦园便笑道:“陌生,你想去就去,别在这里扭来扭去的,让人看见还以为我们瑶湖集团的人没修养。” 陌生如蒙大赦般起身去了。 陌然狐疑地问:“这什么意思?” 秦园淡淡一笑说:“人家小情人谈情说爱,你也想管么?” 陌然心里一顿,脱口而出:“什么?彭凡怎么办?” “你们小学的老师么?”秦园不动声色地微笑:“陌生跟我说过,人家看不起他,何必强扭在一起呢?” “这小子!可恶!”陌然破口大骂,起身想追出去。 秦园拦住他,幽幽地说:“陌然,你难道也想你弟弟不幸福吗?” 这句话就像一把尖刀,猛然戳在他的心坎上,他似乎看到了鲜血正在汩汩往外流。是啊,大哥已经不幸福了,他还能让小弟步大哥的后尘吗? 他颓然跌坐下来,抓起面前的酒杯,倒了满满一杯,一口喝下去。 张波涛忙去抢他的杯子,劝着他说:“陌然,这样喝,伤身,喝不得。” 秦园却不劝,又慢慢给陌然倒了一杯,笑道:“陌然,你要生气,这杯我替你喝了。” “我不生气!”陌然懊丧地说,垂下头去。彭凡的影子就开始在他的脑海里跳跃起来。彭凡向他表白的时候,他说过,彭凡是陌生的幸福!现在陌生背叛了彭凡,叫他如何去面对她呢? 秦园不给他想太多,突然开口问:“听说,你们何县长来了?” 张波涛赶紧接过去话:“是的,何县长特别重视与你们瑶湖集团的合作,亲自过来拜会秦总。” “我一个小女子,哪里值得这么大的官来拜会啊!”秦园轻轻笑起来,推了陌然一把问:“陌然,你在想什么?” 陌然抬起头,苦笑着摇了摇头:“我什么也没想。” “不想,就喝酒。”她将杯子递给陌然,安静地看着他。 其实陌然的心里,此刻是万水奔腾。何县长找他谈话,他因为没把握,没敢给何县长说。现在秦园就巧笑嫣然坐在自己面前,他一定要问清楚,瑶湖集团去雁南县投资,到底能不能成。 一阵晚风吹过,暗香如影随形而来。 他从秦园手里接过杯子,又仰起头一口灌下去。 张波涛想拦阻他,被秦园的眼光扫了一下,顿时不敢出声。 “陌然,你是不是心里有话要问我?”秦园依旧保持着微笑的状态,丝毫看不出她心里在想着什么。 “是!”陌然承认道:“有很多话说。” “说来听听。” “你真想听?” “想听。” “好!我告诉你。”陌然连接两杯酒下去,酒劲一下就上了头。洋酒这东西,后劲特别大。所谓酒壮怂人胆,此刻倒也体现了出来。 “我问你,你们瑶湖集团,到底去不去我们雁南县投资。” “去不去,还不是你一句话吗?” “我?”陌然迷惑起来。心想,老子算根毛!你们瑶湖集团会听我陌然的吗?想归想,嘴上却不好说,只能愣愣地看着秦园。 “是真的,就是你一句话。”秦园笑着说:“陌然,瑶湖集团也很重视这次投资。但有个前提,何县长是答应了我爸的,他做到了,我们一定做到。” 陌然狐疑地问:“什么问题呢?” 秦园看也没看张波涛,将嘴递到陌然耳边,悄声说:“何县长答应说,给你一个官员身份。” 陌然一楞,猛地想起何县长这几天的决定,匆匆拿下徐文友,突然提起他来负责招商局工作,他做这些,难道是应付秦老狐? 这是个交易,他陌然成了这个交易的筹码。秦老狐为什么要这样做呢?是为了他陌然,还是为了秦园? 一连串的问题飞快在他脑海里旋转,无奈酒劲上来,越转越如浆糊一般的弄不清楚了。于是小心地问:“如果何县长做不到呢?” “对不起,瑶湖集团一分钱也不会投。” “可是你们董事会的决议已经出来了,是决定去雁南县投资的。”陌然一急,脱口而出。 “没错,我们可以决定去,也可以决定不去。”秦园浅浅一笑说:“我爸这么做,一定有他的想法。” 秦老狐果然是条老狐狸,投个资还有那么多的弯弯道道。可是不管人家秦老狐是什么目的,都是为他陌然好啊!瑶湖集团投资雁南县,换来的是一顶乌纱帽戴在他陌然头上,秦老狐究竟是怎么想的? 也许,真如秦园说的,秦老狐这么做,一定有他的打算。他是熟知官场商场的老人,什么样的事没见过呢? 张波涛在一边听,一颗心是一沉一浮。秦园表示说,投资只要陌然一句话,陌然说句话还不简单吗?他急得差点要跳起来,可是陌然就是不说啊! 要他一句什么话呢?张波涛揣摩着想。但他心里已经明白,眼前这个美丽袭人的女子,正爱着陌然这个小村长。 他催着陌然说:“老弟,你就表个态吧!” 陌然正色道:“我能表什么态?不过,我有事要找何县长说。” 166、走马上任 何县长到底是领导,出门办事心中有数。 他来之前,已经与秦园有过交流。虽然并未深谈,但传递了一个信号给秦园,他来东莞了,而且是专为项目而来。 一个县长如此上心一个项目,这在当今官场,是少有的事。 秦园显然被何县长的举动感动了,她差点在电话里就合盘托出瑶湖集团的计划。 第二天陌然去找何县长,一进屋,就看到张波涛早已来了,正在认真地给何县长泡茶。何县长喝的茶都是随身带,不喝外面的茶。 看到陌然来了,何县长热情地邀请大家一起坐。屋里除了他们两个,其他跟着来东莞的相关单位人员基本都来了。 这样一来,屋里就显得有些拥挤。尽管是总统套房,还是觉得憋气。 张波涛事前联系过宾馆,租了大会议室预备着。此刻他请示何县长,要不要去会议室座谈。 何县长高兴答应,说战斗未打响前,做个动员还是很有必要。雁南县突然来这么多人,单纯针对一个瑶湖集团,显得杀鸡用牛刀了,不如就此发展开去,大家各自利用自己的资源,将这次的招商活动推向一个高潮。 到了会议室,何县长却闭口不谈招商工作了,反而谈起雁南县的人事布局来。何县长的意思很明显,雁南县正处于发展的高峰期,需要大量人才充实各条战线。他定下一个规矩,这次县里选拔干部,首要的一条就是不拘一格降人才。 会议室里除了陌然不是干部,其他人都是大大小小的干部。何县长这么说,显然是有针对性。 雁南县干部在东莞会议室讨论干部任用,说到底有点意外。再说,讨论干部任用,都是组织部的事。组织部考察完毕了,常委会讨论通过即可。可陌然放眼看过去,这次随团来的,并没有组织部的人。 还有更重要的一点,组织干部任用,杨天书记具有绝对的一票否决权。杨天书记也不在,这就给人一种背着组织开黑会的嫌疑了。如果别有用心的人来上纲上线,这不就是另立山头,搞团团伙伙吗? 陌然想到这里,不禁有些紧张,背上的汗似乎要冒出来。 何县长此举,可是官场大忌! 陌然并不熟悉雁南县官场,因此一屋子的大小干部,他认识的没几个。 倒的张波涛,春风得意般一直保持矜持的微笑,他紧靠着何县长,何县长每说一句话,他都率先猛点头,偶尔带头鼓掌。陌然特别注意了一下,发现县政府办主任不在,心里顿时明白,这张波涛是山中无老虎,他猴子称霸王了。 何县长讲完话,突然将眼光看向陌然这边,微微颔首道:“我给大家介绍一个人。此人就是我们县乌有村的村支部书记,陌然同志。” 张波涛适时又带头鼓掌。会议室里响起一片掌声,各人都把眼光往他这边看过来。 “这位陌然同志可了不得。几个月前,还是东莞某家大企业的厂长。为了改变家乡面貌,辞了工作,抛弃高薪,回我们雁南县去领导村民致富。我给大家介绍介绍,陌然同志可是名牌大学毕业,比起我们在座的某些干部,在学历上,社会贡献上,以及社会影响层面上,都要高出不少的一截。你们说,这样好的苗子,我们能不能不培养啊?” 没有人敢说话,只有张波涛喊了一句:“不能。” 何县长微笑着道:“陌然,你也说几句吧。” 陌然一听,顿时蒙了。别说这里坐着大大小小那么多干部,单是一个何县长,他就感觉到压力山大。何县长要他说几句,说什么呢? 会议室的掌声再次响起来。还是张波涛带的头,鼓励着陌然说几句。 他惶恐起身,慌乱向四周鞠躬。 “何县长,各位领导,我叫陌然,是乌有村的村长。”他平静一下心情,开了头。 “这些不用说,大家都知道了。你就讲讲,如何为改变家乡面貌,要将好企业引进到我们雁南县这一块吧。”何县长打断他的话,明确了要他讲话的重点。这其实就是暗示陌然,对于东莞招商这一件事,他要当着这么多人说个明白。 何县长这是用了一个阴招,让他陌然逼上梁山。 他犹豫了好一阵,才狠下心来说:“我不会辜负何县长和各位领导的希望,一定想方设法为县里的招商引资做贡献。” 会不是正式会议,因此没有太多的繁文缛节。陌然的表态首先得到了何县长的赞许,他威严地扫视一眼会议室,摆摆手道:“各位,是你们大显神通的时候到了。从现在起,给你们三天的时间,每个人都给我完成至少一个招商任务。散会!” 干部们还没从愣怔中醒悟过来,何县长的任务已经压在身上了。 大家鱼贯出门,陌然不敢先走。老实站在一边等别人走了,正准备出门,被何县长叫住了,招招手示意他过去。 陌然只好过去,垂手站在一边。 “坐下吧!”何县长和颜悦色。 会议室里走得又只剩下他和张波涛。想起昨晚何县长来时自己的表态,陌然觉得是该要向何县长汇报一下工作了。 正要开口汇报,何县长摆摆手说:“先不忙说。我留你下来,有话说。” 陌然几乎就是一副俯首帖耳的状态,诚惶诚恐地说:“何县长,您指示。” “指示谈不上。不过,你领会到了我刚才讲话的意思了吗?”何县长一只手放在面前的桌子上,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沉闷的叮咚声。 陌然想也没想就摇了摇头。 “哦!”他似乎有些不高兴了,眼光变得凝重,盯着陌然认真地看:“还没领会出来?” 陌然迷茫地摇头,轻声说:“我是真没领会到,还请何县长明示。” 一边的张波涛不满地说:“陌然,你这就是在装傻了。何县长的意思你会不明白?领导这是要提拔你啊。” 陌然感激地笑,连忙站起身说:“我何德何能,领导要提拔我干嘛?” 何县长颔首微笑道:“陌然啊,你这人办事还是有能力的。国家需要你啊!不过,做人可不能骄傲,一骄傲就可能摔跤啊!” “是是。何县长您教导得是。”陌然小心地点头应承。 何县长示意他坐下说话,环顾一眼会议室,空荡荡再无他人。 “小张刚才说我要提拔你,他这话是错误的。现在的你,不存在提拔不提拔,而是先要解决出身的问题。有个事,我要与你商量一下,你看合适不合适。” 陌然赶紧说:“何县长您指示就好了,千万别说商量。我可没资格。” 何县长微笑道:“你别讲究这么多,我要说的事也很简单。前几天徐文友出了点事,组织在调查处理。但他的招商局不可能一日无帅,何况在目前这节骨眼上。我来之前呢,给杨书记也汇报过了,县里决定临时将你借调到县招商局负责工作,你看看怎么样?” 陌然前几日被临危受命就惴惴不安了,现在何县长当面再说出来,看来不是一时意气用事。而且何县长说,与杨书记也有过汇报,这么说来,他陌然临时出任县招商局负责人的决定,在雁南县是达成了共识了。 “当然,县里会给你一个名分的。”何县长笑眯眯地说:“陌然啊,努力做好招商工作,以实际成绩争取广大干部职工的认可吧!” 陌然只能点头了,突然凭空掉下来一顶官帽子,他想躲都躲不开啊。何况,每个男人的心底,都藏着一顶官帽子。 “这样吧,招商局的人这次也来了,就在门外等着。你安排一下工作,我就不过问了。”他扭过头对张波涛说:“你去把招商局的人请进来,从现在起,陌然同志就是雁南县招商局负责人。” 张波涛愉快地起身往门外奔,一边走,一边回过头来往陌然身上看。 167、初会招商局 张波涛带进来三个人,两男一女,看起来都显得精明,而且很年轻。 何县长亲自介绍,要求三个人以后就以陌然马首是瞻,一定要打好招商引资这一场硬仗。 陌然还在茫然,突然而至的招商局负责人身份让他有些受宠若惊。何县长没有称他是局长,而是用了负责人三个字,看来他还留了一手,并没有把话说死。 何县长说完,起身要出去,张波涛随着何县长一同出门。临走时还交代招商局三个人,一定要好好向陌负责人汇报工作。 张波涛这人果然比鬼还精,他刻意突出“负责人”三个字,显然是受到了何县长称呼的启发。 何县长一走,三个人就围拢过来,各自相视一笑。 领头的自我介绍说自己叫王玉明,是招商局办公室负责人。他又介绍另外两个,男的叫郭龙,女的叫苏眉。 陌然客气地与他们握手,开门见山说:“三位都是招商局干部,经验丰富,我要向你们学习。” 王玉明咧开嘴笑,说自己也是半路出家。来招商局之前是公路局的办公室副主任,另外的郭龙算是科班出身,一毕业就在招商局工作了。至于苏眉,与他一样,也是半路出身,原来是房地产局的。招商局成立后,从全县各个部门抽调人马,他们是属于赶鸭子上架的人。 苏眉听他说完,眉眼一跳,莞尔一笑道:“王主任,你才是半路出家,搞得像和尚一样,难听的要死。” 王玉明笑道:“和尚自然不是。我们招商局有你苏眉这个美女,全县哪个局还敢说自己的人漂亮?” 陌然就去看苏眉,果然明眸皓齿,巧笑嫣然。心里不由一动,便多看了几眼,恰好苏眉往他这边看,两个人的目光一相遇,赶紧各自移开。 郭龙和苏眉在招商局都是普通干部,只有王玉明占着一个办公室主任的位子。陌然就问:“招商局一共有多少干部职工?” 王玉明又是咧嘴一笑,环顾一下郭龙和苏眉:“全部出动了,就我们仨。” 陌然暗暗吃了一惊,堂堂招商局,就三个人?即便加上徐文友,也才四个人。四个人就玩转一个局,看来徐文友的本事也不小啊。 “当然,拿工资就不止我们仨了。”苏眉白了王玉明一眼道:“王主任,你怎么不把拿工资的人数都汇报清楚啊?” 王玉明就讪讪地笑,低声说了个数字:“其实有二十四个,二十个人是不上班的,只拿工资。” 陌然惊奇地问:“他们不上班怎么拿工资?” 王玉明嘿嘿笑道:“这些人都是县领导的亲戚朋友,县里安排进来的,我们有屁办法。” “何县长知道不?”陌然问。 他之所以问这句话,是有深意的。何县长来雁南县之前,是省里领导的贴身秘书。他的家属都在省城,雁南县也没亲戚朋友和同学,应该不会出现安排进招商局领空饷的事。 果然,王玉明爽快地答:“何县长知道。而且他没安排一个人。” 陌然就哦了一声,突然感觉肩上的担子重了许多。招商局有这么多七大姑八大姨在,这可不是什么好事。通常这些人做不了事,却能坏事。如果一招不慎,可能惹来的就是灭顶之灾。 按照王玉明的说法,有本事安排人进招商局拿工资不干活的人,绝非一般人。雁南县四大家之外,公、检、法哪一家不是实权部门,一个小小的招商局,谁都得罪不起。难怪徐文友出个差也是单打独斗。这样的局,叫他如何招商引资? 人的身份一变,说话的口气都会自然不同。要是以往,单是一个郭龙或者苏眉,他陌然就会主动低声下气说话,更别说他王玉明还是个办公室主任。而现在是何县长亲自点将,他是招商局的负责人,那么说,眼前的这三个人都是自己部下。 对部下说话,千万不能客气。一客气,别人还以为你好欺侮,是个草包。官场的规矩,就是官大一级压死人。 陌然心里清楚,当即不客气地摆摆手说:“这些以后再说,王主任,你先说说局里的招商计划。” “计划?”王玉明楞了一下,随即满脸堆笑起来,尴尬地说:“领导,你是要我说假话,还是说真话?” 王玉明既不叫他陌局长,也不叫他名字。而是用了一个模糊的称谓,叫他“领导”,这也足以说明这个人是个官场老油子。因为他没法把握应该叫陌然什么,总不能叫他“陌负责人”吧。 陌然听出了他的话音,当即说道:“以后你们就叫我陌然就可以了。” 王玉明嘿嘿地笑,说:“哪那行?你可是何县长点将的领导。” 陌然不想与他纠缠下去,摆摆手道:“你先说局里的情况。必须是真话。” 王玉明犹豫了一下,眼光去看郭龙和苏眉,欲言又止了好久,还是没说出一个字来。 苏眉显然不耐烦了,推了一把王玉明说:“王主任,你不敢说是吧?不敢说,你坐一边去,我来说。” 王玉明还真乖巧地坐开了,让出位子给苏眉坐。叮嘱着她说:“小苏,领导刚来我们局,要慢慢熟悉情况。” “慢慢熟悉?”苏眉白他一眼道:“再慢,招商局就该关门了。” 苏眉往陌然面前一坐,他只觉得眼前一花,一缕幽香便扑鼻而来。不可否认,苏眉有着与别人不一样的美,面容精致,五官犹如雕琢的一样,精巧无比。加上她人的皮肤白,穿着一身粉红色的裙,一眼看过去,就好像一朵莲花一样,悠然深远。 女人的美,在于气质的不凡。气质成就美,美不一定有气质。有气质的美,就像天然美玉一样,毫无瑕疵。没有气质的美,就好比一块精心雕琢的玉,繁俗过后,只有铅华。 苏眉的声音也好听,清脆得就像一粒珠子在玉盘上滚动。 “陌局,”她直接称他局长,让陌然一下还适应不了。 “招商局实话说,没计划。”苏眉浅浅一笑说:“就算有计划,靠我们几个人,能做成苏眉事?所以干脆大家都不管,挨过一天算一天。” “县里要搞工业园,你们招商局不去招商引资,工业园搞得起来吗?”陌然奇怪地问。 “搞工业园是何县长的计划,杨书记并不赞同。”郭龙插进来一句话:“徐局是杨书记提拔起来的人,杨书记不赞同的事,他怎么会尽兴去做?” 陌然不由转过头去看郭龙。心里暗暗想,这小子说话有胆识,敢直接这样说,是个不错的人。 王玉明赶紧去拦郭龙,瞪着眼睛骂:“郭龙,你是神经搭错了吧?胡说八道什么呢?” 苏眉抢过去说:“小郭也没说错,本来就是这个样子。王主任,你敢说,我们局里有计划吗?” 王玉明显然有些怕苏眉,被她抢白一顿都不敢反对。只是嘿嘿地笑着说:“招商局要做的事,是按领导意图,领导指挥往哪里打,我们就往哪里打。” “都是放空炮!”郭龙又扔出一句话来。 这次王玉明没说话了,但脸色开始变得十分的难看。 苏眉突然笑嘻嘻地说:“王主任,我们也不说废话了。今天新领导上任,你作为招商局办公室主任,应该摆一桌为新领导接风洗尘。” 王玉明瞪她一眼道:“一天到晚就知道吃喝,苏眉,你还有点追求没有?” 苏眉嘻嘻笑起来,将自己打量一番说:“我还能有什么追求呢?本姑娘就是这个样子了,天王老子在,也不能误了我爱美食的兴趣。” 他们斗嘴,陌然没半点兴趣。他在心里想,何县长这个时候将他推上招商局负责人这个位子,其实就是在逼着他,东莞招商一事,只能成功,不许失败。 而且他还开始琢磨,徐文友就这样被何县长拿下,一定会心有不甘。他背后站着的可是县委书记杨天。书记和县长斗法,死的还不都是他们这些小喽啰。何县长看来老奸巨猾,他为自己准备了一条后路,陌然做成了,招商局名正言顺换上他的人。陌然要是做不成功,随时可以拿下。这也是他故意不明确陌然的职务,只以“负责人”这个模糊的称呼来对付他。 刚才与他们三个聊天,陌然已经明白了一个道理。雁南县招商局就是个老爷部门,局里任何一个人都得罪不起。徐文友过去靠的是打哈哈糊弄,他该怎么办呢? 何县长亲临东莞,并不提出要见瑶湖集团的人,他打的又是什么算盘? 他越想越糊涂,感觉满脑子浆糊一样的滚动。耳边不断传来王玉明和苏眉的斗嘴声,烦恼像河流一样绵绵不绝。 “都不要说了!”他提高声音说:“我带你们去拜访一个人。” 168、你算老几 陌然带着王玉明他们三个去拜访了瑶湖集团,并与秦园共进了中餐。 下午回到宾馆,得知何县长已经去了珠海。随行的只有张波涛一个人。 随何县长来的相关部门人陆续在晚饭后回来,得知何县长走了,个个像打了鸡血一样的兴奋起来。 华灯初上时分,王玉明悄悄来到陌然的房间,压低声音说,领导,他们都想去领略一下沿海地区的风情,想请你做个向导呢。 陌然哭笑不得,从徐文友到王玉明,这些人都把他陌然当作什么人了?皮条客? 他没好气地说:“王主任,你们领略风情我不反对,但不要像徐局一样,出了事,谁也保不了谁。” 徐文友**被抓,被何县长撸了局长帽子,这个消息还只在小范围内传。作为招商局办公室主任的王玉明,自然知道内幕。但其他人,未必都知道。 陌然的话里意思已经很明白,他王玉明哪能听不懂。因此他笑嘻嘻地说:“领导,兄弟们说,你对东莞熟,你带大家去,大家才能放得心。” “我不去!我也不熟。”陌然拒绝道:“王主任,如果你们非要出去散散心,我叫个人陪你们去。但我有话说在前头,别乱来。” 王玉明连声说:“放心放心。我们都是干部,知道深浅的。” 陌然便打电话叫了陌生过来,领着一帮子猴急的干部,一窝蜂出门去了。 王玉明他们一走,苏眉便敲门进来。 她已经洗过了澡,一头湿漉漉的头发被一块白手帕扎着,云鬓散乱,满面潮红。 “陌局,他们人呢?”她进门就问,拿着一块干毛巾擦着头发。 “出去散步去了。”陌然打着马虎说:“其实,东莞的夜景,还是值得一看的。” 没料到苏眉根本不吃他这一套,转动着眼珠子,撇着嘴说:“你还瞒我呀,这些臭男人,花花肠子,我还不晓得他们去寻花问柳去了呀。” 话说完,盯着陌然问:“咦,你怎么不去?” 陌然没作声,她有似有所悟地说:“哦,我明白了,陌局你在东莞呆了那么多年,早腻了吧。” 苏眉看来也是个口没遮拦的人,说话不知轻重。 陌然抬眼去看她,发现她穿着薄薄的睡衣,里面似乎没穿内衣一样,胸前的奇峰突起,恍如一片美妙的风景。她的一双小腿露在外面,白皙的皮肤在灯光的照射下,泛出一层柔和的象牙白。 她似乎看到了陌然在注视自己,有些羞涩地扭过身子,给了陌然一个侧面,这让陌然越发能清晰地看清她姣好的身材,让她惹火的身材如一副画一样展现在他眼前了。 她匆匆擦干头发,转身出屋,回去她自己房间,再没出门来。 陌然关好门,脱了衣服,准备去洗一个凉水澡。他需要一个让自己安静的办法,唯有凉水才能让他燥热的心冷静下来。 这两天的变化太快了,他完全没适应过来。 何县长委以重任,他不能掉以轻心。前几天陪徐文友过来东莞,他并没太多打算,招商成不成功,与他陌然一毛钱关系都没有。他做好他的乌有村村长便是,这些复杂的问题,还是让徐文友他们去弄吧。 现在徐文友黯然退场,革命重担转眼间就到了他的肩上。尽管他知道秦园的瑶湖集团投资雁南县几乎成了定局,但在上午他带着王玉明他们去拜访的时候,秦园可是半点态都没表。这不由他心里暗暗着急,如果秦园这边出了半点乱子,不去雁南县投资了,他该如何面对何县长? 丢了这个所谓的“负责人”帽子事小,被人看不起就事大了。人活着,都是一副面子,一口气。过去他陌然一口气可以独闯广东,现在他要是拿不下投资,这口气就会将他活活憋死! 秦园到底是什么态度,从昨晚的沁园到今天她在办公室,一直没正面说投资的事,不管陌然如何引导,她总是笑而不答。这让陌然心里像揣了一只猫一样,抓挠得他十分难受。 乌有村家里的事也不知处理得怎么样了,雪玲和老四是不是入土为安了?肖莹没电话来,连齐小燕都好像失踪了一样,半个电话都没有。 一想起雪玲,他就觉得心痛得厉害,就想流眼泪,想骂人。 头上浇下来是冰凉的水,他却感觉浑身燥热。 干脆,他将浴巾丢在地上,自己坐在浴巾上,任冰凉的水将他浇透。 张波涛傍晚来了个电话,告诉他办好了事,可以直接回去县里。至于何县长,他说省里有会,直接从珠海飞省城去了。 何县长指示来的人都要完成一个招商任务,但下午他在见到这些人面后,没有一个人说找到了目标。只有他手里的瑶湖集团项目,也像飘在空中的风筝一样,让他拿捏不住。 冲了半个小时,他觉得有些凉意了,才起身擦干身体,赤身裸体往床上一躺,仰面看着头顶上的一盏灯暗暗下了决心,明天打道回府雁南县去。 陌然要回去,王玉明不敢阻拦。至于其他单位的人,他管不着。 从东莞回雁南县很方便,反正就七八个小时的火车,一觉就到了。 火车上,陌然给秦园打了个电话,告诉她他回去了,关于瑶湖集团的投资项目,他等她消息。 秦园也没多问,只是叮嘱他路上注意安全。 回到雁南县,王玉明簇拥着陌然要回招商局。陌然起初不肯,他这个负责人就是个临时的任命,他不好意思去招商局登堂入室啊。 还是苏眉一句话让他放弃了主意,苏眉说:“不管你陌然是什么样的人,何县长看中的,肯定不会差。你要不去,就是打何县长的脸。哪有人不回家的道理呢?” 到了招商局陌然才发现,招商局没办公楼,借了水利局的几间办公室办公。 王玉明想引他去徐文友的办公室,被他严词拒绝。他问清了招商局还有一间会议室,便径直往会议室走。 陌然在东莞被何县长任命为招商局负责人的消息不胫而走。因此他来的时候,水利局的人都出来看热闹,指指点点说这个人一定有背景之类的云云。 陌然装作没听到,一进会议室就说:“我们先得解决办公场所。堂堂招商局,不能没自己的办公地点。寄人篱下的滋味不好受。” 苏眉鼓着掌说:“陌局,你要是解决了这个问题,你就是当之无愧的局长。” 陌然苦笑道:“别说我不是局长,就算我是,解决这个问题也是理所当然的。” 他找王玉明要了招商局干部职工的花名册,翻看了一遍后说:“通知下去,明天所有干部职工来局里开会。凡是缺席的,一律开除。” 王玉明小心地问:“这样通知下去不好吧?” 陌然黑着脸说:“就这样通知。” 苏眉又鼓掌说:“好,我赞成。” 王玉明瞪她一眼,骂道:“苏眉,你就是不嫌事大,你想天下大乱吗?” “大乱才能大治啊!”苏眉不屑地说:“王主任,你前怕狼,后怕虎的,又不要你承担责任,你紧张什么?” 王玉明叹口气,没出声。 苏眉说的没错,不要他王玉明承担责任。可是招商局这帮老爷小姐,谁得罪得起?他陌然是个临时的责任人,出了事可以拍拍屁股走人,留下的烂摊子,他王玉明可没能力收拾。 还有,这个叫陌然的家伙,难道是上帝派来的逗逼吗? 徐文友在时,一直是无为而治。他从不过问谁来上班,谁不来上班。反正他跟着杨书记,杨书记说墨是白的,他绝对不会说是黑的。虽说他现在不在位子上了,但县里还没正式文件下来。只要文件没下,徐文友就还是招商局的当家人。 现在突然冒出来一个小村长,堂而皇之地命令他做事,他王玉明表面上笑呵呵的,心里却是一肚子的怨恨。妈的,你陌然算个老几? 169、轩然大波 陌然确实不算个老几,但他却在第一天就引起了轩然大波。 招商局全体干部职工开会,到会的只来了一半。陌然在会上宣布,没来的一律作辞退处理。 这还了得?会还没散,有人接到消息赶来了,冲进会场指着他破口大骂。 苏眉忙着拦这个,阻那个。还是挡不住有人冲到陌然面前,推推搡搡的要打架。 招商局乱成一锅粥,水利局的人围着看热闹,闹哄哄时,县委办主任火速赶过来救火,不阴不阳看了陌然几眼,说杨书记在办公室等,要见他。 杨书记见到他第一句话就说:“你呀,操之过急了。” 陌然垂手肃立,心里一片悲伤。他没料到会有这么大反响,几乎引得雁南县全城反对。事先他了解过,在招商局上班的人,都是有来头的人。随便拉出一个,背后一定站着某位领导。 招商局没办公楼,并不等于他没钱。在雁南县,除了财政局之外,招商局算得上是个肥水部门了。 县里每年给的接待费就大得惊人。徐文友的报销单据,在全县应该是排在最前列。招商局是何县长力主成立,却被杨书记安排了当家人。这么一家单位,两边都看好,因此要钱就比别的单位简单得多。比如招商局没有办公场所,何县长就让水利局腾地方。水利局长心想,全县那么多局都空着房子,凭什么就让水利局腾?他一心想与何县长讲道理,没说三句话,就被何县长赶出门,再过三天,撤了局长的职,安排到偏远乡去做了个乡长。 何县长这一手吓怕了不少人,有些人背地里就去市里告他的状。市里哪里管得了他,人家省里下来的,根基深,再说,县长县委书记都是省里挂着号的,轻易能动得?告状也就不了了之。有些人知道书记县长不合,又找机会去杨书记哪里告状,杨书记每次都是认真地听,从不发表自己的意见。 县里干部就慢慢明白了过来,在雁南县,何县长可以一手遮天,杨书记都要给他三分面子。 何县长找了办公地儿,却不能给钱,于是叫了徐文友来,让他去找杨书记要。徐文友也不含糊,毕竟从乡长一跃成了局长,中间算是跳了一级,深知这是杨书记对自己好。便屁颠颠的去找杨书记要钱。杨书记更不含糊,大笔一挥就给招商局批了两百万的办公经费。 徐文友当半辈子乡长,从没见过这么多钱。乡政府没钱,乡里每年想搞一次党员旅游,都要把脑袋想破找钱。突然手头有这么多钱,徐文友还真不知如何花。想了几天,记起杨书记家里还缺一台空调,便让郭龙买了两台送去。郭龙回来后说,杨书记夫人过段时间想去新马泰旅游,正在找人作伴。徐文友便安排了苏眉,带了钱陪着杨书记爱人新马泰转了一圈。所有费用都列支在招待费上,没想到他一签个字,居然毫不费力就报了。从此,徐文友明白过来,在招商局里,他徐文友就是老大,杨书记给的两百万,随便花。 有了办公地儿,手头又有钱。徐文友还真干了一些事。当时县轴承厂穷得快揭不开锅了,职工准备去县里闹事。关键时刻,徐文友从外边找来了一笔大钱,兼并了轴承厂。至于后来轴承厂裁员赶人,已经与他徐文友没半点关系了。不过,那次兼并后,好端端的轴承厂就成了别人的资产了。 杨书记的责怪让陌然想哭,他也明白是操之过急,可是看着这么一大帮人不上班还拿着工资,想起来他就觉得没天理。 “这样,小陌。群众基础还是要扎牢的,要不,你今后的工作这么开展?”杨书记笑眯眯的样子,看起来没半点生气。 陌然与杨书记见面不多,说话更没几次。但他知道杨书记是齐烈的老战友,心里不禁轻松了一些。再怎么样,杨书记也会看在齐烈的面子,不会太为难他。 可是一想到徐文友,他又莫名其妙地有些紧张。徐文友被何县长拿下,没听说过杨书记有不同意见。他陌然被委以重任,原以为是何县长一己之为,但从现在看,杨书记似乎也早就知道了。 杨书记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缓缓一笑道:“小陌,何县长请你来招商局,目的你比我还清楚。他可不希望你闹出这些事来啊。” 陌然小心地问:“杨书记,你指示一下,我该怎么办?” “怎么办?”杨书记哈哈大笑起来,扫愕他一眼说:“我要知道怎么办,还要请你来商量?” 听到这句话,陌然的一颗心终于平静了下来。杨书记没追究他,而且也没主意,这让他心里突然萌生一个想法。于是鼓足勇气说:“杨书记,我觉得招商局一定要辞退一批人。这些人占着茅坑不拉屎,别人怎么还会有积极性?再说,老百姓要是知道了,还不骂我们政府?” 杨书记的脸色沉了下去,他似笑非笑的问陌然:“你把政府比作茅坑啊?什么占着不拉屎,多难听!小陌啊,有些事,你可能了解得还不够深入。你们招商局的干部职工,别看有些人不上班,可是他们背后还是做了不少工作。要不,我们雁南县不会有今天这么好的局面。” 陌然一听,心里咯噔一下。 “有些事,你还是等何县长回来再说。”杨书记摆摆手说:“何县长是主导招商工作的领导,大小事先汇报给领导,你也会轻松很多嘛。” 陌然只好嗯了一声,问:“杨书记,你你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杨书记微笑着说:“我没什么意见,你回去,把关系处理好就行。” 从杨书记办公室出来,迎面碰到肖科长过来,他刚要打招呼,被肖科长用眼色制止了,他看看四周无人,低声说了一句:“跟我来。” 陌然没犹豫,紧跟着肖科长去了他的办公室。 组织部在县委大楼四层,肖科长的办公室在最靠里的一间。 一路过去,所有的门都是关着的,所以没人看到他们两个。 一进屋,肖科长便黑着脸骂他:“陌然,你是小人得志,中山狼是不是?” 陌然被骂得莫名其妙,瞪大一双眼看着他。 “你看看你,弄了什么事出来?才上来,就想动手杀人,这样下去,别人还容得下你?” 陌然这才明白,肖科长说的也是他要辞退招商局一些人的事。 “你不知道吗?招商局的这些人,都是县委县政府领导的亲戚朋友,哪一个你惹得起?别说你现在还不是真正的招商局长,就算是,你这根尾巴翘得那么高,别人还不砍掉你?” 陌然刚在杨书记办公室挨了几句话,杨书记水平高,没责怪他一句。肖科长就不同,话也来,脸色也来,让陌然顿时有坐立不安的惶恐。 “赶紧回去赔礼道歉。”肖科长说:“我告诉你陌然,雁南县不是企业,不是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 陌然心里来了气,不满地说:“大不了,老子不干这个差事。” 肖科长闻言,奇怪地盯着他看,冷笑着说:“陌然,有些事不是你想怎么样就行,何县长既然把你推上来,他会让你自己离开?我实话给你说,这几天县里为你的事,都开了几次会了。” “为我?”陌然吃惊地问:“开什么会?” “何县长撤了徐文友,提你上来负责招商局,这事一没通过组织程序,二没过常委会。何县长这么做,县里干部都很反感啊。” “我只是个临时负责人,又不是局长。” “没错,你想做局长,也不是那么容易。如果不是前阵子县常委会出了个选拔的决议,何县长这么做,简直就是个笑话。” 陌然心里一顿,皱着眉头问:“肖科长,你的意思是,我就是笑话了?” 肖科长摇摇头说:“我不是说你。不过,狼都会夹着尾巴做狼,你这么聪明的一个人,这么不会夹起尾巴做人呢?” 陌然不禁扑哧笑出声来:“我又不是狼,我也没尾巴。” “你是不是狼,需要时间检验。”肖科长意味深长地说:“陌然,如果你愿意听我的话,马上回去赔礼道歉。” 他挥动一张纸说:“组织部的黄部长爱人,就在你们招商局啊!” 170、铩羽而归 肖科长的话,让陌然大吃了一惊。 组织部专管干部考察、晋升,得罪组织部,就等于在前进的道路上设了一道高坎。当然,他陌然现在还不是干部,他最多就是个假冒伪劣的产品。所有干部,没有经过组织部门的认可,都是假干部。 陌然试探的问:“谁是黄部长的爱人?” 肖科长轻蔑地看着他说:“你这人,我看就不是当干部的料。我告诉你吧,刚才在你们招商局闹得最凶的,最胖的女人,就黄部长的爱人邓姨。” “邓姨?”陌然回味了一下,脑海里出现了一个女人的形象,就是她带头闯进会议室,指着他的鼻子大骂的女人。 “邓姨过去是县医院的副院长,身体原因换了岗位。这是县里对领导家属的照顾,你怎么能一刀切呢?” 陌然苦笑着说:“就算我不一刀切,哪一个我又能切得下?罢了,我回去认错去。” 说完,也不管肖科长如何想了,拉开门径直往招商局走。 远远看过去,水利局门口围拢了不少人。大家都在交头接耳说话,看到陌然过来,有人嘘了一声,随即周围响起一片嘘声。 这是赤裸裸的蔑视!陌然不敢看别人,低着头急匆匆往里走。 招商局占着水利局整整一层楼,这让水利局的人本身就不爽。水利局因为这个招商局还损失了一位局长,所以几年下来,两个局的人都是老死不相往来。现在招商局出事了,水利局的人就幸灾乐祸,开心得不得了。 陌然算是凭空出来的干部,县里大多数人不认识他。刚开始还以为他是如何县长一样空降的人,现在得知他就是乌有村的村长,所有人就都不满起来,议论着说雁南县的官场现在是一塌糊涂,应该要管一管了。 新建的办公楼都没电梯,陌然沿着楼梯低着头往楼上走。才上一层楼,被苏眉堵住了,不让他继续上去。 陌然便笑,问她:“你堵我干什么?” 苏眉一副要哭的样子,撇了撇嘴说:“你这个时候上去,不是找打吗?” 陌然一听,心里猛地冒起一股邪火,生气地说:“我看谁敢打我。” 说着就往楼上走,被苏眉一把拖住,哀求着他说:“我叫你爷爷了,千万不要上去了。他们闹就任他们闹。等何县长回来再说啊!” 陌然不以为然地说:“我还怕了他们不成?老子又不是真正的局长,我这么做,是为将来的新局长铺平道路啊。” 话说到这里,他自己先忍不住笑起来。 苏眉愁眉苦脸地说:“我不管以后谁是局长,反正你就不能上去。” “我还要躲着?”陌然似笑非笑地问。 “对,就躲着。”苏眉不由分说拖了他的手,打开一间办公室的门,将他拉了进去。 这是水利局的办公室,屋里没人,桌子上铺满了一层灰尘。 陌然问:“这是谁的办公室?” “别人的。”苏眉拿了张报纸,垫在椅子上说:“你先坐,我去找点水来。” 苏眉一出门,陌然的眼光便被办公桌上的一个镜框吸引住了,他拂开镜子上面的灰,赫然看到一张合影,是苏眉与一个看起来十分英俊的男人合影。 正要细看,苏眉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两瓶矿泉水,递了一支给他,叹口气说:“这些人,看他们要闹到什么时候去。” 陌然打开瓶盖,狠狠喝了大半瓶水下去,抹了一把嘴唇说:“不能让他们闹了,我得出去解释。” 苏眉的眼光落在他手里的镜框上,不动声色接过来,反扣在桌面上说;“你不能去,起码现在不能去。” 陌然笑道:“我躲起来也太不像话了。我说个男人啊!” “男人?”苏眉盯着他看,突然笑起来,脸上露出一丝鄙夷:“男人没一个好人!” 陌然惊奇地问:“你这话可是打倒一大片了,不好。” “有什么不好的?”苏眉不屑地说,将镜框翻过来,指着照片上的男人说:“你知道他的谁吗?” 陌然摇了摇头,心里却想,能与她一起拍照片,还用镜框框起来保存放在办公桌上的男人,不是老公都是她男朋友。 果然,苏眉淡淡一笑说:“这个人,过去就是我老公。两年前出国去了,不回来了。” “为什么?”陌然问。 “还有为什么吗?人家在国外有了新人,哪里还会记得我这个旧人?算了,我们都办了离婚了。只是没人知道而已。这个办公室,就是他的。” 陌然哦了一声,正想说话,突然听得楼上传来一阵巨响,心里咯噔跳了几下,也不管苏眉的拦阻了,推开她就往楼上跑。 招商局办公室这层楼已经变得遍地狼藉,黄部长的爱人坐在一张椅子上,看着陌然一步一步过去,猛地站起身,一把抓住陌然胸前的衣,逼视着他问:“是不是你要辞退老娘?” 陌然嘿嘿地笑,不出声。 黄部长爱人邓姨便嚷:“你是哪里来的?我们家老黄说,县里没你这个干部?你肯定是个骗子,招摇撞骗来了吧?” 陌然认真地说:“邓姨,你说的没错,我确实还不是干部。我只是受何县长委托,临时负责招商局工作。” 女人没想到陌然能叫出她的名字,楞了一下,还是松开了抓着他的手。 “你说吧,怎么处理我们这些人。”邓姨鄙夷地看了他一眼,复又回到椅子上坐了。 招商局办公室的门都打开了,走廊里摆满了椅子。椅子上坐着形形色色的男人女人,都把眼盯着他看。 他感觉四周是一片箭林,箭头都往他这边射过来。 “你要不给我们一个交代,我们就给你一个说法。”邓姨依旧鄙夷地看着他,指挥着身边的人说:“打电话给公安局肖局长,报警!我们抓了一个骗子。” 陌然只觉得全身的血往头上涌。本来想好要道歉的话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这个女人欺人太甚,居然说他是骗子,这是莫大的侮辱啊! 他梗起脖子,黑着脸说:“邓姨,好,你先打电话叫公安来抓我吧。” 邓姨被他一堵,顿时一张脸拉得更长。从旁边的人手里抢过手机,拨了几个号码就喊:“老肖吗?我老邓。我们招商局来了一个骗子,你派人过来抓吧。” 陌然没听到电话里肖局长说了什么,但他看到邓姨的脸色越来越不好看。挂了电话后,一脚踢翻椅子,扬长而去了。 邓姨一走,其他人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各自面面相觑。 陌然心里有底了,他冲着这些人说:“你们还有什么要说的没有?没有都给我散了。记住,明天早上再缺勤不上班,天王老子也保不住你们了。” 他的这几句话里含义太多,明白人一下就听出来他先服软了。只要明天这些人都来上班,辞退的事就既往不咎了。 王玉明及时跳出来,挥舞着双手喊:“各位都清楚了,只要大家按时上班,今天的事就当没发生过了啊。” 众人一听,各自低声交流几句,慢慢散去了。 等到人都走了,陌然在心里暗暗舒了口气。刚才与黄部长的老婆针锋相对,他是抱着宁死不屈服的心态。大不了,他还是回他的乌有村做村长去! 郭龙忙着收拾残局,把散落在走廊里的椅子一张张往办公室里推。苏眉站在他身边,悄声舒出一口气。 他环顾一眼凌乱的走廊,心里下了决定。如果明天谁还敢不来上班,他就谁的面子也不给了。 正想着,口袋里的手机响起来。 他拿出来一听,是陌丝丽打来的,低声问他:“搞定了?” 陌然淡淡一笑说:“你怎么知道?” 陌丝丽那边沉默一下,压低声音说:“刚才公安局肖局长打了何县长电话,请示何县长要不要出警。” “何县长?”陌然警觉地问:“你在何县长身边?” 陌丝丽没说话,挂了电话。 171、我给你幸福 张波涛说,何县长去省里开会了,陌丝丽怎么会在他身边呢?而且从陌丝丽打电话的语气与语态来说,她给陌然打电话,何县长并不知道。 她为啥要背着何县长给自己打电话? 陌然越想越觉得奇怪,又不好打过去问,只能笑笑,下楼准备回家。 下到楼底,看到看热闹的人都已经散去了,水利局门口空荡荡的没一个人。正要走,听到一声汽车喇叭声,转头去看,就看到肖莹笑吟吟的坐在车里,朝他招手示意。 他快步过去,一坐进车里就问:“你怎么来了?” 肖莹没吭声,启动汽车就走。上了大路才笑眯眯地说:“恭喜你了,陌大局长。” 陌然惊异地问:“哪里来的消息?不可乱说。” 肖莹正色道:“这么大的事,还需要我去打听吗?整个雁南县都传开了,说何县长魄力大,敢于用人。你陌然现在可是明星了!” “屁!”陌然想起刚才的遭遇,没好气地说:“老子就是个被人欺侮的命。你不觉得很尴尬吗?我陌然算是什么局长?都没认可的。” “不用急,会有人安排好的。”肖莹安慰着他,双眼直视前方。 陌然侧眼去看,看到她的手搭在档位杆上,白皙而修长,心里不由涌上来一丝柔情,便将手伸过去,搭在她手上,无声地握着。 肖莹颤动了几下,没把手抽出去,任由他握着,脸上慢慢漫上来一层红晕。 此时无声胜有声,两个人都凝视着前方,心里却都翻滚着波浪。 这一层柔情,只有他们两个能懂。换做任何人,又怎知在他们心里,都把对方当作心里最难舍的人呢? “雪玲姐的后事都处理好了。”她缓缓叹口气,抽回去手。 “辛苦你们了。”陌然真诚地感谢。他匆匆去了东莞,把乌有村这摊子烂事扔给了肖莹。 “不用客气。”肖莹淡淡一笑说:“我们乌有村的干部,还是很团结的。这次处理雪玲姐的后事,李大为出了不少的力。他把他爹的棺材都拿出来了,要不,匆匆忙忙的,我还真找不到安葬雪玲姐的东西。” 陌然哦了一声,问道:“老四家呢?没再闹了吧?” “还能怎么闹?人都死了,难道还要鞭尸啊?”肖莹恨恨地说:“老四家的人不让雪玲姐进他们家祖坟。” “结果呢?”陌然紧张地问。 “我把雪玲姐埋到闺女坟山上去了。” 陌然大吃一惊,闺女坟只埋半路夭折的人。像雪玲这样横死的,还真只能埋在那里。闺女坟是一片野地,多少年来,一直处于无主状态。乌有村里但凡夭折的男女老少,都会将人往这片地里安葬。 想到这里,陌然的心里不由一阵哀戚。以后雪玲嫂子就常年睡在那片松荫遮天蔽地的地方了,不会再有人去给她上坟,不会再有人记起她。若干年后,她的坟墓将融入到青山绿水当中去,再也觅不到踪迹。 “狗日的老四。”他骂了一句。 肖莹浅浅笑了笑,扭过头看着他说:“你骂他还有什么意义?老四的死,与雪玲姐的死,就是这个时代的悲剧。其实,有多少悲剧可以避免啊。” 陌然嗯了一声,心情变得无比的沉重。 乌有村三千多号村民,有多少家还在贫困线上挣扎呢?在湘水河畔的这片土地上,勤劳未必能让人过上好日子。勤劳善良的村民躬耕垄亩,换来的只能是填饱肚皮。只要任何一家出了一个病人,这一家必定一贫如洗。 他们没有任何的抗风险能力,生病,上学,养老,每一件事都如泰山一样压在他们身上。任何一点差错,就能将一家人卷入到无底深渊。 老四家何尝不是如此?倘若他的低保没取消,他蝇蚁一样的生命还能顽强地生长下去啊。他们是绝望了,绝望得看不到一丝曙光。 农村、农业和农民,这道几千年的问题,到现在依旧没太多改变。农业还是原来的农业,农村依旧是过去的农村,只有农民,愈发失去了原本的质朴。他们在物欲横流的今天,逐渐学会了狡猾、狡诈,甚至恶毒。财富于他们,仿佛永远都是一个梦。他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挣扎着活着,总是企盼明天会更好。可是,明天会更好吗? 肖莹看他不说话,嫣然一笑问:“是回家,还是去市里?” “去市里干嘛?”陌然漠然地问。他现在还真不知道往哪里去了。 “我请你看电影。”肖莹兴奋地说:“有部大片,刚上映,据说特别好看。” 陌然轻轻笑道:“我不看电影多好多年了。你不觉得电影里的都是假的吗?” “我没说是真的,就当麻痹自己吧。”肖莹说着话,一边将车往雁南市方向开。 走不多远,她将车在路边停下来,突然问陌然:“陌然,我给你说件事,你想想啊。” 陌然狐疑地看着她说:“搞得那么神秘?什么事,你说。” “我觉得你嫂子齐小燕有问题。”肖莹说得很小心,眼睛看着陌然,神情紧张。 “什么问题?”陌然愈发疑惑了,心里想着是不是肖莹又想闹个幺蛾子出来了。女人这东西,心眼比针还小。她是亲眼见过齐小燕与他接吻的,只是忍着一直没说出来,此刻是不是突发奇想,要问这个事呢? “齐小燕手里是不是有什么宝贝?”肖莹问,不安地将手伸过来,搭在陌然的手背上。 “什么宝贝?”陌然猛地想起桃林里的陶罐,齐小燕与他说过几次,要与他带着宝贝私奔。难道肖莹说的是这个? “有人说,齐小燕现在到处找人卖宝贝,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你说呢?” “我要是知道,还要问你?” “我就能知道了?” “你们不是一家人吗?”肖莹抿着嘴笑起来:“我觉得,齐小燕有任何事都不会瞒着你。”她的声音越来越低,轻声说:“就好像我一样,我什么都不会瞒你。” 陌然既感动又难堪,肖莹这话里有太多的含义了。齐小燕会不会瞒着他,他没把握,但他能感觉到,肖莹不会瞒着他任何事。 “我听说,齐小燕捡着宝了。”肖莹轻轻一笑说:“齐小燕就算捡了宝,也不会有我这样幸福啊。” 陌然问:“为什么?” “因为我有你呀!”她羞涩起来,红晕遍布脸颊。盖在他手背上的手复转过来,将手指插进他的手掌里,两人十指相扣,顿时迷离。 陌然缓缓叹口气,问她:“你什么时候去上海?” “我为什么要去?”肖莹不屑地说:“我才不去呢。” “你不怕李振东生气?” “他?”肖莹本来含羞带笑的脸刹那间沉下去,低声问他:“你想不想我去?” “我不能给你意见。”陌然违心地说。其实他心里奔腾过去一万只草泥马,他怎么会舍得她离开自己呢? “我就明白你不愿我去。”肖莹说着话,将他的手拿起来,贴在自己的脸颊上,轻轻地摩挲。 陌然只感觉手底下一片温润,万千柔情绵绵不绝。 “陌然,过去的我太年轻了,我要回归到自己。我不能让自己一辈子不幸福。”肖莹喃喃说,泪花儿漫出眼眶。 陌然心里一动,伸手将她的头搂过来,在她额头上亲了一口说:“肖莹,我支持你。” 她浅浅一笑,坐正身子,再次启动车说:“我们去看电影吧。” 陌然心里一顿乱,想着自己刚才的话会不会传递给她一个误会的信息。他想她幸福,但不会是她想的那样。 那么,肖莹究竟又是怎样想的呢? 172、电影院里的缠绵 陌然的担忧在进入电影院不到半个小时得到应验。 看电影的人不多,稀稀拉拉的散步在电影院里。陌然观察了一下,来看电影的大多是情侣,各自依偎着自己的爱人,窃窃私语。 而且放的并非是肖莹说的大片,因此他的兴趣黯然失落。 他不看电影好多年!这是实话,过去忙于奔波,没空闲日子看,现在还在四处奔波,依旧没闲情逸致。在陌然看来,电影都是蒙太奇,甚至是乌托邦的神话,只能是消磨时光的一种方式。 肖莹带着他找了一个偏僻的角落坐了,刚一坐下,就把一只手塞进陌然的手里。 过去雁南市有不少电影院,几乎每个区都有一座。陌然在读初中的时候跟着陌家娘来过市里,当时被电影院外的美丽海报吸引了目光。那时看一场电影,票价尽管不贵,却也是陌家几天的油盐钱。 陌家娘不可能让他去看一场电影,他当时就暗暗下过决心,等他有钱了,一定去电影院看上十天半个月。 后来他有钱了,还真去电影院看了,一连看了三四天,差点把自己看吐。从此再也没心思去了。直到肖莹带他来,他暗暗算了一下,怕是有十来年没进过电影院了。 陌然不是不喜欢电影,小时候最欢乐的时光就是看露天电影。那时候子虚镇还不是镇,叫子虚公社。子虚公社有个电影放映员,是个年轻的漂亮的女人。她的工作就是每个星期去公社下面的大队放露天电影。轮流放,放完了一遍,再从头开始。 乌有村小学门口的大坪,就是放露天电影的场地。每次电影开始前,村支书齐烈都要发表讲话,必须要等到他讲完了,电影才会开始。 露天电影放的影片都是老掉牙的影片,但挡不住村民热烈的追捧。比如像陌然这样的小孩,通常要追着放映队跑两三个大队。 看露天电影的往事,就像电影一样一帧一帧从他脑海里掠过。在乡下,所有青年男女,都把看电影当作一件无比重要的大事。只要听说今晚有放映队过来,不管多忙多累,村民都会早早地收工,穿上过年过节才会穿的衣服,早早去了电影坪里,等着挂在远处的白布上跳出山水人物出来。 有脑袋灵活的村民,会在放映队来之前的一天去雁南市批发一些瓜子花生来,用小纸包一包一包地先装好,卖给来看电影的村民。 但凡在这个时候,村民似乎都不小气了。有大人豪气地摸出一毛钱,买了一包瓜子给孩子的,也有年青的男子买了送给心仪的女孩子嗑的。等到电影散场,地上必定是一片瓜子壳儿。 齐小燕每次都会早早来放映坪里,她在夏天的时候一定会穿上她那件漂亮的花裙子,一定会在陌然来之后悄悄塞给他一包瓜子。 每次陌然都不好意思接她的瓜子或者其他零食,齐小燕每次都会怒视着他,直到他接了过去,才会高兴地跳着走开。 这个记忆在他读初中的时候嘎然而止。不知什么原因,电影队在某天突然就解散了,从此,露天电影就成了他记忆深处的一个回忆。 肖莹的手指轻轻挠着他手心,让他有些痒。但他没抽开,只是用劲去握住她的手,不让她动弹。 她便抿嘴一笑,侧过身来,黑暗中她的双眼似乎亮晶晶的有一束光芒,凝视着他说:“陌然,我真愿意此刻的时光永远停下来。” 他淡淡一笑,不以为然地说:“怎么可能,时间是停不住的,永远都在朝前走。” 肖莹便缓缓叹口气,将头靠过来,靠在他的肩膀上,神情黯然了许多。 他想推开她,尽管电影院里很黑,谁能保证这里面就没人看到他和她?倘若他与孟晓坐在这里看电影,他会心安理得,一点也不紧张,不在乎。而现在是肖莹,肖莹是个有夫之妇,还是他乌有村的妇女主任,要是被别人看到他们两个在一起看电影,而且还如此亲密,这传出去是会变颜色的。 他的不安让肖莹感觉到了,她莞尔一笑在他耳边悄声说:“没人会看到我们的。就算看到了,你又怕什么?” 陌然讪讪一笑道:“我不怕啊,我怕什么?” 肖莹调皮地一笑,又低声说:“万一真被人看到了,你就说是我勾引你呀。” 电影院里气氛本来就是无比暧昧,特别身前身后都是卿卿我我的情侣,大家似乎都没用心去看电影,各自腻歪在一起,搂成一团的低语。 她突然用了“勾引”一词,仿佛就像捅破了一层薄薄的窗户纸,陌然心里猛地激动起来,不由分说伸手就搂了她的腰。 她紧贴着他靠过来,无奈座椅之间的格挡,让他们无法亲密接触。 陌然小心地往四周看,发现根本没人注意他这里。大家都在忙着自己的谈情说爱,谁有闲心去关注他们呢? 他的胆子就大了一些,一只手从她的衣服下摆伸进去,摩挲着她滑腻的肌肤。 肖莹猛地一颤,浑身便如着了火一样燃烧起来。陌然也感觉到了她身体的发烫,取笑着她说:“你发烧了吧?” 她低声呢咛,身子软踏踏下来,一丝力气也没有了,斜靠在他肩上,微微喘息着说:“死陌然,你勾引我。” 老子就勾引你了!他在心里发狠地想。 一只手慢慢往下走,终于触到了一片柔软,心神一荡,感觉满手心都是温热。 肖莹再也控制不住,低声呻吟起来。 前边不远处传来一阵椅子声,他们同时看过去,发现坐在他们前面的一对小情侣已经忘情地吻在了一起,他们甚至能听清他们砸吧着嘴唇的声音。 肖莹就低声说:“你亲我。” 陌然犹豫了一下,没敢去亲。 肖莹等了一会,不见他来亲自己,干脆伸出双手勾住了他的脖子,微微闭着眼睛,将吐着芳香的唇递了过来。 陌然只好蜻蜓点水地吻了一下,轻轻推开她说:“肖莹,这地方我没法放开。” 肖莹又抿着嘴巴笑,轻轻握着他说:“我们回家去吧!” 肖莹的父母很早之前就给她准备了新房。陌然去过她的房子,就在雁南市的一个新小区里。既然是新房,但肖莹却从来没让李振东去过。陌然倒是去过,知道那是一套完整的有个家的样子的房子。 听肖莹说回家,陌然心里不由有些激动。毕竟他们之间的亲热不是第一次,如果脸皮厚一点,还可以自诩是老夫老妻了。 正要走,肖莹轻轻说了一句:“陌然,我要离婚。” “离婚?”陌然吓了一跳。好端端的她怎么突然要离婚?出了什么事了? “是,我要离婚。”肖莹态度坚决地说:“你要支持我。” “我怎么支持你?”陌然不解地问。 “我是你的人了,你不能不管我。”肖莹笑吟吟地说:“你总不至于吃过了,吐了骨头就不管事吧?” 陌然被惊得有些傻了,肖莹的话,说的也是实情。毕竟人家把自己给了他,而且是实实在在的女儿身。 “我愿意管,可是……”他欲言又止,心情复杂得就像洪水一样,奔腾而下。 “没什么可是了。”肖莹咬着下唇说:“我不能没有你。即使前面是刀山火海,我也要闯一闯了,哪怕是粉身碎骨,我也要为自己的幸福拼搏。” “可是……”陌然嗫嚅着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其实他想说的是,他不能给她这个承诺。因为在他身边,不但有个秦园,还有个孟晓。他不想伤害任何一个人,包括眼前的肖莹。 “我哥知道了我们的事。”肖莹突然冒出这句话:“他也支持我。” “肖科长?”陌然问了一句:“他怎么知道的?” “你以为他傻吗?他早就看出来了。”肖莹撇着嘴巴说:“这个世界上,也只有你这个傻瓜看不出来。” “我的天!”陌然叹口气道:“这下我该万劫不复了。” “知道就好。”肖莹换了一副笑吟吟的神态,一只手牵着他的手,眼睛却去看前面的屏幕。 “陌然,你这一路走过来,没有我哥在背后帮你,你能走得那么顺利啊?”肖莹收住了笑,认真地说:“我不逼你,我等你。” 173、齐小燕失踪 陌然被肖莹的突然表白吓得不轻。他猛地明白,这世界上所有的东西,都不是随便能得到的,任何得到,都一定会有付出。 他没跟肖莹去她在雁南市的家,他只觉得眼前一片茫然,心情散乱,自己坐了中巴回去了雁南县。 他也没去招商局,从东莞回来,他就一直在忙招商局的事,还没抽空回家与爹娘说上几句话。 回到家里,发现家里没一个人,冷火冷灶的,似乎家里人都凭空消失了,心里一紧,大着嗓子喊起来:“爹,娘。” 没人应声,良久,陌秀的房门打开,一脸疲倦地出来,看着陌然说:“二哥,你回来了啊?” 陌然着急地问:“爹娘呢?” “都出去找人了。” “找谁?” “大嫂啊!”陌秀嘟着嘴巴说:“大嫂失踪了,你不知道呀?” “齐小燕失踪了?”陌然惊讶地问:“什么意思?” 他一下没反应过来,呆呆地看着陌秀。陌秀不但疲倦,而且很困的样子。于是问她:“你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陌秀楞了一下说:“大哥前天回来,与大嫂吵了几句。大哥打了大嫂,后来,大嫂就不见了。” 陌然一听,悬着的一颗心掉下来,笑笑说:“夫妻吵架很正常,嫂子可能回娘家了。” “没有!”陌秀肯定地说:“大嫂没回娘家。她娘家还在找我们家要人呢。” 陌然笑道:“傻丫头,人家也许是在唱双簧啊。” “不是,是真的不见了。”陌秀认真地说:“大嫂留下了信,说离家出走了。” “信呢?” “在大哥身上。”陌秀叹口气说:“二哥,还有一个星期,我就要高考了。这两天我也在到处找大嫂,凡是她以前去过的地方,我都找了一遍,就是没看见人,也没人看尽她。大嫂就好像上了天一样,影子都没有了。” 陌然心里一沉,想起再过几天,确实是高考的日子。于是安慰妹妹陌秀说:“秀,你在家好好复习。这找人的事,我们大人来做。你就一个任务,考好,一定考上一所好大学,为我们陌家争气。” 陌秀轻轻叹口气,没出声,转身进屋去。不一会又出来,问他:“二哥,你饿不?我给你做饭吃吧?” 陌然摇了摇头,妹妹陌秀是他们陌家的掌上明珠,这么大了还不会做饭。这在乡下倒是少有。难怪他回来,看到的是一片毫无烟火气味的冷清。陌家娘不在家,她吃什么? “娘出去几天了?”陌然问:“你们这么不告诉我?” 陌秀笑笑说:“是爹不让告诉你。说你现在正被国家重用,有很多大事要处理。家里的这点小事,不能惊动你。” 说完,凑过来说:“二哥,听说你现在是大干部了?是不是啊?如果是,我大学考不上都不用担心啦,我就去哥你的单位上班。” 陌然板着脸说:“秀,别听人胡说。你哥不是干部,还是农民。你听好,好好给我复习,考不好,以后不许叫我二哥。” “不叫就不叫。”陌秀的鼻子里哼了一声,舔着脸笑说:“二哥,我饿死了,你带我去镇里吃顿好的吧。娘不在家,我都快饿死了。” 陌然瞪了妹妹一眼,将陌生的摩托车推出来,叫上陌秀坐在后面,一言不发往子虚镇走。 他心里再次乱成一团麻,几乎可以用焦头烂额来形容。齐小燕突然失踪,她在玩什么花样呢?齐小燕不见了,大哥陌天这么办?这不是明摆着逼死大哥么? 他将车开得飞快,摩托车在弯弯曲曲的乡间小路上飞驰。这条路是村村通的时候修的,路面不宽,只能容一辆卡车通过。倘若有车相遇,必定需要另一辆车停在宽敞的地方,等待对面的车过了才能走。 他刚才听陌秀说,齐烈在找他家要人。刚开始他还真的以为是齐家人在唱双簧,后来想到了齐小燕手里的陶罐,他的心猛地往下一沉。或许,齐小燕失踪是真的事。 后面坐着的陌秀双手环抱了他的腰,大声喊:“哥,你开慢点呀,我怕。” 陌然没理会,他的心在漂浮着,根本找不到底。 陌秀紧张得越抱越紧,直到他感觉到了后背传来的柔软,才猛地醒悟过来,放慢车速说:“秀,你坐稳啊!” 他在提醒妹妹,让她保持一定的距离。尽管他们是兄妹,但如此亲密的接触,也只是小时候的无知与天真。人长大了,总要保持距离的。因为在所有人的潜意识里,距离才能让自己心安。 陌秀似乎没听懂他的话,愈发抱得紧了。将前胸贴在陌然的后背上,让他仿佛觉得后背趴着一头熊。 子虚镇上的张大福酒楼一如既往的人来人往。这座酒楼,似乎永远没有打烊的时刻,任何时候都敞开着大门欢迎客人。 不是饭点,其他饭店都不见一个人。 陌然径直将车停在张大福酒楼门口,带着妹妹进门。 饭店老板是个精明的中年人,早就认识陌然。看到他进来,迎出来接着他,眼光在陌秀身上转一圈,咧开嘴笑。 陌然黑着脸说:“老板,给我安排几样好吃的,我妹妹现在要吃饭。” 老板嘿嘿地笑,赶紧吩咐人去做菜。自己拖了一张椅子在陌然身边坐下,试探地问:“陌局长,你以后的业务,可不能忘了我这里。” 陌然奇怪地看着他。他赶紧陪着笑脸说:“徐局长在我这还挂着十来万的接待费,这个钱,我是找陌局长你要吧?” “找他!”陌然想也没想就说:“再说,我也不是什么局长,你认清了,我是乌有村的村长而已。” “我管你村长局长,我只知道招商局现在可是您当家。你要不管我,我这小本生意,这一根稻草就能压死我啊!”老板一脸可怜相,逗得陌秀抿着嘴巴偷笑。 老板又去看陌秀,赞叹道:“好个小美女,真漂亮。要是不嫌弃,来我这店里,我给你安排个经理。” 陌秀兴高采烈地说:“好啊,老板,你可不能开玩笑。我哥会找你麻烦的哦。” “当然不敢,绝对不敢。我陌局长的妹妹,就是给我吃三个豹子胆,也不敢开陌局长的玩笑。只要你来,工资你自己说。” 陌然打断老板的话:“别跟小孩子叽叽歪歪了,我妹妹还要高考,没空来你这店打工。” 老板讪讪地说:“暑假工寒假工都行呀。大学肯定要读的,不过,女孩子读那么多书,到底还是别人家的人。” 陌然瞪他一眼,吓得老板赶紧住了嘴。 不一会,服务员端了菜上来,一条鱼,一碗小炒肉,外加一个汤。放下菜说,厨房还在炒两个菜,你们先吃。 陌然拦住说:“够了,不用再做了。”说着拿了碗,给陌秀装了满满的一碗饭,爱怜地说:“快吃,你这个小馋猫,娘不在家,连口饭都不能到嘴。以后看你怎么嫁人。” 陌秀笑嘻嘻地说:“就是啊,二哥,我嫁出去也是害别人,还不如不嫁了。我就在家伺候爹娘,做爹娘一辈子的女儿,不嫁了。” 陌然骂道:“连饭都不会做,你还好意思说伺候爹娘,你让爹娘喝西北风啊?” 陌秀低着头笑,慌不择路一样扒了一口饭,赞叹说:“太好吃啦。” 吃了几口,看到陌然没动,问他:“二哥,你不吃?” 陌然摇摇头说:“我是饱的,你好好吃。” 正说着,老板拿了一瓶酒过来,将杯子一人一个摆好,说:“陌局长,我来陪你喝一杯。” 陌然不想喝酒,他心里烦。最近发生的一连串事,让他有些手足无措了。老四一家的事才尘埃落定,招商局这边还扑朔迷离,现在又闹出个齐小燕离家出走,就算他有三个脑袋,八双手,未必能将这些事短时间理顺清楚。 老板还在诚恳邀请他喝一杯,他只好心事重重地答应说:“就一杯啊!” 174、菊花羹 喝酒这东西,只要端起杯,就很难放得下。 天南地北,不管哪里的人,只要凑在一起举了杯,没有人能保持清醒,没有人可以独善其身。 张大福酒楼老板显然是个深藏不露的高人,仿佛酒入他的肚肠,就如清水一般的流过,丝毫不见反应。 倒是陌然,喝得已经是脸红脖子粗了。 菜上了好几个,除了陌秀吃动过两样,其他的都没动。陌然甚至连筷子都没动过,他一杯接一杯的喝着闷酒,想着心事。人愈愁,愈发觉得世界都是灰暗的。唯有杯子里这点液体,能让人活得短暂的快乐。 陌秀不安地看着哥,几次从陌然手里抢过去杯子。但陌然黑着脸要回去杯子,斥责着妹妹说:“小孩子,别不懂事。要是吃好了,你自己先回去。” 陌秀不肯走,说要等着哥哥一起回家。陌然也就不管他,大了舌头说:“魏老板,你这就酒楼,风水好啊。一年赚的钱,怕是可以买半个县城了。” 之前有传言说,张大福酒楼的老板是雁南县最发财的老板。过去县城没迁来子虚镇时,张大福酒楼是全镇唯一的高档酒楼。子虚镇的所有接待任务,全部安排在他的酒楼。后来县城搬迁来了,生意越发火红。据说,在张大福酒楼里,能吃上外面吃不到的好东西。生猛海鲜,山珍佳肴在张大福酒楼里就是寻常的东西。有些人慕名而来,就是因为张大福酒楼里有一道特别的菜,菊花羹! 菊花是雅称,其实就是孩子胎盘,必须是头胎胎盘。色泽一定要鲜艳,而且肉质还得如猪肚子一样的肥厚。张大福酒楼的通常做法是将胎盘洗净,加上野生鸽子高汤薏米,配上他家秘制的中草药,熬上三天三夜,羹成前,撒上秋天采的野菊花,文火炖五分钟。花瓣散开,片片金黄。端出来就是一碗如珍珠熬成的浓汤一样,非但异香扑鼻,更奇特的是,这菊花羹滋养壮阳,疗效立竿见影。男人喝上一碗,有万夫不当之勇。女人尝上半碗,便能出落得如同浴水莲花,肌肤吹弹得破。 菊花羹不是谁都能喝上,有钱也未必能有此殊荣。陌然只是听说过,并未亲眼所见。 一瓶酒喝得差不多了,魏老板凑过里说:“陌局,我给你喝点好东西。” 说完,手一挥,就看到服务员手里捧着一盅洁白如玉的汤盅出来,她将汤盅小心地往陌然面前一放,揭开盅盖,还未看到里面是什么东西,但觉一股从未闻到过的异香就开始流淌在屋里的每一个角落。 魏老板严肃地说:“这宝贝,现在难找。雁南县里,能吃到的,除了杨书记和何县长,再一个就是吴太书书记了。陌局长啊,你可是第四个贵宾啊!” 陌然心里一动,想起一句话,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不由脸上浮出一层令人难以琢磨的微笑,问道:“魏老板,你这是害我呢,还是捧我?” 魏老板闻言,正色道:“陌局长,我怎么可能是害你?我与你何冤何仇?我为什么要害你?我是敬重你,你是条汉子。我老魏与你比,就是一条蛇与一条龙的区别。” 陌然忍不住笑了,深深看他一眼道:“魏老板,你这般待我,叫我会如何想呢?” “什么都不用想。”魏老板大喇喇地说:“以后,只要陌局长还记得我这个老大哥就行。我开这个酒楼,就是赚点饭钱,方便大家啊。其实,好多人不理解我,说我拍领导马屁。我是个拍马屁的人吗?只是现在的社会,不拍,怕只有死路一条。” 陌秀被他说得乐了起来,她好奇地看着陌然面前的胎盘羹说:“老板,你到底是拍还是不拍呢?” 魏老板被陌秀说得尴尬起来,他示意陌然说:“陌局长,这东西还是趁热吃好,出一身微汗,你会觉得年轻十几岁。” 胎盘羹果真很讲究,用的餐具非但与众不同,且是银制的,一眼看去,高贵而奢华。 陌然扫了一眼胎盘羹,皱着眉说:“魏老板,我先谢谢你的好意,这东西,我还真吃不下,也不需要吃。” “补一补总是好的哈。”魏老板亲自将银制调羹递到陌然手里,鼓励着他尝试一口。 陌然没去接,被一边的陌秀接了过去,不由分说舀了一勺,放进嘴里吞了下去,皱着眉头说:“什么东西呀?真难吃。” 陌然拦住她,瞪了魏老板一眼,带着妹妹匆匆出门。 身后的魏老板追出来,边追边喊:“陌局长,过几天我去你办公室拜访你啊。” 陌然没搭理他,让陌秀坐了摩托车后座,自己点上火,一溜烟往家里跑。 陌秀还在砸吧着嘴,连声说:“哥,刚才我吃的是什么呀?你怎么不让我吃了?这东西确实好吃,而且好香啊。” 陌然没说话,黑着脸驾驶着摩托车。 陌秀突然惊叫说:“哥,我还没打包呢,我回去打包吧。要不,我不会给你做饭啊。” 陌然哼了一声说:“谁要你做?我做给你吃就行了。” 陌秀乐得呵呵直笑,将脸贴在他后背上,深情地说:“我就知道我二哥对我最好啦!” 到了家里,陌秀还是回味胎盘羹的事,追着陌然问:“二哥,你告诉我,魏老板的那个东西你为什么不吃?” “因为我觉得恶心。” “那么香的东西,怎么会恶心呢?” “不是香的东西都是好的,很多花很香,但有毒。” “你告诉我,到底是什么,你恶心,好像还很怕一样。” 陌然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傻丫头,哪个东西,就是胎盘啊!” 陌秀的脸色一白,哇地一声呕吐起来。 陌然本来不想告诉她的,但她知道,自己的这个妹妹性格很执着,只要一日不告诉她,她会缠得你天昏地暗。 小时候陌秀会为了一个煨蛋,追着他走了十几条田垄。 那次是陌然生日,陌家娘煨了一个鸡蛋,本来想多煨几个,无奈家里快没油盐了,需要鸡蛋去换。所以才狠一下心煨了一个。被陌秀看见了,非要吃,于是追着陌然在田垄上跑。当时的陌秀,可才四岁不到。 陌秀吐了好一阵,才直起腰,脸色苍白地骂:“这个魏老板真不是人,哪东西也能吃吗?畜生吧?” 陌然拦住她不让她继续骂下去,自己去舀了一瓢水过来给陌秀,示意她漱口。 陌秀乖巧地接过水,仰着脖子夸张地漱了几口水,压低声音神秘地对陌然说:“二哥,我有东西要给你看。” 175、你要杀谁 陌秀给陌然的居然是齐小燕留下来的一封信。 陌然拿着信惊讶地问妹妹:“你没告诉爹娘?” 陌秀嘴巴一撇说:“嫂子不要我告诉任何人,她只让我交给你。” 陌然没再问下去,拿了信匆匆回到自己房间,迫不及待打开。他要知道齐小燕出走的原因是什么。齐小燕给他留下信,一定会给他一个方向。 果然,齐小燕在信上说,她去了深圳。她有个高中同学要在深圳开一家酒店,拉她入伙。信里没留地址。 陌然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仔细将高中同学从头至尾想了一遍,实在想不出谁在深圳开酒店。 他收了信,点上一支烟,陷入沉思。 齐小燕的出走,或许是一桩好事。她需要出去走走,哪怕就是看看风景,也能解开她心底的烦忧。他知道齐小燕的出走对大哥陌天是个致命打击,但毕竟错在大哥,所以他不怨齐小燕。 他们朦胧的爱情在林场小屋开始萌芽,从那一天起,陌然的心里开始正式有了齐小燕的影子。过去的他,对齐小燕只是好感,喜欢她的漂亮,喜欢她的成熟。毕竟在同年龄的女孩子中,齐小燕本身所表现出来的女人柔媚气质,能令多情的少男蠢蠢欲动。 林场小屋里,他偷偷看过她的身体,那一刻,简直如滚雷从他心头轰过。他多么的想去触摸,想闻闻令人心旌神摇的体香啊。 可是他最终没有任何举动,潜藏在心底的羞耻让他错过了一场人生盛宴。 他在得知陌天侵犯了齐小燕后,他恨过大哥。一直到现在,他心里依旧还藏着对大哥的怨恨。没有陌天的侵犯,或许今天,齐小燕还真会成了自己的女人。 楼下一阵门响,陌家爹娘回来了,陌天也跟着回来,哭丧着一张脸。看到陌然,嘴一咧,一副要哭的样子。 陌家爹骂了一句:“没出息,老婆都守不住,还好意思哭?” 陌家娘倒的安慰儿子,低声劝慰说:“小燕可能是出去玩了,过段时间就回来了,你莫急啊!” “我不急,我不急就没老婆了!”陌天冲着娘吼。 陌然瞪着哥说:“你叫什么?大家不是在想办法吗?” 陌天冷冷地看了看弟弟,鼻子里哼了一声。 陌天知道老婆齐小燕与陌然的爱情,他捷足先登了以后,还得意洋洋地给齐小燕说,一千个想法不如一次的行动,得到了才是王道。 陌家娘这才把注意力转到陌然身上来,惊异地问:“你不是在县里吗?怎么回来了?工作忙不忙啊?” 陌然淡然笑笑说:“娘,我没什么事。县里工作也是临时性的,过了就没事了。” “那不行!”陌家娘皱着眉头说:“不能把我儿子当作工具,要用的时候抓过去用,用完了就扔到一边不管了。我要去找你们领导说清楚。” 陌然嘿嘿地笑,他心里一直清楚,在很多大是大非面前,陌家娘所表现出现的勇敢和理智,远远要超过一辈子老实寡言的爹。陌家娘就像一只老母鸡,永远张开自己的翅膀,为孩子遮风避雨。面对危险与危难,从不退缩。 “你们到底是管我的事,还是管陌然的事啊?”陌天不满地嘟哝,一脚踢飞一张椅子说:“你们要是不管,老子就杀人去了。” 陌家爹冷冷地问:“你要杀谁?” “杀齐烈。就是这个老狗日的,一定是他,把齐小燕藏起来了。”陌天忿忿不平地骂,眼珠子四处乱转,似乎在找武器一样。 “就你?”陌家爹毫不客气地说:“你能是齐烈的对手?算了吧,说说就算了。” 陌家爹不是看不起儿子,这么些年来,儿子在齐烈面前的表现,他可是都看在眼里。齐烈于陌天来说,就是一头凶猛的老虎。陌天通常连齐烈的门都不敢进,即便要去接齐小燕,也只能站在屋檐下,远远的招呼。 当然,陌天不进齐烈的门,是齐烈不让他进。齐烈说过,这辈子他陌天不要想着踏进他家半步。 陌天被爹一急,当真去屋角操起了一把锄头,气呼呼就往外走。 陌然一把拉住他说:“你还真去?” “去!”陌天咬着牙说:“他齐烈不交出齐小燕来,我就与他同归于尽。” 陌然想起齐小燕的信,叹口气说:“也许还真不怪齐书记呢。” “不是他,就是你了!”陌天怒瞪双目,盯着陌然一字一顿地说:“陌然,你别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有些事我忍了就忍了,你不要欺人太甚。” 陌然笑道:“哥,你说什么呢?发烧说胡话吧?” 陌天恨恨地说:“你别以为我不晓得你们两个的苟且。都是家丑,我不想外扬,要是逼死我,大家都不要面子了。” 陌然听得心里很不舒服,黑着脸道:“哥,什么家丑了?我又做过什么了?” 陌天轻蔑地扫他一眼说:“你做没做过什么事,你心里清楚。我是看在我们是兄弟的份子上,不想说。但是你要晓得,齐小燕现在是我的老婆!” 陌秀从屋里出来,她似乎刚被惊醒过来一样,还惺忪着一双睡眼。她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突然咧开嘴一笑说:“爹娘,哥,大家吵累了没?” 陌家娘骂道:“小屁孩子,你胡说什么,滚回房里去,跟我好好读书。” 陌秀扮着鬼脸说:“我都读好了。” “读好了?到时候考不上大学,看我不剥了你的皮。”陌家娘骂归骂,心里却是无比喜爱这个小女儿。她将陌秀搂在怀里,叹口气说:“秀啊,这是大人的事,你不要插嘴了。” 陌秀滚动着一双眼珠子说:“娘,大嫂出去了,大哥不正乐得逍遥了?反正大哥也很少回家,大嫂一个人在家,寂寞呀。所以人家出去玩几天,你们就像天塌下来一样,犯得着吗?” 陌秀这么一说,所有人都沉默下来了。 陌天跺一下脚,恨恨地说了一句:“我自己去找她。” 他推门出去,走了几步又转回来,担忧地说:“家里的钱她都没动,她是空手出去的呢。” 陌天一走,陌家娘就问陌然:“你晓得你嫂子去哪里了?” 陌然一惊,以为娘知道齐小燕给自己留了信,便去看陌秀。陌秀使劲眨巴着眼睛,他猛地明白过来,娘并不晓得齐小燕留下过信。于是说:“我哪里能知道。” “你想想,她会去哪里?”陌家娘仿佛是自言自语,眉头紧皱起来。 陌家三小子,除了陌然外,老大和老三都让她操碎了心。陌然他们不会知道,当初陌天做了错事后,齐烈杀气腾腾找上门来,一定要送陌天去坐牢。是陌家娘跪下求了情,才让齐烈动了恻隐之心。 陌家娘为了陌家,**一辈子的心。陌然他们更不会知道,陌然读高中的时候,家里没钱交学费,是陌家娘悄悄去雁南市血站,求人买了血,换了钱给他交的学费啊! 陌家的四个孩子,每一个都是她的心头肉。任何一个人的喜怒哀乐,都会牵动她的心。她会为儿女献出一切,甚至生命。 陌然看着无比忧伤的娘,心里一痛,便细声安慰娘说:“您也不必太着急。齐小燕这人我晓得,不会真的不回来。” 陌家娘的眼里射出一丝惊喜的光,看着儿子说:“然啊,家里的事,以后你少操心,你去做好你自己的事就好了。” 屋外夜色低垂,天上挂着一轮新月。清辉如水,遍洒大地。 远远的看到一个人影,正急匆匆往他们家走来。 176、携子之手 来人逐渐走进,借着月辉,基本能看清轮廓。 陌家娘首先惊呼一声,快步迎了出去。陌然迟疑了一下,也跟着出门。 孟晓似乎走得很急,气喘吁吁。她额头上沁出一沉细密的汗,头发也濡湿了,软软的搭着。 陌家娘双手去抓了孟晓的手,嗔怪地说:“哎呀,怎么晚了,你一个人走夜路,不安全啊。” 孟晓浅浅的笑,眼光却去看陌然。 “伯母,我是来告诉你们大嫂的事。”孟晓说:“孟夏看到她了。” “在哪里?”陌家娘紧张地问。 “孟夏去广州出差,她在火车上遇到过大嫂。”孟晓看一眼陌然说:“她告诉孟夏,她去广州旅游散心去了。” 陌家娘叹了口气,摇摇头,没作声。 “我听说你们到处在找她,才过来告诉你们一声的。”孟晓咬着唇,又去看陌然,关切地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陌家娘此刻仿佛才明白孟晓的心思,赶紧邀了孟晓进屋,要陌然带她去他屋里坐,她去烧水泡茶给孟晓喝。 孟晓是第一次登陌然家的门,她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屋里的陌秀闻声又探出头来,惊异地打量着孟晓,咧开嘴笑。 孟晓招招手说:“你是陌秀吧?” 陌秀惊奇地问:“你认识我?” 孟晓点点头,从口袋里摸出一只漂亮的发卡,朝陌秀扬扬说:“来,这只发卡送你,戴你头上,一定好看。” 陌秀笑嘻嘻出来,看着孟晓问:“你是我二嫂吧?好漂亮呀。” 一句话说得孟晓满脸红霞,她偷偷看一下陌然,低声说:“陌秀,你二哥……” “我二哥现在是牛人,他可是我们乌有村村长,现在又是国家干部了,牛吧?”陌秀自豪地说,将发卡小心戴在头上,问陌然:“哥,好看不?” “好看!就会臭美!”陌然骂了妹妹一句,转过头问孟晓:“要不要去我房间坐坐?” 孟晓还没开口,陌秀在一边拍着手笑着说:“当然要去。让我二嫂检查检查一下你的猪窝吧。” 陌然呵斥道:“秀,你再胡说八道,以后我可不管你了。” 陌然所谓的管,无非就是他是妹妹陌秀的小银行。自从他去东莞打工后,每月都会给妹妹陌秀一些钱。陌秀不像陌生,陌秀容易满足。女孩子本身用钱少,她省下来的钱,基本都被陌生骗走了。 陌生似乎永远都觉得钱不够用,陌然不会定期给他钱。即便是陌生央求,也只给一点零花钱。但陌生知道二哥给陌秀钱,所以他没钱了,总会堆满一脸的笑,连哄带骗把陌秀手里的钱拿走。 陌然说不管她,陌秀便瞪起眼,不高兴地甩手说:“不管就不管,我不要你管了。” 说着,将孟晓往他身上一推,格格笑着跑回自己的房间。 孟晓被她一推,脚下没站稳,整个人往陌然怀里扑过去。陌然赶紧张开双臂将她搂住,顿觉满怀的幽香与柔软。 两个人一前一后上楼,陌然在前,指引着孟晓注意脚底下。到了他的房间,看到屋里一片凌乱,又赶紧将孟晓挡在门口,自己想进去收拾一下。 孟晓抿着嘴巴笑,一把推开他,径直进了屋。一声不响开始收拾起他的床铺来。 陌然站在一边,看着她无比婀娜的身姿,心里却是一片茫然。 孟晓的动作很快,不一会就将屋子收拾得清清爽爽。陌然从东莞回来后,没有了过去在东莞那般的勤奋。过去在东莞,他起床第一件事就是收拾床铺,一定会将屋子收拾得干干净净才出门。 回到乌有村后,开始几天还保存着这个习惯。时间一长,他就恢复了过去的样子,每天起床,一把掀开被子,下地就走,根本不会去收拾屋子。陌家娘每隔几天就会来打扫一下,替他倒掉烟头,扫去房间积尘。 孟晓收拾好屋子,坐在床边轻轻舒了口气,笑吟吟地看着站在门边的陌然,低声说:“你也过来坐呀。” 陌然犹豫了一下,还是过去,与她保持着距离,远远的在椅子上坐了。 陌然的小心让孟晓感到好笑。这可是在他家里呢!她想。 “你过来这边坐啊!”她拍着身边的床沿说:“你还怕我呀?” 陌然笑道:“我怕你什么。”说着起身过去,在她身边坐下,鼻子里闻着她身上飘过来的幽香,根本不敢正眼去看她。 孟晓莞尔一笑,将头靠了过来。 陌然没敢动,任由她靠在自己的肩膀上,心里还是一阵慌乱。 孟晓轻声问:“陌然,你累不累?” “不累。”他回答得很生硬,觉得嘴皮子发干,不由自主地去舔了舔嘴唇。 “热吗?”她又问,随手拿起他床头的一本杂志,轻轻扇了几下,便有一丝清凉的风拂过。 盛夏季节,空气都像着了火一样。好在陌家坐落在一片树荫中,夜晚不至于会那么热。 陌然从她手里接过书来说:“我给你扇。” 扇了几下,想起屋里有电风扇,便拍了额头一下说:“哎呀,我怎么那么笨呢?我去拿风扇。” 孟晓一把抓住他说:“我不要风扇,我就要你给我扇。” 陌然一楞,只好放弃去拿风扇的打算,一下一下给她扇着风。 孟晓似乎很怕热,她迟疑了一下,悄悄去解开了一粒扣子,让她脖子一下的柔白,毫无遮拦地裸露出来。 陌然自然能看到,他的心一阵猛跳。他慌乱地移开眼光,看着对面墙上挂着的一幅自己写的条幅,没话找话说:“我的字还可以吧?” 孟晓似乎没听到,她微闭着双眼,感受着陌然送来的一丝丝凉风。仿佛沉睡了过去。 陌然见她不应声,便把目光收回来看她,一眼之下,心头犹如奔跑着一头鹿一样。孟晓本来就白,皮肤细腻得就像羊脂般滑腻。她显然也有些紧张,白皙的皮肤上泛出一丝丝的潮红来,如三月的桃花一般的令人心动不已。 他能清晰地看到她的锁骨,看到锁骨边的浅浅的窝。女人美到极致,就是锁骨如魅,能将人瞬间拉入不可抗拒的诱惑。 “我们很久没见了吧?”她轻声问,抬起头来看他。 他不敢与她对视,回答她说:“有一些时间了,也不算太久。” “想过我没?”她直愣愣地问,人却娇羞起来,将头往他身后躲,轻轻地笑。 陌然不知该如何回答她。说想她,有点违心。说不想她,又怕伤了她心。迟疑了好一阵,才淡淡说了一句:“有过。” “你现在是干部了,不会不要我吧?”孟晓小声地问,抓着他的手,紧紧地握着。 “不会!”陌然说,猛地觉得这句话自己都不知要表达什么意思,赶紧又加上一句:“其实,我们的事,还远着呢。” “远吗?”她猛地转过头来,盯着陌然的眼睛看,说:“陌然,你是不是心底有别人?” 陌然缓缓摇了摇头,他心底不是有别人,而是太多了。他不想伤害任何一个人,无论是肖莹,秦园,还是她孟晓。 “既然没别人,我就是你的人了。”孟晓羞答答地说:“陌然,我不管你是干部还是老百姓,我永远都会一如既往地爱你。我喜欢你,真的很喜欢。” 她是个女孩子,能够这样跟一个男人说话,这需要多大的勇气啊!陌然心里突然有些难受起来,他放下手里的书,站起身说:“孟晓,你给我时间,我需要时间。” “只要你喜欢,我什么都随你。”孟晓低垂着头,红着脸说:“陌然,我不许你再爱上别的女人。” 177、夜访老福家 孟晓的直接表达,让陌然进退两难。 接受她的爱,他无法面对其他人。不接受她的爱,他会伤了她的心。女人可以不去爱她,但绝对不能去伤了她的心。女人一旦被伤了心,伤她心的人就会成为她永远的仇人。而且女人一旦视谁为仇人后,几辈子都不会解开死结。 所以说,女人看起来是柔柔和和的美丽风景,其实比任何男人都要心狠。 陌家娘送了茶上来,两个人各自喝着茶,谁也不先开口。 等到茶水添了几次,寡淡了味,陌然才轻声说:“孟晓,我送你回去吧。” 孟晓往窗外看,新月依旧,月辉遍地。屋外蛙声一片。 她又看了看腕上的手表,迟疑着半天不出声。 陌然看她不说话,先自站起来,一副要送客的样子。 孟晓缓缓叹口气,跟着起身。两个人又一前一后下楼,看到陌家娘坐在堂屋里摇着风扇纳凉,便说了一声:“娘,我送孟晓回家去。” 陌家娘大惊小怪地说:“这么晚了,还送孟姑娘回去干嘛?黑灯瞎火的,不安全。” 陌然道:“总不能留人家在家里睡觉吧?” “有什么不能留的?”陌家娘瞪他一眼说:“我跟秀说好了,孟姑娘今晚就跟秀睡。” 说着,一把拖住孟晓的手,十分关切地说:“太晚了,就别回去了啊。” 孟晓抿着嘴巴笑,认真地点头。 陌然无可奈何,看着陌家娘将孟晓送进陌秀的房间。他站了一会,摇摇头回楼上去。 白天出了不少的汗,一身的酸臭味实在难闻。他捡了内衣裤,准备下楼去洗澡。 陌家后院有洗澡间,陌然特地安装了热水器,目的是方便爹娘冬天。乡下人一到冬天,通常都不洗澡。勤快爱干净的,偶尔还洗上一两个,遇到懒的和怕冷的,整个冬天不会洗一次澡。 陌然在东莞呆了几年,养成了每天洗澡的习惯。一天不洗,就觉得全身爬满了臭虫一样难受。他将自己的习惯传给了整个陌家,以至于陌家人,不论什么季节,都会洗澡上床。 刚下楼,听到前边陌秀叽叽喳喳的说话声,便站住脚,看到陌秀带着孟晓正往洗澡间去。 孟晓要洗澡,他只能回房间去等待。刚转身,与陌家娘碰了个满怀。 陌然还没开口,被娘一把拖到一边,低声问:“然,孟姑娘不错吧?” 陌然点点头,没做声。 “我跟秀说好了,等下她去你房间睡,你去陪小孟。”陌家娘以不容置疑的口吻说:“然,你不可错过机会。” 陌然脑袋轰地一响,娘把他看成什么人了?他陌然怎么会这么卑鄙呢? 于是坚决摇头说:“娘,你说什么话?” 陌家娘黑着脸道:“陌然,你别给我出幺蛾子。小孟的意思,刚才秀问过了。人家没反对。” “这算什么事?”陌然着急地叫出声来。 陌家娘一把捂住他的嘴巴,小声说:“祖宗,我知道你也喜欢小孟,人家小孟也喜欢你。我看你们两个很般配,就该在一起。” 陌然急道:“娘,就算我们该在一起,也不能这样卑鄙下流啊!” “你去还是不去?”陌家娘根本不想与他啰嗦了,板着脸逼问着他。 “不去!” “不去?不去你就出去!”陌家娘似乎生了气,停了一会叹口气说:“陌然啊,你只有成家了,家里才会安静啊!” 陌然一下没听明白,堵着气说:“怎么我成家了,家里才安静?难道家里不安静,都是我惹出来的祸吗?” “你说呢?”陌家娘瞪着他说:“你自己想想,齐小燕是怎么回事?你以为娘看不出来吗?这个女人就不想让大家过上红日子。现在好了,她走了,走得好,只是苦了你哥啊。” 陌然沉默不语,娘说的话,确实有些在理。齐小燕虽然与大哥结婚了,这么些年来,却始终不肯与大哥同房。说穿了,大哥陌生就是个和尚,挂羊头卖狗肉的货。表面上他是有老婆的人,实际上老婆的手都不让他摸一下。 他曾经尝试着劝说过齐小燕,起初一说,齐小燕就捂着耳朵不肯听。说多了几次,齐小燕干脆说,只要陌然跟她生个孩子,她就答应正式成为陌生的老婆。如果陌然不答应,陌生这辈子别想沾她的身子。 他苦笑着对娘说:“娘啊,你可能冤枉了我。” “我不会冤枉你的。陌然,如果你真想让哥一家幸福,你就听娘的话,早点成家。” 陌然无可奈何地摊开双手道:“娘啊,就算我想成家,总得有个人愿意嫁我啊。”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陌家娘突然眉开眼笑,指着后院低声说:“老天送我一个儿媳妇来了,你还想什么哪?” 说着,拖住陌然的手就往陌秀的房间拽。 陌然挣扎着,又不敢大声说话,也不敢用大力,急得一张脸憋得通红。眼看着就要被娘拽道门口了,他只好用了点劲,挣脱娘的手,一溜烟往门外跑。 陌家娘跟在后面喊,无奈陌然充耳不闻,转眼间就消失在黑暗中。 陌然跑出家门,一口气跑到家里堆禾堆的地方,靠在稻草跺上,摸出一支烟来点上。 远处是家里的灯光,如萤火虫般闪烁。再过去,是肖莹家,却是一片漆黑。 夜风拂面,凉意随之而来。 他身后就是雁南县新县城,也只有零星的几个路灯,新县城人气不旺,配套设施也还没跟上来。 他茫然的不知要往哪里去。家里娘肯定在骂他,还有孟晓,如果知道他跑出来了,不知会有怎么样的感想。 如果娘没骗他,孟晓真同意了娘的主意?他越想越不对,孟晓不是那么随便的女孩子,从她说话和动作能看出来,她还是个不解风情的女子。她怎么会那么大胆,同意娘的馊主意呢? 一定是娘在骗他!他长长地舒口气,将烟头扔在脚边踩灭。 没地方去,不如去看看老福,反正也不远。 他打定主意,迈开大步往老福家的方向走。 自从上次雪玲出事,他还没来得及去看一次老福。虽然他让肖莹安排了人去照顾他,可是老福能承受得起雪玲的突然辞世吗? 心里想着事,走路的步子就越快。他恨不得一步跨到老福家去。 去老福家要经过一片坟墓,要是在过去,打死他也不会一个人经过。陌然从小就怕鬼,尽管他知道世上并没有鬼,但从小接受的鬼教育还是让他心底有芥蒂。 乡下人才茶余饭后,不是谈鬼,就是说别人的偷人养汉。从小耳熏目染的,他哪能用唯物主义的思想彻底解除唯心主义的存在。 坟地里有座新坟,显然就是老四的。花圈还在,似乎还能闻到烧纸钱的味道。 他心里一紧,还是不由自主地往老四坟这边看了一眼。老四是横死的,据说死后变的鬼都是厉鬼。陌然知道老四不是自己的对手,但现在他是鬼啊!他心里涌上来一丝恐惧,脚下的步子更快了,转过一个山头,就看到了月光下老福家的屋顶。 老福家的对面山上,就是闺女坟。雪玲就埋在闺女坟边。 他借着月光看过去,除了一片杂草,看不到半点坟堆。也没有花圈,甚至没人给雪玲烧过一片纸钱。 他的心里又涌上来一阵哀戚,把本来还有的一点恐惧感一扫而光。对于雪玲的死,他居然没半点害怕。反而还暗暗祈祷,雪玲会突然出现在他眼前。 他的眼角湿润了,暗暗想,等到了天明,一定去雪玲的坟上看看。 到了老福家门口,没见屋里有灯光,便喊了一声:“老福!老福。” 屋里没人应声,他心里一跳,凑到窗户边往里看,屋里黑灯瞎火的,什么也看不清。他又喊一声:“老福,老福,我是陌然。” 屋里还是没动静,他正要推门进去,耳朵里听到一声咳嗽,转头看过去,老福正如鬼一样站在他身后。 这下他吓得不轻,差点要跳起来。 老福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问:“你来做什么?” 178、夜半火灾 是啊!他来做什么? 老福的这句话,直接将陌然问住了。他总不能说自己是逃避娘的威逼跑出家的,也不能说自己是关心老福而半夜来访啊。 老福倒像知道他的心思一样,突然嘿嘿一笑说:“哦,我晓得了,你是看雪玲的吧?” 陌然没出声,只是看着老福。心里想,这个老福怕是疯了吧,明知雪玲已经不在人世了,他陌然来看鬼啊? 老福转过身去,指着对面山说:“雪玲就睡在哪里,我刚看过她来。你要不要去?我带你去?” 陌然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赶紧摇着手说:“不用不用,要去看她也是白天去啊。” “你是拍鬼!”老福神秘地笑,朝陌然勾了勾手指说:“我跟你说,我是真看到雪玲了,就坐在她坟前梳头呢。” 老福越说,陌然觉得后背愈发冰凉,仿佛看见雪玲真拿着一把梳子,正笑吟吟地看着自己在不紧不慢的梳着头一样。 “雪玲说了,她这辈子算是苦到家了,也被人欺侮到家了。下辈子她不做人了,她宁愿做条狗,也强过做个人。”老福慢慢地说,挨着墙根往下坐,老泪纵横。 陌然有些后悔来老福这里了。老福家本来就是单门独户,他一辈子都是一个人过。屋里自然没有太多生气。现在他又神神道道地说话,让陌然突然感觉到哦黑暗中有无数双眼睛在往这边看。 人在熟悉的土地上,总会被过去的传说纠缠,乌有村的故事,他从小就开始听。哪里有鬼,哪里有神,他也知道一二。 乌有村大人小孩通常都不敢轻易涉足的地方,就是老福对面的山,埋着闺女坟的孤魂野鬼地。据说,每到七月半,闺女坟的山上总会听到鬼叫,运气差的人,还能看到鬼火满山跑。 陌然说:“老福,我扶你进屋去。” 老福摆摆手,眼光还是停在对面的山上,淡淡地说:“陌村长,你是好人。雪玲说你是好人。你要帮我。” “帮,肯定帮。”陌然连声说:“老福,你有什么困难就跟我说,我一定帮你。” 老福嘿嘿地笑,笑声有些怪异,让人莫名其妙地会生出一丝寒意。 “其实我也没什么要你帮的。我就一个要求,我死后,你把我埋在雪玲的旁边吧。”老福满怀希望地看着陌然,黑暗中他的一双眼居然熠熠生辉。 “恐怕不行。”陌然拒绝道:“闺女坟山埋的课都是半路夭折的人,你老福都七十岁的人了,高寿啊,如果你不在了,也一定要进祖坟的啊。” 月光下,一老一少谈论着死亡的问题,不由让陌然感觉到一丝寒冷。他不想再说下去,坚决地去扶老福,想把他搀扶到屋里去。 老福上次病了后,腿脚就行动不便了,他没想清楚,老福怎么会一个人跑到雪玲的坟边去,而且还是晚上。这老福,胆子真大。 他心里想着,嘴上却没问。好不容易将老福弄到屋里,他扫一眼空荡荡的屋,不由又心生哀戚。 陌然刚接手村长时,齐烈安排他做过一次孤寡老人的年前慰问。村里出钱,买了一些米面油菜,以村委的名义送到孤寡老人家。那一次陌然就知道,在乌有村,像老福这样的老人不在少数。 村里登记的孤寡老人一共是十三人。这数字的含义是十三个老光棍,一辈子没娶过亲的人。至于娶过亲,到老了身边没亲人的老人更多。只是他们已经不算五保户了,不在慰问之列。 他在亲眼目睹了老人们的生活艰难之后,才萌生了要在乌有村建一座养老院的想法。陌然太天真了,他以为建了一座养老院,就能将这些生活几乎无法自理的老人们养起来,他就没想到,他拿什么去养他们。 养老院的想法被国土局撕了个粉碎。在自己的土地上要建一座养老院都不行,他悲哀地想,原来农民的手里,真的是一无所有。 屋里吊着一盏最多十五瓦的灯泡。因此整个房间,呈现灰蒙蒙的一片。 陌然找了碗,给老福端来一碗水,递给他喝下,站了一会,准备告辞出来。 他原本是想在老福这里呆一夜,天明了直接去招商局。苏眉告诉他,何县长明天会回来,已经来过电话了,要听招商局汇报工作。 现在他有些后悔来老福这里,老福的家,显然就是一座坟墓一样的冷清,看不到半丝生气,感受不到半点温暖。尽管是盛夏,他屋里漫出来的却是阴冷的感觉。 老福喝过了水,拍了拍身边的椅子示意陌然坐。 陌然没想坐,他现在要急着回去,哪怕被娘再臭骂一顿,也比在这里干熬着要强。 “陌村长啊,你坐下,我有话给你说。”老福咳嗽一声道。 “你说,我站着就行。”陌然诚恳地回他,摸出烟来点上。 “你想不想知道闺女坟是被谁挖的?”老福突然问。 陌然暗暗吃了一惊,闺女坟这里还牵涉着一条命案,派出所的老许为此都快白了头了。难道这个秘密老福知道? 他没追问下去,他知道老福肯定会说。 果然,过一会,老福叹了口气说:“我要说出来,还会有人死啊!” 陌然笑道:“你不说,总有一天也会水落石出,到时候还是要死人。” “只要我死了,就没人知道了。”老福闭上眼睛:“也不会有人死了。” 陌然定了定神,试探地问:“老福,你真知道是谁挖了闺女坟?” 老福不出声了,似乎睡着了一样,居然还发出了鼾声。 陌然心里急啊,眼看着秘密就要掌握在手了,这老福偏偏一个字都不吐了。他在逗自己吗? “老福!”他推了推他说:“老福,你要不想说,我也就不听了。你好好休息,我先回去了。” 老福突然睁开眼问:“你真不想知道?” 陌然摇了摇头说:“你不说,我想知道也不知道啊。” 老福咧开嘴笑了,样子看起来有些可爱。 他又突然问:“你知道齐烈有私生子吧?” 再怎么样,齐烈也是长辈!陌然从不说长辈半句坏话,也不想听关于长辈的所有恩恩怨怨。 老福将嘴凑过来,神秘地说:“齐烈他在乌有村,最少有是个儿子。你不知道吧?” 陌然暗暗心惊,他也知道齐烈过去在乌有村的一些传闻。乌有村里,齐烈就是皇帝,任何大小事情,只要他齐烈不同意,就算你长了三头六臂,一样无所作为。相反,只要他齐烈同意的,天大的事,一样能摆平。 过去的齐烈,就是乌有村最能的人。这样的男人,哪个女人会不屈服于他呢? “狗日的齐烈!”老福咬牙切齿地骂起来:“如果不是这个狗日的,雪玲怎么会死?” “雪玲的死,与齐书记有关?”陌然暗自心惊,说话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了。 “就是他,这个狗日的!”老福突然呜呜地哭起来:“你要知道,雪玲嫁的是个蠢蛋,自己赚不到钱,还要打老婆骂老婆啊。” 这些情节陌然早就知道,只能跟着叹气。 “老四家本来是乌有村第一个吃低保的,也吃了有几年了,就是齐烈这个畜生,突然停了他家的低保,这不是卡着人家脖子,要人家命吗?” “齐书记怎么突然停了老四家的低保呢?”陌然不解地问。 “我说齐烈是畜生,就是个畜生。”老福恨恨地骂:“这个不要脸的老东西,想偷雪玲,被雪玲骂回去了啊!” 陌然哦了一声。 “你都不晓得,齐烈老畜生软的不行,还来硬的。”老福红了眼说:“要不是被我撞到,雪玲一生的清白就要被老畜生污了。” 陌然越听越觉得不是滋味。老福仿佛在向他打开一扇神秘的大门。他正站在门槛上,门里的故事,如打开的潘多拉魔盒一样,让他欲罢不能了。 他拦住老福说:“老福,有些话不能乱说的啊。” 老福拍着胸口道:“我有一句假话,就天打五雷轰。”说完,自己先笑了,腆腆的神色,居然有些可爱:“我不用天打五雷轰也要死了。” 他将陌然拖过去,几乎贴着他的耳朵说:“齐烈老畜生恨死我了,他千算万算,就没算到他的私生子要死在我手里。” 陌然越发紧张了,眼看着老福就要说出秘密了,突然门外传来一声喊:“起火了,起火了!” 这喊声凄厉,夜里听起来陡然让人毛骨悚立。 陌然一脚跨出门去,就看到老福家的柴房里燃起了冲天大火。 179、安置老福 一场大火,将老福家夷为平地。如果不是陌然当机立断抱出老福,可怜的老福早就葬身火海了。 这场大火来得离奇,派出所许子明所长亲自带着几个人实地勘察。他像一条猎狗一样使劲地耸着鼻子,围着火场转了几圈,眉头紧皱,一言不发。 老福家的柴房堆放着齐屋顶的干柴,他多年来一直习惯烧柴火,煤球煤气一类的东西,从未用过。 盛夏季节,人喷一口气出来,有个火星子都能点燃。老福家的柴房就如一枚炸弹一样,只要有一根火柴,就能造成灭顶之灾。 许子明转了几圈后开始问陌然:“现场你看到谁了?” 陌然不敢说,当初他听到喊声跑出来看的时候,确实是看到一条身影隐入到黑暗中去。他从背影隐隐约约能看出是谁来。但他不敢肯定,毕竟,牵涉这么大的事,半点冤枉不得人。 “你听是谁的声音在喊?”许子明又追问,看陌然不答,恨恨地说了一句:“所有人,所有人都有嫌疑。” 火灾没死人,这是不幸中的大幸。陌然从回到乌有村当村长道现在,一年时间不到,全村已经死了三个人。有人在背后传言,说陌然这人是颗灾星。他一回来当村长,村民接二连三的事,真是奇怪。 连陌然自己都感觉到了奇怪。确实啊,死了个老孙头,又出了雪玲杀老四的大事。现在老福家又莫名其妙地起火,这些事的背后,似乎都有一双手在操作。 围观的村民叽叽喳喳,看到许所看着自己,都会慌乱地转移开目光,将身子往别人身后躲。老许办案,只凭感觉。他要是感觉到是谁,必定先带回去关起来。关个三五天再问,村民一吓,会连八岁的时候偷了谁家根黄瓜都会交代出来。 老许在村民的心目中,就是代表着法律的人。法这东西,浩如烟海,村民都不懂。任由许所说,村民只能遵守。 老福孤独的坐在李子树下,屁股下垫着一层稻草。他脸色苍白,眼睛微闭,面无半点表情。村民有上前与他搭话的,他一概不理。 乌有村的村干悉数到场,治保主任李大为和齐猛维持着现场,两个人目光如电,从每个村民的脸上掠过,仿佛要从村民的表情中找出放火的人。 九点刚过,苏眉来电话,说何县长下午要来招商局听汇报,请陌然赶紧回局里安排工作。 陌然道:“工作的事,也无需安排。还是按照过去的规矩,该干嘛干嘛。” 他没说什么时候回去,这让苏眉有些不放心,问了一句:“你什么时候回?” 陌然答道:“该回去就回去了,误不了事。” 老福家被烧,他人没地方去。总不能把老福扔在李子树下不管。 陌然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替老福找一个安身之处。可是他想了无数个办法,还是觉得无法行得通。乌有村现在没一间公屋,谁家都不会接纳老福这样一个垂死的人。陌然记得小时候,每个自然村里都有几间公屋,村里也有不少房产。改革几十年后,这些公产都变成了私产,再也找不出哪怕一块巴掌大的地方属于公家的东西。 他便招手叫了村干们过来,直接将问题扔出来,问他们:“你们得想想办法,怎么样安排老福的住处。” 没一个人开口,都看着陌然,等着他决定。 陌然心里窝火,妮玛,他在心里骂,老子做个村长,就什么事都是我来管么?想归想,话不能说出口。 大家楞了一会,陌然问李大为:“大为,你说,怎么办?” 李大为摆着手道:“我要是有办法,就做村长了。还是你想办法,我们配合。” 陌然又去问齐猛:“猛子,你想个办法啊。” 齐猛嘿嘿地笑,搔了搔头皮:“我也跟大为一样,屁办法没有。” 陌然心里想,狗日的猛子,如果昨夜老子看仔细了,还容得你来推三阻四? 肖莹她们几个女将,更不会有任何办法。虽然是村干,毕竟是妇道人家。老福这么一个老光棍,丢在哪里都让人生疑。何况在他身上,还牵涉着雪玲的阴影。 大家一筹莫展,都去锁了眉头,唉声叹气地看着还有袅袅余烟的现场。 这场大火烧得很彻底,将老福三间房子烧了个底朝天。 “狗日的!”陌然不由骂出声来。 他被逼到了悬崖边了,再无退路。 齐猛凑过来说:“要不,先给老福搭个棚子先住着,等过段时间,再给他砌间屋住?” 陌然瞪他一眼,这不是个歪主意吗?所谓搭个棚子,无非就是个窝棚。窝棚过去能住人,现在能住人吗?再说,老福都是个半死的人了,让他住个窝棚,再出了事怎么办? 村干们愁死了,却不能不管老福。 肖莹在此刻站了出来,说把老福先送去她家。她家新房背后还有几间老房子,够老福暂且安身。 齐猛首先表示最好不过,自告奋勇要去背老福。 老福根本不让齐猛靠近,挥手手喃喃道:“我哪里都不去,就死在这里了。” 齐猛就笑,说:“老福,你还别犟气,你要死这里,可不管我们的事。作为村干部,我们不能不管你。但你自己要寻死,我们可是没办法的,谁也怨不得。” 老福不看他,低声说:“我谁也不怨,是我的命。我的命不好。” 肖莹就蹲下身去,安慰着他说:“老福叔,去我家先住着,没事的。” 老福缓缓一笑,深深看一眼肖莹道:“肖主任,我知道你是个好人。可是我不能去打扰你们家啊。我一个孤老头子,哪里都能安身。” 劝了半天劝不动,苏眉又来电话,说政府办的张波涛科长来招商局了,他来检查下午何县长来招商局听汇报的前期工作。问陌然要不要现在过去,张波涛还在会议室等他。 陌然心烦地说:“让他等,告诉他,我暂时回不去。” 苏眉就问他在哪里?要不要局里派车来接。 陌然道:“你不用管我,到时候我会回去。你们安排好张科长就行。” 挂了电话,陌然心里突然有了主意。 雁南县有个福利院,在远离县城的三水镇。三水镇经济发达,甚至能超新县城。三水镇有这么好的经济基础,是因为在镇上有座国家储备粮库。有粮的地方,经济一定会好。如果三水镇不是因为缺水,雁南县的新县城搬迁,就应该在三水镇。 雁南县的福利院建在三水镇,大概就与粮库有关。反正在这地方,永远也饿不死人。当初雁南县的领导拍板把福利院设在三水镇,未必就没想到过这一层关系。 许子明搞了半天,没找到半点线索,带着人回去了。要求齐猛他们治保主任一定要保护好现场,他会请县局的高手来侦查。 天上滚过一声雷声,天色也阴沉下来,看来马上就会有一场大雨要下。 陌然不想在纠结下去,他让肖莹回去开车,准备把老福送去县福利院。 齐猛首先反对,说县里的福利院,没钱根本进不去。虽说是福利院,还是要钱才会收人。要不,全县那么多孤寡老人都送去,早把福利院挤爆了。 陌然道:“我们给钱不行吗?” 齐猛说:“村里有钱吗?” 陌然就去看李桂丽,李桂丽怯怯地说:“钱倒是有一些,不知够不够。” “不够再想办法。”陌然严肃地说:“别人我管不到,眼前的事,一定要先落实。” 他让李大为和肖莹一起去送老福,安排齐猛保护现场。李桂丽现在回去拿钱,有多少先拿多少,不管困难多大,安排了老福再说。 老福看着陌然指挥村干,也不再反对陌然的决定,任由李大为叫过来两个人,一左一右扶起他,往村公路那边走。 安排好了老福,陌然的心里悄悄舒了一口气。他扫视一眼看热闹的村民,发现老四家的人也在,幸灾乐祸地看着一堆灰烬在笑。 他心里长叹一声,准备去招商局见张波涛。他现在需要张波涛,人家是政府办科长,福利院这点破事,应该难不倒他。 180、何县长的许诺 张波涛一脸着急等在会议室,看到陌然进来,笑容瞬间挤满全脸。 “陌爷,我叫你爷爷了,你去哪了?不见人影。”张波涛慌不择言地说,一把拉住陌然,似乎怕他跑了一样,紧紧不放。 一边的苏眉抿着嘴巴笑,说:“张科长等了一些时间了,是急了。” 张波涛白她一眼道:“我能不急?等下何县长就来,要是没个准备,如何是好?” 陌然疑惑地问:“县长出行,行程安排应该是主任,怎么是你张科长来了?” 张波涛嘿嘿一笑,并不解释,只是一个劲地问:“你准备好了没?准备好了没?” 陌然不急于回答他的话,反而问他:“张科长,你对福利院熟悉不?” 这话让张波涛惊疑起来,他认真地看着他,迟疑片刻问:“你又准备打什么鬼主意?” “鬼主意没有,有个事,还得请张科长帮忙。” “说吧!只要是你陌然的事,我张波涛刀山火海也要上啊。”他舔着嘴唇,不满地说:“来你们招商局,水都讨不到一杯喝,渴死我了。” 苏眉赶紧去拿水,一边抱歉地笑。 一会水拿来,他一口气喝了半瓶,问陌然:“说吧,福利院院长我还认得,你要搞什么事。” “我想送个老人去福利院,听说要交钱才可以?”陌然试探地问:“福利院应该是福利机构,不要钱吧?” 张波涛想了想说:“要是都不要钱,全县那么多老人,都会去福利院住着了。我们县里的财政你又不是不知道,现在哪里有财力养得起那么多人?所以,有必要设置一点门槛,也是为大家好。” 陌然不解地问:“怎么还是为大家好了呢?有钱谁还进福利院啊?” 张波涛苦笑一下说:“福利事业由民政局负责,这些年搬县城,不瞒你说,复退军人的优抚费用都不能按时发了。哪里还有钱去管这些事?当然,确实需要进福利院的老人,政府还是尽量让进。总不能看着人饿死冻死不管。” 陌然就把老福的情况说了一遍,末了强调说:“如果我乌有村有半间空房,我都不会把问题推给政府。我实在是没办法了,如果确实要钱,我们再想办法,总之,还得麻烦张科长先帮帮忙,让人先进去住着。” 张波涛无可奈何叹口气,叹道:“你陌然有事了,我不帮你,谁还帮你呢?” 说着,摸出电话来,将电话打到福利院院长手机上去,说了几句话后,也强调说:“这是何县长的意思,老兄你得上点心。” 挂了电话,张波涛嘿嘿一笑说:“不搬出何县长来,狗日的未必会听。” 陌然犹豫着问:“万一他打电话去跟何县长求证,岂不是露陷了?” 张波涛眉头一皱说:“他敢?他有那么大的胆量,就不会是个福利院院长了。” 陌然心里一块石头终于落地,他悄悄打电话给肖莹,告诉她这边已经安排好了,尽管将老福送过去就是。而且要肖莹通知李桂丽,先不忙着交钱。等人安顿好了再说。 陌然在招商局还没安排办公室,起码是他没要求安排。因此他来局里,一般也是在会议室里办公。 招商局办公室主任王玉明提议把徐文友的办公室腾出来给他,可是徐文友没来搬东西走,他总不能将人家的物品堆到走道里去。再说,徐文友是否撤职,县里也没文件,只是流传着说何县长撤了他的职,至于怎么安排,并没下文。 水利局让出的这一层楼,足够招商局办公。过去的办公室除了徐文友是单间,其他都是几个人合室办公。比如苏眉和郭龙,就在一间办公室。至于王玉明的办公室,是整个招商局的办公室,连复印打字也挤在一起。 王玉明昨夜突击了一下,腾出了一间新房,装扮好了给陌然。此刻他进来,请陌然去新办公室看看,需要什么,随时补上。 陌然不想去看,他现在的身份很尴尬。如果此时大张旗鼓,免不了被人说是鸠占鹊巢。 王玉明急着催他去,苏眉也在一边帮着说话。说陌然如果不去,到时候何县长问起来,他陌然在招商局连个办公室都没有,岂不是要讨骂了? 陌然只好去看,发现新办公室居然是个套间,里外两间,宽敞明亮。 办公室里一切都是新的,连书橱里的书,都是新的,整整齐齐的排在一起,如礼兵行礼一样,一丝不苟。 再进去里间,是一张宽大的席梦思床,一应家具俱全,连床上的被子都是准备好的。 苏眉就说:“领导一般都要午睡的,所以局里也这样安排了。” 陌然没说什么,他没午睡的习惯。不过有张床,总比没有的好。 中午大家在一起吃了盒饭,何县长要下午才来,张波涛就要回政府办去。他前脚一走,王玉明便骂:“狗日的张波涛,抱了大腿了。都不把我们当人看了。” 苏眉就问:“他抱了什么大腿了?” “你还看不出来?何县长下来检查工作,听取汇报,管他屁事?他乐颠颠的跑来,拿着鸡毛当令箭,这不是明摆着吗?他现在是何县长信任的人了啊。” 苏眉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问道:“就算他是何县长的红人,县政府办的主任也不是他啊。” “你傻啊!”王玉明叹道:“县里马上就要换届选举,据说,杨书记退下去后,何县长就是雁南县的书记。到时候他张波涛的位子还不会跟着变?” 苏眉恍然大悟一般笑起来,说:“难怪张波涛这段时间走路屁股后面都带着风啊。” 陌然没心去聊这些八卦,他在心里默想,等下何县长来了,他该怎么汇报。 秦园似是而非的态度让他还是有些把握不住,太阳电机厂能不能落地,一切都还是未知数。 他明白秦园要投资雁南县,是冲着他陌然而来。可是现在他又有多少颜面去面对她? 何县长让他临时负责县招商局,这是明摆着给他压力和任务。如果他陌然做不成招商引资这件事,招商局的宝座,他一个草根村长,会被人生吞活剥掉。 何县长的孤注一掷表明他要无路可退,瑶湖集团的落地是他唯一的希望。雁南县的工业园区,有一个瑶湖集团就能占半壁江山。眼看着换届选举在即,何县长能不能顺利上位,政绩成了他的当务之急。 下午三点刚过,楼底下一阵喧哗。不用猜,他也知道是何县长到了。 苏眉适时进来,与王玉明一道,陪着陌然下楼去迎接。 水利局的人早把何县长围住,个个满脸堆笑,与何县长寒暄打招呼。 陌然一下楼就被何县长喊住,笑眯眯地对周围的人说:“我们这个陌然同志,是心里有本事,所以不慌啊,你们看看啊,我都到他家门口了,三分钟才见到真人下来,不容易啊!” 众人一阵笑,都把眼来看陌然。 前几天组织部长老婆来招商局闹事的余味还没退去,因此有人就趁机喊:“邓姨呢?邓姨没来么?” 说话的是水利局的人,水利局早就看不惯招商局的人占着他们的办公楼了。所谓一山不容二虎,本来是人家水利局的一亩三分地,你招商局插进来一脚,算什么?如果不是当初何县长当机立断拿下水利局长,现在的水利局早就与招商局水火不相容了。 水利局人说,为什么招商局别的局不去,偏偏选中他们水利局,主要原因是水利局没钱,没钱就被人欺侮,就连局长,看到别的局长都觉得矮一头。 这几年水利这一块确实不怎么重视,多年前的水利设施都快损毁完了。如果不是县财政列支,水利局连工资都不能保证。 招商局的人就说,这是风水轮流转,当年的水利局是个多么风光的部门。要钱有钱,要人有人。也就不过十来年,江河日下,成了最不受待见的一个局了。 何县长挥手让大家散去,他在陌然的引导下,拾级而上,去招商局听取关于东莞招商的情况汇报。 181、语重心长 能参加何县长听取汇报会议的人,都是有头有脸的人。 王玉明事先做了安排,等陌然陪着何县长进去会议室时,半屋子的人起立鼓掌。 何县长挥手致意,请大家坐下后,清清嗓子说:“各位都辛苦了,等尘埃落定,我给大家请功。” 又是一阵鼓掌,比刚才更热烈。 张波涛悄声问陌然:“这都是你安排的?” 陌然摇了摇头,没出声。 “乱弹琴。”张波涛骂了一句:“何县长来听汇报,搞这么多人在,要他怎么听?你安排一下,汇报人数不要超过三个人。” 陌然便抬头去看会议室,很多人他并不熟。但他知道,能坐在这里的,都是各科室一把手。他的目光猛地看到邓姨,刚好邓姨也往他这边看过来,四目相交,但见邓姨讪讪一笑,移开了眼光。 邓姨在招商局挂了个副局长,据说很少来上班。上次被陌然搞了一次后,招商局的人都变得乖巧了许多。其中邓姨也能按时来,只是走得比较早而已。 陌然的身后坐着苏眉,没看到王玉明。于是便低声对苏眉说:“你去给王主任说一声,汇报工作改在我办公室里。” 说完话,便去看何县长。何县长正在讲话,无非是鼓励大家积极想办法招商引资,只要办成了事,不论出身,不问过程,绝对重奖。 招商局的人都很兴奋。本来招商局就是在何县长手底下成立起来的,过去并没有这个局。何县长成立招商局,主要就是应对工业园区。新县城搬来后,没点工业气息,城市就没活力。经贸做得再好,也赶不上人气旺。能让一座城市有旺盛的人气,产业工人是唯一的标配。 当初招商局成立时,何县长有明确要求。凡要进招商局的,一定要有社会资源。招商局不是混饭吃的地方,得有成绩。但后来招商局进的人,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大多是混饭吃的人。主导调人工作的是组织部。组织部由杨书记全权掌管,也就是说,谁能进,谁不能进,杨书记一句话就行。 而且很多人都知道,招商局对于雁南县,也不是一个长久的单位。一旦招商工作完成了,招商局就得解散。如此以来,很多临近退休的家属,都往招商局里挤。因为县里有指示,入局级别都调半级。 邓姨就是在这个情况下入局,她本来是正科级,马上就要退下去了。在原单位想上副处,很难。尽管她老公是组织部长,但要上一个级别,还是不那么容易。 邓姨调入招商局就成了副处,与副县长几乎在同一个级别上。虽然没有副县长的权利,却能享受副县长的待遇。只要在招商局混到退休,接下来就能享受待遇,这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 何县长讲完话,将头转到陌然这边,微笑着问:“我还是先给大家介绍一下你吧。” 陌然说:“何县长,我们都认识了。” “认识了也得介绍。”何县长笑眯眯地说:“各位,这位陌然同志,是我们雁南县招商局的负责人。以后大家的工作,多向陌然同志请示。” 邓姨就问了一句:“这位陌然同志过去在哪里高就啊?” 何县长呵呵一笑,看着陌然说:“要不,你自我介绍一下?” 陌然就站起身,环顾一眼会议室,搔了搔脑袋说:“我过去是个打工的,现在是乌有村的村长。” 会议室里静默一会,开始有人笑起来。邓姨的眼光更是鄙夷,吐出一句话:“原来是个农村村长啊。” 何县长摆摆手道:“老邓啊,英雄是不问出处的。” 邓姨假笑道:“确实,可是我们雁南县也不至于没人了吧?弄了个村长来领导我们?何县长,我这个人是直性子,说话不拐弯啊,你给我们大家说说,这个陌然同志有什么本事啊?” 何县长严肃地说:“有不有本事,我们得看。雁南县正处在高速发展阶段,不拘一格降人才是县委县政府的共识。只要有利于县域经济发展的人才,我们就要大胆用。” 邓姨不做声了,组织部部长是县委常委之一,邓姨昨晚还特地问了老公,这个陌然是什么来路,怎么突然就空降到了招商局。 组织部长告诉他,不管他是什么来路,只要组织部没插手,这人就不是干部。编外人员,理他作甚? 邓姨是心里有底,所以当着这么多的人问了这些问题。但何县长显然在偏袒他,因此在何县长说完这些话后,她暗自哼了一声,没再说话。 陌然适时请示何县长:“何县长,工作汇报去我办公室吧?” 何县长疑惑地看他一眼,随即点点头。 张波涛就站起身说:“各位都去忙吧,何县长要单独找陌然同志说话。” 大家又一齐鼓掌,欢送何县长去陌然办公室。 刚坐稳,何县长就问:“陌然啊,东莞的情况怎么样了?” 陌然定了定神说:“何县长你放心,问题不会太大。据我所知,瑶湖集团董事会已经决定,要在我们雁南县投资了。” “好!”何县长击掌笑道:“我就知道,你这个陌然,不简单。” 陌然淡淡一笑,心里还是有些不安。秦园在他回来之前,并没给他一个明确的答复。瑶湖集团什么时候来,投多大,他一概不知。 “接下来,你该督促项目落定了。”何县长说:“小陌啊,招商引资的任务可不轻啊,你要打足精神,有什么困难,直接向县委县政府提。现在的当务之急,不能停留在空谈的基础上,一定要扎实推进工作。” 陌然紧张地点头。 “关于你个人级别的问题,县里正在开会研究。我们一定不会让你失望,更不会让老秦老板失望。” 陌然心想,何县长突然说出秦老狐,是不是指的是他们的闭门会议?秦老狐与何县长有什么样的交易,没人知道。 何县长三番五次让他跟瑶湖集团项目,甚至不惜公开得罪杨天书记,将原招商局长徐文友一脚踢开,扫除障碍。虽然说徐文友是咎由自取,但他毕竟是组织上的人,不经过组织程序就拿下,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何县长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难言之隐。陌然从肖科长哪里得知,何县长想扶正,得有摆得上台面的政绩。瑶湖集团的落地,就是一张王牌。 现在考核干部,只有一个标准,就是看这个干部能为经济带来多大的效应。只要能将gdp搞上去,即便有点劣迹,睁只眼闭只眼也能过去。 何县长提出说正在研究他的个人级别问题,言外之意,只要组织通过,他陌然就能摇身一变,成为正式国家干部。 突然要变身为国家干部,这个惊喜来得有些突然。陌然早先前心里有这种想法,却因为没太多把握而不好往深层次去想。何县长的话,就是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 他心里狂喜,表面上却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态度,诚恳地对何县长说:“何县长,不拿下瑶湖集团,我誓不为人。” 他这话看似下决心,其实就是表态给何县长看。何县长果然满心畅快,拍拍他的肩说:“以后有什么事,你直接来找我。要是我不在,你给小张说。” 他嘴里的小张,就是张波涛。张波涛闻言,当即无限欢喜说:“陌然,何县长已经给了你一个天大的舞台了,戏可要唱好。” 陌然心里一阵厌烦,这个张波涛拍马屁的功夫算是独步天下,也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手段,抱住了何县长这条大腿。 工作汇报就在相互的聊天中完成了,也没个正式的汇报程序。不论是何县长,还是陌然,心里都各自满意。 陌然知道何县长是因什么事而来,因此在何县长离开后,他让王玉明召集各科室负责人,他要开会。 他在心里已经有了主意,要想改变招商局的工作作风,不杀只鸡给猴子看,可能震慑不了人。 182、暗通款曲 陌然的会还没开,徐文友却到了局里。 徐文友这段时间到处在鸣冤叫屈,他找了何县长很多次,一直没机会见着。听说何县长来了招商局,他紧赶慢赶,还是让何县长先走一步离开了。 徐文友一来,招商局顿时热闹了起来。几乎所有的人都围了上去,嘘寒问暖的,为他鸣不平。其中邓姨更是嗓门大得惊人,公开说让一个农民来领导她,她不服! 徐文友满脸堆笑,笑容里看不出欢乐,尽是苦涩。他一个局长,本来做得顺风顺水的,只是挡不住诱惑,偶尔试下水就出么问题。这该怨谁呢?谁也不能怨。这点破事放在平常,连根鸡毛也算不上,但要被人上纲上线,也是可以弄出天大的事来。 徐文友过去紧跟杨书记步伐,从乡长干起,唯杨天书记马首是瞻。得到的收获是他从乡长的位子一步跨入局长行列。过去做乡长,上面还有个乡党委书记,现在做局长,党政他一手抓,要多牛逼有多牛逼。 何县长不喜欢徐文友,这在雁南县是公开的秘密。按何县长的意思,坐在招商局局长这个位子的人,无论是德,还是能力,都要超常人才可信任。这个徐文友过去做个乡长,多少年来默默无闻,既不见他有什么建树,也难听到关于他不好的传言。这样的人,多一个不多,少一个绝对不会影响什么。徐文友也算是草根出身,上头也没人。因此乡长一做就是好多年。如果他不遇到杨天书记,估计他这一辈子,就得老死在乡长的任上了。 人走运,是挡不住的。杨天书记某天心血来潮,带了人马直奔徐文友所在的乡镇检查工作。恰好书记不在家,他这个乡长当然首当其冲出面接待。 徐文友的乡里有个特产,就是家酿的米酒。这地方有条小河,不长,蜿蜿蜒蜒的也就一里来路。小河的水从山顶下来的,清冽甘甜。拿这河的水酿酒,酿出来的酒非但酒香扑鼻,香气四溢,且度数高,不上头。 说也奇怪,这条河尽管最终流出徐文友的乡,却在其他地方拿这河的水去酿酒,怎么也酿不出徐文友的乡的味道来。 徐文友的乡偏远,经济不发达。一个乡也没个市场什么的。只有乡政府门口这块地,早上有一两个卖豆腐的,和一个杀猪的屠户。 杨天书记的突然而至,乡里没什么招待,急坏了徐文友。好在他在乡里多年,资源还是有一些。便临时叫人去山溪里抓了几只石蛙,找人搞来一些野鸡野兔的野味,凑了一桌子菜。杨天书记本来走得饿了,喝口水都觉得香甜的时刻,被徐文友一杯接一杯的劝酒,杨天书记也不推辞,他是当兵的出身,豪爽。又因为徐文友他们偏远乡平常很少去县里,县里这些年也没给他们什么帮助,心里有点愧疚,因此来者不拒,一喝,就喝了几乎一斤多。 酒喝多了,自然很困。从徐文友的乡到雁南市,平常也要三四个小时。杨书记喝多了,坐车怕吐,秘书便让徐文友找个地方让杨书记临时休息一下。 乡里没招待所,更没宾馆。乡干部大多本地人出身,下了班都回家去住。徐文友也一样,但他毕竟是乡长,在乡政府里还是有一间房供他休息。于是他毫不犹豫扶了杨书记去自己的房间休息。乡里又没空调,徐文友就拿了一把蒲扇,坐在杨书记床边替他扇风。 杨书记酒劲上来,哪里还醒得来?这一觉,就睡到了下半夜。等到尿急憋醒了,睁开眼一看,吓了一跳,不知身在何方。推开门一看,徐文友双腿笔直,站在门口替他站岗。 乡里蚊子多,徐文友的脸上被咬了好几个包。杨书记便问:“有蚊子你怎么不打?” 徐文友体贴地说:“我怕打蚊子的声音惊动杨书记您休息。我年轻没事,蚊子咬一咬顶得住,让杨书记您休息不好,就是我天大的责任了。” 杨书记闻言,深深看了他一眼,也不说话,叫了秘书他们,连夜回到了雁南市。 再后来,何县长调来雁南县,又过一段时间,雁南县迁址子虚镇。何县长提出组建招商局,杨书记就一个意见,招商局局长就由徐文友担任。 徐文友的这段历史知道的人不多。他这一辈子心里就只认杨天书记。徐文友在很多场合公开说,杨书记就是他的再生父母。 徐文友东莞**被何县长拿下后,他去找过杨书记,却被骂了狗血淋头。杨书记警告他说,拿下他的是何县长,不是他杨天。你徐文友要想翻身,解铃还须系铃人,得去找何县长。要是他**的事被他杨天先知道了,处理的结果是毫不犹豫送去看守所关起来。杨书记说,你这个不争气的徐文友,你把雁南县干部的脸都丢光了。 杨天书记是本土干部,对外来的何田宇县长天生就有排斥感。从何县长一来雁南县,两个人都感觉尿不到一个壶里去。但他们都是有身份的人,谁也不撕破脸。何县长来了不到三年,雁南县就形成了两大派别,以杨天书记为首的“本土派”和以何县长为首的“外来帮”。 这两大派别区别很明显,不是按出身论,而是根据年龄划分。五十岁以上的,毫不例外都归于本土派,三十岁以下的,一律投奔在何县长门下,成了外来帮。 这么一分,中间就出现了一个空间地带,四十岁的干部,都成了墙头草。比如吴太华书记,就是墙头草的代表。 杨天书记不为徐文友做主,但他记住了杨书记的话,解铃还须系铃人,所以他得找何县长。只有何县长,能将他的命再重生一次。 何县长不在,徐文友略显失望。他这几天天天追着何县长屁股后面跑,何县长却如神龙见首不见尾一样,也不知是刻意回避他,还是根本没心情与他见面,让徐文友干着急,一点办法也没有。 像徐文友这样的事,不能拖太久。县里没下文件,一定是杨书记帮了忙。文件一下,一切都成定局。纵然徐文友有天大的冤屈和本事,也只能一筹莫展。他必须要尽快找到何县长,要死要活,当面一句话,好让自己死心。 招商局的人见到他来,就像见到久别的亲人一样,邓姨夸张地嚷:“老徐,你这人不地道,扔了我们不管了,独自逍遥去了啊?” 徐文友苦笑道:“老邓,你又不是不知道,何苦挖苦我呢。” 邓姨笑道:“你们这些臭男人,就是管不住裤裆里的玩意儿,现在明白死字怎么写的了吧?” 徐文友被她一取笑,一张脸顿时红了。男人的这点破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说大度一点,是风流。说邪恶一点,是下流。一字之差,谬之千里。 陌然请了徐文友去自己办公室,徐文友打量一遍说:“老弟,混得不错。” 苏眉接过话去说:“这是王主任临时搞的办公室,不见得好。” 徐文友就回头看一眼苏眉,笑眯眯地说:“苏眉,这下你该满意了啊!过去你老说招商局是个混吃等死的老爷部门,没冲劲,没生气,一帮老头老太太。现在好了,小陌来了,够年轻了吧?有生气了吧?” 苏眉被他一说,立马红了脸,嘟哝一声道:“徐局,你还往心里去了呀?” “你也没说错,招商局确实就是你说的那样,我徐文友算根毛啊,只能睁只眼闭只眼。要不,我早死了,等不到今日了。” 苏眉掩着嘴巴偷笑。过去徐文友在招商局可是谁也不敢得罪,有时候换桶水还要自己亲自动手。草根徐文友知道每个人的背后,都站着一个他惹不起的人物。即便他如此小心,还是栽倒在地,想爬起来,实在太难。 “小苏,我有话想跟小陌说说。”徐文友说:“要不,你回避一下?” 苏眉赶紧答道:“哎呀,我是该走了呢。” 苏眉自从陌然来到招商局,只要他一出现,她必定形影不离。 等到苏眉一走,徐文友嘿嘿笑道:“老弟,老哥哥想找你帮个忙啊!” 183、推心置腹 徐文友要陌然帮的忙,居然是请他去给何县长说情,请何县长给他徐文友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陌然惊呆之余,不禁笑道:“徐局长,你太看得起我了。你以为我在何县长面前说得起话?” 徐文友不接他的话,却顾自大倒苦水。 “老弟啊,老哥哥这条命就捏在你手里了啊!”徐文友说得动情,眼角居然湿润。 他连连叹息,感叹说:“老弟,在你面前,老哥哥也不想隐瞒什么。老哥哥这几年,谨少慎微,夹着尾巴做人啊。你老嫂子现在还是个半边户,没户口,没工作。你大侄子现在还在读大学,我家里还有个八十岁的老娘,一家人就靠着我这点工资养着。不瞒老弟说,老哥哥从乡长到局长,这么多年来,不否认吃过拿过,但我可以对天发誓,我这一辈子可没往口袋里贪过一分钱。” 陌然微笑着看着他,对于一个手握重权,天天在声色犬马里混的干部,说自己没贪过一分钱,简直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现在社会流行一种说法,正科级以上的干部全部抓起来判,不会冤枉一个人。正处级以上的干部全部拉出去枪毙,绝对没有冤假错案。他徐文友堂堂的正科级干部,又是雁南县招商局肥得流油的单位,他没贪过,估计鬼都不信。 徐文友似乎感觉到了陌然的不信任,憋红了脸说:“老弟,你要相信哥哥。老哥哥如果手里有钱,心里还会发慌吗?工作丢了就丢了,不会这样低三下气求人啊!” 陌然笑道:“我当然相信徐局长。” 他一口一声地叫着他“徐局长”,不仅是对他尊敬,更深一点的想法就是,雁南县没下免职徐文友的文件,他徐文友还是招商局的局长。 徐文友口口声声叫着他“老弟”,将陌然完完整整地套入他的江湖兄弟圈子里,这在东莞就有过徐文友要与陌然拜把子的说法。 “实不相瞒,我没这份工作,全家就得饿死。”徐文友毫不掩饰地说:“你家老嫂子现在还在帮人缝袋子赚点生活费。主要是我这人没用,要不,我一家人怎么会过得如此悲惨。” 徐文友的家庭情况究竟怎么样,陌然不知道。但陌然注意了一个细节。徐文友的口袋里常年装着两种烟。高级一点的用在公共场合,低廉的他总是一个人躲起来偷偷地抽。 徐文友如果说的是真话,他还真是少有的清官了。 陌然想到这里,心里不禁肃然起敬,不由多看了他几眼。发现徐文友失魂落魄的,目光散乱,心神不宁。 他心里一动,问他:“徐局长,县里纪委什么的,找过你没?” 徐文友茫然地摇了摇头,叹口气道:“我也不明白县里是什么态度,反正就是把我晾起来挂在一边,仿佛雁南县就没有我这个人一样,没人管我啊!” 陌然想笑,心里也嘀咕,这算什么事啊?反正伸脖子缩脖子都是一刀,这样不闻不问,徐文友该情何以堪? “我这次确实犯了错误。”徐文友低声说:“不过,这样的错误,是个男人都免不了。东莞那鬼地方,就是让男人犯错误的地方啊。当然。这也怪我思想不纯,立场不坚定。我有错。”徐文友说着,突然伸手狠狠打了自己一个嘴巴。 陌然吓了一跳,赶紧抓住他的手,诚恳地说:“徐局长,我尽力而为。” 徐文友一听,顿时满脸露出笑容来,连声感谢说:“我就知道,陌然老弟,你不是个见死不救的人。你看你,宅心仁厚,是个厚道之人啊!” 陌然明白徐文友的话完全的阿谀之词,感叹他堂堂一个局长,居然会将自己低到尘埃里,委屈求全他这个草根,不由心生凉意,看来这官场的事,还真不是好玩的。 他说:“徐局长,既然县里没文件,说明你这个局长还是局长。我陌然只是个临时打酱油的人,你放心,我可不会抢了你局长的宝座。” 徐文友嘿嘿地笑:“陌老弟,我倒希望你就是招商局局长。这个局,换了其他人,我还真不放心啊。你这人我说了,厚道,实在,而且能干大事。你在这个位子上,肯定比我的作用大得多。” 陌然笑道:“我的意思是,既然县里没明确的决定,你还是照常上班。等有人找到你头上了再说。” 徐文友惊喜地看着他,过一会又摇摇头道:“这事传得很难听,我怕没面子来上班啊。” “面子是自己给的。”陌然说:“毕竟传说都是写在风里的,谁亲眼看到你做什么了?” 徐文友一听,猛地拍一下大腿,笑道:“老弟,你提醒我了啊!是啊,谁亲眼看到我徐文友怎么了?娘的,差点上了人家大当了啊。” 徐文友迫不及待要走,他要去找杨书记汇报,请杨书记为自己伸冤。 陌然也不拦他,徐文友这事处理不好,对所有人都是一道坎。雁南县在这件事上不拿出个态度,今后还会遇到更多同类问题,到时候没个机制,还真难办。 徐文友出门走了几步又折回来,笑眯眯地对陌然说:“老弟,就算我老徐清白了,这个位子还是你来坐,我陪你。” 陌然不由心生感激,徐文友的话不无道理。就算他将自己洗白了,何县长也不可能再让他坐在局长的宝座上了。撤徐文友职的是他何田宇县长,他不会自己打自己的耳光。 而徐文友的出发点也很清楚,他就想保住饭碗。只要体制内还能容下他,他哪怕做牛做马也愿意。 人到了决定生死存亡的时候,所有的节操、伦理,以及高尚的做人原则,都如一阵风一样,吹过去就消散了。只要达到自己目的,何谈自尊之类的虚伪。 徐文友一走,苏眉就悄无声息进来。 “陌局,徐文友不简单,你可别被他骗了啊。”苏眉笑吟吟地说,看样子在开玩笑,却又不十分的像。 “你要是有兴趣,我那天陪你去他家看看吧。”苏眉轻摆腰肢,如一朵莲花一样摇曳。暗香袭来,差点让他打了个喷嚏。 184、男人是不是都喜欢偷吃 县里发来通知,三天后全县召开经济工作会议。 王玉明拿着通知,不知要送给陌然还是徐文友。徐文友听从陌然的建议,果真开始正常上班,刚开始还尴尬,担心有人背后说风凉话。上了几天,整个招商局里风平浪静,县里也不见有人发话,便自然起来,进出不再躲闪。 会议通知明确是各局一把手参会,招商局的一把手到底是谁,没人说得清。徐文友传言是被何县长拿下了,却没正式文件说撤职。陌然现在负责招商局全面工作,一样的没有县里的正式文件认可。 这样的尴尬直接让王玉明发愁。通知送给陌然,明显得罪徐文友。送给徐文友,又把陌然摆在哪个层面?正在犯愁,看到苏眉过来,灵机一动,将通知塞给她,让她去送给局领导。 王玉明耍滑,他只说送给局领导。局领导有几个,大大小小的,就连邓姨也算是局领导之一。 苏眉却不管这些,拿着通知看了一眼,就径直往陌然的办公室走。 陌然接过通知一看,犹豫一下说:“苏眉,你还是去送给徐局长,毕竟,他是局长。” 苏眉就笑,样子看起来有些迷人。她靠近陌然,胸脯几乎哟挨着他的脑袋,低声说:“老徐是待罪之身,你还让他去出洋相?” 陌然正色道:“谁说他是待罪之身?徐局这人,工作能力,党性原则都是很强的。只不过犯了一点小错误,算什么事?苏眉,你可不能戴有色眼镜看人。” 苏眉叫屈道:“陌局,你看我是哪样的人吗?”说着话,将腰身一扭,走到陌然办公桌对面,看着他的眼睛低声问:“你说,你们男人是不是都喜欢偷吃?” 这句话问得陌然无比尴尬。他还是个未婚男子,不存在偷吃一说。可是他被苏眉这么一提醒,马上想起自己与肖莹的温柔,心里便一顿,不由抬眼去看她。 苏眉是雁南县的一枝花,这是乌蒙村老莫说的。老莫说,雁南县各机关他都去过,只有在招商局看到一个女的,能让他有睡她一觉的冲动。说这个女人长得哪个美,几乎形容不过来。反正如果有机会与她睡一次,掉脑袋都愿意。 起初陌然并不在意老莫的话,后来悄悄偷看了苏眉几次。发现果真是风情万种,风姿绰约。特别是她的身材与皮肤,用魔鬼与鲜花来形容一点不为过。 苏眉是结过婚的人,老公去国外留学不归了。这么说,她属于名花有主的人,只能远观而不能亵玩焉。 陌然摆摆手掩饰自己的慌乱,苏眉抿嘴一笑,飘然出门去。 陌然的决定是有道理的,让徐文友去参加经济工作会议,一来试探何县长的想法,二来他也确实不想参加这种无聊的会议。 通常这种会要开上一两天,领导在台上讲大好形势,给下面干部打鸡血。下面干部晕晕欲睡,厉害一点的,会在会场发出鼾声。 苏眉走了不久,他的电话就响起来。是张波涛打来的,特意嘱咐他要去参加经济工作会议,说是何县长有特别交代,陌然必须出席。 陌然说:“我让徐局长去参加,我就不去了。” 张波涛显然吃了一惊,沉着声问:“陌然,你心里怎么想的?你现在是招商局的一哥,你不来,让徐文友来,这不是给何县长难堪么?” 陌然笑道:“这有什么事?徐局长说到底还是招商局的局长。我要是去,被人问起来是什么人?我该答是局长?还是未来的局长?” 张波涛沉默不语,半天扔过来一句话说:“我不管这些了,何县长的指示我已经传达给你了,你来与不来,自己看着办。” 说完话,又问了一句:“还好吧?” 陌然莫名其妙地回了一句:“身体好得很。” 挂了电话,看到徐文友手里拿着通知推门进来,嘿嘿地笑。 “老弟,这会,还是你去。”徐文友摸着有些秃顶的头,讪讪地笑着说:“你让我去,我不好反对你的决定。可是老弟你想想,我要是去,不是被放在火上烤么?” 陌然起身走到办公桌对面的沙发边坐下,抬起头对徐文友说:“徐局长,你去参加会议,名正言顺,谁也不会说什么。再说,这么好的机会,你应该要抓住。给何县长一个新印象,对你今后的工作有好的开端。” 徐文友回招商局上班是陌然的主意,本以为会引起轩然大波,没料到风平浪静。徐文友在心里有打算,只要没动静,他就照常上班了,至于招商局现在谁当家,他顾不上了。要想吃好饭,得先有一个饭碗。手里没碗,吃相会太难看。 他把陌然的主意给杨书记悄悄汇报了,杨书记没任何表态。只是说了一句话:“这个陌然,看来是个做大事的人。” 苏眉把通知送给他时,他起初吃惊,然后感动,最后想了想,还是拿着通知来陌然这里,他要试试陌然的心里想法。 陌然的表态让他感动不已。按理说,陌然取代他成为招商局的当家人,他们两个应该是冤家仇人才对。可是徐文友无论如何也恨不起陌然来,在他的印象中,眼前的这个年轻人,绝非追名逐利的小人,而是一个坦荡的君子。 “要不,我们一起参加?”徐文友试探地问。 陌然想了想,表示同意。张波涛刚才来电话,表明何县长特意交代了,看来何县长是个能看穿别人心思的人。 陌然同意一起去参加会,徐文友自然很高兴。当即邀请他晚上去家里喝酒。 几天前苏眉说要带他去徐文友家看看,说过之后没成行,现在徐文友相邀了,正合他的心意。当即高兴答应。 下午下班,陌然还没走,苏眉手里提着一些礼品笑嘻嘻进来。 陌然问:“你拿礼品去哪?” 苏眉大惊小怪地说:“不是去徐文友家么?你以为只请了你啊,他还请了我和王玉明呢。” 陌然心里骂道:“死徐文友,喝个酒叫上那么多人,是寂寞啊?” 苏眉把手里的东西往他办公桌上一放,浅浅一笑说:“这都是我给你准备好的。你总不能空着手上人家的门吧?” 陌然一想也是,当即问苏眉多少钱,他要给钱给她。 苏眉莞尔一笑说:“就算是我们共同买的,还需要付什么钱呢?” 陌然道:“我总不能占你的便宜吧?” 苏眉低声道:“你愿意占吗?” 陌然看了看她,犹疑着说:“我一个大男子汉,占女人的便宜,说出去多丢人。” “我愿意啊!”苏眉换了一副笑嘻嘻的神色,突然伸手在他胳膊上掐了一把,低声道:“走吧,徐文友和王玉明早走了。说是先回家准备去了。” 招商局的人陆陆续续下班,看到陌然,都颔首致意。这个新来的年轻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没人知道太多。但所有人都知道,陌然是何县长亲自点将上来的,退一千步,他是有着何县长背景的人。 下楼没走几步,遇到水利局局长正从外面回来,看到陌然,热情地打着招呼,拉着陌然走到一边说:“陌局长,我有个事要与你商量,你看看什么时候我们聊聊?” 陌然与水利局长不熟,平常见面都只是点头的交情。当即答道:“要是不复杂,您现在说。” 水利局长哼哼唧唧好一阵,才说出来:“关于这个食堂的事,我们水利局干部职工有意见了,你看看,我们该想个什么办法处理一下。” 185、初露锋芒 水利局长说的食堂一事,陌然早有耳闻。 招商局是个没地方办公的单位,在何县长的指示下借了水利局的办公楼。办公楼有了,食堂却没着落。 雁南县每个局都有自己的食堂。县委县政府的食堂在县委大院里,像水利局这样的单位,去县委食堂吃饭,还是有一段不近的距离。于是县委大院以外的单位,都自己搞了小食堂。 搞小食堂的好处很多,一来回家吃不现实。雁南县刚搬来子虚镇这边,家属楼并没跟着配套建起来。过去雁南县的干部,都在雁南市里有房。很多干部的家属是雁南市的人,因此家都在市里。二来自己办的食堂,吃得放心。最重要的一点,自己食堂吃饭,只要象征性的付上一块两块伙食费,其他都由局里补贴。 这么好的事,谁不愿意呢?因此,在雁南县新县城里,几乎每家单位都有自己的小食堂。 招商局本来连个办公室都没有,哪里还会有食堂?于是徐文友出面,与水利局局长商谈,希望招商局能在水利局食堂里搭伙。 水利局起初的坚决拒绝,耐不住徐文友软磨硬泡。水利局没法,就提出来条件,搭伙行,但伙食费不能与他们水利局一样,得多交。 多交就多交!人在矮檐下,哪敢不低头?当即谈了结果,招商局在水利局搭伙吃饭,伙食费是水利局的三倍。人家水利局说的有道理,办食堂要请大师傅,还有水电煤气,还得管理,这成本大,收招商局三倍的伙食费,还是看在大家都是雁南县的干部名分上,否则,给十倍的价钱,他水利局未必就能同意。 借人家地办公,还要在人家的锅里抡勺子,水利局的干部职工自然很不开心。招商局的人觉得自己没底气,通常开饭的当口都不去吃饭,等到水利局的人吃得差不多了,才各自拿着碗,低眉顺眼去匆匆打点饭菜,回到自己办公的楼层吃。 水利局的人吃饭不需要刷碗,都是吃完了将碗筷一扔。自有食堂的人洗。招商局就不同,食堂的师傅也欺侮人,不给招商局的人洗碗。徐文友也没办法,让招商局搭伙的人各自带了碗,自己吃完自己洗。 刚开始还相安无事,到后来,招商局的人去吃饭,不是饭不够,就是菜没剩。搞得一局的人,心里窝着火没处发泄。仿佛他们招商局是后娘养的一样,处处受人委屈。 意见集中到徐文友哪里,他永远都是一副息事宁人的态度,陪着笑脸让局里人放心,许诺说等有地方去了,一定带着大家走,不受水利局这帮人的鸟气。 水利局长说:“老弟啊,你看看啊,我这个食堂,上月结算,亏了几万块。你也晓得,我这个水利局,是爷爷不爱,奶奶不痛的单位,要钱没有,人倒是有一大把。老弱病残多,没法啊。” 在县一级的单位,一把手见面,通常都喜欢以兄弟相称。因此陌然一点也不奇怪水利局长叫自己老弟。实话说,倘若他陌然真是个局长,确实也是雁南县最年轻的局长了。在这些老局长面前,他被人叫老弟,理所当然。 陌然说:“黄局,你说,我该怎么补偿你。只要你高兴,我尽量。” 水利局长黄秋生嘿嘿一笑说:“如果可以,我想,今后我们两家还是分开算了。这样干部职工心里也平衡。” 陌然明白他这句话里的含义,招商局是何县长组建的新局,除了没办公楼,钱倒比大多数的局充实。县里有钱的单位屈指可数,财政列支的除外,可以创收的单位也就几个。比如公安局,一般不与他们混在一起。人家没钱了,到处有来钱的地方。不像他们水利局,只靠着财政拨的那么一点款,根本养不活。 水利局没钱,招商局却肥得流油,这让水利局的人很反感。别的地方也奈不何他招商局,不给你搭伙吃饭,却是手到擒来的事。 陌然笑道:“黄局,不如这样,以后食堂这块的开支,我们也承担一部分,你看如何?” 黄秋生局长摸摸后脑勺,咧着嘴巴笑说:“这倒不必要。只是我们局里想搞个象棋比赛,什么都装备好了,奖金还没个着落。要不,陌局你帮兄弟解决一下?” 陌然心里想笑,奶奶的,这不是明摆着敲竹杆吗?没钱你还搞个屁比赛啊! 当即问道:“需要多少?” 黄局长板着手指算了算说:“也不多,大概也就五六万。”说完,一脸无奈地笑笑道:“其实你也知道,我这个局,基层干部职工多。他们常年累月在下面跑,一年到头也没个福利什么的。再加上他们平常也没个什么娱乐,除了下下象棋,也没个什么爱好。所以我就想啊,给他们干脆举办一个比赛,赢了的,给奖金。这也算是群众活动,给底下的兄弟们打打气。” 陌然认真地说:“我理解,我理解。黄局,这样吧,你们这次比赛的奖金,我们招商局赞助了。不过,食堂这事,我们就不再讨论了,还是照过去一样,该如何如何?” 黄局长笑眯眯地点头,拍了拍陌然的肩膀说:“老弟,就按你的意思办。你们的这个徐文友啊,抠死了,就好像要他家钱一样,难怪要下台。” 陌然不想与他讨论这些事,笑笑没作声。与黄局道别后,准备与苏眉去徐文友家里。 徐文友在县城有房子,是新县城搬来后,县里给政策拿的家属房。 家属楼在县城东南边,从水利局过去,走路少说也得十几分钟。 陌然正想着如何过去,看到苏眉推过来一辆电单车,当即乐了,问:“我们骑电单车过去?” 苏眉将头发往脑后一摆,笑道:“县里又没公交车,也没的士,不骑电单车去,难道还走路去?” 陌然看着小小的电单车,怀疑能不能坐两个大人。 正在想,苏眉将电单车往他手里一塞说:“你开。” 陌然道:“我开?” “你不开,难道还我开?”苏眉从他手里接过去东西,往电单车上一坐,催着他说:“走呀,还要开枪为你送行吗?” 陌然只好骑上去,电单车这东西力量还真不少,驮着他们两个人倒也不觉得吃力。 县城的路还在修,除了一条主干道,其他的路面还是有些坑坑洼洼。苏眉坐在后面,低声叮嘱他说:“选好路走呀,我的屁股都快颠肿了呀。” 陌然没接话,电单车本来就矮小,像陌然这样将近一米八的大个子骑上去,就好像屁股底下坐着一个玩具车一样。 路面不平,任你有再高超的技术,未必能让车不颠? 陌然感觉手心里都出汗了,倒不是他怕颠,而是担心身后坐着的娇滴滴的苏眉。 走不多远,前面一个坑,陌然还没反应过来,车头便往坑里冲过去。坐在身后的苏眉一声惊呼,一只手就不自觉地来抱了他的腰。 他只感觉一阵心跳,低头看见苏眉的手臂已经环抱了自己的腰。 电单车一下又从坑里跳起来,陌然人高,脚又有力,只轻轻一点,电单车又平稳起来。 苏眉的手却不抽回去,反而将脸靠上来,贴在他的后背,让他感觉到了又一阵狂乱。 “不可以摔倒我呀!”苏眉在背后低声说。 “放心!不会。”陌然道。紧紧把握着车头,双目直视前方。 猛地,他感觉有丝痒,低头看去,发现苏眉的手已经悄然伸进了他的衣服里,抚在他的腹肌上,轻轻摩挲。 186、清官?轻官? 徐文友的家果真如他所言,家徒四壁,一派冷清。 陌然环顾屋子,心里不禁升起一丝感叹。 徐文友再不济,也是堂堂招商局长。而在招商局长之前,他做过多年乡长。一个在官场耕耘这么多年的人,家里会穷到如此地步,确实令人匪夷所思。 他家的地板居然没铺地板砖,水泥地面,倒也一尘不染。墙壁也没装修,似乎还是白粉墙。一台老式电视机,屏幕的尺寸也就在十四寸。倒是墙上挂着的几幅字画,一看还是个值钱的货。 徐文友的房间面积也不大,与他这个招商局长的身份严重不符。雁南县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但凡是正科级以上的干部,住房面积不会低于一百八十平方。 徐文友似乎看出了陌然的疑虑,嘿嘿一笑,显得尴尬,低声道:“我是拿了两套小的,留一套给儿子今后住。” 陌然仔细一看,他的房间也还真如他说的,与普通科级干部的住房确实少了一半的面积。于是笑道:“徐局长,你这算盘子打得牛。这样也可以?” 徐文友正色道:“怎么不行?我又没超标,面积是一样大的。我没多占一平方。” 徐家媳妇送上茶来,是个清清爽爽的家庭妇女。一头短发,别着一把发夹,显得精神而清爽。 客厅里一张竹躺椅,躺椅上铺着棉被,几张沙发,有一张还露出里面的棉絮来。茶几是老式实木的,上面一个茶盘,一把茶壶,几个暗青色的茶杯。头顶悬着一把吊扇,正呼隆隆地转,给屋里带来一丝清凉。 除此以外,客厅再无别物。 陌然喝了一口茶,顿觉齿颊留香。疑惑地问:“嫂子,这什么茶,怎么那么香?” 徐家嫂子恬静地一笑,轻声道:“这是去年秋天摘的野菊花泡的。” 徐文友接上说:“这茶清肝明目,败火去郁,虽说是野生的,不值钱,但却很难讨得到喝。” 陌然连声说是,接连喝了几口,顿觉心里一片宁静。 突然卧室里传出喊声,徐文友放了茶杯,急忙起身进去。片刻后,抱着一头发花白老妇人出来,小心翼翼放在躺椅上,拿了被子盖了,才尴尬地说:“我娘,快九十岁了。喜欢热闹,听到我们说话,非要出来。” 陌然肃然起敬,起身凝视老人,嘘寒问暖几句。 老人倒不怯场,拉着陌然的手摩挲几下,连声说:“不错不错,是个人才。” 陌然奇怪地问:“伯母会看相么?” 老人咧嘴一笑,满口的牙齿一个也不在,以至于她脸颊两边深陷下去,犹如两个历史深潭。 她说话的口齿不十分清楚了,但还能辨别出说话的意思。 “看相?”老人笑:“哪有女人看相的?都是男人干的活。” 陌然就陪着笑起来,正要转移话题,老人又兴致勃勃地说:“你额头冲得高,印堂又发亮。看你骨骼,也还清奇。不过……”。 老人欲言又止。 陌然听她说话,条理清晰,用词恰当。不禁油然而生气敬意。通常像她这帮年纪的老妇人,除了会絮絮叨叨,根本说不了几句囫囵的话。更何况她用的“骨骼清奇”这词,非一般普通人能说得出。 陌然想追问下去,被徐文友拦住了。轻声劝慰他母亲:“娘,你安静地休息吧。我们还要谈事的。” 老人又笑,欢天喜地的样子,喋喋不休:“我儿子要谈事了啊,我不能多嘴了。我儿子是干大事的人,是干部,大干部呢。” 陌然点头说是,做出一副俯首帖耳的形态。 徐文友无可奈何地笑,说:“陌老弟,你也来取笑我?” 苏眉从进来就忙着给徐家嫂子打下手去了。王玉明更是乖巧,一直呆在厨房里没出来。只在陌然进屋的时候探出头招呼了一声。 聊了不到几句,饭菜上桌。徐文友邀请大家上座,自己先去准备了饭菜,拿着去喂他老娘。 徐家嫂子接过他手里的碗,催促他去陪陌然他们,说客人在,怎能抛开客人不管?陌然笑道:“嫂子,我们都是同事,没事的。徐局长孝感动天,我们都要向他学习。他是我们的榜样啊!” 徐家嫂子温柔地笑,说:“我家老徐啊,一年到头就看到他在忙,好像比总理还忙一样。钱又没赚几个。不过,我们家都很满足,很幸福。没有老徐,就没有我们这个家庭呀。” 陌然听了出来,徐文友在东莞的事,徐家嫂子一点也不知道。既然不知道东莞的事,自然不会知道徐文友已经被何县长撤了职。 他看着屋里的两个女人,脸上都洋溢着温暖的微笑,心里不禁一动,想着千万别把徐文友的事捅出来了。那样太残酷! 徐家嫂子去喂饭,徐文友就起身去了卧室,过一会出来,手里捧着两支茅台酒,压低声音说:“这可是杨书记送我的,我没舍得喝。陌老弟你来了,我要喝掉它。” 陌然赶紧去拦,说:“徐局长,这么贵重的酒,我们就别喝了。这酒有收藏价值,何况还是杨书记送的,喝了可惜。不如我们喝二锅头,有劲。” 徐文友不屑地说:“管他!再贵的酒也是喝的,不是看的。” 说着,顾自打开瓶盖。屋里顿时弥漫一阵奇香。 茅台之香,与其他任何白酒的香,截然不同。其他酒的香,宛如俗脂薄粉,风吹即散。而茅台之香,却能深入脾腹,纵使风吹雨打,依旧醇香不尽。 陌然心想,徐文友这是拿出了他的镇宅之宝了。说也事实,放眼他家,还真找不出一样东西的价格能与他手里的酒匹敌。 徐文友家之清贫,确实出乎了他的意料。在他陌然看来,一个县局干部,就算没半点本事,也不至于过得像个破落户一样。徐文友手握大权,又身在肥得流油的招商局,他能出尘不染,这需要多大的勇气来控制自己的欲望? 这个徐文友,还真是雁南县的第一个清官啊!陌然在心里悄然想。 酒打开了,再推辞就显得假了。陌然与徐文友对面坐,两边是苏眉和王玉明。徐家嫂子坚持不肯上桌。徐文友也说,徐家祖上有规矩,女人是不能上桌吃饭的。 话说到这里,苏眉就惶恐起来了,赶紧起身说:“哎呀,我差点坏了你们家规矩了。” 徐家嫂子拦住她说:“妹子,这话只对徐家女人生效,对客人没用的。” 推辞了一番,苏眉只好坐下,悄悄在陌然的腿上掐了一把,脸上却不动声色。 一顿饭吃下来,时间就过去了两个多小时。三个男人推杯换盏,两瓶茅台酒都见了底。徐文友还要去拿酒,被陌然一把拖住,笑着说:“徐局长,来日方长,不在乎今晚了。” 三个人的酒量,王玉明显然最差。他几乎已经看不清人了,半眯着一双眼,找着苏眉喊:“苏大美女,你没喝,不行啊。” 苏眉确实没喝,她一直浅尝茶水。听王玉明一说,俏脸一扬道:“怎么?王主任想跟我喝吗?” “你不喝,就不醉。你不醉,我们男人哪有机会?”王玉明的舌头开始有些不灵便,说话的口齿逐渐模糊起来。 苏眉浅浅笑道:“你们男人想要什么机会?” 王玉明哈哈大笑,将头扭向陌然这边,问:“领导,你说,我们要什么机会?” 陌然心里生出一丝厌恶。他最反感在酒桌上借酒发疯的人。特别反感借酒趁机揩女人油的人。 王玉明尽管醉了,兴致却高昂了许多。他又去看苏眉,咧着嘴笑说:“苏大美女,你这么个大美人,浪费就是暴殄天物啊!” 苏眉脸上一红,眉头就紧皱起来。她没接他的话了,低头喝她面前的茶。 陌然知道苏眉的事,老公公派留学,却一去不归。这对一个女人来说,是最没面子的事。何况苏眉还是个美女,美女被人抛弃,简直就是没天理! 王玉明这般说话,就是赤裸裸的挑逗。陌然眼睛一瞪,骂道:“老王,你放什么狗屁?” 187、苏家有女人多情 陌然的一声断喝,将王玉明噎得半天吱声不出来。 王玉明是徐文友提拔的人,他做了几年局长,王玉明就做了几年办公室主任。场面尴尬下来,徐文友赶紧打圆场,两边笑笑说:“玉明,你喝多了吧?” 王玉明讪讪地笑,拍着脑袋瓜道:“哎呀,确实,我这人沾酒就醉。一醉就说胡话。领导你大人不计小人过啊。” 王玉明的检讨看起来很诚恳,因此陌然没再说话。黑着脸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告辞出门。 苏眉跟着出来,两个人摇摇晃晃下楼。县政府为干部们修的家属楼,楼道很宽敞。因为楼层不高,所以没设电梯。 徐文友的家在五楼,这栋面积都在几十平方的楼房,是为副科级干部配备的。像正科级干部的家属楼,与此隔着一个小区。徐文友特地找了杨书记,好说歹说不愿意去正科级干部楼,而是要了两套副科级的房子。两套加起来的面积,正好与正科级的标准齐平。 别人都喜欢住大房子,徐文友偏偏要小房子。按他解释,他住大房子是完全浪费,不如换两套小房子,还可以给一套给儿子。 陌然随口问了一句:“徐局长的另一套房子在哪呢?” 苏眉没答他,脸上露出忌讳莫深的神色。刚好下到楼底,苏眉才低声说:“谢谢你啊!” 陌然奇怪地看着她问:“谢我什么?” 苏眉只是抿着嘴巴笑,伸手要过电单车钥匙,说她来开。 陌然拒绝道:“哪有女人载着男人的?还是我来。” 苏眉严肃地说:“不行。你看你自己,走路都不稳了。我怕摔死,还是我来,你老实坐在后边就是了。” 说着,不由分说,从陌然手里拿过去钥匙,跨退上去,示意陌然坐上来。 陌然迟疑了好久,他实在不好意思坐在一个女人的屁股后。苏眉却不管了,一把拉过他,往车后座一按说:“你个大男人,扭扭捏捏的,好意思吗?” 好在家属院里的人不多,也没人往这边看。陌然眼一闭,坐了上去。刚坐稳,电单车便往大门外的马路上走。 走了一段路,苏眉将车停下,回过头说:“你老往一边倒干嘛?双腿分开坐好。” 陌然按照她的意思调整了一下坐姿,苏眉想了想,又抓起陌然的双手,往她腰身上一围,低声说:“抱紧我,别掉下去了。” 陌然楞了一下,想放开手,却被苏眉抓住不放,小声说:“你再婆婆妈妈,我就笑话你了啊。” 陌然往四周看了看,县城的路灯还没完全覆盖,他们刚好在一片黑暗中。他的心稍微轻松了一些,只要没别人看见,抱就抱吧。 苏眉看陌然老实抱住了自己的腰,才抿嘴一笑,继续开车上路。 苏眉住科级干部楼。她老公没去留学前,是水利局的副局长,专业技术人才,属特殊照顾的一类。 陌然看她往科级干部楼开,忙着说:“你送我会办公室就好了。” 苏眉丝毫没犹豫,径直往水利局方向走。 水利局一到下班时间,整栋楼就只有一个老保安。见到苏眉回来,点了点头打开门让他们进去。 陌然酒劲开始上来,虽说喝茅台头不痛,但人还是一样的醉。 进门站住脚说:“苏眉,谢谢你,你回去吧?我休息一会再回家。” 苏眉轻声说:“我反正没事,你躺好了我再走。” 她伸手扶住陌然,将他送到里间的床边坐下,轻轻一推,陌然便往后一倒。她返身出来,倒了一杯凉水进去,递到陌然嘴边说:“你喝几口水,会好受一些。” 陌然听话地张开嘴,喝了几口水后,真的感觉好受了一些。眼光突然一瞥,就看到弯着腰的苏眉的胸,一片雪白。 心神顿时一乱,赶紧往一边看去。 苏眉显然感觉到了他的眼光,但她却无意一样,将腰弯得更低,以至于她洁白的胸脯在完全呈现之余,还能看到她的波澜起伏。 陌然不敢再看,紧闭着双眼说:“苏眉,你回去吧。我没事了,躺躺就好。” 苏眉直起腰,站了一会,轻叹口气,出门而去。 听到关门的声音,陌然才睁开眼睛,茫然地看着头顶一片天花板,脑海里却游荡着苏眉娇俏的身子。刚才一路过来,他环抱着她的腰,能敏锐地感觉到她身体的温软。他一直不敢动,只是生硬地抱着,到了最后下车来,几乎要痉挛过去。 屋里屋外都是一片安静。县城还不见丝毫繁华。雁南县搬来子虚镇接近四年,县城的夜生活还如一潭死水样波澜不惊。倘若不是有几盏路灯存在,没人会感觉到这里是一座城市。如果不是何县长的强硬,新县城就像死城一样没半点生气。 当初雁南县搬过来后,家属楼一起建起来。可是一连三年,家属楼都是空空荡荡的没住几个人。下了班的干部都是一窝蜂往雁南市里赶。没有人愿意住到如乡下一般的新县城来。 何县长为此召开干部大会,出台了文件。要求所有干部必须限期搬进新居。正常上班日子,没特殊情况的,一律不许回市里居住,违者直接开除公职。 刚开始没人理会,何县长便带了人,亲自守在回雁南市的路口,逐车检查。这一查,就抓了几个倒霉鬼,还真二话不说开除了。 他的手段惹了民愤,有人就告到市里去,甚至告到省里。最后的处理结果,还是按照何县长的意见办。这样一来,所有人都怕了,结果不到十天,都乖乖地将家搬到新县城来了。 何县长的雷霆手段在雁南县有许多传说。有人背后说,何县长是个根基很深的人,要不人家能在短短的一年时间将县城搬到子虚镇来?县治搬迁,可不是能胡来的,须得到国务院的批准。由此可见,何县长的手到底能伸多长,没人说得清。 陌然躺了一会,感觉尿急了,便坐起来,准备去撒泡尿。 一推开门,就看到苏眉办公室的灯还亮着。正想悄悄走过去,苏眉的门突然打开,笑吟吟地看着他问:“怎么啦?不舒服吗?” 她显然是听到了陌然的开门声出来的,她手里拿着一支笔,将笔在指间飞快地旋转。 陌然窘迫地站住脚,他总不能说自己去撒尿吧?支支吾吾一下后,慌乱往洗手间方向走。 背后的苏眉看着他慌乱的样子,抿着嘴巴偷笑。 净手回来,苏眉还站在门口没进去。问他:“好些了?” 陌然点点头,没吱声。 “要不要坐坐?” 陌然犹豫了一下说:“很晚了,你该回去休息了。改天再聊吧。” 苏眉浅浅一笑道:“我回去也是孤家寡人一个人,心里反而不踏实。在这里心里想着隔壁还有你在,我就踏实了。” 陌然理解不透她话里的意思,讪讪一笑想走。 苏眉叫住他说:“你心里有不有全县招商计划呀?” 陌然愕然地摇头。他心里确实没什么计划。何县长用他,是想利用他特殊关系,将瑶湖集团引进来雁南县。因此在他的心里,自始至终就只有瑶湖集团的落地想法。至于全县的招商计划,与他一毛钱关系都没有啊。 “我给你看份东西,看你有不有兴趣。”苏眉低声说:“我只给你看。” 188、变了味的经济会议 苏眉给陌然看的东西,居然是一份详尽的雁南县招商引资工作方案。 陌然留心了一下,发现文稿全部手写,厚厚的一叠,估计得有几万字。她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女人,一个人写完这么多字,这是多么难以完成的一项巨大工程。 他随手翻了翻,越往后看,愈发心惊。苏眉的方案里,将雁南县招商引资的各项工作说得十分透彻,分析得入丝入扣。仿佛只要按着方案去做,雁南县的招商引资工作必定云开雾散,美好前程触手可及。 陌然合上本子,随口问了一句:“这都是你写的?” 苏眉认真地点头,显得有些不好意思,低声说:“我也是乱写的。” “不!”陌然认真地说:“你这就是本教材式的方案。苏眉,你是真有本事啊!” 苏眉羞涩地笑起来,宛如眼前盛开一朵海棠般的素雅。他轻轻咬着下唇,看着陌然说:“过几天县里开会,我总觉得会有人安排你在会上说话。我这是想给你准备点东西参考,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当然,我可能是杞人忧天了,像你这么有能力的人,什么东西不都在你心底。” 陌然暗暗感动起来。苏眉的话不无道理。何县长是个不按套路出牌的人。即便何县长不为难他,杨书记让他讲几句呢?或者其他干部要他讲几句话呢? 事实果真如苏眉预料的那样,全县经济工作会议的当天,在何县长讲完话后,杨书记直接点名,让陌然在会上讲讲雁南县招商引资的方案。 全县经济工作会议规模很大,全县二十三个乡镇,四十六个一二把手无一缺席。加上县委县政府各局委办一把手,这场会议的参会人数不少于二百人。 大会在县委礼堂开,二百多人只占了五分之一的地方。县委政府四大班子老大都在主席台上坐。其他参会干部,都在台下仰着头看台上的何县长讲话。 会议议程里并没有陌然要讲话的程序,因此他在拿到议程表时,暗暗松了一口气。自从苏眉提醒过他之后,他口头上表现出无所谓的样子,其实还是暗暗做了点工夫。他不能让人打个措手不及。 杨书记的点名,把全场所有人的眼光都引向了陌然坐的地方。他旁边的徐文友赶紧推着他说:“老弟,杨书记点你名了。” 陌然慌乱起身,朝四周乱鞠躬,惹得四周响起一片善意的笑声。 杨书记在台上招招手说:“小陌,你上来说,今天上午的会议时间,全部留给你。” 陌然便去看何县长,何县长居然半阖着眼,根本不看他。 他心一横,从徐文友旁边走过去,坚定地往主席台上走。 经过何县长面前时,他清楚地听到何县长轻微的咳嗽声。 “先什么也不要管了!”他在心里想,坐在这里开会的,是雁南县全部精英。既不能丢人,更不能丢面子。因为面子是何县长给的,丢自己的面子无所谓,反正他就一农民,大不了卷起铺盖回广东。可何县长将他推向了招商局这个宝座,他要是个草包,何县长的面子往哪里搁? 他向主席台鞠躬,又朝台底下鞠了一躬。清了清嗓子说:“尊敬的杨书记,何县长,各位领导,同志们,我叫陌然,是子虚镇乌有村的村长兼村支部书记。感谢杨书记及各位领导给我一个发言的机会,我现在就雁南县的招商引资工作谈几点个人的体会。” 陌然的发言是做足了功夫的,这一点要感谢苏眉。没有苏眉给他的方案,他一下还真理不出个头绪来。雁南县情况复杂,工业基础薄弱,经济发展一直徘徊在低水平线上,全县的主要经济收入都在于出外打工,比如他陌然,堂堂的一个名牌大学毕业生,也不得不远走他乡,靠打工来完成人生梦想。 当然,他不会说这些话,他在苏眉给的方案基础上提炼了一下,提出了“放水养鱼”的概念。 他讲了足足有一个小时,他在讲的时候,留心了一下台上台下的反应,发现没一个人吱声。反而不时有人配合他点头,作认可示意状。这让陌然愈发的有了信心,在放水养鱼的理念说完之后,又提出一个产业升级的建议来。 直到他清晰地听到背后何县长剧烈的咳嗽声,他才意犹未尽地停下来,扫一眼全场说:“各位领导,过去我没从事过政府工作。不知道水深水浅,所以我今天汇报的,有我个人的不成熟倾向,还请各位领导批评指正,谢谢。” 他再次鞠躬要下去,礼堂里沉默一下,随即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不可否认,拿何县长与陌然相比较,似乎陌然更胜一筹。何县长讲话,全程是念稿子。而陌然讲了一个多小时,根本没看过任何稿子,也没停顿过一秒。仿佛他说的这些话,在他心里早就滚瓜烂熟。他就像一道决了堤的渠道,任由白花花的灌区水奔流而下。 掌声一直把陌然送到座位上还不停歇。何县长就挥了挥手说:“各位请想想,陌然同志的发言有不有错误,如果有,请积极发言。” 没人发言,各人都扫着自家门口的雪,谁会真正关心你县政府是怎么想的?反正大家都是公务员,吃的是财政饭。就算县里没一分钱收入,国家财政一样会拨款下来养着大家。事做好了,是领导的政绩,与他们没一毛钱关系。事做坏了,还要出面当替罪羊。想不死都难。雁南县的招商工作由招商局负责,招商局是何县长一手成立的局,有不有成绩,有不有问题,你何县长自己看着办,其他人没闲心去管啊。 何县长见人不答,正要宣布散会,下午接着开,杨书记恰在此刻开口了。 杨书记说:“我有个提议,我建议下午的会议,改为招商局局长选举投票。何县长你的意见如何?” 何县长显然没料到杨书记会突然使出这一招。杨书记说要选举投票招商局局长,这在雁南县官场可还是头一遭。过去对这些局长的任用,都是任命制的,只过一下常委会就定下来。现在要大家投票来决定,这不是在给自己挖个坑跳吗? 杨书记年底就要退。这领导干部不管官做得有多大,只要一退下去,必定人微言轻。重感情的老部下还会敷衍几句,碰到不讲感情的,根本不会鸟一个退下去的老领导。 杨书记突然提出这么个要求,显然是不满何县长拿下徐文友。而且他的这个提议,无形给雁南县官场带来了一个潜规则,以后要任免干部,不再是几个常委碰个头就作数了,要采取这种投票表决的办法来进行。 这是一个巨大的坑!何县长第一个反应迅速跳出来。 只要按照杨书记的提议走了,以后即便是他何县长做了书记,雁南县也不会是他一个人说了算了。这还了得?杨书记使出这么阴险的一招,无非就是想让自己难看啊! 何县长同意,今后他会大权旁落。何县长要是不同意,一方面是否认了自己的决策,另一方面会给人留下不民主,霸道、独裁的嫌疑。他进退两难,半天无法下决心。 杨书记笑眯眯地趁机问:“何县长,你觉得这个意见如何?陌然同志当着全县干部的面设计了招商引资未来,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这样的能人,雁南县可是打着灯笼也难找的人才。干部们的眼光都是雪亮的,你还怕陌然同志竞争不上么?” 杨书记的话句句像刀子一样划在何县长心里。何县长拿下徐文友,一方面是想给陌然腾个位子,但他不会急于让陌然上位。他要陌然完成了他心里的目标才会让他有一个名分。这也是陌然进了招商局,何县长不叫他局长,而一直坚持叫他陌然一样。只要陌然做不出成绩,何县长随时都有理由让他干不下去。最重要的一点是,何县长要兑现他与秦老狐的闭门会谈承诺。 189、妥协 下午的会议完全偏离了主题,从经济工作发展到全县人事安排上来了。 当着全县干部的面讨论人事去向,这在官场是大忌。但杨书记和何县长显然都不顾了,他们各自提出自己意见,双方都不肯妥协,以至于大会陷入僵局。 杨书记坚持不撤掉徐文友的局长职务,说组织程序不符,是要犯错误的。何县长要将陌然推上招商局负责人位子,但录用手续却无法办理。 县委常委临时退场,去县委会议室召开临时会议。丢下一礼堂的干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各自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常委会开了几个小时,会场里没人敢退场,都百无聊赖坐在椅子上,小声说笑。 晚上八点多,常委们终于鱼贯出场。杨书记发表了半个小时的会议总结。陌然细心听了听,总结归纳为两点。 一点是雁南县的经济工作要上台阶,需举全县之力,发挥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的本事。谁拉来投资,谁就是功臣。是功臣的,县委都会论功行赏,决不虚言。第二点尤为重要,雁南县全面铺开人事改革,选拔优秀干部主管各级部门工作。 杨书记的话引起一阵骚动。明白人都从他的话里听出了一个声音。雁南县这是要洗牌了! 官场洗牌,是最常见的一件事。但凡一个新领导上来,必定会换上自己的人马。这样就需要将前朝的人马一个个拉下去。通常这种做法都是在新领导上任之后,还没出现过老领导在位就开始洗牌的先例。 杨书记在大会上宣布人事改革,无疑提醒了在座的所有干部,接下来的日子,雁南县官场将有一场血雨腥风的斗争。 所有领导在退下去之前,都会将自己最信任的人安排到最重要的岗位上去。最不济,也会让老部下没有后顾之忧。杨书记年底要退,这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但杨书记一直按兵不动,别人还以为杨书记会打破常规,但没料到会来得如此突然。 显然,这是妥协的结果。 原本计划开两天的经济大会,一天就匆匆收场了。 陌然随着干部们出会场,身边跟着徐文友。 徐文友犹豫了好几次,终于开口说:“老弟,看来我们两个在招商局,也得有一番斗争。” 陌然淡淡一笑说:“徐局想多了。我陌然拿什么跟你斗争?老子就一农民,算根毛线。招商局是徐局你的一亩三分地,我陌然最多就是借你这块宝地种点东西。等秋天一到,收割了就还你。” 徐文友嘿嘿地笑,低声说:“其实,我们招商局还真需要老弟你这样的人才。如果老弟你不嫌弃,我去找杨书记,你来做局长,我愿意当你的副手。” 陌然心里想笑,徐文友说的都是鬼话。这世界谁有老大不愿意当,而去当一个看人眼色活着的副手呢?他肯定是在试探我,徐文友这人,靠山是杨书记。杨书记目前在雁南县还是说一不二的人物。虽说传言他要退了,但丝毫看不出他要退的迹象。相反,杨书记这段时间开始热衷于招商引资的工作了。 陌然的疑惑被徐文友一语道破。他说:“杨书记现在也要政绩。如果雁南县招商工作做得好,他就有可能被调到市人大或者政协去当个副主任或者副主席,这样一来,杨书记的政治生命又可以延长几年了啊。” “如果在最后的几个月里杨书记拿不出过硬的政绩,他就得全退下去,从此成为一个老百姓。”徐文友轻轻叹口气说:“我晓得,杨书记现在比任何让你都急。” 陌然心里一动,取笑着他说:“徐局长,这个时候就该你报知遇之恩了。你赶快组织人马,在杨书记退下去之前,给他弄一个天大的政绩,这样杨书记的政治生命可以继续长青,你也报了知遇之恩。” 徐文友讪讪一笑:“老弟,你在笑话老哥哥我啊,老哥哥我要是有这本事,还会等到今天?” 会散得晚,大家都没吃饭。此刻肚子里开始饿起来。 徐文友提议去他家随便吃点东西,反正徐家嫂子每天都会为他准备吃的。徐文友有个习惯,不管在哪里吃喝,回去都要拿凉水泡一碗饭吃下去。 陌然婉言谢绝,他要回家里去。肖莹早上来了电话,说派出所许所来村里调查闺女坟的事,说有重大进展。需要乌有村配合。 两个人分别而去。陌然骑了陌生的摩托车,一溜烟往村小学跑。 肖莹还在学校等他,他要听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早上肖莹的电话一来,他听完后就感觉心一直在蹦蹦地猛跳。他不知道是为什么,总有一丝心神不宁的感觉。 肖莹看到他进来,起身笑道:“我们大干部回来了啊,累了吧?” 她去给他倒了水来,安静地坐在他对面,看着他一口气喝光一杯子的水。 “出了什么事?”陌然问,摸出一支烟来点上。 肖莹浅浅一笑,从他嘴上拿过去烟,嗔怪地白他一眼道:“你就不能少抽点?” 陌然一楞,随即轻轻一笑。任由肖莹将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里,问她:“许所说了什么?” “具体什么事倒没说。只是说案情有了进展。”肖莹神色凝重地说:“不过,我感觉到许所这次来,一定有目的。” “什么目的?”陌然疑惑地问。 “他几次问起齐小燕的情况,我都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了。” “齐小燕?”陌然心里一顿:“她怎么啦?有消息了?” 肖莹缓缓摇了摇头,低声说:“我就感觉到,闺女坟这事与她有关系。” “胡说!”陌然没来由地暴喝一声:“她一个女人家,就算给她三个胆子,也不会与闺女坟有半丝关系。齐小燕这人我清楚,她没这个胆。” “但愿如此。”肖莹莞尔一笑,盯着陌然说:“你看你,多么紧张啊。齐小燕在你心里占着那么大的位置啊?” 陌然讪讪说:“她是我大嫂,我们一家人,当然要关心。” 肖莹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将手里的一张纸递给他说:“许所要我转交给你的。” 陌然扫了一眼,顿时吓了一跳。这是一张刑事拘留通知书,被拘留的赫然就是齐小燕。罪名是涉嫌倒卖文物。 “怎么回事?”陌然心里发虚,说话开始结巴起来。就好像兜头浇了一盆凉水一样,他感觉到全身上下,从头冷到了脚。 “你去问许所。我哪能知道。”肖莹低声说:“我没敢给你们家送去,就是怕你们家受不了这种打击。” “还有,齐小燕说,你就是她老公,所以通知书点名是送给你的。” 陌然仿佛觉得眼前一黑,倒不是齐小燕被刑拘,而是他想到了,这事要让大哥陌天知道了,天还不会塌下来? “没有其他人知道吧?”陌然问。 肖莹摇了摇头:“我没敢告诉任何人,所以我一直在这里等你。” 陌然感激地笑了笑,将通知书塞到裤口袋里,摆摆手说:“肖莹,你先回去,我还要在这里坐坐。” “我陪你。” “不用。我想静静。” “我也想静静。”肖莹说:“陌然,你不能赶我走。我知道你心里难受,不过,事情既然出了,总要想办法解决。” 怎么解决?能解决吗?陌然顿感头痛欲裂。 齐小燕啊齐小燕,你怎么这样糊涂呢?明知道陶罐里的东西来历不明,你怎么能有贪心呢? 陌然在看到通知书的时候就猛然想到了桃林树下的陶罐。齐小燕出事,必定与陶罐有关!但他没说出来,他不想让肖莹知道,齐小燕会是一个贪婪的女人。 “要不,你去广东走一趟?”肖莹试探地问。 陌然心里一跳,将眼来看了看她,缓缓地点了点头。 190、一箭双雕 陌然去找了许所,请许所随他一道去趟广东。 许所毫不思索就答应了,并且特地请示了县局,派了两个干警一同随陌然去深圳。 深圳警方很配合,第二天就安排他们见到了齐小燕。 齐小燕戴着手铐出来,一眼看到陌然,哇的一声哭出来。陌然忙朝她使眼色,他是好说歹说,才冒充办案人员一起见到了她,如果齐小燕露出马脚来,许所也不会好做人。 大家都是同行,且许所他们办的案子牵涉到一桩人命案,相对于倒卖文物,案情的性质要严重得多。因此许所他们提审齐小燕,深圳警方回避了。 还没等陌然他们开口,齐小燕先叫起来:“救我,陌然。” 陌然只能苦笑,她是待罪之身,别说他陌然不是个人物,就算是个人物,想救出一个有犯罪嫌疑的人,一样的比登天还难。 许子明咳嗽了几声,低声提醒四处都是摄像头。这才让齐小燕安静下来,颓丧地坐进提审椅子里,双眼一刻不停地看着陌然他们。 齐小燕是齐烈的掌上明珠,许子明不可能不知道。齐烈与许子明是多年的老交情,以前经常在一起喝酒的兄弟,看着兄弟的孩子身陷囹圄,哪能不心痛? 一切准备就绪,提审开始。 “齐小燕,你倒卖的文物是从哪里来的?”许子明面无表情,此刻就算他心里翻江倒海,一样要做出冷漠无情。 “不是我的。我捡的。”齐小燕毫不犹豫地回答。 “哪里捡的?” “我家桃林里。” “谁能证明你是捡的?” 齐小燕就将眼光往陌然这边看。这下陌然紧张了,如果她说出他可以证明,这暗示着他陌然知道这件事。麻烦也就会接踵而来。 许所顺着齐小燕的眼光疑惑地往陌然这边看过来,这让陌然紧张得手心里开始冒汗。 就在此时,齐小燕轻轻吐出一句话:“没人证明。” 陌然悄悄舒了一口气,许所却紧皱了眉头,叹口气问:“齐小燕,你说没人可以证明,我怎么能相信你手里的文物是捡来的呢?” “爱信不信,不信拉倒。”齐小燕冒出一句无所谓的话,紧跟着嘟嚷:“我怎么知道是文物?我只是想卖几个钱而已。我是被冤枉的,我要出去。” 许所和陌然不约而同叹口气,齐小燕想得太天真了,她还以为是在过家家呢,想出去就能出去吗? 提审了两个小时,什么都没问出来。许子明有些心灰意冷。他这次能来,是在局领导面前打了包票的。他预感到齐小燕的案子与闺女坟的死人案完全能够并案侦查,他这次能从齐小燕的嘴里得到线索,甚至能打破侦查僵局。 命案必破!这是他们公安机关的底线。乌有村闺女坟被盗案,死了一个人,到现在还没找出死者的信息,也没半点线索。致使案子一直挂着动不了。这对他们搞公安的人来说,就是压力,天大的压力。 命案破不了,所有的荣誉都沾不到边。相反,领导想晋级,这也是道门槛。 因此许所到局里一汇报,局里当即同意。齐小燕案,成了侦破闺女坟命案的唯一突破口。 回到宾馆,许所愁眉不展。陌然就问:“许所,齐小燕这点事,如果判,会有几年?” 许子明狐疑地看着他,半天说:“如果她提供了破案线索,算是立功,可能免于起诉。” “哪她有不有线索?”陌然急迫地问。 齐小燕失踪后,陌家安静了一段日子。陌天更像是丢魂失魄,木工活也不去干了,天天把自己锁在家里,饭也不吃,话也不说。连门都不出。 陌家娘怕出事,一天三趟往桃林里跑,安慰儿子说,如果齐小燕不回来了,娘就给你娶个新老婆回来。 陌天一听这话,就会歇斯底地地吼,没有齐小燕,老子就去做和尚。 齐小燕被刑拘,陌然没敢告诉家里人,更不敢告诉大哥陌天。他清楚只要自己一说出去,家里必定会引起轩然大波。大哥陌天知道齐小燕失去了自由,还不知他会做出什么过激的行为来。 陌然的问题让许所突然笑了,他自言自语道:“得想办法把齐小燕弄回去。这是个好主意。” 陌然闻言,心里吃了一惊,追问了一句:“怎么弄回去?深圳这边会放吗?” 许子明不语,微笑了一下转身去找随他来的两个干警商量去了。 陌然一个人坐在房间里,心乱如麻。他在看守所里见到的齐小燕,失去了原来的光鲜靓丽,整个人变得萎靡不振好像突然间老了十几岁一样。她原本鲜活灵动的双眼变得黯淡无神,头发蓬松着,如同鸡窝一般的杂乱。囚服穿在她身上,掩盖住了她娇俏的身材,变得臃肿而难看。 他的心不由隐隐痛起来。这是一种没来由的痛,似乎从四肢八骸,从每一根头发梢上源源不断传过来,以至于他几乎不能呼吸。 齐小燕这辈子没吃过任何苦,从出生到现在,一直活在齐烈的无限呵护里。她的人生因为陌天而改变,她从有着美丽梦想的云端跌落到尘埃里,这让她有多痛苦?无人能理解她的痛苦,陌然也不能。 陌然回来乌有村当村长,让她再次燃起希望。由此她不惜冒着被人唾弃的危险,处处维护着心中的爱人陌然。可是陌然似乎不解风情,总会在最关键的时候抽身而去。这让她一次次燃起希望,又一次次绝望。 她给陌然留下短信,只身去到深圳。是因为她听说了,在深圳有座古玩城,她手里的宝贝能够换到一笔不菲的钱。有了钱,她就能帮陌然了。她深知陌然在乌有村施展不开手脚,是因为他手头根本没有可以让他能施展手脚的经济。 秦园第一次来乌有村,她就感觉到了危险的存在。秦园是个美丽的有钱女人,她在她的面前不但有自卑感,而且有着深深的憎恨感。她想过了,只要手里有钱,她就能与她并驾齐驱,她要帮他。唯一的办法,就是让他有一番作为。 后来的陌然相亲,也给了她一次打击。她亲赴孟晓家里,见证了孟晓后,心里突然萌生了成全他们一对的想法。 表面上看,齐小燕是个活在蜜罐子的女人。只有陌然才懂她,她每天都活在痛苦当中。 他的心愈来愈痛,他很清楚,自己不能给齐小燕任何承诺。他只希望她快乐,仅仅是因为当年他们那纯真的一吻。 整整一天,许子明他们不见动静。房间里也看不到人,连电话也打不通。陌然正在疑惑许子明他们在搞什么鬼的时候,他的电话突然打进来。 “成了!”许子明兴奋地说:“累死老子了。” 陌然疑惑地问:“什么成了?” “你不用管,先给老子准备好酒菜,晚上庆功。” “庆功?”陌然越发迷惑了。 “对,庆功。”许子明笑哈哈地说:“老子帮你陌家救人,你还能不请老子喝一杯?” 陌然顿时明白过来,许子明已经搞定了带齐小燕回雁南县的大事了。 191、喝花酒 许子明用什么办法陌然不清楚,第二天一早,他们就去看守所提了人,带上高铁回雁南县。 一路上许子明有交代,任何人不得与齐晓燕说话。 陌然只能强忍着不开口,但眼光一看到齐小燕衣服包着的戴手铐的双手,心里就像打翻了五味瓶一样,百味杂陈。 回到雁南县,许子明带着齐小燕往看守所去。陌然这时忍不住了,叫住他说:“许所,天大的事,让我跟嫂子说几句话,再给她准备点东西带进去,可以不?” 许子明犹豫了片刻,还是同意了陌然的要求。 这时候齐小燕喊住了他,欲言又止,脸色绯红。 陌然心里顿时明白,齐小燕一定是身上来事了,需要女人的专用品。可他一个男人,如何张得了口买这些东西呢? 县公安局派了车来接,齐小燕被带到车上,眼睁睁地看着陌然进去商店,不一会从里面出来,手里提着一大包用品。 许子明还是要求干警检查了一遍,等翻到陌然藏在最底层的卫生巾时,大家都去看他。陌然只能低垂着头,看着自己脚尖,一言不发。 载着齐小燕的车远去了,陌然突然像泄了气的皮球,一屁股往地下坐去。此次收获不少,起码将齐小燕从深圳带了回来。人在深圳,生死难料。回来雁南县,多少能有照应。 坐了一会,看到周围人投来异样的眼光,他才站起身,拍拍屁股吹着口哨往一边走。 高铁站在城外,周围还是一片萧条。远处已经看到城市高耸的楼顶,一条宽敞的大路,直达市中心。 喊客的的士司机凑过来,伸出五个指头说,哥们,回市里五张,不打表。 陌然扫他一眼,没理他。 司机又问,刚才抓来的女犯人,是犯了什么罪啊?挺漂亮的,可惜了。 陌然皱着眉问:“怎么就可惜了?” 司机说,这么漂亮的女人犯什么罪啊?只要她愿意,要什么没有,非得去做犯法的事。这下完了,一辈子就浪费在高墙电网里了。你说还不可惜么? 陌然没想理他。不过他说的话没错,漂亮的女人,要什么会没有呢?只是他们都没想明白一个道理,人啊,不管男人女人,不是漂亮和英俊就什么都能得到。往往越是漂亮的人,心眼境界就越高。这样,他们想得到的东西往往更难得到。比如爱情,不是漂亮和英俊就能拥有一份美丽的爱情。爱情于他们,往往更苦涩。 司机显然觉得陌然没有坐的士的意向,啧啧几声后准备离开。 陌然突然叫住他说:“把你的车开来,我要去一个地方。” 司机欢天喜地去了,不一会将车停在他面前,满脸堆笑问他,老板去哪? 陌然说了一个地名,是上次林冲的别墅。他只记住了地名,具体怎么走,他心里没底。 司机也不知道去,问了一圈人才晓得个大概。笑嘻嘻地对陌然说,老板,这地方有些偏远,车费可能要贵一些。 陌然挥挥手道:“别跟我讲价钱,你走就是。” 上了车,他才给林冲打电话,说要去他别墅喝酒。 林冲二话没说,当即问了他的地点,说派车来接。陌然告诉他已经打了车来,林老板只要准备好酒就行。 陌然突然想起要去林冲的别墅,是因为他心里突然有了一个想法,齐小燕现在关在看守所,人什么时候能出来,谁也不知道。但他明白一个道理,像齐小燕这么点小事,只要多花钱,应该不会太难为。 可是钱从哪里来?这个疑问像一条蛇一样盘缠在他的心头。直到林冲的影子出现,他才狠一下心,决定亲自去找他谈谈。 林冲果真在别墅等他,而且置办了一桌无比丰盛的大餐。桌子上红的白的洋的酒摆了半桌子。看到陌然进来,大笑着迎上来,搂着陌然的肩膀说:“兄弟,想起我来了,谢谢啊!” 陌然不想客套,径直去桌上坐了,叫人开酒。 、林冲就问:“白的红的?还是洋的?” 陌然淡淡一笑道:“先来红的,试试胃口。” 开了酒,林冲压低声音问:“就我们兄弟两个喝,气氛起不来。不如叫上两个人陪我们喝。” 说着双手一拍,但听得一阵翠环轻响,笑声随之传来。陌然还没看清,眼前已经站着两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各自低眉浅笑,欲语还休。 林冲笑问:“兄弟,选一个,你喜欢什么款式的?” 陌然惊愕道:“这还有款式的说法?” “当然!”林冲微笑道:“所谓环肥燕瘦,口味各人不同。女人这东西,不是都能适合男人口味的。有些只能远观,有些但可浅薄。比如这两个小妹,就是天然人儿。兄弟无论浅尝辄止,还是深入研究,尽可随意。” 陌然被他说得脸上一阵发烫。他焉能不懂林冲话里的意思。 “要是兄弟不合眼,换上两个。” 陌然赶紧摇手道:“别别,我们就喝酒,何必弄得那么复杂。” “复杂吗?”林冲淡淡一笑:“人生不过就是一杯酒,一场欢笑的事。如果把人生过得像个和尚,何必为人?在我看来,其实生而为人,务必善良就好。” 陌然没想到林冲居然如此会说,居然说得他张不开嘴来说话。如果不是因为齐小燕,陌然这一辈子也不想与他打交道。因为这个林冲,当年为了肖莹而蹲了几年监狱。但现在他毫无办法,只有这个林冲,能帮得上他。 两个女孩一人一个陪着坐了,林冲便提议喝个花酒。 陌然不懂什么叫“花酒”,只能愣愣地看着他。 林冲哈哈一笑说:“看我的。” 说着将一杯酒倒进嘴里,却不咽进去,示意着女孩递过嘴来,嘴对嘴将酒往女孩儿嘴里喂去。却又不全部喂进去,故意漏出一些,打湿女孩儿薄薄的胸衣。 陌然一阵恶心,脸上却笑了,摆着手道:“这花酒喝得也太复杂,不如自己喝。” 他端起酒杯要往嘴里倒,被一边的女孩儿一把夺住了,嫣然一笑,将酒倒进她的嘴里,翘起薄薄的唇,递给陌然。 陌然尴尬至极,进退两难。林冲和另外一个女孩儿就在一边起哄。含着酒的女孩儿也是一脸羞色,似乎陌然不去接,她将没有人生一样。 犹豫了好一阵,陌然才闭了眼,将嘴唇递过去,双唇刚一接上,女孩儿嘴里的酒就缓缓往他嘴里吐过来。 陌然只能咽了,正要拿开唇,没料到女孩儿的舌头随之而来,在他嘴里柔柔的搅了一遍,还没等他回过神来,已经羞涩地退了回去。 这不是喝酒,这是要命!陌然暗想,浑身的血往身上某一处冲,顿觉雄伟无比。 开了头,再喝下去,尴尬就没有刚才那么强烈。几杯下去后,反而觉得余味不尽了。 林冲开口说:“兄弟,说吧,来找我有什么大事?” 林冲没猜错,陌然要没大事,肯定不会去找他。 “给我一百万。”陌然说,面无表情:“你只要看中乌有村任何一块土地,我给你。” 林冲一楞,随即哈哈大笑,将陌然上下打量一番,笑道:“兄弟遇到了什么难事?” 陌然摆摆手说:“你只说,成交不成交?” “成不成交,只要你认我这个兄弟,有任何困难,做兄弟的出手帮,都是义不容辞的事啊!”林冲感叹说:“如果陌兄你看得起我林冲,不如我们结拜。” “结不结拜也是另外一件事。”陌然说:“林老板,我最后给你一次机会,成交不成交?” 林冲就不说话,又深深看了他几眼,挥手让两个女孩儿走开,压低声音说:“你要不说出个原因来,我不会答应。” “原因?”陌然冷冷一笑说:“很简单,因为我需要一笔钱。” 192、乌鸡变凤凰 林冲的一百万如期而至,且不带任何附加条件。这让陌生意外,本来他拿着筹码去的,现在筹码居然一文不值。 他已经想了几天,要想齐小燕出来,没钱万万做不到。因此他狠下心来,决定冒一次险。 钱到手,接下来就该付诸行动。许子明是第一个要对付的人,他就不相信许子明不会动心。 他去银行提了十万块,用一个黑色的手提包装了,正要出门,苏眉举着一张纸笑容满面进来。 “落实了,落实了。来通知了。”苏眉语速很快,显得很激动。 陌然疑惑地看她,问了一句:“什么事那么紧张?” “人事局来通知了,请你去办理录用手续。”苏眉兴高采烈地说:“从此以后,你就是国家公务员了。” 陌然一听,并不十分激动,只是淡淡一笑。 这是一份迟来的通知,如果不出意外,这份通知应该在六年前就要到他手里。当初大学毕业后,他陌然不知在人事局走过多少次。假如人事局的门槛存在,应该都被他踩下去三寸了。 他的表现让苏眉很意外,迷惑地问他:“你不高兴吗?” 陌然摇了摇头,让苏眉把通知放在他办公桌上,等他有空再去办理。 苏眉压低声说:“我听说,县里有了决定,你和徐文友都在招商局工作,至于谁做老大,目前还没定论。但可以肯定的是,徐文友逢凶化吉了,安全着陆。” 陌然又是一笑,说:“这是好事,老徐的错误,不至于丢了饭碗。” 苏眉冷冷一笑道:“其实,徐文友根本不需要在乎这个饭碗。” 陌然心里一动,抬头去看她。苏眉躲闪着他的眼光,嘟哝着说:“以后你就会明白,我可没冤枉他。” 说完话,转身要出去,走到门边又折身回来,压低声音说:“我告诉你一个秘密,真正看中招商局长这个位子的,另有其人。” “是吗?”陌然不在意地笑了笑。拿着手提包出门。 谁来做招商局长对他来说都不重要,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想办法将齐小燕从看守所里放出来。他能感受到齐小燕的痛苦,知道她在里面生不如死。 人最怕的就是失去自由,一个没有自由的人,就如同行尸走肉一样的了无生命。人可以缺少粮食,缺少御寒的衣服,但绝对不能缺少自由。自由是老天给予每个人的平等权利。失去自由,等同失去生命。 到了派出所,许子明正在办公室开会,看到他来,匆匆结束会,问他:“你来有事?” 办公室里除他之外,再无旁人。 陌然开门见山说:“许所,我要你帮忙,将我嫂子放出来。” 许子明闻言,面露难色。半天开口道:“陌村长啊,不是我不帮你。现在的情况看,你这个嫂子,嫌疑很重啊。如果放她出来,谁敢保证不出意外?” 陌然装作很轻松地笑,说:“许所,你也知道,我嫂子就是个杀鸡都要躲开的人,她一个弱女子,能做出什么坏事呢?关她与不关她,其实都在你一句话。” 许子明警惕地看了他一眼,摆着手说:“你别给我灌迷魂汤。我许子明又不是局长,还没这么大权力。你也不用多说,齐小燕是齐烈的女儿,你以为我不想帮她?” “就是。”陌然呵呵笑着说:“许所啊,你总不能看着老兄弟的女儿在里面受苦受难吧?” 许子明叹口气说:“陌然,我还没想清楚,你家哥哥自己不急,你一个做兄弟的,反而比他急。我想不通啊。” 陌然毫不犹豫地说:“都是一家人。谁来出面都一样。再说,我哥就是手艺人,不会说话,所以还请许所谅解。” “老齐呢?也不见人影。” 陌然心里一动,齐小燕被抓,到现在还瞒得铁桶一样,别说齐烈,就是陌天和陌家爹娘,谁都不知道这回事啊。 “要不,我问问老齐的意思。”许子明说着拿出电话作势要打给齐烈,被陌然一把按住说:“许所,这事就别惊动齐书记了,免得他着急。” 许子明奇怪地看着他笑,端起面前的茶杯喝了一口。 “许所,你们公安内部办事的程序我也不懂,看在齐书记的面上,你又是我们子虚镇的老所长了,哪家孩子的情况你不比别人清楚?我家嫂子是个很善良的人,她这次出了意外,是真不懂法。我也没人可找,你是我们家唯一的救星了。”陌然一边说话,一边将手里的手提包往他那边推,小声地说:“这一切,还得请许所费心。” 许子明看了看手提包,鼻子里哼了一声。 陌然机灵地起身告辞,出到门外,拿出电话打给苏眉。 他现在需要一个身份,如果凭着乌有村村长这样的身份,许子明根本不会看在眼里。但倘若他是招商局长了,许子明不得不另眼相看。 苏眉带着录用通知与他一道去了人事局。半个小时不到就办完了录用手续。他这次被录用,是县政府开了一路绿灯的。现在的雁南县谁不知道他陌然是何县长身边的红人?得罪他,就是得罪何县长。 办完手续出来,迎面看到颜小米过来,便站住脚,与她打招呼。 颜小米惊喜地笑,看一眼他身边站着的苏眉,欲言又止。 陌然便介绍道:“招商局的苏眉。这位是大学生村官颜小米。” 两个女人对视一眼,各自微微一笑,算是打了招呼。 陌然问:“颜小米,你来人事局办事?” 颜小米扬了扬手里的一张纸说:“县里通知我来办录用手续。这次我们居然不要考试就录用了,看来祖坟冒青烟了。” 她嘻嘻地笑,一副没正形的样子。 陌然叹道:“确实是,我也是刚办了录用手续。” “是么?”颜小米惊讶地说:“我听说这次就两个名额,看来你我各占了一个。真是幸运!” 聊了一会,陌然怕耽误颜小米办手续,便说:“你先去办手续,中午我请你吃饭。” 颜小米也不推辞,笑着点头答应。低声对陌然说:“哎呀,陌然,你身边怎么都是美女啊?我都嫉妒了。” 陌然转头去看远远站在一边的苏眉,跟着笑说:“你不也是美女么?” 颜小米瞪她一眼道:“陌然,你别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啊,我颜小米可不是随便的人。” “是!”陌然取笑着她说:“随便起来,我们的颜小米就不是人。” 颜小米举手来打他,他笑着躲闪开,与苏眉一道出了人事局大门。 苏眉皱着眉头说:“陌领导,你认识的女孩子还真不少啊。这个女孩子怎么那么轻佻呀?动手动脚的,不好。” 陌然正色道:“那是因为你不了解她。颜小米人不错的,做了三年的大学生村官了。” “大学生村官有什么了不起啊!”苏眉快走了几步,回过头说:“我也不打扰你了,你还要请人家美女吃饭,我不坏你好事了。” 陌然叫住她问:“不一起吃呀?” “不吃。”苏眉头也不回地走了,扔下陌然一个人站在一株拳头大的树底下,看着远处的公安局办公大楼出神。 他陌然今非昔比了,从签完最后一个字,他的身份就变了。他现在属于国家公务员序列了,是吃皇粮的人了。为了这个结果,他不知梦想了多少年。当年考上大学,他以为从此可以一跃农门,谁料到毕业后,现实逼得他不得不背井离乡。他恨过这个社会,恨过所有手握大权,却把他们从农村出来的大学生视为草芥的权贵。他知道凭着自己的一己之力,根本无法改变现状。 人生就像过山车,昨天他还是个拿着大学毕业证的农民,是一只毫不起眼的乌鸡,今天他已经摇身一变,成了登堂入室的庙堂之人,成了凤凰。 他要将这个喜悦分享出去,想了半天,居然不知道要找谁分享。 就在他想着要与谁一道分享的时候,背后突然传来一声:“姐夫!” 他回过头去看,看到孟夏正笑嘻嘻地看着自己,在她身边,站着的居然是老费。 193、因夏拉 老费自从认识孟夏以后,展开了他坚持不懈的爱情追求。 据说,老费现在回国,只是匆匆住上几天,便即刻启程回来,跟在孟夏屁股后边献殷勤。 孟夏既不接纳,也不反对。屁股后面跟着一条外国狗,连喝杯水都有人送到手边,她倒乐之不疲。 阿拉伯国家的人,通常都不吃猪肉。孟夏有意逗他,每次吃饭,都会上一份猪肉摆在他面前、老费这时候就会表现出无比痛苦。但他不发脾气,嘴里叽里咕噜的,英语单词就像机关枪一样往外飞。 老费会说一句漂亮的英语,他也走过全球许多国家。只是在孟夏这里,他失去了再四处乱跑的勇气,宁愿被孟夏用猪肉逗他,他也始终不肯放弃对孟夏的追求。 有人劝过老费,说孟夏这样的女孩子根本就不能适应老费,老费你还是自己了断拉到。老费每次都会嘟嚷一个词“因夏拉”。起初人们还以为他说的是孟夏的另外一种称呼,久了才知道,是“神的意思”。 老费的意思,孟夏于他来说,是神的旨意。神让孟夏出现在他的生活里,所以他不能违背神的意思。 老费从孟晓这里进口刺绣回国去卖,生意出奇的好。他们国家产石油,家家户户都有钱。老费的生意直接做到大富翁家里去。也只有这些家庭的妇女,才会用刺绣这类的奢侈品。一般人家的妇女,只用普通的黑布遮住颜面即可。 老费国家不收税,所以价格抬得再高,比较起来还是低得令人动心。做生意赚钱是小事,钱对于老费来说,并非主要的追求。但孟夏的存在,让老费几乎失去了自我。他差点在孟夏的怂恿下吃了猪肉。还是孟夏在最后关头一把抢下了他手里的肉,才不至于让老费自此踏上一条不归路。 老费不吃猪肉,但吃牛羊肉。因此在孟夏家里,只要老费来了,家里必定荡漾着一股膻味。又因为老费吃饭喜欢盘腿而坐,还不用筷子,用手抓着吃。所以孟夏的家里特地为他做了一张矮桌子,一块硕大的地毯,让老费一个人盘腿坐在地上手抓饭吃。 孟晓每次说起老费来,总会在最后叹息说,孟夏不懂事,老费会被她玩废掉。 孟夏又叫了一声:“姐夫。” 她笑嘻嘻地凑过来,问他:“刚才走的那个女人是谁?” 陌然不知道她问的是苏眉还是颜小米,只好问她道:“哪个?” “穿花裙子的那个。”孟夏啧啧舌说:“长得还真好看。” 陌然想起穿花裙子的是苏眉,便告诉她说:“你说的是苏眉啊,她是招商局的人。” 孟夏嘿嘿一笑:“姐夫,听说你现在成了国家干部,是招商局的局长了?” 陌然摇摇头没说话,国家干部是事实了,至于是不是招商局局长,他还没半点把握。何县长究竟会将他放在哪个位置,他心里没底,也没人透露过一丝信息。 “这么说,我们家又出了一个干部了。”孟夏还是一副笑嘻嘻的神态,亲昵地叫:“姐夫,你要请客。请我吃饭。” 她一口一个姐夫叫得十分自然,却让陌然有些尴尬。他与孟晓的爱情,还处在一个非常朦胧的阶段,他们之间还未就婚姻家庭这一块有半点交流。 陌然灵机一动,指着老费说:“你带了人家上街,就该带着人家好好转转,让老费领略一下我大中国的风采。别一天到晚的就知道吃喝。” 孟夏嘴巴一撇,不屑地说:“洋鬼子懂什么。要是他有你半点好,我就认了。” 说完,自己的脸先红起来,偷偷打量着陌然,抿着嘴巴笑。 陌然便去与老费打招呼。两个人本来认识。又加上陌然会说几句阿拉伯话,两个人感觉更亲热了。 握手之际,老费居然也叫他“姐夫”。 陌然拦住他说:“老费,姐夫这名字不能乱叫。我们中国人的习惯,得确定了关系之后才可以叫。” 老费哪里懂得中国人的习俗,满脸堆笑地说:“孟夏这样叫,我当然要跟着叫。不会错。” 陌然也懒得再解释。与外国人打交道,有些事越解释越复杂。不如不解释,免得大家都不好理解。 聊了几句,知道老费这次来,准备在中国常驻了。他的生意已经覆盖了整个阿拉伯国家,上流社会对他的刺绣产品喜爱有加,目前供不应求。 老费抱怨说:“孟夏家的产品,效率太慢,根本供应不过来。我可是签了大单的,要是货供应不了,我要赔大钱。” 陌然心里一动,随口说道:“扩大生产不就好了?” 老费想了想说:“没地方,没工人。” 陌然笑道:“我们国家,最不缺的就是地方和工人。只要有投资,我包你三个月内有一座漂亮的工厂。” 老费先笑起来,认真地看着陌然问:“你说的投资,大概需要多少?” 陌然笑道:“这就得看老费你的胃口有多大了。你要是想将阿拉伯国家的刺绣生意一个人垄断,我也能帮你办到。” 老费显然吃了一惊,愣愣地看着陌然,半天没吱声。 孟夏悄悄捅了陌然一下,低声说:“姐夫,你要让老费在我们这里投资建厂啊?” 陌然笑着问:“不行吗?” 孟夏又是嘴一撇说:“如果这样,老费就会像狗皮膏药一样,揭都揭不掉了。” “他来是朋友,我们为什么要揭掉?”陌然奇怪地问:“他设个厂在这里,我们难道还会吃亏么?” 孟夏甩一下头发说:“这么大的事,你跟我姐说。我不管。” 正说着话,看到颜小米从人事局出来。径直往这边来了。 走近了,颜小米将手里的一张纸递给陌然说:“领导,我来你们局里报到。” 陌然暗暗吃了一惊,低头去看手里的纸,果然是张人事报到单。颜小米居然分到招商局来上班了。 他将纸递回给她说:“颜小米,我跟你一样,只是没报到单,我还不知道去哪里混饭吃呢。你找我报什么到?” 颜小米轻轻一笑道:“你不像我,你还要走组织程序。等组织程序一走完,你就是我的领头上司了。” 她一边说话,一边去看站在陌然身边的孟夏,嫣然一笑说:“这位美女,与上次在党校的美女是双胞胎吧?” 孟夏接过去话说:“你认识我姐姐呀?” 颜小米点头说:“当然认识。你不知道你姐姐上次去党校找陌然,我们晚上在宿舍聊了大半夜呢。” “聊什么啊?” “说你姐漂亮啊。雁南县还有你姐姐这么漂亮的女孩子,真是老天给的福啊。”颜小米认真地说:“今天看到你,才知道原来一山还有一山高啊,你比你姐姐,可是半点也不差。” 孟夏被她说得羞涩起来,但还是喜滋滋地笑了。 老费只能听懂有限的几句中国话,此刻被晾在一边,显然有些着急。他插进来话说:“孟夏,我们请姐夫吃饭去。” 他没来由的插进来这么一句,逗得大家都乐了。 陌然讪讪道:“老费,你以后别这样叫我,你就叫我陌然就行了。” 老费正色道:“哪怎么行?你是姐夫,姐夫一定要尊敬,不能叫名字的。” 孟夏看他笨嘴笨舌的,眼一瞪道:“老费,你请人吃饭,你要出血啊。” 老费吓了一跳,惊奇地看着孟夏,疑惑地问:“吃个饭还要出血?要哪里的血?” 颜小米乐不可支起来,看着老费道:“这外国朋友挺有意思。你随便出哪里的血都行啊。” 老费还在迷茫,自言自语道:“要喝血么?我这点血。够喝么?” 孟夏又吓他道:“血不够,砍下手脚炖着吃。” 老费惊恐起来,惶惶不安地问陌然:“怎么吃饭还要出血?你们中国人还有这爱好?” 陌然还没答,颜小米插进来说:“我们中国人,最喜欢喝外国人的血了。喝完血,再吃肉,吃完肉,再把骨头剁吧剁吧熬汤喝。” “原始人都不吃人的。”老费涨红了脸争辩道:“我都没听说要吃人的。” “别人我们是不吃,但你是外国人,我们吃你。”颜小米吓着老费说,自己乐得快直不起腰了。 陌然只好安慰老费:“老费,她们是吓你的,我们中国人的意思,吃饭出血就是付钱的意思。” 老费狠狠拍一下额头,大叫道:“你们中国,真看不懂!” 孟夏低声说道:“还有你更看不懂的呢!” 194、大忽悠 老费有钱,有大钱。但老费对于投资,却保持着距离。 孟夏要陌然请客,刚好陌然说要请颜小米吃饭。于是四个人去了张大福酒楼,要了一间包厢。 酒楼老板看到陌然来,满脸堆笑拿着一张单子,将陌然请到门外,悄声说,乌有村还欠着他酒楼十三万块签单费,看什么时候能给? 陌然吃了一惊,接过单子看,果然都是齐烈签的字。便在心底骂,老家伙,吃这么多,去哪里拿钱来还? 修渠道的工钱是他陌然自己垫的,老四的死,又是他陌然的钱垫的。秦园给的三十万,所剩无几,他还想着要给小学修个操场,拿什么去修? 但前任拉的饥荒,他这届不能不认。 陌然便将单子退回给酒楼老板,笑眯眯地说:“等我有钱了,就还你。” 老板陪着笑,爽快地说:“只要陌村长你认,晚一点没事。” 说着,压低了声音问陌然:“你今天带了个洋人来,要不要上份菊花羹?新鲜货,极品。” 陌然摇摇头道:“不用,这东西,还是给别人吃。” 回到包厢里,看到颜小米和孟夏两个人正聊得火热,老费孤独的坐在一边,愁眉不展,便走过去,认真地对老费说:“我来跟你聊聊中国文化。” 老费欣喜至极,一副俯首帖耳状。 陌然说:“我们中国的文化,浩如烟海,博大精深。具体落实到细处,无非就是酒文化,茶文化。当然,不论哪个国度,哪个民族,男女的爱情,是最伟大与恒久的文化。” 老费使劲点头,连声称是。 陌然又说:“至于这个爱情,在我们中国人看来,最能代表诚意与实在的,就是男人的事业。虽然说,爱情很美好,但现实肯定骨感。一个男人要爱一个女人,必定有让女人放得下心的事业。现在不比过去,过去我们祖先的爱情,可以喝西北风谈。今天我们的爱情,都必须要站在实地上谈。因为我们经过几千年的洗礼,知道爱情这样美好的事,一定不能饿着肚子去谈。” 老费赶紧说:“陌先生说得好,在我们国家,也是这样想的。” “所以说,老费你要爱上一个人,就得给这个人安全感。” 老费迷惑了一下,马上展示自己的胳膊,得意地说:“我有信心,看,我的力量是很强大的。” 陌然就笑,鄙夷地说:“这年头,还有拼力气的安全感吗?有钱就安全,有事业就安全。事业能赢得大家的尊重。” 老费一下没想通,赤红了脸,愣愣看着陌然。 陌然笑道:“如果你在我们中国有事业,别说爱情,你要什么都能得到。” “是吗?”老费惊喜地瞪大眼,看了看陌然,又去看孟夏。 孟夏狠狠瞪回去,撇着嘴嚷:“你瞪我干嘛?” 老费就嘿嘿地笑,认真地说陌然说:“我明白了,明白了。陌先生,你给了我灵感。” 陌然能给他什么灵感?他不过就是给了老费一个感觉,他要想在中国收获爱情,一定要在中国有事业。这个事业不是做几笔生意,而是实实在在能看到的实业。陌然绕了一个圈子,将老费带进了一个圈,这个圈,就是要老费掏钱投资。否则,他的爱情将会是镜花水月。 孟夏也听出来了陌然的弦外之音,她低声叫道:“姐夫,你不能忽悠他。” 陌然惊奇地问:“我忽悠了吗?我是请老费赚钱啊。” 颜小米抿着嘴巴笑,说:“陌然,看来你是个大忽悠。你看这个外国人,一楞一楞的,快傻了。” 老费能懂几句中国话,未必可以听得懂全部。因此颜小米这样说话,完全可以无视他的感受。因为他听不懂。 陌然正色道:“这不是忽悠,像老费这样的资本方,投资搞实业很合适,还有孟夏家的刺绣,老是搞家庭作坊式的,做不大。何不让他们强强联合,一方出资金,一方出技术。皆大欢喜的事啊。” 颜小米点着头说:“你想的确实很美好。可是人家会投资么?” 陌然自信地笑,说:“我自有办法。” 孟夏忍不住插进来一句话:“姐夫,你要忽悠人可以,可不许拿我做筹码。” 陌然笑,不出声。摸了一支烟递给老费说:“来,尝尝我们中国烟。” 老费摇着头说:“谢谢,不用。我们都抽水果烟的。不抽这个。下次我来,给你带一个,美的很。” “美的很!”陌然附和着说,与老费大笑起来。 突然脚底下一痛,低头一看,发现是孟夏的脚尖,正死死踩在自己脚面上。便拿眼去看她,她却若无其事一样,认真地看着菜单点菜。 有老费在,猪肉不能上。孟夏便说:“其实他们阿拉伯人,都是我们这边传过去的人种,为啥就不吃猪肉呢?” 颜小米解释说:“他们是因为宗教的原因。在国外,宗教与法律可是同一个位子的。有时候宗教还大于法律。” 孟夏不满地撇撇嘴说:“我还不知道是宗教原因啊?我们不也有宗教吗?比如和尚啊,道士啊,儒释道三教呢,比他们多了去了。我们怎么就没这种禁忌?” 颜小米笑道:“你看到我们的和尚吃肉吗?” 孟晓一楞,随即骂道:“他们何止吃肉,他们还玩女人呢。现在的和尚都是假和尚,一群秃驴。” 孟夏的话把大家逗得都笑起来。她说得也没错,现在的和尚,大都属于功利性和尚了,念经打坐只是他们蒙骗大众的一个手段了。不可思议的是和尚还有职称,世外人倒追求俗世人的繁华,还真是一群秃驴。 孟夏点了一圈,发现除了猪肉,还真找不出其他菜,于是将菜单往边上一扔,骂道:“干脆,让这个外国人坐一边吃去,给他几张饼子就够了。他们这不能吃,哪不能吃的,难伺候。” 陌然拿过去菜单说:“不行,人家是客。待客有待客之礼。不能吃肉,我们改吃鱼也行。” 于是一连点了几道菜,果真都与猪肉无关。 他悄悄想抽回被孟夏踩着的脚,试了几次,都被孟夏踩得死死的。无奈只好叹口气,将眼去看她,似乎是征求她的意见,其实是告诉她,脚放开。 孟夏却浑然不觉似的,一直抿着嘴巴微笑。脚下还悄悄用了点力,踩得陌然差点要咧开嘴叫痛。 直到菜上桌,孟夏的脚才拿开,得意地说:“姐夫,这都是你点的菜,我要多吃一点,把我姐的那份也吃回去。” 吃完饭,颜小米要赶回去村里。她已经办好了录用手续,接下来就该来县招商局报到上班。 像她这的村官,这些年不在少数。有人以为国家鼓励大学生毕业回乡任村官是提高村民素质,其实明白的人才明白,这么做,只是缓解就业压力。如颜小米这样修成正果的村官,简直是微乎其微。 细看,隐隐还有当年上山下乡的意思在里面。颜小米应该要庆幸,她遇到了该遇到的人。 陌然不属于大学生村官范畴,他毕业好多年了。他当村长,只是很平常的选举选出来的。当然,他又与其他村长不同,毕竟在雁南县里,他是目前唯一的民选村官。 陌然录用后。并没拿到报到手续。自己究竟去哪里上班,他心里也没个概念。如果将他放在招商局,徐文友也一样在,一山不容二虎,肯定会爆发斗争。虽然说徐文友现在低调得吓人,甚至说只要陌然来招商局,他完全可以做他的副手。但陌然心里清楚,徐文友这只是缓兵之计,一旦风头过去了,他的一亩三分地,怎么会容得下他陌然去撒野? 徐文友的靠山是杨天书记,这是人尽皆知的事。而他陌然的靠山,是不是何田宇县长,谁也不敢说。连他陌然也感觉到,自己与何县长并非一条路上的人。 从张大福酒楼一出来,迎面碰到吴太华书记过来。 吴书记带了一帮子人,也来张大福酒楼吃饭,看到陌然,点点头说:“陌然,恭喜你!” 陌然赶紧笑,趋身上前,在前面替吴书记引路。 吴太华书记摆摆手说:“你去忙,我这里不用你管。有人负责的。” 说着叫了一个人过来,赫然是陌丝丽。 陌丝丽巧笑嫣然,低声叫了他一句:“陌主任,还好吧?” “还行。”陌然说,试探地问:“你请客?” 陌丝丽点了点头,转身对吴太华书记说:“要不,留陌主任一起吃,我正有事找他。” 吴太华书记颔首同意,自己先迈步进去酒楼。 陌然赶紧说:“我这还有朋友,再说,我们都已经吃过了,吃不下了。” 陌丝丽看了看老费,笑道:“一个外国人啊,吃不下坐坐也好。吴书记在,你总不能一个人走吧?还有,有个关键的事,需要你点头呢。” 陌然被他叫做“主任”时,心里就有了疑惑。陌丝丽这样叫他,一定是听到了什么风声。要不,过去她叫他“陌村长”,后来叫他“陌局长”,现在突然改口叫他“陌主任”,这里面变化那么微妙,不细心的人还真看不出来。 于是他抱歉地对老费说了几句,大意是领导来了,他没空陪老费了。关于他们说的投资一事,他会找个时间与老费好好探讨。 孟夏不满地嘟着嘴,陌然突然改变计划,让她心里很不高兴。但陌然毕竟是国家干部了,当干部的人,都是身不由己的人。 与老费告辞后,陌然说:“走吧,看我能帮上陌老板什么忙。” 195、得来全不费功夫 子虚镇几位当权派全部受邀到齐,吴太华书记居首位而坐,其他诸如镇长赵中国,纪委书记孟清,人大主席老罗,以及武装部长老徐,分列吴书记左右。 吴太华书记踌躇满志,意气飞扬。他是雁南县最大镇子虚镇党委书记,又是雁南县县委常委,前途无限,一片光明。 全县干部都知道他是何县长最忠实的拥趸者,最坚定的战友。自始至终都站在何县长这一边,是何县长不可多得的得力助手之一。再明白一点说,如果何县长上位书记,吴太华书记必定会跟着前进一步。 雁南县在何县长的主持下,外来帮如日中天。而吴太华书记恰恰是外来帮的核心人物,因此,他现在的每一个眼神,都能杀死一头牛。 这么多老大齐聚一堂,陌然不敢造次。只能低眉敛首,坐在最后的位子上,满面微笑。 天地建筑公司代表陌丝丽小姐笑语嫣然,款款逐一敬酒。敬到陌然面前,居然要吴太华书记陪喝。 陌然吓了一跳,这还了得。赶紧双手乱摇,诚惶诚恐地说:“陌经理,千万别,我先干为敬。” 酒杯还没送到唇边,吴太华书记居然微笑起身,端着酒杯说:“小陌说的有道理,陌主任这杯酒,我是要陪着喝。” 他是第二个说出陌然“主任”的称谓的人,让陌然愈发的觉得这个名字的含义。陌丝丽这样叫,可以理解她是乱叫的,而吴太华书记也这样叫,背后必定有含义。 陌然装糊涂,既不细问,也不反对。既然吴太华书记主动要陪着喝,就算是杯毒酒,喝下去死人也得喝。 天地建筑公司请客,当然要上菊花羹。陌然知道这菊花羹背后的故事,犹豫半天没动,只是看着吴太华书记慢条斯理地品尝。 孟清书记显然是第一次喝菊花羹,捏着勺子研究了半天问:“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做的?取这么个清雅的名字,却用的还是肉。” 吴太华书记笑而不语,只是鼓励着她吃下去,特地赞扬了一番,说这菊花羹,非但滋阴补阳,更有美容绝效。 女人都听不得美容这方面的字眼。不管年龄多大,只要能美容,就是毒药也会执意要吃。由此可见,美容对于女人来说,再也没有任何东西能撼动她们的心。 孟清书记果然毫不犹豫动了勺子,咽下去几口后,皱着眉头说:“我到底还是不能吃出来,这是什么东西做的,果真是美容佳品么?” “当然是,必须是。”吴太华书记说:“小陌今天请各位喝菊花羹,吃了喝了,该谈正事了。” 陌然心里暗暗揪紧,他能预感到,陌丝丽的正事一定与他有关。否则,子虚镇党政大员一起聚会,不会那么整齐。 果然,吴太华书记示意陌丝丽介绍情况说:“大家先听,不急于表态。” 陌丝丽的正事就是请子虚镇协助配合,天地房地产建筑公司需要征购乌有村沿河一带的地,面积大约五百亩。 乌有村沿河土地,就是一块肥肉。陌丝丽和花红为此不知费了多少心思。齐烈因为这块地,一败涂地,灰头土脑,连个支书宝座都弄丢了。瑶湖集团也来看过,表示要这块地。就是陌然自己,也在这块地上先想动手脚,建个养老院,最后都是无疾而终。 所有人都懂得,乌有村沿河的这块土地,是雁南县最好的风水。倘若将此开发成住宅或者别墅,放眼雁南市,怕是找不出第二块能与之匹敌的地方来。 大家听完陌丝丽介绍完,都不吱声。个个面色凝重,看着面前的盘子杯子,如泥塑一般。 陌然想开口,但想起吴书记刚才有交代,不要急于表态。心里便如烧了一盆火一样,惶惶不安起来。 可是他又知道,自己不说,没人会替他说话。土地是乌有村的,乌有村人的利益只能靠自己争取。如果一切都仰仗镇政府,这块地早就姓了别的姓。 就在他鼓足勇气,要冒着杀头风险开口说话时,眼光瞥到了孟清书记,发现她正朝自己使眼色,示意他不要开口说话。 他只好强忍下来,屁股底下又如坐着了一颗钉子,坐立不安了。 吴书记环顾一周,轻轻敲了敲桌子开始说话。 “各位,大家都认真对待这件事。我跟各位明说,这是县委县政府考验我们的时候到了,因此,征收沿河土地,已经不是简单的工作,而是政治任务了。各位要掂得请轻重。” 这话一出来,更加没人敢开口。 但凡在子虚镇当过三年以上干部的,都知道乌有村这个癞子头最难剃。乌有村人口多,又大多集中在齐李两姓,一声喊,呼应众多。过去搞工作组,屁股后吊着枪的干部,事先都得拜码头,否则在乌有村里,寸步难行。 传说土改时期,政府要收回土地,乌有村死了几个人都没搞定。乌有村人说,干革命的目的就是要回土地,怎么革命成功了,土地还要收走?于是不服,不服就得杀人,杀几只冒头的鸡给猴子看。别的地方兵不血刃将土改进行下去,到了乌有村,非但收不回土地,还被合村的人将工作组赶到河边,要不是上级紧急派人来,工作组的人被会赶到河里喂王八。 这还了得?上级震怒,派了人马将乌有村团团围住,青壮男子都赶到一起开会,谁家交出地契,可领得两石米,外加人民币十元。 这个诱惑可不少,可是乌有村的人居然没一个人动心,闹到最后,上级终于动了杀心,绑了几个闹得最凶的人,一排跪在河边,排子枪打过去,人往河里栽。终于吓怕了村民。各自交了地契,没人去领两石米,更没人去要十块钱。 土地收回了,却没人去领米和钱,这才让政府的人害怕。于是在子虚镇的镇史上记下了这么一笔,对于乌有村的所有问题,都得另情相待。 陌然小时候就知道这样的故事,陌家爹说过,其实当初工作组进村时,陌家是想交出地契的,但齐家和李家都来警告过,只要陌家敢交出地契,全村人一定让陌家全部人口去湘水河里喂鱼。 乌有村的人把土地看作是人的命根子,后来分田单干,再后来土地落实到人头,乌有村为此又闹出几桩头破血流的事件出来。 诸如此类的故事,乌有村人能津津乐道讲上三五天。这也是为什么邻村乌蒙村基本开发完了,乌有村还是一寸土地没动的原因。即便如县自来水厂,占的地方是乌有村的,却与乌有村有协议,必须承认土地是属于乌有村而不是自来水厂才落地。 陌然在心底暗暗为祖先喝彩。做人就得有底线,有血性。祖先没丢面子,后人不能愧先人。 吴书记突然将眼光看向陌然这边,笑眯眯地说:“神仙下凡还得问土地,天地房地产公司征地这事,还得靠乌有村自己人啊!” 陌丝丽赶紧接过话说:“这个是自然,你看我哥,现在不就坐在这里了。” 陌丝丽亲昵地将身子往陌然这边靠,一缕暗香使劲往他鼻子里钻。 陌然苦笑,认真说:“乌有村的村民,都会响应政府号召。需要我们作出贡献的,绝对义不容辞。” “说得好!”吴书记带头鼓掌,深情地凝视着陌然说:“小陌,你年轻,站得高,看得远。我已经向何县长推荐了,这次征地,你来挂帅!” 陌然脑袋里轰地一响,犹如炸开了一颗炸弹,当即晕乎乎起来。 196、出乎意料之外的安排 镇委书记吴太华的话没有得到应验,县委组织部肖科长代表组织找陌然谈话了。 因为是老熟人,谈话就没有像别人那般客套,坐下来不久,肖科长开门见山说:“陌然,县委县政府对你有任命,这是组织对你的信任,你要端正态度,认真工作。” 陌然认真地点头,既然已经是国家干部,自然要有规矩。现在不像过去,过去烦的时候还能孟浪一下,现在即便是生不如死,也得强撑笑容。 他还以为是去招商局上班,正要表明态度,说招商局的局长还是让徐文友来担任,自己配合就好。没料到肖科长说:“组织委任你为县工业园区管委会副主任。主任由何县长亲自兼任。” 陌然顿时愣住了,他原来的想法如泡沫一样炸开,半丝痕迹都不曾留下。他迟疑地问:“招商局这边的工作……?” “徐文友同志继续主持县招商局工作。”肖科长面无表情地说,突然咧开嘴一笑:“陌然,难道你失望了?” 他怎么会失望呢?他在紧张。 县工业园区的架构比招商局大多了,从领导配置都能感受出来。何县长亲自兼任主任,这是个什么级别的单位?招商局能比吗? “我怕辜负领导。”他老实说:“要不,让我去基层锻炼吧?” 随肖科长一同前来找他谈话的人笑道:“陌然,你以为这还是你们乌有村啊?组织任命,岂可儿戏?” 陌然只好点头,诚惶诚恐地点头。 如果说他从一个农民变身为公务员是乌鸡变凤凰,那么他突然成为工业园区管委会副主任,简直就是一步登天。 雁南县官场里,多少人觊觎这个位子?过去管委会只是一个空架子,有组织架构,没工作人员。县委县政府从各局委办抽调了一些干部补充进来。却因为没展开工作,整个管委会处于半停顿状态。 工业园区与招商局不同,招商局再牛,也只是一个局级单位,顶天就是个正科级单位。管委会却是副县级,级别套过来就是副处。再简单一点的比较,管委会在某个层面,级别比子虚镇还要高一个档次。 一步登天的感觉通常能让人忘乎所以,但陌然却高兴不起来。尽管他在心底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心情却沉甸甸的似乎压着一块石头。 从回乡竞选村长到现在,他感觉就像做梦一样不真实。他还是他,背后并没站着什么领导。如果他的每一个进步都是背后的力量在支撑的话,唯一的解释就是瑶湖集团的秦老狐父女。 压力瞬间遍布他全身,他顿时有种软绵绵的感觉,甚至连抬起胳膊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很清楚不是他陌家祖坟冒青烟,也不是他陌然有过人之处。倘若如此,也不会等到今天了。他是别人博弈的一个筹码,他既是个博弈的人,又是一枚棋子。 他猛然明白过来,秦老狐与何县长的闭门会谈,应该就是拿他陌然做筹码。雁南县答应秦老狐的要求,让陌然升官,瑶湖集团就投资雁南县,皆大欢喜。这么一想,他开始理解何县长为什么处处在为他的晋升铺设道路了。 何县长拿下徐文友,就是想让陌然顶替他上来。但杨天书记还在位,杨书记不同意,何县长也不能撕破脸皮。他出任管委会副主任,比在招商局更进一步,而且组织部来找他谈话,说明事情已经定了下来。本地派与外来帮达成了妥协,他陌然顺理成章地坐上了管委会副主任的位子。 陌然犹豫了好一会,问道:“肖科长,我乌有村支部书记这事怎么办?” 肖科长一笑,淡淡说:“何县长的意见,你还得继续兼任乌有村的支部书记和村长职务。这事政治纪律,你得遵守。” “我没三头六臂啊!”陌然苦笑道:“一个工业园区,就该忙死我了,我还怎么兼顾乌有村呢?” “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肖科长的笑容很容易感染人,陌然在他的笑容里差点就要迷失自己:“乌有村虽小,但牵涉的事大。你陌然撒手不管,不怕村里乱?领导的意思,在乌有村没选出合适的支部书记之前,你陌然不能顾此失彼。” 陌然心里开始叫苦。何县长压着他还在乌有村支部书记和村长的位子上,不就是陌丝丽要地的协议还没达成么?齐烈反对陌丝丽他们房地产公司征地,结局是黯然下马。现在他陌然当家,何县长不想再出一个齐烈。 雁南县的工业园区还是个空架子,只有蓝图,没有实际操作。既然是工业园区,自然园区里得有工业。可是雁南县自从成立园区以来,招商局挤破了脑袋,也没拉来一家企业进驻。县委后来有个想法,把县里的几个老企业先迁进园区来,做个抛砖引玉的效应。后来一计划,发现搬迁老企业进园区,根本拿不出这么一大笔的钱来而作罢。 工业园区的征地搬迁工作都已经结束,三通一平也搞好了。茫茫的一片土地,空置了几年后已经长满了草。有些地方能没过头顶,偶尔还能看到一两只兔子穿梭其间。 工业园区是雁南县搬迁新县城之后的一块痛肉,不论是杨书记还是何县长,为此都伤透了脑筋。当初承诺的征地费和搬迁费到现在都还没完全落实,每到年底,总会有一批又一批的农民来县政府上访堵门。 这是一块骨头,一块没半丝肉的骨头。放在谁手里,都是一块烫手的山芋。这也是园区成立以来,一直没人敢去担这个担子的原因。尽管很多人都知道,园区级别高,人人都想着往高处爬,可是又都知道,爬这座山,稍有失足,必定粉身碎骨。 这块骨头终于落到了陌然手里,让他又惊又喜,茫然失措起来。 肖科长的谈话很快结束。 谈话的最后结果,希望陌然尽快走马上任,带领大家把园区的各项工作搞起来。 陌然只能点头,他现在毫无反抗之力。何县长把他安排在这个位子,当然有他的深意。他不能逆了何县长的想法,毕竟对于陌然来说,他能有今天,都是何县长一己之力。 园区办公室也与一般局委办不同,安置在县委大楼里,与何县长的办公室只隔着一层楼。 肖科长谈话后不久,园区办公室来了人,接陌然去上班。 这是他第二次踏进县政府大楼里。第一次他随齐烈来找杨书记,脚一踏上台阶,脚肚子还有些发抖。现在再上,他觉得自己的脚步比过去坚定了许多。 政府大楼很安静,几乎听不到人声。 这座大楼里,四大家帮子齐聚在一起。县委在最高层,接下来是人大、政协,政府在最底层,行政中心就在进门的大厅一侧。 六年前陌然刚毕业时,去过县政府。那时候县政府还在雁南市里没搬迁过来,是一栋有些破旧的老楼。他是兴致勃勃进去,灰头土脸出来,如此几次,他死了心,才一气之下,远走东莞,进入瑶湖集团的太阳电机厂打工。 如果不是人生变数太多,他陌然这一辈子也不想再踏进政府大楼半步。 可是今天,他成了这座楼的主人之一。他顿觉全身充满了力量,阳光也变得与以往不同,显得是如此的温顺与温暖。 园区办公室在政府大楼东侧,一连五六个房间,门口都挂着园区各部门牌子。 他一进去走廊,办公室的门都打开了,门口站着男男女女,高矮胖瘦不一,都扬着一张脸,笑得非常明媚。 有人带头鼓掌,掌声热烈整齐。陌然心里还是有些紧张,毕竟这么大的场面,他作为中心还是第一次。 他的办公室宽敞而明亮,布置得豪华而不奢侈。 他前脚进门,身后跟着一群人,鱼贯而入。 他是人未到,名先至的人。招商局的故事,已经在雁南县流传开来,谁都知道,这个年轻人连组织部长都不放在眼里,还会怕他们这些小玩意儿么? 197、野钓 陌然还没来得及向何县长请示汇报工作,许子明的电话就追了过来。 他居然不提十万块!陌然心里想。 许子明在电话里先是恭喜了他一番,话锋一转,重重叹口气说:“陌老弟,不好办啊!” 不好办?不好办你还打电话来?陌然心里憋着一股气,脱口想骂人。现在他的脾气是日渐增长,稍不如意,就想骂人。 他现在要骂人,几乎没人敢顶撞他。县长身边的红人,坐直升飞机上天,县长青眼有加,谁知道他背后站着一个什么菩萨? “要不,我们见面聊?”许子明发出邀请。看来他有话不好在电话里说,非要见面直接说。 陌然爽快答应,与许子明约了地方,出门就往外走。 刚走几步,办公室主任追出来,在他背后喊:“陌主任,你去哪?我给你调车。” 陌然现在官居管委会副主任,按规定配有专车。他不懂这规矩,也不习惯坐专车。便摆摆手说:“不用。” 他还是骑着陌生的摩托车,按照与许子明约定的地方赶过去。 许子明约的地方不好找,他转了好几圈,才在一个水塘边找到他。 许子明头上戴着草帽,一身休闲打扮,陪着一个戴墨镜的人在塘边钓鱼。看到他来,老远招招手。 陌然放好车过去,被许子明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指着塘中央颤动地浮标,示意他不要出声。 看来正是鱼上钩的时候,钓鱼的人一脸严肃,紧抿着嘴,眼睛盯着浮标,如大理石般一动不动。 浮标终于不动了,看来鱼跑了。钓鱼的人开始收线,斜着眼看了陌然一下,颔首微笑。 许子明就低声介绍:“这是县局的邢副局长,难得有空闲,今天来钓鱼,放松一下。” 邢副局长伸过来一只手,与陌然握了握,微笑道:“恭喜,陌主任。” 陌然上任管委会副主任的事,看来传得很快。 他打量了一下邢副局长,发现他果真是个天生做警察的料。腰肥体圆的,一张脸上,横肉暴涨,尽管脸上带着微笑,眼光却露出凶相。 邢副局长的传说很多,刚入警队时,他只是下面派出所的一个小民警,负责一些治安案件。有次在盘查时,看到一个人与公安内部发的协查通知书很像,便留了意。正要带回去确认,被人从背后一把搂住了脖子,背后顶着一把黑洞洞的枪口。 与他一起盘查的人都吓得傻了,倒是邢副局长,一点也不慌乱,嘴上与人说着话,趁他不备,反手夺了枪来。那人一急,扣动扳机,子弹从邢副局长大腿上穿过,血流如注。但手腕被他抓住了,任那人如何挣扎,始终逃脱不开。 事后查明,邢副局长抓的人是个身背几条人命,逃窜八年的逃犯。 邢副局长伤愈归队,从派出所直接调刑警队,十几年过去,从普通民警一步一个脚印,做到了今天的主管刑侦副局长位子上。 邢副局长办案,心狠手辣是出了名的。但凡落在他手上的嫌疑人,以后只要提起他的名字,莫不变色噤声。 邢副局长办案只办大案,小案子完全不理。比如像乌有村闺女坟死人的案子,通常都由他负责主办。 陌然早闻其名,只是未见其人。今日得以一见,不禁在心里感叹,果然是个有杀气的人。 寒暄几句,邢副局长不经意地问:“听老许说,齐小燕是你嫂子?” 陌然赶紧点头说是,又忙着把齐小燕胆小的事说了一遍,最后叹息着说:“其实我这个嫂子,胆小得连杀鸡都不敢看。她这次也是因为不懂法,才闹出这么一出事出来。” 邢副局长转头去问许子明:“老许,你说,这个齐小燕是不是胆子很大?我听说,她可在看守所出了名。” 陌然一听,心里暗暗紧张起来。邢副局长说齐小燕在看守所出名,必定是她在看守所又闯了祸了。 果然,许子明笑着说:“这个齐小燕,动手打了人,还将人打进医院去了。” “看守所里都有这样的胆子,老许啊,监视居住的话,你敢担保?”邢副局长挂好鱼饵,将钓线远远的抛了出去。 “一定是误会!”陌然解释说:“我嫂子的真胆小。她闯了祸,我们家承担责任。” “陌主任啊,现在可不兴株连九族的勾当了。”邢副局长笑眯眯地说:“齐小燕自己犯了事,你们相帮,也帮不了啊?唯一能做的,你们可以劝她,让她主动交代问题,争取宽大处理。” 陌然一听这话,就知道邢副局长在忽悠他。齐小燕属于侦查阶段,怎么可能让家属见面?不能见面,又怎么能劝她? 正想着自己该怎么回答他,许子明在背后悄悄扯了一下他衣角,他回过头去看许子明,看见他在使劲地眨着眼睛,示意他不要接话。 邢副局长全神贯注在盯着浮标,如一只鹰一样蹲在水边。陌然和许子明也如他一样,蹲在他身后,三双眼睛都盯着水里的浮标,不出一声。 陌然在心里默念,快点上鱼吧!上了鱼,邢副局长的心情才会好一点。他的心情好,他陌然才有机会聊下去。 十几分钟过去,浮标终于微微动了起来。 邢副局长双手去握了鱼竿,拉开架势,等着鱼上钩。 浮标猛地往水底一沉,电光火石间,邢副局长果断起竿,但见半空中划过一道银光,耳朵里清晰地听到啪的一声,背后的草地上就落下一条活蹦乱跳的鱼。 邢副局长这般钓鱼手法让陌然想笑,人家钓鱼都是鱼儿上钩后,要溜鱼。哪有一竿到底往岸上甩的方式?然而过程不重要,结果才是目的。能钓上鱼,不管用什么方式,都值得赞赏。 许子明兴奋地跑去抓鱼,双手卡着鱼儿喊:“邢局,厉害了,大草鱼啊,不少于五斤啊。” 邢副局长自负地微笑,看一眼陌然道:“小儿科,他都没见我在湘水河里钓鱼。老子在湘水河里钓起来最大的鲶鱼有二十多斤。” 陌然鼓着掌道:“邢局,佩服,佩服。也只有你,才能钓得到这么大的鱼。你看他们钓鱼的,撒网的,谁在河里捞起过超过三斤的鱼了?” 邢副局长摸着下巴道:“钓鱼是门技术活,没点真功夫,敢下大江河?” 许子明抱着鱼过来,竖起大拇指赞道:“邢局,你今天可是给我开了眼界了。不愧是局座,出手就不凡。” 鱼钓上岸,邢局的心情显然好了许多。许子明不失时机递上烟,点上火,三个人随便往地上一坐,聊了起来。 话题又扯到齐小燕的身上去,邢副局长看看陌然,又看看许子明,缓缓一笑。 陌然低声说:“邢局,我嫂子身体不好,如果能让她先出来配合侦查就好了。” “齐小燕的案子复杂,我们现在掌握了新的证据。她的倒卖文物案,现在与你们乌有村的盗墓案并案侦查了。我也不瞒你,人现在想放出来的可能性不大。”邢副局长直言不讳地说:“老许,你要多给我们陌主任说说,还请他多多理解,我们也是身不由己啊。” 陌然苦笑道:“我理解,百分百理解。可是,邢局啊,看守所的日子,可不是人过的啊!” 邢副局长盯着他奇怪地笑了笑,突然对许子明说:“老许,有机会你还是请我们陌主任亲自去看守所视察,免得他们政府的人,都以为我们公安这里是地狱啊。” 邢副局长的话里明显有暗示意味,陌然和许子明都不约而同感觉到了。 许子明立马表态说:“邢局,我马上安排。只要陌主任有空,随时都可以去视察。” “晚上一起吃饭,就吃这条鱼。”邢副局长起身,踢了一脚刚钓上来的鱼,扬长而去。 198、稻草跺边 邢局大名邢亮,雁南县最有名的捕头,全国优秀民警,曾去北京人民大会堂领过奖。 雁南县任何一桩刑事案子,只要过了他的手,就没有侦破不了的。这些案件大到杀人放火,小到坑蒙拐骗。邢局一出马,小鬼靠边溜。 陌然过去也听过他的大名,陌生提起他时,全身会不由自主的发抖。很多人一说到他的名字,声音都会自觉地低下去许多,仿佛怕他听见一样,招来弥天大祸。 陌生说,邢局办案,六亲不认。三句话不招,手段全上。最出名的手段就是半边猪,用手铐将人铐了一只手,一条腿,往门框上一吊,起初几分钟尚能承受,十分钟过后,纵使是铁打的汉子,也会受不了钻心的痛,如此痛楚之下,要什么样的口供不行? 当然,这些都还是些小手段,大手段轻易不用。一旦用了,必定破案。 陌然晚上与邢局吃了他今天钓上来的鱼,才发现邢局的酒量特别好。一两斤白酒对他来说,几乎就是湿湿嘴,要进入状态,估计要个三五斤。好在邢局对酒没太多讲究,只要是白酒,而且必须是高度白酒,他一概来者不拒。 许子明一直小心翼翼,喝酒也是浅尝辄止。 喝到要散场了,邢局大手一挥说:“老许,明天你陪陌主任去看守所视察。” 许子明唯唯偌偌,陌然感恩戴德。 邢局如此安排,自然有他的深意。陌然和许子明心里都如明灯一样的亮堂。公安局来人接邢局回家,开车的小警察一个人根本搬不动邢局虎躯一样的身体。陌然便与许子明一道用劲,一左一右拥着他,送进车里。 邢局坐稳,陌然正要告辞,看到许子明低声在邢局耳边说了几句话,随手将一个纸包塞进邢局座位底下。 邢局绝尘而去,许子明才长舒一口气道:“陌然,你小子运气不错。邢局给面子啊。” 许子明这般叫他“小子”,陌然居然不生气。一是许子明的年龄确实够大,几乎是看着陌然长大的人。二来在许所的心底,纵使陌然做了省长,与他也搭不上半点边。叫他小子是爱称,是亲密无间的意思。 陌然当然也知道,视察这话,简直就是屁话。别说他不够资格去看守所视察,就算他有这个资格,也未必能去看守所。 看守所里大多是未决犯,许多案件都处于侦查阶段。按照公安办案程序,此阶段非办案人员,谁也不能接触。 邢局邀请陌然去看守所视察,说得倒是好听,内在的含义,明眼人一眼就能看穿。他无非是让陌然利用这样的机会与齐小燕见面,该说的说,该交代的交代。 陌然诚恳地问:“许所,要不,我给邢局买点酒送去。他喜欢喝酒。” 许所瞪他一眼道:“几瓶酒?难不成你要给邢局送一个酒厂?”他嘿嘿地笑了笑:“陌然啊,酒再多再好,喝完了就变成屎尿流了,穿肠而过的东西,穿了肠了,也流过去了,谁还记得你?” 陌然狐疑地问:“许所,我是真不懂,要不,请你指点一下我。” “指点谈不上。”许子明想了想说:“听说齐小燕的老公是个木匠,装修的水平挺好的。这样吧,你让你哥去给邢局把他新买的一套房子装修一下。当然,该多少钱就多少钱,你让他找我来拿。” 陌然一听,顿时有了主意。狗日的许子明,这不是明摆着在说屁话吗?给邢局装修房子,凭什么找他拿钱?这是其一。其二,这样的机会,他陌然会傻到不会做吗? 当即答应下来,说隔日就去邢局家里拜访,拿了钥匙好进门动工。 许子明又是嘿嘿一笑,从口袋里摸出一把钥匙递给陌然说:“你也不需要去了,钥匙就在我这里,你拿去。记住,一定要用最好最环保的材料。” 如此行云流水般的过程,陌然心里想,这似乎是他们早就设计好的过程,只需要他配合走一下过场而已。 许子明与他约定,第二天一早在派出所汇合,他带陌然去县看守所见人。 陌然想赶回去把这消息告诉家里人,走了一半的路,蓦地想起齐小燕被抓,家里人还不知道。如果现在就把消息说出去,陌家爹娘还好说,被大哥陌天知道了,不知会发生什么事。 于是干脆掉了方向,往肖莹家这边去。 夜色如墨,天上连一颗星星都没有。身边是一片蛙叫虫鸣,偶尔能听到老鸦掠过夜空,丢下一声凄厉的叫声。 乡村的夜来得早,过得慢。乡民也都喜欢早睡。夜幕一降临,基本都关门闭户,很难看到在外边游荡的人。 一路上没碰到一个人,但陌然还是很小心。 看到肖莹家屋顶了,也发现她的窗户还亮着灯。他一颗躁动的心才稍稍平静一些。 他摸出手机,给她发过去一条信息:在吗? 过了好半天没动静,他正准备丧气掉头,手机响了一下,肖莹回了信息过来:在呢。 方便吗?他迫不及待回过去一条。 还行。她很快就回了一条过来。 我过去?他写下这几个字,犹豫了好一阵,还是摁了发送键发送出去。信息一发出去,他的心便猛烈跳起来。他不知是激动还是不安,总之他等待她回信息的这点时间,就像等了一个世纪般的漫长。 肖莹那边又是半天没动静。半天传过来几个问号,就像她一张充满迷惑的脸。 他在心里骂了一句:“死娘们,还不知老子心思么?”手底却没停,发过去一幅色色的图片。 这次发过去后,真没动静了。他甚至感觉到站得有些酸痛了,便在一个稻草垛边坐下来,摸出烟来,犹豫着还是没点上。 他坐了好一会,不见动静。心里便涌起一股懊丧,站起身准备回家去。 正要走,黑暗里疾步过来一个人影,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人影已经往他胸前扑了过来。他下意识的伸手去搂,触手一片软绵,随即,暗香入鼻,却是如此熟悉的味道。 他惊喜交加,果真是肖莹。 没容多话,两个人凝视片刻,嘴唇就如磁铁一般的迎了过去。 他们就像几百年没见面的爱人一样,嘴唇沾在一起,手开始在对方的身上摸索。 他们能清晰地听见对方传过来的心跳,紧张、刺激,以及无法言说的激动。 吻了一阵,陌然低声问:“你怎么跑出来了?这么黑,你不怕?” “我不怕。”她莞尔一笑:“因为,我知道你在等我。” 陌然好奇地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等你?” “第六感啊!”她调皮地捏着他的鼻子,嗔怪地说:“你不知道女人的第六感很准确的吗?” 陌然低声笑道:“什么鬼第六感?我只有第一感。”说着,手摸在她乳上,轻轻捏了几下,差点就要意乱神迷起来。 肖莹全身一软,身子便往地上溜下去。 他赶紧将她搂紧,操起她的双腿,转到稻草垛的另一边。人在这边,即便有人从稻草垛边经过,也无法发现这里会藏有两个大活人。 肖莹本身很漂亮,在陌然的滋润之后,越发出落得娇媚动人。所以女人这东西,没有男人的存在,再美丽的花朵,也会在迟暮之间凋残。 两个人靠着稻草垛,又开始忘情地亲吻起来。 肖莹的舌尖,如灵动的蜻蜓,在他的唇齿之间跳舞。他努力想要捕捉着,却始终无法将她困住。便一狠心,猛地咬住了她。 她低吟一声,愈发贴得更紧。 “要我吧!”她如蚊子一样的声音在他耳边萦绕。 “在这?”陌然迟疑着,这荒天野地的,如何能让她娇嫩如水豆腐一样的身子不被伤害? 肖莹毫不迟疑地点头,看着如墨夜空,轻轻叹出一口气说:“我就想天当房,地当床。” 陌然心里跳得厉害,他不放心地往她家方向看。他似乎能感觉到肖莹的家公在黑暗中瞪着一双牛卵一样的眼珠子奔过来。他的手心开始冒汗,让肖莹也感觉出来了,抓起他的手,在自己脸上擦着。 “不用怕。他已经睡了。”肖莹安慰着他说:“陌然,你有色心,还没色胆了?” 他心里又是一跳,语言有时候比行为更让人心动。 “老子怕毛线!”他咬着牙说:“就算他站在老子面前,老子一样要你了。” 他伸手去解她的衣服,被她轻轻推开,抿着嘴浅浅一笑,将他一把推倒在稻草跺上。 199、官法如炉 齐小燕被带到接见室时,一头蓬松的头发差点让陌然认不出她人来。 她比在深圳还要憔悴得多,一张脸瘦得几乎变了形。她面色苍白,双眼依旧无神,原本风韵的身子此刻如秋风吹过的枯枝一样,了无生气。 陌然心里一痛,一种没来由的痛。齐小燕落得这样的下场,不能说与他无关。他不想伤害任何人,特别是齐小燕,因为陌家人负她! 许子明轻轻咳嗽一声,示意齐小燕抬头。 齐小燕惶恐地抬起头,一眼看到陌然,双眼里立马滚出泪珠儿来,扑簌簌往下掉,顷刻间,将她胸前的衣服打湿一片。 她呜咽着,哭声在喉咙里转,似乎不敢发出声来。 许子明沉声道:“齐小燕,你想哭就哭,有什么要求,也可以给我们说。今天陌主任来我们看守所检查工作,你要配合好。” 齐小燕闻声往陌然脸上看,神色惊喜交加。 许子明又说:“齐小燕,如果你有要求,尽量说。” 齐小燕迟疑一下,低声道:“我也没什么要求,我就想跟陌然单独说几句话。” 许子明犹豫了片刻,一声不响转身出门。他一走,连带着把看守一起带走。这样一来,屋子里就只剩下她和陌然两个人。 陌然哑着声音说:“你受苦了。我在想办法,你莫急。” 齐小燕浅浅笑了笑,将耳边的一缕头发撩到脑后,低声说:“我知道,你不会不管我。可是我现在这个情况,天老爷也难啊。” 陌然故意轻松地说:“未必。这世界上的事,总有门道可走。你齐小燕一个柔弱的女人,能做出什么伤天害地的事?你会对社会造成多大的危害?我看,一点问题都没有。” 齐小燕叹道:“陌然,你是不晓得这里面的门道。他们要我交出来是谁埋的陶罐。你说,我能知道吗?我知道了,还不告诉他们?” 陌然心里一顿,看来齐小燕已经交代了陶罐的事,难怪邢副局长说要并案侦查。陶罐是闺女坟里的东西,这点不需怀疑。齐小燕说陶罐是在她家的桃林树下捡到的,这样的话,有几个人会相信呢? 倘若陌然不是亲眼见到,齐小燕这般与他说,他一样的不相信啊。 “你没发现任何异常的事?”陌然随口问了一句。 “没有。”齐小燕摇了摇头说:“我什么都没发现。不过……。”她欲言又止。 陌然看她吞吞吐吐的,赶紧问她:“你想起什么了?你说。” 齐小燕往四周看了看,确信屋里就他们两个,才低声说:“不过,我觉得,陶罐与猛子有关。” “猛子?”陌然吓了一跳,追问一句:“你说的是齐猛?他怎么会与陶罐有关?” 齐小燕淡淡一笑说:“你还记得他送给我的鸡蛋大的珠子吗?有人说是夜明珠。我也不知道那东西值不值钱。这次去深圳,被一个老板说是拿去鉴定了,还没要回来,就被他们抓了。” 陌然心里一沉,抬头往头顶上看。通常这样的会见室,四周都会安装探头。不但能将整个房间的影像录下来,还能录下任何一丝响动,也就是说,齐小燕与他说的每一句话,如果探头是打开的,另外一间房子的人,能尽收眼底。 他这一看,心里不由紧缩。正如他想的那样,四个墙角上方,都有一个闪着冷光的探头,正无声无息地注视着他们。 他用眼色示意齐小燕,低声说:“你不可乱想,更不可乱说。这是要死人的事。” 齐小燕轻轻点了点头,也低着声音说:“我只是瞎想。猛子不会与这件事有关系。他看起来胆子大,其实胆子很小的。” 陌然不想她继续往下说,因为他不能肯定探头是不是打开着的。倘若邢副局长和许子明故意设个套,这不是让他往套子里钻吗? 他转移话题道:“听说你在这里打了人?还把人打进医院去了?” 齐小燕一楞,随即苍白的脸上闪过一丝红晕。她羞怯地低下头去,半天不出声。 陌然就安慰她道:“人在矮檐下,天大的委屈都要受着,千万别乱来了,对你不利的。” 齐小燕抬起头,脸上显现出一丝怒色,咬着牙说:“你不用说这些。如果她们还敢这样欺侮人,下次就不是进医院了,直接要死人。” 陌然不知道她为何突然发怒,迟疑了一会说:“她们欺侮你了?” “何止是欺侮?简直是不把人当人看。”她眉头一跳,眼泪又扑簌簌掉下来,低声道:“陌然,你是不知道,这里的女人,都不是人了,是畜生了,比畜生还不如。” “到底怎么了?”陌然狐疑地问。 齐小燕不说,怒色变成了羞愤,良久叹口气道:“算了,我也不想多说了。你回去吧,我这条命,看老天爷还给不给我。” 陌然舍不得离开,迟疑着不肯起身。 他来之前做好了准备,从林冲哪里拿来的一百万,只给许子明提去十万,还有九十万躺在银行里睡觉。他从林冲哪里拿钱,目的就是为救齐小燕出去。昨天与邢副局长钓完鱼后,一起共进晚餐时,他已经感觉到了,只要钱到位,救齐小燕出来还是有可能。 不过,邢副局长的胃口肯定比许所大很多。许子明十万能摆平,邢副局长怕是翻三倍未必能够。 大哥陌天在他好说歹说之下,去了邢副局长的新居装修。陌天愿意去,是陌然给他承诺了,只要他顺利将房子装修好,他会在竣工的哪天,将嫂子齐小燕送到他身边来。 陌天可以不相信任何人,但绝对会相信弟弟陌然。 陌家三兄弟,老二陌然一直是老大和老三的楷模。老大读书不行,弄个手艺活倒在行,非一般人能有他灵巧的脑袋和手艺。老三读书不行,学手艺也没兴趣,一天到晚就在乡里到处混。偷鸡摸狗不说,还经常惹得人来家里找陌家爹娘赔钱。只有老二陌然,书读得好,人又长得高大帅气,在乌有村里,找不出第二个他这样的人。就是放在子虚镇,一样找不出两个。 陌然是陌家兄弟的骄傲,不管老大还是老三,一提起兄弟陌然,无不觉得脸上有光。即便陌然灰溜溜的去东莞打工谋生活,在陌家兄弟看来,陌然打的工也与常人不同。他是个有脸面的人,有知识的人,是个受人尊敬的人。 早上许子明随他来时,言语之间流露出了意思,邢副局长似乎对陌然安排人去装修表现的兴趣不大。邢副局长是个实在人!许子明聊完后说了这么一句,意味深长地笑了。 这一笑,陌然看出来了意思。昨晚送邢副局长回家,他是亲眼看到许子明往邢副局长的座位底下塞了东西的。凭着肉眼也能分辨,那是一包钱。 “你还安心呆几天。”陌然说,站起身要走。 齐小燕喊了他一句,他似乎没听到,径直出了门。 他已经心里有底了,不管冒多大风险,将齐小燕从看守所里捞出来是当务之急。他看不得她在里面受苦。他能从她的痛苦神色和羞愤里感觉到,她在这里的每一秒,都如一年一样的漫长。 他找林冲要钱时,就有一种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意思。尽管这句话用在这里一点也不贴切,但陌然感觉到,只能用这句话,才能体现他开口要钱的悲伤。 门外站着看守,看到他出来,礼貌地笑了笑,问了一句:“好了?” “好了。”陌然跟着笑了笑,叫了许子明出来,打道回府。 他做出了一个大决定,不管多大的代价,必须要尽快将齐小燕救出来。 200、老子的队伍要开张 杨书记与何县长分别找陌然谈了话,大意是鼓励他放开手脚干,县委县政府支持他。雁南县需要他这样的干部云云。 陌然只会点头,他还没完全适应自己已经是个官员的状态。 书记与县长谈完话后,都问了他一个问题,还有什么要求? 陌然沉吟一番,开口要了几个人。 工业园区要想焕发新生命,得有一批新生的力量来补充。如果继续像过去一样,换了谁来当家,也不会有什么改变。 陌然要的人第一个是苏眉,第二个就是颜小米。 杨书记笑他,你怎么都要女将?那么多优秀男干部,没一个是你想要的吗? 陌然不语,只是嘿嘿地笑。 换了何县长,问也不问,爽快答应。叮嘱他道:“陌然,你要人我给人,要钱我给钱。但一条,我只给你半年时间。半年之内,园区没有进展,你自己下台。” 陌然想也没想就立了军令状。如今的雁南县,人人都在暗暗角力,选边站队在此刻显得尤为重要。杨书记要退,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何县长能不能顺利上位,所有人都在赌。 陌然敢立军令状,是因为陌生来了电话,告诉他瑶湖集团已经组成了搬迁小组,他被秦园特别授权,成了小组成员之一。 陌生的这个消息,无异于黑暗的夜空闪过的一道闪电,让陌然兴奋不已。只要瑶湖集团能顺利落地,一个工业园区的半壁江山就成了。 兴奋之余,不禁有些淡淡的失落。这么大的事,秦园居然都不给自己说,连个电话都没有。 他尝试着给秦园打电话,连打了几个都没人接,心里不禁忧心忡忡起来。秦园有个习惯,手机通常不关机,而且不管任何时候,来电必接。 秦园不接电话,他只好打给陌生。 陌生问:“二哥,你有事吗?” 陌然迟疑半响,不知如何开口。 陌生善解人意地笑,说:“是不是找不到秦总了?” 陌然唔了一声,问他:“陌生,你们什么时候来雁南县?” 陌生说:“具体时间没确定。秦总去老板那里了,说等她回来决定。” “出国去了?”陌然吃了一惊问:“什么时候的事?” “就昨天。”陌生说:“老板让她过去,说有重要的事要交代。秦总本来不想去的。不过,我听说了,这事有点严重。” 陌然莫名其妙地紧张起来,问他:“什么意思?” 那边的陌生压低了声音说:“听说老板身体出了问题,有点严重。” 陌然哦了一声,一句话没说挂了电话。假如陌生的消息不假,这问题还真麻烦。秦老狐身体出问题?出什么问题?陌然心里没一点底了。如果秦老狐此刻出问题,太阳电机厂的搬迁计划不用想就会搁浅。 计划搁浅,前功尽弃。他越想越觉得害怕,仿佛眼前一片黑暗了。 下午刚上班,苏眉和颜小米一同来园区管委会报到。陌然没心情与她们说话,安排办公室主任先去办了手续,自己将门一关,躲在屋里想办法。 想了半天,心里还是一片茫然。 秦园不接电话,他不知道秦老狐那边究竟是什么状态。掌握不了信息,他根本无法做出决定。工业园区的半边天都在瑶湖集团,任何一点闪失,都可能翻车啊。 他的头隐隐痛起来,心里茫然之后,又是一阵阵的心慌。他清楚的知道,自己能坐上今天的这个位子,既不是他陌然有特别的本事,也不是何县长爱才,而是他身后瑶湖集团的影子。瑶湖集团的存在,体现了他自身的价值,没有瑶湖集团,他还如过去一样,不名一文。 这是个利用与被利用的时代!他想。何县长利用他引进瑶湖集团,在他的政绩上可以浓墨重彩地写上一笔。杨书记利用他引进瑶湖集团,为他在退下去之前有一笔可以摆得上台面的价值。而且只要项目在他未退之前顺利落地,他还有一次机会,升到市人大或者政协去养老。 陌然虽说没有想着利用瑶湖集团,但事实确实如此,他是因为瑶湖集团而有了今天。 如果这一切都不存在,他就失去了被利用的价值。 没有被利用的价值他不怕,他担心的是林冲的一百万,他会没任何机会与能力还给他了。 林冲借钱给他,绝对不会是出于朋友的义气。何况他陌然与林冲本身就不是什么朋友。他们甚至连熟人都说不上。 这么一想,他与林冲也是利用与被利用的关系。只是林冲到现在还没袒露出他的目的。但他明白,林冲早晚有一天会露出目的。而且这个目的不是唾手可得的事。 他越想越觉得复杂,居然有种生无可恋的意思了。 门被敲响,外面传来苏眉的声音:“陌主任,在吗?” 他应了一声:“请进。” 门推开一条窄缝,苏眉几乎是挤着进来。人一进来,她立马将门关紧,靠在门上,看着他笑。 陌然莫名其妙地看着她问:“你笑什么?” 苏眉收住笑,反问他:“为什么调我来?” “工作需要。” “仅此而已?” “当然。”陌然说,看着她,表情平静。 她轻轻嗯了一声,笑道:“你还调了颜小米过来,你不知道,招商局都在说你。” “说我什么?”陌然奇怪地问。 “说你……”她掩着嘴巴笑:“说你牛啊!把招商局的两朵花都弄到你管委会来了。你不知道徐文友啊,一张脸都绿了。” “老徐什么意思?”陌然不以为然地说:“都是工作需要,难道你们卖身给他招商局了啊?” 苏眉浅笑着说:“你也真是,屁股刚坐稳,就从人家手下要了两个人。别人会说,他徐文友本事不够,留不住人啊。” “这些闲话,不用听。”陌然摆摆手说:“苏眉,你现在来我管委会,不会像过去一样那么清闲了。你准备一下,带颜小米出一趟差。” “出差?”苏眉惊讶地看着他问:“去哪?干嘛?” “你先不用知道。”陌然霸道地说:“听安排就是。” 苏眉答应了出去,不一会颜小米进来,笑嘻嘻地说:“陌然,你是鸟枪换炮了啊。” 陌然沉着脸说:“叫领导。我是你领导。” 颜小米不屑地笑着说:“陌然,你少在我面前装大尾巴狼。什么领导啊,我颜小米可不喜欢别人装的。” 陌然本来就是开玩笑的,被她这么一说,倒也不恼。顿时也笑起来。 颜小米靠在他办公桌边,拿起一只笔敲着桌子说:“我给说个笑话。就是关于干部们之间称谓的说法。” 陌然笑道:“你说,我听。” 颜小米认真地说:“你刚才要我叫你领导,是错误的。其实现在的通用叫法,中央级的称首长,省级叫领导,市级为兄弟,县级叫伙计,至于乡镇级的,叫他妈的,村一级的就叫狗日的了。” 颜小米说完,捂着嘴笑起来,花枝招展的,看一眼陌然,笑得更欢乐了。 陌然也想笑,但他故意忍住。 颜小米说:“陌然,你是从狗日的一下飞到伙计这个层面来了,牛逼!” 颜小米这一代人,与陌然他们还是有着本质的区别。尽管他们的年龄相隔不是很多,但现在的世道,一年都有代沟。十年的时间,对于他们来说,比一个世纪还要漫长。 陌然说:“伙计,我想牛,还得你们帮我。没有伙计们,我别说牛不起来,可能连饭碗都会被砸掉。” “放心吧!”颜小米大大咧咧地说:“你是不懂体制。你要懂了体制,你不会说这样的话。这个饭碗既然端上了,别人想砸掉,还真不容易。你要晓得,我们端的是谁的碗。” “谁的碗?”陌然好奇地问。 颜小米不回答他的话,突然问了他一句:“你认识省委组织部的赵家仁副部长?” 201、巨款救人 颜小米突然问他,陌然楞了一下。 他与其说认识赵家仁,不如说只是惊鸿一瞥。 赵家仁他只在何县长的接待上匆匆见过一面,话都没说一句。他记得赵家仁长得很富态,有一副官样子,具体是什么样的人,他过去没心思了解,现在也没想。在他看来,省委领导,与他的距离太遥远。 他随口问了一句:“你认识?” 颜小米笑而不语,转身出门。 颜小米一走,他的心里咯噔跳了一下。颜小米突然问他这个问题,这里面又有什么深意?难道她认识赵部长?她与赵部长什么关系? 他猛地明白过来,或许这个颜小米,真与赵部长有关系。要不,在县委党校学习的几个大学生村官,为什么只有她一个人被录用了,其他人呢? 管她什么关系!他在心里狠狠地想,老子现在是被赶鸭子上架的人,至于他们之间有什么关系,与自己何干? 临到下班,办公室没来一个人。 园区管委会现在也确实没事干。招商局没引进来企业,他管委会就只有喝茶聊天。 但要靠招商局引进企业来,估计是多少年的后话了。陌然苦笑,何县长把他放在这个位子上,究竟是为了什么? 他想过,如果管委会这边主动去招商引资,又是典型的抢人家风头的做法。这在官场是犯忌的事。各人自扫门前雪,这是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 但如果管委会等着招商局送客上门,几乎又是痴人说梦。徐文友的心态他比谁都清楚,他就想安全退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年头,谁做的事越多,麻烦就越多。嫉妒与冷眼满天横飞,搞不好就会引来杀身之祸。 他收拾东西准备出门,晚上与许子明约好了,陪邢副局长去夜钓。 出门前,他给苏眉打了电话,通知她明天带着颜小米去一趟瑶湖集团。并把陌生的电话留给了她,告诉她去了直接找他。 苏眉犹豫着答应,问了他一句:“我们去干嘛?” “去了就知道了。”陌然说:“陌生会安排。” 挂了电话,他下楼推出陌生的摩托车,径直往派出所走。 齐小燕还没出来,但许子明告诉过他,让他放心。齐小燕在里面一切都好,情绪稳定。看守所他打了招呼,没人会再欺侮她。 路上遇到齐猛,也骑着一辆摩托车,看到他来,将车靠在一边,问他:“陌大主任,你急匆匆的去哪?” 陌然刹住车,骂道:“猛子,少给我阴阳怪气的。你去哪?” 齐猛笑呵呵地说:“我去镇上给齐书记买点猪头肉,他晚上请人喝酒。” “请谁?”陌然随口问了一句。 “老福啊。”齐猛笑道:“老福现在活得逍遥了,齐书记都请他喝酒了。” “老福不是在福利院吗?”陌然惊异地问。老福家被烧了后,没地方去,还是陌然求了张波涛,将老福安排到了福利院住下了。怎么他又能喝酒了?还是齐书记请他喝? “回来了。”齐猛认真地说:“齐书记说了,我们不能将困难都推给政府,要自己想办法安置老人。” “怎么安置?”陌然皱着眉头问。在他的印象里,乌有村没半片公屋。像老福这样的孤寡老人,没有任何一家人愿意接纳到自己家去。老福是什么?老福就是一具棺材板,谁家愿意请一具棺材放在家里? “暂时住在齐书记家里啊。”齐猛正色道:“其实,像齐书记这样的好干部,这社会还真没有几个了。” 陌然心里一阵翻腾。齐烈这是在玩什么花招?他问:“以后呢?” “你不是要建养老院吗?养老院建好了,再送去养老院啊!”齐猛笑眯眯地问:“陌大主任,你的养老院什么时候建啊?” 陌然在心里骂了一句:“我日!” 齐烈这是在给他上眼药,没错,陌然确实承诺过要给乌有村建一座养老院,而且还开了工。可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啊,县里不同意,他陌然就算有登天的本事,一样的无能为力啊!养老院的建设,目前看起来是遥遥无期。因为在他要建养老院的地方,镇委书记吴太华已经明确说了,天地房地产公司要征收,还暗示过陌然,这是何县长的意见。 是不是何县长意见,陌然无从考证。天地房地产公司的陌丝丽没来找他,何县长找他谈话时,也半句都没提这回事。原来吴太华说,向何县长举荐过让他陌然担任征地拆迁办主任也因为陌然调任管委会而不了了之。 这块地很敏感!这是陌然的感觉。 齐猛又开口问:“陌大主任,你现在可成了正式的国家干部了,乌有村的这个位子,你还占着呀?” 陌然笑道:“是不是猛子你想坐?你要坐,我让出来。” 齐猛摆摆手道:“我不行。我这点水平,搞不了。你现在事多,也管不了村里的事。不如你出面,请齐书记出山啊。” 陌然终于明白了齐猛的意思,他淡淡一笑说:“这事可不是我说了算的,要镇里同意。” “你现在那么大的官了,还怕镇里不尊重你?你一句话,谁不听呢。”齐猛支好车过来,递给陌然一支烟说:“我觉得,我们乌有村,除了你和齐书记,还真找不出一个合适的书记出来。别看你陌然当干部的时间不长,水平还是有的。村里人都说,你去县里当干部,村里是一大损失啊。” 齐猛这浆糊刷得不错,差点把陌然刷得迷糊起来。 他猛地想起齐小燕给自己说的话,于是试探地问:“猛子,你是不是给了齐小燕一颗珠子?” 话音未落,齐猛脸上的神色便变得灰白。他匆匆将烟头扔在地上碾灭,头像拨浪鼓一样的乱摇:“哪有这回事?没有的事。” “你知道齐小燕去哪了?”陌然又问。 “鬼知道她去了哪。”齐猛狠狠吐了一口唾沫说:“这个死女子,也不想想,她还有爹娘在,谁来照顾?她这么一走了之,做给谁看啊?” 陌然没料到他的反应会如此强烈,心里的疑问不禁多了起来。 “你去过我家桃林吧?”陌然冷不丁问。 “没有!”齐猛回答得无比爽快:“我去你家桃林干什么?你爹还以为我去偷桃子呢。我不去,请我也不去。” 陌然哦了一声:“老福身体还好吧?” “还行,死不了。”齐猛慌乱地说:“我不跟你说了,我得去买猪头肉,去晚了就没得买了。” 他骑上摩托车一溜烟跑了。陌然看着他的背影,陷入沉思。 如果齐猛与陶罐有关,那么他与闺女坟就有脱不了的干系。闺女坟被盗,可是死了人的,齐猛不会是这个案子的当事人吧? 他心里猛地打了个寒颤,倘若这事真是齐猛干的,那么死了的人,又会是谁? 正想着,电话响起来。许子明问他到哪里了,东西准备好了没有? 陌然说:“放心,许所,按你的指示办的。” 许子明说的东西,是陌然口袋里的一张银行卡。这张卡里有五十万,准备送给邢副局长。许子明说,抓大鱼,用重饵。邢副局长这样的人,什么大场面都见过,要想让他帮忙,就得出大血。 出大血陌然并不心痛,现在只要能将齐小燕平安无事救出来,别说五十万,就是要他半条命,他也会毫不犹豫送上去。 他不自觉地伸手捏了捏银行卡,硬邦邦的让他心里一阵踏实。 钱这东西真好!他想,这年头,只要有钱,就没有办不了的事。钱是林冲的,他们既没说借,也没说给。反正林冲就凭着一句话给了他一百万。当然,陌然非常清楚地知道,林冲不傻,他给自己一百万,背后一定藏着他的想法。 至于他有什么想法,他现在根本顾不了了。 救人要紧! 202、夜钓起风波 邢副局长喜欢钓鱼,据说他钓鱼的时候,脑子里想的都是案子。很多疑难案件,都是他在钓鱼过程中得到灵感而破获的。 陌然和许子明赶到邢副局长指定的地方,他已经等了有一会了。看到许所来,毫不客气地踢了他一脚,骂道:“许子明,你奶奶的这个臭毛病,一辈子改不了是不?” 许子明嘿嘿地笑,说:“邢局,我这毛病,也只有你能治好。” 邢副局长骂他的毛病,是指许子明什么事都喜欢迟到,还没有一次能准时。 许子明开车,邢副局长坐副驾驶,陌然只好往后座坐。地点是许子明早就定好的,一去,人家早就等着了。没说几句话,就将他们带到一个貌似水库的水边,指着一片浩如烟海的水面说:“十年没清底了,有大鱼,看领导的了。” 邢副局长双手叉腰,扫一眼水面,自负地笑。 许子明赶紧从车上搬下钓鱼所需工具,摆好马甲,请君入座。 大水面钓鱼,海竿不可少。邢副局长接连甩了两根大海竿,再一字排开,甩了三根钓竿。邢局夜钓,无需用荧光浮标。他在每根钓竿上栓了一个小小的铜铃。只要水下有动静,铜铃便叮咚作响。 钓鱼钓的是心态,是闲情逸致。陌然过去没有过钓鱼的经验,也没想过去钓鱼。在他看来,长久坐在水边,眼睛盯着浮标,是一件很难过的事。他屁股属于坐不住的人,三分钟不挪动,就难受的很。 邢副局长行云流水般的动作让他有些羡慕,能将钓鱼的动作上升到一个艺术的高度,表明对此浸淫很多年。 果然,邢局在摆好钓竿后,满意地笑着问陌然:“陌主任,你看我这钓鱼的水平还行不行?” 陌然竖起一根大拇指赞道:“邢局,高手。都说生活中是高手的人,个人的能力一定是高手。” 许子明递上烟去,恭敬点上火。 等邢局吸了几口后,才低声请示:“局座,陌主任嫂子的事,想请你做个指示。” 邢副局长没接他的话,侧着耳朵细听。夜风中,细碎的铜铃声正在响。 还没等陌然说话,他已经站起身来,快步往发出铃声的钓竿走。陌然和许子明赶紧跟过去,看着邢副局长双手操起钓竿,抖了一抖,开始收线。 “大鱼!”邢局回过头说:“手感不对,是条大家伙。” 钓鱼的人,上鱼是最紧张刺激的时刻。此刻就算山崩地裂,也会不顾一切先收线再说。 远处的水面响起一阵水响,水花溅开,在夜色中能清晰地看出浪花。邢副局长面色凝重,双目紧盯水面,手里丝毫不停歇,收收放放,远收近放。但见鱼线崩得笔直。 “好家伙!”邢局明显兴奋起来。 陌然屏声静气,双眼盯着水面,期待邢局钓出一条大鱼来。 许子明早抄好了网兜,等着鱼一到岸边,便一网兜捞上来。 收了一阵线,水面没有动静。突然,邢局将钓竿往地上一摔,骂道:“狗日的,溜了。” 许子明弯了半天腰蹲在水边等着捞鱼,听到邢局这么一说,直起腰跟着骂:“什么鬼鱼?那么狡猾?敢从邢局竿下溜走,想死呀?” 这马屁拍得陌然想笑,他生生忍住,从地上捡起海竿,收着线说:“先拉上来,打五十大板再说。” 鱼线收上来,果然如邢局所料,连个鱼钩都丢了。 邢局便黑了脸,骂骂咧咧的重新装钩。许子明打着手电照着,陌然在一边扇着扇子。 水库边凉爽,他们又在大坝上,迎面的风吹过来,比陌然扇的风悠然得多。因此陌然扇着风,自然有着画蛇添足的样子。邢局转过脸来看他,笑道:“陌主任,你站着看就行。” 陌然便讪讪地收了扇子,默认站在一边看。心里却如火烧火燎一样,许子明提起的话题,邢局没答应,也不知他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等到再次把海竿甩进水库中央,邢局洗了手后,叼着烟卷说去走走。 钓竿要人守着,邢局要去散步。陌然觉得机会来了,便怂恿许子明守着钓竿,他陪着邢局去大坝上随便溜溜。 许子明心里明白,当即答应。递了一支水给陌然说:“渴了好喝。” 这座大坝大概有两百来米,几十步后,就只能看到许子明朦胧的影子了。陌然从口袋里摸出银行卡,放进邢局口袋里说:“邢局,你的新居我没空去参观了,这点小意思,算是兄弟对你乔迁新居的心意。” 邢局哈哈一笑,看着陌然说:“陌主任,你也搞这一套?” 陌然笑道:“人在世界上,人之常情总要有的。我又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人,邢局你帮了我,我还能不知道?” 邢局淡淡一笑,叹道:“陌主任啊,你可是让我为难了。” “是,确实是给邢局你添了麻烦。”陌然诚恳地说:“不过请邢局放心,我担保,如果我嫂子真要负法律责任,我不会让她逍遥法外的。” 邢局就不做声了,看着远处朦胧的一片山头,说:“我过几天安排一下,让人带齐小燕去医院看看吧。” 话说到此,陌然心里已经了然明白。他松口了,而且为他想了个办法。要想让齐小燕出来,总得有个理由。 “医院你有熟人吧?”邢局突然问。 陌然想了想,硬着头皮答道:“这个邢局请放心,我有。” 其实,陌然哪里认识医院的人?不过,邢局已经把话说到这个地步了,他要是还不明白,真让人不可接受。他之所以硬着头皮答应下来,是因为他曾经听肖莹说过,县医院里有她的同学。 散步回来,许子明还呆呆地守着鱼竿,看到他们过来,起身说:“奇怪了啊,邢局一走,妈的就没动静了。看来这鱼,也认人啊。” 三个人正说着话,远远的看到有手电筒过来。 不一会,人到跟前,居然是带他们来夜钓的人,身后跟了两个人,手里捧了酒菜送来。 夜风轻拂,小灯摇曳。面前一片水,身边一片林。在这样夜晚,于水边举杯,是多么惬意的事啊。 邢局高兴不已,看着许子明赞道:“老许,你这人生活还蛮有格调的啊。不错不错。” 当即摆开台面,开了酒,准备畅饮人生。 一杯酒下去,所有人都同时听到铜铃声响起。 许子明反应最快,放下酒杯就想往海竿那边跑。谁料脚下没站稳,整个人咕噜噜的往大坝底下滚去。 大坝水泥铺就,坡度很大,人根本站不稳。加上正逢蓄水旺季,坝底距水,也就不过几米。陌然一把没拉住,但听得扑通一声,许子明整个人掉入水库里。 水面一片黑灯瞎火,哪里看得到人? 许子明是旱鸭子,平常只在岸上威风,遇到水,只能死路一条。 邢局首先反应过来,惊呼一声:“不好,老许不会游泳。” 几只手电筒一齐往水面上扫,耳朵里只听得许子明的叫声,眼睛只能看到他的脑袋一沉一浮,眼看着就要掉到库底去。 水里救人,没过硬的水性,还是不要逞英雄为妙。但凡落水之人,一根稻草都视为救命之缘。倘若遇到人救,必定双手死死抱住,若是施救之人慌乱,两人必将沉入水底,一同归天。 陌然没多想,他纵身一跳,人一入水,便展开双臂,奋力往许子明身边游过去。 要说平时遇到这事,陌然未必能有这般勇气。他游泳的水平,也仅仅是小时候在池塘里学会的狗刨式。可眼前没人敢下去,总不能看着许子明活活淹死,他只能抱着生死有命的心态,奋不顾身下水救人。 虽是酷暑天气,水库的水却依旧冰凉。 他人一跳下去,浑身便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电筒光恰好照过来,耳朵里只听得邢局大喊:“前边,前边,快抓住头发。” 203、肖莹生气了 花红的笑显得很暧昧,她甚至伸出手来,勾起陌然的下巴,逗着他说:“你的,童子鸡的,不吃浪费。” 陌然顿时脸红,尴尬不已。 花红胆大,而且说话不讲究。她是个直性子的人,看到人就是一副嘻嘻哈哈的样子。如果不知道她根底,给人的印象就是浮夸与放荡。 她极力邀请陌然上楼去她房间坐坐,说有好茶,让陌然品尝。 陌然断然拒绝,许子明就住在这栋楼里。放着他不管,花红会玩出什么花样来,他心底没一点底。过去他来过她房间,花红肆无忌惮的勾引,换了谁,早就扑了上去。 他匆忙与花红告辞,从树荫里走出来,沿着刚修不久的街道,往县委大楼走。 他要请肖莹过来,肖莹说过,县医院有她的同学。现在是他唯一的稻草。县医院解决不了,邢副局长的安排就会泡汤。 电话打过去,肖莹迟疑着不肯过来。 陌然只好说:“放心,晚上没人。就我们两个。” 肖莹这才答应,言语之间透露出她哥肖科长似乎发现了他们的关系,要小心一些才好。 他哪里还顾得了这些,齐小燕在看守所的每一刻,都牵动着他的心。他突然感觉到了,自己对齐小燕是不是有爱呢?如果有,该是多么让人唏嘘的孽债。 肖莹的车一进县委大院,他就看到了。电话打过去,告诉她怎么进来后,便安静地坐在沙发上,等着肖莹推门进来。 不一会,齐小燕的脚步声在走廊里响起。她鞋底敲击着水磨石地面,发出空旷的声音,在整个县委大楼里飘荡。 他无意识地看了一眼手表,时针正指向十二点。此刻,县委大楼就像沉睡过去的男人,鞋底的响声恰如男人的鼾声。 屋外路灯的光射进来,在墙上映出斑斑驳驳的影子。 陌然迎她进屋,给她送上一杯热茶。 “这么晚你叫我来,出什么事了?”肖莹显然有些生气。 “大事,天大的事。”陌然嘿嘿地笑,将她按坐在沙发上,盯着她的双眸深情地说:“肖莹,现在只有你能救齐小燕了。” “我?”肖莹吃了一惊,瞪大了眼看着他:“什么意思?” “我记得你说过,县医院你有同学在?” “是啊,是有。” “我想请他帮个忙。” “帮忙?齐小燕的事?” 陌然无比肯定地点头。 “她的事你找我?”肖莹的眉头皱起来。 “除了你,我没人可找。”陌然坦然地说:“肖莹,必须帮我。” “帮你?”肖莹冷笑起来:“就为这事,你半夜把我叫来?齐小燕在你心里占这么大位置?” 陌然默然不语。 两个人都不说话了,屋里就沉寂起来。此时一根针掉下去,都能听到一声巨响。 良久,肖莹缓缓叹了口气。 “陌然,我现在算是想明白了,齐小燕才是你最爱的人。” 陌然苦笑,在他看来,现在所有的辩驳都会显得苍白无力。齐小燕失踪后,陌家就陷入了一片迷茫里。首先是大哥陌天,不是心急火燎,就是唉声叹气。仿佛活着的这个世界,已经看不到一丝阳光。 其次是陌家爹娘,一天到晚心事重重。陌家人本来就不苟言笑,此事发生后,几乎与笑声绝了缘。这段时间他陌然都不敢过早回家,他只要一脚踏进家门,就会感到有一股无形的压力迎面而来。他会感觉到呼吸困难,手脚疲软无力。心里有再多的话,一句也说出来。 没有人知道齐小燕已经犯事被抓,更没人知道齐小燕已经被带到了雁南县,就关在与子虚镇一镇之隔的香山镇。 “说吧,你要我怎么帮?”肖莹微微笑了一下。 “我先告诉你,齐小燕已经被带回来关在县看守所了。她需要一个医学鉴定,证明她不能羁押。”陌然一口气将事情的原委说了,等着肖莹表态。 肖莹显然吓了一跳,愣愣地看着他,半天出声不得。 “她被带回来了呀?”肖莹先是惊奇,随后说了一句:“她要没病,谁敢这样出鉴定?” “所以我找你帮忙。”陌然直言不讳地说:“如果事情很容易,我会动用你这个压箱宝贝吗?” 肖莹扑哧一笑:“我什么时候成了你的压箱宝贝了?” “你一直就是。” “我懂了,压在箱底,就是不想让我见天日呀。”肖莹毫不客气地回绝他道:“我帮不了。” “你试都没试过,怎么就知道帮不了呢?”陌然有些着急地问。 “我说帮不了就帮不了。”肖莹紧锁着眉头说:“你这不是让人犯罪吗?” “不会的。”陌然拍着胸口说:“我都安排好了,绝对包他没事。” “你能保得了?”肖莹再次冷笑起来:“陌然,看不出来啊,才做了几天干部,胆子就比熊胆还大了啊。” 她愤然起身,甩手出门。扔下陌然一个人呆愣愣的站在屋里,半天出不得气。 他没追出去,肖莹的生气不是装出来的,他已经看到她的怒火在头顶盘旋了,她怒睁的双目似乎要喷出火来。他早知道这样找肖莹不合适,但他实在是没办法了。仿佛他的眼前是一片**大海,他独自一人在波峰浪谷里挣扎。肖莹就像一根稻草一样,给了他生的希望,活着的欲望如波浪一般,一波接一波地涌过来。 肖莹生气,不仅仅是怪他明知是犯罪还要拉她下水,她生气的主要原因,还是在于齐小燕曾经在背后警告过她的话。 陌然初回乌有村时,肖莹的出现让他最终没能顶住诱惑,陷入了她的温柔乡里去了。女人都是敏感的动物,这么一点细节被齐小燕看了出来。因此齐小燕警告过她说,只要她再胆敢靠近陌然,她就让她身败名裂,一辈子不得翻身。 肖莹想要放弃过陌然,但她却没法反抗自己的欲望。陌然的出现,就像黑暗里的一抹阳光,让她的生活变得多姿多彩起来。她也知道自己在玩火,她知道或许这种爱情会让她粉身碎骨,但她还是无法割舍。她宁愿因为爱他而入十八层地狱,也不愿意放弃他而孤身一人上天堂。 他站在窗边,看着她的车开出县委大院,没入到黑暗当中去。他的心如猛然被冷冻了一样,再也活泼不起来。 肖莹的拒绝让他陷入了绝望,他不知道还有谁能帮他。 他捏着手机,无聊地翻看着名字。眼光猛地停留在孟晓的名字上,犹豫了一会,还是拨了过去。 电话响了好几声,才听到孟晓慵懒的声音:“陌然,你还没睡吗?” “没有。”他说,喉咙发哑。 “怎么啦?”孟晓警觉地问。 “我心里难受。”陌然说,看着远处的灯光,手指甲抠进窗台上的木条里。 “你在哪?我去陪你吧。”孟晓轻声说:“你不要有心里压力,刚上任,要慢慢来。” “不是这事。”他的嗓子照旧嘶哑。 “还有什么事呢?”她像是自言自语,随即传过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我去陪你吧。” “不用了,太晚了。”陌然说:“你休息吧,我就看看你休息了没。” 孟晓哦了一声,轻声说:“我不放心,我还是过去陪你。” “真不用。”他拒绝她说:“孟晓,我问你一个事,你在县医院有熟人吗?” 204、柳暗花明 孟晓带着一个年轻的女医生亲自登门拜访陌然。 管委会的人看到来了两个美女,年轻一点的都找着借口往陌然屋里钻。陌然也不赶他们,任由他们有话没话找人家搭讪。 医生果真是县医院的,妇科副主任,孟晓的高中同学,叫谢菲。 谢菲人很瘦,又梳着清汤挂面的头。只是皮肤白得耀眼,似乎没有血色一般。她戴着一副黑边眼镜,将她整个人都衬托得老了许多。如果不是因为她的五官长得特别精致,不细看,还真看不出她是个美人胚子。她与孟晓差不多高,两个人站在一起,各有风情。 孟晓介绍完,去给谢菲倒了一杯水,拉着她在沙发上坐下,打量着陌然的办公室说:“你要的人我给你找来了,有什么事,你自己说。” 陌然哪里敢说?本来对着孟晓他就无法张口,何况又来了一个美女医生。都不知道人家底细,贸然说出自己的想法,别吓怕了人家。 于是他摆摆手说:“我没什么事,真的,没事。” “没事?”孟晓不相信地看着他,脸上浮起一片惊疑的神色。昨晚通了电话后,她一直没睡好,总是在想着陌然要问她医院有不有熟人,究竟是出于什么原因。陌家人没听说谁病了,就算有了病人,他现在一个管委会副主任,县医院院长还敢不买他的帐? “真没事。”陌然讪讪地笑,眼光从谢菲的脸上扫过,走到孟晓旁边,真诚地说:“孟晓,谢谢你关心。” 孟晓脸一红,嗔怪地说:“你还要谢我呀?” 谢菲就捂着嘴笑起来,声音出奇的好听,如银铃一般,“是呀,陌主任,你们都是一家人了,还要谢呀?是真客气还是假客套啊?” 孟晓就去推了她一把,骂道:“死妮子,乱说话,谁跟他一家人啊?” 谢菲惊奇地看着她说:“不是吗?不是吗?谁大清早的跑来我家,非要拽我来这里呀?这里可是八字衙门朝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的地方啊。” 谢菲的夸张让陌然本来紧张的心松弛了许多,看来她不是个板着脸的医生,脱了白大褂的她,身上处处是人间烟火。 “你后悔了?”孟晓问,指着门说:“后悔你就走呀。” “我才不走呢。请神容易送神难,你请了来,想一句话打发我走,没那么容易。”谢菲笑吟吟地伸出手来,与陌然轻轻一握说:“陌主任,以后多关照。” 她的手非常柔软,而且带着温度,让人一握,心里便无端生出柔情。 陌然感觉到她的手用了点力,似乎暗示着什么,又似乎是不经意的。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她已经松开了他的手,靠着孟晓坐下去,笑意盈盈。 孟晓将她轻轻一推道:“哎呀,谢菲,你还要讹我是不?” “我不讹你,谁敢讹你?孟大老板,你总不能一杯水就打发了我吧?”谢菲与孟晓斗嘴,两个人巧笑嫣然,外人不知道,还以为两人在吵架。当年陌然能感觉到,她们的关系完全可以用闺蜜来形容。 果然,孟晓介绍说:“这个女人原来睡我上铺的,学霸啊!可惜眼光太高了,到现在还没找到另一半。” 话说完,突然盯着陌然看,笑眯眯地说:“陌然,你从你们县委干部里给她找个男人吧,要不,这妮子一天到晚烦我。” 陌然含笑不语,谢菲却被她说得红了脸,她偷偷看了陌然一眼,扭着孟晓的耳朵责怪她:“我让你说,你个长舌妇。本姑娘这辈子不嫁人。” “你不嫁,对社会就是个危害。”孟晓笑道:“你这么漂亮的一朵花,让别人看着而不能摘,你这不是故意扰乱社会治安吗?” 谢菲的脸蛋愈发娇红起来,她甚至不敢来看陌然了,躲在孟晓的背后,低声笑。 两个女人说笑,陌然便觉得尴尬。男人与女人在一起,永远都是数量上占优势的人说话。比如过去在乡下,村民们都是集体上工的。如果是一群男人里夹着一个女人,这个女人会得到绝大多数男人的呵护,没人会开半句荤玩笑。但如果是一群女人里夹着一个男人,这个男人就只有被取笑的份,而且会被女人从头到脚一番品评。倘若男人不满意女人的品评而发出半丝不同意,男人最难堪的下场就是被女人扒光了衣服往水坑里扔。 孟晓是第一次来陌然办公室,这个女孩子一门心思对陌然好。在她眼里心里,陌然就是她的白马王子。从她不时往他这边看就能感觉出来,此刻的她,心里该有多么的甜蜜。 陌然没心情说笑,齐小燕要去医院的事,还像一块大石头一样压在他胸口。肖莹昨晚毫不留情的拒绝他之后,没来电话,也不见人。大概在她看来,陌然此举是害她的意思,所以她需要一点时间好好调整思想。 一个女人是五百只鸭子,两个女人就是一千只鸭子。 一千只鸭子一同叫唤起来,任何男人都无法抵挡。 孟晓说:“陌然,人我带来了,你用不用,是你自己的事了啊。” 谢菲打了她一下,红着脸说:“丫头,怎么说话的?用你的头啊,还用啊用的,本姑娘是工具啊?” 孟晓被她一说,顿时觉得确实失口了。这个词很容易让人想起其他歧义,她自己的脸也不觉红了起来。 还是谢菲胆子大一些,毕竟做医生的人,什么生死男女,在她眼里都是稀松平常的事。男人与女人的那点破事,对于她们来说,就像教科书上的图画,一切都是死的。 “你自己想歪了好不?”孟晓白她一眼道:“你们这些医生,都是坏人。”话说完,搂着了谢菲的肩头,低声问:“妮子,过去你可是最怕羞的人,怎么到了今天,思想那么不纯洁了呀?” 谢菲笑道:“到底是你不纯洁还是不纯洁?丫头,你还说我,你自己呢?一提到男生名字就脸红的人,现在一口一个陌然叫着,你怎么不脸红了呀?” 陌然就像被她们玩弄在股掌的玩偶,名字被她们像踢皮球一样的踢来踢去,顿时整个人都陷入了尴尬的境地,一句话也插不进去了。 孟晓和谢菲说笑了一会,终于安静下来。 还是孟晓先开口,说:“陌然,我知道你心里有事,有事你说出来,能帮你的,一定会想办法帮。谢菲是我最好的姐妹,我们从初中到高中,都是睡在一起的姐妹。我的事就是她的事。你说吧。” 陌然还在犹豫,被谢菲斜着眼看了一下,撇着嘴说:“孟晓,你不是说他是个真汉子吗?有话都不敢说,算什么汉子啊?” 她是用激将法,想逗出陌然心里的想法。可是眼前的这两个女人,谁与他陌然也不像肖莹那样的亲昵啊。他这话可以在肖莹面前说,却怎么也鼓不起勇气在她们面前说。 孟晓急了,拉着谢菲起身说:“不说算了,我们走。我这是杞人忧天,自作多情。” 说着,开门就要走。 陌然一急,一把拉住她,低声说:“孟晓,我跟你说。” 他终究还是没当着谢菲的面说,他与孟晓去了里间休息室,犹豫了一会,把事情从头至尾源源不断说了一遍。 话说完,只见孟晓的脸上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脸色变得很难看了。 陌然心里一顿,开始后悔起来。 205、妇科医生谢菲 许子明来电话,告知陌然两天后,齐小燕将去县医院看病。 这消息对他而言,是忧喜参半。 邢副局长没食言,他能安排齐小燕出来看病,一定是下了不少的决心。一般情况下,如齐小燕的身体没出现特别的情况,不可能外出到医院接受治疗。看来银行卡显示出了它的威力,即便如邢副局长这样经过大场面的人,在银行卡里的数字面前,也不得不低下他的头颅。 齐小燕会出来看病,医院这边却没消息。孟晓和谢菲走后一直没动静,也不知她们有何感想。陌然后悔的是不该把这件事跟孟晓说,肖莹生气的教训他还记在心里,毕竟这事,弄不好把自己也会栽进去。 他不想连累肖莹,自然也不想连累孟晓和谢菲。她们都是无辜的人,不应该为齐小燕牺牲自己。 两天的时间很短,眨眼就将溜过去。 陌然心急如焚,却无可奈何。 邢副局长的话外之音,他非常明白。这就好比是将陌然带到了一座埋满了珍宝的深井,却不给他梯子一样,让他看着满井的珍宝干着急。 他有这个提议,并不给陌然想办法。要想获得这样的一份诊断书,除非出具诊断书的人能将生死置之度外。 管委会副主任陌然,现在一点心情都没有了。有人拿着文件想找他签字,看他坐在椅子上黑着一张千刀砍不进去的脸,只能转身而走。没人会去惹他,谁都看出来他不但心情不好,且非常恶劣与糟糕。 苏眉的电话恰好在这个时候打了进来,她与颜小米两天前去了东莞,正式接触瑶湖集团的人。 “陌主任,好消息。”苏眉抑不住喜悦,说话的声音有些发抖,显然她很激动。 “说吧。”陌然淡淡地问:“什么好消息?” “正式定了。”苏眉几乎要语无伦次:“确定了,有大好事即将发生。” 陌然心里清楚,苏眉所说的大好事,无非就是瑶湖集团项目落地计划。他忍不住问了一句:“秦总回来了?你们见到她了?” 苏眉那边沉默了一会,说:“没见着秦总。她还没回来。” 陌然就想笑,秦园不回来,谁能主导瑶湖集团项目落地?看来苏眉她们是被兴奋冲晕了头脑,分不清主次了。 “谁的决定?”他问。 “他们董事会的决议。陌生把会议纪要都给了我们了,确实如此。”苏眉小心地说:“像他们这么大的公司,不会随便改主意吧?” 这份决议陌然在上次去的时候就见过,有了决议,并不见得会付诸行动。企业毕竟不像政府,做任何事不考虑后果。企业都是逐利的,没利益的事,就算将天说破,人家未必能入壶。 “两天后我们就回去,陌生一起回来。”苏眉说:“瑶湖集团还有其他人一起来。” “来干嘛?”陌然问。秦园不在家,秦老狐在岛上病了,此刻谁有心情来开拓事业? “选址啊!”苏眉说:“秦总给了陌生指示,让他带人来雁南县先期选址。” “真的假的?”陌然心跳了几下。看来瑶湖集团是真的有行动了,原来飘在风中的计划,眼看着就要落地。这对他这个管委会副主任来说,是天大的喜事。 正如何县长说的那样,他要想在雁南县让人刮目相看,一定要拿出一份别人无法企望的成绩出来。 挂了电话,他迫不及待往何县长办公室赶。他要在第一时间将这个消息汇报给何县长。 何县长正在接待客人,看到他来,让他去隔壁的房间坐着等他。半个小时之后,秘书进来请他去何县长办公室。 何县长的客人已经走了,他忙里偷闲喝了一口茶,看着陌然笑着问:“这么急匆匆的找我,起火了?” 何县长给过陌然交代,他一直担心他在管委会不服众。这个坐直升机上来的年轻人,背后不知有多少双嫉妒的眼光在瞄着他。 何县长自己兼着管委会主任的位子,其实就是给陌然站台。而且这样一来,管委会本身的级别也就高了不少。 陌然无心开玩笑,径直说:“何县长,瑶湖集团要派人过来选址。” 何县长楞了一下,随即双掌一击,大笑道:“好!陌然,你立了大功了。” 瑶湖集团是雁南县招商引资的重点项目,拖了那么久,一直不见动静。现在终于云开雾散,看到了一丝曙光,何县长焉能不兴奋异常? “你告诉他们,只要来雁南,一切好商量。”何县长挥舞着一只手说:“所有政策,都向他们倾斜。你把握好,一定要把项目做成标杆。” 陌然知道雁南县的政策,县委县政府为了尽快做出成绩,几乎没有了底线,正如何县长说的那样,只要来雁南,一切好商量。 何县长胸有成竹,意气风发。他指示陌然,不管花多大的代价,一定要服务好瑶湖集团的本次选址工作。要让人家满意,就一定要换位思考。 工作安排完,陌然没走。何县长奇怪地问:“你还在等什么?等上酒菜吗?” 陌然嘿嘿地笑,说:“何县长,我有点小事,想请你帮点忙。” 何县长惊奇地看着他,问道:“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陌然迟疑了一下,还是说了:“我有个亲戚,想在县医院搞一份医学诊断报告,可能不是按真实情况来。” “你要搞什么鬼?”何县长狐疑地问:“陌然,你可不能乱来。” 陌然就叹气,半天不做声。 何县长无奈地说:“你的鬼事倒挺多,我给你写个条子,你去找一下院长,有什么话,你自己跟他说。” 说着,顺手拿过来一张纸,草草划了几笔递给陌然。 陌然如获至宝,有了这张纸,他知道去县医院会畅通无阻。至少,没人敢质疑,敢敷衍。 从何县长办公室一出来,他马不停蹄直奔县医院而去。 县医院在新县城东北角,占着一块好大的地。光是门口的一块大坪,足可以媲美足球场。 陌然拿着何县长的纸条,直接往院长办公室走。 只要院长安排下来了,一切都不会成问题。 等他赶到院长办公室门口,发现门是关着的,他试着推了推,里面似乎锁死了。他侧耳细听,屋里没一点动静,显然没人。 他有些着急,要是今天还没落妥医院的事,齐小燕将毫无生机。 他举目四处张望,想要问问院长去向。等了好一阵,没看到一个人往这边来。猛地想起孟晓昨天带着的谢菲医生,便调转头,往妇科那边去。 妇科看病的都是女人,叽叽喳喳的像一群麻雀。看到他进来,很多人都把眼光往他身上看,惊疑他一个大男人,跑来妇科这边来干嘛。 他只好眼观鼻,鼻观心,目不斜视,心无旁骛地去找谢菲。 昨天孟晓告诉过他,谢菲是妇科副主任,看来是个当官的。于是便问导诊台的护士,得知谢菲的诊室在最后一间。便拔开腿,低着头,往里面走。 他的到来引起诊室里一片混乱,有女人慌忙遮盖着身体。 谢菲抬头看见他,嫣然一笑,起身出来。 她在前,他紧跟在后,走到走廊尽头,是一个不大的阳台。谢菲站住脚,含笑问他:“你怎么来了?” 陌然搔搔脑壳,问她:“你们院长呢?” “找院长你找我这里来?”谢菲惊讶地看了他一眼,笑道:“我还以为你来找我呢。” “不敢找你啊!”陌然叹口气说。 “我都知道了,孟晓都说了。这事,我帮你。”谢菲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说:“你也不用去找院长了。” 陌然想告诉她,自己手里有何县长的字条。有何县长压着,总比她来承担风险要好很多。 话还没说,谢菲浅浅一笑说:“院长未必会帮你。他们当官的人,不会为你冒这个风险。” “可是这风险,你也不能承担。”陌然老实说:“领导承担总比你要好很多。” “反正都是风险,谁来担都一样。”谢菲淡淡一笑道:“这事,你也不必告诉孟晓。” 陌然愣住了,她阻止了他拿出何县长的字条,仿佛她早就知道陌然来找院长的目的。她神色平静,目光平和,仿佛一支立在水中央的荷,亭亭玉立,华盖盎然。 “你回去吧,这里有我在,你放心。”谢菲催着他走。 他居然不知道该如何感谢她,只是望着她傻笑。 见他不动,她轻轻推了他一下,低声说:“这里都是女患者,你一个大男人在这里,多不好。快走吧!” 206、陌然请客 何县长写的字条没用上,尽管谢菲信誓旦旦,陌然心里还是悬着一块石头,始终无法落地。 时间似乎过得很慢,陌然有几次想给邢副局长打电话,都是在最后关头打消了念头。他只好将电话打给许子明,想从他嘴里套出一点消息。 许子明现在将他当成救命恩人,什么事都不会瞒着他了。许子明所表现出来的这个秉性,到底还是让陌然尊敬了许多。做人,一定要懂得感恩!会感恩的人,总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许子明哪里并没消息,他与陌然一样,没接到过邢副局长半点指示。 陌然告诉他,县医院他已经去过。本来是拿了何县长字条的,但没用上。不知会不会在关键时刻冒出意外情况。 许子明详细问了一遍,叮嘱他说,字条收好,如果出现意外,字条就将成为最后的护身符。 聊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就到了下班时间。 刚出门,便被一群人围住,拉着他要去喝酒。原来是管委会的几个部门领导,特意在张大福酒楼安排了一桌宴席,要给新上任的陌然接风洗尘。 陌然此刻才恍然大悟,自己来了管委会,还没请过大家坐坐。如果不是因为齐小燕这件事,他应该早就与他们坐到一块了。于是心生歉意,赶紧抱拳说:“我请,我请,大家都去。” 管委会的人不多,杂七杂八的人全部加起来,也就两桌左右。听到陌然这么一说,整个管委会显出空前的欢乐。 张大福酒楼在子虚镇上,从新县城过去,走路也不过二十几分钟。办公室主任安排了车,叫唤着大家一起上车、陌然正要跟着众人一起上去,被办公室主任拉到一边,指着停着中巴屁股后的一台黑色小车说,陌主任,你有专车,就不用跟大家一起挤了。 陌然转眼去看,小车看起来还很新,是县政府专门配置给管委会的专车。说白了,就是专门配置给陌然的座驾。 司机看起来很年轻,人显得很精干,一个寸头,两条看起来孔武有力的胳膊。整个人看起来赏心悦目,是个颇为英俊的小伙子。 办公室主任介绍说,司机小陈,刚从部队退伍回来。过去在部队,可是为首长开车的人。 陌然就过去与他握手,小陈倒也不怯场,伸过手来,轻轻与陌然一握,打开车门,示意他上车。 这种待遇,陌然过去只在电视上见过,即便如富贵女秦园,也从来没让别人给自己开过车门。他恍若有一种一步登天的感觉,犹豫片刻,还是弯腰进去坐了。 当领导的,一定要有领导架势。这就是所谓的气场。如果他不摆气场,别人反而会在心里看不起你。中国的背景,当官的人一定要看不起老百姓。只有这样,老百姓反而在心里惧怕和敬畏。 而且当领导的人,不能与群众走得太近。太近了,会失去权威。可又不能太远,太远了,自然会有高处不胜寒的感觉。这样下去,老百姓敬而远之,往往也会孤独。 这就需要掌握好火候与分寸,火大烧焦。火小不熟。至于分寸,要恰好保持在五拳之外,过了,一样的被人孤立。 办公室主任适时钻进来,坐在副驾驶位上,回过头望着陌然笑,请示他:“主任,走不走?” “走!”陌然挥一下手,双手放在膝盖上,正襟危坐。 才走几步,他吩咐办公室主任:“请吴书记一起吧。” “吴太华?”办公室主任问,犹豫一下,还是摸出电话打了过去。 他陌然去子虚镇的地盘上请客,怎么能不请吴太华书记呢? 电话打过去,办公室主任说了几句,将电话往后递过来说:“主任,吴书记要与你通话。” 陌然只好接过来,未说先笑:“吴书记,是我,陌然啊。” 吴书记在电话里打着哈哈,恭喜他一遍后说:“你们单位搞活动,我就不去了。我是个外人,怎么好意思与你们混在一起?” 陌然认真道:“你是领导,领导要关心我们下属。所以,你不来不好。” 陌然说的没错,虽然吴太华只是个镇委书记,但人家却是县委常委。同样级别的干部,头上戴着顶常委的帽子,就是不一样。因为常委是具有决定权的人,不像其他干部,说破了嘴,抵不得常委举一次手。 吴书记又打哈哈说:“你来我地头,究竟是我请你,还是你请我?要是你请,我失去了尽地主之谊的机会。如果我请,又让你没诚意了。不如你们自己开心,我就不来凑这个热闹了。” 陌然见打不动吴书记心思,只好祭出最后一招说:“吴书记,我请你来,是有要事想趁着这个机会向你汇报。” 吴太华大笑起来:“你要汇报,也是去找何县长。你给我汇哪门子报啊?” 陌然正色道:“瑶湖集团过两天要来选址了,你说这么大的事,我能不给你汇报吗?” “好!我来。”吴太华一听,丝毫没犹豫就答应了。 雁南县工业园区占地都在子虚镇。当初急于平地搬迁,很多工作没做到位。结果园区规划出来,几年过去不见一家企业搬进来。农民地被征了,钱也没拿到手,地又不能耕作。于是出现每年过年时节,老百姓都会三五成群的往县政府上访。 县政府每次被村民围着上访,杨书记就会打电话把吴太华叫过去,劈头盖脸一顿臭骂。吴太华虽然贵为常委,但在杨书记面前,还是算不得骂不得的人物。每次他挨完骂,都只能屁颠屁颠的跑到上访群众面前,打躬作揖许愿,几年过去,村民也不信他的话了,看到他来,就一阵起哄。 所以,只要到了年关,吴太华几乎就很难睡得着。只要听到有人去县里上访了,他就心惊肉跳。 现在听陌然说,瑶湖集团要来选址了,于他来说,无异于凭空捡了个宝贝。 只要有项目落地,他吴太华就有办法弄到钱。村民这关过不去,他这个镇委书记坐着也难受,就像屁股底下烧着一盆火,想灭都灭不了。 现在的村民不比过去,个个的法律意识都很强。比如齐烈,当了一辈子村支部书记,按理说应该与他站在一起的,可是在遇到了要征收乌有村的地,齐烈打死也不愿意认可。搞得他实在没办法,干脆寻个理由,将他拉下马去,扶一个没有任何根基的陌然上来。 年轻人,见的世面多,又在外闯荡过,还有高学历。当初他得知有陌然这么个人要参加乌有村选举时,他的心情也如现在一样,就像捡了个宝贝。事后陌然的表现,让他在何县长面前赢得了不少的赞许。 挂了电话,陌然将电话递给办公室主任,问他:“我们管委会的干部,有不有子虚镇的人?” 办公室主任想了想说:“有一个,现在负责协调关系。” “什么部门?” “征地协调科。” “还有这么一个部门?”陌然皱着眉头说:“回去你把这个部门给我撤了。这科里的人,哪里来,还是回哪里去。” 办公室主任面露难色道:“主任,这怕不合适。机构设置是编委下达的,要撤,也要编委撤。我们管委会还没这个权力。” 陌然黑着脸道:“我让你撤你就撤,有什么问题,我来处理。” 办公室主任沉默不做声了,双眼看着前方。 他在想,这个新主任,莫名其妙要撤掉一个部门,他难道不怕掀起惊天巨浪吗? 207、女风水师 雁南县工业园区管委会人员构成与招商局如出一撤。 都是其他单位调过来,但进了管委会,显然都比原单位要高一级别。比如陌然,如果在招商局,最多就是个局长,正科级干部。但把他放在管委会当个副主任,就是副处级干部。这一步跨得比较大,几乎超出常人思维。因此,在雁南县私下有个传闻,说陌然的背景很深,深得看不到底。要不,他一个农民,凭啥一步登天就成了副处级干部。 陌然对这些街头巷尾的议论毫不在意,别人怎么说,他管不住别人的嘴。其实有些事,传得越神秘,反而给人敬畏。 齐小燕去医院的前一天晚上,陌然给邢副局长发了一条短信,寥寥几个字:县医院,妇科谢菲。 邢副局长没回信息,陌然也不在意。他知道邢副局长一定会看到,毕竟五十万摆在那里。有钱能让鬼推磨,大钱连阎王都能请的动。 早上起来,他觉得头有些晕乎乎的。昨晚没睡好,心里一直是瑶湖集团来选址和齐小燕的事,交错跳跃在他脑海里,让他在凌晨时分才稍稍睡了几个小时。 苏眉昨天来电话,告知瑶湖集团的人坐高铁过来。她和颜小米随行。 贵客远来,当引车迎接。陌然让办公室主任准备好车,管委会所有主要领导,随他一同去高铁站接人。 下午两点刚过,首先出现在出站口的是苏眉,她四处张望,一眼看到陌然他们,顿时笑靥如花。 在她身后,鱼贯出来七八个人,男女都有,各自说笑,神态轻松。陌生夹在其中,居然道貌岸然。 陌然在心里笑了一下,骂道:“这小子,人模狗样的,像个人了。” 他怎能不感叹?陌生现在的形象,就是他过去的模样。环境改变人,这话颠扑不破。试想一汪清泉,流入到污泥浊水里去,哪里还会是清流?相反,不管多大的污泥浊水,只要流入海洋,谁还能看得到污浊? 陌生过去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在乌有村里是一群半大孩子的头,就是在子虚镇上,他也算是有名的浪人。 陌生也看到了他,扔了其他人小跑几步过来,亲热地喊:“二哥。” 陌然爱怜地拍了拍他的肩头,将他再次端详一番。陌生便介绍,瑶湖集团这次派来的人,基本都是业务骨干。选址是门技术活,还是门艺术活,更是一门风水活。因此他们这次来的人,从工程师到风水师,不一而足。 陌然逐一握手,热情无比。 一行人刚上车,陌然便接到谢菲的电话,简短地说了一句:“他们来了。” 陌然心里一沉,脸上却不露声色。眼前的这群人,他不能弃之不顾,而齐小燕的事,又如一根丝线,牵挂着他的心。 他“唔”了一声,挂了电话,转身对带队的工程师说:“毛工,一切都在你的掌握中了。” 毛工是瑶湖集团的首席工程师,瑶湖集团属下的房地产开发,都是他一手谋划。可以说,他是瑶湖集团举足轻重的人物。他亲自带队来雁南县选址,可见秦园对此有多么大的重视。 陌然与毛工认识,过去瑶湖集团开年会,毛工是属于坐主席台的人。陌然虽然是太阳电机厂的厂长,却只能坐台下聆听会议。 毛工是瑶湖集团的半个老板,却不是瑶湖集团的股东。他的身份也很微妙,过去没下海之前,他是中铁某集团公司的工程师。毛工来瑶湖集团,秦老狐花了不少心思。到现在,只要提起往事,毛工总会黑着一张脸骂秦老狐不是个东西。 工程理科男,通常都不喜言笑。毛工也不例外,从见面到现在,一直板着一张脸。 陌然心里明白,毛工是项目落地的关键人物,如果他执意反对,就算秦园一意孤行,事情也不会那么顺利。秦老狐对毛工的信任,全瑶湖集团没人不知。只要毛工否定的项目,就算看得见满地铺着钱,秦老狐也不会动心。 从高铁站到雁南县,绕着外环路走半小时,再上国道走半小时就到。 车厢里的气氛相对活跃,陌生是此次选址活动的负责人之一,主要负责大家的饮食起居。毕竟他是当地人,有着别人无法比拟的优势。因此集团决定让陌生随团过来,没有一个人提出反对意见。 陌然陪着毛工坐一起,不时指着窗外的风景介绍给他听。 毛工颔首微笑,突然低声说:“陌然,这次选择,重点在风水这块。秦老板有交代,风水如果能让集团顺水顺风,项目就落地。” 陌然不禁楞了一下,疑惑地问:“秦老板那么相信风水?他难道不知道风水都是骗人的吗?” 他的声音不高,却似乎把毛工吓了一跳。 他再次叮嘱陌然道:“风水这是玄学,不可不信。秦老板能有今天,都是信风水的缘故。当然,我理解你,干部嘛,都是无神论者。”他扭头往后看,告诉陌然,坐在最后靠窗边的不说话的女人,就是这次随团来的风水师。 陌然吓了一跳,他很惊讶风水师还有女的,不由回过头去看了几次,刚好与女风水师的目光接触到了,不由淡淡一笑,转过头来说:“佩服。” 毛工笑道:“你可不能小看轻尘,她可是香港出名的大师。一般人根本请不动的。” 陌然就笑,低声问:“她叫轻尘啊?没姓吗?” “人家方外之人,与我等凡人怎能一样的俗气?”毛工不屑地白了陌然一眼:“也就是她与我们的大小姐是闺蜜,人家才给这个面子啊。” 陌然知道他说的大小姐就是秦园,在瑶湖集团里,老一辈的创业人,都把秦园叫“大小姐”。 得知坐在后面不苟言笑的女人是风水大师,陌然开始有点坐不住了。刚才请大家上车,他忽略了风水师这个人,怕是自己的怠慢,惹恼了人家,到时候一句话,风水不好,项目岂不泡汤? 他越想越怕,屁股底下又如生了一盆火一样,坐立不安。 毛工突然伸手过来,在他手背上轻轻拍了几下。 这是安慰?还是鼓励?陌然没敢往深处想。他现在恨不得车马上到雁南县,他要第一时间找个机会,弥补刚才的怠慢啊。 车拐上通往新县城的路,陌然站起身来,含笑扫一眼车厢里的客人,笑容可掬地说:“各位贵宾,现在我们已经进入雁南县界。从现在开始,我们都是这块土地上的主人了。今后,大家齐心协力,该发财的发财,该升官的升官。” 客人都笑起来,这车里管委会就三个人。他,办公室主任,以及开车的司机。管委会的其他人,被他安排在另外一台车上。 管委会倾巢出动迎接瑶湖集团选址小组代表,这是他们诚心的表现,以示隆重。 听到陌然介绍,所有人都把眼睛去看向窗外。只有风水师轻尘,双目微闭,静坐不语。 陌然心里咯噔一下,这女人,难道连看一眼的欲望都没有么? 208、弄巧成拙 瑶湖集团选址人马来了,自然不能再去住雁南市区。可雁南县只有一家像样的宾馆,还被房地产公司各占了一层楼。剩下的几层楼,被陌然要了一层,专门辟为工作区。 何县长很满意陌然的安排,指示晚上县委县政府出面,设宴接待。 陌然亲自安排客人住,按规格一人一间。安排到了陌生时,见不到他的人影,一问,才知道这小子说不住宾馆了,要回去陪爹娘住。 陌然懒得管他,只是尽心尽意将女风水师轻尘和毛工安排妥当。 瑶湖集团一下来这么多人,宾馆一下热闹了许多。顶梁房地产公司和天地房地产公司不时有人过来看热闹,聊三五几句闲话。 陌然自己也安排了一间,在选址的这段时间,他要全陪。 舟车劳顿,客人都回房间洗嗽。陌然一下安静下来,心里便浮起县医院那边的事。 踌躇好一阵,他才给谢菲打过去电话。 谢菲就两个字:“妥了。” 妥了?办妥了?齐小燕能出来了?他心里暗暗高兴,不由长长舒出一口气。 当然,谢菲说妥了还不算,他需要来自邢副局长的指示。县公安局不同意取保,医院的意见只能算一纸空文。 可是邢副局长迟迟没电话过来,让陌然的心又开始揣揣不安起来。 烦躁又一次涌上来,他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等。必须要等到邢副局长的指示,他才能去办接下来的手续。 就在这时,彭凡的电话打了进来。 他们已经很久不联系,听说彭凡在下个学期要调到市里小学去。陌然不想与她有过多交集,毕竟彭凡不是普通的农村女子。 “陌生来找我了。”彭凡开门见山地说:“陌然,我怎么办?” “你怎么办?”陌然重复了她的话,哑然失笑道:“我怎么知道?” “他是你弟弟,你不管?” “他又没做见不得人的事,我管他干嘛?”陌然惊异地问:“彭老师,他做了什么让你不高兴的事吗?” “有,也没有。”彭凡说:“他来告诉我,我们分手。” 陌然想笑,但他没敢笑出来,只是安慰她说:“彭老师,我去骂他。” 彭凡先笑出来说:“我都觉得奇怪了,我与陌生有过关系吗?怎么还说得上分手呢?不过,他这样说,我是不接受的。要说分手,也该是我说。何况,我与陌生,本身就不存在分手一说呀。” “既然都不存在,你还纠结这些干嘛?不用管他。”陌然说:“要没其他事,我要先挂了,我还有事。” “挂吧挂吧!”彭凡不耐烦地说:“陌然,你现在当了干部,看不起我们老百姓了!” 没等他说话,彭凡先挂了。 挂就挂吧!小女孩子是觉得被陌生提出分手没面子,想从他这里讨个说法。他哪里有说法给她呢?上次在东莞秦园别墅里,他见过别墅里的小姑娘后,他就明白陌生已经不是过去的陌生了。 男孩子的爱情,就像风一样,来的快也去得快。 陌生说是回家陪爹娘,其实是跑去彭凡学校,当着她的面,畅快淋漓地提出分手。陌然忍不住微笑,这些小屁孩,终究还是虚荣心重。 心里想着事,眼皮却沉重起来。不一会就沉沉入了梦乡。 他被敲门声惊醒,打开门一看,才发现是张波涛笑眯眯的来了。 张波涛代表何县长过来邀请瑶湖集团的贵宾去赴宴,宴设县委食堂,专为领导开辟的包厢。 县委食堂很大,几乎占了一层楼面积。 也不怪它大,雁南县四大家的人马就有上百个,加上县直机关,以及在县委大楼办公的局委办,每天吃饭的人不下三百人。 这么多人吃饭,环境自然很噪杂。于是机关后勤专门辟出一块地,搞了四个大包厢,四大家一家一个。 四个包厢,用得最多的是县政府的,像人大和政协的,几乎都没用。县委杨书记的包厢也用得少,除非省里市里来人,他才会去包厢陪客。 何县长请客喜欢在自己食堂,其实懂的人就明白,自己食堂吃的东西要比在外面放心多了。关键是自己食堂的师傅,也不是泛泛之辈,小灶师傅的手艺,全雁南县还无人能出其右。 苏眉和颜小米就像两只花蝴蝶,穿梭在每个房间,邀请客人赴宴。 叫到轻尘风水师这边,轻尘放出话来,不去赴宴了,她需要一个安静的空间休息。 她要不去,宴会再好,也会没了生气啊。 陌然便不顾一切,径直往她房间闯。 轻尘盘腿坐在床上,看着陌然进来,挥挥手道:“我说了,不去。” “大师,你要不去,不成体统。”陌然诚恳地说:“我们何县长特别有交代,一定要请你出席。” “我不认识何县长。”轻尘眼皮也不抬。 “我们雁南县县长。”陌然强调说。话说出来,顿觉愚蠢之极。人家难道还不知道是雁南县的县长么? 轻尘大师看了陌然一眼,面色平静。 “在我这里,没有达官贵人,众生平等。”她淡淡地说:“陌主任,你们去吧,不用管我。” “可你总得吃饭。” “实话说吧,我不习惯那种场合,请你理解。”轻尘显然在下逐客令了,她从床上下来,走到窗户边,凝视窗外。过一会转过头来说:“陌然,你尽管放心,园园有交代,我不会让你难做。” 陌然不知觉地哦了一声。 “还有,园园这段时间回不来,你要有空,不妨去陪陪她。” “她在哪?” “岛上。” “在岛上干嘛?” “老爷子病了,很重。” “秦老板?”陌然心里一顿。秦老狐身体出意外,这对秦园来说,是绝对的打击。 “老爷子这辈子操劳一生,看来这次大限将至了。”轻尘缓缓叹口气说:“我替老爷子算过,这道坎他很难跨过。” “秦园知道吗?”陌然迫不及待地问。 轻尘点了点头,轻声说:“她怕你急,所以让集团先期过来选址。不管怎么样,她在雁南县投资的心是铁定了。还有,老爷子也赞成。就是你这个何县长,与老爷子有过君子协定,人家办到了,老爷子不能不办到。” “什么君子协议?我怎么不知道?”陌然疑惑地问。 “你不知道的事还很多。”轻尘又是缓缓一笑说:“园园不知道的事也很多。你们两个人,未必都明白老爷子的心思。” 陌然就沉默不语,秦园远在海外的岛上,秦老狐病入膏妄,她却没忘记在这个时候派人来选址。他的心不由紧缩了几下,感概万千起来。 对于秦园,他始终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不是他不喜欢她,而是被她身上的光环照得自己睁不开眼。她是一个典型的富家女,又是海归学历,人还无比漂亮。不论从哪个角度来说,他陌然在她面前,连堆狗屎都算不上。 他明白秦园对自己痴心,可是他不想活在别人的辉煌阴影之下。在他的骨子深处,他从来没把自己与秦园摆在一起。因为他觉得自己根本不配她。 轻尘拒绝出席,他只好懊丧出来。 门口站着的苏眉低声说:“陌然,这个大师很神秘的哦,他们瑶湖集团的人都怕她。” “是吗?”陌然不以为然地说:“不管她了。我们走。” 苏眉悄声道:“不管肯定不行。大师一句话,我们就没退路。不如你们去,我在这里陪着她。” “行吗?”陌然侧目而视。 “行的,你放心。”苏眉浅浅一笑说:“你对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吗?” 苏眉既然自告奋勇要留下来陪女风水大师轻尘,陌然也不好拒绝。只好与张波涛一起,陪着毛工他们一起往县委食堂走。 出门不远,看到孟晓急匆匆过来,他撇开张波涛,示意着孟晓到一边等他。 209、陡生变故 齐小燕被带到县医院检查身体,指定妇科副主任医师谢菲作为主检医师。 她人一进门,便看到孟晓穿着护士服站在那里,心里咯噔跳了几下。来之前,没人告诉她来检查身体,也没人给她有过任何提示。直到到了医院,她才讶异,自己身体好端端的,怎么带来医院? 孟晓的出现,让她突然明白过来,检查身体的这一出,一定是陌然在导演。 果然,谢菲将随同的女干警拦在门外,示意孟晓将她带进里间。 女看守也不坚持进去,两个人坐在门外说笑,提醒谢菲要仔细检查,而且动作尽量快些。 齐小燕手铐取了下来,她根本没敢去看孟晓,她心里不时涌起一股股的羞愤,让她原本苍白的脸,能看到一片潮红。 “哪里不舒服?”谢菲问,一副完全的公事公办。 齐小燕楞了一下,轻声说:“我舒服,没哪里不舒服。” 谢菲的脸上就浮起一丝微笑,她拿起笔来,在纸上写了一行字:配合我! 她将纸推到她面前,故意高声问:“齐小燕,你是感觉一直恶心,有呕吐感吗?” 齐小燕似乎明白了过来,她转过头看了一眼站在身后的孟晓,犹豫了一下,轻轻点了点头。 “你要说话,不要用动作告诉我。”谢菲笑吟吟地说。 这时候孟晓过来,在她耳边轻声说:“嫂子,陌然要取保你,你得说自己有病。” 齐小燕闻言,惊讶地看着孟晓,半天没出声。 此刻,在齐小燕的心里,仿佛有一条奔腾呼啸的河在滚滚流过。陌然用尽一切办法救她出去,让她心里无限温暖的同时,爱意像雾一样,层层叠叠而来。但孟晓的出现,让她顿生反感。她不想任何人染指她与陌然的爱,孟晓的出现,就像在茫茫雪地上划过一道乌黑的痕迹,让她心里无端难受起来。 “我没病!”她突然冷冷地说:“我是真没病。” “不!既然警察带你里看病,一定有病的。”谢菲抢过话说:“你不用紧张,放松。” “我不紧张。”齐小燕冷漠地说:“我有什么好紧张的,我本来就没病。” 齐小燕坚持说自己没病,是因为孟晓的突然出现。如果她不知道孟晓是谁,她不会如此激烈。孟晓是陌然相亲的女孩,她居然穿着护士服出现在医院,说明这一切不但是陌然安排的,而且孟晓参与了其间。 既然他与孟晓联手要救她出去,等她出去了,他们两个就比翼齐飞了,这让齐小燕就像吞了一只苍蝇一样的难受。她不能放弃陌然,不能让孟晓守在他身边。她突然想,假如自己不出去,陌然就没心思去谈他的恋爱! 于是她坚决地说:“我没病,也不需要检查。” 谢菲愣住了,一边的孟晓急得差点要哭出来。 两个人面面相觑,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了。 齐小燕不配合,总得有个结论。谢菲便安排她去做了ct,甚至核磁共振也不放过。一番检查下来,几乎将齐小燕全身毛孔都检查了一遍。 事实证明,齐小燕身体无比健康。 这下谢菲被难住了,她根本不知道要在诊断书上怎么写了。如果如实诊断,齐小燕就不能如愿取保。如果不如实写,出于医生的良知与道德,她几乎无法下手。原来她以为,齐小燕会配合她,只要齐小燕说一些云遮雾罩的病感,她就可以依着她的自述,将病情描绘得云山雾罩。 看着谢菲为难的神色,和身后孟晓一副要哭的样子,齐小燕的心里居然涌起一股洋洋得意的想法。 只要她一天在看守所,陌然就不会放弃她。她心里非常清楚,陌然是个重感情的男人,尽管她知道陌然不可能再接受她,但她一直坚信,自己是被陌家害了,陌然这一辈子都应该要对她负责。就算不能与他厮守一辈子,也要让他有一辈子的负罪感。 当然,如果她今天没看到孟晓,她会毫不犹豫配合谢菲。看守所的日子度日如年,她一刻也不想呆下去。但一想到自己一出来,陌然就会与身边的这个孟晓走到一起去,她宁愿在看守所里过着度日如年的日子,也不愿意看到他们携手相牵。 谢菲再次清了清嗓子,低声说:“齐小燕,你是不是觉得恶心、呕吐,而且一天比一天反应要大?” 齐小燕轻轻笑了起来,反问她:“医生,这个反应,是不是怀孕的反应?” 谢菲脸上不自觉红了起来,她没想到齐小燕似乎看透了她的心思一样。没错,她是想把她往怀孕这一边带。只要齐小燕怀孕了,一样的可以取保候审啊。 “你就告诉我,是还是不是。”谢菲板着脸问。 “不是!”齐小燕回答得很干脆。 这下谢菲再也忍不住了,她往门外看了一下,女看守坐得很远,应该听不到她们在屋里的谈话。 “你是什么意思?”谢菲涨红了脸:“你真不想出来了?” “对!”齐小燕冷笑道:“你们去告诉陌然吧,我很好,也认命。” 齐小燕被抓,有很大程度可以说是为了陌然。她只身一人跑去深圳倒卖文物,就是想换一笔大钱给陌然。她不想陌然因为钱的事为难,让他在村长的这个位子上一事无成。陌然需要钱,而且需要大钱。男人能不能办大事,取决于身边有多少钱,没钱的男人,就算本事能救得了世界,又能怎么样? 当然,她更美好的想法是换得一笔足够几辈子吃喝不愁的钱,让陌然带着自己远走高飞。她只要有陌然在身边,她什么都可以舍弃掉,哪怕是生命,她一样愿意。 然而,她又明白,陌然不可能会与她远走高飞去私奔。他是个真男人,在他的世界里,他不会去伤害任何一个人。既然自己得不到他,她也不想让别人轻易得到。 僵持了好一会,谢菲无可奈何地说:“好了,你的检查完了。诊断结论我们要开会研究才出来,你可以回去了。” 孟晓赶紧又凑过来说:“嫂子,你还好吧?” 齐小燕奇怪地笑了一下,冷冷地说:“我不是你嫂子,我叫齐小燕。” 她昂首挺胸出去,一出门就被看守戴上手铐。她头也不回往外走,走了一段路,突然站住脚,回过头来,看着谢菲和孟晓,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 孟晓说完这些,长长叹了口气。 陌然顿感一股怒火从脚底板冒起来:“齐小燕啊齐小燕,你这不是在害人么?” 但他脸上还是没表现出来,他从孟晓的话里听出来了一些意思,他能感觉到,假如齐小燕没看到孟晓在,或许情景又是另外一种变化。 但他不能去责怪孟晓啊,毕竟她是为了他才会出现在谢菲的诊断室里。她知道他心里的想法,一门心思想捞齐小燕出来,她怎么会想到齐小燕看到她后,会突然产生严重的反感呢? 他知道齐小燕是故意的,只要她齐小燕一天不自由,他就不可能会有任何的男情女爱的心思。 齐小燕就是一块巨石,不但能压在他胸口,而且还将整个陌家人都压住了。 他冷静地对孟晓说:“你先回去,我忙完去找你。” 孟晓乖巧地嗯了一声说:“我等你。” 看着她走远了,他才转身急匆匆赶往县委食堂。何县长在设接风宴,他必须出席。 这一去,又会发生什么事,他心里一点底都没有了。 210、要人给人,要钱给钱 陌然赶到县委食堂包厢,包厢里已经济济一堂。 何县长还没到,他悄悄舒了一口气。 苏眉和颜小米像花蝴蝶一样穿梭在中间,礼貌热情请客人入座,当中主位留出来给何县长。 陌然刚要入座,门外传来一声爽朗的大笑。一听声音就知道是何县长来了,便赶紧去开门。 何县长带着张波涛,一人一马来了。 陌然先给瑶湖集团客人介绍了何县长,再逐一将客人介绍给何县长。何县长笑容可掬,一路握手过去,连声说:“欢迎,欢迎!” 寒暄完毕,宾主落座。 何县长说:“各位客人,来我们雁南县,就是回到家了。在家里,我们随便,不客气,不客套。” 毛工笑道:“感谢领导接待,我们确实也有回家的感觉啊。” 何县长笑眯眯地说:“这样吧,我这人喜欢讲实话。今天当着大家的面,就说说心里话。你们还真别看我这个食堂,虽然没有外面饭馆酒楼装修得豪华奢侈,但我们的厨师,可不是外面的酒楼饭馆随便请得到的。所以说,我们食堂里的东西,一是安全,二是卫生,三是环保啊!” 他哈哈大笑,意气风发,踌躇满志:“还有各位住的地方,现在我们雁南县是百废待兴啊,这些设施可能还不能满足各位需要。但我相信,只要你们来了,一切都要会变得越来越好。” 张波涛带头鼓掌,毛工跟着鼓起来。其他人一看,也都举起双掌,噼里啪啦地鼓掌。 何县长转过头看着陌然说:“陌主任,客人来了,你要抛开其他一切事情,给我全心全意做好服务。要是毛工他们有半点不满意,投诉到我这里了,对不起,我会拿你是问。” 陌然苦笑道:“县长放心,我全力配合,坚决做好服务。” 何县长满意地点点头,笑道:“这样啊,我丑话先说,瑶湖集团是我们尊贵的客人,他们来我们雁南县投资,是看中了我们,我们要感到荣幸。但是,任何企业的投资行为,都是建立在盈利的基础之上。因此,我今天要说,只要瑶湖集团来了,我们一定要创造好条件给人家企业。没条件也要创造条件。总而言之,一切好商量嘛!” 大家又是一阵善意的笑。 何县长再次转头对陌然说:“陌主任,这里还是需要你来跟,有什么问题,直接给我汇报。” 说了一会话,菜开始流水上来。 何县长的话果然没错,这些菜品,单看卖相,就非外边饭馆酒楼可比。毛工等人不禁惊叹,果然藏龙卧虎! 何县长举杯,又是一番祝酒词。 陌然心里有事,面上表情一直保持微笑。他很不习惯这种宴会,几乎都是虚情假意,不能实实在在的吃个饭。他猛地想起一个词,叫虚以为蛇,原来就是他现在的心情写照。 何县长是领导,一杯酒祝全桌。到了陌然这里,就得一个一个轮流喝下去,曰:打通关! 一张能做二十几人的超大圆桌,就坐着瑶湖集团和管委会以及何县长几个人,算起来就十几个,因此显得很空旷。 陌然敬酒,当然得从何县长这里喝起。何县长也不推脱,率先喝了。 敬酒得有规矩,须得从官大开始。何县长是这桌最大的官,自然由他开始。接下来是毛工,毛工是瑶湖集团这边的首席总工,也是本次选址的首席代表,当然是最大的官。 本来打通关这样的事,只敬客人,无须与自己人喝。可是陌然这一番通关打下来,不管客人还是自己人,每人都敬了一杯。弄得张波涛一直翻着白眼,嘴上如老娘们一样喋喋不休。 陌然通关打完,当然就该他张波涛上阵。酒文化这东西,不可厚此薄彼。特别是何县长在座,又耍不得滑头,只得硬起头皮,逐一敬下去。 张波涛的酒量不怎么好,一路下来,就看见他的脸色逐渐由白变红,再慢慢变青了。到最后一杯,人已经几乎站立不稳。 酒喝多的人,舌头就大。说话含糊不清,且多少会胡言乱语。 陌然等他喝完回到座位,给他舀了一碗汤催促他说:“张科长,赶快喝了,安胃。” 张波涛白他一眼,大着舌头说:“老子喝死算了,伙计,这点酒,还死不了。” 陌然看到何县长的脸上掠过一丝不快,便想去提醒他,眼光却突然发现,桌子下张波涛的一只手,正肆无忌惮地在苏眉的大腿上摸。 流氓!他在心里骂了一句,眼光又去看苏眉,才发现苏眉嘴唇紧咬,脸色难堪,仿佛桌子底下盘卧着一条蛇,令人惊恐万分。 大圆桌以何县长为界,左右两边分列瑶湖集团的客人和雁南县干部。陌然无意识的看到这一幕,又不好出声阻止,当即心里一动,隔着张波涛对苏眉说:“小苏,该你了。” 苏眉闻声,赶紧起身,端着酒杯绕过张波涛去敬何县长。 何县长摆手婉拒,说:“各位,我还有个会,不能陪大家尽兴了。陌主任代表我,请大家开心。这里我要说的是,从现在起,瑶湖集团投资雁南县,要人给人,要钱给钱。总之,保证项目顺利落地,保证企业赚钱,是我们大家共同追求的目标。” 何县长要走,张波涛起身想跟着去。被何县长扔下一句话:“好好陪客人,不用随我去了。” 张波涛闻言,顿时一张脸变得煞白。 县政府办主任是县委书记杨天安排的,也就是说,何田宇县长的一举一动,杨书记不用问任何人,一切都了如指掌。何县长有过换办公室主任的念头,每次一开口,就被杨书记堵在半路回不去。 何县长迟迟没动手换人,主要是没找到一个合适的人选。他是空降下来的干部,在雁南县底子薄,基础差。如果不是亲眼所选,万一用了个与自己不合拍的人,岂不是自找麻烦? 这个时候的张波涛就跳了出来,他几次避开政府办主任,悄悄找何县长汇报工作,得到了何县长的赏识,从此,但凡是何县长要办的事,不会再交给政府办去,而是叫了张波涛来,当面吩咐给他。 张波涛的表现,县委大楼的人都看在眼里。知道他人得到了何县长的赏识,是何县长面前的红人,飞黄腾达只待时机了。没料到在这紧要关头,何县长要扔下他而去。 陌然没容他多想,推着他往回走,低声说:“张科长,县长交代的任务,你可要完成好啊!” 张波涛的脸色由白变黑了,咬着腮帮子说:“陌大主任,我完了。” “不会!”陌然安慰他道:“这么多客人在,何县长把你推出来,这是信任啊!快快,不要废话了,敬酒去。” 他这次有意识的将张波涛与苏眉分开坐了。自己坐在他们两个中间,等到张波涛明白过来,陌然笑道:“何县长不在,你就是最高首长了,当然你得坐主位。” 张波涛被何县长扔下,又被陌然一番忽悠,也不知谁对谁错,心里顿时忐忑不安起来。男人在官位面前,完全可以忽略色欲,甚至能为了官位,将自己心爱的东西拱手相送。比如女人,比如珍宝。 张波涛色趁酒兴,肆意妄为,偷偷摸摸吃苏眉的豆腐,被陌然尽收眼底。他大概也知道,凭着自己就要上天的机会,什么样的女人敢拒绝他呢? 事实没超出他的想象,刚烈如火的苏眉,居然没敢动,任由他恣意妄为了一把。 苏眉敬完,接下来就该颜小米出场。 颜小米人还未喝,脸已惨白。她是被吓的。一轮喝下来,十几杯酒,加起来不会少于半斤。她一个小女孩子,别说半斤,一口就能将她灌晕。 颜小米就来看陌然,怯怯的不敢上场。 陌然笑道:“小米,以茶代酒,表示你的敬意就好了。” 客人没反对,自己这边的张波涛倒先反对了。 张波涛道:“一视同仁啊,不可搞特殊啊!” 陌然拦着他说:“张科长,做一个男人,首先得怜香惜玉,你说是不是?”说完,将眼去看毛工他们客人,笑眯眯地说:“张科长不胜酒力,看来喜欢自伤残杀。好在我们都是一家人,没外人,他想杀也没人给他杀了。” 张波涛顿时黑了脸,瞪着陌然道:“我有那么坏吗?” 211、坏到骨子里去了 张波涛坏不坏,陌然不敢下结论。但苏眉却冒出一句话说:“好人与坏人,哪里能从表面上看出来?有些人道貌岸然,却坏到骨子里去了。有些人看起来很卑微,却是非常纯洁与善良的人。” 苏眉的这几句话,貌似抢白,其实每句话都戳在张波涛的心坎上了。 此人不得不说他的历史,在雁南县的官场里,他张波涛算得上是个异类。 未来政府办之前,他只是乡下小学的一个老师。张波涛出身低微,三代农民,到了他这一代,好不容易出个大学生。本以为大学毕业后能留在大城市工作,谁料到毕业分配,实行哪里来哪里去的原则,他只能回乡教书。 别的有门路的同学,托托关系,找点门路,还能留在大城市。他一个无根无基的人,只能望洋兴叹。不能留在大城市灭了他几乎一半的雄心壮志,回到乡下,发现教书的学校破旧得根本不能让人安身。 晴天太阳直接照在讲台上,雨天干脆打伞才能上课。这让他绝望啊,好在小学里新分来一个女老师,人长得极为标致,唇红齿白的,袅袅婷婷,说起话来像唱歌一样的好听。这就激起了张波涛的无限欲望,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将女老师追求到手,一夜鸳鸯后,发现女老师并非冰清玉洁,当时他就有想死的感觉。 大学毕业没留在大城市让他死了一半的心,谈了个对象还不是原装货。事业与爱情双双失败,男人做到这个份上,算是倒霉到家了。 人生际遇,确实是在关闭一扇门后,会给你打开一扇窗。 张波涛与女老师结婚后不到一年,上级来了调令,将他直接调往雁南县政府办。本来与他一同调的还有他老婆,女老师。但女老师坚决不肯走,执意要留在乡下教书。张波涛岂能放过这么好的机会,想也没想就一个人来了县里,将老婆一个人扔在山里的小学,一年也难见几次面。 张波涛走了这样的狗屎运,还以为是祖坟冒青烟。直到某天有人与他一道喝酒,无意中露出秘密来。 原来调他上来的是省里人打了招呼,省里当时给了雁南县两个指标,戴帽子直接下到县里,调张波涛和他的老婆吴梅子到县政府办。 张波涛当时就想啊,自己家在省里没亲戚,老婆吴梅子也没听说过有这样的亲戚。再说工作,张波涛与吴梅子不同,吴梅子是一心扑在教学上,张波涛根本无心教书,不是上山打鸟,就是下河摸鱼,能做到不落下课,就得谢天谢地了。他这样的人,根本没任何功绩可言,省里怎么会突然戴帽子下调令呢? 某人就告诉他说,老张,你怕是不晓得吧?你老婆吴梅子的初恋情人,人家现在是省里的大官了。人家是觉得对不起吴梅子,才将她调到县里来,你是沾了老婆的光啊! 张波涛也不争辩,他这人有一副好脾气,雷打到头上也不惊的人。但是话听在心里,总像一根骨头一样梗着,浑身不舒服啊。于是便抽了个空,回了一趟山里。 老婆吴梅子看他回来,高高兴兴去抓了一只鸡杀了,又给他烫了一壶糯米酒,准备陪他好好吃餐饭。要知道张波涛调去县里后,吴梅子从没踏过县里一步,张波涛又很少回来,以至于老师们开玩笑说,吴老师还记得张老师长什么样子吗?吴梅子只能微笑着摇头。 一壶酒喝完,张波涛忍不住了,直愣愣地问:“吴老师,你实话告诉我,你是不是有个朋友在省里工作?” 吴梅子楞了一下,随即淡淡一笑说:“我没有朋友在省里。” 张波涛便提了一下名字,吴梅子的脸色瞬间就变了,她起身收拾碗筷,再也不说一句话。 张波涛便叹气道:“其实,都过去这么多年了,该过去的都过去了。不过,既然有这么一个朋友,我们何不争取更进一步啊?” 吴梅子停住收拾碗筷,回转身安静地看着张波涛问:“你这次回来,就是为这个事吗?” 张波涛嘿嘿地笑,说:“资源这东西,一定要做到尽量利用。要不,过期了,就是狗屁了。” 他是有心得的,自己调入县政府办后,位子就一直没动过。不管他张波涛如何努力,别人都将他视为无物一样。张波涛也发过牢骚,说像他这样的干部,干到死也不挪窝的,雁南县里怕就只有他张波涛一个人了。 不管张波涛如何出幺蛾子,就是没人来赏识他,提拔他,他就像县政府门口的石狮子一样,蹲在那里千年不动。 直到听到别人说他调到县政府的故事,他才猛然明白过来,自己只是人家手里操纵的一个皮影。能让他回到城市,已经是开了天恩了,还想往上爬,痴人说梦罢。 他后来还想明白了一个事,自己之所以像老乌龟一样不动窝,还有一个根本的原因是吴梅子不肯随他一起调上来。他尝试过给她做工作,但每次都碰到一鼻子灰。到后来,他干脆不闻不问了,两个人一个城里一个乡下,相安无事地过。 张波涛要逮着这个机会往上爬,便对吴梅子说:“吴老师,你也晓得我的心的,这么多年来,我一直不离不弃,是因为我深爱着你啊。虽然我们两人没孩子,但只要我们心在一起,又何惧将来呢。” 吴梅子冷笑道:“张老师,我明白你的心。这么多年来,也感谢你对我的不离不弃。既然现在你都知道了,我们离婚吧。” 张波涛却坚决不肯离婚,他笑道:“老吴,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可不能生小孩子气。你想想啊,别人让你痛苦一辈子,你就不让他补偿你一下?” “你想这么样的补偿?”吴梅子警惕地问。 “很简单的事,这对于你朋友来说,半个小指头的事。”张波涛大大咧咧地说:“只要他给市里县里打个招呼,我老张当个县长还是绰绰有余的。我可以说,我的水平绝对不亚于雁南县任何一届县长。” 吴梅子突然笑了,将他打量一番说:“我还真没看出来你有这本事。” 吴梅子大学期间确实有个男朋友,男朋友的父亲是省里手握大权的人。两个人大学毕业,想要公开关系,却被他父亲一手扼死在摇篮里。老领导说,他与吴梅子门不当户不对的,怎么能知一起呢? 男朋友便使出撒手锏,说女朋友吴梅子已经怀了他的孩子了。 老领导手一挥道,打掉,要多少钱给多少钱。 这些话都是当着吴梅子说的,这种羞辱,比杀头还让人难受。吴梅子以为男朋友会站在他这一边,谁料到男朋友为难地说,要不,打掉吧! 当然打掉!吴梅子扔下一句话,头也不回离开老领导的家。后来她肚子里的孩子确实打掉了,也是因为这次打掉,让她一辈子再也没法怀孕。 吴梅子拒绝前男友为她安排在省里工作的机会,她只身一人,来到了张波涛所在的人生面不熟的山区小学教书。再后来,张波涛费尽心思将她追到手,她以为找到了真爱,就在这时,省里突然下调令下来,她一看就知道是前男友想帮她。 吴梅子是个无比执拗的人,她坚决不肯调到县里去。她不想让前男友有任何补偿的机会,她也尝试着劝张波涛不要去,但张波涛是什么人啊?天上飞来的好事,他能不抓住? 张波涛离开她去县里让她失望了好一阵子,后来也想明白了,毕竟像他这样的男人,一辈子像她一样呆在山沟里也不现实。既然他要去,就让他去。 如此过了不少年,直到张波涛亲口问她的往事,她才决定下来,与张波涛的缘分已经到头了。 212、山笋雨露 张波涛与吴梅子的离婚波澜不惊,甚至吴梅子的学校和张波涛的政府办都没人知道。 苏眉知道他离婚,是张波涛与他一道陪何县长去东莞,听他亲口说的。 何县长要御驾亲征东莞,点了张波涛的将,指名让他一起去。张波涛趁机提出来,从招商局抽一个人一起,毕竟,去东莞是招商,熟悉招商这一块的,当然是招商局的人莫属。何县长当即同意,让他去招商局找一个人一起。 张波涛轻车熟路,直接找招商局要了苏眉。 苏眉还在疑惑,平常招商局要出差苏眉的,除了徐文友亲自披挂上阵,其他人就只有他身边的几个人了。像苏眉这样的人,一年根本捞不到出差的机会。 招商局出差,说白了就是拿着公款出去旅游。天南海北到处跑,名曰招商引资,其实就是游山玩水。 懂行的人都明白,招商引资这活,不是几句话就能忽悠到人的。有实力的大企业,全国多少地方在盯着,没实力的企业,都是想着来沾光的。通常,企业不会轻易挪窝。要知道挪一次窝,等于要重新奋斗好几年。 但凡能落地的企业,一般都是有熟人。或者是很熟悉本地的企业。没有哪个招商局能将一个毫无瓜葛的企业引到自己的地盘上去的。 雁南县招商局这几年招了不少的商,不是骗子,就是没下文。框架协议签了足有半人高,就是不见一家企业能落地生根。 好不容易引进来一家造啤酒的企业,人家花了一百万买地,拿着红线图到银行贷了八千万,建了几栋厂房,上了一条生产线,还没开工,说不干了,钱也还不了,干脆就把土地房子连同生产线,一股脑交给雁南县,拍着屁股走人了。 当初贷款时,雁南县是担保人,现在人跑了,这枚苦果只能自己咽。诸如此类的招商故事还很多,这个啤酒商还算是个有良心的人,毕竟人家拿着钱还办了一点事。有些骗子干脆拿了钱就消失了,这让徐文友在很长一段时间苦恼无比。好在有杨书记镇住,要不,他徐文友早就就被何县长送到公安局去了。 雁南县的招商故事层出不穷,这也不能全怪人家徐文友。他是个半路出家的人,哪里懂得招商的套路?被人骗很正常,不被人骗就不正常了。要知道他招商局一年到头不搞几次签约仪式,怎么对得起这块牌子? 后来的徐文友学乖了,他不见兔子不撒鹰了。不管谁来,吃喝行,想拿钱走,门都没有。如此以来,招商局开始还门庭若市,到后来车马逐渐稀疏了。骗子们来忽悠,可不是图一餐饭一顿酒的,他们知道忽悠不了钱了,干脆就不来了。 张波涛指名苏眉出差,招商局还引起轰动过。张波涛知道自己人微言轻,在招商局打出何县长的牌子,说是何县长亲自点名让苏眉随同的。 何县长家属又不在雁南县,苏眉又长得漂亮。所以人们一提起这件事,都只能会心一笑。 事实是何县长根本不知道张波涛去招商局要了谁,直到见到了苏眉,才知道招商局还真有这么一位明媚的少妇。 张波涛就在那次告诉了苏眉,说他已经离婚了,现在光棍一根,一个人吃饱了全家不饿。 苏眉没听明白,笑道:“这样的生活其实我感觉挺好的。” 张波涛就叹气道:“你是不晓得光棍汉的苦恼啊!比如回家去,一个人孤零零的面对四堵墙,那是比死还难受的事啊。热天没个冷饮,冬天没人暖被窝,光棍汉的日子,正的生不如死。” 苏眉没怎么用心去听,听他叹气连连,只能莞尔一笑。 张波涛突然像发现新大陆一样,惊讶地问她:“苏眉,你不是也离婚了么?” 苏眉一楞,赶紧摇头说:“谁说的?乱说。” 张波涛神秘地笑,低声道:“你别瞒我,我都知道。” 确实,苏眉离婚,雁南县知道的人就三个,她与前夫,还有一个就是办证的人。除此以外,没有任何人知道。 她与前夫约定过,谁也不能将这个消息公之于世,除非到了非公开不可的时候。替他们办证的民政局的人,是前夫的死铁兄弟,不可能出卖他。 那么,张波涛是从哪里得知这个消息的呢? 张波涛笑嘻嘻地说:“你别这样看着我,苏眉,你这样看我,我心慌。” 苏眉冷了脸说:“张科长,我不管你从哪里得来的消息,我只希望,这话到你这里为止,我不想再听到有人说这件事。” 张波涛狠狠地点头,拍着胸脯说:“你放心,我就是死了,也不会出卖你。” 他凑近她,笑眯眯地说:“你看,何县长还问过我,你这人怎么样,我可说了,我们县招商局,真能办事的,怕就只有你苏眉了。这次你随何县长过来,我早就知道了。” 苏眉这才想起来,这一路上,何县长还真问起过张波涛,说张波涛这人要是放在合适的岗位上,还是能做出一番事业来的。她当初还没想明白,何县长为什么要当着她的面提起他,后来何县长一句看似无心的话,让她一时无所适从。 张波涛对苏眉说:“苏眉啊,你叫张科长,机会越来越小了,再过几个月,你怕是要叫我张局长了。” 苏眉楞了一下,笑道:“这么说,要恭喜你了,张局长。” 张波涛摆摆手道:“先不忙叫我局长。不过,不管我张波涛到了那个位子,你苏眉我都要放在身边。” 苏眉就像吞了一只苍蝇一样难受,又不好表现出来。 在东莞的那些日子,张波涛没事就找她凑近乎,这让她很难受。直到他随何县长走了,她才长长舒出一口气。 一场接风宴,在张波涛的无比失意里落下帷幕。 陌然与毛工约定,明天一早即开展工作,先看规划蓝图,再实地考察。 出了县委大门,陌然猛地想起还有风水大师一个人在宾馆,也不知她吃过没有。要是饿了人家,可是天大的事。 当即试探地问毛工:“毛工,轻尘大师还在宾馆,要不要给她准备点吃的?” 毛工摇摇头说:“陌然啊,你都不知道大师他们的习惯,要是她与我等凡夫俗子一样吃喝,还能做大师吗?” 陌然笑道:“大师总不能喝风吃云过日子吧?” 毛工压低声音说:“这样吧,我听说,轻尘大师喜欢吃一些山笋雨露一类的东西,你要是搞得到,倒能让她刮目相看。” 山笋陌然还能明白,雨露是个什么东西,他一下还真理解不透。 毛工告诉他说:“所谓雨露,就是天水。大师们不喝地下水,也不喝江河水,他们喝的,要么是雨水,要么就是露水啊!” 陌然吓了一跳,吃喝都是雨露,这要花多大的心思啊? 当即整个人蒙了,不知道要想什么办法去找这些雨露水来。 刚好走到宾馆楼底下,陌然便与毛工他们告辞,他现在还不能上去,他得想办法去找山笋雨露啊。 看着毛工他们进了电梯,他转身往回走。 刚才去的路上遇到了孟晓,他让孟晓先去她姑姑孟清哪里等他。现在空闲下来了,他得赶快去找她。 走了几步,觉得脚步越来越重,知道酒劲上来了,心里便开始着急。 齐小燕的事还没个消息,这边的风水大师要没山笋雨露又不吃东西,两件事,一件事都耽搁不起啊! 213、焦头烂额 孟晓姑姑镇纪委书记孟清的家在子虚镇大院后面的家属楼里。陌然气喘吁吁爬上五楼敲开门,看着开门的孟晓兜头问了一句:“吃了没?” 他的声音惊动了在里屋的孟清书记,但听得一声闷哼,随即看到她沉着脸出来。 “你还记得问晓晓吃没吃?有你这么做男朋友的吗?”孟清书记毫不客气劈头盖脸训斥过来:“陌然,你还记得来找晓晓?” 陌然嘿嘿地笑,搔了搔头皮解释:“何县长在主持接风宴,我总不能跑开。” “我没说这事,我问你,到底是你嫂子重要,还是晓晓重要?你居然敢做这样的事,这不是明摆着让晓晓吃官司吗?” 陌然莫名其妙地看着孟晓,不知道孟清突然发的什么脾气。 “你别装傻,我问你,医院是怎么回事?” 陌然楞了一下,心想,自己确实与孟晓提过齐小燕去医院检查,孟晓也确实带来了妇科副主任谢菲,但她们可是当面拒绝了他啊。虽然谢菲在事后答应了,而且还叮嘱他不能告诉孟晓,那么医院的事,应该与孟晓没任何关系的呀。 孟清书记的兴师问罪,让陌然有了进退两难的尴尬。 孟晓这时候插进来一句话:“姑姑,你说什么呢?这跟陌然有什么关系呀?” 孟清瞪着侄女说:“你傻呀,丫头,他都想害你了。” 孟晓低垂着头,低声说:“就算是,我也愿意。” “你……”孟清气得说不出话,甩甩手骂道:“你自己寻死,我管不了你了。” 她转身回去里屋,呯地一声关了门。 孟晓吐了一下舌头,扮了个鬼脸,冲陌然笑了笑。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陌然毫不犹豫就去牵了孟晓的手,两个人开门下楼。 听到开门声,孟清书记追了出来,站在楼梯口喊:“晓晓,你去哪?” 孟晓回过头应道:“姑姑,我跟陌然走了。” 陌然不会开车,又不想用司机,只能继续骑陌生的摩托车到处跑。两个人下了楼,陌然开车,孟晓坐上后座,双臂自然环保过来,将头靠在他背上,轻声喊:“出发!” 出了雁南县城,陌然蓦地发现,自己不知不觉把车往孟晓家这边开过来了。于是将车停下,扭过头问她:“孟晓,你是回家去,还是跟我走?” 孟晓迟疑了一下,红着脸轻声说:“跟你走。” 陌然本以为她会提出回家的要求,没想到她说要跟自己走。这下就难住他了,带她去哪呢?回乌有村肯定不行,又不好送她回家去,猛地想起自己在宾馆还留了一间房,于是笑道:“我送你去宾馆。” 孟晓的脸一下就红到了脖子根,她不知道他的潜台词是什么,但一个男人带一个女人去宾馆,还能干什么? 她轻轻嗯了一声,双臂将他抱得更紧了。 陌然突然明白过来,孟晓肯定是误会自己意思了。踌躇一下说:“东莞来的客人都安排在宾馆,我留了一间房,刚好给你住。” 说完,想起轻尘风水大师还一个人没吃饭,便随口问了一句:“孟晓,你知道哪里有天水么?” “天水?”孟晓狐疑地问:“什么东东?” “就是天下下雨收集起来的干净水。” “谁吃饱了没事干,收集这些水干嘛?我们这地方又不缺水。”孟晓不屑地说,想了想突然道:“雨水没人收集,倒是露水,小夏这些年一直在收。” 陌然心动一下,问道:“你是说,孟夏收集露水?她收集露水干嘛?” “她不是爱臭美吗?她不知从哪里搞来了一个秘方,说是用露水洗澡,皮肤比什么护肤品都要好。”孟晓笑道:“不过,小夏的皮肤也确实好。” 陌然心想,拿露水洗澡,这要多少水啊?收集一次洗澡水,都是一场浩大的工程,何况洗澡这事,可是天天都要的啊。 看陌然疑惑,孟晓说:“其实,也不是全拿露水洗。只是洗之前,将露水涂满全身,等到露水都被皮肤吸收了,再用井水洗啊。” 话说完,猛地想起在一个男人面前谈论女孩子洗澡的问题,还说得那么详细,顿时羞得一张脸通红无比。 陌然根本没往那方面想,他心里一直想着的是风水大师轻尘要吃的山笋雨露。 “孟晓,你能拿到孟夏的露水吗?”陌然试探地问。 “你要那些干嘛?”孟晓警惕地问。 “有用。” “不说清楚,我没办法。你可知道,这些露水就像小夏的命一样,谁敢动她的水,她都要拼命的啊。”孟晓笑道:“不过,你一个男人,要这些干嘛呢。” 陌然只好实话实说,告诉她东莞来了个风水大师,不食人间烟火的,只吃山笋雨露一类的奇怪东西。 孟晓听完,惊奇地瞪大了眼,啧啧道:“世上还有这么奇怪的人啊?” 陌然叹道:“这风水大师要是伺候不好,一句话就可能将投资项目付之东流啊!” “这也太难伺候了。”孟晓愤然说:“广东人就是迷信,还讲究什么风水,真有风水,这些风水师还不会自己去寻一个,让自家千秋万代荣华富贵啊。” 陌然知道一下给她解释不清,广东人信风水,就好像雁南县人敬祖宗一样,非但虔诚,而且坚信。 孟晓问:“你说的这个风水大师,要是找不到山笋雨露,他不吃,还不饿死?” 陌然笑道:“但凡这些人,都有些仙风道骨了。饿应该是饿不死的。她敢只身前来,一定也晓得后果。对了,我忘了告诉你了,这个风水大师可是个女的。” “女的?”孟晓吃惊地问:“女的也可以做风水大师?” “怎么不行?过去我们这里的神婆,可都是女的。” “都在装神弄鬼。”孟晓不屑地说:“不管她,饿死算了。” 说完,又追问一句:“什么样的女的?” “年龄不大,道行看起来很高。”陌然支好车,扶着孟晓下地来。晚风习习,但觉遍体清凉。 乡下的夜,总有一种令人孤独的宁静,却又给人无限的安宁。天地间仿佛有天籁,穿透而来,萦绕在心头脑际。心便澄明,如皓月当空一般,纯净无比。 孟晓温柔地站在他身边,悄声问:“是美女不?” 陌然楞了一下,答道:“算是。” 她就哦了一声,突然对陌然说:“走,送我回家。” “干嘛?”陌然不解地问。 “给你拿露水啊。” “你不怕孟夏找你麻烦?” “找就找吧。总不能看着你的客人饿死在这里,还要害得你事情办不成。”孟晓微笑着说:“陌然,等下我再给你说齐小燕嫂子的事。” 两个人再次上车,孟晓还是很自然的将手来环抱了陌然的腰。 陌然没敢动,心里不禁泛起一串涟漪。毕竟身后搂着自己的是一具青春无比的身体,温软而激情无限。他甚至有些许的冲动,男人的本能让他呼吸急促了许多。 他感觉到了后背的柔软,感觉到了她将身子贴在自己后背上的温情。女人的柔情就像泉水一样,亦如缠绵不绝的蚕丝,千丝万缕,绵绵不绝。 214、孟夏的玫瑰雨露 孟夏的雨露水,不是简单的雨露水。严格来说,是玫瑰雨露水。 孟家后坡有一块玫瑰园,种着大小上千株各色玫瑰。花季时节,但见入眼姹紫嫣红,莺飞燕舞。暗香盈动,飞红叠翠。 孟家爱花,独钟玫瑰。从孟清父亲时代开始,孟家后院便辟出一块花地来。经年累月不断栽种,到了孟晓父亲手里,花已成园。花开季节,远近士农商子,莫不啧啧称奇。有喜吟风弄月者,邀三五友人,执壶老酒,于花下赋诗作对,倒成一方风景。 孟家父亲逝后,花圃由孟夏接手。其时孟夏还小,只喜欢花香花艳,何尝懂得伺弄花草。仅过两年,玫瑰园里,凋零大片。 孟夏心伤,独自坐在花下哭,晕晕欲睡之际,隐约见一丽衣美人,逶迤而来。手持拂尘,于孟夏头上轻敲三下,细语入耳道:花前花后几千栽,莫如露粒一美人。 孟夏醒来,久思不得其解。眼前一片金光,细细瞧去,方知花瓣花叶之上,晨露如玉,如珠,如幻。当即用小手沾了露水,涂在手背之上。隔两日,但觉涂过露水之手背,光滑如腻,犹如剥开的荔枝般晶莹剔透。心里猛然明白过来,这是花神在告诉她,玫瑰雨露水,是天生的美容佳品。 从此以后,孟夏便一心收集露水。可露水不是任何时节都有。每年也就那么三五几个月。且花瓣枝叶之间,要多少露水方可盈满一瓯? 孟夏是聪慧之人,梦过之后,玫瑰园也奇怪了,原先枯萎的花树,又几乎都复活回来。孟夏心知这是花神的眷顾,愈发照顾得细致周密。以至于后来孟晓在花园里摘了一朵玫瑰,惹得孟夏追着姐姐跑了几条田垄。 玫瑰园枝繁叶茂后,每年开出的花儿,也比过去娇艳了许多。孟夏便去拉了白色薄膜,每天入夜前,将薄膜铺于花下。隔一两米,窝成一小坑。待到第二日黎明来临之前,她会身着薄裙,赤脚入院。轻摇花树,但闻欶欶一片水珠儿落地声音,眼前便幻化大珠小珠落玉盘。 露水落地,溅落薄膜上,顺着高低,汇入窝巢之内。如此一清晨,便可得大瓯一盅。如此往复,几个月下来,倒能集得大半个水缸。 露水初集,不免有残枝败叶,且零落花瓣,一并落入。孟夏小心翼翼,将雨露水置于屋顶,待清澄之后,方可入瓮。 倘若冬季遇雪,孟夏能几日不睡。守在玫瑰园里,看天上雪花飘落,将自己落成雪人。只待雪停,不论天多寒地冻,她必定手持小勺,细心将花枝积满的白雪扫落在随身带的小瓮里,扫满一瓮,便用白纸封口,外涂胶泥,在玫瑰园里空地,挖小坑埋下。 这样的事,孟夏从五岁开始做,到了现在,究竟她积了多少玫瑰雨露水,除她自己,外人谁也不清楚。即便是孟晓,要是问到雨露水,她一样满身敌气。 陌然听完孟晓这般说完,当即感叹道:“这不是林妹妹爱做的事么?” 孟晓笑道:“她是夏妹妹,不是林妹妹。” 孟夏在陌然面前,却不是孟晓说的那么多愁善感。反而给他的印象是大大咧咧,一副男孩儿的模样。如果不是她有着一身如孟晓说的滑如腻脂的皮肤,还真感觉不出来她是如此的一个多情女孩儿。 非礼勿视!陌然在第一次见到孟夏的时候就在心里提醒自己。第一次随孟晓去她家,见到孟夏时,只觉得惊鸿一瞥。到了后来在县城遇到她与老费,她满口叫着他“姐夫”,又让他错过一次审视她的机会。 孟家刺绣厂因为老费订货多,现在几乎是连轴转。孟家妈妈忙得脚不沾地,却依旧挡不住蜂拥而至的各种问题。 看到孟晓回来,孟家妈妈喊道:“晓晓,你不晓得妈妈要忙死了么?你还有闲心跑出去玩啊?” 孟家妈妈说着话,猛然一眼看到陌然,顿时硬生生刹住,眉眼浮起来微笑,居然有种别样的羞涩。 孟晓不管妈妈责怪自己,只是拿眼睛四处看。 孟家妈妈便问:“你找什么?丢魂失魄一样的。” 孟晓直愣愣地问:“夏呢?” “早上你走后,她说去市里办个什么事,也走了。这时候还不见人回来,我都快急死了。”孟家妈妈客气地请陌然进屋坐。 陌然客气一番,还是进屋。 屋里坐着十几个姑娘媳妇,都在专心致志地刺着手里的绣,偶尔有人抬眼看一下他,抿嘴笑笑,复又低头忙活。 “没打她电话?”孟晓问。 “打不通。这个死女子,我还以为她跟你在一起啊!”孟家妈妈说,又从兜里摸出手机来,打了一阵,无可奈何地说:“不通。” “老费呢?”孟晓又问。 老费自从认定要娶孟夏后,几乎就没离开过孟家了。名义上是催货,其实,他的那点鬼心眼,谁看不出来? “外国人啊?”孟家妈妈猛然想起来什么一样,拍一下大腿说:“我都差点忘记了。老费说要回一趟国,听孟夏的意思,他是回国去筹一笔钱来,要在县里办一个刺绣厂。” 一连串的变故让孟晓几乎应接不暇,她小心地问:“夏是不是跟老费在一起?” 孟家妈妈嘴巴一翘,一副十分鄙夷的神情说:“放心啦,夏就是一辈子不嫁人也不会嫁给老费。她是我女儿,我懂她的心。” 孟晓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对孟家妈妈说:“妈,我带他上楼去坐坐啊。” 孟家妈妈欲言又止,最后还是点头说:“要是说完了话,就早点过来帮妈妈。” 孟晓带着陌然上楼。楼上是孟家母女三人的卧房。平常根本不容许任何男人踏足半步。陌然小心翼翼,生怕自己不小心而让孟晓生气。 三间卧房,孟家妈妈在第一间。房门半掩,人过身之处,一眼能瞥到屋里干净整洁,纤尘不染。门缝处,仿佛有一丝女人体香丝丝缕缕。 过去就是孟夏房。房门紧闭,屋里有灯光从窗棂间透出来,照在人身上,就像一把锋利的刀,将人切成两半。 孟晓试着推了推,房门纹丝不动,便笑骂了一句:“死丫头,屋里藏着宝贝么?” 最后一间才是孟晓的房,比起陌然在乌有村的屋,不知要好到哪里去了。 闺房重地,猥者莫入!陌然自觉自己乃坦荡荡君子,当即昂首而入。 屋里窗明几净,暗香漂浮。但见女孩子喜爱的卡通玩偶,整整齐齐排在一起。靠窗一张书桌,书桌过去一张铺着淡绿色床单的席梦思床。床尾竖着一个书柜,里面摆满了各式各样的书。 女儿闺房,却透着书香气,这让陌然不自觉汗颜。 他在乌有村的小屋,可就是一床一桌一椅。除此以外,再无别物。 这个世界,什么东西都怕比。一比,差距就出来了。别看陌然现在贵为雁南县工业园区管委会副主任,单从两个人住的小屋,就能看出来各自的修为和秉性。 孟晓笑吟吟请他做,给他泡了一杯花茶。清香扑鼻,让人不忍下口。 她低声说:“你先坐,我去给你找玫瑰花露来。” 陌然的心猛然跳动起来,他感觉自己有着强烈的做贼的样子。于是便拦住孟晓说:“算了,别找了。孟夏不在,别动她的东西。” 孟晓笑了起来说:“就是因为她不在,我们才要去找来。如果她在,还能拿得到?” 陌然仿佛有些害怕了,他隐隐约约感觉到,背后孟夏的一双眼睛正在凌厉地看着他,张大嘴在骂他:“你就是一个贼!” “你坐,我去去就来。”孟晓挣脱陌然的手,拉开门出去。 215、勘探 孟晓用什么办法拿来的玫瑰花露水,她没告诉陌然,也不想让陌然知道。 但轻尘大师在见到陌然送给她的玫瑰花露后,先是惊诧,随即整个人都柔软了下去。 轻尘大师来雁南县前,自己是预备了一些食品的。她们方外之人,与常人必须要有着不同。否则,怎么能体现方外之人的深邃与神秘? 轻尘大师家传风水堪舆,本身传男不传女的。到了她这一代,她爹无论多么努力,最后也只得她一个女儿。无奈之下,只得倾蘘相授。风水堪舆,本身是勘破天机之道,并非谁人都能学习。非有天资,断然不可硬来。 能勘破风水之局,须得通天地阴阳。 轻尘之所以能传得家传衣钵,皆因她出生之时就有异象。据说轻尘落地之时,满屋兰香,白鸟绕窗而翔。轻尘之父,乃港府座上宾。一张铁嘴,一双鹰眼,一罗盘,一蚕线。纵横港岛几十年,无人敢出其右。 能识风水堪舆,自然懂得八字生辰。当即掐指一算,不由浓眉深锁。 落地女婴八字太硬,命里星数扑朔迷离。总之一句话,此女生来,非一般凡夫俗子。 轻尘五岁接触风水之学,说也奇怪,就好像她天生就懂一样,常常一语成谶。八岁那年,随父赴大陆某富豪聚会,席间指着富豪别墅山庄说,三日内必有大事发生! 其父不信,此地乃其父费尽所学,选准的方位与时辰奠基。按风水所说,该是千年富贵之地。 轻尘便指着屋顶一排兽像说:“此兽不镇宅,能吃人。” 其父细观,大吃一惊。 富豪未按他的要求,在屋顶装上镇宅之兽。而是换了另外一兽,恍如吞月。 当夜,其父带她匆匆回港。三日后,果然传来消息,富豪暴毙而亡。 自此,其父潜心授女。教授之余,不禁神伤。如此这般女儿,也不知人世间还存不存在能征服之男人。 轻尘十八岁开始出道,一出江湖即引起轰动。但凡她堪舆的风水,莫不应验。 轻尘与秦园相识,纯属偶然。 但相识之后,两人便亲如姊妹。各人自成对方闺帏唯一。 秦园临去海外小岛前,与轻尘有过一唔。 秦园拜托轻尘,必须亲临雁南,堪舆风水方向。 轻尘为难,尽管她名声在外,却很少离港。轻尘自从传得衣钵后,通常足不出户。每有需要之人,得登门预约。 秦园相求,她纵使千般理由,也说不出半个“不”字。 “多谢!”轻尘声音轻,犹如棉花上流过去一汪清泉水。 陌然诚惶诚恐,解释道:“这可是真正的玫瑰雨露水,多少年了,我也不清楚。要是大师你觉得还行,我才放得心来。” 轻尘嫣然一笑,揭开瓶盖,满屋顿时异香扑鼻,不禁赞道:“好水!” 但见轻尘眉眼神态,尽是满意之情。陌然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 轻尘无事,选址必定顺畅。 第二日,管委会副主任陌然,招商局局长徐文友,县政府办张波涛科长,以及国土、规划、城建、环保,各方面人马,不下五十人,浩浩荡荡开往原来规划做工业园区的空地,等着瑶湖集团拿着笔在蓝图上一划,这块地归他了,万事大吉。 雁南县工业园区在县城还未搬迁过来就开始征地搬迁。何县长说,搬一个城市简单,但要活一个地方很难。百事具备,工业先行。这才有了工业园区。 当初划园区时,想到后续工作会艰难,因此在土地的使用上,小气地规划了一千亩。 一千亩对别人来说,简直是少得不能再小的工业园区。但对雁南县来说,只要五百亩都能用上,雁南县的工业将有一种腾飞的感觉。 这几年招商局疲于奔命,园区至今不见一家企业进驻。好好的一个园区,现在变成了兔子的栖息地。晚上要是拿着大电筒进来,一根木棍都能收获不少。 五十多个人一齐出现在园区土地上,就显得黑压压的一片人头。 瑶湖集团的毛工叫人搬下仪器,架好坐标,开始勘探地形。 而雁南县随同来的男女,嘻嘻哈哈,站在毛工身后,指点江山。 本来瑶湖集团选址,招商局不需过来。但徐文友大清早找到陌然,说杨书记有指示,招商局必须跟踪服务到底。任何一家企业进驻,招商局都要做好服务工作。 陌然本想笑他,人家选址,管你屁事!但看到徐文友可怜兮兮的神态,心里顿时一软。 现场热闹非凡,有村民看到来人了,呼朋引伴的也来了不少人。 陌然留了个心眼,他发现轻尘大师一个人在车里没下来,心里不禁嘀咕起来,不知她为何不下车。 毛工是专业的工程师,对建筑设计这一块,比专家学者更实用许多。瑶湖集团这些年开发的所有楼盘,打第一站的都是他毛工。 工业园区早就做好了三通一平的工作,园区里还铺了纵横几条道路,只有雏形,没有铺油或打上水泥硬化。 刚开始时,园区的电也是齐备的,只是这几年没厂家进来,疏废了很多。 陌然一直陪着毛工在一起,不时递烟递水的,仿佛小二一般。 毛工工作时,也不客气。大口喝水,大口抽烟。其实毛工平常并不抽烟,但他在工作状态下,抽得的那个凶相,连老烟鬼看到也害怕。 规划局的凑过来,拿着蓝图问陌然:“陌主任,这家企业要选哪里呀?” 陌然手指着一大片茫茫的草地说:“只要他愿意,哪里都可以。” 规划局的认真地说:“可不行。我们有规划的,不能乱来。乱了,谁担责任?” 陌然不认识这个人,雁南县各局委办的人,他认识的人不会超过三十个。他不认识人,不等于别人不认识他。在雁南县,他陌然现在真的算得上是明星官员了。谁都知道他从一个村支书坐火箭上了管委会副主任宝座。如果不是因为他陌然能引来瑶湖集团这样的大企业,管委会副主任这样的位子,他可能穷尽一生努力,最多只是望其项背。 雁南县干部的官僚,几年前他就深有体会。当初他拿着报到证,想找一家接收单位,整个雁南县的所有部门,一律将他拒之门外。 他明白自家无权无势,因此他从没想过一步登天去到一个好单位。他其实最简单的愿望,就是有一家单位能接收他,让他不至于大学毕业后,连一份工作都找不到。哪样,今后乡下人读书,就会失去动力啊。 在中国乡村,村民们千百年来一直信奉的是实用主义。只要用不上的,即便如花似玉,一样没人动心。 “有什么责任,都由我来负。”陌然毫不客气地说:“你们规划局,把图纸给我们就好了,其他的,最好不要指手画脚。” 他这话等于是狠狠扇了人家一记耳光。再怎么样,规划局也是正科级一类的县局,现在被陌然一顿抢白,一张脸顿时变得紫了。 陌然懒得去理他,什么规划局城建局环保局的,这些人坐在家里吃喝,偏还要对别人引进来的企业指手画脚,这是最让陌然愤怒的事。 两个小时后,毛工终于收工。 从毛工脸上的神色看,他应该还算满意。 陌然悄悄舒口气,大事成了一半。 毛工对陌然说:“我觉得这地方还行,交通方便,特别是水资源丰富。好地方。”说完,看一眼车里的轻尘,悄声说:“我不瞒你,最后的决定性意见,可不在我,而在轻尘大师。” 216、凶地 轻尘大师从头至尾都没下车,她只是透过车窗玻璃往外看。 轻尘大师面色凝重,一句话也没说。等到毛工他们勘探完毕了,一行人转回宾馆开会。 正如毛工说的,他不能骑决定作用,一切要等轻尘大师放出来纸条。可是等了半天,不见丝毫动静,陌然就感觉有些不对劲,拿眼去看毛工。 毛工对他的探询视而不见,顾自低头看着面前的蓝图。 陌然便招手叫来苏眉,让她去轻尘大师门口看看去,究竟怎么回事? 苏眉去了不到两分钟便转了回来,说轻尘大师要单独见陌然。 一听这话,陌然心里暗叫不好。如果不是有意外,轻尘大师不会单独约见。 他快步赶去轻尘房间,在她门口犹豫了一下,还是推门进去。 轻尘大师盘腿坐在床上,对陌然进来,眼皮子也没抬一下,只是轻声招呼他坐。 陌然哪里能坐得住?紧要关头了,选址一旦确定,接下来就是签协议,开工建设。如果各项工作不拖后腿,三五个月,工业园区就可见雏形。 他的烦躁不安被轻尘大师看在眼里,但她依然岿然不动。 陌然试探地问:“大师,你什么时候给信息?” 瑶湖集团过去选址开工,通常都是毛工和轻尘大师一起上。毛工勘探地形地质,轻尘大师出开工黄道吉日。 只有拿到了轻尘大师的黄道吉日,项目才可以开工。 轻尘对陌然的问话半天不语。 陌然心急,催着她道:“大家都在等大师。” 轻尘这才抬起眼,淡淡看一下陌然,轻声说:“此地不行,凶地。” “凶地?”陌然大吃一惊。好端端的一块地,怎么就变成了凶地?要说这玄乎的东西,信则有,不信则无。 当即笑道:“大师,凶不凶,都是想象中大吧?在我看来,就一块地而已。” 轻尘惊讶地扫他一眼,淡淡地问:“你不信?” 陌然坚定地摇了摇头。 “你不后悔?”轻尘大师这次居然脸上有了微笑。 “后悔啥?”陌然惊异地问:“就算是凶地,也得要用起来。要不花了这么多钱,岂不是太浪费了。”说完,猛地想起轻尘大师的任务,顿时心里一冷,问:“大师,你不是否决了这块地吧?” 轻尘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只是招手叫陌然过去看。 陌然疑惑地靠近她,刚走近身边,鼻子里便盈满了氤氲香气,不由偷眼扫了轻尘大师一下,发觉大师的皮肤与常人果然不同,似乎吹弹得破。 大师手里一张纸,纸上画着刚勘探回来的园区地形。她指着纸上勾勒出来的几道线条说:“前朱雀,后玄武,左青龙,右白虎,你说,缺了什么?” 陌然摸着头皮半天,讪讪地说:“我哪里懂,不知道缺了什么。” “我来告诉你,”轻尘耐心地说:“有虎无龙,独秀毁林。有龙无虎,天地不补。这块地什么都好,唯独缺了一条青龙。” 陌然听得云里雾里,风水大师他乌有村也有,无非都是骗人的鬼把戏。陌然并不相信世间还真有这般奇事,从风水里能决定一个人的生死未来。 轻尘大师也不多言,摆着手说:“此地为凶,不宜他用。” “哪怎么办?”陌然脱口而出。 “要不,换地方?”轻尘大师突然笑起来,看着陌然说:“你们雁南县,地多。换一块地又如何?” “不可以!”陌然坚决否定。 工业园区是雁南县花了那么多精力开发出来的一块地,如果废弃不要,一千亩地啊,谁来承担责任?这不是要做人们的罪人么? 可是轻尘大师说是凶地,不能建厂房啊! 陌然记得小时候遇到算命先生,会有算命人说他的命里带有厄运,需解才能平安。遇到这样情况,通常都是陌家娘送上钱粮与算命人,人家三五张纸钱一烧,望天高唱几句即可。 于是他试探地问:“大师,可否有解?” 轻尘大师不语。 陌然心急:“大师,遇神杀神,遇鬼杀鬼才是大师啊!” 轻尘淡淡扫他一眼,摇摇头还是不出声。逼得急了,才低声说:“你实在要占,也不是不可,就看秦伯之命,抗得过否。” 陌然心里一动,问道:“大师,你的意思,这地与秦老板还有关系?” “岂止!性命攸关!”轻尘轻轻叹了口气道:“孽缘!” 陌然不去追究她后面一句话含义,管他什么孽缘不孽缘,项目能落地,万事大吉。秦老狐属于福大命大的人,怕毛线! 轻尘大师下地,展开一张黄表纸,研了朱砂,在纸上写了一行字交给陌然,叹道:“你去交给毛工吧!我当初就说,不如不来,园园非逼我来,果真中了预想。是福是祸,皆靠天命了!” 说完,送陌然出屋。 毛工接到陌然给他的黄表纸,展开一看,当即白了脸。 陌然紧张地问:“又出什么事了?” 毛工摇头叹息,如轻尘大师一般,不言不语。 陌然问:“成还是不成?” “成到成了。”毛工扬着黄表纸道:“有此,开工正常。只是……”他欲言又止。 “只是什么?”陌然问。 “如果按大师所言,怕是项目要往后拖上三五年。” “三五年?”陌然吃了一惊,拖上三五年,人都拖老了。“我去问大师。”他说,又起身往轻尘大师这边赶。 等他赶到轻尘住处,看到房门紧闭,敲了半天门,丝毫无动静,正在疑惑,过来服务员告诉他,房里客人已经走了。 “走了?”陌然惊得全身开始冒汗。轻尘大师预知他会来追问,在他离开后,飘然出门,独自回去香港了。 轻尘大师的风水签,谁人都不可动。即便是秦老狐在此,一样恭敬有加。毛工拿着轻尘大师的风水签,苦笑着说:“看来选址计划泡汤了。” “怎么可能!”陌然不甘心地说:“你们这么一个现代化的企业,一个看风水的就能左右你们吗?” 毛工笑道:“陌然啊,你过去在集团也呆过。其实,这就是一种文化啊。姑且不论文化是先进还是落后,但既然存在了,就一定有存在的必然性。这就好比外国人信耶稣,是没有条件去信的。” “那是外国人啊,中国人又不信。” “你说的没错。我们中国人,是什么都信,其实是什么都不信。换句话说,我们其实就是个没信仰的民族。当然,我们现在都信钱,仿佛只有钱,才是唯一的值得可以信赖的东西。”毛工声音不高,但字字句句,都像刻在陌然的心上一样:“比如秦老板,在海外买了个岛后,就皈依了。人家秦老狐的皈依,是真正意义上的皈依。不像有些骗子,挂羊头卖狗肉。当然,秦老板皈依的是基督教。” 陌然忍不住笑起来,问他:“基督教也叫皈依吗?” 毛工一楞,想了想说:“叫洗礼吧?”随即自嘲地笑笑:“反正都一个意思。” “无解了?”陌然问。 “也不是。”毛工想了想说:“有时候逆天而行,未必不会柳暗花明。” 陌然心里又是一动,敢逆天而行,谁呢? 217、何县长发了大脾气 轻尘大师的不辞而别,宣告选址工作告一段落。 陌然万万没想到这条船搁浅在轻尘这一粒微尘上,想起自己为了她的山笋雨露,穷尽心思,却换来这样的一个结局,心里窝着一股火,仿佛只要一点火星,便会点燃爆炸。 何县长在第一时间得知了消息,直接电话找到陌然,让他去一趟他的办公室。 陌然硬着头皮去,一进屋,果然就是一阵劈头盖脸的骂:“陌然,你晓得错不?你是干什么吃的?这点事都办砸了,你还能做什么?” 陌然理解何县长的心情,他是急火攻心,眼看着换届选举的日子越来越近,此时再拿不出一个傲视群雄的政绩,何县长的仕途前途未卜啊。 何县长为了这个项目,冒了多大风险?他一手安排,让子虚镇的吴太华出面,拿下齐烈,扫清障碍,又力举陌然火线入党,为他垫下基础。他需要一个没有任何背景的人出面工作,这样不会引起别人的猜忌和怀疑。陌然就是最合适的人选。 瑶湖集团第一次来雁南县考察,秦老狐与他闭门会谈,议题只有一个。秦老狐要求,何县长如果将陌然安排在雁南县副县长的位子上,瑶湖集团立马投资。 何县长不明白瑶湖集团的投资与陌然当副县长之间有什么关系,但他还是毫不犹豫答应。因为他知道,秦老狐既然这样提出来,一定有他的考虑。尽管何县长非常明白,提陌然来做副县长,根本不在他的职权范围。 雁南县两大派别,一直明里暗里在斗。杨书记表面上看是日暮西山的老人,但他在雁南县深耕了那么多年,随便一根手指头点出去,点中的人必定是他提拔起来的。可以说,在雁南县,上到县委常委,下到普通机关办事员,以及各乡镇干部,绝大多数人的命运,都是杨书记一手掌握着的。 何县长空降雁南县后,也安排了一些自己人。苦于杨书记根基太深,只要触及到利益这一块,就算何县长打破脑袋,也无法推进一步。 何县长怒骂一顿之后,看着陌然问:“现在怎么办?难道真要等两年?” 陌然嗫嚅着说:“何县长,他们广东人讲究风水,这事就坏在风水上。不过,风水也是可以改的啊。” “改?”何县长蹙起眉头:“怎么改?” “办法总会有的。”陌然故作轻松地笑。他心里其实也很难受,何县长这一路将他提拔上来,他在心里早就将他视为伯乐了。何县长的知遇之恩,他陌然打死也不能忘啊。他能不清楚?没有何县长,他现在还只是一个拿着大学文凭的农民工,最多就是乌有村的一个村长。 做人最重要的就是懂得报恩!他知道何县长要什么,像他这样的人,金钱与美女都是身外之物,他们需要的是光明的前途,不断上升的仕途。 陌然的安慰让何县长暴怒的心情稍稍松弛了一些,他瞪着眼说:“陌然,你给我听好,给你十天时间,项目落不下地,你引咎辞职!” 陌然答应,起身要出门。 还未去拉门,门就从外面推开。张波涛探着头往里看。看到陌然在,嘿嘿一笑,将头缩回去。 何县长便喊:“张波涛,你鬼鬼祟祟的干嘛?给老子滚进来。” 张波涛低眉敛首进来,咧开嘴笑着说:“县长,我想汇报一下工作。” “汇报什么工作?”何县长眉头一跳道:“你们政府办的事,不要大事小事都来问我,自己不能做主吗?” 张波涛看一眼陌然,欲言又止。 陌然心领神会,笑道:“没事,张科长你汇报,我走了。” 才走几步,听到何县长办公室里传来一阵怒骂。不禁莞尔一笑。张波涛这狗日的太没眼光了,这个时候去找何县长,天大的好事也会惹得一身骚啊。 轻尘大师离开了,毛工他们还没离开。按轻尘大师的说法,项目要两年后才能开工,但前期的勘探和设计,还是可以先动手。毛工他们留下来,就是想趁着这个机会,将第一手资料全部准备齐了,到时候一声令下,顺水顺风。 何县长只给他十天时间,十天搞不定轻尘大师,瑶湖集团的项目不能落地,他就得从管委会副主任的宝座上滚下来。至于能滚哪里去,天晓得。 他问毛工,毛工也给不出合理建议。心里便烦躁起来,一个人跑到湘水河边,坐在一块石头上苦思冥想。 十天时间很短,一眨眼就过。他现在居然还没个头绪,不知从哪里下手。这就好比打仗,明知道对方的排兵布阵,自己却找不到突破的地方。 正想着,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喊:“姐夫!” 他闻声转头,就看到孟夏从堤坝上如蝴蝶一样的飞下来。 陌然想要躲,偷她的玫瑰雨露还没告诉她。要是被她知道了,还不找自己拼命? “果然是你!”孟夏笑嘻嘻地说:“我老远就看到一个人坐河边,我还以为是有人想不开,想跳河呢。” “胡说。”陌然慌乱地说:“你怎么在这里?” “我来找你啊。”孟夏大喇喇地说:“找你麻烦。” “找我麻烦?”陌然狐疑地问:“找我什么麻烦?” “你偷了我的东西了。”孟夏盯着他的眼睛说:“你别说你什么都不知道。有人已经交待了,你要不承认,我就把你推倒河里去。” 陌然笑道:“对不起啊,当时太急,又找不到你。” “找不到我,你们就偷偷拿?” “怎么是偷偷呢?光明正大好不。” “我不管你是偷偷的,还是光明正大的,总之一句话,你得赔我。” “赔你?我拿什么赔你?没有。”陌然断然拒绝。他知道收集这些玫瑰雨露太麻烦,他一个大男人,哪里会有这般心思去弄这些女孩儿的东西。 “不赔?”孟夏冷笑道:“姐夫,你这可是欺侮我。” 这句话就像一根钉子,直接扎在陌然的心坎上。他不由特别多看了她几眼。孟夏与孟晓,虽说是一奶同胞,却截然不同的两种性格。 孟晓温柔可人,含羞带娇。办事处世,却有着男人般的果断。 孟夏风风火火,泼辣犀利,她有着冰清玉洁般的容颜,但举手投足之间,无不妩媚至极。 陌然苦笑道:“孟夏,你不晓得,我都快愁死了。拿了你那么多宝贝,还是没搞定人家啊。” “怎么啦?”孟夏惊异地问:“又出什么事了?” 陌然叹道:“那个风水大师,说园区的地是凶地,两年之内不能动土。这不是要命吗?” 孟夏笑了起来,拍了拍陌然的肩膀说:“姐夫,肯定是你伺候人家不周。” 陌然愤然道:“还要我怎么伺候?她都不食人间烟火了,我还去偷了你的玫瑰花露孝敬她。还要我怎么做?” 孟夏指着他大笑起来:“你承认是偷了我的玫瑰花露水了。” “偷就偷了。大不了,我以后赔你。”陌然狠着心说:“孟夏,你说,我该怎么办?” “好办。”孟夏大大咧咧地说:“交给我来办吧。” “交给你?”陌然吃了一惊:“你要干什么?” “我给你办事啊!”孟晓笑眯眯地说:“姐夫,你放心吧,就这点事,我帮你办下来。” 看她成竹在胸的样子,陌然一下还真迷惑了自己的眼,孟夏这么大包大揽,她有什么过人之处?能改变轻尘大师的决定? “不过……”孟夏欲言又止。 “不过什么?只要你办成功了,你要什么,我给你什么。”陌然拍着胸口说:“本人从不夸海口。” 孟夏伸出一根小手指,笑着说:“拉勾!” “拉勾?”陌然想笑,儿时的记忆一下浮出来。但他还是伸出了一根小手指,与孟夏的手指勾在一起,但听得孟夏嘴里念叨:“拉勾勾,一百年,不许变。谁变谁是小狗狗。” 218、烧坏脑壳的齐小燕 十天的时间,转眼就会到。陌然顾不得何县长的威胁,心里想,奶奶的,老子这个干部本来就是捡来的,丢了也不可惜。大不了再回东莞打工去。凭着他的一身本事,混口饭吃一点也不困难。 他现在着急的是齐小燕的事。 瑶湖集团这边按兵不动,秦园也没来电话,毛工也不知道请示了没有。反正就如一潭死水一样,谁也不提起。 陌然在第三天才去去找许子明。 孟夏昨晚给他来了一个电话,说她去南方旅游走一趟。问他有不有什么东西要她带的。他想起与她勾过的手指,心里不禁嘀咕:“逃兵,搞不定先逃了。” 孟夏逃不逃,其实他也没把希望寄托在她身上。她一个女孩儿家,能干出什么大事来。 许子明一见到他,就抱怨着他说:“陌然,你这个嫂子是怎么回事?我都怀疑她的脑壳是不是烧坏了。” 陌然笑道:“怎么可能?就算坏,也是被你们警察打坏的。” 许子明连声叫屈说:“老弟,你千万别冤枉我。别说他是你嫂子,就凭着她的齐烈的闺女,我老许也不会让她在里面吃亏啊。” “所以说嘛,我嫂子怎么会烧坏脑子呢?”陌然笑眯眯地说,大喇喇的在许子明的办公桌边坐下来。 许子明一改过去大义凛然的模样,客气地给陌然倒水泡茶。他猜到陌然来,就是兴师问罪来的,所以他要小心翼翼。毕竟,他许子明收了人家的钱,更重要的,人家陌然是他的救命恩人。 “我就觉得奇怪啊,好端端的,只要她好好配合,人不就出来了?”许子明百思不得其解地搔着脑皮说:“老弟,你想想,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陌然不在现场,也不知道现场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哪能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老弟,县医院的医生,是不是你找的?”许子明突然问。 陌然点了点头,狐疑地看着他:“是医生出问题了?” “倒不是。”许子明自言自语地说,人在屋里转着圈子,猛地站住,问她:“你是不是有个女朋友,叫孟晓的?” 陌然楞了一下,不自然地点了一下头,解释着说:“也不是什么女朋友,是人家介绍,我们相过亲而已。” 许子明一掌拍在大腿上,吼了一声:“老子弄明白了。” “明白啥了?”陌然紧张地问。 “问题就出在你哪女朋友身上。”许子明十分肯定地说:“我刚打赌,绝对是她的问题。” 他在陌然的对面坐下来,分析着说:“我事后问过我们的人,齐小燕在检查的时候,有个女孩子穿着护士服,好像与她认识。后来调查过了,知道她叫孟晓,不是医院的人。而且我们还得知,她与你是男女朋友关系。” 陌然没作声,听许子明继续分析下去。 “她们好像不怎么友好,本来齐小燕去之前,我们是有暗示过她的。她应该也明白我们的意思。可是见到了你的女朋友之后,她就完全变了,不但不配合,还坚称自己身体好得很。你说说,这不是就急我吐血?” 陌然拦住他说:“许所,你的心情我理解。不管我嫂子是怎么想的,总之,人出来,一切都好说。你看看,要不安排个时间,我想见见她。” 许子明一脸为难,低声说:“现在案子不在我手里办,我就想见齐小燕,也要好多手续,麻烦得很。” 他想了想,又猛拍一下大腿说:“要不,你去找邢局,这事只有他点头才可以。换了任何人,都没这个胆子。” 陌然就起身告辞,他知道再与他说下去,也是废话了。许子明就是个小小的派出所所长,在县公安局里,连个毛都算不上。而且根据他这么多年不挪窝来看,他许子明在县局的人缘关系未必很好。要不,像他这么多年在一线乡下当所长的,早就升到局里享福去了。 许子明是子虚镇第一任所长。过去子虚镇还是子虚乡的时候,并没有派出所。那时候的许子明也不是警察,他是乡武装部的部长,管着全乡几百个基干民兵。后来成立派出所,才把他身份变成了警察。派出所成立伊始,毛都没一根。县局为了体现派出所机构存在,给了许子明一块派出所的牌子,一辆28式单车,外加一条五四手枪,五发子弹。这就是子虚镇派出所的全部家当。 许子明当时拿着派出所的牌子没地方挂,最后还是齐烈收留了他,给他在小学里腾了一间屋做办公室,牌子就挂在小学校门口。与乌有小学的牌子并列。 这也是为什么子虚镇派出所不与子虚镇在一个镇上,而是单独在乌有村的原因。 再后来,派出所分来三个警察。这下有了人,许子明就有了雄心壮志了。那时候,只要谁家丢了一根黄瓜,许子明都必须到场侦破。抓到人了,二话不说,先关起来。乡下人不懂法,但晓得官法如炉的道理,便都会央了人去求他。那时候,许子明谁都不给面子,只有齐烈来说情,必定照顾。 当然,前提是,人要出去,罚款。至于怎么罚,罚多少,没个定数。反正也不开发票,白纸条也不打一张。没人敢问他要啊。 再再后来,许子明又开始热衷抓赌了。特别到了冬季,村民冬闲没事,喜欢三五几个人聚在一起赌点小钱,赌注无非也就三五几角钱,一场牌打下来,输赢够不得喝一顿酒钱。 有打牌的,自然就有看牌的。许子明是不管白猫黑猫,一把全部抓了。有人说,自己只是看,没赌。许子明就会瞪着眼吼:“打牌的罚五百,看牌的罚一千。” 有人就不明白,问他。许子明说:“看牌的是不嫌事大,而且都是潜在的赌博份子,不如早给点教训,杀杀歪风。” 当时的子虚乡里,乌有村的治安是最好的。许子明想去乡里执法,无奈一条湘水河将他堵在这边。如果他得知了河那边谁在赌博,等他叫了船赶过去,人家早作鸟兽散了。许子明便想了一个办法,将四个人分成两组,一边河两个,白天睡觉,晚上就往各条村里钻,听到纸牌麻将声,悄悄摸过去,一脚踹开门,一窝端。 这样的抓赌持续了一年多,到了后来,子虚乡的男人,一听到说许子明来了,便会阴阳怪气地叫:“狗来了狗来了,快躲开啊!” 许子明知道这些人都是在骂他,却又无可奈何。毕竟人家没指名道姓。何况他这些年,确实也把一个乡里的男人,几乎都罚了个遍。 后来子虚乡撤乡并镇,镇里要求派出所迁去镇里。许子明顶住压力,最终把派出所建在乌有村的地皮上了。 这段历史,陌然从小就晓得。那时候他们小孩子玩过家家,扮演警察的人都叫“许子明”。 许子明的提议,陌然欣然赞同。他也不想太为难他。如果换在过去,他可能还会认为许子明故意藏着掖着,现在的许子明,在他面前不可能再会耍花招。 从派出所出来,陌然的心情再一次沉重。齐小燕是故意的,他已经在许子明的话语里感觉到了。 他不禁悄悄叹了口气,心里想:“何苦呢?” 齐小燕在吃孟晓的醋,她居然放弃自由,也要争得陌然的关注。 “傻女人!”陌然不禁骂出了声。 话音未落,身后传来一阵轻笑,转脸去看,居然是肖莹。 219、缠绵 肖莹一袭白裙,坐在车里看着他微笑。 他刚才太认真去想事了,以至于肖莹的车就在他身后,他浑然不知。 一连几天不见她,她似乎消瘦了一些。她的眼窝仿佛都陷了下去,整个人的脸色也显得苍白,没半丝血色。但她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看不到半根散乱的发丝。 陌然心生歉意,低声说了一句:“对不起。” 肖莹没说话,示意他将摩托车放到一边去,人上她的车。 他四处张望,周围没一个人。便将摩托车锁了,开了车门上去。 肖莹一直不开口说话,只是专心致志地开车。陌然忍不住了,说了一句:“你说句话吧,要不,我心里难受。” 肖莹这才扑哧一声笑出来,转过头看了他一眼说:“你也怕了啊!” 陌然老实说:“我当然怕,你一句话都不说,我心里没底啊!” “就是要你没底!你这个坏人。”肖莹笑骂道:“我看你还想不想歪点子,齐小燕就那么重要啊?你居然敢拿我去犯法。” 陌然心里一阵翻滚,一万只草泥马呼啸而过。 当初以为肖莹会帮他,所以他第一时间找了她来说。没料到肖莹的反应是那么的强烈,以至于他到后来,提也不敢提半句了。当然,肖莹没错,她说的完全有道理。陌然这样做,只要东窗事发,谁也跑不掉。 许子明敢做,是因为钱的关系。邢亮副局长敢为,也是因为五十万块钱啊! “办好了?”她问。 陌然摇了摇头,轻轻叹了口气。 肖莹沉默不语了,她打开车里的音响,顷刻,车厢里便流淌着轻柔的音乐。 “你好好休息,闭上眼。”肖莹命令他说。 陌然疑惑地看着她。 “我带你去见一个人。”她轻轻叹口气:“陌然啊陌然,我看你以后怎么待我!” 陌然心里一阵乱,肖莹说要带他去见人,这人一定会与齐小燕案情有关系。她是想帮他了。 他不由感激地去看她。 肖莹似乎也感觉到了他的想法,嘴一撇说:“能不能成,我还不知道。不过,这个人要是出马,齐小燕想不出来,都不可能。” 这句话是一语双关啊!可以理解为齐小燕不出来是别的原因,也可以理解齐小燕不出来是她自己的原因。总之肖莹的这句话,只要今天去找的这个人出马,不管什么情况,齐小燕都一定会出来。 “陌然,你握着我的手吧!”她突然羞涩地说:“我想感受你的体温了。” 陌然楞了一下,还是将手伸过来,刚与肖莹的手一接触,便被她翻手一把抓住,按在她的腰上,慢慢一揉说:“我这里酸,你帮我揉揉。” 陌然惊讶地说:“你在开车呢。” “我不会停车呀!”她嫣然一笑,将车靠在路边停住了。 这是国道,路上车水马龙的,一片繁忙景象。 陌然来不及阻止,她已经隔着中控台,将整个上半身投了过来。 他只能慌乱地伸手将她拥住,责怪着她说:“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那么冒失啊!” 肖莹抿着嘴巴笑,逗着他说:“哎呀,陌然,你现在当官了,要注意影响了是吧?” 陌然尴尬地说:“就是我不当官,也要注意啊。” 肖莹哼了一声,白他一眼道:“你真注意,就不会半夜跑来我家了。那时候你怎么不想着要注意影响啊?” 说着,微微闭了眼睛,轻轻说:“不过,我喜欢,我更愿意。” 她将双手勾住他的的脖子,媚态万方地笑。 陌然突然软玉温香在怀,心里早就憋着的热情恰如岩浆一样要喷发出来。他也顾不得身边呼啸而过的车流了,勾下头去,吻住她的唇。 她的唇很温软,很香。柔柔的,如水底妙曼的水草。她的身子因为他的吻,而变得愈发柔软起来,如一滩烂泥一样,软在他的怀里。 肖莹的身材非常好,典型的前拱后翘型。加上她有着一张明媚的脸,两道弯弯的眉,以及令人想入非非的胸,任何男人一瞥之下,都会心生邪念啊! 他们毫无顾忌地亲吻,身边疾驰而过的车,甩下一阵阵喇叭声。 他们就好像两座被点燃的干柴堆一样,熊熊大火烧起来,谁也没法去扑灭了。 陌然的手已经在探索,他越过峰峦,趟过草地,在神秘的峡谷前徘徊。他知道,只要再进去一步,他就会找不到回来的方向。 她在他的手底下呢喃,满面潮红,玉色生辉。她就像飞翔在蓝天白云之上,看着身子底下一片绿色的海洋。 她在他耳边说:“要了我吧。” 他猛地惊醒过来,慌乱推开她。 “你怎么啦?”她惊奇地问。 他讪讪地笑,看着窗外说:“肖莹,我们的胆子是不是太大了?” 她莞尔一笑说:“我就喜欢这样。多刺激呀!” 陌然没敢与她继续讨论下去,催着她说:“你不是要带我去找一个人吗?我们现在去吧。” 肖莹这才坐回到自己的位子,将刚才搞散乱的头发捋顺了,嫣然一笑说:“好,我听你的,就去。” 车子再次起步,这次两个人都不说话,都把眼睛看着前方,各自想着心事。 陌然沉默了好一阵才试探地问:“肖莹,你带我去找谁?” 肖莹不回答他的话,转而问他:“你什么时候会村里开个会啊?你不在村里,都乱了。” “怎么乱了?”他问:“村里也没什么事啊?” “事情多了去了。”肖莹微笑着说:“齐猛说,有人在打河边那块地的主意了。听说出的价格很高,齐猛的意思是村里干脆卖了,免得天天有人来打主意。” 陌然随口哦了一声,问她:“你的意见呢?” “我听你的。”她乖巧地一笑。 “你知道是谁在打主意吗?”陌然问。 这块地,吴太华书记当着他的面说过,要给陌丝丽天地房地产公司,还特别强调了一点,是何县长的意思。花红后来又跟他说过,他们顶梁房地产公司也是志在必得,而且隐隐透露了一个意思,顶梁公司里,有杨书记的股份。 这些人,没一个人他能得罪得起。所以他就一直装傻,一听到谈这事,他就打哈哈遮掩过去。但陌然心里还是明白,如果何县长和杨书记亲自找他谈话了,他还能打哈哈吗? 乌有村河边的土地就是一块唐僧肉,谁都想吃一口。 可是这块肉,谁都不是那么容易能吃到嘴里的。就好像两匹狼在抢一头羊一样,抢到最后,谁也没抢到嘴一口,最后被潜伏在一边的狮子一口叼走了。 如果说天地房地产公司和顶梁房地产公司是两头狼,那么,谁是潜伏着的狮子呢? 陌然的心里不禁泛起一丝凉意,看来乌有村这块土地上,暗藏的杀机太多了。稍不留意,就有可能被人一口吞掉。 肖莹在听到陌然问她之后,浅浅笑了一下,没出声。 “看来你知道。”陌然笑着说:“还不告诉我?” “告诉你能有用?”肖莹认真地说:“陌然,你不觉得我们乌有村现在就像一头羊一样,四周都是虎视眈眈的一群狼在围着呀?” 陌然摇着头说:“我没觉得。狼再厉害,还是怕猎人手里的猎枪。” “你有枪吗?” “就算没抢,一把利刀,照样让狼无处下嘴。” 陌然自从得知所有人都把目光盯在这块地上后,他想过千百个理由和办法,最终认定了一条,谁也不能从乌有村手里将这块土地夺走。 他走到自己的力量很弱小,小得根本无法抵御人家随便的一击。但他很清楚地知道,乌有村失去这块土地,就进失去全部谈判的筹码。乌有村一旦沦陷,他陌然就将成为千古罪人。他不想走乌蒙村老莫的路子,自己吃饱了,不管别人生死。他陌家没这个家教,他要带着全村人走上一条共同富裕的路。 然而,理想很丰满,现实总是无比的骨感。 陌然的雄心壮志在见到肖莹带来的人面前,突然土崩瓦解。 220、冤有头债有主 没错!肖莹带陌然去见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林冲。 陌然见到林冲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想着还欠着他一百万。一百万啊,什么概念?乌有村的人,几辈子中还没有人见过这么多钱。 大茂集团地处雁南市繁华地带,左边相隔五百米,是雁南市政府,右边相隔八百米,是雁南市市委。 大茂大厦三十层楼,鹤立鸡群一般。 林冲的办公室就在顶楼,整一层楼都是他一个人的。里面除了两个美貌的秘书,就是几个彪形大汉,他们是林冲的保镖,二十四小时随身。 陌然只知道林冲是个老板,有钱。但没想到他这么有钱,如果将他与雁南市其他老板比,应该说没有几个老板能比得过他。不说别的,就是脚底下这栋大茂大厦,雁南市还有哪个老板有这样的家当? 林冲一身唐装,摇着折扇,看着陌然和肖莹进来,颔首微笑。 男人的气度,有时候还真是靠金钱垫底。比如眼前的林冲,简直就有斜睨天下的气度,因此陌然不禁暗自感叹,做男人,还得有钱! “林老板。”陌然先打招呼。 林冲从座位上起身,亲热过来,搂了陌然的肩说:“兄弟,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啊!” 陌然道:“不敢不敢!林老板原来是真神,过去我还真看走了眼。” “哪里,兄弟我就混口饭吃。”林冲打着哈哈说,转头看了一眼肖莹,语气变得无比温柔:“小莹,请坐。” 肖莹紧抿着嘴,侧着身子在沙发上坐了,看着林冲说:“林冲,我今天来,有事求你。” 林冲楞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 “别说求了,我们老同学,有什么事,你吩咐就是。我林冲别的人可以不帮,是小莹你来了,就是要我上天去摘个星星月亮,我也要去。” 林冲说得毫不掩饰,而且眼光一直热烈地看着肖莹。 他没想到肖莹会主动找上门来,肖莹对于他林冲来说,是他永远的一场梦。他这么多年来,一直在找她,可是她就像在人世间消失了一样,直到在张大福酒楼里偶遇,他才知道,梦总有实现的一天。 大茂集团是雁南市明星企业,旗下产业繁多,涉及矿产、地产、商贸以及物流。当然,最赚钱的行当林冲不会对外说,大茂集团能有今天,也就取决于他最隐秘的这块收入。 他是靠放高利贷起家的人,可以说,雁南市地盘上所有民营企业,还没有哪家企业没找他拆借过资金。 大茂集团下面有家小额信用贷款公司,说是小额,其实操作最大的资金超过了五亿。 这些东西,陌然之前并不知道,他以为林冲也如花红和陌丝丽一样,就是一家房地产公司而已。没想到林冲的家当之大,超出了他的想象太多。 难怪自己找他要一百万,林冲没打任何折扣就给了。这就是财大气粗!可是陌然也知道,这世界上绝对不会有免费的午餐,林冲借钱给他,究竟图的什么,至今没见他露出半点口风。 越是这样隐晦,越让人担心。 “林冲,你废话少说,现在你给办件事吧。”肖莹面无表情,毫不客气。 “你说。” “听说你手眼通天,市委书记未必能办成的事,你林冲就是举手之劳。”肖莹似笑非笑起来。 林冲讪讪地笑,低声下气地说:“小莹,你太抬举我了。为你效劳,上刀山下火海我也去啊。” “话是你自己说的,好!”肖莹突然站起身说:“你现在给我从雁南县看守所里放出来一个人。” “谁?”陌然和林冲都吃了一惊,两个人几乎同时问出声。 “齐小燕。”肖莹淡淡一笑说:“就是他大嫂。齐小燕。”她突然指着陌然,大笑起来。 这个要求来得突然,陌然和林冲都没想到。她甚至在这一路上都没给陌然透半点口风。如果陌然早知道她是为此事而来找林冲,他会毫不犹豫拒绝。 林冲显然并不慌乱,他沉吟一会问:“什么时候要人?” “最好现在,我就在这里等。”肖莹说。 “可能没那么快。”林冲小心地说:“小莹,你总得给我一点时间。我得摸清楚是怎么回事。” “这么说,你未必办得到?”肖莹鄙夷地问。 这句话似乎刺激到了林冲,他咬着腮帮子一字一顿地说:“明天,明天我一定把人交给你。” “好!先谢谢你。我们走。”肖莹扫一眼陌然说:“走呀。” 陌然还在迟疑,这一切变得太快,他还没适应过来。 林冲笑道:“多坐会吧,既然来了,何不多坐一会?” 肖莹微笑道:“话说完了,还坐什么?不坐了。” 陌然几乎是被肖莹拉着出了大茂大厦,直到外面的阳光刺激到他的眼睛,他似乎才回过神来,愣愣地看着肖莹问:“出了什么事了?” 肖莹冷笑道:“林大老板手眼通天,你放心吧。齐小燕会毫发无损地出来。” “我是问,你怎么知道林冲在这里?” “他这么一个大老板,谁不认识啊?” “我记得你们第一次见面时,你并不记得有这么一个同学。” 肖莹轻轻叹了一声,没说话。 肖莹不说话,陌然也不好再说。关于他们的故事,他多少知道一点,他怕自己无心的一句话会伤害到她。毕竟现在的肖莹,就像一尊玻璃,打碎了就无法复原。 有了刚才林冲办公室的一席谈话,陌然觉得眼前的肖莹陌生了许多。他不知道她身上还要多少秘密,还有多少故事。她看似平静的面孔下,他能感觉到她内心的波澜翻滚。 车出雁南市,肖莹才低声说:“陌然,我想辞去妇女主任。” “为什么?” “不为什么,就不想干了。” “不行!”陌然断然拒绝说:“我还要将支书的位子让给你,你怎么能不做了呢?” 肖莹慌张地摇着头说:“千万别。我是肯定不接受的。” “理由?” “没理由。”肖莹说:“我办完齐小燕这件事,我就去上海了。” “不能不去?” “不能。” 陌然心里一沉。肖莹的决定看来不是随意的,她似乎早就有了打算,因此她说出决定的时候,丝毫没有犹豫。 他沉默良久,长叹一声:“你要走了,我怎么办?” 肖莹抿嘴笑道:“没有我,你会过得更开心。” 陌然摇了摇头,轻声说:“其实,你不懂我。” “我要不懂你,就不会来找林冲。”肖莹突然嗓子哑了起来,带着哭音说:“陌然陌然,我没负你。” 这句话就像尖刀一样,一下戳中了陌然心底。他感觉到心里的血在汩汩往外流。肖莹说的没错,她没负他。林冲是她肖莹一生中的痛,她为了他陌然,忍辱负重去求他,这需要她付出多大的勇气? 他伸过手去,握住她的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冤有头,债有主。这都与你没关系。”肖莹又轻轻笑了一下说:“陌然,你不要有心理负担,就算没有齐小燕的事,我早晚也得与林冲有最后的了结。” 陌然越听越糊涂,林冲当年因为她,失手伤了李振东而入狱三年。林冲坐牢,李振东却因此而抱得肖莹归。如果从这里分析,李振东因为英雄救美而赢得美人归,林冲作为一个坏人,理应得到惩罚,那么,他与肖莹之间,又还有什么东西需要了结呢? 难道这里面还有故事?而且是肖莹难言之隐的故事? 陌然陷入迷茫中了。 221、村有喜事 陌然与肖莹见过林冲后,一路没耽搁直接回到乌有村办公室。 刚进屋坐下,彭凡进来告诉他一个消息,老书记齐烈过两天就是七十大寿,要在乌有村小学摆几十桌酒宴。校长答应当天小学放假,腾出地来为他祝寿。 陌然一听,顿时头大。 学校放假一天,腾出地儿祝寿,这事就有点说不过去了。关键还有一点,齐烈只有齐小燕一个女儿,他大寿女儿不出现,这会给别人留下多少话柄? 问题是,齐烈到目前还不知道齐小燕就关在雁南县看守所。如果让他知道,这将是对他最致命的打击。 乡下人有句俗语,三十四十全不知,五十六十杀只鸡。到了七十岁,古来稀的年纪,就算家里再穷,也会请上亲戚朋友一起庆祝庆祝。特别是儿孙满堂的老人,以及像齐烈这样的名人,如果七十岁还不大操大办,今后做人都会挺不直腰杆。 人活着都是一副面子。特别在乡下,面子比命还重要。 陌然问肖莹:“你知道这个消息吗?” 肖莹摇了摇头,笑道:“你都不知道,我哪里会知道。” 陌然便摸出电话,直接打给齐猛:“猛子,你来一趟学校,我有事找你。” 齐猛在电话里嘿嘿地笑,说:“陌然,不是我不赶回来,实在是一下回不去。我在市里请戏班子啊。” “请戏班子?”陌然随口问了一句:“干嘛?” “老书记大寿,准备唱三天大戏,请全乌有村六十五岁以上的老人看戏喝喜酒。”齐猛大着嗓子喊:“陌然,我正要找你汇报这事。” 陌然问:“你什么时候能回来?” “最快天黑之前。” 挂了电话,陌然让肖莹回家。他准备去一趟齐烈家里。不管怎么样,齐烈是乌有村的前任书记,不能让他有人走茶凉的感概。 陌然没告诉肖莹,他去齐烈家,就是想试试劝劝齐烈,寿宴暂且不办。即使要办,能不能把动静弄得小一些。 他的想法在见到齐烈后,一个字都没冒出来就灰飞烟灭。 齐烈与老福坐在门口的一棵李子树下,两人面前摆着一副茶具,显然在喝茶。 老福的气色看起来很好,腿脚似乎也比过去灵活了许多。齐烈更是精神抖擞,看起来根本不像个七十岁的老人。 看到陌然来了,齐烈首先打着哈哈喊:“领导来了啊,快请坐。” 陌然在老年人面前一贯很谦卑,听到齐烈这样叫他,当即红了脸。 老福现在与他一起住,一起吃。两个人的年龄也相仿,说得上话。本来老福被陌然安排去了县福利院,被齐烈坚决要接回来,说不给政府添麻烦。他将老福安排与自己住一起,也不知是何打算。但陌然知道,老福住他家,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前段时间一直在忙,他没顾得上来理这件事。现在空闲了一些,他得想个办法解决。毕竟,他现在还是乌有村的支部书记兼村长。 陌然将老福打量了一番,问他:“老福,还好吧?” “好!”老福伸出大拇指,赞叹着说:“齐书记是真正的共产党员,你看看我,要是没齐书记,我老福怕是早上山了。” 齐烈拦住他说:“老福,你别这样说。毕竟大家一个村里的人,都要互相帮助。过去我做书记,不能单独对一个人好。这样人家会说我一碗水不端平。现在我无官一身轻,想对谁好是我自己的事,别人也没话说。” 老福深情地说:“齐书记,我下辈子变牛变马来报答你。” 齐烈哈哈大笑,给老福斟上一杯茶说:“老福,人哪里有来世。我们活好这辈子就好了。” 说完话,将脸扭向陌然这边问:“听说,广东的老板来选址了,这可是大好事。” 陌然不敢说风水的事,只能含糊过去说:“是有这事,还在继续讨论。” 齐烈就哦了一声,叹道:“你现在身兼数职,也很难看到你的人。乌有村的事,我怕你一个人顾不过来啊。这样吧,齐猛没多少事,又有精力,你以后不妨多交给他去办点事。免得他一天到晚说没事干。” 陌然一听,心里有些不爽。这不是明摆着要从他手里夺权么?虽然说,现在的乌有村村长在他眼里连根毛都算不上,但要被人从手里夺过去权力,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 心里这样想,表面上却笑意盈盈地答应。 “老书记,猛子说,你要唱三天戏?”陌然终于开口问。 “多了还是少了?”齐烈反问他。 他没说唱不唱的问题,而是问时间长短,这样的意思就很明显,唱戏是势在必行。陌然被他这样问住了,哼哧半天说:“都行。” 齐烈就笑,眼光从他身上滑过,分明带着不屑。 “其实我是不想唱戏的,杨书记说,热闹热闹也好。干脆,就热闹一把。”齐烈一副为难的样子说:“杨书记的话,我总不能不听。” 这又是一条老狐狸!陌然在心里想。他不动声色抬出杨天书记来,就是警告他陌然,在乌有村,话事人还是他齐烈。 陌然道:“老书记,你大寿是全村人的喜事,就该热闹。村有喜事,村里不能不表示。所以我今天来,就是想请示一下您,看还需要村里做些什么。” “什么都不用。”齐烈摆摆手说:“陌然,好好干好自己的工作,就是对我们乌有村全体村民的最好安慰。” “我一定会尽力。老书记你放心。” 齐烈就满意地笑,指着远处层层叠叠的山峦说:“我守了乌有村三十多年,三十年里,没丢过一寸土地。现在交到你手里,希望你能带着全村人都富起来。让他们过上城里人的生活,这是我一辈子的愿望啊。” “我是个粗人,过去打仗上前线,一颗脑袋系在裤腰带上,那时候就想,要是仗打完了,人还活着,我一定要好好地活。自己活着还不行,还要为别人活着。因为这个世界,活着比什么都好啊。” 他感叹着,眼神散乱了许多。岁月的痕迹毫不留情地从他的眼角眉梢显露出来。人老了,就是一把蓬篙,一把火瞬间能烧得干净彻底。 “我是老了,精力大不如前。”齐烈叹口气说:“我也不瞒你说,人到了老了,想的最多的就是儿女。可是我的小燕,去了外面那么久,一点消息也不给我。她是要忘记我这个爹呀!” 他突然提到齐小燕,眼角湿润起来。 陌然心里一颤,垂下头去。 “这个死女子!”他骂着,将一只手掌狠狠地打在椅子扶手上:“爹还没死啊,你就不回来了!” 他的声音颤抖起来,突然老泪纵横。 陌然吓了一跳,忙着安慰他说:“老书记,我嫂子肯定记得你的大寿,说不定,她正在赶回来的路上呢。” 齐烈将眼盯着他看,看了好一阵,摇摇头说:“她在哪里啊?我昨晚做梦,还梦到她来,大冬天的赤着一双脚,看到我就喊爸爸爸爸。” 陌然笑道:“老书记,梦是反的嘛。” “反的?”齐烈自言自语地嘀咕了一声,咧开嘴笑了,欢欣地说:“是啊,是反的嘛。” 突然又眉头一皱说:“可是我梦到她,锁在一个铁笼子里啊!” “反的嘛!”没等陌然说,老福抢先说了。 “好好,反的。”齐烈高兴起来,神往地看着远处说:“我现在就一个想法,能在我生日宴上看到燕儿回来,我就什么都不想了。” 222、盛况空前的生日宴 齐烈的七十大寿,是乌有村有村史以来最为盛况空前的排场。 彩色气球拱门从齐家大屋开始,每隔三十米一道,一直绵延到村小学大门前。沿途两边的祝贺气球,鳞次栉比,下面悬挂的彩布,将整个乌有村衬托得喜气洋洋。 陌然注意了一下,每道拱门上的祝贺词都不一样,绝大多数的祝贺词并不都是祝贺齐烈,而是祝贺全乌有村的老人。 小学果真放假,但孩子却不休息。乌有村小学有一支孩子鼓乐队,几十个人,高檐大帽,吹打西洋乐器。是乌有村最拿得出手的一道风景。 学校门口,孩子分列两边,从早上八点开始,每隔十分钟,吹打十分钟,将乌有村这一片天,喧哗得无比热闹。鼓乐队的指导老师就是彭凡,她也在学校门口,但她脸上丝毫也看不出半丝喜气。 陌然召集乌有村全部村干,也树了一道拱门祝贺。 齐猛全权负责齐烈寿宴的准备工作,包括谁能出资设拱门,谁只能放一只气球,都是他一个人说了算。按齐猛的说法,今天的生日宴,将有神秘嘉宾光临。 上午十一点刚过,雁南县县委书记杨天亲自光临。 杨天的到来,让陌然吃惊不小。按理说,现在搞这么大排场的生日宴会,作为县委书记的他,应该要避嫌。但杨书记全然不顾,轻车简从就来了。他的到来,预示着齐猛所说的神秘嘉宾,应该就是他了。 齐烈一身寿星公装扮,老远迎出来,握手寒暄后,并排往礼堂走。 学校礼堂摆了八十多桌,一眼看过去,场面无比壮观。乌有村能干的姑娘媳妇都被请来帮忙了,谭海花依旧涂脂抹粉的穿梭在人群中间指挥。 杨书记到了,陌然不能躲开。他带着村干一道迎上去,满脸微笑地给杨书记问好。 杨书记看着陌然说:“小陌,你们这次的事办得不错,这个要提倡。” 陌然莫名其妙,齐烈的寿宴,与乌有村本来没一毛钱关系,怎么是乌有村办的了?还要提倡? 正要说话,一边的齐猛扯了扯他的衣袖,朝他眨巴着眼睛。他只好硬生生咽回去,陪着笑脸说:“请书记多多批评,指示。” 杨书记大手一挥道:“批评啥?指示啥?你们把全村老人请到一起过寿诞,是件好事,何来批评指示?小陌啊,以后这些客套的话,少说。我不爱听。” 这话就像刀子,狠狠地剜了陌然一刀一样。他尴尬至极,又不好辩解,只好讪讪地陪着笑脸,直到把杨书记送到贵宾室坐下,才告辞出来,一把拉了齐猛往一边去,沉声问他:“猛子,你在搞什么鬼?” 齐猛不屑地白他一眼道:“我能搞什么鬼?这些不都是老书记的意思?” “齐书记是什么意思?” “齐书记也没别的意思。他就想趁着自己过七十大寿,把全村的老年人都请来坐一坐。仅此而已。” “杨书记又怎么知道了?” “我去汇报的啊!”齐猛嘿嘿地笑:“陌然,你忙,本来这事该你去汇报的,就是因为你忙,所以,齐书记逼着我去了。” 陌然愣住了,他心里在想,齐烈演这么一出,目的是什么?他打着全村老人集体过寿诞的招牌,这个钱谁来出?何况,齐小燕现在下落不明,齐烈怎么还会有闲心大操大办这么一场生日大会呢? 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便对齐猛吼了一声说:“以后,不许打着村里的牌子乱说话办事。” 齐猛根本不吃他这一套,鄙夷着说:“你跟我说这些不咸不淡的话有屁用,有本事,你自己跟老书记去说。” 陌然恨得牙痒痒,却无可奈何。杨书记亲自来给齐烈站台了,他还敢说什么呢? 村里的老人也陆陆续续来了,陌家爹娘居然也在邀请之列。 其实,就算不被邀请,陌家爹娘也必须出席今天的寿诞。毕竟是亲家公过大寿,不来不近情理。 陌家娘看到陌然,紧张地将儿子拉到一边,悄声问:“然啊,等下要是你嫂子他爹问起你嫂子来,怎么办啊?” 是啊!陌然心里一顿。 齐烈过生日,女儿不出现,肯定被人说闲话。但现在人家的女儿嫁到陌家去了,陌家交不出人来,道理说不过啊。 陌然问:“我大哥呢?” “躲在屋里哭咧。”陌家娘恨恨地骂:“我怎么就生了这么个没出息的东西,就算老婆不在,他也该出面啊。” “他不来?” “他说不敢来。” “不敢来?”陌然皱着眉头嘀咕一声:“怕别人吃了他呀。” “我能有什么办法?”陌家娘哭丧着脸说:“说是给我们老年人一起过生日,可我总感觉像是上刑场一样的怕。” 陌家娘居然还会比喻和形容,这让陌然不禁心里一乐。陌家娘这一辈子说话从来都没修饰词的,她突然会形容自己的心情,这是多么紧张之后的自然语言啊。 “大哥不来,不管他了。”陌然说:“娘,你也不用多想。既然说是乌有村举办的生日宴,你就是主人。不用看任何人的脸色。” 安慰了娘之后,陌然想去找肖莹。生日宴的帽子套在了乌有村的头上,作为村干部,他们得有所为。 找了一圈没看到肖莹,却看到陌家爹站在齐烈和杨书记的贵宾室门口,双手垂在膝边,正认真听屋里人说话。 他便过去,远远的听到齐烈的声音从屋里飘出来。 “老陌啊老陌,你得给我个交代啊。”齐烈说:“我好好的一个女儿嫁到你家去了,怎么连个人影都不见了?你得给我说出个道理来。” 陌家爹赤红着脸,半声也不敢吭。 “还有,你们家的老大,人呢?” 陌家爹低声说:“就来就来。” 陌然不想听下去,爹受点委屈,他目前还真帮不上忙。 他悄悄回到村委办公室,推开门,赫然看到陌生坐在屋里,吓了一跳问:“你来干嘛?” 陌生嘿嘿笑道:“哥,我来找彭凡。” “找着了?” 陌生点点头说:“我来就是想告诉她,既然她是天鹅,我这只癞蛤蟆决定不再痴心妄想了。” “就这?” “嗯。” “没出息。” “我本来就没出息。” “彭凡这么说?” “她什么话也没说。” “哪你还不走?” “我现在不能走,我怕有人欺侮爹娘。”陌生眼里跳跃着冷光说:“我听说,今天这场宴会,是鸿门宴,是专门来针对我们的。” “你想太多了吧?”陌然冷笑着说:“陌生,你的想象能力,可以去写小说了。再打工,都是委屈你了。” “是真的。”陌生额头上青筋暴露出来,压低声音说:“我听说,齐烈今天要找我们家要人。” “算了,就算真有这事,你能管得着?回去回去,把你们瑶湖集团的人照顾好就行了,这里不要凑热闹了,还有我在。”陌然催促着弟弟说:“还有,你与彭凡的事,能说清楚最好。不管怎么样,千万不可伤了人家女孩子的心。” 陌生便笑起来,看着他说:“二哥,我可不像你,多愁善感的,处处留情。对于女人,就得狠,不狠,她还真以为我们男人是一堆狗屎。” 陌然不想与他争辩这些无聊的话题,毕竟陌生为了彭凡,可是穷尽了心思去追求了好长一段时间。如今他说分手就分手,这让彭凡不会觉得很失意吗?尽管陌生与彭凡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男女朋友关系,可是分手这话被陌生说出口,还是让陌然感觉到残忍。 陌生很不情愿出门去了,陌然叹口气,在椅子上坐下来。他现在心里想着两件事,如果真如陌生说的那样,等下他要怎么应付? 还有,乌有村这摊子事,他是真的要找个人来接手了。 223、齐小燕现身生日宴 中午十二点刚过,乌有村小学上空万炮齐鸣。摆放在操场上的上百桶礼花弹,呼啸着冲上天,半空中炸开,声音裂帛,彩光闪烁。 礼堂里,全村能动的老年人都来了,他们脸上都是一片茫然的神色。 齐猛主持寿宴,先请了杨书记发表讲话。 杨书记也不推辞,拿着话筒祝贺了一遍,末了说:“各位叔伯爷们,我老杨在雁南县工作了十几年,今天是第一次参加这样的生日会。我感觉很好,乌有村的老齐同志,自己过生日不忘老百姓,这才是真正的共产党员,是人民的好代表啊!” 杨书记讲完,最后是齐烈讲话。 齐烈环顾一眼礼堂,咳嗽了两声,本来喧嚣的礼堂,顿时安静地连掉一口针落地的声音都能听见。 “我老齐今天过生日,换句话说,也就是大家的生日。”他的开场白简单,却让人听起来有些压抑。 “我老齐是什么人,在座的各位都清楚。我在乌有村干了三十年的支部书记,这一辈子,算是交代在了乌有村了。实话说,我不后悔,我觉得,只要为父老乡亲做了点事,大家背后不骂我,我就满足了。” 礼堂里响起一片善意的笑声。 齐烈掌管乌有村三十年,在座的这些老人,没有一个不认识他,也没有他不认识的人。乌有村历经变迁,任何时候,齐烈的一句话,就是圣旨。谁也不能反比,谁也不能质疑。这些老人里,谁家没个升学的?当兵的?建房子要地基的?娶媳妇迁户口的?哪一件事不要经过他齐烈的同意? 也就是说,过去的乌有村,他齐烈一跺脚,整个村子都要颤抖三天。 过去的齐烈,永远都是披着一件外套,背着双手,在村子里来来去去。所有人见到他,莫不点头哈腰与他打招呼,请他去家里喝茶吃饭。因为他手里握着的印把子,能随时将人的命运改变。 通常,齐烈不随便去人家里。跟在他身后的,永远都是谭海花。 但凡齐烈去的人家,这家的女主人以后与人说话,声音都要比别人高。有人私下说,整个乌有村,其实都是齐烈的后宫。他这几十年,在乌有村留下的种子,足够能组成一个加强排。 这些都是道听途说,没人亲眼看到齐烈与村里任何一个女人有过风流韵事。当然,谭海花除外。 这里有个故事,说是当年有家人杀年猪,请了齐烈去吃杀猪菜。乌有村过去崇尚养年猪,家家户户都会在年头买一只小猪仔,喂养一年后,在过年的时候杀了。家里富裕的,整头猪都留下来熏腊肉。家里不宽敞的,一头年猪杀了后,将肉卖了,够过一个丰厚的年。 不管谁家杀猪,能请到齐烈去喝杀猪酒,是最荣幸的事。 当年陌家请了无数年,但没一年轮到他家。这也让陌家爹几十年里一直耿耿于怀,认为齐烈看不起他,一顿酒都不愿意来家里喝。 村民请齐烈喝杀猪酒,当然不是白喝。那时候有个屠宰税,养猪没人管,杀猪可就有人管了。不交税的猪,就是非法的猪。轻者可以将一头猪罚去,重者罚了还不算,还可以偷税漏税的名义,将人送到派出所关几天。 乌有村里就有过这样的事,有人想偷偷的将猪杀了,结果猪肉还没出门,被派出所的人连人带肉堵在屋里,一头猪罚走了还不算,养猪人在派出所蹲了三天黑屋。 故事说的那年冬天,有家人要杀猪,请了齐烈五天。齐烈一直不答应去,齐烈不去,猪就杀不下地,结果养猪人家的老婆亲自上门,与齐烈在屋里说了一个时辰的话,晚上齐烈果然应邀而来。不但喝了酒,还免了养猪人的税。 此事被谭海花知道了,就闹上人家屋里去。说人家利用老婆姿色勾引齐烈,被人告到齐烈哪里,齐烈当即拖了一双拖鞋,赶了过去,照着谭海花的脸噼里啪啦打了几个大嘴巴,打得谭海花满脸开花的血。骂道:“老子的地盘,轮到你来多事?” 从此,乌有村人杀猪,都不敢再让老婆去请齐烈。 再后来,这家人的儿媳妇超生,谭海花终于找到了机会,带着人将人家的房屋扒了,牛牵走,谷卖了。将一家人逼得无路可走,又去找齐烈,这次齐烈站在了谭海花这边,义正辞严地说:“国家政策,谁敢胡来?” 再再后来,齐烈出入的每一户人家,都是谭海花打了头阵的,再也没发生过打人骂人的事。 有人说,谭海花就是乌有村的老鸨子,她将全村的女人都掌握在手中,随时供齐烈翻牌,不知是也不是! 陌然陪着杨书记他们坐在一桌,听齐烈在舞台上讲话,洋洋洒洒的说了很多,但每一句话入他的耳。 他的心里一直在跳,担心着齐烈真如陌生说的那样,突然找他们陌家要人。 他的担心显然是多余的,齐烈并没提起这事。讲完话回来,笑眯眯地坐回到杨书记身边说:“老杨,你是雁南县的一块天,我老齐,过去也是乌有村的一片天。” 杨书记不自然地笑,说:“老齐,话不能这么说,我们都是为人民服务,老百姓是我们的衣食父母啊!” 齐烈笑道:“屁!是你们领导的衣食父母,可不是我的,我老齐当一辈子农民,老了还是农民,现在下来了,谁管我?” 杨书记正色道:“这么会没人管你?党和政府会管你。” “算了吧!老杨,我们都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有些话,心里明白就行。像我这样的人,养老送终还得靠儿女啊。” 陌然心里一紧,不由去看齐烈。 他担心的事终于就要来了,齐烈的这些话,不就是潜台词吗? 正在担心之际,礼堂外一阵喧哗,所有人都把眼光去看门口。 陌然也跟着看过去,这一看,一颗心差点从胸腔里跳出来。 礼堂大门口,齐小燕正笑吟吟地进来,在她身后,是肖莹和林冲。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齐小燕已经过来,突然双膝一跪,拜倒在齐烈面前,泣不成声。 “爸,我回来了。”她说,泪珠儿纷纷滚落,脸上却是一片笑容。 齐烈楞了半响,扶起女儿,跟着老泪纵横,喊道:“燕儿,你去了哪里?你可回来了。” 说完话,忙着拉着她去给杨书记问好,嘴里不迭地说:“好了好了,老杨,我好了。” 没人知道他这句话里的含义,只有陌然心里明白,齐烈唱的这出戏,果真是逼宫! 来了新客人,当然得请人坐。齐猛赶紧起身去招呼。 陌然抽空与林冲寒暄几句,感叹说:“林老板,谢谢你。” 林冲笑而不语,他与杨书记说了几句话,告辞要走。 陌然要追出去,被肖莹悄悄拉住说:“不用管他,他在避嫌。” “避嫌?”陌然又一次疑惑了,林冲要避什么嫌?他就一商人,又不是官场中的人,再说,杨书记都在,他算根毛! 肖莹低声说:“等下你就明白了。” 酒菜上桌,全场开杯同饮。 杨书记亲自举杯祝酒,礼堂里沸腾起来。这些老农民,这辈子何曾有机会与县委书记同饮啊?很多人激动得流下老泪,看着杨书记,舍不得喝下他敬的酒。 三杯之后,杨书记也告辞走人。 齐烈踌躇满志的环顾一眼礼堂,大声吼:“我老齐这辈子,没白活。” 齐猛开始发红包,但凡是来参加今天生日宴的老人,每人有一个三百块的大红包。这又出乎了陌然的意料。这些事他之前一概不知啊。 礼堂里再次沸腾,感恩之声不绝于耳。 齐猛边发红包边说:“大家都去感谢齐书记,这是齐书记说的,老年人的福利。齐书记说了,今后每年的今天,都是全村老年人集体过大寿的日子。” 陌然懵了,看来齐烈的戏还没唱完,他想。 224、看守所里的噩梦 齐小燕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坚决要与陌天离婚。 陌天打死也不肯离,扬言道,除非他死了,否则,这婚离不了。 齐小燕也不善茬,冷笑着说,你想死,没人拦着你。婚是一定要离的。死八个人,也要离。 陌然听大哥给自己哭诉时,心情低落到了谷底。好不容易将她取保出来,换来的是她的绝情,这让他内心很难接受。但他现在不可能有闲心去关心这些破事,眼看着离何县长约定的十天时间越来越近,而瑶湖集团还没一点消息,他开始坐立不安,惶惶如热锅上的蚂蚁。 他暗暗板着指头算日子,已经过去了八天。 今天要是还没消息,他决定亲自去一趟东莞,面见秦园,就是死,也得死个明白。 大哥抱着头坐在他办公室不走,也许他对陌然还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齐小燕离不离婚,陌然能起关键作用。 “哥,你先回去,离婚这事,不是小孩子过家家,想离就能离的。”陌然安慰着哥哥,他现在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好好想想。相对于瑶湖集团项目落地来说,大哥陌天的离婚,简直可以忽略不计。 “你不晓得,齐小燕说,我再不答应,她就去法院起诉。”陌天愁得人一夜之间似乎老了十岁,额头上的皱纹清晰可见,一双眼睛,黯淡无神,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陌然的心便揪紧了一下,大哥不幸福,对陌家来说,是一件无比重大的家事。如果大哥当年不走错一步,换了任何一个女人嫁给他,或许他比现在要过得幸福百倍。 人的命运往往就在一瞬间改变,陌天的命,注定一辈子要活在齐小燕的阴影之下。 陌然甚至想说,实在要离,不如放手算了。依陌天的手艺,再找一家女孩儿结婚,想来会比现在要舒心得多。但他不敢把这个想法说出口,因为他深知,大哥陌天对齐小燕的感情,就像一个瘾君子依赖毒品一样,他已经不可自拔。 陌然知道齐小燕身上还有刑事案子没了结,即便她现在提出来法院打官司,按理来说是不符合诉讼程序。 于是安慰大哥说:“她起诉不了,你放心就是。这件事,要冷处理,等她想通了,也许就不会再坚持了。” 陌天虽有疑惑,但弟弟说的话,他一直坚信不疑。于是脸上便浮上一层苦涩的笑,央求陌然说:“要不,你回去劝劝,我怕她再出意外。” 陌然爽快答应,齐小燕闹着要离婚,必须得快刀斩乱麻。 送走陌天,他去宾馆与毛工聊了一会儿天,得知瑶湖集团还没个确信,也不知道最后的决定是什么。但毛工在聊天里给他透露了一个信息,秦园还在岛上没回来,秦老狐的病情不乐观。 陌然装作无所谓的样子笑笑,告辞毛工出来,径直往乌有村走。 齐小燕不回娘家,她在齐烈的生日宴后直接回去了桃林。齐烈让她回家去住上一段时间,齐小燕说,等她处理好了事,就回娘家长住。 陌然在桃林外徘徊了好久,才鼓起勇气进去桃林敲门。 没人应声,他顺手轻轻一推,门便应声而开。 齐小燕住二楼,他就站在楼下喊:“齐小燕,在家吗?” 喊了好几声,才听到楼上传来轻微的声音:“你上来。” 他迟疑了一会,还是轻手轻脚上楼去。他不上去,齐小燕肯定不会下来。 屋里窗帘拉得紧密,看不到一丝阳光。头顶的灯光显得也很暗淡,床上一张薄被,齐小燕就半依在床头,冷冷地看着他进来。 她比过去要憔悴多了,原来明媚的脸,被暗淡的神色取代,整个人显得萎靡不振。她头发散乱,蓬松得就像鸡窝一样的杂乱无章。 “你坐。”她将身子往床里边靠了靠,腾出一块地来,示意陌然。 陌然犹豫了一下,还是拉过一张椅子,在她床边坐下来。 “你是来劝我的,是不是?”她看着他,警惕的问。 陌然摇了摇头,叹口气说:“我不是来劝你的,我就是来看看你。” “真的假的?”齐小燕的眼里闪过一丝惊喜的光,随即又暗淡下去,淡淡地说:“陌然,你骗我。你肯定是来劝我的。” 陌然轻轻笑了笑,摸出一支烟说:“能抽不?” “随便。” 他便点上,刚抽一口,被齐小燕劈手夺了过去,塞进嘴里狠狠抽了一口说:“陌然,你不用多想,婚我是离定了,天王老子来,也要离。” “不离不行?” “不行。”齐小燕看着他突然笑了起来:“除非你还爱我。” 陌然正色道:“你是我嫂子,我怎么能爱你?齐小燕,你要面对现实,不是小姑娘了。” “你说的没错,就是因为我不是小姑娘了,所以我要活出我自己来。我实话给你说,过去我愿意嫁到你们陌家来,就是因为还有你在。我不想你因为陌天的禽兽行为而痛苦一辈子。是你们陌家对不起我,我现在要离婚,对我,对他,对你,都是好事。” 陌然心虚地笑着问:“怎么都是好事了?” 齐小燕不语,只是看着他,目光一动不动,愈发让他心里惶恐。 “你是不知道的,我这次在牢房里想明白了,人活着,真没意思。”她突然叹道:“陌然,你知道我在里面是怎么过来的吗?” 陌然不想知道牢房里的生活,不用想,失去自由的地方,就是每天山珍海味吃着,人的心也会一天一天死去。 “你想知道我为什么差点在看守所里杀人了吗?”齐小燕换了一副面容,居然笑吟吟地看着他。 “我能理解。”陌然说:“看守所里的人,是被压抑的。有时候爆发出来的歇斯底里,完全能理解。” “错,是因为里面关着的人,都不是人,是畜生。”齐小燕咬着牙说:“陌然,我要说给你听。” 陌然摇了摇头说:“过去的事,还提它干嘛呢。” 齐小燕坚决地说:“我要不说,压在我心底,我会爆炸的。” 陌然想了想说:“你真想说,我就听。不过,都是过去的事了,你也不用放在心上,太累。” 齐小燕淡淡笑了笑,将身子坐直了,拍着床沿说:“你要坐过来,我怕。我要拉着你的手说。” 陌然犹豫了好半天,还是坐了过去。 齐小燕浅浅一笑,将一只手塞进陌然的手掌心里。 齐小燕说出来的看守所往事,让陌然感觉到不但触目惊心,而且难受至极。 齐小燕被带到雁南县看守所时,关进了一间女重刑未决犯号子。 号子里十三个人,加上她十四个,却只有十个铺位。 女监比男监要好很多,没有男监那么暴力,但女监的阴冷,却会让人毛骨悚然。 没地方睡,齐小燕便被挤到了靠近厕所的地方,一抬头,就能看到别人白花花撒尿的屁股。而且别人只要撒完尿,她就得爬起来去洗厕所。尿还好办,要是别人大号了,她也得去洗,而且要洗得一尘不染。 这些她都能忍受,因为她清楚,外面的陌然在想办法救她出去。她估计自己在里面的时间不会太长,因此她逆来顺受,十分安静地接受了女牢头指定她的位置。 女牢头因为婚外情杀了人,一审被判了死刑,正在上诉。 齐小燕进去两天,便将整个监房的人情况摸得一清二楚。 十三个女犯,杀人犯一个,其他的要么是卖淫的,要么就是盗窃的。有两个刚成年的女孩子,据说是抢男朋友,失手将人打成重伤残废了。 齐小燕悄悄打量了杀人犯女人,发现女人长得还真是挺标致的,只是她的眼光,让人感觉到无比的害怕。 女杀人犯手铐脚镣都戴着,她行动不便,却能将一屋子的女犯指使得团团转。按她自己的说法,她就是个要死的人了,谁敢得罪她,她就拉谁垫背去。 没人敢得罪她,齐小燕也不敢。不过,她不是怕她,而是可怜她。在她看来,这么一个漂亮的女人,过不多久就将一枪送去地狱,这是很残忍的事。 可是她的善良,换来的却是让她一辈子都不能忘记的屈辱。 225、屈辱 齐小燕在女监的第三天,遇到了她此生从未有过的屈辱。 看守所的犯人,绝大多数是未决犯。平常她们的主要工作,就是背监规,打扫卫生。可以说,世界上最卫生的地方就是监房。即便如厕所,每日非但闻不到半丝异味,就连瓷砖,亦如新的一般,光可鉴人。 入监的第一天起,打扫厕所的事便交给了她。齐小燕在深圳的看守所呆过,知道规矩,要是敢违抗,等待自己的一定是皮肉之苦。深圳的看守所,相对要文明很多,监守的人也很尽职,很难出现打架一类的事。但雁南县就不同了,齐小燕从进去的第一步起,就感觉到里面非但阴冷,而且特别阴森。 打扫厕所看似平常,其实弯弯道道很多。比如,她们规定,厕所的瓷砖要用牙刷去刷,半点污迹都不得留下。这样打扫的人,就是将身子伏在厕所上,一点一滴的刷干净,再用软毛巾擦干净。这样洗过的厕所,甚至比人家的饭碗还要干净许多。 齐小燕倒是用心,反正厕所就在她睡的地方头顶。打扫得越干净,她越舒心。 戴手铐脚镣的女犯叫戴晴,三十来岁。原来是一家企业的会计,人长得标标致致,皮肤又白,性格温柔无比。 戴晴丈夫是开出租车的司机,常年奔波在外。即便过年,在家的时间也不会超过三小时。戴晴与丈夫生了一个女儿,今年刚五岁,在小区的幼儿园里读大班。一家人本来和和气气,生活平静得很。但这样的日子被戴晴的一个上司生生打破了。 某日,戴晴因为公司第二天要给员工发工资,工资表一下还没造出来,就留在办公室加班干活。晚上十点,他上司进来,说是给她送点吃的,人进来就赖着不走,东拉西扯与戴晴说着话。到了后来,挨着戴晴开始动手动脚。 戴晴羞愤交加,无奈办公楼这时候除了她两个,再无一人。就算她喊破喉咙也会没人知道。于是正色对上司说:“我是良家妇女,请您尊重我。” 上司嬉皮笑脸,对天发誓说,仰慕戴晴好多年。如果给他一次机会,他这辈子都将永远爱她。 戴晴在家,夫妻聚少离多。丈夫开个出租,基本没心情与她浪漫。即便行个夫妻之事,也是匆忙了草。时间一长,对夫妻之间的感情淡漠了许多。突然听到男人甜言蜜语,当即心动异常。 上司是个老手,眼看着戴晴心动,哪里还会丢了机会?当即一个熊抱,将戴晴搂在怀里,一张嘴便凑上去,不由分说撬开了戴晴的唇。 意乱神迷之下,戴晴失了身。上司走之前淫邪地笑,说过几天带她去体验一把人生极致的乐趣。 男女这点破事,只要破了禁,从此便再无禁忌。 戴晴正值虎狼之年,虽是偷情,却把自己沉湎了进去,从此乐此不疲。 上司也没食言,过几天还真带她去了一家会所,进去之后,戴晴才发现,这些人玩的节目,听下名字都能让她心惊肉跳。 比如有个“摸球求偶”的环节,三五几对男女,每人从一个罐子里摸出一个乒乓球出来。乒乓球上写有数字,两个相同数字的男女就配成一对。如果是自己人摸了一样的,必须得换了重来。 戴晴当下吓得不敢吱声,她想离开,却被上司威胁说,既然已经入了阵,想脱身的可能性就不存在。非得离开,也得走完这个程序。 如此反复几次,好好的一个戴晴,变成了一个**荡妇。到了她丈夫发现她不对,暴打她一顿之后,她半夜起来,一把剪刀剪去了丈夫的命根子。丈夫终因失血过多死了,她也因为故意伤人罪一审被判了死刑。 齐小燕听完这个故事后,非但不吃惊,反而还暗暗佩服戴晴起来。 整个监房里,除了戴晴,齐小燕是最漂亮的一个女人了。就算两个刚成年的小女孩,虽然青春逼人,却远没有齐小燕身上那股似有似无的魅惑感。 戴晴从齐小燕进去的第一天起,就表现出对她有着无限兴趣。 她的眼光从见到齐小燕第一眼起,就没离开过她。后来别人将齐小燕安排在厕所边睡,她也没反对。只在第三天晚上突然说,要将齐小燕安排到她身边睡。 戴晴睡头铺,别人根本不敢想象。通常情况,监房里睡头铺的人,都是临死之人。 头铺与二铺,中间隔着一个人的位置,这是方便头铺的人晚上睡觉翻身。尽管别人挤得根本挪不开身子,但没人敢觊觎这块地方。 齐小燕突然受此殊荣,又惊又喜。她知道戴晴是要死之人,想着晚上睡在一个半死之人身边,心里无论如何也不安静。但戴晴给她的这个待遇,却是所有人都梦寐以求的想法。 她是怀着无比忐忑的心情去了戴晴身边睡觉。半夜时分,戴晴突然在她耳边说:“摸我。”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戴晴已经将嘴盖住了她的唇。 齐小燕吓得要死,却又不敢出声。她挣扎一会,最后还是闭了眼睛,任由戴晴在她嘴上,脸上一顿乱亲乱吻。 戴晴亲了还不算,自己张开双腿,拉了齐小燕的手往她身下摸。 齐小燕没敢反抗,只能忍着泪,大气不敢喘,在被子底下,替她抚慰。 戴晴的呻吟声在屋里游荡,却没人敢出声。每个人都像死了一样,任由戴晴恣意地低吟。 齐小燕说到这里的时候,将眼来看陌然,似笑非笑。 陌然却是脸红心跳不已,如果不是齐小燕亲口给他说,他根本想象不出监牢里面还会有这样的咄咄怪事。 一般来说,人一旦失去自由,欲望跟着就烟消云散了。哪里还会有人在这般环境下去寻找生理刺激? 也许是戴晴感觉到末路已近,人生再无希望。唯有短暂的刺激,可以让她忘记即将到来的绝望。 “还要听不?”齐小燕问,嘴角扬起,一丝难以琢磨的微笑。 陌然摇了摇头,这些事听起来让他有惊心动魄之感。他明白,这段经历将如刀刻在她心上一样,永远不会再抹去。 “你要不听,又怎么会懂得我为什么要动手杀人?” 陌然吓了一跳,问道:“你还想杀人?” “当然。”齐小燕轻飘飘地说:“如果是你,你一样有杀人的心。” “为什么?”他不由自主地问了一句。 “如果别人不把你当人看,你会怎么样?”齐小燕问,眼巴巴地看着他。 “无所谓啊。佛说,万事皆空。何必纠结这些。” “哪个佛说的?” “我。”陌然自己忍不住笑起来。 齐小燕便狠狠瞪了他一眼,骂道:“不正经!” 陌然闻言,心里一凛,赶紧正襟危坐。 “你都不知道,那个女人,居然要我舔她。”齐小燕呢喃着说:“这不是把我当畜生吗?” 陌然没敢接她的话,女人间的隐秘,他一个男人,有时候要学会装聋作哑。 “我是宁愿死,也不可能下贱。”齐小燕咬着牙说:“所以,我动手了。” 陌然担心地说:“你就没想过,你能打过谁?” 他的这句关心的话,显然让齐小燕感动了。她突然就泪眼婆娑起来,抽泣着说:“陌然,我当时就想,我齐小燕这辈子做不成你的女人,也绝对不能让别人侮辱属于你的我。” “结果你就把人打进医院了?”陌然故作轻松地说:“齐小燕,看不出你还有几下子啊!” 齐小燕浅浅笑起来,将头靠在他肩上,伤感地说:“陌然,陌然,要是没有你,我死在里面都没人知道了。” 陌然认真地说:“怎么可能?你没看我哥,就像要死了一样,四处寻你么?” 齐小燕哼了一声,不屑地说:“你能不能不提他?你一提他,我就恶心。” “可他是你丈夫。” “过去是,现在不是了。”齐小燕沉着脸道:“陌然,你如果再提他,现在就请你出去,以后我都不想再见到你。” 陌然欲言又止,他心里还有句话想说,齐小燕现在是取保,如果不真弄个过得去的办法,万一出了什么事,谁能担得起责任? 而许子明就暗示过他,假如齐小燕有孕在身,一切都好办了。 226、暗通曲款 最后两天,陌然度日如年。眼看着时间慢慢流过,何县长的十天之约转瞬就到,陌然的心不由一阵一阵揪紧。 他到不在乎被何县长撤职,也不在乎突然而至的公务员身份。从打工仔突然华丽变身为公务员,本身就像一场梦一样,实话说,他陌然还没完全适应过来。 既然来得容易,去了也不至于太留恋。只是他不甘心,觉得就这样被何县长拿下,给别人看就是一个笑话。 但很多事情,强迫不来的。比如瑶湖集团项目落地计划,轻尘大师的一纸风水签,就能决定生死。尽管他觉得这有点可笑,可他却丝毫没办法改变这样的结局。 孟夏先前说过,这个事交给她去搞定。对于孟夏的话,陌然从来没放在心上。先不说她这人办事让人觉得不十分的靠谱,单就她与轻尘根本不认识,人家怎么会买她的帐?何况,据说轻尘大师已经回去了香港,即便孟夏有能耐搞定轻尘大师,但她总飞不过去,连面都无法见到,可以想象,她拿什么来搞定? 齐小燕的事先放一边去,她无非就是想离婚。只要陌天不答应,她就不会轻易得逞。即使她真的去法院起诉,不也还得有一个时间段么? 心乱如麻,他开始坐立不安。 苏眉推门进来,看见他焦躁的样子,安慰他说:“你别太着急,好事慢出来。我觉得一定会有转机。” 陌然就笑,故作轻松地说:“我不着急,真的不着急。” 苏眉白他一眼道:“还说自己不着急,你一天都没吃饭了,不饿么?” 陌然这才想起自己关着门在办公室坐了一天,确实什么都没吃。这时候被苏眉一提起,倒还真的觉得有些饿意。 “吃点东西吧!”苏眉将茶几上的东西扫到一边,将手里提着的饭盒放上去,揭开盖子说:“怕你没胃口,给你熬了一点鱼汤。” 陌然爱喝鱼汤,这个爱好保持了二十几年没变。当然,他只喝淡水鱼汤。在雁南县,吃海鲜是很困难的,不过,淡水鱼却很多。一条湘水河里,随便甩一根钓竿下去,不要几分钟,便可以钓上来一条鲜美的鱼。 陌然喝鱼汤是小时候就有的习惯。那时候家里想吃肉很困难,除了逢年过节,通常不会有肉吃。但吃鱼对于他家来说,却是无比的稀松平常。 首先湘水河里就有取之不尽的鱼儿,加上陌家爹有一手钓鱼的绝技。只要陌家爹往河边一站,也不知他用的什么办法,不要多久,手里一定会有一条活蹦乱跳的鱼。 陌家娘煮鱼手艺也简单,将鱼开膛破肚,挖了肠子出来,一条鱼切成四段,加上一瓢河水就炖。直到炖到鱼汤发白了,撒些葱花姜片下去,一锅香溢扑鼻的鱼汤便告功成。 陌然吃鱼只喝汤,鱼肉倒不在意。所以后来有人说,为什么陌家老二那么聪明?因为人家喝鱼汤! 陌然听说有鱼汤,心里不禁乐了起来。当即过来,捧起盛鱼汤的缸子,喝了一大口。 鱼汤炖得恰到火候,鱼肉已烂在汤里了。但觉一丝滑腻,从喉间跳跃而下,味觉便被刺激起来,顿时觉得满屋都是鱼香。 苏眉送鱼汤来,是她偶尔听陌然说过。他这辈子觉得最美味的东西,莫过于一碗白得如羊乳一样的鱼汤。 苏眉不但送了鱼汤,居然还有几张葱花烤饼。 陌然顾不得吃相,抓了烤饼浸在鱼汤里,等到烤饼吃饱了鱼汤,送到嘴里一嚼,唇齿之间,齿颊留香。 苏眉笑眯眯地看着他狼吞虎咽,一边帮他抽出来一支烟。 陌然吃东西的速度很快,三下五除二就将苏眉带来的东西一扫而光。东西吃完,顿觉肚子饱得厉害,便对苏眉说:“要是谁娶了你,一年不到,就会被你的美食胀死。” 苏眉笑,低声说:“就只有美食么?” 陌然一楞,马上明白过来,认真道:“当然,还是美人。” 苏眉抿着嘴巴笑,轻声说:“陌然,如果你结了婚,一定会比现在油嘴滑舌许多。” 陌然被她说得有些尴尬,只好讪讪说:“我就随便一说。” “话不可以随便说。”苏眉认真地说:“有时候,一个眼神,一个微小的动作,都能让别人误会呢。” 陌然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因此也就不方便接口说。他装作吃饱喝足,站起身来,摸着肚子说:“太饱了,我得运动运动,要不,该长肥肉了。” 苏眉一边收拾碗筷,一边斜着眼看他,笑道:“你身材真的好,强壮,又不见半点肥肉。多好!” 陌然被她评头品足地说,感觉到很不好意思。人家刚送吃的上门,他又不能刚咽下去就翻脸不认人。于是打着哈哈说:“苏眉,张波涛这段时间没怎么的你吧?” 他将话题扯到张波涛身上去,就是故意化解自己的难堪。反正张波涛追苏眉,已经是公开的秘密。在雁南县里,很多人看好张波涛的仕途,认为他现在傍上了何县长,出头之日,指日可待。 他是想借着这个轻松的玩笑,引开苏眉的话题。没料到话一出口,苏眉的一张脸便黑了下来。 “陌然,你不会说话就不要说。他张波涛与我有半毛钱关系吗?你为什么老是把我与他扯在一起?” 陌然笑着说:“人家张波涛追你,是人之常情。你未嫁,他没娶,有毛病吗?” “没毛病!”苏眉咬着牙说:“世界上没嫁的女人万万千千,没娶的男人千千万万,你偏偏将我与他扯在一起,你是不是想看到我与他真的走到一起去?” 她盯着陌然看,目光幽怨而凌厉,让陌然的心不由自主地跳了几下。 “我没这个意思。”他辩解着说:“真的没这个意思。” 苏眉鼻子里就哼了一声,骂了一句:“你呀,没良心的人,都不知道别人的心思。” 陌然听在心里,却不敢接着她的话说。当初他将苏眉从招商局要过来,徐文友就打趣了他说:“老弟,我局里就两个美女,你一个不留都要走,吃独食不给哥哥吃半口,狠心哪!” 他虽然知道徐文友是开玩笑说的,但谁能保证他的玩笑不是有感而发呢?他徐文友说的没错,招商局过去就一个苏眉,余下的大多数是歪瓜裂枣一般的人物。而且这些人他徐文友没一个敢惹。只有苏眉,人漂亮,还没个靠山。因为他老公出国后,她在雁南县就没有一个说得上话的亲戚了。 至于后来去的颜小米,在他招商局就报了一个到,徐文友甚至都没看清颜小米长得什么样子,就被陌然要了过来。 徐文友是有前科的人,陌然要来她们两个,似乎下意识的行为。他并没如徐文友说的那样,因为她们是美女,他就要收归门下的心思。 陌然听苏眉的抱怨,没敢去看她,心里却在着急,希望她赶快离开。 苏眉送吃的东西来,县委大楼已经是下班时间。这个时候整栋楼了,估计除了何县长和他,可能再也找不到其他还会喘气的动物来。 雁南县这几年下班很准时,基本看不到人加班。这主要在于刚搬迁来时,干部职工都住在雁南市里,来往新县城,只能靠单位的通勤车。误了车就回不去,当时的雁南县,想叫台出租车都很难。 因为车的缘故,几乎没人会加班。再忙的工作,到了下班时间,绝对会扔到一边去。几年下来,到了现在干部职工被硬性规定必须住在雁南县后,不需要赶车了,可准时下班的习惯还是没变。因此,只要时间一到,一座县委大楼,不到十分钟,必定人去楼空。 他越希望她走,她反而越不会马上离开的意思。苏眉收拾完了碗筷,居然在沙发上坐了下来,看着陌然,莞尔一笑。 陌然被她笑得心里一阵乱跳,不知道她在笑什么。 苏眉突然叹口气说:“陌然,你觉得我怎么样?” “很好!人好,又漂亮。”他说,眼光在她身上溜一圈,心里想,老子可不是忽悠,是真的好看。 苏眉抿嘴一笑说:“你这样说,喜欢我不?” “喜欢!”他脱口而出。话一出口,马上觉得太唐突了,可话说出去了,收不回来,只好讪讪地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哪你是什么意思?”苏眉歪着头看着他笑。 “我没意思。” “没意思是什么意思?”苏眉步步紧逼,不屑地说:“喜欢就喜欢,你怕什么?” 陌然嘿嘿地笑,说:“我怕什么?我什么都不怕。” “你不怕吗?不怕你敢抱我吗?”苏眉的脸红了起来。屋里光线已经暗淡下去,但丝毫没遮掩住她愈来愈娇羞的容颜。 “抱就抱!”陌然说,跨过去一步,张开双臂。 突然,他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放下双臂,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嘀咕道:“谁呀?海外长途么?” 227、请大师去美丽岛 陌然本想挂掉电话,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这一接,顿时把自己吓了一大跳。 电话是秦园打来的,她在电话里嘤嘤地哭泣,说她爸爸秦老狐要见他。 陌然定了定神说:“秦总,你说清楚,要我做什么?” “来美丽岛,我爸要见你。”秦园说:“你必须来。” 陌然知道秦园说的美丽岛,就是秦老狐当岛主的小岛。小岛在太平洋里,靠近美国西海岸。被秦老狐斥巨资买了来,封了自己做岛主。 太平洋里这样的小岛很多,大多没有人烟。世界上有不少的有钱人,都喜欢在浩渺的海上买一座小岛过逍遥日子。 秦老狐的这座小岛,据说有一平方公里那么大。但放在太平洋里,就像一粒沙子一样仿佛。 陌然之前在瑶湖集团的时候就听说过,岛上除了秦老狐,还有一对菲律宾的夫妇,是秦老狐请的管家和佣人。平常就他们三个人生活在岛上,偶尔会有一些游人登岛游览。但那样的机会很少,因为秦老狐的岛,要回陆地,快艇都得开两个小时。 美丽岛的名字也是秦老狐自己取的,过去并不叫这个名。秦老狐嫌原来的名字拗口,不好记,就自己取了这个名。而且好说歹说,居然将这个岛名在契约上以法律的形式规定了下来。 秦园突然叫他去美丽岛,这让陌然一下不知如何答应。 美丽岛在海外,他要去,就是出国。出国就得有护照,还得签证,手续麻烦得让人想死。 陌然问:“什么事那么着急?” 秦园不说话,良久幽幽叹口气说:“我等你三天,三天你不来,我们这辈子也就不再见了。” 她这是下最后通牒,他要见不到她,瑶湖集团的项目还搞个屁? 于是他说:“三天时间可能不够,能不能多给几天?” “不行。等不及了。”秦园说完这句话,毫不犹豫挂了电话。 秦园永远都是这样说话,总是让人进退两难。陌然捏着话筒,心里一万只草泥马呼啸而过。 苏眉没等来陌然的拥抱,显然很失望。她刚才屏声静气地听了他们的话,等到挂了电话,她说:“我能帮你。” 陌然惊异地问:“你怎么帮我?” 苏眉笑着说:“不就是出国吗?手续我清楚。而且我过去办过,认识一些人。” 苏眉确实办过,当初她老公出国后,有段时间给她来电话,希望她能出国去。由此苏眉跑了好长一段时间,等到她手续基本办妥了,突然听说老公在国外已经有了人,于是一气之下撕了手续,下决心这一辈子不再出国。 可是三天的时间,就算天王老子,估计也办不到。 苏眉就给他出主意说:“要不,你去找找何县长,也许他有办法。” 陌然起初不同意,现在什么事情都没个头绪,他突然提出出国去,何县长会怎么想? 可是除了何县长这条路,他还真的想不出有另一条路可走。 苏眉一直鼓励他去找何县长,语重心长地说:“陌然,也许这是次机会。毕竟人家是瑶湖集团的大小姐,人家叫你去,你不去,行吗?” 陌然想想也是,于是硬着头皮去找何县长。 何县长正为项目没进展而恼火,听陌然说要出国去见秦老狐,劈头盖脸一阵骂:“陌然,你小子打什么鬼主意?想跑路么?” 陌然知道何县长不是真心骂他,故意笑嘻嘻地说:“县长大人,我非但不是跑路,而且还是去拿项目。你想啊,秦老板要我去见他,他不送我个见面礼,他好意思么?” 何县长就笑,指着他说:“陌然,你鬼主意不少,就是不知灵不灵?还有,你说人家给你三天时间,你以为在自家散步啊,三天?谁办得到?” 陌然愁眉苦脸地说:“可是人家就是这么说的,听起来好像很急,不去怕是不行。” 何县长皱着眉头想了半天,说道:“要不,找下赵部长试试?” 何县长说的赵部长,就是省委组织部副部长赵家仁同志。赵家仁管组织干部人事,认识的人多,资源广,很多事情能开绿灯。 电话打过去,陌然只听见何县长恭恭敬敬在汇报工作,他只好缩了身子,躲在沙发上,安静地等结果。 过不多久,何县长挂了电话,又一个电话打到县公安局,要求出入境的人立即回到岗位上去,管委会有人过来办手续。 等到他打完一系列电话,才舒口气说:“陌然,你小子给我记着,现在是我在给你打工了。快给老子滚到县公安局去,拿了手续,连夜去省里。” 陌然知道何县长安排妥当了,一颗心算是落了地。 他也听话起身,径直往县公安局赶。 照例是填表,照相,拿了回执等东西。在路上他就给司机打了电话,等他出了公安局大门,司机早已经在门口等他。 事不宜迟,他直接上车,奔省里而去。 雁南县到芙蓉省,一条高速直达。 三个小时后,陌然的车已经在省城街头。 来之前,何县长将赵部长的电话给了他。他看看表,已经是晚上十二点了,犹豫了好一阵,还是没给赵部长打。领导这个时候应该休息了,他不能贸然去打搅。 于是让司机去宾馆开了房,安顿下来后,才悄悄舒了口气。 第二日清早,陌然便与司机一道赶往省委,见到赵部长本人后,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地。 到底是大领导,办事的风格与手段非同小可。一个上午的事,陌然的出国手续基本办妥。中午赵部长请他在省委食堂吃饭,一顿饭吃下来,他不由感概,省委与县委,似乎隔着一层天一样的生活。 签证也异常顺利,他持旅游签证。因为省委这边出面协调,基本不存在什么障碍。拿到签证后,陌然想请赵部长吃饭。赵部长爽快答应,当即把饭局定在华天。 赵部长与何县长是老相识,两人过去都在省委大院上班。何县长是老领导秘书,平常没事老往赵部长办公室跑。两个人的年纪相差悬殊还是比较大,但赵部长一直都把何县长当小弟看。因此何县长来电话请他帮忙,他没一句闲话。 赵部长一个人来赴宴,陌然这边也就他一个人。两个人喝了点红酒,说了一些话。大意是赵部长对雁南县的发展特别关心,毕竟是他的老家。雁南县发展的好坏,他这个在省里工作的老乡亲,还是要牵挂。 既然大家都是一个县的人,陌然也就没太多拘束。但人少,气氛起不来。因此饭局显得多少有些压抑。 赵部长也知道瑶湖集团有项目要落户雁南县,而且知道引进这个项目的就是眼前的这个年轻人。因此他对陌然的态度非常好,鼓励他说,年轻人一定要勇于闯,人生才会没遗憾。 陌然在心里想,赵部长说的话没错。但现实生活里,做得越多,错误越多,背后放冷箭的人也会越多。人都在一个圈子里活,不能看着别人活得比自己要好。这些劣根性的思想,千百年来根深蒂固在每个人心底。 赵部长提到过陌然坐直升机上来的事,笑眯眯地说:“这个小何,办事能力还是值得肯定。不过,他这点做法,有时候会惹来暗箭啊!” 陌然蓦然听到这样的话,心里不禁暗暗吃惊。何县长是领导,赵部长更是大领导,一般来说,这样的话不会在他面前提起。何况对于赵部长来说,陌然还是个陌生人。虽然何县长在他面前举荐他时说,陌然这样的人才,埋没就是对社会的不负责任,是失去党性原则的做法。可是在赵部长看来,何县长的所作所为,多少还是给人一种急功近利的印象。 一顿饭吃完,没谈到多少实质性的东西。陌然这边一直表示感激,而赵部长,一直微笑,并不说多少话。 吃完饭,他就该启程出发。结果司机告诉他,芙蓉省机场,没有国际航班。他想飞国外,还得去广州或者香港。 一提到香港,他猛地想起轻尘大师来,于是决定,直接去香港,请上轻尘大师,一道飞往美丽岛。 电话打过去,轻尘大师得知陌然要去美丽岛,轻轻叹口气说:“你来,我等你一起去。” 228、差点要了小命 轻尘大师去过美丽岛,她与秦园在岛上住过一段时间。听到陌然邀请,她迟疑了一下后还是答应了。 去美丽岛路途遥远,先得乘飞机到某国,再乘专用快艇上岛。 陌然他们到时,菲律宾夫妇的丈夫已经在海边等着他们。 陌然的到来让秦园本来乌云密布的脸上绽开一丝微笑。她这次上岛时间不短了,本来她想见过父亲秦老狐后,随选址组的人一起去雁南县。但秦老狐在她来之后的第二天就开始病了,而且病得显然不轻。 秦老狐的身体向来很好,连感冒都几乎没有。但这次突然发病,来得不但匆忙,而且很急。一个晚上的时间,仿佛他整个人就变了形。 岛上没医生,平常预备了一些急救之类的药品。吃过后,非但不见好转,反而还有加重的痕迹。 秦园就急,让菲律宾的男人去岛外请了一个医生来,看过之后,没检查出任何毛病,只有嘱托秦园将病人送到陆地上去。但秦老狐不肯离开小岛,这让秦园又气又急,拖了几天,秦老狐居然病得下不得地了。 病来如山倒!特别像秦老狐这样的人,平常没半点小病小痛,病突然而至一来,牵动了过去隐藏的所有病因,想一下好起来,几乎不可能。 关键是秦老狐不肯去岛外,按他的说法,挺一挺就过去了,死不了。 死确实一下没死,却与死差不多了。眼看着他一天天消瘦下去,一天到晚除了喝点水,什么东西都吃不下去。作为女儿的秦园,开始忧心如焚。 秦园担心父亲出意外,毕竟在这个世上,秦老狐是她唯一的亲人了。于是她跪在他床边哭,终于让秦老狐松了口,答应去陆地看医生。 连续看过几位大医生,将全身上下连毛孔都检查了一遍,还是没查出个原因来。秦老狐干脆不看了,又是一艘快艇将自己拉回小岛,再也不肯出去。 秦园万般无奈,只好给陌然打电话,让他来一趟美丽岛。 但秦园没料到,陌然居然将轻尘带了过去,这让她惊喜不已。 轻尘大师在人面前永远都是一副莫测高深,沉默寡言的样子,但见到秦园之后,却露出了女人的温柔。她亲热地搂了秦园的肩膀,嗔怪着说:“园园,我这人够不够朋友?你的他不认路,叫了我来。我怕他走丢了,亲自送人来了,你要怎么感谢我?” 秦园浅浅看一眼陌然,脸上便红了一片,低声说:“随你!” “不用你大方,口是心非。”轻尘大师大笑,指着陌然说:“你将他借我一下午,我要去海里游泳。” 美丽岛有一片沙滩,海沙洁白如银。如此胜境,很少有地方可比。这片沙滩是绝佳的游泳场,来美丽岛旅游的客人,到这片沙滩游上半天是唯一的追求。 轻尘过去来过美丽岛,也在这里游过。因此她一来,念念不忘的就是去游一次泳。 秦园爽快答应,但她没心情去游泳。叮嘱陌然说:“你一定好保护好轻尘姐姐,出半点意外,拿你是问。” 陌然本来不想陪轻尘去游泳,他来美丽岛,不光是秦园的最后通牒,其实他的终极目的还是项目落地的大事。 秦老狐的别墅在小岛南段,沙滩却在北头。从别墅过去,要走好长一段的路。 太平洋的阳光很猛,照在皮肤上就像烤着一盆火。但海风很大,吹在人身上能感受到丝丝凉爽。 陌然跟着轻尘大师,背上背了不少游泳装备。女人游泳,装备比较复杂。单是一张气垫床,就让陌然觉得很难受。而且女人用的防晒霜之类的东西,林林总总的有一个箱子。 到了沙滩,陌然不得不惊奇沙滩的美。放眼望去,但见银沙遍地,宛如一根银线,蜿蜒在海岸。浪花朵朵,却没有南段的浪花那么大,显得无比的温柔。特别是海水,清澈得能看清沙子,让人猛然有种心旷神怡之感。 陌然的水性不错,却仅限在池塘小河里扑腾。像大海这么样的阵仗,他还真没尝试过。眼看着浩渺的大海,他的心里不禁有些犯怵。 轻尘大师却轻车熟路,而且异常兴奋。 她背对着陌然脱掉外套,露出里面早穿好的泳衣。转过身来,看着陌然莞尔一笑。 陌然顿觉眼前一亮,心便蹦蹦猛跳起来。 轻尘大师身材之好,是他除了肖莹之外的第一个。但她显然与肖莹不同,她不但匀称,而且健美。 她穿着三点式的泳衣,将身材展现得一览无遗。他不敢去细看,只觉得她一双无比修长的大腿,像魔术棒一样在眼前晃荡。他的眼光甚至没看到她的胸上去,却在一瞥之间,掠过了两座高峰。 她的头发随意散乱地披着,海风一吹,迎风飘扬。恍如似真似幻的仙女,亦如一条出水的美人鱼,美不胜收。 沙滩不大,似乎只能容纳一百多人。此刻的沙滩上,空无一人。阳光,沙滩,棕榈树。美人,白云,海浪声,让陌然恍如有一种身在仙境之感。 轻尘大师一步一步往海里走,背影刻在陌然眼里,让他忘记自己要下海了。 他看着海水漫过她的胸口,她才转过头来,向站在沙滩上的陌然挥手,喊着他下去。 陌然犹豫了一下,还是脱了衣服,背着气垫床,往她身边过去。 他记得秦园的话,千万不能出了差错。这浩渺的大海里,没有拦鲨网,万一出来条鲨鱼,他可交不了差。 轻尘微笑着看着他一步一步靠近,等他快到身边了,猛然将身子一沉,没入湛蓝的海水里去了。 陌然吓了一跳,惊呼一声,扔了手里的气垫床,跟着一猛子扎下去。由于他太慌乱,没来得及憋气,一口海水就灌进他的鼻子,咸咸的难受。 等他浮出水面,看到轻尘大师已经游得很远了,他只能看到她一头黑发飘在海水里,恍如海面上漂浮着一丛海藻。 他便抓住了气垫床,试着往她身边游去。游了一阵,眼看着离她越来越近,便试着想踩踩水底,这一踩,根本没触到底,心里便有些慌。于是憋了一口气,往水底一沉,还是没踩到底,这下彻底慌乱了起来。 这一慌,便觉得脚脖子有些抽筋,心里轰然一响,完了! 人在水里,最怕的就是抽筋。一旦抽筋,就算有浪里白条的本事,一样淹死。 他从水底冒出头来,想要抓住气垫床,一抓抓了个空,这才发现气垫床已经被海浪推得离他有一段不少的距离了。 心里的恐惧如海浪一样涌过来,他愈发慌乱,刚想呼喊,嘴一张,又是一口海水灌进了喉咙。 他努力想浮出水面,但一条腿抽筋得让他全身都要痉挛。他只感觉身体一个劲往下沉,海水一口接一口往他嘴里猛灌。 连喝了几口海水,他头脑反而冷静下来了。 趁着冒出水面的一瞬间,他猛吸了一口气。他奋力挥舞着双臂,一条腿猛蹬。朦胧间,他看到轻尘正往他这边看过来。 但他没喊,一个男人呼喊女人救命,这是多么丢面子的事!他宁愿一口海水呛死,也不愿意在女人面前露出他的怯弱。 他的身体还如铅坠一样往海底沉下去,就在他想着要报销自己的时候,他突然感觉到脚似乎触到了海底。 他又一猛地往上窜,头一下就冒出水面。来不及多想,他迅速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 轻尘大师显然看到了他的异样,她喊了他几声,不见他回声。于是迟疑一下,展开双臂迅速往他这边游了过来。 他的一条腿痛得钻心,仿佛被刀从他身上切割去了一般。 就在他想往岸边游过去的时候,又一阵钻心的痛袭来。他忍不住叫了一声,海水趁机灌进他的嘴里。他头一闷,人又开始往水底沉去。 229、美女人工呼吸 就在他要沉入海底时,一只手伸了过来,拉住了他的一条手臂。 他胡乱舞动着另一只手,猛然触到一块柔软的东西,便猛地抓住,再也不肯松手。 等他醒来时,他已经如一条被甩上岸的鱼,气若游丝。 轻尘大师跌坐在他身边,胸脯还在急剧的起伏。她面色潮红,头发散乱,似乎刚经过一场战争一样的喘着粗气。 看到他睁开眼,她脸上浮上一层微笑,随即站起身,一脚踢在他的腰上,转身往一边走去。 这一脚踢得不重,陌然只感觉到一阵软绵的触摸。 他知道自己因为脚抽筋了而差点淹死。显然他是被轻尘大师捞上来的。他隐隐还记得自己被人像拖一条死狗一样的从水里拖上岸。他是意识在呼吸到新鲜空气的一刹那失去了。 轻尘大师背对着他在揉着胸口,他猛地想起来,刚才在水底慌不择路的一瞬间,自己抓住的显然是她的身体。他那时候根本顾不得其他,求生的欲望是如此强烈,因此他抓了不该抓的地方,以至于在他活过来之后,人家到一边去独自舔着伤口去了。 这么敏感的地方,他居然毫无征兆地侵犯了。他心里涌上来一阵阵羞愧,却不知如何开口。只好再次闭上眼睛,假装死去。 轻尘大师复转身回来,又踢他一脚道:“还装死?起来!” 他讪讪地睁开眼,坐了起来,眼睛却不敢去看她,只是看着无边的大海出神。 “你吓死我了!”轻尘嗔怪地说:“我没想到你不会游泳。要早知道,我才不叫你来。” 陌然讪讪道:“我会游,真的会游。只是今天……” 他不好意思说自己脚抽筋了,男人在女人面前永远不能说自己身体有问题。这是金玉良言!因为所有的女人,绝对不会喜欢一个身体不好的男人。尽管这种想法并非完全出自欲望。 “今天怎么啦?今天就不会游了?”轻尘大师瞪着眼说:“你看你刚才的样子,就像死了一样,吓死我了。” 她轻轻拍着自己胸口,似乎触到了痛处,她脸上的神色不由自主地扭曲了一下。 陌然诚恳地说:“谢谢大师!你救了我一命。” “切!”她不自觉地叫出声来。随即涨红了脸,掩饰着去看海面。 她是大师,一言一行循规蹈矩,严谨而慎密。她不苟言笑的神态让所有人对她敬而远之,即便如陌然,在她面前也不敢轻言半声。但她刚才无意识的一声“切”,充分暴露了潜藏在她心底的女孩子天性。 “你不知道吧?刚才拖你上来,你都没气了!”轻尘大师心有余悸地说:“我当时就想,要是今天将你淹死了,秦园还不找我拼命啊!” 她格格地笑起来,青春与不羁显露无遗。她本身就是个青春少女,只是因为风水师的缘故,她不得不用铠甲将自己重重包围起来。她传递给外界的永远是一副冷冰冰的面孔,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 这是陌然第一次看到她开心的笑,他不由跟着笑起来。 她突然收住笑,看着他半天,朝地上狠狠吐了一口唾沫,小心地擦了擦嘴唇。 陌然不明白她的举动,愣愣地看着她。 她面色又开始潮红起来,声音低得几乎听不清:“不许给别人说,我给你做了人工呼吸。” 陌然的脑袋轰地一响,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摸自己的嘴唇,似乎还能感觉到她的温度。他的心里不禁一热,赶紧说:“我不会说,打死也不说。” “你今天要淹死了的事也不能说。” “不说。” 轻尘大师似乎满意了,又看他一眼说:“不老实!” 陌然狐疑地想,自己不老实了吗?自己都要死了,难道还会有不老实的想法?虽然说他在慌乱之中抓了不该抓的地方,但换了任何人,在求生欲望的驱使下,谁还在乎礼义廉耻呢? 她在他身边坐下来,伸直自己的双腿,半天不出声。 她不说话,陌然也不敢开口。总之自己刚从死神的手里跑出来,没有身边的她,他这个时候怕已经成了一具浮尸,正在被海里的鱼儿啃食呢。 想到这里,他不由浑身打了个冷颤。人啊,生死真的就在一瞬间! 轻尘大师开始动手挖了起来,不一会就挖了一个坑出来。 他还在疑惑,被轻尘大师叫了一声:“还不帮我挖坑?” 他不知道她要挖坑做什么,只好机械地跟着她挖起来。不到五分钟,一个能躺进去人的沙坑挖成功了。 她莞尔一笑,将身子往沙坑里一躺,冲着他喊:“还楞着干嘛?将我埋起来呀。” 陌然犹豫片刻,还是按她的吩咐,捧起西沙,将她全身埋在了沙坑里。 她只露出一个头在外面,仰望着蓝天白云,安详地微笑。 “陌然。”她轻声地叫唤他:“你过来,我有话要说。” 陌然本来不敢太靠近她,但现在她全身埋在沙子里,已经看不到她半点曲线玲珑的身体,他便坐过去,在她头边,等着她说话。 “你听着,”她面露娇羞,眼睛微微闭上,似乎不敢与陌然接触目光了。 她不敢看他,他反而轻松了许多。男人就是这样,在漂亮的女人面前永远没自信。即便把自己装扮的无比强大,其实内心却虚伪得就像一张簿纸,一捅就破的假坚强。但只要女人稍微显露出半丝柔弱,男人潜藏的虚伪便会暴发,仿佛这个世界上,他就是唯一能保护她的人。 “我是个风水师。”她轻声说:“我的职业让我不能有任何的个人情感。” 陌然答道:“我理解,我也明白。” 她听他这么一说,便微微睁开眼,幽怨地看了他一眼。 “其实,人一生里,一切都是天注定的。比如你,就是我的魔障。”她叹口气说:“陌然,你不用紧张,也无需害怕。我只是告诉你,瑶湖集团的选址,风水克秦园爸爸。” 陌然大吃一惊,赶紧问道:“没办法?” 她摇了摇头,说:“也不是完全没办法。但我要是破了风水,就坏了规矩了。” 陌然默不作声,在他接受的教育里,一切风水都是迷信的说法。如果轻尘这样的身份在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她一定会落得个身败名裂的下场,革命群众不斗死她才怪。只是近三十年来,随着改革开放了,风水这类的玄学又开始红火起来。特别在秦老狐他们所在的广东,风水比任何东西都重要。 风水究竟是什么,陌然一窍不通。但陌然知道,乌有村过去也有风水先生,而且特别的受人尊重。谁家要建个房子,或者谁家老了一个人,都得请风水先生看风水,择日子。比如闺女坟,当初为什么要一定要选在那块地方,按老辈的说法,是极有讲究的。 “可是你是我的魔障!”轻尘大师又叹了口气:“我没办法不帮你。” 陌然心里一喜,表面上却荣辱不惊的样子。 “你弄痛了我!”她不继续往下说了,突然坐起身来,将埋在她身上的细沙拂到一边,站起身来,径直往海里走。 陌然想跟过去,可刚才溺水的情形马上占据了他的脑海。他只好站住脚,看着她像条美人鱼一样游进湛蓝的海水里去。 他们带来的气垫床已经不见了踪影,海滩上依旧空旷无人。耳朵了除了海水拍岸的声音,世界仿佛突然宁静了下来。 这座叫做美丽岛的小岛,确实让人有种超凡脱俗的心情。难怪秦老狐痴迷这里不想离开半步,即便是他就要死去,依然没有半点落叶归根的意思。 陌然心想,人生能拥有这样的一座小岛,有一个像轻尘大师这样飘然如天仙的美人,这一辈子还有何求? 这里就是世外桃源,这里没有俗世的纷争,没有人与人之间的勾心斗角。这里只有蓝天白云,海浪清风。在覆盖整座岛屿的棕榈树下,一壶清茶,一个解语花儿一样的女人,人生的最高境界,不过如此了! 就在他胡思乱想之际,耳边传来人的喊声。他循着喊声看过去,就看到菲律宾的女人正朝他们这边挥舞着一块色彩斑斓的纱巾。 230、秦老狐的爱情 秦园派了女佣过来叫他们回去,说是秦老狐有话要跟陌然聊。 陌然一进去秦老狐房间,他便挥手让秦园她们都退出去。 屋里只剩下他们两个,秦老狐突然笑了一下,想从床上坐起来。他显然力气不够,憋红了脸还是没能坐起。 陌然便伸手去搀扶他,拿一个厚实的枕头垫在他身后。 秦老狐喘着粗气,不好意思地说:“老了,不行了。” 陌然道:“秦老板,你正当年,怎么说老了呢。” 秦老狐叹口气说:“你别安慰我,岁月这东西不饶人的。我自己晓得的。” 陌然便不再说废话,秦老狐这样的男人,前半辈子活在艰难贫苦里,什么样的苦没吃过?如果把一辈子吃得苦从头至尾想一遍,会一声哭倒回不过气来。他是土生土长的东莞人,东莞在没改革开放之前,穷得与现在的内地没什么两样。过去的东莞人,热衷于逃港讨生活。秦老狐也有过这样的经历。 当年三个结拜兄弟相约一起去逃港,结果一个被打死在海上,一个上了对岸。他秦老狐被边防军拎着脚从海里拖上岸来,一顿饱打之后,送回原籍看管起来。 秦老狐此时还没结婚,虽然被抓了回来,还是一心一意想逃过去。便趁着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悄悄挖通了墙,连夜再往海边奔。一到海边,看到黑压压的一片人,都是想趁着黑夜跑过去。 就在他要下海之际,耳边响起一阵枪声,随即看到头顶火星子乱窜。 边防军开枪了!有人一声喊,喊声未落,黑暗里看到不少人往水里跳。他本来也想跟着跳下去,但眼看着枪声过后,水面传来呼爹叫娘的哭声,不一会沉寂下去。便收了这条心,趴在地上躲避着四处横飞的子弹。 枪响后不久,一排手电筒光照过来,一群黑影呼啸而至。 秦老狐知道是边防军过来了,便再无心留恋,悄悄往后退了退,准备往回跑。 就在他要撒开腿跑的时候,一只手猛地抓住了他。秦老狐顾不得去辨别是谁的手,拉着就一阵猛跑。一口气跑了几里路,等到背后再没声息才站住。 被他拖着跑的人在他一放下手后,人就委顿着往地上溜。 秦老狐没多想,一把搂住,才发现抱在怀里的是一个女孩儿。身材消瘦,一口气似乎要接不上来。 秦老狐大吃一惊,也顾不得男女授受不亲了,小心翼翼抱起她放在路边的草丛上,接着微弱的光打量着她问:“你是谁?哪里来的?” 女孩儿虚弱地笑了笑,说:“我与你一样。看来我们命中注定,过不去了。” “过不去就不去。我就不信草窝里还能饿死一条蛇。” 女孩儿悲哀地说:“我不过去,就只有死路一条了。”说着挣扎着要起来,看着深邃的夜空,泪流满面。 秦老狐顿觉一股豪气从脚底板往上涌起,他认真地说:“你叫什么名字?有我在,你死不了。” 女孩儿告诉他说自己叫顾小漫,是右派的子女。父母在一年前双双离世了,现在就剩下她一个人。她在这边举目无亲,但在对岸的香港,她有个小姨在。 秦老狐就笑,说:“原来是干部子女。” 顾小漫纠正他说:“我父母都不是干部,他们只是老师。普通的中学老师。” 秦老狐便介绍自己说:“我叫秦虎,东莞人。我也无爹无娘了,孤身一个人。我父母是农民,爹是饿死的,娘是累死的。没人了。” 顾小漫看着茫茫夜空说:“看来我们都要死在这里了。” 秦老狐犹豫了一会,问她:“你愿意跟我走吗?” “当然。” “好!你跟我走。只要我秦虎有口饭吃,我保证不饿到你。”秦老狐遇到顾小漫的时候,他才十四岁,而顾小漫,才十三岁。 秦老狐第二次带着顾小漫回到生产队时,居然没人找他麻烦了。 秦家有茅屋两间,秦老狐和顾小漫一人住了一间。从此以后,秦老狐安心在生产队出工赚工分,空闲时间就跑到小港里去抓鱼摸虾,拿到镇上偷偷卖了。他现在不仅要养活自己,还要养活不能赚工分的顾小漫。 顾小漫外地人,究竟是哪里人,秦老狐没问,生产队居然也没人问。到了年底分粮食,生产队还给顾小漫留了一份口粮,虽然不多,却也能支撑一阵子。 如此过了几年,秦老狐长成了三大五粗的汉子,顾小漫也变成了亭亭玉立的美人。 生产队出面,要将两人撮合在一起。秦老狐起初不愿意,在他看来,顾小漫与他都不是一条路上的人。人家有文化,又长得漂亮。他秦老狐只是个粗鄙的农民,任何一点都没法与人家匹配。更重要的是,如果他娶了顾小漫,多少有趁人之危的感觉。 话传到顾小漫耳朵里,某天夜里,顾小漫推开他的门,含羞说:“秦哥,你不娶我,难道要将我送给别人吗?” 秦老狐不语,其实在他内心,顾小漫是他最爱的女孩儿。他甚至愿意为她去死。正因为这样,顾小漫在他家里住那么多年,没人敢说闲话和举报,就是别人知道,谁要是触犯了他的底线,他会毫不犹豫与人拼命。 顾小漫亲自登门质问,让秦老狐开始犹豫不决。 顾小漫又说:“你如不娶我,我还在你家做什么?” 说完转身要走,态度坚决。 秦老狐心急如焚,终究脱口而出:“我要娶你!” 当年年底,秦老狐娶了顾小漫,从此感觉生活比蜜还要甜了许多。恰好改革开放的风吹过来,秦老狐趁着机会,开了一家维修电机的小店。又过两年,她找到了在香港的小姨,在小姨的资助下,秦老狐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婚后五年,秦园呱呱落地。 秦老狐说完这段故事,神思似乎还在飘忽。他眼角流露出一丝微笑,仿佛顾小漫就站在他眼前,让他爱意盈盈。 “她妈死得早!”秦老狐的眼角沁出一丝湿润。 陌然认真地点头,还是不吱声。实话说,此时他真不知道该怎么说,是安慰他?还是鼓励他?似乎都不合适。 “园园缺少母爱。”秦老狐叹道:“我怕她受委屈,这也是我为什么一直没再娶的原因。” 陌然肃然起敬。秦老狐的资历和财富,别说娶一个,就是娶个十个八个,一点也不让人吃惊。他是第一批富起来的人,他的财富只能用枯燥的数字来形容。财富于他来说,只是一个概念,没有实际的荣辱惊喜了。 “可是我现在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我很担心。”秦老狐看着他,眼神坚定。 陌然心里一阵慌乱,他能感知秦老狐的潜台词。他在等待他表态。可是他能表态吗?对于秦园,他陌然在心里确实存在一丝爱慕。但他心里永远都有一道梗,他与秦园不可能是一条路上的人。 他不能误导他,不能给他哪怕有丝毫歧义的语言。 “如果有人能帮我照顾园园,我就了无遗憾了。”秦老狐突然笑起来,热情地看着陌然说:“你能帮我想想,谁合适呢?” 陌然摸着头说:“秦老板,我还真想不出来。” 秦老狐小孩子一样咧开嘴笑。 “好好想想。想想啊!”他叮嘱他说:“园园的心思,我这个做爸爸的哪能不知道?可是她的心思,能不能达成愿望,这要天意了。” 陌然附和着他说:“确实要天意。” 秦老狐神秘地问:“你知道我与你们县长的约定吗?” 231、男人的约定 陌然是第一次亲自听见秦老狐说,他与何县长的约定,是男人间的约定。 何县长承诺,只要瑶湖集团投资雁南县,他可以满足秦老狐的任何要求。 秦老狐能有什么要求呢?他不缺钱,也不缺爱。简单点说,他现在是个移民的人,所有的荣华富贵对他来说,已经都是过眼云烟。 人到了一定层次,对财富的追求慢慢就失去了欲望。但任何人在任何时候,潜藏在心底当官的欲望,却不会因为岁月的流逝而有丝毫改变。 这是个物欲横流的时代,这也是一个权欲丛生的时代。 秦老狐毫不隐晦地表达自己的意愿,他这辈子不可能再做官了,但他不希望一个好苗子夭折。而这棵他嘴里的好苗子,就是陌然。 何县长很奇怪秦老狐的表态,陌然仅仅是他瑶湖集团过去的一个员工,对瑶湖集团的贡献虽然不少,却也不至于推他出来做官啊?何况,做官是条十分复杂的路,不是想象中的那么容易与简单。 不管何县长有什么样的疑惑,秦老狐就一个条件,瑶湖集团投资雁南县,陌然必须要先成为雁南县的官员。而且级别不能太低,要说得上话。 在县里,能说得上话的最低也要在常委的级别。陌然连公务员都不是,飞机再好,也不能一飞冲天。总得有个程序,得慢慢一步一步往上走。当然,步子可以大一些,速度可以快一些,但不能留下话柄,让人诟病。 何县长的坦诚让秦老狐很欣赏。他喜欢说实话办实事的人,生意场上,一句假话可能将整个身家赔掉。这也是秦老狐这么多年来,一直讲究诚信的根本原因。 何县长说:“秦老板,你得给我时间,我不能保证陌然一步登天。” 秦老狐就笑,握着何县长的手说:“我理解,不过,这是唯一的前提。” 何县长又问:“为什么非得是陌然,换了别人,不行?” 秦老狐坚决地摇头,吐出一句话:“以后你会理解我的用心。” 何县长还能怎么理解?陌然是瑶湖集团出来的人,他在雁南县当了说得上话的干部,自然对瑶湖集团是个保证。他甚至有些鄙视秦老狐的想法,就算他陌然做了雁南县的县长,他上面还有婆婆,也不能一手遮天啊。 在何县长看来,秦老狐这样的人,最多只能算是个暴发户。无论是个人素质,还是长远目光,这些暴发户永远也不能与他这样的人比。商人重利,熙熙攘攘皆为利来,只要有利可图,他们其实并不在乎谁是官,谁是匪。 这仍然是个成者为王败者为寇的时代,这条真理无论在任何时代都是颠扑不破的。时代会变迁,但财富却不会变迁。拥有财富的人,每一个时代都是站在前列的人。 当然,在中国,没有永远一成不变的道理。或许今天的富豪,明天就成了阶下囚。因为政策而富起来的人,完全有可能在下一个政策里变成穷光蛋。 秦老狐坚决要拿陌然当官作为换取瑶湖集团投资的条件,在何县长的最后结论里,秦老狐无非是想找一道屏障,上一个保险。 男人间的约定,不会有太多的废话与赘言。几句话聊完之后,何县长和秦老狐几乎同时起身,各自握着对方的手,互道一声:“合作愉快。” 秦老狐说完这些,似乎如释重负一般长舒了一口气,眼睛看着陌然问:“你懂我的意思了吧?” 陌然惶恐不已。过去他在瑶湖集团,就听闻过不少关于秦老狐的传奇故事。后来见过几次,都没敢说句话。现在就坐在秦老狐面前,他感觉到有一股无形的压力,压迫得他不能畅快的呼吸。 秦老狐的给他的压力显然要高于何县长,在何县长面前,他还能毫无顾忌地说话,表达自己的意见。但在秦老狐面前,他居然找不出一句合适的话来应付他。 “你们年轻人,经历越多,经验越多。”秦老狐说:“过去我要是有机会,我也不会放过当官的机会的。可惜我这人,父母死的早,没人管。当时又是思想最不好的人。别说给我当官,不弄死我,已经烧了高香了。” 秦老狐说到此,快活地笑起来。他脸上的病容一扫而光,仿佛他从来就没病过一样,神采飞扬起来。 “来来来,”他招呼着陌然,神秘地说:“我给你说个秘密。” “秘密?”陌然在心里嘀咕。他还有什么秘密要给他说呢? “我其实是装病的。”秦老狐说:“我不装病,园园不会来看我这个老头子,就算来了,马上也就走了。” 陌然暗暗吃了一惊,秦老狐为什么要装病呢?他难道仅仅是想要秦园陪在他身边?其实只要秦老狐回去东莞,不是每天都能看到女儿了吗? “我装病,还有个目的。”秦老狐毫不掩饰地说:“园园大了,我要她成家。” “成家?”陌然不禁惊呼出声。 “对,就是嫁了她。”秦老狐得意地说:“再过几年,园园就老了。她现在不抓紧成个家,我这颗心这么放得下?” “秦总多虑了吧?”陌然迟疑着说:“大小姐一定有自己的想法。” “她当然有自己的想法!”秦老狐狡黠地笑,说:“而且我还知道她的想法。” “是吗?这样我觉得也很好。”陌然由衷地说:“父母都希望儿女早成家。毕竟,有了家,就有了新希望和动力。” 秦老狐满意地点头,凝视着他问:“你赞成园园成家?” “我赞成。”陌然毫不犹豫地回答。 “可是她的另一半在哪?”秦老狐的眉头皱起来,自言自语地说:“我的女儿,一定不能嫁给不负责任的男人。我要这个男人一辈子爱她。只要他胆敢乱来,天涯海角,我老秦绝不放过。” 他这句话看似给女儿站台,细思其实就是在给人立规矩。他似乎在威胁着陌然,要想做他女儿的男人,一定要先想好了! 陌然在心底笑了起来,他可从来没想过要娶秦园。他与她,希望永远保持一种特别的暧昧。有些东西,得到了未必是最好的结果。 于是他认真地附和着说:“我觉得也应该是。大小姐那么善良的女孩子,一定要嫁一个好男人。” “你是不是好男人?”秦老狐突然问他。 陌然心里一慌,脱口而出:“我不是。” 秦老狐哦了一声,问他:“为什么不是?” 为什么不是?陌然顿时迷茫了。是啊,自己怎么就不是好男人了呢?他脱口而出的说法,是在无意识的拒绝他吗? 他想,自己还真不是秦老狐要求的那样的男人。因为他有肖莹,还有一个纠缠不清的齐小燕。当然,他明白在他的生命里,孟晓和孟夏,以及苏眉和颜小米,或许都将成为他生命中的一道色彩。 男人对待爱情,总是只有五分钟的热情。一旦爱情的潮水退了,取而代之的就是颓废与悔恨。天下男人,谁能抵抗得住外面世界的诱惑与繁华呢? 女人就不同。女人绝大多数是从一而终的动物。只要她爱上了,就将永生永世保存在心里,任凭狂风巨浪,丝毫也不能影响半点。 秦老狐突然这样问,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他嗫嚅着说:“秦总,我也说不好。” “既然说不好,你就还是个好男人嘛!”秦老狐下了结论说:“陌然,你人不错。” 陌然苦笑着不做声。 “如果园园选上的人是你,你该怎么办?”秦老狐笑眯眯地问。 232、拒绝亿万家财 秦老狐突如其来的问题,让陌然进退维谷,哑了口不知如何回答。 应承了,自己并没有将秦园当作终身伴侣。就算偶尔有点小心思,也是稍纵即逝。毕竟孟晓与自己保持着男女朋友关系,正式明媒认识的。 不应承,又担心秦老狐和秦园一怒之下,废了投资协议。这样一来,他陌然将万劫不复。思虑片刻,他假笑着说:“秦总,大小姐怎么会看得上我?不可能的。” “如果可能呢?”秦老狐还是一副笑眯眯的神态:“这世界上很多东西,都是让人难猜的啊!” 陌然心里复杂至极,与秦老狐直面讨论这样的问题,他不但尴尬,而且紧张。 男女私情,本身是无比隐秘的事。如果摆在台面上讲,就会失去令人心动的美丽。何况,与他直面的,还是秦园的父亲,一个有钱的老男人。 秦老狐说:“陌然,我今天以一个父亲的身份跟你谈话,你想好了再回答我。” 陌然认真地点头。 “园园的心思,不用我说,你应该晓得。”秦老狐慢慢说:“我们瑶湖集团为什么去你雁南县投资?你也应该想得到原因。园园不是因为你,怎么可能去雁南县投资?你们雁南县对我来说,就是鸟不拉屎的地方,没任何优势。这对我们生意人来说,是大忌。” 陌然当然清楚,雁南县地处内陆,除了交通还稍微有点优势,其他各方面,并不占地缘优势特点。瑶湖集团将太阳电机厂迁过去,单是新工人培训这一块,就得花上一年半载的时间。而且今后的物流成本,不知要超过目前多少倍。 “我起初是坚决反对去投资的。园园年龄还少,不应该承受那么大压力。我倒希望她无忧无虑的生活,不要为俗世的繁华奔波。就算她不想闲着,想做点事。我一个瑶湖集团,足够她玩上三年五载了。” 陌然严肃点头,秦老狐所言不虚。如果秦园是个败家娘们,瑶湖集团确实足够她败几年。问题是秦园非但不是个败家娘们,反而是女人中的精英。她的思想与能力,在几年的总裁生涯中已经淋淋尽致地表现出来了。瑶湖集团在她手上,非但没有颓废,反而显现出勃勃生机。 陌然私下想过,如果瑶湖集团在自己手里,他还真没把握玩转。因此,他在心底是很佩服秦园的,甚至将她视为女强人之类的人物。 女人一旦贴上强人的标签,必将失去温柔。以至于陌然在乌有村第一次吻她的时候,根本感觉不到女人的温柔,反而有一种咄咄逼人的威猛。 秦园很美,几乎可以用美不胜收来形容。但她给他的印象永远都是冷酷。即便是他们陷入温柔乡里,她冷酷外表下的热情却点燃不起他的欲火。 她于他,就是一尊精致的玻璃瓶,只能远观,不可把玩。 “我有一个愿望,就是希望园园早日成家,我们一家人就在美丽岛上生活,远离尘世,远离纷扰。金钱这东西,只能让人沉迷,其实根本不能给人快乐。我已经立了遗嘱,谁成个园园的爱人,谁将是我全部遗产的继承人。”秦老狐长叹一声说:“我最大的愿望,就是让她这一辈子不沾铜臭。” 陌然听得心惊肉跳,秦老狐这是公开在诱惑他。他的遗产有多少,用屁股都能想得出来。如果不出意外,他的遗产足够造一座新的雁南县城。 “当然,我不会让一个心怀不轨的人来继承我的遗产。”秦老狐看着他,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陌然被他一笑,愈发紧张起来。仿佛自己的心思被他看透一样,他开始有些惶恐不安。 “任何人要想成为我秦家人,必须得过我三关。”他伸出三根手指,竖在眼前晃了晃。 “哪三关?”陌然好奇地问。 “你想过?” 陌然迟疑一下,还是坚决摇了摇头。 秦老狐显然有些失望,瞪他一眼道:“你不想过,问什么?” 陌然老实地回答:“我是好奇,到底秦总设置了什么三关?” “你不想过,也就不要问。”秦老狐摆摆手说:“园园让你来,没跟你说什么?” 陌然摇着头说:“没。” “我这女儿!”秦老狐长叹一声:“什么时候才能让我死而瞑目。” “秦总,其实在秦园大小姐心底,什么都有底的。你也不必为她操心太多。”陌然诚恳地说:“再说,我过去是您手下的人,今后永远都是瑶湖集团的一份子。只要我在,就不会容许任何人来欺侮大小姐,也不会让任何人来染指瑶湖集团。” 秦老狐缓缓一笑,盯着他看,问:“你是故意装傻,还是真没看懂我的心思?” 陌然微笑道:“我不装,也没看懂。” “好!”秦老狐大声说:“今天我爷俩开诚布公吧。我想把园园托付给你,你愿意接受吗?” 陌然迟疑一下说:“如果我说,我接受不起呢?” “很简单,从美丽岛滚出去,从此以后,不许再与瑶湖集团有任何关系。” “不可能。”陌然笑道:“秦总,我到现在还算是瑶湖集团的一员,我没离职呢。” “我宣布,从现在起,你不再是瑶湖集团的人了。” 陌然又问:“如果我愿意呢?” “你是在跟我谈生意?”秦老狐警惕地盯着他看,满脸怒色。似乎一粒火星,他就将爆炸。 陌然摇了摇头说:“秦总,你误会我了。不过,我谈的,是瑶湖集团的未来。如果你相信你女儿,你应该知道,她最大的理想,就是做一个成功的企业家。因为她说过,她只有不断的积累财富,才能帮到社会上需要帮助的人。大小姐是个无比善良的人,她眼里看不得别人的痛苦和苦难,她之所以这么拼,并非财富,而是爱。” 秦老狐不屑地说:“难道你懂她比我懂她还要多?” 陌然十分肯定地点头。 “行,我相信你。”秦老狐说:“既然你那么懂园园,为什么不能接受她?” “因为我怕自己给不了她幸福。”陌然毫不隐瞒地说:“秦总,我明白你将我推上一个官位,就是想让我拥有更多。可是你应该不会忘记,在国内的官场里,当官的人,脑袋都是吊在裤腰带上,任何一次的风吹草动,都有可能全军覆灭。” “这个官,我们完全可以不当。”秦老狐鄙夷地说:“我与他们打交道太多了。我懂他们的心思。这些人,几千年都不会变,一句话吧,千里做官只为财。” 陌然想了想说:“秦总,你别生气。我还真与他们不一样。我没钱,但钱财在我眼里,真的就是粪土一般的。我也不是清高,不过我想,人活着,总得有个追求。” “你追求什么?” “让更多的人生活得更美好!” 话一出口,陌然的心不禁猛跳了几下。他脱口而出的这句话,让他自己也感觉到无比的高尚。而且他完全没感觉到自己是在吹牛皮,他确实有过这样的理想。但他更明白,有时候的理想,只能活在一个人的世界里。 “你会让园园伤心。”秦老狐说:“我是看不得我女儿伤心的。” 陌然耸耸肩道:“因为我不说假话。” “我喜欢不说假话的人。但我不喜欢你的这个态度。”秦老狐摆摆手道:“我还给你两天时间,好好想想,再给我答案。” 陌然毫不犹豫地回答他:“谢谢秦总,我不需要想。我的答案很简单,不管我陌然今后成了什么样的人,但我永远会把大小姐当作自己的亲人。” “亲人也好,爱人也罢。你过三关吧!”秦老狐懊丧地说:“陌然,我秦老狐这辈子没承认过失败,你别想让我尝到失败的滋味。你给我记着,跟着我走,你一辈子永远无忧,不跟我走,我让你一无所有。” 陌然不置可否地微笑,站起身告辞出门。 233、轻尘的俗家名字 门外秦园和轻尘两个,看到他出来,都迎上来,不说话。她们脸上的神色都很紧张,似乎知道屋里发生的事。 陌然回望着她们,缓缓一笑说:“我得回去了。” 陌然要走,她们很吃惊,不约而同地问:“谈崩了?” 陌然淡淡地说:“不存在崩与不崩,本来没有的事,何来崩呢?秦老板是大老板,我算根毛,有什么资格与他谈崩与不崩的问题。” 秦园的脸首先变色,她紧抿着嘴,低着头往屋里闯。 陌然想拉住她,又感觉唐突。就这么一迟疑间,听到屋里传出激烈的争吵声。 轻尘大师幽怨地瞪他一眼,一言不发随着进屋去。陌然站了一会,出门。 他的心情此刻万千复杂。秦老狐最后的话不是大话。他真的可以让他一无所有。只要陌然逆忤了他,依照秦老狐现在的实力,确实可以让陌然无立足之地。 其实,陌然的性格就像弹簧一样,遇强则强。秦老狐的话,伤到了他的自尊,触到了他的底线。他不是个靠女人吃饭的人,秦老狐引诱他答应他的要求,就是要将他绑在他的车上,让他不可以有丝毫的动弹。 当然,要陌然只爱秦园一个人,他可以做得到。他并非博爱的人,可是秦园的出身,让他始终感觉他们之间有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古时候谈婚论嫁,讲究门当户对。到了今天,这种思想依然根深蒂固。任何企图攀上高枝的人,最后摔得一定比谁都惨。 他始终相信,能力是改变命运的唯一法宝。除能力之外,一切都将等于零。他的这种想法,其实是无比天真的想法。其实在这个世界上,能力就是狗屁! 出了门,他沿着一条铺满鹅卵石的小径信步往前走。现在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回去就辞了管委会副主任。他还是回他的乌有村做他的村长去。 夕阳西下,天边的云像火烧过一样,五彩斑斓。 远处传来一声汽笛长鸣,水天相接的地方,隐约能看到一艘大船的轮廓,正沿着海平面在慢慢行使。他突然有个奇怪的想法,或许这条船,正是通往回家的路上。他停住脚,远远地看着船愈走愈远,渐渐变成朦胧的一个小点。 心里没来由的一阵揪紧,站在遥远的美丽岛上,他第一次开始想家。 海风拂面,海鸥尖叫着从头顶滑过,隐入到一片棕榈林里。人站在海边,会感觉到自己无限的渺小。再自负的人,面对大海,弱小得亦如婴儿一般的无助。 他靠着一棵棕榈树,抽着烟。 他的心慢慢平静下来,心里一片澄明。 突然,听到背后一声清咳,他转过身去,就看到轻尘大师飘飘如仙般过来。 “想什么哪?”她问,一扫过去的清冷,完全一副邻家姑娘的神态。 “什么都没想。”陌然说:“美丽岛的景色真好。”他赞叹着,看着逐渐隐入夜色中的棕榈树,心头一片宁静。 “要不,我陪你走走?”轻尘大师微笑着问,指着远处:“这座岛,你不觉得有蓬莱仙境的感觉么?” “确实有!”陌然由衷地说:“再烦躁的人,到了这里,也会心无旁骛。” “你烦躁吗?” “我不烦躁。” “你骗我!”她咬着唇轻轻地笑,说:“你的眼睛出卖了你。” 陌然便不去争辩,轻轻在心里叹口气。他已经想好了,明天,他就离开美丽岛。瑶湖集团的项目看来会化作乌有,他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就算他被何县长一脚踢出局外,但对于乌有村,他必须要想办法改变它的面貌。 轻尘大师一个人往前面走,走了一段路,回头看到陌然没跟着来。便站住脚,喊了一声:“陌然,天会塌了么?” 是啊!天会塌吗?他恍如醍醐灌顶一样,猛地激灵一下。 夜色渐安,小岛上的灯光亮了起来。 美丽岛远隔陆地,用电只能发电解决。这些年秦老狐又改进了一些设备,比如太阳能和风力发电,居然收到了一定的效果。 过去美丽岛的灯光只亮几个小时。现在美丽岛的灯,可以延绵一整晚。 小径很长,曲折深远。 陌然与轻尘大师,一前一后,沉默无声,沿着小径一路往海边走。 小径直通海边,在靠近大海的地方,建了一个小小的码头。平常小岛上的快艇就栓在码头上,有时候远道而来的客人,也在小码头上登陆。 轻尘大师在前,在码头边的一块石头上坐了,将一双玲珑剔透的小腿,伸到海水里,拍打着浪花。 她伸手招陌然过去,示意他坐在自己身边。 陌然没敢坐,站着,看着她戏水。 轻尘大师便笑,冒出一句话说:“放心啦,这回不会抽筋了。” 陌然一阵脸红,被女孩子取笑,是很没面子的事。 他的尴尬愈发让轻尘大师兴奋,她拍着身边的一块石头说:“你再不来坐,我就把你溺水的事告诉秦园。” 陌然只好过去,挨着她坐下。刚坐稳,鼻子里便闻到一丝轻淡淡的幽香,不由转头往她那边看,刚好轻尘大师看过来,两个人目光一接触,都慌乱地移开。 轻尘大师的慌乱让陌然心里一阵乐,都说她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人,看来在男人面前,一切都是不堪一击的神话。 “你为什么拒绝园园爸爸?”她问,抿着嘴笑,朦胧的夜色里,风吹起她飘然的长发,曼妙无比。 陌然唔了一声,没说话。 “是不是觉得园园太孤傲了?你接受不了?”她追问着他,她将脚从海水里抽回来,缩在身前,双手抱了,看着水天一色的海面。 “不是!”陌然说:“你比她还孤傲啊,我还不是一样能接受。” “说什么哪!”她嗔怪地白了他一眼,低声说:“你能接受我什么啊?” 陌然就笑,说:“人家都说你是通仙气的人,其实在我心里,你还是一个普通的凡人。” “我本来就是一个凡人!”轻尘大师嘟着嘴唇说:“你看你,都弄青了我。我要是通仙气,还不是一口仙气就将你吹上岸了,还要我去捞你,被你弄痛死我。” 她声音渐渐低下去,娇羞地不敢来看他。 “对不起,大师!”陌然诚恳地说:“我丢脸丢到家了。” 轻尘格格笑起来,瞪他一眼道:“我给你约法三章。第一,不许叫我大师,起码只有我们两个在一起的时候,你不许这样叫。” 陌然楞了一下,还是点头答应。 “第二,今天我们游泳的事,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秘密,你不许告诉任何人,特别是……”她欲言又止。 “是什么?”陌然好奇地问了一句。 “我给你人工呼吸的事。你要敢说出来,我就让你死无葬身之地。”她恶狠狠地说:“我可不开玩笑。” 陌然笑着点头答应,问她:“第三呢?” “第三我还没想好。等我想好了再告诉你。”她捂着嘴巴笑起来。 陌然心里一动,眼前的这个女孩子,哪里还有风水大师的半点模样。她整个就是个初涉风情的邻家少女啊。 “你不让我叫你大师,我该怎么叫你?”陌然问。 她犹豫一下,低声说:“你就叫我亦珊吧。我俗家的名字就叫顾亦珊。” 陌然心里又是一动,想起秦老狐跟他说过,秦老狐的妻子就叫顾小漫,她们是一个姓氏的,难道这之间还有什么联系么? “还有,秦园要投资的事,你是怎么想的?”她突然问他。 陌然叹口气说:“看来很难了。” “其实也不难。”顾亦珊微笑着说:“我想帮你。” “帮我?”陌然有些意外,看着她说:“你怎么帮我?” 顾亦珊笑而不语。站起身说:“走吧,我们回去吧,秦园这时候该着急了。” 234、好资源大家分享 秦老狐没与陌然他们一起共进晚餐。他一个人在自己屋里进膳,中间叫菲佣送了一瓶拉菲出来给陌然他们喝。 陌然三个人用膳,席间没人说话。就是举杯时,也是眼神交流。 秦园从头至尾都是微皱淡眉,她的心情显然不是很好。应该是与秦老狐有过争辩,以至于红酒送来时,她的鼻孔里轻轻哼了一声。 晚餐过后,菲佣过来带陌然去休息。 陌然休息的地方在偏东南角的一间客房。房间很大,木地板,装修简单,却显得典雅。推开窗户,能看到屋外大片的棕榈林。远处有海浪声隐隐传来,偶尔能听到海鸟的叫声。 一路旅途劳顿,陌然确实有些疲惫。加上刚来就被顾亦珊带去海边游泳,还差点淹死,这时候看到床,便感到无比亲切。 菲佣看来体魄很好,结实而健康。菲律宾人皮肤普遍偏黑,牙齿却很白,笑起来显得很阳光。菲佣是夫妻关系,男的负责岛上的重体力活,女的管着别墅里的一切饮食起居。 这对夫妻在秦老狐购了岛后,就随着秦老狐上岛来了。这么多年过去,很少回国去。秦老狐知道他们在家乡有一对孩子,还有一个年迈的老母亲,每年都会安排他们回去一趟。但他们每次都会放弃回家的机会,终年守在岛上,看日出日落,阴晴圆缺。 世界上最好的佣人,除菲律宾外,找不出第二个地方。秦老狐对他们是无比信任,甚至在某些时候超过对秦园的好。他们不回去,秦老狐便安排人送了他们孩子过来,每年让他们的孩子在岛上过上一两个月快乐的时光。 菲佣都说英语,这难不倒陌然。英语他在大学是必修课程,过了六级的,对话交流根本不在话下。几句交流后,陌然知道秦园她们的住处,与他的房间隔着一条木走廊,打开门沿着木走廊往东走,二十几步路就能到。 屋里陈设看起来很清爽,一床一桌一椅。墙上居然还挂着电视,岛上安装有卫星天线,能收到国内的电视节目。 除此之外,还有一间浴室,里面居然架着浴缸。 菲佣告诉他,一切洗嗽用品都齐备,还需要什么,可随时找她。 等菲佣一走,陌然迫不及待脱了衣服,跑进浴室里,他要好好洗一下。从海里出来,虽然用淡水冲洗过一遍,但他总感觉身上没洗干净,不但干涩,还觉得有股咸咸的盐味。 躺在浴缸里,他开始理顺思路。这一理,便觉得生无可恋了。 秦老狐的态度已经很明朗,只要陌然答应他的要求。别说投资一个雁南县项目,他的家产,陌然也将成为继承人。不能说这个诱惑不大,陌然也不是没动过心。但他在最后关头醒了过来,秦老狐这么做,不是想让陌然捡个便宜,他的想法远非别人可以理解。就算陌然答应了他的要求,但今后只要陌然半点惹得他不高兴,他完全可以让陌然回到解放前。 陌然是个崇尚自由的人,他最忍受不了的就是专制。秦老狐的专制,在他的言语之间已经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来。也就是说,即便陌然按他的意思去做了,陌然这辈子的自由便由他掌控。今后,没有半点自由了。 秦园的态度完全处于模糊状态。陌然知道她的心,可是实话说,他到现在还没有完全接受她的心理。秦园太好了,让人找不出半点缺点。也正因为这样,才让陌然感觉到,对待这么完美的一个人,他根本做不到自己也能完美。 答应不了秦老狐的要求,看来项目落地就得泡汤。虽然说,瑶湖集团现在是秦园当家,但真正具有决定权的,还是远在这座美丽岛上的秦老狐。 瑶湖集团项目不能落地,他陌然在雁南县就没有存在的价值。特别在何县长的眼里心里,他陌然就将成为一堆垃圾。这对陌然来说,是最不能容忍的事。 他可以不做管委会副主任,也可以不是雁南县的干部,但他不能让别人将他当垃圾。 但事情的发展,并非他能控制。他在想,即便答应了秦老狐的要求,也不是他能控制局面的发展走向。 正想着,突然听到一阵门响,他赶紧欠起身问:“谁呀?” 门外一阵轻笑,随即响起顾亦珊的声音:“休息了吗?” 陌然看一眼浴缸里赤身裸体的自己,答了一句:“要休息了。” “我们想进去说几句话,方便吗?”顾亦珊问。 我们?难道不是她顾亦珊一个人?陌然楞了一下,赶紧从浴缸里起身,抓了浴巾擦了身子,匆忙间居然找不到内裤。 放眼四处瞧,除了一件纯白的浴袍,他真的找不到一条内裤。 他只好套上浴袍,里面空空如也,过去打开房门。 门口站着顾亦珊和秦园,看着他微微地笑。 陌然不想让她们进来,自己只穿着一件浴袍,万一不小心走漏了春光,这是很尴尬的事。 顾亦珊问:“不请我们进去坐?” 她手里拿着一瓶红酒,三个玻璃杯。看来她来找陌然喝酒。 陌然还没说话,站在顾亦珊身后的秦园已经从他身边挤进了屋内。 “大师,你不累?”陌然问,口是心非。 其实从看到她们两个第一眼起,陌然心里就没再想过要拒绝她们进来。顾亦珊和秦园,就像两朵娇艳欲滴的花儿,不但鲜艳,而且花香袭人。 与美同室,举杯畅饮,是所有男人梦寐以求的事。陌然不是圣人,在美色面前,他又能抵挡多少? 她们两个都是长裙曳地,头发披散,胳膊都露在外边,美到了极致。 陌然不敢去细看,在女人面前,最好不要做个孟浪之人。 他去推开窗户,一缕凉风吹进来,整个屋子都温馨了。 陌然招呼她们坐,自己却站着。他怕自己一坐下,浴袍里空空如也会露陷。别说眼前是两个美人,就算站在跟前的是男人,未必能赤身裸体相对。 顾亦珊将酒杯都倒了酒,自己端了一杯,轻轻摇晃着,看着陌然和秦园笑。 秦园眉眼低垂,脸上看不出有太多的神色。她也去拿了酒杯,放在鼻子跟前嗅了嗅说:“我爸这次下血本了,这么好的酒,也愿意拿给我们喝。” 顾亦珊就笑,指着陌然说:“还不是因为他。我们都是沾了他的光了。” 秦园鼻子里哼了一声说:“可有人还不领情。” 陌然一听,顿时急红了脸,辩解道:“谁不领情啊?我可是感恩戴德了。” 秦园嘴一撇说:“有人看不起财富,视钱财如粪土呢。” 陌然就尴尬,讪讪地笑说:“我也不是这个意思。这个世界,谁不喜欢钱啊?可是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陌然从来就不希望唾手可得的财富。” “幸福呢?”顾亦珊笑微微地问。 “幸福难道能唾手可得吗?” “难说!”顾亦珊扫一眼秦园,又看一眼陌然说:“你们呀,真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一对神仙眷侣,在这座美丽岛上,人生的最高境界,莫过于此了。” 秦园羞涩笑道:“要不,你也在这座岛上?” “我在这里干嘛?扰你们神仙日子?我不干。”顾亦珊话这么说,却让人感觉到她话里的失落。 “我就想你在一起。”秦园打趣着她说:“好资源大家分享,你说是不?” 两个女孩子的斗嘴逗趣,里面有多大的含量,明眼人一下能看透。陌然不禁怦然心动,赶紧收敛心神,无动于衷。 一支酒喝得差不多了,她们也隐隐有了醉意。 秦园突然说:“陌然,你尽快回去,完成你的心愿吧。我跟我爸商量好了,投资的事,全权委托你去办。轻尘大师随你一起去,有什么事,你与她商量就好了。” 突如其来的好消息让陌然一下适应不过来,本来以为项目要泡汤了,谁料到这个时候突然来了个大消息。这让陌然内心一阵狂喜。 他去看顾亦珊,顾亦珊抿嘴微笑。 秦园拿出一份委托书说:“你只要在这里签上你的名字,瑶湖集团的投资事宜,就完全按你的要求去做了。当然,这份协议签好后,轻尘大师会带到香港去做公证。” 陌然迟疑地问:“我签?” “必须是你签。换了谁都不行。” “好!我签。”陌然说,从她手里接过协议书,才看了几行字,顿觉冷汗涔涔。 235、卖身契 秦园给陌然的委托协议,几乎与卖身契一样让他无比难受起来。 协议里有句话,让陌然感觉自己受到了无比的侮辱一样,令他血脉喷张。委托说,陌然作为瑶湖集团投资项目全权代表,有权决定投资额多少,规模大小,以及协调政府全部事项。包括但不限于保证投资项目盈利,风险排除和可行性发展纲要。但陌然的所有决定,须征得瑶湖集团董事局全部表决。 这一条里有两个含义,一是让陌然感觉到了左右手互搏的意思。他是政府代表,又是瑶湖集团投资方的代表,这不但是运动员,还是裁判员。 另一层意思更明朗,不管他陌然权力有多大,最终还是得董事局表决。他不是董事局的人,没任何表决权。这么一来,他不就是个傀儡了? 秦老狐果真是个老狐狸,他给陌然戴了一顶皇冠,不忘给他套上了一具枷锁。 看完协议,他不想再沉吟,拿过笔来签上自己的名字,将协议递给秦园说:“秦总,我算是卖给你们瑶湖集团了。” 秦园抿着嘴巴笑,将协议转手给了顾亦珊说:“余下的事,该你上场了。” 顾亦珊为难地说:“园园,我怎么总觉得你们父女把我绑架了?你们投资,管我什么事?你让我上场,我能做什么?” 秦园白她一眼道:“要不是你在我爸面前说,这资还会投吗?” 陌然便去看顾亦珊,不知道秦园的话里是何意思。顾亦珊却不看他,顾自品着红酒,长叹一声道:“秦园啊秦园,你就不怕我近水楼台?” 秦园楞了一下,随即大度地一挥手道:“没问题啊,只要人喜欢,我倒想资源共享呢。” 两个女人嘻嘻哈哈地笑起来,脸上都漫上来一层娇羞的红晕。这让陌然看得心跳不已,只好眼观鼻,鼻观心,做一个老实的不悦人间春色的和尚。 尘埃落定,他的一颗心终于放下。 只要瑶湖集团的投资项目能顺利落地,摆在他面前的路,必定是阳光灿烂,春光明媚。 秦园没打算这次随陌然他们一起回国。秦老狐还是一副病怏怏的神态。不过他终于同意,瑶湖集团的投资项目,落户雁南县工业园区。 酒喝了,协议也签了。三个人的心情都异常愉快。 秦园提议去海里游泳,谁她来岛上后,还没去海里游过一次。 陌然面露难色,不单是下午已经在顾亦珊面前出丑了,而且他这一路奔波过来,确实有些疲倦。 顾亦珊却极力怂恿去,说明天就要离开美丽岛,不如趁着这个机会,好好畅游一番。 两个女孩子都想去,陌然不好再坚持。 他换了衣裤,跟在她们身后走。岛上小径边都装了路灯,灯光幽暗,折射出梦幻般的感觉。看着前边两个袅袅婷婷的女孩子,纵使入定千年的老僧,哪能不怦然心动。 夜色渐浓,海面上吹来的凉风,让人感觉有些凉意。 沙滩在月光的映照下,如同一颗珍珠般嵌镶在大海边。秦园像见到亲人一样,一脚踩到沙滩上,便飞跑起来。 她一边跑,一边脱了外套,扔在身后,如花瓣一样飘洒。 顾亦珊悄悄推了陌然一把,低声说:“还抽筋不?” 陌然脖子一梗,涨红了脸说:“等下你就知道了,我陌然怕不怕水了。” “好,我等着。”顾亦珊扔了陌然,跟着秦园在沙滩上飞跑起来。 等陌然赶到水边,她们已经将整个身子投进了大海的怀抱。她们在大海里嬉戏,银铃般的笑声穿透夜空,传得十分遥远。 她们都是矜持的女孩子,过去连看到她们一丝微笑都很难。而眼前的她们,仿佛一朵花儿在怒放。 她们如两条快乐的美人鱼,在夜色中的大海里纵情欢笑,感染得这一片水,似乎都要沸腾起来。 陌然这次小心了许多,他没直接往水里冲。而是一步一步往深水里走。一边走,一边感觉着身体变化,直到发现与平常无异,这才放下心来,双臂一展,投身入水。 等他冒出头来,听到秦园和顾亦珊在喊他,示意他往她们那边游过去。 陌然定了定神,又是一个猛子扎下水。 潜水的功夫,在于肺活量的大小。陌然身强体壮,肺活量自然大,平常一口气能憋上几分钟,此刻为了表现自己,更加刻意了许多。因此这一潜下去,半天没出水面来,让两个美人直愣愣地看着水面,惊呼出声。 他的手在触到了一条大腿后,他才冒出水面里。 陌然潜水,习惯闭眼。他听别人说,在水里可以睁着眼睛,于是他试过,但感觉很难受。从此以后潜水,都是瞎猫摸死耗子。 他出水后,刚好站在秦园身边。还没等他说话,秦园已经扑了过来,带着哭音喊:“死陌然,你想吓死我呀!” 他慌乱地伸手去接,秦园投身过来,温软满怀。 这样的肌肤相亲,是要命的事啊。陌然猛地一颤,感觉自己身体如同打了气一样,快速膨胀起来。好在夜色朦胧,人又在水里,他的尴尬被掩盖着,让人发现不了。 顾亦珊微笑着看着他们,保持着一段小小的距离。她将一缕湿润的头发捋到脑际后,嫣然一笑道:“我去那边看看。” 她顾自往一边游去,根本不顾秦园的喊声。 陌然小心地问:“没危险吧?” 秦园摇了摇头说:“放心,这里是浅滩。她呀,是心眼多。” 陌然小心翼翼地问:“轻尘大师心眼多吗?” “怎么不是?”秦园撇了一下嘴角说:“她是看不得我们亲热呢。” 说着,将头往后一扭,低声说:“吻我!” 她娇羞无限,身上本来寸缕,被她如此暧昧一语,顿觉眼前春光浪漫起来。 陌然迟疑着不敢下嘴。还在犹豫,秦园的一只手已经将他的腰抱住了,她滑腻的肌肤紧紧贴了上来,让他猛然一抖,再次急剧变化。 秦园似乎是故意挑逗他一样,突然伸出小舌头,在他胸口舔了一下。 “她会看到。”陌然低声说:“不好。” “你怕?”秦园笑了起来,在他耳边轻轻吹着气说:“陌然,你是我男朋友,我们亲热,又不是见不得人的事。她想看,就让她看啊。” 陌然心里此刻奔腾不休,倘若不是在海里,不是眼前有个顾亦珊,他会毫不犹豫将她压在身体之下。人生快意,何须在意顾虑?想得越多,失去越多。 他也学着她的样子,伸手搂住了她的腰。两个人贴在一起,彼此能感受到对方猛烈的心跳。 不管是谁,此刻他们身上穿着的本身就极少,加上感情一来,浑身恍如赤裸了一样,再无羁绊。 秦园低声说:“你顶到我了。”她羞得像一朵含羞草,低垂着头,紧张地看着水面。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退。 陌然心里一热,紧跟着前进一步。 秦园便哀求起来,小声说:“不可以,陌然。”她惊慌得如同一匹受惊的小鹿,想要挣脱他的怀抱,却又似乎不忍离开,犹犹豫豫之际,陌然已经将她融入到自己身体之间去了。 她伸手在他脸上轻轻拍了拍,娇嗔地骂了一句:“流氓!” 却舍不得挣脱了,反而双手去勾了他的脖子,双腿盘起来,夹在他腰间。 这是他们第一次如此亲密的接触,之前的羞怯与迟疑,仿佛都被身边的海水冲涤得一干二净。她呢喃着,微微闭了眼睛,呻吟着说:“陌然,我们就这样一辈子多好。” 爱情是如此美妙,情欲此刻如山崩一样不可阻拦。陌然低下头去,吻住她如花瓣一样的唇。 远处一阵水响,顾亦珊越游越远。 陌然放开秦园,担心地问:“她没事吧?” “不会有事的,她水性好。”秦园又将唇递过来,她舍不得离开他的唇。她少女的心,此刻正在如花儿一般的绽放。 “不行,我们得喊她回来。”陌然看着愈来愈远的顾亦珊,开始呼喊着她。 顾亦珊似乎没听到,波涛声掩盖了他的呼喊。秦园终于放开了手,催着他说:“你快去,带她回来。” 陌然便展开双臂,奋力往深水里游去。 236、敬茶 顾亦珊本来游得很好,看到陌然游过来,她突然将身体往水下一沉,双手在水面乱舞,就像溺水一样的扑腾。 陌然不知是计,心里一惊。几下游到她身边,伸出手去捞她。 顾亦珊一把将他的手臂搂在胸前,伏在他耳边轻声说:“我让你们浪漫,你还来救我干嘛。” 陌然哭笑不得,得知她是故意的,想抽出手,无奈被她紧紧搂住,贴在胸口,温软便如影随形而来,让他尴尬不已。 回头望去,秦园正往这边张望,于是低声说:“放开我的手啊,我们游回去。” 顾亦珊不放,红着脸说:“我就要拖着你,你不愿意,喊呀。” 陌然哪里敢喊,女孩子只要耍赖,男人根本无法招架。何况如顾亦珊这般神秘又漂亮的女人,男人在心底都存在一种探求的欲望。 他无奈地说:“要被秦园看到了不好。” “你怕?”她调皮地笑,低声说:“陌然,你要怕,干脆跟她说,不要让我随你一起去雁南县了。” 陌然愈发不敢说这话,顾亦珊是秦家御用风水大师。任何项目的落地,都必须征得风水大师的同意。过去秦老狐时代,是顾亦珊的爹,香港有名的风水先生黄大仙坐镇瑶湖集团。到了秦园时代,换了她顾亦珊。不过,她的本名很少人知道,江湖上都称她为轻尘大师。 懂风水的人,与道教是一家。易经八卦,在他们嘴里,如数家珍。天干地支,阴阳轮换,是道家的看家本事。 顾亦珊如果不去雁南县,投资项目就落不得地。这是秦老狐立下来的规矩,没有风水签,就是前面是一座金山,瑶湖集团绝不染指。只要有风水签,即便是鸟不拉屎的地方,瑶湖集团的秦老狐也敢大手笔的投入。事实证明,秦老狐都是对的,这些年瑶湖集团任何一个项目都能顺水顺风,不能说没有风水的荫庇。 顾亦珊这样说,摆明了就是胁迫陌然。 陌然只好央求着她说:“祖宗,你是祖宗,姑奶奶,好不!” 顾亦珊浅浅一笑,在他手臂上掐了一把说:“我就是你姑奶奶。没有你姑奶奶,你这次想要瑶湖集团去投资,做梦去吧。” 陌然不知道顾亦珊在秦老狐面前说了什么,但他能感觉到,秦老狐对于投资项目的兴趣比过去浓了许多。要不,他不会搞出一份委托协议书来,捆绑陌然的同时,将顾亦珊也一同绑上了他的战车。 生意人投资,首要就是能赚钱。赚不到钱的项目,任人说得天花乱坠,他们也不会动心。赚钱这东西,如吸某东西一样,上瘾。而且这瘾根本无法消除。比如秦老狐,他的财富足够他活几辈子不愁,但只要听到有钱赚,他照旧忍不住要出手。 两个人回到秦园身边,秦园取笑他们说:“你们两个,磨磨蹭蹭的,半天没回来,搞小动作是不?” 顾亦珊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陌然却尴尬得几乎不敢看她。所谓做贼心虚,莫过于此。 顾亦珊说:“我才不稀罕呢,一个臭男人,我看得上吗?” 秦园笑嘻嘻地去搂了她,在她胳肢窝里挠了一把道:“有个女人,就是喜欢口是心非。” 她们嘻嘻呵呵地笑,将陌然扔在一边。仿佛他不存在一样。 玩笑了一阵,人便觉得累了。三个人就上岸,躺在沙滩上,仰望着夜空中的星星,各自沉默不语。 良久,秦园打破沉默说:“陌然,还有个事,我先给你有个心思准备。” 陌然问:“什么事?你说。” 秦园踌躇好一阵,才低声说:“我爸说,你走之前,必须得向他老人家敬茶。” “这个简单,不就是敬茶吗?我做得到。”陌然大喇喇地说,捧起一捧西沙,盖在秦园裸露的大腿上。 “你懂敬茶的意思吗?”秦园不好意思地问。 陌然茫然地摇头,在他的意识里,喝茶敬茶都是太简单不过的事。他作为晚辈,给长辈敬茶,理所当然。 “你呀!”秦园嗔怪地嚷道:“你不懂,还敢说做得到?” “本来就能做到。”陌然压低声音说:“别说敬茶,敬酒我也会呀。” 秦园被他逗得捂住嘴巴乐起来,一边的顾亦珊看不下去了,伸出腿来踢了他一脚说:“你装大尾巴狼啊?人家敬茶,是要你认祖归宗。” “认祖归宗?”陌然大吃一惊,随即笑起来说:“我姓陌,你们家姓秦,怎么让我认祖归宗?荒唐吧?” 顾亦珊笑道:“怎么是荒唐呢?说穿了就是,你敬茶给园园爸爸,就是代表你已经的秦家人了。今后不管如何变迁,你头上都顶着一个秦字,明白了吧?” 陌然咀嚼着顾亦珊的话,隐隐觉得有些不对,按顾亦珊的说法,只要他敬茶给了秦老狐,他就算是秦老狐家族的人了。如果陌然今后有半点对不起秦家的地方,他就会是个背祖离宗的人,是一个要被千夫所指的的背信弃义的人。 陌然是有爹妈的人,他平常就看不起所谓的干爹干妈。在他看来,所有非血缘关系而捆绑在一起的所谓亲人,无非都是利益关系抑或是见不得人的勾当。 “我要是不敬呢?”他突然冷冷地问。 为了瑶湖集团的这个项目,他陌然已经尝到了五味。比如何县长的威逼利诱,比如秦老狐的步步心计。他陌然不是看不出来,他只是故意装傻而已。在他看来,个人的面子固然重要,但比起让雁南县的老百姓过上更好的日子,他可以委屈自己。可是再多的委屈,总得有个底线,倘若无限制级的让他沉沦,他宁愿拼着一腔热血,也要抗争到底。 “你要不敬,阳关道与独木桥,你随便选一条走。”顾亦珊与秦园并排躺着,她们如雪的肌肤在淡淡的月光下,如大理石一般的光滑,似乎隐隐有一层光辉出来,令人忍不住多看几眼。 陌然便叹口气,沉默不语。 秦园做起来,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轻声说:“陌然,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可是你要想到,我爸是个很固执的人,他要是不高兴了,我们之前的一切努力都白费了。你就答应他吧。” 陌然苦笑着不出声。 顾亦珊跟着坐起来,不屑地说:“陌然,你以为你是谁呀?不就是个小县城的管委会副主任吗?论官,你这点级别,别人根本看不上眼。论人品,古时候那么多英雄好汉,还不是一样要弯下他高贵的身躯?其实啊,我觉得,做人一定要学会能屈能伸。特别像你这样的男人,受不得委屈,成得了大事?还有,秦老板让你敬茶,是给你面子。你也不想想,这世界上有多少人想给他敬茶呢。” 顾亦珊的话就像连珠炮,顿时将陌然轰得头晕脑胀。 她说的非常在理,你陌然算根毛啊!叽叽歪歪拿过去的一套理论来对付秦老狐,你不是太嫩了么? 顾亦珊不管不顾,依旧说:“陌然,你要懂得秦老板的心思,你以为这茶是随便能敬的么?秦老板喝了你敬的茶,就是将园园托付给你了,你看着办吧!” 陌然心里嘀咕着,托付秦园给我?我是值得托付的人么? 心里想着,转头去看秦园。刚好秦园向他这边看过来。两个人目光一对视,秦园便红了脸,责怪着顾亦珊说:“你一个出家人,话比我们俗家人还多。” 顾亦珊急红了脸道:“谁说我是出家人?就算是,难道还不能让人说话了。” 秦园求饶说:“好好,你说你说。就你话多。” 顾亦珊笑起来,盯着秦园说:“你是怕我吓坏了他吧?” 她们又开始斗嘴,一人一句,将空气撩拨得无比欢乐。 “我敬!”陌然突然说:“这个茶,我必须敬!” 说完去看秦园,发现她已经惊喜得要哭出来。 237、神女峰上神女庙 两天后,陌然一个人回到雁南县。 人还没坐稳,苏眉就急火火地闯进来,说何县长已经找了他几天了,发火了。 陌然仔细一想,发现与何县长的约定刚过去一天。心里也有些发慌了,毕竟何县长这人说话,从来都是说一不二。万一真惹得他急火攻心了,他做出什么决定来,岂不是让陌然这几天的劳累付之东流了? 苏眉的话还没落音,他已经出了门去,他要马上找到何县长汇报。 上楼去了何县长办公室,发现人不在。便去找了张波涛,一问,得知何县长下到乡镇检查夏收工作去了。具体去向,他张波涛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何县长只带着一个司机一台车,秘书都没带就走了。 他想给何县长打电话,又担心电话里说不清楚。于是告辞了张波涛,回到办公室,叫来颜小米。 颜小米过去当村支书的村,正是何县长的点。 县里干部,每人都有一到两个点。所谓点,就是干部联系农村的工作站。平常有空,干部都要去自己蹲的点走访视察,要想办法解决自己点存在的问题。 干部蹲点,有几点好处。起码有些难解决的问题,到了驻点干部手里,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办到。因此乡下干部,都希望县里干部下去蹲点。特别是一些老少边穷的村,有蹲点干部,就能多拿不少的钱。 杨书记和何县长都有属于自己的点。过去乌有村齐烈当书记的时候,杨书记就是乌有村的蹲点干部。到了陌然当村支书时,县里没再分配新干部下来蹲点,但明确了一点,杨书记的点撤销了。这也就是说,乌有村现在没蹲点干部了。 陌然在党校学习的时候,对蹲点这事有了不少了解。比如乌蒙村的老莫就告诉过他,如果村里有蹲点干部,村里的工作要比平常好做得多。 也是在党校学习,陌然知道了颜小米的村,就是何县长的点。 颜小米进来的时候,没等陌然开口,她先笑了,说:“陌主任,黑了不少,去非洲了?” 陌然去美丽岛,除了何县长知道,没人具体知道去向。 他挥挥手说:“先别废话,打个电话去问问,何县长是不是去你原来的村里了?” 颜小米一头雾水地看着他,狐疑地说:“应该不是,何县长要是去,首先会带上我。还有,他要去了,我村里的干部也会通知我。” “你敢肯定?” “肯定,绝对没去。”颜小米疑惑地说:“何县长这段时间心情确实不好。”她突然压低声音,神秘地说:“我听说,关于何县长扶正的事,出了点问题。” 陌然暗暗吃惊,颜小米怎么会知道这些组织上的事? 颜小米似乎看出了他的狐疑,笑了笑说:“我也是听人说的,反正不太顺利。” 这个消息陌然不得不重视,倘若何县长没能上到位,罪魁祸首就是他陌然了。何县长的政绩,全部寄托在他身上,他要是拿不出政绩出来,何县长确实很玄乎了。要知道,雁南县里很多人心知肚明,老书记杨天,并不希望何县长接他的手。 陌然顾不得细问,催着她打电话确认。颜小米拗不过他,当着他的面将电话打回村里去,聊了几句后挂了电话,双手一摊说:“我就说不在,你偏说在。” 陌然心里便起了疑惑,张波涛说何县长下乡去了,可是颜小米的村里并不见他。按常规讲,何县长不会轻易去别的干部蹲点的地方检查工作。虽然他贵为一县之长,但不事先打招呼而突然去别的干部点检查工作,是工作的大忌。 何县长既然不在乡下,他能去哪里? 他挥手让颜小米出去,颜小米却不理他,笑嘻嘻的问:“大主任,你失踪几天,忙什么去了?” 陌然不耐烦地说:“你问这些干嘛?好好做好自己的事。” 说着,问了几句毛工他们的情况。得知毛工这段时间带着几个人,将雁南县的几个名胜景点都走了个遍,啧啧称赞说,雁南县是养老的天堂! 颜小米提起景点,让他猛然想到了神女峰。自己第一次见何县长就在神女峰。据说,何县长没事喜欢往神女峰跑。心情好时他去,心情不好时还去。何县长自己的说法,世事纷扰,唯有神女峰能让人六根清净。 何县长在不在神女峰呢?他一个激灵,起身去喊了司机,直接往神女峰跑。 颜小米想跟着去,被陌然吹胡子瞪眼睛叱了几句,大意是她现在的主要任务,就是照顾好毛工他们几个。要是伺候不周,让他们闹气情绪来,一定拿她是问。 从县城去到神女峰,要走一个多小时的路。下了国道后走省道,走了省道再走乡道。大凡风景奇异的地方,一般都在深山峡谷里。神女峰就是如此,过去交通不便时,没人知道在雁南县的山里,还有这么一座恍如人间仙境一样的胜地。等到大家都知道了,原本清净的世界被俗世扰乱了后,显得世俗多了。 好在神女峰的开发,还没到如火如荼阶段,加上交通不便,平常去的人并不多。 神女峰上有座千年古庙,据说当年刘家天子打天下时,在此避过追兵。当初刘天子被敌军追得天晕地安,眼看着就要命撒野地,突然半空中来了一团乌云,随即电闪雷鸣,不一刻,山洪暴发,将追兵全部推到山脚下,死伤大半。;刘天子因此而捡了一条命。得了天下后,忽一日做梦,梦到一娇俏女人,手捻兰花指,脚踩祥云,立于半空喊他。 刘天子滚下床榻,纳头便拜。拜过后,女子消失不见,半空中只见一道乌云,恍如滔天洪水一般,滚滚而下。蓦然想起自己当年在某地的惊险,便下一道旨,于当初逃难之山头,敕建神女庙一座。 庙建成后,刘天子亲临,筑坛拜祭,亲手书“神女庙”三个鎏金大字。凡此千年,大庙经历无数风雨霜雪,未曾破败过。 神女庙里尊设神女像一座,乃花岗岩石雕琢而成,重达千斤。五十年代破四旧,一帮革命小将,摇旗呐喊上山,驱逐庙里和尚,砸烂护庙泥塑。待到一帮人拿着钢钎大锤去拆坐像时,半空里一声霹雳,转眼间乌云匝地,当空一团火球,直接砸在大殿之上,将一帮子小将,烟熏火燎困住。 有人惧怕,纳头便拜。说也奇怪,当即云开日出。可闹得最凶的几个人,却是灰头土脸,带头的小将,被一雷劈到供桌底下,早已呜呼哀哉。 从此以后,神女庙不再有人来破,赶走的和尚,又陆陆续续回来几个。也不见人去赶了,又是历经几十年下来,一座神女庙愈发的雄伟壮观了。 何县长初来雁南县,就听闻过关于神女峰的传奇,便轻车简从去了一趟。这一去,便爱上了不可自拔。每当心里有事,不用多想,一定是在神女峰上的神女庙里与老和尚在下棋。 陌然赶到神女峰时,问了山底下的保安,得知何县长果真一早上了山。 知道何县长在山上,他的一颗心落了地。陌然不给何县长打电话汇报,并不全部是担心电话里汇报不清,关键在于他这次回来,身份也不仅仅是雁南县的干部了,他还有一个身份,就是秦老狐封给他的执行总裁位子。 他的这个身份,公开绝对不行。因此他要亲自面对面给何县长汇报,听取何县长的意见,以便下一步的行动。 司机的车开得很稳,陌然闭目坐在后排,心里盘算着如何开口。 238、处子茶 何县长一个人坐在后院的木阳台上,看着远处缥缈的云,品茶闲坐。 庙里和尚不认得陌然,拦着他不让进去,正争吵着,听到一个女声响起,转头去看,居然是陌丝丽,看着他笑吟吟地摆弄着手机。 何县长来神女峰,外人很少有人知道。庙里和尚对何县长是尊敬有加,何县长刚来县里,神女庙年久失修,想翻新一次,无奈手头没钱,便央了宗教事务局的领导,打了一份报告送到何县长案头。 报告里只需拨款十万块,何县长大笔一挥,批了三十万。这完全出乎了和尚们的预料。为了投桃报李,便在后院修了这么一座阳台,几间客房。建好后请了何县长来视察,一眼瞧见,顿时喜欢得不得了。 县长管财政,有批字大权。书记比县长大,却不能批字拨款。当初神女庙的和尚也去找了杨书记,杨书记一辈子不信鬼神,不但不答应拨款,还将和尚们骂了一顿,私下底说,这群秃驴,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还想伸手要钱,门都没有。搞得县里来气,干脆把和尚们的香火钱也收归国库里去。 提到香火钱,不得不提神女庙的规矩。 原来刘天子敕建大庙后,划了五十亩良田供养。神女庙的给养,一律由当地官府负责。但有一条,神女庙不设香火案,不收香火钱。 这还得回到之前说,革命小将拆不了庙,就拿庙的土地出气。将五十亩良田收归公有,分到神女峰下的村子里去。 神女峰下的农民,哪里不晓得神女的威力?要了土地,怕神女怪罪。不要土地,又过不了革命小将这一关。后来有人想了个办法,如数将田接收下来,派专人精耕细作,每年所获,悉数送去庙里。 土地分了下去,农业税和必交的储备粮却不能少交。山下的农民只能咬了牙,将税务全部压在原来的田亩册子上,搞得神女峰下的农田,比别的地方要多出一倍的税款和公粮。 其时庙里的和尚不多,年轻力壮的都逼着还了俗。剩下几个老弱病残,也吃不了那么多粮食,于是与山下的村民商议,以后打的粮食不用全部交给庙里,只需满足几个老和尚的口粮足矣。庙里又没什么可以储备粮食,便将口粮每年分几次,以上香火的名义送到庙里去。 到后来有人传说神女很灵,来往的香客也就多了起来。香客敬香,不是烧一柱香火就可满足。在香客们看来,敬香不纳香油钱,总觉得心没尽到。于是有人来敬了香后,从兜里要摸出三五十块钱来,供奉在香案之上。天长日久,来敬香的香客,都会如法炮制,如此以来,每年收的香火钱,却也可观。 香火钱就该用在庙观的修缮上,可到了要拿钱出来修庙,和尚却是一片叫苦声,说那么点香油钱,还不足以供奉神女像前的长明灯。 这就是杨书记可恼的地方。他开口闭口都是一群秃驴,想要从政府拿钱,门都没有。 杨书记也果真做到了,以后的几任县长,还真没给过神女庙一分钱。直到何县长履职雁南县,和尚们抱着试一试的想法,照旧投了书来,没料到何县长非但批了钱,而且还多出两倍。这不由和尚们感恩戴德,恨不得在庙里给何县长立个生人牌位来供奉。 有知情人说,杨书记和何县长的分歧,就是从神女庙开始的。 陌然正与和尚小声争论,说要找何县长请示工作。没料到和尚根本不买账,说何县长来到庙里,就是居士。居士在此,无非图个清静,凡尘俗世之事,最好不要打扰。 和尚不让进,陌然也没办法。正急得火烧眉毛,看到了陌丝丽,顿时一阵惊喜。 陌丝丽也不问他来何事,只是指着后院轻声说:“陌大主任,何县长在思考问题,你此时进去,不怕扰了他的心思?” 陌然笑道:“我是给何县长送药来了。” “送药?”陌丝丽吃惊地看着他问:“什么药?我没听说何县长病啊。” 陌然笑笑道:“心药。你只管引了我去,决不会让你难堪。” 陌丝丽便叫退了和尚,带了陌然,拐了几道楼梯,就看到何县长气定神闲地看着云,手边的藤制茶几上,一壶碧绿如春的茶,正冒着氤氲热气。 陌然快步过去,低声叫了一声:“何县长,我回来了。” 何县长闻声抬头,淡淡一笑,示意陌然坐。 陌然迟疑一下,还是老实坐了,将双手放在膝盖上,等着何县长问话。 但何县长却不谈陌然最关心的事,反而指着一团缥缈的云说:“陌然啊,你看看这云,瞬时万变。如人,如神,亦如狗,如电。人生又何尝不是如此啊!” 这话有点深奥啊!陌然心想,不敢插话。 “你看啊,刚才这片云,还像一个人一样,威武挺拔,神采奕奕。这会儿你再看,不就是一条吐着舌头的狗吗?一点骨气都没有了。” 陌然嘿嘿地笑,试探着说:“何县长,我听说你在找我?” “找与不找,你都会来。”何县长放下手里的茶碗,起身伸展了一下胳膊,仰头看着蓝天,又扭了几下脖子说:“这一坐,就是大半天了。” 陌然也跟着起身,站在何县长身边说:“一切尘埃落定。” 何县长这才转过头来,惊异地“咦”了一声,点点头说:“我知道你会搞得定。” 陌然说:“总投资十五亿,第一期工程。如果进展顺利,第二、第三期工程将在五年内全部开工。” 何县长哦了一声,盯着陌然看,似乎想看出陌然话里隐藏的谎话来。 “来,先喝茶!”何县长含笑回到茶几边,亲手执壶,给陌然倒了一杯说:“知道此茶的来历么?” 陌然摇了摇头。他平常不喝茶,从小养成的习惯都是喝凉水。过去家里有一个大瓦缸,专门用来装全家人的喝水的。他在外面回来口渴了,掀开盖子,拿大水瓢咕咚舀一瓢水,畅快喝下。这个习惯一直伴随着他,即便他读大学,还是去东莞瑶湖集团打工,亦如此。 “此茶珍贵,人间极品啊!”何县长微笑着说:“要不,让丝丽给你解释解释?” 陌丝丽适时站出来,满面含羞地说:“要说这个茶,也只有神女峰上才有,其他地方,可是千金也难买一钱。” 陌然惊异地看着她问:“这么厉害?我倒想听听了。” 陌丝丽说:“你知道这茶,都是处子唇采的么?” 陌然一下没听明白,愣愣地看着她。 陌丝丽微笑着说:“采此茶,必须是在神女峰顶。早上太阳未出来,露珠儿还在的时候,由十五六的处子之身,用唇一片片采摘下来的。” 陌然惊讶地问:“这样采,一天能采多少?” 陌丝丽笑道:“此茶采摘,时间也有限制,一年就那么三五天。过了这时间,茶就失去了原味,沦为下等品了。” 陌丝丽如此清楚这茶的过程,难不成这茶都是她亲手制成的? 果然,何县长一语道破说:“丝丽啊,你这茶,一年也就不过三两,费心费力,难为你了。” 陌丝丽笑道:“只要县长大人高兴,这点辛苦,算得了什么。” 陌然听他们说得这样玄乎,好奇心顿起,双手捧了茶杯,浅浅尝了一口,果真似乎有女儿的唇香。幽幽淡淡的,无休无止,连绵不绝。让人齿颊留香,余味无穷。 陌丝丽叹道:“如今要寻女儿采茶,比起过去确实难多了。先不说辛苦,单就是女儿,现在哪里还能寻得到几个。” 陌丝丽的喟叹,让陌然心生寒意。她所言不虚,现在的世界,人人都浮躁至极。人未及笈开,都想着争奇斗艳。真能静下心来,好好享受这世界的,举目难寻几人。 一杯茶下去,心静了许多。 何县长突然说:“下山!” 239、开工典礼起风波 雁南县工业园区彩旗招展,人声鼎沸。瑶湖集团旗下太阳电机厂项目正式落地开工。 主席台高出地面一米多,陌然坐在台上,睥睨天下,踌躇满志,一副春风得意的感觉。 雁南县四大家倾巢而出,杨书记为首,志得意满地与各路人马打着招呼。雁南市彭琳副市长亲自光临,省委组织部副部长赵家仁也来参加奠基典礼。顾亦珊作为瑶湖集团的特别代表,胸佩小红花,也在主席台就座。 何县长亲自主持仪式,现场鸣放礼炮二十响。漫天飘舞的彩旗与彩纸,将过去萧条的一片土地,瞬间变得沸腾起来。 这是雁南县新县城第一个工业项目,且出手不凡,声势浩大。瑶湖集团首次投资十五亿,这对内地人来说,这数字就是天文数字。目前款项到账,躺在工业园区的账上,与瑶湖集团共管。 大手笔的投资,当然不能没了声势。参加奠基典礼的人,除了各路官员,雁南县的所有乡镇都动员起来。县里发文,要求各乡镇一二把手,必须如期参加开工典礼。 主席台下,各路人马排列整齐。从施工队到各乡镇干部,满满当当的站满了一块偌大的空地。 太阳电机厂占地五百亩,将本来只有一千亩的工业园区占去了一半。按照毛工的图纸,厂房十三栋,办公楼一栋,后勤保障楼五栋。也就是说,过不了多久,这片土地上即将耸立十六栋大楼出来。 作为管委会副主任,陌然当仁不让就座主席台。他的座位最靠边,旁边就是顾亦珊。 何县长主持,杨书记致辞。彭琳副市长和赵家仁副部长,分别代表市委市政府和省委省政府发表祝贺词。几个人的话讲完,时间就过去了一个多小时。 头顶的太阳很大,晒得人有些头晕。政府办的人就打了伞,给各位领导遮阳。陌然拒绝了打伞,他端坐不动,任由汗水将全身湿透。 奠基仪式选在中午十二点整。这个时间是顾亦珊选的,她要求早一刻晚一刻都不行。 因此,陌然不时去看手表,生怕误了时辰。 等到最后的一位领导讲完话,时针刚好要指向十二点。 陌然便朝顾亦珊使眼色,提醒她时辰已到。顾亦珊却浑然不觉的样子,看着台下的人,风云不动。 陌然只好起身过去,在何县长耳边轻声耳语几句。 何县长当即热情邀请各位领导移步奠基点。 奠基点挖一坑,一块系着红绸布的汉白玉石碑竖在坑中央。坑周围插着几把崭新的铁铲,只待铲起坑边泥巴,往石碑上一洒,奠基便算完成。 领导们谈笑风生,各自铲了土,正要往石碑上洒,突然人群一阵骚动,随即响起一片喊声。 “不许动!”喊声未落,一群人挤开一道缝,齐刷刷地将奠基点围了起来。 这突然的变故,让陌然有些手足无措。细看这些人,没一个人认识。便转头去寻苏眉,这些事都是交代她去办的,怎么紧要关头冒出了意外? 就在他要发火的时候,苏眉心急火燎冒出来,打躬作揖着拉围着奠基点的人。这些人根本不理苏眉,反反复复就一句话,给钱就让开,否则埋了他们也不让开。 陌然便问颜小米:“怎么回事?” 颜小米皱着眉头说:“这些人都是拆迁征地户,当初的征地款没付清,他们是来阻工的。” 陌然一听,顿时心里腾起升起一股怒火。 开工典礼前,他过问过征地拆迁的事,苏眉打着包票说没事。怎么突然又有事了?而且当着这么多领导的面,这让他的脸往哪里搁? 何县长脸色铁青,招手叫了陌然过去,压低声说:“陌然,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现在马上弄走这些人。” 怎么弄走?抓起来?关起来?仿佛都不是个事。何况当着这么多领导的面,他陌然胆子再大,也不敢公然出手抓人啊。 再说,阻工的村民诉求没毛病,县里征了人家的地,拆了人家的屋,总得有个交代。过去波澜不惊,是因为园区自己也如死水一样没动静,现在好不容易等来了人投资,此刻再不出手,等风头一过,他们想拿钱,比登天还难。 他们是没大局观的,也不懂法。在村民们看来,法不责众。这么多人齐心闹事,政府能拿他们有屁办法。 果然,无论是何县长,还是杨书记,都没任何表态。而且杨书记的脸上,非但没有惊讶的神色,反而还漾着一层莫测高深的微笑。 陌然暗自后悔,自己一直忙着找瑶湖集团投资去了,根本没去下面走访了解情况。现在在这紧要关头冒出这么一档子事,他的心思转了几十圈,依旧没想到一个合适的办法出来。 眼看着奠基时间越来越近,误了时辰,将酿成不可收拾的局面。 村民们叽叽喳喳说话,现场乱哄哄的一片。 握着铁铲的领导们面面相觑,脸上都是一片尴尬的神色。市电视台的记者趁机钻进来,拿着话筒去采访阻工的村民。 局面似乎不可收拾了,陌然心里一急,大喊一声:“都跟我散开,要钱的,下午去管委会找我,要命的,现在可以冲我来。” 他这一声喊,声音很大。顿时将现场的声音都压了下去。 所有人的目光都向他这边看过来,陌然黑着脸,指着阻工的村民一字一顿地说:“你们要是误了事,谁也担不起责任。” 他就像要杀人一样,目光凶狠。 他这一招叫做破斧沉舟,此刻不拿出一点狠气,局面根本收拾不了。 村民们本身就是一盘散沙,这点陌然出身农村,深知其中味。而且他强烈地感觉到,在这样的场面下,村民敢出头闹事,背后一定有人指点。 乡下人,通常没人喜欢惹事。大多数的人一辈子都抱着平平安安的心态。如果不是别人在背后怂恿,即便火烧到眉毛,他们未必敢不顾后果。 说穿了,村民就是一群乌合之众。 像眼前的场景,只要拿住领头人,什么都好办。 于是陌然问:“你们,谁带头?” 没人回答他,各自面面相觑。 “带头的,出来跟我说话。”陌然咬着牙说:“你们总有个代表吧?” 还是没人说话,但他们已经在互相看看,开始有人后退。 “都给我退开!”他大喝一声。跨上前一步,一手一个,将他们拉开。居然没人反抗,一个个退到了人群后面去了。 奠基点恢复了平静,一阵风吹来,将系在汉白玉石碑上的红绸布吹掉落到了坑底。陌然跳了下去,将红绸布端端正正这系好,又跳出坑来,抓起一把铁铲,狠狠铲下去。 陌然铲下第一铲土,并不往石碑上洒,只是看着何县长,等着他说话。 何县长哈哈一笑,说道:“意外意外,小事啊,陌主任会解决好的。各位领导,奠基吧!” 几把铁铲同时铲下去,一阵飞飞扬扬洒土,奠基仪式结束。 周围摆放好的礼花开始升空,骄阳如火的天空,居然也能看到五彩斑斓。 施工队的机器轰鸣起来,人声再次鼎沸。 领导们奠基完毕,在工作人员的引导下开始离场。陌然没跟着去,他要守住现场,不能出半点差错。 阻工的村民围上来,团团围住他,七嘴八舌地说:“你是领导,说话要算数。” 陌然冷眼扫视他们,一字一顿地说:“放心,我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240、老子狠起来自己都怕 闹事的村民不下二十个,男女都有,年龄大多在六十岁左右。现在的人聪明,年轻人轻易不出面,怂恿老年人闹事,闹大了,也奈何不了他们。 陌然知道,今天闹事,其实暗示了一个风向。如果不打压下去,以后很难收拾。对付村民,不能靠哄了。哄的这一招已经被县里用过了,当初征地拆迁,如果不哄,怎么会拿下一千亩地放在一边荒芜那么多年? 也不能靠吓了,这些人吓得多了,胆子也逐渐大了。知道县里理亏,不敢拿他们怎么办。 蒙也蒙不住了。过去能蒙,是因为园区没动静,没人来投资,哪里有钱补偿他们?现在都奠基了,还能蒙下去吗? 几个办法都不行,唯有最后一条路了。这条路也是村民最怕的路,轻易不能出手。 这就是打。当然不是真打,而是冠冕堂皇地抓了他们关起来。 陌然将这帮人召集到一起,他心里窝着火啊。今天阻工场面,丢的是何县长的脸啊!省里市里都有领导在,而且还有无孔不入的多事记者。记者这些人,都是唯恐天下不乱的人,单纯报道一个园区奠基,老百姓都会麻木不理。如果弄出个闹事的新闻,这会赚来多少眼球啊! 村民知道他是管委会副主任,新上阵的,实权人物。于是很听话地跟着他走到一边去,愁眉苦脸地诉说悲伤。说什么土地被征后,他们既没拿到补偿,又没了地种,生活已经快要过不下去了。 这些不用说,陌然也清楚。但他现在的地位不同啊,他不能顺着他们的思路去想问题,他必须得从全县的大局出发,不牺牲一部分人的利益,怎么能获得更多人的利益呢? 县里的预算,似乎没有补偿这一块。也就是说,如果陌然要按当初县里的承诺去补偿,这将有一个无比巨大的资金缺口。这笔钱从哪里来?何县长没交代,陌然赤手空拳的,根本解决不了。 做村民工作,颜小米有一套。陌然便叫了颜小米过来,让她去与村民啰嗦。他走到一边,摸出电话给邢副局长打。 十分钟不到,来了五六辆警车。车上下来一帮人,二话不说,将一帮村民围住,不由分说就往车上带。 这变故来得突然,就连颜小米也吓了一跳。赶紧过来问陌然:“怎么回事?怎么抓人啊?” 陌然不搭理她,现在多一句话都是废话。只有先让他们闭嘴,杀一只鸡给猴子看,看谁还敢调皮。 果然,闹事的村民一看这阵仗,个个吓得脸都白了,呆如木鸡。 有人开始哭喊,女人们耍赖撒泼。警察却不管这些,拖拖抬抬,将二十几个人转眼就塞进了警车里。 颜小米楞了好一阵才回神过来,瞪着眼问陌然:“你想干嘛?” 陌然淡淡一笑说:“我不想干嘛。他们阻工,是违法的,公安出警,我们能管得着?” 颜小米沉着脸问:“不能协商处理?你非得搞那么厉害?” “幼稚!”陌然不屑地说:“颜小米,你屁股坐到哪里去了?” “我坐在公平正义这里。”颜小米一副要哭的样子,央求他道:“陌主任,放了他们吧,我来给他们做思想工作。” “不行!”陌然断然拒绝:“颜小米,老子狠起来自己都怕。” 颜小米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跺一下脚,转身走开。 陌然刚才给邢副局长打电话,告诉他有人在工地阻工,造成了极坏的影响。县公安局得想办法阻止。 邢副局长在电话里问,陌大主任想怎么办? 陌然笑着说,这是你的拿手好戏,不用问我的想法。我只需要清静,何县长需要一个良好的投资环境。 邢副局长心领神会,这样就出现了出警抓人的场面。 这年头,经济挂帅。在经济发展面前,一切都是假的。谁破坏经济发展大局,谁就是大家的敌人。 警车一走,陌然便赶往县委大楼去。 赵家仁副部长,彭琳副市长都还在县里座谈,他有必要露一下面。还有一件事,他想抽空好好感谢一下赵部长,没有他的帮助,他去不了美丽岛。 县委会议室里,杨书记代表雁南县在作汇报。 陌然轻手轻脚进去,在后面的座位上坐下来。一抬头,就看到何县长正往他这边看。 他悄悄抬起一只手,示意了一个ok的手势。 汇报会议很快结束,彭琳副市长下午还有一个重要的会议,要先离开。她在杨书记和何县长的簇拥下出门,下到楼底,突然问何县长:“陌然呢?我有几句话要跟他说说。” 陌然赶紧闪身出来,跟着彭副市长往她的车边走。 杨书记和何县长止步,赵部长还在,他们不能顾此失彼。 彭琳副市长突然问陌然:“陌然,听说你要给乌有村小学修一个球场,怎么没了动静了?” 她堂堂一个副市长,亲自过问这点鸡皮蒜毛的小事,这让陌然有些意外。但想想也释然,毕竟彭副市长主管全市的教育、卫生和经济发展规划。 陌然还没答,彭副市长说:“彭凡这个小丫头,要我问问你,什么时候给他们修啊!” 陌然猛地想起来,彭琳副市长是彭凡的姑姑,就好像孟清书记是孟晓的姑姑一样。仿佛这年头,都是姑姑时代了。 于是他认真地说:“彭市长,您放心,我尽快将这事办好。” 彭副市长点点头,和蔼可亲地说:“具体的事,你要有空,与凡凡多接触,她会给你一些建议的嘛。” 陌然点头答应,说:“我今天就去找她。” 彭副市长含笑不语,进了车绝尘而去。 陌然回转会议室,看到会议室里没多少人,正迟疑着要不要退出去,被何县长叫住了,招呼他到跟前去,问他:“怎么处理的?” 赵部长在,杨书记也在,陌然犹豫好一会,没敢直接说出口。 何县长黑了脸说:“你大胆说,怎么处理的。省里领导在,杨书记也在,你有什么不敢说的?” 陌然不敢说把人都抓起来了。领导们都有悲天悯人的情怀,如果听说他抓了人,必定会不分皂白训斥他一顿。当领导的人,特别注意亲民的形象。他们不想让任何事情给自己的政治前途带来污点。 陌然说:“我派了专人去给他们做思想工作。其实,老百姓都是通情达理的人,我相信他们都会理解。” 赵部长插话问:“这些人说要补偿,县里征地没补偿么?” 杨书记笑了笑说:“赵部长啊,你是大领导,哪里能体会到我们基层的难处啊。要说给钱,我可是愿意给的。可是我们县财政都是空的,拿什么钱补给他们?再说,土地是国家的,现在国家要用了,拿回来,他们有什么想不通的?” 赵部长笑道:“老杨,话可不能这么说啊。” 杨书记哈哈大笑道:“赵部长,我们雁南县,抓经济发展的,是我们何县长全权一手抓,何县长也是省里来的人,他的政治觉悟可比我们这些人要高不少。你说是不?何县长。” 何县长被他将了一军,杨书记的话,分明将责任全部推到了他的身上了。 何县长脸露蔼色,说:“确实我们的工作存在问题。不过,我们会尽快想办法处理好。请赵部长放心,我们雁南县,不会让老百姓有一分钱损失。” 杨书记拍了拍手,鼓掌道:“何县长,拜托你了。以后,今天的情形千万不要再出了。我们自己没事,让赵部长他们省市领导看见了,你说,我们的工作是怎么做的?这不是让领导为难么?” 何县长惭愧地点点头,低声道:“杨书记指示的非常正确。” 正聊着,楼下一阵喧哗。陌然往窗户底下一看,一颗心顿时冷了半截。 241、擒贼擒王 县委大院门口,熙熙攘攘挤着百十号人。子虚镇派出所的许子明,正带着几个人焦头烂额地围追堵截。 他们被堵在大门外,忽然一阵骚动,随即响起喊声:“放人,放人!” 声音很大,似乎要震碎玻璃。 何县长疑惑地去看陌然,问道:“放人?放什么人?” 陌然嗫嚅着说:“闹事的人,我抓起来了。” 何县长还没表态,杨书记一掌拍在桌子上,吼了一声:“胡搞!乱弹琴!” 杨书记发火了,双目圆瞪,似乎要喷出火来。他严厉地盯着陌然,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谁给你的这个权力?” 陌然惶恐地去看何县长,被何县长瞪了回去,问他:“我让你这样做了?” 这下他里外不是人了! “陌然同志,老百姓是我们是衣食父母,你怎么能将他们抓起来呢?”杨书记突然换了一副口吻,心平气和地说:“我们干部办事,要处处为老百姓着想。不要动不动就利用手中的权力,抓人关人。你说,现在怎么办?民愤是最难处理的啊!” 陌然哭丧着脸说:“我马上放人。我没做好工作,给领导惹麻烦了,对不起!” “现在不是批评的时候,也不是找责任的时候。”何县长阴沉着脸说:“当务之急,迅速化解老百姓心中愤怒,将事情平息下去。” 窗外的喊声一阵比一阵高,似乎要掀开屋顶一样。 会议室里一片安静,杨书记和何县长都阴沉着脸。只有赵部长,面带微笑,不动声色地看着他们。 “你自己拉的屎,自己擦干净屁股吧!”何县长摆摆手说:“给你半个小时,事情没处理好,不要回来见我。” 陌然转身急匆匆要下楼去,又被杨书记喊住了,沉吟一会说:“这件事要慎重一点,既然抓起来了,就不能随便放了。必须搞清楚幕后的指挥者,将这些人一网打尽。这还了得,动不动就来示威,把县委县政府置于何地?他们眼里还有王法吗?” 陌然这下心里没底了,杨书记指示不能放人,可是不放人,这门外的一百多人,他该如何打发走呢? 他又去看何县长,何县长根本没搭理他,低着头看着面前的笔记本,眉头高耸。 他心里一横,硬着头皮下楼。 管委会的一帮人都站在门口,看到陌然过来,一齐将身子缩了回去。只有苏眉一个人,急得满面通红,看着呼喊口号的村民手足无措。 陌然便让她去叫上颜小米,三个人下楼,径直往大门口走。 人还没到,被村民看见,有人就高喊:“就是这个狗官,叫人抓人的。放人!” 陌然到这时候,心里倒不慌了。 许子明凑过来,满头大汗地问:“老弟,怎么办?要不要抓人?” 陌然笑笑说:“你几个人?要是动起手来,他们反抗,你怎么办?” 许子明将腰间的枪拍了拍说:“咦,这些土八路,难道还敢造反么?老子一枪崩了他。” 陌然忍住笑说:“许所,我看你现在的样子,与电视里的汉奸一模一样啊!他们是谁?我们的衣食父母啊,你能拿枪打自己的父母吗?” 人潮一阵涌动,许子明的人拦不住了,转眼间,就将陌然他们围在中间。 许子明顾不上陌然在取笑他了,他紧张地将一只手按在腰间,似乎随时都有拔出枪来的样子。 派出所的人背靠着背,将陌然他们围在中央,与一帮群情激奋的村民开始对峙。 颜小米起初就不愿意来,此刻她的一张脸吓得煞白,不由自主地去抓了苏眉的手。 看到了陌然,村民不再喊了,都将一双要喷出火来的眼,死死盯着陌然他们。 陌然脸不红,心不慌。他知道在背后的楼上窗户后,最少有上百双眼睛在盯着他看。他甚至能感觉到杨书记、何县长,以及省委赵部长的三双眼光,就像三柄利剑一样将他团团围住。 他扒开挡住他的警察,走到村民面前,声音不高,却很凌厉地问:“你们,有代表吗?” 村民们面面相觑,摇着头说:“我们没代表。” 陌然就笑,说:“没代表不行,我总不能让你们一人说一句,我再来解释吧。” 村民们又是一阵面面相觑,都去将眼光投在一个中年人身上了。 陌然心里有底了,这个人,应该就是为首的人。 他径直过去,伸手去与他握手,微笑道:“我叫陌然,管委会副主任。我们可以谈谈不?” 中年男人似乎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往后退了几步,涨红了脸说:“我认识你。你不是乌有村的村长么?” 陌然笑道:“是,我现在还是乌有村的村长。” 中年男人犹豫了好一阵,才将手在自己衣服上擦了擦,伸过来与陌然握上,讪讪笑道:“陌主任,要谈,就在这里谈。” “你觉得这里方便谈吗?” “我觉得方便。” “可我不觉得。我们要谈的事,很严肃。” “其实也没那么严肃,你只要放了人,什么事都没有了。”中年男人说,眼光扫一遍身后的村民,大声问:“你们说是不是?” 村民们一齐回答:“是!” 陌然又笑,说:“该放的,绝对都会放。你不用担心,现在只是找他们调查了解,并没有说谁违法犯罪了。” 中年男人不相信地看了他一眼,压低声音说:“我可是听说,我们的人都被关起来了。” “你如果信我,就让他们回去。我们好好谈,我相信,没有什么问题不能解决的。何况,你我都是农民,谁心里都有一本账。我不会害老百姓。” 中年男人欲言又止,半天后,挥挥手说:“你们都回去,这里有我。” 村民们一听,顿时作鸟兽散。 刚才还热火朝天的县委大门口,现在走得就只剩下陌然他们几个孤单单的人。 陌然一颗心终于落地。 他用了一个缓兵之计,让村民退了,接下来,他要擒贼先擒王。 乡下人办任何事,都得有个领头人。没人带着,就是一盆散沙。而且只要没了头,一下子根本找不到另一个新头出来。 在村民的心里,几乎没有几个人愿意惹事。只要不侵犯到他们头上,村民们是最会得过且过的。凑热闹是村民最乐意的事,但真遇到事了,他们的脖子缩得比谁都快。 这是一种病,几千年来,一直在乡村像幽灵一样的游荡。陌然生在乡下,长在乡下,他太清楚父老乡亲的心态了。 其实在他内心里,他绝对没有想去打压村民的心态。反而他觉得,县里就应该要承担起自己的责任。村民们交出自己赖以生存的土地,是迫于无奈。失去了土地,他们将一无所有。他们之所以走到今天这一步,是因为他们已经感觉到,生存受到了严重的威胁。 如果一个人在生存的生死关头还不敢站出来吼一声,那么这个人不但死了精神,连肉体也将要消亡了。 他同情村民,却无法为他们呐喊。因为他目前所处的位置,让他不能不有所作为。如果他一味同情了他们,他自己将无法开展工作。这对他的仕途来说,是致命的。而且他能感知到,只有将自己置身事外,不用感情去用事,他就能取得胜利。 他在心里悄悄骂了自己一句:“畜生!” 村民撤走了,许子明却不能撤。 中年男人似乎感觉到了不祥,他心虚地看着陌然问:“警察还留在这里干什么?他们怎么不走?” 陌然笑笑说:“没事,他们是来保护你的。” 就这么几句话,许子明已经心领神会。等到中年男人一脚迈进管委会办公室,一副手铐就将他拷住了。 中年男人似乎不十分的惊惶,冷冷地问了他一句:“你抓我,不怕有人找你麻烦?” 242、琴瑟和鸣 陌然根本不在乎中年男人的恐吓,他要没这个胆,就不会让许子明铐他了。 他前后没用半个小时,就将大门口的一场民怨处理得一干二净。他看着许子明将人塞进车里拉走了,他才整整衣服,一个人上楼去会议室。 等他到了会议室,三位领导早已回到了自己座位,各自正襟危坐,看着他进来。 何县长先开口:“处理好了?” “好了。” “确定没事了?” 陌然没回答,只是笑了笑。要他打包票,他还没把握。村民们闹事,就像拉稀一样,想起来就会来。 “你不是又把人抓了吧?”杨书记微笑着问他。 陌然想了想说:“没抓人,但需要他配合调查。既然问题出现了,我们就得找出根源来。对症下药,方能药到病除。” 赵部长微微颔首,赞道:“小陌,你的这个想法不错。” 得到了赵部长的表扬和肯定,陌然的心里有了点底。毕竟人家是省委领导,下到下面县里来,可是见官大三级的人物。赵部长老家雁南县人,算起来应该是雁南县目前在外最大的一个官。 何县长挥挥手说:“没你的事了,你去忙。” 陌然就退出来,悄悄松了口气。 晚上举行欢迎宴会,陌然被安排在临近赵部长的一桌。主桌上是雁南县四大家的领导陪着赵部长,陌然主要陪瑶湖集团的相关人员。 晚宴气氛很好,特地安排了花鼓戏演员表演了几段经典段子。这个主意是何县长出的,他得知赵部长一辈子只爱花鼓戏,便让县花鼓剧团的几个演员,精心准备了几折经典戏。 戏一开场,赵部长果然兴致高昂了许多。半途他还客串了一把,引得掌声欢呼声响成一片。 顾亦珊上午奠完基后就回去了宾馆。这次瑶湖集团将宾馆的一层楼包了下来,就在花红和陌丝丽的楼上。本来陌然想着不邀请她来参加晚宴,她是个喝玫瑰花露的人,怕她适应不了俗世的鱼肉鸡蛋。却没想到顾亦珊主动要求参加,还说这么盛大的晚宴,她代表着瑶湖集团,不出席显得多不礼貌。 顾亦珊与陌然坐一张桌子,看着台上演员唱得风生水起,她自己也跟着哼哼了几声。这让陌然觉得十分的可乐,便问她说:“要不要你也客串一把?” 顾亦珊认真地看着他说:“你还别逼我,花鼓戏我不是不会,特别是刘海砍樵这一段,我未必比你差。” 陌然便不服,要说这花鼓戏,他可是从生下来就开始听了。到了他牙牙学语的时候,话还没说全,倒能哼出戏来。陌家爹娘虽然没读过什么书,但对花鼓戏的许多故事都了若指掌。比如他们在夏夜乘凉时,最大的乐趣就是陌家爹娘一唱一和唱着花鼓调。 陌然从小便耳暄目染,因此他也能哼出不少的戏段。 旁边的毛工他们就起哄,说轻尘大师的歌声应该是天籁之音,既然轻尘大师有雅兴,陌主任可不能不配合。 刚好赵部长唱完一段,正喜悠悠的从台上下来。听到陌然他们这一桌起哄,便站住脚说:“小陌,人家客人有要求,你得满足啊!” 陌然便起身,要了两个话筒,递了一个给顾亦珊,问她:“唱那段?” 顾亦珊大方地说:“当然唱刘海砍樵。” 音乐响起,陌然试了试话筒,开始开唱。 陌然的嗓音不错,过去在学校读书时,曾经还获得过校园十佳歌手。唱花鼓戏老段子,对他来说,简直是太简单不过的事。 等他唱完,顾亦珊轻启朱唇,歌声刚传出来,底下便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不可否认,顾亦珊的声音确有天籁之感,让人一听,恍如眼前真有一头九尾狐狸精一样。 唱花鼓戏,直愣愣站着唱,就失去了韵味,没有灵性。得配上身段与眼神,才能让人感受到戏曲的美妙。 陌然以为顾亦珊不会舞台动作,没想到她一开唱,眼神、手势、身段,层出不穷。陌然先是楞了一下,马上跟着活动起来。 这一段经典,别说雁南县的男女老少,就是放在整个芙蓉省,没人不会唱。但要唱好,唱得传神,却是少之又少。 可是眼前的顾亦珊,虽然一身现代人打扮,却将戏剧里的神韵,在一个眼神,一个兰花指,一个缥缈的身段里,表现得淋漓尽致。 特别是她唱到“刘海哥,我的夫”这句时,整个大厅里响起一片答应声。顾亦珊就红了脸,却坚持着唱完。而陌然在唱到“胡大姐,我的妻”时,她眉眼灵动,嫣然一笑,顿时将陌然看得差点呆住了。 他们的这一段客串,将整个晚宴的气氛推到了最高潮。陌然留意了一下,无论是杨书记,还是何县长,在他们表演的这段时间里,两个人的脸上始终洋溢着快乐的微笑。 从台上下来,毛工打趣着他们说:“胡大姐,我的妻,你把我比作什么人咯嗬。” 大厅里又是一阵欢笑。 应该说,当年雁南县新县城搬迁时,都没今天这样的欢乐。晚宴接近尾声时,何县长叫过去陌然,递给他一张名片说:“你去趟市里,把事搞定。” 陌然不明所以,搞定什么事呢? 何县长低声说了一句:“今天现场阻工的事,我不想在电视上看到。” 陌然顿时明白过来,可是现在都快九点钟了,该播的也播了,再找,有意义吗? 何县长根本不容他说话,只是叮嘱他说:“不管多大代价,必须搞定。” 陌然心情忐忑地接了名片,眼光往名片上瞄了一眼,发现名片上的名字,似乎是个女人的名字,叫董曼。心里顿时叫苦,这个时候去找一个不认识的女孩子,不是自找没趣么? 何县长陪着赵部长退席。这一天下来,发生了不少事。瑶湖集团项目正式落地,奠基仪式顺利举行,让何县长憋闷在心里的一口气终于畅快地吐了出来。尽管中间发生了不和谐的一点事,但陌然处理得还算油光水滑,没造成特别大的影响和严重的后果。他当着杨书记和赵部长的面,故意训斥陌然,他其实就是做个样子,表个态。他从某个渠道得到消息,赵部长此次来雁南县,不光是来参加瑶湖集团的奠基仪式,他还有身负另外的一个重任。 赵部长的重任,就是借着参加奠基仪式的机会,先期考察雁南县领导干部的任用资历。 本来按理说,雁南县的组织程序是雁南市管辖,但雁南县与其他县有所不同。从何田宇下来当了县长,将雁南县从雁南市里迁出来之后,雁南县的领导干部考核,就被列入了省里的考察计划。 这样的消息也只有何县长才能获得,毕竟他在省委大院工作了那么多年,认识的厅局干部多如牛毛。这些人里,总有他的几个死铁。这也是赵部长从芙蓉省里刚一动身,消息就传到了何县长的耳朵里一样。整个雁南县,只有他一个人知道赵部长的另外任务。 领导退席,晚宴就该结束了。 人群从宴会厅陆续出来。 陌然站在台阶上送客。这场晚宴,是以管委会的名义举办,因此他是东道主,送客的事,当然需要他亲自出面。 瑶湖集团的人看来都很高兴,以毛工为首,提议去歌厅唱歌。可是雁南县现在还没一家像样的歌厅,颜小米就建议去雁南市唱。反正大家高兴,项目也正式开工了,不如趁着这个机会好好放松一下。 陌然没反对,让苏眉去叫了司机来,开了管委会的一辆大巴,送毛工他们浩浩荡荡去雁南市里开心。 毛工他们一走,陌然才发现顾亦珊没跟着去。想起她一个风水大师,唱歌跳舞都是俗世人的俗事,她未必会喜欢,便提议送她回宾馆去。 顾亦珊吃了一惊问:“你不去唱歌吗?” 陌然笑道:“我不去,累死人。” 顾亦珊眉毛一挑说:“我还以为你去,你要不去,早说嘛,害得我也去不了。” 陌然顿时乐了,问她:“大师,你也喜欢这等俗事?” 顾亦珊瞪他一眼道:“我又没成仙,我为什么不喜欢。” 陌然笑嘻嘻地说:“我还以为大师你成仙了。对不起啊,改天我单独陪你去唱。” 顾亦珊恼怒地说:“陌然,你别跟我油腔滑调的,我顾亦珊从现在开始,改行了。” “改行?”陌然笑道:“不做风水大师了,该做算命先生了?” 他敢这般取笑她,皆因他们在美丽岛的那段经历。从美丽岛回来,顾亦珊在他陌然的眼里确实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她居然会出席晚宴,居然会跟在舞台上一唱一和刘海砍樵。现在,她还想着去唱歌。如此这般,让陌然感觉到她比过去亲切多了,似乎她从一个虚无缥缈的形象慢慢变成了一个开始食人间烟火的美人。 陌然的取笑,让顾亦珊尴尬起来。她举手想打他,可是身边还有人在走动,于是便悄悄伸了手去,在陌然的胳膊上狠狠掐了一把。 陌然吃痛,却不敢出声。 顾亦珊却捂着嘴吃吃笑起来。 陌然叹口气说:“唉,这世界上,唯小人与女子最难养也。” 话音未落,被顾亦珊又掐了一下,低声骂道:“你要脸不?你养我了吗?” 243、刁蛮的女记者 好不容易将顾亦珊哄回宾馆,陌然不敢久留。出门便摸出电话,按照何县长给的名片打了过去。 电话才响一声,对方就接了。 “哪位?”对方问。 声音很好听,不亚于顾亦珊。陌然猛地激灵一下,怎么自己什么事都拿顾亦珊来作比较呢? “我叫陌然,雁南县管委会副主任陌然。”他小心地问:“请问,你是董曼小姐吗?” 话一出口,觉得不妥,马上改口说:“是董曼记者吧?” 对方轻轻嗯了一声说:“我认识你,你找我有事吗?” “有有有,”陌然忙不迭地说:“董记者,这么晚给你电话,打扰你了。” 董曼笑了笑说:“没事,我这种职业,这个时候不算晚。如果没事,我要挂了。我还有事要做。” 陌然刚想开口,对方的电话已经挂了。 “我日!”他骂了一句粗话。这什么记者啊?老子的话还没说完就挂了电话,太没素质了吧?他在心里狠狠地想。 这样的女人太刁蛮!他暗暗想。所有优秀的女人,总觉得自己比别人高一等。她们看人的眼光,通常都是越过别人的头顶看。过去秦园给他的印象就是如此,以至于他在进了太阳电机厂后很长一段时间,别人提起秦园来,他通常都是不屑一顾。 人比人,有时候真的能气死人。 董曼不给他任何机会就挂了电话,让他在心里给她打了一个大大的叉。这样的女人肯定不好打交道,她们太清高与自负,根本就不懂得人与人之间的尊重。 想起何县长的交代,他顿时又没了主意。今晚的雁南电视台并没播工业园区奠基的新闻,显示何县长的信息还是比较灵通。既然没播,一定有原因。如果不抢在播出之前搞定,等新闻一出来,一切都晚了。 可是这个董曼挂了他的电话,他又不好意思再打过去。想了半天,想起董曼在电话里说,她的这个职业,这个时候不算晚。而且她说,她还有事要做。她是在暗示他吗? 不管是不是暗示,死马当作活马医吧!他决定去市电视台找她。 他的司机还没走,苏眉说过,只要陌主任还没回去休息,做司机的就不能离岗。苏眉现在基本成了管委会办公室主任。过去的主任被陌然甩在一边,他有任何事情,都是安排苏眉出面处理。 果然,他满怀歉意地打电话给司机,说要去市里一趟时,司机所表现出来的热情,让他莫名其妙的有了些感动。 陌然的司机如他一样,也是个年轻的小伙子。他从部队退伍回来,没地方安排。刚好管委会缺个司机,就将他安排了过来。当然,能在管委会做司机的,也绝对不是普通人。在雁南县说不上话的人,哪里能有这样的本事? 司机小付,过去在部队是给首长开车的。据说出了点问题,被提前转业了。 什么问题,陌然没问。他也不想问,不管怎么样,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人家不愿讲,强行逼人说,是非常缺德的事。何况他们年纪相仿,心思也应该差不多。 车从雁南县出发,一路上没遇见几台车。现在的车都喜欢走高速,像穿过雁南县的国道,日渐凋零了下来。 陌然让司机直接往市电视台走,他闭上眼睛假寐。一天劳累下来,纵使他浑身精力旺盛,此刻也不得不显出一丝疲倦出来。 司机小付打开音响,里面飘出来《卡斯布罗集市》。他的心猛地一颤,便睁开眼,细心听起来。 这首歌他特别喜欢,音乐像一只小手一样,能将人的心抚慰得无比妥当舒适。他记得第一次听这首歌,自己差点哭出来。这首歌的旋律太美,美得能让人忘记所有的烦恼。仿佛眼前是一片洁净的蓝天,一片宽阔的土地,一朵小花,一个优雅的妇人,闻着迭迭香,兴致勃勃去远方的集市见自己心爱的情郎。 这是一首能让人无比安静的歌,陌然渐渐感觉到了眼角湿润。 司机小付突然问:“陌主任,喜欢这歌吗?” 陌然嗯了一声,在司机面前,不能过多表露自己的情绪。毕竟他们还不够熟悉,就算非常熟悉了,他还得与他保持一定的距离。因为他的官,他只是一个兵。 歌放完,陌然说:“再放一遍。” 小付应了一声,又从头开始放起来。 连续听了几遍,司机小付小心地提醒他:“陌主任,到了。” 陌然便抬头往车外看。市电视台在外环路边,一栋几十层的高楼。楼顶闪着五彩斑斓的霓虹灯,将这座楼衬映得无比绚丽。 这地方他没来过,过去在电视里偶尔见过一两回,也没太多印象。 陌然说:“开进去。” 守门的保安拦住车,陌然探出头说:“我是董记者请来的,她在等我。” 他撒谎撒得无比自然,以至于他吃惊自己的应变能力。过去他没撒过谎,陌家有家教,撒谎是最不值得原谅的事。因此在陌家的小孩子里,就算是陌生,也从来没撒过谎。 他感觉到耳根子都发烧了,一定是红到脖子根了。 保安倒没注意他的变化,反而很热情地告诉他:“哦,董记者请来的啊,她在东楼二十一层,2108号房。” 陌然心里暗喜,奶奶的,无心插柳柳成荫了。本来他想着先混进去,无头苍蝇一样四处乱撞一回再说。毕竟,董记者是不是在电视台,他心里根本没底。 小付将车停稳,下车给他拉开车门。 他突然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这种待遇,他过去还只是在电视上见过,没料到乌鸡变凤凰,他陌然现在也堂而皇之地享受起来了。 他踌躇满志地要进大楼去,刚迈步,被小付喊住。只见他在车里摸索了一会,拿了一支精致的小瓶子过来,递给陌然说:“主任,你去找人,总不能空着手去。” 陌然楞了一下,心想,确实,奶奶的,他怎么就忘记了这是第一次去见一个女孩子,而且还是去求人家,空着手去,太不像话。 他看着瓶子问:“什么东西?” 小付谦卑地笑着说:“香水,法国香水。真货,原装货。” 陌然知道真正的法国香水不便宜,他一个小司机,车里怎么会备着这么高档的东西呢? 于是他摆摆手说:“不用,我办公事,又不是去求爱。” 小付淡淡一笑说:“主任,放心,这是我妈刚从国外带回来的。她一个老人家,用了浪费了,我就拿了出来,说送给女朋友。” “你送女朋友的礼物,我更不能要。” 小付羞涩地笑了笑说:“其实我没有女朋友。” 就他这么一羞涩的笑,陌然便放心接了过去。在他看来,一个懂得羞涩的人,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何况他还是个孩子,一个稚气未脱的孩子。虽然他从部队回来,但他脸上的稚气,掩盖不了他的故作老成。 拿了香水,他径直上楼。 电梯在二十一层停住,他从电梯里一走出来,迎面看到一个衣诀飘飘的女子过来。他便站住脚,侧起身子让她过去。 她看到陌然,显然很吃惊。盯着他看了好一会,突然莞尔一笑说:“你还真来了。” 陌然一头雾水,疑惑地看着她。 “你不是来找我的吗?”她浅浅一笑,盯着他看。 陌然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起来。这年头,只有男人盯着女人看,哪有女人盯着男人这样看的啊! 直到她的眼光落在他的手上,看到他手上精致的香水瓶子,惊喜地问了一句:“送我的吗?” 还没等陌然反应过来,她已经从他手上接过去了香水,放在鼻子底下轻轻嗅了嗅,赞叹道:“真香啊!” 陌然回过神来,小心地问:“你是董记者?” 她轻轻点了点头,淡淡一笑说:“你看起来并不像传说中的那么精明嘛!” 这句话勾起了陌然的兴趣,他问:“谁说我精明?” “当然有人说。”她转过身去,低声说:“你随我来。” 244、约定 陌然将董记者的录像资料全部看完,花了整整十五分钟。画面里他看到了何县长的春风得意,杨书记的眉头紧锁,以及阻工农民的群情激昂。 “你来,有什么想法,可以对我说。”董曼将身子往椅子背上一靠,毫不经意的胸前春光,被陌然尽收眼底。 陌然踌躇半响,讪讪道:“董记者,你准备什么时候播这条新闻?” “你是问我播农民阻工的新闻,还是播你们工业园区奠基的新闻?”她似笑非笑,眼光一刻也不离开陌然。似乎要看穿他一样,让陌然突然有种想要逃避的想法。 董曼最多也就不过二十五六岁,正是女人无比成熟的年龄。她眉眼精致,恍如一幅淡淡的山水画。身材玲珑凸现,恰如画里的奇峰异起。女人的这个年龄,失去了如诗如梦的幻想,却多了知书识礼的优雅。正如一杯刚泡好的茶,淡淡的茶香不知不觉能侵染到人的心底。 “我要能决定,也不会半夜跑来打扰你了。”陌然自我解嘲地说:“董记者,你能理解我吧?我奉命行事,不得不为。” “哦,原来如此。”董曼突然笑了起来,歪着头问他:“是不是何田宇叫你来的?” 她居然当着他的面直呼何县长的大名,这让陌然暗自吃惊。尽管何县长在这些记者的眼里算不得大官大员,但毕竟是一方诸侯,少不得还是要尊敬。 当记者的人,都将自己当作无冕之王。以为天下都在他的一支笔下,一张嘴里。殊不知,有些话不能说,更不能公诸天下。不知道游戏规则的人,往往最后会被规则玩死。将游戏规则不放在眼里的人,死得会最惨。 董曼的突然疑问,他没正面回答,反问了一句:“有关系吗?” “你说呢?” 陌然就嘿嘿地笑,摸了摸后脑勺说:“我说不上来。” 董曼嫣然一笑,轻声说:“我就有预感,你们一定会派人来。” “为什么?” “我在采访的时候,你们何县长特别关注了我呀。”董曼抿着嘴笑说:“我采访村民的时候,你没看到你们何县长,紧张得像天要塌下来一样。” 陌然暗自佩服她的观察力,自己当时急火攻心,倒没怎么在意何县长的举动。她却注意到了,看来她不是浪得虚名的记者。 做记者不但要察言观色,还要善于用最简单的词汇,直达被采访人的心底。他们需要的是真相。尽管很多时候,真相不一定会以真面目展现在他人面前。真正的记者,不会在与他人交流的时候筑起一道墙。任何人只有在完全放松戒备的状态下,才能将真相毫无保留地袒露出来。 董曼已经指名道姓了,陌然觉得再敷衍下去也没意义。因此他老实说:“董记者,你没猜错,我确实是何县长派来的。” “来灭火?” “不,给你真相。” “我掌握了真相。” “未必!”陌然认真地说:“我是个农民出身的人,我太知道农民的狡黠了。如果他们能将真相告诉你,天下就没有真相了。” 董曼吃惊地问:“你的意思,我掌握的未必是真相?” “当然!”陌然心里明白,自己的话起到了作用。对付董曼这样的丫头片子,他自信还不在话下。可是如果说董曼掌握的不是真相,那么真相究竟是什么呢? 他在心里暗自权衡,他要找到一个最好的说法。既可以阻止她播出对雁南县形象不利的新闻,又能让她心里释怀。而且,只有让她深信不疑自己的真相,她才会释怀。 “其实,你今天看到的,都是一些被真相蒙蔽了的老百姓。他们受人蛊惑,才会闹出这样的闹剧。真正的原因在于,雁南县从来没有亏待过自己的老百姓。” “是吗?”董曼似乎来了兴致,她认真地说:“你能给我说说吗?” “其实很简单,董记者。”陌然故意叹口气说:“你想想啊,县里想尽千方百计,招商引资进来,目的是什么?” “目的?”董曼笑了笑说:“不管什么目的,总不能侵犯老百姓的财产权益吧?如果以牺牲老百姓的利益为代价,任何高大上的目的,都是不可告人的。” 董曼的话咄咄逼人,陌然几乎难以招架。到底是做记者的人,她的每句话似乎都像一柄利剑,刀刀砍在他的七寸上。 “董记者,你应该清楚,任何一个领导,他如果安安心心做个太平官,就会什么事都没有。但对于一个有所作为的干部来说,为老百姓办事,才是一个合格的干部。” “你这是大话套话。” “不,我说的是实情。你没感觉出来,现在的干部,做得越多,错误也就越多吗?反而什么都不做的干部,任期一到,换个地方继续干,一辈子无风无浪的,多舒适。” “你和你们何县长,是属于前者,还是属于后者?” “何县长是个有抱负的领导,他不是个甘于平庸的人。”陌然严肃地说:“董记者,你们作为新闻机构,应该多为何县长这样的好干部鼓与呼。这年头,想干事的人,不可能不得罪人。” 董曼沉默不语。 “如果我再告诉你,这出闹剧是有人故意导演的呢?”陌然试探地说。 “真的吗?”董曼睁大了眼,愈发吃惊起来:“按你这样的说法,我不播,反而是掩盖了真相了。” 陌然心里急了,这女人怎么搞不清状况呢?他脱口而出说:“不是不让你播,而是时机未到。” “那你说,什么时机播最好?” “我也不晓得。”陌然懊丧地又挠了几下后脑勺。 “好啦!不说啦!”她起身,找了纸杯给陌然倒了一杯水,抱歉地说:“对不起啊,你给我送了这么贵重的香水,我连杯水都没倒给你喝。” 陌然摆着手说:“没事,我不渴。” “这是礼貌。”董曼笑语盎然,如春风一样拂过。 陌然站起身,双手接过她递过来的水,放在唇边轻轻抿了一口。 “我答应你,暂时不播这条新闻。但我们得有个约定,你什么时候告诉我可以播了,我就播出来,这下你该满意了吧?” 陌然当然满意,只要董曼不播阻工新闻,现在让他叫姑奶奶他也愿意。何县长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他来做,就是对他寄予了厚望。他不能让何县长失望,因为何县长是他生命中的贵人。没有他,他陌然至今应该还只是乌有村的一个小小的村长。 “不过,你还得转告何县长,我需要他亲自来确认。”董曼说完这话,一副送客走人的模样。 陌然知趣地起身,告辞她出来。 司机小付蹲在花坛边抽烟,看到他出来,扔了烟头起身迎过来。 “走,我们也唱歌去,凑凑热闹。”他指挥着司机小付说:“打电话找苏眉,看他们在哪。” 小付打完电话,试探地问了一句:“领导,搞定了?” “啥意思?” “我看你挺高兴的。应该搞定了。”小付得意地说:“你们领导,其实也很累。” 陌然叹口气说:“现在也只有你才会理解我们了。” 小付笑笑,没再出声。 这就是最合格的司机,知道什么时候该闭嘴。司机对于领导来说,只是领导的一条手臂,一条腿,甚至只是一个传声筒。司机在领导面前,不能有思想。任何有思想的司机,都不是一个合格的司机。 他们赶到雁南市最大的ktv时,正是这座城市夜生活的高峰期。 雁南市在芙蓉省里算得上是大市了。过去雁南市的人都很骄傲,因为在芙蓉省里,除了省城以外,雁南市是号称第二大的城市。只是这些年来,企业改制后,整座城市突然萧条了许多。但这并不影响这座城市夜生活的繁华,每当华灯初上,这座白天看起来病怏怏的城市,就好像突然注入了鲜血一样活跃起来。 瑶湖集团以毛工为代表,全面投资建设一座新工厂。这座工厂一旦落成,放眼雁南市,几乎无可匹敌。 陌然突然有种志得意满的情绪,他从车里出来,看着闪烁的霓虹灯,长长舒出一口气。 245、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毛工看到陌然来,居然激动了。 瑶湖集团里,只有他知道陌然不仅仅的管委会的副主任,还是瑶湖集团的执行副总裁。集团内部通知到他时,他感到无限荣光。 毛工深耕瑶湖集团多年,深知集团通知分内外两种。能接到内部通知的人,不说在集团属于举足轻重的人物,也是得到老板绝对认可的人。 包房里的气氛非常好,茶几上散落的酒瓶子能看出来,他们痛饮了三百杯。人在高兴的时候,想起的事是喝酒。人在烦闷的时候,想起来的第一件事还是喝酒。 陌然进去时,毛工正抓着话筒在声嘶力竭地吼着《一无所有》。陌然一进去,他就扔了手里的话筒,毕恭毕敬地将陌然迎了,引到沙发上坐下,亲自倒了一杯酒递给陌然。 音响里的歌声被切断,屋里顿时安静下来。 毛工笑着问:“说几句?” 陌然摇摇头,扫视一眼都看着他的人,笑道:“大家继续开心,不用管我。我是来服务的。” 歌声再起,是苏眉,正唱着一首《何日君再来》。 此曲情意绵绵,加上苏眉演绎得哀哀戚戚,顿时将陌然的一颗心吊起来。他抬眼去看她,苏眉也正好往他这边看过来,目光一碰,她莞尔一笑,眼光转向别处。 一曲唱罢,掌声雷动。苏眉的声线很好,她本身又好看,在灯光的映照下,活脱脱的一个再版邓丽君。 她羞涩地转到陌然身边,说了一句:“对不起啊,主任。” 陌然微笑道:“什么对不起?你有错么?” 苏眉还在为现场出现阻工的事耿耿于怀。陌然交代她负责开工典礼的筹备,没提示让她协调处理周边关系。结果闹出来这么一出,当时将苏眉急得恨不得一头撞死在墙头。 毛工提议让陌然与苏眉合唱一曲,他亲自去点了一首歌《亲密爱人》,等到旋律一响起,他带头鼓掌,怂恿陌然开腔。 陌然唱歌不在话下,刚刚还与顾亦珊来了一曲《刘海砍樵》。 苏眉也不推脱,拿了话筒与陌然并排而立。歌声再起,居然恍如原声。 苏眉情深款款,声音嘀啭,眉眼之间,尽是欢欣。唱到高潮处,毛工跑来,抓了陌然的手,围在苏眉腰间,鼓掌笑道:“这才像亲密爱人。” 苏眉羞涩,却也不推脱,任由陌然搂着腰肢。心里却如一只小鹿在奔跑,以至于她的声音发出来了颤音,让陌然捕捉住了,悄悄在她腰间用了点力,鼓励她不要紧张。 陌然没空久留,唱完这曲后就要告辞。 毛工挽留不住,一行人一起送陌然出门。苏眉想随陌然一道回去,被陌然拦住说:“你要走了,他们怎么办?” 苏眉低声说:“我也累了,你当领导的,就不关心关心下属,地主!资本家!” 陌然笑道:“等忙完这阵子,我亲自伺候你。” 苏眉一喜,压低声音说:“到时候要听我的。” “好!听你的。”陌然爽快答应。毛工这帮人有苏眉照顾着,不会有任何问题。 回去雁南县的路上,小付司机又放了一曲《卡斯布罗集市》。 陌然在音乐声里全身放松下来。项目落地,他也跻身到雁南县官场了,这是人生幸事啊,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感觉油然而生。 快到县城时,他猛地想起彭副市长的话,自己答应今天去找彭凡老师的,于是对小付说:“送我去乌有村小学。” 到了小学,他让小付回去。自己一个人上到二楼,打开村委办公室的门进去。 村委他不在,肖莹就经常过来。他开过村委干部会议,在会上他有要求,当他不在的时候,乌有村的村务全部由肖莹负责。 齐猛这次表现得很乖,倒是赵大为,嘀嘀咕咕的,被陌然硬生生压下。 他扫视一眼办公室,心里不禁欣慰不已。到底是女人,办公室里被收拾得窗明几净,人一进来,心胸觉得无比的舒畅。不像他在的时候,屋里任何时候都盈满着一股烟味。 办公桌上摆着一个花瓶,里面插着几支花。显然就是路边采摘的,却被精心地修剪了一番。将整个屋子布置得充满了生机勃勃的感觉。 刚坐下不久,听到门外有响动。他便随口问了一句:“谁呀?” 门外一阵笑声传来,随即被推开,彭凡的头从门缝里探进来,看着他调皮地笑。 “果然是你!”她欣喜地说:“我刚看到你屋里亮灯了,还以为来了贼呢。” “你傻啊!”陌然笑道:“贼还会开着灯偷东西?” “谁知道啊,你又不是贼,你怎么知道贼的想法。”彭凡吟道:“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陌然忍不住笑起来,他是理工男,对古代文学却情有独钟。一本《古文观止》被他几乎翻烂。 “用的地方不对啊!”他笑着说:“彭老师,你厉害,一个贼你都能上升到一个境界去,读书人啊。” 彭凡笑嘻嘻地在他对面坐下,歪着头看他。 她不说话,他心里就有些慌乱。陌生这次随选址小组回来,与彭凡开诚布公地谈了一次。按陌生的说法,这次他是扬眉吐气了,当着彭凡的面说甩了她了。尽管陌然知道陌生说的话不可信,但陌生的失意,陌然还是能感受出来。 倘若陌生真说了这样的话,这对于一个女孩子是很残忍的。当然,彭凡或许不在乎,毕竟对她来说,陌生非但不是她的情人,反而是纠缠她的一股烦恼。但女孩子永远都不希望别人说甩了自己! “你还好吧?”他无话找话说。 “我肯定不好。”彭凡说:“没人关心,能好到哪里去?” “怎么没人关心?”陌然吃惊地说:“比如你爸妈,还有你姑姑,不都是很关心你的吗?” “他们?”她冷冷地笑了一下:“再关心也没意思。” “谁关心你有意思啊?”陌然取笑着她说:“一个小姑娘,心思倒挺多的。” “你以为你比我大很多吗?”彭凡不屑地说:“你就比我大不了六岁,少在我面前装前辈啊,我不吃你这一套。” 陌然告饶道:“好好,我不跟你争。你说吧,学校操场的事,怎么搞?” “随便你怎么搞,反正过了这学期,我不来乌有村小学了。” 陌然吃了一惊:“你去哪?” “去哪你管得着吗?”彭凡叹口气说:“我觉得乌有村没有我可留恋的了,不如早走,免得烦恼。” 陌然心里一跳,彭凡是乌有村唯一的音乐老师,他一走,以后乌有村还会有谁来?乌有村小学在全县算不得好学校,到底是村级小学,老师们都不愿意来。县城正在建新小学,到时候学校建好了,更会将乌有村小学踩到泥里去。 陌然清楚地记得,他读小学时,学校里的音乐老师就是个男的,他自己都是五音不全的,可想而知教出来的学生,该会是多么的南腔北调。 “你不能走。”他脱口而出:“你走了,孩子们怎么办?” “我就走。”彭凡噘着嘴说:“你又不管我。” “你要我怎么管你?”陌然惊讶地说:“你是教育系统的人,我村里管不着你啊。” “我就要你管。” “怎么管?” “你自己想。”彭凡白他一眼,起身出门要走。 陌然喊住她说:“彭老师,下次有事直接跟我说,不要去找你姑姑啊。你姑姑那么大领导,哪有时间来管这点鸡皮蒜毛的事啊。” 彭凡回过头来笑着说:“我就要找她。你不管我,我就找她。看你管不管我。” 陌然无可奈何地叹气,看着她下楼去。 突然手机响了,他看了一下,是齐小燕打来的。便按了接听键,才听一句,他的脸就白了。 246、抱我回去 齐小燕告诉他,县公安局来人了,说接到上级通知,像她这一样的人,要收监。 齐小燕边哭边说,让陌然的心里乱成一团麻。 挂了电话,他直接将电话打到许子明的手机上去了。 许所似乎感冒了,说话的声音瓮声瓮气,听到陌然气急败坏的质问,楞了好半天才说:“老弟,我也不知道啊!” “问邢局,究竟搞什么鬼。”陌然恶狠狠地说:“许所啊,你说,现在将我嫂子收监,不是明摆着要她死吗?” 许子明嘿嘿地笑,道:“不至于,不至于。老弟,就算真有这回事,估计也是上头来了新指示,要不,你还不知道邢局,有他怕的吗?” 陌然一想也是,就算邢副局长不怕他陌然,他难道还敢忘了卡里的五十万块钱?这笔钱要是曝光,按律当斩! 陌然说:“许所,这事你得关心。天明了得弄清楚。我就一个要求,不收监,什么都好说。” 陌然说这样的话,心里是有谱的。从给了许子明第一笔钱,到送给邢副局长一张卡,他就明白,所有在人前冠冕堂皇的人,在金钱面前都是不堪一击的。他从林冲哪里要来的一百万,除了送出去的六十万,还有四十万在手。当初他向林冲开口,一次性就要了一百万,他其实早就有预感,拿不出一百万来摆平,齐小燕的命运将很难改变。 他是极不愿意齐小燕再次被收监。不管出于何种想法,他归根结底还是有一股尽一切力量去保护她的冲动。特别是他看到齐小燕出现在齐烈生日宴上的一瞬间,他的心几乎都要碎了。 许子明在电话里迟迟疑疑半天,低声说了一句:“我早就告诉过你了,老弟,医院的哪东西,是经不起查的。没人说还好,要是走漏了半点风声,倒下去的可是一大片。” 陌然不耐烦地说:“你总得给我想个办法出来。” 许所那边半天没动静,陌然还以为他挂了电话,拿着手机凑到眼前一看,他并没挂。于是他冲着话筒吼了一句:“许所,你玩深沉啊?” “老子玩个屁深沉!”许子明终于抛过来一句话说:“老弟,你现在是县长跟前的红人,这屁事跟现在漏半句,应该没问题。” “不行!”陌然断然拒绝说:“许所,你想得很天真。” 许子明又嘿嘿地笑,压低声音说:“那就剩最后一招了。” “什么招?”摸迫不及待地问。 “让你嫂子怀上孕。” 陌然半天没做声,这个办法之前有想过,他也尝试着去与齐小燕沟通了一次。齐小燕显然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但她就是故意装傻,根本不接陌然递过去的话柄。陌然后来想明白了,齐小燕之所以不搭他的话,她是宁愿去坐牢,也不愿意给陌天怀孕。 “除了这个办法?没其他办法了?”陌然不甘心地问。 “真没有了。”许子明说:“过去全国两高也发过一次通知,全面清查整顿看守纪律,把一些符合收监而实际没收监的人,都一股脑儿关了起来。而且我告诉你,但凡是重新收监的人,最后一定会被判上几年实刑。” 陌然越听越不是滋味,按许子明这样说,只要齐小燕再次被收监了,她的命运也就决定了,一定要去服刑。 “当然,还有一个办法,就是你嫂子得有重大立功表现。”许子明打了个哈欠说:“老弟,你也不看看现在几点了,你们年轻人,精力旺盛。我老头子顶不住了,我得睡了。” 陌然只好说:“算了,你先睡。明天一早我去找你。” 他没给邢副局长打电话,邢副局长是他最后的一个法宝,不到最后关键时刻,他不会将他拿出来。 因为邢副局长手里有实权,如果过早暴露了他,万一他也搞不定,这事就会没半点退路。至于许子明让他去找何县长,这在他看来,简直就是个馊主意,狗屁不通的主意。就算何县长愿意帮他,他也不可能因为这样丢脸的事去开口。何况,他陌然认识何县长才多久?人家会不会出手帮,他心里一点把握也没有。 陌然是喜欢打有把握之仗的人,只要有半点犹豫,他就不会孤注一掷。 小付早把车开回县里去了,此刻的乌有村已经进入了梦乡。 陌然站在走廊上,放眼看四周,除了零星的几盏灯,山村已经完全没入了夜深沉。 山村的夜,总是充满了神秘色彩。一声鸟叫,一声婴儿嘀哭,都有可能演变成为一段玄妙的故事。 陌然还在乡下的时候,一样睡得早。过去陌家爹娘说,早睡早起,是祖宗传下来的规矩。陌然深知陌家爹娘是在糊弄他们孩子。做父母的,是心痛灯油和后来的电费。 当然,睡得早,躁动也多。这也是乡下屡禁不止的超生原因。南方人睡床,北方人睡坑,不管南方人还是北方人,男女夫妻往被子里一躺,还能干什么呢? 他静静地站了一会,接连抽了两支烟,才迈开步往家的方向走。 才走几步,听到背后有人叫他,他便站住脚,回头看见彭凡穿着一身睡衣,远远地看着他,向他招手,示意他过去。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转身回去。眼光却不去看她,沉声问:“还不睡?” “你不也没睡。”彭凡嘟起嘴说:“陌然,我真的下学期不在乌有村了,我要走了。” “我没同意,你走不了。”陌然不耐烦地说:“彭老师,回去休息,什么都不要想。” 彭凡恶作剧地笑,说:“你抱我回去。” 陌然头顿时大了,先不说她穿得如此魅惑,自己不一定能把握得住,再说他与她算什么关系?这要让人看到,一万张嘴也说不清楚啊! 彭凡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低声说:“没人看得到的。放心吧。今天学校里就我一个人,老校工都回去了。” 彭凡说得很轻松,陌然却听得惊心动魄。要知道乌有村小学还是不小,而且陌然知道,学校当初建的地方就是一片乱坟啊。小时候他陌然大白天一个人未必敢留在学校,更别说晚上黑灯瞎火了。 他不由暗自惊叹起彭凡的胆大来。或许她是不知者不畏,可是晚上这么黑乎乎的一片房屋,男人都未必敢一个人留在这里啊。 他似乎看到了黑暗里鬼影曈曈,心里不禁一紧,毛孔似乎倏地收紧了,背后沁出来一层冷汗来。 他没多想,一把将她抱起来,快步往她的房间走。 彭凡显然没猜到他真会来抱自己,先是慌乱乱地想挣扎,才一动,耳边听到陌然低声说:“老实点。” 她抿嘴一笑,伸出白生生的胳膊,一把将他的脖子勾住了。 她如婴儿一样的乖巧,她已经不紧张了,只是感觉到幸福来得太快了。她睁开眼看着他,看到他棱角分明的一张脸,如刀砍斧削一样的俊朗,心里不禁如灌了蜜一样的甜。 陌然不敢去感受怀里这具温软的肉体,他从抱起她的瞬间,就感觉到了她只穿着薄薄的睡衣裤,他甚至能感受她身体传过来的柔软,以及她突然一紧张而似乎要痉挛的身体。 她的身上很香,淡淡的,如栀子花一样的清香。这种香味与肖莹不同,与齐小燕不同,也与孟晓和秦园不同,倒有一些顾亦珊身上的清香。 他没敢去细细体会,他只想将她送回去房间。让她这么一个娇弱的女孩子一个人站在黑暗中,这是暴殄天物。 直到他将她抱回去屋里,轻轻放在床上,扯过被子盖住她,他才轻轻地舒了口气。刚想站直身,才发现彭凡的胳膊依旧勾着他的脖子,丝毫也没松开。 247、赵部长来干什么 早上刚到办公室,颜小米就在他门口探头探脑。 昨晚好不容易摆脱了彭凡,回到家才眯了不到三个小时。天刚亮他就醒了过来,悄悄洗嗽了一番,没跟任何人打招呼,一个人匆匆往县城走。 路过桃林的时候,他有意放慢了脚步,眼光往桃林里看了好几次,桃林里一片安详宁静,他没看到齐小燕,也没看到大哥陌天。 齐小燕喜欢睡懒觉,这是她在娘家就养成了的习惯。齐烈就她这个一个掌上明珠,简直是含在嘴巴怕化了,捧在手里怕飞了。哪里像陌然兄弟,从小到大,只要天色微明,陌家爹便会站在堂屋里挨个叫名字起床。 陌然印象最深刻的是他七八岁的时候,陌家爹一辈子种田,把别人不愿意耕种的田都要了过来。雁南县这地方种水稻,而且是双季稻。这就是说,一年一度,总有一个月的时间是最难挨的时候。 这个季节叫“双抢”,就是将早稻收割了,将田翻一遍,插上晚稻秧苗。这就预示着一块田,在几天的时间里,要完成从收割到栽培的过程。恰好这时节的太阳是最毒的,人根本不用干活,往太阳底下一站,不到几分钟便会汗流浃背。 陌家爹到这时候已经没有了时间概念,他念念不忘的就是将早稻收割回来,将晚稻秧苗插回去。这样,陌家的孩子就得全体上阵帮忙。七八岁的陌然已经被视作强劳力,每天天不亮,他得擦着惺忪的睡眼跟着爹娘和哥哥下田去扯秧。 陌家爹为了方便做事,还会提着一盏油灯往田里木柱子挂。乡下本来多蚊子,加上有这么一盏灯,等于是给蚊子指明了一个方向。蚊子如海浪一般,一波一波往人脸上身上撞,一不留神,便被咬上一口。 七八岁的陌然,那时候最羡慕的人就是城里人,他小小年纪就暗下决心,这辈子,无论如何也要做个城里人。 当然,不是城里人的齐小燕,就有城里人的待遇。 齐烈从生下来女儿齐小燕,就一直把她当作心肝宝贝。别说齐小燕不用下田干活,就是齐小燕偶尔早起了那么一回,齐烈也会心痛半天。 齐烈说过,穷养儿子富养女。他这辈子没生儿子,唯一的女儿,必须富养。 因此,齐小燕直到嫁到陌家来,对田里的事务还是一样的一窍不通。好在有大哥陌天,陌天对齐小燕的呵护,其实一点也不亚于齐烈对女儿。 齐小燕从嫁到陌家第一天起,不但没下田做过事,就是家里的家务事,陌天也不让她沾手。陌家娘为此还发过牢骚,说别人家娶回来的是一把手,她家娶回来的是一张嘴。 每次陌家娘唠叨,陌天都会发脾气。直到齐小燕闹着要分家,陌家娘才悄悄松了口气。 分了家的齐小燕,终于学会了做饭。陌天将她养在家里,恨不得太阳都不让她出门去晒一回。 陌然走远了回头,看到大哥陌天正开门出来。 到了办公室还早,他又出去,在街上吃了一碗米粉。回到办公室才坐稳,就看到颜小米在门口往里看。 他笑笑问:“颜小米,你神神秘秘,搞什么鬼?” 颜小米闪身进来,将门关了。 陌然看她一眼,没作声。 他不习惯关门办公,特别是有女人在办公室的时候。 颜小米故意去关了门,一定有话要说。 果然,她笑眯眯地问:“陌大主任,昨晚去哪逍遥了?” 陌然淡淡说:“我不是去了雁南市么?你没去?” 颜小米摇了摇头,不满地说:“苏眉姐都不让我去,说什么这帮广东来的男人都不老实,她怕我吃亏。” 陌然一听,顿时哭笑不得。心里想,这个苏眉,什么话都敢说,这要是传到了毛工他们耳朵里,该有多么的尴尬。 心里这样想,嘴上却说:“苏眉是关心你。其实这应酬的事,确实不算什么好事。” “这个我清楚。”颜小米不屑地说:“应酬的人都戴着面具,揭开面具,才分得清谁是人,谁是鬼。” 陌然一笑了之。 “你知道赵部长这次来,主要是什么事吗?”她突然问,似乎胸有成竹。 陌然随口说了一句:“我管他来干什么?反正与我陌然没关系。” “有关系,而且很大。”颜小米紧张地问:“陌然,你想不想知道?” 陌然本来想点头,临到头,还是摇了摇头说:“我什么都不想知道。现在我们最主要的任务,就是尽快将项目上马建设好。工业园区冒烟了,出产品了,才算得上是真正的工业园区。我可不想做挂羊头卖狗肉的事。” 颜小米似乎有些失望,她看了他好几眼,低着头转身开门出去了。 颜小米一走,苏眉就进来,看着颜小米的背影问:“她怎么了?好像不高兴的样子?” 陌然笑道:“她在怪你昨晚不带她一起去。” 苏眉闻言,一副吃惊的神色,大惊小怪地说:“谁不让她去了呀?是她自己不愿意去的好吧!这个颜小米,人小鬼大,还喜欢告状啊,看我不收拾她。” 陌然拦住她说:“苏眉,你急什么?颜小米也没这个意思。” 苏眉笑道:“我是吓她的,就算她真有这个说法,我又能怎么样呢?颜小米这小妮子我很喜欢她,随她吧。” 苏眉一边说,一边拉开椅子坐下来。 “陌主任,瑶湖集团的设计方案出来了,问你什么时候有空,他们想请你一同审核。” “现在就可以。”陌然说:“只要是涉及到园区的事,你记住,我二十四小时有空。” 苏眉白他一眼道:“工作狂是吧?你可别剥削我们,一天八小时,超过之外,都是我私人时间。” 陌然点了点头道:“我懂。” 聊了几句,苏眉出去。这段时间她闲不了,瑶湖集团的项目正式落地后,全面接触的任务就交给她在做。 苏眉的女人,而且是漂亮女人,她有着其他人不可能有的亲和力。而且苏眉曾经去过瑶湖集团,虽然那时候大家并不认识,但到了今天,与其他人比起来,她算是老相识了。 陌然暗暗为自己的英明决策而激动,当初要不是他找何县长要了苏眉和颜小米过来,他都不知道管委会还有谁能够帮他。 管委会与招商局像是一对孪生兄弟一样,局里的大小干部,要么是要临近退休的,要么就是过来养老的。还有一部分刚进入干部队伍的,都是吃闲饭干不了活的纨绔子弟。 陌然还没进管委会之前,何县长就暗示过他。在雁南县想干一件事出来,千万不要把希望寄托在任何人身上。 当初何县长说这话时,陌然心里还有些不满。毕竟这么大的一个县,难道真没好人和愿意干事的了么? 何县长说这话时,他的脑海里浮现的是苏三起解的唱词,洪洞县里没好人! 正因为有了何县长的暗示,他才试着问何县长要了苏眉和颜小米。何县长爽快答应,这就出现了陌然去找招商局徐文友要人,徐文友一脸愤愤不平的样子,说陌然挖了他墙脚,把他招商局唯一的两个美女都挖走了,事情做得太绝了。以后他想用个美人计,都没法了。 陌然当时笑着说,徐局长任何时候要用美人计,只要他看中了谁,他陌然绝对义无反顾会支持。 当然,这是两个人的玩笑。别说徐文友不会用美人计,就算他会用,想从他陌然手里再抢走人,哪简直是白日做梦。人到了他陌然手里,天王老子也别想抢走。 司机小付在苏眉离开后进来,咬着一根油条问陌然要不要出车。陌然摆摆手说:“上午不用,下午我们去一趟工地。” 小付就笑,变戏法一样摸出一支香水出来,放在陌然桌子上说:“我妈说,她用不上了,不如送给年轻人用。” 陌然看了一眼香水说:“我也用不上啊。” 小付笑道:“绝对用得上。比如电视台的美女,一定喜欢。” 陌然猛地想起董曼来,她还没给自己来电话,也不知她昨晚是不是在敷衍自己。要是今天将阻工新闻播出来了,这不是要他的命吗? 248、兴师问罪 陌然还没来得及向何县长汇报,县委办的电话打了过来,说杨书记在办公室等他。 杨书记召见,陌然不敢怠慢。当即收拾一番,匆匆赶往书记办公室。 在雁南县,杨书记的办公室最具特色。别人办公室里摆放的都是沙发,只有他的办公室里摆放的是硬木椅子。陌然过去随齐烈去过一次,领略过杨书记办公室的简朴。当时他在心底就想,现在像杨书记这样的干部不多了。 看一个干部是否奢华,从办公室的装饰就能看出端倪。现在的干部,只有手里有点屁大的权力,先必须得将办公室装修得恍如皇宫。大桌子,高转椅,茶几必定是高端大理石。就是地板,通常也是木地板。让人踩在上面,有丰富的脚感。 杨书记的办公室装修简朴,但却是最大的一间。单是办公室的面积,几乎超过陌然的一倍多。后面一间套房,不知有多大,里面设有洗手间。杨书记工作很勤奋,除了外出视察检查,几乎都在办公室不出门。他有个午睡的习惯,几十年来雷打不动。据说是当年在越南战场上养成的。 县委大楼唯一能与杨书记媲美的办公室,只有何县长。但何县长的面积显然要少很多,而且只有套间,没有洗手间。 至于陌然,当然也有套间。但仅仅只能容得下一张床,再无多余空地。 但是,全县的办公室,没有谁的比杨书记更有书香味和文化感。他三面墙都是书柜,里面码满了书。而且从书的外表看,都是有过翻动痕迹的。由此可以证明,杨书记办公室里的书,不是用来装门面的,而是真正用来阅读的。 除书之外,空闲的地方挂了不少字画。有几幅显然出自名家之手,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在他办公桌背后的墙上,挂着的却是他自己的墨宝,写着“勤政为民”四个字。 杨书记的茶几,就被书烘托着,以至于喝茶的时候,似乎能从茶里闻到书香。 陌然一脚踏进杨书记的办公室,心里就咯噔一下。 杨书记面色阴沉,两道眉毛使劲地绞在一起。 陌然低声叫了一声:“杨书记,您找我?” 他鼻子里哼了一声,眼光将他上下打量一遍,没出声。 陌然的心就如擂响的大鼓一样,轰隆隆作响。杨书记骂人,根本不看时辰。这在整个雁南县的官场里,无人不晓。而且他骂人,不许人反驳。只要谁敢反驳,他会骂得更狠。 杨书记的这幅神态,显然就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奏。陌然不敢大意,小心翼翼地将双手垂在腿边,大气也不敢出。 这样过了一分多钟,杨书记突然一掌拍在桌子上,指着陌然吼:“你说,谁给了你权力?把老百姓抓起来,你想干什么?” 陌然终于明白,杨书记叫他来,果然就是阻工的事。 昨天他听中年男人的冷言冷语还没放在心上,现在被杨书记一吼,他仿佛明白过来,看来站在村民背后的不是别人,正是眼前暴怒的杨书记。 心里想通了,他反而不怕了。他装作糊涂的样子问:“书记,谁抓了谁?” 杨书记冷笑一声,叹道:“陌然啊陌然,你是不是觉得老头子我快要退了,你可以随便欺侮了?” 陌然一惊,这话太重,简直就是赤裸裸的指责他。 “我敢发誓,要是我陌然有半点这样的心思,我天打五雷轰!”陌然慌乱地赌咒发誓。在杨书记面前,他陌然算根毛啊!杨书记在雁南县耕耘了十几年,放眼全县大小乡镇,各局委办,谁不是他提拔起来的?直白点说,只要杨书记动一下小手指头,就能将他陌然捏成齑粉。 “说吧,谁让你这样做的。”杨书记放缓了口气,眼光也柔和了许多。 陌然支支吾吾半天,狠了狠心说:“杨书记,我乡您表态。昨天阻工的村民,我并没有抓起来。我只是让他们缓冲一下,免得误了园区投资大事。村民们再吃亏,也是我们内部矛盾,自己人,把话说开了,都能处理。可是瑶湖集团是外地人,他们来投资,本身就有戒心,如果我们在这点小事上都拿不出一个态度,别人会望而却步。这样,损失的最终还是雁南县。” 杨书记唔了一声,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陌然定了定神,他知道刚才这几句话,显然打动了杨书记的心。杨书记之所以发这么大脾气,大清早将他叫来兴师问罪,还是想为老百姓出口气。 “我的想法是,我们要尽快弄清村民们的想法,尽快制定相关政策。不让老百姓吃半点亏,这是党的优良传统,我一直铭记在心。作为一个新党员,我陌然就算胆子再大,也不敢逆流而行。老百姓就是我们的衣食父母,您的教诲,我可是时刻铭记。” 杨书记满意地点头,问他:“你想怎么处理?” “情况弄清楚了,马上让他们回家。” “你一个人的主意?” 陌然一下没听出弦外之音,认真地点了点头:“我也是临时急得没办法,所以出了这个馊主意。” “也确实是馊主意!”杨书记的脸上不自觉地浮上一丝微笑,摆摆手道:“口渴了吧?自己泡茶。” 他弯下腰去,从办公桌里摸出一罐茶叶过来,递给陌然说:“这东西可很珍贵,少放点,别浪费。” 陌然赶紧双手接过,眼光往茶叶罐上扫了一下,得知是安徽猴魁。 陌然平常不大喝茶,但对茶叶的知识还是掌握不少。比如什么茶珍贵,什么茶假的多,他心里还是有本帐。 杨书记递给他的猴魁,陌然知道这是安徽六安一带的特产,一年也就那么几斤产量。据说最贵的时候,一斤猴魁能换一辆豪车。 这罐茶看起来至少半斤。也就是说,如果这茶是真家伙,可把六安猴魁一年的产量拿走了四分之一。 陌然看茶的心思似乎被杨书记识破,他正色道:“这是真品,不是假货。” 陌然肃然起敬地说:“杨书记,这样好的茶,别说喝,多看一眼都是福分了。我们喝其他的茶吧。” 杨书记瞪他一眼道:“叫你喝就喝,娘们一样多话。再好的茶,不也是喝的?我告诉你,这茶我一年都能喝到那么一点。管这茶的,是我当年部队里的一个营长,老战友了,喝他点茶,算给他面子。” 陌然笑道:“领导才有这福气。” 杨书记笑道:“也只有你小子才有这口福。这茶昨天才到,我实话说,赵部长老子都没舍得让他喝一口。” 陌然顿时诚惶诚恐起来,他在东莞时见过人泡茶,知道泡茶的程序繁琐得很。好在猴魁这类珍品,是绿茶的一种。喝绿茶,最好是大杯泡,看着茶叶在滚沸的开水里如花儿一样的绽开,香气随之溢满全屋。视觉和味觉会在一瞬间复苏。 如果将猴魁这类茶叶用功夫茶的方式来泡,哪不仅仅是暴殄天物,而且是最没文化的表现。 杨书记轻言细语地问:“陌然啊,现在项目也落地了,工业园区算是活过来了。这里有你一份大功劳啊!” 陌然赶紧表态说:“领导,你抬举我了。这主要是县委新政府的领导,在杨书记您和何县长的英明决策下,项目才顺利落地。据我估计,瑶湖集团的项目建设完成后,可以解决我们县最少五千人的就业问题。” 杨书记叹道:“可惜我看不到结果了。” 陌然吃了一惊,小心地问:“书记,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杨书记看他一眼道:“你不知道吗?我老了,该退了。这次赵部长来,就是找我谈心的啊!看来这次不退都不行了,拉了一辈子的套,最后要收成的时候,主人却不是我了。” 杨书记笑容苦涩,显然他的心里压力很大。当领导的人,都有一种恋权的心思。权力是什么?权力就是一种病。而且这种病只要得上,就将永远不会痊愈。一个人如果得知手中的权力在一步一步的丧失,就好像看到生命在一步一步消失一样,绝望的情绪能将人彻底打倒。 陌然想了想说:“杨书记,官场的事,我还是个小学生,什么都不懂。不过我觉得,像您这样做出重大贡献的领导,就应该多在位子上发光散热。你如果退了,就是人民的一大损失。我不同意。” 杨书记笑道:“小子,仕途这事,只能悟的。他不以某个人的意志为转移,组织有规矩,法律有规定,不是想赖在位子不动就可以不动的。” 他长长叹出一口气,目光在他脸上停留老半天,迟疑一会说:“你年轻,前途光明。不过,人在社会上,不可有害人之心,但不能缺了防人之意。” 陌然听得糊涂,但他能从杨书记的话里听出来一些意思。他只是一下难以分清楚,杨书记话里,究竟是指向谁。 “当然,我老杨为革命干了一辈子,也不是说,退了就退了的。” 249、灭火 安徽猴魁果然不同凡响,陌然只觉得满颊留香,舌底生津。 杨书记大火发过之后,态度明显和蔼了许多。岁月不饶人,他明显老了,有老态龙钟之感了。 陌然心里明白,杨书记发火,一定是他触到了他的痛处。雁南县现在还是杨书记的天下,他在这片天地里,十几年来织起的一张铺天盖地的网,不是谁想撕开就能撕开的。何县长尝试过,而且还在勇猛向前,但能不能撕开一道口子,一切都是未知数。 身在雁南官场的人都在找自己的队站。民间流传的关于本地帮与外来派的斗争,在茶余饭后被人津津乐道。但凡混过官场的人都知道,一个人的能力大小,并不代表他能走多远。但一个人站队的眼光,却能决定他未来的路有多长。 陌然的崛起,所有人都知道是何县长一手提拔。他从一个小小的村长一跃而成为县管委会副主任,中间省却了公务员考试,行政级别的奋斗,这在雁南县,甚至雁南市都是少有的奇迹。尽管现在流传着不拘一格降人才的口号,但真如陌然这样一夜之间乌鸡变凤凰的案例,只存在于传说中。 陌然是何县长的人,这是所有人的想法。 陌然自己却糊涂得很,他是谁的人?他心里并没一个概念。而且他从来没想过这事,谁是谁的人,分得这样清楚,对陌然来说,完全是毫无意义的事。 “小陌啊,很多事,你要三思而行。”杨书记谆谆善诱地告诫他说:“特别像你这样的有前途的干部,一定要有自己的主见,千万不可让别人当作枪使了。我是过来人,心有感触。” 杨书记的直言不讳,让陌然的心扑通扑通地猛跳,他在暗示自己! “昨天发生的事,你要慎重处理,千万不可再闹出群体性的事件出来。老百姓的心里其实很简单,只要他们的利益不被侵犯,他们不会多事。社会稳定是当务之急,一切发展都脱离不了稳定。所以,这件事,你去想办法,必须合理处理好。” 杨书记说完这番话,笑眯眯的问他:“茶怎么样?喝没喝出来不一样?” 陌然老实答道:“还真不一样。不过我这人,喝冷水习惯了,这么好的东西让我喝,其实是浪费了。” 杨书记哈哈笑道:“今后你还会遇到比这更多更好的东西,你该怎么办呢?” 话毕,杨书记挥手让他走人。 陌然明白,杨书记是让他去放人。 电话打到邢副局长手机上,还没开口,就被邢副局长一通叫苦连天弄得头晕了。 昨天被带走的这些人,邢副局长真不知该如何处理了。他们在公安局闹了一夜,横七竖八在楼梯上站着坐着,男的抽着劣质烟,将一座楼熏得烟雾缭绕。女的高一声低一声的鬼叫,让人心烦意乱。 因为陌然告诉他说,这是何县长的意见。因此,没有县里的指示,邢副局长又不敢放人。正在焦头烂额时,陌然的电话打了进来。 “我不管你搞什么鬼,这是你拉的屎,你得自己擦屁股。”邢副局长心急火燎地在电话里喊:“你再不来处理,我这里都快没法办公了。” 陌然就笑,说:“你放了他们啊。” “放?”邢副局长冷笑一声说:“昨晚他们闹着要走,我没敢让他们走,今天想叫他们走,他们不走了,说要给他们一个说法。” “什么说法?”陌然没好气地说:“这些人,给了他梯子,还想上天了?” “上天也好,入地也罢。你来,你自己来,老子管不了了。”邢副局长是真急了,说话的口气都变得有些可怜:“陌然,兄弟我管刑侦的,被你一忽悠,现在踩了一脚的屎,你不能撒手不管啊。” 陌然想起齐小燕昨天的电话,于是说:“邢局,我马上过来。” 处理这些婆婆妈妈的事,女人出面有亲和力,不会激发矛盾。陌然便叫了苏眉和颜小米,三个人一起去县公安局。 正如邢副局长说的,县公安局真的是乌烟瘴气了。 昨天带回来的二十几个老人,将县公安局的大厅坐满了。地上散落着早餐饭盒,污水横流一地。 几个小干警远远地看着他们,任由他们抽烟喝水,大声谈笑。 陌然一到,这些人呼啦一声就围了上来。有人指着他的鼻子骂:“这不是乌有村老陌家的吗?什么时候做了官了?哎呦,换了一身衣服,就不认得老百姓了?” 陌然微微一笑,不做声。 “你把我们抓来,该判个什么罪啊?”他们七嘴八舌地问。 陌然摆摆手说:“这是法院的事,不是哪个人随便可以乱来的。” “你不乱来?不乱来怎么抓我们了?我们犯了什么法啊?你总得说个明白。” 陌然不想他们叽叽喳喳的闹,便大声说:“各位乡亲,我们有话可以坐下来说,派代表说。” 他用眼光去示意苏眉和颜小米,苏眉心领神会,而颜小米,还愣愣的不知陌然的意思。 苏眉便去劝女人,让她们先回去。昨天的事,县里会有交代。女人都是经不得劝的,又比男人怕事得多。有几个居然心动了,迟疑着要不要离开。 邢副局长没露面,陌然想去找他,但看到半厅的人在,只好先想办法打发他们离开再说。 好不容易劝动了几个女人,陌然说:“各位乡亲,你们要相信我,三天之内,如果不解决你们的问题,工业园区我主动停工。” 老人们都不相信地看着他。 陌然拍着胸口说:“大家都认识我爹,我们老陌家一辈子不说假话的。” 有人就问:“听说,你还抓了苟村长?” “哪个苟村长?”陌然茫然地问。 “苟不缴啊,我们村的村长啊。”老人们大笑起来说:“你连苟村长都敢抓,胆子真大。” 陌然猛地想起昨天在县委大院门口闹事的中年人,他当时着急,没问他叫什么名字,也没管许子明把他怎么样了。 “大家放心,苟村长没事。”陌然说,示意苏眉和颜小米送他们离开县公安局。 这帮人迟迟艾艾离去,陌然悄悄松了一口气。他心里很清楚,事情不会那么简单就结束了,这里面还会出现什么幺蛾子,鬼知道。 看着他们离开,陌然立马去找邢副局长。 邢局黑着脸坐在沙发上,看到他进来,劈头盖脸一顿怒骂:“陌然,你害死老子了,你是故意挖坑让我跳是吧?” 陌然嘿嘿地笑,道歉说:“对不起啊,邢局,我也是没办法。昨天那么多领导在,省市都有,让他们闹事,领导还以为我们雁南县没人管事了。” “你呀!”邢局叹气说:“你就不想想,哪有这么凑巧的事,领导来了,村民开始闹事了?你就不想想,这很玄乎吗?” 陌然摇摇头说:“我没空想那么多。” “是啊,你不想,我呢?被我们局长骂得狗血淋头,县委办还来电话,说我故意挑起矛盾,咯子现在里外不是人,这都是拜托你做的好事。” 陌然笑道:“这不都完了吗?老百姓有情绪,让他们发泄完了不就没事了。你看看,邢局,这不都走了吗?没事了没事了。” 邢副局长没好气地说:“下次你别想玩老子了。这次差点死你手里。” 陌然没心思去谈这事,他从杨书记办公室里出来心里就明白了,这件事的起因,不是村民谋求利益那么简单。而是有人故意给何县长上眼药。解决这件事,在他心里已经有了想法。他现在最关心的是齐小燕的事。不让齐小燕收监,是当务之急。 “邢局,有个事,我不明白,怎么突然变了,要收监,是什么意思?”陌然试探着问。 他这下转变得太快,刚才还在谈论村民闹事的事,现在突然转变到齐小燕身上去了,这让邢副局长愣了好一阵没出声。 “你说的这事,也破事!”邢副局长瞪他一眼说:“这不是我们公安局的决定,是检察院。” “检察院?”陌然狐疑地问。 “是啊!”邢副局长叹口气说:“我们公安,其实权力很小的。像齐小燕这个案子,检察院早就关注而且介入了,她是属于批捕的嫌疑人,身份很不一般。上级有新规定,齐小燕这样的嫌疑人,不符合取保啊。” 陌然心里惊诧不已,齐小燕已经被批捕,这是他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所谓批捕,很明显的一个结果,她必须接受判处刑罚以上的徒刑啊! 完了!他在心里哀叹一声。 250、派出所放人 邢副局长最后的提议,只要齐小燕身体有重大疾病或者怀孕,她就能继续取保候审,否则,这次天王老子都帮不上忙。言下之意,陌然不能去怪他。当然,他没提陌然给他的卡,只是婉转地说:“陌然兄弟,你要理解我。” 陌然当然不能理解!五十万,足够买一条命了。邢副局长无声无息将钱据为己有,却堂而皇之拿上级通知来搪塞他,这是明显的将他当傻瓜弄啊。心里不舒服,口头上却不挑明,只是嘿嘿笑道:“拜托拜托。我嫂子的事,邢局你还得多操心。” 从县局出来,他还得赶去派出所找许子明放人。灭火的事,要越快越好。不要等到火全部烧起来了,想灭就能灭的了的。 许子明这人很固执,没接到陌然的通知,绝对不会放人。 果然,陌然到了派出所一问,知道昨天抓来的苟不缴村长从进来到现在,不但没说一句话,连水也没喝一口。 陌然怕出事,立马要人带他去看人。 苟不缴被关在小黑屋里,前后不过五步。一道铁门,仅容一碗通过。一扇小窗,开在距地面两米高的地方,而且小而窄,射进来的光,无非也就两个巴掌大。 陌然叫人开了门,亲自弯腰进去。 才站稳,差点被熏得跌倒。屋里一股怪味,夹杂着屎尿和霉味扑面而来,差点让人窒息得无非自由呼吸。 借着微弱的光,陌然看清在屋角放在一个木制的便桶,靠墙垒着大约二十厘米高的水泥床。床上铺着一层稻草,稻草上一床棉絮,已经分辨不出颜色。 苟不缴就端坐在水泥床上,看到陌然进来,纹丝不动,眼皮也没抬一下。 陌然便叫:“苟村长,我来晚了。对不起啊!” 苟不缴没理他,像入定的老僧一样。 陌然的心里就开始嘀咕,不知道他想玩什么花样。如果不是知道了苟不缴的背后人物是杨书记,他不但不回来,而且根本不会低声下气与他说话。 “苟村长,误会了啊。”他打着哈哈,想伸手拽他起来。 苟不缴晃动着肩膀,开口说道:“陌主任,你又不是公安,怎么能放我出去?我不走,免得别人说我越狱。” 陌然笑道:“都是误会,你也别生气,有话我们出去说。” 苟村长就抬起头来,浅浅地扫了他一眼说:“顶不住了?我可是顶了快二十四小时了。这地方多好啊,安静!” 陌然哭笑不得,央求着他说:“这里是临时关嫌疑人的地方,你呆这里不合适。” “我觉得挺合适的。”苟不缴轻蔑地说:“比起当年反动派的牢房,这里简直可以算天堂了。我去告诉许所长,我是不会走的。” 陌然一急,问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苟不缴又看了他一眼,摆摆手说:“不关你的事啊?又不是你抓我来的。我只是想问问,我苟不缴犯了什么法?如果犯法了,该坐牢我去坐牢,该枪毙就枪毙。要是没犯法,许子明关我一夜,总得有个说法。” 陌然来小黑屋之前,许子明就拒绝跟着来。此刻苟不缴点名要见他,许子明不出现,他就不出来,他不出来,杨书记会怎么做?麻烦大了! 陌然示意跟着来的干警去叫许子明所长过来,自己在水泥床上坐了,才坐下,感觉屁股底下湿润,伸手一摸,居然感觉稻草和棉絮里几乎要滴出水来。心里不禁咯噔响了一下,许子明这家伙做得也太绝了,这样的环境,不是要逼死人么? 他不动声色地摸出一支烟递给苟不缴。苟不缴起初不接,犹豫了好一会才接了。毕竟他被关进来后,身上的烟盒打火机早就被搜走了。对于烟民来说,可以不吃饭,但一定要吸烟。没烟抽,等于要了半条命。 苟不缴抵制不了烟的诱惑,一点上火,猛吸一口,几乎一口吸了半支。 陌然心里想笑,也有了主意。人只要有欲望,必定存在缺陷。比如眼前的苟不缴,不给烟给他,他会觉得生无可恋。刚才他的一番话,无非都是故意拿架子。 苟不缴人过中年,又是村长,见识还是有一些的。从陌然进去小黑屋,他就揣摩出来了,陌然遇到了麻烦。 他必须端架子,装傻充楞,换取陌然对他的重视,以及他要让许子明下不得地。 一支烟抽完,陌然又递过去一根。 苟不缴也不客气,就着烟头点着了第二支烟。这次吸得没刚才那么猛了,陌然还能看到有烟从他鼻孔里钻出来。刚才的第一支烟,陌然从头至尾没见他鼻孔里喝嘴里冒出半丝烟。他是完全将烟吸到肚子里,五脏六腑底去了。 第二支烟快要抽完了,还不见许子明过来,陌然心里就有些不高兴了。 这个老许,难道没一点眼力吗?老子亲自跑来派出所,吃饱了撑的呀?虽然说抓人的主意是自己出的,可抓人的事是你老许办的。你总不能撒手不管,一切都推在老子身上吧? 推也行,反正事出来了,总要个人来承担责任。全部责任我陌然可以承担,可是苟不缴这狗杂种,要你出面解释。你就不能解释?要面子就会丢底子。杨书记发怒了,你许子明吃不了得兜着走。 他试探地说:“要不,苟村长,我们先出去,到办公室去等他。许所确实要给你说法,我支持你。” 苟不缴冷冷地笑,将烟头在水泥床上摁灭说:“没事,我就在这里等他。陌主任要是觉得难受,你可以先出去外面,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他一口一个“陌主任”的叫,显然他很了解他。 陌然没往深处想,管他了解自己什么。可是许子明不来,他还是有些着急。他知道许子明是故意不露面的。苟不缴的村和乌有村一样,都属于子虚镇派出所管辖。也就是说,许子明认识苟不缴,他不想在苟不缴面前丢面子。想他许子明在子虚镇几十年,男女老少谁看到他不巴结示好?如今要他在一个村长面前低声下气,他许子明咽得下这口气?可是他又不能让陌然没面子,所以他只好避而不见。 陌然说:“苟村长,我们都是大老爷们,不能为了一些鸡皮蒜毛的事纠结。有话,我们出去好好说,只要你说,我能做到的,一定办到。” 苟不缴似乎有些心动,就在他犹豫迟疑的这片刻,陌然几乎是半搂半抱,将他从小黑屋弄了出来。 人出来了,一切好办。 陌然悄悄舒了口气,亲自去倒了一杯水递给苟不缴,笑容满面地说:“苟村长,你说,我们应该都是同学了,是不是?” 苟不缴惊异地看着他,狐疑地问:“怎么我们是同学了?” 陌然笑道:“上次党校学习,我们全县村长都去了,你苟村长总不能说就你没去吧?” 苟不缴楞了一下,哈哈笑起来说:“我还真没去。你们村长学习的时候,我还不是村长。” 陌然便尴尬起来,本来想套个近乎,没想到被他一巴掌打回来。 “以后还有机会的。”他讪讪地笑,说:“苟村长,要不,我们先回去?” “回去?”苟不缴吃惊地看着他问:“就这样回去?” 陌然打着哈哈说:“还能怎么样?难道我们把派出所拆了?就算拆了,一样的无济于事啊。再说,许所也是没办法,昨天的事,你得理解他。” “我理解他?”苟不缴不屑地说:“他许子明有本事把我抓来,就该有本事与我面对面说话,藏着掖着,算哪门子好汉?” 陌然笑道:“许所能算什么好汉?现在社会,讲究法制。有法走遍天下,无法寸步难行,你说是不?还有,我们的最终目的,就是解决村民的补偿问题,与其我们把时间浪费在这个问题上,不如我们好好的坐下来,将补偿的问题解决。” “你真能解决?” “必须解决。” “要是解决不了呢?” “我以人格担保。”陌然拍着胸口说:“苟村长,我陌然再怎么样,也是个农民出身。我难道还不理解农民兄弟的想法?放心吧,我一定让大家满意。” 苟不缴嘟哝了一句,陌然没听清他在说什么。但显然他有些松动了,犹豫了好久,一掌拍在桌子上说:“好,我信你。不过,许所长这事还没完。” 251、谁来承担责任 陌然这次让公安局抓人,惹了一身的骚。 县里杨书记亲自召开常委会,会上据说狠狠批评了陌然,并展开说,一定要把背后的没政治意识,没大局观念,无法制思想的后台揪出来。 杨书记的话说得很重,说雁南县有些领导干部立小山头,拉帮结派,形成了一股歪风邪气,必须马上刹车。 会上何县长没说一句话,一张脸铁青得像要杀人。 杨书记的话,明眼人一下就能看出来,都是在暗指何县长。陌然只是一个村长,因为有特殊关系,才被破格提拔成为县工业园区管委会副主任。而所有这些,始作俑者都是何县长。如果说陌然的背后真有后台,那么这个后台就是他何田宇县长了。 当然,杨书记没指名道姓,他也不好反驳。陌然上任管委会副主任,是过了县常委会议的。当时除了子虚镇的吴太华书记有异议外,十一个常委,十票通过的。因此,要找责任,找不到何县长头上去。但杨书记的话,就只差点他的名了。 常委会开过后,何县长也没找陌然谈。他在散会后接到市电视台董曼记者的电话,告诉他台里已经决定,不播放阻工新闻。 何县长让陌然去找董曼,其实是有深意的。他不想让别人指责他走后门搞关系,压制新闻自由,隐瞒暴露出来的问题。他让陌然出面处理,就是想着万一有人拿这事做文章,他有替身,有挡箭牌。 其实,何县长一个电话,董曼就该知道怎么做了。 新闻播不出来,有人想拿阻工的事做文章的念头就得全盘粉碎。工业园区倾注了何县长太多心血,当初他跑省里,跑国家部委,好不容易把搬迁县城的事搞定,这在很多人看来,他何县长的能力非同小可。别说搬迁一个县,就是搬迁一个乡政府的驻地,没有几把刷子,也无法办得下来。 县城搬出来了,问题马上也跟着暴露出来。 过去雁南县在雁南市里偏安一隅,多大的风雨都有雁南市罩着。比如全国文明卫生城市评比这些破事,雁南县根本不用操半点心。至于有县没治,税收上不来,雁南县也有办法,乡镇这一块揣在兜里是自家的,每年都要跑到市里喊穷叫苦,说税收都被市里收走了,他雁南县根本没钱进账,日子难过,过不下去。市里要不给钱,县里很多工作都没法配合。 雁南市毫无办法,雁南县就像一块狗皮膏药一样贴在身上,随便动一动,就能露出满身的疮疤。如此以来,别的县每年向市里交一大笔税收,雁南县非但不交,还得从市里刮一笔回去。 何田宇县长办成了县城搬迁,雁南市的领导干部的悄悄松了一口气的。因此,雁南市不遗余力,从财政挤出一千多万甩给雁南县,烧高香送神。 雁南县搬到子虚镇这里后,一连三年,如火如荼开工建设。等到城市初具规模,何县长才猛地发现,雁南县存在一个致命的问题,经济发展存在瓶颈。 雁南县搬出来雁南市,其实距离雁南市并不远。公交车只要延伸一下就能到。这样一来,商贸这一块,几乎就没任何优势。没有商业活动,或者商业活动后继无力,一段时间后,整个县城的经济就将遭遇灭顶之灾。 商业活动不发达,人气就上不来。没人气,什么都没有。怎么办呢? 何县长不愧是省里下来的干部,高瞻远瞩的能力还是高人一等。他提出来建设工业园区的问题,并且拿出了分析报告。 何县长分析得非常在理,雁南县靠近湘水河,水资源丰富。工业发展,离不开水啊。而且雁南县新县城地域广阔,可利用的土地资源取之不尽。还有,工业发展起来,人气必将起来。因为任何一家工厂,都需要工人。这些工人就是潜在的消费者,能带动整座城市的经济发展。 何县长的提议在常委会上一致通过,当即划拨了一千亩地,日夜开工,三通一平。就等着凤凰落巢。 说也奇怪,别的县搞个经济开发区,再怎么弄,总有几家企业被弄进去装点门面。雁南县的工业园区从开工建设到现在,不论县招商局如何努力,就是不见一家企业进驻。何县长为此开过几次专题会议,拿出了空前的待遇,还是不见动静。如此拖了几年,弄得工业园区半死不活,成了一个现实的笑话。 简单点说,工业园区就是何县长的痛! 陌然的出现,让他看到了一丝曙光。虽然他并没把希望全部寄托在他身上,但死马当作活马医也是无奈的选择。 工业园区的成败,直接决定了何县长的政治仕途。为此,何县长任用陌然,是他在做最后一把赌注。 陌然没让他失望,瑶湖集团的落地,标志着雁南县工业园区有了飞跃式的发展。 杨书记在常委会上的发言,深深刺痛了他。但他现在不会反击,他已经知道,杨书记是强弩之末了,还过几个月,他就得从书记的位子上退下来。杨书记一退,如果不出意外,书记的位子非他莫属。这次赵部长过来,就有意识透露了信息,省里非常关注雁南县的发展,毕竟一座新县城,要让他成熟,没有三五几十年的沉淀,根本不可能。 这样一来,对执掌雁南县的领导就得非常小心,倘若用错了人,别说成熟,不弄死才怪。 杨书记名为责怪陌然,其实是拿鞭子在抽他。可是雁南县里,他还是老大,当家人。何县长的威望虽然很高,但真要与杨书记比起来,还不是他的对手。 既然杨书记指名道姓点了陌然的名字,他不拿点姿态出来,别人背后会说他包庇下属。因此散会不到三分钟,陌然就出现在他办公室里。 何县长让张波涛敞开办公室的门,他击掌怒骂陌然,声音大得让整座县委大楼都能听到。 陌然垂手束立,一句话也不争辩。 何县长骂累了,示意张波涛去关了门,长叹一声说:“陌然,你能理解我不?” 陌然认真地点头说:“是我不对,我做错事了,给领导添了麻烦。” 何县长盯着他看,突然笑了,走过来拍着他的肩膀说:“你不但没错,而且做得非常恰当。对于这样的害群之马,我们就应该严厉打击。不过,现在我们得忍。小不忍则乱大谋,这句话你能理解吧?” 陌然疑惑地点了点头。 “做大事者,得受得了委屈,吃得了鼻涕。所谓大丈夫能屈能伸,不就是我们现在的写照么?” 何县长这话,几乎就是推心置腹。这让陌然有些受宠若惊。 张波涛适时插进来一句话说:“陌然,何县长受的委屈比你大多了。” 陌然瞪了一眼他,张波涛这个小人,之前想将徐文友弄下来,自己去招商局坐一把手交椅,没料到被杨书记一个耳光打回来。他现在天天抱着何县长的大腿,无非就是在等待机会。他这样的人,就是个典型的政治投机分子。谁都知道,杨书记要退,何县长将会是雁南县的一哥。 张波涛想去招商局,并不是他有特别的能力能将招商局的工作搞得风生水起,他是冲着苏眉去的,这让陌然恶心不已。这就是陌然为什么把苏眉调到身边,让张波涛空忙一阵了。 “陌然啊,你看这件事,该给县委什么样的交代啊?”何县长问。 “责任在我,一切责任我个人担着。”陌然想也没想就说:“领导,你放心,县委追查下来,我陌然一个人顶着。” 何县长微笑着摇头说:“不,如果让你一个人顶着,我何田宇在别人眼里算什么人?这个事,我来顶。” 陌然有些感动,他知道抓人这件事,可以上纲上线的。说轻点,是政治纪律错误,说重点,就是违法犯罪。 政治纪律错误,还能在党内纪律处分。如果上升到违法犯罪,所有的政治前途都将化为乌有。 何县长现在如日中天,雁南县的未来,还需要他掌舵。他不能有任何问题,必须要人顶上去。而这个人,陌然最合适不过的了。 “领导,你相信我,就让我爱承担责任,事实上,抓人这事你本来就不清楚,是我个人作的决定,责任当然我来负。” 陌然的话说得斩钉截铁,而且有理有据。 何县长就沉默下来,低声说:“园区的建设,一刻也不能松懈。只有拿出实在的成绩,就能堵住别人的嘴。陌然,你好自为之。” 从何县长办公室出来,陌然有想哭的冲动。 他快步回到自己办公室,反手关上门,径直走到里间,仰面往床上一躺,闭目假寐。 他需要一个安静的空间,他要好好理顺一下思路。当然,他陌然不随看中管委会副主任的位子,他现在还是瑶湖集团的执行副总裁。也就是说,瑶湖集团项目的进展,他陌然有生死决定权。 但他从做了第一天的村长开始,就感觉到了责任两字的重要性。任何一个人,想要完成自己的愿望,脱离了仕途,还真是寸步难行。 就在他闭目沉思中,耳朵里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252、有花堪折直须折 敲门声响了几下,陌然没作声。此刻,他不想见到任何人。 他听到门锁咔哒一声,想起自己进来只是关了门,并没反锁,正想坐起来,一抬头,就看到苏眉笑吟吟的站在门口。 他仰面八叉地躺在床上,这样的姿势让人忍俊不禁。 他正要开口,被苏眉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她转身出去,不一会再进来,嫣然一笑。 陌然狐疑地看着她,张了张嘴没出声。 “被骂了吧?”她慢慢走过来,犹豫了一下,侧身往床沿边一坐。 陌然的心便猛烈跳起来。她看似无意的一坐,却让陌然有些尴尬了。 他偷偷打量了她一眼,苏眉今天穿了一身旗袍样的套裙,白底蓝花,素净淡雅。她的头发高高地挽起来,如一堆黑云一样的优雅。他的眼光只能看到她的侧面,她如山峦一样挺立的胸口,让他开始莫名其妙地口渴起来。 “他们都听到了。”苏眉浅笑着说。 “听到就听到吧,我是打工的命,被老板骂,一点也不奇怪。”陌然叹口气说。 “除了颜小米,他们都在幸灾乐祸。”苏眉突然皱了眉头说:“这些人,恨不得你下台。” “为什么?”陌然好奇地问。 “这还不简单?他们工业园区成立几年了?有丝毫成绩吗?你一来,就拉来十多亿的项目,他们能不眼红?你这样做,岂不是把他们都比了下去?你说,不恨你,恨谁?” 陌然不以为然地说:“随他们的便。老子无所谓。” 苏眉就来看他,眉眼笑得弯起来,轻声说:“陌然,你一口一个老子的,真像流氓的口气。” 陌然一楞,讪讪地说:“我本来就是个流氓。” “可你一点也不流氓。” “是吗?看来我还是要做个流氓。”陌然说着话,眼光不老实地盯着她的胸口看。苏眉显然感觉到了,故意将胸口挺了几下,一丝红晕就荡漾在她洁白的脸上。 屋里一阵沉默。 陌然坐起身说:“出去吧,让人看到不好。” 苏眉咬着唇说:“我锁门了。” “锁门?”陌然心里一跳。她锁门干嘛?暗示自己? “对,锁门了。”她反转身来,轻轻将陌然往后一推说:“你累了,我不想别人来打扰你,你好好休息呀。” 陌然被她一推,顺势倒下去,再次仰面八叉地躺着看天花板。 苏眉对男人有种无法言说的诱惑。任何男人看到她,心里都会有莫名其妙的悸动。他陌然也不例外,第一次在东莞见到她,当晚在梦里就出现过她的影子。 这是非常邪恶的思想,陌然有时候会骂自己。过去二十多年,他还没对女人动过心,比如他在学校,别人都在忙着谈恋爱,他一门心思学习。在他看来,爱情这东西,可遇不可求。该来的时候,无声无息。不该来的时候,拿着石头打破天,一样无所作为。 后来被逼远走东莞,面对秦园的爱情,他一直的被动的应付。他装糊涂啊,因为他对秦园的感情,永远停留在老板与员工的层面。爱情的最吸引人处,就是诱惑的力量。秦园对他来说,恍如天山上的雪莲,圣洁不可侵犯,让他丝毫也不会有半点情欲。 而齐小燕,只是他少年时期朦胧的爱情,随着时过境迁,他从内心里已经将她视为亲人,一样的没半点情欲的感觉。 至于肖莹,他一直有着保护她的冲动。她太弱小,也太委屈。他不想任何去欺侮她,他希望她的每一天都阳光灿烂。 孟晓和孟夏,是做妻子的最好选择。她们温柔娴静,完全的邻家小女形象。拥有她们,人生不会有遗憾。 眼前的苏眉,却让他有无穷无尽的诱惑思想。苏眉的一笑一颦,都能牵动他的目光。他们在去徐文友家回来的暧昧,让陌然回味无穷。 他只在心里想,从来没有想过真的去拥有她,因为他知道,自己给不了她的未来。给不了未来而去拥有她,是对她最残酷的惩罚。 “我陪你躺躺吧。”苏眉突然含羞说,话未落音,整个人已经往他身边躺下来。 陌然顿时手足无措,甚至慌乱。呼吸开始急促起来。 “就这样安静地躺着,什么也不要想,”她背对着他,轻声说,微微闭上眼睛。 陌然不敢动,身体僵硬起来。 她捂着嘴吃吃笑了起来,反转手去拉他的手,轻轻搭在她的腰间说:“陌然,你就这样轻轻地搂着我吧。” 陌然迟疑了一下,还是听话地去搂了她的腰。 这一搂,顿时整个人都差点被融化。苏眉的腰肢柔软无力,慵懒得如同春日阳光下的小猫。 他激动起来,却不敢乱动。搭在苏眉腰肢上的手臂,愈来愈僵硬,几乎如石化一样的令他难受。 但他愿意,他宁愿自己石化,也不愿舍去这片刻的温柔。 躺了一会,苏眉突然转过身来,一双眼含羞带娇地看着他,一动也不动。 他们就这样凝视着,眼波流动,任温柔流淌在他们几乎要紧挨在一起的身体。 她伸出手来,轻轻勾住他的脖子,微微闭了眼睛问:“想不想吻我?” 陌然只觉得喉咙里发涩,浑身血脉喷张。听到苏眉问他,他认真地点了点头。 “那就吻我吧!”她将嘴唇缓缓递过来,陌然只觉得眼前一朵花儿在盛开,暗香盈动。 就在陌然的唇要吻上她的时候,她惊慌地躲避开去,伸手将他推开,双手捂了脸,颤抖着问:“你是不是觉得我在勾引你?” 陌然笑了笑,没说话。 “我是个荡妇吗?”她依旧捂着脸,声音颤抖着说。 “不,在我心里,你就是圣母玛利亚。”陌然想拿开她捂着脸的双手。她使劲地挣扎着,让陌然丝毫也不能得逞。 “不,我就是个荡妇。”她突然放开手,紧紧盯着他看,一字一顿地问:“你怕我吗?” “你一个女人,有什么好怕的?”陌然不以为然地说。 “女人是老虎,你不怕?” “怕就不是我陌然了。”陌然停在了动作,静静地看着她说:“老子只是记得有句唐诗,做人一定要学习领会透。” “什么诗?”她惊异地问。 “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苏眉楞了一下,随即一张脸红到了脖子根,轻轻骂道:“果然是个流氓。” 她的娇颦让他再次冲动起来。 他翻身而起,压在她身上说:“女人就算是老虎,终究要被男人压在身下。” 她娇喘一声,将他环抱入怀。 苏眉全身柔软,浑身如无骨一样。这让陌然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体验。无论肖莹还是齐小燕,她们都在这时刻身体会无端僵硬起来。只有苏眉,如一滩水一样,柔软无骨。 他凝视着她,一颗心似乎要从胸腔里跳出来。 她微闭双目,娇羞无限,如一朵等待绽放的花儿,暗香扑鼻。 陌然激动不已,就在他要伸手去解开她的扣子时,耳朵里又传来一阵猛烈的敲门声。 253、齐小燕拒绝怀孕 这一阵敲门声将两个人吓得不轻。 陌然的脸色都变了,他紧张不已,呼吸几乎窒息。 倒是苏眉,不紧不慢,轻轻一笑,伏在他耳边轻声说:“门锁上了,不用担心。” 他们不敢再动弹,都侧起耳朵听外面的动静。 敲门声停止了,颜小米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刚才不是回来了么?怎么又不见了?人呢?” 苏眉抿嘴而笑,在陌然的唇上亲了一下,娇嗔着说:“流氓!” 陌然心里一动,将她搂抱入怀。却再也没心情去解她的衣扣。两个人就这样安静地相拥着,听着颜小米的脚步声走远。 下午司机小付进来,请陌然去工地。 这次他没带任何人,带着小付一个人往工地跑。 盐湖集团奠基结束后,正在按施工要求准备前期材料。毛工戴着草帽,与一帮人在指手画脚。 他是瑶湖集团基础建设总工程师,过去主要负责房地产开发。对于厂房一类的建筑,并没多少经验。 看到陌然来了,毛工一帮人迎了过来。 顾亦珊给了毛工一个任务,未正式施工前,需先立一尊铜像。铜像是以秦老狐为模型制作,经天纬地的点,顾亦珊已经标明在施工图纸上。 陌然就笑,问毛工:“先立铜像,不怕施工的灰尘什么的玷污么?” 毛工叹口气说:“过去也是如此,轻尘大师的建议,集团一贯是必须遵照执行的。过去不立铜像,是先修喷池,轻尘大师说,水是财。喷泉是瑶湖集团开发所有房地产项目的标配。这次她要立铜像,她们风水这一块,玄妙得很。还是按她的要求来。” 先立铜像,陌然并不反对。但工业园区立一尊以秦老狐为原型的铜像,会不会引起杨书记和何县长的反对,他多少还是有些担心。 聊了几句,得知没有村民来阻工。只是工地上的材料,莫名其妙会丢一些。 陌然知道,建筑工地不丢材料的情况,少之又少。但必须要遏制,要不,发展下去,会造成没材料施工的局面。 他在工地上转了一圈,觉得没什么事。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如果不出大意外,半年后,工业园区将初具规模。 顾亦珊不在,陌然也没问。她是风水师,无须时刻守在工地。平常瑶湖集团的风水,她只需拿出风水签就行。而雁南县的投资,秦园有特别要求,顾亦珊必须从头至尾跟踪项目进行。 陌然决定回一趟家,齐小燕的事还纠结在心里。如果不尽快处理,怕会有麻烦。 陌然回村,通常不坐小车。他不想太招摇。 陌生的摩托车还是他在用,现在他的驾驶技术非同往昔,能将摩托车开得风生水起。 桃林里齐小燕的家安静无比。陌家的几只鸡在桃林里散步。桃子早已摘了,空余一株株绿油油的树。 陌然径直将摩托车开进桃林。 齐小燕听到摩托车响,正在二楼探出头来往下看。看到是陌然来了,欢天喜地往楼下跑来开门。 平常她在家,都喜欢将大门紧闭。 陌然也不上楼去,就在堂屋的竹椅子上坐了,缓了一会说:“齐小燕,有个事要与你谈谈。” “随便谈。”齐小燕笑吟吟地看着他。 只要陌然出现在她的视野里,她就会感到无比欢喜。而且凡是涉及到陌然的事,她从来都是义无反顾去做。 “这个事,你得想清楚。”陌然迟疑了一下说:“县局的意思,你应该清楚,如果再不想个办法,会出问题。” 齐小燕一听,脸色就沉了下去,半天低声说:“你不用说了,我宁愿去坐牢,也不会与陌天怀孕。” 陌然一听,心里像是烧了一把火一样,腾地站起身,声音不觉提高了许多:“我大哥就那么让你不愿接受?” 齐小燕不争辩,低垂着头不出声。 “你说,还有什么办法?你总不能再进去吧?”陌然着急地问。 齐小燕反而笑了,浅浅扫他一眼说:“你真那么在乎我进不进去啊?” 陌然摸了一下后脑勺,沉声道:“我们一家人,能看着着急亲人去受那个苦吗?” 陌然花钱打通关系,从许子明到邢亮副局长,花费巨大,用心良苦,齐小燕是知道一些的。公安这帮人,都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人。他们才不会在乎你陌然是不是县长跟前的红人,只要撞到了他们手里,他们就可以大义凛然地将事情无限扩大。 齐小燕突然低声说:“办法倒不是没有,如果你真心不想让我再进去,你应该帮我。” “我当然帮你啊!”陌然不假思索地说:“我必须帮你的。” “你要帮我,就让我怀孕。”齐小燕咬着下唇说:“除了你,我不会怀上任何人的孩子。” 陌然这下蒙了,齐小燕还在念念不忘这事。别说陌家娘曾经暗示过他,就单纯冲着大哥陌天,他陌然也做不出这般禽兽之举啊! “齐小燕,你怎么还那么天真?”陌然没好气地说:“你是我大嫂,我能做这般猪狗不如的事?” “哪就让我去坐牢。” “你怎么那么固执呢?” “因为我是有信仰的人。” 陌然顿时语塞,齐小燕态度之坚决,似乎再找不出一个让她改变主意的办法。可是她不怀孕,必定会收监。一旦收监,主动权都在邢副局长手里了,他陌然就会像一只被人捏着了腿脚的蚱蜢,动弹不得。 “其实,我大哥,以及我们全家,都希望你给我们陌家生个下一代出来。”陌然尽管心里着急,还是放缓了语气,劝告着齐小燕说:“齐小燕,过去的事,就当是一场梦。梦醒了,我们就得正视现实。” “陌然,你不要再说。我的意见不会改变。你要不想我再进去,就让我怀上你的孩子。否则,我宁愿坐牢,其他什么话都不要再说了。我心情不好。” 陌然哑口无言,楞在当场。 齐小燕淡淡一笑说:“你的孩子,不也是陌家的孩子?反正都是你老陌家的后代,你就那么难?” 陌然哭笑不得。但他明白,齐小燕的思想工作做不好,她再进去,不但陌天受不了,齐烈更会打上门来。 门外一响,随即看到大哥陌天进来。 陌然起身笑着问:“哥,今天怎么回来那么早?” 陌天在忙着给邢副局长装修新房,他对陌然与邢副局长的交易一概不知。齐小燕身陷囹圄,陌天是束手无策的。他就一个普通的木匠,遇到这样的事,这样干着急。法律于他,就是一片空白。 “这个局长,难伺候!”陌天将手里的工具往地上一丢,骂咧咧地说:“老子不干了,爱咋的咋的。” 陌然吃了一惊,问道:“怎么了?” “老弟,你找的这个事,不好干。他的老婆,刁蛮得很。这里不好,哪里不行,我怎么做?不做了。” 陌天大声说:“不就是公安局副局长的老婆吗?像皇后娘娘一样,说话太难听了。不干了。” 陌然心想,让你去装修,不就是想为了你老婆好吗?大哥啊大哥,你就不想想,当官的人,谁的脾气好呢? 陌然猛地惊醒一样,斜着眼看着他问:“你来做什么?” 陌然一下还真不知如何回答。他迟疑好一会,低声说:“我来看看。” “有什么好看的?”陌天不以为然地说:“没事你去忙。家里没什么好看的。” 陌然讪讪地笑,正要起身走,被齐小燕喊住,不屑地对陌天翻着白眼说:“怎么啦?是我叫他来的,碍着你什么事了?” 陌天立即换了一副笑脸,说:“老婆叫来的啊,好好好,我去做饭,你们聊。” 齐小燕鼻孔里哼出一声,轻蔑地说:“我就是看不惯他这个熊样!还想让我怀上他的孩子,做梦去吧!” 254、一家人的酒宴 陌然回家,陌家爹欢喜一场。指使陌秀去桃林屋里叫了陌然回来,让陌家娘杀了一只老母鸡,父子晚上要好好喝一顿。 陌然随陌秀回来,身后居然还跟着陌天夫妻。陌家爹脸上掠过一丝乌云,转瞬就恢复平静。 陌天夫妻关系不好,外人看不出,陌家人自己明白。特别是陌家爹得知陌天结婚这么多年,齐小燕不让儿子上床,这让陌家爹感到莫大的愤怒。男人娶老婆,为的就是有个知心人可以说话,天冷时节有个暖脚。当然,当丈夫的,必须得有丈夫的主权。儿子虽然错在先,毕竟你齐小燕答应嫁过来。吃屎要你愿变狗啊! 既然嫁了过来,为何不让儿子沾她的身子?陌家爹这样的疑问在陌家娘面前上演过好几十回。每次说完,都是捶胸顿足,大骂儿子无用,没男人气。哪有老婆不伺候老公的道理?天底下都说不过去啊! 陌家爹骂儿子,陌家娘就心痛,两个老人便斗嘴,搞得一屋子乌烟瘴气的,让高考完了在家的陌秀烦不胜烦。 陌秀高考成绩不理想,对完答案后一直闷闷不乐。陌家娘得知小女儿没考好,暗暗高兴。陌秀刚生出来,被狠心爹娘扔了不要。陌家娘如获至宝捡回家来,一口米汤一口奶将她奶大。平常她骂得最厉害,却是最心痛这个小女儿。 陌家娘生了三个小子,就是不见姑娘。被陌家爹说她肚子不争气。现在捡回来这个宝贝,哪里还容得下别人说小女儿半句? 陌秀考不好,翅膀就没法长硬。终究要落得嫁在周围十里八乡。这对陌家娘来说,是最好不过的结果。毕竟老了之后,还有个女儿家可以走动。要是女儿书读好了,长了本事,一翅飞走了,这十几年的辛苦岂不是白费了? 因此,在陌家,唯一听说陌秀没考好还高兴的人,就只有陌家娘一个人。 陌家爹娘拌嘴,谁拦就骂谁,唯有陌秀眉头一皱,鼻子里轻轻一哼,陌家爹娘便立马刀枪入库,马放南山。 菜上桌,陌家爹叫陌秀去拿了一瓶平常舍不得喝的好酒来,摆开三个杯子,准备倒酒。 酒还未倒,陌天先说话了,拦着爹的手说:“爹,酒我不喝了。” 陌家爹眉头一跳,骂道:“你一个做手艺的人,不喝酒,哪里有气?” 陌天嘿嘿地笑,看了齐小燕一眼,没出声。 陌家爹话没错,做手艺的人,走家窜舍的,哪能不喝点小酒?何况陌天的祖师爷是鲁班,鲁班可是喝酒的,带出来的徒子徒孙不喝酒,岂不是没得到真传? 陌天并非不喝酒,当初要不是三两猫尿,他哪敢在半山坡上将齐小燕拖进玉米地里?他要是没酒壮胆,看到齐小燕的背影他都不敢举步的人。 也就是那一次,陌天戒了酒。 齐小燕听他们父子说话,眉头一跳,指着酒杯说:“爹,他不喝,我喝。” 陌家爹还在犹疑,一边的陌秀拍着手叫道:“大嫂喝,我也喝。” 陌家爹瞪女儿一眼:“女孩子家的,喝什么酒?” 陌秀笑嘻嘻地说:“大嫂喝,娘也喝。我怎么就不能喝?” 陌秀所言不虚,乡下女人,也如男人一样,没事也会喝上几杯酒。特别是糯米刚下来时,家家户户都会酿了糯米酒。这时候每家每户的女人,都比男人还要先一步尝新酒。糯米酒初出来,正是寒露过后,遍地霜冻时节。女人们喝了酒,醉成熏熏的一团,犹如三月盛开的桃花一般,即便如陌家娘几近风烛残年,亦如老树开新花一般的烂漫。 陌家娘爱女心切,也瞪了眼骂老头子:“就是,秀桌面就不能喝?喝!娘给你撑腰。” 陌家爹无可奈何,陌秀洋洋得意,从爹手里接过来酒瓶,倒了五杯酒出来,先拿了一杯放在爹面前,再拿一杯放在陌然面前。想了想,还是先给齐小燕面前摆了一杯酒,剩下两杯酒,她端详好一阵,才拿了一杯放在自己面前,剩下最后一杯,她看着陌天说:“大哥,是你喝,还是娘喝?” 陌天犹豫不决,陌秀便白他一眼道:“大哥,喝个酒都像个娘们,难怪大嫂骂你。” 陌天不是不喝,只是在齐小燕面前,他心里犯怵,还真不敢举杯。 齐小燕嫁入陌家,新婚夜陌天兴致勃勃进洞房,被兜头一瓢冷水浇来。齐小燕拒绝与他同房,且态度坚决,毫无商量余地。陌天起先还想纠缠,被齐小燕一把将一张脸挠得开花,当即哑了火,从此不敢进齐小燕房间半步。 因为齐小燕放出话来,只要陌天敢进她房间一步,她就立即回娘家,永远也不再回陌家来。 陌天胆子再大,遇到齐烈,腿肚子也会发抖。齐烈刚暴脾气,当年就要将陌天送去公安局,要不是齐小燕最后答应嫁给陌天,这个时候的陌天,应该成了乱坟岗上的一员了。当然,很多人不明白,就算陌天强暴了齐小燕,也不至于罪该至死。只是很多人不清楚,当年还有个流氓罪,一句莫须有的调戏话,都有可能丢了一条小命。 陌天戒酒,始自占有齐小燕那天。如果时间可以倒流,陌天愿意他从来不喝酒。不喝酒他就不会胆子大,不喝酒他就不会去侵占齐小燕。当然,他并不后悔,哪怕到现在,他一天齐小燕的身子都没沾过,他还是不后悔。 陌家娘伸手将杯子接过去,瞪了女儿一眼道:“秀,没大小了么?” 陌家娘虽然也恨儿子不争气,但毕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自己打他骂他,都是恨铁不成钢,想怎么样都行。别人要是欺侮儿子了,她护犊子的母爱便会瞬间爆发。 陌然笑着说:“大家都不争了,爹好不容易开心一回。大哥,你今晚还是喝了。要不,大家都不高兴,你心情也会不好。” 他说着话,眼光却往齐小燕这边瞟了一下。再转回来,鼓励大哥说:“男人嘛,酒壮英雄胆。” 他话里的含义,或许只有齐小燕能听出来。陌然只感觉桌子底下脚一痛,低头一看,发现齐小燕的脚尖,正狠狠地碾压着自己的脚。 他不动声色抽回来脚,拿着杯子狠狠地与大哥碰了一下,举着杯子说:“哥,我们兄弟干了。” 陌天迟疑了一下,还是端起杯子,放在鼻尖前闻了闻,似乎很反感酒味一样,犹豫着也喝了下去。 陌然得意地对齐小燕说:“怎么样?我就说,我哥其实还挺男人的吧?男人本色,有时候是需要激发才能出来的。” 齐小燕鼻子里哼了一声说:“随你说,反正我聋了。” 陌然这话不但是对她说,更是对大哥陌天说。他在暗示他,做男人,得有勇气和暴力,女人这东西,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娇惯得厉害了,眼里根本不会有男人。 另外的一层意思就是,陌天不如趁着酒意,再上演一回半山坡玉米地的戏。如果真成了,让齐小燕怀上了孩子,他心里的一块巨石才会掉落到地上啊! 陌天当年酒醉施暴,害得陌家一家人都觉得愧对齐小燕。齐小燕在陌家的地位,基本处于一言堂。没人敢去撼动,也没人敢去挑战。 过去如此,是因为她背后还站着一个齐烈。在乌有村里,齐烈就是皇帝,得罪皇帝不可怕,得罪齐烈了,就只能等死。 现在齐小燕还有这样的地位,却是陌天一手惯出来的毛病。陌家谁敢对齐小燕有半点不尊敬,陌天是敢打上门来的。 陌然看大哥杯子空了,居然去齐小燕面前拿了她的酒杯,将酒往陌天的杯子里倒说:“大嫂,喝酒这点破事,还是让我大哥爷们来。” 齐小燕一把没抢到杯子,狠狠地说:“陌然,你不用张嘴,我都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了!” 255、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陌家父子一开喝,两三斤根本不在话下。要是陌生在家,遇到此种场合,更是得意非凡,一个人喝个一两斤白酒,简直就是嘴到擒来之事。 陌天似乎也明白了陌然的心思,举起杯子就放不下了。本来他心里苦闷,平常爹娘责怪,齐小燕又不把他放在眼里。他一个人在外做艺,赚再多的钱,心里照样空荡荡的找不到底。男人活成他这样,不如买块水豆腐撞死!这是三弟陌生与他吵架时的话。 他自然不想死,他觉得命运亏待了自己。纵使当年酒后乱性,做了不该做的事,这么多年他一直低着头夹着尾巴做人做事,老天爷的惩罚也应该早够了。他想归这样想,却没勇气改变命运。比如与齐小燕离婚。 这提法是陌家爹提的,陌家爹有次喝醉后,指着儿子大骂,与其活成不像男人的男人生活,不如步子迈大一些。有些东西,没有勇气,就无法改变。 话归这样说,要陌天离婚,比挖了他祖坟还要让他愤怒。即便是陌家爹,陌天也是脖子一梗,脱口骂道:“老不死的东西,管你鸟事!” 每当这时,父子两必定要哦发生一次惊天动地的争执。最后的结果,都是陌天一个人跑到桃林深处去哭。陌家爹站在家门口,双手叉腰,怒骂不止。 陌家爹的骂,齐小燕当然能听出话里的意思。但她从来不接嘴,就算陌家爹的指桑骂槐就差点着她的名字了,她亦如耳朵聋了一样,关门闭户,一声不出。 一瓶酒很快见底,陌家爹又让陌秀去拿了一瓶来。 陌天似乎有怯意,被陌然鼓励着说:“哥,不就是酒吗?死不了人!” 陌然知道大哥陌天的酒量,这点酒对他来说,并不能让他醉成一团泥。酒要喝到恰到好处,才能让他的计谋得逞啊。 果然,第二瓶酒过后,陌天还嚷着要喝。陌然开始断然拒绝。 酒喝完了,人也醉得人仰马翻。陌家爹显然不胜酒力了,他说话的舌头开始打结,指着陌天说:“天,你是老大,要带个好头。我老陌家祖祖辈辈诚诚恳恳做人,从没做过伤天害地的事,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你都快八岁了。” 说完连连叹气,眼光又去看齐小燕。 齐小燕根本不与他的目光接触,躲躲闪闪的,闪烁其词。 陌然便接过话来说:“爹,大哥心里有谱,大嫂也一样。他们不能像你一样,他们对人生是有规划的,该什么时候要孩子,他们比谁都清楚。你说是不?大嫂?” 齐小燕顿时尴尬起来,讪讪地说:“陌然说的有道理。不过,要我齐小燕替老陌家来传宗接代,估计不靠谱。” 陌家爹怒道:“你是陌天老婆,你不替我老陌家传宗接代,谁来替?” “谁想替谁替,我不稀罕。” 陌家爹被这句话噎得差点要吐血。可当着儿子陌天的面,他又不好发作。他知道,只要他的话伤到齐小燕半点,陌天就会立马跳出来翻脸。 做父母的,最大的愿望就是早日抱到孙子。哪怕生个傻瓜,老人一样视如珍宝。可是齐小燕结婚这么多年,就像不开屁眼的老母鸡,一年过一年,肚子丝毫不见动静。如果不是陌天说出来他们从没同过房的秘密,陌家父母还一直在暗揣,究竟是儿子的问题,还是儿媳妇的问题。 每个家庭,都有一本难念的经。特别如乌有村这样还沿袭着太多祖训的地方,念经似乎成了每家每户最难捱的事。父慈子孝是中国农村千百年来所有人的追求,但真能做到这一步的,试问天下,谁敢拍着胸脯说做到了? 在乡下,儿女离婚,不是儿女的责任,而是做父母最大的羞耻。因此陌家爹有这样的念头,一是为儿子抱不平,最关键的是,他这话也仅敢对陌天发怒时说。 陌然的突然发迹,让陌家爹憋在心底的怨气一扫而光。这让他多少找回了一些面子,要不,遇到几个老头子说起家事,陌家爹几乎没颜面对人言。 子虚镇逢五逢十赶集,陌家爹每集必定要赶。他一辈子勤劳,家里种的各种农作物很多,蔬菜瓜果,应有尽有。赶集的老人卖完菜,都喜欢聚集到街头的一家米粉店里喝上二两。四村八乡的各样风流故事便由此插上翅膀,飞遍万水千山。 陌家爹每次逢集,他都是最早卖完瓜果蔬菜的人。他由此也是最早去米粉店的人。陌家爹二两白酒,一碗大肠粉,下最多的辣子,偶尔会要上一碟卤豆腐,通常喝到一半时,老头子们都会陆续过来。 老人们最得意的就是儿子又给自家添了孙子,但凡是添了孙子的人,这一早上的米粉和酒,都是这老人买。尽管这些老人没有钱,他们掏出来结账的钱,都是些零散的票子,这些钱,不知要赶上多少次集才能凑足。但没有一个老人会小气,都会大呼小叫一定要吃好喝好。陌家爹等待这个机会等了好多年,可惜没轮到他买一次单。 老人的面子比命还重要,陌家爹受了几次冤枉气,以后赶集,再也不去米粉店了。心里有气,找不到人发,就只能找陌家娘发。陌家娘又不让他,三五句话争起来,陌家爹就要动手,可是每次手还没举起来,就被陌家娘一脚踢在屁股上。 陌家爹哀叹说,三个儿子一个媳妇,不见一个孙子,这与老福和老孙头有屁分别?不如做个五保户,反正看不到后人了。 任陌家爹怎样说,齐小燕都不会接茬。方正她抱着一个想法,这辈子绝对不给陌天生孩子,也绝对不与他离婚。他害了她一次,她要害他一辈子! 所有的这些过往,陌然不清楚。陌家爹也不愿意跟他说,毕竟二儿子是个人才,他要走得更远,不能让这些琐碎的事牵绊了他的手脚。 陌然眼看着火候差不多了,就催着大哥回家去休息。 陌天迟迟艾艾起身,看着齐小燕不走,他又想坐下,被陌家爹一脚踢翻凳子骂:“没出息的崽啊,你婆娘不走,你不会拉着走?” 陌天似乎受到了鼓励,眼睛不去看齐小燕,反手一把拖住她说:“老婆,我们回家。” 齐小燕还想挣扎,被陌然用眼光制止住了,他虽然没说话,但所有的语言都在他的一瞥见流露了出来。 齐小燕便恨恨地跺了一下脚,嘴里喊道:“陌然啊陌然,你让我上刀山火海啊!” 陌然没搭理她,转身上楼去了。 屋外夜色渐浓,蛙声一片。 暑夜的风,就像被火燎过了一般,吹在人身上,难受至极。 陌然站在阳台上,看着大哥陌天和齐小燕一前一后没入桃林,他的嘴角不禁泛起一丝酸涩的微笑。 过了今夜,他将迎来人生最痛苦的抉择。 256、权衡利弊 早上陌然起得早,陌家爹娘都还没起床,他轻手轻脚洗漱之后,开门出去。 今天杨书记要找他谈话,具体内容并没有告知。杨书记要与他谈什么,他心里没底。公安局关押的人都放了出来,陌然安排苏眉和颜小米去处理补偿的问题,另外再指派了管委会一个具体负责拆迁的副主任一起。 自从闹出了关押阻工村民的事之后,陌然在雁南县里悄然获得了一个“陈世美”的称呼。陌然不服,他怎么是陈世美呢?有人告诉他说,陈世美就是个忘恩负义的人代表,你陌然昨天腿杆子上还有泥巴,怎么一下就可以翻脸,将老百姓往公安局里关呢? 陌然有苦难言,当时如果不采用这个办法,他还真想不出其他手段。当时他的脑海里跳出来的就是邢副局长的一张脸。他深知老百姓什么都可能不怕,唯独怕公安局的人。因为人只要关进去了,不死也会脱层皮出来。 但他没料到这背后是有故事的,村民敢来阻工,当然背后有人组织。组织的人现在也找了出来,就是苟不缴。一个小小的村长,不可能有这么大的能耐,果然,苟不缴背后暴露出来的人,越来越多的线索指向的是杨书记。 杨书记为什么要阻工?他是故意给何县长上眼药。省里来了赵部长,市里来了彭副市长,都是手握重权的实力派人物。雁南县工业园区就如雁南县搬迁工程一样,都是何县长力主上马的,这样就将杨书记比得一文不值。想他扬天书记苦心经营雁南县十几年,将一头黑发熬成了花白,雁南县照旧龟缩在雁南市里不出来,成了人人讨嫌的人。 何田宇县长一来,大刀阔斧,横刀立马,人家有资源,能搞来项目,找来钱。按理说,杨书记也没有什么不服气的,毕竟在雁南县,他是一把手,最大的当家人。可是何田宇县长在搬迁县城,开发工业园区这些事,居然不与他汇报。最多在常委会上举举手表决一下,而且不管表决结果如何,他何田宇县长要做的事,谁也拦不住。 按照政府规定,钱不归杨书记管。但过去县里要用一分钱,都必须得他签字同意。现在好了,何县长一来,直接推翻了惯例,所有要用钱的地方,只要何县长点头的,他一支笔直接签了算数。 杨书记刚开始还想反对,无奈钱是人家搞来的,又有这个权力,他在暗中角力几次后,感觉自己根本不是何县长的对手,因此他按下心来,等待机会。 机会出现的时候,杨书记有两种打算的。如果板下了何田宇,雁南县他还是老大。而且何田宇一走,他的级别必定要升一级。这样他就不用在年底前退休了。只要不退休,他就还能再干一届。而且这一届干完后,他可以名正言顺地被安排带市人大或者政协去做个副主任或者副主席,安度晚年。 就算扳不倒何田宇,也要在赵部长面前露出一手,暗示何县长,在雁南县,他扬天书记还不算一只死老虎,只要他想做的事,一声令下,甚至只要暗示一下,就会有人冲出来冲锋陷阵。 果然,苟不缴先冲了出来。 陌然没等他冒头,直接一棍子将他打进了泥土里。 杨书记得知这些事,他能高兴? 陌然的心里这几天一直像敲着一面鼓,咚咚作响。得罪杨书记,他没好果子吃,得罪何县长,他更没地方可以出气。 杨书记与何县长,就像摆在他面前的两座大山,直接将他挤压得毫无生气。 他在权衡了一番之后,心底多少还是有了点底。 杨书记再狠,他也是日暮西山的人了。而何县长,正如一颗冉冉升起的太阳,如日中天。他本身在省委经营不少年,到地方应该算是镀金走个过程。通常像何县长这样的人,在基层锻炼个三五几年,回到省里就能做个厅长一类的官员。这样的干部,一般不会太较真地方工作,只要能得过且过,他们都会睁只眼闭只眼,反正时间一到,就甩手走人。 而何县长,似乎是个异类。他来到雁南县,看样子就没有打算要离开。从他跑部钱进这些事来看,他是将前途都赌在了雁南县。 这样的异类一到地方,很多干部周身都会表现出极端的不适。过去大家在一个锅里拢勺子,彼此知根知底。现在突然冒出来何县长这么一个不按常规出牌的人,他们的生活被从头至尾打乱得一塌糊涂。 传说,在雁南县出现过这么一个现象,有干部私底下烧香祷告老天,希望何县长早日调离雁南县。 何县长刚来雁南县时,喜欢一个人出去乱走。有次走到房地产局办事大厅去,看到几个值班人员忙着在网上斗地主,对来办事的群众黑着脸辱骂,他便过去说:“你们这样的办事风格,怎么对不起你拿的这份工资?” 因为何县长是刚履职,认识他的人不多。加上他微服出行,别人一下也看不出他的官架子。于是办事员问他:“你是哪个林子里的鸟?管你鸟事啊!老子拿的是共产党的工资,又不是你发给老子的。” 何县长压住怒火,怒极反笑的问:“党的钱从何而来?还不都是老百姓纳税的钱?他们养了你们,你们就这样的态度对他们,问心有愧么?” 办事员大笑,斜着眼说:“你哪里来的,滚哪里凉快去。再啰嗦,小心老子不客气。” 何县长再也忍不住,当即摸出电话,直接将局长叫了出来,当着一大厅的人,命令局长立马辞退这个办事员。 办事员期初还不在意,因为她心里有谱,她公爹是雁南县建设局的一把手,保她这么个儿媳妇,算不得大事。得知刚才发脾气的是何县长后,一张脸顿时变得煞白,没等局长开口,她拿了自己东西,主动走人。 这一仗,何县长将建设局的局长得罪了。以至于他开会研究县城搬迁计划时,建设局这边给他使的动作,让县城建设差点成为泡影。何县长便逮了个机会,将建设局长调离岗位,发配到一个边远的山区做了个镇委书记。 雁南县老百姓都在传,何县长来了之后,雁南县的官场作风确实变了不少。起码没人敢在上班期间打牌赌博了,也没人敢上班期间喝酒聊天了。 可以说,何县长的到来,确实改变了雁南县的官场作风。 陌然每次听别人津津乐道关于何县长的故事,心里便会滋生出一个念头,要是他毕业时期遇到了何县长,他还至于要远走东莞去做一个打工仔么? 后来的变局,越来越出乎别人的意料。陌然这个打工仔,居然成了何县长眼里的香饽饽,他从村长干起,不到三个月时间,就成了雁南县管委会副主任,这让多少人眼红?多少人夜不能寐?多少人心有不甘? 后来有传说,说何县长与陌然的师兄弟关系。其实懂内情的人一听就会笑掉大牙,何县长毕业于师范类大学,而陌然,学的是理工类,都不是一个省读的书,何至于能成为师兄弟啊! 不过,陌然已经有了决定,跟着何县长走,会比跟任何人走都要来得实际。毕竟,自己这颗珍珠,是何县长在**大海里捞出来的,做人要懂得知恩图报。 但他也明白,等待他的,绝非坦途。 257、杨书记推心置腹 陌然第三次进杨书记的办公室,已经没有了前两次的忐忑不安。 刚坐稳,杨书记就从他办公桌后走过来,亲切地在他肩上轻轻拍了几下,微笑着问他:“猴魁如何?” 陌然本来心情还有些紧张,听他这么一问,顿时放松了许多,赶紧认真地说:“书记,您的猴魁真是极品,我这辈子还没喝过这么好的茶。要不,书记,再赏我一杯?” 杨书记哈哈大笑,盯着他的眼睛看,说:“小陌,欲心不满啊。老子才多少?上次被你喝了不少了,没有了。” 陌然笑嘻嘻地说:“书记,共享啊共享,不可独……”。 他本来脱口而出的是“独食”两字,食字临到嘴边,被他硬生生咽了回去。他当着杨书记的面说他吃“独食”,这是很不礼貌的事。要是杨书记心思多一点,往其他方面多想一点,这句话岂不是给人奚笑或者暗喻? 杨书记看他的话没说出来,笑了笑也没表示不悦。 秘书泡茶送过来,这次是很普通的绿茶了。不过色香味倒还行,算得上是绿茶中的上品。 杨书记的秘书是个很精干的小伙子,话不多,整天沉默寡言一样。但他的文笔好,思路清晰,是杨书记特别倚重的左右手。杨书记在外的讲话稿都出自他手。 等秘书一出去,杨书记问他:“陌然同志,你知道我今天找你来,所为何事?” 陌然茫然地摇头,眼神却十分坚定地看着杨书记,等着他进一步指示。 杨书记不说,他也不开口,就这样静静地过了一两分钟,杨书记缓缓叹了口气说:“陌然啊,一个人越是在巅峰时刻,越要注意脚下的路,走偏一步,可能跌下深渊。” 陌然心里一紧,表面上却压抑着自己不让自己显露出来。他低声诚恳地说:“请书记指示。” 杨书记沉吟一会,似乎无意地说:“听说,瑶湖集团的基建工程马上就要全面铺开了。县里为此已经开了几个协调会。要确保工程顺利进行,争取按期完工投产,为全县老百姓造福。你是管委会副主任,是实际负责人之一。何县长日理万机,他的心思不可能全部摆在园区建设上。县里考虑到你工作的压力太大,决定给你配几个副手,你的意见如何?” 陌然一下没弄明白杨书记的意思。何县长从来没说再给他配几个副手,他知道,副手越多,本来很简单的是会变得越来越麻烦。再说,现在的园区建设,也不需要再多的人来添乱。 他迟疑了一下,小声地问:“县里调那些同志来园区?” “你的老朋友,许文友。”杨书记含笑告诉他。 陌然暗暗吃惊,县里要把许文友调到管委会来,究竟有什么目的?他招商局长干得好好的,调到管委会来,能干什么? “这也是何县长的意见。”杨书记突然说了一句。 “何县长的意见也是把徐局长调来?”陌然强调了一句,然后笑了笑说:“我尊重县委决定,徐局长与我是熟人,确实配合得很好。我个人表示,坚决拥护和支持县委决定。” 话说完,又小心了补了一句:“徐局长来管委会,招商局谁去做局长?” “张波涛。”杨书记笑道:“县政府办的张波涛去招商局,这也是何县长极力推荐的。” 陌然哦了一声,心里有些不舒服。 许文友在东莞闹出了风流事,何县长坚决要将他拿下,最后不了了之,谁都知道是杨书记在背后起了作用。现在又突然将他调来管委会,名义上是做陌然的副手,可是在行政级别上,许文友的级别要比陌然高不少。官场里是按级别说话的,他这个副手,究竟是来帮他的,还是来监视他的,他心里涌起一片迷雾。 当然,陌然不在乎许文友的存在。许文友的软肋他看得清楚,而且他对陌然一直抱有好感,即便是杨书记有意识安排来他身边的,他也能捏住许文友的七寸,让他不会乱动。可是何县长为什么要答应让许文友来管委会呢?道理很简单,给张波涛腾位子啊。 “徐局长什么时候来?”他问。 “应该这个时候已经去你管委会报到了吧。”杨书记语重心长地说:“陌然同志,徐文友是个老同志,工作经验丰富。他不但有地方基层的工作经验,又在招商局这个位子上锻炼了几年,是个值得信任的好同志。” “他这个人,有缺点,也犯过错误。不过,男人嘛,谁不犯点小错误啊!我们不能因为老同志一点小错误就全盘否定一个人。我们看人,要看他的长处。许文友同志的长处,恰恰就是群众基础好,老百姓相信他。他作为你的副手,帮你处理拆迁补偿安置这一块的问题,应该很不错。” 杨书记寥寥数语,不但在高度上肯定了许文友的过去,又暗示了许文友去了管委会后的工作安排。 陌然心里愈发的不爽。调人进来,居然不与他打个招呼,这是要将他这个副主任置于何地?想想也释然,他陌然在雁南县算什么呢?他除了拥有引资瑶湖集团进来投资这面光环,他只是一个小农民而已。 他又不得不佩服杨书记和何县长,何县长拿下招商局这块阵地,杨书记却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安插进来一把尖刀。 “希望你们以后好好配合,将工作推向一个新台阶,新高度。县委县政府全力支持你们的工作,你放心大胆的去干。”杨书记再次起身,又在他肩头轻轻拍了几下,说道:“你去忙吧!” 陌然一脸茫然从杨书记办公室出来,刚下楼走几步,迎面碰到许文友过来。 他便站住脚,高声喊了一声:“徐局长。” 许文友笑嘻嘻地过来,说道:“莫叫我徐局长了,我现在改叫徐副主任了,排在你之后,算是你的手下了。” 陌然心里一顿,过去管委会的架构,主任由何县长兼任,副主任就是他陌然。在他之后,只有几个二级部门,并无其他副主任。现在许文友成了副主任,而且还排在他之后,这就表明在管委会里,不再是他陌然一言堂了。 “很好!”陌然言不由衷地说:“徐主任,今后管委会的工作,就的靠你了。你是老革命,杨书记特别交代了,有事多与你商量,我铭记在心呢。” 许文友嘿嘿地笑,看看四周无人,压低声音说:“陌然,你小子别跟我玩虚的,老子被赶来你手底下,你应该得意才对。” 陌然笑道:“我可不敢!” “这天底下,还有你陌然不敢的事?”许文友用奇怪地眼光看了他一下之后,继续压低声音说:“张波涛这狗日的早就盯住了招商局长的位子,这次他得逞了,好了,招商局就等着翻天吧。” 陌然暗暗吃了一惊,许文友的话不会空穴来风。过去招商局虽没什么建树,却能保持相对稳定平衡。雁南县的干部都清楚,招商局就是县里的老爷部门,安置的人大多是领导们的七大姑八大姨。要想靠他们干出事业来,简直是痴人说梦。只要他们不生幺蛾子,就要谢天谢地了。 按许文友的说法,张波涛一去招商局,就要翻天?怎么翻?他不知道得罪招商局的这些人,等于是直接得罪了上面的领导了么? “我还告诉你一个消息,赵波涛要将苏眉调回去。”许文友叹口气说:“陌然啊,当初你要苏眉跟你来,我是舍不得的。现在人家要人走,你看怎么办。” “他调不走的。”陌然皱着眉头说:“苏眉我还有用,不能回招商局。” “你不知道?苏眉来管委会,当初就是借调来的。现在人家要人回去,你能阻止得了?算了吧,让她回去,免得大家为这点小事伤了和气。” “张波涛什么意思?”陌然的声音不禁提高了很多。 这一下,把许文友吓了一跳,他四处张望,发现没人注意他们,才紧张地说:“陌然啊,张波涛是何县长跟前的红人,你就不要得罪他了。他要人,就让他要去。反正我们管委会也不是缺了苏眉一个人就不转了。” 陌然心里来气,瞪了他一眼说:“老徐,你懂个屁啊!” 说完,扔下许文友,匆匆往管委会办公室跑。 258、管委会集体会议 陌然要召开管委会集体会议,所有干部职工,非正常出差人员,必须参加。时间就在一个小时之后。 颜小米把通知传达下去,转回来他的办公室问:“怎么突然要开会?出什么事了?还是有重大事项要宣布?” 陌然不语,眼光散淡地看着面前的花名册,轻轻抿着茶。 颜小米见他不理她,似乎来了气,手指在他桌子上轻轻敲着说:“喂,你有不有礼貌啊?没听见我说话吗?” 陌然便抬起头,扫了她一眼,说了一句:“张波涛要将你和苏眉调回招商局。” 颜小米吃了一惊,狐疑地问:“我不是调在管委会了吗?怎么说是调回招商局?我不去。我要跟着你。” “县里的决定。”陌然无可奈何地叹气。他明白张波涛的用心,这狗日的就是想把苏眉这朵花放在自己的视线之内。 “县里听谁的?”颜小米笑眯眯地问。 “听上面的啊。” “这不就完了,县里再大,还得听上面的吧?如果上面发话,不让调,张波涛还能调得动?”颜小米认真地看着陌然,笑容里多了一丝捉摸不透的神色。 她沉吟一会问:“你自己说,要不要我们都调走?” 陌然脱口而出道:“当然不愿意。” “如果我不调走,把苏眉姐调走呢?” “最好都不要调走,因为我需要你们。”陌然直言不讳,他确实需要她们两个。自从来了管委会,他两眼一抹黑,一个人都不认识。他不认识别人,别人倒都认识他。知道他过去只是个小村长,因为有特殊的关系,能为雁南县引进巨额投资,被何县长看中,本来想放在招商局,却被杨书记狙击,只好安排到管委会来。 管委会比起招商局,级别反而高了半级。但凡是带委的单位,上级都是党委,并非政府。何县长是政府县长,也是县委副书记。由何县长牵头组成的管委会,自然名正言顺。 管委会都知道陌然是个没根基的人,知道他过去因为在雁南县找不到一个落脚之地而被迫远走高飞。在雁南县,何县长是空降部队,与陌然一样,没任何基础。他需要一批自己的人马,与其去细心寻找甄别,不如亲自培养。这也是陌然突然走高的必然因素。 何县长能在雁南县呆多久,没人知道。熟知官场的人都清楚,他是来镀金的,金镀好了,就会拍屁股走人。他一走,剩下的还是过去的老面孔,还是老程式。如果站队没眼光,何县长一走,必将落得一地鸡毛的死法。 因此,在雁南县里,除了张波涛第一个吃螃蟹明确表示站队在何县长之外,剩下的就一个刚刚提拔起来的陌然。 花名册上一共四十几个人,男男女女的名字让陌然看得眼花。 他来管委会有一段时间了,并不认识几个人。当初他来之前,找何县长要了苏眉和颜小米,是因为他与她们有过交集,与其找不熟悉的人搭手,不如找认识的人先帮着干。 一个小时候,办公室主任来请他去开会。 陌然对办公室主任不感冒,此人戴着一副黑边眼镜,将一双眼睛深深藏在镜片之后,这让陌然感觉到他的莫测高深。他是个喜欢简单的人,不愿意与复杂的人打交道。这也是他来了管委会之后,很多事情都是直接安排颜小米和苏眉去处理的原因。 管委会没会议室,临时借了政府办的会议室。一进去,会议室里响起一片掌声。陌然循声扫了一眼,发现带头鼓掌的就是办公室主任。 他在当中的位子上坐下,眼光再次横扫一遍会议室。 掌声逐渐稀落,所有人的眼光都投在他身上。 陌然在回到雁南县之前,并没有太多的会议经验。过去在瑶湖集团开会,他这样级别的人,几乎没发言的机会,更何况作为主角主持会议。 刚回来乌有村,开了几次村干部会议。因为大家都是乡里乡亲的,也没政府这么多繁文缛节,大家开会就像赶集一样的自由。谁想发言,直接开口就说。 后来去招商局,因为想要整顿工作作风而开了一个会。那个会将人事局局长的老婆得罪了,弄得他后来去人事局办调干的手续,遭受了不少的白眼。 开会是门技术活,更是一门艺术。会开会的人,能将会议举办得活泼生动,又能解决问题。不会开会的人,整个会场就是桑拿中心的休息大厅,每个人都会闭目养神,根本不理会谁在说什么。 他沉静一下,开口说:“各位领导,各位职工同志,今天请大家来开个会,确实是迟了一点。过去这段时间,我们相互都认识了,基本处于熟悉状态了。不过,今天我们要继续深化感情,把管委会的各项工作推向一个新高潮。” “会议开始之前,我先向各位表示感谢。瑶湖集团进驻我们园区,各位都付出了不少努力和汗水。这是县委县政府对我们的评价,也是其他局委办的干部职工看在眼里的事。现在工作才开始,今后还有更多更艰巨的任务需要各位去完成。因此,今天的这个会,主要解决人事安排问题。” 他的话音刚落,会议室里响起一片嗡嗡声。 管委会的人事安排,过去由组织部、人事局做了个统一的架构。也就是说,在座的每个人,头顶上都戴着一顶帽子。至于帽子的大小,是根据人来定的。 陌然没容他们讨论下去,先将徐文友推了出来。 “这位徐主任,相信大家都熟悉。从今天起,就是我们管委会的副主任了,请大家以后在工作中多多配合。” 突然有人问:“陌主任,徐主任分管哪些工作啊?” 陌然想也没想就说:“拆迁、补偿和维护稳定。” 旁边的徐文友悄悄扯了他的衣服一下,陌然疑惑地去看他。徐文友低声说:“杨书记的意思,我来负责基建这一块哦。” 陌然笑了笑,也压低声音说:“会后我们再讨论。” 陌然将手里的花名册扬了扬问:“今天开会,我就不点名了。不过,没到会的有吗?” 底下一片沉默。过一会办公室主任说:“陌主任,我查了一下,都到齐了。” 陌然哦了一声,眼光转向苏眉和颜小米,说:“苏眉和颜小米同志是我从招商局借调过来的,现在招商局想要把人要回去,大家可以讨论,我们放不放人?” 会议室里再次响起一片嗡嗡声。 苏眉是全县都公认的美人儿,她在哪里都能吸引男人的目光。像她这样的美人儿,与她共事,就算不能一亲芳泽,看在眼里,想在心里也是一件无比欢乐的事。过去苏眉在招商局,大大小小的应酬她都必须参加,徐文友用人很残酷,不是说他没怜香惜玉的心态,他这样逮着机会都想偷吃一口的男人,在苏眉面前会无端的感觉到自惭形秽。 至于颜小米,背景没人知道。不过她从一个大学生村官一跃而成为县里在编的干部,绝非是伯乐相中千里马的故事。 嗡嗡声响了一会,有人说:“陌主任,男女搭配,干活不累。苏眉和颜小米两大美女,现在可是我们管委会的两道风景。谁也不能抢走。” 陌然笑着说:“是县里的决定啊!” “谁的决定都不好使,总得听听我们民间的呼声吧?” “再说,苏眉和颜小米同志,本来就是人家单位的人,我们只不过是借调一下而已。现在人家要还回去,我们强占着,道理也说不过去吧?” 底下又是一片嗡嗡声。突然有个声音冒出来,直言不讳地说:“招商局现在是张波涛去当了家了吧?他的狼子野心,谁看不出啊。如果我们把人还回去,会不会被辣手摧花,谁也不敢保证呢。” 底下响起一片哄笑。 徐文友的脸上更是红一阵白一阵,他已经从其他渠道了解到了,上次在东莞出事,背后就是张波涛搞的鬼,他正愁没地方出气,听到有人这么说了,当即站起身大声说:“这事交给我来办,张波涛想要人?没门!” 259、抢人风波 管委会与招商局的抢人风波,惊动了杨书记和何县长。 何县长的电话打到陌然的手机上,怒气冲冲开口就质问:“陌然,你留她们两个干什么?既然张局长要,你就不能退回给人?赠人玫瑰,手有余香嘛。” 陌然一脸愁苦地说:“领导,不是我非要留,是人家不愿意回去,我能怎么办?” 何县长哼了一声说:“她们还想翻天了?你告诉她们,她们的人事关系不在你管委会,在招商局。到时候张局长来个旷工处理,这责任你能担得起?” 陌然一听,顿时头大。 何县长没吓他,倘若张波涛鱼死网破,真弄出个花招来,苏眉和颜小米被辞退了,怎么办? 他的担心被徐文友一笑了之。人事局长的老婆就在招商局,过去与组织部长的老婆一样,都是拿工资不上班的主。过去徐文友对她们不薄,她们的丈夫与徐文友的关系也不错。徐文友一句话,他们还不帮忙? 果然,徐文友电话直接打到人事局长的手机上,转了一圈弯,说了来意。他要将苏眉和颜小米的人事关系、组织关系都调到管委会来。 人事局长爽快答应,说只要有文件,他那边不会有任何阻碍。 陌然看着他们聊了好一阵,徐文友挂了电话说:“老弟,你放心,没有我老徐搞不定的事。这个张波涛,谁看得起他?他不就是抱了何县长的大腿吗?何县长能一手遮天?” 陌然苦笑道:“人家说的也在理,不是我们的人,哪能留得住。” 徐文友凑过来神秘地笑,问他:“你老实说,愿不愿意他们调走?” 陌然诚恳点头答道:“我得尊重民意。你没看到,管委会的干部职工都不希望她们调走么?” 徐文友嘿嘿地笑,捻着下颌上几根稀疏的胡须说:“我懂了,还是我来办。” 下午刚上班,徐文友拿着一份文件进来,笑嘻嘻地说“老弟,请我喝酒啊!人我帮你留下来了,现在张波涛就是打破天,也没办法了。” 陌然定睛去看他拿来的文件,居然是县委的正式公文,公文明确了苏眉和颜小米归属于管委会编制。 陌然大喜过望,当即安排徐文友赶紧去办手续。 尘埃落定之后,张波涛能翻天吗? 徐文友刚走,张波涛就来了他的办公室。进门脸色铁青,一言不发往沙发上一坐,翘起二郎腿,摸出一支烟来,顾自点上。 陌然陪着笑脸问:“张局长,高升了啊,对不起,还没来得及向你祝贺,现在好了,你自己来了,我先恭喜。” 张波涛沉着脸说:“陌然,你别跟我装糊涂,交人吧。” 陌然狐疑地问:“交什么人?” “说你装糊涂,你还不认。交什么人?你心里没数是吧?故意整老哥是吧?”张波涛一脸怒气,放下二郎腿,将茶几上的烟灰缸拿起掂了掂,砸在茶几面上,发出一声巨响。 张波涛的这番举动让陌然心里陡地升起一股怒火。去你娘的,来老子这里撒野,也不看看我陌然是什么人! 他心里骂,嘴面上却笑嘻嘻地说:“怎么啦?张局长要来拆了我管委会吗?” 张波涛怒目而视说:“不交人,我还真会拆。” “拆吧拆吧!”陌然大笑起来,指着办公室说:“都是国家财产,又不是我陌然的,你想怎么拆就怎么拆,我陌然绝不说半句。” 说完,走到张波涛身边吧,压低声音说:“张局长,你堂堂一局长,为这点破事登门兴师问罪,亏你也做得出来。” 这几句话就像几根钢针,刺得张波涛坐立不安。 他这两天找何县长诉苦,说招商局唯一的两个会办事能办事的干将都被管委会借走了,招商局的工作要想上台阶,必须得把借出去的人要回来,否则,他的工作没法开展。 何县长被他缠得没法,才有了给陌然打电话的冲动。 雁南县就那么屁大的地方,徐文友赶在下班之前,去求了杨书记弄了一份调令出来,下午一上班,消息就传开了。 张波涛就是得知了这个消息后,顾不得个人形象,一个人找上门来了。 “陌然,我们是兄弟,你不能拆老哥我的台啊!”张波涛换了一副嘴脸,可怜巴巴地说。 “张局长错了,你看我是拆台的人吗?”陌然冷笑着说:“其实我们在台上,都要互相抬轿子,吹喇叭。拆台是最不道德的事,而且拆别人的台,总有一天会被人拆自己的台。” 张波涛楞了一下,伸出大拇指赞道:“陌主任,你是高人!我张波涛自愧不如,认输了!” 他拿了手包,匆忙出门而去。 张波涛一走,颜小米又笑嘻嘻进来。仿佛她时刻都在盯着陌然的办公室一样,谁进谁出,屋里有不有人,她比谁都清楚。 陌然没好气地说:“颜小米,你看看,为了你们,我又得罪了人。” 颜小米捂着嘴巴笑,打量着陌然说:“你还真以为是徐文友的功劳啊?” 陌然奇怪地说:“不是他去找了杨书记,会有这样的结果?” “你以为杨书记愿意趟这浑水?”颜小米神秘兮兮地说:“是上面来了电话,杨书记才做出决定的。” “上面?”陌然一头雾水。 颜小米指着天花板说:“对,就是上面。” 陌然当然明白她所指的上面是领导,但领导是谁,颜小米半句话也没透露。他心里寻思了一下,悄悄将市里的领导姓氏与苏眉和颜小米对照一番,发现没有一个市委领导姓苏或者姓颜。如此看来,这个领导与苏眉和颜小米没有多大关系,但这个领导却在这个时候给杨书记打电话做指示,显然不是一般的人。 颜小米笑眯眯出去,留下陌然一个人在屋里发呆。 抢人风波看来不止是惊动杨书记和何县长,还惊动了上面的领导。陌然想着想着有些害怕,自己才坐上这个位子多久?就弄出这么多麻烦出来。而且他现在得罪的人,还是何县长面前的红人,要是何县长翻脸了,他该怎么办呢? 他尝试着给何县长打了一个电话,还没开口,何县长劈头盖脸问他:“你找了赵部长?” “赵部长?”陌然愣住了,赶紧矢口否认:“没有啊,我没事找赵部长干嘛?” 何县长就在电话里轻轻叹了口气:“陌然,有些话我不明说了,你记住,有些人,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挂了电话,陌然松了一口气。何县长显然知道了调令的事,但他没开口骂他,这让他不禁暗想,调令这件事的背后,一定是牵扯到了赵部长。 可是谁去找了赵部长呢?赵部长作为省委组织部副部长,怎么会管到苏眉和颜小米这样级别的小人物头上来呢?而且听何县长的口气,电话不仅仅是打给了何县长,杨书记也接到了同样的电话。 难道是颜小米?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把他自己也吓了一跳。 颜小米与赵部长是什么关系?真有关系,她会去做一个大学生村官? 可是世界上的事,很多都被一层面纱遮住了。要想看到内幕,必须揭开面纱。但想揭开面纱,必定要付出相应的代价。因为这年头,没有人是吃素的,也没有免费的午餐。 他定了定神,心想,反正事情被徐文友办了。就算要问罪,也应该问徐文友,与他陌然有毛关系。徐文友与何县长的矛盾现在是公开化的,何县长没拿下他,反而让他在眼皮子底下逍遥活着,试想何县长的心里该这么想? 徐文友是个危险人物,起码在陌然的眼里,他现在的危险程度,绝对不亚于一颗核弹。谁引爆这颗核弹,炸掉了别人,也会毁了自己。 徐文友还没回来,管委会的人大多下到了工地去了。陌然在会上强调过,除必须留在办公室需要处理日常事务的人,其余的全部杀上工地,确保工程顺利进行。 陌然的话没人敢不听,他在招商局弄出来的一档子事,还让人记忆犹新。县委组织部的老婆他都敢得罪,他还会怕谁? 因此现在的管委会,一到上班时间,所有干部职工在委里露一下面,都会匆匆赶往施工现场。哪怕没一毛钱事,也要呆到下班时间到了才敢离开。 手机突然响了,陌然拿起来一听,里面传来孟夏的喊声:“姐夫,晚上来家吃饭啊,有重要事情要说。” 260、我是你的小姨子 接到孟夏的电话,陌然陡起愧疚。这段时间太忙,将孟晓完全忽略了。虽然说自己与孟晓的关系还处在朦胧阶段,毕竟是媒人做媒,门当户对的一对人儿。何况子虚镇纪委书记孟清亲自出面,更何况,孟晓是孟清的侄女。 瑶湖集团御用风水大师轻尘来雁南县看风水,此人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世外之人。陌然得知她只食雨露花水之后,还是孟晓冒着与妹妹决裂的危险帮了他。 他当即答应孟夏,约好下班后直接去她家。 下午忙完与毛公的工程对接,商定下个月初正式启动基建工程。毛公说,集团来指示,基建工程由集团下属的两家建筑公司承担施工。陌然没反对,人家自己公司施工,外人还有什么话说? 不过,他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不舒服。秦老狐当着他的面聘请他为瑶湖集团执行副总裁,这么重大的事,居然没人通知他。难道集团只将他当作一个摆设? 心里郁闷,送走毛公后,他安排颜小米随他明天去市里开会。上午接到通知,全市要召开各县区新增开发区的规范会议。 据内部消息说,国家决定要清理整顿漫天开花的开发区。现在全国各地,只要有县建制,必定会鼓捣出来一个开发区。开发区的蔓延,直接是废了良田,毁了山林,断了河流。效果却并不好,大多如雁南县在没引进瑶湖集团之前的状态。半死不活犹可,每年的花费,是财政已经不能承受之重了。 市里这次开会,是省里安排部署下来的。要求没有办理好国土手续的,没有得到批准的开发区,一律停止建设开发。 陌然得知雁南县的工业园区恰好属于第二类情况,是没有得到市里省里批准的。属于本次整改之列,心里不禁有些忧愁。万一市里一刀砍下来,雁南县的开发区禁止开发,瑶湖集团怎么办?他该怎么办? 他特地去试探了一下何县长,何县长安慰他说:“放心吧,我们与别人不同。别人是挂羊头卖狗肉,我们是真真正正的挂羊头卖羊肉,童叟无欺,货真价实。” 话虽这么说,何县长也没十足的把握。只是叮嘱他相机行事,实在解决不了的问题,可以直接电话问他。 忙完这些事,刚好到下班时间。 陌然大多数时间还是回乌有村去住,县里安排的房子,装修还没结束。陌生的摩托车这段时间罢工,他也懒得修,干脆一下班就走路,反正县里下班的时候,太阳还挂在神女峰的山顶。 一出县委大门,就看到孟夏推着一辆女式摩托车,站在大门正对面,看着他笑吟吟地招手。 他径直过去,看了一眼她。孟夏穿着一套短裙,将白生生的胳膊和大腿都尽情地裸露在外边。她本身长得很好看,皮肤又出奇的白,因此惹得下班出来的人,不论男女,眼光都往她这边看。 孟夏似乎毫不在意,她笑嘻嘻地喊:“姐夫,姐夫,我来接你。” 陌然看着女式摩托车,迟疑地问:“就这个?” 孟夏嘴巴一撇道:“哟,你还要我叫个八人铜顶大轿来接你么?” 陌然讪讪地笑,说:“这车,怎么坐啊,那么小。” 孟夏毫不在意地拍着车后座说:“坐你不下吗?够你坐了,好吧。” 孟夏的话没错,确实够他坐。可是他如果坐下去,两个人的身体就根本没办法隔开,只能紧紧挨在一起。倘若是孟晓,他或许还不在意,可眼前是孟夏,他迟疑半天,还是没说出来。 孟夏看他在迟疑,自己先坐了上去,踩着踏板点了火。 “上来,不上,我喊了。”孟夏威胁着他说:“你心里有鬼吧?” 这话似乎是看穿了他的心思,以至于陌然越发的揣然起来。他与她这样亲密的同坐一辆摩托车,别人会怎么说他? 来来往往的人都往这边看。孟夏就像一道风景,将所有路过的人眼光都吸引了过来。 “要不,我叫司机开车去吧。”陌然说,掏出电话准备给司机小付打。 还没打,被孟夏拦住了,低声说:“你再婆婆妈妈,看热闹的人会更多。你记住,我是你的小姨子,你怕啥?” 这句话愈发的让陌然惶恐起来。在乡下流传着一个说法,小姨子有半边屁股是属于姐夫的。这话里的含义,看各人自己去悟了。 “要不,你来开车,我坐你后边吧。”孟夏不等陌然说话,顾自从摩托车上下来,推着陌然去坐了驾驶位。 陌然只好坐了,一回头,发现孟夏已经坐了上来,她刻意地将身体往后缩,这样他们之间就露出了一个拳头的位置。 孟家不在子虚镇,却与子虚镇相邻。 去孟家,先要走一段新修的燕南大道,大约两三公里的时候,要拐上一条山路。山路现在修得也很好,铺了水泥路面。只是这几年走的大车太多,把路面压坏了不少。 陌然拐上山路的时候,才暗暗舒了口气。这一路来,他如坐针毡一样,仿佛背后有无数双眼睛在看着自己。如果是过去,他会得意,而现在,他只有惶恐。因为身份的不同,他被关注的程度得到了空前提升。作为一个政府干部,最怕的就是个人作风问题。所有干部最后都是倒在女人面前。因为只有女人,才会让男人铤而走险。 他正想着,突然感觉背后一热,显然是孟夏将身子贴了过来。 他没出声,只是悄悄将自己往前挪了一点。 他刚挪过去一点,孟夏的身体跟着挪了过来。不但温热,而且温软。 陌然紧张了一下,再往前挪,他已无路可走。 路面逐渐坎坷起来,这条路通往两个红砖窑,平常来往的大车特别多。村村通的路,本身很多修得偷工减料,再被大车一压,一条明晃晃的路,变得了比原来的土路更难走。 路面不平,车便颠簸。孟夏很自然地将双手抱住了他的腰。 他浑身开始冒汗,加上路面的灰尘扑面而来,因此人显得十分的狼狈。 孟夏在他背后吃吃地笑,他问了一句:“你笑什么?” 孟夏在他腰上轻轻扭了一把说:“姐夫,你看你紧张的样子,我怕你摔死我呢。” 陌然尴尬笑道:“放心,摔不了你。就算要摔,也是先摔我。” 孟夏贴得愈来愈紧,他能感受到她胸前的双峰像两颗跳动的心一样,颤抖不已。他愈来愈不自然起来,一双握着驾驶把的手,已经完全被汗水湿透。 “我知道姐夫舍不得摔倒我的。”孟夏笑嘻嘻地说:“姐夫,你与我姐亲过嘴没?” 陌然吓了一跳,这小姑娘,说话不分轻重。这话是她问得出口的吗?他脑里一转,反而打趣着她说:“你与老费亲过没?” 话刚落,腰间便是一阵剧痛。随即孟夏的一双小手,在他背后猛烈地捶打。 “姐夫!你这人真的坏。老费算什么东西?我能给他亲?他是我什么人啊?” “人家追求你那么辛苦,怎么说与你没关系呢?”陌然觉得自己的反击取到了效果,心里不禁暗自得意。 像孟夏这样的小姑娘,如果你不去主动反击她,她会欺侮到你至死。 “他去死吧!一个外国猪,痴人做梦。”孟夏毫不留情地骂,突然低声说:“我的初吻,绝对不会随便给一个男人。” 陌然笑道:“当然不能随便。一定要是你最喜欢的人。” 孟夏嗯了一声,良久不出声。 陌然见她不说话,心里稍微安定了一些。他抬眼往前看,知道再拐过一道山嘴,就能看见孟家在大山下的小屋了。 孟夏突然让他停车,他迟疑一下,还是刹住了,回过头问她:“怎么了?” 孟夏已经从车后座跳了下去,她拍拍自己弧线优美的屁股,皱着眉头说:“颠死我了,我的屁股都快颠肿了。” 陌然笑了笑,没敢接她的话。 她过来从他手里接过车头,示意他下来。 陌然犹豫了一下,还是按她的意思下了车。 他一下车,她就坐了上去,看着陌然说:“姐夫,你慢慢走啊,我去叫我姐姐来接你。” 陌然楞了一下,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我来接你,没告诉我姐。”她调皮地说:“我要与你一起回去了,我姐还不吃醋?” 陌然顿时无比尴尬起来,这小妮子胆子够大,这样的事也做得出来。可是如果她一走,剩下的路,他怎么办? “姐夫,刚才你说,我的初吻一定要给自己最喜欢的人。我现在告诉你,你就是我最喜欢的人。” 她脸色潮红,紧张地扫了他一眼。没等他反应过来,她已经如惊兔一般的开着车跑远了。 陌然无奈地摇头,看着她愈来愈远的娇俏背影,整个人都感觉到不好起来。 孟夏与孟晓,一个是热情如火的六月,一个是温情脉脉的三月。她们这一对姊妹花,舍了谁,人生都会黯淡无比。 261、孟家有喜 孟家有喜,宾客盈门。 孟晓骑着摩托车赶来接陌然的时候,惊异地问他:“你怎么知道我家办喜事?” 陌然这下吃惊不小。孟夏这丫头片子这一路可没提过半句家里办喜事,她这不是明摆着让自己难堪吗? 陌然不语,心里一顿乱转。 “我没让你来,你还来。”孟晓嗔怪地说:“陌然,谁告诉你的?” 陌然想说是孟夏说的,想想还是没说出口。孟晓这番话里,分明可以得知,孟夏并没说是她告诉他的。但孟晓骑着摩托车赶来接他,一定是孟夏说的。 “家里谁有喜事?”他试探地问。 “都是家里的喜事,还分谁谁谁啊。”孟晓白他一眼道:“上来吧,既然来了,就安心呆着。” 陌然只好上车,坐在孟晓背后,努力使自己身体不靠近她。 孟晓开车很稳,将所有的坎坷都绕了过去。快到她家门前时,她放慢车速,羞涩地说:“陌然,等下别人乱说话,你可别介意。” 陌然好奇地问:“他们会说什么话?” “你不想想啊?”孟晓含羞带娇地说:“你是我们家什么人啊?我妈过生日,你来干什么?” 陌然这才明白是孟家妈妈过大寿,老人过生,空着手去,太不像话啊。可是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他陌然纵有飞天的本事,也变不出礼物来啊。 他迟疑着问:“孟晓,我空手去不行吧?要不,你带我回一趟县城,我得去买点东西。” “不用!”孟晓车速不减,抿着嘴巴笑说:“你来了,就是礼物。” “我自己是礼物?”陌然茫然地嘀咕了一声。他就是想不明白,自己一个大男人,无论如何也成不了一个老人的生日礼物啊。 远远的看见孟家屋,一片人头攒动。孟家看来亲戚很多,而且都愿意来捧场。场面热闹,气氛热烈。 孟家妈妈的生日与齐烈的生日比,场面自然没有齐烈那么大。但孟家妈妈的生日场面,似乎处处充满了温馨。 陌然一到,围过来几个人,居然老费也在。看到陌然,老费很自然地去搂了陌然的肩膀,悄声说:“陌然,你带了什么礼物?” 外国人说话,总比中国人要直白得多。仿佛他们的脑筋只有一条,不会拐弯。老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问他带了什么礼物,这在中国人看来,是很不礼貌的事。好在陌然算得上是个知识分子,懂得外国人的方式,因此他反问了一句:“老费,你呢?” 老费摸摸后脑勺,小声地说:“我就是不懂你们中国人的礼节。你和我,都一样的身份,带的礼物应该也是一样的。” 陌然笑着问:“我们是什么一样的身份?” 老费认真严肃地说:“我们两个,都是孟家的女婿,你说是不是一样的。” 陌然被老费的话弄得嘀笑皆非。这个死老费,还真是个厚脸皮。他什么时候成了孟家的女婿了?还把他拉上,是壮胆?还是炫耀? 亲戚朋友们过来,热情邀请陌然进屋喝茶。 陌然也没推辞,既然来了,就如孟晓说的那样,安心呆着。 还没进屋,迎面看到孟夏过来,朝他挤挤眼睛,调皮地一笑,转身去招呼客人去了。 孟晓带路,一进屋,赫然看到孟清书记正坐着与几个年龄相仿的妇女说话。于是赶紧紧走几步,喊了一声:“孟书记。” 孟清闻声抬头,矜持地点了点头,嗯了一声说:“小陌,你来啦!” 陌然客气地笑,在孟清书记侧边坐下,还没开口,被跟进来的孟夏抢先了话:“喂,姐夫,你给我妈,也就是你丈母娘做寿,都带了什么礼物啊?” 这就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孟夏这小妮子显然是故意在拿他开涮啊!她通知陌然来,还亲自去县政府接了他,却不说是她妈过生日,不让陌然准备礼物,故意让他空着一双手来赴生日宴,这就是要让他丢脸啊! 陌然恼怒地瞪她一眼,整个人尴尬地要死。 倒是孟清书记,微微一笑说:“孟夏,你胡说什么?小陌来了,就是礼物,你还要什么礼物?” 陌然讪讪地说:“孟书记,我确实不晓得是伯母过大寿,没任何准备,真的不好意思。” 孟清笑道:“小陌,我已经说过,你人来了,就是最大最好的礼物。我嫂子一辈子就这两个女儿。老大孟晓你清楚,是个漂亮、乖巧又能干的好孩子。至于这个孟夏,从下就养成了男孩子的习惯,大大咧咧的,你别介意。” 陌然赶紧表态说:“不会不会。孟书记您放心。我陌然又不是小男人,小鸡肚肠的。” “是么?”孟夏笑嘻嘻地说:“姐夫,刚才我姑说,你来了就是礼物,我明白啦,你作为我姐的未婚夫,当然就是最好的礼物了。” 说完,转身出门,留下一串笑声。 这边的孟晓,一张脸已经红到了脖子根。孟晓和陌然,虽然经过媒人介绍认识做了男女朋友,却一直停留在朋友的阶段,没往前走半步。 在乡下,这样的情况很少见。但凡是相亲过的男女,只要双方满意,一般不会超过十天半个月的,就得举办订婚仪式。有了订婚仪式,表示这一对男女成为了法律和道德上的准夫妻。只待择个好日子,双方将结婚酒一办,一个新家庭由此产生。 可是陌然与孟晓,谁也不提订婚的事。两个人就这么僵持着,等着对方主动提起。 当然,陌然心里还没准备。尽管孟晓漂亮温柔能干,但在陌然看来,孟晓未必是自己最想要的人。 而孟晓,起初还没怎么多心。她第一次见到陌然,就在心底肯定了,他就是自己要嫁的男人!为了这个男人,她愿意牺牲一切,哪怕生命,一样的在所不辞。 她在等待陌然主动提起婚事,她的希望一次次落空后,在闻听到陌然已经升为了管委会副主任后,她几乎要绝望了。 乡下人,看重的是般配。孟晓再好,也是个农村人。而陌然,优秀得已经成为了领导。他还会看得起她这个山里丫头吗? 她把苦闷压在心里,没对任何人说起过。以至于这次孟家妈妈过生日,提起说要不要请陌然来,被她断然拒绝。 孟家姑姑孟清,是这家人的主心骨。孟清在哥哥去世后,一心一意照顾嫂子和两个孩子长大。孟晓与孟夏,对孟清来说,完全如同已出。甚至在很多时候,这两个孩子的事,远远要大于她自己的孩子。 孟晓的苦闷,她这个做姑姑都看在眼里。可是她没办法帮她呀,男女之间的事,只能让他们自己去处理。任何人的介入,都会将一锅好汤弄成污水。 陌然的突然出现,让孟清感到非常意外。现在的陌然,今非昔比,非但是何县长跟前的红人,就在整个雁南县,谁人敢与争锋? 过去孟清与陌然谈话,她是领导,陌然只是个小村长。现在她想与陌然谈话,隔着一道组织程序,换句话说,陌然现在是县里的领导,她只是一个镇的纪委书记。 她在见到空着一双手的陌然后,心里猛然跳出一个念头,这个陌然,并不知道孟家妈妈生日。于是她有了见面说的那番话,言外之意,陌然心知肚明。 不甘寂寞的老费又凑过来,问着陌然道:“老陌,你是礼物,我是什么?” 孟清淡淡一笑说:“你是我们的国际友人,贵客。” “我不要做贵客!”老费赤红着脸说:“我要与老陌一样,是礼物。” 老费这家伙从认识孟夏后,就开始废寝忘食地学中文。无奈我大中国的语言实在是浩若烟海,他一个外国人,就是换个脑袋,未必能一下懂得中文的博大精深。 老费的话惹得大家一阵开心大笑。他也跟着咧开嘴笑,用手推着陌然问:“你怎么不笑?” 陌然哪里笑得出来?今天的尴尬,应该是他这辈子从未遇到过的大尴尬。他被孟夏算计了,却还不好意思说出来,只在心里悄悄地责备自己的轻浮。 进门三分礼,出门好做人!这道理他不是不懂,在乡下生活了二十几年的陌然,当然懂得乡风民俗的习惯。走亲戚窜门的,谁不提个鸡蛋什么的小小礼物啊?礼物不在大小,在乎心意。心意到了,人情就到了。 可他空着一双手,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人家的寿宴上,他算得上是个知书识礼的人吗? 他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啊! 孟清书记替他解的围,又让他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承认孟书记的话,他是孟晓的未婚妻已经无可怀疑。不承认孟书记的话,他出现在这里,又算是什么? 他恨不得抓过来孟夏一顿猛打,这小妮子,害人不浅! 坐了一会,他借故上洗手间,从屋里出来。刚走到门边,孟夏不知从哪个角落冒出来,看着他轻轻地笑。 他黑着脸,低声说:“孟夏,你玩什么花样?” 孟夏笑而不语,等了一会低声说:“陌然,还有更厉害的招数,你怕不怕啊?” 262、初吻 陌然忐忑不安,孟夏的话不会随意说,还不知道这个精灵古怪的女孩子会弄出什么花样来玩自己。 被孟夏叫来孟家,他已经被她摆了一道。孟清书记的话,已将他与孟晓紧密联系在一起了。现在他的身份,就是孟家女婿,孟晓的男朋友,未婚夫了。 晚宴简单,子虚镇这一带,但凡家里有老人过寿诞,亲戚朋友都会在先天晚上来主家。晚宴其实不叫宴席,是很简单的长寿面,四碟花样小菜。 吃长寿面是惯例,谁家过生日,必不可少的一个程序。 外面坪里,堂屋中间,摆了十来桌。每张桌子都坐了十个客人,陌然被安排与孟清书记一起,陪着寿星坐主桌。 孟家妈妈一直笑意盈盈,她如女儿一样,都有着漂亮的面庞和白皙的皮肤,整个人看起来不像五十岁的老女人,倒有少妇的成熟风韵。特别是她略带羞涩的笑,让人一眼之下,恍若隔世。 鞭炮响起,预示正式开席。 陌然的心开始安静下来,他端坐着身子,脸上一直保持着与孟家妈妈一样的微笑,不时与人颔首致意。 村里每家都来了一个人。这照旧是惯例,谁家办喜事,村里每家每户都会请一个人来吃饭。孟家独门独户,与生产队其他家隔得有些远。但这并不能阻挡他们前来凑热闹的热情。因此宴席一开,欢声笑语顿时将孟家小屋环绕起来。 很多人往陌然这边指指点点,他装作视而不见。陌然知道,他今天是以新姑爷的身份出现在孟家妈妈的生日宴会上,他必须得接受来自四面八方的眼光和评头品足。 桌子中央一个大铁盆,铁盆里盛着刚出锅的面条。南方人吃面条,并不当主食。但生日的长寿面,非但是主食,而且是必不可少的一道程序。 孟晓和孟夏穿梭在桌子之间,她们要招呼客人。孟家没男丁,一切抛头露面的事,都需要女儿自己出面。 孟家妈妈微笑着对陌然说:“小陌,招待不好,你别见怪啊!” 陌然惶恐地起身,低声说:“伯母,您别管我,我也算不得是外人。” 孟清书记就接过话说:“说得好,你看她们姊妹忙得像个陀螺了,要不,你也去帮着照顾点?” 陌然闻言起身,拿着一支啤酒就往孟晓那边去。 所谓招呼客人,无非就是劝人喝酒。乡下吃酒席,喝酒是道很重要的程序。如果主家没人能喝,酒席的气氛就起不来。 孟晓与孟夏,尽管是女孩子,也还得勉为其难劝人喝。 陌然过去时,孟夏正与三个男孩子在斗酒。虽然喝的是啤酒,但以一敌三,纵使孟夏有千杯不醉的本事,无奈啤酒这东西,胀肚子啊! 看到陌然过来,孟夏喜不自禁,指着三个男孩儿嚷:“你们几个,等死了。看到没?我姐夫来了,人家可是领导,你们有本事,喝翻他呀。” 孟晓悄悄扯了妹妹一下,嗔怪地说:“孟夏,胡说什么呢?” 孟夏瞟姐姐一眼,眯着眼睛笑说:“不是么?” 三个男孩儿与陌然比起来,首先在身体上就要吃大亏。陌然身形高大,一声发达的肌肉触目可视。他比三个男孩儿都要高上一头,往他们跟前一站,不怒自威。 孟夏倒了满满的一碗酒递给陌然,笑嘻嘻地说:“姐夫,这三个小东西欺侮你姨妹子,你不搞死他们,我不认你。” 众人就起哄起来,都往他这边看。 陌然本来就是焦点,现在被孟夏一咋呼,所有人都停下了筷子,起着哄要他快喝。 陌然淡淡一笑,端着碗看着三个小男孩儿,问:“能喝不?不能喝,说一声。” 三个男孩儿互相对视一眼,其中一个小声说:“你是领导,你先喝。” 陌然笑了笑,仰脖子一口气灌下去一碗酒。碗刚放下,孟夏又倒了一碗。三个男孩儿也端起碗,一口气灌了下去。 陌然暗想,自己一个人与三个人喝,显然占不了上风。啤酒不像白酒,白酒靠酒精弄人,啤酒靠肚量制胜。他一个人的肚子,无论如何也大不过三个人的肚子啊。 孟晓拦着不让他继续喝,在他耳边低声说:“陌然,不要斗酒。” 陌然笑道:“没事,放心吧。” 他拿过一瓶白酒,扭开盖子说:“三位兄弟,我们干脆喝白酒,啤酒不倒瘾,没意思。” 他这种喝法,首先在阵势上吓到了一批人。果然,三个男孩儿泄了气,一齐告饶说:“姐夫姐夫,我们不喝了,承认输了。” 陌然心里有底了,拿着白酒绕着桌子四处转。 孟晓和孟夏跟在他身后,就像班师回朝的将军一般,趾高气昂起来。 过去村里办酒,孟家姐妹或者孟家妈妈去喝喜酒,根本不敢与人斗酒,偶尔孟夏还斗一回,只是她一个女孩子家,每次都被人斗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乡下男人能喝的人不少,但像陌然这样喝的,不用杯,用碗喝的人,却是屈指可数。 一圈绕下来,他手里的一支白酒已经被喝得差不多了。陌然感觉头有些痛,眼神有些恍惚。他努力使自己每一步都走稳,别摔了一跤,出个大洋相。 回到自己座位,他感觉快坐不稳了,便起身说:“我去喝点水来。” 他前脚走,后面孟夏就跟着过来。快走几步走到他身边,低声说:“随我来。” 陌然也没多想,跟着孟夏去了二楼。 二楼是孟家母女的香闺之地,平常禁止男人入内。上次陌然来找玫瑰花露的时候,被孟晓带着上了一次。这次再来,但觉鼻子里盈满了暗香,胸心顿时一阵开朗。 孟夏打开自己的闺房门,径直往里走。 陌然站在门边迟疑着不敢进。女孩子的香闺,对男人来说就是禁地,非请勿入。 孟夏回头看他没跟进来,她回走几步,一把抓住他的手,轻轻一带,将他拉近屋里,顺便抬起脚,将门踢关上。 陌然惶恐地想去打开门,被孟夏低声喝止道:“别开,坐好。” 屋里阴凉,处处花香。 他老实地在椅子上坐下,目不斜视。 孟夏鼓捣了一会,给他端来一碗晶莹剔透的水,扑面一丝冰凉,水面上还浮着几片玫瑰花瓣。 “喝下去。”她命令着他。 陌然知道这碗水,就是所谓的玫瑰花露水。这被孟夏视若生命之水的宝贝,如今一大碗呈现在他眼前。 他迟疑着不肯喝。这碗水,需要孟夏花费多大的心思才能收集到啊?他的脑海里浮现大雪纷飞时节,一个女孩儿忍受着天寒地冻,细心地将落在花瓣上的雪,一点一点地细心收集起来,盛在陶罐里,埋在地下,等着来年开春的时候挖出来。 “喝呀!”她低声催促他。 “这太珍贵了吧!”陌然低声说:“我只要喝碗井水就好了。” “要你喝就喝,真麻烦。”孟夏鼓着腮帮子说:“陌然,你是舍不得水,还是舍不得我?” 陌然一楞,孟夏说话,从来没节制。还不如喝了早早下去,免得别人起疑。 一碗水下去,他顿觉遍体冰凉,本来有些混沌的脑袋,突然间赫然开朗。他周身感觉到无比舒泰,不禁暗暗想道,果真是神物! 孟夏抿着嘴巴笑,突然低声说:“陌然,你喝了我的洗澡水呢。” 陌然大吃一惊,整个人顿时石化。 “傻瓜!”她看着他愣怔的样子,笑容更欢乐,压低声音说:“还没洗过的,是干净的。” 陌然讪讪地笑,起身要出门。 孟夏将背抵在门背上,不肯让开。 陌然惊异地问:“你堵着门干嘛?我要出去了啊。” 孟夏不看他,低垂着头一声不响。 陌然便柔声说:“孟夏,谢谢你的水。让我出去,时间太久,别人会说闲话。” “你怕我姐?” 陌然摇了摇头,认真地说:“我不怕任何人,但我尊重任何人。” “哪你吻我一下,我就放你出去。”孟夏说完这句话,头垂得更低了。她连脖颈都红了起来,整个人犹如粉妆玉琢的一般,娇艳动人。 陌然怦然心动,想起她是孟晓的妹妹,还是压住内心奔腾不休的欲望,小声地说:“孟夏,我不能吻你。” 孟夏不等他话说完,突然张开双臂,勾住了他的脖子,将身体紧紧贴了上来,呢喃着说:“我就要,就要。”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让陌然心里一阵难受。 犹豫一会,他违心地说:“孟夏,你乖一些。我是你……” “我就要你吻我,我不管你是什么人。”她将头埋在他胸口,乱拱着,发丝便钻进陌然的鼻孔,让他差点打了个喷嚏出来。 她的身体如火炉一样,炙烤着他脆弱的底线。他仿佛想起了在来的路上她遍体的温软,心神不禁一荡,差点不能自己了。 “就一下。”陌然知道想挣脱她已经不可能。 她轻轻嗯了一声,微微闭了眼睛,仰起她美丽如玉的面庞,递上她如花瓣一样的小嘴。 陌然只觉香气微澜,春光烂漫,再也忍不住的勾下头去。 263、醉酒的老费 陌然的嘴唇甫一接触到孟夏的唇,便感觉一丝冰凉袭来,随即,如火球一般的滚烫。 孟夏欲迎还拒,浅尝辄止。 这一阵吻,简直有惊天地泣鬼神的感觉。陌然直觉天旋地转,不能自己。 少女的芬芳尽情蔓延,满屋花香袭人。屋外人声鼎沸,屋里如胶似漆。孟夏整个人都软了下去,她如挂在他的身上一样,软绵绵的再也站立不住。 对于接吻,陌然已经不再陌生。他历经过肖莹、秦园,也接受过老手如苏眉的吻,无论姿势,气息运用,以及舌尖触碰的地方与程序,他已经滚瓜烂熟于心。 唇齿之间的游戏,将潜藏的欲望一次次撩拨起来。孟夏显然是第一次,她僵硬着,躲避着,却又舍不得放弃。 陌然一手搂着她的腰,另一只手正要往她胸口探去。她突然咦了一声,从他怀里挣扎出来,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一张脸娇艳无比,眼神迷离。 “姐夫!”她轻轻叫了一声,娇羞无限。 陌然被她这一声叫,猛然惊醒过来。顿时觉得羞惭至极,转身就要往外走。 孟夏一把拖住他,低声说:“你怕啦?” 陌然老实点头,眼睛根本不敢去看她。孟夏如此动人,他怕自己控制不了欲望,做出让她和自己都后悔一生的事来。 “是我勾引你的,你怕什么?”孟夏吃吃地笑,柔声说:“姐夫,都说小姨子有半边屁股是姐夫的,原来姐夫对小姨子真有那么大的诱惑啊!是我愿意的,我喜欢的,你不要担心。” “要是被你姐知道了,她还不杀了我。”陌然惊恐地说:“我不想伤害你们任何一个人,懂吗?” 孟夏乖巧地点头,咬着下唇说:“可是我现在只要一闭上眼,马上就会想起你。我该这么办啊?你是我姐的,我不能夺人所爱。如果你是别人的,我一定要把你夺过来。” 陌然严肃地说:“知道就好。” “我姐是个善良得连只蚂蚁都不想踩死的人,姐夫,你这辈子,可不能有半点伤害她。你们男人都是花心萝卜,姐夫你也不例外。”她又捂着嘴吃吃笑起来,压低声音说:“如果你觉得外面的花一定比家里的花香,我就做一朵路边的花吧。只要你对我姐姐好,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这番话如雷轰顶,顿时将陌然说得不知该如何开口。 “我先下去,你随后过来。”她嫣然一笑,先出门去了。 屋里一片宁静,花香逐渐淡了下去。陌然如泥雕木塑一般,茫然的以为刚才做了一场春梦。 直到孟晓推门进来,轻轻推了他一把,他才惊醒过来一样。 “你没事吧?”孟晓担心地问。 陌然摇了摇头。他心里羞愧,不敢去看她,也不敢接她的话。 “孟夏说,你已经喝了雪水了,还醉吗?”她伸出一只手掌来,轻轻在他额头上探了探,又在自己的额头上探了探,自言自语地说:“还不算烫。” 陌然想要躲避她的手,他觉得孟晓现在任何的温柔,对他都是一种无辜的嘲弄。他已经背叛了她,虽然走得不远,却伤害很深。他不想亵渎她的柔情,不想玷污她的纯洁。 孟晓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她深深看他一眼,低声说:“陌然,心里有事,尽可放下。” 陌然心里一动,感激非常。 他看了她一眼,犹豫着伸手去搂抱她。 她乖巧得如小猫一样偎依过来,巧笑盎然。 陌然感慨地叹口气,眼神看着窗外,一言不发。 他们就这样安静地拥抱着,谁也不想打破这片刻的宁静。 过了好一会,孟晓才低声说:“我们下去吧,客人都要走了。” 陌然嗯了一声,松开抱着她的手。 孟晓似乎在这一抱中得到了无限满足,她牵着陌然的手,一步一步往楼下走。快到楼梯口时,她松开他的手,悄声问了他一句:“晚上还回去吗?” 陌然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实话说,此刻他的心里是六神无主的,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面对两个如花似玉的姐妹,他感觉自己的每一个决定,都要付出难以估量的代价。 孟晓抿嘴一笑,快步下楼。 陌然回到桌子边时,客人已经三三两两的在离开。今晚是吃长寿面,生日大宴要在第二天的上午举行。 孟清书记微笑着问:“陌然,你去了哪里了?半天不见人。” 陌然涨红着脸说:“孟书记,我刚才喝得太急了点,头有点晕,找个地方坐了一会。” 孟书记哦了一声,叮嘱他说:“以后喝酒不要喝得那么急,虽然高兴,还是要克制自己。年轻人,要懂得克制。” 她看他的眼神似乎意味深长,这让陌然的心里怦然一动,心里暗想,难道孟书记瞧出了什么端倪么? 孟家没客房,多远的客人都得回去,等着明早太阳升起的时候再来。 孟清书记一样要先回子虚镇去,她不叫陌然随她一起走,顾自开了自己的车离开了。 客人一走,残局得马上收拾。 厨房帮忙的人开始动手。孟晓和孟夏也跟在在忙。在乡下办酒席,主家都是最忙的人,很多琐碎的事,须得一一亲自动手。 老费已经像一滩烂泥,委顿在地上,身边吐了一地,散发出难闻的气味。 老费醉酒,坏在他主动挑战。不懂中国酒文化的他,居然也学着陌然拿着酒瓶子与人对吹。这下可好,他如死猪一样,居然发出鼾声。 老费现在不带翻译了,他的中文已经能将普通的生活用语说得清楚,加上他丰富的肢体语言,别人一般能懂得他的用意。 他在陌然离开去找水喝的时候,主动站起来挑战乡亲。 他是外国人,平常只闻其名,不见其人。村民们知道孟家的刺绣生意做到了国外去了,也知道有个外国人常年驻扎在她们家。这次见到了本人,好奇与兴奋,让村民们的热情无比高涨,谁都想与他喝一杯,毕竟与外国人喝酒,一辈子能有几次机会? 老费是个来者不拒的人,他刚才亲眼见过陌然的豪爽。他不想在村民们面前被人瞧不起,因此老费即便在醉得舌头大得不能转的情况下,还嚷着:“倒酒倒酒,一醉方休啊!” 他是醉得挪不动步后,扶着椅子往地上溜的。没人去管他,任由他迷离着醉眼,看着一片热闹的人群傻傻地笑。 陌然便过去,伸手去搀扶他起来。 老费睁开眼,看着他虚弱地笑了笑,竖起一根大拇指说:“中国酒,厉害!” 陌然想笑,这个死老费,中国酒几千年的文化,能不厉害? 他将他扶在椅子上坐了,叫孟晓去倒了一瓢清水来,示意着老费说:“老费,漱漱口。” 老费感激地笑,他不先漱口,却捧着水瓢,咕咕咚咚喝了大半瓢水。喝了后,摸着肚子说:“舒服,舒服。” 他嘴里说话,眼睛却在四处找人。陌然明白他在找孟夏,便冲远处正在忙碌的孟夏喊:“孟夏,你过来一下。” 孟夏闻声转过身来,却不过来,问他:“干嘛?” 陌然嘿嘿笑着说:“过来照顾一下老费,他今天可快醉死了。” 孟夏眉头一皱,还是走过来,低声说:“喝不了还喝,出洋相啊?给谁看呢。” 老费不懂“洋相”是什么意思,咧开嘴笑。 孟晓也跟着过来,责怪着孟夏说:“老费是客人,你要客气点。” “是你的客人,又不是我的客人。”孟夏笑嘻嘻地说:“这个死外国猪,怎么不醉死了。” 老费跟着笑,这些话他能听懂了。他说:“我要醉死了,怎么投资建厂啊。我不能醉死,我还没娶你回家,不能死。” 孟夏羞得满面通红,呸了一声说:“老费,你痴人做梦吧?” 老费嘿嘿地笑,说:“你们中国有句古话,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我会有耐心的,孟夏,没有你,我活不下去啊!” 陌然没去理会老费的胡言乱语,他一个喝醉酒的人,什么话都敢说。而且他是个外国人,思维都与我们不一样,或许他们表达情感的方式就是那么直白。情感这东西,越直白越没美感。这就是为什么千百年来,文人骚客穷尽心思谱写出那么多的美丽文字来表达,因为隐晦的情感表达,总比直白要韵味得多。 但陌然却听到了老费说,他要投资建厂。这句话对于他来说,比听到什么样美妙的梵音还要来得兴奋。 他问:“老费,你果真要建厂?” “必须的。” “建哪里?” “当然是你们这里。” 陌然不动声色,看着老费说:“为什么要建在我们这里?” “因为孟夏在。” 孟夏一听,又是呸的一声,骂道:“老费,你投资建厂是想要赚钱,是来榨取我们中国人的血汗的资本家。不要把我套进去,你建不建厂,关我什么事呀?” 老费还是嘿嘿地笑:“就是关你的事。我要投资五千万美元,建一座中国最大的刺绣工厂。” 陌然再也忍不住了激动,他拍着老费的肩膀说:“老费,我帮你!” 这句话,一语双关。老费似乎也听懂了一样,瞪着一双茫然的眼睛,感激地看着陌然微笑。 264、锦上添花 陌然在孟家妈妈生日上收获了意外惊喜,同时也给自己身上烙上了孟晓男朋友的印记。 老费要投资,当然首选工业园区。 且老费的项目,是雁南县千百年来民间优势。刺绣在雁南地区有美名,但工艺繁琐,又没合适渠道打开销路,以至于逐渐没落。孟家妈妈一直坚持这项工艺不被失传,在她坚持的基础上,将两个女儿都带上了这一条路。 雁南县的女人,大多知道刺绣这门手艺。如果老费的项目落地,一下可以将全县妇女的就业问题解决。 陌然将情况向何县长汇报后,等着何县长表态。 何县长似乎没听清,反复追问了几次:“你说,他要投资五千万美金?” 陌然肯定地点头,认真地说:“何县长,这个老费,是个生意人,很实在。” “他姓费么?” 陌然忍不住笑起来,将老费名字的来历说了一遍。何县长随之微微一笑,赞叹着说:“陌然,你又立了一次大功。还有,你说的孟家姐妹,县里也要表彰她们。” 何县长叮嘱陌然在不放松瑶湖集团项目的同时,紧盯着刺绣厂的项目落地。 陌然说:“县长,刺绣厂是无污染的手工项目,如果放在工业园区,我觉得不大合适。我想请县里一下,要不要为刺绣厂选个新址?” 何县长沉吟一番,颔首道:“你说的在理,不过,如果不在工业园区,就不属于你这个管委会主任管辖。不在你的管辖范围之内,我还没想好要交给谁来负责。” 何县长的话就是刷浆糊,让人听起来感觉特别舒服。 “县里马上召开会议,你到时候列席一下。”何县长说完,匆匆出门要走。 省里来了通知,干部考察组的同志今天下午要到雁南县来。何县长要亲自去高铁站迎接。 这是非常大的一件事,谁也耽搁不起。 陌然看着何县长的车驶出县委大门后,他没回办公室去,转身去了杨书记的县委办公楼层。 何县长去接人,杨书记却没去。这里面的微妙关系,明眼人一下就能看出玄妙。 省里只是通知了何县长,明眼通知杨书记。所以杨书记装作不知道,一个人在办公室里,认真审阅文件。 陌然轻手轻脚进去,但还是惊动了杨书记。他的两道眼光从老花镜片后射过来,像两道凌厉的剑。他似乎很意外,咦了一声问:“你没去接人?” 陌然笑笑,轻声说:“书记,我有重要情况要汇报。” 杨书记扔了手里的笔,哈哈大笑说:“小陌,你有情况,直接给何县长汇报就好了。我老头子,不想过问了。” 陌然知道杨书记的心情不好,眼看着到离休的时间越来越近,一旦到站,手里的权力顷刻化为乌有,这对一辈子手握权力的人来说,是比死还难受的事。权力本身就是春药,沾上了就没法舍弃。别说杨书记当了一辈子的领导干部,就是陌然,才刚上来的一个小领导,处处都会感觉到权力带给自己的荣耀与威武。 杨书记退休前想去市人大的机会越来越渺茫。到现在为止,还没人找他谈过话。这是不好的预兆,杨书记深知,县里的干部也都捏着一把汗。 如果杨书记去了市人大,虽然是闲职,却也是雁南县的荣光。说明雁南县的地位还是有的。如果杨书记进不去市人大,他只能按照离休干部办理手续。到时候除了他还能享受正县级待遇,其他一切都不复存在。而且一个很明显的特点,书记退二线进不了市人大,这个县在市里就是没位置的表现。 掌握权力的人,能够把权力当饭吃,当生命。失去权力的那一刻,他的生命也就将终止。 陌然小心地说:“书记,你是我们县的一把手,这事不向你汇报,我会失职。” 杨书记饶有兴趣地看着他说:“生命大事,还非得我老头子了解?你不晓得,还过几个月,我就得退下去了吗?我现在的这种情况,还会有人听我的?” 陌然认真地说:“书记,你永远是我们的领导,我永远都会听你的。” 杨书记盯着他看了好几秒钟,摆摆手道:“你说来听听。” 陌然就将给何县长汇报的话,原原本本给杨书记复述了一遍。 杨书记听完,手指在桌子上轻轻敲了几下,问他:“你觉得这项目靠谱吗?” 杨书记的表现,没有何县长听到汇报后的激动。他显得很平静,似乎陌然的汇报,只是在讲一个故事。 陌然也理解他,毕竟他早过了激动的年龄。而且就算项目马上落地,也算不得是他的政绩了。 雁南县自从来了何县长,所有的风头都被他抢了去。不过,何县长的表现,有时候还是让杨书记不得不服。何县长能弄来钱,能弄来项目。这就是本事。过去雁南县想找上级要点钱,哭爹喊娘都没用。有人出了个馊主意,让杨书记去找上级申请个贫困县的指标,被杨书记劈头盖脸将他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一遍。 其实,杨书记何尝不想弄个贫困县的帽子戴着?只要戴了这个帽子,每年国家就会有无数白花花的银子进账。雁南县哪怕每一家企业,没一分钱税收,活得却一定会比别的县滋润许多。 可是贫困县的帽子不是想戴就有得戴的,首先是面子上难看,作为主官领导,面子比什么都重要。平时叫穷唱苦无所谓,真要落下面子要顶帽子戴着,以后的腰杆子别再想直起来。最关键的一点,帽子戴上去容易,摘下来就很难。帽子摘不下来,主官想升职,几乎没任何希望。 雁南县工业基础薄弱,商业环境也不好。唯一的优点就是交通便利。当然,这只是指子虚镇这一类的地方,靠近国道和京广线。县里还有不少偏远山区,几年前才解决拉电照明的问题。 杨书记的疑惑让陌然多费了一番口舌,他将全部的分析性报告说了一遍,特别强调了一点,雁南县的妇女,都是勤劳肯干的女人。 如果给她们一个舞台,她们一定会唱出一出辉煌大戏。 杨书记脸上的神色变换了几次,问他:“你说的这个项目,也是外资?” 陌然点点头道:“完全的外资。投资人是阿拉伯国家的,过去与我们县里的一家作坊式刺绣店做过生意。” 杨书记哦了一声,狐疑地问:“还有这样的事?我怎么不清楚?” 作为书记,他只管意识形态一类的党务,像经济发展这一块,完全属于政府何县长那边负责。杨书记不了解下面的经济情况,完全可以理解。不过,作为全县权力最大的书记,他一无所知,多少还是说不过去。 陌然说完,又问了一个与何县长一样的问题。 杨书记这次没像何县长那样犹豫不决,当即挥手道:“我觉得你们乌有村就最合适。” 陌然暗自欢喜,他之所以将问题同时给两位领导汇报,就是想从他们嘴里套出一点信息。其实在老费说要投资建厂的时候,乌有村靠近河边的那块地,第一个就跳进他的脑海里。何县长不表态,显然是真没想好,但杨书记的直接表态,正中他的下怀。 聊了一会,杨书记突然问起来,工业园区的基础建设情况如何。 陌然据实汇报了一遍,说瑶湖集团安排了,他们集团公司属下有建筑施工单位,所有基础建设,完全由瑶湖集团自己负责。 杨书记的脸色逐渐暗了下来,没等陌然说完,挥挥手说:“他们外地来的施工队伍,都不熟悉我们地方情况,要是再弄出个群体性事件,我怕谁也担不起。” 陌然心里明白,上次花红来找过他,言下之意就是要拿到施工方。可是毛公已经明说了,瑶湖集团谢绝外界一切施工单位。 “小陌,你说的新项目,是锦上添花的好事。但园区建设这一块,你得好好考虑一下。一来照顾一下我们本地建筑企业,二来也是为了杜绝再发生群体性事件。你好好考虑,不能轻易做决定。毕竟项目是落地在我们雁南县,作为地主,我们总得有些说话的资格。” 陌然唯唯若若,告辞出来,心里并不爽快。 杨书记的态度几乎明朗化了,施工这一块,要本土企业来承包。外面来的施工队,雁南县不欢迎。 他决定找毛公好好谈一谈,看能不能改变瑶湖集团的决定。 陌然土生土长的雁南县人,当然明白杨书记话里的含义和地方情况。倘若瑶湖集团一意孤行要自己施工,那将会寸步难行。 比如水、电,特别是道路,村民们会想出千奇百怪的主意,如果做得狠了,怕是施工队连买个菜都苦难。 眼看着施工日期越来越近,由谁来施工还是一片空白。瑶湖集团过去开发房地产,接触的都是一些开放的地区。而雁南县,正处在开发边缘,情况出入很大。倘若处理稍有不周,将会严重影响到项目建设。 回到办公室,他让颜小米打电话给毛公,约好下午来管委会谈关于施工的事。 叫了半天没人来,问了办公室的人,才知道颜小米跟着何县长去高铁站接领导去了。 陌然骂了一句:“狗拿耗子,管你颜小米屁事!” 265、神女仙泉 陌然骂颜小米狗拿耗子,骂过之后,猛然想起,颜小米去接省领导,是县里的安排,还是她自己的主意? 问过之后,得知是县政府办来电话通知的,心里不禁咯噔一下。看来颜小米去接省领导,不是狗拿耗子的事。 下午颜小米一个人回来,何县长没回。陌然正等着毛公,看到她回来,黑着脸问她:“你出去也不说一声,有组织纪律吗?” 颜小米一脸委屈,噘着嘴说:“又不是我要去的。” “谁让你去的?我怎么不知道?”陌然生气说:“颜小米,你再敢这样,我就把你退回去招商局。” 颜小米笑嘻嘻地说:“我知道了,领导。” 省领导直接入住在雁南市,市委组织部要接风洗尘。这次省里来人,不是单独行动,要与市里一同配合。虽然说雁南县的干部任用省里插手,但毕竟它隶属于雁南市管辖。雁南市的意见,省里还得考虑。 陌然并不关心谁来考察,谁上谁下,现在对他都没有决定性的影响。工业园区初具规模,一切都还刚刚开始,换谁来做领导,都不会傻得临阵换将将他换下来。园区是雁南县工业发展的一颗种子,如果不精心培育好,夭折了,谁也不愿意看到。而且雁南县现在官场的态势已经基本明朗。杨书记退下来,何县长接手上位书记。至于其他副县长和县委副书记,都不能影响政治格局。 颜小米走后不久,毛公急匆匆赶来。 这段时间他基本整天都在工地忙,整个人显得有些憔悴。 坐下不久,苏眉进来泡茶。 南方人爱喝茶,特别像毛公这样的人,即使守在工地上,泡茶的工具也是随身带着走。 陌然拿出杨书记给的一点猴魁,小心地展示给毛公欣赏。 毛公是行家,识货,当即啧啧赞道:“这可是过去皇家的御品,难得难得。” 如此好茶,当然得亲自动手。毛公便施展手脚,将苏眉晾在一边,亲自烧水。烧了一半,突然指着茶壶问:“什么水?” 苏眉说:“矿泉水呀。” “桶装水?” 苏眉迟疑着点了点头。 毛公二话不说,起身拿着烧水壶就要去倒掉。 “这水不行,别坏了好茶。”毛公说:“这些桶装水,其实就是自来水过滤之后的水,哪里是什么矿泉水?骗别人行,骗我,没门。” 陌然笑着问:“毛公,这水不行,你要什么水?” 毛公想也没想说:“你们这里有座神女峰,神女峰顶有一座水池,用那里的水来泡这个茶,才不至于暴殄天物。” 陌然顿时为难,神女峰距县城少说也有几十里路,等到水来了,人早渴死了。 毛公坚决不肯用矿泉水泡茶,陌然也无奈,叫了司机小付,开车去神女峰取水。水没来,茶不可能不喝。陌然只好拿出一罐铁观音来,让苏眉再去倒了水来烧。 这次毛公没反对,但还是对茶叶研究了好一阵,直到觉得茶叶是有机茶,才笑着说:“我这人,就这毛病,一天不喝茶,马上就会死。不过,我不乱喝,乱喝一样死人。” 陌然这段时间很不喜欢听别人说死啊死的,当即拦住他说:“毛公,今天请你来,有个重要的事要与你商量。” 毛公大喇喇地说:“你是领导,你吩咐就是。” 陌然犹豫了一下,小心说:“我觉得项目施工这一块,还是外包出去比较合适。集团天遥地远的,又对地方不熟,只怕会影响到工程进度。” 毛公楞了一下,问道:“这不是集团已经决定好了的么?怎么突然又这种说法了?” 陌然微笑道:“毛公,计划总没变化快。我们办事,一定要考虑到实际情况。你说基建施工这块,谁做都是做,只要质量合格,工程进度不拖,谁来施工还不都是一样?” 毛公想了想说:“小陌,你的建议也不是没道理。不过,我个人没权决定这么大的事。如果想改变,必须得通过瑶湖集团董事局。要不,谁给钱呢?” “我看这事,还是麻烦毛公与集团说说,看集团是什么意思。总之,这件事要尽快落实下来,我们不管有多大的理由,都不能影响工程进度,你说是不?” 毛公点了点头说:“你说的完全在理。不过,要我去说,还不如你自己说。再怎么样,你现在也是我们瑶湖集团的执行副总裁。这可是位高权重的一把椅子。你说半句话,当得我说一万句。” 毛公拒绝向集团汇报,这让陌然很为难。刚好茶泡好了,毛公捏着茶杯,轻轻喝了一口茶说:“茶是好茶,还是坏在水上。” 陌然就笑,苏眉也跟着笑。现在流行喝桶装水,仿佛这水是纯净无比的水。其实这些所谓的桶装水,哪里比得上雁南县随便一口水井里的井水?比如陌然乌有村的家,就有一口千年老井。上世纪六十年代大旱,方圆几十里河断沟裂,所有水井都见了底,只有乌有村的这口千年老井,日夜不息,救了十里八村的乡民。 没有好水,茶还得喝。将就将就一些,未必会死人。 陌然笑道:“毛公,你现在算是我们雁南通了啊,神女峰有好水都被你知道了,厉害!不愧是高工,佩服。” 毛公憨厚地笑,说:“哪里是我知道的,是轻尘大师发现的。你知道我们轻尘大师,都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人。她这人没有洁净的水,等于要了她的命。” 陌然猛地想起顾亦珊来,心里不禁跳了几下。自从顾亦珊来了后,他可还没登门拜访,任她自生自灭。 “大师还好?”他问,亲自给毛公斟了一杯茶。 “还行!”毛公说:“人家是大师,不像我们,要累死累活的在工地。大师喜欢云游,她去神女峰云游,找到了这水,所以我们项目部现在的用水,都是从神女峰拖来的。” 话说完,猛地想起什么一样,睁大了眼看着陌然说:“我们怎么都没想到她啊?” 他说这话的时候,陌然已经想到了与他一致的思想。要换施工队,顾亦珊是唯一的人选啊。 两个男人相视一笑。 苏眉不知他们在笑什么,微笑着问:“你们都笑啥呀?” 陌然和毛公一齐哈哈笑起来,道:“解决了。” 心情好,屋里的空气就无比欢乐。陌然提议晚上他请客,请项目部的所有兄弟一起去张大福酒楼喝菊花羹。 毛公不知菊花羹为何物,听这名字,觉得清静淡雅,当即表示答应。 苏眉知道菊花羹是什么玩意,眉头微微皱起来,表示晚上不能陪毛公一起去。毛公笑道:“你这样的美女不去,我们喝什么都没滋味。不去不行啊,你不去,我们都不去。” 苏眉就去看陌然,陌然淡淡一笑说:“你不喜欢,不喝就是。” 送走毛公,苏眉随陌然回转办公室,红着脸说:“你们这些男人,真是卑鄙下流,那些东西,真值得吃么?不恶心啊?” 陌然笑道:“好东西都是恶心的。” 苏眉眉眼一动,问他:“我是好东西吗?” 这下让陌然尴尬起来,说她不是好东西,显然违背良心。说她是好东西,她难道也恶心吗? 心思一动,他笑嘻嘻地说:“你不是东西,你是人,美人。” 苏眉一听,心情显然好了许多,又问他道:“这个轻尘大师,真的不食人间烟火吗?” 陌然不知该怎样回答她。想起上次顾亦珊第一次来雁南县,他为了山笋雨露的事,差点一夜白了头。原以为顾亦珊飘逸如仙,却让他在美丽岛的沙滩上勾兑了一回她的温柔。 “都是凡人!”他说。 “不过,这大师是真好看。”苏眉啧啧赞叹道:“别说你们男人,就是我们女人,看了她第一眼,都会忍不住去看第二眼。而且看她呀,心里没半点嫉妒,反而喜欢。” 陌然笑道:“因为她是大师,自然与众不同。” 苏眉转移了话题说:“你知道颜小米为什么被叫去接人吗?” 陌然摇了摇头说:“不管她,县里安排的。” “因为今天来的人,与颜小米可有关系了。” “什么关系?” 苏眉笑而不语。 刚好司机小付哼哼唧唧地扛着一桶水进来,满脸大汗地问放哪里。 陌然好奇心起,当即拿过杯子,要小付倒出一杯水来,尝了尝说:“果然不同。” 苏眉从他手里接过杯子,也尝了一口,蹙着眉头说:“哎呀,还真不一样。” 说过话后,才想起她喝的是陌然杯子里的水,当即一张脸红了起来。 一边的小付似乎没感觉到苏眉的异样,也找了个杯子倒了一杯,舔着舌头说:“确实不同。” 三个人对视一眼,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陌然指着水壶说:“从明天起,每天早晨你去神女峰扛一桶水来送到轻尘大师房门口去。不用告诉她是我安排的。” 小付欢乐答应,转身出去。 苏眉撇着嘴巴说:“我说吧,她那样的女人,那个男人不动心啊,这不,开始献殷勤了呀。” 陌然不去理会她,她哪里知道,陌然还有一件重要的大事需要顾亦珊去解决。 266、齐小燕爆出线索 陌然还没来得及去找顾亦珊,齐小燕却捷足先登找上门来。 齐小燕一来,陌然恍如有如临大敌般的感觉。他小心地将她迎进屋里,小心翼翼请她坐下,亲自去倒了一杯水,递给她,在她对面坐下来。 齐小燕的脸从进来开始就一直阴沉着,她扫视一眼陌然的办公室,叹息道:“你现在果真的鸟枪换炮了。” 陌然嘿嘿地笑,低声说:“还请嫂子多多指导。” 齐小燕脸一板说:“我是你什么嫂子?你还是叫我齐小燕吧。我喜欢你叫我名字。” 陌然连忙点头,看着她抿了一口水。 “你现在该满意了啊!”齐小燕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脸上的神色变幻了好几遍,突然就哽咽起来。 陌然吓了一跳,让一个女人在自己办公室哭啼啼,这是很不好的影响。他赶紧去关了门,轻声问:“你怎么啦?出了什么事了?” 齐小燕不语,突然伸出手来,往他脸上呼地扇来一个巴掌。陌然下意识地一躲避,她便扇了个空。没扇着他,她随身而起,整个人就往他身上扑过来。陌然站立不稳,差点摔倒,慌乱中去扶她,恰恰她压过来,两个人便往沙发上倒下去。 陌然在下,齐小燕压在他身上,看着他,怨恨不已。 陌然想推开她,无奈齐小燕的眼光像一把刀子一样剜着他,他便屏住气,将眼光往一边看去,不敢与她直接接触。 齐小燕泪水涔涔,滴落在他的脸上。他没顾得去擦,只是在心里暗暗祈祷,这时候千万不要撞进来一个人。 齐小燕停止了哽咽,凝视着他道:“陌然,你老实交代,你让陌天喝醉酒,是不是故意的?” 陌然一听,心里顿时有了底。他一脸无辜地说:“怎么会?我哥本来酒量不错的。再说,我们父子几个,好几年没在一起喝酒了,我们高兴啊。大哥多喝几杯,有问题?” “当然有问题!”齐小燕坐了起来,猛地撕开胸前的衣服,露出一片白花花的胸脯。 陌然赶紧将脸转开。非礼勿视! “转过来!”齐小燕低声喝道:“你不敢看吗?你必须要看,看看你们家的畜生都做了什么。” 陌然只好转过脸来,一眼之下,心里奔腾不休。 齐小燕的胸脯上,赫然几条鲜红的抓痕,有些地方甚至能看到血凝成珠,明晃晃的让人心悸。 “这是怎么了?”陌然小声地问,伸手去扯她的衣服,想要掩盖她裸露出来的胸脯。 齐小燕打开他的手,呜咽着说:“你不敢看,不敢看啊。这都是你们家畜生发酒疯弄的,他想强暴我,强暴我啊!” 陌然心里猛地一紧。那天喝酒,他故意让大哥多喝,而且在言语上暗示他,就是希望他借酒完成一个做丈夫的职责。男人平时胆小的,只要喝了酒,就会以为自己是楚霸王,斜睨天下,非我莫属。 看来大哥果真采取了行动,从齐小燕身上的伤痕可以看出来,陌天的暴力,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 齐小燕身上的伤让他有些心痛,想想就释然了,毕竟是为了她好。他总不能再次眼睁睁看她入狱进去。即便受了这点委屈,也是为未来更好的生活。 齐小燕在外面袒胸露怀,万一被人看见,他就是有一千张嘴也说不清啊。他的心里开始慌乱,惶恐不安。眼光不由自主去看里间的门,心里突然有了主意,于是在齐小燕耳边轻声说:“我们进去说。” 齐小燕犹豫了一下,还是起身随他进了里间。 一进来,齐小燕便笑了,转头看着陌然说:“你是想金屋藏娇啊?” 陌然摇了摇头,扶着她坐在床边。自己转身出去再倒了一杯水进来,递给她说:“你的想象力很丰富,我陌然是什么人,你难道不知道吗?” 齐小燕没说话,将屋子认真扫视了一遍,突然从枕头上捡起一个长头发,问他:“谁的?” 陌然心里一跳,苏眉那天在这里躺过,难道是她的?他淡淡地说:“我不知道,管他谁的,反正不是女人的。” 齐小燕认真地端详着头发,自言自语道:“这分明就是女人的头发,你还不承认?不会是孟晓的吧?” 陌然老实回答道:“孟晓可从来没来过。” 齐小燕便沉默了,过一会对他说:“陌然,我让你失望你,你不会怪我吧?” “我失望什么?” “你的计谋我没让你得逞啊!”齐小燕得意洋洋地说:“你以为我现在还像过去一样啊,别人想怎么欺侮就怎么欺侮啊?我告诉你,没门。” 陌然的心又咯噔一下,试探地问:“我哥还是没上你的床?” 齐小燕哼了一声,翻着白眼说:“他休想。我的床除了你,谁也上不去。” 陌然一急,脱口而出道:“你要不怀孕,就得收监啊。” “收就收,我不怕。”齐小燕换了一副笑嘻嘻的神态,逗着陌然说:“你是心痛我,是不?” 陌然长叹一声。 “你要真心痛我,为什么你不让我怀孕?”齐小燕瞪着他道:“你都是假的,假的。陌然,你是假的。” “你是我嫂子!”陌然长叹一声道:“我要真做出这样的事,我就是个猪狗不如的人。” 齐小燕突然笑了,柔声道:“陌然,我也不逼你,你就让我再去坐牢吧。反正我坐过了,不怕。” “不行!”陌然断然拒绝道:“你都不知道为这事我花了多少钱。” “花钱了?”齐小燕吃惊地看着他问:“花了多少?哪里来的钱?” 陌然没敢说实话,他给许子明和邢亮副局长的钱,对于乡下人来说,几乎就是天文数字。他原以为钱能摆平的事,如今却出了意外。这让他始料不及。 “也没多少。”陌然敷衍着说:“反正不能让你再进去。” “你说,我有立功表现,是不是就不要坐牢了?”齐小燕突然问。 陌然心里一动,问她:“你有什么东西可以立功?” “你还记得猛子给我的珠子吧?”齐小燕提示着他说:“其实,我今天告诉你吧,桃林里的陶罐,就是猛子的。我亲眼看到他在埋的。” 陌然吓了一跳,声音都颤抖了:“真的假的?” “我会说假话吗?”齐小燕不屑地说:“我为什么不告诉你?其实我也很纠结。因为我说出来,猛子可能就会被抓起来。” “如果事情是猛子做的,他就该承担责任。”陌然开导着她说:“其实,这事早晚都会破案,他真做了,跑不了的。” 齐小燕一脸为难,她犹豫了好一阵,才低声说:“猛子名义上是我堂哥,其实是我亲哥。” 陌然又吓了一跳,之前这话只是传说,并没有谁敢证明。现在从齐小燕嘴里说出来,可信度又有多高? “这是我爸亲口对我说的。”齐小燕缓缓舒口气说:“我原来想把这个秘密永远埋在心底,可是我又不能看着你为我着急。陌然,你说,我真要交代出来这件事,猛子会没有了,我爸会不会恨我一辈子?” “今天的话,你不可以再对任何人说起。”陌然叮嘱她道:“齐小燕,如果事情真如你说的那样,猛子将没有未来了。这可是要命的事,千万要慎重。” 齐小燕嗯了一声,突然仰起头,看着陌然说:“陌然,你还是让我去坐牢吧。” “不行!” “哪我怎么办啊?”齐小燕又嘤嘤地哭起来。 “办法我来想。你回去好好休息。”陌然安慰着她说:“齐小燕,你要是顾及我的想法,我希望做一个我真正的嫂子。” 齐小燕不语,坐了一会说:“我回去了。” 送走齐小燕,陌然心里一下根本平静不下来。齐小燕说的这个情况,让陌然蓦地想起老福家失火的情景。自从闺女坟闹出了人命案之后,齐猛的表现确实令人费解。比如在村里修渠道检查的时候,齐猛一到闺女坟地段,就会借故走开,他刻意绕开这一段路,究竟是什么原因? 过去陌然没联想到这件事上来,现在被齐小燕一提醒,他开始觉得还真不一般。 他开始觉得头痛,连喝了几杯水后,肚子又开始发胀。 屋里没洗手间,他必须穿过管委会一溜开的门,去公共洗手间上厕所。 路过苏眉办公室时,看到她正拖着下颌,似乎在想什么心事。他没惊动她,从洗手间出来,劈面又碰到司机小付。 小付看看四周无人,低声说:“主任,风水大师说谢谢你。” “你告诉她了?” 小付不好意思地笑,说:“本来我算是起得早了,我去拿水来送到风水大师门口天都还没亮。谁知道风水大师就与我们常人不一样啊。我去的时候,人家已经从外面吸晨露回来了。她问起了我,所以我就直说了。” 陌然摆摆手说:“说了就说了,没事。” 回到办公室,坐了一会,感觉无聊至极,居然不知道该做什么,于是起身出门,准备去一趟宾馆,会会顾亦珊去。 267、我怎么帮你 顾亦珊的房间,居然被她装扮得仙气四逸。 当中墙上,挂着一副冠顶道人,手执罗盘,背负包裹。画下盘着一圈檀香,云烟袅袅。堪舆祖师为四大流派,杨(救贫)、曾(文辿)、赖(布衣)、廖(金精)。这幅画上有字,陌然定睛看去,毛笔小楷写着:杨救贫祖师之像。当即肃然起敬,端立于像前,弓腰作揖。 说起风水缘由,首提当然杨救贫,当年云游天下,无意驻足某地,被曾氏文辿发现三僚之地。便苦求救贫师傅,想为堪舆之后人择一吉地落户。杨救贫耐不住苦劝,前往一看,当即定了,结庐三座,号三寮。后人讹传,写作三僚,至今仍是堪舆后人居住之所。 至于后世刘伯温之风水,皆从杨救贫而来。刘伯温辅佐朱元璋评定天下,全赖手里一部《青乌序》。而《青乌序》之作者,正是赖布衣。又据传,中山先生祖坟亦是赖布衣勘定。只是刘伯温与赖布衣,之间隔了百年。 顾亦珊盘腿坐于床上,似乎打坐一般入定。看到陌然拜祭祖师爷,抿嘴一笑,起身下地。 两人相对而立,嫣然而笑。 陌然先开口,恭恭敬敬道:“大师,怠慢了,见谅。” 顾亦珊无语,默默扫他一眼,招呼他坐。 她去沏茶,背影优美至极。屋里暗香盈动,似乎盛开着一树栀子花。 从美丽岛回来,顾亦珊独自回了一趟香港。再到雁南县来,仿佛变了个人一样。首先她开始与普通人一样用膳,并不再刻意山笋雨露。尽管她吃任何东西都是浅尝辄止,却始终坚持着不食荤腥。 人不吃肉而食素,精神反而更好。从人面前经过,仿佛遍体暗香。 陌然愧疚,倘若不是顾亦珊变通,瑶湖集团项目至今还不能落地。如依她的风水堪舆理论,瑶湖集团项目落地工业园区,实在是下下之选。因此她在奠基之时,亲自到场,执罗盘定方位,并执意要在广场上树一尊秦老狐铜像。 顾亦珊的提议并非一帆风顺,杨书记首先反对。说树铜像,不是小事。要树,也得树革命先烈或者文化先贤。至于秦老狐这样的企业家,铜像立于园区,不伦不类,惹旁人耻笑。 不树铜像,项目无法开工。还是何县长拍板,铜像要立,且树个气势非凡。顾亦珊只待铜像立起来之后,她就打道回转香港去。 顾亦珊受命于秦园,全力配合陌然完成项目建设。她们非但是闺蜜,而是这么些年来,两个人在工作中结成了彼此深信的基础。在瑶湖集团里,能改变秦园主意的,唯有顾亦珊一人。因此她的地位,举足轻重。即便如毛公这般实力派的忠臣,在她面前亦不敢造次。 陌然喝了一口茶,哼哼唧唧半天,没说出来一句话。 顾亦珊微微一笑,轻声道:“你来,是不是有话要与我说?” 陌然狠狠点了点头,欲言又止。 “但说不妨。”顾亦珊说:“你有话不说,我没法帮你。” 陌然便鼓足了勇气,一口气将要换施工队的意思说了一遍。说完之后,心里怦怦跳着,不敢与她直视。因为只要顾亦珊拒绝,换施工队的主意就将全盘皆输。倘若换不了施工队,他不知道要如何去面对杨书记。 杨书记眼看下台在即,但要捏死他陌然,却还是很容易的事。杨书记这次几乎是赤膊上阵,先是让花红直接找陌然,没有得到准确答复,干脆约了陌然谈话,名义上是过问处理阻工村民,实际是给陌然施加压力。言语之间,明确表示,施工方不能给瑶湖集团自己负责,一定要让给花红的公司。 谁人都明白,基建虽然辛苦,却有巨大利益空间。这是一块肥肉,谁不想啃一口。陌然有时候想起这事来,一样会有心动。 顾亦珊听后半天不吭声,只是看着他淡淡地微笑。 她越笑,他心里越没底。惶恐得想要逃离。 顾亦珊的房间处处仙风道骨,让他这么一个俗人撞进来,似乎撞破了宁静,带来了喧嚣与浮躁。 良久,顾亦珊轻轻叹口气,起身。 陌然赶紧随她起身,跟在移步窗边。窗帘拉开,阳光铺天盖地涌进来,屋里便一片亮堂。仿佛吹散了本来的阴郁,给人生机勃勃的感受。 窗外不远处,就是县委大楼。几条街道已经初具规模。街上行人不多,并没一座城市应该拥有的喧闹与繁华。 沿着县委大楼门前的一条大道往前走,五里路之外,右拐,再走三里路,就是雁南县的工业园区所在地。倘若没有高楼遮挡,完全可以看到园区的景象。 顾亦珊沉吟良久,轻叹口气:“陌然,你要我如何开口。” 陌然低声说:“顾亦珊,我是没办法了,但凡有半点出路,我是不敢麻烦你的。你这么一个超凡脱俗的女孩儿,我是真不忍心你卷入到我们尘世中来。” “我没你想的那么伟大。”顾亦珊浅浅一笑说:“其实我也是俗人。” “就算你是俗人,也与我们不同啊!”陌然感叹说:“我们这些人,被荣誉、金钱、权力绑架了,你不同。” 顾亦珊惊异地看了他一眼,指着远处说:“瑶湖集团建厂在此,是秦园一意孤行啊。如果不是因为你,秦园不会投资,我也会反对。但事已至此,我不帮你,谁还会帮你。” 顾亦珊告诉陌然,美丽岛上的秦老狐身体本身无大碍,他装病,只是想留秦园在身边。现在秦园归心似箭,恨不得插上翅膀飞来雁南县。 提起秦老狐,陌然不禁想起他给自己的过三关。如今项目正式落地了,第一关是什么,他还一无所知。 他不知道秦老狐究竟给自己设下了什么样的三关标准,如果三关不过,秦老狐突然撤资,那么带给他陌然的,就只有灭顶之灾。他非常清楚,雁南县用他,何县长用他,以及杨书记容忍他,都是因为他还有巨大的利用价值。一旦价值缺失,他将如草履一般,被扫入历史的尘埃。 “秦园爱你!”顾亦珊突然说:“陌然,她已经情种深种了,你们这是孽缘啊!” 陌然不语,秦园爱不爱他,他心里多少还是有数。但不管如何,他总是找不到与她在一起的激情。秦园于他,仿佛是世界之外的爱情,毫无根基。他曾经试着去爱她,但不管他如何努力,始终感觉她与自己有一段遥不可及的距离。 爱情是什么?是冲动。不能带来冲动的爱,太平凡,太安静。 陌然与秦园在一起,他永远感觉自己与她有一道鸿沟一般的距离,他需要仰望她,才能感受到她的鼻息。即便他们在一起亲昵,他也永远感受不到肖莹带给他的羞涩,苏眉带给他的冲动,以及顾亦珊让他感受到的恍如天籁一般的柔情。 男女之间的爱情,就像一段燃烧的蜡烛。蜡油与烛心一同燃烧,直至灰飞烟灭。 “还过两个星期,秦园就该来了。”顾亦珊淡然说:“她回来,我就该走了。” “为什么她来你就走?”陌然不解地问。 “以后你就明白了。”顾亦珊说:“陌然,感谢你让人给我送水。你的心我懂。放心吧,我会帮你,但至于能帮到什么程度,只有天晓得。” 顾亦珊答应帮自己,这让陌然喜不自禁。他甚至有些手舞足蹈起来,端详着她说:“美女,我就知道你会帮我。” 陌然是个内敛的人,平常并不如现在这样喜形于色。他之所以敢在她面前放浪形该,一切都在于美丽岛上他们曾经有过的亲密接触。 他只要一想起顾亦珊给自己做过人工呼吸,他便会感觉齿颊留香。心会莫名其妙地猛跳,毕竟如天人一般的顾亦珊,除了他陌然,谁还有机会可以一亲芳泽? “你有个朋友叫孟夏?”她突然问。 陌然楞了一下,老实点头。 “很漂亮的姑娘。”顾亦珊赞叹说:“我认识她。” “你怎么认识她了?”陌然惊异地问。 顾亦珊指着一瓶桃红色的瓶子说:“她经常给我送玫瑰雨露来,说是你的朋友。” 陌然暗暗吃了一惊。孟夏从来没给自己提起过这回事。而且玫瑰雨露对她来说,视若生命一样的珍贵,她这么会那么大方的经常给顾亦珊送呢? 顾亦珊缓缓笑道:“你见了她,代我好好谢谢她,要没她给我送这些雨露水来,我会死在你们这里的。” 顾亦珊的夸张让陌然心声歉意。人家好好的呆在香港,要什么有什么,从来不会为了吃喝发愁。而来了雁南县后,是要什么没什么,可怜她一个仙气飘逸的女子,已经快被雁南县折磨得不成人形了。 “就是这神女峰的水,洗洗脸还凑合,要是…...”她欲言又止。 陌然蓦然明白过来,当即低声说:“晚上我陪你去一趟神女峰。” “干嘛?”顾亦珊奇怪地问。 “我总不能让一个仙女永远飘落凡尘。只有神女峰的水,才能洗涤尽人间的污浊啊。”陌然为自己想到这个办法而得意非凡。 顾亦珊楞了一下,随即脸色绯红。 她迟疑一会,轻轻点点头说:“我随你去。” 268、夜浴神女峰 陌然找小付要了车,顾亦珊开车,他坐,径直去往神女峰。 庙里的和尚已经认得他,知道他是何县长的人,因此特别客气,安排他们去了后面禅院的客房。 和尚一走,陌然便四处看。顾亦珊问他:“你找什么?” 陌然笑着说:“我得找一个隐蔽的地方让你沐浴。要不,这些秃驴偷看了去,老子岂不是亏死了。” 顾亦珊脸上一红,笑道:“你亏什么呀?” 陌然楞了一下,摸着脑勺一下回答不出来。 “人家出家人,岂会有这般龌蹉之心?”顾亦珊轻声说:“以后不要骂人家秃驴,这是侮辱人,知道不?” 陌然从小对和尚尼姑一类的人就没好感。他记得小时候大哥陌天生病,看了不少医生没找出病因来,急得陌家爹娘恨不得找架梯子上天去问问。恰好第二天来了两个尼姑打扮的人,说自己有办法可以治陌天的病。陌家娘信佛,哪里还有戒心,当即按两尼姑的交代,将家里的几百块钱和她自己手腕上祖传下来一个玉镯,用黄表纸包了,埋在屋角。尼姑说,过两天再挖出来,病自然就好。 眼看着两天过去,陌天的病非但没好,反而愈显沉重。陌家爹一辈子是不信鬼不信佛的,催着陌家娘去挖了出来,拿上钱好送市里大医院看。谁料挖出来后,黄表纸还是黄表纸,只是里面的几百块钱和一只玉镯,不翼而飞了。 丢了钱,还丢了祖传的玉镯,陌家娘一口血喷出来,发誓只要再看到两个尼姑,一定要拉着她们去沉塘。钱被尼姑骗走了,差点耽误陌天看病。好在陌家爹人缘还好,东拼西凑的,借了不少的钱将陌天送去雁南市医院看了医生,得知要再迟去一步,陌天的脑袋就会被烧坏。 至于和尚,陌然更是恨得牙发痒。 陌然小时候就见过走村窜户的和尚,他们大多穿着黄布衫,逢人双手合十,口称佛号。据说,这些和尚都是周围一些庙宇里出来化缘的。所谓化缘,就是要居士人家拿出钱粮来,名为供养菩萨,实为奉养他们。 这些还能理解,毕竟和尚的主业是念经唱佛。可偏偏有些和尚,化缘化到人家妇女的床上去了,闹了不少风流韵事出来。传说庙里的和尚,表面上道貌岸然,其实只要看到母性的东西,双眼都会放绿光。 比如上次他随陌斯丽来,无意中就看到几个年轻的和尚看她的眼光,似乎要喷出火来。 顾亦珊的责备,陌然不置可否。他让她在屋里休息一下,自己去找当家的主持。顾亦珊是雁南县的贵宾,也就是何县长的贵宾,谁也得罪不起。陌然将来意与老和尚一说,老和尚当即合十道:“陌施主,你尽管方便就是。” 陌然心里高兴,想要老和尚找个浴盆出来。虽说神女峰大名在外了,却依旧如荒山野岭的寂寥,所有用具,还没现代化。比如禅院里单独给何县长留下的一间客房,除了一床一椅,一样的再无别物。 老和尚一脸为难,山里庙里本身不接待女性,哪里会有女性用具? 陌然便问:“庙里晚课几点钟结束?” 老和尚看着佛前的一炷香,沉声道:“再过半个时辰,晚课下了,我们都得入寝。” 陌然明白老和尚的意思,庙里没值夜和尚,一旦收了晚课,均得入禅院就寝。如此一来,将没人招呼他们。 陌然笑道:“主持大师,你放心。我们也不过夜,悄悄的来,我们会悄悄的走,打扰了!” 老和尚躬身送陌然入内,屋外响起一片梵音。 顾亦珊看他空手回来,大惑不解地问:“你去了哪里?” 陌然笑笑说:“我有办法了,你随我来。” 神女峰神女泉并不在庙内,而是相去有一段不少的距离。两块巨石中间,一汪清泉,千年不息。巨石之外,几棵苍天松树,蓬松展开。人置身入内,但觉心定神闲,再无烦恼。 巨石展开双翼,恰如屏风一样,将外界阻挡住了,倘若有人置身于泉边,外面居然会看不到半丝人影。 陌然将顾亦珊带到泉边,指着泉水说:“顾亦珊,此水只配你。” 顾亦珊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不知他何意。 陌然便在她耳边低声说:“你去洗洗吧,没人来的。” 顾亦珊楞了一下,瞪了他一眼道:“你不是人?” 陌然笑嘻嘻地说:“此刻我的眼会瞎的,耳朵会聋的。” 顾亦珊犹豫着不肯去,陌然便一把拖了她,将她拉到泉边,撩起一捧水,缓缓撒在她的胳膊上,便有沁骨的凉,让顾亦珊差点惊呼出声。 神女泉顾亦珊来过,但她从没想过要在泉边擦洗身子。 她迟疑着不肯,让陌然有些着急起来。和尚们下了晚课,不会再到泉边来,此刻天地之间,除了松涛阵阵,再无人声。 在陌然看来,顾亦珊的冰肌玉骨,只能由神女泉洗涤。其他任何水,都不配流过她的肌肤。 他转身往外走,摸出一支烟说:“我替你守着。” 他果真找了块突兀的石头,背对着神女泉,双眼看着群山,不再出声。 顾亦珊先是迟疑,再又犹豫,惊慌。从她第一次见到神女泉,她就想将自己泡进去。可是她只能妄想,这汪泉不但是神女庙和尚的用水,也是山下无数村民的用水。女人在过去都被视为不洁之物,纵使她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冒如此不韪。 当然,她也想过拉回去的水来洗涤自己。可是每天从神女峰拉回去的水,还不够项目部的人喝,她又怎么能如此浪费,把水来洗了自己身子。 陌然说要带她来神女峰,她的心里其实早就猜到了。只是真到了这一刻,她却无法脱下衣服了。 庙里钟鼓齐鸣,显示晚课已经结束。不一会,灯光逐渐暗下去,除了大殿门口的琉璃灯,再无灯光泄露出来。 她终于解开自己的衣服,黑暗里白光一闪,她已经赤条条的站在水边。 夜色如墨,几颗星星正好奇地往下看。顾亦珊双臂搂着胸口,沿着泉边的台阶往下走。走了几步,是一块光滑无比的石头。她侧身坐上去,遍体便是一阵冰凉入骨。 她抬头望陌然这边看,朦胧中只有他的背影,一动不动的,犹如巨石一般。 她便抿着嘴笑了,掬起一捧水,从脖颈上浇下来。 水过之处,如露珠滴于荷叶,如锦缎划过天际。她顿觉所有毛孔瞬间打开,郁积在胸的一口浊气,尽情呼吸出来。 她一未婚女子,从未尝过男女欢愉之情。美丽岛的过往,让她尝到了男人的滋味,原来男人的气息是如此的让人不可拒绝。 她惊喜,忧伤。她遇到了自己不该遇到的男人。以前所有对男人的偏见,在给陌然人工呼吸之后,再无踪影。她说陌然与秦园是一段孽缘,何尝说的不是自己? 她慢慢将身子侵入水里,微弱的光线之下,她犹如一尊大理石般的圣洁。 泉水漫过她的腰,她的胸,终于漫到她的脖子。她安静地舒展着,任由泉水从肌肤上滑过,流过一道沟渠,跌入到深渊里去。 这是她来雁南县第一次如此舒畅地洗身子,再不尽情地洗涤一番,她都要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像花儿一样的萎缩了。女人爱水,水如女人。女人的骨头是水做的,此刻她才体会到,原来古人看女人,真是看到了骨子里去了。 远处的陌然抽完了一支烟,又摸出第二支烟来。 这次他没点,只放在鼻子底下嗅了嗅。 秦园不反对他抽烟,但不支持。顾亦珊就严重反对,她曾经取笑过他,说他满身都是烟臭味,她甚至担心没有一个女人能忍受他的烟味。 一阵风过,远处传来松涛。天地之间,如涅槃一般的沉寂。世间宁静了,心便如山风一样,幽远漂浮。 天上居然露出了月牙儿,清辉匝地,将原本几颗欲偷窥的星星,完全遮掩在无边的清辉里去了。 他耳朵里听着泉水那边传来的动静,他的脑海里不时浮现她的冰肌玉骨。心便跳起来,如小鹿一样的冲撞。 带顾亦珊来神女峰夜浴,是他突然萌生的想法。他为自己的这个想法而兴奋不已。顾亦珊愿意帮自己,这已经是让他惊喜异常的事。只要解决了施工问题,杨书记满意了,瑶湖集团满意了,项目才算功德圆满。 他又为自己的龌蹉思想而鄙视自己,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他感觉自己已经变了一个人样,不但有点不择手段,而且还饥不择食。 这是权力在作怪!他猛然想起来,自从权力在手之后,他就开始慢慢变了。 权力真如春药,让人欲罢不休。此刻如果谁想让他放弃手里的权力,无异于要他的命一样的,他一定会以命相搏。 他又不禁怨叹,过去的他,可是视权力最为不齿的人啊。 他是权力的牺牲品,如今却大权在握。他感觉到权力真是好东西,唯有权力,能带给人一切。 顾亦珊那边传来一阵歌声,他凝神细听,居然唱的是《刘海砍樵》。他不禁莞尔,重新点上一支烟。明天,还有更大更多的事需要他去处理。 269、格局 顾亦珊回去香港,据她说,秦园已经决定从美丽岛回来,要在香港下机。 项目部各项工作都准备完毕,只待施工方进场施工。老费那边还没动静,他也不去探听,这投资的事,绝对不能操之过急,免得别人怀疑他有不良居心。 省委组织部干部忙着找人谈话,还没找到他的头上来。但社会上已经流传了一个未来雁南县架构的版本。不出他所料,何县长和子虚镇镇委书记吴太华都在本次调整之列,让他感到意外的是,邢副局长的名字也出现在传说的版本里。 年底调整过后,就等着来年三月份举手表决。表决都是形式,现在选举都是等额选举,不选名单上的人,还真没人可选。 陌然深知自己资历浅,在这些人面前,他连个屁都不算。因此他对调整这事一点也不关心。只要何县长还在雁南县执政,他陌然就无须担心太多。 传说归传说,毕竟不见文件。很多事,不到最后关头,根本看不到真实面目。 组织部的领导在,何县长全部时间都花在陪领导上。这次来谈话的,不光是省委组织部,市委组织部也来了几个人。雁南县县委组织部的肖科长,就成了最恰当的对接人选。 市电视台的记者董曼连续几天给陌然打电话,说要采访雁南县工业园区的事迹。没容陌然同意,她已经带了几个人赶来,一来就架好机器,将镜头对准他,要他谈谈园区建设的重要性以及未来的发展方向。 记者采访,有严格的底线。像这样在电视上抛头露面的事,是领导最喜欢的。市电视台采访他陌然,于情于理都说得过去,毕竟他是园区管委会主管副主任。话虽这样说,陌然还是心理明白,这样抛头露面的机会对他来说,未必是好事。 于是他坚决不肯接受采访,说要采访,也应该采访何县长。工业园区是何县长一手扶持起来的,是整个雁南地区引进的最大的外资企业。没有何县长的领导,他陌然根本做不了这样复杂的事。 董曼记者便要陌然带路,她去采访何县长。 何县长非常高兴接待了记者一行,在他办公室里娓娓而谈了一个多小时。从园区的萌芽到现在开工建设,何县长绘声绘色,声情并茂,讲到动情处,何县长抹了眼睛,感动得陌然也跟着眼眶涩涩的。 新闻当晚就在市电视台播了出来,里面没有陌然半个镜头,也没有他半句话。 董曼记者做的是连续报道,第一晚新闻播出后,引起了巨大的反响。据说市委要召开常委会,专门研究全市向雁南县学习。 杨书记在临下班之前让秘书打来电话,让他去一趟办公室。 陌然没敢怠慢,放下电话就往杨书记办公室赶。 半路遇到肖科长,看他行色匆匆的样子,喊住他说:“那么急,去哪?” 陌然便将杨书记找他的话告诉了他。对于肖科长,陌然不设防。一来他这个人听说很正义,二来他是肖莹的哥哥。只要与肖莹沾上边的人,他都会感到无限亲切。 肖科长听后,沉吟一会说:“尽量少说话,非常时期,懂吗?” 陌然感激地点头。他是个半路出家的干部,对于官场,一头雾水。要是没人提醒,他还以为活在过去。 杨书记见到他来,笑呵呵地招呼他坐。 陌然端坐好身子,等着杨书记说话。 杨书记问他:“市电视台来采访,是谁的主意?” 陌然顿时懵了?谁的主意?没谁的主意啊?是董曼记者自己找上门来的,没人请她来啊。 他老实地回答:“是她们自己来的,说是配合全市经济发展会议。” “乱弹琴!”杨书记骂了一句,黑着脸说:“小陌,你不知道不管是什么新闻媒体来采访,都一定要宣传部负责的吗?你们这次采访,征得宣传部同意了吗?” 陌然想抬出何县长出来,转念一想,杨书记找他来,并非是针对自己。或许杨书记是在隔山打牛。 这次董曼采访,居然没采访杨书记。新闻播出来后,杨书记如陌然一样,一句话都没人提起。这让还是雁南县一把手的扬天书记会如何的愤怒? 他背上不禁沁出来一层冷汗。倘若杨书记拿这事做文章,他该如何应付? “我听说,他们还要连续报道,搞个雁南县系列节目出来。谁同意了?”杨书记一改刚才进门时笑眯眯的神态,像要吃人一样瞪着陌然。 事情出在他管委会,当然拿他开刀。 陌然小心地说:“要不,我们拒绝他们采访。” “他们是党媒,有权力有资格采访,你怎么拒绝?”杨书记余怒未消,拍着桌子说:“你还有宣传部的同志,要对这次的采访事件负完全责任。” 陌然心想,我能负什么责?老子又没说话,连个面都没露过。虽说是采访管委会,可管委会他也不是一把手啊。要找麻烦,杨书记你应该去找何县长! 心里这么想,嘴上却不敢说。只好老实勾着头,任由杨书记劈头盖脸一顿训。 杨书记骂了一顿,放缓了口气,问他:“小陌,你还是新干部,不懂得危害性。电视报道,是慎之又慎的大事,半点马虎不得。要没个全盘考虑,被人当枪使了,你说,亏不亏?现在全市人民都盯着我们雁南县再看。他们是拿放大镜在看啊。” 陌然颓丧着脸,小声地嘀咕了一句:“我们又没问题,他们爱看就去看。” “你这人,政治觉悟还有待提高啊!”杨书记叹息着说:“不过,据我的眼光,你今后的发展还是大有可为。但是,你一定要走稳,千万不能有丝毫差错。你懂我的意思吗?” 杨书记这番推心置腹的话,让陌然在心里感动不已。杨书记临近退休,风头已经没过去劲健。他记得小时候杨书记来村里视察,身边跟着男男女女一大帮人,杨书记却没半点官架子,他与老农蹲在田头说话,一起吸着老汗烟,也可以与老妇人盘腿坐在磨盘上拉家常。当年的杨书记,在老百姓的心里,可是一个好官。 杨书记这么多年待在雁南县一直没往上走,据说是得罪了某个位高权重的人。就算那人早已退了下去,杨书记依然看不到希望。因此这次他在退下来之前,想要最后搏一把,能捞到市人大或者政协一个位子最好。可是何县长似乎一点也不给他机会,从县城搬迁到全县经济规划,杨书记几乎成了一个旁观者。 陌然认真地严肃地点头,一本正经地聆听杨书记说话。 杨书记好像说得累了,摆摆手说:“我没事了,你先回去。好好想想吧。” 陌然如蒙大赦一般,飞也似的从杨书记办公室出来。电视台的新闻,让他无缘无故挨了一顿骂,他心里很不舒服,想起这一切都是董曼搞出来的事,便直接将电话打到她手机上去,劈面就是一句:“董记者,你们的采访不要再搞了。” 董曼根本不鸟他,在电话笑道:“你以为是我想采访呀?这是政治任务,你懂吗?” 又是一个政治问题!这让陌然愈发懵懂起来。政治是什么?就是一个娼妇,谁都可以上,但必须要付钱。 “反正不要找我了!”陌然嘀咕着说。 “该找你的时候,肯定会找你。你躲得了吗?”董曼说:“要没其他事,我挂了。” 陌然还想说话,听到手机里传来挂断的声音,恨不得将手机摔个稀巴烂。 正值下班时间,各局委办的人三三两两从大楼出来。大多数人与陌然颔首致意。 陌然准备回去办公室,他心里憋着一肚子气,想要安静一会。 正走着,迎面又碰到肖科长,看着他笑,问了一句:“挨训了?” 陌然笑了笑,没作声。 “心情不好吧?”肖科长笑着说:“心情不好就喝酒去,我请客。” 陌然想拒绝,肖科长挡住他说:“去我妹家里,她家有好酒,今天我们去混她一顿。” 肖科长平常下班都会回到雁南市去,他很少去肖莹家。据说当初阻止肖莹嫁到乌有村来,他差点与妹妹闹得决裂。可毕竟是自己妹妹,他心痛,因此在木已成舟之后,他反而去得多了。只要有空,他就往妹妹肖莹家跑。 陌然听说是去肖莹家,干脆办公室也不回了,转身就与肖科长一道走。 组织部的人一般人不敢得罪,虽说官不大,却能掐死一些人上升的路。每年的干部调动、晋升,组织部都要忙上一阵子。谁要是得罪了他们,考察的时候一句话,就能断送一个人的前途。 出了县委大院,刚好看到有车停在外边,肖科长便招手叫了司机过来,让他送他们去乌有村。车里坐着一个妇人,一看是肖科长,赶紧从车里下来,催着司机送他们去。 陌然不知老妇人是什么来头,肖科长浅浅一笑说:“他老公这次想要上到副县长。” 开车的司机回过头说:“肖科长,其实我们领导当个县长都绰绰有余,你说是不?” 肖科长笑而不语。 陌然根本不知道他们在说谁,也没心思听。他现在满脑海里都是肖莹的影子。他暗暗掐指一算,自己与肖莹,怕是有半个月没见面了。 “格局!”肖科长突然冒出一句话:“人一定要懂得格局。” 270、偷偷的温柔 格局?陌然一下没想明白。 肖科长嘴里的格局是指人?还是一个词? 他没去问,肖科长也没在说话。司机似乎听出来了什么,也紧闭着嘴不开口了。 十几分钟后,车到肖莹家门口。陌然还没下车,就看到肖莹从屋里出来,腰里系着一条白底碎花的围裙,双手上还沾满了水,笑吟吟地与肖科长打招呼。看到陌然下来,她满脸惊讶,张圆了嘴不知该这么招呼。 肖科长便说:“我叫来的,听说你家有好酒了,嘴馋了,想喝。” 肖莹嗔怪地说:“哥,你来,我欢喜,说什么馋不馋的?我不给哥喝,还给谁喝呀。” 说罢转身进屋,招呼肖科长和陌然坐,自己去厨房忙活,一边忙着手里的活,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与他们说话。 肖莹家公昨晚弄了只野兔子,没舍得卖,拿给儿媳妇解馋。其实在乌有村,要吃个野味并不难,特别是山鸡和野兔子之类的,这几年似乎疯也似的长。前几年封山育林,山上的树木和杂草已经长得让人进不去,这就给山鸡和野兔子提供了天生的生长地。 山鸡还好,野兔子这东西,现在也学会了嘴刁,专门跑到菜园子吃菜,弄得村民们烦不胜烦。有人为此专门设了夹子,可这些兔子成精了似的,学会绕开夹子走。 陌家爹捕兔子是从小时候就开始了,练就了一身捕兔子的绝技,而且乐之不疲。因此,野兔子这类的野味,在陌家的餐桌上算是平常的一道菜。陌然从小就喜欢吃这些野味,而且要生炒,用刚摘下来的红辣椒切成段,放盐去辣味。再将剁成指头大小的兔肉猛火爆炒过油,待到香味飘出来后,再将红辣椒倒进去,加上姜蒜之类的调味品,出锅即成。 兔肉细腻,嚼起来没有筋道。倘若牙好,连骨头一起嚼碎。这等美味,非尝过乡下生活的人不知。 近几年来,陌家爹人老了,腿脚不便,因此捕野兔子的事荒废了许久。陌然想吃,还得到镇上专门做野味的餐厅去解馋。 肖莹在厨房里将野兔子收拾好了后,洗了手出来,看着她哥说:“哥哥,我正准备要给你打电话,请你来吃呢。” 肖科长笑道:“还孟我是不?我要不主动来,怕是连泡兔子屎都吃不着了。” 肖莹便红了脸,委屈地说:“哥,你冤枉我。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都不爱吃这些东西的,血腥味又重,膻气大,我正愁专门办呢。” 陌然呵呵笑道:“吃这东西,我是专家。别说一只兔子,就是来两只,我照样吃得完。” “会做吗?” “当然会。”陌然摩拳擦掌的,起身要去弄。被肖科长一把拖住说:“这些厨房里的活,都是女人弄的,我们男人去,岂不是要抢人家饭碗?” 肖莹白她哥一眼说:“我还巴不得抢去呢。” 说完,扭身进去厨房,不一会里面就传来乒乒乓乓的声音。 肖科长便叹气说:“我这个小妹,过去在家可是手都没湿过的。我爸妈简直把她当作了天上的星星一样。我早说过,娇惯了她,会吃后悔药,现在果不其然吧,我爸妈都悔恨得要死了。” 陌然明白肖科长话里的意思。肖莹下嫁到乌有村来,并非感情,而是怀着一颗感恩的心。李家有儿,为她仗义,被人伤了身体,她不能不顾。她这种以身相许的桥段,过去只在戏里出现过。而肖莹,却活生生地上演了。 肖科长叹气,陌然受了感染一样,也跟着莫名其妙地叹了口气。 两个男人坐在客厅聊天,肖莹一个人在厨房里忙活,不时探出头来让陌然给她送东西进去。 肖科长所言不虚,陌然一进厨房门,就知道肖莹不善厨艺。 厨房里的摆设,最能看出来主人的厨艺高低。但凡一切整整有条的厨房,主人的手艺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倘若厨房如晒谷坪一样的乱糟糟一团,厨房主人的手艺不敢恭维。 厨艺厨艺,本身就是艺术。艺术不光是手面上的工夫,最重要的还得悟。没有悟性的人,怎能体会得到精髓? 肖莹正手忙脚乱地剁兔子肉,一块砧板上横七竖八的堆了一片。 陌然实在看不过眼了,便说:“让我来,你看着。” 陌然的厨艺也并不高超,但他有悟性。陌家娘炒得一手好菜,这在周围人家都说出了名的。陌然小时候耳濡目染的,多少也学会了一些。加上这几年在外地漂泊,闲得无聊的时候,老喜欢跑外边的酒店或者大排档看人家做菜。天长日久之后,厨艺飞也似的猛涨,要对付野兔子这类的小菜,真的是小菜一碟。 肖莹也听话,将刀往他手里一塞,自己站在一边去,看陌然挥刀剁肉。 剁好了肉,陌然让肖莹去拿红辣椒来,不能拿样子好看,肚子大大的菜椒,没辣椒味,一定要用本地辣椒,不但香,而且辣味适中。 肖莹笑笑出去,过一会进来,摊开双手说:“我家没有,怎么办?” 陌然想了想说:“我回家去拿。” 肖莹家与陌家隔得不远,一道山嘴的距离,来回也就十来分钟。陌然刚出门,便被人堵在了门口,黑着脸质问他:“你来我家做什么?” 陌然一看是肖莹的家公,便笑笑说:“我陪肖科长来,你有事?” 老头鼻子里哼了一声,不耐烦地说:“你这个人,少往我家跑。你不要脸,我家肖莹还要脸。” 这句话说得陌然心里腾地冒起一股火来,这不是明摆着打脸吗?先不说他是陪着肖科长来,就算肖科长不在,肖莹还是村委干部,他还是村长兼支书,怎么就不能来她家了? 心里有火,嘴上却不说,只是忙着掏出烟来,抽了一支给老头递过去。 老头不领他的情,根本不接他的烟,而是依旧黑着脸,瞪着他怒视。 陌然讪讪笑道:“您老还有什么事没有,要没事,我得去拿点辣椒过来。” 老头阴沉沉地看着他,憋了好一阵才说:“你是要吃兔子肉是不?你要吃,让你家老陌头捉去。这兔子是我捉的,给肖莹补补身子的,怎么能给你吃?” 陌然笑道:“兔子肉又不补身子。 “不补也不能给你吃。”他径直进屋,过一会出来,手里拎着塑料袋,骂了一句:“老子给狗吃,也不给你吃。” 肖莹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追了出来。看到陌然与家公在说话,顿时一张脸气得几乎要扭曲。 陌然心里的气,几乎要爆炸。如果眼前不是老人,他或许早就一拳奔了过去。又或者他不是肖莹的家公,他也咽不下这口气。 他使劲压抑着自己,毕竟自己在人李家有过不足为外人道也的事。虽然没人有证据,但老头子的强烈反应,似乎能看出来一些端倪。 肖莹老公结婚后,常年留在上海不回。他不回,是因为愧疚肖莹,作为一个男人,他尽不了一个做丈夫的责任,这是让人无比难堪和伤心的事。他只有躲避,扔下肖莹一个人孤零零守在乌有村。 作为家公,老头子防别的男人,比防贼还过于。通常只要有男人接近肖莹,老头子都会在背后去找人警告。倘若是年轻一点的男人来找肖莹,他就会如临大敌一般,眼睛也不会眨一下紧盯着人家。 肖莹显然明白家公的心思,她羞愤交加,弱弱地说了一句:“爸,是我哥来了。” 老头子鼻子里哼了一声,根本没理会儿媳妇,提着装兔子肉的塑料袋,一摇一摆走了。 老头一走,肖科长才从屋里出来,看着老头的背影说:“小妹,你现在知道了什么叫自由吧?他一个糟老头子,凭啥什么都来管你?你还惦记着干嘛?早日解脱吧。” 肖莹紧咬着下唇不出声,眼眶里泪水盈动。 陌然讪讪地站在一边,这突然的变故让他也一时适应不过来。李老头这般做法,完全是不顾任何人的颜面,确实令人气愤。 “算了,酒不喝了,饭也不吃了。”肖科长摆摆手说:“小妹,有空回家去一趟,爸妈想你了。” 一提到爸妈,肖莹终于忍不住,嘤嘤地哭了出来。 当初她坚决要嫁到乌有村来,她爸妈为之差点下跪求她。她是个城市女,又有学历,嫁到乌有村一个农民,算什么?其他不说,单是生活习惯,肖莹能适应吗? 然而她不顾一切,义无反顾地嫁了过来,从此很少回家去。 陌然不知道该如何去安慰她,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仿佛浑身被扎满了钢针一样的难受。 肖科长看着他说:“要不,我今天去你家喝个酒?” 陌然当即答应,肖科长主动提出去他家喝酒,这是给他面子。在肖科长面前,陌然还不像一个官,他倒像一个刚中举的举子一样,惶恐而慌乱。 “你也去。”肖科长看着妹妹说:“他不让我吃他的兔子肉,我就去陌然家吃青菜去。” 肖科长哈哈大笑,不由分说去牵了妹妹的手,跟着陌然往他家的方向走。 肖莹还不想去,走了几步站住脚说:“哥,我还是不去了。你去吧。” 她转身往回走,背影显得楚楚可怜。 陌然心里一阵难受,但表面上还是一副无所谓的形态。他记住了爹的一句话。人要想做成大事,要连别人的鼻涕都能吃下去。 话虽恶心,却是实情。 肖科长突然提出去他家,陌然是喜忧参半的。他担心家里还真没什么菜让人笑话,也担心家里没好酒而亏欠肖科长的造访。 转过山嘴,就是一片桃林。桃林里,就是齐小燕的屋。 陌然正想着齐小燕在不在家时,猛然听到有人叫他,抬起头一看,居然就是齐小燕,靠在一颗大桃树上,好奇地打量着他身后的肖科长。 271、同盟 听说肖科长是县委组织部的干部,齐小燕的热情猛然高涨。 她到底是读过高中的人,知道组织部是管干部的干部,因此对肖科长显得特别的尊敬。又听说肖科长要去陌然家里喝酒,当即说道:“不如去我家,我家有好酒。” 肖科长知道齐小燕是陌然的大嫂,也不客气,爽快答应。跟着齐小燕往桃林里走。 陌天照旧不在家,邢副局长的新家装修已接近尾声。据陌天说,局长夫人每天比他去的还早,一去就嘴巴不歇,不是说这地方要返工,就是那地方要重来。陌天事先得到陌然的告诫,少理她,因此对局长夫人的百般挑刺,他一言不发。 陌天晚上回来,他一改过去在外过夜的习惯,不管路途多远,必定每晚回家。实在太远的路赶不回来,他干脆不去做。 齐小燕请肖科长在客厅坐了,倒了两杯茶来,一人递了一杯,自己就去厨房忙活,准备下酒菜。 陌然从回家来,还是第一次在她家吃饭,他也想尝尝齐小燕的手艺。加上他知道齐小燕没说假话,大哥陌天家里,确实有些好酒。 陌天在外给人做手艺,有些厚道人家,看他做事尽心尽力,免不了事后感谢。红包之外,多少会送些烟酒之类的东西。陌天烟抽得厉害,酒却因为心里有阴影,很少喝。这么些年来,存了不少。 齐小燕在厨房哼着小曲做菜,看来她的心情很好。陌然也不去打扰,陪着肖科长在客厅继续闲话。 肖科长经常来乌有村,其实也认识不少的人。聊了一会,他就提议不如把陌家爹请来,喝酒这事,人越多,气氛越好。 陌然想想也好,便起身去请爹爹,刚出门,碰到下工回来的大哥,便站住脚,低声告诉他,屋里来了客人,是县委组织部的肖科长。 陌天咧开嘴笑,说自己认识肖科长,不就是隔壁队肖莹在县里当官的哥哥么。说完挤挤眼说:“老弟,有本事。他是管干部的干部,能来我们家喝酒,是给我们面子。看来你以后的发展,前途无量。” 陌然没理会大哥的话,虽然他说的没错。但他还是知道,掌握他命运的人,非肖科长这类小人物。但与肖科长他们打好关系,未雨绸缪,也是必不可少的。要知道很多小人物,可能帮不了大忙,却能坏最大的事。 陌家爹听说去齐小燕家喝酒,断然拒绝不肯去。陌秀却拖着哥哥的胳膊,嚷着要跟着一起去。 陌然劝爹爹道:“人家是领导,又亲自说要请你去。你要不去,不是不给人面子?你不给人面子,以后人家怎么给你儿子面子?” 这句话打动了陌家爹的心,他叹口气答应去,却喝住陌秀,不让她跟着去凑热闹。 陌秀不怕爹,从小就不怕。爹的话她置若未闻,没等陌然他们走,她已经一溜烟先跑出了家门。 陌然回来的时候,酒菜已经上了桌。陌天正恭敬地陪着肖科长说话。看到陌然和爹一起回来,当即邀请上桌。 肖科长现在是乌有村驻村蹲点干部,平常也经常来。只是很少在村民家里吃饭。过去齐烈在位时,他偶尔还去坐一坐,换了陌然后,他一次也没来过。 齐小燕拿出来的是五粮液,价格不菲。这对酒是陌天帮一个领导装修新房时人家送的。领导家的酒很多,几乎能开酒店。陌天在装修期间,滴酒未沾过,领导感谢他的敬业精神,听说他喝酒,便在工程结束后,送了他这一对好酒。 有外人在,气氛在有些局促之外,比起平常显得和谐很多。 齐小燕自始至终都在微笑,这让陌家人看起来,心情要比平时好很多。要知道齐小燕自从嫁过来后,几乎就没展颜笑过。仿佛陌家欠了她八百两银子。人只要不笑,别人跟着就没法快乐。现在齐小燕笑语盈盈的,陌家人哪能不感到意外? 陌天作为主人,亲自给客人倒酒。这次他没忘记给齐小燕也倒了一杯,倒过后,看着酒杯说:“老婆,你就喝一杯。” 齐小燕居然不生气,翻着白眼说:“我喝酒你还要限制?真没意思。” 这句话就好像天外梵音一样,陌天莫名其妙地突然兴奋起来。要知道过去他们之间的交流,不会超过三个字。而且齐小燕明白地告诉过他,不许叫她“老婆”。 “老婆,你想喝,尽管喝,只要你高兴,想怎么喝酒怎么喝。”陌天深情地凝视着齐小燕,这一幕让陌然都感到尴尬。陌天似乎无知无觉,挨着齐小燕坐下,看着一桌子的菜说:“你们看,我老婆的手艺不一般吧?要我说,外面的酒楼大厨师,未必能赶得上我老婆半条手。” 齐小燕推了他一把,嗔怪地骂:“我是半条手的人吗?你狗嘴里别吐不出象牙来。” “我这狗嘴,真要吐出象牙来,哪还真奇怪了。”陌天嘿嘿地笑,看着齐小燕说:“老婆,我是夸你能干啊。” 齐小燕抿嘴而笑,不搭理他的话。 这一切都被陌然看在眼里,心里却在盘算,齐小燕怎么突然变得像不认识的人一样,她要搞什么鬼? 肖科长与陌家爹坐主桌,他是混迹官场多年的人,要架子有架子,有样子有样子,看过陌天刻意与齐小燕打情骂俏后,肖科长端杯,邀请在座的一起举杯喝酒。 酒是好酒,人是旧人。因此没太多客套,一杯下去,话就多了许多。 陌家爹也知道肖科长的来历,他本来对当官的人有一种无比崇拜的思想。何况这个干部,还是管着自己儿子的人。因此陌家爹的客气,让人感觉到有些卑微。 肖科长是主动要求来陌然家喝酒的,因此他也没做客人的拘束,三杯下去之后,他突然问陌然:“电视台的新闻,闹出了事,你知道么?” 陌然刚被杨书记训过,本来以为训过之后就会没事。没想到肖科长突然提出这个话题,而且还说闹出了事,这让他心里暗暗紧张起来。 肖科长说:“这里也没外人,都是自家人,我说说也无妨。” 肖科长说,消息是内部传出来的,新闻播出之后,市委市政府分成了两派。一派说新闻是雁南县刻意配合省委组织部来考察而故意导演的,说背后导演的这个人,是有政治野心的人。另一派支持的人说,雁南县的政绩是事实俱在,没有夸大,是对改革开放的一种认同和宣传,要肯定和表扬。 两派吵得厉害,谁也没说服谁。据说市委书记亲自与省委组织部的人座谈了一下午,主要就是关于新闻事件。 陌然小心地问:“市委书记是什么态度?” 肖科长摇摇头说:“我这些,也是道听途说。市委组织部我有兄弟在,这些情况都是他们传出来的,具体情况如何,他也不知。” 陌然担心地问:“不会影响到人吧?” 肖科长就将眼看着陌然,淡淡一笑说:“你是不是担心影响到何县长?” 陌然不敢说是,也不敢说不是。其实他内心还真有这种担忧。倘若影响到了何县长,必定会影响到他。他现在与何县长,应该就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何县长飞黄腾达,他陌然必定风生水起。 “陌然,你不觉得奇怪?”肖科长压低声音说:“市电视台这个时候来采访,而且都是报喜不报忧,你不觉得这里面有些问题?” 陌然茫然地摇着头说:“我还真没看出来。不过,市电视台来采访,可没人邀请,是他们自己来的。而且他们早就有了采访提纲,好像事先准备好的一样。” 肖科长就笑,手指敲着桌子说:“你还能看出一些问题来嘛。你想想,要是没人策划,市电视台会专门为了雁南县的经济发展做专题,搞系列报道吗?这些报道是什么?是政绩,是展示给全市人民看的政绩啊。当然,或许电视台还要制成专题片,上省电视台。这些新闻的背后,不就是告诉人民,创造这些新闻的背后,站着一个奉献的人吗?” 陌然似乎有些明白了,疑惑地问:“你说的是何县长?” 肖科长没直接回答他,举起杯子说喝酒。 肖科长与陌然聊这些,还当着陌然家的人聊,毫不避违,是他有深意?还是将这些话当茶余饭后的谈资?没人知道肖科长的心思,陌然不知道,陌家爹更不明白。至于陌天,他一门心思都在齐小燕身上去了,肖科长和陌然说了什么话,他压根就没兴趣听。 倒是齐小燕,表现出了莫大的兴趣,一直看着肖科长和陌然说话。听到肖科长说到这里,她插了一句说:“依我看,电视台就是何县长安排来采访的。” 陌然看她一眼,没表态。 肖科长摆摆手说:“不好说。不好说。我们不谈政事,喝酒。” 两瓶五粮液,眼看着喝到底。肖科长表示不再喝了,他似乎有些醉意,站起身的时候,显然有些站不稳。 他从妹妹肖莹家出来,心里窝着一肚子气。现在与陌家人在一起举杯喝酒,气氛热烈融洽,让他感受到了普通家庭的欢乐,原来就在一粥一饭之间。 妹妹肖莹的事,就像一块巨石一样压在他心底。他看着妹妹忍受着孤独与痛苦,他难受。他要拯救妹妹,唯一能帮他的,只有陌然。 夜色渐浓,肖科长回去雁南市显然不现实,回去他妹妹肖莹家也不合适。如何安排肖科长过夜,成了陌然开始头痛的问题。 272、出卖 齐小燕主动提出来,肖科长晚上就在她家歇息。 陌天显然不情愿,但又不敢顶撞齐小燕,只能皱着眉头将肖科长扶到楼上去。 陌然陪着肖科长,照顾着他休息了才准备回家。一出门,看到几个黑影过来,还没等他开口,几束手电筒光便直直照在他的身上。 他眼睛被电筒光照得几乎睁不开,根本无法看清来的什么人。正要开口问,身边快步过来一个人,低声问他:“齐小燕在家不?” 陌然一听,心里咯噔一下。这不是许子明许所的声音吗? 他一把拖住他,也压低了声音说:“老许,你想干嘛?” 许子明嘿嘿地笑了笑,看了一眼桃林里的屋,小声地说:“老弟,我也是没办法,军令如山啊。” 陌然顿时明白,许子明是来抓齐小燕的。 最高两院的通告已经到了最后日子,齐小燕再没交代,她被收监必成事实。他在心里不禁惋叹一声,齐小燕啊齐小燕,你这是自己作死啊!但眼睁睁的看着齐小燕被带走,显然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事。于是他问:“老许,没办法了?” 老许摇了摇头,轻声说:“这次很严,还是不要撞网。督察组已经调取了齐小燕的档案,医院怕都会出问题。邢局交代了,不管涉及到谁,先收监。等风声过去再说。” 陌然明白许子明这话是在敷衍他,人只要进去,再出来的可能性几乎为零。没人会愿意冒这么巨大的风险来办这件事。而且只要齐小燕一进去,等待她的必定是判决。判决的含义,齐小燕就得服刑。一个人只要服过刑,人生记录上就将留下永远也抹不去的污点,它将影响一个人一辈子,直至到死。 “我嫂子不在家。”陌然撒着谎说,脸色因为撒谎而涨红起来。好在夜色朦胧,没人看得清他脸上的颜色。 “真的,我刚从她家出来,就我哥在。”陌然怕许子明不信,补充了一句。 许子明显然不相信他的话,示意跟着来的几个人悄悄去围了桃林里的屋。前门后门一起堵住,齐小燕就算插了翅膀,也飞不出许子明的手掌心。 齐小燕属于取保候审,按理来说,每天都要去派出所报到。因为陌然的关系,许子明并不在意齐小燕是否去。只要人在,他并不刻意每天要求。但如果人在他眼皮子底下不见了,他许子明的责任就非同小可。 许子明拿着电筒,一步一步往门口走。就算齐小燕真不在,他也要亲眼找过一遍才放心。 陌然知道,只要许子明一敲门,马上就会露陷啊。 于是他一把拖住他,认真地说:“老许,我有重要情况要报告给你。” 许子明疑惑地看着他,裂开嘴轻笑说:“你莫蒙我了,老弟,天大的情况,等我执行完了任务再说。” 陌然急道:“你想不想抓到闺女坟的杀人犯?” 许子明一楞,将陌然拉到一边,紧张地问:“你知道?” 陌然点了点头,严肃地说:“老许,这事对你来说,应该比抓我嫂子重要。她一个妇道人家,又跑不掉。如果杀人犯跑了,你想再追回来,可就难了。”许子明被他这么一说,顿时激动了起来,他的声音几乎都要颤抖了的说:“你要说出来是谁,我现在就放过你嫂子。” 他重重叹了口气说:“其实,我也是照顾你嫂子了。本来我可以大白天的来带人,考虑到你的面子,我晚上来,没想到还是被你撞上了。老弟,我是不是命该死你手里?” 陌然嘿嘿地笑,在他耳边说:“老许,这个人你现在去抓,抓住了一审,真相就大白了。到时候你就知道我嫂子她是无辜的。而且我告诉你,这个信息就是她提供的,应该算是立功表现,你说是不?” 许子明没心思听他啰嗦,催着他说:“你先告诉我,谁是嫌疑人。你现在说的话,我不是不相信。我们公安办案,讲究证据。没证据,可不能乱来。” 陌然心想,你们乱来的事还少了吗?现在老百姓最怕什么?就怕你们公安啊。人只要进了你们的门,还能有个好人出来? 屋外陌然和许子明在热烈的交涉,屋里的齐小燕还浑然不知。她在看过肖科长发出鼾声之后,才回到自己的房间。还没躺下,陌天站在门边问:“老婆,我睡哪?” 齐小燕不耐烦地说:“我管你睡哪?自己找地方去。” 肖科长安排在陌天的房间,客房里只有床,没有被褥。虽说是酷暑天气,但乡下的夜晚,寒气依旧逼人。 “要不,我今晚睡你房里。”陌天腆着脸说:“老婆,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你还恨着我啊?石头都要捂热了吧,你就一点也不原谅我?” 齐小燕鼻子里哼了一声,不屑地说:“下辈子吧!” 陌天一听这话,脸色顿时变得苍白起来。他怕齐小燕,又爱着她。如果齐小燕要他的一条命,他会毫不犹豫拿给她。这也是陌家爹娘恨他没男子汉骨气的地方。一个男人活成他这样窝囊,算得上窝囊透顶了。 他咬了咬牙,恨恨地说:“你怕是看上了人家肖科长了吧?” 齐小燕一听,顿时火冒三丈,她猛地坐起来,指着陌天的鼻子说:“滚!” 陌天不走,阴阳怪气地说:“被我说到心坎里去了吧?人家与你什么关系?还留人家在家睡觉。睡就睡了,还占着我的床。” 齐小燕气得鼻子都要歪了,陌天这是颠倒黑白,故意泼她一身脏水啊!他留肖科长在家喝酒,并非肖科长的原因,而完全在于陌然。可是她能说出来吗? “你要睡我这里你就睡吧,我出去。”她挤开陌天,想要从他身边过去。 陌天猛然一把抱住她,哀求着说:“老婆,你干脆杀了我吧,这样不是人过的日子啊!” 齐小燕冷笑道:“我不杀你,杀你我不成了杀人犯了?我就要让你知道,人做错了事,花一辈子的时间都不能悔过。” 陌天长叹一口气,放开手说:“好吧!我认罚。一辈子就一辈子。” 他转身要走,深情哀怨。齐小燕于心不忍,问了一句:“你去哪?” 陌天头也不回地说:“我去找陌然挤挤。” 陌天刚一打开门,就被许所的人扑倒了,没等他叫出声,嘴巴已经被严严地捂住。这下被吓得不轻,尿都差点要流到裤裆里。 其他人迅速往屋里挤,被陌然闪身堵住,低声叫着许子明说:“老许,不可乱来。” 楼顶下的动静,丝毫没惊动楼上的人。他们看着齐小燕房间的灯灭了,所有人都不说话,直愣愣地看着许子明。 许子明牙一咬,问陌然道:“老弟,你没骗我吧?” “我骗你干嘛?”陌然心急如焚。哥哥被警察按着说不出话,楼上的齐小燕还浑然不知。如果人被许子明带走了,何时能带她回来,谁能知道? “哪你告诉我,这人是谁?”许子明恶狠狠地问。 闺女坟的杀人案成了无头公案,县局受到不少的压力。市里派了专家过来痕检现场,居然没发现丝毫线索。后来渠道通水,决堤的水将现场几乎是刷洗了一遍,再想找到蛛丝马迹,根本不可能。 县局有压力,自然要分解到派出所来。案发地在子虚镇,许子明就具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案子不破,他许子明没一天好日子过。 主管刑侦的邢副局长虽然与他称兄道弟,但到了工作层面,还是一点情都不给他留。邢局曾当着其他干警的面训他,一年之内破不了案,你许子明自动解甲归田。 所以关于闺女坟的案子,许子明只要听到半点风声,便会像猎狗一样凑过去。可惜每次得到的情报都是假的,以至于到了现在,案子摆在柜子里,一无所获。 现在他猛然听到陌然这样说,心底燃起的希望如猛火一样烧起来。陌然说得没错,只要破了案,齐小燕这点屁事算什么? 许子明追着陌然问谁是嫌疑人,陌然却迟疑不好说出来。 陌然不说,许子明就做出一副上楼抓人的样子。他指挥着警察再一次将无前屋后围住,只待他一声令下,这些人就会冲进屋,冲上楼,将齐小燕带走。 陌天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人又被警告了,出声就抓他。他急得全身冒汗,轻轻跺着脚,,看着陌然不敢说话。 “算了,老弟,我就知道你是故意拖延时间。”许子明嘿嘿笑着说:“其实老弟你也知道,就算我现在不抓,等到天明我还是要抓。到时候大家都起来了,面子上可不好看。” 陌然想了想,还是招手叫了许子明过去,在他耳边轻声说:“老许,你去抓了齐猛吧,这个案子,应该与他有关系。” 这次他没说齐猛是杀人犯,因为他也不知道齐小燕与他说的话是真是假,他要赌一把。但他能肯定一条,齐猛与案子,一定有关。 许子明听到名字,犹豫了好半天,低声说:“没证据的事,我怎么能做?” 陌然只好硬起头皮说:“我就是证据,出了事,责任我来担。” 许子明还是不想动,陌然就吓他说:“老许,你要晚去,人要跑了,你的责任更大。” 许子明这才狠了狠心,留下一个人守着陌天的家,他带着几个人直往齐猛家扑去。 ’ 273、齐家三口被抓 陌然本来不想跟着去,被许子明半拖半拉,无奈一起往齐猛家方向疾行。 齐猛家与齐烈家,仅一墙之隔。两栋新房背后,是齐家祖屋,里面住着老福。齐烈指示齐猛将老福从福利院接出来后,就安置在自己祖屋里,吃穿同住。齐烈此举,让乌有村人刮目相看。老福一个孤家寡人,临到头了还能得到齐烈无微不至的关照,这是他前辈子烧了高香。 陌然远远的看着齐烈家,灯光未息,显然齐烈还没上床休息。 再转眼去看齐猛家,却是一片黑灯瞎火。心里不禁咯噔一下,这齐猛是不是闻到了什么风声了? 许子明如临大敌,悄声指挥着人马,再次将齐猛家团团围住,就待他一声令下,破门而入。 突然齐猛家的灯亮了,随即听到开门声。不一会出来一个人,站在台阶上,摸索了一会,开始撒尿。 陌然和许子明屏声静气地盯着他看,发现出来撒尿的果然就是齐猛。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许子明猛喝一声,“上!” 黑暗中跃出几条身影,直接将齐猛扑倒在地。 齐猛显然受到了惊吓,脱口喊道:“救命!”声音凄厉,向四周传得很远。 人还没锁上,齐烈家的门就打开了。他手里拿着一支土铳,朝天就是一枪。枪声巨大,将一村子的人都惊醒了过来。人们纷纷往齐家这边涌过来。 齐烈站在台阶上,敞开着衣,杀气腾腾地喊:“快来人,有土匪!” 这番动作有点大,四周的灯都亮了起来。许子明似乎有些怯意,冲着齐烈喊:“老齐,老齐,是我,老许啊!” 齐烈似乎没听见,枪口转向这边怒喝道:“你们怎么乱抓人?” 许子明嘿嘿地笑,过去想给他递一支烟。齐烈根本不让他靠近,摆动着枪口喊:“放人!” 许子明怎么会放人呢?他暗示手下将齐猛带离现场,自己去与齐烈敷衍。齐烈显然看出了他的用意,横着身子堵在了唯一的一条路上,双眼冒火地说:“老许,你是公安,可不能乱抓人,你要冤枉人的。” 许子明就向陌然这边招手,低声说:“老齐,你可不是一般群众,你要知道阻扰执法的利害关系。我们是不是抓错了人,自然会有交代。抓错了,该赔礼道歉就赔礼道歉,该【赔偿就赔偿。这是法律规定的。今晚任务,你们村支书也在,是知会了他的。” 陌然听到这话,只好现出身来,看着齐烈说:“叔,公安局执行任务,你可别乱来。” 陌然瞪了他一眼,将眼光去找齐猛。这一看,心里不禁哀叹。就在刚才他们说话的这几分钟,公安已经悄然将齐猛带走得无影无踪了。 齐烈怒视着许子明说:“老许,你是想制造一起冤案啊!” 话音未落,背后传来一声咳嗽。随即老福的声音响起来:“不冤,不会冤的。我能作证。” 老福突然冒出来说这番话,让本来心里还没底的陌然暗自兴奋。他其实早就感觉到老福有话要说,从雪玲老四两夫妻横死之后,老福有几次对他欲言又止。闺女坟的案子,老福是第一个发现现场的人,又在他的屋对面的山上。老福不可能一无所知。 老福的话,让齐烈楞了半响,他突然扔了手里的土铳,仰天长叹一声:“天要灭曹!” 齐烈扔了土铳,危险解除。许子明一使眼色,马上就过去两个公安,不由分说掏出手铐将齐烈拷了。许子明是个记仇的人,他执行任务,你齐烈刚开枪,这是罪啊!不管过去苏眉交情,先抓了再说。 奇怪的是齐烈居然不反抗,他回头看一眼颤抖着的婆娘,安慰她说:“没事,我去去就来。” 齐家婆娘杀猪似的嚎叫起来,这变故来得太快,很多人还没反应过来。他们不知道齐猛犯了什么事,被公安半夜从家里捉走。但他们都有预感,这事绝对不会小。 许子明胜券在握一样,挥手指示开道回所。陌然想要避开,又被许子明一把抓住:“你不能走,你得跟我回所里去。” 陌然苦笑道:“我去干嘛?又没我的事。” 许子明嘿嘿笑着,指着前面走着的齐烈说:“你说,没你的事吗?” 陌然无可奈何,只好随着他们一起往派出所走。走了一段路,陌然想起还有人留在桃林里,于是低声问许子明:“许所,那边的人,该撤回来了吧?” 许子明不置可否地笑,拍拍他的肩膀说:“老弟,你莫太涉进去,对你不利啊。” 陌然心里一顿,许子明话里有话,他不能不慎重。他们干警察的人,都是翻天不认人的行家。比如许子明与齐烈的关系,可不是一天两天,而是将近二十来年。这样的关系,丝毫不能动摇许子明拿他归案的决心。不说齐烈开了一枪,就算他没开枪,他手里拿着的土铳,就完全能够成为他的一条罪状。何况,他开了一枪! 陌然心急如焚,倘若许子明背着他搞鬼,他还真没办法应付。 “老弟,你的情报是准确的。”许子明笑着说:“凭老子几十年的公安经验,齐猛这小子肯定有问题。而且是大问题。” 陌然不语,他不想让齐小燕被收监,从而狠着心把齐猛说出来。没料到齐烈的反应这么大,现在齐家被抓了两口,要是齐小燕知道是他告的密,岂不是要恨死他? 齐猛没事还好,真要有事,就肯定是大事。他这一去,能不能还回到乌有村来,一切只能靠天命了。 他在心里叹息,想起小时候齐猛为他出头打架,常常弄得鼻青脸肿,心里愈发不安起来。 到了派出所,许子明径直去自己办公室,他的手下三下五除二将齐烈押进了羁押室。而齐猛,却看不到半点人影。 许子明忙着给邢副局长打电话,汇报说根据线索,逮了一个闺女坟杀人案的嫌疑人。陌然清晰地听到邢副局长的声音在话筒里飘出来:“马上押来县局!” 警车闪着灯停在院子里,隔着窗户,陌然看到四个警察将齐猛押了出来。 齐猛一直低着头,听到陌然喊他,他楞了一下,虚弱地笑了笑,一句话没说,钻进了警车。 陌然想过去说几句话,被许子明拦住说:“老弟,别凑热闹。” 押送齐猛,许子明要亲自到场。陌然就问:“你叫我来,你又要走,我怎么办?” 许子明笑着说:“你就在我办公室休息一下,不到天明,我一定回来。还有更重要的事要与你说。别急。” 陌然心如乱麻,哪里还有心思休息。他想去看看齐烈,被人拦住说:“现在谁也不能看,得有领导指示。” 陌然只好回到许子明的办公室,心烦意乱地坐在椅子上,不知自己要做什么。 凌晨时分,屋外又是一阵喧哗,陌然起身往外看,一看整个人都不好了。齐小燕头发散乱的被人带来了派出所。 “狗日的老许!”他在心里恶狠狠地骂了一句。 许子明用了一招金蝉脱壳的计,就让陌然上了当。他以为许子明抓了齐猛,就会放过齐小燕,没想到他将陌然留在派出所,叫人将齐小燕带了回来。 齐小燕神色倒一点不惊慌,她很平静地跟着人进来,从陌然的窗户底下走过去,走到最后一间房面前,迟疑了一下,一个人进去了。 陌然打开门,想跟过去说几句话,又被人拦住。他这时候才发现,许子明狗日的居然安排了人,专门对付他,不让他与任何人接触。 见不到人,他就故意大声说话,意图让齐小燕知道,他陌然就守在外边。 过不多久,他听到一阵哭声,随即就看到大哥一身灰尘进来派出所。 大哥边走边哭,一边直着嗓子喊:“齐小燕,齐小燕。” 喊了几声,出去一个警察,严厉地训斥了他几句。陌然就看到大哥如烈日下丝瓜一样,枯萎下来。但他不离开,而是靠着派出所的一面墙蹲了下去,眼巴巴地往这边望。 陌然想喊大哥,喊声到嘴边还是被他硬生生咽了回去。此刻他如一头困兽一样,不知该如何突围。 抓齐猛也好,抓齐烈也好,他都可以不在乎,但现在齐小燕也被抓来了,他无法让自己平静下来了。 于是他摸出电话给许子明打,打了半天没接通,便将电话摔在桌子上,拉开门大踏步出去。 274、较量 陌然要走,没人敢拦。 守着他的警察追了几步,喊了几声。不见他回应,只好摇摇头转回去。 陌天看到弟弟陌然出来,眼睛里陡然燃起希望,他几乎是扑过来,一把抓住陌然的手,哑着嗓子说:“陌然,陌然,齐小燕被警察抓来了。” 陌然叹口气,安慰哥哥道:“你先别着急,也不用守这里,回家去,谁也不要说,我自会安排。” 他大踏步往外走。此刻手边没车,他只能安步当车,大步流星往县公安局赶。 才到向公安局门口,看到里面有车出来,他侧身准备让开。没想到车载他身边停住,许子明从车里跳出来,笑眯眯地看着他说:“老弟,你说要你等我吗?怎么急着过来了?” 陌然黑着脸道:“我能不急?能不急?”他将老许拉到一边,低声责问他:“说好了不找我嫂子麻烦,老许,你这人信不过啊。” 许子明一脸委屈地看着他说:“我怎么啦?怎么啦?又哪里对不起你了。” 陌然哼了一声说:“你叫人将我嫂子带来派出所,你想干嘛呢?” 许子明嘿嘿地笑,指着身后的公安局大楼说:“我能有屁办法,上面压得紧。我不带你嫂子回来,我就得进去。” 他摸出烟来,一人递了一支,点上火说:“不过,现在情况有些好转了,邢副局长说,他会具体向有关部门汇报,关于你嫂子的事,一定会想办法的。放心好了。” 陌然哪能放心,公安说的话,有几句信得过?他们真的是为了达到目的而不择手段的唯一人群。 “这个齐猛子,老实,招了。”许子明说:“他聪明。痛快就少吃苦。反正早晚都得交待,不如痛痛快快说了,皮肉之苦就不能受了。” 陌然心里一沉,本来还抱着一丝希望,没想到齐猛果真是闺女坟的凶手。这样一来,他这条小命,从此该进入倒计时了。 他越想心里越难受,毕竟齐猛与自己是相熟的人。很多时候,齐猛对他陌然还是非常不错。从小学时代到现在,只要他陌然说的话,齐猛通常都会毫无怨言去完成。现在他犯了事,他却无能为力帮他,心里的难受便如波浪一样涌起,一波接一波,冲击着他的心。 许子明要赶回派出所去,齐烈放的那一枪,他没汇报上去。他要想办法把齐烈的事处理完毕。要不弄得动静大了,齐烈逃不过牢狱之灾。 他问陌然:“要不我们先回去?” 陌然想了想,还是跟着他一起爬上车,又一次转回派出所。 陌天还没走,这次他被人从院子里赶了出来,靠在围墙外边低低地抽泣。陌然心痛,下车搂着哥哥的肩膀安慰说:“哥,你先回去吧。这里有我。” 陌天还不想走,被陌然瞪了一眼道:“你呆这里有办法,丢人现眼是不?” 陌天这才迟疑往家方向挪步。陌然回到许子明办公室,似笑非笑地说:“许所,你牛啊,居然派人守着我。” 许子明笑道:“不是我要人守着你。兄弟你是领导,这些小干警谁能守得住你?我是担心你做出过激的事来。我们兄弟一场,总不能为了一点屁事,弄得大家首尾不顾吧?” 陌然心想,这个许子明也是条老狐狸。如果真如他说的,齐烈与他可是有这几十年交情的人了,为什么他不顾情面将他抓回来?情面在他许子明的眼里,就是一个笑话。他不会为了自己的前途而照顾什么感情。在仕途面前,一切感情都是假的。 “现在怎么办?”陌然试探地问。 齐小燕被带来,齐烈也被抓来。齐猛送到县公安局去了,齐家一下被抓了三口,天明传出去,齐家的脸面从此荡然无存。 “等!”许子明吐出一个字。 “等?等谁?等什么?”陌然连珠炮地问。 “等消息过来。”许子明疲倦地说:“没有县局来指示,老弟,你知道我,就一小小派出所所长,我有屁胆量决定啊。” 陌然冒出一句说:“许所,你的胆子,可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许子明笑道:“彼此彼此啊。你陌然要没胆量,明知这些屁事沾上身很烦,你还像蚂蟥一样烦我。” 陌然讪讪地笑,自己被许子明比作蚂蟥,这让他很不开心。蚂蟥哪东西,闻不得水响。他陌然是这样的人吗? 坐了不久,天色开始微明,鸡犬之声相闻。天就要亮了! 邢副局长没来电话,许子明又不敢去催。两个人对视一眼,无可奈何地苦笑。 许子明将双腿搭在办公桌上,眯上眼睛说:“先睡他娘的一觉再说。” 话音刚落,轻微的鼾声便灌满了陌然的耳朵。 陌然没心情睡啊,隔壁不远就关着齐小燕。奇怪的是她那边没半丝动静。看来齐小燕抱着了宁愿坐牢,也不愿按陌然的意思去逃避了。 他轻轻叹了口气,也学着许子明,闭目假寐。 他们被一阵电话铃声同时惊醒,茫然地看着响着的电话,半天没人伸手去接。 陌然催着许子明说:“接电话啊,许所。” 许子明似乎反应过来了,抓起电话问了一句:“谁呀?” 电话里不知是谁在说话,但许子明站了起来,态度谦恭至极,连连说:“明白明白,好好好。” 放下电话,他看着陌然笑。 陌然不知他笑什么,心里打着鼓。 “邢局电话。”他指着电话机说:“领导指示,齐小燕身体问题,需要进一步核实。为确保嫌疑人不出意外,可以继续取保候审。” 陌然心里一阵高兴,这一夜没白等。终于有好消息过来了。 “不过,你要担保。”许子明笑眯眯地说:“特别指示,必须是你担保。换谁都不行。” 陌然心里一顿,邢副局长这狗日是在挖坑给自己跳。他陌然只要担了保,齐小燕的一切事都在他身上了。他要保证齐小燕不出意外,要保证齐小燕能随传随到。 “好!”他别无选择,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你先坐坐,我去叫人来给你办手续。”许子明出去,过一会回来,身后跟着一个小警察,双眼熬得通红。 陌然按照小警察的提示,签名按手印,一路做下来,花了半个多小时。 许子明拿着担保书说:“老弟,搞定了。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句,你嫂子的事,这样只是暂时的,要想把所有事全部搞定,还要走一段不近的路。我告诉你,你嫂子是批捕的人,批捕是什么,你应该知道吧?” 陌然点了点说:“知道。” 所谓批捕,就是批准逮捕。逮捕三个条件,缺一不可,其中最要命的一条就是,可能判处徒刑以上的刑罚。换言之,齐小燕的事,确定已经触犯了刑法,还必须得接受刑罚。 公安这边只负责侦查,起诉在检察院。检察院提起公诉后,法院一判决,齐小燕就得去服刑。 要想让齐小燕不服刑,还有两条路可走。一条就是检察院的路,检察院可以根据案情的实际情况,提出不起诉决定。但齐小燕的案是从广东那边转过来的,不起诉决定很难做。再有一条,就是法院可以判缓刑。 缓刑还是刑罚,但不用接受劳动改造,不用关在监狱。相对来说,人身自由要宽泛得多。 许子明的言外之意,他和邢副局长只能帮到他这一步了,下一步该如何走,还得看他自己。 陌然心想,还是钱起了作用!如果不是邢副局长和老许都从他这里得到好处,他们怎么会冒着这么大风险一次次给他出主意? 办好手续,许子明叫人去带齐小燕。 现在她可以跟着陌然回去,前提是,不能有任何违法犯罪的行为。否则,天王老子来帮不了她。 陌然对这话毫不在意。齐小燕本身就不是多事的人。她这次犯事,归根结底还是为了他陌然。齐小燕想得太天真,陌然手边没钱,他想干大事,没钱寸步难行。她想着把陶罐里的宝物变成钱后给陌然,让他展开手脚大干一场。 可是她哪里想到,从她有这个念头开始,她的脚步就已经迈进了深渊。 许子明的话虽然没说明白,但陌然心里已经有谱。接下来,他该找的人,不再是公安这边的,而是检察院和法院的人了。 雁南县不大,大家都挤在一堆办公。陌然又是管委会新上来的干部,他不认识别人,不保证别人不认识他。他去检察院和法院找人,如果没人引荐,他心里还是没底。 不过,他已经暗暗下了决心,不管前面困难多大,他都必须去找人。 齐小燕被人带了过来,她一眼看到陌然,眼眶便湿润了,低声说:“陌然,我又让你操心了。” 陌然笑笑,与许所打着招呼,准备带着齐小燕回去。 刚走到门边,被许子明叫住,拉到一边低声说:“这次邢局为你,可是想尽了办法。你要懂得感恩。” 陌然点点头笑,说:“我自然懂。” 许子明压低声音说:“马上就到了干部考察日期了。邢副局长想动动,要是有组织部的人找你了解,你该知道怎么说了吧?” 陌然又点头说:“放心,我心里有底。” 许子明这才放心地挥挥手说:“老弟,大家一条船上的人,你好我好大家好。” 陌然想起还有个组织部的人现在正在齐小燕家里睡着呢,他的嘴角不由浮出一丝令人难以捉摸的微笑。 275、林冲的阴谋 组织部还没来找陌然谈话,林冲却找上门来了。 他还是喜欢前呼后拥,招摇过市。手指上硕大的金戒指,在太阳光下明晃晃的刺眼。 他进屋与陌然说话,门口还站着两个彪形大汉,这让陌然很不舒服,仿佛被他监视着一样。他的这种做派,是令人十分反感的。 陌然便说:“林老板,门口的人,能不能不要站在门口?” 林冲楞了一下,哈哈地笑,挥手道:“你们,都给我滚远点。到了政府这一亩三分地,不用怕。” 回过头又对陌然说:“兄弟,人在江湖走,哪里没仇家。我得防啊!” 陌然淡淡一笑说:“林老板,你得罪的人太多了吧?” 林冲也不辩解,微笑道:“做我们这行的,不得罪人,万万不可能啊。” 林冲来,还是冲着乌有村河边的地来。他这段时间一直不露面,就像消失了一样。让陌然还在奇怪他在搞什么鬼。现在他见面三句话后,就开始直奔主题。 “兄弟!哦,不,应该叫你陌主任。”林冲拍了拍脑袋,将身子尽量往沙发上后仰,一副无比闲散的样子说:“兄弟今天来拜访,一是恭喜兄弟高升,作为兄弟的我,不能不表示。” 他一边说话,一边从手包里摸出一张卡来,轻轻放在面前的茶几上,推到陌然面前,眼睛看着他,淡淡地说:“一点小意思,请笑纳。” 陌然瞄了一眼银行卡,没出声。 “里面有二十万,算是兄弟我恭喜你的,零花用。”林冲出手大方,一下送来二十万,这让陌然暗暗心惊。 他将银行卡往回推,微微一笑说:“林老板,我还欠着你一百万,怎么好意思再收你的东西?你要是兄弟,就拿回去。否则,我翻脸。” 林冲一口一个“兄弟”叫着他,他投桃报李,也以“兄弟”二字相称。林冲出手大方,绝对不是他说的什么兄弟高升,他来恭喜之类的废话。像他这样的生意人,付出的背后,一定潜藏着巨大的回报。做生意的人,没人会做赔本买卖。 陌然的拒绝,让林冲多少有点意外。 他看着陌然,认真而严肃地说:“兄弟,你不收,就是看不起我。” “怎么可能!”陌然打着哈哈说:“我要有半点想法,就不会去找林老板你借钱。你知道的,借钱这东西,不是谁我都会开口的。” “我懂我懂!”林冲谦卑地笑,说:“陌主任,你是信任我,才找我的。我能不懂你的心吗?” 陌然哈哈大笑,将银行卡推回给他说:“既然如此,你何必客气呢。” 林冲眼看着陌然的态度很坚决,只好讪讪收起银行卡。坐了一会,突然开口说:“我听说,你们村河边的那块地要出手了?” 陌然心里一动,知道这才是正题。林冲前来,不是来叙旧的,也不是来找他要钱的,他的目的清楚明了,就是奔着土地而来。 陌然警惕地问:“你听说的?” 林冲呵呵一笑,看着他说:“我这样的人,要点信息还不是很简单吗?只要我想要的消息,就没有我拿不到的。” 陌然一楞,随即说道:“也是,林大老板消息灵通,手眼通天,不奇怪。” “我想接手!”林冲直言不讳地说:“那块地,我想要。” 陌然沉默了一会,笑道:“林老板,你应该晓得,乌有村的土地,不在县城规划里。县里因此没办法直接给你。乌有村的地,还得乌有村人同意啊。” 林冲大笑起来,说道:“我就说吧,拜佛得拜真佛。陌主任,我找你,自然有找你的理由。你现在可还是乌有村的支书和村长。说白了,乌有村你是当家人。我不找当家人,我去找谁呀?而且我告诉你,你们村的这块地,我是志在必得的。我拿不到,谁也别想拿到。” 林冲说着话的时候,双眼不禁射出一丝凶光。陌然的心不由自主地沉了下去。但他不乱,一点也不乱,反而显得出奇的平静,淡淡一笑,并不做声。 乌有村的这块地,就是一块唐僧肉,那么多人的眼睛在盯着,谁都想下手。过去他刚做村长时,镇委书记吴太华就暗示过他,陌斯丽的公司想要。后来的花红,一样表达了强烈的想法。但他未做村长之前,齐烈把这块地死死抓在手里,无论是谁,都休想从他手里夺去。即便是他陌然想在这块地上建一座养老院,一样被齐烈指使着齐猛阻工而未能进行下去。 前段时间老费说要投资建厂,杨书记和何县长都不约而同表达了想法,把这块地给了老费。但老费投资的事,打了一阵雷,不见下雨下来。这林冲显然是听到了风声,他迫不及待地跑来,先是送钱被陌然拒绝,干脆开门见山了。 关于这块地,有不少的传说。当初林冲来雁南县搞房地产开发,规划内的土地,他一寸也别想染指。全部属于陌斯丽的天地房地产公司和花红的顶梁房地长公司。没人知道这两家公司背后是什么关系。反正除这两家公司以外,任何一家公司都没能在雁南县新县城拿到一寸土地开发权。 林冲是个胆大的人,规划内的土地拿不到,他就打着农村包围城市的战术,找了乌蒙村拿了不少的地。乌蒙村因为他公司的开发,整个村大多数人都变成了失地农民。当然,村民在卖地的过程中也获得了不少的利益。这让乌有村的人很眼红,责怪以齐烈为首的村委干部为啥不卖地。 齐烈对于所有的责难都是怒目而视,他坚持着不肯卖出去一寸土地,他的话说,老祖宗留下来的土地,卖了,就是卖祖宗。这其实不是他想说的,他的担忧在于,土地卖了,这些一辈子以耕作为生的村民,以后靠什么生活。 林冲在齐烈的手里打过主意,不过最后还是铩羽而归。 “我们是兄弟!”林冲笑眯眯地说:“兄弟就不要客套,你开个价,我保证不还价,好不!” 陌然就笑,说:“林老板,我开个天价,你也接受?” 林冲认真地说:“肯定接受。只要你开价,我没二话。” 陌然就叹口气说:“林老板,你来晚了,这块地名花有主了。” 林冲不置可否的笑着说:“未必!兄弟的意思,是不是要给外国人建厂?” 陌然点头承认。只有断了他的心思,他才不会纠缠。 林冲奇怪地看了看他:“杨书记的意见?何县长的意见?” 陌然严肃地说:“两位领导都有这个意思。” 林冲就不说话了,扫视了一眼陌然的办公室,连连叹道:“这么大个主任,办公室也太寒酸了。明天我叫小弟给你送些摆件来。咱得贵气。” 陌然笑着摆摆手说:“不必,办公室无须搞得复杂,办公的地方,有个地方坐就行了。当然,感谢林老板,我是真不需要。” 林冲便起身,绕着办公室转了一圈,突然站住脚问:“你说的杨书记和何县长都是这个意思?是他们真的意思吗?” 陌然不明白他这句话里含义,楞了一下说:“当然是!” 林冲哈哈大笑,说:“兄弟,你会被人玩了。” 陌然暗自吃惊,难道杨书记和何县长的态度,并非他们真实意思的表达? “据我所知,有人早就把这块地的规划搞出来了,怎么会给一个外国佬去建个厂房呢?那么好风水的地方,建厂房太浪费了啊。” 陌然不解地问:“林老板,你都知道别人搞了规划了,你还提出来要,这不是故意捣乱呀?” 林冲咬着牙说:“兄弟,我不瞒你说,这块地,上面也有领导看中了。现在架在半空落不得地,就是看各方斗法了。谁斗赢了,谁就是这块地的主人。至于你们乌有村的村民,谁拦得住啊!” 林冲所言不虚,政府真要动手要地,谁挡得住? 他迟疑的问:“你的意思,包括你在内,大家都在盯着这块地?我想问问,这些个大家,是指那些人呢?” 林冲笑而不语,过一会笑道:“早晚你会明白。不过,作为兄弟,我想奉劝你一句,在这块地的问题上,少表态。” 陌然沉吟不语。没有林冲的提醒,他还真的蒙在鼓里。但他一直有个感觉,乌蒙村鸟不拉屎的地方都被林冲占了,为何乌有村这块肥肉没人下嘴?唯一的解释就是,谁都想下嘴,谁又都下不了嘴。 林冲要告辞,陌然起身相送。 他欠人钱,这就是人情。他根本不知道何时能还清林冲的这一百万。万一他没达到目的,追起债来,他该这么办? 想到这里,他背上沁出来一层冷汗。当初林冲那么爽快借给他一百万,人家原来是放长线钓他这条大鱼。 像林冲这样的人,什么手段使不出?他的公司能发展这么大,背后没人,怎么可能? 他越想越头痛,心里不禁后悔起来。自己借他的钱,本来想救齐小燕,但现在看起来,并没有达到目的。齐小燕最终还是得走司法程序,结果如何,天晓得。就因为借了人家的钱,就好像有把柄被人抓住了一样,他感觉到呼吸都开始不自由起来。 林冲的到来,给他传递了一种信息。他感觉到身边蕴含着一丝危险的味道,他觉得自己可能真的被人在当枪使了。 276、第一关 顾亦珊从香港回来,还没坐稳,就打电话将陌然叫了过去。 一路风尘,她居然没半点憔悴。 陌然到她房间时,她正翘着二郎腿再看电视。白色裙琚下,一双漂亮白皙的小腿裸露在外。她的脚踝很优美,弧线简洁而透着骨感。 过去陌然看到她,她总是一副远离尘世的飘逸。而现在的她,恍如邻家少女一般,调皮而乖巧。 看到陌然进来,她放下腿,莞尔一笑说:“怎么啦?眼光不怀好意哦。” 他们在神女峰夜浴过之后,关系空前亲密了许多。尽管他们始终保持着客气的距离,但两个人的心里,都存在一丝难以言说的暧昧情感。 陌然讪讪地笑,打量了她一番,说道:“这一路辛苦了啊,又没个飞机,坐高铁还行吧?” 顾亦珊白他一眼,娇嗔地说:“都是你这些破事,要不,我才懒得跑来跑去的呢。” 顾亦珊回香港是去接秦园,陌然在她走之前,与她约定过,关于施工方的问题,一定要与秦园汇报解决。 不管怎么样,秦园还是瑶湖集团总裁。她作出的决定,就算秦老狐如何反对,最后也不得不尊重女儿的意思。 从秦园决定要投资雁南县开始,秦老狐先是百般阻扰。眼看着阻扰不了了,他又在美丽岛装病。他不怕女儿花钱,他的钱足够秦园花三辈子还花不完。他担心的是,女儿那么纯洁的人,被人骗了钱不怕,怕的是被人骗了感情。 人没钱不可怕,人没感情都什么都没有了。 这就是他执意要陌然亲自去一趟美丽岛,两个男人之间达成了一个交易。他约定的三关,到现在还不知道是哪三关。不过,陌然知道,他身边一定有双眼睛在盯着。或许是毛公,或许就是眼前的这个顾亦珊。 他必须小心翼翼,因为他知道,稍不注意,就有可能前功尽弃。瑶湖集团撤资,也就是一句话的事。瑶湖集团只要一撤资,他陌然就将一无所有。 他决定冒险试一试,也许一试之后,他的目标更明确。 顾亦珊一袭白裙,头发湿漉漉的,显然刚洗过澡出来。屋里一片清凉,她的体香与屋里檀香交汇在一起,让人感觉到心旷神怡。 陌然的眼光突然看到她的脚趾头,发现她的十个脚趾头居然都涂了蔻丹,红艳艳的像小红萝卜般可爱。过去的顾亦珊,很少涂脂抹粉,她一直是素人出镜。素人出镜已经让人惊为天人了,现在被她小小的打扮一下,更显得美丽异常。最重要的是,她的身上似乎少了过去的空灵,多了一些人间的烟火气息。 他的眼光显然被顾亦珊发觉了,她不自觉地想将脚趾头藏起来。可是她只穿着裙子,无论怎样遮掩,丝毫盖不住她显露出来的女儿娇艳。 “再看,我挖了你的眼!”她娇羞地说,伸手来推陌然的脸。 陌然心里一动,抓住她的手,浅浅地揉了一下。她仿佛全身触了电一样,浑身颤抖起来,一张脸顿时娇红一片。 “放开我!”她低声叫道,想要抽回自己的手。无奈被陌然紧紧握着,她抽了几下,没抽回去,便任由他握着,低垂下去头,一言不发。 这是一双滑如腻脂的手,十指如胰,纤长而白皙。握在手里,如玉般温软。陌然还从没这样认真看过一个女孩子的手,他不禁啧啧赞道:“真漂亮!” “流氓!”她猛地抽回去手,瞪了他一眼。 看他尴尬,她又抿嘴笑起来,轻声说:“陌然,你就不问问秦园?” 陌然心跳了一下,赶紧问:“她还好吧?” “当然好。”顾亦珊微笑道:“就是想个人,快把自己想疯了。” “想谁?”陌然茫然地问。 “你就是喜欢装傻!”顾亦珊白他一眼道:“你刚才的样子,要是被秦园看到了,她会怎样想?你呀,色胆包天哦。” 陌然被她说中了心事,顿时羞惭起来。他都不明白,为何一看到顾亦珊,自己就有抑制不住的冲动。他知道自己与她,是两个世界的人。但比起秦园来,他反而感觉到与顾亦珊在一起,更有亲近感。 顾亦珊说他色胆包天,这句话里所包含的意义,几乎是在暗示他。可是他现在不敢乱来,毕竟,顾亦珊是秦园的闺蜜,他不能背着她作出不为人耻的事来。何况,像顾亦珊这般不食人间烟火的女子,世间有几个男人能被她看在眼里。 他不由为自己刚才的轻浮而暗暗后悔。 顾亦珊看他神色不安,细声安慰他说:“陌然,我只说给你听。秦园是我闺蜜不错,但每个人都是自私的,懂吗?” 陌然嗯了一声,开始正襟危坐。 顾亦珊看他严肃的样子,扑哧一笑说:“你做这个死样子给谁看啊?我可不喜欢。” 陌然严肃地问:“你喜欢我什么样子?” 顾亦珊歪着头想了想说:“我喜欢你呀,色色的样子。” 她话说完,自己忍不住先笑起来。她笑的样子很迷人,就像一朵花儿在盛开。他仿佛能闻到她散发出来的花香,能感受到她无穷的魅惑如影随行。 顾亦珊说出这番话,自己也红了脸。她不敢看陌然,将自己的小小的身子缩到了床上去,扯过一条薄被,盖住她令人目眩的一双小腿。 女人,并非裸露好看。反而是遮掩的魅力,让人欲罢不能。 陌然眼观鼻,鼻观心,如老僧入定,再也不往她那边看过去。 屋里沉默了好一阵,顾亦珊轻声说:“你交给我的任务,我算是完成了。但有个条件,你要答应。” 陌然心里一喜,当即抬头去看她,欣喜地问:“什么条件,你说。” “不是我的条件!”顾亦珊白他一眼道:“是秦园的条件。” “什么条件,你说。”陌然机械地重复一句话。听到顾亦珊说,问题解决了,这对他来说,已经是天大的惊喜了。只要瑶湖集团不派施工队来,项目施工就可以交给花红他们去做。交给花红,就是交给杨书记。他已经从很对地方感觉出来了,花红的房地长公司,杨书记就是背后最大的老板。 她朝他招招手,羞涩地说:“你坐过来,我告诉你。” 陌然迟疑了一下,还是起身过去,在床边侧身坐下来。 顾亦珊抿着嘴笑,突然将一双脚从被子里伸出来,搭在他的腿上,轻轻推了推说:“陌然,你喜欢我不?” 陌然不敢答啊!这句话简直要命啊!说喜欢她,万一她是玩花样的,自己的脸往哪里搁?说不喜欢她,又不是自己的内心真实想法。 顾亦珊就像六月的天,变化太快。谁知道她心里埋了什么鬼胎?从她这次回来的变化,陌然感觉到她真像换了一个人一样。 他沉吟一会,硬着头皮说:“不喜欢!” 顾亦珊一愣,将一双腿抽了回去。 她似乎有些失落,有些伤感,又夹杂着欣喜一样,让陌然根本不知道她心里在想着什么。 她缓缓叹了口气,坐直了身子。 “瑶湖集团的决定是,可以不派施工队,但有个地方,你们得给他们。”顾亦珊轻轻说:“我已经尽力了。” 陌然心里咯噔一下,顾亦珊说的地方,还是那块河边土地。当初秦园第一次来雁南县,就说要在那块地上盖一座养老院。后来不了了之,是因为大家都把目光关注在工业园区项目上去了。 秦园没忘记这块地,足见她是一个不简单的女孩子。陌然过去把她想得太简单了而已,以为秦园来雁南县投资,都是冲着他来的。没想到人家在追求爱情的同时,根本没放松任何一个可以赚钱的目标。 乌有村靠河边的土地,如果按秦园的说法,建一个高档住宅小区,将会是整个雁南地区独一无二的风水宝地。这是一块可以生出黄金的土地,难怪所有人的目光都死盯着不放。 “这个我要汇报再说。”陌然叹口气说:“估计很难啊!” “一切看你的了。”顾亦珊微笑着说:“陌然,如果这块地归了瑶湖集团,你将会看到一个天大的惊喜。” 陌然不置可否,谁都知道这块地是好地,还能有什么惊喜?地到手,等于是拿了一座银行。投进去多少,产生的效益不知有多少倍。他暗暗算了算,从陌斯丽到花红,再到林冲与秦园,摆在明面上的,已经有四个人在死盯着了。这块地就好像一块刚割下来的鲜肉,四只饿得眼发绿光的豹子,围着这块肉守着。谁敢先下嘴,背后的另外三只豹子会出其不意的给予最致命的一击。 陌斯丽、花红与林冲,都是本土企业。在他们的企业里,究竟隐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事,谁是他们真正的老板,谁也弄不清楚。但他们这些企业,都有着呼风唤雨的本事。秦园就不同,她是远道而来的客人,就好像客场作战一样,天时地利人和三个方面,除了在人和这一块有陌然顶着,其他都不是他们的对手啊。 他不禁暗暗担心,秦园拿施工队换土地的做法,不谓不是高明的一招。她显然猜透了雁南县的心思,要不,她不会想出这么一招绝妙的办法来。但她能否斗得过另外三只豹子,陌然心里没一丝把握。 他的内心激烈的斗争着,脑海里一会一片空白,一会混沌一片。 四个人的影子在他眼前走马灯一样的变幻,他抓不住任何一个影子,也喊不出半点声音。 “秦园说了,如果你们不答应,施工队不换。还是用自己集团的。你看着办吧!”皮球踢到他脚边,他抬腿是一脚,不抬还是一脚。球不踢出去,他就会被围困。 他咬着牙狠狠地说:“我来想办法!” 顾亦珊莞尔一笑,指着他说:“陌然,恭喜你过了第一关。” 277、暗斗 杨书记听了陌然的汇报,沉吟半天不出声。 陌然的一颗心揪得铁紧,万一杨书记拒绝,他几乎无退路可走。 秘书送茶进来,与陌然和善地笑。他来了几次,已经与秘书相熟。知道秘书下一步要下去某个乡镇当乡长。杨书记退下去之前,他的人马都必须安排妥当。 何县长在人事安排上,一贯保持沉默。只要杨书记提出来,他必定第一个举手通过。比如杨书记执意要将徐文友安排进管委会,何县长尽管一千个不愿意,但他还是第一个举手同意。 秘书一退下去,杨书记就问:“你们园区施工队,是采取公开招标方式还是指定单位?” 陌然道:“指定肯定不行。现在国家有法律规定,不能指定。必须要走公开招标程序。”说完后,想了想又说:“其实招标,一样的有操作空间。” 杨书记饶有兴趣地问:“怎么个操作法?” 陌然就笑,说:“具体我也不清楚。不过,做这行,花经理应该是专家。她懂。” 杨书记就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弯腰从桌子底下摸出一条烟来,陌然一看,居然是大中华。 杨书记将烟扔给他说:“拿去抽。我戒了。” 陌然受宠若惊,赶紧双手接了,端详一番后赞叹说:“好烟,谢谢书记。” 杨书记笑眯眯地说:“小陌,烟这东西,虽然是个和气草,还是少抽为妙。能戒了,尽量戒。” 陌然笑嘻嘻地说:“戒,我听书记话,坚决戒。不过,先把这条抽完再戒。要不,书记您的烟,我可不想浪费掉。” 杨书记问了几个工地上的事,特别对补偿这一块问得仔细。陌然将安排了苏眉和颜小米专事处理的话说了一遍,信心满满地表态说:“书记,您尽管放心,有她们两个负责这事,闹不起来。” 杨书记连声说好,话题突然转到乌有村的地上来,他说:“关于土地置换这事,你还得去何县长那里汇报。这事归他管。看看何县长的意见如何。” 陌然想问他的意见,听到杨书记这么一说,顿时心里有底。杨书记是默许了的。 下午何县长在办公室,陌然趁他办公室没人,赶紧过去汇报。 何县长听完汇报,当即黑了脸,骂了一句:“胡搞!” 陌然的心陡地揪紧。 “这块地我另有安排,谁也不能打主意。”何县长说:“陌然,你是什么鬼上身了吧?出这么个歪主意?” 陌然苦笑着说:“不是我,是瑶湖集团的意思。” “你是对接这事的,不是你还有谁?这么重要的事,你事先不汇报,想干嘛?”何县长怒斥着他道:“这里面究竟有什么猫腻?你说说看。” 陌然哪里敢说,他总不至于说杨书记有交代,施工承包给花红公司吧?这样说,是赤裸裸的出卖杨书记啊。 陌然不说,何县长引导着他说:“是不是顶梁房地产公司在搞鬼?他们是不是要承包施工建设啊?” 陌然低声说了一句:“陌经理的天地房地产公司也有这个想法。” “老吴糊涂!”何县长骂了一句,摸出电话就给吴太华打,当着陌然的面问:“老吴,你是不是想染指园区施工建设啊?” 陌然不知道吴太华书记在电话里说了什么,但何县长放下电话的时候,脸上居然有了笑容。 “这事你不用管了,交给徐文友去办。”何县长说:“陌然同志,以后办事,要多想想,不能乱做决定。你现在这样做,县委县政府很被动啊!瑶湖集团要是抓着这个交易不放,你说该这么办?难道我们拱手让出乌有村的地?这样做,是对老百姓不负责任的做法,是要受批评的,是犯错误的。” 陌然冷汗涔涔,何县长这一连串的质问,就像大冷天里吹过一道寒风,让人愈发冷起来。 “我再次警告你,不许染指这事了,交给徐文友。” 陌然连声答应,一溜烟从何县长办公室出来。回到自己办公室后,才长长舒出一口气。 杨书记与何县长截然不同的态度,让他开始无所适从。究竟是听杨书记的,还是听何县长的,他完全没有了方向。 他们两个都是雁南县的巨头,谁说一句话,都可以将他压死。杨书记虽说就要退下去,他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啊!他陌然在他眼里,算根毛啊!至于何县长,哪简直是如日中天,更是惹不得。听一方的话,必定要得罪另一方。不管听谁的话,都是找死。何县长要将施工队置换土地的事交给徐文友去办,也不知他有什么打算。但陌然隐隐觉得,眼前是一个巨大的坑,一掉进去就会没顶。 临下班时分,门口一个身影一晃,还没等他看清,孟夏已经笑吟吟的站在他面前。 他惊喜不已,看着她说:“你怎么来了?” 孟夏看一眼门外,低声说:“县里今晚不是有演出吗?我来看演出的。” 陌然一头雾水,没听谁说县里有什么演出活动啊? 孟夏看他茫然的样子,取笑他说:“姐夫,看来你这个官还太小了,这么大的事,都没人请你。” 陌然一看到孟夏,心情是又高兴又紧张。这女子泼辣,人又漂亮,往人跟前一站,有咄咄逼人的气势。 “还没吃吧?”陌然掩饰着宭态:“我请你吃饭去。” “不吃!”孟夏拒绝说:“我不想吃。” “你总不能饿着肚子看演出吧?”陌然笑着说:“要被你姐知道了,还不骂死我。” “你怕我姐呀!”孟夏欢乐地笑起来,压低声音说:“哪你还敢偷偷亲我。” 陌然心里一横说:“你不是说,姨妹子有半边屁股是姐夫的吗?” 孟夏的脸顿时涨红起来,她伸手想来打他,可能知道这是他的办公室,手举到半空又放下来,恨恨地说:“这还不都是你们这些臭男人的流氓想法。” 陌然忍住笑,逗着她说:“这么说,我是流氓了?” “你肯定是。”孟夏脱口而出,声音低得像蚊子一样说:“如果你真做了我姐夫,我就惨了。” 陌然狐疑地问:“你怎么会惨呢?” “遇到你这样的流氓姐夫,我还能抗拒吗?”孟夏笑嘻嘻地说:“不过,姐夫,你要记住,女人都是带刺的玫瑰,小心被刺伤哦。” 话说到这个地步,再说下去,肯定会很尴尬了。陌然就住了口,收拾了一下桌上的文件,问她:“你姐没来?” “我姐是良家妇女,不喜欢热闹。” “这么说,你不是良家妇女了?” “你胡说!”孟夏瞪他一眼道:“你不晓得,本姑娘是镇里宣传队的台柱子啊。今天的演出,有本姑娘的节目呢。” 陌然哦了一声,抬眼再去打量她,孟夏的话让他有点意外。他还没听说过她是宣传队的。他也不知道现在镇里还有宣传队。这种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产物,早就随着历史的车轮被滚进了尘埃里。 “临时的。”孟夏解释着说:“县里要搞文艺大调演,没个镇都要出两个以上的节目。我们镇就找到我了。本姑娘勉为其难,就来试试了。” 陌然知道搞这些活动,离不开宣传部和文体局。他与这些人也不熟悉,不知道完全正常。他主要的心思都放在工业园区的建设上去了,剩下一点时间,被齐小燕的事弄得焦头烂额,哪里还会去关注这些无关痛痒的事。 他不禁在心里感慨,人生命不同!同样是雁南县的干部,别人天天歌舞升平,享受空调,养眼美女看着。他却如一条狗一样,只要闻到哪里有钱的味道,便会不顾一切往前冲。 “等下我表演节目时,你要给我送花。”孟夏命令他说:“你要不送,我就在舞台上喊你的名字。” 陌然哭笑不得,遇到这样一个刁蛮的小姨子,他还真没办法。 孟夏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票,塞到他手里说:“我先走了,你一定要来。” 雁南县县委礼堂就在政府大楼左后边。县里大会都在这里进行。这座礼堂几乎与政府大楼同时竣工,看外表,架势比政府大楼还要气派。 陌然刚要出门,苏眉急匆匆进来,将手里的一张票放在他桌子上说:“下午忙疯了,差点忘记了这件事。县里文艺调演,邀请了你去观看演出。” 陌然笑笑说:“我有票了。” 苏眉狐疑地问:“哪里来的票?我听说我们管委会就两张票,一张给你的,一张给徐主任的。” 陌然摆摆手说:“我的你拿着去。” 苏眉眉头一皱说:“我不想与徐主任坐一起。” 陌然想了想,将孟夏给的票递给她说:“这张给老徐,你跟我坐,行不?” 苏眉这才欢天喜地,拿出手机给徐文友打,说了送票的事,徐文友说不去,让苏眉自己处理。苏眉眉头一转,说:“徐主任不去,我叫颜小米去。” 电话打给颜小米,颜小米抱怨说这么晚才告诉她,她还没吃饭,还没洗澡,要忙死她啊。 苏眉就笑,说:“颜小米,陌主任、你、我,三个人一起去,你去不去,不去表个态。” “当然去!”颜小米笑嘻嘻地说:“看完演出,我们还要宰某人一刀。我今天想喝酒了。” 278、斗流氓 雁南县乡镇文艺节目调演进行了两个半小时。 杨书记和何县长作为特邀嘉宾观看了本次演出。宣传部部长、文体局局长,以及县电视台台长和总编,都是评委。 孟夏的节目在第十个,独舞。 报幕员刚报完幕,灯光被熄了。随即音乐响起,一束聚光灯打在舞台中央垂手而立的人身上。音乐声里,但闻丝竹,但闻泉响,夹杂鸟鸣,抑或恍如鲜花盛开的声音。劈面一双长袖,凌空舞来。音乐声顿绝,人凝止不动,羽霓彩裳之间,一张无比精致的脸显露出来。眼光轻轻一扫,全场屏声静气。只觉心儿陡地空了,飘忽忽悬在半空一样。 孟夏嘴角一扬,一缕微笑荡漾开来。 音乐复起,人随衣动,衣伴人转。台下的人满眼都是惊艳,孟夏的一颦,犹如在平静的水塘中央扔下去一粒小小的石子,涟漪荡开,丝丝如扣。 孟晓跳的是现代舞,却将敦煌壁画的舞技毫无遮掩地揉了进去。人们直觉眼花目眩,心情随着舞者一起一伏,或激烈,或平静。又如耳里闻着山间溪水跳动,眼里却是浮华尘世仿佛。 一曲舞毕,乐息,人静,灯灭。 礼堂里沉默了好一阵,猛地响起热烈的掌声。不可否认,从前面九个节目看下来,孟夏的节目让他们望尘莫及。 陌然猛地想起孟夏的约定,他四处看,企望能找到一束花。可是四周只有掌声,哪里看得到半株花儿。他心里一阵慌乱。如果不送上花去,孟夏肯定不会饶过他。 他的眼光落在舞台前的一排花篮上,狠一下心,站起身来。 苏眉随口问了一句:“干嘛?” 坐在另一边的颜小米笑道:“人家激动啊!” “他激动什么?”苏眉不解地问。 颜小米哈哈一笑说:“人家姨妹子表演这么棒,当然要激动了。” 苏眉哦了一声,若有所思地笑了笑。 陌然不管连个女人的嘀咕,快步走到舞台边,随手扯过一枝花,径直上了舞台。 台下掌声更热烈,有人认识陌然,吹着口哨起哄。 陌然目不斜视,走到孟夏面前,将手里的一枝花送给她说:“不错,非常不错。” 孟夏眉眼一动,低声说:“姐夫,我的本事还多着呢。” 孟夏谢幕,陌然也再无心情继续往下看。本来他对这些风花雪月的东西就没多大兴趣,唱歌跳舞对于他来说,只是有钱人调剂生活的一种手段。过去他为生计忙,无暇顾及,现在他为大家忙,更无暇顾及。精神生活再美好,人也不能饿着肚子去享受。 他是很典型的现实主义者,虽然他的感情世界里也有色彩,但比起现实来,一切都是过眼云烟。 他坐立不安的表现让苏眉感觉到了,她便悄悄拉了他一下,问:“不看了?” 陌然没做声。苏眉又转脸去对颜小米说:“主任不看了,你还看不?” 颜小米看一眼陌然,又看一眼苏眉,笑道:“你们都不想看了,我一个人看着还有什么意思?要不,都不看了,我们去吃宵夜去。” 颜小米的提议得到了苏眉的拥护。雁南县虽说各项设施还在完善当中,但夜宵摊却是无比的火红。 当初拆迁户失地后,没法生存,便天天找县里上访。何县长苦思几夜,偶得一良策,让城管局在农贸市场旁边,圈出一块地来,允许他们在每天十点后摆夜宵摊。 刚开始生意还不怎么样,到了县里规定所有干部职工上班日不能回雁南市后,夜宵摊的生意突然火爆了起来。据传,做得最好的一家,一晚上的营业额能上几万。 雁南县没太多的娱乐施舍,比如洗脚按摩一类的勾当,一是公安局明令禁止不能有幺蛾儿出现,二是此类消费,并非人人都能消费得起。如此以来,晚上闲着无事,唯一的消遣方式,就是呼朋引伴,在夜宵摊上胡吹还喝弄到半夜。 正要走,看到孟夏卸了妆,正往这边过来,于是站住脚说:“一起去。” 苏眉和颜小米都没反对。陌然便向孟夏招手。示意她。 孟夏暗暗点头,折身去了门口。等到陌然他们过来,她猛地跳出来,吓了他们三个一大跳。 孟夏笑嘻嘻地问:“姐夫,你觉得怎么样啊?” 陌然没说话,颜小米抢过去说:“比专业的还要好很多,真是绝了。” 孟夏自负地笑,她认识颜小米,也认识苏眉。因此她一点也不觉得生分,亲热地搂了颜小米的肩膀问:“你们去干嘛?” 颜小米说:“你姐夫请我们去吃夜宵喝酒,你去不去?” 孟夏爽快地说:“当然去,我姐夫请客,我怎能不去?不过…..”她欲言又止。 陌然便问:“还有什么事?” “等下要颁奖,县领导颁奖呢。” 陌然笑道:“颁奖管你什么事?你就能肯定自己会获奖?” 孟夏便不高兴,噘着嘴说:“我肯定能得奖的。不管了,奖不奖的,是我的总是我的。我跟你们喝酒去。” 四个人便一起悄悄溜出来。这样的场合,提前退场总不是好事,何况杨书记和何县长都还在。 从礼堂去夜宵摊,不过就几百步。 陌然身边跟着三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儿,一路上惹得很多人往他这边看。 他目不斜视,一个人走在前头。苏眉和颜小米以及孟夏就跟在他身后走,苏眉话少,颜小米和孟夏,就像两只叽叽喳喳的麻雀,一路上嘴不停歇半句。 到了夜宵摊,一溜排开十几家。看到客人来,都迎了出来。 颜小米似乎有相熟的,不屑一顾地从他们面前走过。选了一家摊位,往椅子上一坐,大喊一声:“老板,点菜。” 颜小米的举动,就如绿林好汉的行径。惹得陌然也不禁莞尔。 老板过来,是个看起来很年轻的小伙子,一看是颜小米,忙舔了脸,堆满笑打招呼:“小米姐来了,快请坐。” 颜小米瞪他一眼道:“没看到本姑娘早坐好了?废话少说。把你们的好菜,没个都给我来一份。另外,端一箱啤酒过来。” 陌然拦住说:“你能喝那么多?还一箱?先来四支就够了。” 颜小米不屑地说:“看他是听你的,还是听我的。” 果然,小伙老板亲自动手,给她抱来一箱啤酒,往地上一放说:“小米姐,尽管喝,都算我的。” 颜小米摆摆手道:“不用,有人买单。” 小伙就来看陌然,笑得有些腼腆。 这家摊位的生意显然比别人要好很多。陌然看了下表,时间还不到何县长约定的十点。他们都趁早出了摊。他有七八张桌子,只剩下一张没坐人了。而其他的摊位,还没看到有客人上门。 陌然笑着问:“颜小米,看起来你们是熟人啊!” “当然!”颜小米当仁不让地说:“岂止是熟人?是熟得不能再熟的人了。你知道他是谁吗?” “人家叫你小米姐,态度如此恭敬,你都是大姐大一类的人物了。我不需要知道他的谁啊!” “不知道也好!”颜小米环顾一眼夜宵市场说:“我跟你说,别小看这就十几家夜宵摊,却也是个江湖,而且还是深不见底的江湖。不是谁都可以来这里摆一个夜宵摊的,在雁南县说不上三五句话的人,分分钟钟会被人灭了骄气。” 陌然疑惑地问:“你的意思,这夜宵摊还要有黑社会背景才能站得住脚?” 颜小米笑道:“我可没这么说。” 说话当间,最后一张桌子上来了几个年轻人,都赤着上身,露出胳膊上纹着的青龙白虎。陌然没在意他们,这些人一看,就是社会上的小混混。当初他要不是把陌生赶去东莞,他与这些小年轻,应该就是一个路数的人。 这些人一坐下,眼光就往他们这边看。 陌然心里厌恶,将桌子扯远了一些。 他们迟疑一下,跟着将桌子拉过来。 夜宵摊老板过来招呼,还没说话,没他们当中的一个人揪了耳朵,大声问:“三伢子,你不晓得爷爷今晚来套喜钱啊?” 三伢子痛得满脸痛苦,却不敢有丝毫的反抗,涎着脸从口袋里掏出一卷钱,往揪住他耳朵的人的口袋里放。 他在揪三伢子耳朵的时候,陌然就想过去阻拦。被颜小米使眼色拦住了。 揪着耳朵的人指着陌然这边说:“今日老子不讨喜钱了,你过去跟他们说,让他们陪爷爷几个痛痛快快喝一场酒,这个月的喜钱就免了。” 三伢子面露难色,求饶地说:“雷爷,你就收了小的心意。下个月,我给你翻倍。” “废话那么多?”叫雷爷的劈手给三伢子打了一个耳光,吼道:“你要找不来人,今晚开始,不要做了。” 说着,一脚踢翻脚边的凳子,示意跟来的几个人动手。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陌然的眼里怎能揉得进沙子?他大喝一声:“都给老子住手!” 雷爷笑眯眯看着他,摇摇摆摆过来,站在颜小米身后,捋起她扎在脑后的头发,摸了一下说:“哟,英雄现身了啊!” 陌然冷笑着看着他,眼里似乎要冒出火来。 他揣摩了一遍,对付这几个小年轻,他自信没多大问题。打一架的事如果在过去,他早动了手。可他现在是管委会副主任,雁南县的干部,总不能被人传说在街上与流氓打架。 心思一转,他叹口气,松开了紧握着的拳头,拉过一张椅子坐下来。 279、是男人,单打独斗 陌然的突然放弃,让雷爷越发嚣张。 他转到陌然身后,探出身来,将他打量了个遍,阴阳怪气地说:“小子,打抱不平是不?” 陌然没理他,摸出烟来点上。 三伢子陪着笑脸过来,小心说:“雷爷,这是我朋友。大家误会了,误会了,我赔不是啊。” 雷爷扫他一眼,不屑地说:“你算个屁!滚一边去。” 他拉开一张椅子,在陌然的对面坐下来,翘起着二郎腿,双眼盯着陌然看,突然一把夺下他嘴边的烟,扔到地上碾碎,骂道:“尼玛,老子都没吸,你吸个毛啊。” 陌然还是没动气,又摸出一支烟来点上。 苏眉和孟夏都紧张地看着他,只有颜小米,最好一直泛着一丝不易琢磨的微笑。 陌然的冷淡,让雷爷似乎受到了莫大的侮辱。他站起身来,一只脚踩在椅子上,将头探到陌然面前,阴阴地问:“还吸吗?” 苏眉赶紧起身打圆场,她挡在陌然和雷爷之间,笑眯眯地说:“小兄弟,算了吧。都是一个地方的人,没必要闹。” 雷爷便将眼来看苏眉,眉开眼笑地说:“小美人,哥听你的。不过,这位兄弟想做英雄,我得成全他啊。” 苏眉被他调笑,一点也不生气。她轻轻推着雷爷说:“大家都是朋友,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什么英雄啊?这年头,英雄不是早死绝了吗?” 雷爷惊愕地说:“是吗?死绝了吗?这不有个活生生的英雄吗?” 他说话的时候,跟着他来的几个人已经将陌然团团围住。一溜的夜宵摊,没人过来劝。大家都像噤了声的知了,躲在瞻目的树叶之下,悄无声息。 现场火药味渐浓,似有一触即发之感。 苏眉没让雷爷退下,孟夏站了出来。 她说:“这位雷爷,得饶人处且饶人啊,你没看我姐夫都不说话了?算了吧。” 雷爷闻声,看到孟夏,眼睛里陡然一亮。他凑过头来,笑嘻嘻地盯着孟夏看,啧啧赞叹道:“好一个美人儿,一个比一个漂亮。尼玛,小子,你什么人啊?把我们雁南县的美女都霸占了,可恶的嘛。” 孟夏笑道:“你话可不能这么说。我姐夫是县管委会干部,她们两个都是他同事。”她指着苏眉和颜小米说。 “还同事?”雷爷轻蔑地说:“兔子连窝边草都吃啊,你们看看啊,这小子连姨妹子都不放过啊,一窝吃。” 他傑桀怪笑,笑声让人浑身难受。 “小美人,你还别说。你以为本爷不认识他么?”雷爷收起了笑,一本正经地说:“他不就是某人从粪坑里提拔起来的农民吗?一条蛆而已。” 他仰天大笑,引得随他来的一群人跟着肆无忌惮地笑。 陌然心里的火愈来愈旺,仿佛只要一点火星,即刻便会爆发。 他说认识自己,自己并不认识他。雁南县巴掌大的地方,却一样是个江湖。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这是一位前贤说过的话。,没错,有江湖的地方,一定会有如雷爷这样想找死的人。 陌生在时,子虚镇与雁南县,他能横着走。就这么一片鸟毛般大小的地方,陌生能怕谁? 这个能说出他根底的人,究竟是什么来头,陌然一无所知。打仗一定要知己知彼,如果搞不清状况,打起来一定吃亏。 他按捺住冲动,冷眼看着雷爷的表演。 男人,都像开屏的孔雀一样。一看到女人,都喜欢把丑陋的屁股亮出来。特别在漂亮女人面前,男人恨不得将每一片羽毛都展示给女人看。 陌然深知这个叫雷爷的人,无非就是想在苏眉她们面前炫耀自己的羽毛。 雷爷突然伸手搭在孟夏的肩膀上,盯着她的眼睛看,笑眯眯地说:“美人,你答应跟爷吃个宵夜,老子就放过他。” 孟夏爽快地答应:“好呀,不就吃个宵夜吗?没问题,本姑娘陪你。” 雷爷没料到孟夏回答得这么爽快,顿时楞了一会,随即狂叫着喊:“你们这帮没用的东西,没听到美人的话吗?还不快准备?” 几个小年轻手忙脚乱地拉桌子,摆椅子,客客气气地请孟夏过去坐。 孟夏正要去,被陌然低声喝住:“别动!” 雷爷显然听到了,他皱着眉头问:“是你说,不让美人陪老子吗?” 陌然阴沉着脸没说话。 “既然这样,老子也不客气了。你走,三个美女都留下来。”雷爷回到陌然这张桌子边,大喇喇坐下说:“还不走?等菜上桌?” 陌然沉声说:“这是我的桌子,要走也是你走,怎么让我走?” “没错,刚才是,现在不是了。”雷爷狂笑着说:“老子征用了。别说你一张小小的桌子,老子在雁南县跺一下脚,你要不要试试会不会抖三抖?” 陌然气极,他不过就一小流氓罢了,居然将雁南县不放在眼底,这还了得?他跺一脚,雁南县都要抖三抖,这还有王法吗? 他轻蔑地冷笑,说:“我还真不信了。” “不信?”雷爷将脸几乎凑到陌然的鼻子跟前,喷出来的气,令他一阵恶心。 他嘴里说着话,手却举起来,在陌然头上轻轻拍了几拍。 男人头,女人腰。这地方岂是随便能给人动的?这是侮辱,天大的侮辱。 陌然咬着牙说:“放开你的爪子。” 雷爷一楞,随即夸张地大笑:“哟,生气了?生气了好呀,有男人气!” 他竖起一根大拇指,眼光扫视一眼苏眉她们三个,垂涎欲滴的样子让人感觉到无比的恶心。 陌然心里的怒火已经燃烧起来,但他还是压抑着,小不忍则乱大谋啊!他没必要与一个小流氓生气。他在心里暗暗告诫自己。 “哟,又不生气了?”雷爷笑嘻嘻地说:“原来你生气是吓白菜鬼的啊!” 他的话逗得他的小兄弟哄堂大笑。 他又将一只手摸上来,从陌然的脑背后摸起,猛然说:“这小子有反骨啊!难怪那么牛逼哄哄的,把我们雁南县的美人独吞,不够意思嘛。” 陌然浑身一颤,就在他要出手之际,颜小米突然一把拉住了他。 她朝他使着眼色,似乎在告诉他,不要轻举妄动。 可是人家已经欺侮到头上来了,再不反抗,人活着也太没意思了。 他猛地站起身,身子居然高出雷爷半个头。 他盯着雷爷的眼睛说:“是男人,我们单打独斗。” 雷爷不屑地笑着说:“我傻啊?我与你单打独斗。老子是有兄弟的人,为什么要与你单打独斗?” 陌然轻蔑地说:“你是让大家一起上?” “当然!”雷爷毫不掩饰地说:“对付你这样的伪君子,不用讲江湖道义的。” 说着一挥手,跟随而来的小年轻,再次将他团团围住。 陌然环顾一周,暗暗运气。他明白,今晚这一架在所难免了。再不出手,他在苏眉她们眼里,会一毛不值。因为,一个保护不了女人的男人,是最不值得尊重的人。 还有,围观的人那么多,不排除不少人认识他。要是被小流氓欺侮的事传出去,以后还怎么混下去? 他一起身,颜小米也跟着站起来。 她不由分说将陌然死命往一边拉,一边说:“我跟你说几句话。” 陌然笑道:“有话就在这里说,不用怕。” 颜小米便去看雷爷,看了几秒钟后,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说:“雷军,你是想闹事么?” 她直接叫出他的名字,让雷爷还是吃了一惊的。在雁南县,别人都尊称他叫“雷爷”,没人敢直呼他的大名。唯一例外的一个人这样叫他,他通常都是大气都不敢出的。 雷军楞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打量着颜小米说:“美人,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是不是喜欢哥了?” 颜小米毫不顾忌地呸了一口,骂道:“你也配?” “我不配,他配?”雷军指着陌然,不怀好意地问。 颜小米没表态,咬着下唇想了想,拉着陌然说:“算了,我们走。” “想走?”雷军堵在她面前,淫邪的本性终于露了出来:“小美女,陪老子喝一杯你才可以走,你现在走,老子面子往哪里放啊?以后叫老子还在江湖怎么混啊?” 他越发的肆无忌惮,仿佛雁南县在他眼里,就是自家的菜园子一样,他可以为所欲为。 “现在不但你不能走,她们连个,都不能走了。”雷军挥着手说:“兄弟们,看你们的了。” 一群小喽啰大呼过瘾,将四个人都围在当中,阴阳怪气地笑。 三伢子急得脸都白了,他求饶说:“雷爷,我听你的,我摊子不摆了,以后都不摆了,让他们走吧。” “滚!”话音未落,雷军一记耳光,重重打在三伢子的脸上,赫然五条指印。 这记耳光就是火星,陌然心里一跳,拳随心动。他劈面就是一拳,重重砸在雷军脸上,耳朵里只听得一声怪叫,雷军便直挺挺的往后倒。 既然出手了,就不能再等。他一拳刚下去,脚便抬起,呼的一声,踢在站他身边最近的人身上。这一脚的力道不小,这人蹬蹬往后退了几步,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这变化是电光火石一瞬间,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陌然已经掌劈脚踢,将围着他们的一圈人,尽数打倒在地。 苏眉吓得花容失色,孟夏却毫不在意。至于颜小米,嘴角又泛起一丝微笑来。 雷军从地上爬起来,摸出口袋里的一把弹簧刀,怪叫一声扑过来。 280、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夜宵摊一仗,陌然的名字一夜之间传遍了雁南县县城。 雷军持刀,终因技不如人,被人反手夺过,顺手在他手腕上划了一刀。这一刀恰到好处,并未伤及静脉血管,只是翻开的皮肉,白生生的触目惊心。 雷军身边的几个小流氓,本身就是仗着咋呼吓唬人,真遇到如陌然这样的勇士,他们呼啦一声,作了鸟兽散。 陌然将刀扔在脚边,拉过一张椅子坐下,摸出电话给许子明打。 县城的治安由子虚镇派出所负责,许子明责无旁贷。 雷军脸色铁青,痛得龇牙咧嘴,却不敢喊出声来。陌然说了,叫一声,划一刀。看着陌然阴冷的脸,雷军没敢再叫。只是用另一只手死命握着手腕,耷拉着头,坐在地上。 听到陌然打电话叫派出所来,雷军的脸上掠过一丝不易觉察的诡异笑容。 苏眉和孟夏站得远远的,刚才惊心动魄的一仗,让她们目瞪口呆。她们想不到陌然的身手会如此只好。七八个小流氓,他只花了不到三分钟,就将他们全部打趴在地上,附带还将头子收了,颓丧的跌坐在地上一声不敢吭。 男人最让女人心动的,就是能够无时无刻都能保护女人。大多数的女人并不在乎金钱,而在乎安全感。一个不能给自己安全感的男人,有再多的钱,最多只能逗得女人展颜一笑。而真让女人死心塌地去爱的男人,就是如陌然这样,临危不惧,身手不凡,且敢于出手的男人。 她们默默地看着他,心里各自想着心事。只有颜小米,围着雷军转了几圈,笑眯眯地说:“雷爷,痛不痛?” 雷军哪敢回她的话,低垂着头一声不吭。 地上洒了一地的血,隐隐似乎有血腥味。颜小米视若不见,踩在血痕上,依旧笑眯眯地说:“雷军,邢副局长的小舅子吧!雁南县最有名的雷大公子,雷爷。我问问你,你收保护费这事,告诉过你姐夫没有啊?” 不但是雷军,陌然也吃了一惊。颜小米似乎很熟悉雷军,如数家珍一样的将他的老底翻了出来。陌然吃惊的是,他居然是邢副局长的小舅子。这下可有戏看了。 雷军抬起头,盯着颜小米,冷哼一声说:“知道我是谁,你们还敢打我。告诉你们吧,等着坐牢就是了。” 颜小米笑着说:“不知道是谁去坐牢。我要是把你收保护费的事告诉你姐夫,邢副局长不把你抽筋剥皮才怪。” 雷军疑惑地问:“你是谁?你怎么知道那么多?” 颜小米指着三伢子说:“你认识他吧?你每月收他三千块钱保护费,你保护他什么了?这地盘是你家的?还是邢副局长家的?我想,你一定是背着你姐夫在干这些勾当吧?” 颜小米如法官一样,审视着雷军。字字句句,就像一把刀子,将雷军的外表剥开,让人看到他肮脏的内心。雷军其实并不是子虚镇人,他过去在老县城混,新县城建起来后,他是第一个带着小兄弟上街的人。 很多人知道他的邢副局长的小舅子。邢副局长天不怕地不怕,独独惧内。只要是他老婆的事,打个屁也算是句话。 雷家就雷军这根独苗,读书是狗屁不通。十三岁就开始混社会,混到今天,算是江湖老把戏了。 要说这雷军,这十几年来闯的祸不在少数,他打架斗殴,收保护费,开地下**,还干着组织容留妇女从事皮肉生意的事。他的所作所为,邢副局长并非完全不知,只是他只要提出来不让他干,他老婆就会马上跳出来,不但骂邢副局长,骂得不解恨了,还会在邢副局长的脸上刻上几道血印子留作纪念。 天天走夜路,肯定会遇到鬼。雷军也被打击过,但每次遭到打击,雷家大姐雷蕾就会呼天抢地地哭,不管出了什么事,邢副局长都得保出来。如此以来,邢副局长的威信受到不少的影响。毕竟有些事,别人给了他面子,卖他一个人情,其实就是挖了一个坑,等着有一天自己要被埋的时候,还有邢副局长这根稻草可以救一救。有懂内情的人说,如果邢副局长不是因为有这样一个小舅子,他早该扶正做了局长了。 颜小米的责问,雷军完全不以为然。颜小米错了,雷军的事,非但邢副局长知道,而且知道得比她多得多。 颜小米说:“雷大公子,今天我告诉你,三伢子这个人,以后你再敢欺侮他,伤的可能就不是这一只手了,可能是整条手臂都不见了。懂吗?” 雷军无可奈何地点头,虚弱地说:“我懂了,以后不敢了。” “是条狗,就一定要记得屎是臭的。”颜小米拍拍他肩头说:“雷公子,以后做事,眼睛放亮点做。不要以为人家老实,就把人欺侮到底了。要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你姐夫哥,再大也只是雁南县的公安副局长,还不是县委书记,不是市委书记。” 颜小米这番话说出来,不但陌然吃惊,连苏眉也百思不得其解。她这些话,分明透露了一个意思,在她背后,还有比邢副局长更厉害的人。 聪明人听话听音,陌然听出来,苏眉听出来了。连愚钝无知的雷军也似乎听出来了一些不寻常。 他握着手腕站起来,低声说:“大哥,我错了,放我走吧。” 陌然看看表,心里骂着许子明,狗日的,电话打了快二十分钟了,还不见他派出所半条人影。按照公安110规矩,他这算是渎职了吧。 “想走?”陌然冷笑一声说:“你别急,等派出所来人了,你再走。” 雷军愁眉苦脸地哀求着说:“大哥,算我眼瞎,好不?我有眼不识泰山,不懂事。我变好,一定变好。我不变好,我就变成一条小狗。你相信我,放我走。” 陌然便去看颜小米,颜小米根本不往他这边看。顾自在桌子上将一只碗转得团团转。 苏眉和孟夏便过来,低声说:“要不,让他走吧。都出了那么多血,怕出事呢。” 陌然心里有底,这一刀要不了他的命。可遍地洒着点点滴滴的血,看起来还是让人感到紧张。 他沉吟一会,挥挥手说:“雷爷,得罪了。你走吧。” 雷军如蒙大赦,一溜烟就跑得不见人影。 雷军一走,三伢子颤抖着过来,小心地说:“大哥,小米姐,你们快走吧。雷爷这人狠毒着哪,再不走,等下他叫了人来,会走不掉了。” 陌然不置可否地笑,他就不相信在雁南县这块巴掌大的地方,他一个雷军能翻得了天!就算他背后有邢副局长撑腰,可在事实面前,邢副局长也不至于敢颠倒黑白。不过,三伢子的话,他还是有些想法,万一这个不要脸的流氓真叫了人来,他陌然再牛逼,双拳也难敌四手啊! 陌然的迟疑让苏眉和孟夏都开始担心起来,她们也一起劝着陌然说:“我们走,好汉不吃眼前亏。” 还是颜小米,满不在乎地说:“谁怕谁走。我敢打包票,雷军不敢来,邢副局长也不会露面。倒是子虚镇派出所的人,马上就该现身了。” 话音未落,果真听到一阵边三轮摩托车的声音。 边三轮摩托车是派出所的标配。子虚镇派出所出警,通常都是开着他出来。一来这东西哪里都能去,二来这东西警灯一开,一闪一闪的威风八面。当然,最关键的是,子虚镇除此边三轮外,并没一台像样的警车。 果然,不到几分钟,许子明带着人风风火火出现在夜宵摊市场上。一跳下车就喊:“人在哪?给我抓起来。” 派出所来了三个人,一阵风一样冲到三伢子的摊位前,扫视了一遍四周,除了陌然他们几个在,并不见雷大公子雷军。 许子明笑呵呵地过来,问他:“人呢?” “跑了。” “跑了?”许子明吃惊地看着他问:“怎么跑了?你怎么让他跑了?” 陌然想起颜小米的话,故意逗着他说:“人要跑,我还能怎么样?我又不是警察,没权抓人啊!” “作为公民,你完全有责任和义务配合我们公安机关打击违法犯罪分子。”许子明一口话冠冕堂皇,说完,看着陌然嘿嘿一笑,压低声说:“老弟,你会惹上麻烦。” 陌然事先从颜小米的话里得知了雷军的身份,但他还是装着糊涂说:“什么麻烦?我知道会惹上麻烦啊。这些个小流氓,谁惹上,谁不是麻烦。” 许子明摇摇头,苦笑一下没出声。 现场没人,出警任务完成。许子明急匆匆要走。 陌然留他不住,任由他去了。 许子明一走,颜小米突然说:“他是赶着汇报去了。人家小舅子被你伤了,没个说法,他能交的了差啊?” 颜小米左一句右一句,偏偏她说的话,似乎都得到了验证。陌然不禁多看了她几眼,他确实猜不透她是何方神圣,仿佛一切都在她的掌握中一样。 看热闹的人逐渐散去,刚好大礼堂的汇演结束了。观众从大礼堂出来,一窝蜂的往夜宵摊这边涌来。 颜小米叫了三伢子过来,让他继续把她要的菜一个个做出来吃。 苏眉叹道:“颜小米,你的心真大,你还有心情吃得下去?” 颜小米扑哧笑道:“天又没塌下来。就算塌下来,还有陌主任顶着啊!他比我高,要压死人,也是先压死他。” 281、桌子底下的旖旎 颜小米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陌然再说走,就显得自己会多么的胆小。虽然他有些小小的担心,但他还是硬着头皮说:“小米说得对,我先顶着。不用管,吃饱了再说。” 陌然当然不是担心自己,凭着他的身手,雷军这样的小流氓再来多几个也不在话下。他只是担心苏眉和孟夏。特别是孟夏,从头至尾一张脸都被惊吓得苍白无一丝血色。 三伢子也怕,他颤抖着声音说:“小米姐,我不做生意了。以后也不做了。” 颜小米闻言,一双眉头皱起来,狠狠瞪着三伢子说:“谭文,你就这点出息?一帮小流氓就把你吓住了?你还记得你弟弟谭武是怎么死的不?你不做生意,拿什么去养活你娘?” 陌然他们这才知道三伢子本名叫谭文,他还有个兄弟,叫谭武。不过按颜小米的说法,这个谭武已经死了。怎么死的,颜小米没说,但她还说了一个情况,谭文还有个娘,需要他去养活。 没人知道谭文身上有多少故事,更没人知道这些故事与颜小米有什么关系。但陌然他们注意到了,颜小米在说出谭武名字的时候,声音颤抖了,连她的身子也在颤抖。而且,她眼睛里似乎含着一泡泪水,只要轻轻触动,便会倾天倒地流出来。 “你记住,我颜小米能帮你在这里支起一个摊子,我就有办法让你安心做下去。人啊,要靠勤劳的双手去致富养活自己和家人。” 谭文小声地说:“小米姐,我听你的。我做!” 谭文转身去忙,苏眉好奇地问:“这个三伢子与你很熟吗?” 颜小米没做声,只是轻轻点了点头,长叹了一口气。 谭文手艺好,摊位又干净。他的夜宵摊永远都不担心没客人。这不,就在他们说话这一会,原先走光了客人的几张桌子,转眼又被满满当当地坐满了。 夜宵摊并非只吃凉菜,而是各路炒菜,络绎不绝。 人一多,夜宵摊就开始热闹起来。不一会,但听得锅晚瓢盆一阵响,炉火旺盛,锅铲翻飞,香味便掠过每一个人的鼻子,食欲被勾引出来。 谭文摊位请了两个人帮忙,他自己亲自掌勺。不一会,一份夜宵绝佳菜——爆炒蛙肉便被端了上来。 雁南地区有一道名菜,就是爆炒蛙肉,也叫美女脱裤。其实就是捉的野生青蛙,剥了外面的皮,剁成小段,把本地红辣椒切碎,大火猛炒。配上姜蒜青葱,不但色相诱人,而且滑而不腻,秀而香口。 这道菜,不上大雅之堂,却是民间最受欢迎的菜之一。但凡是雁南地区的人,不论男女,不管老少,无不喜爱有加。 颜小米迫不及待先尝了一口,啧啧赞道:“陌主任,苏眉姐,我跟你们说,天下美食,莫过于这份爆炒蛙肉了。” 这菜陌然吃过不少,小时候在家,闲着没事,兄弟几个总喜欢去抓了蚱蜢,栓在一根棉线上,用竹条挑了,在野草密布的池塘边钓青蛙。那时候他们钓的,可不是现在吃的这种,他们钓的是俗称泥洼的一种,不但个头大,味道更胜一筹。 现在这种泥洼几乎绝迹,据说市场价达到了上百块一斤,而且还是有价无市。 吃蛙当然吃腿,腿上有肉,细腻而纯净。入嘴轻轻一嚼,满口都是清香。 颜小米便翻出一条蛙儿腿来,夹在筷子上递给陌然,示意他张嘴来接。 陌然不好意思张嘴,让她放在碗里,他自己吃。 颜小米坚持不放下,看着陌然说:“这条腿儿,可是这碗菜里最肥美的一条腿儿了,你不吃,我就扔到地上去,给野狗吃了。” 她的话看起来像开玩笑,却透露着不可拒绝的意思。 孟夏便鼓励他说:“姐夫,吃。这是人家颜小米的一番心意,你可不能喂了狗了。” 这些女孩子说话,个个绵里藏针,让陌然进退两难。 眼看着他不吃,颜小米不会罢休。陌然只好张嘴接了,却不嚼,囫囵吞了下去。 吃夜宵不喝酒,简直就是过年不放鞭炮,一点喜气都没有。 颜小米叫人打开四支酒,一人门口摆了一瓶,指着酒说:“包干,谁也不许赖。谁赖谁是小狗。” 陌然不在乎,孟夏也不在乎。只有苏眉,皱了眉头,浅浅地问了一句:“我少喝一些,行不?” 颜小米摇着头,笑眯眯地说:“苏眉姐,你是我的大姐大,你可不能少喝。” 苏眉一脸为难的样子。她本不善饮。酒这东西于她来说,有太多的刻骨铭心的痛苦。她的婚姻和爱情,都被酒摧毁得一干二净。没人明白她内心的痛苦,她这么标致的一个女人,如今孤零零的生活在尘世间,这简直就是对美丽的亵渎,对爱情的嘲弄。 陌然指着苏眉面前的酒说:“小米,你眉姐的酒量差,我替她。” 话刚落音,孟夏笑嘻嘻地说:“姐夫,我酒量也差,你帮我也代了吧。” 颜小米起初还在笑,听孟夏也这么说了,干脆把四支酒往陌然面前一推说:“陌大英雄,你要喜欢代,我们三个的都给你代了,一个人喝吧。” 陌然顿时尴尬起来,看看苏眉,又去瞧瞧孟夏,讨好地说:“要不,能喝多少算多少。喝不下了,颜小米她总不能灌你们喝。” 颜小米沉着脸说:“喝不下?保不定我还真灌。” 苏眉就勉为其难地说:“小米,你今天到底是怎么了?看在你兴致高,我舍命陪君子了啊。” 苏眉说完话,居然举着瓶子吹起来。 对瓶吹是喝酒最高境界,没酒量没胆量的人万万不可一试。 苏眉的举动让他们三个人都愣住了,各自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将一整瓶的酒一口气喝光。 苏眉的这一招,叫后发制人。颜小米看她喝完,心有余悸地说:“没说这样喝法呀。” 苏眉笑吟吟地说:“要喝,就喝个样子出来。我们女人喝酒,不能让男人看不起吧?” 话说到这个地步,陌然再推脱,显得多没面子。他也举起瓶子,嘴对着瓶口,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完。不过,他胜在用时短,一瓶酒大概也就不到两分钟。 四支酒喝光了两支,剩下的颜小米和孟夏慌张起来。 颜小米打着哈哈说:“你们这样喝,就是牛饮。喝酒是多么高雅的行为,哪有这样喝的?我不喝。” 孟夏跟着附和说:“就是,这样喝,让人看到多难看啊!” 苏眉淡淡一笑说:“随你,反正我是喝了,陌主任也喝了,你们两个不喝没事,得做个事,做好了,就免了。” 颜小米和孟夏不约而同地问:“什么事?” 陌然也看着她,不知她要她们两个做一件什么事。 苏眉沉吟一番,拿着一张碟儿,一根筷子交给颜小米说:“你唱,孟夏跳,就在这里表演个节目,你们可以不喝。” 颜小米接过碟儿,轻轻敲了几下,随口唱道:“手拿碟儿敲起来。”唱了第一句,却不知第二句该如何唱了,拿着眼看着苏眉说:“这也太难了吧?” 颜小米试唱,孟夏可不愿试跳。夜宵场里人声鼎沸,此刻正是高峰时期,她们又唱又跳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们在撒酒疯呢。 苏眉指着酒说:“既然不唱也不跳,那就喝酒。” 陌然刚想说话,突然感觉自己的脚被人踩了一下,他装作丢了东西去捡,弯腰便看见苏眉的脚,正压在他的脚面上。 他试着抽了抽,没抽出来。再去看苏眉,发现这瓶酒已经将她浸染得娇艳欲滴,眉眼如春。 颜小米和孟夏还在为究竟是唱歌跳舞还是跳舞而迟疑,没想到桌子底下,苏眉已经悄然将内心的火热,好不遮掩地向陌然燃烧了过去。 陌然看抽不回脚,故意将筷子丢了一根在地上,自己又弯腰下去捡。 这一次,他趁着没人注意,悄悄伸手去握了苏眉的脚踝。苏眉一惊,脚便从他的鞋上挪开了。 他暗暗舒口气,直起身来,就看到苏眉的眼光正往他这边看,笑着问他:“这两个丫头片子,难道能耍赖吗?” 谭文那边的菜流水一般上来,不多久,桌子上便放不下去盘子了。 颜小米让服务员告诉他,先不要再做菜了,来吹一瓶啤酒再说。 谭文擦着双手过来,站在颜小米身后,听颜小米说叫他吹一瓶啤酒,一张脸顿时绿了。 颜小米不管不顾,她视而不见谭文脸上的变化,指着桌子上的酒说:“你吹完这一瓶,我还有话说。” 她故意扯开话题,把要她吹一瓶的话题扯到谭文身上去,这让苏眉很不满。她敲着桌子说:“颜小米,你就是这样欺侮你眉姐的么?” 颜小米嘿嘿地笑,指着谭文说:“我让他喝酒,就是给他壮胆。要不,他的故事,你们怎么能听得到?” 这句话倒勾起了苏眉的兴趣。刚才与雷军较量时,颜小米说的谭文和谭武,究竟在他们身上发生了什么事,他们又与颜小米有什么关系,这还是让苏眉感到很好奇。 苏眉爽快地说:“你要是让谭文说了故事,也算你喝了酒。” 282、引诱 谭文拒绝说出自己的故事,无论苏眉如何的软硬兼施,他丝毫不为所动。 或许他的故事,是自己不愿意揭开的伤疤。苏眉觉得无趣,毕竟也不能真的拿酒去灌她。夜宵吃到凌晨两点多,各自散去。 孟夏距家远,这半夜时分,也不可能让她独自回家。陌然便将孟夏带去管委会,他办公室里有床,洗漱用具齐全,可以让她临时休息一晚。 苏眉和颜小米不约而同反对,说管委会的房间,住进去个男人还好说,住进去孟夏,不知内情的人会传出难听的话。孟夏就随颜小米去她家睡觉,她现在一个人住着一套房子,正愁没人说话。 陌然想想也是,倘若让孟夏去他办公室,影响确实不大好。 送走颜小米和孟夏,苏眉媚眼如丝地说:“陌然,你送我回家吧。太晚了,我一个人走路,怕。” 陌然笑了笑说:“雁南县的治安还是挺好的。” 话虽这样说,还是答应送她回去。 苏眉的家在县委家属大院里,一共二十来栋房子,整整齐齐排列着。能住到家属大院,最低也是正科级干部。苏眉前夫是水利局副局长,勉强算得上是正科级。他搭上了人才这趟车,因此在家属大院里拿到了购房资格。 雁南县为让干部们不再下班后往雁南市跑,下了大决心,一方面断了干部的后路,规定工作时间晚上回雁南市的,一律做辞退处理。另一方面,县里建的家属楼,价格是市场价的一半还要低一些。因此在雁南县拿到一套购房指标,等于就赚了一大笔钱。 门卫晕晕欲睡,苏眉也不惊动他,带着陌然悄悄过去。 小区已经沉睡,楼底下挺着不少小车。苏眉的家在最后面的一栋,大约要走百来步。 直到看到她家的窗户,陌然才站住脚说:“我送你到这里吧,我也得回去了。” 苏眉咬着唇想了想,低声说:“都到家门口了,你不进去坐坐?” 陌然说:“不了。” 其实他心里想着是,孤男寡女的,瓜田李下,被人看见还真说不清。他不是怕自己名声受损,而在乎的是苏眉。女人的名声很重要,坏了名声的女人几乎很难抬起头做人。至于他们男人,无关乎名声二字,最多被人说成风流。 当然,他还有心思,苏眉与他有过暧昧,他很难保证自己去了她家,不会弄出什么令人难堪的事出来。苏眉就像一堆晒了几个夏天的干柴,只要半点火星,就能燃起通天大火。而陌然身陷秦园和孟晓的爱情里,每走一步,背后似乎都有人在盯着。 苏眉看他态度坚决,暗自叹息一声,转身欲走。 偏偏就这声叹息,让陌然心里顿生无限怜惜。他说:“要不,我送你到楼底下吧。” 苏眉顿时欢喜起来,悄悄去拉了他的手,轻轻捏了几下,带着陌然往楼底下走。 刚到楼底下,苏眉在他耳边低声说:“陌然,不管你有什么想法,现在都送我到家。” 她径直上楼,蹑手蹑脚,不弄出一丝声响。 家属楼都是楼梯房,楼层不高,共六楼。苏眉家住五楼,是令人羡慕的楼层。 陌然迟疑了一下,还是随着她上楼去。 房门一打开,苏眉就甩掉了脚上的鞋,将身子摔在沙发上,看着陌然微笑。 陌然站在门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 苏眉低声喊:“进来呀?你想让人看到吗?” 陌然往身后看了看,这是一梯两户的传统结构,对面的门牢牢地关着,看不到一丝灯光。 苏眉起身过来,将他轻轻一拉,随手关上门。她蹲下身去,抱着陌然的一条腿说:“来,我帮你换鞋。” 陌然不自觉地抬起腿,苏眉脱了他的鞋,摆上一双软底拖鞋,让他的脚套进去后,直起身来,笑吟吟地说:“先坐坐,我给你倒杯水来。” 她的举动就像女仆一样的乖巧,这让陌然仿佛有隔世之感。 他打量着她的家,苏眉的家装修得无比淡雅,墙壁刷了一层淡绿色,被灯光一照,显得无比柔和与温馨。 这是一套明显缺少男人气息的房间,处处透着阴柔的气息。 陌然的眼光突然看到对面沙发上散落的一套粉红色的内衣裤,不禁心里一慌,赶紧想转移开视线,又忍不住转回来看了几眼,心里蹦蹦乱跳。 这显然是苏眉早上换了出门的,他甚至能看到衣裤上淡淡的痕迹。 苏眉从厨房倒水出来,一眼看到陌然在偷窥她的内衣裤。顿时脸色一红,赶紧过去将内衣收了,卷成一团藏在背后,退到洗手间前,扔了进去。 陌然被她看穿了小动作,人也尴尬得要死。 他站起身说:“我回去了。” 苏眉红着脸说:“不多坐一会?” 陌然摇摇头,他的心里有些慌乱。他不知道再待下去,自己能不能控制内心的欲望。苏眉是个魅惑入骨的女子,又喝了酒,整个人都像一朵刚盛开的桃花一样,令人忍不住想去采摘。 陌然要走,苏眉似乎有些失望。她将手里的杯子放在茶几上,静静地看着他,欲言又止。 陌然不敢去看她,低声说:“你今晚喝了不少的酒,赶快洗洗睡了。明天还有很多的事要处理。” 苏眉轻轻嗯了一声,柔弱地让陌然有搂住她的冲动。 但他还是强忍着没动,嘴里说要走,脚下却似乎不听话,迈不开半步。 苏眉笑了笑,轻轻一推他说:“你还是多坐会,你也喝了不少。我还真怕你出去有事。” 苏眉说的在理,这场夜宵吃下来,陌然最低喝了五瓶啤酒。啤酒这东西一样醉人,最令人受不了的是,啤酒喝下去,一肚子的水。肚子胀得难受之外,膀胱更是要炸裂一样。 陌然说:“我去洗手间。” 苏眉让开路,看着陌然进去洗手间。她坐回到沙发上,打开了空调。 屋里闷热,幸亏是凌晨,屋外的风开始变得凉爽。苏眉没去开窗,她打开空调,不一会整个屋子就冷静下来。 陌然在洗手间又一次看到了苏眉的内衣,他刻意不让自己去关注,但始终无法挪开眼光。这泡尿憋得太久,如果再不释放,他估计马上就会爆炸了。尿完,他长长舒了口气,顿觉浑身畅快了许多。 苏眉的内衣被她扔在衣架上,像一双调皮的眼睛在盯着他看。他伸手抓了起来,顿觉满手的温软。心里一动,放在鼻子底下嗅了嗅,便觉幽香入脑,萦绕在心,久久不肯散去。 门外传来苏眉担心的问话:“陌然,你没事吧?” 他一慌,将手里的内衣掉到了地上。赶紧弯腰捡起来,放回到衣架上去。洗了手转身开门。 现在的他,内心如有一个大火球在滚动,周身仿佛被烈火在炙烤一般,连他的呼吸,似乎都不畅快了。 打开门,看到苏眉正倚在门边。 他不自觉地伸过手臂去,将她搂在怀里。 苏眉嘤咛一声,身子顿时软了。 “我全身是汗,我要洗洗。”她低声说,娇柔无比。 陌然凝视着她的眼,突然冒了一句:“我帮你洗。” “流氓!”她轻轻骂了他一句,在他脸上摸了一把:“想得美。” 她推开他,闪身进去浴室。 陌然听到里面传出来水声,心里愈发炙热。他试着去推门,发现已经被苏眉在里面锁上了,便叹了口气,转身出去。 他没坐,他不能再等她从浴室出来。他知道,只要苏眉一出来,他根本没法控制住自己。他悄悄穿好鞋,拉开门下楼去了。 一到楼底下,一阵微风吹来,他浑身颤抖一下,身上的汗毛孔瞬间打开。 回首看楼上,苏眉浴室的灯光还亮着,他仿佛能听到她在浴室里快乐的歌唱。 他暗暗地舒出一口气,刚才差点就做出了令人不耻的事来。 路过门卫室,门卫已经醒了过来,警惕着盯着他看。 他甩开手,大步往外走。 走了一段路,手机响了一下,他摸出来一看,是一条苏眉发来的短信:陌然,我恨你! 他笑笑,没回。顺手删了。 还过几个小时,园区补偿协商会就要开了。他得回去准备一下,此事办不好,将影响整个园区建设。 县城开始进入梦乡模式,远处传来公鸡打鸣声。忽然又是一阵狗吠,激烈而勇猛。这时节,该是老农早起了。 陌然只觉疲倦袭来,匆匆赶回办公室去,他要小憩一会,天明就该去园区附近村里协调去了。 283、县委联席会议 早上听到门外喧哗声,陌然发现已经是九点多了。来上班的人陆续到了,他匆匆洗漱,打开门。 门一开,徐文友捏着一根油条进来,打量着他,笑嘻嘻地问:“昨夜睡在这里?” 陌然嗯了一声,感觉饥肠辘辘,便准备下楼去吃碗米粉。还没走,被徐文友拉住,神秘地问:“昨晚你伤了人?” 陌然又点头,不屑地说:“一个小流氓。” 徐文友吃惊地张大嘴,压低声音问:“你晓得伤的是谁不?” 陌然没搭理他。伤的不就是邢副局长的小舅子吗?刀是他的,陌然只是正当还卫而已。 “如果不出我所料,再过半个小时,就会有人打上你的门来。”徐文友笑嘻嘻地说:“要不,你去我办公室避避?” “谁?”陌然好奇地问,心里咯噔跳了一下。 “等下你就知道了。”徐文友咬着油条出门,走到门边,回过头来说:“拆迁补偿协调会今天不开了。县委来通知,你和我一起参加联席会。” “什么联席会?”陌然不解地问。 “全县经济工作发展联席会啊!一年一度的会。除县委常委,我们列席的人不多。”徐文友说:“杨书记要求的,管委会必须参加。” 陌然哦了一声,目送徐文友出门。 他想起徐文友的话,估计他说的,无非就是邢副局长的老婆雷蕾打上门来。作为县公安局副局长的夫人,如果她胆敢如此兴师动众,难道就不怕影响她丈夫邢副局长的形象吗?聪明的女人都会给丈夫争面子,愚钝的女人才喜欢在人前将丈夫踩到脚底下去。 正想着,门外一阵响,随即一串高跟鞋踏地的声音传过来。陌然一抬头,便看到一个满脸横肉的女人,正气势汹汹地瞪着自己。 “你叫陌然?”她问,声音嘶哑,目录凶光。 陌然目测此妇人体重不会低于一百五十斤。胸前的一对大乳,气势磅礴。 “你是…..”他问,目光越过她的头顶,看到她身后站着几个人。 “是你就好!”她一步跨进来,一屁股往沙发上坐下去。将沙发压得变了形,发出吱呀的声音。 陌然眉头一皱,问她:“你找我有事?” “有事!天大的事!”妇人自我介绍说:“我是邢局长的老婆,你认识我不?” 陌然摇了摇头,微笑着说:“不过,我认识邢副局长。” 他们的话,有个微妙的变化,邢副局长的老婆刻意将老公叫局长,省略了一个“副”字。而陌然,则故意加重语气,突出“副”字来。 “赔钱吧!”她伸出手来,大喇喇地说。 “赔什么钱?”陌然故意装傻。 “你打伤了人,不该赔钱?”妇人虎视眈眈地看着他,嘴角泛起一丝冷笑。 陌然恍然大悟般哦了一声,随口问:“赔多少?” “十万!”妇人说:“看你年轻,不追究你的刑事责任了。” 陌然想笑,心里却升起一股火来。如果不知道她就是邢副局长的老婆,他绝对不会对她客气。 “要是我不赔呢?”陌然冷笑着问。 “不赔?”妇人大笑起来:“你有几条命?” “当然只有一条。” “一条够吗?”妇人一掌拍在茶几上,将茶几上的茶具震得跳起来。声音之大,引得隔壁的人都围过来看热闹了。 “邢夫人想要几条?”陌然压住怒火,冷冷地问。 “看来你是敬酒不吃,你要吃罚酒。”妇人冷哼着说:“你等死吧!” 说着,手一扫,将茶几上的茶具扫落到地上,噼里啪啦响成一片。 陌然正要发火,人群里挤进来一个人,指着妇人大声斥道:“雷蕾,你以为这是你老公的公安局吗?到处撒野,没王法了?” 陌然定睛一看,说话的是颜小米,横眉怒对着雷蕾。 妇人雷蕾回头瞟了一眼颜小米,不屑地说:“哪里冒出来的小丫头片子,这里有你的事吗?” “当然有!”颜小米怒气冲冲地说:“这里是管委会,是政府部门。” “政府又怎么啦?难道还不能让我老百姓说话了?”雷蕾轻蔑地说:“别说你个破管委会,就是老杨老何的办公室,我雷蕾想闯,照样闯。” 颜小米气极,一张脸憋得通红,浑身颤抖着,说不出话来了。 妇人雷蕾骄傲地说:“没事滚一边去啊,老娘找人,谁敢挡?” “我敢!”随着一声断喝,众人就看到何县长铁青着脸过来。 雷蕾换了一副面孔,笑咪咪地叫了一声:“何县长啊,您真早啊!” 何县长扫一眼遍地的茶具碎片,再将头转向妇人雷蕾,咬着腮帮子说:“小雷,回去叫你家老邢过来,我有话说。” 妇人雷蕾指着陌然说:“何县长,你不晓得吧?我要告状。这个陌然,昨晚在夜宵摊杀人啊!” “杀了谁了?”何县长冷冷地问。 妇人雷蕾迟疑了一下,低声说:“我弟弟雷军,一条手臂都被他废了啊!” 何县长哦了一声,脸上掠过一丝微笑,说:“雷爷啊!他也有吃亏的时候?雷爷不是我们雁南县黑白两道通吃的人物吗?怎么出了事,还要他姐姐出面来讨公道啊?” 何县长的话,一语双关,含义深切。他叫雷军也叫雷爷,足见雷军在雁南县的影响,已经被何县长知道得一清二楚了。 当然,他是戏虐的叫法。谁都能听出来他的蔑视和愤怒。 雷蕾还想说话,被何县长挥手拦住。一言不发转身上楼去了。 何县长突然现身,让雷蕾吃了一个软柿子。但她还不罢休,恶声恶气地说:“陌然吧,现在何县长也知道了啊,你看着办吧。” 陌然笑道:“没问题,我会看着办。” “你等着!”雷蕾气咻咻走了。 颜小米不屑地说:“我原来还以为这个叫雷蕾的女人,一定是国色天香的美女呢,哪知道就是一条母大虫啊,可惜了这么个好名字。” 话音刚落,徐文友不知从哪里钻出来,手里还捏着一截没吃完的油条,笑嘻嘻地说:“你们都不知道人家的背景。邢副局长惧内,你们以为是真惧她?非也,是她身后站着的一个人啊。” “又是谁?”陌然和颜小米几乎同时问。 徐文友摇摇头,不出声了。 颜小米恼怒地说:“徐主任,你这人一辈子都喜欢说半截话,故弄玄虚是吧?没意思。” 徐文友嘿嘿地笑,说:“我本来就是没意思的人。” 看热闹的人开始散去,门口片刻安静下来。 “不过陌主任你呀,终究还是年轻,冲动啊!你谁不去惹,惹雷军这个混世魔王。你都不知道,他就是一条蚂蟥啊,不但吸血,而且特别令人讨厌。”徐文友告诫他说:“还是按他们家的意思,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吧。” 陌然笑道:“老徐,原来你也是胆小怕事之人啊。雷军这么个小流氓,我如果按他家的意思去办,以后我们干部在雁南县,还这么工作?难道一切都要受制于人,看人眼色行事?” 颜小米补充了一句:“就是,邪不压正!陌主任,我们不理他!” “你们……”徐文友摇着头,叹着气,欲言又止。 十点刚过,县委联席会要开始。 陌然和徐文友一起上楼。一进会议室,便感觉到气氛与往常不同。 会议室里每个人都阴沉着脸,没一个人说话,都是低着头看着手里的文件。杨书记和何县长的座位还空着。他们都在等领导。 陌然他们属于列席人员,自然不能坐到中间去。只好在靠后的地方找了两张椅子,一人一张坐了下来等。 几分钟后,杨书记和何县长几乎同时进来。 县委办主任主持会议,还没开口,被何县长挥手拦住了。他扫视一眼会议室,问了一句:“县公安局来人没有?” 旁边的人低声告诉他,这是经济会议,公安局一般不派人列席。 何县长凭空将手往下劈,说:“现在打电话给他们,马上派人来参加会议。要邢亮副局长亲自参加。” 他转头与杨书记目光交流一下,严肃地说:“经济工作,需要他们政法力量保驾护航,缺少他们怎么行?” 杨书记颔首同意。插了一句话:“何县长的话有建设性的指导意义,以后凡是经济工作会议,县公检法都要派人列席。” 陌然感觉到气氛不对,这哪里像是经济工作会,明显的就是要开批斗会的架势啊! 他刻意地想躲避何县长的眼光,却被何县长点了名说:“今天的会议,主要是研究和决定工业园区的会。我们将园区管委会的两位副主任都请来了,大家有什么疑问,都可以找他们问。在开会之前,我与杨书记商量了一下,现在县里的治安工作有问题。必须要搞一次或者几次运动,把一些害群之马都找出来,严厉打击。” 会风瞬间变化,首当其冲的就是政法委书记。他开始坐立不安,头上冒着细密的汗出来。 雁南县新县城的治安工作主要由子虚镇派出所许子明负责,从县城搬迁过来后,大的刑事案件倒没出,街头小混混打架斗殴的事,每天都在上演。 这是一块新地盘,谁抢占了先机,谁就是这块地盘的主人。小混混们的头脑比寻常人更精明,他们获得地盘的唯一办法,就是不停的斗殴。一直要到一帮人完全打败另一帮人,地盘才算高枕无忧。 这就是所谓的江湖。但凡有江湖的地方,必定存在利益。因此江湖,就是利益的代名词。 邢副局长满头大汗出现在会议室门口,他突然双脚一并,向屋里的人行了一个礼。 何县长摆摆手说:“先别客气,进来坐着再说。” 284、来一次严打 经济联席工作会变成了全县治安工作会议,何县长在发表了一通讲话后,请杨书记做指示。 杨书记话不多,就是命令县政法委牵头,公检法三家组成专案组,搞一次全县严打活动。凡是破坏经济建设的,一律从快从严处理。凡是涉及到经济发展障碍的,一律要先放行,开绿灯。 县政法委书记是常委之一,他也是属于年底要退的老人。他在会上表态,全县严打工作,一定不给书记县长丢脸。 政法委书记表完态,何县长将眼光落在邢副局长身上,笑眯眯地问:“邢局长,雷爷怎么样了?” 这话如石破天惊,邢副局长当即坐立不安起来。 所有人都将眼光往邢副局长身上看,邢副局长冷汗涔涔,大气也不敢出。 “抓案子,要抓典型。”何县长说:“我听说,县里这段时间出现了几股势力,一帮小流氓小地痞,目无党纪国法,胡作非为,严重扰乱了我县经济发展。给你们讲一件事,这次省市组织部领导来雁南县,就被敲诈过一次。邢副局长,你们公安局不会不知道吧?” 邢副局长鸡啄米一样点头,尴尬地说:“知道知道,正在侦查。” “这么点小事,还需要侦查?”何县长不解地问:“你们还要多久?” 邢副局长被逼得快要哭了,嘶哑着嗓子说:“一个星期,不,三天。三天就能结案。” 何县长满意地笑了,指着邢副局长说:“我们的邢副局长,可是雁南县的一块招牌。什么妖魔鬼怪,到了他面前都得现出原形来。我不信了,雁南县的治安会搞不好,有县委县政府在,有公检法的同志在,雁南县的天,一定要是明朗的天。” 杨书记带头鼓掌,陌然赶紧跟着拍巴掌。 “还有,现在我们引进了外资企业,可在土地补偿和拆迁问题上,遇到了不少的阻力。政府一直在想办法补偿,但大家都懂,我们的家底子不厚,拿不出更多的钱。只有大家同甘共苦,度过难关后,还怕没有未来?可就是有一小撮的人,受人蛊惑,与政府作对,这样的人,应该也列入这次要严打的范畴里来。” 何县长说完,将头转向杨书记这边,似乎在征询他的意见。 杨书记颔首接过话说:“何县长的指示是对是,但我们在具体执行时,一定要分清楚什么是人民内部矛盾,什么是敌我矛盾。老百姓的一些要求,只要不超越法律允许的范畴,我们还得严把尺度,不可一个标准到底。” 明白人一下就听了出来,何县长要求一刀切,一棍子打倒一大片。而杨书记,却提出区别对待,不可激发矛盾。究竟听谁的呢?别说陌然,就是老政法委书记,也是一脸茫然了。 会议开了一个小时,还没进入正题,陌然便觉得百无聊赖。 县里严打关他毛事,陌生都不在家里了,他还有什么好担心的。他来参加会,主要是想得到领导的具体指示。正如何县长说的,拆迁征地这一块,还真是复杂得让他头痛。 如果没有苏眉和颜小米帮他,园区的补偿没落实之前,根本不可能开工。现在杨书记把徐文友塞了进来,实话说,陌然对他,并不抱任何希望。徐文友是个典型的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人。从他担任县招商局局长就能看出来,要想他徐文友一门心思搞好一件开创性的工作,几乎不可能。 徐文友做不了大事,但绝对不会坏事。这一点陌然比谁都要清楚。他无非就是喜欢沾点小便宜,比如将办公室的纸杯拿回家去用,比如偶尔用公车办点私事。这些都是无伤大雅的,反而体现出来这个人不会贪,不敢贪的本质。 徐文友一家人,老婆没工作,家里还有老娘要养。孩子读大学,正是花费时代,全家人靠他那点工资维持生计,因此他家的情况,比任何一个干部的家庭都要显得清贫。陌然是亲自去过他家的,家里居然没装空调,一台老式电视机和两把风扇,算是他家的主要电器。 对于徐文友的清贫,苏眉并不这样看。苏眉曾经给陌然说过,徐文友这一切都是装的,他不但有钱,而且还有大钱。 但陌然就没看出来徐文友到底有钱仔哪里。他与陌然认识了这么长时间,从来没请过人吃过一顿饭,喝过一杯酒。更奇葩的是,他与陌然去东莞出差,居然自己带了方便面在车上吃,让陌然想买一份盒饭的欲望都被他生生扼杀在肚子里。 他侧脸去看徐文友,发现徐文友微微闭着双目,手指头在膝盖上轻轻地敲着,似乎打着拍子一样的认真。 谈了一阵严打的事,何县长开始把话题引到经济上来。 雁南县的经济,主要摆在工业园区。过去的几家老企业,除了一家半死不活,其他的早就关门大吉。一个县的经济要想取得大发展,工业是最基础的要求。陌然小时候就懂得,无工不富,无农不稳的道理。事实确实如此,天下农民,只要手里有半亩薄地,便不会再有其他心思。而口袋里要有余钱,非得有工业基础不可。 何县长先是讲了一大片大好形势,最后突然叫了陌然的名字,让他谈谈园区目前遇到的困难。 陌然听到叫他,局促地站起身。杨书记摆摆手说:“坐下说。” 他和徐文友坐在最靠后的位子,距离会议主桌有好几米。在他们前边,坐着的是各相关局委办的人。 何县长往他这边看了看说:“你过来,过来说。” 他让人搬了一把椅子过来,就放在他身边。本来坐在他身边的宣传部长赶紧把椅子往一边移,这样就腾出了一块地来。 陌然还不想去,被徐文友推了一把说:“快去,得有个大将的样子。” 陌然只好拿了笔记本,几步跨到何县长身边,屁股却不敢坐,环视一眼会议室后,开口说话:“感谢各位领导给我这个机会,我现在就园区存在的一些问题向各位领导汇报。” 工业园区已经像他的孩子一样,被他烂熟于心了。园区有什么问题,他比自己的掌纹还要清楚。但他懂得,话不可全说,问题不可太多,得讲究适可而止。 于是他提出来三通一平的事,还得继续完善。比如通水这一块,自来水公司的水管一直没拉到园区去。主要是水管铺设问题还没得到合理解决。 园区不在县城规划之内,属于单独辟出来的。因此,自来水公司的水管铺设,没有立项。目前要想通水过去,工程量也不少。 何县长问道:“自己打井,行不?” 陌然想了想说:“可以。园区靠近湘水河,地下水资源丰富。完全可以打井。” “还有什么困难没有?”何县长问。 陌然摇了摇头,轻声说:“暂时没有。” “没有?”何县长的眉头皱了起来,问他:“园区基础建设开工时间确定好没有?” 陌然点点头说:“确定好了。” “施工方确定好没有?” 陌然便去看徐文友。上次何县长说过,这件事交给徐文友去做,至于结果如何,徐文友没告诉他,他也没过问。 “这可是最重要的事,施工队涉及到安全,地方关系协调等诸多问题,此事处理不好,就会埋下隐患啊!”何县长叹口气说:“陌然同志,你说说,具体情况如何?” 陌然低声说:“这事是徐文友同志负责的,让他来汇报吧。” 何县长根本不理会他,也不往徐文友那边看,只是说:“我在问你,你回答。” 陌然硬着头皮说:“不会有问题。” “好!”何县长赞叹着说:“园区建设,牵涉着全县各项工作。希望全县各局委办,都以园区建设为中心,主动积极想办法解决问题。大家齐心协力,一定要在一年之内,将工业园区建设成为雁南地区最具规模的工业基地。” 这一场会议,杨书记话不多。他除了偶尔插几句话,基本没有系统地发表过自己的意见。到了散会前,杨书记作了总结,高度表扬了工业园区管委会的工作成绩,同时对政法委这边给予了厚望,希望在不久之后,能看到严打的成绩。 从会议室出来,徐文友贴着陌然走,低声说:“不得了,要翻天覆地了。” 陌然不解地去看他,徐文友说:“你没看会上点了雷爷的名吗?这就是个信号,姓雷的这次的跑不掉了。” 陌然不以为然地说:“打掉一个小流氓团伙,算什么大事啊?” 徐文友看看四周无人,神秘地说:“问题是,有人能让他打吗?这个姓雷的,来头可不是你我能想象的人物。为什么邢亮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他老婆呢?你想想吧。” 陌然没心思去想这些狗屁事,管他姓雷的是什么人,只要不侵犯到他头上,他完全可以视而不见。突然,他想到了一个问题,隐隐感觉昨晚的这一切都像被人设了局一样。 难道是颜小米?颜小米为什么要设这个局呢?还有,夜宵摊老板谭文,究竟是个什么来头的人,为何颜小米在提到一个叫谭武的人的时候,双眼会盈满泪花? 285、组织部来人 陌然打伤公安局副局长小舅子的消息,顾亦珊居然也得到了消息。 她电话打来,让陌然下午陪她去一趟神女峰。 陌然爽快答应,对于顾亦珊的要求,他必须做到有求必应。司机小付接到他的电话,为难地告诉他,下午省市组织部领导要来管委会找人谈话,县委办公室那边已经通知他,让他下午一上班的时候就去接人。 陌然闻言,心里老大不高兴。县里任何的决定,似乎都不事先通知他,反而是他的手下先得到消息。这让他的工作完全处于被动。比如答应了顾亦珊下午去神女峰,现在组织部要来人,他不在,行吗? 生了一顿闷气,他给肖科长打电话。确定组织部下午确实要来管委会这边,便发着牢骚说:“肖科长,县里究竟还把我当不当干部?当不当负责人?怎么有事都不通知我?” 肖科长在电话里说:“我也是刚接到通知。说组织部临时决定,指定去你们管委会谈话。” “谈什么呢?”陌然不解地问:“这些人还没谈完吗?考察一个干部,需要那么长时间谈话,这不是在浪费生命吗?” 肖科长赶紧制止了他,小声说:“组织上的事,岂能儿戏。你不要随便发表感慨,对你不好。” 陌然嘿嘿地笑,挂了电话。坐了一会,给顾亦珊回去一个电话说:“顾亦珊,下午去不成了。” 顾亦珊那边迟疑了一下,轻轻嗯了一声就挂了。 陌然心里想着不对劲,顾亦珊平常与人很少说话,但只要与他在一起,话就特别多。她这么轻轻一嗯,是无奈?还是无聊?他心里感觉到很不舒服。于是赶紧起身出门,决定去一趟她的宾馆坐坐。 陌然办公室距离宾馆不远,走路不过几分钟时间。 瑶湖集团项目部的人都在,今天他们没一个人去工地,都在项目部里闲聊。看到陌然来,大家一齐起身。 毛公闭着眼在假寐,听到说话声,睁开眼来,看到陌然,淡淡笑了笑,算是打了招呼。 陌然便问:“毛公,今天放假吗?怎么大家都在家?” 毛公叹口气说:“怎么办?不放假怎么办?徐副主任来过了,将施工队的资料送来了。我们审查了一下,发现资质不够。你知道的,我们瑶湖集团在施工安全这一块,抓得特别紧。安全就是效益啊!这么个资质不符合的公司来承建项目,谁敢签字?” 陌然心里一顿,问道:“徐主任还怎么说了?” 毛公犹豫了一下,说:“徐主任说,项目施工队是经过县里决定,指定由这家公司来负责的。如果他们不能承建,项目暂时不能开工。” 陌然心里咣当一声,怒火便冲上脑际。好你个徐文友,胆大包天了,这样的话你也敢说,没听何县长说了吗?任何阻止项目进程的行为,都是属于必须严厉打击的行为。 他知道单凭着徐文友,他没有这么大胆。他来项目部说这些话,必定有人在背后授权他这样说。 徐文友的意思很简单,如果不让他送来的公司承建,项目就不允许任何单位承建。 “你把他送来的资料拿给我看看。”陌然沉声说。 毛公便叫人拿了资料过来,陌然一撇之下,就知道是花红的公司。他心里暗暗叫苦,果然不出所料,徐文友的拿着杨书记的旨意来的。 “还有,我们公司要求土地置换的报告被退了回来。”毛公将报告递给陌然看,说道:“他们也没提什么意见,就是不给我们办。说没接到县里通知,办不了。” 陌然知道乌有村河边的地,是何县长亲眼看中的。何县长一定授意下去了,国土局有天大的胆,也不敢办理土地买卖手续。 “你看看啊,土地我们拿不到,集团肯定不答应。你们给的施工队,资质又不行,所以,项目怎么展开?因此大家都没事了啊,去工地没事干,晒太阳呀?”毛公苦笑,拉着陌然坐下,叹息连连说:“我就没想到,你们这里办个事,那么复杂那么难。” “放心,不会有困难的。”陌然咬着牙说:“有困难找我,我来解决。” 聊了一会,他便起身去顾亦珊房间。 顾亦珊人在雁南县,却很少看到她人影。她通常一整天都不怎么出门,也没人知道她将自己关在屋里干什么。 毛公听他说要去看顾亦珊,眉头一跳说:“大师好像心情也不好。你说话小心些,别让她生气。” 陌然笑笑算是答应。 顾亦珊看到他来,吃惊地问:“你不是说去不了吗?” 陌然道:“是去不了,下午上面要来人谈话,我离不开。对不起啊!” 顾亦珊浅浅笑道:“有什么对不起的啊?又不是非去不可。再说,晚点也可以去呀。” 陌然顿时明白,顾亦珊想去神女峰,是内心坚定的结果。她这句话的含义,傻瓜都能听出来意思。于是他说:“是,要不,等我送走了上面的人,不管多晚,我都带你上山去。” 顾亦珊微笑着点头,突然眉头蹙起来,不好意思地说:“陌然,难为你了啊!” 施工队资质不行,顾亦珊也知道了这个消息。她问:“陌然,你们县里很复杂吧?” 陌然笑笑说:“不复杂啊,我们内地人,简单,没弯弯道道。” 顾亦珊眉头一皱说:“你就说假话!我们搞个项目,还不让我们自己施工,非要你们派人施工,这是什么道理啊?这都算了,我们拿施工队换土地,又不是不给钱买,怎么也不行?这不是把我们堵在半路上,上不得天,下不得地吗?” 陌然说:“其实施工队这块,你也理解一下县里。我们这里富裕劳动力多。这几年的基础建设工程越来越少,这些人要吃饭啊,总得找点事做。刚好我们项目要建设,反正大家都是按图来施工,不会出现偏差。集团自己派施工队,和与在本地请施工队,其实都是一样的。谁施工不是施工,依我看,让本地施工队来做,我们集团还省心啊。” 顾亦珊淡淡一笑说:“你说的也有道理。只是让本地施工队施工,集团自己的施工队就没活可干。这都不算什么,关键是资质问题,资质达不到,怎么可能做出来预期效果?这责任谁来承担?当然,最最关键的是秦老板,他可不是好忽悠的,你要有心思准备。” 顾亦珊的话,让陌然暗自怅然。她说的都是事实,可凭着他的一己之力,根本无法扭转局面。 杨书记的目的是拿到工程,他不在乎乌有村河边的土地归属于谁。而何县长,眼光似乎不在利益上,他将乌有村的这块土地牢牢掌握在手里,也不知他要干什么。 这两个人,他谁也得罪不起。 “你的意思,我们现在停工?”陌然心虚地问。 “先等几天吧,秦园几天后要来。”顾亦珊说。 “她要来吗?”陌然惊异地问。心里又浮现出雁南县的事。现在不管是雁南县还是瑶湖集团,似乎都不把他当作一回事啊。县里有什么活动,没人告诉他,瑶湖集团有什么决定,也不通知他。 顾亦珊点了点头:“就这几天吧。她来了好,秦园的风格,办事杀伐果断,让她来处理这些事也好。” 陌然心里一片混乱。坐了一会,起身告辞。 下午刚上班,省市组织部的人果然来了县委办公大楼。肖科长来电话,让陌然去组织部坐坐,领导要与他聊些事。 组织部考察干部升迁,与他陌然没半点关系。但组织有话说,他不敢不去。 到了县委组织部,组织部长正陪着几个人在说话,看到陌然来了,部长先介绍了一通。陌然逐一握手过去,握到一个秃顶男人面前,秃顶男人说:“赵部长让我代他向你问好。” 陌然赶紧表示客气,寒暄过后,分宾主坐下。谈话程序正式展开。 省市组织部的人,似乎并没有一个谈话主题,他们聊到的对象,从杨书记到何县长,以及一些陌然还不认识的局委办领导,都是轻轻一两句话带过。最后聊到他自己的身上,省委组织部领导说:“陌然同志,据我们掌握到的消息,你现在还身兼着瑶湖集团的执行副总裁?” 陌然吓了一跳,这可是绝对的机密。知道的人并不多,放眼身边,除了顾亦珊知道,毛公未必知道。他们这消息是从哪里来的呢? 话问到这里,他矢口否认不认,干脆承认也不行。顿时瞠目结舌半天,迟疑着说不出话来。 组织部的人安慰他说:“你先别紧张,是或不是,并不影响我们这次谈话。但有个纪律,我们要知会你,政府干部,按纪律要求,是不能在企业里兼职的。特别是涉及到外资企业。” 陌然假笑着说:“我过去不太懂。” 组织部的人就笑,说:“不懂没关系,慢慢来。我们这次下来,找了不少人谈话,你是很多人都提起过的干部。我们觉得,有必要与你聊聊。当然,没目的。” 聊了一阵后,肖科长进来,说管委会的颜小米过来了。 省委组织部的人就站起身,连声说:“快请进来。” 肖科长出去一会后,带着颜小米进来。颜小米看到陌然在,笑嘻嘻地说:“陌主任,要升官了呀?” 屋里的人都笑,其中省委组织部的人对她说:“小米,你舅舅让我给你带了一些东西,你要有空,找个时间去拿一下。” 颜小米根本不在乎谈话现场的严肃气氛,她笑嘻嘻地问:“什么好东西?吃的还是穿的?” 省委组织部的人说:“不是吃的,也不是穿的。是书。” “书啊!”颜小米大惊小怪地叫起来:“带书给我干嘛?我还没读够呀,我不要,你帮我带回去。告诉我舅舅,心意我领了,礼物我不要。” “不要还真不行!”省委组织部的人说:“赵部长指示了,让你好好的认真地学习,参加年底要开考的公务员考试。” 颜小米就愁眉苦脸起来,眼睛看着陌然问:“你要不要?” 市委组织部的恰到好处地插进来一句话:“陌然同志我觉得也要巩固一下。他这次也得参加公务员考试。否则,他的身份还真不好确定下来。现在什么都要走程序,没有特例了。” 陌然闻言,心里一跳,想道,奶奶的,到现在他才明白自己是个假干部。他没参加过公务员考试,就成不了真正意义上的国家干部。他现在的身份,是雁南县特别赋予的,算是临聘干部啊! 想到自己做了假干部,却还浑然不知。他顿时感觉整张脸都热乎乎地烧起来。 286、我帮你揉揉 谈话很快就结束了,陌然和颜小米一起出来。想起省里干部说的话,随口问了一句:“颜小米,你舅舅就是省委组织部的赵部长吗?” 颜小米看他一眼,没出声。 “你隐藏得不错嘛。”陌然说:“连我都被你瞒住了。” “废话少说,陌然,我问你,你参不参加这次的公务员公开招考?”颜小米问道。 “你呢?”他反问她。 “你别管我,我问的是你。”颜小米说:“没参加考试,就成不了真正的公务员。不是公务员,什么都是假的。” 陌然哦了一声说:“既然要考,就试试吧。” “要是没考上,你有什么打算?” 陌然本想说,老子现在已经是干部了,考不上,难道就撤了我的职?但话到嘴边,说出来的却是另外一番话:“不可能考不上的,我相信自己,当然,也相信你。” 颜小米浅浅笑了笑,说:“但愿我们都能如愿以偿。要不,我舅舅的一番苦心,算是白费了。” 两个人约好一起参加下半年的考试,陌然忧心忡忡,他不担心考试,他担心的是项目的进展现在停滞不前,何县长到底知不知道情况。 他还在犹豫着要不要找何县长汇报,何县长的电话又找到了他。 何县长满面怒容,质问陌然:“你晓不晓得项目停下来了?” 陌然低声道:“刚晓得。” “你准备怎么办?”他问,怒气未消。 “我听领导安排。” 何县长显然很不满意他的态度,指着他大声吼:“我要不安排,你也不管了?就任项目摆在哪里?” 陌然开始冒汗,何县长这次发怒,是真怒。可他不想把徐文友出卖。项目无法推进,是徐文友在项目部下了死命令。瑶湖集团不将施工委托给顶梁建筑公司承建,项目就不能开工。至于瑶湖集团置换土地的要求,徐文友不置可否的表示,他管不了那么多。 徐文友本来就是被何县长踩在脚底下的人,这次去项目部下命令,惹恼了何县长。 “我听说,徐文友暂停了项目?”何县长终于单刀直入。 陌然悄悄缩了一下身体,小声说:“徐主任权力没那么大。他只是提了建议。不过,领导,我有个想法,看您能不能考虑。 “你说。” “瑶湖集团其实只有一个要求,他们就是想……”。 话未说完,被何县长挥手打断:“你不用说了,我明白你的意思。再次告诉你,谁都别想打那块地的主意。” “这样会僵持。” “僵持?”何县长冷笑一声道:“有些人,就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他要撞进来,我也没办法。” 陌然看着他的冷笑,听着他莫测高深的话,心里如鼓一般的猛敲。何县长这是要下手了,目标就是徐文友。 “会有办法的。”陌然赶紧说:“县长您先别急,我去想办法。” 何县长也没说什么,沉吟了一会说:“陌然啊,现在情况复杂。有些人是看不得我们雁南县要大发展啊。你是年轻人,心胸可要开阔一些。千万不能畏手畏脚。做大事者,不拘小节嘛。对了,有个事差点忘了,关于你个人身份问题,县里已经形成了报告,作为特殊人才引进,只等批下来,就可以直接办理公务员手续了。省里的赵部长很关心你,希望你能脚踩实地,好好工作。闲暇的时候,可以和颜小米一起去省里看望他嘛。” 陌然不明白何县长话里的意思,愣愣地看着他。 何县长拍拍他肩膀说:“你今年也有二十六七了吧?个人问题还没解决吧?大丈夫成家立业,得先成家,再立业啊。不过,时代不同了,但可以齐头并进嘛。” 陌然终于理解了他的意思,心里不禁暗暗一惊。 何县长这番***,太有深意了。他突然关心起他的个人问题来,而且还点名让他陪颜小米去省里看望赵部长,这还看不出来,他是要拉郎配吗? “县长,我有女朋友了。”他迟疑着说。 “是吗?我怎么不知道?”何县长吃惊地问。 陌然就将孟晓相亲的事说了一遍,特别说了,孟晓是子虚镇镇委书记孟清的侄女。 何县长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笑道:“没事,有女朋友是好事。” 县长关心自己个人大事,换了别人,一定是感激不已。放在陌然身上,他却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如果放在几十年前,组织关心干部婚姻大事,是普遍的事。当年组织进城,很多干部看到城里的女学生貌若天仙,哪里能不动心思。据说,当年换老婆成风,不换老婆的,会被人看不起。倘若像陌然这样的人,组织会安排美丽的女学生来与他谈恋爱,结婚,生孩子。 历史就是妓女的一张脸,任人打扮。有位大人说过,好在历史是人民写的。这句话本身没错,错就错在真实的历史才是人民写的,涂脂抹粉的历史,是胜利者写的。 瑶湖集团项目现在到了最关键时期,谁都不肯退一步。正如陌然说的,僵持住了!他在何县长面前说自己来想办法,其实他哪里有办法?他是听到顾亦珊说,秦园过几天会来。秦园一来,这些问题或许会迎刃而解。 一想到秦园,他心里便开始不安。 回到办公室半天,他的头脑里还盘旋着何县长的话,一颗心始终无法平静下来。 苏眉进来汇报,说拆迁补偿工作基本完成,只需按照补偿标准把补偿款发下去,这一块的工作就算完成了。 她将报表递给陌然看,说:“全部费用加起来,突破一千万了。” 陌然扫了一眼报表,心里嘀咕着,自己到哪里去找一千万来补偿?何县长早就给他交了底,县里拿不出一分钱的补偿款,需要管委会自己去想办法。陌然接手管委会时,账面上的钱不足一百万。这还是管委会成立之初,县财政专项拨款来的。陌然没来之前,管委会抓在何县长手里。何县长用钱大手笔,却对管委会的这一百万,一点也不放手用。因此,管委会成立到现在,账面上的钱,一直在躺着睡大觉。 “有钱吗?”陌然随口问了一句。 “钱当然有。”苏眉微笑着说:“瑶湖集团的投资款,都在公管账户上,要不,直接从里面提出一千万来,补上这个窟窿?” 陌然断然拒绝,瑶湖集团来雁南县投资,陌然在秦老狐面前打了包票的。凡是涉及到公管账户的,一定需要瑶湖集团那边确认才可以提钱。当初雁南县的承诺是,土地只象征性的收一万块一亩,瑶湖集团占地五百亩,需要五百万土地款。这五百万,早去了县财政专户。要想再拿回来,等于割何县长的肉。 现在把拆迁补偿这一块算在妖狐集团头上,人家肯定不会同意。 苏眉就说:“瑶湖集团征地款才那么一点点,占了这么大的便宜,要他们多拿一千万出来,一点也不奇怪。” 陌然叹气道:“做人做事,最讲究的就是诚信。县里答应过人家的,现在反悔,别人会怎么看我们。这样吧,大家都想想办法,解决目前的这个难题。在问题未解决之前,你一定要安抚好老百姓,再不可以出现上访、堵门这样的群体性事件。要不,这责任我们谁也担不起。” 苏眉笑笑,无奈地说:“有些事,根本不会按照我们的意思去走。” 陌然说:“就是因为存在这么多困难,才能显示大家的重要性啊。” 他将报表退回给苏眉,手在额头上轻轻拍了几下,轻轻叹了口气。 苏眉担心地问:“你不舒服?” 陌然指着胸口说:“堵得慌。” 苏眉往身后看了看,门口很安静,没人走动。便低声说:“要不,我给你揉揉?” 陌然心里一动,想起那晚他临阵退缩,事后两个人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没一个人提起。但陌然还是发现,苏眉这几天眉头一直不展,似乎心事重重。 他还在犹豫,苏眉已经进了里间,在屋里喊他道:“你进来呀。” 陌然心里发慌,正是办公时间,万一有人闯进来,看到了,会多么尴尬啊! 他起身去关了门,关门前将头往门外看了看,走廊里空无一人。瑶湖集团项目部的人在家闲聊,管委会的人可不敢在家闲聊。整个管委会,除了文印室里一个小姑娘,包括徐文友在内,都不见一个人影。 里间的窗帘已经被苏眉拉上了,屋里一片幽暗。 苏眉坐在床边,笑吟吟地看着陌然。 “来,我帮你揉揉。”苏眉轻声说,将他按坐在床边,伸手去解他的衣扣。 陌然一惊,一把抓住她的手,压低声音说:“不要解开了吧?” 苏眉浅笑道:“不解开,你怎么感受得到。” 陌然就松开手,任由她慢慢解开衣服。苏眉将他推到在床上,在自己手心里呵了几口热气,一把按在他的胸口。 他只感觉到胸口一热,不由吐出一口浊气。 苏眉的手停了好一阵没动,等到掌心里的温度逐渐失去了,才轻轻往两边揉开。 陌然只觉得胸口被羽毛拂过一样,麻酥酥的不能自己。 他睁开眼去看她,发现她正低垂着眉,一缕头发垂在额前,挡住了她的一只眼。她脸色平静,如静谧的湖水一样,看不到半丝波澜。 看到陌然在看她,她莞尔一笑,轻声说:“你闭上眼,好好休息。” 陌然听话地闭上眼,心里却不能平静。苏眉的手就像附着魔力一样,手到哪里,他便会颤抖到哪里。 当她的手温柔地盖在他胸口上时,一股冲动袭来。他伸手去揽住了她的腰。 287、百万年薪 秦园悄无声息来了雁南市,入住雁南宾馆。 陌然得到消息后,带上毛公一起去市里看望她。到了才发现,顾亦珊早就来了,正与她坐在西餐厅里闲话。 秦园没通知陌然她要来,却让秘书通知了何县长。 何县长昨晚已经来过。本来秦园说要去拜访他,但何县长坚持他先拜访她,何县长说,秦总是雁南县的贵宾,远道而来,作为地主,他须尽地主之谊。虽然说今后大家是一家人,但该客气的,礼节还是不能马虎。 何县长与秦园就工业园区的一些事交换了意见,特别对于瑶湖集团拿施工权换取乌有村河边的土地,颇有微词。秦园始终坚持自己的意见,如果不让出这块土地,施工权这块,瑶湖集团不会放弃。 何县长现场并没表态,但他的心情显然不好。走的时候对秦园说:“秦总,你还是多考虑一下。我们的合作,一定要相互信任。” 秦园不置可否地微笑。送走何县长后,顾亦珊就到了。 毛公客气地问好秦园,秦园也客套的嘘寒问暖了几句。聊了几句,话题就扯到项目上来。 陌然起初不说话,只是微笑地看着她。等到秦园问他下步该这么运作时,陌然才说:“秦总你放心,雁南县的这点问题,总有办法解决。” 陌然说这话时,心里已经有底了。 杨书记紧抓住施工权不放,无非就是看到前景黯淡,不如在最后一站路时,凭着手里还有一点权力,干预到项目里来。 陌然知道,要杨书记主动放弃施工权这块,困难很大。现在情况基本明朗了,花红的顶梁房地产公司,背后最大的老板就是杨书记的妻舅。杨书记作为领导,不可能参与到任何的经济活动里去。至于他的妻舅是不是他的白手套,没人知道。反正当初雁南县在搬迁之前,顶梁房地产公司才匆匆成立起来。 顶梁地产公司进驻雁南县,承建的第一个工程就是县委县政府大楼。按理说,他一家新成立的公司,无论如何也不会有这样的资质。但人家办法多得很,比如中标的企业,并不是顶梁房地产公司,而是一家国字号的大企业。但实际情况是,国字号的企业只起到入围竞标的作用,标一到手,就被踢到了一边。 雁南县民间流传过一段时间,说顶梁房地产公司的老板就是杨书记。为之,县委特地开了两个会辟谣。在第二次会上公布过一条底线,以后再有人把顶梁房地产公司与杨书记扯在一起,就按传谣办。 传谣要承担法律责任,严重的,还可能被刑拘。 自从有了这个底线,风声才逐渐消失。但还是有人在背后悄悄说,杨书记是看不到政治前途了,他要最后赚一把安度晚年。 起初陌然并不相信这种说法。杨书记在雁南县浸淫那么多年,全县的蚂蚁都认识他。在雁南县要搞什么样的活动,过去都得经过杨书记批准。手握重权的杨书记,不可能没积累财富。雁南县过去确实很穷,但不至于穷到他一把手没机会。 现在不管穷县富县,只要官居正科级的干部,就不会愁没钱。打个比方,如果把正科级的干部一个个拉出来查,绝对不会冤枉一个人。 问题大家都有,只是大小不同。 对于陌然的表态,秦园并没表现出太多的兴趣。她看着陌然说:“陌然,你现在是身兼着瑶湖集团执行副总裁的身份,集团公司的发展,你有着责无旁贷的关系。我现在给你最后一个底线,不管项目采用何种办法推进,河边的那块地,集团公司志在必得。” 陌然闻言,心里暗暗叫苦。何县长三番五次表态,那块地谁也动不得!他有重要作用。可秦园的话里,拿下那块地,也瑶湖集团的唯一条件。 他有些想不通了,为什么大家都把眼光盯着那块地?乌有村的这块地,除了依山畔水,并无特别。新县城刚落地,周围大把的地,为什么大家都不去关注,偏偏一个个的都来争这块? 或许是看到陌然的疑惑,秦园浅浅笑了一下说:“陌然,你没做过生意,你不懂这块地对我们的重要性。” 顾亦珊这才说:“干脆明说了,那块地,是雁南县的风水地。谁拿到了,谁将世代发达荣昌。” 陌然一听,顿时忍不住笑了起来。原来秦园坚持要地,是因为顾亦珊的风水学说。可是何县长和林冲,也看中这块地,难道他们也有风水大师指点了? 风水于他陌然来说,一直是将信将疑。如果换了在过去,他会毫不犹豫指出这是迷信的心思在作祟。他现在不会这么说,因为涉及到何县长,不能说何县长也迷信吧? 顾亦珊朝毛公使了眼色,两个人便同时站起身,说想出去转转。特别是顾亦珊,来过雁南县几次了,还真没到市里逛过。女孩子都喜欢逛街,她也不例外。 陌然明白这是她故意给秦园和他留下空间,但他装作糊涂,还惊讶地说:“外面有什么好逛的,不如坐这里聊几句话。” 顾亦珊就微笑,也不搭话,与毛公一起走了。 顾亦珊一走,秦园便提议去她的房间坐坐。西餐厅环境虽好,毕竟是公主场合,不便于谈事。 陌然心里咚咚地跳,跟着秦园去她的总统套房。 雁南市是个三线城市,五星级的宾馆本来没有。但市委市政府想到要是来了贵宾,总得有拿得出手的东西。于是将过去是市委招待所的雁南宾馆从头至尾改了一下,居然也造出了总统套房。有了总统套房,虽说其他设施达不到五星级标准,也算得上是准五星级。 房间是何县长亲自安排了。通常来说,秦园想住总统套房,不是有钱就能办到。这里还是有些讲究,达不到行政级别,钱再多也枉然。 一到套房,陌然不得不惊叹里面的陈设是他这一辈子都没见过的奢侈。他甚至都不敢在沙发上落座,站在客厅中央茫然无措。 秦园便柔声说:“你随便坐,你傻站着干嘛?” 陌然嘿嘿地笑,说:“这太高级了。” “再高级也是住人的。有什么了不起?”秦园淡淡地说:“其实,我们集团底下也有几家酒店,设施不见得比这里差。不过,在我们酒店,这些陈设最多算是商务套件而已。” 陌然便侧身坐下,秦园在他对面坐下。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他被看得心里发毛,眼光居然不敢与她接触,慌乱地四处乱瞧。 秦园便笑道:“你都不敢看我了?” 陌然转过头来说:“不是,我想看看这里的豪华装修。” 秦园抿着嘴巴浅笑一下说:“你能过来我身边坐吗?”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起身过去。刚坐下,秦园便将头靠了过来,轻轻倚在他的肩膀上,长长叹口气说:“其实,我多想一辈子就这样靠着。” 陌然心跳不已,秦园的话,可以说是很直接的表白了。他没敢接话,挺直着身板,尽量让她靠得舒服一些。 “我很多事没做好。”他诚恳地说:“你要觉得我做不好,把我的这个执行副总裁的身份拿下去吧。我感觉有这个身份,是累赘呢。” “不行!”秦园声音不高,却很坚决:“万一你在这里做不下去了,你还有个退路。再说,你当干部这点工资,怎么能维持你的生活开支?” 陌然笑着说:“其实,我们小户人家,这点工资足够了。不但可以养活我,还能养活我爹娘。” “人如果仅仅就是因为活着,可以什么都不要干。”秦园抬起头,看了他一眼说:“陌然,难道你就满足现在的状态?” 陌然心想,老子这个干部,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要是凭关系,他可能一辈子都没机会当上官了。现在头上戴着一顶乌纱帽,他只有感激,哪里还有更多的非分之想。 “我算是看出来了,你这人,对权力很有感觉。”秦园轻声说:“这不算是坏事。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和目标。” 陌然被她说中心事,顿时尴尬起来。 “我只是想,既然走到这一步了,为什么不往前走?”秦园叹口气说:“这就是我爸为什么一定要给你一个副总裁的身份。其实你也明白,这个身份并不是要给你多少权力,而是让你有一个合理的收入渠道。” 陌然想说,自己当了这个副总裁,并没拿到一分钱工资,收入渠道又算是什么样的说法? 正想着,秦园拿出一张卡来,递给他说:“这是你的工资卡,集团决定,你的年薪为每年一百万。一次性到账。” 陌然惊异地问:“你的意思,这张卡里有我一百万的年薪在里面?” 秦园微微点了点头,轻声说:“你要觉得不够,可以向公司提要求。” 陌然连忙摆手道:“我哪里值得这么多钱。” 他话虽然这样说,心里却翻了几滚了。有了这一百万,林冲的那笔借款就可以解决了。没有把柄在他手里抓着,林冲能奈他何? “谢谢集团。”陌然真诚地说。本来他想说谢谢秦总的,但觉得这事还是公事化好一些。私人的东西,最好不要掺杂到工作中来。 “我爸说,你已经过了第一关了。”她微微而笑说:“如果你三关都顺利过了,瑶湖集团的主人就该换人了。” 陌然吓了一跳,问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秦园笑而不语,脸色慢慢红了起来。 “顾亦珊说,你的表现不错。”她突然压低声音,神秘地说:“你不知道吧?顾亦珊就是我爸放在你身边的特务。” 她说完,自己先忍不住笑出声来。 “没有她在我爸面前为你美言,你的日子哪有这么好过。” 陌然讪讪地笑,妈的!他在心里骂了一句,老子原来都是靠这些女人活着的啊!他隐隐觉得有丝屈辱感油然而生。 288、大佬出山 秦园似乎不在乎陌然的感受,她静静地坐了一会,突然说:“陌然,你是不是还在想那块地的事情?” 陌然老实点头承认。 现在天大的事,莫过于项目能不能推进的事了。从秦园的态度来看,项目开工她一点也不着急。她现在一门心思要乌有村河边的地,仿佛只要地到手,其他一切都好说。 陌然想解释,劝她放弃这个想法。他甚至想过了,有必要的时候,他可以将雁南县官场未来发展的情况分析给他听。从这次省市两级组织部考察可以看出来,何县长接手杨书记的书记职务,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只要何县长当上了书记,雁南县还不是他一个人的天下。瑶湖集团要想再雁南县一帆风顺,得罪谁都可以,唯独得罪不得何县长。 秦园仿佛不给他解释的机会,她突然神秘地说:“陌然,你知道我这次请了谁来了?” 陌然摇摇头,她请谁来,他都没太多兴趣。因为能改变目前现状的,不是普通人有此能力。谁能让杨书记偃旗息鼓?谁可以令何县长拱手相送? “晚上我让你拜会他!”秦园说:“其实,我们在美丽岛就知道了你这边的情况。我爸说了,靠你目前的能力,根本办不到我们想要办的事。” 陌然兴致顿起,问她:“集团想办什么事呢?” “土地啊!”秦园微笑着说:“你以为我们拿出十多个亿扔在这里不心痛?特别是我爸,你都知道别人怎么叫他的。他是个商人,商人重利。没利益的事,他会做吗?” 陌然狐疑地问:“就算集团拿到了这块地,能抵得上十多个亿?” “当然抵不上。”秦园毫不犹豫地说:“不过,这块地对我们集团来说,至关重要。” 陌然叹口气说:“现在的情况,怎么才能拿到手啊?” “我来,自然不会空手来。”秦园自负地微笑说:“等你看到了人,你就会明白,我们企业做得再大再好,如果没有坚强的后盾,还是分分钟钟飘摇着的。” 陌然不想再听下去了,他越听越觉得心惊。眼前的秦园,似乎也不是他原来认识的秦园一样。她口口声声说投资雁南县,是商人的心理在起决定性的作用这让陌然心里多少还是有些失落。当初瑶湖集团投资过来,秦老狐坚决反对,是秦园一意孤行后,秦老狐才放弃了坚持。在陌然看来,秦园的坚持,都是因为他。而现在,似乎变得与过去不一样了。秦园的目的,也许有更多他猜不到的东西。 秦园伸出一条手臂来,环搂着他的腰,头也从他肩膀上移开了,转到他的胸口来了。 他只好被动地张开手臂,将她搂在胸前。 温柔便如水一样的漫开,两个人都不再说话,就这样安静地搂在一起,倾听者彼此的心跳。 “你还记得曾老吗?”秦园突然问。 陌然脑海里猛地转了一圈,蓦地想起秦老狐带他见过这位曾老一次。秦老狐对曾老都是毕恭毕敬,他听秦老狐说,瑶湖集团的一切,都是曾老在照看着。他也曾经给陌然交代过,遇到了棘手难办的事,可以找曾老出面。 曾老是什么人,陌然并没探听。瑶湖集团的董事会里,也没有这样一个人。但他在瑶湖集团里的地位和作用,却是无人能及的。 他点点头说:“见过一面。是秦总带我见的。” “曾老是我们集团的首席顾问。”秦园微笑着说:“有曾老出马,什么难办的事,都将迎刃而解。陌然,你不用再着急了。你看看你自己,憔悴了好多。” 陌然心想,老子能不憔悴?过去在瑶湖集团打工,一个人吃饱了,全家不饿。他一个太洋电机厂的厂长,每天就是两点一线,工厂——宿舍,宿舍——工厂。什么烦恼的事,集团都会有专人处理,他只要搞好开发和生产,其他一概不用操心。 现在的他不同,自从当了乌有村的村长之后,实话说,他还真心没好好的睡过一觉。从闺女坟被盗开始,他就没安过心。再到雪玲与老四被杀与自杀,以及齐小燕莫名其妙地涉及到了倒卖文物这些事里,不说他焦头烂额,起码也让他心力交瘁。 乡下的事,看起来都是鸡皮蒜毛,其实里面蕴含着的危机,随时都能爆发出来。 他在担任了管委会副主任以后,奠基现场突然冒出来的阻工村民,让他开始感觉到了,自己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难以估量的代价。 他淡淡笑了笑说:“还好!慢慢习惯了。” 秦园端详着他,惊呼出声说:“哎呀,你都有有白头发了。” 她仔细地去翻找他头发里的白发,细心地一根根拔下来,心痛地问:“痛吗?” 陌然摇了摇头说:“不痛。” 他感觉有些不习惯秦园这样的亲热,她如小媳妇一样认真形态,让他从心底冒出来一丝愧疚。 秦园对他好,几乎可以用好到极致来形容。但他却在雁南县这块巴掌大的地方,肆意放荡自己的情感。在与肖莹有过一次苟且之后,他原本潜藏在内心的羞愧,被无休无止的欲望完全代替了。他与苏眉的暧昧,与孟夏的肌肤接触,摆在秦园面前,显得多么的丑陋与卑鄙。何县长利用他引进瑶湖集团来投资,不惜冒着破坏官场的规矩,给了他一顶乌纱帽。而他的初心,无非就是想为家乡老百姓办一点实事,改变他们几辈子的生活状态。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他暗暗感叹。过去的他,是多么的纯洁,多么的浪漫。尽管他遇到了生活中最让他伤心绝望的事,但雨过之后,还是一片晴天。他对生活的期望越来越高,他甚至感觉遇到了一个最好的时代。然而面对秦园的柔情,他猛然发现,自己原来是一个无比可耻的人。 他不安地想要避开秦园在他头发里挑找着白发,他说:“没事的,几根白发很正常,很多人都有。” “我就不想看到你有白发。”秦园固执地说:“一根也不能有。” 陌然无可奈何地笑,说:“你让我紧张了。” 话刚落音,电话便响了。 大哥陌天在电话里着急地说:“二弟,你在哪?你嫂子又被公安带走了。” 陌然吃了一惊,赶紧起身走到一边,压低声音问:“哪里的公安?” “不是派出所的。是县公安局直接来人带走的。”陌天嘶哑着声音问:“怎么办啊?怎么办啊?” 陌然安慰大哥说:“是不是搞错了?哥,你先别急,我问问情况再说。” 挂了电话,秦园关心地问:“你大哥打来的?出什么事了?” 陌然掩饰着说:“没事,没事。” “还骗我?”秦园轻轻一笑说:“你没看到,你脸色都变了呢。” “是吗?”他慌乱地用手去揉自己的脸,揉了一阵后说:“也许是太累了点。” “累了就休息呀!”秦园欲言又止,似乎下了决心说:“你就在这里休息吧。” 她推着陌然往卧室走,边走边低声说:“陌然,我看你累成这样,心里难受。不如,这个官,我们不当了,好吗?” 陌然叹口气说:“不是我想当就能当,也不是我不想当就不当的。难啊!” 秦园惊奇地说:“不当官了还难呀?古时候有人不想当官了,挂印就走了。你也可以学学呀。” 陌然闻言,心里想笑。秦园如此天真,也不知她的瑶湖集团是如何管理的。他伸出一根指头,在她鼻子上轻轻一刮说:“你还真是小傻瓜。” 这样的动作是很暧昧的,秦园顿时红了脸。她推着他的背,娇羞地说:“我就是傻,我不傻,怎么会跑到你们雁南县这么个地方来投资啊。” 陌然心里一顿说:“投资的目的,是为了赚更多的财富。这不是傻,是精明。” “精明?”秦园捂着嘴巴笑:“陌然,是你精明还是我精明?” 陌然想了想说:“当然是秦总精明。” “胡说八道吧你!”秦园浅笑着说:“如果我的投资是错的,我也愿意错到底。” “为什么?” “因为你的存在!” 总统卧室,果然不一般。陌然一脚踏进去,便有头晕目眩的感觉。 秦园指着床说:“你好好休息一下,休息好了,晚上我们一起去出席一场晚宴。” 陌然哪里有心思休息?别说他不敢在这么高级的地方睡觉,就是让他多呆一会,他都感觉到浑身是刺一样,难受得想要逃离。 大哥陌天的电话,让他的心七上八下。齐小燕再次被带走,而且是县公安局来人带走的,看来这事掩盖不住了。 报复!他心里猛然跳出这两个字! 一定是邢副局长在报复他!他想。 雁南县要严打,还没开始打,棍子先落到了齐小燕的身上,这让他心里开始愤怒起来。他看着秦园说:“我得回一趟县里,有特别重要的事要处理。” 秦园缓缓叹口气,没说话,看着他急匆匆从屋里走出去。 289、投桃报李 果然不出陌然所料,齐小燕就是被邢副局长亲自下令带走的。 陌然找到许子明,质问他们为何出尔反尔时,许子明一脸迷茫地看着他,直到他愤怒之后歇下来,许子明才小心地问:“老弟,你这脾气发错地方了。” 县公安局来乌有村带人,甚至都没通过子虚镇派出所。许子明在听说齐小燕被带走后,跌足叹道:“完了,会出大事了。” 既然跟许子明没关系,陌然再发他的脾气,终究没道理。 他从派出所出来,径直去县公安局。 邢副局长满面愁容,看到陌然来了,赶紧起身迎接住他,叹气连连。 陌然心想,你奶奶的邢亮,老子让你装!劈头盖脸质问他:“邢局,你这不是在给我上眼药吗?说好了有重大立功表现的,可以不将我嫂子收监的。你这是唱的什么戏?” 邢副局长任他发泄,陌然把自派出所的一番话几乎是重复了一番,说完后,往沙发上一坐,说:“你得给我个解释。” 邢副局长说:“陌主任,有些话,我还真不好对你说。涉及到一些侦查问题,不能泄露。但我可以保证一点,你嫂子在里面,不会吃半点亏。” 陌然哼了一声。 “我知道你不相信我。你是不是以为我在公报私仇?”邢副局长爽快地问。 “你说呢?”陌然似笑非笑。 “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我以人格担保,这件事与雷军的事,没半点关系。带齐小燕回来,是局党委会议决定的。她的案情比较复杂,不宜取保候审。”邢副局长沉吟一会说:“我可以给你透露一点,齐小燕的案子,不是简单的倒卖文物那么简单。” 陌然心里暗暗惊了一下,齐小燕难道还有其他什么事?她是个胆小的女人,她还能做出什么事来? “齐猛交代了?”陌然问。 邢副局长缓缓摇了摇头,说:“这也是促使我们必须将齐小燕收监的原因之一。这个齐猛,今天说的话,明天就会翻供。到目前为止,我们还没掌握到最重要的证据。” 陌然就笑,说:“凭你邢局长,还怕撬不开一个嫌疑人的嘴?” 陌然说着话,是故意为之。邢副局长善用酷刑,这在他们政法界有口皆碑。不论嘴多硬的人,到了他面前,都的成绵羊。新副局长的手段,简直可以用惊天地泣鬼神来形容。据说当年有个杀人犯,犯案十五年后才被抓。此人意念之强,做了一辈子的老警察都说,从没见过。 此人落到邢副局长手里后,不到三天,全盘招供。而且还招出来了积压的好几起无头案件。有人事后来取经,邢副局长对如何让嫌疑人开口这事,一直讳如莫深。有几个陪着邢副局长审案的人,也是守口如瓶。后来犯人被枪毙,家属去收尸的时候见过一次死者,发现此人整个背上就没一块好肉,全部是被滚水烫过的疤痕。 陌然的话,让邢副局长有些尴尬。这些年出了很多规定,不允许刑讯逼供。可是干公安工作的人都知道,不采用点手段,还真拿一些人没办法。明摆的证据他们都敢否定,所以,必要的时候上些手段,在公安内部还是睁只眼闭只眼。 邢副局长以刑讯出名,纵横警界二十来年。据说这次要接局长的班。接了局长的班,等于接了县政法委书记的班。如果不出意外,不久之后,他将成为县级领导。这次省市组织部考察干部,邢副局长的名字就在考察名单上。这也是向外界传递一个信息,邢副局长要高升了。 要高升的人,最怕的就是背后被人捅刀子。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这些手段被国人演绎得出神入化。稍有不慎,就得全盘皆输。 雷军雷爷在夜宵摊上闹出来的事,邢副局长是第一个得到信息的。许子明电话打到他的手机上,请示该如何出警时,邢副局长沉吟好半天才吐出一个字:缓。 邢副局长知道雷军遇到的是陌然,陌然他不怕,但他怕陌然背后的何县长。何县长虽然可以当着很多人的面训斥陌然,但背后谁要说陌然半句坏话,他会立马翻脸。 他的缓,就是缓兵之计。事实果真按他的想法在走。雷军离开后,许子明才出现在现场。这样就避免了将双方都带到派出所去的尴尬局面。因为见了血,不会轻易何谈处理。进了派出所,拿不出一个过硬的说法,社会上很难交代。特别在组织部考察期间,他不想因为这点小事坏了大局。 至于第二天他老婆雷蕾去管委会找陌然麻烦,他事先也阻止过。不过他非常清楚,自己根本不可能阻得住雷蕾。然而他也明白,这个陌然不说吃素的,雷蕾去找他陌然麻烦,未必能摘到好果子吃。 他不敢拦老婆去,还有更重要的原因是,他的老丈人就是原政法委书记。老丈人退下去多年,可是雁南县的关系却深得很。比如现在的公安局长和检察院的检察长,过去都是老丈人的手下。这些人能有今天,与老丈人的提携有着脱不开的关系。 雷家如果不是出了雷军这个败家子,雷家在雁南县还是有着不错的威望。当年的老丈人一身正气,两袖清风,在全县的干部群众中的威望,无人能及。他将雁南县治理得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却没将自己的儿子培养好。雷军这小子从小就是惹祸的主。这些年邢副局长为小舅子擦的屁股,估计三天三夜也讲不完。 雷军是个败家子,姐姐雷蕾也不是什么善茬。雷蕾继承了她父亲的身高和相貌,女生男相,连声音也出落得如男人,嘶哑而轰鸣声特重。当年的邢副局长还是个小警察,在全县公安工作表彰大会上被雷蕾看中,于是便下了决心,一定要将邢副局长弄到手。邢副局长年轻的时候确实是个帅哥,一身警服穿在身上,要多威风有多威风,要多帅有多帅。邢副局长的形象,曾经被登在省里公安杂志刊物上,惹得多少少女夜不成寐,一心要将他追成自己的爱人。 雷蕾是属于近水楼台,她找自己的父亲,表明自己的想法。老书记权衡良久,不得不亲自找邢副局长谈。儿女婚事,作为父母亲自出面来谈,这本身是很尴尬的事。老书记不让别人过问,他是留了一个颜面在,万一邢亮这小子拒绝了,也没第三个人知道,大家的面子都能保得住啊。 没料到一谈,邢副局长想也没想就应承了,而且还表现出强烈的感恩戴德的神态,这让老书记很意外,又很惊喜。自从邢副局长与女儿确定了恋爱关系后,他平生第一次动用手里的权力,将邢副局长从一个小警察提升为派出所所长。老书记退休的时候,邢副局长已经成了雁南县公安局刑侦大队大队长了。 邢副局长走了一条捷径,要不,他一个农家出身的小警察,一辈子能混到派出所所长的位子,就该烧高香了。 尽管邢副局长一再表示,收监齐小燕与雷军没任何关系,但陌然的心里,还是存在疑惑。可是人已经被带走了,想轻易再放出来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唯一的要求,就是邢副局长保证过的,希望齐小燕能在里面过得好一些。 陌然的玩笑话,让邢副局长好一阵尴尬。他认真对陌然说:“陌主任,还有件事,你我要是兄弟,你就不能害我。” 陌然正想还有什么事让邢副局长为难时,邢副局长摸出一张卡来,递给陌然说:“这个,你收下。” 陌然一看,这正是自己给他的卡,里面存有五十万块钱在里面。当初许子明暗示他,要想把齐小燕弄出来,少于一个巴掌的东西,根本搞不定。陌然这才铤而走险去找了林冲,找他借了一百万,以防万一。 当初送给邢副局长的时候,他视而不见。这时候他把卡退回来,难道是因为重新收监了齐小燕,他觉得事没办好而退回来吗? 江湖传说,邢副局长不是那种事办好了才收钱的人。他是来者不拒,多少皆宜。能办的,他会尽力去办,办不了的,送钱的人也只能哑巴吃黄连。 他主动将钱退回来,这里面又会藏着什么故事呢? 陌然讪讪地说:“邢局,你这样,就是不相信我。” 邢副局长严肃地说:“陌主任,我们都是党的干部,你这样做,就是陷我于不义啊!如果你还觉得我们是兄弟,是朋友,是同志,你以后可不能这么做。我邢亮这辈子可以问心无愧地说,老子最看不得的就是贪污受贿的人。” 陌然心里冷笑,尼玛,当初老子送你钱的时候,你这样的狗屁怎么不放半个出来?现在你急着要退回来,老子偏偏不收了,看你怎么办? 果然,邢副局长看他不接,整个人显得着急起来。他将银行卡往陌然手里塞,正色道:“兄弟,算老哥认输了,好不好。” 陌然笑道:“邢局哪里话?我们是什么关系,再说,你说的这些东西,我好想都听不懂啊!” 邢副局长这才低了声音,叹口气说:“这次考察干部,有些传言传得很邪乎。” 陌然一下就听了出来,邢副局长没乱说,确实在干部考察期间,有人向考察组递了材料,说雁南县的不少干部,都有贪污受贿的嫌疑。这里面其中也有邢副局长的名字在。 邢副局长为这点钱断送前程,他是万万也不会同意的。因此,他只能拉下脸,将银行卡往回送。 陌然心想,自己不知是排在哪里的人了。邢副局长把他的钱退回来,其他人送的钱呢?他又能退回去多少? 银行卡拿在手里,他感觉到无比沉重。这张寄与了他无限希望的卡,如今再次回到他的手里,那么,牵扯到这张卡的齐小燕,命运会发生怎样的变化,让他的心猛地提了起来。 290、曾老果然不是简单的人 陌然想见齐小燕的心思,被邢副局长完全粉碎。他怏怏从县公安局出来,叫了司机小付,直接去雁南市见秦园,他晚上还要陪秦园去参加一场晚宴。 晚宴专为曾老接风,举办晚宴的人,居然是雁南市的一把手,市委书记徐达夫。 陌然过去只在电视上见过徐书记,真人还是第一次看到。因此他在随着秦园步入雁南市最高档的酒楼时,他的一双腿开始莫名其妙地抖动。他自己也搞不清是激动、紧张,还是害怕。 这场晚宴,雁南县县长何田宇居然都没有资格参加。 曾老说是有八十岁了,但看起来也就不过六十岁。他步子矫健,谈笑风生,一头白发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徐达夫书记毕恭毕敬,亲自去扶了曾老,让他在主位上做好。自己再退到一边,行了个请安礼。 陌然不敢直视,屏声静气地坐在座位上,目不斜视。 请安完毕,宾主入席。 徐达夫书记的眼光逐一扫视一遍,看到陌然时,脸上不禁露出一丝疑惑来。 书记旁边的人低声在他耳边说了什么,他就朝陌然颔首致意。 陌然慌乱地站起身,带得身后的椅子都倒了。他恭敬地说:“徐书记你好,我是雁南县管委会的,我叫陌然。” 徐达夫书记点着头说:“这个我知道,你是小何特别推荐的嘛。市里为你的级别问题,还专门开了会的嘛。我在会上说了,只要有利于雁南地区经济发展的事,我们要多做,有利于经济改革开放的人才,我们要不拘一格使用嘛。” 陌然惶恐地点头。他不知道自己的这点破事,居然还惊动了市委。 徐达夫书记说:“曾老是我革命的引路人,我徐达夫这辈子,永远将曾老视作人生的导师。各位,你们可能不清楚吧?我二十几年前,就是我们敬爱的曾老的秘书啊!” 一桌子的人惊呼出声,随即热烈鼓掌。 掌声完毕,徐达夫书记亲自给曾老介绍参加晚宴的来宾。 这是一张硕大无比的桌子,坐在这边看对面的人,依稀都觉得面目模糊。 陌然随着徐达夫书记的介绍逐一看过去,才知道参加晚宴的人,都是雁南市举足轻重的人物。其中市政府市长因为要参加一场特别重要的招商晚宴,特别委托了常务副市长来出席了。至于人大、政协,都是一把手亲自到场。 徐达夫书记介绍完,轮到瑶湖集团这边介绍了。秦园想起身,被曾老摆摆手制止住了,他扫视一眼宴席,呵呵一笑说:“你们都是年轻人,前途光明,事业有成。我们这些老头子,已经日暮西山了哦!” 徐达夫书记赶紧接过话说:“曾老,只要有你在,我们这些人,永远都是你的兵。” 曾老自负地微笑,指着秦园说:“这位小秦,是瑶湖集团的当家人。这次瑶湖集团来雁南县投资,你们可都要关注啊!” 大家面面相觑,齐声表示说:“曾老放心,我们一定会尽心尽意做好工作。” 曾老停了一下,转过头看着徐达夫书记问:“我听说,你们这次考察干部,都定下来了没有?” 徐达夫书记欲言又止,讪讪地微笑。 曾老叹道:“唉,我也不为难你,组织上的事,确实要保密。不过,我老头子有个想法,现在是全民改革开放,年轻人的思想总比我们这些老家伙要活跃得多。他们接受的教育也与我们不同,看事物的眼界和思想都不一样。如果合适,我建议多给年轻人一些机会,让他们有个舞台嘛。改革开放这东西,没有固定的什么规律,老爷子也说过嘛,要不怕错,不怕失误。错了,失误了,都可以从头再来嘛。” 徐达夫书记连连点头称是,说雁南市为此专门召开过几次会议了,准备在全市年轻干部里,选拔一批德才兼备的人出来,组成改革开放的领军班子。 曾老表示满意。突然指着陌然说:“这个小陌,是叫陌然吧。我给你们说,人家瑶湖集团可是看得很重的啊。这样的人才,流失到企业里去,企业是捡了一个宝,可是对于我们政府,就是一大损失啊!” 陌然听得心胆俱裂,曾老的这些话,不是明摆着在向徐达夫书记推荐他吗?他本身就是坐着火箭起来的人,再往前一步,别说雁南县的人,就是雁南市里的干部,谁也不会服他的啊! 要捧杀一个人其实很容易,先让他登上一座别人不可企望的高山,然后将登上的梯子撤掉,这个人唯一的出路,就是从山巅上跌下来,跌成一堆肉泥。 徐达夫书记意味深长看了陌然一眼,微微颔首,日有所思。 曾老话锋一转说:“我觉得啊,瑶湖集团来你们雁南地区,最少也应该配上市一级的开发区。我不是说雁南县小,你们想想啊,人家一次性投资十五个亿,该配个什么级别的单位啊?” 徐达夫书记想了想说:“曾老,没您的提醒,我们还真没想到这一层。既然这样,我觉得有必要把雁南县的工业园区升个格,由我们雁南市直接接手管理。” 曾老颔首道:“你们自己去想办法。市一级的园区,享受的政策也应该多多了吧。” 徐达夫书记一脸崇拜地说:“曾老,政策都是你们老一辈领导制定的,您比我们清楚。” 曾老哈哈大笑,豪爽地说:“大家吃饭喝酒,老是听我这个老头子啰嗦,胃口都倒了。” 众人齐声说:“听曾老指导,胜读百年书啊!” 酒菜开始陆续上来,陌然看着一样样菜,连筷子都不敢乱动。实话说,很多菜他连见都没见过,更别说吃了。他还真不知道如何下筷子,要是下错了,还不惹得别人耻笑? 陌然在子虚镇的张大福酒楼喝过菊花羹,他以为那已经是人间最奢华的东西了,没料到上来一道菜,让他看得连大气都不敢出了。 硕大的桌子中央,本来是一座假山。假山上亭台楼阁,小桥流水,样样俱全。现在上来几个壮汉,撤走了桌子中央的假山,上了一道云遮雾罩的菜来。 桌子中央,白雾缭绕,寒气逼人,一个巨大的盘子,盛着一个看不出形状的东西。 这东西被白雾笼罩着,如梦如幻。仔细看过去,恰似卧着一具少女的**,风情毕露,风华顿生。 徐达夫书记亲自执勺,小心翼翼给曾老盛了一小碗过来,双手恭敬递给曾老说:“首长,您尝尝。” 曾老哈哈一笑,看着桌子上的云雾,叹道:“你们现在的生活,可比瑶池王母宴席还要高档啊!” 徐达夫书记诚恳地说:“老首长您来,我要不拿点出的手的东西出来,怎么对得起您对我的培养。其实这东西很平常,很普通,只是被他们故意整得玄乎了。” “是么?”曾老饶有兴趣地看着碗里的稠壮的液体,拿起勺子舀了一口放进嘴里,赞叹道:“果然不同凡响。” 曾老动了,其他人也都动起手来。 陌然喝了一口,觉得一股乖乖的味道,实在尝不出究竟是什么好东西。 秦园看他一脸茫然的样子。抿着嘴巴笑了笑,低声说:“吃不出来是什么吧?其实就是萝卜炖鱼翅而已。” 陌然暗暗骂道,狗日的吃得也太奇怪了,萝卜是贱得不能再贱的东西,喂猪猪都嫌弃,却被他们拿来炖上寻常人家一辈子见不着的鱼翅,这种吃法,真令人匪夷所思。 他的迷惑转眼便被徐达夫书记解开了,他说:“曾老,我们的这个萝卜,可不是普通萝卜。要说种出来这个萝卜,三五天怕也讲不完啊!” 曾老兴致勃勃地问:“一个萝卜,你们还能种出花样来?” 徐达夫书记笑而不语了。 一顿饭,吃了两个小时。陌然早就觉得坐立不安了。 过去他吃饭,完全没任何讲究,以填饱肚子为基本要求。在乌有村吃饭,陌家爹有家法管着,吃饭的时候,全家必须都在桌子上吃,而且食不言。谁要敢在饭桌上说话,先是训斥,紧接着就是一筷子劈头盖脸打下来。 陌然小时候就想,陌家爹的这种暴君式的家庭教育,他长大后一定要推翻。 到了他去读书,特别在高中阶段,学校根本没像样的食堂,哪里还有座位供他们坐着吃?都是手里捧着饭盒,三五下扒完,放到水龙头底下冲洗干净,下一顿饭拿出来再吃。 后来去了东莞的瑶湖集团,陌然也很少在食堂正儿八经地坐下来吃过饭,他通常都是让办公室的人去打一份饭菜,一个人在办公室里吃了,前后也就不过几分钟。 像这样坐几个小时吃一顿饭,比上刑场还让他难受。 秦园悄声安慰他说:“再等等,马上就该结束了。” 宴席一散,陌然便急着往外走。被徐达夫书记叫住,笑眯眯地说:“小陌啊,你要有空,我想跟你聊几句呀。” 陌然想拒绝,他一个市委书记,能与他聊什么呢? 曾老说:“小陌啊,徐书记有兴趣,你好好汇报一下工作吧。这样的机会,可不是你想有就有的,要珍惜嘛。” 陌然诚恳地说:“徐书记,您指示,我听安排。” 徐书记摆摆手说:“不要说什么指示了,曾老您回去休息。小陌呢,我也就留下来了,曾老您的指示,我必须要落实下去嘛!” 曾老高兴地说:“达夫,你越来越成熟了啊!我会考虑的,去吧!” 291、市委书记徐达夫 徐达夫并非真正意义上是曾老的秘书。他只不过是当年曾老在位时的秘书帮子中的一员。像曾老这样级别的首长,秘书人数通常在两位数以上。秘书分为几种,比如贴身一类的,几乎能介入首长的全部生活。而徐达夫这类的文字秘书,只是负责整理首长需要的咨询文字。 徐达夫入曾老的眼,也是机缘巧合。 当时有个全国性的大会,邀请曾老出席。曾老有个习惯,任何公开场合说话,必须要对稿念。这样的好处就是不会说错话,不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曾老出席会议,急着要文字稿,可是平常负责他讲话稿的秘书,临时有事出国去了。秘书处负责人急得满头大汗。要知道曾老这人,对讲稿的要求很严格,话不多,却句句要精练。简单点说,从讲稿中挑出任何一句话,都要能成为指示性的语言。 徐达夫就毛遂自荐了上去。他心眼多,平时就十分留意曾老的讲话风格。研究了首长的喜恶爱好,懂得首长的语言底线。负责人就让他去试试,反正死马当作活马医。徐达夫花了一个晚上的时间,潜心研究了这次大会的目的和内涵,写就了一片千字文。第二天送给曾老一审,二话没说就点头同意了。 结果徐达夫的发言稿,在大会上引起了轰动。与会专家学者和政府各级领导,对曾老看问题的能力莫不心悦诚服,对曾老处理未来问题的高瞻远瞩眼光,报以无比钦佩的热烈。 从那次开始,徐达夫就正式成为曾老起草讲话稿和文件的主要撰稿人之一。遗憾的是曾老还未开始对他进行深入的了解,他就到了退休年龄。但曾老没忘记他,临退下去之前,将他安排到了地方锻炼,从副市长干起,干到现在的市委书记。 徐达夫书记来雁南市,有着救火队长的美誉。雁南市虽是三线城市,各种政治生态却是此起彼伏。前任书记是个老好人,对雁南市官场的很多事,装作看不清。结果就闹出了一出天大的贿选案,惊动了北京。 前任书记以严重渎职罪被抓后,雁南市官场处于一片风声鹤唳中。徐达夫临危受命,从其他市调来雁南市,成了雁南市市委书记和人大主任。 这段故事,远比这段文字要精彩得多。因为涉及的方面太多,不能太深入。因此,泛泛几句带过,还请读者见谅。 陌然第一次进市委书记办公室,不得不惊叹与县里杨书记的办公室,有着太不一样的格局。 杨书记办公室也大,但比起徐书记的办公室,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在雁南县,杨书记和何县长的办公室都在一个档次,无论是面积还是方位,都是整栋楼最大和最好的。但放在徐达夫书记的办公室面前,他们的格局就显得太小家子气。 徐书记办公室进门是一间会客厅,摆着紫檀木沙发和茶几,围着墙是一圈白色的真皮沙发,地上铺着地毯,很厚,人走在上面,有头重脚轻之感。 会客厅往里走,是徐书记的个人办公间。左边是一间宽大的会议室,便于书记临时召集开会。右边是秘书室,里面常年守着两个贴身秘书。 陌然被秘书安排在会客厅等。徐书记在晚宴上喝了不少酒,需要先打理一下自己。 秘书客气滴送上茶来,退到他自己的房间去后,不再露面。 陌然就老实坐在会客厅里,将会客厅墙上挂着的字画逐一浏览了一遍,对一些铁笔银钩的字,还用手指在大腿上临摹了好几遍。 徐书记一直不见出来,秘书也不露面。陌然心里就有些着急。是不是首长忘记自己了?他暗暗地想。 又等了半个时辰,还是没动静,他故意咳嗽几声,以期引起秘书或者徐书记注意。 可是不管他如何咳,秘书室里没一丝动静,徐书记办公室的门也紧关着没打开。 他又不敢弄出太大的动静,也不敢闭目假寐。只能瞪圆了一双眼,盯着徐书记的门,希望能突然打开。 然而他的希望一次次被失望代替,徐书记没出来,秘书也不见人影。 他想过去秘书室看看,提醒一下他的存在。想了想还是作罢,他不能去打扰别人的工作啊。 时针快到十二点了,秘书室里有了动静,随即看到秘书出来,朝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过去。 陌然赶紧起身,这一坐,坐了快三个小时。他的腰开始感到酸麻了,两条腿也变得沉重了许多。特别在晚宴上喝的酒,使他的头脑有些短暂性的迷糊。 他蹑手蹑脚过去,秘书轻声说:“书记在里面等你,你现在进去吧。” 陌然心里一阵紧张。这与在晚宴上大不同。晚宴再紧张,也是一个公开轻松的场合。这里就不同了,人一进来,便感觉铺天盖地的压抑。 秘书轻轻敲了敲门,里面传出来徐书记的声音:“进来。” 秘书替他推开门,陌然犹豫了一下,昂首挺胸进去。 徐达夫书记坐在一张宽大的办公桌后,笑吟吟的看着他进来。他办公桌前摆着两张真皮椅子,显然是给前来汇报的人预备的。陌然便过去,在徐达夫书记的办公桌前坐下来。 “对不起啊!小陌。”徐书记抱歉地微笑:“刚才处理一点事,让你久等了。” 书记开口致歉,陌然心里顿时感动不已。 他认真地说:“书记,您日理万机,太忙了。得多注意身体。” 徐达夫书记看着他微笑,没作声。 陌然不知道徐书记找他来有什么事,因为曾老在晚宴上说了一些话,徐书记就把他叫过来,具体要谈什么,只有徐书记自己知道。 书记不开口,陌然也不敢随便说话。两个人就沉默了好一会,屋里安静得出奇。 徐书记先说:“小陌啊,你与曾老认识多久了?” 陌然心里想,要说时间,怕是有几个月了。但要说认识,根本谈不上。他在东莞的时候,秦老狐带他认识过一次,但陌然根本没放在心里,在他看来,他这一辈子也许永远都不会与曾老有交集。 他老实回答说:“曾老我见过一次,老首长了。” 徐达夫书记点点头说:“曾老这人,在政治上的威望是很高的。过去我在曾老手下工作,他最让我佩服的是,他一辈子高风亮节,光明磊落。是不可多得的党的好干部啊!可惜他退下来了,要不,以他的能力和精力,再干一届完全没问题嘛。” 陌然不关心政治,如果不是他现在身处雁南县官场,他会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小何向我推荐过你。”徐达夫书记说:“不瞒你说,我对你还是抱有想法的嘛。” 陌然心里一紧,他口里的小何,自然是何县长。而他说对自己抱有想法,这可不是开玩笑的话。这句话可以让人上天堂,也能把人踩进地狱。 “不过,现在我的想法还是对的嘛!”徐达夫书记爽朗地大笑起来:“我记得给小何说过的,人有不有本事,得干出一件事来给大家看。” 陌然垂下去头,心里嘀咕,我干没干出一件事来呢? “听说,你现在还担任着村支部书记?”徐书记好奇地问。 陌然点了点头说:“徐书记,我过去在瑶湖集团属下的太洋电机厂工作,我们村里要选举村长,大家推选了我,所以我就回来做了村长。到现在为止,我确实还是乌有村的村支部书记兼着村长。” “村长好!”徐书记竖起大拇指说:“基层工作,能锻炼人。” 陌然微笑道:“农村的村干部,也干不了大事,都是鸡皮蒜毛,家长里短的小事。” 徐书记正色道:“你可别小看这些工作。社会稳定发展,往往就取决于基层群众的稳定。这些小事看起来无伤大雅,但你要晓得,千里之堤毁于蚁穴的道理啊!” 陌然连连点头,心里想,徐书记把自己留下来,就聊这些鸡皮蒜毛的事,也太耽误他的时间了吧? “这次曾老来我们雁南市,是对我们工作的肯定啊!”徐书记突然话锋一转说:“小陌,你立了大功了。” 陌然心里一跳,赶紧说:“这都是雁南县县委县政府的努力,我只是个跑腿的而已。” 徐书记笑道:“缺了你这个跑腿的,他们还能玩出什么花样来啊?曾老可不是轻易出山的,他居然到了我们雁南市,这是我们的荣幸啊!小陌,你不用客套,这些都是你的功劳。” 徐书记叹道:“曾老首长,到地方都是不惊动人的。他这次大张旗鼓来,我看出来了,他是来为你站台的嘛。小陌啊,你的人生要改变了。” 陌然心里一惊,徐书记的话,让他琢磨不透。他心里非常清楚,曾老来,不是为他站台,是为瑶湖集团站台来的。但徐书记口口声声将曾老与他扯在一起说,究竟是为了什么? “曾老指示了,要给你们这些年轻的干部多一个舞台。”徐达夫书记看着他说:“小陌,有没有想过,再多挑一份担子?” 陌然赶紧摆手道:“书记,我现在负责雁南县管委会工作,到目前还没太大进展。我想,先将本职工作做好,才有资格去考虑其他问题。” 徐达夫书记微笑颔首,突然问他:“听说,你们县里,老杨与小何不和?” 292、水清无鱼 杨书记与何县长不和,这在雁南县几乎是公开的秘密。 何县长空降来雁南县后,一直看不起本土帮的杨天书记。按何田宇县长的话说,雁南县的这批干部,绝大多数都是混吃等死的人。何县长一来就树敌,而且将全县的干部一棍子打死,这在官场是很少看到的想象。 但何县长似乎有恃无恐,事实也在往大家的猜想里发展。不管雁南县干部如何告状,何县长非但没卷铺盖走人,反而日渐高涨。 雁南县告状的人,不下十个,都是被何县长拉下来的干部。比如第一个撞到他枪口的,是偏远的一个乡的乡长。该乡山高林密,道路曲折崎岖,平常很少有外人进去。县里领导蹲点,去该乡要靠抽签决定人。 一年清明,有人在山上烧纸祭奠先人,惹发了一场山林大火。这场大火之大,足足烧了两日两夜。大火烧起来时,正好是何县长履职雁南县一百天。接到消息,何县长带着人,赶了四个小时才到现场,看到漫山遍野的大火,当时就流了泪。 附近的村民因为上山灭火,烧伤了好几个。何县长亲自带头,组织村民和消防武警灭火,等到火灭得差不多了,何县长才想起找乡书记和乡长。乡书记倒在,因为之前大家都是忙着灭火去了,没人介绍,也没人管了。到了何县长把书记叫到跟前一看,心顿时软成了一团,这个书记因为灭火,把自己的头发和胡子都烧了,整个人像个黑炭团一样,只露出两个鼓溜溜转的眼睛。 乡书记到位了,乡长了?问了一圈,没人敢答。 最后还是有人偷偷告诉何县长,乡长此刻应该在某寡妇家睡觉。 何县长大怒,带着几个人径直去抓乡长现行。果真将他堵在女人的床上,正衣不蔽体的呼呼大睡。 何县长一眼之下,恨不得抓了乡长扔到火力烧死。当即一脚踢醒乡长,现场免了他的职。回到县里,一不做二不休,将党籍公职一把全撸了。 何县长处理乡长,没人替他说话。毕竟乡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作为乡长还躺在女人床上享受,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处理会议上,只有杨书记提了建议,能不能将乡长的党籍保留下来。 何县长在会上怒目圆睁,拍着桌子喊:“此人就该接受刑事处理,这是严重的渎职!” 乡长被撸了个底朝天,自然不服。于是到处告状,说何县长冤枉了他。按乡长的说法,他在人家床上睡觉,是因为前天的工作太累了。 状告到市里,市里根本不鸟他。谁都知道何县长撸他下来的原因,告到省里,省里批转来市里处理。结果转了一圈,市里抵不住压力,一纸报告,将来龙去脉汇报清楚了。以后他再去省里告状,接待他的人就说:“像你这样的情况,何田宇还是心慈手软了,换了别人,你早该进监狱吃牢饭去了。” 第二个被撞到他枪口上的,是县经贸局的一个副局长。此局长平生就一爱好,打麻将。只要麻将桌转起来,外面就是天崩地裂,他也丝毫不为所动。打麻将的爱好没问题,问题就出在他打起来麻将,根本不分白天黑夜。 何县长去他局里检查工作,座谈的时候偶尔问起局里干部情况。得知缺席了一位副局长,就问人在哪里? 这位副局长平时也得罪过人,有人趁机说,某局长正在忙。 何县长就问:“忙什么?” 人说:“在打四方城。” 何县长又是大怒,上班时间打麻将,说破天也不行。当即又带了纪委的同志,在一家茶楼里找到他。副局长看到何县长来,腿先软了,差点就要跪下去求他。何县长面无表情,叫人录了像,清点赌资,当场让纪委的人将他带了回去。 过几天,县纪委出了文件,副局长聚众赌博,接受组织调查。随后的结果可想而知,不但撸了,人还被移交给司法机关进一步处理。 第三个撞到他枪口上的,是个女同志。县教育局的副局长。该女局长的家公,是前任县委领导,根本不吃何县长那一套。那一年小升初考试,副局长直接插手招生工作。当时雁南县有一所在雁南地区能排的上号的名牌初中,谁都想往里去。副县长公开择校费用,低于五万不谈。这还是公开的价格,私下里不给副局长进贡,别说五万,十万也进不去。有成绩好的家长以为拿不出钱,孩子进不了学校读书,就把状告到何县长手里来了。何县长再次大怒,责成纪委调查,得出来的结果与社会传言相差无几。于是在常委会上提议,纪委调查,证据确凿后移送司法机关。 决定还没落实,女副局长家公找上门来,在他办公室吹胡子瞪眼骂了一场,说何县长是外来的和尚,如果乱念经,一定会得不到好下场。 何县长不动声色,劝走了老领导后,直接命令绕过纪委,交由检察院立案。 三个人的最后结果如出一撤,这在雁南县引起一场不小的风波。所有人听到何县长的名字,都会感到双腿发抖。在这一场整顿工作作风的运动里,杨书记始终保持着不发一言。不出声就是支持,这是何县长自己的想法。但他没料到的是,这些人事后四处告状,其实都是杨书记怂恿的结果。 何县长在雁南县大刀阔斧地整顿之后,雁南县官场的风气确实好了不少。过去人们去政府办事,遇到的不是呵斥,就是爱理不理。现在任何部门,看到老百姓来了,简直比亲爹亲娘还亲。反而弄得老百姓无所适从,以为变了个天一样。 牌子还是那块牌子,人还是过去的那群人。但他们的态度,发生了180度的大转弯。让办事的人,都有如沐春风般的温暖。 何县长的威望,也在这次整顿中空前提高了许多。加上有些人得知了他的真实来历,不得不把所有的不满都压下去。毕竟,何县长带来的一股新风,在整个雁南县得到了老百姓的交口赞誉。 何县长得罪一批人,自然会有另一批人高兴。在官场混的人,都明白一个真理,除自己外,所有人都是对手。于是不多久,在他身边就聚集了一帮有正义感的干部。雁南县泾渭分明的官场派别,由此正式诞生。当然,像张波涛这样的人,不在正义之列。但何县长为什么能容纳他?因为所有领导都懂一个道理,水太清,则无鱼啊! 何县长有抱负,总想着要干出一番大事业。杨书记就不同,杨书记眼看着就要到岗,退下来能去市人大或政协是他唯一的愿望。如果闹得厉害了,上级领导不是吃素的,肯定不会让他如愿以偿。因此,杨书记把自己从台面上隐下来,放手让何县长去干。 杨书记打算很有道理,干好了,功劳少不了他的,毕竟他是一把手。干不好,责任由他自己去担,再怎么说,他没插手这回事。 到后来,何县长拿到了搬迁县城的批示,又搞来一笔不菲的巨款。杨书记才感觉到危险性,弄不好,他去人大或政协就要变成泡影。 这些事情,其实徐达夫书记比谁都清楚。 何县长刚下来时,省委有领导给他打过招呼。徐书记心知肚明,任由何县长在雁南县翻天覆地,他一推六二五,只要是雁南县的事,他都往省里推。 陌然不知道这些过节,听到徐书记问他,他想也没想就说:“不和的传言应该是假的。” 徐达夫书记就笑,又问了一句:“听说你们这次项目,杨书记想插手,安排施工承建工程?” 陌然顿时语塞。实话说了,怕给杨书记造成麻烦。杨书记还在位,根据组织纪律,他不能插手任何经济问题,特别是安排人从事经济活动,查出来,可是要丢帽子的大事。 他沉吟一番说:“杨书记没插手。” “这么说来,都是何县长的问题了?”徐达夫书记笑眯眯地问。 陌然心里猛地一跳,感觉徐达夫书记正在给自己挖坑。于是他抬起头,正视着他说:“徐书记,有很多事,都是别人在造谣。其实,处理这档子事,一点也不难。只要抓住症结,就能迎刃而解。” 徐书记饶有兴趣地问:“小陌,你说说看,假如这事是真的,你会想个什么办法来处理?要妥善,大家都满意。” 陌然想了想,迟疑着说:“我怕说不好。” 徐书记鼓励着他说:“你尽管说揪是,说错了没关系。我们聊天,不打棍子,不抓辫子,更不戴帽子。” 陌然就鼓足勇气说:“其实我觉得,杨书记如果年底退下来,在市人大或者政协给他安排一个位子,就会什么事都没有了。” 徐书记笑而不语。 陌然担心自己说错了,赶紧表态说:“徐书记,我是乱说的。” 徐达夫书记这才开口说:“我说小陌,你不从政真是浪费了人才。好在你现在从政了,以后的路,要走稳,我看好你。” 徐书记突然表扬他,让他有受宠若惊的感觉。他惶恐地站起来,低声说:“徐书记,要没其他事,我想先告退。” “回去吧!”徐书记摆摆手说:“我们谈话的内容,仅限在此。” 陌然严肃的说:“明白!” 徐达夫书记看他一眼道:“回去给曾老说说,在雁南地区,还没人能上天,请他放心!” 293、严打 雁南县的严打搞得轰轰烈烈,宣传造势工作做得热火朝天。 县政法委牵头,公安、检察、法院三个部门组成联合宣传队,七八台各式小车,在领头的一辆车上装了个大喇叭,播放着雁南县关于严打的动员令。县电视台全程跟着录播,县委宣传部派人参与。 车队绕着县城每条街道转了几圈,然后按计划下乡,沿路广播轰鸣,宣传组的人发放资料。 陌然顺手接了一张宣传单,微微扫视了一遍,发现宣传单上的语言措辞很严厉,让人看了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苏眉小心地问:“都什么年头了,还搞运动。这是谁的主意啊?弄得人心惶惶的。” 陌然便笑,说:“其实,在我们的国情上,任何法律法规都比不得运动来得实在。要说法律,我们现在有多少部法了?两千多部法,四千多部法规,还不包括五千多部规章。也就是说,大到杀人放火,小到吃喝拉撒,都以法律法规的形式规定了下来。可实际生活里,又有多少人在遵守?大家都是睁只眼闭只眼,要说违法,你不觉得我们时时刻刻都在违法么?” 苏眉吓了一跳,瞪大眼看着他说:“你乱说,我又违什么法了?” 陌然笑而不语。 他不是吓她,陌然在读大学的时候,就对法律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有段时间他还萌生过去考律师的念头。后来他还是放弃了,原因是他知道不但考律的这条路太难走,就算考上了,今后能不能做一个有良心的律师,他根本没把握。 法律是规范人们的行为和道德的准则之一,在法律面前,所有人都应该平等。而现实是,法律在某个层面,就是一张废纸,甚至连张废纸都不如。 像雁南县这样大张旗鼓地搞严打,在法律层面来说,本身就是违法行为。可是不采取这样的手段,又不能遏制越来越没底线的疯狂。因此,运动是一段历史时期的产物。不但有存在的必要,而且还将持续很长一段时间。 严打宣传造势工作持续了一个星期,一个星期后,战果开始显现出来。 首先是县城里,过去的麻将馆全部关门闭户,洗脚按摩的小店也销声匿迹了。就连人们在饭店吃饭,说话的声音也小了许多。 严打一开始,茶楼、宾馆、酒店的生意一落千丈。街上也看不到胳膊上雕龙秀凤的人了,每个人都神色凝重,表情慌张。似乎说错一句话,都可能惹来牢狱之灾。 有消息传来,专案组已经打掉了以雷军为首的涉黑犯罪团伙,抓了三十几个涉案人员,但首犯雷军在逃。 陌然听到这个消息,不禁苦笑。 又有传言,这次严打下了指标,每个乡镇要完成多少拘留人数,刑拘多少人。完不成任务,年底考核不能达标。 许子明就是这样愁眉苦脸地来了陌然的办公室,吞吞吐吐半天,才将来意说了意思。 子虚镇任务巨大,县里要求拘留人数不少于三十人,批捕不能低于五人。如此巨大的数目让许子明夜不能寐。子虚镇的治安虽说不是天下太平,但一下要凑足这么多人,还是让他很为难。 派出所接连开了两天会,把过去十年来所有违法犯罪的档案都翻了出来。已经打击处理的,不可能再把人拉出来关上几天吧?还没受到打击处理的,紧算慢算,无论如何也凑不齐三十号人啊!有人就提议,过去在村里有过偷鸡摸狗的,打架斗殴的,都算进来。这样一算,刚好凑足三十个人。而这三十个人里,居然就有陌生的名字。 陌然听完许子明含混不清的表述后,心里冒起一股火来,他冷冷看着许子明说:“许所,你这种运动式的打击违法犯罪,在法律和道义上都站不住脚啊!” 许子明嘿嘿地笑,双手一摊说:“老弟,你晓得我的为人,得过且过就好。比如像陌生,不就是打过几次架吗?也没弄出多大的后果来。这事本身过去就过去了。可是现在的情况,你要我怎么办?” 陌然冷笑道:“你的意思,是把陌生也抓进去,给你凑个数?” 许子明讪讪笑着不做声,过了一会说:“乌蒙村里有个老光棍,被人举报他日牛,这次老子也没放过他。” 陌然哭笑不得,说:“老许,你们这样搞,会出问题的。” 许子明嘿嘿地笑,说:“又不是我要搞的,上级安排下来,我们只要完成任务就好。至于会有什么社会问题,会闹出什么样的后果,我能管得到?” 陌然长叹一声说:“可你也不能乱来啊,一个老光棍的这点破事,值得你兴师动众去搞吗?。” 许子明笑嘻嘻地说:“你都不知道,这些光棍们,也太变态了,牛都去日,这样的人不抓起来,以后还不出大事。” 陌然心想,你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人家都混成光棍这个份上了,还有什么变态不变态啊。 陌然想点明他,县里这次严打,是何县长提出来。何县长不是头脑发热,他安排这次严打,一定有自己的目的。如果细想,就不难发现,促使何县长严打的主要原因,就在于工业园区的项目推进遇到了阻力。也就是说,这次严打的主题,应该是围绕破坏社会经济环境的问题。但严打小组似乎把经念歪了,以至于许子明像无头苍蝇一样,居然想起来要把陌生拉进去凑数。 他想要扫清前进路上的障碍,唯一的办法,就是将所有持不同意见的人,统统关起来。 陌然不知道是许子明理解不透,还是县严打小组领会出了问题。反正这次严打开始到现在,该抓的没抓,不该抓的,就像许子明一样,居然跑到陌然的办公室来要人了。 陌然沉吟一会说:“老许,你们这次的任务是三十个?” 许子明连连点头。 “三十个?”陌然笑道:“其实你只要好好想想,别说三十个,你凑个五十个人,一点都不成问题。” 许子明吃惊地看着他,虚心地问:“老弟,你指点一下。你没看我头发都要愁白了。” 陌然摆摆手说:“我帮不上你啊,你们司法战线的,红黑两道通吃,办这点事,还不是手到擒来?” 许子明哭丧着脸说:“我倒无所谓,只是我底下的兄弟们。你说,要是年底考核通不过,他们一年的奖金福利都要去湘水河里捞了。兄弟们辛苦到头,不就是想多赚几个银子?其实活在这个社会上,一切都是假的,只有钱,才可以让人放心啊!” 许子明赤裸裸的表白,陌然一点也不觉得奇怪。现在的许子明与过去不一样了,他是他徐子墨的救命恩人。在恩人面前,他无须遮掩。 陌然想了想说:“老许,你真想办好事,县领导也高兴的话,不如把思路往工业园区这边靠。” 许子明皱着眉想了半天,突然一掌拍在自己大腿上,竖起一根大拇指说:“高!实在是高!老弟,你果然不同凡响啊。” 陌然这句话,确实是在暗示他。工业园区因为拆迁补偿问题,闹事的村民层出不穷。虽说现在被苏眉和颜小米敷衍住了,可是没钱,终究还会爆发。这些人阻工,闹事,上访,堵门,那一条都足可拘留起来啊。 而这些人,恰恰是何县长的心头之患。他提议要搞严打,目的不就是工业园区的问题吗? 陌然在何县长提出严打的时候就想到了,何县长这是要釜底抽薪。打掉阻工的村民,谁还敢提着脑袋往前冲?没有了这些人配合,出主意的人本事再高,又能办成什么事? “对不起啊!”许子明诚恳道歉说:“陌生的问题,可以放一边了。我是没法了,才被他们逼着来找你。老弟你千万要理解我。” 陌然笑道:“老许,你以后可不能病急乱投医。” 许子明尴尬地笑,压低声音说:“老弟,你晓得我,就一屁所长,权力只有针尖般大,责任却比天大。你看新县城这一块的治安,局里让我所里负责,我拿什么负责?说了不怕你笑话,老子一个所,全部加起来就三条枪,有一条还是属于打不响的废枪。” “那是你们自己的事。”陌然笑着说:“组织是信任你,才把县城的治安管理交给你负责。你要珍惜啊。” 许子明叹道:“有时候,老子真想脱了这层皮,跟着老弟你来混。” “算了算了,老许,别在我面前忽悠我了。你那点心思我还不清楚?要你脱了这身衣服,比杀你还难受。” 许子明笑笑,欲言又止。过了一会说:“还有你嫂子的事,不是兄弟我不管,我是实在没办法管。人家都不通过我了。不过,你得有个思想准备,你嫂子被收监,与雷爷还是有关系的。” 许子明说到这里,似乎感觉说走漏了嘴一样,赶紧刹住,从桌子上拿起他的帽子,伸个懒腰说:“我得去找这三十个人了。” 294、城头变换大王旗 雁南县的严打工作正如火如荼的展开,突然接到市里通知,被紧急叫停下来。 徐达夫书记亲自视察雁南县,带来了让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的新风。 这是徐书记第一次视察雁南县。雁南县从立项、开工,到建设初具规模后迁址,徐书记一次也没来过。就算省里来领导剪彩,徐书记也是派了一位副书记前来。 没人知道徐书记为何不来雁南县。按理说,迁址县城,是一件无比重大的事。作为市委书记,是该事件的主要人物之一。但他就是不来,也不就迁址工作作任何指示。 徐达夫书记来雁南县视察,这是一件无比重大的事。县委早在两天前就做准备了,派人将街道重新整理了一遍,要求所有街道,不能有片纸碎屑。卫生是检验一座城市的文化基础,卫生都搞不好的城市,更别说经济发展有如何的牛逼了。 何县长流露出紧张的心情出来,他将陌然叫到办公室,叮嘱他一定要保证在市委书记视察期间,园区不能出任何事情。 陌然心里想,还能出什么事?许子明已经将那帮阻工的村民,不分男女老幼,全部送进了拘留所去了。奇怪的是,这件事不小,居然没人说话,连杨书记那边,也宁风息草的,没半点动静。 上午十点,徐达夫书记的车队进入雁南县城。 县委县政府以杨书记和何县长为首,在大门口分列两排,隆重接待领导视察。 陌然身在其中,不过,他被挤到了最末的位子,书记从车里下来时,雷鸣般的掌声将他的眼光吸引过去,他看到徐书记笑容满面正与杨书记在握手交谈。 肖科长悄无声息走到他身边,低声说:“徐书记这次带来的人马,可都是重量级的人啊!” 陌然不解地看了他一眼,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肖科长就说:“你没看到吗?这次跟着来的有市政法委书记,组织部长,还有发改委主任。他们这些人,可都是随便跺一下脚,雁南的地都要抖三天的人物啊。” 陌然不置可否地笑。再大的官,对他陌然来说都没实际意义。他一个刚上台的小小管委会副主任,名字在市委干部的花名册上都找不到。 徐达夫书记一路握手过来,等握到陌然面前时,惊奇地瞪大了眼,笑着说道:“小陌啊,我还以为你故意避开我呀,怎么就没看到你的人,原来你躲在尾巴上啊。” 徐达夫书记夸张地哈哈大笑,县委杨书记和何县长也跟着微笑起来。 寒暄完毕,就该去会议室座谈了。 没料到徐达夫书记突然挥挥手说:“我们先到下面去走走吧,回来再聊嘛。” 这变故来得有点突然,所有人都没准备好。领导来视察,一般的做法是下面早有安排,比如视察路线,与领导交谈的群众,安全保卫等等,事先都有严格的要求。现在徐书记突然要先看,再听汇报,这是不按套路出牌啊! 徐书记来视察检查,接待工作都由县委负责。何县长就去看杨书记,征询他的意见。 杨书记想也没想就说:“好呀好呀,按照领导意思,我们先检查工作。” 正要上车,耳朵里传来喇叭声,所有人都循着声音看过去,就看到严打小组的宣传车队正慢悠悠往这边逶迤而来。 徐达夫书记一脸惊愕,看着车队从县委大楼门口经过,问了一句:“这是搞什么?” 杨书记趋身向前,小声地说:“这是我们县在搞严打,何县长亲自主持的。” “严打?打什么?打谁?”徐书记眉头皱了起来,本来微笑的面庞跟着沉了下去。 车队的喇叭在播放了一段通告后,突然放了一首《纤夫的爱》的歌出来。众人忍俊不禁,都微笑起来。 何县长尴尬至极,刚才杨书记已经摆了他一道,说是他亲自主持的严打运动。这就是说,此事与杨书记无关啊! 何县长犹豫了一下,低声对徐书记说:“徐书记,我们雁南县现在出现了一股黑恶势力,不打掉,会对全县的经济发展造成阻力。” 徐书记哦了一声,微笑道:“这种搞运动的做法,最好还是少搞。大家对搞运动还没个清醒认识吗?历年来,运动害苦了多少人啊!” 徐书记的话,明摆着就是反对啊!何县长听出了音来,当即招手叫了政法委书记过来,黑着脸骂了一句:“你呀,乱弹琴!” 政法委书记被莫名其妙地训了一句,脸上顿时挂不住,迟疑了一会,转身对身边的人吼:“还不快去拦住了!都回去,丢人现眼。” 喇叭里的歌声嘎然而止,世界仿佛就宁静下来。 徐书记也没再说什么,让陌然上他的车,他要去工业园区看看。 陌然不敢上啊,他想去征求何县长和杨书记的意见,被何县长瞪了一眼,而杨书记,却视而不见一样。 车队在工业园区前停下,从车里钻出来的人,转眼就站满了奠基点前的一块开阔的平地。 徐书记纵目四望,感叹道:“好地方啊!” 何县长赶过来,亲自汇报园区建设情况。徐书记不时颔首,迈开脚步,沿着已经现出雏形的园区道路往前走。 陌然的一颗心吊在嗓子眼上,此刻,是他担心再冒出上访村民出来。 他悄悄转头去找徐文友和苏眉他们,看到他们远远地跟在后面,便使个眼色,示意徐文友赶上来。 徐文友懂了他的意思,快走几步过来,低声问:“老大有什么要交代的?” 陌然瞪他一眼道:“别胡说了,村里情况怎么样?” 徐文友笑笑说:“放心吧,滚塘的草鱼都去拘留所吃国家粮去了,剩下的早被苏眉安置好了。” 陌然悬着的一颗心才放下来。刚好徐书记转头来找他,他快步过去,听徐书记说:“小陌啊,你们这块园区的土地不够嘛,规模起不来啊!” 陌然没说话,一边的何县长一脸难色地说:“书记,现在征地太难了,我们计划将园区扩大一倍,目前正在做前期准备工作。” 徐书记颔首道:“土地是老百姓的命根子,我们征地,首先得保证好老百姓能得到实惠,更得考虑下一步他们的生活来源。我们不能像过去地主老财一样,强行霸占老百姓的土地嘛。” 徐书记的每一句话都是指示,后面跟着的人开始做笔记。陌然觉得眼前一晃,就看到电视台的人扛着机器在拍摄,随即他看到了董曼,拿着话筒紧跟在徐书记身边。 董曼在电视台并非跑政府口的,她的出现,还是让陌然感到意外。 她似乎感觉到了陌然在注意她,转过头来,看着他浅浅一笑。 杨书记看完了园区,突然提议道:“我听说你们雁南县有块风水宝地,怎么不带我去看看?” 陌然心里一动,仿佛明白了徐书记此来的目的。他小声说:“也算不得什么风水宝地,就是一块靠近湘水河边的地,是属于我们乌有村的。” 徐书记转头看着他哦了一声说:“去看看?” 没有何县长意见,他陌然哪敢表态? 何县长接过话说:“徐书记,你要有兴趣,我们陪您去视察。” 一行人又上了车,陌然还是坐徐书记的车。 陌然坐他的车,感到一点也不自在。徐书记这么大的官,与他平起平坐在后排,这本来是让很多人羡慕的一个待遇,但对陌然来说,他却如坐针毡一样的坐立不安。 徐达夫书记似乎看出了他的不安,他伸手在陌然的手背上轻轻拍了几下,闭目假寐起来。 陌然大气也不敢出,眼光看着窗外掠过的房屋和树木,心里乱成一团麻。徐达夫书记此举,应该是刻意而为。他不让杨书记上他的车,也不邀请何县长上他的车,而是叫了他这个小小的副主任上他的车,他想传递的是一种什么样的信息呢? 从园区到乌有村河边,要过湘水河上的子虚大桥。 子虚大桥是县城搬来前修的,也是为新县城修的。是一座彩虹式的桥。 车队一上桥,徐书记便叫司机停了车。 徐书记下车步行,其他人谁敢以车代步?不一会,整个桥面都是从车里钻出来的人。徐达夫书记凭栏远眺,脚下是清澈得能看清鹅卵石的湘水河。交警早将桥两头的交通实行了管制,除了市里来的干部,整个桥面站着的都是雁南县的干部。 陌然突然冒出个奇想,要是此刻桥塌下去,雁南县一县的干部都该葬身鱼腹。 他为自己的奇想而暗自笑了,笑容挂在嘴角,让人各自感慨不已。有人以为他是春风得意的笑,有人以为他是客套的笑,只有他自己,才知道是邪恶的笑。 徐书记身边一左一右站着杨书记和何县长,他们也学着徐书记的样,手扶桥栏,凭栏远眺。 何县长指着上游说:“书记,再过一年,我们要在哪里筑一道大坝,将湘水河的水资源利用起来发电,同时疏通航道,打造雁南地区万吨级码头。” 徐书记饶有兴趣地哦了一声,看着烟波氤氲的湘水河,感叹着说:“这是一条我们雁南地区的母亲河啊!” 他将目光转回来,看着子虚大桥说:“桥是好桥,一桥飞架南北嘛,可惜修小了点,要是修个六车道八车道的桥,才能配得上雁南县今后腾飞的经济啊!” 295、升格 下午在县委会议室开会,全县各局委办一把手几乎倾巢出动,按照单位大小,自己选了符合身份的位子坐下,静等徐达夫书记出现。 两点刚过,室外一阵脚步声,市里的领导在杨书记和何县长的陪同下鱼贯而入。 汇报工作由杨书记负责,他汇报完毕后,何县长在杨书记的汇报基础上补充了一些情况。陌然坐在最后一排,他是副主任,本来这样的会他没资格参加。但管委会的主任是何县长兼着的,具体工作还是陌然负责,因此他被安排参加汇报会,等着市里领导作指示。 陌然的左边就是张波涛,他的位子应该在圆桌上,不知是疏忽了还是故意的,圆桌上没有摆他的座牌。张波涛就愤然去后排坐了,勾着头一声不响。 陌然看他气愤的样子,心里想笑,便逗着他说:“张局,等下轮到你汇报了,你就站这里说?” 张波涛涨红了脸,咬着牙说:“这帮狗日的就是看老子不爽,故意的。” 陌然好奇地问:“谁看你不爽?” 张波涛的嘴巴便往前呶,陌然顺着他的眼光看过去,发现是县委办主任。心里觉得不可思议,张波涛也是办公室出身,不过他是政府办这边的科长。县委办与政府办是两个不同的机构,各自负责着自己的一摊子事。 县委办与政府办是平行机构,但在实际工作中,县委办往往要压着政府办这边半个头。 杨书记与何县长的汇报,前后差不多花了一个小时。徐达夫书记一直凝神听着,不时与身边的市政法委书记说几句话。 等杨书记他们汇报完毕,徐达夫书记便让市政法委书记先讲。 市政法委书记是个秃顶的老头,精神似乎很旺盛。他扫视一眼济济一堂的雁南县干部,清了清嗓子说:“各位,今天徐书记来雁南县视察检查工作,总体还是不错的。刚才徐书记与我交换了一下意见,对目前我们雁南县的几点问题,提出市里的看法和意见。” “大家今天都看到了,我们雁南县目前正在开展严打工作。严打不是不好,非常时期,确实要采取非常手段和措施。只是市里认为,目前整个社会环境还很稳定,老百姓都能安居乐业。如果拿放大镜去看问题,会将一些事无限扩大化,这样不利于我们改革开放的大局,不利于引进外资进来投资兴业。因此,我与徐书记有个共同的意见,雁南县立即停止严打,对已经造成影响的,要尽快将影响消除。” 政法委书记还说了很多,但陌然没继续听下去。他只听进去几句话,消除影响。这句话听在耳朵里,他第一个想起的就是齐小燕的事,看来有转机了。市里领导出面表态了,雁南县不可能还抓住不放啊。 政法委书记讲话的主要内容,就是雁南县的严打工作必须停下来。言下之意,没有取得市里同意,今后这样的运动式活动,都不能随便搞。 严打是何县长定下来,这样一否决,等于就是否决了何县长的方针。陌然悄悄往何县长那边看,发现他一脸严肃,不时点头致意。 政法委书记讲完,轮到市委组织部部长讲话。组织部长显然比政法委书记要少一个年轮,单看外表,就觉得还是个年轻人一样。 组织部长的话不多,大意就是马上要换届选举,请各位干部看好自己的门,管好自己的人,做好自己的事。组织会认真对待每一位干部,确保干部们能在领导岗位发挥自己的特长。组织部长特别提到了杨书记,说大家都要向杨书记学习,坚守岗位几十年,任劳任怨,这样的好干部,组织上一定会认真考虑,让每一位老干部都要发挥自己的余热。 组织部长提到杨书记,让杨书记很诧异,他一直看着组织部长说话,脸上看不出动静,心里一定在风起云涌。 组织部长的言下之意,是人都能听出来余味。无非就是杨书记不会从雁南县县委书记任上退下去之后赋闲,组织上在考虑给他一个发挥余热的安排。 这等于是个意外惊喜,陌然清楚地看到,杨书记的手,不经意的在抖动,不知是兴奋还是激动。 徐达夫书记做总结发言,他谈笑风生,他对雁南县的发展予以高度赞扬。对县委县政府班子的工作给予了充分肯定。同时,也对所有在座的干部寄与厚望。毕竟是大领导,徐书记说话的声音不但有磁性,而且每一句话都能打动别人的心。他仿佛一缕春风一样的吹过,让会议室的每一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徐书记说到最后,提出了一个想法。他决定,将雁南县工业园区升格为市级开发区,市发改委正式立项,争取省里的配套资金。 徐书记的话,不亚于在平静的水面砸下一块巨石。如果工业园区升格为市级开发区,最典型的含义就是,工业园区的架构与雁南县是同一级别。在简单点说,管委会主任的行政级别就是正县级,像陌然是个副主任,跟着就是副县级了。 这消息来得突然,很多人一下没反应过来。 特别是何县长,一张脸变得十分难看。这不是在摘桃子么?眼看着胜利在望,园区的开发建设到了高潮,市里突然伸手过来拿去,这功劳是谁的?政绩要算在谁头上? 杨书记表现得很高兴,他带头鼓掌,说感谢市委市政府的支持与肯定,雁南县工业园区要想做大做强,没有市委市政府的领导和支持,根本不可能取得这样好的成绩。希望园区在升格后,能给市委增光添彩。 徐达夫书记颔首微笑,请了发改委主任出来,现场办公说:“老毕,接下来你与他们对接一下,完善好手续,该报上去的,尽快报上去。” 发改委主任毕将,一看就是个精明的人。他连忙答应,眼光在会议室里扫,直到与陌然的目光对接到了,才颔首微笑。 座谈会开了两个多小时,除了何县长面色凝重外,所有的干部都兴奋不已。组织部长的一番话,就是给他们吃了颗定心丸。看来雁南县还不是那个人的天下,关键时期,上级领导还在看着。 座谈会一散,徐达夫书记他们就要赶回市里去。 杨书记和何县长一起送徐书记出门,直到看不到车队尾巴了,才各自回归自己的办公室。 陌然刚到办公室,屁股还没坐热,何县长的秘书就来电话,说何县长请他去一趟。 陌然不敢怠慢,赶紧起身上楼。 何县长面色阴沉坐在办公桌后,看到陌然进来,冷冷地哼了一声。 这一声让陌然心里紧张起来,他老实端坐,轻声问:“县长您找我?” 何县长又是一声冷哼,过一会才说:“你分析分析下,徐书记是什么意思?” 陌然一脸茫然,他哪里知道徐书记的意思。徐书记在车上,以及上次找他谈话,似乎都没说有这个意思。升格工业园区,他也是刚在会上听到的消息。他知道也不知道该这么办了。 何县长看他惶恐的样子,突然笑了起来,指着陌然说:“你是走了狗屎运了。原来我们的园区就是个正科级的架构,现在一变,成了正处级了。你陌然现在不是坐飞机,而是坐火箭了啊!” 陌然讪讪笑道:“何县长,你是知道我的,我能干吗?” “说你能干,你就能干,不能也能。”何县长似笑非笑地说:“说你不能,你就不能,能也不能,懂吗?” 陌然似懂非懂地点头。何县长说:“其实天底下最容易做的事,就是当干部了。比如说像徐文友,一辈子碌碌无为,大事没有,小事不断。想要他开创个什么事出来,简直就是痴人做梦。他这样的人,干不了事,但也坏不了事。” 陌然不明白他突然拿徐文友出来说事有什么含义,只好安静地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何县长说:“事情已经发展到现在,园区升格未必不是好事。再怎么样变,园区总还是坐落在我们雁南县。不过,你们管委会的人事,需要好好调理一下了。 陌然心里咯噔一下,何县长的意思,难道是要将管委会重新洗牌? “你回去好好想想,给我整理一份人事单来给我。”何县长说:“要不怕打破常规,胆子可以大一些,别墨守成规,也不要论资排辈。” 陌然认真点头,心里却开始犯难。何县长这不是要他来决定管委会人员去留吗? 谁走谁留,他心里没一点底。毕竟他来的时间不长,与管委会的干部职工打的交道不多,除了开过几次会,有些人到现在他还叫不出名字。 不过从何县长的意思来看,徐文友是必须离开管委会的,可是要让徐文友离开,这不是明摆着打杨书记的脸吗? 他在心里暗暗盘算了一下,苏眉和颜小米是他从招商局要来的,这两个人肯定不能走,办公室主任平常没什么话,但他有个亲戚据说是省里的一个什么干部,也动不得。那么,谁能动呢? 他想起苏眉来,苏眉在雁南县工作了不少年,雁南县也就巴掌大的一个地方,哪个干部的背景和工作能力,她一定比自己清楚得多。 他决定晚上去找苏眉,他需要一份谁也不得罪的人事名单。 296、女人也有权欲 上次送苏眉回家,他绝情回避苏眉的温柔,这让苏眉在很长一段时间正眼都不看他。 他发了条微信过去,试探她:晚上有空吗?我想去你家。 微信发过去很久,不见回音。他怅然若失,估计苏眉生气了,只能连连叹气。 正当他失望透顶时,手机叮咚一声,他迫不及待打开来看,果然是苏眉回过来,简单的两个字,生硬得让他很不舒服。 “干嘛?” “聊聊。”他加上一个呲牙的笑脸。 “我家没男人,你想干嘛?”苏眉回过来一个流汗的表情。 “我去了就有男人了。”他在话后加上捂嘴笑的表情。 微信发过去,又是半天没动静。 她是真生气了!陌然想,正准备发个道歉的话过去,手机再次叮咚一声,苏眉回过来一声轻轻的“嗯。九点。” 陌然欣喜若狂,盯着手机屏幕看了好久,确信没错,才长长舒出一口气。 晚上八点刚过,他就开始坐立不安,想起再过一个小时,他将去苏眉家赴约,心里便猛跳不已。苏眉对男人的诱惑,是与生俱来的艳丽,任何男人都无法抵挡来自于她的微笑与美貌。女人本身就是尤物,如果在尤物都如苏眉一样,风情万种,这个世界必将颠覆。 他想到这里,嘿嘿地笑起来。 苏眉不知道是喜欢自己,还是仰慕自己。她似乎愿意将自己奉献给自己。从第一次在东莞认识到现在,苏眉留给他的印象就是一个无比魅惑入骨,却又让人望而却步的女人。 倘若生命里没有肖莹,没有孟晓,或者干脆是没有秦园,他估计很难控制自己的欲望。正因为这些女人的存在,他每次心动的时候,都会在心底涌起不休不止的愧疚感。 他看了看表,时间刚好到了九点,他开始起身出门。 他选择去苏眉家谈管委会人事编制,而不在办公室里谈,他是担心走漏风声。这次人事变动,涉及到所有人的未来去向。估计在徐达夫书记说过要将工业园区升格开始,全县人的眼光都在盯着管委会的动静。 但凡稍有点常识的人都明白,园区一升格,作为管理人员的管委会干部身份,跟着要上一个台阶。 陌然非常清楚的感觉到,在大局未定之前,任何的风吹草动,都将会在雁南县掀起一场惊涛骇浪。 倘若控制不住,不知有多少人会被这场风暴卷入到无底深渊里去。 门卫看到他过来,微微颔首,示意他从旁边的行人通道进去。 县委干部家属区,平常陌生人根本进不去。门卫似乎认识他,对于他的到来,居然没过问半声。 行走在家属大院里,陌然并不敢昂首挺胸。他现在是何县长跟前的红人,在是雁南县的风云人物,他不认识别人,别人未必不认识他。如果被人看到他去了苏眉家,这是一个很难解释的话题。 好在尽管才九点,家属院里的人并不多。大多数的人都躲在家里吹空调,没人愿意在这个时候跑来外面忍受酷暑的余热。 家属小区里种了不少的大树,何县长力排众议,种了高大的亚热带风情的棕榈树,树叶婆娑,高挺入云。 他低着头疾走,一路上没遇到几个人。直到他站在苏眉的房门口,才悄悄舒了一口气。 他没按门铃,也没去敲门,而是发了一条微信过去。 “我到了。” 信息刚发出去,听到屋里一阵碎乱的脚步声,随即门悄无声息打开,他没看到屋里的人,只感觉里面伸出来一只手,一把将他拉了进去。 屋里清凉如春,客厅里的落地大空调正使劲往外冒着冷气。他这一路过来,既紧张,又热,全身的汗如雨下。被空调一吹,顿时全身的毛孔倏地收紧,便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苏眉浅笑嫣然,她已经换了一身居家女人的服饰,显得干练而处处透着居家女人的魅力。 他接过苏眉递过来的一杯水,仰头喝下,顿时遍体冰凉起来。这杯冰水恰到好处,把他原本慌乱的心压住了。 “吃了没?”她俏生生站在他面前,含笑问他。 陌然嗯了一声,扫视一眼客厅说:“这么大的地方,你一个人住,不怕?” “我怕什么?”苏眉微笑道:“习惯了。” 陌然就哦了一声,把杯子里的水喝光。 “你来我家,不怕别人说闲话?”苏眉似笑非笑地问。 “我怕什么?老子又没干坏事。”陌然梗着脖子说:“我来同事家窜个门,还怕别人说吗?” 苏眉不接他的话,反问他:“没人看到?” 陌然想了想说:“应该没有。”突然咧开嘴笑,说:“我怎么感觉我们像做地下工作的人一样,偷偷摸摸的,好刺激啊!” 苏眉白他一眼道:“你以为不是?我是个单身女人,单身女人逗闲话,这道理你不懂?” “我也是单身男人啊,我就不怕闲话。” “你与我不同。”苏眉微微叹息着说:“你是男人。” “哪里不同了?”陌然奇怪地问。 “男人单身,有点故事也是风流。女人单身,有了闲话,就是淫荡。”苏眉咬着下唇说:“我们女人,活着就比你们男人累。” 陌然恍然大悟般地说:“你说的也有道理啊,确实这样呢。” 苏眉就浅笑,问他:“你来我家有事?” 陌然迟疑了一下,他没直接说出来,反而说:“我来看看你,不行?” “我有什么好看的?要看,天天在单位,你都应该审美疲劳了。” 陌然明白她误会了自己的意思,笑着说:“我是你领导,领导关心下属,不应该吗?” “应该!”苏眉在他对面坐下来。她穿着的是居家短裙,这一坐,裙子自然就缩了上去,将她一双白腻丰满的大腿都露了出来。男人都有偷窥欲,只是掩饰的方式不同。陌然的眼光便被吸引过去,一撇之下,似乎隐隐看到她粉红色的内裤。 他这一撇,被苏眉尽收眼底。她脸上一红,悄悄想将短裙往下扯,企图遮盖她流泻出来的无限春光。 无奈短裙太短,她只好将身子侧过去,让他只能看到她交叠起来的腿。 陌然暗暗咽了口唾沫,刻意避开她的身子。 苏眉眼掩着嘴笑,低声说:“陌大主任,恭喜你升级了。” 陌然愁眉苦脸地说:“我来,就是为这事。” 他将何县长的意思说了一遍,当然,他没说这是何县长的意思,说完后问苏眉:“你觉得,我们管委会应该怎样调整最好?” 苏眉沉吟半响,摇摇头说:“谁都动不得。你想想,动上撞额头,动下撞膝头。在管委会的人,没一个人是没根基的。相反都是根基深得很的人。我跟你说,在管委会里,真正没根基没靠山的人就两个。” “哪两个?”陌然好奇地问。 她微笑着看着他,轻声说:“你我。” 没容陌然继续质疑,苏眉分析道:“你别以为何县长就是你的靠山,如果你这样想,你就太天真,太幼稚了。” 陌然狐疑地问:“何以见得?” “你只不过是何县长利用的一个工具。”苏眉说:“陌然,你想想,如果你没有瑶湖集团这个资源,你会有今天吗?” 陌然想想也是,被苏眉说中心事,他多少还是有些不快。现在的雁南县都以为他是何县长的红人,谁也不敢与他发生正面冲突。 “何县长为什么要用你?你是他需要的政绩,他要往上走,就必须得拿出来让人信服的政绩出来。何县长本身也是不甘平庸的人,从他以一己之力将县城搬迁子虚镇,我就感觉到他是个做大事的男人。可是搬迁县城,玩的都是花钱的事。他还得证明自己有能力花钱,更有能力创造经济效益。而你,恰恰就是他最合适的人选。” “还有,他启用你,给人一种不拘一格降人才的风格,让其他干部都感觉到跟着他走,前途一定明朗灿烂啊!” 苏眉娓娓而谈,仿佛什么事都被她看透了一样。 陌然被她说得心情杂乱至极,低垂着头半天不出声。 苏眉抿着嘴笑,说:“陌然,你来找我谈这些事,都是何县长交给你的任务吧?” 陌然也不想隐瞒了,微微点了点头。 “何县长办事,就是高人一等。”苏眉叹道:“他把这个烫手山芋扔给你,得罪人的事让你站前台,这就是高明啊。” 陌然丧气地说:“没办法,谁叫我是个没根底的人。我要不做,岂不是不给何县长面子?那样我死得更快,死得更彻底。” “做了,你也死得快,死得彻底。” 陌然吓了一跳,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苏眉笑道:“何县长再能,毕竟在雁南县。他的关系都在省里,这就好比是远水救不了近火一样。别看何县长表面处处与大家为敌,其实他是以进为退,处处在为自己设防。你再想想,要是全县干部都反对他,常委会上通不过,他能做什么?” 陌然一想也是,心底不觉感到一丝寒意。 被人利用是很没面子的事,是屈辱的事。但生活里,人与人,又何不是都存在利用与被利用的关系! 他迟疑地问:“我该这么办?” 苏眉浅笑着说:“如果不出意外,过段时间,你就该离开管委会了。” 这句话简直是石破天惊,陌然就算有再好的定力,此刻他也坐不住了。离开管委会,他去哪?难道何县长要卸磨杀驴,将他赶回乌有村去? 苏眉似乎看破了他的惶恐,她安慰他说:“你不用紧张,离开管委会,你会有一个更好的安排。” 苏眉没继续往下说,她站起身,看着他说:“陌然,也许我的分析是错的,你不用想太多。” 陌然颓丧地说:“我懒得想,大不了老子回乌有村继续当我的村长。” “你心里真是这么想的吗?”苏眉逗着他说:“陌然,你别口是心非了,别说你去当村长,现在给你一个低于管委会副主任的位子,你会心甘吗?” 陌然想想也是,妈的!他在心里暗暗骂了一句。权力这东西,真的如春药,一旦沾上了,别他妈想甩手。 “就算你以后去做个村长,在我心里,你永远都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苏眉突然换了一副温柔的口吻。她在他身边坐下来,轻轻靠着他的肩头,拉过他的手握着,叹口气说:“其实我们女人,并不需要男人做大官。我们只需要片刻的温柔就好。” 陌然心里一动,伸手揽过她来。 她乖巧地伏在他胸口,幽幽叹息着说:“陌然,我想做管委会副主任。” ” 297、做你的女人真好 苏眉突然提出来想做管委会副主任,陌然一点也不吃惊。如果真如她说的,过不久他就得离开管委会,那么有苏眉在里面看着,他比谁都能放得心。 雁南县管委会其实就是工业园区管委会,而工业园区,就是瑶湖集团一家企业进驻。苏眉说得没错,瑶湖集团不是因为他,不会来雁南县投资。人家投进来十多个亿,他陌然不能撒手不管。可是在中国的国情上,不属于你的范畴,你要插手,就会惹来无尽的麻烦和不屑。 他不能对不起秦园,不能对不起秦老狐。也不能对不起顾亦珊。 他沉吟一番说:“我支持你,问题是该怎么做才好?” 苏眉仰起头来,莞尔一笑说:“陌然,你比谁都聪明,你就没看出来,何县长的真实意图是什么吗?” “说说看。”陌然说,手开始不老实。如此软玉温香在怀,纵使他再正人君子,又何必压抑自己呢? 苏眉浑身颤抖了一下,低声说:“你好粗暴!” 旖旎了一阵,两个人冷静下来。苏眉浑身酥软地瘫倒在他身上,双手勾着他的脖子,深情地说:“冤家!你是我的冤家啊!” 陌然搂着她,意犹未尽。 这是他接触过的第二个女人。她与肖莹有着完全不同的味道。肖莹羞涩,欲迎还拒,如颤抖的小猫,低声哀鸣。苏眉不同,她像一座欲要喷发的火山一样,热情难挡。他清晰地记得,自己第一次触摸到肖莹的身体时,她惶恐,期待,那一双充满期待的眼睛,让他这一辈子再也无法忘怀。 而苏眉的温存,如海浪一样,一波接着一波,让人欲罢不能。她如开得正艳的花儿,尽情展开花瓣,迎接着狂风暴雨的洗礼,将原本快要凋谢的青春,再一次升华成美丽。 “我是你的。”苏眉喃喃说,递上她的唇。 他们在最紧要关头都停了下来,互相对视一眼,微微一笑。 他们现在不再有羞涩与拒绝,尽管他们并未真正融为一体,但他们都彼此能感觉到,对方都将成为自己一生中最重要的人。 “我要做副主任。”苏眉坐直身子,捂着嘴笑,说:“陌然,你是不是感觉到我在用色相勾引你?” “就是!”陌然嘿嘿笑道:“不过,我愿意。我宁愿被你摧毁,也不愿看着你孤独地迎风开放。” 这话多有诗意!苏眉果然被感动,她在他唇上轻轻一吻说:“冤家!” 两个人刻意将激情压下去,继续讨论着管委会的人事编制。 苏眉说:“从何县长的想法来看,他要除的人只有一个。” “谁?” 苏眉看他一眼说:“徐文友。” “为什么要除掉他?他人不坏啊!”陌然心生疑惑。 “两个方面,一是徐文友是杨书记的人。管委会是何县长亲自打造出来的,怎么能容得下杨书记的人插手呢?二是徐文友这人善于表演,你是没真看透他。如果你看透了他,你也会将他拉进地狱去。” “老徐不至于吧?”陌然心想,老徐这人除了工作能力不敢恭维之外,无非就喜欢点女色。可是放眼天下,那个男人不是如此?就是他陌然,此刻不也在做着令人不齿的偷情吗? “你以为你看到的都是真实的东西?”苏眉微笑着说:“如果我让你认识另一个徐文友,你会惊讶地发现,原来人生还可以这样伪装啊。” 陌然沉默不语了,苏眉说何县长要置徐文友为死地,他在何县长例举徐文友的时候就感觉到了。但被苏眉说出来后,他似乎能看到徐文友悲惨的下场。大家都在一口锅里拢勺,徐文友如果真的倒下了,他能不有兔死狐悲的伤感? “你如果帮着何县长拉下了徐文友,你将会成为他最信任的人。”苏眉分析着说:‘当然,并不是说何县长与徐文友有多大的仇,而是徐文友站队的问题。人在官场走,最重要的就是选边站队。队站对了,一辈子飞黄腾达。队站错了,灭顶之灾。’ 陌然笑道:“苏眉,你就不应该还想着当官,按你的分析,我觉得你不如开一个官场咨询公司,生意一定火爆。” 苏眉掩嘴而笑。 她从冰箱里拿出一盆切好的西瓜,拿了一块递给他说:“下午下班时买的,很甜。” 陌然想要接过来,又被缩回去手。她拿着西瓜递到他嘴边,柔声说:“让我来伺候你,我的皇上。” 陌然只好张开嘴,接着她送过来的西瓜,咬了一大口。 西瓜有籽,他四处张望,想找个吐籽的地方,没料到苏眉将自己的嘴唇递了过来,舌头一绞,接了过去,吐在自己手心里,端详一番说:“陌然,这是你的种子,我要种下来,看能不能结出一个小西瓜。” 这也太暧昧了,简直令人不能自拔。 陌然觉得尴尬了,他说:“我自己来,这样我怕受不了。” “就是要你受不了。”苏眉魅惑地笑,又将西瓜递过来。 两个人吃一块瓜,你一口,我一口。每一口过后,苏眉都会将陌然的的西瓜籽用嘴含了过去,这让陌然感觉到人生最大的快意,不过如此而已。 吃过了西瓜,苏眉又去端了水来给他洗手,看着她柳腰款款,浅笑嫣然,陌然猛地一把搂过她来。她猝不及防,把手里端着的水盆跌落在地,发出一声惊人的响声。 两人同时一愣,随即相视一笑。 陌然弯腰抱起她,径直往卧室走。 她不再挣扎,安静地躲在他怀里,双目微闭,羞态万千。 一番云雨过后,陌然如一条筋疲力歇的鱼,仰面八叉躺在床上,看着屋顶出神。苏眉伏在他胸口,不时用小舌头舔着他。 这是她由来已久的渴望,她感受到了做女人久违的幸福。她的滋润让他流连难返,他在耕耘的快乐中,享受女人的无尽温柔。 “陌然,我已经是你的人了。”她娇羞地笑着说,用手去摸他的脸颊。 陌然轻轻嗯了一声,爱怜地看着她。 “做你的女人真好!”她由衷感叹着说:“你让我懂得了做女人的妙处。” 陌然摸着她的身体,自负地笑,说:“苏眉,我是你什么人?” 苏眉想了想说:“情人。”紧跟着她笑道:“我只需要你做我的情人,永远的情人。我会是你最好的情人。” 陌然惊异地看着她,他以为她会说出,她是他的老婆,她要做他的老婆。没想到她居然说自己愿意做他的情人,而且还是一生的情人。 他惋惜地问:“你不嫁人了?” 苏眉坚定地摇了摇头,认真地说:“我不会再嫁人。以为男人除你之外,再没人能让我去爱。” 陌然长叹一声。 苏眉莞尔一笑道:“你是不是觉得亏欠了我呀?” 陌然老实点头。 “哪你让我做管委会副主任吧。”苏眉再次提出心里的想法。 陌然沉默一会,低声说:“只要我办得到,我一定推你上来。” 苏眉嘤咛一声,张开双臂搂着他说:“陌然,不许忘记我。” 要推苏眉上来,就得先将徐文友拿下去。可是拿徐文友,又岂是一句话的事?徐文友是杨书记的马仔,何县长都没拿下来,他陌然能吗? 他毫不迟疑地把顾虑说了,苏眉淡淡一笑说:“拿下徐文友,不用费吹灰之力,你听我的安排就好。” 298、夜宵摊偶遇孟夏 何县长没来催陌然要人事表,陌然也装作忘记了这回事。 倒是杨书记,主动让徐文友和他一起去市里开会,说全市经济干部大会上,他需要作工业园区经验工作推广发言。 陌然感到很意外,工业园区一直是何县长在亲自抓,杨书记几乎不插手,怎么到了市里开会,反而是他去介绍经验呢? 徐文友神秘地告诉他说:“这是市里领导指定的,一定要让杨书记去发言。” 陌然不自觉地溜出一句话:“杨书记他都知道吗?” “不是有你吗?”徐文友嘿嘿笑着说:“是我推荐你的。我告诉了杨书记,工业园区的任何工作,除你此外,没人能讲得清楚。” 陌然不禁汗颜,徐文友这是赶鸭子上架。并非他说不出个头头道道,只是他觉得,如果越过何县长把底细全部交给杨书记,那么他在何县长的眼里,岂不是个叛徒? 徐文友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安慰他说:“放心吧!这次徐书记来视察,他的话里有意思,你没感觉出来?” 陌然摇摇头,疑惑地看着他问:“什么意思?” “杨书记不会退了,他一定会去市人大。”徐文友轻轻舒口气说:“只要杨书记在位,大家的日子才会好过一些啊。” 陌然不想跟着他感叹,不管谁在位,对他似乎都没太大的影响。他是个做实事的人,工业园区在他手里要发展,要变样。而且他还有个私心,他回来做了那么久的村长了,还没对乌有村有丝毫的贡献。 下午跟着杨书记去雁南市,陌然走之前,还是给何县长打了电话。 何县长在电话里沉吟了一会,只说了两个字:“去吧!” 去吧?去吧!怎么去?去了该怎么做?何县长没给他任何指示。这让他暗自着急,想了半天没个头绪,只好去叫了苏眉进来,将事情说了一遍。 苏眉也是两个字“去吧”。 陌然急道:“苏眉,你想我怎么做?就去吧两个字打发我?” 苏眉笑眯眯地说:“该说的说,不该说的少说。市里开会,又不是我们雁南县一家,没那么紧张的。杨书记去开会,只是走下过场,目的就是展示雁南县的成绩。让他下一步的晋升作铺垫而已。” 有了苏眉的分析,他心里稍稍有了底。 会议安排在雁南宾馆开,全市几乎所有县委书记都到齐了。陌然这才明白,为什么是书记来,而不是县长来。 这一届的换届,有将近一半的县委书记要动,不是到龄退下来,就是升迁到其他地方去。杨书记这样到龄要退的不少于三个,都是头发花白的老头子,见了面,各自感叹唏嘘不已。 晚上杨书记老朋友聚会,陌然和徐文友闲着无事,一起从宾馆出来,准备去夜宵摊上吃点东西,喝点啤酒。 雁南市的夜宵很有特色,专门辟了一条街,沿河一路排开去,不少于上百家。雁南市的人也很可爱,白天可以一整天不吃东西,但到了晚上,一定要呼朋引伴去河边喝啤酒,吃小龙虾。 陌然和徐文友到的时候,整条街已经沸腾起来了。但见街上人来人往,红男绿女,川流不息。一条街都充溢着香味,吸引着夜幕下逐味而来的饕餮君子。 他们好不容易找了张空桌,刚坐下,就听到一声喊:“姐夫!” 陌然循着声音看过去,就看到孟夏与一帮年轻人围在一张桌子旁,看着他嘻嘻地笑。 徐文友笑道:“美女啊,艳福不浅。” 陌然知道他的秉性,徐文友这人好色成瘾,只要是女人,在他眼里都是天姿国色的。而且他这人有个病态,就是饥不择食。但凡只要是女的,他都想据为己有。不过,徐文友有一条还是让陌然佩服,就是他不管如何色,却从不吃窝边草。要不,像苏眉如此国色天香的女人,早就被他压在身下了。 孟夏笑吟吟过来,自己拉了张椅子坐下,看着陌然问:“姐夫,你来市里也不告诉我一声。” 陌然笑道:“我又不知道你在。” “是吗?”孟夏吃惊地看着他,夸张地摇着头说:“你呀,真不会关心人。我现在在文化局这边排练,国庆时要参加全省汇演呢。” 陌然哦了一声,对于孟夏,他从心底有丝惧怕。孟夏属于风风火火的女孩子,敢爱敢恨,他怕自己会陷入到她的温柔里去不可自拔。 “姐夫,我姐呢?”孟夏问,从桌子上陌然的烟盒里弹出一支烟来,徐文友倒是很机灵,忙不迭地去帮她点火。 陌然沉着脸说:“女孩子抽烟不好,何况在大众广庭之下。” 孟夏吐出一个烟圈,不屑地说:“按你的说法,在家偷偷抽就可以了?” 陌然被她一奚落,顿时无语。 徐文友舔着笑脸说:“可以抽,怎么不能抽了?女孩子抽烟看起来多文雅啊,多有气质啊。陌然,你就是老思想,封建!” 孟夏看了一眼徐文友,笑道:“这位大叔说得对。” 徐文友听孟夏叫他大叔,忙着解释说:“其实我年纪不大,我只是未老先衰嘛。” 孟夏咯咯地笑起来,使劲盯着他看,摇着头说:“男人最怕未老先衰,你完了,人生没希望了。” 这下徐文友气得一张脸都变紫了,讪讪地说:“得试过才知道咧。” 看着他们的口舌之争,陌然觉得无聊至极。且徐文友作为一个年长的人,说话没分寸,想沾孟夏的便宜,这让他听起来感觉很恶心。 孟夏没理会徐文友,悄声对陌然说:“老费这家伙也跟来了。” 一提起老费,陌然顿时来了兴致。这狗日的说要投资,怎么话说完了,牛皮吹过了,人就没影了? 他赶紧问:“在哪?” 孟夏苦笑着说:“老费这家伙真让人烦,我来市里,他跟着来市里,天天住宾馆,眼一睁开就去文化局看我排练,真是烦死了。姐夫,你有什么办法,把他从我身边赶开他吗?” 陌然笑道:“人家是爱你入骨了,你要晓得珍惜。” 话音未落,孟夏猛地抬起脚,狠狠在他脚上踩了一下。指着不远处说:“你看,他在哪呢。” 陌然顺着她的手往一边看,果然看到老费一个人坐在一张桌子边,正笑眯眯地往这边看。看到陌然往他那边看了,赶紧低下头去,装作没看到他们一样。 陌然心里想笑,这个死老费,追女孩子追到这种地步,也算是奇葩了。于是起身往老费那边过去,拍着他的肩膀喊:“老费!” 老费这才抬起头来,讪讪地笑。 陌然指着孟夏那边说:“走,一起过去。” 老费摇摇头说:“我不敢,孟夏骂人。” 陌然笑道:“你想娶人家做老婆,骂几句怕啥?我们中国有句俗话吗,叫打是亲,骂是爱啊!” 老费闻言,惊喜地撸起袖子,欣喜地问:“老陌,你说的是真的么?你看看,这都是孟夏掐的。” 老费的胳膊上淤青了好几块,看起来触目惊心。 “她怎么掐你了?”陌然皱着眉头问。 “她不让我跟着她。”老费咧开嘴笑,说:“可是我一天看不到她,心里难受啊,就像有只小手在心里抓挠一样,难受啊难受。” 陌然不由分说,一把拖了他,回到自己的桌子前,给徐文友介绍说:“外国朋友,叫老费。” 徐文友赶紧起身,与老费握手,赞叹道:“你们外国人,果真与我们不同,看看,多标致。” 老费算不得标致,但绝对不丑。他们阿拉伯国家的人,其实与中国人在血缘上多少有点相似。不像欧美人,白皮肤,蓝眼睛,一头卷发,看起来就善心悦目。 刚好孟夏那一桌在喊她,孟夏便起身说:“你们坐,我过去了。” 陌然随口问了一句:“他们是什么人啊?” 孟夏往那边看了一眼说:“导演啊,都是文化人呢。” 陌然一听文化人就反胃,他不屑地说:“什么文化人?一群臭虫。” 孟夏的脸顿时拉长了,一边的老费乐不可支,笑嘻嘻地说:“对啊,就是一帮臭虫。” 孟夏瞪了老费一眼,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滚蛋!” 老费困惑地说:“没蛋,怎么滚?” 孟夏加了几个字,骂道:“滚你妈的蛋!” 说完,昂首挺胸回去了她那一桌。 陌然顺便往她那边看了一眼,孟夏嘴里说的导演,就是个小男人,头上居然扎了一个马尾,束在脑后,不伦不类的,看起来就令人反感。 他们那一桌有七八个人,除孟夏之外,还有两个漂亮的小姑娘,紧挨着扎马尾的小男人坐,样子看起来无比虔诚。 陌然突然冒上来一个想法,他想去打他一顿。于是对老费说:“老费,你想不想打架?” “打架?”老费狐疑地看着他。 陌然指着马尾男人说:“那个人妖,你想不想去捶他一顿?” 老费顿时眉开眼笑起来,低声说:“老子早就想揍他丫的了。” 老费居然来句国骂,这让陌然无比开心,他看着老费说:“你不打他,孟夏就会被他抢走。你没看到他色眯眯的眼睛,一刻也没离开过孟夏吗?” 老费被陌然逗得义愤填膺起来,站起身来就往他们那边走。 299、争风吃醋 老费蹬蹬地往孟夏那桌走去,陌然怕出事,紧跟着他。 孟夏看到他们过来,先的惊讶,然后看到老费杀气腾腾的样子,惊讶立马变成愤怒。她没等到老费走到桌子边,一下站起来,指着老费吼:“你想干嘛?” 老费是个典型的草包,在孟夏面前看来就是个怂包。被孟夏一喝,他自己的腿先抖起来,哭丧着脸说:“打架。” “跟谁打架?”孟夏挡在他面前,不让他继续往前走。 老费不敢去推开她,绕着她走,被孟夏一把逮住,恶狠狠地说:“老费,你敢胡来,别怪我不给你面子。” 老费咧开嘴笑,说:“老婆都要被人抢走了,我还要屁面子。” 孟夏哭笑不得,眼睛来看陌然,说:“姐夫,是你故意的吧?” 陌然摊开手说:“怎么可能?老费是国际友人,我可不敢乱来。” 老费还要往桌子跟前凑,被孟夏死死逮住,突然哀求着说:“老费,听话,别胡来,好吗?” 他们这边吵着,桌子边的几个男人坐不住了。老费口口声声打架,而且目标直指他们而来,这样的挑战不接受,在女孩子面前多没面子? 扎马尾的导演就起身过来,手里拎着一支空啤酒瓶。他轻蔑地扫了一眼老费,伸手将孟夏往身后拉。 陌然注意了他一下,一看就知道这马尾男人是虚张声势。或许是夜生活过度了,他走路的一双腿,明显的步履轻浮。 “滚!”马尾男人吼:“外国猪是吗?老子专打外国猪。妈的,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敢来我天朝撒野,找死是不?” 老费被他一通怒骂,顿时哑了口。 陌然心里来气,说:“喂,朋友,说话礼貌点。亏你还是文化人,怎么一张嘴吐出来的都是臭不可闻的话?” 马尾男人转头来看陌然,陌然身材高大结实,显然与他不是一个路数。他思忖如果与他动手,吃亏的必定是自己。他本想退缩,但想到身后还有几个男人,还有几双女人的眼睛在盯着,这面子丢不得啊。 于是他说:“兄弟,不管你的事,你站一边去。” “是吗?”陌然冷笑着指着老费道:“知道他谁吗?” 马尾男人不屑地说:“一条外国猪而已。” “住嘴!”陌然怒喝道:“看你长得斯斯文文的,怎么一出口全是大粪?你这种人,简直侮辱了斯文二字。” 马尾男人楞了一下,随即呵呵地笑,他将手里的空瓶子在空中挥舞着说:“朋友,你是真想搞事了?” 陌然冷笑道:“搞你一下又何妨?” 眼看着剑拔弩张,一场打斗在所难免,孟夏的一张俏脸都急得白了。她死死拖着老费的手不放,一边恳求着陌然说:“姐夫,我们不闹事,都回去,回去吧。” 老费被孟夏抓着手,这家伙居然似乎很享受。这片刻的温柔让他忘却了眼前就要发生的打架,他深情地凝视着孟夏,小心地说:“你叫我们回,我们回。” 孟夏松了一口气,放开老费的手,又将陌然推转了背,低声说:“两位爷,别闹事,我们打不过人家。” 老费与陌然对视一眼,还是转身往回走。 才走几步,听得脑后一阵风声,陌然不自觉地头一偏,一个啤酒瓶就狠狠地砸在他肩膀上。 他吃了一惊,转头就看到马尾男人恶狠狠的杀气。 他心里的怒火砰地冒起来,抬腿就是一脚。 这一脚结结实实踹在马尾男人的肚子上,他根本无法站稳,蹬蹬地往后退,直接就撞到他们的桌子上,将一张桌子撞得哗啦一声倒在地上。 有人惊呼出声:“打架了!” 马尾男人一跤跌在地上,桌子上的酒菜倒下来,淋了他一身。 他怪叫一声,从地上爬起来,抓了一条塑料凳就冲过来。 真动手了,老费却吓得浑身哆嗦了,他直往陌然身后躲,叫嚷着喊:“报警,报警,打110.” 陌然没空理会他,马尾男人这一脚似乎还没让他吃够苦头。他依旧虚张声势地要冲,被他同来的两个女孩子死死拖住。 马尾男人跳起脚骂:“狗日的乡里狗,想在雁南市撒野,找死吧你。” 陌然冷笑着看着他表演,等他骂完了,伸出一根手指说:“小子,口上积点德,出门不吃亏。” 马尾男人又冲同来的几个男人吼:“你们都瞎了吗?没看到老子被人欺侮了?给我上啊!打死我负责。” 几个男人犹豫了一下,互相看了一眼,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这下马尾男人愣住了,他甩开两个女孩子的手,指着孟夏说:“你,不要再来排练了。我宣布,枪毙你的节目。” 孟夏一听,顿时差点哭起来。 她想去求马尾男人,马尾男人却根本不给她说话的机会,指着陌然说:“你等着,老子让你知道死字怎么写的。” 他摸出手机开始打电话,打了一通后,拉过一张椅子坐下来,看着陌然说:“有本事不要走。” 陌然笑道:“谁走谁是畜生。” 他回到徐文友的桌子前,徐文友已经吓得脸色苍白,正坐立不安。 “上菜!”他喊。 夜宵摊的老板舔着笑脸过来,小声地说:“兄弟,你走吧,等下他真叫来了人打一架,我这小店可经不起折腾啊。” 陌然安慰他说:“老板,放心,损坏了东西,我赔。我倒要看看,他家伙有多大能耐。” 徐文友小心地问:“还吃?走吧,我可吃不下去了。” “怎么不吃?老子非吃不可。”他叫老费坐下来,拍拍老费的肩膀说:“等下他们来打架,你避开一点。伤了你这个国际友人,我可担待不起。” 老费嘿嘿地笑,说:“兄弟有难同担,有福共享。我老费怎么能躲开呢?老陌,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 两个人说说笑笑,全然不顾气得一张脸都绿了的马尾男人,以及惶恐不安的徐文友,和快要哭出来的孟夏。 看热闹的人眼看着没热闹可看了,逐渐散了开去。夜宵店又恢复了马嘶人叫的热闹。 服务员送了菜和酒上来,陌然打开瓶盖说:“老徐,老费,每人一支,包干到底?对瓶吹!” 老费嘿嘿地笑,说:“我陪你吹。” 徐文友心有余悸地说:“陌然,你的心也太大了吧?你还喝得下?人还没走呢,等人呢。” “让他等,老子倒要看看,他叫了什么功夫大师过来。”陌然不屑地说:“老徐,你要怕,先回去。” 徐文友想走,又不好意思走。他如果丢下陌然就这样走了,以后传出去,他徐文友还有面子吗?不管怎么样,他们都是从雁南县出来的人,到了外地,就是家人,是亲人,要抱团取暖。 “你呀,无心无肺吧。”徐文友感叹着说:“陌然,算我求你,我们不吃了,走。” “走哪去?”陌然似笑非笑地问。 “好汉不吃眼前亏。”徐文友说:“这是人家的地盘,可不是我们雁南县。” “没有那个地盘是谁的!”陌然严肃地说:“老徐,真的,你先走。我没事。” 说着,举起酒瓶子,对着瓶口,咕咚咕咚灌了一气。 孟夏一把夺过他手里的酒瓶子,哭丧着脸说:“你们,把我害苦了。” 300、宾馆现花红 陌然他们安然喝酒吃菜,快吃完了,还没看到马尾男人叫人来,老费便转头去看马尾男人,看了好半天,转过头来对陌然说:“老陌,人呢?” “哪个?”陌然漫不经心的问。 他已经喝了三瓶啤酒,肚子里全是水。陌然的酒量,本不是几瓶啤酒就能搞定的。但今天三瓶下去之后,他居然感觉到了微微的醉意。 突然萌生的找人打一架的心态,是他感觉这段时间的压力太大了,他需要释放。 从当上乌有村的村长开始,他就没过一天安稳日子。人生就像过山车一样,他突然被抛到顶峰,莫名其妙地就成了雁南县管委会副主任。可是苏眉那天的一段话,又让他开始怀疑人生。 如果还在过去,他的心就如湖水一样的澄明。他本来就想做个简单的男人,赚钱养家,结婚生子,无欲无求。事实上他也一直在这样做。比如在瑶湖集团,他做技术主管的时候,每日潜心研究着各类机械。后来被秦园提升为厂长后,他也没觉得人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安静过着日子,与世无争。 一切都出在回乌有村选举这件事上。他是个孝子,不想让爹失望,因此回来选举一场,并不想选上。然而生活总是无处不在的开着玩笑,他无心插柳的举动,反而促成了让他从此改变命运的举动。 当村长并不是件很大的事,问题是出在当了村长后,他遇到的事情越来越多,越来越让他感觉到应接不暇。至于坐着直升机到县里当干部,这是他在大学毕业那年就绝望了的。 齐小燕倒卖文物被抓,齐猛涉嫌杀人被抓,雪玲和老四因为无法忍受贫穷愤而杀人和自杀,以及县里干部尔虞我诈的官场的文化,让他有些力不从心起来。 他多想回到过去,做一个平凡的打工人,安静地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多好,可是现在的他,能回得去吗? 他想发泄,想释放,哪怕是被别人打一顿也好哇。所以,他在怂恿老费找人打架时,其实更多的是他自己想要打一架。 老费不放心的又转头去看,这次他看了很久。直到确信没看到马尾男人,他才肯定地说:“他跑了,跟我们打架的人跑了。” 陌然跟着转头去看,果然马尾男人坐着的凳子已经空空如也。 桌子已经被重新摆好了,桌子边又坐上了一群陌生的面孔。 陌然骂了一句:“狗日的,真没用。” 孟夏苦笑着说:“你还真想等着人家叫人来打一架啊?” 陌然不屑地说:“打一架又怎么了?会死人?” 孟夏不语,低头玩着面前的筷子。她不喝酒,也不吃菜。不管老费如何献殷勤,她丝毫不为所动,微微蹙着眉头,一声不响。 陌然知道她心里难受。马尾男人的话,让她的希望完全变成了绝望。 孟夏似乎天生就是个跳舞的胚子,她的容貌与身材的比例,是舞蹈界千年难逢的奇才。孟夏从小就喝玫瑰花露长大,沐浴也会加进去一些她冬天精心收藏起来的雨水雪水。因此她的皮肤与常人不同,恍如吹弹得破的娇嫩。她天生对舞蹈艺术有悟性,任何舞蹈只要她看过一遍,必能惟妙惟肖地模仿出来。她并没接受过任何的舞蹈训练,但她的舞姿,却令科班出身的人也望尘莫及。 做一个舞蹈演员是她的梦想,她在县文艺调演上暂露头角,县里积极推荐到市里,准备经过一段时间的系统训练后,让她代表雁南地区参加全省三年一届的地方文艺汇演。孟夏明白这次汇演的重要性,过去有多少如她一样的女孩子,因为在汇演上而一鸣惊人,从此改变了命运与人生。 可是,陌然和老费的出现,将她的梦想撕得支离破碎。她知道,要再想完成梦想,她要付出的将是不可忍受的屈辱。 夜宵吃完了,还不见打架的人来,陌然顿时觉得索然无味。 徐文友主动去买了单,喊着陌然返回雁南宾馆去。 陌然放心不下孟夏,问她:“你住哪?” 孟夏咬着下唇说:“文化馆的宿舍。” “不去了。还去干嘛?”陌然说:“跟我们走。” “跟你去哪?”孟夏犹疑着问。 “我们陪杨书记来市里开会,在雁南宾馆开了房。要不,多开一间给你。” 徐文友请说陌然邀请孟夏去宾馆,也在一边游说说:“是啊,你还去干什么呢?那个阴阳人都说枪毙你的节目了。不去了,是金子早晚会发光的。我们不受阴阳人的狗屁气。” 孟夏还没答应,老费大着舌头说:“去我哪,我租了房,两室一厅的,很漂亮。” 孟夏呸了一声说:“滚!谁跟你走?” 陌然想笑,老费在孟夏面前就是个贱胚子,她越骂,他越高兴。或许是他还记着陌然上次跟他说过的话,打是亲骂是爱啊! 四个人各自心里埋着鬼胎,还是孟夏自己做主,说跟陌然回宾馆。 老费也跟着要去,被孟夏又骂了一顿,只好讪讪地说:“我明早来,请你们喝早茶。” 老费失意先走,陌然不忍,轻声责备孟夏说:“孟夏,不管你心里是怎么想的,老费这个人,我看还真是好人。以后,你少骂人家。再怎么说,人家千里万里来我们雁南县,是客人啊!” 孟夏不屑地哼了一声,皱着眉头说:“我一看到他就心烦。” 陌然笑笑,没往下说,伸手拦了一辆的士,让孟夏坐了副驾驶位,他和徐文友钻进后排,让司机去雁南宾馆。 车到宾馆大堂门口,陌然正要下车,抬头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在车头一闪而过。赶紧定了定神去看,发现果然是花红,一个人飘然进了宾馆大堂。 花红的突然出现,让陌然迟疑着要不要与她打招呼。 徐文友似乎也看到了花红,他的笑有些尴尬,说了一句:“要不,我们去河边转转?” 陌然想了想,拿了房卡给孟夏,让她自己先上去。他和徐文友去河边吹吹风,醒醒酒。 孟夏不明白他们的意图,还在犹豫着要不要先上去,被陌然催促道:“你就在我们这间房歇息,等下我们回来再开。” 陌然和徐文友其实是每人一间房,来市里开会,总不能让他们两个人住一间房。县委办公室不在乎这点小钱,给他们每人开了一间。不过,因为来开会的人多,单间不够,因此陌然拿着的是双人间。 看着孟夏进去了,徐文友才说:“走吧,吹风去。” 陌然心里一直有着疑问,为什么徐文友看到花红,突然提议要来河边吹风。徐文友可不是个文艺男,或者说,他对生活的最大追求,就是吃饱饭,穿好衣。根本不顾的享受生活。比如吹风这般诗情画意的活,徐文友会感觉百般无聊。 车在河边停下,两个人下了车,茫然好一阵,才迈步上风光带。 雁南市这几年搞文明城市创建,花了巨资搞了两件事。一是将风光带修缮一新,栽种了奇花异草,铺设了花间小道,建造了几座亭台楼阁。二是将沿河的房子,搞了亮化工程。晚上灯光一起,恍如上海外滩一样的虚幻繁华。 防洪堤边修了栏杆,都是汉白玉的石材,既厚重,又美观。 陌然和徐文友靠在栏杆上,看河面波光粼粼,亮化工程的结果,是将一条湘水河衬映得灿烂辉煌。 陌然试探地问:“花经理也来开会吗?或者是来会朋友?” 徐文友笑了笑,没做声。从口袋摸出一包烟来,抽了一支递给陌然,自己先点上,看着满河的灯光说:“我们可不关心这些事。” 陌然惊异地说:“怎么能不管?她的公司要承建园区项目,到现在还没落实下来。究竟该这么办。” 徐文友叹道:“陌然,有很多事,不是你我能决定的。我们看起来说是管委会副主任,权力熏天,其实,在我们上面的领导,谁会把我们当作一回事?” “你是说,我们可以不管?”陌然狐疑地问。 “就算想管,也得管得住啊。”徐文友笑眯眯地说:“陌然,我们算是老兄弟了,有些话,我们只可以听,不能说。有些事,我们只能看,不可发表意见。还有一些人,我们就算看到了,也一定要在关键时刻选择暂时性的失明。” “你是说花经理?”陌然好奇心顿起,笑嘻嘻地说:“我要选择性失明?” 徐文友呵呵一笑,并不反对。 陌然想了想,又试探地问:“老徐,你的意思是,花经理来雁南宾馆,与杨书记有关?” 徐文友赶紧摆摆手说:“你莫乱说,我可没这个意思。” 这不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陌然认真地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老徐,你的意思是,花经理是杨书记的情人?” 徐文友被他一逼问,人就慌乱起来,紧张地看看四周,低声说:“陌然,我刚才都说了,有些话,我们只能听,甚至有时候听都不行,只可意味就好。” 陌然心里顿时明白过来。杨书记一再指示,园区基建工程必须交给本地企业,言下之意就是花红的顶梁房地产公司。过去他只听到一些传言,说杨书记是顶梁公司的股东,没想到花红还是他的情人。他想起花红在她房间诱惑自己的情节,不禁脸色悄悄发烫起来。幸亏自己把握住了,要不,他与杨书记都要成了连襟了! 徐文友没发现他脸上的变化,他将烟头远远地弹了出去,一点火星在夜空里划出一道弧线,跌落在湘水河面上。消失不见。 “杨书记的愿望就要实现了。”徐文友突然没来由地说了一句:“在前途与利益面前,是男人,都会选择前途。杨书记也不例外,你等着吧。” 301、推荐 陌然无心之过,窥破杨书记的秘密后,好长一段时间,他都陷入到烦恼之中。 杨书记将近七十岁的人,却还拥有花红这样魅惑的女子,是权力的力量,还是人格的魅力,他一直想不透彻。 何县长从他跟着杨书记开完会回来,一直没找过他。办公室主任来过几次,说园区的建设必须马上开工。特别强调说,这是上级领导的意思。 办公室主任嘴里说的上级,陌然不用想,也知道就是何县长。但何县长却不给自己说,而是通过办公室主任的口来传达,难道何县长对自己有看法了? 这种想法一产生,他就开始觉得惶恐。似乎感觉背后发冷,有一种不可预料的危险正在向自己靠拢。 秦园与曾老甚至没来雁南县,他们在雁南市里就停止了对项目的督查。徐达夫书记聆听了曾老的教诲后,亲自带人去雁南县走了一圈。这一圈走下来,情势似乎隐隐发生了改变。 首先表现在何县长身上。何县长过去风风火火,每日忙得仿佛脚不沾地。他狠抓全县经济发展布局的同时,亲自下令在全县范围内开展轰轰烈烈的严打活动。但严打在徐达夫书记的亲自干预下,无疾而终。 严打小组当日宣布解散,邢副局长似乎松了一口气。他给陌然打电话说,兄弟,这次兄弟我差点就栽在你手里了。 陌然带着怨气说,邢局,你的报复也来得太快了,没意思。 邢局在电话里哈哈大笑,说了一句话,兄弟,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齐小燕肯定出不来,陌然除了心里隐隐的痛,他再也无能为力。打了雷爷,得罪了雷蕾,其实就是得罪了邢亮。邢亮这人是靠老婆一家子活着的,他所有的一切,都来自于老丈人在背后的支持。要不,他一个农村娃,工作干得再好,想做到雁南县公安局副局长的宝座,几乎是痴人说梦。 邢亮看来超过他预想中的机智,他不但将五十万退了回来,还与大哥陌天结算了装修费用。钱是许子明送到大哥手里的,许子明说,邢副局长是按照市场最高价结算的,而且还加了一点钱,说是辛苦费。 邢副局长这一路忙完,对陌然的愧疚就开始烟消云散。 陌然没去管他,毕竟他公安局的能量,最多只能吓唬一下老百姓。真正遇到有实力的人,他们连碰都不敢碰。 还得说到何县长身上来。何县长在徐达夫书记离开雁南县后,第二天就去了神女峰,一连在山上呆了三天,音讯全无。 雁南县重新回到了杨书记时代,杨书记也满面春风,一改过去“一退之后万事休”的状态,开始过问起各项工作来。 县委开了两天的常委会,杨书记在会上公开说,一切都在党的领导之下,任何超越党组织的行为,都是不可理解和不被饶絮的行为,轻则组织纪律伺候,重则司法机关介入。 杨书记的话很重,所有人都听出来了话外之音。明白点说,从现在开始,全县所有工作都必须得经过杨书记同意,否则,就是违纪违法。 这次常委会没任何人列席,会议始终处于保密状态。 陌然知道的消息,是县委常委,子虚镇镇委书记吴太华透露给他的。吴太华将他叫到子虚镇去,聊了半天,转了一个很大的弯,终于吐露了他的想法。乌有村村支书和村长要易人,希望陌然积极推荐合适人选,镇里会尊重他的意见。 陌然顿时感到怅然若失,做了不到一年的村支书要换人,他还真有点舍不得。在他的感觉里,总觉得做个村长和村支书来得实在,不像他现在的管委会副主任,老是感觉脚底下踩不到实地,虚无缥缈一般。 镇里突然要将他的村长位子拿下去,说起来也不奇怪。他既然担任了县管委会副主任了,基本没时间去处理村务,村务看起来不多,其实挺复杂。而且稍微处理不周,就有可能引起群体性事件。 这是很多领导干部最不愿意也最怕看到的结果。老百姓安居乐业,不闹事,不上访,是他们宁愿求神拜佛去求,也不愿意看到在自己的任上乱。 陌然沉吟一会说:“吴书记,镇里的决定,我坚决服从。只是乌有村现在情况复杂,我想能不能多给我一点时间?” 吴太华书记哈哈大笑,说:“陌然,你现在可是县级干部,村里这点屁事,还需要你亲自动手?放心,没事的。” 陌然的担心,来自于河边的土地。陌家爹在儿子做了县里干部后,威风八面了一段时间。通常的社会情况是,只要有人在政府部门做官,家属都会得到别人的尊重。而且还有不少的人,把自己的冤屈或者想法,通过家属传递到干部耳朵里去,期望有个意外惊喜。 陌家爹得到消息说,乌有村现在分成两派,一派以李家为主,力举卖掉河边的土地,洗脚上岸,做新一代的社区居民。另一派以齐家为衡心,坚决反对卖土地。 两派已经吵过好几次,但因为没有陌然的意见,一直没有下文。 吴太华书记似乎懂得他的用意,他笑眯眯地说:“陌然啊,有些事,别说给你一段时间,就送给你无限时间,你未必可以决定下来。很多东西,都不是以我们的意志为转移的。不如放手让他们去做,归根结底,这是党的天下,任何人都不可以胡来。” 陌然心里轰然一响,吴太华书记说得没错,他的话与徐文友有异曲同工之妙。 于是他说:“吴书记,既然镇里相信我,我就推荐一个人吧。” 吴太华书记饶有兴趣地看着他说:“好,你说,我们研究。” “肖莹。”他咽了口唾沫,庄重地说:“肖莹来做乌有村的支书,完全可行。她是个女的,心细。处理村民矛盾,有得天独厚的条件。” 吴太华书记哦了一声,微笑着让他继续往下说。 陌然觉得话够清楚了,他也不继续说了,只是看着吴书记,等着他发表意见。 吴书记想了想说:“你的意见,镇里一定严肃认真地讨论研究。不过,我听说这个叫肖莹的,是组织部肖科长的妹妹。人家一个城里娃,嫁到你们乌有村来,还独守着空房,这里面有什么故事,你了解过没?” 陌然感觉到吴书记似乎看透了他的心事,自己与肖莹的缠绵,难道走露了风声?吴书记刻意说肖莹独守空房,这是什么意思? 他摇了摇头说:“我们工作中接触了,觉得她这人不错。而且在乌有村里有民意基础。” 他就把自己回来竞选村长的事说了一遍,说如果当初不是弟弟陌生起了作用,他的票数未必能超过肖莹。即便这样,肖莹与他,也仅仅只有十三票之遥。 吴太华书记打断了他的话,似乎并不想就此继续讨论下去。他看了看表,惊讶地说:“你看,我们这一聊,就过了饭点了。不过也好,你是县里干部,算是来基层视察检查工作。我请客,我们去张大福吃去。” 陌然没拒绝,吴太华书记是个豪爽的人,不喜欢拘泥。一出门,看到孟清书记在,就邀请她一起去。孟清书记笑道,今天口福好,有大餐吃呀,不去还真不行。 回头又看到副镇长李大霄,正推着他的小毛驴要回家去吃饭,被吴书记喊住,一行几个人,浩浩荡荡往张大福酒楼走。 张大福酒楼的名字一听就好像是个卖珠宝的,不过他店里的一道名菜—菊花羹,价格确实能与珠宝媲美。据说现在供不应求,一羹难求成了常态。 镇委书记光临,酒楼老板亲自出门迎客。 陌然和孟清书记走在后面,孟书记问他:“这段时间去看了晓晓没有?” 陌然摇了摇头,小声地说:“太忙了,我得抽个空。” 孟清书记慈祥地微笑,轻声说:“年轻人谈恋爱,时间都是挤出来的。晓晓是个懂事的姑娘,陌然啊,你可要善待她。” 陌然诚恳地说:“孟书记,你放心,我陌然心里有数。” 孟清书记看了他一眼,突然问道:“孟夏是怎么回事?” “孟夏?”陌然心里一凛然,前几天孟夏跟着他回来,就一直不见她有动静。不知出了什么问题,让孟清书记脸上的神色不悦了。 “听说你打了她的导演,砸了她的舞蹈梦。”孟清书记沉着脸说:“究竟是为什么,你给我说说看。” 陌然正要开口,被吴太华书记在前面喊他,说老板店里来了新货,要不要尝尝。 陌然以为是菊花羹,当即摇头说:“吴书记,拿东西我吃不下,反胃。” 吴书记哈哈大笑,说:“你想错了,这次不是给你菊花羹。我带你去看一个新东西。” 说着,招呼着陌然,跟着张大福老板,径直往后院走。 陌然在心里嘀咕,这次又是什么新货,让吴书记都兴致盎然了? 302、张大福杀蟒 张大福的老板这次弄了一条巨蟒,一看就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陌然故作沉静,孟清书记早已惊呼出声。李大霄绕着铁笼子转圈子,啧啧道:“这东西,能吃么?” 张大福老板大笑道:“能吃,怎么不能吃?要是在泰国和缅甸,这东西稀松平常。农民们经常上山去挖了来,烤着吃或者煮着吃。味道胜过菊花羹啊!” 李大霄不屑地说:“他们哪些地方,苦,没东西吃。这家伙怎么说也是肉啊。” 大蟒安静地倦伏在笼子里,似乎丝毫没感觉到它的生命即将走向尽头。据说蟒温顺,一般不会主动袭击人。陌然正想着要不要亲手去触摸一下,李大霄已经捡了一个干枝,从缝里伸进去,挑逗着埋着头的大蟒。 捅了几下,不见蟒动,李大霄便撇着嘴说:“怕是死了吧?” 张大福老板认真地说:“怎么可能?虽说它走了几千里路,来的时候我还喂过它吃过一只土鸡。” 说着,伸手进了笼子,拽住大蟒的尾巴抖了抖,笑着说:“看,都还热着的。” 蟒也是蛇的一种,怎么说也不会热着。陌然知道张大福老板在骗李大霄,便怂恿他说:“李镇长,要不,你摸摸看,如果是死的,可就不值钱了。” 李大霄犹豫了一会,麻着胆子正要去摸,没料到大蟒突然翻转身来,一下将张大福老板的身体缠住了。 张大福老板开始还在笑,一边笑一边用手去辦大蟒,无奈大蟒似乎受了刺激一般,越缠越紧,几乎将张大福老板的气都要勒断了。他这才害怕起来,憋青着脸喊:“快救我。” 吴太华书记还以为他在开玩笑,笑眯眯地看着他挣扎,直到发现张大福老板的脸憋得由青到红,又从红变白了,才感觉到了事情的不对,赶紧叫了陌然上去帮忙。 陌然也发现不对劲了,他抓住大蟒死劲往一边拉的时候,才发现凭着自己的力量,根本拉不动缠得死死的大蟒。 大蟒越缠越紧,恐惧感便蔓延开去。 孟清书记比较是女流之辈,早吓得浑身哆嗦起来。 吴太华书记和李大霄都赶过来帮忙,三个人拉着大蟒的尾巴,使劲想扯开。拉了一阵,不见丝毫动静,倒是张大福老板,已经被缠得站不住脚了,轰隆一声倒了下去。 “得抓蛇头。”孟清书记似乎回过神来,大声喊:“打蛇要打七寸。陌然,你拉蛇头。” 陌然看一眼蛇头,心里顿时一阵发冷。他这辈子最怕的就是蛇,蛇这东西,无论大小,毒性一般。大蟒虽说没毒,可样子还是狰狞得可怕。特别是蛇信子,丝丝往外吐,就像一挺冒着火的机关枪,他哪敢上前? 眼看着张大福老板就要被缠得气绝身亡了,孟清书记顾不得害怕了,勇敢地上了前来,一双手掐住了蛇七寸,憋着气不动。 陌然放了手里的蛇尾巴,也去帮着掐了七寸,他手劲大,这一掐,大蟒仿佛被卡住了气,翻滚了几下身子,慢慢松开了缠着的张大福老板。 张大福老板捡了一条命,顾不得顺口气,跑到厨房里拿了一把刀来,照着蛇头就是一刀劈下去。 大蟒这东西通灵性,头一摆,居然没砍着。这下气的张大福老板七窍生烟,骂骂咧咧道:“狗日的,差点要了老子的命。老子今日不杀你,你就要杀了老子了。”说着,关紧了铁笼子,呼喊着伙计出来,嘱咐他去烧一锅滚烫的水来,他要活活烫死大蟒。 陌然不敢看下去,他心地善良,容不得杀生。虽说他吃肉,但这辈子还真没杀过鸡鸭之类的小动物。 他说:“张老板,这东西是国家保护动物,别乱来了。真弄死了,你犯罪。” 张大福老板本来被气得头顶冒烟,听到陌然的话,嘿嘿一笑道:“犯个毛法。这东西又不是我们国家的,是缅甸过来的。要保护,也是缅甸去保护。今日不杀它,难解我心头之恨。”他看着吴太华书记说:“再说,我不杀它,拿什么孝敬吴书记?” 吴太华摆摆手说:“算了,这东西我也不吃。陌然都说了,你杀他是犯罪,我们吃它,未必不是同犯。依我看,你不如送去动物园,放它一条生路。” 张大福老板嘿嘿地笑,刚才被大蟒一缠,他还余悸未消。此刻说话,他下意识地走远了一些,看着铁笼子叹道:“老子花钱买了个罪受。“ 吴太华书记没理他,又回到酒楼的包房里,喝了一口茶说:“陌然,要不,你现在给肖莹打个电话,让她一起来吃个饭。顺便我们也好了解了解一下她的想法。“ 陌然也没多想,就出去给肖莹打电话。 电话一打就通,肖莹的声音显得很慵懒,问他:“这时候你打电话,有事?” 陌然说:“吴书记请你吃饭,你过来张大福吧。” 肖莹在电话里迟疑了一会,拒绝道:“我不去。好端端的,我去吃什么饭?” 陌然想把吴书记的意思告诉她,话到嘴边还是生生咽了回去。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不合时宜。只有从吴书记的嘴里说出来,才会显得慎重和严肃。 肖莹不肯来,自然不行。陌然便低了声,轻声说:“不就吃顿饭吗?何况我也在。来吧,书记开口了,这个面子不给不好。” 好说歹说了大半天,肖莹终于松了口,说:“你们也不用等我,你们吃你们的,我过一会就来。” 陌然便回去说了,吴书记挥挥手说:“很好,小肖要来,我们不如多等一会。” 李大霄没弄明白状况,试探地问:“是叫乌有村的肖莹么?” 陌然点点头说:“吴书记有重要事情要与她说。” 吴太华书记笑道:“也不算是什么重要事情。其实就一个事,你陌然现在不再适合在我乌有村当村长了,我不说你占着茅坑不拉屎,你当着县里管委会的副主任大官,事情太多,顾不过来,别误了我子虚镇的大事。” 说完,他自己先哈哈大笑。 李大霄跟着笑了笑,笑容却十分的不自然。他小声地嘀咕了一句:“乌有村的村长要安排肖莹来做,别人会说乌有村没男人了。” 孟清书记显然很不喜欢听这样的话,她身为镇纪委书记,不是具有强烈女权意识的女人,一般做不了官。她反驳道:“老李,你这话我不爱听,肖莹是个女的,就不能当村长了么?” 李大霄嘿嘿笑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不过,我倒觉得,乌有村的村长,肖莹一个弱女子可能有些吃力。不如从男人当中选一个出来。男人抗压。” 孟清书记黑了脸说:“老李,你口口声声说不是这个意思,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既然你这样想,我先表个态,我坚决支持吴书记的意见。乌有村的村长,就让肖莹来做。” 李大霄虽说是副镇长,在镇里的排位上,他却要远远低于孟清书记。孟清书记是镇纪委书记,实权人物。不像他李大霄,名为副镇长,却连镇党委委员都不是。 一个镇通常都有几个副镇长,特别像子虚镇这样的大镇,副镇长在某些地方,还抵不过镇畜牧站站长。 等个快一个小时,张大福老板几次进来问要不要上菜,都被吴书记拒绝。他一门心思要等肖莹到了才开饭。陌然心里暗暗着急,又出去给她打电话,才接通,就听到肖莹的声音在下面大堂里响起来。 他赶紧下楼去迎接了她,带着她上二楼包房。一边走一边责怪她说:“你怎么这么久才到?吴书记都等急了。.” 肖莹侧过脸看了他一下,浅笑道:“我不是说让你们先吃不用等我吗?“ 陌然说:“吴书记坚决要等你的。“ 肖莹狐疑地问:“吴书记弄什么花样?这么突然想起请我吃饭了?“她想了想说:”他不是鸿门宴吧?“ 陌然笑道:“你以为你是刘邦啊,还鸿门宴,没那么复杂。“ 到了包房门口,陌然替她推开门。里面的吴书记一看到她,当即站起身说:“贵客到了,我们该开始了。” 303、肖莹拒绝出任村长 饭桌上吴太华书记指点江上,将子虚镇的未来描绘得令人心驰神往。 说到最后,话锋一转,看着肖莹说:“小肖,子虚镇的未来,离不开你们这些年轻人啊!” 肖莹不明所以,腼腆微笑着说:“吴书记,我们听您的。” “好!”吴书记轻轻一掌拍在桌子上,严肃地说:“现在镇党委和政府经过慎重考虑,决定请你出来担任乌有村支部书记一职。这可是党对你的信任,请你考虑。” 肖莹一愣,将眼睛去看陌然。 陌然慌乱地回避着她的眼光,吴书记的突然决定,让他还一下没反应过来。吴书记叫他来镇里,只是征询他的意见,要他推荐一个村支书出来。他推荐了肖莹后,吴书记并没表态。现在他居然说是党委和政府的决定,让他感觉到当官的人的一张嘴,真的变幻莫测。 肖莹的眼光将在座的人逐一扫视一个遍,半天没出声。 孟清书记说:“小肖,吴书记的意见,是对你的信任,也是给你压担子。乌有村地处新县城边缘,机会与机遇一大把。只要一心为民,我想,乌有村在你的带领下,一定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肖莹浅浅笑了一下,看着陌然说:“陌然都没带来变化,我一个女人家,能带来什么变化呀?” 孟清书记说:“陌然你知道的,如果他有时间在村里,我相信,乌有村绝对不会是现在的样子。他因为工作的需要,要离开村支书这个位子。所以,小肖啊,我们都看你的了。” 李大霄一言不发,肖莹是他李家的媳妇,但绝对不是他心仪的村支书。在李大霄看来,乌有村就应该是男人的天下。过去齐家李家两分天下,他李大霄尽管不在村里,却对村里的每一件事都牵挂在心。而且他们李家有任何事,也必须是请他出面出谋划策。在李家人的心里,李大霄是唯一能代表李家的主事人。 齐家齐烈倒下去,本来他以为站起来的是李家。没料到半路杀出来一个陌家二小子。陌家他是不放在心上的,在乌有村,姓陌的就他一家,本事再大,能掀起多大风浪?按李大霄安慰李家人的说法,如果陌家让李家难受,李家一人一口唾沫,就能将陌家人活活淹死。 陌然选举当了村长,他不在乎。齐烈被撤职,镇里火线将陌然提拔起来做支书,他确实恼火了好一阵。他在背后说过,镇委书记吴太华的做法,是违背纪律和原则的事,是经不得历史考验的事。 他只能背后说说,不敢当面锣对锣鼓对鼓与吴书记理论。在乌有村的权力一夜之间归属到陌家人手里后,他安慰李家人说,他是坐不久的,一个没根基的人,怎么可能穿上黄袍就能做了皇帝? 事情的发展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陌然不但牢牢掌握了乌有村的所有权力,而且有一股势不可挡的能量。他居然得到了县长何田宇的赏识,一跃成了比他要威风得多的县里干部。 陌家的得势,一段时间成了村民茶余饭后的主题。都说陌家祖坟葬得好,得了风水,当然要出大官。 这些传言李大霄总是不屑一顾。他知道陌家人在乌有村还不过百年历史,陌家的先人埋的地方也是稀松平常,根本不可能是龙穴凤地。陌然之所以能有今天,主要在于他认识东莞的大老板,这就是资源啊!资源这东西,看不见摸不着,却能换来金钱、地位与名誉。 他也恨铁不成钢李家子弟,那么多在外混的,怎么就没一个认识大老板,没一个在关键时刻站出来。就比如眼前的这个肖莹,她老公过去可是李家人全部的希望。他人乖,学习成绩又好,如果不出意外,考个名牌大学,毕业后不就可以扬眉吐气了吗?希望的最后,往往是绝望,这小子心眼太多,以至于不但未能完成李家人的心愿,反而让他爹这一脉要断了香火。 他不想继续往下想了,在李家论资排辈里,肖莹应该叫他“爷爷”的。果然,肖莹把眼来看了他,轻声叫了声:“大宵爷。” 李大霄和蔼地笑了笑说:“肖莹,吴书记和孟书记都那么看重你,你就担起这个担子吧。” 李大霄说这话的时候,心里突然萌生了一个想法,与其让支书的大权旁落到别姓人手里,不如先拿过来抓住了。再怎么样,肖莹她还是李家的儿媳妇! “我不能接受。”肖莹面色凝重地说:“吴书记,孟书记,大宵爷,我是真的干不了。” 肖莹的断然拒绝,让包括李大霄在内的所有人都感到特别的意外。去年年底前乌有村村长选举,她可是唯一一个参与竞选的女性。她在竞选会上的发言,至今还被人津津乐道。她说过,如果她担任了乌有村的村长,她要在一年时间让乌有村的人均收入在原基础上增加一万。 现在才过多久,她怎么就愿意放弃唾手可得的村支书位子呢? 正在这时,张大福老板进来,笑哈哈地指挥着人送上来一盆热腾腾的汤。 汤盛在一个黑色的大瓦罐里,灌口冒出缕缕清香和热气。张大福老板亲自掌勺,从瓦罐里给每人盛了一碗洁白如玉的汤水出来。 陌然看着眼前的汤,心里咯噔一下,这该不是大蟒熬出来的汤吧? 没等陌然开口问,张大福老板笑哈哈地说:“吴书记,你尝尝,味道如何?“ 吴太华书记舀了一勺,放进嘴里尝尝,赞道:“果然不一般。“ 张大福老板便生了气样地说:“我就说了,不熬出汤来孝敬吴书记,我张大福还配叫张大福吗?“ 吴书记摆摆手说:“张老板,辛苦了,要不,坐下来一起吃?“ 张大福老板看一眼桌子边围坐的人,笑嘻嘻地说:“你们谈工作,我不打扰了。“ 他正要走,被肖莹喊住,指着面前的汤问:“老板,这是什么汤啊?” 张大福老板想了想说:“本来我想取个美丽一点的名字,今天被这东西惹火了,我也不想了,干脆,就叫”大蛇汤“了。” 肖莹皱着眉头问:“你是说,这时蛇熬的汤?” 张大福老板得意地说:“这可不是普通的蛇。按陌主任的说法,这可是国家保护动物,叫大蟒。外国货,新鲜着哪。” 肖莹一听,脸色就难看起来。小心地问:“是蟒蛇啊?” 张大福老板笑道:“管他蟒蛇还是蛇妖,老子今天就是葫芦娃,剥它的皮,吃它的肉,喝他的汤。” 肖莹终究没忍住,哇的一声吐了,夺门而出。 所有人都没想到她有这么大反应,愣了好一阵后,孟清书记才催着陌然说:“快去看看,小肖这是怎么了。” 陌然醒悟过来,赶紧出门去找她,找了好一阵,才看到肖莹蹲在酒楼一侧的墙根下,正吐得晕天黑地,日月无光。 陌然过去,站在她身后关切地问:“好了点没?” 肖莹虚弱地点了点头,抬起头看着他浅浅一笑。 陌然心痛,小声说:“我不知道你对蛇的反应那么大,要知道,早就不能让老板乱来了。” 肖莹轻轻摇了摇头说:“不能怪他。是我自己不好。” 陌然想伸手去扶她,被她摆摆手拒绝了,低声说:“陌然,你以为我是怕吃蛇吗?” 陌然疑惑地看着她。 “是他。”他指着自己的肚子,声音低得几如蚊子叫,说:“我怀孕了,听到蛇就恶心。” 陌然恍如被重锤狠击了一下,心里顿时虚了起来。他往四周看,发现没人关注这边,便心急火燎地问:“什么时候的?谁的?” 肖莹笑而不答。 陌然恨不得一把抓了她来问。她说自己怀孕,这可是了不得的大事。别人也许不清楚,但他陌然和肖莹的丈夫,以及他丈夫的爹都知道,她丈夫根本没办法让她怀孕。那么,她肚子的人儿从何而来? 他颤抖着声音说:“肖莹,你别吓我。” 肖莹一脸幸福小女人的模样,轻轻摸了自己肚子一下说:“你怕啦?” 陌然无言以对,讪讪地看着她。 “我没说是你的呀?”她调皮地说:“看你怕成这个样子,原来你也只有一个胆啊。” 陌然尴尬地说:“我不是怕,我是担心。” “不用你担心。”肖莹果断地说:“我有办法。” 陌然没好再问下去。肖莹突然说她怀孕,这让他惶恐不安。他想起自己与她缠绵时,曾经提起过安全措施的话,被肖莹堵着不让他说。她说,她是女人,知道什么是最安全的办法。他想过,纵使肖莹是为了爱,也不至于会将自己的名声当作垃圾一样的扔出来。因为,她怀上一个不该怀上的孩子,无论对谁,都是一种折磨。 可是现在,她的确是怀了孩子了。 “陌然,你说,我还能去当乌有村的支书吗?”肖莹苦笑一下说:“我不是为你,我是为我自己,为他。” 她指着肚子说:“我要让他快乐的来到世界,我要做一个快乐的妈妈。” 陌然这时候想死的心都有了。 304、齐烈病危 肖莹拒绝出任乌有村支部书记,吴太华书记显得很不开心。吃完饭,他甚至招呼都没打,匆匆回去了镇里。 陌然从听到肖莹说怀孕之后,心里就开始像吊了一块重石,晃悠悠的悬在半空,似乎随时都会砸下来,将他砸成一块肉饼。 肖莹的拒绝,让李大霄很高兴。他在走之前还关切地对肖莹说:“小肖,身体不好,回去休息。大宵爷看你心痛啊。” 镇里干部都走了,就留下陌然和肖莹。两人相对无言坐了好一会,肖莹才开口说:“陌然,你是不是很担心我?” 陌然点了点头,此刻他不知是安慰她好,还是想发脾气。肖莹怀孕是大事,是一件弄不好就会火山爆发的大事。 “你不用担心我,真的。我有安排了。”肖莹款款而笑说:“我早告诉你了,我要去上海。” “去上海干嘛?”陌然苦笑着说:“你是去显摆还是故意要去惹他生气?” 肖莹奇怪地看着他说:“陌然,你心里是怎么想的?你以为别人都和你一样,自私吗?” 这句话犹如一枚钢针,深深刺痛了他。他没想到在肖莹的心里,他会是一个自私的人。他沉下脸,低声说:“肖莹,这事会出问题。” “我早说了,没事。不会是你想的那样。他知道了。” “知道了?”陌然又吓了一跳。本来他还在心里想,找个机会跟她说,这个孩子不应该来到世上,趁早让他去天堂才好。因为不管是肖莹还是他,以及她的丈夫与家公,没人能承受来自于世俗的白眼与谩骂。即便是李家的人,谁也不会承认这个孩子是属于李家的人。 肖莹微微一笑说:“他让我去上海保胎。” 陌然长叹一声说:“肖莹,你可要想清楚。” “我不需要想。”肖莹面色坚定地说:“我只想当妈妈,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我一样义无反顾。” 话说到这个地步,陌然知道再怎么说,也无法改变她的心意了。天下女人,都有一个当妈妈的梦想。母爱的伟大,来自于她们血液里,骨髓里。在女人的世界里,没有比做妈妈更让她们神往的事了。 张大福老板进来,看到陌然他们还在,笑眯眯地说:“陌主任,吃好了?” 陌然道:“好了,结账吧。” 张大福老板笑嘻嘻地说:“你不用结账,我与镇里是协议关系。镇里来吃饭,签个字就行。” 陌然笑道:“不要付钱啊,那么好?” 老板说:“也不是不付钱,我们是按时结算。过去是一月一结,吴书记嫌麻烦,改成了三个月一结。现在好了,改成半年一结了。” 陌然说:“早结晚结都要结,不在乎时间长短吧?” 老板便愁云满面,叹口气说:“你不知道啊,镇里在我这里签单已经到了这个数了。”他伸出两根手指头晃了晃。 陌然笑道:“二十万?不多啊。“ 老板赤红了脸,低声说:“何止是二十万呢,后面加个0吧。你看看啊,陌主任,我这就小本生意,镇里不给我结账,我就没饭吃啊。可是吴书记老让我不要急,说镇里不差这几个钱。我也晓得不差这几个钱,这点小钱就给了我吧。唉!“他叹出来一口气,与在后院杀蟒的神态截然不同。 陌然不想介入太多。像他这种情况,现在是通病。签单有几大好处,一是可以显摆自己有能力有气势。二来确实可以免除无钱吃饭喝酒的尴尬。还有一条,签单的主要原因,还是一物降一物的手段。 陌然算是新干部,并不太了解这些游戏。在他的管委会里,一是没有大吃大喝的风,二来他请客,都是自己掏腰包。 不用结账,陌然也不坚持。反正镇里虱多不痒,不在乎今天这顿饭。但他还是好奇地问了一句:“今天花了多少钱?“ 张大福老板翻着白眼算了算,说:“也不多,就一万来块。“ 一顿工作餐,吃了一万多块?陌然顿时觉得背后冷汗直流,声音都变了地问:“怎么那么多?“ 张大福老板又变回了笑脸,笑嘻嘻地说:“主要是蟒贵,这条蟒我买来时,差不多就八千多了。整一条都给了你们。你说贵吗?“ 陌然苦笑着说:“我们也就看见一瓦罐汤而已。“ 张大福老板欲言又止,他没继续解释下去,而是热情地说:“欢迎陌主任今后也来小店签单。“ 陌然笑道:“你不怕我不给你钱?“ 张大福老板笑道:“不怕,你们是政府,政府有钱,吃几顿饭还会吃穷了吗?“ 陌然没做声,看着肖莹说:“我松你回去。“ 两个人出门来,肖莹开着车来的,此刻太阳如火球一样挂在半空,炙热的阳光刺激得人眼都睁不开。肖莹的车就在太阳底下暴晒,估计车里的温度,此刻能煮熟鸡蛋。 “我去把车打着,先吹吹空调,凉了你再来开。“他从肖莹手里接过钥匙,去开了车门。虽然他现在没驾照,但没吃过猪肉的人,未必没见过猪跑。开车点火这点小事,看都看熟了。 他一坐进车里,便感觉四周的热浪将他团团包围,人连呼吸也无法顺畅了。他插钥匙进去,点着火,等到车发动机正常运转了,才打开空调,顺带把车窗放下去。 正要下去,眼睛一下撇到副驾驶座位上的几张纸,顺便看了一下,心顿时猛烈跳了起来。 这时一份离婚协议书,尽管没写名字,但陌然还是能感觉到,这时肖莹写的离婚协议书。她要与他离婚? 他没细看,也不声张。站在树荫下陪着肖莹等车内凉快。 一分钟不到,他的手机响起来。一看是打个陌天打来的,便问:“哥,你有事?“ 陌天在电话里大声喊:“陌然,你快回来,齐小燕的爹要死了。“ “什么?“他不自觉地提高了声音。 “齐书记快不行了。“陌天说:”怎么办?“ “送医院啊!“他大声喊:”你叫车没有?“ 他顾不得细问,狂叫着问:“在哪?你们在哪?“ 陌天的声音带着哭腔说:“在他家,你快来。“ 陌然想骂,还是忍住了。他对肖莹说:“你带我一程,齐书记病危了,我得赶过去。“ 肖莹一言不发,赶紧进了车里,启动就走。 车里的温度仍然很高,空调吹了这么长时间,车里的温度似乎并没降下去多少。不一会,陌然和她的衣服就湿了。 肖莹说:“这破车,排量太小了,空调带不起来。“ 陌然心里只想着齐烈病危的事,没心情去接他的话。齐烈病危,齐小燕不在身边,齐猛也不在身边,齐家就剩下几个孤老头子与太婆,能干什么事? 肖莹顺口问了一句:“齐书记怎么了?“ 陌然心急火燎地说:“鬼知道!他平常的身体那么好,怎么说来就来病?而且一来就要死人的样子。“ “天热,老年人,难过。“肖莹安慰他说:”也许是中暑。“ 说着话,车已经到了齐烈的村口。 陌然让肖莹将车停在村口,他下车便一路小跑起来。 老远听到女人在哭,他的心猛地往下一沉。 305、老谋深算 齐烈与老福,并排躺在老屋的一张硬板床上,双眼空洞,气若游丝。床边他的老伴在抢天顿地地哭。陌天像无头蚂蚁一样,围着床走来走去。 看到陌然到了,他的眼里燃起了希望。一把抓住弟弟的手,焦急地问:“怎么办?怎么办?“ 齐烈出现在老福房里,而且还与老福并躺,这很怪异啊! 他走近床边,付下身去看齐烈,轻轻叫了几句:“齐书记,齐书记。“ 齐烈没丝毫反应,他便去握了他的手,感觉手心里还有一丝温热,知道齐烈还活着,便让人去端了姜汤水来,自己坐到床头,将齐烈扶起靠在自己胸前,让人喂齐烈喝下姜汤水。齐烈牙关紧闭,陌然便让人拿筷子撬开,灌下去几勺后,齐烈浑身猛地一抖,悠悠醒转了过来。 齐烈醒了后,他才顾得上去看老福。这一看,心里便一跳,老福面若死灰,仿佛已经死了。他让人将齐烈抬去他自己的屋,他和几个村民留下来,依葫芦画瓢给老福灌姜汤水。可不管怎么灌,老福已经没了反应。 他不甘心,焦急地叫唤着老福的名字,任他怎么叫,老福再无动静。 陌然眼眶一红,泪水便溢出来。 老福走了,走得悄无声息。 众人七手八脚把他拉开,扯过被子盖住老福的尸体。 村里死人,是头等大事。何况老福一辈子孤苦无依,身后无子嗣料理后事。按惯例,老福这样的老人死了,后事都由村里负责料理。他平息一下心情,拿出电话打给几个村干部。 老福不是齐烈组的人,死在齐烈组里,风俗规定,他不能在此办理丧事。组长出面来与陌然商量,意思是将老福的尸体抬到他的老宅去。 老福老宅早被一把火烧得干净,除了残垣断壁,哪里还能办丧事? 陌然便瞪了眼,怒视组长,一字一顿道:“老福就算变了鬼,也是个善良的鬼。你们就不能给他半点可怜?让他走完最后一程?“ 组长没敢多说,但提了要求,即使要在他的组里办,也得到村口的晒谷坪里去办。否则,就算县长亲自来,他也不能答应。 陌然深知民间乡风习惯,也不强迫,同意就在晒谷坪里搭个棚子,给老福设上灵堂。 趁着大家都在忙,陌然抽空去了一趟齐烈家。 齐烈躺在床上,看见他来,挣扎着要起身坐起来。 陌然紧走几步过去,按着他说:“齐书记,你不用起来了,就躺着,我来陪你说几句话。“ 齐烈有些感动,嘶哑着嗓子说:“陌然,谢谢你啊,救了我一命。“ 陌然笑道:“齐书记,您不用多想,好好休息。“ 齐烈问:“老福死了?“ 陌然点了点头。 “这个老福,亏我对他掏了心肺了,还是没让他保住猛子一条命啊!“齐烈满脸哀伤,枯萎的眼窝里,泛起一丝湿润,说:”可怜猛子,这辈子还能不能出来啊!“ 一提到齐猛,陌然心里便涌起一丝歉意。如果不是保齐小燕,他不能肯定自己会不会说出齐猛的事来。如果他不说,许子明怎么会半夜登门,抓了他去? “猛子啊猛子,害了自己不算,还害了自己妹妹。“齐烈突然愤怒起来,拍打着床沿说:”陌然,你去告诉他,就让他死在牢里算了,不要再回来了。“ 陌然心想,齐猛身上牵涉着命案,还能不能回来,谁敢保证?老齐烈也太把这使看得轻巧了。 陌然试探地问了一句:“齐书记,你怎么跑到老福屋里去了?“ 齐烈想了想,长叹一声说:“我也没必要隐瞒你了,陌然,我看你是个老实人,对小燕也好,不像你大哥,哪个没出息的东西。“ 齐烈说出来的事,让陌然暗自吃惊。 原来闺女坟案发生以后不到三天,齐烈就知道了是齐猛干的。 齐猛小时候跟着他爹走江湖,听闻了许多关于掘金盗墓的故事。也听说了闺女坟的传说,暗自猜想坟里究竟埋着什么宝贝。人穷心野,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可是他明白,凭着自己一个人的力量,要想一晚上挖开一座据说是糯米垒成的墓根本做不到,于是他便留心流浪汉。有天轮到他晚上治安巡逻,恰巧就碰到一个流浪汉在偷东西,于是抓了他,威胁说要送派出所去。 流浪汉害怕,央求他放了他。齐猛却不放,将流浪汉带到老屋,悄悄藏起来。 过了两天,带着流浪汉拿了锄头铁铲,悄悄出门,准备打开闺女坟,一探究竟。 齐猛的这些行为,齐烈早就发现了。老屋是他们两家的,齐烈经常会过去老屋看看。这次他看到流浪汉,一问才知是齐猛藏起来的。他当时并不知道齐猛要干什么,但他有预感,齐猛肯定要干一件不让别人知道的事。 齐猛走江湖的人,懂得江湖规矩。闺女坟历经几代人了,各样传说满天飞。归根结底一句话,闺女坟是不祥的东西,动不得。 齐猛按规矩在坟头焚香烧纸,也就是这个动作,火光惊动了老福。 老福年老,睡眠少。平常总喜欢一个人坐在凳子上看茫茫苍山出神,像他这样一辈子打光棍的人,所有的鬼神在他们心底已经没有了半死敬畏。老福家门正对着闺女坟,这也是有风水先生说,大门的朝向坏了老福宅子的风水,因此他这辈子打光棍一点也不奇怪。 齐猛烧纸,燃起的火光让老福感到好奇。 闺女坟的传说,深得人心。老福平时看山,总会有意无意去闺女坟这边看两眼。这燃起的火光顿时让他感到好奇。于是老福悄然上山,就看到了齐猛和流浪汉奋力挖坟的一举一动。 齐猛挖闺女坟,当时把老福吓得魂飞魄散。 他躲在一株大树后,暗自祷告。希望闺女坟里出来的不祥东西,千万不要捉弄乌有村的人们。 看了一阵,他悄无声息想退回去,只听得身后一声闷哼,他就看到流浪汉直挺挺的倒下去了。齐猛手握锄头,一下还没反应过来。刚才流浪汉钻到他的锄头下,他一锄头打倒了他。 老福差点叫出声来,一双腿都软了。 这样,他就看到了齐猛在愣了一会之后,弯腰将流浪汉的身体拖出来,拖了一段距离,就扔在距离老福不到五米的一棵大树下。 老福再也挪不动步,整个人瘫成一对软泥。 他看到齐猛抱了几个坛子罐子离开后,他才连滚带爬下山。 第二天,就出现了老福放牛,遇到尸体报警的桥段了。 陌然听完,说了一句:“这么说来,哪个人的死,并不是猛子故意的,而是过失造成的。这样的案子,法律一般不会判人死罪。“ 齐烈的眼里燃起希望,追问着他:“果真?“ 陌然不敢打包票,只能安慰他说:“一般情况是这样。“ 齐烈就长长舒了口气,一把抓住陌然的手说:“陌然,以后要靠你了,猛子能不能留条命,燕子会遭什么罪,都要靠你去照顾了。“ 陌然也叹了口气,无语。 过了一会,陌然试探地问:“这么说来,老福的屋,也是猛子放火烧的了?“ 齐烈欲言又止,但很坚决地摇头说:“不是他。“ “不是他是谁呢?“陌然自言自语地说:”老福家突然起火,我估计也与这事有关。“ 齐烈愤怒地说:“你不知道,老福这老东西也不是什么好人,他威胁齐猛,要齐猛拿一万块钱给他。不给,他就去报案。“ “这么说,齐猛知道老福知道了闺女坟的案子?“ 齐烈点点头说:“是,也就是因为这事,猛子才来找我,把前因后果都告诉我了。“ 陌然闻言,心里顿时来气,严肃地说:“齐书记,你是个老党员,也是村里的老支书了。你怎么就分不清孰轻孰重呢?猛子的这个事,如果早点投案自首,还会有更多希望啊!“ 齐烈冷笑道:“陌然,你别站着说话不腰痛,倘若这事出在你们家任何一个人身上,看你们家老陌会不会这样做?古话说,虎毒不食子啊!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猛子去寻死路吧!“ 陌然心里的疑团终于解开,过去传说齐猛是齐烈亲生儿子的故事,在他的这些话里得到了印证。 “我还有个疑问,猛子怎么又把这事扯到了齐小燕身上去了?“ 陌然长叹一声说:“当时他觉得,东西藏哪里都不放心。你是村里支书,是村长,你们家的地盘是最安全的地方。所以,猛子就想着把东西埋到你们家桃林里去。就算在桃林被人找到,也是小燕一家啊。算是自家人啊!“ 陌然连连叹气,心里像被堵了一团棉絮一样,难受之极。 “猛子送了一样东西给齐小燕,你晓得么?“陌然问。 齐烈点点头说:“我事后才晓得。猛子这是故意的啊。“ “故意的?“陌然大惑不解。 “他是想提醒妹妹,桃林里有东西啊!“齐烈仰起头,看着屋顶说:”猛子其实早有预感,这事早晚会被人发觉。所以他想留条后路。可怜猛子这么个心粗的人,还能想得这么细。造孽啊!造孽!” 306、风云变幻 老福的丧事办了三天,按规矩说,一般有子女的老人,丧事不会低于五天。但老福孤家寡人,陌然觉得也不能让他走得太寒酸,村里决定,办三天。水陆道场都上,唯一少了个甩罐子的子孙。 老福故去,并非身后没钱。他一辈子没干过大事,积攒下来的储蓄倒不少。村民在他的枕头里找到几张存折,加起来也有好几万。老福的钱,总不能分了,于是把他自己的钱,全部用在丧事上,倒比一些有后人的老人办得还风光多了。 齐烈一直没去灵堂,过去只要乌有村有喜事,无论红白,他必到场,都是高高的在上首坐了,接受主家的恭维。 出殡这天,陌然特地去请他。齐烈坚决不肯露面,说他做了一辈子好人,老福老死在他家,也只有他愿意,试问全村,谁还愿意将屋借给别人去死? 陌然想想也是。村里禁忌多,特别死人,都认为是很晦气的事。别说不相干的人,就算亲戚邻居,未必愿意把自己的屋借给别人落气。 老福生前希望自己死了后埋在闺女坟,那是一块专门埋半路夭折的人坟地。但凡只要死得不明不白的,入不了祖坟的,才会被人往闺女坟的山上一扔。 陌然本来不想把老福埋过去,毕竟老福是高寿的人,尽管没子嗣,寿还是在。可是不管是老福的本家,还是齐家,都不愿意他埋进祖坟去。陌然没法,只好与村里干部商量了,在闺女坟的山上将老福入土为安。 埋了老福,村里几个干部坐下来算账。陌然一个人坐在一边抽烟,心情显得很沉重。 自从他回来乌有村,一连死了几个人了。老福之死还说得过去,他年龄大,早晚都得死。而雪玲和老四之死,却来得太突然。陌然只要想起雪玲的模样,心就像被刀剜一样的痛。他暗暗想,自己究竟是不是个不吉祥的人,为什么他回来当了村长,村里会死那么多人? 有人在背后说,闺女坟被挖开了,犯了五行山煞,最低要死五个人才会太平。陌然明知这是狗屁,心里却始终在犹疑。他甚至偷偷板着手指头算了一下,发现到老福的死,已经刚好满了五个。可是齐猛的一条命,还悬在半空。如果说五行山煞只需要死五个人就行,那么齐猛的这条命就还有可能保下来。 齐猛不死,齐烈才不会绝望。 陌然安排村干算好账后,多出来的钱存在专用账户里。乌有村还有不少如老福这样的孤寡老人,他得想个办法来解决他们的后顾之忧。 他自己再次起身去齐烈家。 齐烈已经起床,老福办三天丧事,他就在床上躺了三天,老福出殡后,他叫了老婆子拿了一支酒出来,自己自斟自饮。 看到陌然来了,齐烈让出一张椅子叫他坐,又吩咐老婆子拿份碗筷来,他要与陌然喝一杯。 陌然往桌子上扫了一眼,发现桌子上的菜,是老福出殡酒席的菜。乌有村这里有个千年传统,不管谁家办什么样的酒席,来喝喜酒的人都要将酒桌上的菜分开打包带回家。老福的出殡酒席办得很丰盛,因此齐烈家分来的酒菜,有满满的一大碗。 齐烈指着菜说:“这是吃老福的肉。” 陌然笑了笑说:“每个老人都有这么一天。“ 齐烈就叹气,神情很萎靡地说:“老福着老东西,倒捞得了一个风光大葬。我齐烈也不知道死了后,会不会有他这样的风光。“ 陌然安慰他说:“齐书记,你是有组织的人,而且你身后还有齐小燕。怎么说,都会比老福风光热闹。“ 话说出来,心里隐隐感觉不妥。怎么当着他的面来说他的后事呢?人便尴尬起来,赶紧解释说:“齐书记,我没别的意思。“ “有别的意思也无妨。“齐烈大度地说:”我又不是不死,我死了,就得有这个程序。“ 雁南县崇尚土葬,皆因山多而得到便利。政府宣传火葬,但没有一个老人愿意死后被一把火烧了。佛说,人来于尘土,归于尘土,是天地轮回的宿命。一把火烧了尸体,是对故去的人大不敬。过去只有十恶不赦的人,才会被人挫骨扬灰。火化与挫骨扬灰,其实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村民们是不理会规定的,因此在雁南县的每一个地方,很少看到火葬。当然,有组织的人就不同,必须火化。比如齐烈这样当了一辈子村支书的人,虽说在干部名单上找不到他的名字,但他死后想与老福一样的来个风光土葬,却是很难做到的事。 首先,家属会拿不到一笔不错的丧葬费,然后在组织的认定上,会给一个晚节不保的结论。 齐烈还好说一些,像陌然他们这样身份的人,倘若死了,没任何理由,必须一把火烧个精光。 人在谈论生死过去时,都会表现出很淡定的神态。但陌然心里还是觉得有些不舒服,他才多大?太阳才刚爬上山顶,说到死这样的话题,会让他有一种自然而然的反感。 齐烈根本不管他的反感,叹息连连之后,眼冒希冀之光看着陌然说:“陌然啊,我要是死了,你做主把我土葬吧。“ 陌然笑道:“齐书记说那里话?你身体这么好,再活个四十年没问题。再说,有齐小燕和我哥,哪里轮得到我说话。“ 齐烈便皱了眉,不屑地说:“陌然啊,你别怪我看不起你哥,就他那样子,我怕要烧三回他才高兴。“ 陌然说:“我哥不行,还有齐小燕啊。她可是有主见的人。“ 齐烈的脸上便漫上来一层悲伤,他仰脖子喝干杯子里的酒,哀伤的自言自语:“也不知小燕怎么样了。“ 他一只手去捂了胸口,显然心痛无比。 陌然便安慰他道:“你先莫急,这两天我去一趟公安局,看看有什么消息。“ 齐烈苦笑道:“陌然啊,我这一家,都看你的了。“ 从齐烈家出来,陌然心里也很不好受。老福之死在村里引起不少的影响,有人又开始嘀咕,说他陌然刚回来吹牛发海,说要给村里老人建养老院,现在眼看着一年就要过去了,养老院的影子都看不到。这样说来,陌家二小子,与齐烈他们都是一个样,看不出他有什么特别的能力来。更重要的是,也许陌家二小子就是靠吹牛拍马当了县里干部,现在人家风光了,哪里还会记得村里的人和事。 肖莹拒绝当支书,陌然又没太多时间来管村里的一趟子事。他便找来李大有,希望他能接替他,先把村里的工作做好再说。 这等于是一坨屎掉到李大有头上,他狂喜之余小心翼翼地问陌然:“这是村里的决定,还是镇里的决定。“ 陌然淡淡地说:“不管是哪里的决定,工作总要人来干。大有,你在村里当过很多年村干了,论经验什么的,你都比我强。“ 李大有得意忘形地说:“哪是。乌有村谁家养几只鸡,我李大有都一清二楚。“ 陌然的决定得到肖莹的强烈反对,说乌有村落到李大有手里,可能比齐烈在位时更让村民怨声载道。 陌然不解,肖莹便打着比方说:“齐烈是一头快要喂饱的猪,李大有呢?正是食欲旺盛的时期,他要上了台来,还不饥不择食?乌有村的老百姓会过得水深火热。“ 陌然笑道:“你这比方,打得太不恰当。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是现在你不愿意干,谁还可以站出来顶一下?乌有村复杂,当干部的人,要让人服啊!“ 肖莹半天不出声,沉吟良久叹口气说:“陌然,你要懂我的心。不是我不帮你,实在是我无能为力。我只想提醒你一下,现在流行大学生村官,你何不找镇里县里,也安排个大学生下来。“ 大学生村官的政策他不太清楚,只好叹息着说:“就算来个大学生村官,这段时间的工作,谁来顶呢?“ 肖莹犹豫了一下说:“我来。“ 陌然大喜过望,当即与肖莹约定,明早一起去找吴书记,把村支书的事先定下来。至于以后怎么走,得慢慢来想办法。 与肖莹的话还没谈完,苏眉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陌然这几天一直在村里没去管委会,村里出了事,他分不开心去。 苏眉告诉他,县里正式下了文件,工业园区的项目建设由瑶湖集团自主,县里不参与,不干涉。 陌然心里一动,问了一句:“顶梁公司不施工了?“ 苏眉说:“肯定不是他们了。文件说得很清楚,施工建设都由瑶湖集团自主进行。我们管委会负责督促和协调。“ 陌然心里想,要施工权可是杨书记明着暗着提醒过他几次,现在他突然放弃了,到嘴的肥肉他不吃,肯定有更好的东西在等着他。 县里不要施工权,瑶湖集团就没理由再拿河边的土地说事。陌然心里有不禁有些担心,他现在算看出来了,瑶湖集团的心不在工业园区,而在河边的土地。要不,秦园和曾老不会千里迢迢而来,而且来了还找上市委书记徐达夫出马。 如果说,施工权不能置换土地权,瑶湖集团又会有什么打算,他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瑶湖集团项目部的人回去了不少人,顾亦珊也跟着秦园她们一道回去了东莞。留下来的就是毛公,项目总工,却像包工头一样的每天忙碌于工地和管委会之间。 陌然说:“苏眉,你帮我晚上约约毛公,我请他喝酒。” 307、我是你的人 陌然请毛公去张大福酒楼喝酒,让苏眉一道陪同。 三个人要了间小包房,一坐下,毛公就长吁短叹。 秦园这次来雁南县,与项目部的几个负责人有过接触。特别是毛公,秦园表示雁南县这边的项目就全部拜托给他了。当时毛公很不解,直接就说了,陌然作为管委会副主任,又是瑶湖集团的执行副总裁,天时地利人和几方面得天独厚,应该把责任放在他身上去。 秦园并不接他的话,只是语重心长地说:“毛公,你是我们家老臣了,我的心思,你应该都懂。” 毛公诚惶诚恐,内心话,秦老狐对他确实不错。当年他在国企工作,处处被人排挤,一天到晚找不到地方出气。毛公名校毕业,有着深厚的理论基础与实践经验,在建筑界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偶然一天遇到秦老狐,一通畅聊之后,秦老狐怂恿他下海来跟着他干。毛公起初还犹豫,毕竟在国企里,一辈子能衣食无忧。去了民企,今天过了还不知明天是什么下场。 犹豫挣扎了好一段时间,最终还是决心跟着秦老狐去干。 秦老狐得了人才,欣喜若狂,当即委以重任。毛公一来瑶湖集团,就接手独立开发一片地产项目,两年不到,效益凸显。毛公设计的房屋风格,给当地带去一片新风。加上他深谙容积率的计算和擦边球,做到了效益最大化,原本秦老狐打算赚一个亿的项目,在毛公的手里几乎翻了一番。 秦老狐得利,自然不小气。当年年底奖给毛公的一个红包,让无数人眼红。这个红包包含一台奔驰轿车,一套房子,外加现金三百万。 从此以后,毛公在瑶湖集团的地位和声望如日中天,无人能及。 雁南县的项目,是瑶湖集团思来想去好长时间才决定让毛公前来领衔。因为除了他,秦老狐还真找不出另一个可以让他完全放心的人出来。 毛公叹道:“也不知项目还要拖多久。” 陌然安慰他道:“毛公,你莫急。好事慢出来。集团的项目这么大,准备工作半点马虎不得。” 毛公就苦笑,说:“这要是过去,这个项目我就会建议下马了。我们民企,靠的就是与时间抢效益,拖不起啊。” 陌然连声说:“不拖,坚决不能再拖了。”说着看了苏眉一眼道:“苏眉,你把县里的文件给毛公看过没?” 苏眉便去拿了文件,递给毛公说:“县里已经下了文件,都在里面写着,你看看。” 毛公拿过文件看了一遍,眉头便皱了起来,他将文件放在桌子上,犹豫着问:“这里的意思是,项目施工你们地方不介入了?” 苏眉微笑着答道:“是,县里考虑到企业的运作方式,所以决定不介入了。” “县里不介入施工,也就是说,我们集团要求河边土地置换的条件也作废了?” 陌然和苏眉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 “你们这又玩什么花样呢?”毛公担忧地说:“陌然啊,我觉得,项目风险越来越大了啊。” 陌然笑道:“没风险的,哪里有什么风险?县里不介入项目建设,我们的自主权不更大了,而且施工的是自己人,放心啊。” 毛公心事重重地说:“要是有那么简单就好办了。” 这顿饭吃得寡淡无味,无论是陌然还是毛公,就连苏眉,一顿饭吃下来也没说几句话。大家心里都牵挂着一件事,县里突然下来这个文件,背后隐藏着什么东西,谁都不清楚。 饭后,毛公告辞,顺便提了一下说:“过两天,我回一趟集团去。” 陌然知道他回去要干什么,也不强留,便与苏眉一起送他回宾馆。 顾亦珊不在,跟着秦园回去了,她房间的灯就黑着。听毛公的意思,顾亦珊可能以后会很少来。因为她要做的事,基本都快完结了,只待秦老狐的铜像竖起来,就再没她的事。 陌然心里有丝淡淡的失落,顾亦珊这一走,何年何月还能再见她,谁也没底。顾亦珊本身就是个闲云野鹤的方外之人,在雁南县居然学会了食人间烟火。他想起在美丽岛的暧昧,想起神女峰的夜浴,心里便如有千万条丝线缠着,再也理不出一个头绪出来。 毛公一走,苏眉就问他去哪。陌然苦笑道:“还能去哪?要么回办公室,要么回乌有村。” 苏眉咬着下唇想了好一阵,才轻声说:“要不,去我家吧。” 陌然摇了摇头说:“不去。” “我想你去。”苏眉低声说,媚眼如丝,令人莫名其妙的一丝心动。 “我没心情啊!”陌然说:“苏眉,你也回去好好休息,我觉得马上就会来一场暴风骤雨。” 苏眉疑惑地往天上看,浅笑着说:“你骗谁呢?天上一片云都没有,哪里会有风雨。” 陌然叹道:“我说的风雨,不是这个风雨啊。” 苏眉便又去咬了下唇,想了想说:“陌然,不管多大的风雨,就算把你吹落在地了,大不了我养你。我愿意!” 她说完,娇羞得垂下去头,如一朵欲要绽开的花儿一样,花瓣未开,花香袭人。 两个人沿着新修的街道一路往前走,不知不觉就到了县委大楼前。 苏眉抬起头看了一眼说:“陌然,何县长的窗户还亮着灯,他在呢。” 陌然看了看,又去看杨书记的窗户,也亮着灯。他觉得有点意思了,这个时候两个雁南县巨头都留在办公室,他们都在忙什么呢? 既然到了县委大楼,回办公室也就顺理成章。 苏眉跟着他一起回了办公室,一进门就锁住了门,歪着头看着他笑。 陌然被她笑得心里有些发慌。通常这样的情况,都是男人对女人采用的手段,现在换了过来,是苏眉来对付他了。 屋里很闷热,苏眉拿了遥控器打开空调。 陌然去倒水喝,苏眉就从他身后搂住了他,他被她逗得兴起,反身过来,一把搂住她的腰,苏眉低吟一声,身子便软了下去。 她迎合着他,递上去唇。 屋里逐渐凉爽起来,除了空调发出的声音,世界安静得出奇。 陌然脑袋里一片空白,他现在除了要刺激,似乎再没思想。 苏眉低吟浅唱,在他耳边吹着风说:“陌然,我爱你!” 他没说话,更加凶狠地冲撞着她。 苏眉有着少女的娇羞,有着少妇特有的极致诱惑,有着成熟女人的温顺,有着知性女人的韵味与温良。 陌然就像在攀登一座看不到顶的山峰,道路虽然崎岖,他却乐之不疲。沿途春光烂漫,花草盛开,他视而不见,他奋勇向前,朝着山顶坚实地一步一个脚印迈进。 苏眉软瘫了下来,她几乎是吊在他的身上一样,吐气如丝,眉眼轻浮。 他咬着牙迈出最后一步,随即将她紧紧搂在怀里,微微喘着粗气。 他们没去里间的床上,就在他的办公室里,办公桌前,他们走完了人生的极致欢乐。 在他们身后就是走廊,此刻虽然悄无声息,但他们开始感觉到有一双眼在注视他们一样,他们不约而同打了个冷颤。 对视一眼后,各自羞涩一笑。 苏眉伏在他耳边说:“冤家,你让我生无可恋了。” 陌然嘿嘿一笑,抚着她的胸口说:“后悔不?” 她坚定地摇头,认真地说:“我的这条命都属于你的了,我还会后悔吗?” 他轻轻将她托起,小心地放在沙发上,紧拥着她说:“苏眉,我是不是个好色之徒?” 苏眉奇怪地看着他,浅浅一笑道:“我喜欢。” 陌然压低声说:“你连色狼都不怕?” 苏眉的脸瞬间红了起来,她小声地说:“其实,在东莞我就看出来了,你是个色狼。” 陌然一愣,问道:“何以见得?” “因为你第一次见我,眼睛就没离开过我的胸。” 这话说得陌然羞惭起来,他没想过自己居然是这样的人。但他明白,苏眉此言不虚。他陌然看女人,第一眼必定是看胸。没胸的女人纵然国色天香,对他陌然来说,也只是一朵塑料花儿,看起来娇艳无比,却无一丝馥香。 他们在沙发上互相依靠着坐了一会,苏眉突然说:“陌然,我要做管委会副主任,你帮我。” 陌然愣了一下,苦笑道:“我都感觉自己是泥菩萨过江了,怎么帮你?” “有颜小米。”她说:“现在能帮你的,只有颜小米。” “颜小米?”陌然狐疑地问:“她凭什么可以帮我?” 苏眉在他鼻子上轻轻一刮说:“傻瓜,你不知道,省委组织部赵部长就是颜小米的舅舅吗?” “哪又与我何干?”陌然不屑地说:“她舅舅,管我毛事。” “傻瓜!”苏眉叹道:“你就没看出来,颜小米很喜欢你吗?” 陌然心里猛地一跳,他还真不知道,也从未想过。颜小米一天到晚风风火火的,她根本不是陌然喜欢的温顺腼腆的类型,因此他真没注意过她。 “你的意思,我要靠女人上位?”他不悦地说:“苏眉,就算我回去再做个农民,我也做不出利用女人让自己上位的龌龊事。” “你是帮我。”苏眉羞涩地说:“我是你的人,你难道不帮我?” “你要我怎么帮?” “接触颜小米。”苏眉斩钉截铁地说。 308、叫名字我舒服 苏眉的想法让陌然大吃一惊,但他还是不露声色,只是一笑了之。 两天后,徐文友突然邀请他去家里喝酒。陌然本不想去,但徐文友不管他怎么推脱,软硬磨着他,他想着也没事,就答应了。 去之前,他去街上买了一些礼品。毕竟徐文友家里还有个老娘,前次空手去了,这次再空手,怎么说也不礼貌。 上次去过一次,他记得路,轻车熟路就找到了他的家。 敲门一进去,心里暗暗心惊一下。屋里除了徐文友,居然还有雷军在。 前段时间严打,雷军躲得不见影子。现在严打不打了,他又冒出头来,而且还是在徐文友家里,这让他吃惊不小。 他从来没听说过徐文友与雷军有什么关系,上次徐文友还暗示过他,但他没放在心上。这次突然看见,猛地明白过来,徐文友请他喝酒,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雷军看到他进来,赶紧起身迎接住,笑哈哈地说:“陌主任,别来无恙吧。” 陌然客套地笑,说:“还好!雷爷也在啊。” 雷军就说:“不瞒陌主任说,我跟老徐,是多年的老兄弟了。雁南县的领导,是我兄弟的至少有一半人吧。” 陌然冷笑道:“雷爷是什么人!我们雁南县的干部,还不都是托你爸的福才有的今天。你与老徐成为兄弟,是你给他们面子啊。” 这句话里含着刀锋,让人一听就感觉到里面的讥讽味来。 雷军似乎没感觉,热情邀请陌然坐。 徐文友给他老婆在厨房帮忙,此刻也出来了,看着陌然手里提着的礼品,笑道:“来就来了,还客气啥。” 陌然说:“老徐,我这可是孝敬伯母的,与你没关系。” 陌然来了,徐文友也不去帮忙了,三个人坐着开始闲聊。 陌然知道雷军的背景,过去有个做政法委副书记的爹,现在有个做公安局副局长的姐夫。他在雁南县横行霸道,其实一点也不奇怪。陌然心想,当初在夜宵摊上,如果知道他的底细,自己未必就会与他动手。他越来越感觉到,那次与雷军发生矛盾,都是颜小米设的一个套。 雷军显然没有过去的骄横,与他说话时,总是保持一种客套的微笑。 没说几句,雷军便起身,拿了两条好烟过来,递给陌然说:“陌主任,我听说你抽烟,就顺手拿了两条过来。你尝尝,要是觉得味道好,下次我再叫人给你带。” 陌然看了一眼烟,居然是中华。烟的世界里,软中华,硬玉溪,这是行话。他看到他拿的是软中华,心里嘀咕着想,这小子准备玩什么花样呢? 雷军说:“陌主任,三条三的,难搞啊。” 陌然淡淡一笑,知道雷军说的三条三,指的是烟上的标号。烟厂生产烟,每个批次的标号都不同。比如软中华,就属这三条三标号的最贵。市场价炒到一千五百块一条,未必能轻易拿到货。其实这价格就是炒出来,烟的质量和包装没丝毫区别,唯一的区别就是每支烟上的标号是333. 陌然吃惊地说:“雷爷,你送烟给我抽?我可当不起。再说,我拿这烟出去抽,别人还不把我当作一个大贪污犯?我一个月才多少钱工资,我怎么能抽得起。” 他一口一个“雷爷”,叫得雷军有些尴尬,便认真地说:“陌主任,你要把我当兄弟,千万别这样叫。你还是叫我雷军亲切一些。” 陌然笑道:“我可不敢,给我三个胆子也不能叫你名字的。” 雷军嘿嘿地笑,说:“陌主任,你还是见外啊。” 陌然心里想,老子与你见个屁外。他执意这么叫他,就是刻意要拉开两个人之间的距离。雷军是什么样的人,他现在了解得八九不离十。要是此人没点能量,作为全雁南县最恐怖的人的邢亮副局长不会将吃到嘴里的肉都吐出来。雷军姐姐、邢副局长之妻雷蕾,大张旗鼓来县委大楼闹事,换了谁,有吃这么大豹子胆的人吗? 雷蕾闹事被何县长压下去之后,邢副局长居然找机会将他送给他捞齐小燕的钱吐出来,这不能不让陌然心知肚明。雷家的能量不是他能想象的,不但大,而且很有实力。这也是何县长的严打计划半路流产的原因之一。 刚好徐文友的老婆泡了茶送来,客气地冲他们微笑,又转身忙着去厨房了。 陌然说:“雷爷,我也不叫你雷爷了,免得你说我见外,不过,叫你一声雷公子,你总得给我三分面子吧。” 雷军无可奈何地笑,递了一支烟给他,亲自打着火送过来。陌然也不客气,就着他点的火将烟点着了,看着一边的徐文友问:“老徐,今天叫我来,有什么好吃的么?” 徐文友笑道:“菜是家常菜,不过,我请你来,就是想做个和事佬。雷军兄弟你晓得,人不错,讲义气。上次与你有了点误会,总不能不解开。大家都是自家人,别因为误会伤了和气。你说是不?小雷。” 雷军客气地点头,讪笑着说:“陌主任,算了,我也不叫你陌主任了,显得别扭,我还是叫你名字,不介意吧?” 陌然摇摇头说:“没事,叫名字我舒服。” 雷军就说:“陌然兄弟,既然话说到这个地步,我也不瞒你。我这次来,是老爷子逼着我来请你原谅。雁南县就巴掌大的地方,我不能让我家老爷子操心。我这人不争气,不想混仕途,就喜欢自由。所以,我犯的浑,我家老爷子恨不得拿刀宰了我。千言万语就一句话,上次的误会,你得原谅我。” 陌然一听,心想不对啊。上次说是误会,可受伤的是他雷军而不是他陌然,要说原谅,应该是他来原谅自己,而不是他们口口声声说要陌然去原谅他。这不是倒着来了么? 这里面一定有问题,他暗暗留了个心眼。 徐文友毫不避嫌地说:“陌然,现在你该想通了吧?大家都是兄弟,误会解释清楚了就没事了啊。” 陌然淡淡笑笑道:“本来就没你们想的那么复杂。” 陌然说的是实话,上次在夜宵摊打过一架后,县里开展的严打活动,陌然一点也没放在心里。至于雷军结果怎么样,谁去追究,根本没人关心。他想得很清楚,他只是一个小小的管委会主任,在县里大小领导面前,根本没说话的机会。如果不是何县长刻意让他在县常委会上露了几次面,估计都没几个人认识他,更没人把他放在眼里。 陌然的话刚说话,徐文友欲言又止。 雷军也讪讪的想说话,两个人对视一眼,都没开口。 陌然疑惑地问:“你们两个还有什么事在瞒着我吧?” 徐文友想了想说:“还真有件事,不知当不当说。” 陌然笑道:“有什么不好说的,既然都是兄弟了,还要瞒着我干嘛?不够意思吧?” 徐文友似乎下了很大决心,才吞吞吐吐地说:“老弟,你知不知道这次省市两级组织部来县里考察干部的事?” 陌然之前知道一些,还是因为他觉得不关自己的事而没在意。 “实话说吧,这次邢副局长是要升的,考察的干部都满意。就是因为小雷与你发生了点误会,现在组织上说要重新考虑。老弟啊,你知道人生的机会可是稍纵即逝的,一旦错过了,很难再来。邢副局长是老书记精心培养的干部,如果这次升不上去,岂不是让老书记伤心?” 陌然试探地问:“老书记就是雷公子父亲,老县政法委书记?” 雷军赶紧点头说:“正是家父。” 陌然想笑,这个纨绔公子,居然还会说这么文雅的话出来,可见一个家庭的教育与熏陶,还是对一个人的语言与性格产生决定性的作用。 “既然这样,老徐,你说,我该怎么做?”陌然问。 徐文友沉吟一会说:“其实很简单,你找颜小米聊聊,把邢副局长的事说说,她有办法。” 陌然心里一顿,徐文友是第二个开口叫他去找颜小米的人了。看来颜小米这人在干部们心里的影响很大。 他心里这么想,嘴上却说:“老徐,颜小米是你下属,你找她说岂不是更方便?” 徐文友苦笑道:“她要是能听我的话倒还罢了,她会听吗?这个小丫头片子眼里只有你啊,你陌然打个屁,在她面前都是一句话。” 陌然摆摆手说:“你把这事又搞复杂了。就算我跟颜小米去说了,能帮得上邢局长?” 徐文友认真地说:“能,一定能。这个颜小米表面上说是赵部长的外甥女,其实我们都知道,人家是赵部长过继过去的女儿。你说,她在赵部长面前说话,能不起作用?” 陌然叹息一声道:“我听着都头晕。” 徐文友挖空心思设了这个局让他来家里喝酒,原来就是为了这个事,陌然想起来心里有些愤概。邢副局长在他没接触之前,他还认为他是铁面无私的好警察,在齐小燕的问题上,他差点耍了自己。特别是趁着雷军这点破事,他将齐小燕收监回去,这让他恨不得臭骂他一次。虽说他把钱退了回来,那是因为他知道陌然不再是乌有村的小村长了,有些钱吃下去,噎喉咙啊! 陌然心想,邢亮如果升上去,对雁南县的老百姓只有坏处而没半点好处。这样的人,不但不能升,还应该查查。 徐文友和雷军的低声下气,让他有种暗自得意的感觉。一个人不管多风光,其实背后掩藏的伤痛,别人根本体会不到。 他突然萌生了一个想法,似笑非笑地说:“你们放心,我一定找机会去与颜小米说说。” 309、不见不散 陌然还没去找颜小米,颜小米主动找上了门。 或许现在不少人知道了她的背景,颜小米在管委会几乎成了人人巴结的对象。即便是整座县委大楼,看到颜小米过来,每个人都会报以讨好的微笑,争着与她打招呼。 陌然正准备要出门,被颜小米堵在门口,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问:“听说你找我?” 陌然迟疑了一下说:“听谁说的?没有的事啊。” 颜小米就显得有些失落,突然问他:“你女朋友现在怎么样了?” 她突然问这个与她毫不相干的问题,让陌然意外又惊讶,扫了她一眼说:“还行。” 颜小米就笑,说:“你是县里干部,今后还不知要走到那一层去,娶个农村老婆,心里愿意?” 陌然不屑地说:“天下多少这样的家庭,只要人好,谁在乎户口身份啊。” 颜小米的神色又失落了一回,转身要走。 陌然心想,本来老子还在寻思着怎么找你说事,借口还没找到,你自己送上门来了,探探虚实也好。 于是便叫住她,指着沙发说:“先坐。” 颜小米倒也听话,坐下来之后扬起脸问:“没话说吗?” 陌然决定单刀直入,开口就问:“省委组织部的赵部长是你舅舅?” 颜小米不屑地说:“是又怎么了?不是又怎么了?我又不靠他吃饭。” 陌然笑着说:“是,我有话说,不是,没话说。” 颜小米便沉吟起来,过了好一会才说:“是。” 陌然心里一阵兴奋,只要她认可,谈话就有了基础。颜小米有个这样的大官舅舅,过去只有何县长一个人清楚。她不是雁南县的人,却来雁南县做了个大学生村官,这本身是很不正常的事。过去大家都在猜测她的身份,直到县委党校办村干培训班,指名道姓要颜小米参加,有人才估计她的来头不会太少。 “谁告诉你说,我要找你?”陌然先得探个虚实。 颜小米想也没想就说:“苏眉姐啊,她说你找我。” 陌然心里一顿,这个苏眉,是不是太沉不住气了? “其实也没太多的事,我就想问问,下步你有什么打算。”陌然故作关心地说。 上次何县长交代让他弄个管委会去留人员名单,这事最后还是被传了出来,弄得人心惶惶的,到现在还是不了了之的状态。 “你是不是打算不要我了?”颜小米歪着头问。 “没有。” “那你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不可以关心你呀?“陌然不屑地说:”作为你的领导,我关心你是正常的吧?“ “你要真关心我,就彻底关心我呀,别不痛不痒的,没意思。“ “怎么关心?“ “我连个对象都没有,你就不关心?“ 陌然想笑,这姑娘说话可真是口无遮拦。一般女孩子的羞涩,别说自己主动提,即便是别人提起来,也会闹得满脸通红,她倒好,不遮不掩地说出来。 “你看中了谁,我去说媒。“陌然开着玩笑说:”全县所有男青年,任你选。“ “靠!“颜小米骂了一句粗话,翻着白眼说:”陌然,你以为我是公主啊!选驸马吗?“ 她自己先咯咯地笑起来,笑过后,眼光落在他身上,轻声说:“要是我看中了你,怎么办?“ 陌然一愣,随机笑起来,道:“我不行,我是名花有主了。“ “滚吧!“颜小米笑嘻嘻地说:”谁不知道你跟孟晓的关系呀?你们正式定下来了吗?是订婚了,还是约定男婚女嫁了?都没有吧?“ 她似乎对他的情况掌握得非常清楚,这不由陌然暗自心惊。 “我是真不行。“陌然苦笑着说:”别开玩笑啊。我是男人,无所谓,你是个女孩子,传出去会伤了你的名誉。“ “名誉值几个钱?“颜小米不屑地说:”你把名誉看得很重吗?“ 陌然认真点了点头,严肃地说:“比生命还重要。“ 她长长地哦了一声,放低了声音说:“要没其他事,我走了。“ 陌然再次喊住她,示意她把门关上。 颜小米迟疑了一下,还是带上了门。 “有个事,我实在不好说出口。“陌然犹豫着说:”我真怕说出来被你看不起。“ “你以为我看得起你?“颜小米说完,浅浅笑了笑说:”我也是开玩笑的,你说吧。“ “如果你方便,可不可以跟你舅舅说说,苏眉想上来。“ “苏眉姐?“颜小米大吃一惊的样子,她微微蹙着眉头,小巧的鼻子抽动几下,轻声说:”苏眉姐是个女人,怎么对当官有那么大兴趣啊?“ 陌然笑道:“每个人的追求不同吧。“ 颜小米停了一会说:“可是我帮不到她呀。就算我给我舅舅去说,他是省委组织部的人,苏眉姐连市管干部都不是,他怎么能管得着这么远的事?苏眉姐要上来,是县里决定的,势力都管不着的呀。“ “你先告诉我,你愿不愿意为她说几句话?“陌然问。 颜小米想也没想就说:“是你要求的,我能不去说吗?但我告诉你,肯定一点作用都没有。“ “有不有作用就不管你的事了。你只要去说,就算任务告成。“ 颜小米皱着眉头想了半天,问他:“我为什么要去说?苏眉姐跟你什么关系?管委会那么多资历老的人,她想上来,其他人怎么办?还有,徐副主任还在位呢,总不能一个管委会也搞几个副主任吧?“ 陌然叹道:“颜小米,其他的事你就不要多想了,我也不想。你只要答应去说说就行。“ 说到这里,想起雷公子姐夫邢副局长的事,补了一句说:“还有,这次组织考察,据说对邢副局长有看法。我个人觉得,邢副局长这人工作能力还行,只是方式方法有些欠妥。“ 颜小米奇怪地看着他,突然笑起来说:“陌然,你到底接到了多少个说情的委托啊?“ 陌然被她这样一说,脸不自觉地红了起来。他尴尬地摆摆手说:“我就随便提提,你自己拿主意。“ 颜小米沉着脸想了想,问:“这个邢副局长,是不是就是雷军的姐夫?“ 陌然点了点头说:“是。“ 颜小米轻轻哼了一声,说:“我与他的事还没完呢。他倒托人托到你头上去了。“她凝神想了想,问他:”你自己怎么不提下自己啊?“ “我提自己干嘛?“陌然奇怪地问。 “你就没想过往上走一步?“ 陌然摇摇头笑道:“我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这样的事轮不到我。我还是老老实实干好自己的工作。有成绩了,组织自然会看得到。“ 他与颜小米算是熟人,两个人在党校呆过一段时间,虽然并没说多少话,但他们两个在党校培训学习的时候,却是那一届培训的一道风景。他们两个的年龄最轻,都是未婚青年,与一帮快要入土的老家伙比,就显得特别的扎眼。 颜小米青春靓丽,陌然高大英俊,如果不是孟晓去党校探望陌然,别人还真想把他俩凑成一对。 党校培训结束后,他们两个都被同时提拔起来到县里工作,别人无所谓,但对陌然来说,已经是一步登天了。 他做梦也不会想到,自己还有入仕的一天,而且一起步就超越常人。他对拥有现在已经是诚惶诚恐了,哪里还有心思妄想着往前走半步一步的。 他心里明白,这一切都来自于瑶湖集团。如果没有瑶湖集团的投资,他根本不会有半点机会。这因此也成了他的一个结,瑶湖集团顺利落地,他可以高枕无忧。倘若瑶湖集团投资半路冒出个幺蛾子,致使项目最后流产了,那么他的前途也将跟着终结。 瑶湖集团就是他身底下的一条船,载着他可以乘风破浪。也可能覆舟过去,将他埋葬在**大海。 颜小米的话,无异于她也是一条船,而且她这条船,要比瑶湖集团的船抗风浪能力大到不知到哪里去了。他要不要上她的这条船?他在迟疑,在徘徊,在挣扎。 陌然话,让颜小米没继续往下说了。 她换了个话题说:“陌然,今晚你再请我去夜宵摊吃烧烤吧。“ “没问题。“陌然爽快答应,随口问了一句:”是不是还是上次那家?“ 颜小米点点头说:“是,我今晚跟你讲一个故事,就讲他们的故事。“ ““谭文?” “还有谭武。“ “他们有故事吗?“ “你要不要听?“ 陌然想起那晚颜小米眼里的泪光,狠狠心说:“听,一定要听。“ 颜小米就笑了起来,伸出小拇指说:“来,拉个勾,不见不散。“ 陌然迟疑了一下,还是与她拉勾了。一拉完,赶紧松开手,似乎生怕别人看见一样。 他的慌乱让颜小米抿嘴而笑,她在出门时还叮嘱说:“记得,不见不散。“ 颜小米一走,他觉得整个人轻松了许多。不管是苏眉的事,还是邢亮的担心,他反正都说了,至于成不成,就不是他陌然能主导的了。 苏眉说得没错,如果不是他开口说这话,颜小米不但会拒绝,可能还会给对方一顿劈头盖脸的怒骂。反正她现在在雁南县走路都能横着走了,别人可以不怕她,但没人不怕她身后站着的赵家仁副部长。 他轻松了吹了一下口哨,显得有些轻佻。 该死不死,他的轻佻恰好被进门来的何县长看在眼里了。 310、何县长的权宜之计 随何县长一起进来的还有张波涛,跟在县长屁股后边,一双眼睛不怀好意地四处乱瞧。 县长大驾光临,陌然顿感惊喜之余,不免有些小小的紧张。 其实他不知道,过去管委会何县长经常来的,毕竟他是管委会主任。只是后来提拔了陌然上来后,他就来得少了。 何县长不用他招呼,径直在沙发上坐了,挥手让陌然去叫部门负责人都进来,他要在他的办公室开个短会。 管委会不大,会议室还是有。何县长不去会议室,偏要在他的办公室开,他也不好反对,于是站在门口叫了办公室主任来,让他去各部门叫人。 不一会,各部门负责人陆续进来,七八个人,一下将他的办公室塞满了。 何县长扫视一眼大家说:“很久没来看望大家了,你们都还好吧?” 众人齐声说好,都笑眯眯地看着他,等着他作指示。 何县长看来心情不错,笑容满面的。管委会是他一手成立起来的,里面的人都经过他同意才进来。虽说不是每个人他都满意,但大体还是让他觉得过得去。这支队伍过去饱受诟病,皆因成立之后一直无所作为。雁南县地处丘陵地带,交通虽然便捷,土地环境并不十分令人满意。 子虚镇所处地域,属于湘水河冲击平原。说是平原,面积也不大。但相对处处都是山包丘陵的其他地方来说,这块地方的条件还是得天独厚。这也是当初何县长选在子虚镇迁址县城的原因。 雁南县是农业大县,工业基础非常薄弱。说得实在些,等于没任何工业基础。当年县里搞了农机厂、机械厂和氮肥厂,主要是适应当时的政治环境需要,毫无竞争力。果然,这些厂在改革开放后,先后寿终正寝。 没有工业的县,纵然农业再发达,也只能满足温饱,要想口袋里有余粮,一切都还处在理想阶段。何县长省里下来的干部,过去几年跟着首长四处视察检查,深深懂得工业发达的重要性。因此他在搬迁县城之余,全部的心思都放在提升全县的竞争力之上。可是雁南县不但工业基础薄弱,就连工业意识,一样的薄弱得可怜。当初他提出要建工业园区,在常委会上就被杨书记激烈反对过。杨书记认为,雁南县不管天时地利人和哪一方面,都不能将工业发展当作重头戏来搞。搞了一辈子农业的杨书记认为,在雁南县搞工业,就是一件劳民伤财的事。 他们两个人的矛盾,也就在这次会议上公开化了。何县长坚持要上马工业项目,杨书记坚决不同意。官司最后打到市里,徐达夫书记的表态模棱两可,最后打到省里,批示下来,可以尝试! 既然可以尝试,就得大张旗鼓搞。何县长便在全县招兵买马,全县局委办的人基本都是杨书记一手提拔起来的,对于何县长的举动,并无太多热情参与。何县长便以政府的名义下达了文件,全县选拔人才。对于优秀的人才,县里开绿灯办理公务员身份。 杨书记心里不服,无奈省里支持,只好睁只眼闭只眼。何况经济工作本身就属于政府这边负责,县里有钱没钱,他这个做书记的根本管不上。他心里有怨气,干脆不闻不问,任由何县长去折腾。 因为可以解决公务员身份,来报名的人便趋之若鹜。何县长拿到第一批报名的名单了解了一下,得知都是县里干部的七大姑八大姨,心里便窝火,当即让人事局的人组织一场考试。这次考试不是正式名义上的公务员考试,题目也出得十分的简单,可最后的结果,及格的人不到五分之一。 矮子里选高子!这是何县长无奈之后的决定。第一批留下来的人,如今都成了管委会的骨干了。 何县长说:“大家都辛苦了,这段时间看大家没日没夜的在项目上忙,说实话,我很心痛,也很欣慰。但你们要知道,今后的县志上,必定有你们浓墨重彩的一笔。你们的付出,干部群众都看在眼里。今天,我代表全县人民感谢你们。” 何县长说得情真意切,双眼居然湿润,显然他很感动。 开会的人都勾下头,陪着何县长伤感。 管委会过去受的白眼也确实多,特别是县委那边的人,公开说他们是白吃。拿着财政的钱,干不出一件人事,是对人民的极端不负责。管委会要不是何县长亲自担任主任,估计没人敢担,也没人愿意来挑这个担子。 陌然就是在管委会四面楚歌的时候出任了副主任。当然,他带来的瑶湖集团投资项目,将所有的风言风语全部扼杀在别人的喉咙里。 瑶湖集团一次性拨来十五个亿,真金白银躺在县财政局的专用账户上,试问雁南县除了何县长有此能力,谁还能出陌然其右? 陌然上任管委会副主任,由此也没人提出任何的反对意见。 成才不分先后,能办事方是英雄。 现在的管委会已经是云开雾散,走在街上腰杆子都比别人挺得直。因此,何县长一提起往事,他们焉能不伤感。 何县长说:“大家都高兴一些,我们现在已经看到了胜利的曙光,我希望大家再努一把力,争取在计划的时间内让园区产生效益。拿我们的劳动成果展示给社会检验。我相信,有你们的不懈努力和辛勤付出,这一天到来已经为时不远。” 何县长说了许多鼓励的话,一直没说到主题上来。陌然知道何县长来,一定会有目的。单纯的给管委会来打气,完全没必要。 果然,鼓励话说完之后,何县长轻轻叹了口气,说:“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工业园区已经正式升格为雁南市高新技术经济开发区,正处级单位。但管理主体,还是我们雁南县负责。” 这个消息早就在社会上流传,所以大家并不十分的吃惊。不过,何县长宣布完了后,大家还是应景一样的鼓掌祝贺。 “不过,有个事,还要与大家说说,关于园区升级后,大家的级别问题需要考虑。”何县长说到这里,伸手问陌然:“人事名单好了吧?” 陌然一愣,随机想起前几天何县长的交代,赶紧去办公桌里拿了一张纸出来,双手递给何县长。 何县长看着看着眉头就皱了起来,他将陌然给的纸折叠几下压在自己的笔记本里,双目环顾一眼惶恐不安的部门负责人说:“你们自己有什么想法,都可以说。” 没人敢说话,此刻说话就是枪打出头鸟。谁都知道,园区升格了,管理班子的级别也得跟着升,要不,以后很多问题不好协调。简单点说,只要呆在原位子上不动,凭空就能官升几级。这对在官场里的人来说,真是天上掉馅饼的美好事情。 “你们都不说话?”何县长微笑地看着大家。 陌然想说,还没开口,被苏眉拿眼色阻止了。 苏眉现在是管委会拆迁安置部副部长,由于这个部门没部长,她就是实际的部长。 “你们不说,只好我来说了。”何县长微笑着说:“我先声明一下,任何同志的工作调动都是因为工作的需要。有想法可以保留,但今天不争论。” 这下他们开始骚动了,互相对视着,不知如何是好。 陌然心里也没底,何县长事先没与他交流过,他不知道何县长要玩什么花样。 张波涛坐在何县长身后,一双眼盯着苏眉就没移开过。陌然心里便感到一阵恶心,他推了推张波涛道:“张局,你今天怎么也大驾光临了?” 张波涛似乎被惊醒过来,嘿嘿地笑,眼光还是没离开过苏眉,说:“我来要人。” “要人?”陌然疑惑不解地问:“你来我们管委会要谁?” 张波涛咽了口唾沫说:“我把我单位的人要回去。” 陌然皱着眉头问:“谁是你单位的?张局,你没搞错吧?管委会现在既不存在借调,也不存在临聘,所有干部职工都是在人事局备案正式调过来的。哪里会有你的人。” 张波涛嘿嘿一笑道:“你懂的。” 陌然在心里骂了一句:“老子懂你娘的头!主意打到他身上来了,还请了尊大神过来压阵,想官大一级压死人么?” 他们两个的对话,被何县长听在耳里,他转过头来,对陌然说:“陌然同志,你先谈谈想法和看法吧。” 陌然愣了一下,突然想起徐文友今天并不在,便谦恭地笑着说:“何县长,我想请徐主任先说。” 何县长脸色一沉,摆摆手道:“不管他,现在我要你先表态。” 陌然只好硬着头皮说:“我个人对县委县政府的决定没任何意见,坚决支持和服从上级的安排。” “真没想法?”何县长似笑非笑地问。 陌然心想,老子已经无路可退了,就算有想法,又能怎么样?难道还能当着你何县长的面来顶撞你么? “没有。” “好!”何县长微微颔首说:“当然,今天也就是来给大家通个气。同志们不要有任何的心理负担,该工作工作,该休息休息。” 张波涛看何县长还没说到他关心的事上来,便低声提醒他说:“首长,我得把人调回去。” 何县长看了他一眼,犹豫了一下说:“也好,我来宣布吧。” 陌然的心一下就提到嗓子眼了。 311、你要把我送给别人吗 何县长轻轻咳嗽几下,屋里顿时安静下来。 他的眼光在苏眉的身上停住了,迟疑了一下说:“苏眉同志,因为你的组织程序还在走,所以我现在宣布一件事,算是提前给你思想准备。” 苏眉紧张地看着他,嘴唇动了动,没出声。 张波涛这边显得急不可耐,陌然发现他的两只手正使劲地绞在一起,以至于他手背上的青筋条条暴露出来,如趴伏着几条蚯蚓一样恶心。 “苏眉同志,县里研究决定,对你另有任用,你有什么想法吗?”何县长笑容可掬地问。 苏眉想也没想就说:“我不离开管委会。” 何县长就笑了,说道:“我们都是革命的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嘛。” 苏眉眉头一跳说:“你们男同志才是砖,我们女同志,最多就是水泥砂浆,成不了砖。” 苏眉的话惹得大家都莞尔一笑。因为何县长在,没人敢放肆。 “女同志是半边天啊!”何县长叹息着说:“我们的工作中,缺少女同志还真不行,先不说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其实女同志的细心、细腻,是男同志没办法比的嘛。我们很多工作,缺少女同志的参与,还真不行。” 他扫大家一眼说:“比如我们县里的招商工作,就需要大量的女同志去做。当然啊,我可没别的意思,就是因为女同志责任心强嘛。” 何县长自我解嘲地笑,起身说:“最后的任命,组织部会来找你谈。” 何县长的话里,再明显不过了。苏眉要被调入回招商局,而且她这次回去,不是人事调动,而是组织任命。这么说来,她要升官了。 何县长要走,苏眉却不依不饶了,挡在何县长面前说:“领导,我不要调走。” 何县长笑道:“是组织任命。” “我要不愿意去呢?”苏眉哭丧着脸问。 “那谁也无能为力。”何县长说完,扬长而去。张波涛如条哈巴狗一样,摇头摆尾亦步亦趋跟随走了。 苏眉跺了一下脚,黑着脸离开陌然的办公室。 散会了,大家只得到一个消息,市里接管工业园区了,牌子变了,人马不变,但要作微调。 至于怎么调,没人心里有底。唯一得到信息的就是苏眉要调走,是组织任命,升官了。 何县长的短会,无疑给管委会带来了一丝沉闷的空气。现在的管委会,谁都不想离开。眼看着园区建设在即,人在,名在,利益在。人一走,茶就凉,今后还想进来,比登天还难。 部门负责人与陌然逐一告辞,每个人脸上笑着,心里却不轻松。谁都担心这一刀砍到自己头上来。 陌然送走了他们,自己去倒了一杯水,仰脖子喝下后,准备出门。 他不需担心,不管管委会如何变,不会变到他头上来。瑶湖集团是他引进来的,撇开他的可能性不大。就算要让他离开,也得等到项目完成之后再说。 还没出门,颜小米就笑嘻嘻地挤进来,看着他问:“我听说管委会要动手术了?苏眉姐要调走?” 陌然不置可否地说:“这是组织上的事,我管不着。” 颜小米压低声音问:“苏眉姐走,你舍得?” 陌然仿佛被她看穿了一样,顿时一颗心乱跳,脸上不由自主地涨红起来,他虚张声势地说:“颜小米,你这话什么意思?” 颜小米不以为然地说:“发火了?我说的实话嘛。” 陌然恼羞成怒地说:“颜小米,你要有时间,多想想工作上的事,别到处八卦,闲得慌是不?” 他的声音不高,却句句严厉得要死。 颜小米就吐了一下舌头,扮个鬼脸说:“你想吃人啊?我就问问,你何必紧张?苏眉姐走了,我看以后你用谁。” 陌然转怒为笑道:“不是还有你吗?” “我不行。”颜小米断然拒绝道:“你别想着美事,我可不是你想用就用的人。本姑娘是有抱负的人。” 陌然笑道:“是,颜大小姐,谁敢用你啊。我只是开个玩笑罢了。” 颜小米便蹙起眉头,不屑地说:“陌然,别人怕你,我可不怕你。本姑娘担心你,没想到好心得来驴肝肺,我是吃饱了撑得慌。随便你吧。” 陌然叹息道:“我能有什么办法?组织上的事,我能改变得了?”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改变不了?”颜小米步步逼进说:“陌然,我刚才看到苏眉姐回去就躲到洗手间去哭了,你总不能让她伤心吧?不管怎么样,她可是为你鞍前马后伺候着的。而且我听说,苏眉姐要调回去招商局,这不是把羊送进虎口吗?” 陌然忍俊不禁了,他无奈地说:“颜小米,这世界上的人,不都是你想的那么龌龊好吧!” “某人就有那么龌龊!”苏眉认真地说:“你以为每个人都像你一样啊?一竿子到底的人,都不知道拐弯抹角。” 陌然被颜小米驳得几乎无言以对,只好摆摆手说:“我不跟你争了,我争不过你,好吧。” 颜小米这才笑出来,低声道:“陌然,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一定要将苏眉姐留下来。” 颜小米说完,冲他扬扬手说:“记得晚上夜宵摊,不见不散。” 颜小米莫名其妙地说了一通话走了,陌然的脑袋被她一顿乱搅,里面像浆糊一样的混沌起来。 颜小米的一顿胡搅蛮缠,让他再没心情出去了,干脆关了办公室的门,将一双腿架在办公桌上,闭目假寐起来。 下班时节,他听到走廊里响起一阵阵急匆匆的脚步声,知道大家要赶回家去了,他便站起身来,准备出门先找点东西垫下底,要不饿到颜小米约定的时间,会将自己饿偏。 走廊里没动静了,他才开门出来。 管委会的办公区是个半独立空间,一道拉闸门将它与县里其他部门分割成两个世界。 正要走,听到背后传来苏眉的声音:“你还没走?” 陌然愕然地回过头去,他以为人都走光了,没想到苏眉还留在最后。 他看一眼她,发现她的双眼有些红肿,显然是哭过之后的状态。 心里不禁一乐,笑道:“苏眉,你是喜极而泣吧?” 苏眉瞪他一眼,推开他的门,低声说:“少贫嘴,给我进来。” 陌然犹豫了一下,还是老实进去。 苏眉直视着他,一字一顿地问:“陌然,你是不是要把我送给别人?” 陌然一愣,随即笑道:“胡说!” “可你为什么一句话都不说?” “我说了有用吗?” “有不有用,你应该说。” 陌然就无语了,苏眉的质问让他心里有些不乐意,何县长已经有言在先,一切都是工作需要,何况何县长在言语之间已经透露出来,对苏眉是任用,组织任用!这是好事啊,别人盼都盼不到,她还有心情去哭,可见女人都是多么的矫情。 陌然的不快让苏眉感觉到了,她柔声说:“我没有其他意思,我就是不想离开你。” 陌然叹口气说:“很多东西,不是以我们的意志为转移的。” 苏眉就嗯了一声,突然咬紧银牙说:“你看出来没有,这都是张波涛在后面搞鬼。” “人家搞鬼,也是爱你的缘故。”陌然说:“张波涛这人,看来不达目的不会罢休了。” “我不会让他达到目的的。”苏眉咬着牙说:“我只要一看到他贼眉鼠目的样子就想吐。” “天下的癞蛤蟆都梦想着吃天鹅肉。”陌然笑着说:“偏偏的,有时候还真能吃到。” 苏眉便瞪了他一眼道:“你是想让他吃了我?” “我没这意思。” “你就这意思。” 陌然无奈摊开双手说:“苏眉,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胡搅蛮缠了?” “我本来就胡搅蛮缠。”苏眉轻轻一笑,将身子偎依过来,靠在他怀里说:“陌然,我什么都不需要,我的生活里只要有你,我就会觉得幸福阳光。否则,我生无可恋。” 陌然心里一动,抚着她的肩头说:“苏眉,人活在这个世上,并不只有男欢女爱。我们需要追求的东西太多。你是个好女人,命运不会亏待任何一个好人。相信我,不管我们在哪里,只要心在,一切都在。” 苏眉浅浅一笑道:“我听你的。” 话说开了,心里再无纠缠,柔情便涌上来。 苏眉搂着他的腰,安静地贴在他身上,仿佛睡着了一般,一动不动。 陌然闻着她的发香,心里的涟漪顿起。 他抚摸着她的后背,慢慢移到她胸前来,痴迷地揉着她,邪恶地微笑。 苏眉一惊,挣脱他的怀抱,惊恐地问:“你想干嘛?” 陌然笑嘻嘻地说:“瓜田李下,男女共处一室,还能干嘛?” 苏眉退了一步,双手搂住前胸,娇羞地白他一眼道:“不行,我来事了。” “是吗?”陌然贼笑着说:“我看看。” “不要脸!”她嗔怪地骂:“陌然,想不到你也是这样流氓的人。” “我是流氓我怕谁!”他一把扯过她来,紧紧搂在怀里说:“苏眉,老子一看到你,就浑身是火,这可如何是好?” 苏眉没挣扎,她安静地吐着气,端详着他,在他脸上轻轻抚摸着说:“陌然,我也一样。” 312、少年赌神 晚上十点刚过,陌然便去赴颜小米的约。 到了一看,谭文的夜宵摊已经摆了出来,颜小米正在帮着他摆桌子椅子。看到陌然,她与谭文低声说了几句,便往他这边过来。 他们选了一张靠边的桌子坐下,背后大楼的倒影刚好将他们遮住,朦朦胧胧的,让人一下看不清他们的面容。 颜小米一坐下就笑,说:“你很守时。” 陌然不屑地说:“守时是做人的基本原则。如果连这点都做不到,做人就没意思了。” 颜小米道:“我见过太多不守时的人。他们自己还活得逍遥自在,不过在别人眼里,不守时的人是最不能信任的人。” 谭文过来,送来茶杯和茶水,轻声说:“你两位稍坐,我不陪了,得忙。” 颜小米摆摆手说:“你忙你的,不用管我们,做生意要紧。”说完问陌然:“吃过没?” 陌然点点头,送走苏眉后,他去街上的米粉店里吃了一碗鱼粉。吃过后再回到办公室假寐了一会,等到快到约定点的时候他径直就过来了。 颜小米洗了茶杯,给两人各倒了一杯茶,看着陌然笑。 陌然被她笑得有些惶恐,不知道自己又哪里惹了她笑,往自己身上看了几遍,发现并没失礼的地方,于是疑惑地问:“你笑什么?” 颜小米说:“我笑你傻啊!” 陌然不生气,颜小米说话向来没轻重,过去她还有点顾忌,现在被人知道了赵部长是她舅舅后,她似乎像被撕开了一层皮一样,整个人都变得顺其自然了。这点陌然倒是喜欢,做人就要保持本真,顺其自然。如果一个人刻意掩盖自己,总会给人留下不真诚的感觉。 虽说不生气,但被她这么直愣愣地说自己傻,他多少还是有些尴尬。 颜小米敲着桌子说:“陌然,你既然来了,我今天就给你讲个故事。” 陌然指着远处忙碌的谭文问:“他的故事?” 颜小米点了点头,开始娓娓道来。 谭文和谭武,都是颜小米担任村官的村里人。两兄弟名字一文一武,人也一文一武。不过要倒过来,谭文不学文,谭武不学武。 兄弟两相差就一岁,外人看起来,几乎分辨不出谁是谁。 谭武读大学,谭文在珠海打工。两兄弟的父母在他们十岁的时候一齐出车祸走了。最令人惋惜和痛心的是,肇事司机逃逸。当时是晚上,路上也没摄像头,连往来的车都没有。谭文谭武父母是做手艺的裁缝,有家人嫁女,赶着要嫁妆。谭家父母加了个夜班赶工,晚上回来时就遇到了车祸。 谭家父母一走,家里就剩下谭文两兄弟和以为七十来岁的奶奶。 一家人总要活下去,哥哥谭文才十一岁,就辍了学,帮着奶奶在家里种地。弟弟谭武学习成绩好,一直留在学校读书。 十三岁那年,村里有人去珠海打工,谭文在家根本赚不到一分钱,便央求着人带他去。十三岁的谭文看起来就像只猫一样的瘦弱,别说打工,给人都没人要。村里人不带他,他留了个心眼,偷偷跟着人坐火车,坐汽车一路跟到了珠海。他能有这个机会,都在于他的身高当时还够不到买票的标准,因此乘务员都以为他是谁家的孩子。 等到了珠海,他也实在是饿得受不了了,这才冒出头来,央求村里的人给点东西吃。 村里人一看,吓得一双腿都软了。要知道从村里去珠海,火车汽车一路转下去,整整要两天一夜,也不知道这小孩是怎么过来的。当即心痛起来,买了盒饭给他吃。谭文一连吃了三份盒饭,吃饱了后就说:“叔,你别赶我走。我就给你洗衣服扫地,我去捡垃圾卖钱,不要你养我。” 村里人问:“你这么小,赚钱干什么?“ 谭文说:“我弟弟还在读书,要学费。我奶奶七十多岁了,身体又不好,她身体还有病,我不赚钱买药,我奶奶就得病死。“ 村里人知道他家情况,摇摇头无可奈何。 可是谭文也确实太小了,工厂根本不可能要,就是去捡垃圾,未必也能捡安心。要知道在这样的地方,捡垃圾这样的活,都是有保护性的。外来的人敢去抢别人的饭碗,除了被毒打,甚至连命都可能丢掉。 村里人在一家小饭馆干活,也就是打打杂洗洗碗之类的角色。好在他还有半间屋子安身,就在人家楼顶上搭的一个铁皮屋子,夏天像火烧一样,冬天还好点,不过,风吹过来,还是让人感到彻骨的冷。 屋里就一张床,再容不下第二个人转身。谭文乖巧,当即说:“叔,我就睡地上就行。“他去捡了广告布,铺在床边的地上,早上村里人还没起来,他早早收拾好了广告布,出去给他买了早点过来,自己饿着肚子,还骗村里人说吃过了。 村里人哪里不明白,谭文出去捡垃圾,都是趁着半夜没人的时候去。白天他要敢露面捡,必定会被人打。晚上的垃圾都被清运走了,有多少东西还值钱呢?因此他捡一个晚上,未必就能赚到一份早点钱。 即便如此,谭文也坚持不肯走。他反而劝慰村里人说:“叔,等时间长了,我认识的人多了,我就能赚好多的钱了。“ 村里人也不说他,但他每天下班回来,都会给他带些饭菜过来。谭文很清楚,这些都是别人吃剩下的东西,刚好村里人是洗碗的,他便偷偷收起来,晚上回来带给谭文吃。 谭文每天都吃得兴高采烈,说这一辈子都没吃过这么好的饭菜,千恩万谢村里人的恩典。村里人心里也苦,他也要养家,养活一个谭文根本做不到。他只能冒着风险把这些剩菜剩饭收集起来带给他吃。除此以外,他再无办法。 后来这事还是被老板发现了,老板根本不听他的解释,一怒之下开除了他。 村里人没了工作,又没其他手艺,呆在铁皮屋里坐了三天,最后决定进厂去工作。他要进了厂,谭文不可能跟着去。厂里都有规定,不可能让他带着谭文这般小孩进厂住。 谭文看他吞吞吐吐,心里明白了,安慰他说:“叔,你去,我现在都熟悉了,不怕。“ 村里人只好一个人进了厂,当时他走之前,铁皮屋还有半个月的租期,房东又不肯退。村里人便让给谭文住,临走之时说:“文娃儿,叔实在帮不了你了。你住满日子后,自己去想办法吧。实在为难过不下去,你来找我。“ 说完,给他留了一个地址,独自去了工厂。 村里人一走,谭文躺在铁皮屋里就想,如果不是店老板开除叔,他的工作不丢,他就能在珠海待下去。现在人家砸了叔的饭碗,就是砸了他的希望和未来。越想越气,越气越想,当即一个弯没转过来,拿了卖垃圾的一点钱,去加油站买了几升汽油,晚上偷偷跑去小饭馆,一把火将小饭馆烧得精光。 小饭馆老板的全部家当就在店里,这一把火直接把他烧回到了解放前。得知火是谭文放的,便找了人要搞死他。谭文放了火后,就再没回铁皮屋住。他知道饭店老板早晚会找到他头上来,因此他远远的避开,悄悄去了拱北口岸这一带。 这里比原来的地方要繁华不止一百倍,垃圾也多得捡不完。最让他开心的是,居然没人管他捡垃圾。 就在他如鱼得水的快活时,几个人找上了他。 他们指着对面的澳门问他,愿不愿意过去玩玩? 谭文问:“垃圾多么?“ 他们说:“多,多得不得了,车都拉不完。“ 谭文一听,顿时高兴得不得了,马上跟着他们要过去。不过他留了个心眼,人家与自己素不相识,带他去玩什么呢? 他找了个信封,写了几句话,无非是自己去了澳门,是死是活,管不到了。写完信,他悄悄将信寄给了在工厂打工的村里人。 过了两天,来接他的人带着他去了一艘快艇上,还没等他回过神来,他的脚已经踏上了澳门的土地。 他人一到澳门,便被送到了一座完全封闭的房子里,与一帮与他年纪差不多的孩子每天练习洗牌发牌。谭文手巧,学东西快,不论什么样的牌,到了他手上,不出一分钟,他能记住每张牌的位置,花样、点数。一年不到,他就成了这帮孩子中的佼佼者。 所谓佼佼者,就是一副牌在手,他能变幻出来的花样,比魔术还要精彩万分。 直到最后有人出来告诉他,他毕业了,可以出去闯荡江湖了,他才知道自己这三年学的,全部是出老千的手法。 三年时间与家里音讯全无,谭文比谁都着急,他也不知道家里情况怎么样了,于是提出来想回家看看。他的提议被断然拒绝,不过,他们还是按照他给的地址,给家里汇了一笔不少的钱。 至于村里人,接到他的信后,赶来拱北这边找了几天,结果是当然什么都没找到,又不敢跟家里人说,坐在拱北口岸的风光带哭了一场说:“文啊,不是叔不管你,你的胆子也实在太大了。要么成龙,要么成虫。就是死了,也是你的命啊!“ 谭文第一次出手就在澳门最大的**,与内地一个号称“赌神“的男人赌。赌神自己没钱,也是帮人赌的,双方拉开架势,在贵宾厅里演了一出惊心动魄的赌坛大战。 起初对方看他是小孩子,不屑一顾,连连失手后,才重视起来。但不管他如何出千,机关算尽,都被谭文轻易识破,一场豪赌下来,对方输得连走路都是被架着出去的。谭文当晚为主人赢了将近两个亿。 一场豪赌,成就了他“少年赌神“的名号,从此在澳门**里,只要他谭文一出手的,逢赌必赢。 颜小米说到这里,拿起杯子喝了一口茶,问他:“还听不听?” 313 滚 陌然被颜小米的故事说得心动不已,这分明就是一个传奇啊! 听到颜小米问他,他毫不犹豫地说:“当然听,你继续。“ 颜小米往谭文那边看了看,叹口气说:“每个人的命运,都不可能是一帆风顺。特别是天上掉馅饼的命,往往在掉下馅饼的同时,陷阱也跟着掉了下来。“ 谭文的名气,一夜之间传遍了港岛。这期间全球各地来了不少**英雄找他挑战,无不败在他手下。 成了名的谭文,当然利也跟着来了。 不但有钱,身边美女如云。猛然有天想起村里的叔,便托人去找他,几乎将珠海大小工厂都找遍了,没找着村里的叔。谭文还以为他回去老家了,又托人去村里打听,得知老家他也没回。心里便嘀咕着想,总不能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吧。 谭文此刻的名气,不但声震港岛,内地也传得神乎其神。此时他已经有了澳门的身份证,算是葡萄牙人。便办了通行证,回来珠海这边看看。 在过拱北口岸的时候,偶尔看到一个人背着蛇皮袋在垃圾筒里翻找,心里一下就涌出自己当年的情景,不由多看几眼,这一看,大惊失色,发现捡垃圾的人,正是当年照顾他的村里叔。 当即跑过去,一把抱住村里叔,哭得悲痛欲绝。 原来村里叔在找了他几次没找着之后,心里一直愧疚得要死。虽说谭文不是他带出来的,但毕竟跟着他过了半年。谭文这孩子命苦,老家又早就传出来说谭文跟在他身边,如今谭文音讯全无,他哪里还有面子回老家去? 刚好厂里裁员,他被裁了之后,想起谭文一个小孩儿靠捡垃圾每个月都能给家里寄钱,他毫不犹豫拾起了捡垃圾的装备,也不去其他地方,就在拱北这一带转悠。他相信,只要谭文不死,总有一天他会见到他的人。 命运总不会亏待有恒心的人!他们在拱北相遇,除了哭,其他什么都不顾了。 事后,谭文投资,给村里叔在珠海开了一家海鲜大酒楼。他每月月末,都会过去海鲜大酒楼与村里叔聚一聚,喝几杯茶,说几句家乡话。 颜小米说到这里,觉得肚子有点饿了,便招招手叫了谭文过来,让他去弄点吃的东西过来填填肚子。 谭文不知道颜小米在说他的故事,过来与她说:“你想吃什么,说就是,我亲自给你做。“ 陌然因为听了他的故事,觉得眼前这个貌不惊人的小伙子会是港岛传奇?心里还是有些疑问,不由多看了他几眼。 这一看,才发现谭文右手的几个手指都没有了,心里便嘀咕,他这样的人,怎么能成赌坛传奇呢? 谭文一走,颜小米就说:“心里奇怪了吧?“ 陌然说:“是有点。“ 颜小米道:“看到他的手了?“ 陌然老实点头,轻声说:“他手怎么是这样?“ “剁掉了。“ “剁掉了?“陌然吓了一跳,马上想起电视里的情节,不觉莞尔道:”肯定是得罪仇家了吧?“ 颜小米白他一眼说:“陌然,你应该去写剧本,联想力好丰富啊!“ 陌然被她一抢白,顿时讪讪起来,心里却不服,想道,你继续编,看你能编出花来。 颜小米却不往下说了,顾自专心地吃起东西来。 陌然几次欲言又止,被颜小米看在眼里,她说:“食不言,寝不语,不懂么?“ 陌然无可奈何,只好老实等她吃好喝好。没料到颜小米吃完喝完后,站起身说:“我累了,想休息了,走吧。“ 陌然这下哭笑不得,他只好跟着起身,说了一句:“我送你回吧。“ 颜小米摆摆手道:“不必了。现在雷爷都被你收拾了,雁南县谁还敢惹我?“ 陌然笑道:“话可不能这么说,好像我很暴力一样。再说,假如真有人瞎眼了来欺侮你,你怎么办?“ “没人有这个胆子。“颜小米得意地说:”因为我说过,我是你的人。“ 这话犹如半空响起一个霹雳,惊得陌然差点站立不稳。别说颜小米不是他的什么人,就算是,他陌然在雁南县城又算个什么? 颜小米与谭文打了招呼,一个人往前走了。 陌然跟在她身后,远远地看着。县城这两年的发展还是很快,过去空着的楼房基本都住满了人。陌丝丽的天地房地产公司和花红的顶梁房地产公司这两年赚得盆满钵满。过去八百块的房价,现在两千块未必能拿下。 人一多,治安就复杂起来。子虚镇派出所加大了警力,聘请了不少的协警,开着摩托车在大街上转悠。 颜小米的家在县委家属小区里,与苏眉在同一个区。不过她在前头,苏眉在最尾处了。 颜小米家人都不在雁南县,也没听说过她家里还有什么人。除了赵家仁部长外,她爸妈叫什么在哪里,绝大多数的人一无所知。 她能在县委家属小区有一套房,一点也不奇怪。据说她的房是第一批分下来的,与杨书记和何县长的搂,仅隔一条小径。 颜小米在前头唱歌,风吹起她的长发,飘乎乎的居然飘逸感十足。 雁南县城地处湘水河边,每到晚上,再酷热的天气,也会被河风吹散得踪影全无。 陌然看着她进了小区的门才转身,还没走,手机毕波响了一下,一看,是颜小米发来的微信。 “人呢?怎么不进来?” 陌然迟疑了一下,回了一条过去:在外面看着你呢。 要看,来家里看。 不敢。 我批准了。 还是不敢。 苏眉家里你就敢? 陌然心里一紧,半天没回过去。想了好久才回过去一条:眼睛看到的,未必都是真相! 滚! 陌然笑笑,关了手机。颜小米就是个小孩子脾气,别看她做过大学生村官,也是如他一样的当过村支部书记,可是比起他陌然来,他总感觉她就是一枚青涩的不能下口的杏子。过去他还在犹疑,颜小米凭什么可以去做大学生村官,还要担任村支部书记,现在他想通了,别说当个村支部书记,就是颜小米突然那天成了子虚镇镇长也不奇怪啊。 路过夜市,他看到水果摊上摆满了红得发紫的樱桃,心里不由一动,买了一箱,夹在腋下,准备回乌有村。 陌生的摩托车已经被他弄得快散了架,他干脆不骑了,就扔在县委大院的车棚子底下。现在他要回乌有村,都是打摩的。 几个开摩的的看到他,都亲热地叫他过去坐车。这些人陌然大部分都认识,过去都是一个村或者邻村的人,没事干,晚上在县城搭个客,赚点零花钱。 陌然没去坐他们的车,他要去肖莹家里,被他们看到不好。 走到街尾,看到背后过来一台摩的,面孔很生,便伸手拦住,让他载去乌有村。 县城里陌生面孔越来越多,这表示县城逐渐焕发了生机与活力。有人的地方,就有市场。有市场的地方,经济一定会繁荣。 陌然问摩的司机:“兄弟那里人?“ 摩的司机一开口,陌然觉得无比兴奋。司机居然是外地人,说一口与本地话毫不相干的普通话。 “来多久了?“ “快一年了。“ “在这里做生意?“ “嗯。“司机轻轻嗯了一声说:”现在生意不好做,人不多。不过,我听说瑶湖集团要过来,这可是家大厂,今后一定有大生意可做。“ 陌然兴趣顿起,问他:“你知道瑶湖集团?“ 司机说:“我过去也在东莞打工。认识的老婆就是这里的人。我们在县城买了房,就是冲着瑶湖集团来的。只要瑶湖集团在,这地方的经济一定会发展得非常好。“ 陌然笑了笑,没出声, 司机问他:“老板是本地人?“ 陌然道:“是,就是对河的乌有村的。“ 司机兴奋地说:“听说瑶湖集团迁来,就是你们乌有村的一个人引来的。“ 陌然哦了一声,没说话。 “要是我认识他就好了。“司机神往地说:”算起来,我还是他的员工呢。“ 陌然心里一动,问他:“你怎么是他员工了?“ 司机说:“我过去就在太阳电机厂上班啊。你都不知道,当时在太阳电机厂的人,只要说是雁南县的人,就没人敢惹啊。我老婆就这样,当时我追她的时候,她说要陌厂长同意了,她才愿意跟我谈呢。“ “他同意了吗?“ “鬼知道。“司机笑呵呵地说:”不过,我骗我老婆说,我亲自找了陌厂长,得到了批准。让她嫁给我的。“ 陌然这下真的是嘀笑皆非了,他没想到在瑶湖集团还有这么多的故事,可惜当时自己当了厂长,一门心思扑在生产和研究上了,根本没关心在太阳电机厂里还有自己的老乡。 “你认识他吗?“陌然试探地问。 “不认识。“司机惋惜着说:”人家那么高的职位,我一个小员工,边都挨不上,哪能认得他。“ “没见过?“ 司机摇了摇头说:“见不着啊!我们老板的女儿喜欢他,人事部曾经下过通知,全厂所有女工,不得与他接触呢。“ “还有这回事?“陌然狐疑地问。 “这算什么,还有更多玄乎的事呢。“司机说,远远看到乌有村的灯光了,他放慢车速说:”老板,你们乌有村不发财都是块废铁了,有这么一个有能力的人才在,发财是早晚的事了。” 陌然长叹一声,不再说话。 314、肚子里的小生命 肖莹被陌然的突然到来吓得慌乱至极。 她没敢开灯,悄无声息地拉着陌然的手去摸她的肚子,无比温柔地在他耳边说:“陌然,这是你的孩子。” 隔壁就住着她家公,一个十分警惕的老头。也难怪他了,家里有个如花似玉的儿媳妇,放谁身上敢马虎?乡下男人粗鲁,追蜂逐蝶可以到不要脸的地步。特别像肖莹这样丈夫不在家的少妇,多少男人在梦里会将她**。 陌然摸着她柔软的肚子,顺着就往上走了。抚摸在她的峰峦上,心里便一阵激荡。 她低吟一声,悄声说:“傻瓜,现在不可以了,对孩子不好。” 陌然将她的头搂过来,在她唇上轻轻一亲,说:“肖莹,我很想你。” 屋里没开灯,屋外月辉如水,从窗帘的缝隙里钻进来,依稀能看到她娇媚的面庞如鲜花一样的盛开。她迟疑一会,突然滑下去身子,浅笑着说:“冤家,我帮你。” 陌然顿时明白她的意思,赶紧一把搂起她,在她耳边悄声说:“宝贝,不要。” 肖莹不顾他的反对,顾自蹲下去,如小猫一样安静地倦伏在他的双腿之间。 陌然心里一动,顺手摘了一棵樱桃,仔细地擦了,塞进她的嘴里,小声地说:“喜欢么?” 肖莹使劲点头,陌然便笑,说:“酸男辣女,你肚子里一定是个小混蛋。” 她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扭着他的胳膊说:“那也是因为有你这个老混蛋,才会有这小混蛋啊。” 这样一来,动静有些大了。陌然怕惊动隔壁的老头,赶紧伸手去捂她的嘴。肖莹的嘴被他捂住了,出不得声来,便伸出舌头,在他手心里舔了几下,他顿觉全身酥麻,整个人都快要燃烧起来。 “我不是老混蛋,老混蛋在隔壁。”他取笑着她说:“老子最多算个混蛋。” 两个人在微弱的月光下对视一眼,各自苦笑。 屋里动静太大,很容易惊动隔壁的人。陌然便示意出门,在肖莹家不远的地方,有两个高大的稻草垛,稻草垛之间,有一块能藏两三个的空地。人一进去,外面的人根本看不到。而里面的人,却能清楚地将外面情况一收眼底。 肖莹先还推脱,奈不住陌然软硬兼施,只好点头答应。 乡下习惯早睡,一到十点,基本全部进入梦乡。 村里的狗对陌然似乎已经熟悉,不再吠叫,反而挨过来亲热地擦着他的裤腿。 陌然先去,靠在稻草垛上,烟瘾立马就上来了。他摸出烟,正要点火,被跟过来的肖莹一把夺了过去,责备着他说:“傻瓜,你不怕别人看到啊?” 陌然一笑,将烟揉碎扔在脚底下,伸手将她搂过来,贴在胸口说:“肖莹,下一步我们该这么办?” 肖莹咬着下唇想了想说:“反正我是决定了,我要离婚。” “离婚?”陌然吓了一跳,心猛地被揪紧了。 “我能不离婚吗?”她淡淡地笑,摸着自己的肚子说:“我不离婚,肚子里的孩子是从哪里来的?” 这下真问到了他,是啊,他丈夫没有了生育能力,甚至连行使男人权力的能力都没有。那么她肚子里的孩子,能从天上掉下来? “离了呢?” “你娶我。”肖莹抿着嘴笑,看他紧张得要冒汗,低声说:“说你傻,你还真傻,就算你愿意娶我,我还不嫁呢。” 陌然心里一宽,肖莹真要逼着自己娶她,他还真没办法。不过,他不是不愿意娶她,而是他娶了她以后,以后怎么见人? 人活着,都是一张虚伪的面孔在遮掩着。一旦虚伪被撕开了,每个人的面孔都会露出他的狰狞出来。 心里这样想,嘴上却说:“肖莹,我娶你。” 肖莹脸上现出惊喜的表情,但很快就黯淡下去,坚决地摇了摇头说:“你陌然不属于我的。只有我肖莹是属于你的女人。我不奢望的,这辈子有你,我满足了。” 陌然不由感动起来,他捧着她的脸,端详着,心里涌起一股股复杂的想法。 “要是他不同意怎么办?”他试探地问。 “这就是我要去上海的原因。”肖莹轻轻地说:“我会当面把话说清楚,他能接受,我要离,他不能接受,我也要离。总之一句话,因为孩子,我愿意放弃整个世界。” 陌然突然有想哭的冲动。此刻他觉得自己太无能为力,太没用了。自己的女人他都没法保护,他还有什么资格去保护别人?同时他又迷惑起来,世界之大,他想爱的女人太多了,他猛地发现,原来自己对每一个相爱的女人都不能承担责任和道义,他只是一个虚伪得连自己都不敢认的人了。 齐小燕、孟晓、秦园,以及苏眉,甚至颜小米和孟夏,她们哪一个不令他心动,哪一个不让他神伤不已。 如果肖莹真离了,她下半辈子怎么办?让她孤身一人,孤老一生?还是让她投进别的男人的怀抱?每一个结局都让他揪心,他不愿意看到这当中的任何一个结果。 他试探地说:“肖莹,要不,孩子别要了吧?” “什么?”他话音未落,肖莹已经猛地一把推开了他,双眼似乎要冒出火来,死死盯着他看,一字一顿地说:“你什么意思?” 陌然没想到她的反应会那么大,他讪讪地笑,低声说:“这孩子来得不是时候。” “住嘴!”她几乎要喊出来,愤怒地望着他,咬着牙说:“原来你半夜来看我,就是想扼杀我的孩子?” 她的眼泪啪嗒掉落下来,突然张开嘴,一口咬住他的胳膊,死命咬下去。 陌然只觉得钻心的痛,但他没推开她,甚至动都没动,任由她将自己的胳膊咬出血出来。 他知道自己伤到了她,对于女人来说,孩子就是她的生命。尽管这个孩子来历不明,但是从她身上要掉下来的肉啊! 她松开嘴,轻轻抽泣起来。 陌然的眼眶也湿润了,他说出这些违心的话,也是无奈之举啊。他不能让孩子生下来就没父亲,他也不想让肖莹背负一辈子的骂名。可是他现在没有任何能力让她幸福,让她快乐,让她有一个可以安放灵魂的地方啊。 肖莹看他也哭了起来,心顿时软了。她抱着他的胳膊,心痛地说:“傻瓜,你怎么不抽开啊!” 陌然的手臂被她咬出一个椭圆形的压印,血从里面沁出来,染红了一片。 陌然凄然地说:“肖莹,你要觉得不解恨,你打我吧。” 肖莹盯着他看,泪水滚滚而下。她舔着他的血,哀伤不已地说:“陌然,我明白你的想法。但我要再次告诉你,为了他,我愿意放弃整个世界,甚至生命。” 陌然长叹一声,顿感浑身无力。他靠在稻草垛上,看着远处朦胧的山出神。 “从现在起,你不要再来看我了,我也不见你了。”肖莹狠狠心说:“孩子生下来,我不会让他知道你就是他爸爸。” 陌然愈发心痛,他想去抱她,被她躲开了。 “记住,陌然,你不欠我的。是我欠你的。”肖莹咬着牙说完,转身就走。 陌然追了两步,还是颓丧地停住了脚。他看着肖莹进门,看见屋里的灯光亮了一下,随机熄灭。他的心如漂浮在半空中一样,再也找不到可以落脚的地方。 他站了好一阵子,才转身往自家方向走。 路过桃林的时候,看到屋里亮着灯,便折身进去。 楼下大门洞开,他听到楼上传出哭声,心里一惊,快步上楼去。 没有齐小燕在家的大哥家,处处显得凌乱而荒凉。床上、桌子上、椅子上到处是乱丢的衣服,地板上的灰尘有了厚厚的一层。大哥陌天手握酒瓶子,红着眼一边哭,一边在喝酒。 他抢几步过去,从他手里夺过来酒瓶,厉声问他:“哥,你在干什么?” 陌天虚弱地看了看他,虚弱地笑了笑,说:“我喝酒。” “没事你喝什么酒啊?”陌然看着大哥责怪着他。 陌天显然已经吐过了一回,在他身边的地上,有一摊令人恶心的呕吐物。他就坐在呕吐物中间,以至于他的衣服和裤腿上都沾满了污秽。 陌天奇怪地盯着他看,突然咧开嘴一笑说:“我没事吗?没事吗?我老婆都坐牢去了,我还没事吗?” 陌然忍住恶心,蹲下去身子说:“哥,你放心,嫂子会没事的。” 陌天冷冷地笑了一声说:“陌然,我不要你来安慰我。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吧?要不是我当初娶了齐小燕,她要嫁给你是吧?” 陌然皱着眉头说:“哥,你喝醉了,胡说。” 陌天一把推开他道:“我喝醉了吗?我胡说了吗?你别以为我什么都不晓得,齐小燕还爱你,喜欢你,要你给她生个孩子是不是?” 陌然苦笑道:“胡说八道。” 陌天哼了一声说:“你别以为做了官了,就可以欺侮良家妇女了。我告诉你陌然,齐小燕是我老婆,生是我陌天的人,死是我陌天的鬼。你要再想打她的主意,我就让你死。” 陌然哭笑不得,他认真地看着大哥说:“哥,我陌然是读书人,知道什么事做得,什么事做不得。人不是畜生!懂得礼义廉耻。” 他这番话说得义正词严,似乎也打动了陌天。 陌天的声音放缓了许多,他长叹一声,扫视一眼凌乱的家说:“陌然啊,你哥我快顶不住了。如果你嫂子去坐牢,我就去陪她。她坐多久,我就陪多久。以后家里就靠你照顾了。” 陌然心里一动,故意轻松地说:“大哥,你想那么多啊!” 陌天认真地说:“我想好了,不管你嫂子判多少年,在哪里坐牢。我都要去。我是木匠,哪个牢房都要木匠干活。我不要钱,我义务给他们干,我要陪着你嫂子。” 陌然顿时被感动起来,平时看起来木讷的大哥,没想到他的情感世界有如此丰富。他对齐小燕的爱,是深入到骨子里,血液里去了。 315、探视齐小燕 陌然去到邢副局长办公室,看到他正吹胡子瞪眼在骂人。 原来上次严打,县公安局为了完成任务,把责任分解到各个派出所。结果很多派出所任务没办法完成,干脆把偷鸡摸狗的人一股脑全部抓了回来。这样一来,县看守所人满为患,不得不把拘留所也腾出来关人。 谁能料到徐达夫书记视察之后,一口否定了严打。 既然不严打,这些人就得放出去。偏偏有些人不乐意了,你想抓就抓了来,一句多余解释的话都没有,现在想放回去,他们倒不走了,赖在看守所非要给个说法不可。 现在的人们,法律意识比过去强了不少,知道抓错了人,政府得赔偿。 看守所所长没法,只好来局里请示邢副局长。 邢副局长前段时间呗严打弄得焦头烂额,他是考察名单中的人之一,万一出了差错,前功尽弃啊!所以,县里安排下来严打,他是冲在第一线的,也是各派出所汇报说完成不了指标,邢副局长发怒说,只要沾点边的都抓回去再说的始作俑者。 派出所只负责抓人,预审这一块不管他们的事。他们为了完成指标,尽可能的拿放大镜看问题。比如有个年轻人,偶尔偷看了自己嫂子洗澡,被人告发了,这次派出所也毫不犹豫抓了回去,实在想不出个罪名,就给他套了个猥亵罪。 人抓到看守所,只要去县局法制科办了刑拘手续,派出所的任务就算完成。剩下的事,派出所可以不管。压力都在县公安局。 这次严打,全县共抓了不下八百个,男男女女的,把所有是监房都塞得满满的。 陌然去的时候,看守所的所长正愁眉苦脸地在问邢副局长要计谋,如何解决不肯走的人。 邢副局长大怒说:“不愿意走,就继续关,关得他们没脾气为止。” 看守所所长为难地说:“有些人的事,确实鸡皮蒜毛都算不上,老实关着,怕出问题。” 邢副局长似笑非笑地说:“你不会让派出所来领人?他们拉的屎,自己去擦屁股啊。” 看守所长几乎要哭,涨红了脸说:“我电话都打烂了,他们就是找借口不来。说这些事都由县局处理。” 邢副局长皱着眉问:“他们是什么意思?” 看守所长说:“派出所当时是为了完成任务,不管白猫黑猫,只要挨点边的都抓来了。现在要他们来领人,他们自然不肯来,因为当初抓人的时候话说死了,他们没法转圜啊。“ 邢副局长无奈地说:“你先回去,局里开会研究一下,最多两天,给你答复。“ 看守所长一走,陌然才折身进去,先是打着哈哈笑,说:“邢局忙啊!“ 邢副局长一眼看到他,尴尬地笑,说:“妈的,上头一句话,老子天光忙到夜。忙就忙了,现在好了,忙出麻纱来了。“ 陌然笑着问:“还有让邢局为难的事?“ 邢副局长苦着脸把前因后果说了一边,不满地说:“还是要当领导,领导说话不腰痛,反正出了问题,下面有人兜着。“ 陌然笑道:“邢局,运动这东西,本来就没法律基础的,那次运动不误伤人?现在说是错了,或许过几年,又对了呢?“ 邢副局长闻言,若有所思地想了想,竖起一根大拇指说:“陌然老弟,看来你真是高人,我有办法了。“ 邢局有办法了,陌然的事还没解决,他直接说:“邢局,我想去看守所看看人。“ “你嫂子还是齐猛?“邢副局长问。 “猛子的事,估计我看也没用。“ “哦,“邢副局长颔首说:”你是要去看看齐小燕?“ 陌然没作声,大家都是明白人,一句话都能看懂对方心思。 “可以!没问题。“邢副局长摆摆手说:”你刚才早说嘛,看守所长刚才还在,被老子骂了一顿,你要早说,不跟他一起去了。“ 陌然说:“没事,有你邢局一句话,我什么时候去都没问题。“ 聊了几句,邢副局长发了一通牢骚,说现在的公安工作,真不是人干的。老百姓不理解,骂他们是土匪,领导不理解,说他们是饭桶。今后这工作,怕是没人干了。 陌然笑眯眯地说:“邢局,你们做警察的,腰里都是别着枪的人。你们有话语权,不用担心,不管换了谁来,警察这项职业,总是不会缺人。“ 邢局事多,没空与他闲聊。当即给看守所长打了电话,说管委会的陌主任要去看人,要他给予方便。 电话打完,挥挥手说:“你什么时候去都行,只要报家门就好。“ 陌然感谢着说:“邢局,没你,我还真没办法。“ 邢副局长严肃地说:“我也是看我们兄弟一场,像齐小燕这样未决犯,按法律规定是不能接见人的。你来了,我还有什么话说?法律这东西,再严,也不外乎于人情嘛。“ 话说完,两人不禁相视一笑。 邢副局长说:“兄弟,我那不争气的小舅子的事,你还高抬一下手,这小子从小被娇惯了,我也没法。你也晓得,我是做姑爷的人,总不能看着自己小舅子被抓被关被判。再说,他那点小打小闹的事,也成不了气候,你就把他当作空气,无视就好。“ 陌然笑道:“邢局你客气。雷爷是大名鼎鼎的人,江湖里谁都得给三分面子。我陌然算根毛,哪能与他相提并论。邢局你高看我了。“ 邢副局长苦笑一下,没再继续往下说。 陌然便出来,电话叫了司机小付,准备去看守所看齐小燕。 等小付的时候,电话响了,是孟晓打来的,说她来了县城,问陌然在哪。 陌然本想说自己不在,话到嘴边变了,说:“我在县公安局门口,你过来。“ 孟晓和小付几乎同时到了,一段时间不见她,发现她瘦了不少,于是关切地问:“休息不好么?人怎么瘦了那么多。“ 孟夏浅浅笑道:“赶工啊!老费这段时间催命鬼一样催货,我都几天没合眼了。“ 陌然心痛了一下,小声地说:“要不,我给开个房,先睡一觉,等我办完事了,回来再叫你?“ 孟晓问:“你去哪里办事?“ 陌然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我去看守所看看我嫂子。“ “齐小燕嫂子?”孟晓吃惊地瞪大眼,疑惑地问:“她不是放回来了吗?” 陌然不想解释,齐小燕被收监这事,他没告诉任何人。陌家人也没乱说,毕竟家里有个人被关起来,说出去很丢脸。 “我跟你一起去。”孟晓毫不迟疑地说:“我得去看看。买点东西送给她。” 陌然不好拒绝,只好与小付在车里等。不一会,孟晓提着两大包东西过来,累得满脸通红。小付赶紧下车去接了,口口声声喊:“嫂子,你要买东西,早说,我去提啊。” 孟晓客气地笑,说:“这点东西,不累。” 回到车上,陌然才知道她买了牛奶和方便面,还有一些女人的用品。 孟晓说:“那里面的生活我知道,根本不是人呆的地方。营养太差了,我给嫂子买点牛奶补补。” 陌然没说话,心里很感激她的细心。 到了派出所,找到所长说了来意。所长也不含糊,梗着脖子说:“既然是邢局打了电话,我也不为难你。不过,我只能给你半个小时,多一分钟都不可以。” 陌然千恩万谢,随着看守所的警察去了一间接见室。 没几分钟,听到一阵脚步响,隔着玻璃,他就看到齐小燕戴着手铐被人带进来。 她将自己收拾得很好,一点也没坐牢人的颓唐。 看到陌然,她眼睛里闪过一丝惊喜,随机黯淡下去。 孟晓坐在他旁边,拿了话筒说:“嫂子,你受苦了。” 齐小燕淡淡一笑,说:“罪有应得。” 孟晓就哭了,抽泣着说:“嫂子,你是被冤枉的啊。” 齐小燕笑道:“我都说了,罪有应得。” 说着,示意她把话筒给陌然。 陌然接过来说:“你再里面还好吧?” 齐小燕苦笑一下说:“我习惯了。在你家,也像坐牢一样,不如在这里,还有人说话。” 陌然心里一紧,顿时感慨地说不出话来。 齐小燕说:“陌然,我想通了,这次我不管受到什么样的惩罚,反正我是认了。你也不用管我了,好好做好自己的事,别给陌家丢脸。” 陌然黯然道:“你在这里,我哥天天在家哭。我能怎么样?现在你什么都不要想,办法我来想。” 齐小燕愣了一下,问:“陌天哭什么?” 陌然说:“我哥说了,不管你在哪,他都要跟着你去。” 齐小燕似乎感动了,眼眶湿润了起来,叹口气说:“陌天这人,可能一辈子都不会理解。不管他怎么做,我都不会原谅他。他毁了我一生。” 陌然不好说什么,心里难受得死。 齐小燕苦笑道:“陌然,你女朋友是来看我笑话的吧?” 陌然转头去看孟晓,心里想:“齐小燕这个时候心里还想着这些事,真让人心里难受。” 孟晓看陌然来看她,甜甜一笑说:“告诉嫂子,我给她买了东西,是我的一点心意。” 316、你来我家提亲吧 齐小燕对孟晓的态度始终是冷冰冰的,这让孟晓感觉到很委屈。 从看守所出来,她的心情显得很低落,勾着头走路,一句话也不说。 陌然逗着她说:“孟晓,你吓到了吧?”他指着看守所高大坚实的围墙道:“其实这里面的人,大多数是善良的,只是偶起贪欲之念,才落得身陷囹圄的下场。“ 孟晓站住脚,愣愣地看着他问:“你说的是齐小燕?“ 陌然笑笑,没正面回答她的问题,转而问她:“老费催货那么厉害,他的生意做得很大么?“ 孟晓道:“我不知道他的生意做得怎么样,反正他说,整个中东国家的刺绣市场差不多都被他垄断了。“ 陌然吓了一跳,中东国家普遍比较富裕,他们地里出石油,随便挖个坑就冒油,钱对他们来说就是个概念。过去他们玩飞机,玩游艇,金银珠宝与钻石这类奢侈品,都是他们的家常便饭。豪车在他们那里几乎是家家的标配。奢侈品玩多了,他们的胃口可能还真变了。毕竟过去玩的东西,几乎都是机械革命的产物。而孟晓她们家的刺绣,却是最真实的历史文化。 有钱人都喜欢玩文化,仿佛不玩点文化,在社会上没面子一样。因此大多数的富豪家里或者办公室里,都会整几个书橱出来,里面塞的书,都是精装的好书。 如果老费说的没错,他的生意真做得那么大,老费成就出来一个富豪,简直指日可待。 陌然说:“老费老说投资,现在也不见动静。他是不是随口说说玩的?哄孟夏开心?“ 说到孟夏名字,孟晓的脸上不自觉地露出一丝笑容来。她笑着说:“孟夏这家伙,现在迷上了跳舞。她天天说要成为舞蹈家。这死家伙就没想到,我们一个农村家庭,无钱无势的,怎么可能做得到。“ 陌然严肃地说:“孟晓,艺术不是靠钱和势能成就的,一定要有过人之处。“ 孟晓沉吟了一会,仰起脸说:“可是艺术没钱去捧场,艺术就是一堆狗屎,谁会给你机会?谁会给你舞台?“ 这话看似偏执,却句句说在实处。陌然心想,孟晓说的没错,就算天纵奇才,也得有个舞台让人去表演。否则,就像一颗珍珠埋在污泥里,永远也难见天日。 看守所不在子虚镇,与新县城至少有二十里公里路。而且不通公交车,就连乡镇之间的小客中巴也没用。平常有人要进来,必须得在外面租车。 陌然和孟晓站在看守所门前的一条破烂不堪的土路边等摩的。摩的这东西虽然诟病多,但在乡村交通这块上,却起到了无可替代的作用。 等了一阵,果真看到有摩的过来,没等陌然拦他,他主动停在他面前,笑嘻嘻地问他:“哥,走不走?“ 陌然为难地说:“我两个人,你才一台车,怎么走?“ 摩的司机看看他,又去看孟晓,咧开嘴一笑说:“你们是一家人,挤着坐怕什么?“ 陌然道:“就算挤着坐,能坐得下?“ 摩的司机不屑地说:“加上你们两夫妻,才三个人,绰绰有余。我跟你说,我这台车,最多一次搭过五个人,都是大人。“ 孟晓听他说自己与陌然是夫妻的,心里高兴,脸上却故意沉下去,说:“你可别乱说,谁跟他是夫妻啊。“ 摩的司机嘿嘿地笑,看着陌然说:“哥,你要不坐,现在一时半刻还真走不出去。今天摩的不多,大家怕抓,都没出来。我刚才要不是心好送个人去山里看一个病重老人,我也不出车的。“ 陌然好奇地问:“为什么今天都不出车呢?“ “怕抓啊!“司机说:”现在抓得厉害。抓到了,罚款还拘留。严重的,车都没收走了。谁敢出来碰鬼呢。“ 陌然忍住笑道:“为什么抓呢?“ 司机叹口气说:“哥,你不晓得,前段时间搞严打,搞了几天没动静了。据说,是有个人背景很牛,干预了县里的决定,不让搞了。县公安局运动挨了骂,气没地方出,就都往外面头上撒呀。“ “怎么撒?“ “这还不简单?“司机不屑地说:”外面开摩的的人,都是没关系没靠山的人。人家交警队一抓一个准。我们这些人,要么没牌照,要么没执照。抓住了,还不只有自认倒霉。“ 司机说完,不耐烦地说:“哥,要走就走,再不走,我得先走。“他看了一下手机时间:”还过半个小时,每个路口就开始有人抓了。“ 陌然抬眼去看孟晓,心想,这么小的一台摩托车,坐两个大人已经觉得有些挤了,再坐三个大人,怎么坐得下? 司机似乎看出了陌然的疑惑,他将屁股抬了抬说:“放心啦哥,我往油箱上坐,你和嫂子完全够坐了。“ 陌然只好对孟晓说:“要不我们先坐出去,到了大马路上再拦车?“ 孟晓点点头:“也行,没办法的时候,能凑合尽量凑合。“ 陌然让她先上车,孟晓执意不肯,她非要坐他身后。陌然本来想,把她夹在中间,怎么说也安全一点。没料到孟晓激烈反对,司机便笑说:“哥,你先上来,嫂子坐你后边就对了。“ 陌然心里还没想透,直到孟晓坐在他身后,他后背上被两坨柔软的肉顶住了,才蓦然明白过来,顿时心里扑啦啦的一阵乱跳。 孟晓要坐他前面,她的胸必然要去顶住司机的后背,这是孟晓打死也不愿意的情况。因此她坚持要坐最后,一上车,就将双手去搂了陌然的腰,低低地说:“我没事,坐稳了。“ 土路洼多,遍地是坑。摩托车一开,就像跳舞一样在路上摇摆。陌然的一颗心吊起来,他怕坐在身后的孟晓被颠出去,不由回过头安慰她说:“你抓紧我。“ 孟晓浅浅一笑,一双手搂得更紧了。 陌然前胸贴着司机后背,他的后背又被孟晓温柔地贴住,心里恍如烧着一盆火一样,仿佛背后亮着两颗太阳一样,既温暖,又让他有被烤焦的感觉。 孟晓的身体很青春,很热烈,幽幽暗香入鼻,他丝毫不敢掉以轻心,腾出一只手来,想要反抱住孟晓。 孟晓的身子贴得很紧,连脸也贴在他后背上。他仿佛能感受到她温热的呼吸,刺激得他的背痒痒的,让他的呼吸也跟着急促起来。 这段土路至少有几里路长,走了两支烟的功夫才看到尽头。 土路的尽头是国道,通往广西去的,当年的齐烈就是从这条路上的战场。陌然想。 到了大马路边,摩的司机停住车,嘻嘻笑道:“两位,我只能送你们到这了。这里车多,你们随便都能拦得车。“ 陌然还不想下去,说:“要不,你干脆把我们送过去,免得我们再找车麻烦。” 司机笑道:“哥,我再过去,饭碗就会被人打了。给多少钱我都不去了。” 陌然只好下来,孟晓还坐在车屁股上,他双手伸到她胁下,轻轻一抱,就将孟晓抱了下来。从口袋里摸出十块钱递给司机。 司机接了钱,笑眯眯地说:“哥,你们两个刚才肯定很紧张,我看我嫂子的脸都红了。” 没等陌然说话,他一溜烟跑了。 陌然笑笑说:“这家伙,胡言乱语。” 孟晓红着脸道:“这路还真不好,坑太多了,都快把我颠散架了。” 陌然端详着她说:“如果真把你颠散了,我就一块一块拼起来。我可不想还没做成新郎就没了老婆。” 孟晓一张俏脸顿时红到了脖子根,她娇羞地白他一眼道:“你是真心还是假心啊?我怎么看不到颜色?” 陌然说:“你拿把刀来,我把心挖出来给你看。” 孟晓急道:“傻呀,你把心挖出来,你不就死了。”她声音低下去,几乎如蚊子一样地哼哼:“你死了,我不就成了寡妇啊!” 陌然心里一动,柔声说:“孟晓,我是该娶你了。” “我不要!”她羞涩地说:“哪有男朋友连个礼物都不送的呀?我孟晓太不值钱了吧?人家娶老婆,三金五金都少不得。我不要这些,我只要你一句话就好了。” 陌然笑问道:“你要我什么话?” 孟晓轻轻叹口气说:“陌然,我只要你对我好!” “必须的!”陌然爽快地说:“我一定会对你好!” 他这句话,还真不是忽悠她。其实在他陌然的心里,不管是秦园,还是肖莹,以及苏眉与齐小燕,似乎都没有孟晓让他心里安静。至于颜小米和顾亦珊她们,只是他生命中的一个匆匆过客,她们如璀璨的烟花一样,在夜空中绽放出绚丽的光彩之后,一定会回归到属于她们的夜空里去。 而孟夏,这个让他心跳不已的女孩子,他只能去呵护,去保护,像珍视自己眼珠子一样去爱护她。他没有任何的想去玷污她的念头,她在他心里,就如她那次狂热的一吻一样,激情过后,都是烟云。 孟晓被他严肃的样子逗得笑起来,她温柔地说:“陌然,你真要想对我好,你来我家提亲啊!” 陌然心里猛地一顿,是啊!他怎么能忽视这道程序呢?在乡下,确定男女关系的唯一行为,就是订婚。只有订了婚的男女,才可以光明正大在一起,否则,别人会说闲话。闲话这东西,是能杀人的。特别在雁南县这样一直流传着千年传统的乡下,闲言碎语就像一把无比锋利的刀,能将人割得支离破碎。 317、提亲受阻 陌然回家,将想去孟晓家提亲的事说了一遍,陌家爹娘表现出空前热情,连声赞同儿子的意见,连夜去请了媒婆来,商量了半夜,决定第二天便去孟晓家提亲。 乡下娶亲,规矩繁多。作为男方的陌然,要给女方家的近亲每家准备一份礼物,包括一块三斤左右的猪肉,几个糖果包封。倘若有年长的和特别幼小的,还得准备红包。媒婆很细心,提醒陌然到时候要预备一个红包给孟晓的妈妈。 陌家娘亲自操办,风风火火忙了一天,一切准备就绪,让陌然带了礼物,跟着媒婆去孟晓家。 走路去肯定不现实,孟晓家与他家隔得很远。他本来想叫小付开车送他们去,临到要打电话,想起公车私用会被人说闲话,便转而打电话给肖莹,请她开车送过去。 肖莹也没推辞,低声答应。 上了车,媒婆一路上狂夸孟晓的温柔贤淑,说周围十里八村,很难找出第二个像她这样有相貌又有才能的女孩子。姑娘媳妇里搂一圈,她是独家。夸完孟晓,她又来夸陌然,说他眼光真毒,就剩下孟晓这样一支独花了,居然被他找到。 肖莹一直闷声不响地开车,偶尔嘴角扬起一丝微笑。 媒婆坐在副驾驶位上,转过头来对陌然说:“小陌,你现在是国家干部,人孟晓姑姑也是国家干部,所以你们两个,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依我说,订了婚后,争取今年把婚结了,明年就能抱娃娃了,多好。” 陌然笑笑没出声。孟晓会是一个好妻子,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就有的强烈感觉。孟晓的温柔与美丽,与眼前的肖莹她们完全不同。肖莹是热烈奔放的美,到底她是城市来的女人,热情而胆大,如一朵浪漫的牡丹花,开得张扬而猛烈。而孟晓,就如路边的一朵不知名的小花,馥香而亲切。 媒婆话多,每个媒婆都是一部乡村史。她们如猎狗一样,能将周围方圆几十里路的青年男女情况摸得一清二楚,她们还善于配对,配不上的男女,她们通常都不会硬扯在一起。 孟晓的一句带着浓浓怨艾的话,让陌然心里产生了无比的愧疚。他要再不提亲,不但孟晓不知该怎么做了,就连他陌然,一定会被社会指指点点。他在下定决心去孟晓家提亲时,又被秦园的瑶湖集团折磨了好一阵子。他和秦园心里都明白,秦园投资雁南县,绝对不是冲着雁南县有利可图,而是冲着他陌然来的。如果他背叛她去娶了孟晓,绝望的秦园会做出什么决定,他心里没一点底。 一直到出门,他心里还是忐忑不已。 肖莹瞄了一眼后视镜,微笑问:“陌然,你怎么不高兴啊?” 陌然笑道:“没有啊,我是心里激动。” 肖莹哼了一声,转脸对媒婆说:“大姑,你一年要做多少对相亲啊?” 媒婆苦笑着说:“时代不同了,现在的男女啊,都喜欢自己找了。他们这些年轻人,只要对了眼缘,不到三天就能睡一张床上去。过不了几天,几句话不和,一拍两散。搞得社会风气都变坏了。” 肖莹笑道:“大姑,你这话可不吉利,今天是我们支书去提亲,什么散不散的呀?” 媒婆愣了一下,猛地在自己嘴巴上打了一巴掌,笑道:“我这张嘴,就喜欢胡说。不介意啊!” 陌然笑笑,还是保持沉默。 肖莹逗着媒婆说:“大姑,你给人做媒,可是一件积德的好事呢。你以后肯定上天堂的。” 媒婆一下没听明白肖莹话里的话,高兴地说:“当然我会要上天的。” 话一说完,似乎感觉到了不对,看着肖莹狐疑地问:“肖主任,你是在骂我吧?” 肖莹赶紧说:“不敢不敢,我怎么敢骂大姑你呢。我的意思就是,你是个好人,好人都会上天堂的啊。” 媒婆皱着眉头想了想说:“理是这么个理,不过我总觉得那里有不对啊。” 肖莹抿嘴而笑,也不解释,双眼平视前方,认真地开着车。 陌然听出了肖莹话里的意思,她是在咒她死呢!他不由多去看了她几眼,发现肖莹的脖颈无比的柔腻,心里不禁一荡,后悔自己当初没去注意。 肖莹显然在后视镜里看到了他的表情,鼻子里又哼了一声。 媒婆在肖莹面前没讨到好话,也闭口不说话了,将一双眼睛微微闭起来假寐。 有个媒婆在,他们两个说话也不好随便。肖莹先说:“陌然,这次心定了啊?” 陌然迟疑了一下说:“定了。” “孟姑娘确实好看,我是个女人,都喜欢她。”肖莹说:“大姑说的没错,陌然,你这次捡到宝了。” 陌然嘿嘿笑道:“命好!” “你命确实好。”肖莹轻轻叹口气说:“这么多女人喜欢你,男人不都这样,恨不得全世界的女人都喜欢自己吗?” 陌然摆着手说:“我可不这样想。有一个女人喜欢就行了,真像你说的,还不把心累死去。” 肖莹撇撇嘴道:“你们男人,都是言不由衷的人。” 他们聊天,媒婆听不懂,她睁开眼睛好奇地问:“言不由衷是什么意思?是不是说男人装盐,都不喜欢用盅?” 肖莹顿时乐了,方向盘差点没把住,车往路边滑去,吓得媒婆尖叫起来。 媒婆被肖莹笑,也讪讪地跟着笑。说:“你们年轻人,现在说话都像打哑谜一样,我老年人,听不懂。” 陌然便道:“你老听着就行了。” 快到孟晓家了,陌然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电话是何县长亲自打来的,他不敢不接。 刚打开电话,就听到何县长在电话里说:“陌然,你现在来我办公室,有重要事情与你说。” 陌然一愣,想告诉何县长自己今天来提亲了,话到嘴边有咽回去,小心地说:“何县长,我现在有点小事,能不能晚点去?” “不行!”何县长断然拒绝,命令他道:“不管你现在有多大的事,就是天塌下来,你也必须马上赶来。” 陌然还想争取一下,被何县长喝道:“不要啰嗦了,我在办公室等你。” 他们打电话,肖莹和媒婆都听得清清楚楚。 媒婆首先生气,问道:“这谁呀?不晓得提亲是天下大事吗?皇帝老子都不敢拦的,他这口气,好像比皇帝还大啊。” 肖莹笑道:“是何县长。” 媒婆一听,顿时不敢说话了,转过头看着陌然问:“小陌,怎么办?人家还在家等着呢。” 陌然心里一片乱,他不知道何县长这么急找自己干嘛?自己去提亲这件事,可是从没对人说过,没人会知道啊。 想了一会,他说:“继续,我们先去提亲。” 肖莹似乎不乐意了,她劝道:“提亲这事又走不脱,只要日子好,随时都可以来。何县长这么急,一定有大事找你。我觉得,工作这事耽误不得。” 媒婆没敢拿主意,毕竟她也晓得,陌然不是一个普通的农村男人,他可是国家干部。干部们都是神秘的,他们要干大事,个人的成家立业在大事面前,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陌然皱着眉,心里如沸水一样的滚。 他对肖莹说:“去孟晓家,天塌不下来。” 肖莹没出声,启动车子准备继续走,还没动,电话又来了。 这次是苏眉打来的,说何县长刚才来管委会找他,没找着人,发大脾气了。问他在哪,赶快赶回来。 陌然问:“出苏眉大事了吗?” 苏眉说:“具体情况不知道,但看何县长的脸色,好像真有大事。你赶快赶回来,要不,会地震。” 陌然恼怒地说:“我就没一点个人空间了?” 苏眉安慰他说:“你是国家的人了,还说苏眉个人空间呢?快回来吧,何县长在等你呢。” 苏眉挂了电话,陌然捏着话筒,恨不得将手机扔到路边的草丛里去。 肖莹试探地问:“要不,我们先回县里,等你谈好了,我们再来?” 陌然的倔脾气被她一说,顿时上来了,他梗着脖子说:“不,我们去孟晓家提亲。” 媒婆也鼓动着说:“是啊是啊,天塌下来,人也要穿衣吃饭,结婚生子的嘛。县长权力就那么大?连人提个亲也不行?” 肖莹撇她一眼道:“大姑,你不懂别乱说。” 媒婆果真不敢再说。 陌然催着她道:“走啊,开车啊!” 肖莹似乎要哭出来,正要起步,电话再次响起来。 还是何县长亲自打来的,话不多,一字一句地说:“陌然,你必须马上给我回来!” 陌然还没开口,何县长已经挂了。 他没打回去了,何县长在不到五分钟的时间里,两次给他来了电话,可见他很急,已经到了不容辩解的地步了。 他沉吟一下说:“回县里!” 媒婆一听,似乎急得要哭。而肖莹,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陌然想到了一个事,如果自己违背何县长的意志,就算娶得孟晓美人归,他以后可能又会回到一无所有的境地。 他娶孟晓,是想给她幸福,给她快乐,他不愿意让任何一个女人陪着自己受苦。何县长的风格他太清楚了,他可以让人上天堂,也能逼人下地狱。 如果自己什么都没有了,孟晓即便嫁给了自己,她会有多快乐?自己又会有多快乐呢? 权力!他想。倘若没尝过权力的滋味,他不会让肖莹掉头而回。 318、政治婚姻 何县长对陌然去提亲暴跳如雷,他指着陌然的鼻子质问:“谁给你的权力,你去提亲了?” 陌然被质问得莫名其妙,一头雾水地问:“我去提亲还要向谁请示么?” 何县长大为光火,他怒气冲冲地吼:“陌然,你现在不是一个普通农民,也不是一个普通打工仔。你是有组织的人!我们有组织,有底线,有政治觉悟。” 陌然愈发迷惑了,自己去提个亲,怎么还跟组织扯上了?难道组织的人,堂哥恋爱结个婚都要请示?组织不同意,连婚也不能结了?和平时期,还有这样咄咄怪事,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何县长怒视着他说:“陌然同志,你也不用东想西想,我提醒你,以后这样的事,不可以再发生。” 陌然终究没忍住,低声嘟嚷着说:“我都二十七了,再不结婚,别人都要笑我了。” 何县长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说:“过去打天下的时候,那么多前辈出生入死,谁把娶媳妇结婚这事放在心里了?人要有崇高的理想,要有为人民服务的决心。不是自己享受了,就不顾老百姓的死活了。你二十七岁又怎么了?很老了?老子结婚都是三十岁才结的,你心里就只想着结婚娶老婆?” 陌然被何县长一顿训,心里也不舒服起来。眼看着就要到孟晓家了,被何县长截回来,原以为出了大事,没想到何县长是对他去提亲发怒。他始终想不明白,何县长从哪里得到消息自己要去提亲,再者,提亲会碍着他苏眉事?他为什么要发这么大的火? 越想越憋屈,越想越觉得没意思。他小声地说:“早知道结个婚组织还要干预,当初不该进入组织里来。” 这句话犹如火上浇油,把何县长气得差不多蹦起来了。 他几乎把手指戳到陌然的额头了,大声喊道:“你再敢胡说,组织不会轻饶你!” 陌然被他一吓,果真不敢再出声。 何县长看他可怜兮兮的样子,换了一副口吻说:“陌然同志,你与别人不同。别人谈恋爱结婚,组织不会干预。你身上因为牵涉的东西太多,万一出了问题,谁也承担不起责任。” 陌然没好气地说:“我也就一普通人,怎么我就与人不同了。” 何县长说:“我实话告诉你吧,瑶湖集团的项目一日不落地,你一日不得想着要结婚。当然,秦老板家的,另当别论。” 陌然蓦地明白过来,原来自己的婚姻还真的与瑶湖集团项目捆版在一起了。他顿感眼前一片黑暗,猛然觉得自己像一个小丑一样,在舞台上丑态百出引人发笑,不管如何努力,永远成不了主角。他有一种被人戏弄的感觉,而且愈发强烈起来。 “我今天警告你一次,以后不许胡来了。”何县长和颜悦色地说:“现在项目已经处在关键时期,你的前期努力已经看到成绩了。为了让你感受到组织的温暖,县里决定,送你和颜小米一起去省委党校参加中青干部培训班,为期一年。” 陌然暗暗吃了一惊,小声地问:“这个培训班是干嘛的?” 何县长没给他解释,只是微笑着说:“是好事,对你有帮助。” 陌然试探地问:“何县长,是谁告诉你,我去提亲了?” 何县长愣了一下,摆摆手说:“你也不用问,我也不会告诉你。不过,孟清同志那边,我会亲自给你去解释。” 陌然像一只足球一样,在别人的脚底下被踢得溜溜转。 “回去准备一下,过几天,秦老板要来。等秦老板走了,你和颜小米就可以去学习了。” 陌然颓丧地出门,下到自己的楼层,还没进屋,被苏眉堵在楼道里,小声地说:“你办公室里坐了一个老太婆,在唧唧歪歪地说话,你要不要进去?” 陌然心里跳了一下,随口问了句:“谁呀?” “好像是个媒婆!”苏眉眉眼都笑了起来,眉毛弯成一眩新月一样:“她说要去找何县长,在发火呢。” 陌然哭笑不得,媒婆在他让肖莹掉头的时候就差不多要跳起来了,一路上她一直在骂,说这个县长没一点人情道德,不懂老百姓疾苦,不了解老百姓难处。哪有这个时候叫人回去的,这不是让人里外不是人么? 一路上陌然都没好意思接她的话,提亲是他提出来的,当初人家媒婆还拷问过他,想好了没?想清楚了没?人家姑娘的名声开不得玩笑的啊! 陌然是拍着胸脯子保证的,他想好了,想清楚了!他就要去孟晓家提亲,其他的,完全不管了。 可是现在,他怎么去面对这个絮叨的老女人? 他央求苏眉说:“你去打发她走吧,搞不成了。” 苏眉摆着手说:“我不去,她会骂我的。” “骂也得去啊,要不,我回去跟她吵一架?”陌然没好气地说:“这个时候,我出面来吵架,不好吧?” 苏眉浅笑着说:“你有胆子娶老婆,还没胆子挨骂呀?” 陌然苦笑不得,看看四周无人,低声说:“你不帮我,就没人帮我了。万一被她吵到何县长哪里去了,我的面子就要丢光了。” 苏眉还是不肯去,她取笑着他说:“你都娶老婆了,还要什么面子呀?” 陌然讪讪地笑,想起此刻要是齐小燕在,一切都不需要他说话了。尽管他在心里觉得很对不起孟晓,可是摆在他面前的路让他无从选择。 去提亲,现在拥有的一切,转眼就会变成云烟。不去提亲,让孟晓在家盼望等待,他的心又像刀割火烧一样的难受。在权力与爱情两者之间,他不得不屈服于权力。因为他知道,有了权力,什么样的爱情他都能拥有,失去权力,别说爱情,他连感情都无法表达。 他恨自己没有勇气去拒绝何县长,恨自己屈服于权力之下,恨自己崇拜权力的游戏。他不知道以后如何去面对孟晓,他这样做,算是彻底将她的心伤透了。 可是他实在是无能为力,因为他不想失去现在拥有的一切! 苏眉不肯去,他又不能逼着她去。他知道苏眉是故意的,他去提亲,不就是明摆着要离开苏眉吗? 正踟蹰着,耳朵里听到一阵吵闹,他和苏眉一齐往吵闹的地方看过去,这一看,心里不禁一乐。 颜小米双手叉腰,如泼妇一般地指着媒婆在训斥。 他们能听得清楚,颜小米的话像连珠炮一样的铺天盖地往媒婆头上招呼,本来伶牙俐齿的媒婆被她训得耷拉着头,一声不吭。 他和苏眉看着媒婆灰溜溜走了,苏眉突然低声说:“陌然,你命好,又有女人为你出头了。” 陌然不置可否地笑,说:“你不帮我,难道我去死呀。” 苏眉冷冷笑了笑说:“你别得意,还有让你难过的时候没到。” 下楼碰到颜小米,她还余怒未消的样子。 苏眉过去搂了她的肩膀说:“小米,你厉害,刮目相看啊!” 颜小米愤愤地说:“这人好不知事,闹事闹到办公室来了,多大的事啊?不就是不去提亲了吗?犯得着拿陈世美来比喻吗?” 苏眉笑着说:“也许人家没错呢,说不定真是个陈世美啊!” 颜小米瞪她一眼道:“我觉得陈世美就没错,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人家一个状元,就不能让自己的生活过得更美好吗?你们这些人,都是被道德捆绑的伪君子。” 苏眉被她戴上了一顶伪君子的帽子,心里也不乐意起来。她放开搂着颜小米的手,笑着说:“小米,总有你哭的一天到。” 颜小米不以为然地说:“我才不哭呢。以后我要嫁人,大家喜欢就在一起过,不喜欢了,谁都可以走。为什么非得捆绑在一起一辈子,多累啊!” 话虽这样说,她还是对陌然翻了一下白眼,不屑地说:“你这个人,做事就没脑瓜子。” 陌然被这一连串的变故弄得心烦意乱,谁责骂他,他都恍如无闻。 猛然听到手机响起来,肖莹问他,礼物怎么办? 陌然一愣,说:“扔了。” 肖莹说:“我可不敢。你下来,我给你拿出来,要扔也是你自己扔。” 肖莹的车就在县委大楼前的侧旁,他回来时,让她和媒婆在车上等他,他去何县长办公室请示,以为说几句话就能解决了,没想到结果的这样子。 陌然沉吟一下说:“好,我下来。” 苏眉问:“什么东西扔了?” 陌然没好意思说是猪肉和糖果包封,只是笑笑说:“一点没用的东西。” 颜小米撇着嘴说:“什么没用的东西啊?都是肉啊糖果饼干什么的,扔了多可惜,不如分给我们吃了算了。” 陌然心里不舒服,这些礼品本来是要送给孟晓家的近亲的,现在看来提亲的事要泡汤了,这些东西的存在也确实没必要了。但要分给颜小米他们去吃,这不是在吃他的颜面何良心吗? 可是除此以外,他能怎么办?难道带回家去,让陌家娘来生气? 颜小米看他犹豫不决,自己径直往楼下走,边走边说:“我来帮你处理。” 颜小米认识肖莹,她在回办公室的时候看到肖莹的车停在外边,便过去与她聊了几句,得知了来龙去脉,便发生了她去赶媒婆的一幕。 陌然心情低落到了冰点,他想给孟晓打个电话去解释,却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好!难道他能说,自己的婚姻现在自己不能做主了?他的婚姻与项目捆绑在一起了?他开始六神无主起来,甚至有哭的冲动。 没过多久,颜小米兴冲冲回来,说她把猪肉送到食堂去卖了,糖果这类的东西,都分到各部门去了。 陌然长叹一声,无话可说。 颜小米笑嘻嘻地说:“陌然,你怎么现在这个时候想起去提亲了呢?” 陌然恼怒地瞪她一眼道:“我提亲还要选日子么?” 颜小米掐着手指说:“你还真别乱说,今天的日子就不是黄道吉日,不宜提亲。你选了个诸事不宜的日子,当然不顺利了。” 陌然想笑,颜小米装神弄鬼的样子一本正经。 他不屑地说:“颜小米,你要真这么厉害,明天我去给你在县委大门前摆个算命摊子,你专门给人看相算命选日子看风水吧。” 颜小米道:“陌然,你还别看不起我,瑶湖集团不是有个美女风水师吗?我颜小米未必懂的比她少啊。” 陌然脑海里浮上顾亦珊的模样,心里一动,随口问道:“这么说,今天我去相亲,也是你算出来的了?” “天机不可泄露!”颜小米神秘地说:“以后会慢慢真相大白。” 319、美少妇严妍 何县长所言不虚,三天后,秦老狐大驾光临雁南县。 这次秦老狐来,阵仗没以前大了。他几乎是轻车简从,仅仅只带了两个人过来。 陌然不认识这两个人,他与毛公陪着秦老狐在工地转了一圈,看着他的铜像已经立了起来,只是被红绸布盖着,看不到里面的模样。他居然还好奇地掀开红绸布的一角,伸手去摸了摸铜像,感叹着说:“这世间能立铜像的,不是英雄,就豪杰。我秦老虎能把自己的像立在这里,还有什么话好说呢?“ 他叫了陌然过去,使劲地盯着他看,良久叹息道:“小子,你已经过了两关了。“ 陌然不明所以,他与秦老狐确实有过过三关之约,但一直没挑明说要过那三关。上次在美丽岛,顾亦珊说,他已经过了第一关,他还一直在想,这第一关是什么?自己是怎么就过来了?想破了脑袋,他也没想出个结果出来。现在秦老狐有说自己过了第二关,那么这第二关又是怎么过来的呢? 可是当着别人的面,他又不好去问秦老狐。而且他也没法开口问,问了,秦老狐未必就会告诉他。正因为他不知道这三关的内容是什么,因此他必须每时每刻都得小心翼翼,生怕一步没走稳,弄得全盘皆输的结局。 秦老狐说他过了两关,他心里暗暗高兴,同时也不禁冒了一层冷汗。 瑶湖集团项目一直没开工,虽说钱款已经到了县财政局,可是没有瑶湖集团的开工令,这笔钱就是死钱,谁也动不了。集团与县里签过协议,动这笔钱,必须要瑶湖集团董事局授权,而且每一笔钱的进出,都得有严格的财务审核流程。 秦老狐不愧是老狐狸,他走的每一步,后面必定藏有先机。这样一来,雁南县只能看着钱躺在账上,动有动不得,急得喉咙里冒烟。 协议规定,只有瑶湖集团的项目开工建设了,土地出让金,拆迁补偿款,以及一些必须开支的项目,才能从公管账户里出来,变成雁南县财政的一部分。否则,这笔钱的存在,就像一个百岁老翁,面对一个如花似玉的娇娘而心有余力不足。 雁南县现在确实需要钱,而且是大钱。何县长找钱的方法几乎已经用尽。不论是省里还是市里,甚至中央有关部委,他都亲自登门过几次了。弄得现在人家一看到他就躲,他找人没别事,无非就是伸手要钱。 一个县城从无到有,从萧条到繁荣,太需要钱了。没钱,寸步难行啊! 而瑶湖集团一下来了十五个亿,这数字是多么的巨大?当初钱到时,何县长亲自跑了一趟财政局,看着账户上一连串的数字,激动得满脸通红。有了这笔钱,他能解决很多之前解决不了的事问题,他还有更多的事要去做。他的宏伟计划很大,很令人激动。但是手头没钱,一切都只是蓝图。 谁也不懂何县长的心思,瑶湖集团的项目开工就像一道魔咒,只有解开了魔咒,一切才会活泛起来。这也就是何县长急着要上马,要开工的原因。 晚上何县长设宴,请了杨书记一道作陪。 杨书记这次欣欣然来了,一来就热情地与秦老狐打招呼。 杨书记的未来基本已经确定,他从雁南县县委书记的位子上退下去之后,就去市人大担任副主任,排位在第九。 这是杨书记最大的愿望,如今愿望得以实现,在没有比他更高兴的人了。 杨书记是个很聪明的人,虽说前途明朗了,但前提是雁南县的各项工作不能有半点问题。特别是全市人民都在关注的瑶湖集团项目,出了半丝差错,可能他的副主任位子就会成为梦想。 因此这段时间以来,杨书记与何县长两人之间的配合,不但高度默契,而且进入了蜜月期。 县里两大巨头亲自作陪,秦老狐再矜持,也得放下身段。何况你秦老狐只是个商人,商人除了钱,还有什么?所有的政治资源,商人靠的都是钱在维持。有钱的时候,官场上还能说一句话,没钱的时候,马上会被人弃如弊帚,狗屎不值。 而且再有钱的人,也斗不过有权的人。手里有权,能源源不断来钱。手里有钱,遇到权的时候,一夜之间就可以让你回到解放前。 秦老狐做一辈子生意,与各种各样的人打交道,从最基层的小公务员算起,到庙堂之高的大员,莫不有他的关系存在。这也是他瑶湖集团历经二十几年来,一直屹立不倒的原因。比如身份神秘的曾老,一来雁南市,连徐达夫书记都得弓腰相迎。 秦老狐曾经在集团大会上说过,每一个人都是资源,每一个人都有他存在的必要。就连街上的叫花子,多认识几个,也是人生最大的资源之一。 秦老狐的这一套理论,曾经让陌然膜拜如神。 宴席开在县委食堂杨书记专用包厢里。这包厢平常很少用,县委食堂两个大包厢,说是为县委四大家领导预备的,其实明眼人都知道,就是为杨书记和何县长预备的。可是杨书记很少在食堂吃饭,他的包厢几乎没动过。至于何县长,又喜欢与群众打成一片,他吃饭也不进包厢,而是端着盘子与大家一起坐在大食堂吃。 人大一把手也是杨书记,剩下的就是政协主席。政协主席再傻,也不可能一个人去包厢就餐。书记和县长都不去,他敢一个人去? 陌然一脚踏进包厢,顿时被里面的装修惊得暗自吸口冷气。包厢里面的设施,绝对不亚于五星级大酒店。就是接待的服务员,也是临时从县委接待办安排过来,一溜的明眸皓齿的美人儿。 接待办副主任亲自上阵,一个年轻的小少妇,风姿绰约,顾盼生辉。 领导们谈话,陌然不能插嘴,他就一个人坐在一边,装作用心聆听的样子。 接待办副主任过来,人还没到,香气已经弥漫过来。陌然抽了抽鼻子,顿感心旷神怡。 “陌主任,喝什么酒?“她问他,妈的,声音好听的要死。陌然不由抬起头,看了她一眼,这一看,顿时一双眼像被磁铁吸引了过去一样,再也挪不开了。 副主任穿着黑色套装裙,露出里面白色的衬衫,把白衬衫的领子翻出来,衬托得她的一张脸如明月一般的圆润。她套着黑色丝袜,勾勒得她的一双小腿,饱满而丰润。 陌然的失态,她显然感觉到了,嫣然一笑,低声说:“陌主任,红的白的,你挑一个。“ 陌然被自己的失态弄得尴尬起来,他小声地问:“过去领导喝什么酒?“ 接待办副主任莞尔一笑说:“杨书记酒量好,什么酒都能喝。何县长酒量一般,只喝白酒。“ 陌然想了想,今晚宴席的主角不是杨书记,也不是何县长,而去秦老狐。 于是低声说:“等下我问问客人。“话说完,随口问了一句:”你认识我?“ 接待办副主任美女又是嫣然一笑,说:“陌主任是我们县里最帅的男人,谁敢不认识?“ 陌然一听,顿时心里有了点小小的满足。男人被女人说帅,已经是最高奖赏了。特别是美女说帅,哪简直比捡了钱还要让人高兴。 “我叫严妍,你叫我小妍就好了。县委接待办副主任,伺候人的。“ 陌然在心里默念,严妍,名字好听,念出来像唱歌一样。 于是叫道:“小妍,我叫陌然,辛苦你了。“ 说着伸出手,与她相握。 手一握上,心神不禁又是一荡。严妍的手太软了,简直没骨头一样。且有带着一丝凉,让人一握之下,顿生怜惜。 这次他没敢久握,一握之下,匆匆放开。 严妍掏出一张名片递给他说:“有事你叫我,我伺候人的。“ 这句话一语双关啊!陌然不禁又多去看她几眼。严妍似乎没看见一样,浅浅一笑,款款走开。 严妍一走,他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不要脸,见不得美女!流氓! 骂归骂,还是舍不得,不由随着严妍的走的方向多看了几眼。 陌然过去问秦老狐,晚宴喝点什么酒。秦老狐手一挥说:“洋的。“说完自己先笑:”我在海外,别的都没学到,喝酒这东西,还学会了要喝洋的。“ 何县长笑道:“秦老板,只要你喜欢,我陪你喝。“ 杨书记也高兴地说:“大家都喝洋的吧,今天主随客便了。“说完哈哈大笑,分宾主入席。 一桌人,只有陌然和毛公的职位最低,因此他们两个很自觉地坐到下首。 没料到秦老狐摆着手说:“陌然,你过来,来我身边坐。“ 陌然还在迟疑,杨书记鼓励他说:“秦总相请,你还不快过去?“ 何县长也在颔首,陌然便小心过去,在秦老狐身边坐下来。 刚坐稳,菜便流水上来。 严妍给每人的杯子里倒了一点洋酒,到了陌然面前,问了一句:“要加冰吗?“ 陌然过去很少喝洋酒,他总觉得洋酒这东西没白酒来得地道。还没说,感觉自己的腿被严妍的腿在挨擦着,不禁低头一看,果真看见她的黑丝正在他的腿边摩挲。 秦老狐首先表示不要冰,说他喝洋酒,直接喝,什么都不掺。 秦老狐不要冰,其他人都不要冰。陌然说:“谢谢,不用。“ 说着,他悄悄垂下手去,似乎很无意一样,在她光滑的黑丝腿上捏了一把。 严妍的身体颤抖了一下,她慌乱地退开,笑容可掬地退到一边去了。 杨书记举起酒杯说:“感谢秦总大驾光临,我代表县委县政府,人大政协,以及雁南县全县一百一十位人民,向秦总的到来,表示热情的欢迎。“ 秦老狐笑道:“我也感谢雁南县各级领导。“ 何县长说:“秦总,我们杨书记这杯酒,可是盛满了我们全县人民的希望啊!“ 秦老狐笑眯眯地说:“好说好说。“ 说着,将酒杯递给陌然,看着他道:“这杯,你替我喝了。” 320、看到美女好说话 秦老狐的这一招,十分令人意外。 杨书记敬酒,不管怎么样,秦老狐也不能让人代喝,特别是陌然,他是杨书记手下,让他代替自己与杨书记喝,这不是明摆着要他们内讧么? 杨书记愣住了,何县长愣住,就连陌然也呆了,半天作声不得,不知道秦老狐此举用意何在。 秦老狐全然不顾他们的感受,笑眯眯地说:“两位领导,别意外,这是我与陌然之间的约定,他能喝就喝,不能喝,说一声,我自己来。” 陌然心里马上涌现出几个念头,秦老狐这杯酒,是不是第三关呢?又或者秦老狐这杯酒,是故意给杨书记难堪? 杨书记到底是大场面过来的人,马上哈哈大笑说:“秦总,这杯酒,让小陌代喝也行。你远道而来,他当然要为你抵挡。” 至于抵挡什么,杨书记没直接说出来。 话已至此,陌然无话可说,当即双手接过酒杯,仰脖子就要喝下去。 酒杯刚到唇边,听到一个声音说:“杨书记您的这杯酒,我来代。” 陌然闻声看去,就看到严妍笑盈盈地去接了杨书记手里的酒杯,特地与他的酒杯轻轻一磕,声音清脆悦耳。 两个人目光都没交流,各自将酒喝下去。 秦老狐看陌然喝下去了,兴致勃勃地说:“杨书记何县长,从现在开始,我们开怀痛饮,畅所欲言啊!” 不等严妍去帮他倒酒,他顾自倒上,离开座位,绕着桌子转一圈,逐一与杨书记他们碰杯。 气氛一下就起来了,杨书记三杯下去,意气飞扬起来。何县长却始终保持沉静,他先去敬了秦老狐他们一圈,然后秦老狐他们回敬一圈,这样一下来,没人就喝了不少了。 酒喝得热烈,菜却几乎没动。杨书记便热情邀请大家吃菜,说光喝酒不行,伤肝。光吃菜也不行,伤胃。秦老狐哈哈大笑,颐指气使。但他吃东西,一直浅尝辄止。 严妍替杨书记喝过一杯之后,开始忙着给大家倒酒布菜。她一个接待办的副主任,在酒桌上的服务动作却无比的娴熟,要是不知道她身份,还以为她是哪个五星级宾馆的经理。 觥筹交错之间,秦老狐提出来要求,说瑶湖集团项目的落地已经板上订钉的事了,接下来就是开工建设,问杨书记他们大概要施工多长时间? 杨书记愕然地问:“秦总,施工都是你们自己,问我们时间,我们能答得出来?” 秦老狐愣了一下,转首问身边的两个人:“什么时候又是我们自己施工了?不是说,当地有施工队吗?” 两个人互相看看,答不上来。 陌然赶紧说:“秦总,县里觉得我们来施工的话,工艺流程,工程质量,进度,安全等各方面,都不能与集团比。集团搞建设是轻车熟路,特别是大型建筑。所以县里决定,园区各项建设,都由建设单位解决。” 秦老狐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看着杨书记问:“杨书记,我有个想法,现在的项目是工业项目,我还想在贵宝地发展,搞些商业项目,你看看,合不合适?” 杨书记兴高采烈地说:“好啊,热烈欢迎。秦总,我代表县委表示热烈欢迎,只要来投资,一切好商量。” 秦老狐颔首微笑。 杨书记刷了一通墙后,问他:“秦总还想投资什么项目?” 秦老狐笑而不答,转首对两个人说:“你们来说。” 随秦老狐来的两个人就一齐站起来,走到一边去拿来两大本设计图纸,陌然瞄了一眼,大概看了个意思,是什么商业广场之类的蓝图。 雁南县从搬来后,除了一个农贸市场,还真找不出一个像样的商业广场。县城离市区近,商业辐射面不广,依目前县城的能力,吸引消费者来购物的可能性不大。因此没人在商业这一块想过投资。 可是任何一座城市,缺少商业氛围的话,这座城市必定没任何生气。商业的繁荣,能带来更多的经济流通,以及引来更多投资。它本身就是个良性循环的一个过程,这个道理无论是杨书记还是何县长,都深深体会得到。 杨书记凝神看着一大本蓝图,微微蹙起眉头说:“秦总是早有准备啊!” 秦老狐微笑道:“我是个生意人,在商言商,杨书记你别介意。” 杨书记便转头去与何县长商议,两个人说了几句,杨书记说:“欢迎!“ 何县长跟着说:“热烈欢迎。“ 再下去,双方的话都不多了。秦老狐的蓝图,画的恰好是乌有村河边的土地。也不知他们什么时候测量过了,数据是那么的翔实,以至于陌然暗自心惊,不得不感叹做企业的人心细如发,而且未雨绸缪的本事。 宴席一散,县委办的人送秦老狐他们去宾馆,杨书记和何县长要临时开个会,嘱托陌然不要离开,等他们商议好了要找他。 陌然便不敢走,也不想回办公室去,就在包厢的沙发上坐了,让人打开电视机,百无聊赖地看起来。 服务员已经收拾好了屋子,给他泡了一杯茶送来,开始下班。 陌然摸出烟来,黯然抽着。何县长说让他与颜小米一起去省委党校参加青干培训班,到现在没接到正式通知。孟晓那边他临时爽约,也不见任何动静。越是没动静,他的心越不安,也不知孟晓是怎么想的,他这次大张旗鼓去提亲,结果半途而废,这对一个女孩子家,是极大的伤害。 他思忖,自己现在变得越来越不同了。过去在他心里,永远有诗和远方的情怀,而现在的他,似乎除了手里的权力,对任何东西都再没兴趣。 他知道自己只是一枚小卒子,是何县长手里的一枚小卒子。卒子的规矩是没有回头路,只能勇往直前,即使前面是刀山火海,也要不顾一切往前冲。 秦老狐突然而至,绝非只是来看看。过去秦老狐一年到头住在美丽岛,最多回来一次开个会,与几个兄弟小聚,从没像现在这样,为一个项目往返两次,而且看样子,今后来的次数会更多。 秦老狐太滑,陌然根本看不到他的底牌。就是杨书记和何县长,陌然也不知道他们究竟在想什么。他觉得自己就像一块透明的玻璃,被他们看穿,他却看不穿他们。 接连抽了几支烟,屋里便弥漫了浓浓的烟草味。 突然门一开,严妍站在门口,夸张地挥舞着小手喊:“哎呀,起火了呀,那么大的烟。“ 陌然笑笑,将烟头掐灭。 严妍过来,问他:还不走?“ 陌然指了指楼上说:“让我等。” 严妍莞尔一笑说:“你们当领导的,真是累。” 陌然道:“严主任,你自己也是领导。你说这话,是不是说你也累了?” 严妍白他一眼说:“能不累吗?我的腿都快酸死了。” 她在陌然身边的沙发上坐下来,两个小拳头敲着自己的小腿,伸着懒腰说:“陌主任,你累不累?” 陌然淡淡一笑说:“为人民服务,不累!” 严妍呸了一声,翻着白眼说:“牛是怎么上天的?原来是你陌然吹上去的啊。” 她突然开口叫他“陌然”,显得两个人的关系亲密了许多。 陌然便去看她,刚好她看过来,目光一接触,严妍慌乱地移开,站起身说:“我得下班回家了,累死我了。” 陌然随口说道:“你就丢下我一个人啊?” 严妍扫他一眼,抿着嘴笑,说:“你一个大男子汉,还怕有人来吃掉你呀。” 陌然心里一动,说:“我还真怕。” 严妍又呸了一声,低声说:“你胆子够大的啊,酒桌上都敢乱摸人。” 陌然想起在她小腿上的丝袜上摸了一把的感觉,不觉心旌神摇起来。他在心里想,嗯,手感很好! 严妍此刻说这话,就是赤裸裸的挑逗啊! 陌然打起胆子说:“现在没人,要不我在摸一把。” 县里干部,比起市里省里干部,虚伪又得少不少。有人总结说,村里干部是打出来,乡里干部是喝出来的,县里干部是吹出来的,市里干部是捧出来的。而在陌然看来,县里干部不光是吹出来的,还是色出来的。 任何一个县里干部,不论男女,都会说几个荤段子。而且喜欢在大众广庭之下说,越黄色越受欢迎。男女关系成了县里干部口头禅,只要一见面,不开几个荤玩笑,似乎天都不会黑。 严妍被陌然一说,一张俏脸顿时红了起来。她撅起小嘴说:“我可没你这么大胆,万一被书记和县长看到了,看你怎么办?” “看到就看到了,有什么了不起的。”陌然不屑地说:“我是释放压力。” “鬼才信你!”严妍咯咯地笑,眼光扫视一下关着的门,轻声说:“现在食堂科就只有我们两个了。” 陌然问:“她们都下班走了?” “都什么时候了,还不走。”严妍苦笑着说:“这样的接待,我可不希望经常有啊。” 陌然随口问了一句:“你们接待办都是接待些什么人啊?” 严妍想了想说:“比如上次徐达夫书记来,省里组织部的干部下来,都是我们接待办负责。还有,各兄弟县市区过来交流,也是我们接待办负责。” 陌然说:“这工作也不轻松。” 严妍笑着说:“要不,你把我调到你们管委会去吧。” 陌然苦笑着说:“我哪有那么大本事,想调谁就调谁啊。” “只要你开口要人,县里肯定会同意的。“严妍轻轻一笑说:”我老在接待办伺候人,什么时候有个盼头呢?” 陌然想了想说:“我试试。” 严妍高兴地说:“他们都说你这个人好说话,看来是真的呀。” 陌然笑道:“我是看到美女就好说话。一般人,很难说。” 321、以退为进 秦老狐在接下来的三天里与何县长谈了四次,第四天他启程回东莞,特地把陌然叫了过去,欲言又止。 从秦老狐的神态能看出来,这几天他过得并不舒心。 陌然心里很忐忑,秦老狐这次来,主要就是确定项目开工时间。一旦开工,账户上的资金就活了。资金一活,能给何县长解决很多事。雁南县的工业化进程算是正式迈开步伐。 但秦老狐在的这几天,一直没传出来具体确切的开工时间。 陌然小心地问:“秦总,您还有什么指示?“ 秦老狐摆摆手说:“我有个事想与你商量一下,你看有不有空?“ 陌然赶紧说:“您说,我听着。“ 秦老狐便屏退其他人,与陌然两个人单独在房子里,犹豫了好一会才说:“陌然,我这次来,有个想法,项目投资我们暂停,你的看法呢?“ 陌然吓了一跳,这不是开玩笑吗?先不说为了瑶湖集团项目落地,何县长打破了雁南县官场政治生态,单是徐达夫书记亲自视察,将园区升格这么一件大事,就容不得暂停啊。 他紧张的全身开始沁出来一层细密的汗,声音也开始颤抖起来,问:“秦总,您这是什么意思?“ 秦老狐叹口气说:“我老了,想园园陪在身边了。“ 陌然心想,要秦园陪在你身边,与项目何干?这么大的事,说停就停了,他怎么向何县长交代?何县长怎么向上级交代?雁南县怎么向全县人民交代? 他小心地说:“秦总,我理解。“ “理解就好!“秦老狐淡淡一笑说:”可是你知道,园园不愿意陪我在美丽岛,除非……。“ 陌然问:“除非什么呢?” “除非你与她一起,都去美丽岛。”秦老狐叹口气说:“我与园园商量过了,如果你愿意去美丽岛陪我,公司这边的事,我们委托别人来负责。” 陌然一下蒙了,秦老狐是什么意思? 他惊异的表情让秦老狐笑了笑,轻描淡写地说:“我再简单点说吧,你去美丽岛,我就给你办移民。你与园园,还叫上顾亦珊,就在美丽岛陪着我。” 陌然心里不禁跳了几下,秦老狐描绘的情景,是多么的诱人。去美丽岛办移民,与秦园和顾亦珊相守在一起,这不是神仙想过的日子吗? 但这个念头只在他脑海里转一圈,随即被他硬生生扼杀了。 “不可以的!”陌然认真地说:“秦总,我要对人负责。” “你也要对园园负责。” “只要我能做到,我都会做到。” 秦老狐冷笑起来,将他全身上下打量一遍,沉下脸去说:“老子就想不明白了,园园到底看上了你什么!” 陌然没敢接他的话,秦老狐的疑问,也正是他自己的疑问。秦园身价上亿,又是出国留学的,还是个美人,怎么就痴迷在自己身上了呢?他一直不敢去问她,她也一直没说过,就这样隔着一层纸,始终没捅破。 “不过,你们年轻人的世界,我也看不懂。”秦老狐叹口气说:“陌然,不管你是怎么想的,对园园你必须要拿出真诚来。” 陌然苦笑着海水没作声。 秦老狐要他拿出真诚来,什么是真诚?他该如何去表白啊?现在外界都在传,瑶湖集团来雁南县投资,是因为大老板的女儿爱上了乌有村的打工仔陌家二儿子,有钱人的世界与常人就不同,人家为了爱情,一出手就是十五亿,试问天下还有几个男人能让一个女孩子如此甘心情愿的付出? 可是里面的苦楚,陌然深知其味。他知道秦园的投资,不排除有外界传说的可能,但秦园是个企业家,做企业的人,利益永远要大于一切。就好像现在的他,再美好的爱情在前途面前也是不堪一击啊。 “这是第三关了。”秦老狐突然说:“过了这三关,你就是我秦家的人。以后你愿意来投资,我们支持。不愿意投资,我们撤回去。” 三关就这么轻易过了?陌然倒觉得过得太轻松了。现在想起来,秦老狐的三关,无非还是色欲利的门槛。自己与顾亦珊在美丽岛上的暧昧,原来就是秦老狐的第一关,他居然让顾亦珊来使美人计,害得他差点上当了。第二关还是脱离不了情欲,神女峰的夜浴,多么的令人神往,可是陌然正襟危坐,让顾亦珊在事后感觉到了深深的失落感。秦老狐说的第三关,明摆着就是诱惑,在巨额财产和美女相拥的面前,他的断然拒绝,让秦老狐既欣喜,又感觉到了愤怒。 在秦老狐的世界里,每一个男人都无法拒绝金钱与美女的诱惑。他开出来的价码居然打不动这个小地方男人的心,他能不愤怒? 陌然谦卑地笑着说:“秦总,你来瑶湖集团投资,是行善积德的好事。当然,做企业的人,赚钱为第一要务。我可以保证,只要投资在雁南,一定能让你赚到钱。第二个,我现在不是一个普通老百姓,我的肩上承担了太多的责任。我要让家乡改变模样,要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这就注定我一辈子要安于现状,要守得住清贫。我感谢秦总对我的厚爱,也愧对秦园大小姐对我的关心。我再一次向您保证,我陌然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我绝对不会为三五斗米折腰。” 他滔滔不绝地说了一大通,说完后,感觉心胸畅快了许多。 秦老狐耐心听完后,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说:“你是下定决心了?” 陌然严肃地点头,说:“秦总,请您原谅,我真不能去美丽岛,我也不会移民。因为我的根就在脚底下的这片土地里。” “那么园园呢?你怎么处置她?”秦老狐担心地问。 陌然浅浅笑了笑说:“我会保护她,可以舍弃生命保护她!” 秦老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叹息着说:“你们这个何县长,就是个榆木脑袋。老子想要块地,死活不同意。我用暂停投资来威胁他,他居然不为所动,他这是什么意思?你帮我分析分析。” 陌然想了想说:“秦总,为什么集团非要这块地呢?雁南县别的东西没有,土地可是到处都有。除此以外,你要任何一块地应该都不成问题。何县长执意不出手这块地,一定有他自己的想法。秦总你又何必强人所难?” 他这句话里,就是一语双关,言下之意谁都听得明白,意思就是秦老狐不要把工业项目与要的这块土地绑在一起。即便要绑,完全可以舍弃一棵树,而得到一片森林。 秦老狐摆摆手说:“行了,不多说了。叫你来,有几件事先知会于你。” 陌然诚恳点头说:“您说。” 秦老狐提出来三天后项目指挥部的全部人马撤回东莞总部去,项目暂停。雁南县什么时候答应把乌有村河边的土地出售给瑶湖集团了,项目就什么时候正式开工。在项目未正式开工前,原来拨付过来的投资款,要按原路回到瑶湖集团去。 陌然听完,几乎全身都是冷汗。 资金回去了,再想过来,比登天还难。秦老狐为什么叫老狐狸?就是因为他有着与常人不一般的思维。这年头真正投资建设的人,有几个会从自己腰包里往外掏钱? 可是钱在雁南县财政专户上,就等于是雁南县的钱了。现在要拿回去,岂不是拿刀割何田宇县长的肉?哪有吃进嘴里的美食还往外吐的的道理? 陌然试探地问:“秦总,你这是要撤资了吗?” 秦老狐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只是叮嘱说:“你要记得自己还有个身份,你现在可是瑶湖集团的执行副总裁。这笔钱能不能顺利回到集团去,看你的了。” 陌然心里暗暗叫苦,这不是明摆着要他往何县长嘴里抢食么?何县长这几年为了筹钱,头发都变花白了,他现在只要看到钱,双眼就要发绿光。现在秦老狐让他把钱退回去瑶湖集团,这就是要他的命啊! 他断然拒绝道:“对不起,秦总,我做不到。” 秦老狐看了看他,笑道:“没事,会有人来处理这件事。你到时候配合一下就行。” 陌然不知道他说的这个人,究竟是杨书记,还是徐达夫书记,或者是神秘的曾老亲自出面。但不管是谁来要这笔钱,都必定会有一场血雨腥风的斗争啊。 这是陌然听到的最坏的消息,瑶湖集团不但要暂停项目,还要撤资回去。他感觉到天完全变黑了,看不到一丝曙光了。 只要项目暂停,必定会引起轩然大波。如果撤资的消息传出来,不会亚于一场八级地震。 谁都知道,雁南县为了这个项目,几乎是倾尽家底子在陪着玩了。瑶湖集团一走,雁南县的工业进程从此将变成一个神话。 瑶湖集团财大气粗,也只有他们这样的企业,落户雁南县可以带动一方经济繁荣。如果他悄悄走了,以后谁还会来投资? “没其他办法了?”他心虚地问。 秦老狐不置可否地笑,说了一句:“有时候啊,以退为进,可能事半功倍。” 陌然在心里哀叹,完了! 322、谁来背黑锅 秦老狐前脚走,何县长后脚就将陌然叫到办公室去了。 何县长心情再一次的极端不美丽,阴沉着脸半天不出声。 陌然不知何县长又因为什么原因叫来自己,但他从何县长的脸色能揣摩出来,一定不是好事! 几分钟后,何县长终于开口,劈面就问:“项目开工时间确定在那一天?” 陌然心里一顿,秦老狐说过项目暂停,哪里还会有开工时间?何县长这么问,说明秦老狐并没把信息透露给他。秦老狐这又是摆了他一道! 他嗫嚅着,发不出声来。 何县长怒道:“喉咙里卡了蚊子了?大声点。” 陌然一愣,鼓起勇气说:“秦总交代,项目暂停。” 他本以为何县长听到这话会暴跳如雷,没料到他居然反而笑了,阴阴地说:“我早就料到了,这个秦老板,太滑头。” 陌然严肃着脸,此刻他要表现出一本正经。而且还要流露出万般无奈与忧心如焚的心情。果然,何县长安慰他说:“你不用急,有些事,不是你我能把握得住的。毕竟,钱是人家的,人家不拿出来,我们总不能去抢。” 陌然心里想笑,何县长想钱,已经到了惊天地泣鬼神的状态。新县城要发展,没钱寸步难行。他已经从中央到地方搜刮了一遍,弄得别人看见他就绕道走。何县长太需要政绩了,因为政绩是唯一体现他能力的表现。 政绩不是做出来的,是钱堆出来的。这个道理何县长比谁都清楚。他在省委做了那么多年的领导秘书,见多了地方干部出政绩的手段。只要能出政绩,没有什么手段不能用。比如有次省委领导下去检查封山育林情况,车沿着大马路一路过去,沿途都是青山绿水的,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何县长那时候还是个叫何田宇的秘书,虽在领导身边工作,权力却丁点儿也没有。首长一路看过去,兴致勃勃,不断夸奖。只有何田宇同志心里明白,这沿途的风景,不知花了地方干部多少心思。 为了验证自己的想法,他在首长休憩时,悄悄一个人亲临实地查看。这一看不要紧,把他惊得差点掉下去眼珠子。 在一些山头上,触眼皆绿的,并非是茂盛的郁郁葱葱的树木,而是铺了一层塑料的绿色植物。远看就是一片绿,哪里知道这造假的程度已经到了人神共愤的地步? 他当然不会声张,只是在首长赞赏有加时,他从不附和。偶尔微微一笑,颔首赞同。 在省委见得多了,何县长深知现在的社会,从上到下都是一片欺瞒。这是游戏规则,谁也不敢去捅破。谁破坏了游戏规矩,谁将落得悲催的下场。 那时候的何县长就暗暗下了决心,一旦自己主政,绝对不允许自己造半点假,宁愿被领导责骂,也不能昧着良心去欺骗领导和群众。 这也是何县长来到雁南县后,弄白了头发,也不造假的缘由。 但现在的趋势逼着他必须按照游戏规则去玩。比如这次省委组织部和市委组织部联合考察干部,何田宇同志内定为雁南县县委书记人选,需要拿得出手的政绩服众啊! 何县长是省管干部,是垂直管理的。市委徐达夫书记对他并没有任用权。因此徐书记前次来视察,既不得罪他何田宇,又不能让老部下杨天太委屈。所以他来和稀泥,和的结果就是将雁南县工业园区升格为市管开发区,许诺将杨书记调到市人大去。 这是皆大欢喜的局面,杨书记为此放弃了要承包园区基建工程的想法。杨书记放弃这个想法,侧面就是帮了何县长一个忙。因为瑶湖集团的要求就是,他们可以让出基建这块,但雁南县必须置换乌有村河边的土地给他们。 土地是何县长的命根子,现在他想来钱,唯一的办法就是手头上的土地。土地财政不仅仅是雁南县唯一的办法,也是全国所有地方政府生钱的最好办法。 何县长不会拿土地去置换土地,何况乌有村河边的这块地,不知有多少人在觊觎。因为谁都知道,在新县城周边,最值钱的也就是这块未曾开垦过的处女地了。 杨书记主动放弃,瑶湖集团就没借口要置换。现在突然出了状况,瑶湖集团没达到自己目的,居然表示项目暂停! 何县长知道了结果,居然不怒? “从现在开始,你把这个消息封锁起来,工业园区各项工作不变,一定要营造出来一派欣欣向荣的状态。”何县长下着命令说:“要是谁走漏了风声,我就拿谁是问。” 陌然不解地问:“何县长,如果项目部的人都撤走了,别人问起来怎么办?” 何县长深深看他一眼,说:“谁来问?上级来了解,不都是你说我说?老百姓即使想问,也得找得到门问。” “拆迁补偿款怎么办?“ “拖!“何县长咬着牙说:”当领导的,一定要做到临危不惊。特别在老百姓面前,千万不可露出半丝怯意。只要我们腰杆子硬,就不怕别人说三道四。至于瑶湖集团,暂停就让他暂停,我就不相信,老子家里有棵梧桐树,还怕金凤凰不飞来?“ 何县长哈哈大笑,陌然的心随之轻松了许多。 何县长一番话下来,他心里大致明白了他的意图。 不管情况发生什么样的变化,他必须要营造出来生机勃勃的景象。 从何县长办公室回来,陌然的心情低落到了冰点。在何县长办公室里他没表露出任何反对的意见,心里却在哀叹,自己不正陷入了让他深恶痛绝的造假中去了么? 何县长造假是为了政治前途,必要的时候将他推出来做替罪羊!他一想到这里,不禁冷汗涔涔。 何县长这一招太高明了! 陌然越想越怕,仿佛看到了前面是一道深渊。 他闭目假寐,心里如沸腾的江河,奔流不息。 门被敲响,他睁眼一看,是苏眉,正笑吟吟地看着他。 他示意她进来,低声说:“出事了。“ 苏眉吃了一惊,听完他的话后,抿嘴一笑说:“你担心什么?这是危机,也是生机。“ 陌然疑惑地看着她问:“怎么还成了生机了?“ 苏眉笑道:“背黑锅是做下属的最基本要求。一个不能背黑锅和不愿背黑锅的下属,绝对不是一个称职的下属,也不是让领导最放心的下属。领导需要什么?需要的是关键时刻能为他冲锋陷阵的人。既然何县长这样交代你,看来,你是他最信任的人了。“ 陌然叹道:“那又怎么样?“ 苏眉浅浅一笑说:“再说,这黑锅都是一层一层背下去的,何县长让你背,你不会让别人背?“ 陌然惊道:“我还能给谁去背?“ 苏眉笑而不语。 陌然心里急,催着她说:“你提个醒啊?想急死我么?“ 苏眉这才吐出一个字:“徐。“ “徐文友?“陌然失声叫出来。 苏眉的脸严肃起来,小声地说:“官场就是战场,不是你死,就是我死。与其让别人逼死,为何不将别人逼到墙角边去?何况,有些人,就该受到惩罚。“ 陌然被他说得愈发糊涂起来,直愣愣的看着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想想啊,谁上去,不都在踩着别人的肩膀上的?如果心怀怜悯,不如去神女峰做和尚。只要在官场里,你永远也逃脱不了这种生存法则。“ 陌然叹口气说:“徐文友家里情况不是很好,万一弄出什么大事来,岂不是害人一家?“ 苏眉冷笑道:“陌然,你这人有个习惯不好,柔肠寡断的。我告诉你,有时候亲眼见到的事,未必全部是真相。你要心生怜意,我今晚带你去看一样东西,你就会明白了。“ 陌然颔首答应,他倒真想见识一下,苏眉会让他看到什么吃惊的事出来。 苏眉过来是请示管委会人事调配的,管委会升格为雁南市高新技术经济开发区的文件已经正式下达。市里配了一名党委书记,但没具体任命是谁。文件要求,从现在起,管委会的一切工作都要按市级要求办理。言下之意,以后的工作,有两个婆婆了。 陌然在之前开了一个短会,把情况给各部门讲了一遍,按照市里要求,管委会的人员计划以原基础为基准,调离一部分人员出去,补充一部分人员进来。按照县市对半的比例,调整组织架构和人员布局。 陌然要求,各部门自己去摸底,主动征求意见,把结果汇总上来再决定。 苏眉来汇报的,就是各部门的摸底情况。 管委会大大小小部门十来个,大到指挥部,陌然是主要负责人,小到后勤管理部,负责管委会吃喝拉撒的。他粗略估算了一下,整个管委会包括拆迁办的人在内,不会少于八十人。如果按文件要求,至少要清退出去四十个,这是一项浩大的工程,得罪人的事,也不知各部门汇总出来的情况究竟如何。 323、夜探豪宅 苏眉递上来的汇总表,丝毫没出他的意外。管委会现有人马,没有一个主动要求调离。 陌然皱着眉头问:“各部门都动员了吗?部门负责人都做了工作了吗?“ 苏眉微笑道:“工作肯定都做了,但是不是都用心去做了,没人知道。因为部门负责人现在都是泥菩萨过江,谁敢保证自己不被调离。“ 陌然好奇地问:“调离管委会怎么就不让人接受呢?去其他局委办,不照样过日子?“ “这就是你的不懂了。“苏眉认真地说:”过去管委会一事无成,天天被人背后指指点点,可以说是处于风雨飘摇当中都没人离开。现在的管委会,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别说出去眉毛都长三寸,就是见到了人,说话的声音都要比别人高。管委会升格后,属于市管单位,也就是说,原来县管干部的身份变成了市管干部。你说,谁还愿意主动离开。“ 陌然想想也是,管委会是带“委“的机构,是属于党委这边直接领导。过失是雁南县县委,现在是雁南市市委。带“委”字的单位,比一般机关似乎更高级一些。还有一个关键的部分,管委会是个老爷部门,如果不是因为他陌然到来,过去的管委会可是与县委县政府里上班的人毫无区别。 “怎么办?“他苦着脸自言自语。 市里要求架构调整在一个月内要结束,但看眼前的情形,别说一个月,就是给一年的时间,未必能处理得干净。 苏眉安慰他说:“车到山前必有路,你先别急,反正还有几十天。到时候实在不行,就采用行政手段,我就不相信这些人都能顶着来。“ 说完,试探地问陌然:“我的事,怎么样了?“ 陌然愣了一下,问她:“你什么事?“蓦地想起她曾经说过,想取代徐文友的位子的事,顿时心里冒上来一丝愧疚。他在何县长面前半个字都没提过啊。 苏眉在雁南县是知名人物了。过去她在招商局,别人只知道雁南一枝花是她。上次张波涛为想调她回归招商局,不惜请了何县长来压阵,最后还是被他顶了回去。这样的事,一传就很玄乎,以至于很多来管委会办事的人,都会找个借口去偷偷看看她。 在陌然看来,要官要钱,都得找个合适的时机。不是随便就能开口,倘若不识时务,反而会适得其反。何县长这段时间心情显然不好,他焦虑、徘徊,患得患失的样子。皆因换届的日期越来越近。不管是省里还是市里,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个正式答复与决定,他何去何从,还没一点动静。 这个时候去找何县长说这样的事,显然是把自己往枪口上撞。 县里常委据说最近又开了一次会,是杨书记主持的,会议的议题就是研究全县干部调整的大事。会议的结果没人知道,但陌然清楚,杨书记在退下去之前,必定要换上一批人马上来。江山还能不能保持他在位时的颜色,就看离任前的人事安排了。 倘若是过去,何县长不必在乎这次会议。只要杨书记退下去什么都没有了,不管他安排什么样的人在什么样的位置,他上台后,必定要换血。现在杨书记已经明确退下去后去市人大当个副主任,这就表示他还是在位的领导,何县长纵使有千般不愿意,也不敢随便动他精心安排的人事。 苏眉的试探他不知如何回答,想了想说:“你也不用急,这次调整,县里和市里都会考虑。“ 苏眉没得到想要的消息,整个人显得很不开心。 陌然偷偷看了她一眼,心里萌生出一个奇怪的想法,苏眉现在如此在意权力,绝非好事。一个女人开始关注权力的时候,她就会失去温柔、善良和解语的温婉。取而代之的将会是霸道,阴冷和骄横。 苏眉起身离开,屋里又恢复平静。 陌然再也无心假寐,叫了办公室主任过来,嘱咐他近段时间要严抓考勤,所有干部职工,如需非要留在办公室的,一律还如过去一样,压上工地去。 办公室主任得令而去。他现在要按照何县长的要求,营造一种蒸蒸日上的假象出来。一切都是为了换届,等换届结束了,何县长成了何书记了,什么事就好做多了。 虽然这样安排下去了,陌然心里还是没底。毕竟这纸哪里能包得住火?瑶湖集团项目部的人只要一撤离,一切都将暴露无遗。 秦老狐临行前的交代,还在他耳边回响。 他恨恨地想,这个死秦老狐,这一招,不是要逼他和何县长上梁山吗?秦老狐的目标在于土地,而何县长只需要一个景象。他们谁也不肯退让一步,把他夹在中间,里外不是人,两头受气。这日子是生不如死的啊! 正如苏眉分析的那样,迫不得已的时候,何县长可能会将这口黑锅载在他身上,倘若如此,他还能有生存下去的机会吗? 浑浑耗耗过了一天,晚上苏眉来电话,约他去河边风光带见面。 县城最有韵致的地方,应该就是河边风光带了。县里斥了巨资打造出来的连绵有两三公里长的风光带,将雁南县县城衬托得有了城市品位。特别是夏天傍晚过后,风光带的人流如鲫,似乎满城的人都去了河边乘凉。 陌然狐疑地问:“那么多人,我们还去?“ 苏眉在电话里说:“你是怕人看到我们在河边约会?“ 陌然默不作声,他确实有这样的想法。 “你傻啊!“苏眉浅笑道:越是人多的地方,就越安全。我让你来,肯定有想法的。来吧。” 陌然只好答应,挂了电话,叫了一台摩的,居然是上次送他回乌有村的司机。 司机一看到他,热情地喊:“大哥,对不起,我眼瞎了,没想到你就是陌然啊。” 陌然嘿嘿地笑,说:“我是陌然很奇怪吗?” 司机笑道:“低调,大哥真低调。不过,算起来我可是你的老部下了,有什么好事,想着点小弟吧。” 说着掏出手机,要加陌然的微信。 陌然也不好推辞,就让他扫了自己的二维码。不一会,微信提示,他打开一看,显示的是“异乡人在雁南”的名字加了自己。便问了他,确信是他之后,点了确定键。 苏眉靠在白玉栏杆边上,穿得十分的休闲。只是头上多了一顶帽子,让人看不清她的容颜。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停着一台女装摩托车。 陌然让“异乡人在雁南”在车停了,自己走了过去。 苏眉也不说话,指着河里的一条船说:“我们现在去,一定很安全。” 陌然狐疑地问:“去哪?” 苏眉道:“带你去见识一下家庭清贫的人的生活啊。” 陌然皱着眉说:“不去,我又不是民政局的,看那些有什么用?” 苏眉不理他,将车钥匙丢给他说:“别废话,开车载我走。” 陌然迟疑着不肯去,这河边来来往往这么多人,谁敢保证里面没熟人?万一被人看到他骑着摩托车载着苏眉在外面乱跑,别人会怎么说? 苏眉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低声道:“你不去看别人,别人怎么会关注到你?别做贼心虚了,走吧。” 陌然硬了一下心,去骑了摩托车,带着苏眉按照她指示的方向一路狂奔。 县城的西北角有一片高档商品房小区,是顶梁房地产公司开发的。这个小区显然与其他商品房不同,它是由十几座二十来层的电梯房,七八座六层楼梯房和一片小别墅组成的。据说住在里面的人,都是富贵人家。 陌然当初就想过,雁南县能有几个富贵人家?真有富人,人家还不去雁南市里买房去了,还要住在如乡下一般的县城里? 事实却是这片小区里没空房,所有的房子在开盘即告售馨。这也让陌然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自己的看法。看来在雁南县里,有钱人还不少。 小区的保安显然认识苏眉,他们去的时候,保安问都没问就让他们进去了。 苏眉指挥着他左转右转,摩托车在穿过高层住宅去后,又穿过一片楼房,最后停在别墅门前。 这是典型的院中院,一道高大的铁门将里面的世界与外面分开。保安警惕的看着他们,陌然的面孔对他来说,显得很陌生。 苏眉下去,款款过去与保安说了几句,就看到她回首过来,向他招招手,示意他过去。 陌然心里很不爽,妈的!他想,在这片土地上还要被人防贼一样的防着,心里是极端的不舒服。 苏眉低声说:“车放外边,我们进去。” 从一条小门进去后,苏眉才说:“一般这里进人,都要刷业主卡的。外人进不去。” 陌然哦了一声,扫了一眼别墅小区,心里不禁嘀咕起来,县城居然还有这片洞天,他真没想到。 眼前是错落有致排列的十几栋别墅,都是三层,独门独户独院。连接每栋别墅的是蜿蜒的一尘不染的柏油马路。小院里都种着花草,幽香便流溢出来,将整个暮色渲染得暗香扑鼻。 别墅陌然见过,甚至比这高档十倍的都见过。比如秦园的“沁园”,就非眼前的这些别墅能比。 他好奇问:“这里面都住了什么人?” “你说呢?”苏眉歪着头笑。 “肯定都是有钱人。”陌然叹道:“而且还不是一般有钱。” 苏眉就笑,说:“如果我说出来一个人就拥有这样的一套别墅,你会相信不?” 陌然点点头说:“有钱人享受生活也正常。不过,你带我来,就是看别墅?来羡慕别人的生活质量?” 苏眉摇摇头说:“不是,我让你见识一下徐文友家的富贵。” 陌然吓了一跳,颤抖着声音问:“你说是老徐?徐文友?”他有钱买得起这么高档的别墅吗?“ “所以说,人不可貌相啊!“苏眉莞尔一笑说:”我早告诉过你,就是亲眼所见,未必就是真相。“ 324、颜小米相约神秘谷 徐文友在别墅小区里拥有一套房产,言下之意,他就是个富人。而且是大富之人。 陌然暗暗估算了一下,这样的一套房产,最少的价格也在三百万之上,试想徐文友过去是一个乡长,后来只是招商局的一个局长,他家也没其他人做生意,购房的巨款从何而来? 从别墅区回来,陌然的心里一直在想着这件事。直到颜小米在他肩膀上拍了一巴掌,他从惊醒过来,迷迷瞪瞪地问她:“干嘛?” 颜小米笑嘻嘻地问:“想什么哪?那么入迷,美女么?” 陌然苦笑着摇头。 颜小米凑过来说:“明天星期六,我们去神女峰打鸟去,好不好?” 陌然心里一动,问她:“打什么鸟?” 颜小米得意地说:“神女峰鸟太多了,你想打什么就能打到什么。我搞到了一条猎枪,想去试试。” 陌然知道神女峰是禁猎的,那片森林这些年慢慢恢复了元气,山里不但鸟类众多,兔子山鸡几乎触手可及。甚至有人传说,在神女峰上还见到过豹子。 陌然便道:“你不怕有人找你麻烦?都是禁猎的,能打么?别把自己打到监狱里去了。” 颜小米不屑地说:“你胆子怎么那么小?我敢叫你去,自然有我的办法。我都不怕,你一个男人怕什么?“ 陌然嘿嘿笑道:“我怕坐牢。“ 颜小米呸了他一声,说:“明天早上八点,我在子虚大桥桥头等你。“ 颜小米的约定,每次都有不容拒绝的霸道。陌然无奈地说:“我要起得来,就陪你一起去。要是起不来,你别怪我。“ 颜小米笑道:“你肯定起得来。“ 第二日清晨,陌然找了台摩托车,按照约定时间去了子虚大桥,却没看到颜小米,心里顿时来了气,他将车靠在一边,刚摸出烟来要抽,一抬头,看见一台小车径直对着自己横冲直撞过来,吓得扔了手里的烟,腾地往一边跳开。 小车发出尖利的刹车声,在他面前不足一米的地方停住,随机就看到车里探出颜小米的头,笑嘻嘻地喊:“陌然,怕不怕?“ 刚才她的车冲过来,他哪能不怕?这年头马路杀手太多了,压死个人就像压死一只蚂蚁一样的轻易而简单。他没听说过颜小米会开车,也不知道她有车。心里的怒火还是没按捺住,腾地冒出来,冲着颜小米吼:“你觉得好玩是不?“ 颜小米被他一吼,顿时收起了笑嘻嘻的神情,一脸无辜地说:“我就开个玩笑,你发那么大火干嘛?“ 陌然继续吼,指着她一脸无辜的样子说:“有拿生命来开玩笑的吗?“ 颜小米便低下去头,小声地说:“算我错,算我错,好不好。你要再不解气,来打我呀。“ 陌然心里一软,哼了一声说:“要不是在桥头被人看见影响不好,老子还真要教训你一顿。“ 颜小米一听,又恢复了她笑嘻嘻地神情,低声说:“我等你来教训我啊。“ 颜小米让他上车,陌然又担心车被人偷走,正在迟疑着,看见“异乡人在雁南“骑着车过来,挥手叫住他,让他想办法把车骑走。异乡人在雁南见是陌然,高兴答应,不忘看了一眼颜小米,低声说:”这女娃娃好漂亮。“ 陌然上了车,颜小米正襟危坐开车。 去神女峰打鸟,这是一件很新鲜的事。陌然小时候也用弹弓打过鸟,那时候乡下的鸟还很多,房前屋后到处都能听到鸟叫声。不像现在,听一声鸟叫已经是很奢侈的事了。特别是麻雀,陌然印象里每天都能看到铺天盖地的一群群。他还记得自家的牛棚是稻草盖的,麻雀喜欢在屋檐下筑窝。到了晚上,大哥陌天带着他和陌生,打着手电去稻草屋檐下摸麻雀,一路摸过去,能抓到十几只。 据说麻雀是最营养的东西,有句俗话说,九**鸽,当不得麻雀一只脚。可见麻雀的价值非一般鸟可比。 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起,满天飞着的麻雀逐渐就看不到了,到现在,几乎难觅踪影。 神女峰在封山育林后,所有进山的路都被封死了。这片林子过去就是原始森林,大炼钢铁那几年几乎将神女峰剃成了秃头。陌然小时候听说过,神女峰还真是有老虎豹子一类的动物,过去还下山吃过人。 近几年又有人说,看到过豹子的脚印,但没人亲眼见到有豹子。 陌然之所以答应颜小米来神女峰打鸟,一是自己想放松一下,二是隐约觉得,颜小米是个小女子,万一在山里遇到危险怎么办? 他侧眼去看她,发现她的脸上始终浮现一层迷人的微笑。 她似乎也感觉到了他在偷偷打量自己,抿着嘴巴笑说:“你偷看我干嘛?” 陌然嘿嘿一笑,说:“好看啊!” 像颜小米这样看起来大大咧咧的女孩子,就必须要硬碰硬。女孩子再强大,都是伪装出来的虚伪。她们的内心,永远都如水一样的柔软。 果然,陌然回过去的话,将她的脸弄得一片绯红。她反而说不出来话了,羞态蔓延开来。 “我听说,何县长不让你去订亲?“颜小米突然问。 一提到这个事,陌然心里就来气。如果不是做了雁南县的官,他会老实听何县长的摆布?娶妻生子,天赋人权啊! 他不满地哼了一声说:“你听谁说的?“ “都传遍了,好不!“颜小米吃吃地笑起来,担忧地问:”何县长棒打鸳鸯,你不恨他?“ 陌然一愣,脱口而出:“我恨他干嘛?“ 颜小米轻轻叹口气说:“看来,你爱孟晓是假的。“ “胡说。“ “真爱一个女人,谁能拦得住。“颜小米说:”你就是假的爱她。“ 陌然不想争辩,心里暗想,难道自己真的如颜小米说的那样,是假的爱孟晓吗?他努力在记忆力去搜寻孟晓的样子,无论怎么回想,终究觉得孟晓的形象在自己心里还真是一片模糊和朦胧。心里便猛地一跳,顿觉深深愧疚起来,如果自己真的只是意气行事去订婚了,下半辈子会拿出多少的爱来抚慰她? 他长长叹了口气,心里沉重得犹如吊了一块铅坠。 颜小米笑道:“你也别弄得自己好像欠了人家什么一样的。姻缘这东西,是前生注定的,强求不来的。” “你小小年纪,懂得倒挺多。“陌然淡淡一笑问:”颜小米,你有男朋友没?” 颜小米愣了一下,随机摆了摆头说:“没有。” “你这么漂亮的女孩子,在学校没人追?“陌然好奇地问。 “追究追得上么?“颜小米不屑地说:”我颜小米看中的男人还没出生呢。应该还在他娘肚子里睡觉。“ 陌然一想不对啊,颜小米现在多大了?男朋友还在娘肚子里,她这不是明摆着说她要老牛吃嫩草了? 于是笑道:“颜小米,你想得美吧。“ 她侧过脸来,飞快扫了他一眼,没出声。 车快到神女峰时,她突然将方向一打,往一条杂草丛生的小路上开进去了。 陌然赶紧叫住她说:“这路都没人走,怕有危险。我们还是跟大路走。” 颜小米撇他一眼道:“走别人走过的路,你以为能找到属于自己的东西吗?” 这话有哲理,陌然心想。当即任由她一路开过去,管她想做什么,一个女孩子都不怕,他一个男人,还怕根毛啊! 小路崎岖坎坷,路两边的杂草和灌木几乎要将小路完全掩盖了。颜小米聚精会神,双手紧握方向,抿着嘴,慢慢往前开。 走了约半个小时,眼前突然洞开。 这是一片宽阔的草地,如绸缎一样的柔软与舒展。耳朵里听见水声,抬起头,就能看到悬崖上飘下来如银带一样的水练,落在草地不远处的一汪水塘里,叮叮咚咚的,恍如大珠小珠落玉盘。 这里显然没人来过,看不到半丝有人来过的痕迹。 陌然心里一动,赶紧下车。 一下车,迎面扑来清爽的空气,夹带着淡淡花香。遍眼的绿树,偶尔露出几点嫣红,但觉水声,风声,鸟鸣声,声声入耳。 颜小米也下了车,安静地站在他身边,看着他忘情陶醉的样子,舒心地笑了。 “你怎么知道有这样的一个地方?“陌然转过头来问。 “我知道的多了。“颜小米撅着嘴说:”陌然,你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 陌然笑道:“不敢,我们颜小米是什么人啊?女中豪杰,巾帼英雄。“ “我不。我只想做个小女人。“颜小米认真地说:”陌然,你相信我的话不?“ 陌然看着她半天,严肃地点头说:“相信,我百分百相信。“ 颜小米就笑了,一改她大大咧咧的神态,温柔地靠了过来。 “这地方我来过一次。“颜小米说:”陌然,你心里压力太大了,我想找个地方让你舒缓一下精神,想来想去,只有这里,才能让你放松自己。” 陌然心里顿时涌起一丝感激,颜小米说得没错。他的压力确实太大,没人知道他心里承受了多大的压力。何县长、秦老狐、孟晓,以及瑶湖集团的项目,哪一个都让他有喘不过气来的感觉。他就像行走在一根钢丝上一样,一失足就将掉入万丈深渊,摔个粉身碎骨。 “你看,神女庙。“颜小米指着远处的一座山峰。 陌然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果然看见云雾缭绕间,神女庙若隐若现。 “这水,就是神女峰流下来的。“颜小米说:”真好。” 陌然心里一跳,马上浮现顾亦珊夜浴神女峰的一幕,顿时感概起来,心里恍如有一根丝线,牵着自己的心漂浮不定。 “我要去水塘里游泳。“颜小米问:”你游不游?” 陌然愣了一下,指着水珠飞溅的小水塘问:“就这?” “嗯。” “我都没装备。“陌然说:”这水很凉,你不怕冻坏自己?” “我不怕。有你在。“颜小米突然羞涩起来,指着车说:”我都准备好了。” 325、神秘谷爱恨情仇 颜小米不但准备了自己的泳衣,还真给陌然准备了一条泳裤。 她让陌然去车里搬下来一大堆的东西,有吃有喝的,一张野餐用的布,铺展开去,足有几个平方。 陌然看着这一堆东西,心里想,也不知颜小米为此准备了多久。 他四处乱看,找寻着颜小米说的打鸟的猎枪。找了一圈没找着,狐疑地问:“猎枪呢?” “没有!“颜小米快活地笑着说:”我骗你的。你还真以为我来打鸟啊?我不知道是违法的呀。” 陌然顿时失望至极,他来的主要原因,还是因为听说她有一把猎枪,他想过过开枪的瘾呢。 “失望了?“颜小米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没有。“陌然掩饰着说:”没抢更好,鸟要是被你打死了,多可怜。” 颜小米没接他的话,示意他将东西搬到水塘边去。 悬崖下的这一汪水塘,绿悠悠的似乎深不见底。水雾弥漫开来,让人感觉遍体舒泰。 塘边一块巨石,有两张大圆桌那么大。石上光滑如镜,似乎被人刻意磨过一样。飞溅而下的水雾将巨石浸润得如一颗巨大的温润玉石,让人一眼看过去,心里无端便涌起来伤感。 颜小米让他将野餐桌布在巨石上展开,她小心滴将吃的喝的逐一摆上去。摆好后,看着一桌布的东西,嫣然一笑道:“陌然,喜欢不?” “喜欢!“他由衷地赞叹说:”颜小米,真看不出你还真是心灵手巧啊!” 颜小米不屑地说:“那是。陌然,你别小看我,别的女孩子会的,我都会。” 两个人在巨石上对坐下来,颜小米举着一罐啤酒说:“今天没别人,我陪你喝。” 陌然扫视一眼四周,除了鸟鸣与水声,世界还真的安静无比。 “这座神秘谷,我第一次来的时候,差点就不想离开了。“颜小米喝一口酒说:”陌然,你有没用感觉心里什么都不存在了?一切云淡风清?” 陌然问道:“这里叫神秘谷么?我怎么没听说过。” “神秘谷是我取的名字。“颜小米咯咯笑道:”难道这里不神秘么?” “神秘啊!”陌然说:”我倒觉得这里是世外桃源。” “不管叫什么,反正这地方我们是第一个来。以后这地方就是我们的私人领地了。“颜小米笑道:”谁敢侵犯我的领地,我就让他后悔一辈子。” 一罐啤酒下去,颜小米似乎微微有些醉意,她起身说:“我去游泳,你陪我。” 陌然犹豫了一下,还是点头。 这么深不见底的塘,他还真不敢让她一个人下水。 颜小米拿着泳衣去了一块大石后换,陌然也拿了泳裤,走到另一边去换。 两个人几乎同时换好出来,陌然只觉眼前一亮,再也挪不开自己的眼光。 颜小米肌肤胜雪,一头黑发被她解散了,云蒸霞蔚一般的铺在她胸前。她是一套浅蓝色的泳装,恰到好处勾勒出她曼妙的身姿。她的身材太好了,几乎不能用词可以形容。她的一双大长腿,像两根擎天的玉柱一样,平坦的小腹裸露在外面,如一马平川的草原,又像一条平静流淌的小河。至于她高耸的胸脯,让人不好意思去直视,仿佛多看一眼,都是对她的亵渎。 她双手掩着胸口,羞涩地扫他一眼,飞快地往水边跑去。 他迟疑了一下,跟着过去。 塘水不但清冽,而且冰凉。人一进去,通体犹如被三月的清风拂面。 颜小米一入水,便展开双臂往水中央游去。陌然想喊住她,话到嘴边还是咽回去。他不想打扰她的兴致,反正自己跟着的,就让她畅快地游吧。 颜小米就像一条美人鱼,她游泳的姿态非常迷人,湛蓝的水里,她如雪一样的肌肤分外惹眼,她游动是双臂和大腿,就像一把钩子一样,将他的双眼牢牢勾住,再也无法移开半寸。 她突然回过头来,挥舞着手喊:“陌然,你来呀。” 声音诱惑,人如精灵。陌然再也不迟疑,展开双臂,奋力往她身边游去。 他们在池塘中央相遇,陌然试了一下,居然可以落底。担忧随之而去,他看着颜小米说:“原来这里并不是我想象中的那么深。” 颜小米也试着想站到水底,可是只要她一站住,水便会漫过她的口鼻。 陌然只好伸出手说:“你搭在我手上,我带你。” 她轻轻嗯了一声,将他的一条手臂搂住了。陌然只觉一阵柔软,浑身便如着火一样要烧起来。 他的一条手臂被她搂在怀里,她的整个胸脯都贴在他的手臂上。他能感受到她的柔软如水一样漫过他的全身。 颜小米浮着身子,双腿在水里划来划去,突然双腿一缠,就缠在了陌然的腰上。 陌然吓了一跳,没敢动。这样惹火的姿势,只有情侣才会有的,现在出现在他和颜小米的身上,纵使他色胆包天,也不敢轻举妄动啊。 颜小米似乎没感觉一样,她闭着眼睛,躺在水面上,轻轻吐着气说:“真好!好舒服啊!” 陌然感觉到自己身体在膨胀了,他不安地想挣脱她的缠绕。 颜小米睁开眼,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他愈发的尴尬起来,低声说:“小米,放开腿。” “我不!”’她撅着嘴说,反而缠得更紧了。 陌然只觉身上有一股火在燃烧,他无奈地任由她缠着。伸手托着她的后背,但觉手心里又是一片温柔。 颜小米突然翻身起来,从背后搂住了他。 她紧紧地贴着他,在他耳边轻声说:“陌然,你想不想吻我?” 陌然心神激荡,他伸手将她拉到身前,凝视着她的双眼说:“小米,我真要吻你了。” “嗯。”她闭上眼睛,好看的唇如花儿一般盛开。 她低吟一声,满脸潮红。 苍山如海,大地无言。 颜小米浑身一阵颤抖,她慵懒地趴在他怀里,娇羞无限。 塘里的水似乎也被他们感染得沸腾起来,仿佛这火热的夏季,人也变得容易燃烧了。 陌然托着她,慢慢走向岸边。 颜小米恍如喝醉了酒一样,娇慵无力。任由他抱着身躯,平躺在桌布之上。 太阳正炽烈地烧烤大地,耳边是阵阵松涛声。这一片安静的世界里,两个人仰面看着天空,一言不发。 良久,颜小米侧身过来,将一条腿搭在陌然身上,娇羞地说:“陌然,我成了你的人了。” 陌然嗯了一声,看着胸口的颜小米,感概万千。 她微微欠起的胸口,因为挤压,而让她饱满洁白的乳似乎要爆炸一般从泳衣里要跑出来,他心里一动,伸手抚摸着她的温柔,轻声说:“小米,我们结婚吧。” 颜小米闻言,愣了一下,随即坚决地说:“不,我不会跟你结婚。” 陌然吃了一惊,坐起身来,看着手心里的她,惊异不已。 颜小米是第一个与自己有过亲密接触而拒绝嫁给自己的人,之前不论是肖莹,还是苏眉,甚至齐小燕和孟晓,都是一门心思想与自己结婚。而她,居然严词拒绝,这让他大惑不解。 他试探地问:“为什么?我不好吗?” 颜小米摇了摇头说:“你,你很好。我也很想嫁给你。可是我没办法越过心里的那道坎。” “你心里还有人?”陌然顿觉像受到侮辱一样,心情跌落到深谷。 颜小米摇摇头,伤感地说:“陌然,求求你,不问,好吗?“ 陌然皱着眉说:“你不与我结婚,却把自己给我。你是怎么想的?把我当什么人了?“ 颜小米看他一眼,缓缓道:“陌然,我问你一个事,你要老实回答我。说半句假话,就当我们的今天,是我瞎了眼。” 她说得那么严肃,陌然不敢不重视。于是重重点点头说:“你说。” 颜小米跟着坐了起来,她双腿微微屈起来,腿上的水珠还没完全跌落,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浓浓的小女人味道。 “如果我舅舅不是赵部长,你还会与我结婚吗?“她问得很严肃,很认真,丝毫没有半点的开玩笑神色。 陌然脑袋里轰地一响,如果颜小米不提,他还真没想到。但现在被她说破了,仿佛自己还真有那么一层意思。 他的沉吟被颜小米看在眼里,等他正要表态时,颜小米突然捂住他的嘴,轻声说:“陌然,你不用说了。我心里都明白。我只是告诉你,你是我目前为止唯一的男人,也将是我这一生唯一的男人。其他的,就让这流水,这风儿都带走吧!“ 她捡起一块小石子,奋力往水塘里扔过去,落在水里,溅起一朵小小的水花。 陌然心生不安,颜小米的这种态度,让他欲罢不能。她说他是她这辈子唯一的男人,却不肯与自己结婚。她难道是怀疑自己与她结婚有着不可告人的目的?没错,她的舅舅是省委组织部副部长,将会是他在仕途上最有力的推手。但他更明白,收获一颗女人心,比当官难多了。 颜小米是个好女孩,不,现在应该叫她好女人了。她大学毕业,不依靠舅舅去一个好单位,而是来到雁南县做一个大学生村官,这里面本身就有很多外人看不懂的故事。她说自己的兴趣完全不在当官之上,而在乎做一个幸福的小女人。现在他想让她做一个幸福的小女人,可是又被她无情的拒绝。她到底在想什么? “陌然。”她温柔地叫着他的名字,靠在他宽厚的胸膛前,看着莽莽苍山,泪水突然奔流出来。 “我喜欢你,从内心里爱你。”她说:”但我不会嫁给你。因为在我心底,确实还住着另外一个人。” 陌然如五雷轰顶,顿时说不出话来。 326、大学生村官颜小米(上) 颜小米,芙蓉省省会城市星城人。毕业于芙蓉大学,行政管理专业。大学生党员,曾获得全国优秀大学生称号。 以上这些信息,是颜小米档案里为数不多的几句话。再往下,在家庭关系这一栏里,几乎全部空白。 几年前,在芙蓉大学里,有一个学生组织,叫中国农村三农问题研究组,组长正是颜小米。 很多人不理解,她一个城市女孩,又生得漂亮非凡,何以对农村、农业、农民的问题那么感兴趣?她是那么优秀,顺利毕业后,毫无意外会有一个无比完美的分配。她只要按着人生道路顺利走下去,她的一生将完美无缺。 大三学生颜小米领头组织的三农研究组,在芙蓉大学里引起轰动。 半个学期下来,没有一个人愿意加入到她的组织里来。芙蓉大学的学生从不理解到不屑,没有人愿意陪着她上山下乡,去做一件对他们来说毫无意义的事。因为没有一个人愿意在毕业之后再回农村去。 大三学期快结束时,研究组终于迎来第一个参与者。这个人就叫谭武。 谭武是大四学生,眼看着就要毕业。毕业前的社会实习,让他并不知道学校有这么一个组织。直到他偶尔听人说起,他才找上门来,一眼看到颜小米后,毫不犹豫就报名参加进来了。 两个人的研究组,总比她单枪匹马要来得声势大一些。颜小米对前来参加小组的谭武表示了空前的欢迎。当晚详谈之后,她才得知他就是来自于农村,目前是芙蓉大学计算机专业的大四学生,还过几个月,就将毕业。 颜小米不免失望,谭武毕业一离校,她的研究小组又将剩下她孤军一人。谭武似乎看出了她的忧虑,不到三天,给她拉来几十位同学,从大一到大四,甚至芙蓉大学研究生都有。三农小组空前繁荣,在芙蓉大学里,最牛逼的艺术团似乎都没他们三农小组的风头健。 谭武从组织架构,到研究课题,无一不亲自动手。反而衬托得颜小米无可事事了,似乎她只需要召集一下队伍,谭武不但会让他们有事可干,而且热情空前。 半年时间,三农小组拿出几分调研报告,据说因为内容丰富,数据详实,且附有很多建设性的建议,而被直接送到省委书记案头。 就在三农小组风起云涌之际,谭武要毕业离校了。本来他已经找好了北京的一家计算机公司,对方开出的条件足以让人放弃一切前往。但谭武终究没去,他知道,只要他一离开,颜小米的三农小组就会无疾而终。 而他做的这一切,颜小米都是一无所知。她沉浸在成功的喜悦里。因为她的三农小组的成绩,她被学校发展成为党员,而且学校放出风来,只要颜小米愿意,她毕业后完全可以留校做个助教。 颜小米知道谭武放弃北京而在芙蓉省找了家三流企业就业时,她已经成了大四学生,也是芙蓉大学的一张名片了。她很多次代表学校参加全国甚至世界级的学术研讨会,她在会上的发言,几乎都是谭武帮她找的课题,起的题目,甚至润色修改定稿。 颜小米要参加世界大学生关于农业问题的研讨会,她心里没底,便趁着学校休假,按照谭武曾经说过的地址一路找过去,一眼看到谭武混迹在一帮小男孩中间,住在八人间的集体宿舍,她才猛地明白过来,谭武为了她,放弃了太多。 谭武是芙蓉大学屈指可数的优秀大学生,他在校期间设计的一款游戏程序,至今还受到年轻人的狂热追捧。如果不是因为颜小米,他去北京,前途会怎样的辉煌,想想也能明白。 颜小米震动不已,她明白,如果一个男孩不是因为爱情,他不会轻易放弃前途与梦想。 她直接向谭武表达了爱意,她是认真的,严肃的,她知道,这个世界上,一个男孩如此对待自己,已经是将心都完全剖开来了。但她没料到的是,谭武居然拒绝了她的爱情。 谭武的拒绝让她痛苦不已,她从此以后,天天去他的公司,她说,即使不爱她,也该给她一个说法。 谭武没法给她说法,每次说到爱情,谭武都会回避话题。但他始终没放弃对三农小组的支持。他甚至拿出微薄的薪水帮助三农小组开展课题活动。颜小米事后了解了一下,来参加她的三农小组的人,家庭背景无一例外都是农村的。她没看到一个城市的孩子主动来加入她的小组。即便有,也是冲着她来,希望藉此机会多接触她,让她成为他们的女朋友。 颜小米对怀着这样目的的人不屑一顾,她的心里已经完全被谭武占满了。 临近毕业时,学校正式找她谈话,希望她留校任教。 她把这个消息告诉谭武,谭武只是淡淡一笑,说了一句让她一辈子都不能忘记的话:“小米,世界很大,农民很多。苦的农民更多!“ 那次见面后,谭武突然消失不见了。 颜小米几乎将芙蓉省翻了一个遍,就是没找到谭武的蛛丝马迹。好像他从来没来到这个世界上一样,没任何可以让人想起他的地方。 颜小米是在学生处的档案里找到谭武的信息的,从那时候起,她知道谭武不但在乡下有个八十岁的奶奶,还有一个失踪的孪生兄弟。 颜小米亲自去了一趟谭武家,一到他家,她再也忍不住痛哭失声。她终于明白谭武为什么要拒绝她了。因为谭武的家里,非但家徒四壁,而且还有一个需人照顾的高龄奶奶。 她在谭武家里住了三天。这三天里,她听到了许多关于谭武的故事,得知他在哥哥谭文失踪后,一个人照顾奶奶,既要读书,还要种地。那一年高考,本来他的成绩完全可以上北大清华,但他放弃了,他离不开在乡下的奶奶,奶奶没有他,这世上就再无一个亲人了。 大学四年,所有的学费都是他打工赚来的,还要寄回去养奶奶。谭武说过,他只需要奶奶高兴,他对明天永远充满了美好的幻想。 回到学校后,颜小米突然接到北京来的电话,说谭武有事,请她去一趟北京。 有了谭武的消息,颜小米觉得天格外蓝,水格外清,人格外高兴。她根本不去想是不是骗局,也不去想是不是别有用心。她只知道,消息是关于谭武的。 她日夜兼程,等她赶到北京,接她的人不是谭武,而是两个年轻的女孩。女孩直接将她带到复兴医院,在病房门口,她们才告诉她,谭武因为见义勇为,身负重伤,至今还在晕迷当中。她们是在他的手机里找到她的电话里,在手机的备注里,谭武将她的名字写成“亲亲老婆“。 颜小米听到谭武受了重伤,只觉得眼前一黑。 等她醒来时,谭武正安静地看着自己。 谭武在得知她将留校后,离开了芙蓉省,他要去北京,完成他一辈子的梦想。 当初聘请他的公司毫不犹豫接纳了他,像他这样的人才,任何一家公司都愿意无条件接纳。 谭武是在一次深夜加班独自回家的路上遇到几个流氓在欺侮一个女孩子而受伤的。那次事故过后,人们得知所谓的几个流氓,只是几个家庭显赫的官家子弟,因为要带一个坐台女离开,而坐台女故意扭捏作态,被官家子弟怒打,刚好被路过的谭武看见。 谭武一声怒喝,仗义执言而惹得官家子弟围攻。慌乱中,被人在胸口刺了一刀,伤及了内脏。 颜小米说到这里的时候,凄苦地一笑,说:“陌然,你不知道,我看到谭武的那一瞬间,我整个的心似乎都被人掏空了。我觉得整个世界都变得无比黑暗了。“ 陌然道:“我理解。“ “后面的故事,你还想听吗?“ 陌然点了点头说:“我想听。因为这些故事,你是主角。“ 颜小米淡淡一笑,站起身来说:“我不想说了,我觉得我的心像被刀在刺一样难受。陌然,你抱抱我,我好冷。“ 陌然赶紧起身,从背后将她拥在怀里。 太阳正当头,阳光炙热。一阵风吹过,居然凉意袭人。 颜小米软绵绵地靠在他怀里,茫然地看着远方。她轻轻哭泣起来,泪水在她脸上滑落下去,滴在陌然的手背上,让他的心一阵阵揪紧。 陌然在她耳边低声说:“小米,去换上衣服吧!“ 她点了点头,从他怀里挣脱出去,去了大石背后。 陌然抱着双臂,心里浮想联翩。眼前的这汪清澈见底的水塘,见证了他们的爱,在身后这片绿草如茵的土地上,他感受到了一个女孩子埋葬在心底的哀伤。 他已经感觉到了,颜小米过去一副大大咧咧的模样,完全是她故意装出来的不羁。其实在她的内心里,她比任何女孩都要柔弱,都要伤心欲绝。 谭武后来究竟怎么样了呢?颜小米没往下说。 他的心里也如猫抓一样难受了,他想要知道真相。 327、大学生村官颜小米(下) 颜小米醒转过来,睁开眼一看,哪里有谭武在注视她?原来只是南柯一梦而已。 医院连续两次发出病危通知,要求家属签字。 颜小米毫不犹豫在通知上签字,几乎要跪下去哀求医生,无论如何要将谭武从死亡线上抢回来。 然而,在等了两天之后,她被带进icu病房见谭武最后一面。 神奇的是,谭武居然醒了,看到她显得无比激动。他全身插满了管子,已经不能动弹。他嘴唇嗫嚅着,似乎想要说什么。 颜小米将耳朵贴在他唇边,依稀只听到“奶奶“”大哥“几个含混不清的字。她抓着他的手,含着泪,小声地说:”谭武,我明白,我明白。“ 谭武虚弱地笑了笑,突然手一松,从此撒手人寰。 后事由谭武所在公司承办,虽说他去公司不久,但他的工作态度和成绩有目共睹。谁都知道,倘若谭武不早逝,未来的岁月,他必定会成为一代叱咤风云的it巨人。 在整理谭武的遗物时,颜小米找到谭武生前留下来的几个笔记本。她花了整整一个晚上,将笔记本的内容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最后的结果是让她心痛得无法呼吸。 谭武在日记本里详细记述了他认识颜小米之后的心路历程,从开始的敬佩到后来的爱情,他都在日记本里有非常详细的描写。 他爱颜小米,愿意为她奉献生命! 在谭武的眼里,一个出身大城市的女孩,能够把目光焦聚在农村,这本身就让谭武产生一种莫名其妙的亲切感。谭武生在乡下,长在乡下,乡村的一草一木,都根植在他的血液中了。他恨自己无能为力改变家乡的面貌,没本事让乡亲们过上富足的生活。所以他在知道颜小米带领团队研究三农问题时,毫不犹豫而且甘心情愿为研究小组奉献自己力所能及的一切。 他的爱情在岁月的流逝里慢慢成长,多少次,他看到颜小米因为三农小组的成功而喜极落泪时,他会悄悄站在一边开心地笑。当看到颜小米为课题项目进展愁眉苦脸时,他会在一边悄悄为她担心和忧伤。 谭武把对颜小米的爱,深植在心底而从不表达。即便是颜小米主动去追求他,他也可以回避。在谭武看来,爱情只是一场美好的梦,醒来了,梦就会破碎。 颜小米出身不同,本身有极其优秀,从小就有着强烈自卑心理的谭武,根本不敢主动去追求和被动接受来自于颜小米热烈的爱情。正如他在日记里写的一样,他怕梦醒了后,一切都将成为过去。 谭武的离开,是因为颜小米留校的决定已经落实。他要把爱埋藏在心里,一个人孤独地去品尝爱情带给他的无限美好。 在日记本里有一页字模糊不清,她花了好长时间才基本看出来内容。在这篇日记里,她第一次看到谭武的日记里出现舅舅赵家仁的名字。 舅舅赵家仁背着她找过谭武! 谭武没在日记里过多地记述发生了什么,但在以后的文字里,开始出现了他要消失在颜小米视线里的字眼。 颜小米蓦地明白过来,谭武刻意回避自己,一定与舅舅赵家仁有关。 谭武唯一表达自己的爱意的,就是将颜小米的手机备注成“亲亲老婆“的名字,他手机的屏保图片,正是颜小米笑颜如花的照片。 颜小米读完日记,大哭一场,抱着谭武的骨灰回到芙蓉省。 刚好那年芙蓉省号召大学生去农村当村官,颜小米毫不犹豫报名了。 颜小米报名参加大学生村官的行为在家里得到了猛烈的反对,特别是舅舅赵家仁,几乎不顾体面,跺着脚差点骂娘。 赵家仁副部长无儿无女,他也没个兄弟。唯一就是一个姐姐,生了一个女儿颜小米。颜小米从生下来开始,赵部长就将她视为如同已出。虽说他们并没有举行任何仪式,但所有的人都清楚,赵部长是将颜小米当作女儿在养。 事实也确实如此,颜小米从读书开始,她爸妈几乎就被赵部长剥夺了做父母的权利,一切都是赵部长安排。颜小米的一举一动,都在赵部长的眼皮子底下。谭武的出现,让赵部长忧心如焚,他不惜降下身段,亲自找了谭武聊天,兜了一大圈后才让谭武明白,颜小米今后要走的路,不是谭武能给的,也不是他能帮的。 聪明的谭武哪里会不懂赵部长的意思?爱一个人,就应该让她快乐的成长。这是谭武最淳朴的想法。生活里,颜小米没有他谭武不会有任何影响,但没有了赵部长,她的明天一定不会阳光灿烂。 赵部长的反对让颜小米很不屑,她甚至不愿意与舅舅多说一句话。在家里人轮番发难之后,她始终坚持一句话:“我必须去农村。否则,我宁愿死。“ 颜家人和赵家人最后只能放弃,他们决定满足颜小米的愿望。任何一个人,只有在经历了之后,才知道心会有多么的痛,会怎么样的自我疗伤。 雁南县当时并不在大学生村官派遣之列,颜小米要去的村,本来就没有这样的计划与指标。最后还是赵部长出面,按照颜小米的意愿,将她安排到了雁南县做了一个大学生村官。这也是整个雁南县,唯独只有颜小米是大学生村官的原因。 颜小米是抱着谭武的骨灰去的,谭武的离去,没人敢告诉他奶奶。八十岁的老奶奶虽说腿脚还利落,但谭武牺牲我消息一旦让她得知,必定会摧枯拉朽一样击倒这位满头银发的老人。 她将谭武的骨灰就埋在谭家祖坟他父母身边,她在心里暗暗下了决心,这一辈子就陪着谭武,在这一片蓝天白云下,安静地说守护者他。 颜小米去做村官,哪里也不去,就在谭武家住下。没人知道她的想法,只有她自己明白,她要代替谭武将奶奶奉老归山。 颜小米说到这里的时候,已经是泪眼朦胧,语声凄迷了。 她使劲搂着自己的双臂,低垂着头,看着脚底下的石头,哀伤不已。 陌然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颜小米,过去的总归要过去。人活着,不能老是沉湎在过去的伤痛里。我们应该面对现实,忘却痛苦。为自己的目标努力。“ 颜小米缓缓一笑,扭过头看着他说:“陌然,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喜欢上你吗?“ 陌然疑惑地摇了摇头。 颜小米说:“我在你身上看到了谭武的影子。“ 陌然大吃一惊说:“是吗?谭武那么优秀,我哪敢与他比。“ 颜小米认真地说:“你与他一样,都想着改变家乡的面貌,带领老百姓过上幸福的日子。谭武不正是这样的想法吗?陌然,你别怪我,我没法将谭武从我的心里驱逐出去,但我也不愿意放弃你说的应该要面对现实。” “这不就好了。”陌然讪讪地说,心里不免涌起一丝酸味。眼前的这个女人,把人都给了自己,居然当着自己的面,说心里还住着另外一个男人。 不知不觉,太阳已经西斜。 陌然看着靠在身上熟睡的颜小米,心里百感交集。 他们在吃过颜小米带过来的一些面包牛奶火腿肠之后,又去潭里游了一回。不过这次再游,颜小米没让他沾自己的身子。他们始终保持着距离,在洁净无垠的水里,细细说着话,聊着以后的日子,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 颜小米是真累了,上来后不一会,就沉沉睡去了。 她躺在桌布上,舒展着她迷人的身躯,她的嘴角微微扬起,似乎在笑,却又在眼角眉梢处,隐约流露出她心里无边的哀伤。 石头上很硬,陌然将她的头抬起,靠在自己腿上。 她睁开眼看了一下,恬静地一笑,再次沉沉睡过去。 风吹过来,寒意袭人。虽说是酷暑季节,但在山里,一到傍晚,气温便会陡降下去。特别在这片神秘谷里,四周林木葱郁,绿荫匝地,又有一汪深潭,水碧如玉。水汽弥漫之处,寒意便不知不觉浸入肌肤。 陌然怕她冻着了,拉过自己的衣服,轻轻盖在她身上。 颜小米就醒了过来,歉意地一笑,起身说:“我们回去吧。” 颜小米一起身,陌然才知道自己的身子已经完全麻木了。刚才颜小米一直在沉睡,他不想惊扰她的梦乡,便一个姿势保持了好几个小时。现在颜小米站起身来,他一下居然站不起来了。 坐进车里,颜小米突然说:“陌然,今后不管遇到什么人跟你说什么,你都要记得,我颜小米心里还住着一个人。” 陌然一下没反应过来,狐疑地问:“什么意思?” 颜小米淡淡一笑说:“你回去想吧。” 一路上他们没再说话,各自沉默。 陌然回味着她刚才的话,猛然明白过来。颜小米是在提醒自己,不要把她当作进步的阶梯。 他不由多去看了她几眼,颜小米却不往他这边看,专心致志地开着车。 他在心里想,颜小米所言不虚,搭上她,就是搭上了赵家仁副部长这条大船。只要能登上赵部长的船,即使无风,船也能扬帆千里啊! 他咀嚼着颜小米的话,没错,他回乌有村当村长,就是想着能改变家乡的面貌。可是后来他发现了,凭着他一个小小的村长,别说改变,就说改动,一样的寸步难行。他在担任了管委会副主任之后开始明白,要想做一番事业,必须得有一个足够大的舞台。而他的舞台,就是做尽量大的官。 因为官位越高,手里的权力就越大,做任何事情,阻力就会越少!而要想当上更大的官,厚颜无耻与无节制无底线,将会是前进路上的一剂春药。 他为自己有了这个发现而得意起来。 328、蛇鼠一窝 炎热的夏季转眼就过去了,秋风开始毫无忌惮地肆虐大地。 雁南县工业园区除了秦老狐的一尊没揭幕的塑像,只有零星的几座工棚。工棚里没人,显得萧条无比。瑶湖集团项目部人马在两个月前基本撤离回去,留下毛公一个人,每天都会去工地转悠。 有人质疑开工日期,陌然遵照何县长的意见,闭口不语。管委会大小干部,亦如毛公一样,上班点完卯之后便去工地,躲在工棚里斗地主、聊天,开着各种各样的黄色玩笑。 雁南县波澜不惊,所有人都按部就班地生活。雁南县开始显现出空前的宁静。 宁静被一封举报信打破了,有人举报管委会副主任徐文友贪污受贿。举报信像雪片一样,县委、县政府、县人大、县政协,公安局、检察院等等,都在同一天收到了举报信。 杨书记和何县长大为光火,连夜开会,会议形成决议,必须揪出来是谁在举报。同时,明确要求管委会配合调查。一夜之间,将管委会推到了风口浪尖上。 举报信数据详尽,其中就提到了别墅小区里的徐文友的房子。 如果不是举报信里说,雁南县不重视,不调查,举报信将会流往市里省里甚至北京的话,杨书记和何县长都不会如此紧张。屎在自己家里臭,怎么都好办。要是屎臭到别人家了,到时候就很难收拾了。 杨书记在会上发了一通大脾气,关键时刻,他可不想出半点问题。徐文友的问题不及时处理,可能会影响到即将到来的他的升迁。县委书记全市有十多个,不是每个书记退下来之后都能去市人大和政协。像杨天书记这样的人,最好的结局就是去人大政协,只要人在位,手里的权力即便没过去大和坚实,别人也会因为还在位而有所忌惮。官场这东西,说起来最容易看到世态炎凉,只要一退下来,不在位了,马上便会出现庭前车马稀的萧条。 那么多人眼睁睁看着市人大和政协,位子就那么几个,别人坐了,自己就没得坐啊。 有人说,徐文友是杨书记的爱将,不会将他一棍子打死。可现实是,偏偏是杨书记在会上提出来,必须严查徐文友的问题。发现问题,绝不姑息。 县纪委当即表态,一定给杨书记一个交代。专案组连夜成立起来,第一件事,就是将徐文友双规起来。 何县长在常委会上几乎没说话,徐文友的问题太多了,他已经没有了追问下去的兴趣。这人在招商局那么多年,大事没干出一件,每年县里拨付过去那么多招商费用却被花得一毛不剩,不出问题才真奇怪。 徐文友何许人?杨天书记一手提拔起来的。关于他与杨天书记的故事,全县干部谁不知道?杨书记就是徐文友的伯乐,没有杨书记,至今他还可能缩在某个偏远乡镇里老实做他的乡长。 徐文友是个圆滑的人,几乎连街上的叫花子都不得罪。他平时装得无比清贫,家里的房子都不装修。带着老婆老母亲住在县里为干部们修建的家属楼里,家里连个像样的电器都没有,这样的人,怎么会与贪污受贿扯在一起呢? 可是举报信言之凿凿,让人不由产生一种幻觉,似乎平时熟悉的人,也开始变得陌生起来。 杨书记表态要严查,何县长当然不会反对。 陌然早上听到这个消息后,心里跳出来的第一个人就是苏眉。 苏眉想上位管委会副主任,但陌然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去争取。园区正处于敏感时期,此刻去要求提拔苏眉,显然不合情理。他想等到园区建设正式上马后,才名正言顺地提出来。可是苏眉显然等不及了,她采取了这种最简单,又最有效的办法,试图将徐文友拉下马来。 他立马叫来苏眉,沉吟半天,问了一句:“你知道老徐的事吗?” 苏眉笑眯眯地说:“知道。” “怎么回事?” 苏眉一脸茫然,看着他说:“我怎么知道?我只知道老徐被双规了。” “真不知道?” 苏眉十分坚决地摇了摇头,吐出三个字:“不知道。” 陌然就笑,故意莫测高深地笑。 苏眉便冷了脸,低声说:“你怀疑是我?” 陌然摆摆手道:“我可没这个意思。不过,老徐这人也没得罪什么人啊?是谁在背后搞他的鬼呢?” 苏眉说:“你就是在怀疑我!” 陌然讪讪笑着说:“我真没有。我只是想,苏眉,老徐这人为人还不错,平时确实有点爱贪小便宜,但还不至于上岗上线吧?现在的领导干部,谁不使劲想方设法捞呢?” “陌然。”苏眉低低地叫道:“你再说,我可翻脸了。我再次告诉你,与我没任何关系,不是我。” 苏眉显然生气了,她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使劲地咬着下唇,几乎要咬破。 陌然的心里还是没打消对她的疑虑。毕竟徐文友是她提拔路上的最大障碍。这世道如果不是自己的利益被侵犯,没人会去关心本身之外的任何东西。 徐文友被双规,管委会掀起惊天狂澜。陌然不得不召开会议。 县里没正式文件下来,对徐文友的案子也没定性。更诡异的是,纪委甚至没发布任何关于徐文友案子的信息。他到底是不是被双规了?没人说。只是传言说他被双规了。 没有确凿的信息,陌然也不好在会上公布。只是安慰大家,越是在紧要关头,越要体现出来一个干部应该有的基本素质,做好本职工作,管好自己的人,看好自己的门。 三天之后,县纪委按图索骥,在别墅小区徐文友的房子里搜出来两大卡车的赃物。据说其中单是人民币,就占了半个卡车。至于珠宝玉石字画,更是多得数不胜数。 徐文友哪里来的这么多钱,没人能想得通。过去他只是一个贫困乡的乡长,有时连工资都不能保证足额发放。后来因为杨书记的提拔,他成了雁南县首任招商局长,再后来,他来管委会,简单的仕途,简单的关系,他居然积累了这么多的财富,确实令人匪夷所思。 第四天,县纪委正式发布通告,徐文友涉嫌严重违纪接受组织调查。 陌然被何县长叫到办公室时,大气也不敢出。虽说徐文友一案与他没直接关系,但徐文友毕竟是在他管委会出事的,作为管委会第一副主任,他的责任责无旁贷。 果然,何县长从一开始就黑着脸,声色俱厉地批评了管委会一顿。 陌然心里直叫冤枉,却不敢出声辩解。知道何县长说累了,他才小心地说:“县长,我回去马上召开会议,要求人人自查。” “查个屁!”何县长骂道:“你以为管委会个个有毛病?徐文友的事,是出在管委会吗?按你的说法,管委会还有问题,你们都是蛇鼠一窝的了?” 陌然讪讪地笑,低声说:“可他是在管委会被双规的啊。” 何县长奇怪地盯了他一眼,挥挥手道:“陌然,我叫你来,不是想叫你去搞什么自查,你给我好好记住,管委会目前的状况不容乐观。三个月了,瑶湖集团没消息,你还坐得住?” 陌然心里一跳,心想,不是他坐得住,而是县里没指示,他不可以擅自做主啊。 他的嘴唇张了张,没发出声音。 “你准备一下,这几天去一趟瑶湖集团。山不过来,我们过去。再拖下去,可能谁都拖不起了。”何县长指示着他说:“至于徐文友的问题,党纪国法会给他个说法。” 陌然试探地问:“老徐这次问题很严重吧?” 何县长迟疑了一下,缓缓叹口气说:“从目前的情况来看,他的问题,足以能这样了。”他做了个杀头的手势,让陌然的心陡地紧缩起来。 “另外,明天管委会有新领导上任。是市里委派的党委书记,你做好欢迎接待工作。” 陌然随口问了一句:“男的女的?” 何县长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说:“女同志,你们应该还是熟人。” 陌然心里暗暗吃惊,是女同志,还是熟人,会是谁呢? 他迅速在脑海里将所有认识的女人过滤了一遍,实在是想不起自己还认识雁南市里什么女干部。 要知道来管委会当党委书记,级别比他还要高出半头。管委会现在升格成市高新技术经济开发区,一把手就是正处级干部。在行政级别上与杨书记和何县长几乎是平起平坐了。 何县长看他心事重重的样子,安慰他说:“人家来,是党务干部,管意识形态的。你是副主任,实际上的行政负责人。你们两个的职责不同,工作内容不同。只要配合好,应该会取得好成绩。” 陌然小心地笑道:“县长,谁来我都欢迎。” “这次新同志来,市里有要求,对管委会的职位会做一个新的调整。”何县长说:“上次安排你摸底的事,做得这么样了?” 陌然尴尬笑道:“没一个人愿意离开。” 何县长瞧他一眼,摆摆手让他出去。 329、新来的党委书记 市委组织部来了一个副部长,县组织部长亲自陪同,给管委会送来了党委书记。 会议室里,陌然带着管委会大小头目,安静等着领导到来。 上午十点刚过,门外一阵脚步声,首先进来的是管委会办公室主任,紧随他的是县委组织部部长,接着出现的是市委组织部副部长,最后的人一露面,陌然不禁内心复杂起来。 新来的党委书记不是别人,居然是县委接待办副主任严妍。 严妍今天穿得很得体,职业女装,将她装扮得大方得体,却又不失女性风采。她浅笑盎然,步子轻盈,所到之处,暗香盈动。 陌然立即起身,鼓掌欢迎。 市委组织部副部长亲自宣读任命文件,讲了几句话后,请县组织部部长讲。 县委组织部部长是县委常委,讲的话更少。无非是大家团结,努力工作之类的套话。寥寥几句后,他们一齐起身告辞。 领导一走,陌然便将管委会人马逐一给严妍介绍。 严妍安静地听,脸上的微笑始终不曾消失。等到陌然介绍完了,严妍才轻轻咳嗽一下,环顾一周说:“我自己介绍自己吧。” 严妍是县委接待办副主任,平常认识的人就很多。管委会这批人中,大多数与县委县政府领导脱不开关系,因此接触严妍的机会比其他局委办的人更多。严妍正要介绍自己,大家都笑起来,说:“严书记,我们都认识你。” 陌然没料到派来管委会的新领导是严妍,严妍是雁南县委的干部,并非市管干部。她怎么突然代表市里干部出任管委会书记了呢?这个疑问不但陌然想不透,估计在座的没一个人能想明白。 严妍也不多说,她声音特别好听,容貌又特别的端庄。过去在县委接待办,迎来送往的都是领导层,因此她来管委会,一点也不怯场。 会散得很快,从严妍来,到散会,前后不到一个小时。 陌然心里一直在打鼓,心里想着哪天在接待秦老狐的晚宴上,自己偷偷摸了人家的腿,现在她成了领头上司,还不处处给小鞋穿? 果然,一散会,严妍喊住他说:“陌主任,不请我去你办公室坐坐?” 陌然去看办公室主任,因为严妍来得太突然,太快,管委会为她准备的办公室还未落实。陌然在从何县长办公室回来后,就叮嘱过办公室主任,不管多大困难,一定先将新来的党委书记办公室准备好。 办公室主任显然明白陌然的意思,不好意思地说:“委里大办公室就两间,你和徐主任一人一间了,找不出合适的办公室来安排。我正要来请示,是不是把徐主任的办公室腾出来,装修一下。” 陌然皱着眉头说:“你看着办。” 说着,转头对严妍说:“严书记,请。” 严妍微笑了一下,款款道:“你不带路?我去哪?” 陌然慌乱在前头引路,领着严妍往自己办公室去。 一进他的办公室,严妍便轻轻舒了口气,说:“好压抑啊!” 她打量着陌然的办公室,一边看,一边啧啧赞道:“你们管委会还真有钱,办公室搞得这么漂亮。” 陌然不明白她这句话里是真的在赞扬还是在讥讽,只好说:“严书记,你这句话有两个错误。第一,你现在是管委会的一把手,不是我们的管委会,而是你的管委会。第二,我想,你过去的接待办,绝对不会比管委会要差吧?” 严妍愣了一下,扑哧一声笑出来,说:“陌然,你还喜欢钻牛角尖啊。我是今天才来赴任的,我说的,可是过去的管委会。还有,接待办接待的都是些什么人啊?太寒酸了,别人会看不起我们县的。你嫉妒呀?” 陌然说:“我嫉妒干嘛?不嫉妒。你请坐。” 严妍便在沙发上坐下来,舒展着身子说:“现在好了,我不用伺候人了。” “确实是,现在该别人伺候你了。“陌然开着玩笑说:”严书记,管委会一百多号人,从此都是你的部下,你在自己一亩三分地里,想种西瓜种西瓜,想种芝麻种芝麻,没人敢说你了。“ 严妍掩着嘴笑,白他一眼道:“陌然,你这话可不能乱说。什么我的一亩三分地啊?我还被人吃豆腐呢。“ 陌然顿时尴尬起来,严妍这话,不正是暗指他那天的孟浪吗? 陌然打死也想不到,严妍会来管委会,而且还做了党委书记。如果早知道,给他一万个胆,未必敢。 正聊着,苏眉推门进来,看到严妍在,迟疑着要不要进来。 陌然问:“有事?” 苏眉点点头,又对严妍浅浅一笑,说:“严书记,你也在啊。” 严妍颔首微笑,指着沙发说:“坐下来说。” 苏眉忙推辞着,说园区有村民又在酝酿着说要上访了。 陌然问:“他们上访上瘾了是不?” 苏眉低声道:“原来承诺的补偿款还没到位,这些人看不到钱,肯定不会罢休的呀。” 陌然哦了一声,他也实在无能为力。瑶湖集团不开工,资金都没法动。原来计划的就是拿征地款去发补偿款,园区刚开始征地时,县财政拿出一部分钱付了拆迁费,后来县里建设到处都要用钱,实在找不到钱来发征地补偿款,何县长就承诺,只要园区建设正式上马,征地补偿款立马到位。可是眼看着项目拖了半年多了,村民哪里不急? 严妍问:“欠了多少钱啊?” 苏眉伸出一个巴掌晃了晃。 “五百万?”严妍瞪大了眼。 苏眉摇摇头说:“其实比这多多了。当初征地是按每亩一万五算的,一共五百八十亩地,算起来是八百七十万。加上青苗费等各种费用,一共需要一千万出头。” 严妍倒抽了口凉气,小巧的鼻子耸了耸说:“哎呀,我被他们卖了呢。” 陌然和苏眉闻言一愣,随机明白了她的意思,顿时忍俊不禁笑了起来。 严妍生气地说:“他们说,管委会一切运转正常。我就没想到,还欠着这么多钱啊?征了老百姓的地,又不给人家钱,这不是逼着老百姓要造反吗?” 陌然心里一动,问她:“严书记,你怎么突然从接待办调来管委会了?” 严妍迟疑了一下,没说话。 苏眉就笑着说:“严书记,要不,你亲自上一趟前线,与敌人短兵相接一回?” 严妍摇着头说:“我才不去呢。我拿什么去与老百姓说?难道我也给他们许一个空头支票?我不去。” 陌然道:“严书记,你不用急。过几天,我来想办法解决。” 严妍的眼里就浮现出希望,感激地看着陌然说:“别人都说陌主任是有本事的人,果然这样啊。苏眉,你也不要急了,我们就等着陌主任想办法吧。” 陌然无话可说,现在的管委会,除他以为,已经是娘子军当家了。苏眉虽说负责拆迁补偿部门,其实她还是办公室的副主任。管委会的大小事务,都必须通过她来汇报。至于颜小米,已经成了除陌然之外,其他任何人的话都不听的人。 他此刻不站出来,真让严妍和苏眉她们去想办法,根本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屋里坐着两个美妇人,陌然顿觉赏心悦目。 中饭本来说为严妍接风,但严妍拒绝了。说下午大家都还要上班,不如晚上她来做东,大家想吃什么,随便说。 中午在县委食堂随便吃了点东西,陌然便回到办公室后面的小卧室里去休息。人还没躺下,听到屋外开门声,正要张口问,就看到苏眉闪身进来。 管委会中午没人,大家都回去午休去了。陌然没地方去,每天午饭后,都会回到办公室小睡片刻。 严妍也回去了,苏眉告诉他说,将陌然的头搂住,贴在她的小腹上,手指插进他的头发里,笑嘻嘻地低声问:“严妍是美女不?” 陌然嗯了一声说:“是美女。” “心里打歪主意没,”苏眉问。 陌然摇了摇头,故意生气地说:“苏眉,你什么意思?” 苏眉根本不鸟他,还是一副笑嘻嘻的神色,在他耳边轻声说:“你的眼睛出卖了你,晓得不?流氓。” 陌然疑惑地问:“我眼睛怎么啦?” “你老实交代,严妍在的时候,你是眼睛看在哪里?” 陌然顿时尴尬起来,苏眉居然在观察他!没错,严妍在的时候,他的眼光总是有意无意停留在她美丽岛面庞上,偶尔掠过她令人想入非非的高耸胸脯。可是他总是惊鸿一瞥的掠过,还是没能逃脱她的观察啊。 “不敢说话了吧?”苏眉浅笑着警告他:“陌然,别怪我没提醒你。人家严妍的来头可不一般,千万不要动歪心思,懂吗?” 陌然恼羞成怒地说:“你说什么哪?我陌然在你心里是什么形象啊?” 苏眉笑而不答。 她走到窗户边,悄悄掀开窗帘的一角,往外看了看说:“陌然,你知道不,在这座楼里,有多少间你这样的办公室?又有多少间小卧室里有一个像我这样的女人?” 这话撩拨得陌然兴奋起来,他走过来,从背后一把将她抱住,双手不安分的在她胸口游走,喘着粗气说:“苏眉,你厉害!老子会被你挑逗得死去。” 苏眉任由他孟浪,半推半就地退到床边,仰面躺下去说:“来吧,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330、严妍烧了一把火 严妍出任管委会党委书记,让所有人都感到很意外。 而且她上任的第三天,就在管委会烧了一把大火。这把火直接将苏眉烧了,县人事局的调函下到苏眉手里时候、,苏眉几乎在瞬间呆如木鸡。 组织调令,有意见可以保留,但必须执行。这是官场法则,也是职场规则。倘若苏眉反抗,结果就只有一个,作自动离职处理。 体制内的人往往抱怨自己不自由,却很少有人敢跳到体制外去寻找自由。自由这东西,当不得衣穿,当不得饭吃。反而在很多时候,因为自由的缘故,连生命都难以保障。人没有自由,确实活得猪狗不如,可在拥有自由的同时,必定会失去更多的东西。 体制内的人,总是把自由挂在嘴上,仿佛他们失去的自由,都是为了老百姓奉献的。 苏眉也不例外,她不敢跳出体制内。因为谁都知道,只要从里面走出来,她将一无所有。 体制是一道魔咒,又是一圈光环。体制内的人顿足捶胸骂体制,却在别人指责体制的时候,会面红耳赤与人争个不休。仿佛他是体制家庭里的一份子,自家可以埋怨,可以咒骂,别不容许别人哪怕翻一个白眼。 严妍的这把火,没人知道是因为什么。就是陌然亲自去问了,严妍也只是一句话将他打发回来:“这是组织上的事,你要问清楚,可以去找组织。” 组织是谁?在管委会里,她严妍不就是组织吗? 陌然陪着笑脸说:“严书记,苏眉同志可是一把好手,她在管委会,有其他人不能替代的作用。” 严妍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反问了一句:“是吗?“ “是不是,干部群众都可以证明。“陌然心里不好受,严妍一脚踢走苏眉,是做给谁看的?苏眉在哪里得罪她了?以至于她一来,就迫不及待要将苏眉踢出门去。 严妍突然笑了一下,问他:“你是来说情的,还是想来套我底数的?“ “都不是。“陌然严肃地说:”我觉得,任何决定,总得有个民主过程。“ 陌然话里的意思不言而喻。严妍虽说是党委书记,可他陌然也是党委成员之一。他对严妍的这个决定一无所知,暗示严妍的这把火,是烧在独裁的基础上。 “民主?“严妍冷笑道:”陌然,你不会那么天真吧?看来你是来打抱不平的了?“ 陌然苦笑一下说:“我没这个意思。“ “哪你究竟是什么意思?“严妍开始咄咄逼人。看起来十分温柔的她,生起气来还是让人感到可怕。她柳眉倒竖,银牙紧咬,一张俏脸上,似乎千刀砍不进去。 陌然心里不禁有些打鼓,之前苏眉提醒过他,严妍的背景有点吓人。事后他也想过,假如严妍的背景不牛,她怎么可能从县委接待办的一个副主任,一跃而成为市管开发区的党委书记呢? 不过,他是个服软不服硬的人,脾气一来,连他自己都不怕。 陌然便黑了脸,扔下一句话说:“你要调走苏眉,好呀,我赞同。不过,我请求严书记,把我也一同调离管委会吧。“ 严妍脸上的神色变幻了好几次,压低声音说:“陌然,你别以为我不敢。“ “严书记当然敢。其实不是你不敢,而是你想不想的原因。你要是看不惯我们这些人,你说句话,大家都走。“ “威胁我?“严妍皱着眉头说了一句。 “不敢。“ 严妍看他一眼,沉吟一会说:“我可以现在不调离苏眉,但苏眉必须要有思想准备。“ 陌然心里一喜,只要严妍缓一缓,他就可以去找何县长圆这个场。如果苏眉一调走,再想回管委会的可能性,几乎就是个零。 严妍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浅浅一笑说:“陌然,你记住,苏眉今天不走,是你威胁了我,你要为你威胁我的后果承担责任。“ 陌然笑笑道:“严书记,我随时听候你差遣。“ “我不差遣你,我也没这个权力。“严妍说:”你到时候就明白了,你会为此付出代价的。“ 陌然不管什么代价不代价,只要苏眉还在管委会,只要他陌然还在管委会,严妍弄什么样的幺蛾子,他都能接受。 在陌然心里,严妍就是个弱不禁风的女人,一个她自己说的伺候人的人。这把火烧起来后,陌然的第一个反应就是,严妍看起来美如天仙,却有着蛇蝎之心一样的女人。她要赶走苏眉,无非就是因为苏眉的漂亮,与她相比,确实不相上下。但两个人站在一起,苏眉给人一种人间仙女的意境,而她,却是有着一股令人不敢亲近的冰山之美。 都说男人共事,一山不容二虎。没想到女人之间的嫉妒,比男人来得更彻底,更决绝。 严妍现在就在徐文友过去的办公室里办公,她要求很简单,把徐文友的东西清理堆到仓库去,把房间的沙发换了,办公桌换了,窗帘换了,其他一律不动。 徐文友的办公室没休息间,面积也没陌然大。陌然听说了严妍的意见,便想着把自己的办公室腾出来给她。毕竟人家才是管委会的一把手。一把手的气场无论如何要超过他才对。 可是严妍坚决拒绝了,她说:“我现在的办公环境很好,我很满意。办公室是用来办公的,不是用来做其他事的,要那么多房子,那么多面积干嘛?“ 严妍的话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反正陌然听起来感觉到十分的刺耳。仿佛她看到了他的龌龊一样,在她面前无可遁形一般。 陌然以为她是谦虚,却没想到她烧了第一把火,就差点把苏眉烧得尸骨无存了。 从严妍办公室一出来,他不自觉地去按了按自己蹦蹦猛跳的心。这个动作恰好被颜小米看到了,揶揄着他说:“你是被美丽惊到了,还是被威权吓怕了?“ 陌然示意她别乱说话,虽说他心里清楚,颜小米未必会怕严妍,但严妍显然也不忌惮她。比如在会上严妍就说过,在管委会里,任何人都得按流程做事。谁敢搬靠山,找关系,她一个让人吃不了兜着走。 全委的人都清楚,这话就是冲着颜小米去的。颜小米的赵部长背景现在越来越清晰,甚至有人传说,颜小米来雁南县当村干,人家就是来镀一层金的,一旦镀好了,扭屁股就走人的。 严妍说这些话的时候,颜小米并不在现场。事后听人说起来,也只是莞尔一笑,没作任何表态。 陌然匆忙回到办公室里,悄悄舒了口气。没想到颜小米追着他的屁股进来了,瞄他一眼道:“陌然,你拿镜子看看自己,脸都吓白了。“ 陌然不置可否地笑,他知道颜小米在取笑自己。 官场角力,就如拳台上拳手角力,非一般量级的,不能打一个擂台。陌然与颜小米和严妍比,他显然就是个轻量级的选手,怎能与她们重量级的匹配。 颜小米的话,伤到了他的自尊,但他装作浑然不觉的样子,一副十分惊异的表情问:“是么?谁吓我?我是吓大的么?” 颜小米笑,说:“你是不是吓大的,你自己心里有数。不过,严妍烧这把火,我看不是针对苏眉姐来的,倒是针对你。” 这下陌然是真的吓了一跳了,但又不好开口问,只好闷不做声。 颜小米在他肩膀上拍了拍说:“放心吧,型男,这天下的女人,用的每一个心思,都是针对男人的。女人活在世上,就是引起男人注意的。否则,她活着就没多大的意思了。” 颜小米的这番妙论,陌然不敢苟同。虽说这世界上大小的事,都是围绕男人与女人在转,人是万物之灵,心思千奇百怪,但有的女人,却比男人的心思更令人可怕。 正聊着,苏眉黑着脸进来,不满地说:“走就走,我还怕了谁么?” 陌然和颜小米都去看她,颜小米先笑起来,搂着苏眉的肩膀说:“苏眉姐,被气坏了吧?” 苏眉不屑地说:“想气坏我,没那么容易呢。不就是想让我回招商局去吗?招商局又不是龙潭虎穴,我还正要去。” 陌然想告诉她,自己与严妍达成了一致意见,暂且不对她的工作调整。但当着颜小米的面,他又不好说出来。 三个人沉默了一阵,颜小米突然提议说:“要不,你给我们放假吧。” “放假?”陌然疑惑地看着她。 “是啊,你自己也放假。我们一起旅游去。” 陌然心里马上浮现在青山绿水间,他身伴两美,逍遥人生的美好情景。不禁在心里笑出来,嘴角的弧线让颜小米狐疑不止。 “要是我有这样的自由就好了。”陌然叹口气说:“何县长来指示了,我要去瑶湖集团协调工程项目的事,走不开啊。” “你傻啊!”颜小米笑骂道:“你带我们一起去,不正好办了事,又旅游了一遍了?” 陌然想想也是,顿时眉开眼笑,他站起身说:“我得去严书记哪里汇报一下。” 他兴冲冲出门去找严妍,这边的苏眉撇了一下嘴说:“他一定会被训得狗血淋头回来。” 331、叫我如何来爱你 颜小米就好像神仙一样,陌然去了不到三分钟就灰溜溜的滚回来。 严妍果然将他说了一通,虽然没开口骂,但言语之间,却让陌然感到无比的沮丧。严妍断然拒绝苏眉和颜小米随他去东莞,严妍说,你作为一个领导,能不注意一些影响么? 严妍不让颜小米她们去,她自己也不去。陌然只能单枪匹马独自去东莞。 晚上刚到家,看到屋里坐了一个人,正在嘤嘤地哭。心里一紧,一眼就看到了孟晓,泪流满面的靠在陌秀身上。 陌秀看到他回来,低低叫了一声哥,将孟晓扶坐好,自己起身回屋里去了。 陌家娘哼了一声,不搭理他。上次去孟晓家提亲,半途遇到何县长干涉,他不得不临时决定打道回府。孟晓一家等了一天,不见人来。作为女方,又不好电话去问。直到等到天黑,才接到媒婆三姑的电话,在电话里将陌家一家人骂得晕天黑地,说这种没教养的家庭,不结亲还好,结了亲,就是把女儿往火坑里推了。 孟家妈妈几乎没说话,等三姑骂完了,才淡淡吐出几个字说:“缘分没到。” 陌然爽约,对孟晓的打击很大,首先激烈反应的就是孟夏。如果不是老费死命拦着,她当晚就要跑到陌然家来兴师问罪,大闹天宫。 从道义上来说,陌然的此举确实对人伤害极大。提亲半路退回去,别人不会说是县长不同意,现在新社会,县长也没这个权力。社会会说是孟家的问题,特别是孟晓的问题。要不,提亲走到半路,怎么不来了呢? 乡下的女人,很看重名节。特别是未婚的姑娘,名节比生命还重要。一个被传得名声不好的姑娘,下半辈子一定不会过得舒心。再漂亮贤惠的姑娘,别人都会心存芥蒂,退避三舍。乡下男人心理是很狭隘的,容不得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宁愿打一辈子光棍,也不会娶上一个被人在背后指点的姑娘。 说得直白一些,陌然半路悔亲,就是将孟晓判了个无期徒刑。她要想再寻上个好人家,几乎没任何希望了。 陌然心里愧疚至极,他看着哭泣着的孟晓,低声说:“要不,去我屋里坐。” 孟晓惨然摇了摇头,小声说:“不去了,免得被人说。” 这话激起了陌然的逆反心理,顿时便涨红了脸,一把拉起她说:“谁敢!” 他牵着孟晓上楼,陌家娘在背后喊道:“然啊,好好跟晓姑娘说说。人怕伤心,树怕剥皮,你是个男人,得有担当。” 陌然嗯了一声说:“我晓得。” 进了屋,他将孟晓搂在怀里,抚着她的秀发说:“孟晓,你别伤心了,我又不是说不娶你了。” 孟晓忧郁地看了他一眼,并不挣脱他的怀抱,幽幽地说了一句:“你太为难了,我不逼你。” 陌然就笑,在她耳根呵着气说:“谁逼我也没用。是我自己愿意的。我喜欢你,就是喜欢你,从心眼里喜欢。我就要娶你做老婆。” 孟晓闻言,羞涩地一笑,挣脱他的双臂说:“可是你现在是国家的人,身不由己啊。” “去他娘的国家认!”陌然骂了一句说:“老子难道连娶个老婆都要首任管制么?” 孟晓叹了口气,轻轻说:“陌然,其实我也想通了。别人不让你娶我,都是有着自己的目的的。你不让别人达成目的,别人就让你过不下去日子。” 孟晓的话说中了陌然的心事,他沉默不语起来。 何县长的目的是什么?不就是工业园区的发展不受阻碍吗?他洞若观火,明白瑶湖集团来雁南县投资的原因,在于老板的闺女,瑶湖集团实际控制人秦园坚持的结果。而秦园来投资,又是冲着这个叫陌然的小伙子来的。明眼人谁看不出,秦园拿投资绑架陌然的爱情,在利益和权力面前,即便陌然想反抗,来自他周边的阻力也会让他束手就缚。 事实确实是在往这方面发展,陌然要去提亲,被何县长得知了。他不顾一切在半路上拦下来他,就是为了不使瑶湖集团的秦园失去投资的兴趣。道理很简单,假如陌然撇了秦园而与孟晓结婚了,秦园来雁南县投资的意义何在?对于这些老板来说,找个借口撤资走了,比喝口水还容易。 陌然提亲的事并没造成多大影响,但瑶湖集团还是撤回去了项目管理人员,项目迟迟不开工,这让何县长食不甘味,睡不安枕啊! 所以,何县长命令他去瑶湖集团,目的谁看不出来? 孟晓说:“陌然,我们分手吧。我不想让你为了我失去前途。” 陌然苦笑着说:“我本来就没前途,哪里有前途?我不过就是个打工仔,这是机缘巧合,做了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干部而已。” 孟晓伸手捂住他的嘴巴,嗔怪地说:“我不许你这样说自己。” 陌然道:“本来就是这样。”话说到这里,心里突然涌起一个想法,试探地问:“孟晓,如果我只是一个打工仔,你还会跟我结婚吗?” “我愿意。”孟晓红着脸低低答应了一声,扬起脸说:“陌然,我不想你当官。” 陌然在她脸上轻轻捏了一把说:“傻姑娘,很多时候,不是自己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的啊!” “我懂!”孟晓柔声说:“陌然,你还是继续走你的路。我知道你是个有抱负的人,你一定不能让老百姓失望。我孟晓失去你,但能收获到你的爱情,我已经很满足了。两个人相爱,并不一定非要在一起。只要我们的心里永远有对方,即使不能再一起生活,也比别人要幸福。因为,人活着,心里有牵挂就有希望。” 陌然大为感动,他伸手将她揽过来,拥在怀里说:“孟晓,你这么懂事,叫我如何来爱你。” 话说完,他低下头去,吻在她柔软的唇上。 孟晓起初还想拒绝,无奈陌然的双臂将她紧紧拥住,几乎令她不能呼吸。这是一种痛并快乐着的感受。她心里一荡,张开紧闭的牙齿,让自己有着甜香的舌头,羞怯地去迎接他狂乱的亲吻。 男女之间的情爱,陌然在历经了肖莹她们之后,显然已经是老手了。 他一边吻着她,一边抚摸着她的身体。她浑身颤抖着,任由他的手滑过她光滑的肌肤,在她如广袤草原一样的身体上驰骋。 孟晓的处子身体,每一寸肌肤都流露出暗香,她如雪一样的肌肤在他的抚摸下慢慢变得潮红起来。她和他一样,喘着粗气,笨拙地迎接他的孟浪。 “我怕!”她一把抓住他往下游走的手,胆怯地说。眼光根本不敢去与他接触,她全身已经潮湿,来自心爱的男人的挑逗,似乎让她欲罢不休。 “有我,不怕!”他在她耳边说,解开她胸前的一粒扣子。 孟晓呼吸愈发急促,她全身软瘫下去,陌然老道的抚摸让她眼神迷离起来。 当她的衬衣被他脱下去之后,女性本能的羞惭让她紧闭了双眼,双臂搂着前胸,颤抖着声音说:“陌然,你欺侮我。” “老子就欺侮你了。”陌然低声说:“你是我老婆,老公欺侮老婆,天经地义。” 他肆无忌惮地握着她的乳,感觉满手的柔软里夹杂着鹅蛋般大小的坚硬。心神不由一荡,这才是真正的未曾开垦的处女地啊!她本来看不到峰顶的乳,在他的抚摸下迅速凸起来,如一座雪山一样的圣洁与神秘。 她低声呻吟,再也站不住了。 陌然便双手托起她,看着紧闭着眼躺在怀里的她说:“孟晓,给我。” 她羞怯得不敢张眼,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害羞地将头往他怀里拱。 她如一具艺术品一样横陈在床头,她赤裸的身体如花儿一样的盛开。 他站在床边,贪婪地欣赏着她,不放过每一寸肌肤。 她安静下来,平静地呼吸。 屋里还是有点热,陌然去打开风扇,转身回来一看,发现孟晓已经将枕头盖在了脸上。她像一座山一样,等待他去攀登。 他正要俯下身去,听到一阵脚步声正往他这边而来,赶紧扯过被子,盖住她,回首问了一句:“谁?” 332、我做大,你做小 脚步声停住了,随即陌秀的声音响起:“哥,娘叫你。” 陌然大为光火,恨不得将妹妹狠狠骂一顿。他冲着门说:“我马上就来。” 脚步声下楼去了,孟晓羞惭的从被子里坐起来,扪着胸口说:“吓死我了。陌然,你快去。” 陌然恼怒地说:“不去。” “去吧!”孟晓柔声说:“我等你。” 陌然这才不情愿地起身,又回过身来,在孟晓的额头上轻轻亲了一口说:“老婆,等我。” 他依依不舍穿衣下楼,他一走,孟晓便忙不迭地将衣服套好了。回想起刚才的一幕,她几乎被自己的行为吓傻了。 不可否认,陌然是第一个抚摸她的男人。她在他的抚摸下,已经完全迷失了自己。她甚至想,哪怕这个男人不娶自己,为他献身也是心甘情愿。她似乎还能感受到他抚摸她时的激动与迷茫,男人的手,就如魔术棒一样,能将女人送上快乐的顶峰。 孟晓是个懂事的姑娘,她爸去世得早。家里三个女人,她不得不把自己打扮得无比坚强。孟家妈妈本来就是个漂亮女人,性格又特别的温柔。在孟晓爸爸去世后,多少狂蜂浪蝶在她们家门口转悠。她曾亲眼看到有男人把妈妈压在稻草垛边乱亲乱摸,她和孟夏一人拿把菜刀去砍人,结果孟夏的那一刀砍下去了,她却举起刀,打死也砍不下去。 孟夏的那一刀,从此让狂蜂浪蝶们消失跆尽,也从此奠定了在孟家孟夏的地位。她如孟家妈妈一样,温婉动人,却打造两幅厚厚的铠甲,将自己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孟夏就不同,孟夏火热,敢爱敢恨,她有着男孩子的勇敢,却出落得比任何女人都要细腻的美丽。 想起孟夏,她不由苦笑。笑过之后,她心里又有着一丝甜蜜。她的这个妹妹,是在姑姑孟清之后,能为家里独挡风雨的人。她拒绝老费,却毫不隐瞒自己喜欢姐姐的男朋友陌然,她甚至开玩笑说,假如现在还和古代一样,她宁愿学古代人,两女共事一夫。 孟夏的口无遮拦让孟家妈妈很生气,可她也不愿意责怪女儿。但她怕小女的任性伤了大女儿孟晓的心,毕竟在很多时候,温婉的孟晓抢不过强势的孟夏啊。 孟家妈妈没料到的是,孟晓居然毫不生气,甚至还取笑着妹妹说,我做大,你做小。 孟家的三个女人,就像三朵争奇斗艳的花儿一样,谁的美丽,都是一道风景,三个人在一起,就是一座姹紫嫣红的花园。 陌然的出现,在孟家引起不少的骚动。无论是孟晓,还是孟夏,甚至是孟家妈妈,都在心底暗暗祈祷,这个男人要是进了家门,孟家从此永远都是春天。 孟晓的嘴角浮起一丝笑容,她整理好衣衫,准备下楼。 她想过了,从现在开始,她要成为陌家的女人。不管外面的风浪多大,她都要成为一道礁石,守护内心的美好爱情。她要将这个男人带到自己家里去,让这个男人成为孟家的唯一种子和希望。 陌家娘正在骂陌然,看到她下来,嘿嘿一笑说:“晓晓,你下来干嘛?” 孟晓说:“我饿了。” 陌家娘一听,慌乱地喊:“老东西,起火,做饭给晓晓吃。” 陌家娘叫着陌家爹去忙活,这边陌然问:“真饿了?” 孟晓摇着头,笑着小声说:“我不饿,你都被骂了,现在不就没骂了吗?” 陌然心里一动,低声说:“你不等我,我怎么办?” “凉拌!”孟晓吃吃地笑,在他耳边轻声说:“我差点被你欺侮了,不行,不用八人大轿抬我进你们家门,你别想欺侮我。” 正说着,听到背后扑哧一声笑,转头去看,陌秀正慌乱地捂着嘴巴。 “滚!小屁孩偷听大人说话。”陌然训斥着妹妹道:“还不快去帮娘的忙。” 陌秀翻着白眼说:“我不去,你们再这里谈恋爱,要我去给你们做饭吃啊,没门。” 陌然作势要去打她,被孟晓拉住说:“你敢再做个吃人的样子,小心我不理你。” 陌然嘿嘿一笑说:“看到没,秀,有人帮了啊!” 陌秀浅浅一笑说:“她是我嫂子,不帮我,难道还帮你不成?以后想要欺侮我,嫂子可不放过你,是不?嫂子!” 两个人听到陌秀说出“欺侮”两个字,不约而同会心一笑。 陌秀口无遮拦地说:“嫂子,我早说过,我哥这样的好男人,就该嫂子你这样的女孩子来配。像秦园啊什么的,看起来都好像与外面家隔着十万八千里,人家是什么人啊?就算她嫁给了我哥,我哥会幸福吗?这个有钱人家的女孩子,好像谁都不在她眼里,到时候我哥还不会被她们家欺侮死。” 孟晓逗着她问:“秀,人家有钱,有钱就有一切,什么都能办到啊!” “有钱有什么了不起?有钱能买来爱情吗?”她去看着陌然说:“你说是不是?哥?” 陌然哼哼哧哧的,含混不清地唔了一声。 陌秀便不满地瞪了哥一眼道:“哥,你还不服吗?” 陌然苦笑着说:“我都说了,你个小屁孩,胡说八道些什么呢?我们大人的事,你少掺合。要不,打你屁股了。” 陌秀扭着屁股嚷:“你来呀,你来打呀!敢打我,看我不告诉娘去。” 看着他们两兄妹拌嘴,孟晓顿觉乐不可支。在孟家,除了孟夏每天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外,孟家妈妈和孟晓的话都少。如果不是有时候非要语言沟通,她们一天到晚可能不会说一句话。孟家刺绣的真传,孟夏不屑一顾,而孟晓,却是得到了妈妈的所有真传。如果说孟晓和孟家妈妈是一条平静的河流,那么孟夏就是一条奔腾的大江。 孟家安静,如夜来香一样在夜半悄然开放。而陌家,却是典型的平民生活场景,没事拌几句嘴,已经成为他们生活中的必不可少的一道佐料。 陌家娘端了两碗面过来,每碗面上都卧了三个荷包蛋。 陌秀围着面转了一圈,扬起脸问她妈:“娘,我的呢?” 陌家娘笑骂道:“在锅里,小馋猫。” “我有荷包蛋没?”陌秀问。 “你又不是客,吃什么荷包蛋?” “我哥也不是客,他怎么就能吃?” 这一问一答,欢乐无限。孟晓笑着说:“秀,姐吃不了这么多啊,我们分开吃。” “我不!”陌秀撅着腮帮子说:“我娘偏心眼,你们两公婆都有,我就没有。以后我嫁人了,我不养你了。” “你敢!”陌家娘笑眯眯地说:“死女子,有客人在,你还那多话,也不怕别人笑话你。” “我怕谁呢?晓晓姐是我家嫂子,又不是外人。” 陌然被她吵不过了,拿过筷子说:“来,我给你。” 陌秀奇怪地盯着他看,突然笑起来说:“我不要,我就要吃娘的。你跟我嫂子一样,要养身体呢。我现在明白了啊,你们都是客。” 陌秀去厨房盛面条,陌家娘慈祥地说:“晓晓啊,以后这就是你的家,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想吃什么就跟娘说。娘给你做、至于陌然,你要对晓晓好,要是有半点差错,别怪我不认你这个儿子。” 陌然叫屈道:“娘,我可是你儿子。” “儿子又怎么样?”陌家娘不屑地说:“我有三个儿子,缺一个不心痛。” 陌然看着孟晓苦笑说:“你看看,我娘都不要我了。” “不是不要你。人在世上做事,总得讲究个礼义廉耻。你说,晓晓姑娘对你这么好,你还辜负她,你能算得上是人吗?我实话跟你说,今天晓晓不来,我过两天还准备去她家了。你做的这点破事,可把老陌家的脸都丢尽了。你知道外面的人怎么说我们家的?说你陌然当了官,眼里就不认得人了。” “我没有!”陌然辩解着道,心里还真有一肚子苦水没法说。如果不是何县长像程咬金一样半路杀出来,这个时候的他,不已经是孟家的乘龙快婿了么? “你都不晓得你爹这段日子怎么过来的,他去赶集,现在连早餐店都不敢去了。” “为什么?” “还为什么,怕别人戳他的脊梁骨骂他呀!”陌家娘气呼呼地说:“我们老陌家几辈子都是老实人,孟晓姑娘又是这么好的姑娘,是我们老陌家积了德,才有了她这生进我们家门。我不管你有什么鬼名堂,我就一句话,这辈子,我认定晓晓姑娘了。她就是我们家的人了。” 孟晓听陌家娘训陌然,心里既高兴又舍不得。等陌家娘话音一落,赶紧说:“大娘,我理解陌然,他是政府的人,有时候没办法。” “什么没办法!”陌家娘说:“管天管地,还管到我们老百姓脱裤子放屁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这政府,难道还给配老婆吗?” 陌然想说,这话还真没错。当年还真配老婆。 话到嘴边咽下去,他说:“娘,你少说两句,我都懂。” “懂就好。”陌家娘起身说:“我给你爹盛饭去。” 陌家娘一离开,陌然笑道:“孟晓,你现在牛了啊,我们全家都宁愿不要我,也要你了。” 孟晓甜甜地微笑,说:“陌然,我好有幸福感啊!” 话音未落,猛然听到门口一声清脆的喊声:“陌然,你给我滚出来!” 333、孟夏大闹陌家 黑灯瞎火之夜,灯光阑珊处,孟夏双手叉腰,双眉倒竖,怒气冲冲地指着陌家大门叫喊。她身后跟着老费,一副六神无主的样子,满脸横七竖八流着汗,样子十分狼狈。 孟晓低叫一声:“不好了,孟夏来找麻烦了。” 说着,扔了陌家人,勾着头急匆匆往门外走。 孟夏的突然出现,陌家爹娘惊得一声也不敢出。毕竟自己儿子理亏在先,别说来人叫骂,就是拿了耙头梳了屋顶瓦片,也只能打落牙往肚里吞啊。 陌秀正端了面出来,被眼前的一切惊得半丝都不敢动弹,愣愣地瞪了眼问二哥:“哥,怎么啦?” 陌然倒不慌,他缓步出门,径直走到孟夏面前,轻声说了一句:“孟夏,你是来吵架的,还是来说理的?” 孟夏不屑地说:“我跟你这种人有什么理好说?” “哪你就是来吵架的了?” “就是。” “跟谁吵?” “跟你吵。” 陌然淡淡一笑说:“我不跟你吵。好男不跟女斗,我懂这个道理。” 孟夏被他说得愣住了,好一会才缓过来,恨恨地跺了一下脚说:“陌然,你还敢欺侮我姐,你还算个男人吗?” “我没欺侮你姐。”陌然断然说道:“孟夏,你不要乱说话,我无所谓,你姐姐名声重要。” 孟夏冷笑道:“你还晓得我姐名声重要?你看看你自己,都做出了什么样猪狗不如的事?这天底下,还有走到人家门口再反悔的人吗?你说说,我姐那点配不上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陌然被她一连串的质问弄得心头大乱,又不好直说,只能嗯嗯了几声,苦笑着说:“有些事,不是你想的那样。” 孟夏便不作声了,拿眼去看孟晓,上下打量一番,显然看到了孟晓的头发有些凌乱,便低声对孟晓说:“他动你了?” 孟晓被她的话弄得满脸通红,赶紧摆着手说:“傻丫头,别乱猜。你来干嘛呢?” 孟夏还是不放心,又将姐姐仔细端详了一遍,突然在她耳边低声笑道:“他肯定动过你了,你都没看自己的样子,喝醉酒了是吧?眼睛里都是桃花呢。” 孟晓羞得不行,小声对妹妹说:“我没事,你们回去啊。” 说着,眼睛去看老费,示意老费带她走。 老费双手乱搓,支吾着不敢说话。 陌然道:“既然都来了,都进屋坐吧,来的都是客嘛。” 孟夏迟疑了一下,还是昂首挺胸进屋。 硝烟很快散去,陌家爹娘一颗紧绷的心落地。看到孟夏进来,都一齐陪起笑脸,细心地问:“还没吃吧?我去做饭。” 孟夏拉住陌家娘说:“大娘,我吃过了。” 陌家娘看一眼老费说:“他还没吃吧?” 孟夏回头看看老费,摆摆手道:“他外国人,不吃中国饭,不用管他。” 老费现在听中文已经很顺溜了,孟夏与陌家娘的对话,他一字不落听在耳朵里,听孟夏说自己不吃中国饭,当场急了起来,涨红了脸嚷道:“谁说我不吃中国饭?我最爱吃中国饭了。” 大家都笑起来,只有孟夏阴沉着一张脸。 孟晓便问她道:“你怎么来了?” 孟夏看看姐姐,嘴角一扬说:“你来得,我就来不得?” 话一出口,觉得太刺激姐姐了,立马换了语气,柔声说:“姐,我听妈说,你一个人来他们家了,我怕你吃亏,所以就赶来了。” 说着回头怒视着老费,骂道:“这头外国猪,非要跟着来,还要开摩托车,这下好了,老子的腿都被摔坏了。” 她骂着老费,脸上不由痛苦地抽搐了几下。这下才引起陌然和孟晓的注意,发现孟夏的腿上的裤子确实被擦破了,露出来的皮肤还残留着斑斑血迹。 孟晓心痛地蹲下身子,小心地揭开被擦烂的裤子,在伤口上吹了吹气问:“痛不?” “你说呢?”孟夏终于放下她一副寻仇的架势,女儿的柔软顿时暴露无遗。她的声音变得颤抖起来,倒抽一口凉气说:“这笔账,要算到陌然头上去。” 老费紧张地站在一边,用眼角的余光偷偷打量孟夏的腿。在孟夏面前,老费就是一条哈巴狗。只要孟夏哼一声,他就会将自己的尾巴摇得无比欢乐。 “我去拿药。”陌秀匆忙放下手里的碗筷,去自己房间拿药。 孟夏抬起头说:“姐,扶我进去。” 孟晓去扶她,走了两步,孟夏回过头看着陌然说:“你还站着干嘛?过来。” 陌然犹豫了一下,还是老实跟过去。 陌秀找出来紫药水和纱布,不好意思地说:“就这些了,擦擦紫药水,伤口不会感染呢。” 孟夏感激地笑笑,说:“小妹,谢谢你,你出去,我在你屋里洗洗伤口啊。” 陌秀乖巧地点头,陌然跟着要出去,被孟夏喊住,示意他去关了门,似笑非笑地对孟晓说:“姐,我要他帮我洗伤口,你生气不?” 孟晓愣了一下,随即笑道:“我来帮你啊!” “不!”孟夏固执地说:“我就要他来洗,这是罚他的。他胆敢拐我姐,我就罚他洗伤口。还有,陌然,老子因为你受伤了,你得赔钱。” 陌然忙不迭地点头说:“我赔,一定赔。” 孟夏就笑,朝她姐孟晓竖起两根手指,往椅子上一坐,伸出腿来说:“陌大领导,动手吧。” 陌然不敢造次,当着孟晓的面,他去弄孟夏的腿,这多么的让人尴尬啊? 孟晓显然看出了他的心思,低声说:“你就帮帮她吧。” 她说完,刻意背转过去身子,装作欣赏陌秀房间的摆设,再不往这边看一眼。 孟夏得意地摇着腿,呵斥着陌然道:“还不动手,想感染死我呀?” 陌然狠了狠心,蹲下去身子,小心揭开她擦得稀烂的裤腿。 才一动手,孟夏便叫起来,双眉痛苦地纠结在一起,低声骂道:“你是要报仇吗?那么用力,想痛死我呀。” 陌然被她呵斥得有些恼怒,这小妮子鬼灵精怪,偏偏让自己来做这些活。刚才下手去帮她,本来就如履薄冰一样的小心翼翼,还被她一顿责怪,便抬起头去看她,眼光刚一接触到她的眼光,心里顿时柔软起来。 孟夏看来是真痛,她眼里已经盈满了泪花儿。陌然扫一眼伤口,她还真不是装的,这一摔,摔得还是比较严重,不仅仅是擦破一点皮,他甚至能看到她伤口皮肤下翻起的白肉。而且裤子已经与伤口沾在了一起,只要微微一动,她便会揪心的痛。陌然心想,摔成这个鸟样了,居然还能来自家门口叫骂,可见孟晓这小妮子还真是有些让人害怕她的毅力。 听到孟夏叫痛,孟晓也凑了过来,埋怨道:“孟夏,你还逞强不?这下该受罪了吧!” 孟夏不恼,反而笑嘻嘻地说:“我愿意。” 陌然不想插嘴,她们两姐妹说话,万一自己话没说好,又会惹得孟夏一顿奚落。 他拿了棉签,沾了紫药水,小心滴替她擦去伤口还粘着的一些碎皮屑,每擦一下,孟夏都会倒抽一口冷气。陌然心里知道她痛,可又恼着她欺侮人,也不声张,直到把药水涂满了伤口,才直起身说:“好了。” 孟夏看了看伤口,哭丧着脸说:“这不会留下疤吧?” 陌然安慰她道:“小伤口,不会的。” 孟夏便恶狠狠地瞪着他说:“要是有疤,你要负全部责任。” 陌然笑道:“好,我负责。” 猛地想起孟夏的话里可能还有其他意思,便讪讪地说:“我出钱给你美容。” 孟晓道:“你有多少钱啊?还出钱美容。夏夏本来就是美女,就算有疤,也是在腿上,穿了衣服,鬼晓得啊。” 孟夏盯着姐姐笑,说:“姐,你是不是吃醋了?” 孟晓脸上一红,叱道:“我才不生气呢。我生什么气呀?反正我大你小。” 她们两个说什么,陌然并不知晓内情。但从她们暧昧的眉眼里他能感觉出来,这话里一定与他有关。 身边两个美女,都与自己有过肌肤之亲。虽说是孪生姐妹,但两个人的韵味截然不同。孟夏是火,孟晓如水。但不管是水是火,都让他欲罢不能,心乱神摇。 突然,孟夏让他出去。陌然迷惑地问:“还有事要避着我说?” 孟夏猛然就红了脸,叱道:“叫你出去,你就出去,怎么那么啰嗦?” 陌然只好出门,听到背后孟夏在与孟晓轻声说:“姐,我这里也痛死了。” 陌然不知孟夏说的是哪里痛,但他知道肯定也是这一跤摔的,心里便骂老费,充个屁英雄,在中国路都走不好,还学别人开什么摩托车?这下出事了吧! 老费看他出来,关切地问:“怎么样了,严重不?” 陌然摇摇头说:“应该没大问题,只是擦破了点皮。”说完看着老费笑,竖起一根大拇指夸赞他。 老费居然就红了脸,不好意思地说:“本来没事的,孟夏非要坐到车屁股上去,要是她挨近我一点,也不会摔啊!” 陌然心想,人家姑娘就是不想挨近你呀!你这个老费,人在中国,怎么就不懂中国女人的心思呢? 陌秀看哥哥出来了,她好奇地回去自己房间,不一会出来,在哥哥耳边悄声说:“哥,孟夏姐这里都青了。” 陌然愕然地问:“哪里青了?” 陌秀的脸也红了,趁老费没注意,快速在自己胸口指了一下。 陌然顿时尴尬起来,陌秀在告诉他,孟夏不仅仅是伤到了腿,还把胸口摔坏了。难怪她要把他赶出来,女孩子这个地方可不是随便能给人看的。即便如他吻过她,她还是没勇气说出来,更不会让他去查看。 孟晓在屋里叫陌秀,陌秀闻声进去,不一会又匆匆出来,去找了陌家爹,拿了一瓶高度白酒再匆匆进去。 半个小时后,三个女孩子出来,都红着脸。 孟晓说:“我叫了车来,孟夏得去医院。” 334、男人谁不想是韦小宝 县城有面的出租,比摩的还多。 摩的只在乡间流动,要去雁南市,还得叫面的。县城去市里的公交车每天下午五点就没有了,好在县城距离市区不远,需要的人就叫面的,价格也不高,来回一趟也就百八十块钱。 孟夏不肯坐摩托车去,孟晓只好叫了面的过来。 等了十几分钟,车就出现在门口。 孟晓扶着孟夏上车,叫上老费,径直去了县医院。 陌然想跟着去,被孟晓叫住了。说医院有谢菲医生在,不用担心。 这一夜陌然都没好好睡着,心里总是七上八下,担心孟夏真出了什么问题,他可担待不起。 第二天清晨,他匆匆去了管委会,心不在焉混到下午,去请示了一下严妍,说自己明天启程去东莞,问她还有什么指示没有? 严妍让他放心去,家里有她在,尽可放心。只是手机一直要保持畅通,怕万一有急事,两个人好沟通。 陌然点头答应。因为自己在接待宴会上孟浪了她一次,现在只要看到她,他就有些心理发虚。 告辞严妍出来,他径直就去县医院。 进门就看到谢菲,穿着白大褂,两条纤细的腿裸露着,脚底下是一双软底鞋,走起路来没半点声音。 谢菲看到他,浅浅一笑,往身后指了指说:“112房。” 陌然感激点头,对于这个女医生,他心里还是觉得有点亏欠人家。上次齐小燕的事,完全是她在帮忙,要不,齐小燕哪能轻易出来。后来齐小燕被收监,责任追查到谢菲头上来了,差点说成是出具假医学检验报告了,幸亏被一个神秘电话救了,此事就不了了之了。当然,谢菲还是被撤掉了妇科副主任的位子,降为普通医生了。 陌然还想说几句感激的话,被谢菲摆摆手制止了,意思是说她很忙。 陌然只好去病房,站在门口往里张望。 这是一间单间,屋里床上躺着孟夏,似乎已经睡着了,一动不动。 他迟疑一会,还是小心推门进去。 他人一进去,孟夏似乎就醒了,眼睛一下看到陌然,慌乱的拖过被子盖住胸口。 陌然站在她床边问:“孟晓呢?” “回家了。”她没有了昨夜那般嚣张了,整个人显得柔弱无比,一张脸被洁白的被单衬托得十分娇小。她因为痛苦,整个人显得很虚弱。 “老费呢?”陌然又问。 “回国了。” “回国?”陌然吃了一惊,昨晚老费没吐露半个字说要回国,才过几个小时,怎么就突然回国去了? “出什么事了吗?”他紧张地问。 孟夏摇了摇头,叹息说:“你不是要他在雁南县投资吗?他自己哪有这么多钱?回去找合伙人去了。” “也不急在这一刻啊!”陌然抱怨着说:“你都受伤了,他还回去,不照顾你!” 孟夏急道:“关他苏眉事?我受伤也是因为你。你得赔我。” 陌然嘿嘿笑道:“好好好,我赔。你说,这么赔吧。” “先罚你陪我在这里,我姐来,你才许走。” 陌然心想,自己陪她在医院倒没大问题。只是她是大姑娘,自己是个小伙子,怎么说也不方便啊。 于是说:“要不,我叫陌秀来照顾你。” “不要!”孟夏叫道:“就你,其他谁也不要。” 陌然苦笑着说:“孟夏,你乖一点,我在不方便啊。” 孟夏的鼻子里哼了一声,做个鬼脸道:“就要你不方便。”说完,苦着脸说:“你知道我伤哪里了不?” 陌然故意说:“不就是腿吗?” 孟夏呸了一声,红了脸。 她抬起身子往门口看了看,发现没人,便闭了眼,羞羞答答地说:“我给你看,别动我。” 说着,悄然掀开被子一角,露出她的胸脯出来。 他一瞥之下,心里顿时一颤。 一来心痛她昨夜受伤居然如此之重,她的痛苦无人能够体会。二来被她的身体刺激得全身血液乱流,惶惶然忍不住想要去触摸。 孟夏飞快盖住了身体,潮红着脸说:“姐夫,你可看到了?” 陌然讪讪地点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孟夏眼眶里盈上来一层水雾。 “怪我!是我不好。”陌然说:“孟夏,你说吧,我该怎么做?” 她猛地睁开眼,静静地看着他,一动也不动了。 陌然被她这一看,心里开始发虚,赶紧抽回手去,讪讪说:“对不起。” 孟夏却微笑起来,伸出手在他手臂上轻轻一拧,嗔怪道:“姐夫,你胆子还真大呢。难道真的说,小姨子的半边屁股是姐夫的么?” 这话是勾人魂魄的啊!陌然惶惶然地不知该怎么说,怎么做了。 猛然听到门口脚步声响,陌然迅速抽回手,门一响,谢菲就进来了。 她看了看陌然,便转去问孟夏:“好些了没?” 孟夏莞尔一笑说:“好多了,姐。” 谢菲帮她掖了掖被角,叮嘱她道:“好好休息,不要乱动。” 孟夏便红了脸,乖巧地嗯了一声。 谢菲转脸对陌然说:“陌大领导,你跟我来。” 陌然起身,跟着谢菲去了医生办公室。 还没坐稳,就被谢菲死死地盯着看了半天,心里不由嘀咕,难道自己身上有屎么?被人这样盯着看。 谢菲突然笑了,说:“刚才我给孟夏说的话,你都听懂了?” 陌然吃惊地看着她,狐疑地问:“我要听懂什么?” “你既然听不懂,我就明说。” 陌然心里一动,刚才谢菲去帮孟夏掖被子,似乎发现了什么一样,她当场没说出来而已。顿时一张脸猛地红起来,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这两姐妹,是人都喜欢!”谢菲叹口气说:“男人嘴里说的尤物,不就是她们么。” 陌然不接她的话,只是嘿嘿地笑。 “还有,你嫂子的事,都搞好了没?” 陌然心里一跳,赶紧说:“谢医生,上次还没感谢你,这次孟夏又出了事,麻烦你太多了。” “别跟我假客套。”谢菲毫不客气地说:“你们这些政客,都是戴着面具活着的人,我们小老百姓可不敢多想。不过,不是我谢菲愿意的,就是拿枪逼着我,我一样不会管的。” 陌然认真地说:“所以我说,太麻烦你了。” “你要是觉得麻烦,补偿我呀。”谢菲笑嘻嘻地说:“你陌然是女人眼里的一匹白马,可在我谢菲眼里,我怎么老觉得你是一头牛啊!” 陌然一下没想明白她话里的比喻,不过,听谢菲这样说,他心里还是喜滋滋的。做男人的,谁不愿意像韦小宝一样的活着? 眼前的这个谢菲,貌似冰山一样的冷酷。做医生的女人,都是内心没情感的女人。肉体在她们眼里,就是一具具行尸走肉。 能够征服一个女医生,就等于能征服天底下所有的女人! 他暗暗地想,这个女人,谁能够征服她? 谢菲冷酷,通常都是面无表情。但她的五官特别精致,一笑起来,特别好看。 她身材偏瘦,但身体显然很丰满。即便是白大褂,似乎也掩盖不了她奇峰突起的风情。做医生的女人因为职业的需要,一般都是清汤挂面的形象。比如她的手指,纤细而白皙,要是戴上一枚漂亮的戒指,将会平添多少风情? 陌然偷偷打量她好几眼,她似乎感觉到了,却装作浑然不觉。 她伏案写字的样子很好看,她专注的神情让陌然痴迷起来。 等她写完了病历,抬起头看着他问:“你偷看我?” 陌然笑道:“没有。” “看到什么了?我脸上有麻子吗?”谢菲不笑,神情显得很严肃,这让陌然突然心里没底起来。不知她是真生气了,还是故意在逗他。 “晚上请我吃饭。”谢菲突然命令他。 “几个人?” “我一个人,不行吗?” “当然行。”陌然心不在焉地答。其实他一点也不想与她单独吃饭,在谢菲面前,他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压抑感。也不知道这种感觉从何而来,反正是让他惶恐不安。 “晚上七点,你来接我。” 335、烛光晚餐 晚上七点,陌然如约而至。 谢菲已经换了一身长裙,裙裾飘飘,宛如仙子。 她将一头秀发披散下来,在发梢系了一块白底兰花的手帕,更显得风情无限。脚下一双白色高跟凉鞋,脚趾头涂着鲜红的蔻丹,像胡萝卜一样的可爱。 当医生的人,脸上手上都不能有化妆品和装饰品。但女人爱美,只好把心思花在脚趾头上,想尽方法让脚趾头与众不同。 陌然还是骑着摩托车过来。他一个没驾照的人,想开车也没人给他开。虽说司机小付说,只要陌主任想过瘾,车尽管拿去开。但陌然终究心里没底,还是老老实实地骑摩托车靠得住。 谢菲也不多说,侧身上了车,一只手抓住陌然腰间的衣服,一只手牢牢抓住车架,指示陌然往市里方向走。 陌然心里清楚,从县城骑着摩托车去市里,这是一段看起来很艰巨的路途。再说,雁南市这几年也学大城市,全城禁摩。交警抓到摩托车,不带任何商量就会没收。其实在陌然看来,雁南市是在邯郸学步,在这座摩托车都还没普及的三线内地小城市,摩托车是老百姓出门最经济最方便最合适的交通工具。虽说摩托车确实有不少的安全隐患,但总不能因为怕噎着而不吃饭。 车出县城,风开始变得凉爽多了,甚至缓缓的有些凉意,让陌然不由担心坐在后面的谢菲,会因为风的缘故而遭罪。 他在路边将车停下,扭转头问她:“我们去市里?” 谢菲含笑点头。 “骑摩托车去?“ “你还有小车吗?”谢菲挑衅地问。 陌然摇头道:“就算有,我也不会开,没驾照。” “那不就ok了!”谢菲说:“其实坐摩托车,有小车享受不到的浪漫和刺激。我喜欢。” 陌然就哑了口,人家一个女人,并不嫌弃他骑摩托车。作为一个大男人,还有何话说? “市里不让骑。”陌然试探地说:“要不,我们叫台面的吧。” 谢菲坚决地摇头,说:“我就喜欢坐摩托车,市里不让骑,我们到城边就换的士。” 陌然心里嘀咕,吃个饭还那么多麻烦。县城吃的酒楼还是不少,菜市也与市里没任何区别。如果要吃好一点的,张大福酒楼完全可以满足。所以说,女人这东西,就是麻烦。 想归想,嘴里却不好意思说。毕竟谢菲给自己帮了大忙。而且因为给他帮忙,将副主任的位子都弄丢了。别说人家只要他请吃饭,就是让他上一回刀山,也不为过。 陌然只好继续开车,心里老大不愿意。 三十里路,走了半个多小时,到了雁南市城边,过了前面的红绿灯,就算进入市区了。陌然正想着把车放哪里,身后的谢菲突然让他转弯上一条小路。 小路不宽,刚好能容一台小车通过。而且小路没路灯,两边的灌木影影瞳瞳的,看起来就令人心虚。 他心里一横,还是将摩托车开上了小路,沿着曲曲折折的路,往里面一路纵深过去。 走了十来分钟,眼前突然一片开阔地,灯火也有了,闪烁在绿树中间。迎面一口大池塘,水面宛如镜子一样的平坦。灯光在水面跳跃,星星点点的,恍如卧着一条银光闪闪的鱼。 绿树中间,一栋白色的两层小楼掩映在花草间,从外面看,是一栋别致的乡间小别墅。 谢菲让他把车在小别墅前停下,她从车上跳下去,掏出钥匙开门。 陌然打量着四周,像这样的小楼,周围还有几栋。屋外都有灯光,因为太开阔,灯光反而显得很黯淡。看不到一个人,也听不到说话的声音。 一条蜿蜒曲折的水泥小路,将每栋小楼都连接起来。恍如串着的几颗珍珠,光华不在,厚泽如旧。 谢菲在台阶上向他招手,他迟疑一下,锁了车随她上去。 一进屋,谢菲就摔了鞋,将身体往沙发上倒,畅快地嚷:“陌然,你颠死我了。” 陌然讪讪地笑,说:“摩托车就这样,没办法。” 谢菲浅浅一笑说:“我又没怪你。说吧,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陌然愕然地说:“不是我请你吗?怎么还自己做?” “外面的东西,我不放心吃。太不卫生了。”谢菲说,反手将头发扎了起来,瞬间就是一副干练的小家女人模样。 她是医生,医生大多有洁癖,陌然能理解。 从进屋起,陌然就注意到,屋里一尘不染,窗明几净。客厅的桌子上,还摆着一个白色花瓶,瓶子里插着鲜花,正在快乐地盛开。 心细的女人都会将家收拾得很漂亮,特别是漂亮女人,家几乎是她的一张名片。 陌然赞叹道:“你家真漂亮!” 谢菲看他一眼说:“这不是我家。” 陌然吓了一跳,小心地问:“这是谁家啊?” 他看到她拿着钥匙开门进来,不是她家,谁会给她钥匙?收拾得这么精致的家,不是最好关系的人,怎么会随便将钥匙给别人? 看到他惊愕的样子,谢菲抿嘴一笑说:“真不是我家,是我闺蜜的家。他们一家出国去了,请我照看一下呢。” 陌然就哦了一声,眼光落在墙上的一副油画上。 油画上是一个典雅端庄的女人,眉宇间似乎透着灵气。 谢菲看他在注视油画,走过来说:“她就是这座房子的主人。” 陌然仔细端详一番,显然不相信。这幅油画画得很细致,恍如照片一般的真实。 谢菲说:“我闺蜜的自画像,画得好吗?” 陌然诚恳点头,赞叹道:“画得真好。” “你随便看,我去做点东西吃。我饿了。”谢菲说,去厨房拿了围裙系在腰间,就这么一眨眼,她就变成了美丽女仆的形象。陌然心里一阵喝彩,仿佛眼前的这个谢菲会变魔术一样,分分钟钟就让他耳目一新。 陌然打量了一眼房子,这是一层,显然是会客厅、餐厅和厨房,其中还有一间小屋,他去看了一下,是个麻将室。不禁莞尔,看来这栋房子的主人还爱好打麻将。 客厅中央有楼梯通往二楼,弯弯曲曲的楼梯,做工非常考究。 二楼上面,肯定是主人的卧室。淡绿色的墙壁上点缀着几幅油画,恍如平静的水面上漂浮着几朵睡莲。 他没敢上去二楼。通常卧室都是最私密的地方,非请勿入。 谢菲在厨房叫他,他闻声过去,看到她已经煎好了牛排,示意他端去外面餐厅。 陌然小心去端了盘子,便看到谢菲拿了一支红酒,还有一架银色的烛台。她将烛台小心放在桌子上,插上几根白色的蜡烛,让陌然去点火。 陌然心里不由一阵慌乱,谢菲此举,似乎要营造一个烛光晚餐的境界。孤男寡女的两个人,共进烛光晚餐,这是很暧昧的事啊! 但他还是去点了蜡烛。谢菲跑过去关了电灯,屋里突然黯淡了许多。蜡烛光柔和而温暖,给人一种心理宁静的感觉。 她认真地倒了两杯红酒,递了一杯给陌然,轻声说:“坐下吧。“ 陌然在她对面坐下,惶恐不安起来。 谢菲举起酒杯说:“来,为我们相识举杯。“ 陌然机械地举起杯子,与她的酒杯轻轻一碰,还没喝,就听到谢菲说:“陌然,你知道这栋房子是谁的吗?“ 陌然说:“不是你闺蜜的吗?“ “我闺蜜是谁?“ 陌然指着墙上的油画说:“不是她吗?“ “她又是谁?“ 陌然这下被问住了。油画上的女人他还真不认识,不过,他能感受得到,这个女人亦如谢菲一样,漂亮而有才。 “她是画家。“谢菲叹口气说:”在当今的油画界,可能比她强的人不多。“ 陌然不懂艺术圈的人,管他什么画家也好,歌唱家也好,他一概没多大兴趣。但凡从乡下出来的孩子,艺术的天赋早在读小学的时候就被扼杀干净了。在乡下人看来,所有的艺术都是吃饱了饭撑的。还在温饱线上奋斗的人们,没心思关注艺术。因为艺术在他们看来,当不得饭吃,当不得衣穿。 陌然亦如此,虽说他是接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可毕业有份工作,能赚钱养家还是他唯一的选择。 “假以时日,她一定能成大师。“谢菲突然叹口气说:”可惜了。“ 这声叹息,让陌然的心陡地揪紧。 谢菲也不管他,顾自喝了一口酒,款款放下酒杯说:“你不喝吗?“ 陌然愣了一下,赶紧一口将杯子里的酒喝光。 谢菲抿嘴一笑,又给他倒了一杯。 “她现在不画了么?“陌然问,好奇还是让他忍不住问起来。 “暂时是画不了了。“谢菲说:”因为她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什么事?“ 谢菲就盯着他看,犹豫一下说:“生孩子。“ “生孩子比艺术还重要?“陌然不屑地说:”对于艺术家而言,艺术往往比自己的生命还重要。“ 他话里的意思其实很简单,谢菲说假以时日她会成为大家,但在陌然看来,一个为了生孩子而放弃艺术的人,别说假以时日,就是给她一千年,未必能成为她嘴里说的大师。 一想起大师他就想起了顾亦珊。顾亦珊号称风水大师,且人家还真有大师风范,通常不食人间烟火。可还是在美丽岛上与他暧昧了一把。因此说,任何人都有七情六欲,拿大师的帽子来吓人,只会更多给人一个笑柄。 陌然的不屑让谢菲有些不高兴,她淡淡地说:“我要是告诉你,她是什么人,你就会理解她了。“ 陌然摇着头说:“我理不理解有什么意义?就算她真是大师,与我还是没一分钱关系。“ “但如果你知道她背后站着的人是谁,你一定不敢这么说了。“ 陌然一愣,心想,看着这油画里的女人,还真有故事! 336、家外有家 谢菲说的没错,当陌然听到谢菲嘴里说出来的人名时,还真把自己吓得差点跌下地去。 房子的主人叫方芳,芙蓉省人,中央美院毕业。有三幅油画被世界级的博物馆收藏。现居美国。 而她的老公,就是雁南县县长何田宇。 陌然张大了嘴,半天作声不得。 谢菲又补充了一句:“方芳并不是何县长的真正意义上的妻子。她是……” “小三?“陌然忍不住说出来。 谢菲轻轻嗯了一声,说:“其实也不怪方芳,也不能怪何县长。都是缘分,缘分这东西,害人呢。” 陌然忍不住笑起来,得知了何县长这么一个隐私,他突然感觉云淡风轻起来。一县之长尚能如此,他作为下属,还是单身,纵然风月雪月满天飞,又能如何? 他嘴角的笑容被谢菲扑捉到了,她疑惑地问:“你笑什么?” 陌然慌乱地掩饰着自己说:“没笑什么啊?我是想,人啊,谁都逃不脱命运带来的一切。” “你信命?” “过去不信,现在信了。” “可你是党员呢。” 陌然呵呵一笑说:“我算是最低层的了,你没看到那么大的领导,每年都去名山大川去,去干什么?还不是拜神啊。难道只许州官放火,不许我百姓点灯了?他们信得,我就信不得?” 谢菲缓缓一笑说:“他们去,是显摆。告诉天地诸神,天下之大,他独掌一方。你呢?一个小小的地方干部,你信,就是迷信。” 陌然被她说得哑口无言。谢菲说的没错,事实确实如此。君不见若干年来,但凡出游之时,封路封山,前呼后拥,无非是遍告神灵,老子来也! “他们是怎么认识的?“陌然好奇地问。 谢菲迟疑了一会,缓缓叹道:“现在只要是出色的女人,身边都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我这个同学,多么优秀的人啊,多么清高的人啊,还不是落入了俗世,化为为人所不齿的人,实在令人痛心。” 谢菲说出来的故事,足足把陌然惊得半天没回过神来。 事情的起因还是芙蓉省省委书记去视察全省青年画家画展。何田宇县长当时还是省委秘书,跟着首长去参观,在画展上,他当即被美如天仙的方芳迷住了。 作为青年画家,省委书记莅临,是无比荣耀的事。在这个国度里,艺术往往要让路于政治。纵使天纵奇才,只要不被政治人物关注,照样是狗屎一堆。艺术就是这样,哪怕是一张擦屁股的纸,只要领导说是艺术,社会必定会有人趋之如骛,花大价钱买来装裱,挂在自己的客厅里展示给外人欣赏。 相反,被领导否定的艺术,即便获得所有人的认同,还不如一张擦屁股的纸,这能沦落风尘,化作乌有。 省委书记并不懂艺术,他这样高职位的人,已经是完全的政治人物了。艺术在他眼里,就是一片空气。但省委书记能亲自出席画展,主要在于邀请的人身份不一般。而且,越是大官,越喜欢风雅。他们的风雅不仅仅是表现在塞满几面墙的书柜上,也表现在字画古董上。 省委书记就是站在方芳的画前驻足了几分钟。 方芳展览的那张画,就是现在挂在客厅的那张油画,她自己的自画像。 一个画家,能把自己的自画像画得形神俱到,是很难得的。画别人好办,眉毛眼睛胡子一把抓,有形似就行。画自己,光有形似显然不行,须得画出内心的纠结,徘徊和追求。 方芳是除自己之外,无人再能懂得她的姑娘。艺术这东西是有感染力的,而且感染力特别的令人欲罢不能。她画的自己,几乎就是一个活脱脱的她。 省委书记的驻足,引起了随从的关注。事后,何田宇秘书亲自找上门,说书记喜欢这幅画,想买下来。 方芳是个高傲的姑娘,而且她这样的艺术人,并没有太多的经济观念。自己的画能得到领导垂青,这对别人来说,就是一种社会肯定,不久以后,必将飞黄腾达。 听到领导想买,方芳激动得热泪盈眶。但她还是拒绝了何田宇,她说,懂这幅画的人,她分文不取。不懂这幅画的人,她千金不卖。 何田宇不知书记是否真的喜欢这幅画,或许是他走累了,刚好到了方芳的画面前驻足了呢? 他是看到了省委书记的驻足,看到书记的眼光在画上停留了一段不少的时间。 他没敢去问书记是否真的喜欢。他揣测着先把画以书记喜欢的名义买下来,等到领导那天想起来了,他能随时拿得出手。 方芳的拒绝让何田宇很意外,他甚至开出了百万价码,但方芳依然不为所动。 方芳不卖,他就得天天去找她,等到画展结束,方芳的画没卖给他,但把自己的人给了他。 在方芳看来,一个如此懂画的男人,一定会懂她自己。 女人并不在乎男人有多少钱,但女人一定很在意男人是否懂自己。 何田宇县长抱得美人归,恰好书记退休,他被领导安排外放,于是便携着美女画家来到雁南市。 她住的这套房子,正是陌丝丽的天地房地产公司开发的别墅。 陌然听得心动神摇,想不到何县长还有这么一曲浪漫恋情。 “按你这样说,方芳放弃了艺术?”陌然小心地问。 “我刚才说了,女人其实很简单,只要有个懂自己的男人,她可以放弃一切。” 陌然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 “这么说,何县长是家外有家了?” 谢菲莞尔一笑道:“现在的社会,你还能找得出没有家外有家的男人么?当然,前提是,这个男人要有足够的优秀。你们男人啊,恨不得天下的美女都归自己所有。” 陌然被她说中心事,他有时候也在惶恐,过去视女人为洪水猛兽的自己,为何在回到雁南县之后,再无顾忌地享受每个漂亮女人的爱情。原来归根结底还是心理作祟,倘若他还是东莞太阳电机厂的一个厂长,他最大的追求无非就是娶个老婆,组成一个小家其乐融融的过完一生。 男人的占有欲都无比旺盛,宁愿毁了,也不愿别人占了。 陌然越想越怕,感觉脚底下就是一道万丈深渊,稍不注意,就有可能摔得粉身碎骨。 “何县长原来的妻子呢?”他试探地问。 何县长的过去,陌然只道听途说一点。关于他的家庭,何县长从来没提起过,他也没听别人说起过。 “他妻子是省发改委的一位处长。我们雁南县迁址,他夫人可立下了汗马功劳。” “来过吗?” 谢菲摇摇头说:“没见过,不过,听人说,何县长的夫人,也是位漂亮的美女。” 陌然哦了一声,随口说了一句:“有你漂亮吗?” 谢菲顿时红了脸,低声嗔怪道:“你拿我作什么比较啊。” 陌然嘿嘿地笑,谢菲医生能给自己讲何县长的故事,自然是没避讳他。一个男人得到女人的信任,其实也是件无比荣耀的事。 “陌然,今天我说的话,你只可以记在心里,千万不可对任何说。” 陌然老实地点头答应。他本身也是话不多的人,雁南县里,除了苏眉她们几个,他也没可以说得上话的好朋友。像何县长的这类隐私,说出去只会给自己挖坑埋自己。他是个知道轻重的人,这类隐私就算烂在心底,他也不会对任何人提起。 “现在你该明白了,我给你嫂子出了鉴定书,为什么没事的原因了吧?” “你是说,是这个叫方芳的闺蜜帮的忙?” 谢菲摇了摇头说:“是何县长帮的忙。” 陌然又是一惊,何县长出手相帮,从没给自己提起过。看来做领导的人,城府不是他能理解得透的啊。 “何县长为什么要帮我?”他不接地问。 “不深帮你,是帮我。“谢菲浅笑道:”男人最怕什么风?” 陌然摇摇头说:“我什么风都不怕。” “错,是因为你现在还没吹过这种风。”谢菲大笑起来,盯着他说:“告诉你,男人最怕的,就是枕边风。” 陌然愈听愈糊涂起来。谢菲刚才说,是何县长出手相帮,并非方芳。现在她又说是枕边风吹的结果。既然方芳都没帮过,枕边风是谁吹的呢? 想到这里,他心里猛然一沉。 方芳出国了,留下这栋别墅让闺蜜谢菲帮着照顾。她人都不在国内,谁在何县长枕边吹风? 唯一的结果就是…….。 他不敢往下想了,眼光也不敢与谢菲接触了。心里猛烈地跳动起来,仿佛眼前有一张无形的大网,将他牢牢的罩住了。 难道她也是何县长的女人? 这个念头一冒上来,他脚底下便如吹着一股冷气,整个人都开始变得呆板起来。 谢菲看着他,莞尔一笑道:“你又在想什么?” 陌然紧张滴摇摇头说:“什么都没想。” “你是不是在想,我也是何县长的女人?”谢菲似笑非笑的问。 “我没这样想。“陌然心虚地答。 “你们男人想什么,我从你们脸上都能看出来。“谢菲说,吹灭一根蜡烛,在摇曳的灯光里微笑着说:“你要一口气将蜡烛全部吹灭了,我就告诉你。” 陌然扫了一眼烛台,六根蜡烛,被她吹灭了一根,还有五根分散在五个支点上,要想一口气吹灭,还真不容易。 他心里想,就算自己一口气吹灭了,得知了真相,又能怎么办呢? 337、瑶湖集团的冷淡 陌然最终没去吹灭蜡烛,他没勇气去了解谢菲究竟是谁的女人。 何县长和严妍逼着他去东莞瑶湖集团,一个人也不配给他。他只能一个人孤独上路。 陌生早接到了他的电话,在虎门火车站接了哥哥,送到太子酒店住下,陪着聊了一会话就匆匆离去,扔下他一个人躺在酒店的床上,看着天花板出神。 此次来东莞,任务重大。何县长的心思他明白,瑶湖集团的项目现在处于半停顿状态,这让很多人都揪心。倘若项目还如过去一样,不了了之,非但是他陌然,就是何县长,也不知该向方方面面如何交代。 陌然心里很清楚,秦园和秦老狐都亲自去过雁南县,父女两个都没与他深谈过,项目的底没交给他,他不明白秦家父女究竟是何意图,心里因此一直揣揣不安。 陌生在路上提起过,说集团已经将雁南县投资项目上了会。会后没传出消息出来,他也不知道集团的意图。 不过,陌生提起一个细节,说秦园现在见到他,似乎没有了过去那般热情,她的沁园现在也很少叫他过去。他正在考虑要不要辞职回去。 陌然告诫他,说他心思太多。秦园是大集团公司总裁,不可能太在意他。我们本来就是外来工,普通的打工仔,千万别想着乌鸡变凤凰。 下午2点刚过,陌然从房里出来,他要去瑶湖集团拜访秦园。 去之前他没打电话,并不是要给她惊喜,而是想着万一秦园拒绝自己,还真想不出有什么借口让她接见。 瑶湖集团在东莞南城是座标志性的建筑,老远就看到楼顶的几个大字。 上到集团办公楼层,前台小妹热情地招呼他去一边的接待室坐。送上茶来后问他找哪个部门。 小妹面生,显然是刚来不久,陌然不认识。 他直接说:“麻烦通报一下秦总,说雁南县的陌然要拜访。” 小妹一听他自报家门,脸上浮起一层微笑。似乎她知道雁南县,也知道陌然这个名字。她犹豫一下说:“先生有预约吗?” 陌然老实摇头说:“没预约。” 小妹就一副为难的样子,小声说:“要是没预约,我也不好通报。公司有规定,您的这种情况,行政中心是不允许通报进去的。” 陌然便笑道:“过去可没这么严格。” 小妹浅浅一笑说:“对不起,我只能按公司规定办。要不,我的饭碗都会丢了。” 人家话说到这个地步,陌然还能怎么勉强? 坐了一会,掏出手机来,狠了狠心,开始打给秦园。 秦园接电话很快,仿佛她早就料到陌然会来一样,电话一通,就淡淡说了一句:“来了啊。” 陌然嗯了一声,说:“进不去。” “我来接你。”她挂了电话,没过几分钟,她从楼上下来,看着陌然微微一笑说:“欢迎。” 前台小妹妹想到是秦园亲自下来迎接,愕然地看着他随着秦园上楼。 秦园办公室一如既往的安静,她似乎已经忙了半天了,桌上堆积的文件足有半个人高。她莞尔一笑说:“太多文件要签了,乱。我叫人来收拾一下。” 陌然摆摆手说:“不用,这样看着挺好的。” 秦园就笑,将他让在沙发上坐了。亲自去倒了水来,递给他说:“一个人来的?” 陌然点了点头,缓缓叹口气。 “为项目来的?” 陌然还是点头,不发一声。 秦园问过两句话后,也不说话了。她拿着自己专用的水杯,精巧而好看,浅浅抿了一口水。 两个人不说话,屋里就显得很沉闷。 陌然鼓起勇气说:“集团撤走项目部,雁南县都乱了。” “是么?”秦园惊奇地瞪大眼,问道:“毛公不还在吗?” 陌然讪讪地笑了笑,他心里清楚,毛公是工程方面的权威,对投资的决定权,他一分也没有。他在,只是表示项目还没完全撤出来,并不表示项目存在的合理性。 “你不用担心。”秦园认真地说:“公司有十多个亿在你们账上,你还怕我们会跑么?” 陌然也认真地说:“钱躺在账上,是死钱。谁也动不得。项目才是活的,项目不动工,只是画个蓝图,老百姓看着会骂我们骗人。” 秦园就沉默不语,良久叹道:“你们县里很复杂。” 陌然想也没想就说:“其实,内地都一样。因为大家的眼光没有你们沿海城市看得远,他们都只盯着自己脚尖上的利益。” “我能理解。”秦园说:“不过,你知道我们是企业,做企业的人,最好不好与政治有牵连,实话说,我们没精力,也没能力与政治周旋。” 她说出这番话,还是让陌然吃惊不少。过去的她,从不会说这样的话,她对政治也丝毫没兴趣。现在突然说出来,看来是秦老狐在背后给她灌输了不少的思想。 于是他试探地问:“你爸还在国内吗?” 秦园点点头说:“在,与曾老一起去了北京。” “旅游?” “他还旅什么游啊?北京都不知去过多少次了。再说,曾老本身就是北京人,我爸是陪曾老回北京看看,住一段时间再回来。” 陌然哦了一声问:“秦老板对这事怎么看?” 秦园淡淡一笑说:“我爸原来就反对我去雁南县投资。” 陌然心里一紧,秦老狐的态度他最在乎。秦园虽说是瑶湖集团的总裁,但关键时刻还是要靠秦老狐拿主意。如果秦老狐坚决要撤资,秦园最终也会答应。 “你呢?”他一颗心吊在嗓子眼里。 “再等等吧。”秦园微微一笑说:“做企业千万不能冲动,我们得有十足的把握才放心大胆去干。你说是吗?” “是!” “其实,投资就是比耐心。谁的耐心好,谁就有主动权。” “可是有时候耐心会丧失先机。” “做企业不能老是看着机会,企业要脚踏实地,一步一个脚印。如果老是想着机会,企业不但做不大,做不强,而且很容易在机会丧失后全盘皆输。” 陌然无话可说了。秦园的这套理论,看起来很高深,其实就一个意思,做企业不是赌博! 沉默好一阵,陌然叹口气起身要告辞。 秦园叫住他说:“你急着走吗?” 陌然轻轻一笑道:“我没话说了。” “真没话说?”秦园面色不悦:“你对我没一句话可说了?” 陌然嗫嚅着不知该说什么了。秦园话里的意思,他自然明白,可是要他说出来爱她之类的话,他感觉是对她的亵渎。自己在雁南县风花雪月了几个女人了,再声称爱她,于谁来说,都是违心的话语。 “好!”秦园摆摆手道:“你既然没话说了,我也不勉强你。你走吧!” 陌然心情低落到了极点,何县长交给的任务显然没法完成了。秦园的这个态度,根本不谈及到项目上来,仿佛十五个亿被忘记了一样。秦园的不冷不热,让他倍感失落。过去秦园只要看到他,必然如小鸟依人一样。而今天的相遇,秦园完全是一副职业女性的端庄。 他并非希望秦园像过去一样腻歪,却也受不了她的冷淡。 当然,他心底有数,秦园故意冷淡他,还是因为项目原因。瑶湖集团拿不到乌有村河边的土地,这才临时起意,暂停工业园区的项目推进。 要想确保项目推进,土地是关键! 出门下到前台,与前台小妹客气地点点头,径直进了电梯下楼。 人刚回到酒店,严妍的电话救追了过来,开门见山问他情况。陌然支支吾吾半天,被严妍拦住了话说:“陌然,别转圈子了,我知道了。你等我,我赶过去。” 听说严妍要过来,他又担心又欣喜。严妍自己提出来赶过来,应该是胸有成竹的。要不,在这节骨眼上,谁愿意将一泡屎往自己身上泼?官场里的人,都是喜欢锦上添花的,真要雪中送炭,却是唯恐避之不及。 高铁过来很快,陌然一觉还没睡醒,严妍的电话已经过来了,说她人在虎门站了,让陌然发个定位给她,她坐个嘀嘀过来。 陌然想说叫陌生去接,看看表,陌生这一去,至少得一个多小时,让严妍在高铁站等,显然不是个办法。现在的嘀嘀方便,价格也公道,于是便随手将定位发了过去。自己洗漱了一番,下到宾馆大堂去等她。 等了一个多小时,看到宾馆大堂门口来了一辆黑色的广本车,正想着是不是严妍到了,抬头一看,果真是她款款下了车来。 严妍一下车,车就开走了。除了她,陌然没发现另外一个人。看来她是单身过来的,而且行色匆匆的样子。不过她一贯讲究穿戴,随便出个门,都是光彩照人的容貌。 他起身迎过去,问她:“严书记一个人来?” “难道还要呼朋引伴,大张旗鼓过来?“严妍似笑非笑地反问。 陌然讪讪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严妍捶着腰眼说:“你去给我开间房,我累了,要休息了。” 陌然便赶紧去前台开房,一问,整座酒店就剩下一个总统套房了,价格高的吓人。顿时便愣住了。 严妍看他半天没开好房,自己过来一问,得知陌然在纠结,便毫不犹豫说:“先不开了,这么贵的房价,回去怎么报?先去你房间坐坐,我们聊聊工作。再晚点去其他酒店看看吧。” 338、美人浴 陌然不好推辞,只好引着她去自己房间。 一进屋,严妍打量着客房说:“好大的房!“ 陌生给二哥安排的是双人间,他想着晚上下班后来二哥房里睡,两兄弟聊聊天。 严妍将手里的包往床上一扔说:“干脆,房我们不开了,省点钱。我就住这里。反正两张床,一人一张。“ 陌然心里一动,想起当日在接待晚宴上孟浪的一幕,便故意吓她说:“你就不怕我?“ “我怕你什么?”严妍奇怪地盯着他看。 “我是男人啊!” “男人有什么了不起么?”严妍不屑地说:“男人我见得多了,不都是两条腿的动物么?有啥可怕的?” 陌然被她堵得没话可说。一个漂亮的女人主动提出来要与自己同室而眠,这在多少人看来,是匪夷所思的艳遇啊。 倘若严妍长得丑,而且不解风情,男人会没欲望。问题是严妍人漂亮,言语之间又处处似乎在挑逗,别说早已尝过人生妙处的陌然,就是柳下惠再世,未必能抵御蚀骨般的诱惑与冲动。 看陌然在笑,严妍板着脸说:“陌然,你给我老实点,别想歪心思。这里两张床,我们一人一张,井水不犯河水。你敢越雷池一步,我会让你粉身碎骨。” 陌然嘿嘿一笑说:“严书记,我们还是去其他酒店给你开一间房。我们不差这点房费,你说是不?关键是你不方便啊。” “不去了。”严妍断然拒绝道:“就这里了。我觉得很好。我有什么不方便的?你有选择性的眼瞎耳聋就行了。” 她话说完,便推开洗手间的门,往里面看了看说:“我洗洗。” 她转回身去拿了自己的包,进了洗手间就锁紧了门。 不一会,里面传出水声。陌然根本不敢往洗手间这边看,因为他知道,洗手间与客房仅一块玻璃相隔,最要命的是酒店在设计的时候,故意弄了块玻璃隔着。而且这玻璃在外面可以一览无遗地看到里面的一切,里面却看不到外面任何动静。 当然,玻璃边还有一张山水画的挂帘。问题是严妍可能没注意,挂帘居然没放下来,以至于她解去衣衫的一举一动,在外面都能尽收眼底。 他想去提醒她,可是严妍在里面已经寸缕不存。如果此时去提醒,不但她会尴尬,自己也会难堪。 严妍突然说要洗洗,他还没来得及阻拦,以至于她锁紧了门后,他再也不好提醒她。 按理说,严妍过去在接待办工作,对接待工作烂熟于心。客房布置和设施,见得多了。像东莞这样的酒店布局和设计,其实在雁南市也有。严妍不可能会忽视这个细节的啊。 他心里着急,眼睛忍不住往那边扫了几眼。 这一扫,一颗心差点就要跳出胸腔来。 严妍的身材穿着衣服还不怎么看得出来,她脱下去外套后,里面粉红色的胸罩便一览无遗尽现,胸前的乳,似乎要从里面挣脱束缚奔逃出来。 她反手解胸罩扣子的样子很迷人,但见到胸罩一落下去,她的如白兔一般的乳便傲然挺立在人眼前。 她在里面哼起了歌,声音很轻,但无比动听。 她在镜子前端详着自己,甚至无比温柔地用手托了托胸。她似乎很满意自己的胸,他看到她的笑容在镜子里烂漫地盛开。 她本来紧裹着双腿的黑色裤子脱下去,两条如藕一样的腿刺激着外边的他。 他赶紧闭了眼,不敢再看。心里恍如有十面大鼓在猛烈地敲响。以至于他的神经崩得越来越紧,仿佛就要崩断一样,让他胸口堵着,似乎喘不过气来。 于是他起身隔着门说:“严书记,我去外面买包烟来。” 没等严妍说话,他逃也似地出门。 一直走到酒店外边空地上,他的心还在猛烈地跳。 酒店门口就是繁华的街道,红男绿女熙攘而过。陌然站在一棵树下,摸出烟来,一连猛抽了几口,心才缓缓平静下来。 他回首往楼上看,身后这栋大楼的窗户都飘出来暧昧的光来。他想找到属于自己的房间,一路看过去,每扇窗户都长得一模一样,他根本找不到在哪一间客房里,严妍美丽的身躯在温柔的水下,正快活地歌唱。 猛地想起陌生说晚上要过来,于是赶紧摸出电话打给弟弟说:“陌生,晚上你不要过来了,我想好好休息一下。” 陌生在电话里迟疑了一下,随即笑嘻嘻地问二哥:“哥,是不是约了秦总了?” 陌然叹口气说:“没。” “怎么不约她?”陌生奇怪地问。 “她晚上有应酬,没空。”他信口撒了个谎,慌乱的想要挂断电话。 “秦总今天下班很早,回沁园去了,没听说有应酬啊?”陌生疑惑地问:“是不是你们闹矛盾了?” 陌然不想给弟弟解释。有些事,越解释越说不清楚。不如给个空间让别人去想,想好想坏,都在别人的一念间。 挂了陌生电话,他找了一张石凳坐下来。 白天太阳的余热还在,屁股底下一片温热。他将烟头扔在脚边碾碎,又摸出一支烟点上。 一连抽了几支烟,抽得他嘴都要发麻了,喉咙里像滚着一条黑龙,嗓子眼也干涩起来,口里泛着一阵一阵的苦味。他便去便利店要了一瓶水,一口气喝光。 现在的他,全身都冒着浓浓的烟味,隔老远就能闻到。他很满意这种状态,女人都很厌恶抽烟的男人,特别是浑身都是烟味的男人。他故意将自己弄得处处是烟味,就是想让严妍产生厌恶感,从他房里离开去另外找住处。 他为自己的小聪明而洋洋得意,在电梯里,他看到与他同乘一台电梯上楼的女人看了他好几眼,厌恶的表情展露无遗。 他出门没带房卡,只好去敲门。 门打开一条缝,露出严妍的半张脸。 陌然讪讪说:“我能进去不?” 门缝开大了一点,严妍示意他进去。 陌然迟疑了一下,还是挤了进去。一进去,头又轰地一响。 严妍把自己包裹在浴巾里,居然毫不避讳他的眼光。她浴巾里面是否还穿着衣服,他不得而知。但他看到她浴巾底下的一双小腿,如白玉一样的圆润。心神不禁一荡,赶紧将目光移开,不敢再直视过去。 严妍抿嘴一笑,挑衅地说:“还装!你不都看遍了。” 说着,整张脸绯红起来,羞涩不已。 “我没有!”陌然虚弱地辩解:“我买烟去了。” “虚伪!”严妍斜睨他一眼道:“你们这些男人,都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人。虚伪得要死。没一个好人。” 陌然默不作声,他与严妍并不太熟,只是在接待晚宴上玩过一次暧昧。那次陌然是想,严妍是县委接待办的干部,再怎么样,也不至于与自己会有交集。男人沾女人便宜,是与生俱来的顽劣秉性。何况像严妍这般明艳动人的女人,谁不想一亲芳泽呢! 他千算万算,还是没算到严妍会调来管委会,还成了他的顶头上司。 严妍作为党务干部,在党领导一切的大趋势下,陌然最多只能算是个业务干部,处处要受制于她。倘若严妍要给他穿个小鞋,简直太轻而易举了。 严妍拉开被子坐进去,将被子盖住胸口以下的部位。此刻她云鬓散乱,面如桃花,浅笑嫣然,这种风情,纵使陌然已经阅过苏眉的风情,还是动心不已。 “你这人,很坏!”严妍黑着脸说:“你为什么不提醒我?是故意的吧?” 陌然知道她在说什么,可是他却无言以对。严妍的责怪不是没道理啊,你陌然完全可以提醒,为什么不提醒?以至于她赤身裸体在他面前暴露无遗,她却浑然不觉。 唯一的解释就是,陌然是故意的! “我先睡一下,醒了你请我吃夜宵。养足精神后,我们明天杀到瑶湖集团去。”严妍躺下去身子,微微闭上眼。 陌然认真点头,坐在窗边的椅子上,不敢靠近床边。 严妍突然嗅了嗅鼻子,问道:“哪里来的那么大烟味?” 陌然嘿嘿笑道:“是我身上的,是不是很难闻?” 严妍居然摇了摇头,还使劲嗅了几下,看着陌然说:“你过来,我闻闻,是不是你身上的?” 陌然心里一乐,自己的小聪明起到作用了。只要严妍厌恶,他就能理直气壮离开。 他故意在自己身上使劲嗅了嗅说:“我自己都闻到了,是我身上的。” 严妍便安静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陌然犹豫了一下,还是起身过去。 严妍浅浅一笑,伸出一条裸露的胳膊来,拉住他的衣服,细心地一嗅,便露出一副迷醉的样子。 陌然吃了一惊,严妍的此番表情,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通常女人都不喜欢闻这股烟味,就是男人,闻到别人身上的烟味也会流露出厌恶的神情。而严妍,却如喝醉了酒一样,神色迷离起来。 他去看她,眼光一落在她身上,心便又如擂响了十面打鼓。 她缓缓侧起的身子,把被子滑落到了一边,她半个如玉的胸脯,尽显眼底。 刚才透过洗手间的玻璃,他偷窥过她。那是一种无比朦胧的影像,哪里能比现在这样真实,这样温情,这样让人不可自拔。 他觉得每多看她一眼,心里便会多一分冲动。 眼前的这个女人,有一种魅惑入骨的风情。她毫不掩饰的身体,挑战着他的视角和猛烈撞击他脆弱的神经啊。 339、软硬兼施 严妍带着陌然,直接闯秦园办公室。前台小妹追了几步,刚想拦住他们,被严妍瞪了一眼,居然吓退几步。 秦园坐在高背皮椅上,愕然地看着他们闯入,愣愣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前台小妹紧张地道歉,被秦园挥挥手让她退下去。她很快便调整了神色,微微一笑道:“贵客,请坐。” 严妍伸出手,握住秦园,摇了摇说:“秦总,见谅。” 秦园淡淡笑道:“对不起,未曾远迎,惭愧。” 两个人寒暄,把陌然晾在一边。 坐下不久,严妍单刀直入表明来意,话毕,安静地看着秦园,等着她表态。 秦园沉吟一番,为难地说:“你们来,我欢迎。但是关于项目问题,集团公司正在做预估方案。一旦方案出台,将会马上实施。所以,还得请你们多等待一些时间。” 话音未落,严妍接过去说:“秦总,你要知道,我们雁南县现在是举全县之力,要将瑶湖集团的项目打造成为芙蓉省知名工业基地。你可能也了解了,现在的雁南县工业园区,已经改头换面了,是市级开发区。” 秦园微笑道:“我知道。” 严妍看一眼陌然,问他:“你知道市级开发区与县级有什么区别吗?” 这下还真问倒了他。陌然自从担任管委会副主任以来,还真没花心思去了解这些弯弯道道。在他看来,都是政府行为,都是为民办事,难道还需要分个彼此吗? 严妍笑道:“不知道了吧?我来帮你普及一下。刚好秦总也在,大家不妨都了解多一些。” 严妍的普及,让陌然暗自吃惊不小。原来工业园区是县里主导,很多政策落实不到位。比如土地资源变现,县里就没这样的权力。如果非要走这条路,不但要承担风险,还得承担难以预料的压力。县里是没权力将土地卖钱的,必须要市里同意,省里审批。如果市里不报,省里根本不会管。虽说雁南县与其他县有所不同,但行政架构还是归属在雁南市之下,何田宇的能力再大,也不可能绕过雁南市。 再说明白一些,就是瑶湖集团如果将现在土地付了土地款,画了红线图,表示土地归属于他之后,完全可以拿着土地规划图去银行贷款。其实说穿了,就是做无本生意。银行里的钱,是需要抵押才拿得到的。当然,有时候即使有抵押,未必能顺利拿到手。不过,要是将项目套上政府的光环,等于是从左手换到右手,钱能轻易拿出来。 严妍的言下之意,倘若瑶湖集团资金有问题,完全可以走这条左手换右手的路。 秦园听完,莞尔一笑说:“严书记,我们不差钱。在你们县的财政局专户上,我们可是拨过去了十五个亿的资金的。” 严妍眉开眼笑说:“我当然知道你们不差钱。可是现在办企业,谁愿意从自己腰包里掏钱出来办?” 秦园说:“你说的这办法,确实是政府对经济发展想出来的好办法,解决了很多企业的后顾之忧。不过,欠债总是要还的。我们瑶湖集团名下开发了不少的地产项目,也投资不少的实业。这些年来,还真没试过这办法。” “可是你要知道,像我们雁南县,虽说不是挂牌的贫困县,但比人家贫困县也好不到哪里去。一个没有工业基础的县,又缺乏旅游条件,唯一的经济来源还是靠农业,这样的县,很难发展起来。瑶湖集团来我们县投资,就是给我们打开了一扇通往世界的大门。所以,在这一块上,县里有过决议,只要你们需要,我们会创造一切机会为你们服务。” “我懂!也谢谢各位领导的关心和厚爱。” “既然如此,我们不能再拖了。秦总,你是年轻的企业家,你比任何人都清楚,企业是拖不得的,拖得越久,失去的机会就越多,很不利于企业发展啊。” 秦园默不作声了,稍事沉忖,笑道:“严书记,既然原道而来,我得为你接风洗尘。晚上去我沁园小聚吧。” 严妍也不推辞,看看陌然说:“要不,你一起陪秦总?” 没想到秦园却拒绝了,她说:“这是我们女孩子之间的聚会,男人还是不要参加了吧!“ 陌然被她这一拒绝,顿时弄得无比尴尬。他这次来东莞,本来就没抱多大希望,特别听陌生说,秦园现在对他都没关照了,这让他的心一直很忐忑。过去陌生来集团工作,一个初中毕业生一个月时间不到,就被秦园安排到了后勤总管这个位置,可见秦园对陌生的关照有多大。当然,秦园这么做,完全是爱屋及乌的结果,。而现在秦园的表现,似乎透露出来一个信息,他对陌家的关照,到此结束了。 他不知道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秦老狐在雁南县说过,他已经过了三关了。过了三关后,本应该是云开雾散,可事实却是,过了三关后,反而将项目停了下来。 项目存在,他有无限价值。项目取消,他将一文不值。 他这段时间一直被这个问题纠缠着,他害怕失去现在的荣光后,他将会是什么人了。他在人前人后说,大不了回乌有村当村长,别人不清楚,他自己心里比谁都清楚,这只不过是一句自我安慰的话。先不说失去权力他将一无所有,最基本的事实是,如果他从县里被赶下台来,乌有村村长的这个位子还能有他的份? 他害怕失去权力,其实就是害怕失去社会地位。一旦权力不在,身边围绕的这些美人们,谁还会正眼看他半眼? 可是要他拿自己的婚姻去换取政治前途,他内心并不甘心。现在他明白了,他能从一个小村长一跃而成为县管委会副主任,背后的力量就是来自于瑶湖集团。秦老狐与何县长有过私下交易,陌然在县里成为干部,瑶湖集团投资雁南县。何县长做到了,秦老狐也拨了资金过去了,本来水到渠成的事,谁能料到半路不知出了什么问题,瑶湖集团似乎有撤资的想法。只要瑶湖集团一撤资,他绝对要从管委会副主任的位子上滚下来。他与瑶湖集团的关系被绑在一起,可集团现在的意图,他一无所知啊! 晚上严妍去赴约,他先给她定了房间,一个人在房里无聊至极,突然有喝酒的欲望。于是打了电话叫陌生来,两兄弟去街上找了一家夜宵店,准备开喝。 陌生带来了一支洋酒,整个人看起来心事重重样子。 陌然就问:“陌生,你心里有事呀?” 陌生苦笑,摇摇头掩饰着说:“没事,我能有什么事。” 陌生不说,他也不好强逼着他说。两个人开了酒,才喝一杯,陌生说:“二哥,你好像也有心事。” 陌然叹口气说:“要说心事,说没有,连我自己都不信。要说有,我还真说不出是什么心事。只是觉得这段时间很烦,没有方向感一样。” 陌生笑道:“哥,是不是女人的事?” 陌然瞪了弟弟一眼,在他面前,他一贯保持严肃。从不与弟弟谈关于女人的事,更不开带半点颜色的玩笑。 陌生吐了一下舌头,小心地问:“二哥,我听说,嫂子会判刑?如果嫂子被判了,大哥不会急死去?” 陌然一愣,看着他问:“你怎么知道这些事?” 陌生咧开嘴笑,说:“你以为我人在东莞,就不知家里的事啊。我都知道呢。” 陌然心里一动,问他:“是不是秀告诉你的?” 陌生迟疑了一会,点点头说:“是。” 陌然正要问,陌生的电话响起来,他起身走到一边去接,过一会回来说:“二哥,有个人想过来。” “谁?” “你认识。” “我认识?“陌然自言自语道:”究竟是谁啊?我还认识。“ 陌生腼腆地说:“上次你在沁园里见到的那个女孩子。” 陌然哦了一声,问道:“是你女朋友?” 陌生苦笑着说:“怎么说呢?说是也不是,总之,我觉得跟她在一起,心里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陌然问:“她是哪里的?” “湖北。” “湖北女人厉害。你搞的定不?“陌然突然跟弟弟开玩笑。 “不就一个女人么?“陌生不屑地说:”别人说他们湖北人都是九头鸟,在我看来,九头鸟也不过如此,遇到我们芙蓉省人,一个头也藏不住的。” 两兄弟相视一笑,各自干掉杯子里的酒。陌生试探地问:“彭凡现在怎么样了?” 这一问,让陌然猛地想起自己也很长一段时间没见过她了。彭凡说要带他去见彭副市长,说过之后似乎忘记了,再没交集过啊。 于是摇摇头说:“我也不知道。” 陌生就哦了一声,神情显得低落了许多。 陌然心里明白,陌生追求彭凡,确实是花了心思的。可是上次他回去过一次雁南县,不是公开与彭凡分手了吗?怎么现在还想着她,一说还情绪低落呢? 男人的心事,永远都锁着一把大锁,轻易不会打开。 陌然不好再问,他给陌生夹了一口菜说:“多吃点,你看看你,瘦了不少。” 陌生就叹口气说:“二哥,秀来电话,要来我这里打工。” 340、陌生的苦恼爱情 陌生说陌秀要去东莞打工,陌然赶紧制止他说:“秀再来电话,你要坚决拒绝。她是女孩子,一定要读大学。” 陌生皱着眉答应,脸色却不好看。 正聊着,看到一女孩子急匆匆进来。看到陌然,毫不迟疑地叫了声:“二哥。” 陌然蓦然想起在沁园里见过她,只是那晚灯光迷离,没能看得太清楚。现在她往他们跟前一站,连脸上的毛孔似乎都能看清。 女孩子长得倒是很清秀,皮肤也不错,仿佛能掐出水来一般。她的头发扎成一束马尾,调皮的在她脑后跳动。穿着一件白色的短袖无领衫,底下是黑色短裤,露出她的两条浑圆的大腿。 她在陌然对面对下,挨着陌生,自己拿过酒杯,倒了半杯酒,仰脖子喝下去后,开始说话。 这一说,就开始让陌然觉得头大。仿佛眼前的这个女孩子果真有九个头,九张嘴一样,如九挺喷着火的机关枪,突突往外喷火。 陌然听了一会,似乎听出来了一丝意思。 女孩大意的意思是,陌生不能玩弄她的感情。她已经将自己全部托付给了他,他不能甩了她不要了。她不但付出感情,还为他奉献了身体。她指着自己的肚子说:“二哥,这里面的人儿,可是你们陌家的人。你们要想他死,你们自己下手。“ 陌然吓了一跳,瞪大着眼去看陌生。 陌生勾着头,不敢与二哥眼光接触,直到陌然厉声喝道:“陌生,你给我说清楚。“他才抬起头,看了看他,又去看女孩子,催着她说:”你不无聊吗?你跟哥说这些干嘛?“ 女孩子微笑道:“我是请二哥主持正义,总不能让你胡来。“ 陌然没心思听他们两个拌嘴,他从她滔滔不绝的诉苦里基本明白了一个事实。陌生搞大了人家肚子! 陌然认得她是秦园沁园的官家,叫胡微。陌生平常都叫她小微。上次在沁园一遇,他隐隐觉得他们之间关系不寻常,但还没想到他们会这么快就到了一张床上去了。而且陌生将人家的肚子弄大了。 他安慰胡微说:“小微,你先别着急,陌生不说那样的人。“ 胡微嘴角一撇说:“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我只知道她原来对我好,说要娶我。我看他也老实,值得托付终身。二哥,我真的什么都没想。他的过去我也能理解,不就是爱上了一个小学女老师吗?人家看不起他,我看得起他。他是我家男人,轮不到别人来看不看得起。“ 这一通话说得陌然心里暖烘烘的,都说湖北人是九头鸟的性格,奸诈阴险,看来这只女九头鸟的爽直性格,还真有芙蓉省人的豪爽。 陌生默不作声,任由胡微说。 陌生插不上一句话,他只要一张嘴,胡微便毫不留情瞪他回去。陌然倒能说几句话,但每次都是话还没说完,就被她抢了过去说。 胡微的意思简单明了,陌生要爱她,不能不管他。她已经怀了陌家的骨肉,是名正言顺的陌家人了。至于他过去与彭凡的故事,她可以不追究。 陌然说:“小微,你想多了。彭老师与陌生,其实都是误会,他们之间没有任何关系。“ 胡微头一甩说:“我知道他是自作多情。人家一个城里来的女老师,怎么会看得起他。“ 她毫不顾忌地咯咯笑起来,头靠在陌生肩上说:“他呀,过去就是个乡村小混混,也就只有我胡微看得上他。“ 陌然心里有些不高兴,弟弟再不好,也容不得别人说三道四。何况陌生为了他,这么些年一直坚持在乡下没出去。虽说陌生读书的成绩不令人满意,那是他的心思没放在书上,只要他用心去读,未必能比自己差多少。 陌然的不悦,胡微似乎也看出来了。她浅浅一笑说:“二哥,我没别的意思。我就想问问,陌秀到底是什么意思?“ “秀?“陌然吃了一惊,瞪大了眼去看她。陌秀与她都不认识,会有什么意思? 胡微轻轻点了点头说:”我听陌生说,她要来东莞。来就来呀,她不让陌生跟我好。“ “怎么会?“陌然心虚地笑,说:”秀还是孩子,刚高中毕业。她要读大学的,怎么会来打工。“ 话虽这样说,他心里还是没底。秀在家里,不但是父母的掌上明珠,也是他们三个哥哥的心头最爱。但凡只有有人敢欺侮她,他们三兄弟就会群起而攻之。记得小时候有人骂陌秀是捡来的野孩子,陌秀在家里哭得伤心欲绝,陌天便带了两个弟弟,半夜跑到人家家里去,将一笼子的鸡都掐死在笼子里。 陌生还觉得不解气,撅起屁股在人家大门口拉了一泡屎。 正因为有了这种溺爱,秀在家里多少有些胡作非为。她的想法总令人难以接受。比如上次她就说过,书不读了,出去打工做事去。 陌然是绝对不允许她去打工的,在陌家,他的意见往往占主导作用。在他看来,一个女孩子不多读点书,今后这辈子还在乡下做个村妇,三五年后就成了黄脸婆,岂不是让陌家的一汪心血化作乌有了? 陌家娘的想法就不同,她倒不希望陌秀读很多书。她的想法很简单,女子无才便是德。读那么多书,当不得饭吃,当不得衣穿。女人又不像男人,可以走遍天下。做女人的,一辈子最大的事,就是寻个好婆家把自己嫁了,相夫教子成就一生。她在陌秀很小的时候就灌输给她思想,所以到现在,陌秀还在怪陌家娘,说娘最不爱她,总想把她往外推。 胡微冷笑一下说:“你不知道吧?陌秀喜欢陌生。“ 陌然没容她往下说,截住她的话说:“很正常啊,她是妹妹,妹妹当然喜欢哥哥。“ “她不是平常说的那种喜欢啊!“胡微急道:”她是爱陌生啊。“ “胡说八道!“陌然有些恼羞成怒。 “我要敢乱说,出门被车撞死。“胡微指着门外车来车往说:”二哥,我说的是真话,一点也没骗你。“ 陌然便默不作声了。陌秀的这点心思,他不是不知道。只是他隐隐晦晦的提醒过她,有些爱,不是一时冲动。 陌秀爱陌生,完全在情理之中。他们两个一般大,从小就滚在一起,知根知底。陌生从懂事起,就将陌秀当作自己的亲妹妹,天下人谁都可以欺侮,唯独陌秀不可以。他可以为了陌秀不要命去打架,可以为了陌秀喜欢的一件衣服,而不惜在数九寒天的天气里,一个人跑到湘水河边摸鱼换钱。 “他们是兄妹!“胡微说:”我知道他们不是亲兄妹,可是陌秀是在你们家长大的啊,这样一来,别人也会说闲话啊。“ “你住嘴!“陌生突然喊起来,一张脸憋得通红。 “我有说错吗?“胡微歪着头,显然她一点也不怕陌生。 陌然赶紧打马虎眼说:“小微,今天我们县有个领导去了沁园,你不要在家照顾吗?“ 胡微嘴巴一撇说:“我辞职了,没干了。“ 陌然心里有事一跳,问道:“秦总愿意让你走?“ “就是她赶我走的。“胡微黑着脸说:”她知道我怀了陌生的孩子,所以不让我继续干下去了。” 陌然哦了一声说:“也许她是怕累着你吧。” 胡微轻轻一笑说:“不干不不干,这年头还能饿死人吗?有他在,我不怕。” 她又去将头往陌生肩上去靠。陌生尴尬地想要躲开,被胡微喝了一声,只好乖巧地坐着一动也不敢动。 她在陌然面前秀恩爱!陌然想。 可是陌生却显得心不在焉,神情淡漠。 “二哥,你说,我是回家去,还是在东莞陪着陌生?”她突然问。 这又问住了他,他能替她做主吗? 他讪讪地笑,说:“这个事,陌生会有安排的吧。” “他?”胡微冷笑着说:“他的心思我还不明白?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 “陌生不说那样的人!”陌然道:“他是老实孩子。” “是吗?”胡微还是保持着她的冷笑,她问陌然:“二哥,你说,这孩子我是要还是不要?” 陌然被她逼得几乎到了墙角,说要,自己代替不了陌生。说不要,他就是凶手,扼杀一条小生命这样的事,万万做不得! 他只好去看陌生。陌生却躲避着他的眼光。 他只能硬着头皮说:“谁也不能剥夺这孩子的生命。” “可有人想!”胡微指着陌生说:“他要我去打掉。” 她说着话,眼睛湿润了起来。不一会,发展到抽抽噎噎,让陌家两兄弟开始坐立不安。 陌生涨红了脸说:“胡微,你不要胡搅蛮缠好不好?我们之间的事,你问我哥干嘛?” 胡微凄然一笑说:“二哥是你们家的当家人,我不问他,谁还能给我做主?” 话说到这个地步,几乎已经到了底线了。陌然只好说:“陌生还小,他有些想法也能理解。不过,既然孩子已经来到了这个世上,你们就该给他一个美好的未来。其他话都不说了,我这次回去就跟爹娘商量,争取年底前让你们结婚。” 胡微一下就笑逐颜开了,她扫一眼陌生说:“我就说吧,二哥是个有正义感,有良知的人,我相信他。” 陌生无可奈何地叹口气,端起酒杯喝着闷酒。 341、意外收获 陌然知道,陌生自己来解决这个事,还真没办法。陌生表面看起来一副小混混的模样,其实内心却是无比的善良。他们的一奶同胞的兄弟,怎能不懂对方的心思呢?而且他没骗她,让陌生年底前结婚,还真不是他能做主的。在陌家有个不成文的规矩,老大不结婚,老二想也别想。老二不结婚,老三就只能打光棍。 现在他陌然没结婚,陌生想要结婚,这个事就必须得征得陌家爹娘答应。否则,这事会闹出大事出来。 胡微兴高采烈地给陌然倒酒,口口声声叫着“二哥”,她越热情,陌然越觉得亏欠人家多。毕竟她一个女孩子在外,将身子托付给了陌生,总不能甩手就不顾了,这可是犯天条的大事。陌家人宅心雄厚,多少年来,乌有村口碑都是极佳的,不能因为陌生而坏了祖宗的家风。 酒喝得差不多了,陌然微微有些醉意。而陌生,因为喝闷酒,几乎快要成了一滩烂泥。 陌然便去结了账,背了弟弟往外走。 胡微说:“二哥,我们叫辆的士回去就行了,你也醉了,回去休息吧。” 陌然看了她一眼,随口问了一句:“你们住在一起?” 胡微羞涩地点了点头。 陌然哦了一声,放下背上背着的陌生,让他靠在自己身上,站在街边等的士。 等了一会,没看到车过来。胡微便低声问:“二哥,你这次来,是为瑶湖集团投资的事么?” 陌然一愣,点了点头叹口气说:“项目停住了,县里领导急啊。” 胡微浅浅一笑说:“我偶尔听到大老板和小姐聊天,说的就是这事。” “是吗?”陌然惊喜地问:“他们聊了什么?” 胡微想了想说:“具体我没听清楚,好像是关于一块土地什么的。小姐说大老板不讲信用,说好的投资现在不投,就是给她难堪。让她没脸面做人。大老板说,是雁南县先不讲信用,出尔反尔,不怪他。” “就这些?”陌然不甘心地问。 胡微皱着眉头想了想说:“不过,我最后好像听到这样的一个说法,现在大家拼的都是耐心,谁的耐心好,谁就是胜利者。” 陌然哦了一声,不禁在心里感叹秦老狐的狡猾。同时,他心里悬着的一块石头落了地。从胡微的话里可以听出来,瑶湖集团投资的事,不会走到撤资这个地步上来。其实,在项目部撤走后,留下毛公一个人自雁南县他心里就有些底了。倘若瑶湖集团真要撤资,不会把毛公这么重要的人物留在雁南县。 秦老狐说比耐心,是他看穿了雁南县目前的局面。何县长需要政绩落实他的书记之位,而他最能出政绩的地方,就是瑶湖集团的开工建设。 秦老狐在拿何县长的前途赌河边的土地。难怪昨天严妍提示秦园,意思是只要瑶湖集团将项目开工建设,资金这一块,完全可以像别人一样玩空手道。秦园的拒绝刚开始陌然还不理解,现在想来,原来一切都在他们的掌握中了。 他不得不佩服秦老狐的狡黠,也不得不为何县长捏把汗。秦老狐赢了,他陌然是功臣,是他引进的瑶湖集团。何县长赢了,他陌然还是首功之臣。毕竟他是何县长一手提拔的,没有哪一个领导会将自己亲手提拔起来的人送进地狱。除非这个人已经触犯了领导的底线。 一想通,他顿觉眼前月朗星稀,心情好得无以复加。连看胡微,也觉得她貌如天仙。 胡微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低声说:“二哥,陌生和陌秀的事,你可要管。” 陌然使劲点着头说:“必须管!而且要管到底。” 刚好来了一辆空车,他将陌生塞进车去,嘱托胡微好生照顾他,目送他们离开。 他想到处去转转,胡微透露出来的信息,无异于给了他信心,让他心胸顿时为之开阔不少。 还没走几步,严妍的电话打进来,让他去接她。 陌然犹豫着不知怎么说,她在秦园的沁园,他去接她,怎么面对秦园呢? 严妍在电话里说:“你放心大胆过来吧,秦老板不在,就我一个人。” 陌然嘿嘿笑道:“严书记,你这话,好像我怕谁似的。” “怕不怕,自己清楚。”严妍说了地点,挂了电话。 陌然拦了一台的士,按照严妍说的地方赶过去,等到了一看,居然是在一座公园大门口。看到陌然从车里下来,严妍招招手让他过去,低声说:“我们去公园里走走吧。” 陌然迟疑着,他在东莞呆了这么些年,知道公园里的猫腻。很多公园里,黯淡的灯光,游离的红男绿女,稍不注意,就可能碰到黏糊在一起的男女。至于男的是女的什么人,女的又是男的什么人,只有天晓得。 严妍显然喝了酒,脸上红扑扑的一片,说话间,还有酒味随之而来。 陌然说:“严书记,等下你要是看到了什么,千万别大惊小怪。” 严妍黑着脸说:“这里没什么书记,你就叫我小妍吧。” 陌然笑道:“不敢。” 严妍鄙夷地白他一眼道:“还有你不敢的,叫我名字都不敢,当初当着那么多人,你还敢摸人家。那是谁给你的胆子?” 严妍一揭他老底,他就惶恐地恨不得往地下钻。 公园很大,游人很多。虽是晚上,锻炼的人还是一群一群。 陌然带着她入园,沿着一条人多的大路慢慢往前走,严妍走了一段,看到一条小路,悄悄拉了他一下,低声说:“大路人多,我们走小路吧。” 陌然想要拒绝,因为他知道这些小路背后的暧昧。但严妍眼巴巴地看着他,他实在无法忍心拒绝,只好硬着头皮伴着她往小路深处走。 一进小路,外面的喧嚣顿时消失跆尽。小路幽深,仅容两个人并排走。路边的树枝伸到路面上来,稍不注意,便会勾住行人的头发衣服。 严妍紧偎依着他,两个人之间隔着一些距离,这是陌然刻意保持的。 两个人都不说话,陌然刻意加快步子,想与她保持一点前后距离。但只要他快,她就跟着快,他一慢下来,她也跟着慢下来。 走了一段路,看到路边的树丛里有人在细细低语,或者能听到轻微的喘息声。陌然不敢去看,低着头疾步往前走。 严妍显然跟不上了,便低声叫住他说:“陌然,你走这么快,想干嘛呀?” 他只好慢下来脚步,等到严妍赶上来,又想快步走。 这次严妍没让他走快了,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悄声问他:“他们在干什么呀?” 陌然随着她的眼光看过去,就看到在一丛芭蕉树后,一张休闲石凳上搂抱着一对男女。女的坐在男的腿上,长裙搭下来,刚好遮住她的下半身。男的双手从背后搂住女的,坐在石凳上动着身体。他们微微喘息着,根本不顾在不远处有两双眼睛在盯着他们看。 他们微微的喘息声传过来,让陌然不禁脸红心跳。在东莞那些年,他过去也来过这类公园,见过不少这样的场景。最让他不能忘怀的是,有一年的中秋夜,他一个人在草坪上赏月,在他身边不远处,就有两个人在偷摸着做爱。事后被人拍了照片在网上流传,居然能影影栋栋的看到他的影子。 陌然在她耳边悄声说:“做他们爱做的事。走吧。” 说着,也不顾严妍反对,拖着她的手就往前走。 严妍似乎还舍不得走,不时回头张望。突然扑哧一笑说:”都说东莞这地方开放,果然名不虚传。“ 陌然讪讪笑道:“这些人也真是,开个房才多少钱啊。” 严妍认真地说:“你不懂,这叫情调。” ”情调?”陌然不解地问:“他们这样也不怕别人看见?” ”既然敢做,还怕别人看见?也许他们要的就是种刺激啊。”她说着话,脸却不由自主的红了起来。 陌然顿时心神一荡,笑道:“严书记看来也想刺激?” “不想?” “想。” “我才不想呢,羞死人了!”严妍咯咯笑起来,扔下陌然,如小鹿一样往前跑了。 陌然被她一戏弄,顿时尴尬起来。这个严妍,鬼心思真多。她勾起他的欲望,却在关键时刻弃他而逃,反而让人感觉是陌然鬼心思多,想占她便宜一般。 从小路出来,两个人不再刻意去选小路走了,而是跟着大路的人群,逶迤着在园里乱走。 又走了一段路,严妍口渴了,叫陌然去买水来。陌然看了一下,公园里根本没便利店,要买水,只能出去外面买。 于是说:“不,我们先出去。” 严妍却不肯走,说还没逛够,她就在这里等。 陌然没法,又担心她的安全,叮嘱她说:“你走一边去,不要让别人看到你。” 严妍愕然地问:“为什么?” 陌然道:“你长这么漂亮好看,我怕有坏人会动坏心思。” 严妍愣了一下,举起小拳在他胸前擂了几下,嗔怪道:“你以为天下的男人都像你一样色胆包天啊?快去,我都要渴死了。” 陌然嘿嘿一笑,转身就跑起来。 等他买好水回来,原地方居然看不到严妍的影子了,顿时一急,脱口就喊起来:“严妍!严妍!” 342、榕树下的暧昧 陌然的叫声,惹得周围的人都往这边看。他顾不得形象了,捏着两瓶水一顿乱喊。 严妍不见人,他心里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东莞这地方比不得内地,治安总有令人不满意的时候。像严妍这样孤身一人的美女在公园游荡,很容易让人联想起她会是站街女。倘若如此,出现意外的可能性就太多了。 正喊得起劲,听到背后传来严妍小声的叫声:“陌然,你要死啊,大喊大叫的,你干嘛?” 他悬着的一颗心落下地,转身看到严妍笑吟吟地看着自己,不禁生气地嚷:“你这人,不是想要急死人么?” “真急?” “真急。”陌然瞪她一眼道:“你再这样神出鬼没的,我可不敢与你一起出门了。” 说着,扔了严妍,顾自往公园门口走。 严妍追了上来,在他身边小声地说:“你怎么那么小气啊?就算我被人掳走了,也不关你的事啊。” “胡说!”陌然站住脚,狠狠瞪着她说:“你是我领导,你与我在一起出了事,我怎么交差?” “没人要你交差啊。“严妍还是笑吟吟地模样。她笑起来很好看,两个小酒窝如白玉碗一样的熠熠生辉。 她的样子显得无辜又可怜,让陌然的心顿时软了下来。安慰她说:“你都不知道这些地方的危险。万一真有什么事,我这一辈子都没法让良心安稳。” 严妍扑哧一笑说:“那么严重啊!陌然,我理解你,我领你的情了,好吧。” 她浅浅笑着,伸过手来,牵了他的手,轻轻捏了一下说:“其实我刚才就是去上了一趟洗手间。这么多人的地方,我能出什么事啊。” 她的手很柔软,又带着丝丝清凉,轻轻一捏之下,陌然的心便不由自主地荡了几下。 他突然有种想拥她入怀的冲动,但还是被自己硬生生压下。严妍确实动人,容貌娇丽之外,她身上隐隐流露出来的成熟少妇的气质,如醇香的酒一样,绵延流长。 女人分几类,最青涩的莫过于未知人事的少女,她们就如一杯清澈见底的水,看不到一丝杂质。却往往很容易因为一粒墨水儿改变整个形态。少女就是一朵蓓蕾,欲开未开,娇娇怯怯,挡不住暴风雨的肆虐,却时刻都在期待暴风雨的洗礼。 女人过了少女阶段,开始慢慢成熟,恰如一朵开得烂漫的花儿。此时正值少妇时期,如花,如泉,亦如一杯醇香的酒。她们经历过暴风雨的侵袭,在每一个黎明,都能将馥香尽情释放。以至于狂蜂浪蝶的追逐,如飞蛾扑火一样。 到了中年,女人就像一塘沉静的水了,任狂风暴雨,总是波澜不惊。 而老年的女人,已经是鲜花谢尽,只剩最后一瓣花片,残红落尽之处,秋风骤起,遍地枯黄。 严妍就像一朵花儿,又像一汪清泉,更如一杯让人未饮先醉的美酒。陌然看着她,不由痴了。 严妍轻轻推了他一下,低声说:“你在想什么哪?” 他猛地从痴迷里惊醒过来,掩饰着慌乱笑着说:“没想什么啊!我们回去吧。” 严妍还是不肯回去,她这次挽着陌然的手臂,在树荫下慢慢走着,一声不吭。 陌然不知道她的想法,催着她说:“小妍,我们回去吧,外面太热,又复杂。” 严妍站住脚,仰起脸看着他,笑嘻嘻地问:“你不能保护我么?” 陌然讪讪地说:“当然能。不过,我总不能做无所谓的牺牲吧。” 严妍鼻子里哼了一声,歪着头看着他说:“我知道啊,你肯定不可能为我作无所谓的牺牲,你可以为苏眉做无所谓牺牲的吧?” 陌然顿觉自己的底裤被她掀开了一样,当即沉下脸去说:“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能有什么意思?”严妍不冷不热地说:“我只是提醒你,我是女人,知道女人眼里的含义。我能读懂她们每一道眼神的意思。” 陌然怕她继续往下说,担心她真的说出让自己难堪的话来。当即悄悄捏了一下她的手,轻声说:“我们讨论这些问题,偏题了哦。” 严妍这才住口不说,但微微叹了口气。 他们恰好走到一条风雨长廊边,陌然便提议去坐坐。从他们进园来,零零散散的也走了快一个小时。天气本来就闷热,加上严妍去与秦园约会,穿得有些正式,此刻她身上的汗,和着她的淡妆,正在慢慢地融化。身上的汗香与暗香,丝丝缕缕而来。 严妍看一眼长廊,摇了摇头说:“那么多人,我才不去凑热闹。” 她领着陌然又拐上一条铺满鲜花的小径,一路过去,但觉暗香扑鼻,人便猛地清爽了许多。走到一棵高大的榕树下,倒垂下来的枝条恰好遮住了树底下的一条石凳。严妍便勾了头,从树枝底下钻过去,笑嘻嘻地说:“这地方好,安静。“ 两个人坐在一张石凳上,显得还是有些挤。陌然刻意地将屁股往一边挪去,尽量只坐半个屁股。 严妍却不去管他,安静地看着朦胧的世界,突然叹口气说:“这么好的地方,居然没人占了去。陌然,你说,这是不是老天眷顾我们,特意给我们留了个坐的地方?” 陌然没做声,刚才一路走,现在又坐了半个屁股,才一会,就感觉半个身子都要麻木起来。 她转头看了他一眼,把身子往一边挪了挪说:“你傻呀,都快掉地上去了,你就不会坐过来一点?” 陌然嘿嘿笑道:“我怕挤着你。” 严妍蹙着眉头想了想说:“不会变通么?“她一边说,一边将一条腿抬起来,架在陌然的腿上,得意地说:”这不腾出地方来了?” 她穿着肉色丝袜,短裙,这一架腿,刚好把半条大腿搭在他的大腿上。尽管隔着裤子,陌然还是感觉到她肉体传过来的温软。不由心里又是一荡,半天作声不得。 严妍似乎没在意他的变化,笑着说:“陌然,现在舒服些了么?” 陌然按压着内心的狂跳,涩涩地笑了笑说:“好多了。” 两个人挨得很近,似乎能听到彼此跳动的心跳。两个人也不说话了,安静地看着树荫之外的世界。 严妍的腿很纤细,美不胜收。她穿着肉色丝袜的腿,似乎不经意地摩擦着他的腿,让他的心随着她的微微摩擦而七上八下。 他装作不在意一样,一只手随意搭在了她的腿上。他能感觉到她微微颤抖了一下,随即恢复平静。 花间小径上有人走过,他们默默地看了看树荫里两个人,不声不响地走开。 严妍掩着嘴笑,说:“陌然,别人一定以为我们是恋人呢。” 陌然唔了一声,心想,你怎么不说,别人以为我们是偷情的人呢?心里想着,手上不禁用了点力,抓着她恍如无物的丝袜,心里荡漾不已。 严妍轻轻哼了一声,往他这边看了看。他赶紧停住手,装模作样去口袋里摸烟,被严妍在他耳边轻轻吹了一口气说:“还装傻啊!小流氓。” 这话简直就是催化剂啊!女人挑逗男人,一个眼神,一个细微的动作足够。如严妍这样赤裸裸的语言表达,等于是在向男人宣告,来吧!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陌然毫不犹豫将手往里伸了伸,她再次轻轻哼了一声,娇羞地说:“我怕!” 女人的欲迎还拒,被严妍表演得淋漓尽致。陌然顾不得想多了,悄悄触手过去,顿觉满手湿滑。 他还想继续往里面探究,被严妍捉住了手,含羞带娇地说:“陌然,我们可以暧昧,但不可以乱来。” 她将他的手抽出来,低声笑道:“陌然,你是花中老手哦。” 陌然羞惭不已,刚才严妍的一番挑逗,犹如在一盆熊熊燃烧的大火上浇上一桶油。他在经历过肖莹之后,才知道男女间的美妙,根本不是书上看到的那般简单。这是一种能蚀骨的感受,能让人为之丢了性命而乐之不疲。 苏眉的魅惑更让他流连难返,他知道女人给男人的温柔,足以让男人颠覆一个星球。 当然,颜小米的水中爱恋,让他明白人世间的男女,完全能够将对方燃尽。 严妍的浅尝辄止,让他内心燃烧起来的大火经久不息,他仿佛要狂暴,恍如一头赤红了眼的狮子,在茫茫大草原中饥渴地寻找属于自己的食物。 严妍不等他说话,已经从树荫下走了出去。 他平静一下自己,跟了出去。 一到大路上,严妍恢复了她的严肃。她对跟上来的陌然说:“明早我们就回去吧。” 陌然试探地问:“你与秦总谈好了?” 严妍摇了摇头,深深看他一眼说:“解铃还须系铃人,瑶湖集团的事,我高估了自己。陌然,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陌然说:“你直接说,我没弄懂。” 严妍叹口气说:“据我观察和思考,瑶湖集团项目的推进,你是唯一的人。” 陌然嘿嘿笑道:“其实,他们来不来不重要了,只要我们的政策好,不愁没有金凤凰飞来。” 严妍又看他一眼,欲言又止。 快到公园门口,严妍站住脚说:“今晚的所有,在此忘掉!” 陌然认真地点着头说:“我都不知道今晚发生了什么。” 严妍淡淡一笑,走出公园。 343、我们是来抱大腿的 从东莞回来,陌然专门去何县长办公室汇报了工作。 何县长话不多,指示陌然看好管委会,这段时间他要出去一趟,具体去向没说。陌然也不好问,毕竟领导行踪,不是他能随便问的。 下午他又去了杨书记办公室,将东莞的工作汇报了一遍。杨书记的态度与何县长有着显著不同,他现在很着急,催着陌然赶紧落实项目,不管多大代价,务必在年底之前要拿下。 严妍回来后,很少在办公室出现,偶尔打过来一两个电话,问问情况就挂了机。 苏眉和颜小米在下班之前一起出现在他办公室门口,说要为他接风洗尘。陌然无所谓地说:“又不是第一次出差,搞得那么隆重干嘛?” 苏眉说:“我们要抱大腿,这顿饭肯定要吃。给不给机会嘛。” 颜小米笑嘻嘻地说:“就是,我们是来抱大腿的,给我们抱吧。” 陌然看着两个花朵一样的女人,心里激情涌动。两个女人都是他的胯下之臣,都曾给他无限温柔,是她们带着他领略了做男人的幸福,给了他做男人的雄风。 他心里想着,要是像古时代,男人能娶个三妻四妾的,眼前的这两个女人,舍了谁他都会心痛。 三个人出门,走在街上就是一道风景。陌然心里还是有些尴尬,毕竟身边跟着两个美女,在雁南县大街上招摇过市,会惹来很多嫉妒的眼光。 颜小米除了在县委食堂和吃饭,在家几乎不开伙做饭。因此她对县城的各种吃饭场所,比谁都要熟悉。 她带着陌然和苏眉,去找了一家专门做小龙虾的店,刚坐稳,就看到有人匆匆进来,在陌然耳边低声说了几句,陌然脸上的神色就变得很难看了。 来人一走,苏眉和颜小米几乎不约而同地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陌然苍白着脸说:“没事。” “你脸色都变了。”苏眉担心地说:“有什么事说出来,也许我们可以帮着参考。” 颜小米也附和着说:“是啊是啊,三个人的脑袋,总比你一个人要强。” 陌然缓缓叹口气说:“我村里有个人,明天要宣判。” 颜小米马上想起了什么一样,拍着桌子说:“是啊,我差点忘记了,明天县里要开公捕公判大会,据说很厉害。” 陌然心里暗惊,试探地问了一句:“怎么个厉害法?” “要杀人。”颜小米说:“杀人前还要游街示众。” 陌然的心咚咚跳了起来,刚才过来给他耳语的,是“异乡人在雁南”,他现在是陌然的一只眼,雁南县发生的大小事情,他都会给陌然汇报。他每天骑着摩托车穿行在县城的各条街道接客,消息灵通,而且准确。 颜小米说要杀人,他第一个反应就是杀的人是不是齐猛? 苏眉皱着眉头说:“这年头还游街,太不讲人权了。” 颜小米笑道:“人权是什么?说你有,你就有,说你没有,狗屎都不是。人权是外国人根植在心里的基本权利,在我们这里,挂在嘴边说说可以,真要讲究起来,根本做不到。” 陌然拦住她们说:“不讨论这些,敏感。” 陌然说的没错,现在讨论这些东西,无异于给自己身上泼粪,臭了自己,恶心别人。 吃饭说到杀人的事,每个人的心情都受到了影响。吃起来就没滋没味,一盆红咚咚的大龙虾,居然让人没食欲。 没吃几口,陌然提议要散。颜小米欲言又止,苏眉干脆附和说散了也行。她起身去结了账,拿着一张小票回来说:“不便宜啊!贵死人。” 出门后,异乡人在雁南还等在门边。陌然有些诧异,便与颜小米她们告别,坐在异乡人在雁南的摩托车后,问他:“你还有事?” 异乡人在雁南笑笑说:“有人要见你。” “见我?”陌然愕然地问:“谁?” 在雁南县,想见他陌然很容易。他不是大官,属于开门办公的人,不像有些干部,故意将自己装得很神秘,想见一面比见中南海的人还难。而且在他的意识里,也没有人想见他还要委托人来的。 异乡人笑笑没说话,示意他坐稳,他加大油门就冲了出去。 陌然心里很奇怪,还有些小小的紧张,不知道是谁要见他,还非得弄得这么神秘。 异乡人在雁南这小子闭口不说,他也不想追问。反正在雁南县这一亩三分地里,他陌然还没有不敢见的人。 摩托车走了十来分钟,停在一株大树下,异乡人从摩托车上下来,递了一支烟给陌然,笑眯眯地说:“哥,我们等等,就来了。” 陌然接过烟点上,眼睛往四周看。 这片地有些辽阔,田野间绿色葱郁。几株大树绿荫匝地,远处能看到飘渺的炊烟。 一支烟还没抽完,看到一辆小车逶迤而来。陌然暗忖,这是谁呢?走得近了,他才蓦然看清车牌,顿时又惊又喜。 来的人是肖莹,坐在车里不下来。 异乡人在雁南就悄声对他说:“莹姐让我找你的,你快去吧,我走了。” 不等陌然说话,他已经骑上摩托车一溜烟跑了。 陌然想笑,又有些恼怒。肖莹要见自己,不是一个电话就行了吗?怎么非得要异乡人在雁南来牵线搭桥?肖莹与他又是什么关系? 心里疑惑,还是走了过去,拉开车门上车,看着肖莹笑着说:“肖莹,你搞什么鬼?” 肖莹浅浅一笑说:“你心虚吗?” 陌然正色道:“我心虚干嘛?我又没做亏心事。” 肖莹也不与他争,手在她肚子上慢慢摸了一圈。就这个动作,让陌然半天不敢出声。肖莹的肚子明显大了许多,很显然的孕妇姿态了。按肖莹的说法,这肚子里孩子就是他陌然的。肖莹的老公没男人本事,也不在家。她平常也不与其他男人交往,唯一的男人就是他陌然,他想不认账都不行。 而且陌然清楚,肖莹是以女儿家的身子给他的,现在她挺着个大肚子,可想而知有多大的压力。 他小心地说:“肖莹,身体还好吧?” 肖莹微微一笑说:“还行。陌然,我找你来,是有更重要的事要给你说。” 344、就叫肖小然 肖莹说的重要事,还真是非常重要的事。 异乡人在雁南告诉他说明天县里公审,审的人就是齐猛。有小道消息说,齐猛被判了死刑,明天游街示众之后,拉到乌有村一枪毙了。 齐猛家属已经被安排接见了,肖莹作为乌有村临时负责人,陪同齐猛老婆和父母一起去了看守所。齐猛告诉肖莹说,他是被冤枉死的,能救他的人,只有陌然了。 肖莹说完,陌然吓得出了一身冷汗。首先是他才出去没几天,齐猛怎么就被判了死刑,而且还要游街示众后立即执行。这在情理上不和,在法理上似乎也有漏洞。 现在的法制比起过去要严谨许多,怎么还会出现这么草率的事出来?唯一的解释,就是有人想齐猛去死。 死人是开不了口的,这个道理谁都知道。可是齐猛并没得罪什么人,谁会想要他死?难道在齐猛的身上还藏着更大的秘密? 疑虑顿生之后,他问肖莹:“这里面究竟出了什么问题?猛子的问题搞清楚了?这么快就要杀他,究竟是为了什么?” 肖莹沉默不语,良久缓缓叹口气说:“我也不是很清楚,只是齐猛在接见的时候说,能救他的,就只有你了。” 陌然哭笑不得,这个猛子,这个时候说这样的话,不是挖坑给他跳吗?他陌然何德何能,能从刀下救出一条命来?倘若他没救下来他,别人又会说他见死不救。这不是让他里外不是人吗? “狗日的猛子,害我!”他不由骂了一句。 齐猛判死刑,如果闺女坟的墓是他盗的,人是他敲死的,倒也不冤。但是他说陌然能救他,怎么救?这就让他想死的心都有了。 通常像他这样的情况,留下一条命的几率已经比登天还难。法律不开玩笑,有时候明知是错误的判决,但没有证据证明之前,还得执行下去。齐猛判的是死刑,在枪口没冒烟之前,找不到留下他一条命的理由,枪口不会抬高一寸啊! “也许齐猛是胡说八道。”肖莹安慰着他说:“你陌然凭苏眉可以救他呢?” 陌然问:“猛子还说了些什么?” 肖莹摇了摇头说:“没说什么了,时间就那么一点,也说不了多少话啊。” “你找我,就是为这事?” 肖莹淡淡一笑说:“你可以让异乡人在雁南做你的眼睛,我也可以啊!你不知道吧?他老婆可是我闺蜜呢。“ 陌然又吓了一跳,异乡人在雁南的老婆过去在东莞打工,怎么会与她是闺蜜?而且她怎么知道异乡人在雁南成了自己的眼睛了? “陌然,齐猛这样说,一定有他的理由,你说是吗?“她沉吟一会,叹口气说:”再怎么样,他也是一条命啊。何况,齐猛并不是穷凶极恶的人,他这人看起来鲁莽,其实还是很善良的,你说是吗?” 陌然何尝不知道齐猛的为人,齐猛表面牛高马大,凶神恶煞的样子,其实内心却如女人一样的柔软。他小时候给陌然出头,为他打架,就是因为陌然学习成绩好,在他心里就如神一般的存在的人。 他去盗墓,归根结底还是因为穷啊!一个人不穷到极致,怎么会去挖别人家的祖坟? 齐猛身上有很重的江湖习气,小时候他随他爹走江湖卖艺,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什么样的事没经历过?他难道不知道深浅,会为了一夜暴富的心理铤而走险去挖坟杀人? 他越想越糊涂,整个人就如被一团麻纱缠住了,以至于他连呼吸都开始觉得困顿起来。 “你救救齐猛吧!”肖莹说:“如果齐猛死了,死的绝对不是他一个人,老书记齐烈会跟着死,他父母也会跟着去死。这么一来,我们乌有村就该出大新闻了。” “可是我怎么救啊?”陌然恼火地说:“法院又不是我家开的。何况让他死,县法院也做不了主啊。” “哪怎么办?”肖莹愁眉苦脸地说:”我们就看着几家人这样死去?” “当然不能。”陌然狠了狠心说:”肖莹,我不知能不能做到,但我会尽一切能力去想办法。” 肖莹轻轻嗯了一声说:“陌然,我相信你。” 陌然苦笑,心里却翻江倒海起来。 肖莹牵过他的一只手,轻轻放在她的小腹上,幸福地说:“我们什么都不想了,陌然,你听听,他在翻跟头呢。” 陌然想去摸,又怕惊动她和肚子里的孩子。如果真如肖莹所言,孩子就是他的,那么,他现在已经是个准父亲了,心底的柔情不可遏制地滋生出来,让他的嗓子眼陡然一甜。 “你摸摸,他在动呢。“肖莹浅浅笑着说:”陌然,我已经想好了孩子的名字。” “叫啥?”他心不在焉地问。 “就叫肖小然。” “胡闹!”他的脸顿时黑下来,拉开车门下车。 肖莹并不追下来,男人再硬的人,在孩子面前总会不堪一击。肖莹很清楚,只要陌然默认了肚子里的孩子是他的,他这一辈子都将无法逃脱她的温柔。 肖莹在这最紧要关头说起肚子里的孩子,让陌然原本激烈的内心再次翻滚起来。 女人啊女人!他在心里长叹,什么时候才懂得活着比什么都重要呢? 陌然下车并没走,他摸出烟来点上,心里急剧地翻滚着一个想法,救齐猛的命! 接连抽了两支烟,他打开车门再次坐上来,对肖莹说:“走,去看守所。” 肖莹惊愕地看着他,问他:“干嘛去?” “要救齐猛的命,我得先见他。” “现在你还能见到他?”肖莹狐疑地问。 “我有办法,你只管去。” 肖莹犹豫着启动车,走了一段路,叹道:“陌然,你要是对我和孩子也这样好就好了。” 陌然没搭理她的话。女人即使泰山崩于前,心里想的也是孩子与自己的男人。除此以外,天下任何的人和事,都成不了她生命里的最重要的东西。 她和他都是大学生,都清楚法律的威严与不可逆转性。她在见过齐猛后,齐猛对她说的话,时时刻刻在她耳边萦绕。陌然能救他一条命,这是真的吗? 345、陪斩 看守所长认识陌然,像他这样的红人,也许不认识别人,但别人都认识他。 等他说明来意,看守所长在愣了半天后,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陌然被他笑得莫名其妙,试探地问:“所长,不能特殊照顾一下?让我见见齐猛吧。” 看守所长摆着手说:“你都是从哪里听来的消息?纯粹胡扯的嘛。先不说齐猛的案子都没到起诉阶段,怎么可能就杀了呢?不过,你说的公捕公判大会,明天确实是有一起。这都多少年没搞这样的活动了,兄弟们的业务都生疏了呢。” 听派出所长这么一说,陌然紧绷的神经暂时得到放松。所长说的有道理啊,他都没听说过齐猛开庭过了,怎么突然就传出他要被枪毙了呢? “陪斩!”所长突然说:“你说的齐猛,应该是属于陪斩的人犯。” “什么叫陪斩?”陌然好奇地问。 “这个嘛,主要是震慑犯罪分子,从心理上给予他们打击。也就是把一些严重刑事犯罪分子在公判大会上亮亮相,绑着他们陪着死刑犯游街示众。” 陌然心里顿时轻松下来。小时候他就见过这样的场景。比如某日要枪毙人,游街的囚车会很多。每辆囚车上都会有一个或者几个五花八绑的人,唯一的区别是他们的胸口没有别着一张小白布。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一次要枪毙好多人,结果到了刑场,拉下来的只有一个或者几个,大多数五花大绑的犯人会被再次送到看守所关起来。 得知齐猛是陪斩,他原本紧张的心轻松了许多。 看守所长正好是晚上值班,陌然提出要见见齐猛的要求,被他断然拒绝。不过,他提出来可以让他见见齐小燕。 见不到齐猛,见见齐小燕未曾不可。 齐小燕被带出来时,很愕然是陌然来看她。 通常这个时候,既不会是提审,更不会是律师接见。对于她这样的未决犯,约定俗成是不能见案子之外的任何人的。特别是像陌然这样的带着亲属身份的人,根本没机会可以见。 陌然见齐小燕已经不是第一次,邢副局长有特别交代,看守所长再牛,敢不听领导的话?要不,砸了饭碗走人。 所长亲自陪陌然接见,说了几句话,借口出去抽烟,示意看守和他一起离开,就留下齐小燕和陌然两个人在接见室里隔着窗户说话。 齐小燕问:“你怎么来了?” 陌然苦笑着说:“明天县里开公判大会,要拉一批人陪着游街。齐猛的名字也在里面,所以我过来看看。” 齐小燕哦了一声说:“我知道这事。明天要枪毙两个毒贩。一男一女,女的就在我的监室里。” “是吗?”陌然不禁惊呼出声。 “还挺漂亮的,人年轻,死了可惜了。”齐小燕叹道:“其实对于她来说,死未必不是最好的解脱。” 陌然苦笑道:“活着总比死要好。你可不要乱想,每个人都有可能犯错,只要及时改过来,一切都会过去。” 齐小燕不语,盯着他看了半天,低声说:“你还好吧?” 陌然点着头道:“我还好,你在里面要多注意身体。需要什么,你给他们说。” 齐小燕的脸就红了起来,扭捏了好一阵,才小声地说:“上次你和孟晓过来,孟晓给我松的一点东西还真好。现在我没有了,想要她再帮我送点进来。” 陌然问:“什么东西?” 齐小燕白她一眼道:“你问那么多干嘛呢?你跟孟晓说,她知道的。我们女人用的东西。” 陌然似乎明白了过来,顿时尴尬不已。 齐小燕说:“陌然,我觉得孟晓这姑娘真不错,会体贴人。你要是没其他想法,我觉得你娶她最合适了。” 陌然心想,你齐小燕身陷囹圄了,还牵挂着别人的幸福,这心得多大啊! “真的,过去我觉得,这世界上除了我齐小燕,其他任何人都配不上你。现在我想通了,这世界上除了我齐小燕,任何女人都能配得上你啊!” “你别想这么多。”陌然安慰她说:“齐小燕,你安心在里面改造。你要记住,在外面的世界,爱你的人很多。你爸妈,我哥,还有许许多多的亲戚朋友,他们都在等你回来。” 齐小燕的眼眶顿时红了,眼泪在眼眶里滴溜溜的转。她轻轻叹口气说:“我懂,陌然!” 再聊下去,几乎没话可聊了。齐小燕便起身,报告管教要回监室。 看守所长陪着陌然从所里出来,一直把他送到肖莹的车边,告诉他说:“邢副局长对你嫂子还是很关照的,她现在的监室,可是我们所里的文明监室。陌主任,你尽管放心,在我这里,不会让你嫂子受半点委屈。” 陌然哭笑不得,人都在牢房里了,还谈什么文明不文明。在这犯罪嫌疑人集中的地方,文明在哪里? 车一开出看守所大门,肖莹就问:“齐猛怎么样了?见到了吗?” 陌然看她一眼说:“你弄错了,齐猛还没判,怎么会枪毙?” “不会吧?”肖莹吃惊地说:“我那天被请来,可是说临刑接见呢。” “没弄错?” “怎么可能弄错?你以为我是乡下妇女?分不清吗?” 陌然的心咯噔一响,难道是所长骗了自己?可是在与齐小燕接见的谈话里,齐小燕也说是枪毙毒贩,并没提齐猛的名字啊?再说,看守所里一片宁静,根本不像要杀人的样子。 他不由自主地转头望回望,身后的看守所如同一尊蹲伏的怪兽一样,朦胧夜色里张着一张血盆大口,似乎要吞噬整个世界一般。 他迟疑了一下,还是摸出电话打给邢副局长。 邢副局长听他说完,半天没作声。 陌然急切地问:“邢局,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实话告诉我。” 邢副局长转着圈子说:“我们只负责侦查。侦查结束后移交到了检察院,至于怎么起诉,怎么判,都是法院和检察院的事,我管不着啊!” 陌然知道他在玩太极拳,邢副局长如果不出意外,就是下届的公安局长。局长升任政法委书记,局长的位子必然要让给他来坐。 在县城里,公安局长是最具实权的人物。某些层面,甚至超过书记与县长。 “邢局,你要不实话给兄弟说,别怪兄弟翻脸不认人!”陌然破壶沉舟地狠狠说出这句话。 邢局要扶正,此刻也如何县长一样,最怕风吹草动。比如他小舅子雷爷的事,如果放在过去,别说一个陌然,十个陌然也早成了阶下囚了。但正因为处在这紧要关头,才演出了徐文友亲自出面,私下说和的桥段出来。 “老弟,你别给我添乱了,好不!”邢局在电话打着哈哈说:“不是你想的那样,放心吧。” 346、一场虚惊 雁南县公捕公判大会在县人民广场隆重举行。 早晨天未亮,各条街道上就开始出现一群群带红袖章的人。县公安局全体出动,各乡镇也派了民兵过来维持秩序与治安。整个县城上空笼罩着一层肃杀的气氛,让人有透不过气来的感觉。 天一亮,街上便挤满了人。 各乡镇不用组织,听说县里今天要枪毙犯人,大清早就从四面八方赶过来了。这情景,与鲁老先生在书里描写的场景几无二致。陌然在心里黯然叹息,时代的车轮已经滚滚向前走了将近百年,人世间看热闹的心态依旧一丝未改。 在乡下人看来,最热闹的节目,莫过于枪毙人。 每年县里似乎都要枪毙一两个人,但过去枪毙人,都是悄悄的在刑场毙了,外面的人并不知道。像今天这样大张旗鼓枪毙人,应该在三十年前了。 陌然小时候看过几次枪毙人。那时候市中院还没刑场,一般是将死人犯押解到他犯罪的地方,当着千万围观群众的面,一枪从后背打进去,双腿一阵乱蹬,就像杀鸡后扔在地上的鸡一样,扑腾好一阵才毙命。 乌有村河边有一块滩涂地,地上鹅卵石遍地,一般没人过去,是天然的刑场。雁南市过去枪毙人,很多时候就选在这块滩涂地上。 因此,乌有村的人看枪毙人,有着得天独厚的条件。尽管过去以齐烈为代表的人找过市中院,强烈要求不要在乌有村河边枪毙人,可是滩涂地是国家的,他再反抗,也没人理他。现在好多了,市中院建了专门的刑场,枪毙人的时候,把人往刑场里一拉,门一关,外面只听到一声鞭炮大小的枪声,什么都看不到。 雁南县公捕公判大会,不但吸引了全县老百姓来围观,连市里闻到风声人,都来了不少。 一时间,雁南县城大街小巷里人满为患,这是新县城搬迁以来人数最多的一次,是新县城最热闹的一次聚会啊! 陌家爹娘和陌秀都赶来了,站在县委大院门口的一边,眼巴巴等着囚车过来。 陌然看到爹娘,想叫他们回去,但还是没去。普通老百姓把自己的狂欢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已经是千百年来的恶习了。 苏眉显得很紧张,脸色煞白,任颜小米怎样劝,始终不肯出门去看热闹。 颜小米就来叫陌然,说她一辈子还没看过枪毙人,这次无论如何也不能丧失机会。不过她还是害怕,希望陌然陪着她一起去。 陌然已经知道这次枪毙人还在滩涂地上,早上他来办公室上班,看到滩涂地那一块已经戒严了。 颜小米强烈要去,他也不要拒绝,于是带着她,悄悄从后门出去。他不想让爹娘看到自己,好在县委大院有后门,从后门出去,几分钟后就可以到达人民广场。 广场上人声鼎沸,舞台搭得很高,当中一条蓝底黑字的横幅让人感觉到阵阵寒意。舞台上一排长桌,分别摆着公安、法院、检察院的牌子。阳光正烈,舞台边执勤武警的衣衫已经被汗水湿透。 上午九点多一点,远处传来呜哇呜哇的警笛声。有人就喊,来了来了! 几分钟时间,警车开道,后面跟着几辆大卡车,每辆车上都五花八绑着几个人犯,陌然注意看过去,没看到齐猛。 直到最后一辆车过来,他才看到耷拉着头的齐猛,面若死灰垂头而立。 有人提醒说,看,死人犯来了! 在哪?陌然随口问了一句。 旁边的人指着齐猛说:“他就是,你没看到他胸口的白布吗?” 陌然心胆俱裂地去看,果然在齐猛的胸口看到了一块二指宽的白布。 “不是枪毙毒贩吗?”陌然紧张地问。 “他就是啊!”旁边的人得意地说:“这人是乌有村的,犯的事可多了,杀人、贩毒、盗窃,数罪并罚,所以枪毙。” 陌然心生厌恶,此人似乎很懂内幕一样,唾沫横飞地指三道四。 “你怎么知道那么多?”他皱着眉头问。 “我有人在政法机关。”那人得意忘形地说:“我还知道更多小道消息呢。” 陌然只觉得手一紧,低头去看,发现颜小米脸色如苏眉刚才那样的苍白了。她紧紧抓着他的手,似乎要抓出血来。 她颤抖着声音问:“是你乌有村的人么?” 陌然心里如烈火一般掠过,顿时心里寸草不生。 昨夜还与邢副局长通过电话,还亲自去了看守所,没人说要枪毙齐猛啊!这变化来得太快,画风不是这样子的啊! 他抬头望台上看,发现桌子边已经坐满了人。 县法院没判死刑的权力,只有雁南市中级法院才有权。他眼光一扫,果真看到中院的牌子。 代表公安这边的是邢副局长,他意气飞扬,威严地扫视台下黑压压的一片人头。 陌然和颜小米被挤在人群中间,周围是重重叠叠的肉体,汗馊味,体味,以及各种难闻的气味,铺天盖地而来。 颜小米已经被熏得要窒息过去,她抓着陌然的手愈来愈紧,指甲几乎掐进了他的肉里。 “我们走吧!我不看了。”颜小米央求着他。 “等等!”陌然说,眼光从邢副局长身上移到了齐猛身上。 齐猛的头抬了起来,在人群上空茫然地扫过一眼,随即又垂下去。 陌然的心随之揪紧了,齐猛的颓丧,让他的心一阵阵痛起来。 台上开始宣判。 陌然凝神静气地仔细听,前面几个都是宣布逮捕,越到齐猛的时候,陌然的心越悬得高了。 突然旁边人说,这是运动,搞运动的人,都是有政治目的的人。 陌然往一边看去,发现说话的是个戴眼镜的中年男子。他问了一句:“谁在搞运动啊?” 中年男人哼了一声,说:“邢大局长啊!他不搞运动,怎么上的去?据说,这次运动是他力主搞的,目的就是针对县里某位领导。” “什么意思?“他急不可耐地问。 中年男人忌讳莫深地笑了笑,不再开口。 陌然突然听到台上叫齐猛的名字,一颗心差点从胸腔里跳出来。 347、最后一个莫西干人 齐猛被两个法警押出来,按在台中央跪下。 陌然不由自主地往前挤了挤,无奈前面堵得太厉害,他只挪动两步,再也无法前进半米。 法院正在宣判,历数齐猛罪行。正如中年男人所言,齐猛所涉罪行名目繁多。他只听到齐猛犯故意杀人罪,数罪并罚,判处死刑。 法院宣判完毕,并没说要立即执行死刑。法警将他提起来,如扔条狗一样把他往台下拖。齐猛双腿已经完全软了下去,根本不能自己走路了。 最后宣判的两个人,果真是一男一女。男的俊朗,女的明媚。两个人面如死灰,茫然地看着台下乌压压的一片人头。陌然注意到男的始终面无表情,女的嘴角微微往上扬了扬,似乎露出了一丝微笑。她抬起头看天,脸上开始蔓延出留恋的神色。 他们也是死刑,但最后有一句立即执行。 全部宣判完毕,所有人犯全部拉上车,开始在县城里游荡。 陌然注意了一下,县委没有领导到场。杨书记不在,何县长也不在。 人群跟着游行车队往前涌,陌然松开拉着的颜小米的手,挤到齐猛的车边,扯起嗓子喊:“猛子,猛子。” 齐猛显然听到了他的喊声,头往他这边转过来。 他看到了陌然,嘴角抽了抽,似乎要哭出来。 陌然喊:“猛子,你要上诉。” 齐猛狠狠地点点头,正想说话,被法警在他头上敲了一下,他马上乖乖的闭口不语了,只是看着陌然,欲言又止。 陌然心里有数了,齐猛这是一审被判了死刑,但还没复核下来。这中间还有个上诉过程,刑诉法规定,上诉不加刑。齐猛虽有杀人情节,却是过失造成。且他无故意情节,依法可以从轻。 囚车和刑车在游过一遍之后,迅速上桥,往乌有村河边开过去。 囚车没跟着过河,调转了头,往看守所方向走。齐猛正在这几辆囚车上,陌然绷着的一颗心终于落地。 异乡人在雁南不知何时来到了他身边,拍着摩托车说:“领导,来,上车,我带你去看枪毙人。” 陌然摇摇头说:“不去。” 异乡人在雁南笑嘻嘻地说:“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这次不看,以后怕难看得到了。” 抹额瞪他一眼道:“你喜欢看杀人么?要看你自己去看,我不去。” 话音未落,听到两声枪响。 异乡人在雁南惋惜着道:“可惜错过了。” 陌然心里只想着,这世上又多了两条冤魂了!脑海里浮现女死刑犯的样子,不由暗自一颤。 雁南县的公捕公判大会引起了极大反响,有人说,这是县里领导要杀人立威,以血祭旗。雁南县新兴城市,各项事务都是从零开始,各路势力都想分一杯羹。从雷爷雷军就能看出端倪,小小的一个县城,处处都是他的影子。 这次公捕公判,丝毫没影响到雷军,这与突然叫停严打有何关系呢?陌然在心里想,如果真如中年男人所言,雁南县的复杂,非他能想象得出来。 回到办公室,颜小米正在与苏眉说着宣判大会的事。看到他,颜小米眉头一跳说:“陌然,你这人好没意思啊,居然扔下我跑了。” 苏眉笑着说:“他心虚,这杀人的事,他不敢看。” 颜小米嘴巴一撇说:“他不敢看,人还去了。你呢?眉姐,你可是连门都不敢出。” 苏眉蹙眉道:“历朝历代,杀人都不是让人看的。这么血腥的场面,何必要看?虽说他们犯了罪,也该死,可是上天有好生之德,或许给他们重新做人的机会,未必不能改。” 颜小米笑嘻嘻地说:“眉姐,你这人悲天悯人,慈悲为怀。要是社会上的人都像你一样,哪里还会有作奸犯科之事啊。” 陌然去倒了一杯水,一口气喝光,摆摆手说:“你们两个既然无聊,跟我去工地吧。” 颜小米不肯去,说刚才看热闹,把脚都崴了,走不动。 苏眉说:“你在家也好,刚好帮我把这份表格制作好,我陪陌主任去。” 颜小米看一眼表格,撇着嘴说:“就知道叫我做事。” 话这样说,还是老实接了过去。陌然便叫上司机小付,带着苏眉去工业园区工地。 宣判现场一幕,还在他脑海里回旋。齐猛从死到生,这戏剧性的一幕,还在让他心惊肉跳。 他和苏眉都往后排坐,车才开出县委大院门口,便感觉到苏眉的手正悄悄地探过来。 小付在部队是给首长开车的人,知道做一个司机的道德底线。他在给陌然开车后,第一件事就是卸掉了车里的后视镜。陌然曾经问过他,为什么要拆卸掉这面长方形的镜子,小付当时也没说明,只是微笑着说,碍眼! 是碍眼吗?陌然此刻才明白过来。小付此举,就是不想看到后排的隐私啊!他不禁为小付慎密的心思赞叹,做司机能做到这个地步,可见此人在其他方面有多少令人恐怖的心思? 只要小付不回头,就看不到后排他们的举动。 他的胆大了一些,伸过手去,悄然与苏眉相握。 苏眉屈起手指,在他掌心里写着字。 他暝目细思,感觉苏眉写的是个9字。心里顿时明白,她约他,晚上九点去她家。 他侧过脸去看她,轻轻点了点头。 司机小付打开了音响,车里流淌着轻柔的音乐。陌然不喜欢听歌,但他非常喜欢轻音乐。按他的说法,现在的歌越来不像歌了,除了鬼哭狼嚎,就是无病呻吟。真让人动心的歌,少之又少。特别一些所谓新生代,男不男女不女的,阴阳怪气,涂脂抹粉,他瞥一眼都呕吐。 不过他还是喜欢音乐,特别像《二泉映月》这类的音乐,他每次听,都会泪流满面。 司机小付知道他的爱好,因此在他的车里,所有的音乐都是陌然最喜欢听的,没一首人唱的歌。 这次小付放的是印第安的《最后一个莫西干人》,洞箫响起,他的心便猛地一颤,眼眶便湿了。 一首曲子,道尽一个文明的诞生,崛起,衰亡。每一次的放下乐器,代表着文明的选择,而拿起乐器,继续吹响这首曲子,象征着文明的发展,前进,与不屈不挠。一声声呐喊,一次次吹奏,表现出一个文明前进的挫折,苦难,最后却慢慢的消亡。犹如人生,我们的出生,慢慢长大,我们懂得了选择,但也肩负着家园的兴衰。直到我们慢慢老去,最后消亡在无声无息里,化作一杯泥土,一叶枯黄。 苏眉看他神情低落,轻声对小付说:“换个曲子吧。” 陌然赶紧制止道:“这个好,就听这个。” 苏眉的手指便与他十指交叉,轻轻捏了捏,似乎在给他传递一个爱的信号,给他鼓励,给他温暖。 348、毛工的忧伤 雁南县工业园区看起来很安静,一眼看过去,寥廓无人。 小付的车在秦老狐的塑像前停下来,他下车给陌然开门,态度毕恭毕敬。这让陌然突然有种做领导的感觉,过去此类情景,他只在影视剧上见过,猛地享受这种待遇,他还是莫名其妙的有些惶恐。 陌然一下车,就好像突然从地底下钻出来人一样,管委会派驻工地的人,一会儿就蜂拥过来,将他围在中间,迫不及待地向他示好。 陌然心里清楚,现在大家心里都有一种不安定感,保不定谁突然就被调走了。管委会是个老爷衙门,有成绩了,有福同享。坏了事,板子打在领导屁股上,与他们没一毛钱关系。 陌然与大家打着招呼,不等他们过问,自己先喂给他们吃一粒安定丸。 “瑶湖集团因为正在业务调整,这边的投资项目可能要延迟一些,但大家放心,项目一定会安然落地。“ 大家都鼓掌,几乎不约而同地说:“陌主任,我们这些人都靠着你给饭吃了。没有你,我们都想没骨头一样了。” 陌然就笑,说:“哪有这么严重。” 眼光往一边看去,就看到毛工一个人站在塑像前,一言不发,眼光往他这边看了看,欲言又止。 陌然便过去,牵起毛工的手说:“辛苦!” 毛工笑了笑,没出声。 过一会儿,他说:“你有空没?有空我想与你聊几句。” 陌然爽快地说:“行啊,现在聊。” 他转身对管委会的人说:“大家都散了吧,要没什么事,可以回去了。” 苏眉就问:“是回家去,还是回管委会?” 陌然摆摆手道:“随便。” 大家就一声欢呼,顷刻间走得干干净净。 苏眉没走,与小付远远的站在车边说话,不时往这边看。 陌然不去管他,与毛工沿着刚修不久的一条园区水泥马路,慢慢往前走。 毛工沉默一会说:“小陌,你刚从我们集团回来吧?有什么消息没有?” 陌然说:“你是想听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毛工愣了一下问:“还有好坏之分吗?” “当然。“陌然微笑道:”好消息就是,我和严书记一起去见了秦总,谈得还好。” “坏消息呢?”毛工迫不及待地问。 “我这里通常只有好消息,没坏消息。” 毛工愣了一下,微微舒口气。走了几步,站住脚说:“集团说什么时候开工?” “不用急!”陌然笑道:”毛工啊,你比我还急啊,好事是慢出来的。我们不急,有耐心等。” 毛工似乎闻出了一丝味道,摇摇头说:“陌主任,你现在也学会玩太极了。你这话,我根本摸不着头脑。集团到底是什么意思?把我留在这边,生不生,死不死的,难熬啊!” 陌然说:“晚上我请你洗脚。县宾馆洗脚城听说来了几个新妹子,东莞水平啊!毛公去感受一下?” 毛工猛烈地摇头,拒绝道:“我老年人了,哪里还有这样的心思。现在是你们年轻人的世界,别说东莞水平,就是天上人间的水平,我老头子也没兴趣啊。” 陌然就笑,心里想,在东莞呆过的男人,谁身上干净?特别像毛工这类成功人士,纵然天生的柳下惠,也无法抵御来自人性最深层次的诱惑。男人都是嘴上说一套,背后做一套的人。每个男人都披着一件道貌岸然的外衣,剥开外衣,就能看到赤裸裸的龌龊灵魂。 世界上最受不得诱惑的就是男人,女人天生有抵受诱惑的本能,她们只在物质上败给自己。女人的心里,天下的男人都是一个模样,别说你长得貌如潘安,才如子建,在女人的心里都是一个屁。再帅的男人和再有才的男人,在钻石面前,都如狗屎一样的被女人弃如仳轸。 因此说,这是个物欲横流的世道。男人为了女人,为了官位,可以不顾颜面。女人却不在乎男人的曾经,对她们来说,钻石代表永恒。 陌然在东莞呆过那么些年,不是他洁身自好,而是他过去没本钱,等有本钱了,又缺了胆识。能做坏事的男人,都是胆魄非一般的男人。 毛工拒绝去洗脚,陌然也不勉强。其实他本身就是说说而已,真要去洗脚,他也不会自己陪着毛工去,最多叫小付陪一陪就行。在毛公面前,他还得装出一副君子的形象。 “陌主任,我觉得项目有些玄!“毛工担忧地说:”过去我们集团搞开发,还从没这样拖过。你晓得,拖时间就是拖钱啊,集团那么多钱躺在账面上不动,等于就是死钱。老秦总一辈子做生意,是能把死钱做成活钱的人,他会这么让这么多钱躺着不动?这不是割他的肉么?所以我想,项目玄了。” “不用担心。“陌然安慰他说:”有很多事,都是第一次遇到。也许集团这次的行为,是新的模式也未必可知。” 毛工叹口气,轻轻说了一句:“如果一个星期后还像今天这样,我得回去了。” 陌然不反对毛工的想法,在他看来,也许毛公回去一趟,未必不是好事。秦老狐父女的意思已经摆明了,项目暂停的目的,就是逼迫何县长让步。何县长一日不答应让出乌有村河边的土地,瑶湖集团的项目就一日不会动工。 可是何县长会让步吗?陌然一直想不清楚,何县长为什么那么在意这块土地,宁愿拖着十几个亿的钱动不了,也不松口将这块地让给瑶湖集团。难道他没想透,项目不开工,就算不得政绩。没有政绩可言,对他上位书记,是一大障碍啊! 难道还有比他上位书记更重要的事吗? 他越想越糊涂,干脆不想了,他笑着对毛工说:“要不,今天我两个去苏眉家混去,听说她家有好酒,不喝白不喝。” 毛工看了一眼站在远处的苏眉,迟疑着说:“这样好么?” 陌然笑道:“有什么不好的,让她贡献一瓶好酒,是给她面子嘛。” 说着,招手叫苏眉过来,大喇喇地说:“苏眉啊,今晚我和毛工去你家喝酒去,你准备一下吧。” 苏眉愣了一下,直到看到陌然暧昧的眼神,才笑着答应道:“好呀,要不,叫上颜小米一起啊,不然,你们两个男的,我一个女的,吃不消啊。” 毛工根本听不出苏眉话里的意思,一个劲道歉说:“打扰了,打扰了。” 陌然瞪了她一眼说:“你安排就好。” 349、花如人,人是花 陌然邀请毛公去苏眉家喝酒,是有深意的。 颜小米如约而至,靠在门边看苏眉一个人在厨房里忙活,有一搭没一搭地与陌然他们说话。 苏眉也不想搞太多菜,她在回来的路上买了几个熟菜,在炒上几个蔬菜就够了。 毛公一直在说:“打扰打扰,多不好意思。“ 颜小米笑着说:“毛公,你是不晓得我苏眉姐的能干,这算什么打扰?有陌主任在,你不用客套。“ 苏眉从厨房里探出头来说:“就是,毛公,你能来我家喝酒,就是给我面子啊。我想请还请不来呢。要不是陌主任的面子,我想,毛公你一定不会登我家的门。“ 陌然不想掺合她们说话,一个人踱到阳台上去了。 苏眉是女人,女人都喜欢花花草草。特别是漂亮的女人,尤与花草亲近。苏眉就在她家阳台上种满了花草。其中几株茉莉花,暗夜中幽幽吐着芬芳,让人心旷神怡之余,不禁柔情无限。 正当他嗅着茉莉花香时刻,猛然觉得背后有一只手探了过来,他转身去看,正是颜小米,朝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自己小声地说:“看到花,想起人了?“ 陌然嘿嘿一笑,反手去握了她的小手,轻轻一捏说:“是啊,花如人,人是花。“ 颜小米在他手心里抓了一下,压低声说:“要是被她听到,还不高兴得死?“ 陌然愕然地看着她,不知她话里意思。还是颜小米自己解释说:“你是说,她是花如人,人是花?还是另有所指?“ 陌然摇了摇头道:“我来点感触,赋诗一首而已。“ 颜小米捂着嘴巴笑,说:“你还赋诗一首?不是淫诗一首啊!“ 她的挑逗,恰如在猛火上浇上一瓢油,陌然顿时心动不已,捏着她的手半天不放开,还色眯眯的在她胸口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 颜小米被他的举动吓到了,在他耳边低声说:“不要色胆包天啊!“ 陌然正想回话,听到房门被猛烈的敲响。苏眉在厨房里喊:“小米,你开下门,谁来了?“ 颜小米吐了一下舌头,应声去开门。门一开,惊呼一声:“张局长啊!你怎么来了?“ 门口站着张波涛,看着屋里的毛公笑眯眯地打招呼。 苏眉在厨房里听到了,探出头来疑惑地问:“张局长,你来干什么?“ 张波涛嗅嗅鼻子说:“我闻到了香味啊,猜到有好东西吃,所以就跟着味道来了。“ 颜小米笑嘻嘻地说:“是什么香味啊?逗得我们张局长有饕餮之心?难不成是我们苏眉姐的香味?“ 张波涛赶紧说:“正是,正是。“ 苏眉面露不悦地说:“张局长你乱说了,我这里可没香味。即便有,也是小米带来的。“ 颜小米摆着双手说:“不管我事啊,别扯上我。“ 苏眉就说:“张局长,你要没什么事,我这里正在请客,不大方便接待你。“ 张波涛嘿嘿笑道:“我没事,没事,不用接待,我来就坐坐。“ 说着就要挤进门来,被苏眉抢先一步去堵了门,满脸不高兴地说:“是真不方便。“ 张波涛看一眼毛公,笑眯眯地说:“毛公也在,方便嘛,方便。我不说话,一句话都不说,就坐坐。“ “坐坐也不行。”苏眉黑了脸,堵着门不让他进。 他们这样僵持着,厨房里的菜就烧糊了。一股烧焦味传到客厅里来,苏眉叫了一声,扔了张波涛就往厨房跑。 她一跑开,张波涛趁机进了门,坐在毛公对面问:“毛公啊,你怎么来了?” 毛公指着阳台说:“他叫我来的,我们来喝酒。” 张波涛咦了一声,转过头去看阳台,说道:“还藏有人么?” “藏什么呢?”陌然应声而出,与张波涛对视一眼道:“张局,别来无恙啊!” “无恙无恙。”陌然的突然出现,还是让他有些意外。张波涛花了不少心思,想把苏眉弄回招商局去,来个近水楼台先得月。他穷尽心思逼徐文友下台,他取而代之招商局长,就是因为苏眉是招商局的人。他千算万算,就是没算到苏眉会被借调到管委会去,而且去了还被管委会办了正式调离手续,弄得他现在在招商局,心不在焉。 为了接近苏眉,他在何县长面前做了多少孙子,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他取代徐文友后,央求着何县长调回去苏眉,结果被陌然半路杀出来,坏了他的计划,由此他公开宣扬说,在雁南县里,陌然就是他不共戴天的仇人。 别人问他为何如此仇恨陌然,张波涛居然大言不惭地说:“夺妻之恨啊!” 陌然也听说过这样的说法,但他一直没细究。毕竟自己确实让苏眉留在了管委会,而且苏眉确实成了他的女人。当然,他一点也不愧疚,张波涛在他心里,现在连堆狗屎都不如,先不说他处心积虑逼迫徐文友下台,单是听说了关于他过去的婚姻,陌然就很不齿他的为人。男人做到他这个份上,不如买块水豆腐撞死算了。 刚才他一直呆在阳台的黑暗里不现身,就是想看张波涛如何表演。结果毛公一语道破了,他再不现身,也就没意思了。 张波涛是没料到陌然在苏眉家,他的家与苏眉家隔了几栋楼,说闻到香味而来,显然是一派胡言。他这段时间一直在找几乎接近苏眉,可是苏眉半点机会也不给他。苏眉只要看到他,就像躲避瘟神一样远远避开。这让他很苦恼,却一点办法也没有。他每天晚上都在苏眉家楼底下转悠,一直没胆子上来。今天他看到苏眉家不仅亮了灯,麻着胆子上来,没料到屋里坐着毛公和颜小米,更没想到陌然会从阳台上突然现身。 张波涛喜欢苏眉,已经到了茶不思饭不想的境界。可在陌然看来,张波涛这种一厢情愿的做法,简直就是拿自己的自尊在开玩笑。 颜小米看看张波涛,又看看陌然,突然笑道:“你们两个领导,不如来赌一把。” 350、谁是赌注 颜小米的提议,让所有人都感到特别意外。 陌然疑惑地问:“赌什么?” 颜小米笑而不答。 张波涛倒是爽快,赞同道:“赌一把好啊,就赌一把。” 陌然又狐疑地问了一句:“赌什么?” 张波涛犹豫了一下,悄悄指了指厨房说:“就赌她?” “赌她什么?” “男人的赌注,你懂的。” 陌然茫然地摇头,说道:“我还真不懂。就算我们赌一把,也不该拿苏眉同志来做赌注吧?” 他故意提高声音,让厨房里的苏眉听得清清楚楚。果然,苏眉从厨房里冲出来,指着张波涛说:“张局长,我尊你是领导,客气待你。你要再说这般没廉耻的话,别怪我赶你出门。” 张波涛被她一顿训,顿时尴尬起来。过一会,似乎勇气倍增起来,敲着桌子说:“就赌你,不行呀?我赢了,你回招商局。我输了,从此在你面前消失。” 苏眉顿时羞愤交加,狠狠瞪着他说:“张波涛,就算你赢了,我也不会回招商局,除非你杀了我。” 张波涛像吃了药一样,也恶狠狠瞪着她说:“说不定哦!” 眼看着争执要升级,一边的毛公开始惶恐不安起来。他来雁南县这么长时间了,这还是第一次踏进别人家门。第一次就遇到这么尴尬的事,叫他如何不紧张? 颜小米看出来了毛公的惶恐,小声说:“毛公,我们看戏就好了,你别紧张。” 毛公讪讪笑着点了点头。 张波涛突然发狠,让陌然和苏眉都感到了意外。平常张波涛只要看到苏眉,都如一条哈巴狗一样摇着尾巴,别说是狠话,就是皱一下眉头的可能性都没有。 “张局长,你说吧,怎么赌?“陌然心里开始不爽了。他最看不得男人威胁女人,何况还是与自己有肌肤之亲的女人,别人威胁她,等于就是在威胁自己。 张波涛是政府办出身的人,过去玩弄文字很有一套。不说他深谙文字,比起理工科的陌然,自信略胜一筹。 于是他提议背唐诗,他说上半句,陌然接下半句,一次接不起来就算输。 陌然倒也不怕,唐诗他未必会输给张波涛。很多人不知道,陌然从小就喜欢背唐诗,只是这些年来,他忙于其他事,把这点爱好都忽略了。 苏眉却不乐意了。她知道陌然学理工的,理工男对唐诗宋词都只是一知半解。甚至许多理工男一听到唧唧歪歪的韵律就头痛。她担心陌然斗不过他,便沉着脸说:“你们再胡闹下去,都给我出去。我苏眉是什么人啊?成了你们的赌注,你们把我当什么人了?“ 张波涛咬着牙说:“今日不赌一把,死人都可能。“ 颜小米拍着手笑道:“张局长,有男子气,我赌你赢。“ 苏眉白她一眼,骂道:“小米,你凑什么热闹?你们再胡闹,连你也一块请出去了。“ 张波涛突然吟了一句:“有花堪折直须折。“ 陌然想也没想接了下一句:“莫待无花空折枝。“ 颜小米拍手笑道:“好诗。“ 毛公小声说:“是唐诗,当然是好诗。“ 张波涛又吟出来一句:“残妆色浅髻鬟开。“ 陌然回了一句:“笑映朱帘觑客来。“ “荷叶生时春恨生,荷叶枯时秋恨成。“ “深知身在情长在,怅望江头江水声。“ 张波涛没料到陌然接得这么快,丝毫不带犹豫。心里不禁暗自惊诧起来,都说学理工的不会懂得文科男的文史渊博,这个陌然,居然能接得上来。心里想,既然他接的上,也一定知道自己吟出来的几句诗,可都是属于艳诗一类的格调,要是被他看穿,这面子还真没地方放。 正在迟疑,被陌然笑道:“张局长,果然渊博。看来吟诗我是吟不过你了。张局长偏爱这类诗歌,我确实浅薄得很,甘拜下风啊。“ 张波涛面上一红,好在灯光没照在他脸上,别人还真看不出来。 屋里几个人,都是接受过高等教育出来的,虽不说每个人都能如陌然一样接得上,但他们都能听出来这些诗的含义。颜小米悄悄红了脸,苏眉更是羞愤不已。就连毛公,也在一边微笑。 张波涛狠狠心说:“我再说一句,你要接得上来,算我输。“ 陌然摆摆手说:“我肯定接不上。刚才我接的,也许是瞎猫遇到了死耗子,运气好而已。张局长再给我出难题,不是要叫我下不得地么?我申明,我输了。“ 陌然执意不肯接下去,不是肚子里没货。他从张波涛第一句吟出来就明白了,张波涛一肚子的花花草草,说不定他吟出来更让人尴尬的诗句,他是接还是不接? 接了,说明自己也沉湎在淫诗艳词里去了。不接,明摆着不是张波涛的对手。虽说他并不想赢他,却不想在苏眉和颜小米面前弄得自己浅薄。不如干脆认输,恰到好处,同时点明张波涛吟诗的偏好,让他知难而退。 张波涛却不明白他的苦心,执意还要再吟一首。他锁眉沉思,似乎在搜肠刮肚,半天没吟出来。 颜小米等得不耐烦了,催着他说:“张局长,你开口啊。“ 张波涛嘿嘿一笑说:“这首诗的下两句,你要是接得上来,算我输了。“ 陌然还想拦住他,不料张波涛已经脱口而出了:“自君之出矣,不复理残机。“ 陌然心里一动,这个张波涛,自己已经点破了他,他还执迷不悟,一直拿着艳诗来考他,顿时鄙夷起他来,甚至不想接下去。 正在迟疑着,被一边的毛公接了下去:“思君如满月,夜夜减清辉。“ 大家一愕,都去看他。毛公被大家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讪笑着说:“我是信口胡掐的,不知对也不对。“ 张波涛顿时来了兴致,认真地毛公说:“老毛,原来你也是高手啊。“回头看看陌然,笑笑道:“这算是你接的还是毛公接的?” 毛公摆着手道:“当然是陌主任接的,我这点三脚猫功夫,瞎撞。” 陌然也不争辩,笑道:“张局长,不如我先说一句,你接。” 张波涛信心满满地说:“好,你先来。” 陌然想也没想就吟出来一句:“落魄刘郎作帝归,樽前感慨《大风诗》” 张波涛迟疑一下,一言不发起身就往门外走。 颜小米拦住他说:“张局长,你怎么不接下去?” 张波涛一把推开她,沉着脸蹬蹬下楼去了。 这边的毛公叹道:“陌主任,你算是得罪人了。” 颜小米疑惑地问:“他答不上来,就是得罪他了么?” 毛公笑道:“陌主任在讽刺人家啊。下两句是:淮阴反接英布族,更欲多求猛士为?” 陌然没解释,他刚才故意吟出来这首诗,确实如毛公所言,他在讽刺张波涛。但他没想到张波涛的气量这样小。反正是得罪了他,管他!但他心里还是有些不祥的感觉,张波涛这人就是个小人,他能逼迫徐文友下台,就能有办法逼他陌然就范。 351、和事佬 张波涛一状告到何县长面前,涕泪俱下诉说,如果何县长不给他主持正义,主持公道,他将挂印卸职,了此余生。 何田宇县长了解了详细的来龙去脉后,简直哭笑不得。但张波涛真如他说的那样,挂印卸职的事未必做不出来。他这种人,为达目的,完全能够不择手段。什么身份、名誉,对他来说,简直就是糊窗户的薄纸,一捅就透。 张波涛赖着不走,何县长也没办法,毕竟这家伙是自己提拔起来的人。当领导的人,最怕的就是让跟着自己的人寒心。虽说张波涛未必是自己的人,他一个典型的投机分子,这种人往往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可何县长是个做大事的人,做大事的人能忍,忍一忍过去之后,再秋后算账是当领导的拿手好戏。 何县长在雁南县的根基没杨书记一半深,而且基层干部关系,都是盘根错节。七大姑在县委,八大姨必定有在政府的。且旁枝末叶,不在此局,就在彼委。倘若他们窜通起来,任中央部委来人,还是政令难出大门。 何县长做了那么多年省领导秘书,深谙官场之道。地方与省委虽然只隔着一层关系,社会能量却大不相同。他深知在省委里的一切放到地方来,基本寸步难行。要想自己如鱼得水,必须得有几个护脚的人。 于是,子虚镇的吴太华书记成了他的第一个重点培养对象。至于张波涛,他早就看穿了他的用意,反正正是是用人之际,像他这样的墙头草,给点阳光,绝对灿烂。 要提起来人,就得压几个人下去。要让手下的人都明白他是个恩威并施的角色,这样才会有人替他卖命。徐文友命不好,就成了他第一个坚决要打击的对象。 徐文友命不好,其实并不是真的命差。关键是他占据的位子太重要。倘若徐文友在招商局长的位子上做出来了成绩,哪怕他是杨天书记的头马,何田宇县长也会放手让他去干。 现实是这个徐文友不但干不出成绩,还不鸟何田宇县长。要知道招商局是政府这边的机构,杨天书记并不直接管理。徐文友不鸟何县长,这在雁南县是有口皆碑的。按理说,招商局应该对县政府负责,而事实是,招商局的一切工作,徐文友只请示杨书记,不与何县长打招呼。 此人不除,心头大患。 由此,出现了张波涛代表政府,陪同徐文友出差东莞招商一幕。徐文友这人又是管不住自己鸟的人,把柄被抓,杨天书记也只好哑巴吃黄连,任由何县长一把拿下。 张波涛的哭闹让何县长厌烦至极,可用人之际,他得做个和事佬,别搞得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得不偿失。他安慰他说:“你先别急,我叫陌然过来问问。” 陌然接到电话后,几分钟时间就出现在何县长的办公室门口。 张波涛看到他来,显得有些得意。大言不惭地说:“陌然,你是春风得意了,不管兄弟们死活。我是奈不和你,但我有领导。今日领导来主持正义,看你还有什么话说。” 陌然淡淡一笑说:“张局,什么大事还要领导出马?我们不能解决的么?” 张波涛摊开一只手掌说:“好啊,不要领导出面也行,你把苏眉放回我招商局来,我请你喝酒。” 陌然心里来气,不阴不阳地说了一句:“张局,她去不去,我哪有权力决定?这都是组织上的事,你找我,怕是找错了人。” 张波涛黑着脸说:“我没找错。你开始是借用,借去了,用完了就该还回来。你倒好,到手就是财是吧?你说说看,为什么霸着人不让她回来。” 陌然也沉下脸去,道:“张局,你可是干部,说话可不像昨晚吟诗一样随便。什么我霸占着人不还?人家是办了调动手续的,属于正规组织调动。” 张波涛冷笑着说:“陌然,你还别给我扣帽子,我做了十几年干部了,还不懂组织纪律么?你才做几天干部,懂多少?” 眼看着火药味你越来越浓,何县长不失时机地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你们两个,究竟是为了什么?就为一个女人,就争得耳红面赤?也不怕说出去丢人?” 何县长面如秋霜,张波涛的心里咯噔一下,但还是嗫嚅着说:“本来就是他做得不对,我还不可以发表自己的意见了?” 陌然冷哼一声没说话。张波涛的这番话简直比狗屎还臭,什么他霸占着人不还?苏眉来管委会,确实是他先借调过来的。目的都是为了瑶湖集团项目的事。至于事后她与颜小米一起办了正式调动手续,实话说,陌然并不知情。 “老张,你说说心里话,你执意要将苏什么的调回去,主要原因是什么?”何县长放缓语气问。 张波涛迟疑着答不上来,陌然在一边笑着说:“县长,这个事,可能只有张局心里明白。” 何县长的眉头就皱到一块去了,厉声说:“老张,现在人我给你找来了,有仇你报仇,有怨你报怨。我一句话,出了这个门,你们要是还继续纠缠这件事,谁开头,谁滚蛋。” 张波涛显然吓了一跳,犹豫半响说:“其实,这个事,何县长你只要说句话,什么都能解决。我要人,可不是为了我自己,县长您看啊,为什么我们招商局的工作一直停步不前,关键是没人手啊?局里说没人,百十号人,真能做事的,不要我说,县长你比谁都清楚。我想把苏眉调回来,一是她在招商局有不少年了,熟悉招商工作。二是我手里实在没人可用,唯一的一个好手,都被他们管委会明借暗调弄走了。您让我怎么办?” 张波涛说得委屈,眼泪鼻涕再次横飞:“县长啊,您将这个重任交给我,我不做出点成绩来回报,我张波涛还是人吗?” 陌然被他说得心里想笑,当着何县长的面,他又不敢笑出来。这个张波涛比谁都会演戏,他抬起屁股,人家都能看出他拉出来是干屎还是稀屎,可他硬是面不改色心不跳把自己的小心思弄得高大上起来。 何县长显然也看出来了,他转而对陌然说:“你说说,这个事能不能解决?” 352、握手言欢 何县长的质问,陌然心里老早有底。 他轻蔑地看一眼张波涛说:“既然张局非要苏眉同志调回去,我自然听组织安排。我只是希望,苏眉同志去了以后,招商局的工作能上一个新台阶。” 何县长眉头一跳,大笑道:“陌然,你这人还是有大局意识。这样吧,老张,你拿个主意。” 张波涛阴着脸说:“县长,陌然这是在给我挖坑。什么苏眉调回去了,我们招商局的工作上新台阶?这话是他说的吗?我招商局的工作,自然有县委县政府指导安排,做不做得出成绩,与他管委会有何相干?” 陌然接过去话说:“张局,这可是你自己说的。苏眉同志是招商局的唯一一把好手,没她,你们招商局的工作寸步难行啊。” 这话堵住了张波涛的嘴,他支吾半天,憋红了脸说:“人我不要了。” 陌然一听,立马得寸进尺道:“张局的意思,人不要了,工作没人做了,招商局就此裹步不前了?张局啊,你千万别这样,你这不是害我吗?” 张波涛道:“是你害我。” 陌然道:“是你害我。” 两个人打太极一样的推来推去,将何县长推得不高兴了,瞪着他俩说:“都给我停下来,像什么话?三岁小孩是不?成何体统!” 陌然嘿嘿笑着说:“县长,张局这是让我难做啊!他到底还要不要人?要人,马上办手续,我们管委会服从组织领导。不要人,招商局有什么问题,可不能推到我管委会这边来。” 张波涛讪笑着说:“我不要人了还不行吗?我也没说,以后会找你的麻烦吧?” “可你话里就是这么个意思。”陌然毫不退让地说:“张局,为了县里的工作,你还是把苏眉同志调回去吧!我可不能做雁南县七十万人民的罪人。” 他们两个争论的这番话,何县长听得清清楚楚。他不禁为陌然的智商赞叹。陌然抓住了张波涛的破绽,一击就中。张波涛说,招商局的工作有了苏眉,才会有起色。现在人家将人还给他,他却不敢接了。言下之意,要是招商局做不出成绩来,张波涛的话究竟有多少用意在里面? 何县长并不熟悉苏眉,他们只有照面的机会。张波涛的故事,他也知道一些,因此对张波涛来告状,说陌然霸占着苏眉不让他调回招商局去,先入为主地有了一个思想。这个张波涛,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你们两个都不要争了。”何县长一锤定音地说:“关于苏眉同志的去向,既然老张你不要了,放在管委会你自然不服,刚好政府办这边缺个副主任,我建议,把苏眉同志调到政府办来,你们有不有意见?” 组织人事,是县委常委一级的领导才有资格提出意见的,陌然和张波涛,只是科局级的干部,哪里敢有自己的意见? 何县长突然提出来这个想法,把陌然和张波涛一起吓住了。 这是歪打正着,还是无心插柳?张波涛这么一争,反倒把苏眉推到了一个别人想也不敢想的位置了。 苏眉进了县政府办当主任,行政级别就与张波涛一样了。原来张波涛的所有优势都将丧失殆尽,以后还拿什么去追求她呢? 他第一个站出来反对说:“这样不好吧?名不正言不顺的。” 何县长扫他一眼,他既然有这个提议,心里自然有自己的打算。你张波涛算老几?能拿出什么意见吗?怎么不学人家陌然,闭口不语。 何县长摆摆手说:“就这样定了,后天这个事上会。你们两个,到此结束。我以后要是在听到这类的话,你们自己先想好,应该怎么来我这里!” 何县长将陌然和张波涛从办公室赶出来,指着他俩个说:“听明白了吗?” 陌然响亮地答了一声:“听到了。” 张波涛却在喉咙里闷哼了一声,含糊不清。 他们两个一起下楼,快到管委会门口时,陌然热情邀请他进去坐坐喝杯茶。张波涛坚决拒绝,犹豫了好一阵,伸出一只手说:“来,我们兄弟,握手言和吧。” 陌然握着他的手,轻轻晃了晃说:“张局,让我们一起握手言欢,为苏眉同志祝福吧。” 张波涛嗯了一声,甩开他的手,匆匆下楼而去。 他一走,苏眉立即闪身出来,关切地问:“何县长找你有什么事?” 陌然看了她一眼,没出声。 何县长要将苏眉调到县政府办去,说内心话,他还是为她高兴。毕竟这一调,起码在行政级别上解决了大问题。苏眉一直想往上走,但一直没找着机会。现在好了,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只要常委会上一过,一切都成定局。 前段时间从县委接待办调进来严妍来管委会当书记,现在又将管委会的苏眉调回去政府办做个副主任,这一进一出的,包含了多少玄妙的东西,别说陌然,就是张波涛在官场混了半辈子的人,丝毫也看不出里面的含义。 “是不是张波涛又在弄什么幺蛾子?”苏眉小声地问。 陌然还是看她一眼,没出声。 苏眉就咬牙切齿起来,好看的两道眉拢在一起,真有寒烟锁翠的味道。 她压低声说:“这条老狗,真不知死活。” 陌然这才接过话来说:“也许老张唱的这出戏,真是为了你好。” 他没把何县长的意思说出来,在常委会上没过会的话,一切都是虚幻的。何县长有此打算,不等于所有常委都会赞同。很多时候,一票的威力,能大过无数票。 苏眉不屑地说:“我要他为我好干嘛?我不稀罕,恶心着呢。” 陌然笑而不语,推门进办公室。 苏眉随身进来,反手去关了门。 陌然想叫她打开,话到嘴边还是咽回去。 “陌然,你说,张波涛究竟想怎么样?” 陌然笑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理解他。” 苏眉皱着眉头看着他,半天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你们男人,都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人。你说,是不是急着要把我往张波涛身边推?” 陌然嘿嘿笑道:“即便是我想推,能推得过去吗?有时候啊,还真是塞翁失马啊!” 苏眉被他的话弄得云里雾里,陌然显然不想说,但她能感知他的话里有话。迟疑一会,苏眉缓缓叹口气说:“算了,我也不去想了。我一个弱女子,在你们男人面前,哪里还有半点自主权利。听天由命吧!” 353、珍珠与玻璃 常委会因故推迟没开,苏眉的事就吊起来没落地。 管委会也没苏眉大事发生。苏眉和颜小米,继续在给失地农民画饼,只要一天补偿款不到位,她们就得继续画。 画得久了,饼子越来越大,失地农民的胃口也被吊得越来越高。这就好比头顶上悬着一颗巨大的铁球。铁球底下,摆着一颗小小的鸡蛋。 一旦铁球砸下来,碎是不仅仅是一颗鸡蛋,还会有一个巨大的坑。这个坑里,必定会被推下去一些人去填。谁会被推下去,没有人心里有底。 除了苏眉和颜小米外,其他部门基本就能闲出鸟来。瑶湖集团项目部名存实亡,与之对接的管委会各部门因为找不到对接对象,已经完全处在风雨飘摇当中。陌然也不再如以前那样去要求他们了。反正他心里的有底的,现在是比耐心的关键时刻,谁退一步,都将跌入对方精心挖好的坑里。 管委会没事,他就想起何县长的要求来了。 何县长指示他尽量在最短的时间里,将还挂在他头上的乌有村支部书记和村长的帽子摘下去。堂堂一个管委会副主任,正县级的机构,负责人怎么还能是村支部书记和村长呢?何县长几天前突然让陌然辞去这两顶帽子,要求他必须安排接手的村干,一定是自己最信任的人。 陌然为此想了老半天,乌有村里他最信任的人,除了肖莹,还能有谁?可是肖莹是坚决也不肯接手村支部书记的位子,按她自己的说法,她现在只想做一个安静的小女人,过一段时间后,她要做一个美丽的妈妈,没心情,也没热情来为大家服务。 肖莹一提到肚子里的孩子,就像抓住了陌然的软肋一样,他再无勇气去动员说服她。 可是没有肖莹,谁还能让他放心呢? 齐猛倒是还能临时凑凑脚,无奈他身陷囹圄,前几天还被陪斩了一回,估计那天把尿都吓到裤子里了。 乌有村立村百年,一直就是齐家和李家平分秋色。李家人头脑机灵,善于做生意,干大场面的事。比如副镇长李大霄的爷爷,就是乌有村出去的商人代表。善于做生意的人,眼睛里通常都只有银子,而且善于保护自己的财产。不像齐家人,从过去到现在,就没出一个有钱人。 齐家人看不起做生意的李家人,认为做生意纯粹就是剥削别人。齐家人看不起剥削人的李家人,却又喜欢剑走偏锋。比如齐猛的爹,八岁行走江湖,一辈子几乎将大半个中国走遍,钱没赚到多少,眼界却比常人高得多。 因此齐家人喜欢当兵吃皇粮,比如齐烈,可是上过战场的人。 齐李两家,无论过去还是现在,永远都是谁也不服谁。两家的人都很多,几乎占了全村的一半以上,至于如陌然家的陌家、赵家、黄家和孙家,已经刚死不久的老福祖先,在乌有村里都是小户人家。小户人家通常都没话语权,在乡下,做认识事情都得有势力。这个势力很简单,就是拳头底下出真理。谁家人多势众,谁家在村里就有地位。反之,只能睁只眼闭只眼,要不,会活活气死。 如此一来,乌有村的村干部,一直也没走出这道怪圈。所有的村干,都是齐李两家平分角色。其他小户人家,想也不用想去村里谋个一官半职。 陌然能做成乌有村的村长,都是机缘巧合的结果。倘若不是李家村长半夜爬军婚小媳妇墙头,李家占着的村长位子,谁也别想染指。既然出了这档子丑事,李家人觉得颜面扫地,再也无心与齐家来争村长位子,可是又不甘心村里一切权利都归到齐家手下,于是出现了请陌然回来竞选村长的桥段。过去乌有村选村长,是不需要投票的,都是两家人坐在一起,张三做什么,李四做什么,王麻子做什么,分了下来做。底线就是,齐家的齐烈,永远都是支部书记,村长人选,随便由李家推一个人出来就行。 陌然参选村长,对于乌有村的人来说是一件开天辟地的新鲜事。乌有村几十年来一直是李家人当村长,很多小户人家早就心生怨气。这次有了机会,大家齐刷刷把票投给了陌然,于是出现了乌有村村史第一个小户人家人当村长的先例。 现在何县长要他辞去支书与村长的职务,却又提醒他一定要推选出来一个信任的人出来,这一时三刻,让他去哪里找? 陌然清楚,自己不当村长没问题,但要把村长的位子归回给李家人,一定会让全村老百姓失望。齐家人不希望李家人重新当村长。李家人更不希望齐家人继续来霸占着支书的位子不动。 他把脑袋想痛了,还是没想出个主意出来。 猛地想起颜小米是做过支书的人,便将她请来了办公室,开门见山问她:“小米,你给我拿个主意,我实在是没办法了。” 颜小米看了他好几次,以为他会说出一些柔情蜜意的话,没料到他问了这么个令人沮丧的问题,当即不满地说:“什么鬼主意?我没有。” 她甚至不想听陌然解释,眼前的这个男人,让她进退两难。第一次在县委党校见过他之后,她不禁为他的俊朗而动心。后来得知他是高材生因怀才不遇而远走他乡打工,曾经气愤不已地与赵家仁部长理论过。 赵家仁部长告诉她说,天底下有才的人多如牛毛,不可能每一颗珍珠都有绽放光芒的时刻。是珍珠,永远都是珍珠,总有绽放光芒的时刻,而如果是玻璃,放一万年,还是一颗玻璃。 颜小米是个心高气傲的女孩,她的过往经历曾经让她绝望人生。陌然的出现,就像在她平静的水面上扔下一块石子,泛起的涟漪让她感知这个社会值得自己去拥有的东西实在太多。 孟晓去党校探视陌然,让她纠缠了好久。最终她还是想通了一个问题,只要曾经拥有,不在乎天长地久。 神女峰下的水塘里,她抱着凤凰涅槃的心态去接受他,当他进入她身体的一刹那,她在心里呼喊着,这辈子将再也走不出他的温柔。 她是个极度敏感的人,陌然的一举一动,都牵动着她的一颗少女心。她幻想着有一天能与他比翼双飞,可是她在从神女峰回来后,越来越感觉自己是否看错了人,这个男人在哪一次之后,甚至没给过她一个会心的微笑。 354、双轨制 颜小米尽管心里有怨,却始终无法恨起来。 陌然的出现,打开她已然尘封了多年的心锁。女人都是善爱的,而且她们的爱坚贞不渝。谭武是她生命中的第一个男人,他们的爱情永远都定格在柏拉图中。只有陌然的强悍侵入,她猛然明白过来,爱情原来不只是花前月下,还有更多令人激情澎湃的悸动 男人于女人而言,也不仅仅只是依靠,更多是欲罢不能的冲动。 女人就如一朵花,花儿需要雨露滋润。男人就是雨露,就是阳光。花儿只有在雨露和阳光的关怀下,才会开得更加的姹紫嫣红,馥郁无比。 颜小米也清楚,这个男人不是哪一个女人能够驾驭的,他就是一匹野马,他的生命永远都是在草原上驰骋消逝。她尝试过将他关进自己的幽禁之地,却在他的奔腾里无奈放手。 不能说他陌然不是个奇迹,他一个农家孩子,在漂泊几年后回归,居然得到了何县长的垂青。当然,谁都明白何县长看中的不是他,何县长看中的是他身后的一个庞大的经济体。作为资深官场人,何县长很清楚,现阶段衡量一个人的能力,不是看他的道德素质,不是看他的政治修养,而是看他的经济手腕,能否营造一个虚无的繁华。 她愿意帮他,甚至愿意为他付出一切。夜宵摊上的一幕,已经如刀刻斧削一样在她心里刻下了一道永远也抹不去的痕迹。这个男人所表现出来的勇猛和智慧,让她对他刮目相看。 男人太老实,没有情趣。男人太花哨,又显得轻浮。他恰恰是介乎在这两者之间,有点坏,却浑身充满正义的力量。 女人都喜欢有点坏的男人! 陌然找她拿主意,她在欣喜之余,不禁为他的忧虑而忧伤。 “你是个有主意的人,我知道你的办法很多。”陌然笑嘻嘻地说,眼光不怀好意在她身上乱转。 颜小米惊慌地搂住前胸,惊恐地看着他说:“你心里又在打什么坏主意?我警告你,敢乱想,我劈死你。” 她凭空划了一道弧线,似乎手如刀,将他劈成两半。她得意地笑起来。 陌然心里一动,隐隐生出一丝愧疚出来。颜小米就如一杯散发醇香的茶,让人忍不住去欣赏,去品尝。神女峰下水塘一幕,他至今都不敢回味。他生怕自己会生出邪念来,毕竟对于她来说,感情绝对不能胡来。 颜小米背后站着什么样的人物,陌然早已了若指掌。他情不自禁与她共赴巫山云雨,并非是她背后的人的引诱。反而在事后他刻意与她保持距离,他不想让别人指着他的脊背说,偌,这就是靠女人上位的人! 可是他却不能忘怀她给他的新奇与刺激。那种感受他还从来没有尝试过,只觉得人在云里漂浮,一双腿却如高山一样,稳稳屹立大地。 她是个能给男人力量与温柔的女人,这样的女人,就是男人心目中的绝对极品。 他将自己的忧虑从头至尾说了一遍,眼巴巴地等着她来释疑解惑。 颜小米听完,眉头微蹙,突然指着自己问:“你看我如何?” 陌然摇着头说:“不行,你与我,都一样的情况。与其你去,还不如我照旧掌管。” 颜小米咧开嘴笑道:“你傻吧?说那里去了?你以为我想去你们乌有村做个支书么?” 陌然疑惑地问:“哪你是什么意思?” “我原来是干什么的?” “村官啊。” “前缀呢?” “前缀?”陌然心里一跳,脱口而出:“大学生村官?” 颜小米含笑点头,开导着他说:“你怎么就不往这方面去想,如果你拿不定主意要将位子交给谁,怎么就不想着引入大学生村官这个概念?” 陌然茅塞顿开,喜滋滋地说:“我就说嘛,叫你颜小米出个主意,简直是太容易了。” 颜小米低下头去,浅浅叹了口气。 颜小米的提醒,让陌然如打了鸡血一样的兴奋。但他清楚,要走这条路,县委县政府是绕不过去的坎。 几分钟后,他出现在杨书记办公室里,兴致勃勃将计划全盘托出,等待杨书记的指示。 他没去给何县长汇报,特意去找杨书记汇报,他是想在两个人之间,玩一个让人感觉不出来的平衡游戏。 果然,杨书记一锤定音,高度赞扬了他视野的开阔性。 一番表扬后,杨书记不无忧虑地说:“陌然啊,你的想法很好,县里过去也有这方面的经验了。只是有个问题,你得自己去落实,谁家大学生愿意来当个村官,你得有把握。” 陌然信心满满地说:“书记您放心,现在就业那么难,我们这是给人一个饭碗啊。” 杨书记摇摇头说:“大学生村官不在行政干部序列里,也就是说,他们是没工资的。财政没有列支这一块,他们的工资只能靠双轨制了。” 陌然不清楚什么双轨制工资,愣愣地看着杨书记。 杨书记的提醒,将他从兴奋的巅峰直接打落在地。是啊,不拿工资,谁来当个农民的头? 他试探地问:“杨书记,要不,我们县里给大学生村官搞个政策,优秀村官得有个晋升的途径。否则,我怕真还没人愿意来。” 杨书记慎重摇头说:“现在还没先例,我们雁南县怕是很难开这个口子。” 犹如一瓢冷水兜头淋下来,陌然原本热情如火的心顿时冰凉到了极致。 既没工资,又看不到前途,傻比才会来做这个村官!这条路堵死了么?他心有不甘地说:“杨书记,还有不有好的办法?” “这就是个好办法啊!”杨书记笑眯眯地说:“陌然,既然你提出来了,为什么不去尝试一下呢?我建议,你去县教育局,把今年雁南县籍的大学毕业生统计一下,看看有多少人,有多少愿意为我们广大农村奉献青春热血的大好青年。至于刚才说的工资待遇和政治前途,先可以忽略不计。其实啊,你就是个活生生的榜样啊!一个人只要有能力,还要担心自己没舞台么?” 杨书记的话无懈可击,陌然找不出半点可以反驳的语言。只好怏怏地转回办公室,一屁股跌在沙发上,眼神空洞地看着寂寥无人的门口。 355、大学生村官 一切没出他自己所料,本年度雁南县籍大学毕业生十五人,无一例外拒绝了他的邀请。 陌然打完最后一个电话,耳朵里还回旋着对方冷冰冰的轻蔑声音。 十五个大学生,一本的四个,都在省外上大学。三男一女,只听他说了前几句,全部不耐烦地挂了他的电话。 他抱着侥幸的心态想,一本大学的学生境界高,不来做村官完全可以理解。三本和专科的毕业生,该不至于也是眼高手低吧? 谁料到电话打过去,有两个骂他是神经病,一个只听完他的自我介绍就挂了电话。余下的几个,三个没打通,另外两个已经落实了工作。只剩下最后一个名单,陌然看着名单上“陆琴”两个字,犹豫着还要不要继续打。 这些所谓的大学生根本不在乎陌然的许诺,有个人说:“我好不容易从农村考出来,你还想让我回到农村去,你是不是脑袋有病啊?” 陌然说:“其实做个大学生村官很不错,做满年限了,可以升公务员。” 他说:“你骗鬼啊!公务员必须参加考试的。像我这样没钱没势的人,就算考上了,一样没我的份。还不如在外面找个工作,也许还有机会做个大老板。” 陌然想送他四个字:痴人说梦。话到嘴边还是没说出去,他多少还是理解他们,自己也是大学毕业,当年为了一份养家糊口的工作,几乎将雁南县当权你的几个部门的门槛都踏烂了,最终还是不得不远走他乡打工。 他的许诺本身就是异想天开的,并没得到杨书记和何县长的同意。他只是想画个大饼,先把他们忽悠回来,至于今后,走一步看一步。 这些孩子说话都很刻薄,没有几个懂礼貌。他们在拒绝他时,还不忘取笑他说:“雁南县派你来给我打电话,你一定是受到了领导的委托了。要不,你拿个红头文件过来,不然,你就是个骗子。” 陌然每听到“骗子”两个字,心里就怒不可遏地想骂娘。 他在犹豫好久之后,还是拨通了陆晴的电话。 不出所料,对方是个女孩子,声音温柔可人。陌然第一感觉就是,这样的声音即使愿意来乡下当个村官,怕也受不了乡村的粗鲁与痞蛮。 他自报家门以后,没继续往下说。只是轻轻叹口气说:“打扰了。” 陆晴不等他挂电话,赶紧说:“你先不用挂,我知道你是谁。我也听他们说了你在招大学生村官的事。我报名!” 前面她说什么,陌然并没在意,最后三个字,却让他像打了鸡血一样,猛地坐正了身子,连声音都开车颤抖起来地问:“你说,你愿意来当村官?” “是!”陆晴说:“我可以吗?” “当然可以!”陌然嘴里说着话,眼睛去看陆晴的备注学校,是省内一家二本,名声还不错,据说这几年的录取线超过一些一本学校。 “你考虑清楚哦!“陌然提醒着她说:”没工资的哦。” 陆晴在电话里轻轻笑了笑,说:“我现在是党员。” 这更让陌然惊喜不已,他拿起笔,在她名单上画了一道粗线,认真地说:“陆晴同学,我代表雁南县人民欢迎你。” 这不能说不是意外之喜!最后一个陆晴,让他突然感觉到眼前春光烂漫,阳光明媚。 十五个大学毕业生,都来自雁南县。陌然留心了一下,都是各乡镇的人。教育局提供的名单中备注了,县里还有大学生,不过户口都不在雁南县,而在雁南市。雁南县过去盘踞在雁南市里,县里干部的子弟户口都上在市里了。因此这次名单里,没有一个县里干部子弟。 陌然心想,其实就算把干部子弟名单提供出来,他想在他们中间找个村官,照样比登天还难。因为干部子弟根本不在乎就业问题,也许他们早在毕业前两年就落实了工作单位。 没有完全碰得鼻青脸肿,已经是不幸中之万幸。他在心里暗自感激这个叫陆晴的女孩。他甚至想,只要她愿意来,他完全可以不顾一切去帮她。 消息传到颜小米耳朵里,她特意来提醒了他说:“这女孩子愿意了,她家长愿不愿意还不知道,你不可掉以轻心。” 颜小米的提醒,就如乌鸦嘴一样。没过一天,陆晴的父母就找上门来了。 陌然客气地请他们坐,正要开口画饼,被陆晴的父亲拦住了。 这是个典型的农民,皮肤黝黑得如同非洲兄弟。他身材不高,却显得很结实。一双眼睛从进到他办公室后,就一刻也没停过在他身上乱转。 陆晴的母亲是个四十来岁的女人,她将自己收拾得很清爽,一看就是个很讲究的乡下女人。 “你叫陌然?”陆晴的父亲盯着他问。 陌然诚恳点头。 “是你给我女儿打电话,要她回来做村官?” 陌然又无比认真地点头。 “你这个人,心里在打什么鬼主意?“陆晴父亲的眼里要喷出火来了:“你不要老是光点头,说,是也不是?你到底想干什么?” 陌然一愣,知道他误会了自己,赶紧解释说:“这是县里杨书记和何县长都同意的,陆晴同学愿意回家乡来为雁南县老百姓服务,这可是个好事。” “好你的头!”男人骂道:”你知道我女儿毕业要留校的吗?你知道她留校的学校在哪吗?” 陌然没吱声。 “她要留在省城,你却忽悠她回来乡下当个农民,你这人怎么这么坏呢?”男人恶狠狠地说:“你要敢再打扰陆晴,老子会打断你的腿的。” 女人不像男人那么凶狠,浅浅笑着说:“陌主任啊,我们家就这么一个女儿,我们村也就她一个大学生。全村人的眼光都在看着呢,大家还等着今后去省城有个地方落脚呢。你这样一搞,就算陆晴愿意,我们做父母的,也会坚决不答应。你行行好,放过我女儿吧!” 陌然顿时哑口无言,讪讪地笑着说:“两位,实在对不起,这是陆晴同学自己的选择。我们尊重她。” “放屁!”男人怒不可遏地骂:“你不忽悠,她脑壳会短路?我警告你,如果陆晴来做了村官,你就等着给我俩收尸。老子奈不何你,还不会死么?” 陌然吓了一跳,安慰他们说:“你们也不要先发火。其实做个大学生村官,也是国家的新政策。陆晴同学心系老家,愿意为老百姓服务,你们应该要感到欣慰,怎么还这样的态度呢?” 男人瞪他一眼道:“我们也听说了你是什么人,我们家孩子没你这样的运气。她是老实孩子,只能过平淡生活。我们家不想当官,只想做个普通人。” 陌然知道,一下想做通他们的思想工作很难。可是他们的思想不通,陆晴回来做个村官的可能性就会很少。陆晴不来,大学生村官计划就得泡汤。 男人还在继续骂,女人却开始嘤嘤哭了起来。 陌然不怕骂,骂人是风吹皮上过,管他。女人哭,他就受不了,整个人顿时心烦意乱起来。 他屋里的动静,引得管委会的人都来探头探脑。陌然尴尬地说:“要不,你们先回去,我们讨论了再决定。“ “你现在就给老子决定,不许再去忽悠我家孩子。你答应了,我们才走。” 陌然在心里骂了一句:“你大爷的,缠上了老子啊!” 356、李大霄推荐人选 好不容易打发走陆晴父母,颜小米进来取笑他说:“陌然,你肯定骗了人家小姑娘,要不,人家父母会找上门来?” 陌然满脸委屈地辩解:“陆晴是高是矮,是胖是瘦我都不知道,我怎么去骗她了?说句难听的,她是不是个女孩儿还未知呢。” 颜小米正色道:“十五个大学生,为什么就她答应来当村官?而且还是个姑娘,你想骗谁呀?肯定你私下与人家小姑娘勾兑了。” 陌然顿时失去了辩解的兴趣,毫不在乎地说:“随你怎么想。” 话虽这样说,心里还是起了疑惑。乌有村要找个大学生来当村官,消息知道的人并不多。他与陆晴联系,也没具体说出自己的身份,只是说自己是雁南县政府的工作人员,为什么陆晴父母的目标这样准确,直奔他而来? 颜小米见他没了兴趣,也缩了口不说话,坐了一会告辞出去,临出门时问他什么时候有空,她想叫他陪着再去一次神女峰。 这样的暗示陌然焉能不懂,他装糊涂说:“忙啊,这事不解决,何县长肯定不会放过我。“ 颜小米抿嘴而笑,奇怪地看着他说:“你心里在想什么呢?别想邪了好不?是苏眉姐说,现在是秋天,神女峰枫树多,她想去看红枫叶。“ 陌然讪讪说道:“是真的没时间。再说,我也没你们这般闲情逸致啊。” 颜小米哼了一声,啪的一声带上门,踢踢踏踏走了。 陌然坐了一会,感觉胸口无比郁闷。都说现在大学生就业难,毕业就是失业了。他请上大学生来做村官,既可以解决大学生就业问题,给学生解除了就业压力,又能为社会培养人才,于国于民,都是利大于弊的事。可人家父母就是想不通,宁愿让孩子在城市瞎混,也不愿让孩子来乡下做个村官。 陆晴父母的软硬兼施,让他萌生了打退堂鼓的念头。他甚至想,实在找不到合适的人,干脆把摊子往镇里一塞,任他娘的去。 一想到镇里,他立马想到了李大霄。乌有村要换村干,李大霄这一关还是绕不过去。无论怎么说,李大霄算是乌有村出来的人,虽说他爷爷的爷爷就从村里搬出来了,可在乌有村里,还有一栋千年老宅,残垣断壁,是属于李大霄的祖业。 他不想多想了,干脆去找李大霄套套口气。 镇委书记吴太华带队去外地交流学习了,镇长身体不好在养病,镇里的工作就暂时交由李大霄负责。好在镇里事也不多,重大事情吴太华完全可以遥控指挥。李大霄基本就是个摆设,算是老大不在家,家里也有个看门人。 纪委书记孟清看到他进来镇委大院门口,猛烈咳嗽了几声。 陌然抬头看见她,心里咯噔跳个不停。上次与孟晓的婚事,到现在没个定论,孟清书记怎么会轻易饶了他? 乡下姑娘的名声很重要,他陌然半路悔婚,是对女孩子最大的打击。倘若遇到蛮横的家庭,不给个合理解释,一定会打上门来。 陌然暗暗给自己鼓劲,小声与孟清书记打招呼:“孟书记,喝茶呀。” 孟清哼了一声,回了一句:“哪里喝得下茶,喉咙里长了东西。” 陌然吓了一跳,关切地问:“长了什么?没去看医生吗?” 孟清书记摆摆手说:“不劳陌主任牵挂,只是吃了不该吃的东西,长了息肉,说不了话而已,堵得慌。” 陌然听明白了过来,孟清书记是在讥讽自己。顿时尴尬不已地打着呵呵说:“孟书记,休息休息就没事了。” 他去找李大霄,不想与孟清继续说下去。孟清书记的脸色一直不好看,显然是对他怨恨在心。如果不是因为她是堂堂的镇纪委书记,估计此刻看到陌然,必定会如乡下女人一样,破口大骂,快意恩仇。 他快步离开,一头撞进李大霄的办公室。 李大霄正在搬弄一个水烟筒,这东西客家人喜欢用,里面装有水,烟丝摁在铜嘴里,憋着气咕噜咕噜猛吸,一口烟下来,能倒老瘾。 李大霄喜欢吸烟,各种牌子的烟都吸。近段时间迷上了水烟壶,去街上买了烟丝,没事就在办公室里抽几口。 水烟烟味重,几口下来,整个镇委大院都能闻到他的烟味。 吴太华书记在家时,李大霄还有所收敛。毕竟吴书记很反感这吸法,说这种千年乡下的老历史,就该扫进历史的垃圾堆里去。李镇长堂堂一国家干部,捧着个水烟壶咕噜咕噜吸,形象多难看? 吴太华书记不在,就没人敢与李大霄叫板。子虚镇干部排名,李大霄排的位置靠后,是全镇镇委镇政府干部当中最末的人,但他资历老,一辈子就在子虚镇生活工作,因此别人也不敢小觑他。 陌然开门见山地说:“李镇长,有个难事,你帮我想想办法。“ 于是将何县长的要求和自己去找了大学生村官的事说了一遍。李大霄听完,沉吟半天不作声。 陌然心里没底,问他:“李镇长,你的意见如何?“ 连问了两三遍,李大霄才长叹一声说:“陌然啊,你这样做,就是认为我们乌有村后继无人了?“ 陌然赶紧表态说:“人才倒是有很多。是人才的未必愿意干,想干的又不合适。你叫我怎么办?还不如请个外来的和尚,好念经。“ 李大霄嘿嘿一笑,将他从头到脚看了一遍,看得陌然浑身不自在起来。他这个人,永远都喜欢故弄玄虚,搞得人心惶惶的,没半点主意。 “我给你推荐一个,你看看合不合适。“李大霄猛抽了一口烟,只听得竹筒里的水咕噜咕噜一顿乱响,响声一听,他嘴一张,一股浓烟便铺天盖地汹涌出来。 他满意地咂咂舌,将水烟筒递给陌然说:“来一口?“ 陌然本想拒绝,抽水烟得有水平,没点基本功,还真抽不出烟来。这就好比做事,得有巧劲,蛮力根本解决不了问题。 吸水烟之前,得先憋紧屁眼,从丹田里呼出一口气,再慢悠悠地吸气,不能急促,不能短,如山泉水一样,源源不断,才能吸出烟来。 357、李家有女 李大霄执意要他试试,他也不再拒绝,接过水烟壶来,摁上烟丝,如法炮制,居然吸了满满的一肚子烟,再吐出来,比刚才李大霄的烟还要浓厚得多。 烟味经过水过滤了一遍,本该清淡许多。但李大霄用的是老旱烟,既没烤过,也没蒸过,只是太阳晒干了,切了烟丝就吸的那种。 这一口下来,他被呛得猛烈咳嗽起来。 李大霄看着他笑,将水烟筒接过去,在竹筒上敲了敲说:“你说的这事,就好比吸旱烟,心急不得。” 陌然连忙点头,赞叹道:“还是李镇长厉害,这烟我奈不何它。” 李大霄微笑,缓缓说了一个人名说:“我觉得李正义家的姑娘李桂丽就不错。她过去的婆家在郊区,这几年搞开发,土地基本被征了。这些郊区农民,手里有了钱,就不认得祖宗了,以为自己是个富人。这不,将桂丽离了。这桂丽妹子也是心高气傲,只拿了属于自己名分下的一点钱就回了娘家来。唉!” 他长叹一声,瞪圆了眼说:“要是遇到我,老子不分他一半家产不罢休。” 陌然脑海里立即浮现李桂丽的样子,娇娇羞羞的,清丽得很的一个小女人。如果不知道她的过去,根本看不出像个结过婚的人。 “她户口还在婆家那边吧?“陌然试探地问。根据规定,户口不在本村的,怎么可能担任村干部呢! “迁回来了。“李大霄说:”她的这个爹李正义,头脑还是很灵泛的一个人。户口不迁回来,以后乌有村也征地了,他哪能拿到补偿金呢。所以啊,我们李家的人,眼光都看得不远,就像妇女撒尿一样,只能撒到脚尖。” 李大霄一褒一贬,陌然一下弄不清他的真实意图了。 “这姑娘不错,在娘家就是乖女,嫁出去后,也是一把好手。可惜她婆家的人瞎了眼,放着这么好的媳妇不要。”李大霄连连叹息说:“而且桂丽在婆家时,做过三年的村妇女主任。” 这些根底陌然倒不知情,当初乌有村新选村干,李正义作为村会计,强烈要求卸任不干了。由齐烈出面,推选出李正义离婚回来的女儿李桂丽接他的手。陌然也没反对,反正村里这几年的账目都在李正义手上,在他没找到最放心的人之前,他不想动账目这一块。现在好了,这一步还没走,他已经没机会了。 “李镇长的推荐,我必须要认真想想。“陌然诚恳地说:”乌有村是我们大家的家,而且李镇长你刚才也说了,乌有村的发展,也就在这几年。如果不选一个好的当家人,别人到时候没将我们的祖宗十八代都骂了。“ 李大霄笑而不语,突然说:“陌然啊,我想回村里修个小房子,以后退休了就回去养老,没问题吧?“ 陌然一愣,李大霄这一招厉害,他在副镇长的位子上坐着,消息比一般人要灵通很多。乌有村如果不是何县长强硬顶住了,瑶湖集团和林冲早就伸手了。现实是不管何县长采用什么手段,乌有村的发展都将如洪流一样势不可挡。 李大霄此刻要回乌有村建房,用意很明显,光是拆迁费,就能很赚一笔。 乌有村的老规矩,只要祖上是乌有村的人,拿得出历史根据,一般人家要建个房,在祖坟里埋个人,通常都没人阻拦。但如果与乌有村没半点关系,别说占一块地,就是多说几句话,也会被人呵斥出声。 “李镇长要回乡养老,我个人绝对支持!“陌然笑着说:”不过,这事马上就不归我管了呀。” 李大霄笑道:“归不归你管,现在还难说。不过,你好好考虑一下,不能让外面的人说外面乌有村没人了,连个村干都选不出来,还要去外面请人来做。” 陌然点头说是,告辞出来。 孟清书记居然还在等着他,看到他从李大霄办公室出来,招招手让他过去。 陌然犹豫了一下,还是老实过去。 刚坐下,被孟清书记瞪了一眼道:“陌然,你是想害死人是不?” 陌然惊愕地看着她,一副茫然的样子。 “孟晓的事,你打算怎么样?“她咄咄逼人,目光犀利,似乎有一种打他一顿解恨的感觉。 陌然不知如何解释,孟晓来家里,被孟夏追上门来闹事,弄得大家现在都不知如何办了。孟家妈妈托人带信给陌然,说孟晓和孟夏两姐妹之间闹起了矛盾,因为他的存在,孟家现在有一种鸡犬不宁的味道了。如果陌然还下不了决心,干脆一刀两断,不要再去打扰她的两个女儿。 陌然听了只是心里难受,他也听闻过,孟夏与孟晓生意见,是孟夏说,姐姐孟晓根本不是陌然的对手,不如换了她来对付。她就不信陌然能逃得脱孟家的围剿。 孟晓强烈反对妹妹的提议。爱人岂能拱手相让?就算陌然最终成了别人的男人,她也不会让妹妹来取代自己。 这样一闹,事情就显得敏感复杂多了,这也是陌然一直不敢去孟家的原因之一。他不知道面对孟家三个女人如何开口。 他嗫嚅好一阵,才低声说:“我想再过一段时间,等手里的事都处理好了再说。” 孟书记冷冷地哼了一声说:“那时候,黄花菜都会凉了。”她端详着陌然,狐疑地问:“你今年多大了?” 陌然笑了笑说:“二十六了。“ “不小了。“孟清书记叹道:”我家晓晓今年也二十三岁了。再过两年,就是老姑娘了。陌然啊,你可不能误了她们的青春啊!“ 陌然小声地说:“不会的,不会的,我会给大家一个交代。“ 孟清书记脸上的神色好看了一点,她轻声说:“陌然,你别怪姑姑心急。孟晓和孟夏,都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她们的父亲又不在了,她妈是个软弱的女人,胆子小,家里没个男人,总受别人欺侮。虽说孟夏大大咧咧像个男孩子,可是真遇到事,女孩儿终究是女孩儿,哪里有男人天生的担当。你明白我的话吗?“ “我明白。“陌然连声说:”姑姑,你放心吧。“ 他叫出这一声姑姑,让孟清书记一下笑逐颜开。她安慰着他说:“你也不要太拼了,工作部署一天两天就能做得完的。你得悠着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啊!“ 358、校长讨债 李大霄的推荐让陌然心存疑虑,不管李桂丽是如何样的女人,只是因为她头上顶着一个李姓,这就是致命的问题所在。让李桂丽接他的手,他个人没意见,但乌有村的齐家能否接受,谁也不敢预料。 陌然从子虚镇出来,也不回管委会去了。电话叫了异乡人在雁南过来,让他送自己回一趟乌有村小学去。 村委办公室积了一层厚厚的尘,显然很久没人来了。 他看着满屋里乱飞的尘,心里一阵失落。过去肖莹隔三差五还来一趟,只要她在,办公室里永远都是一尘不染。肖莹不来,意思已经非常明确,她不但不愿接受乌有村支部书记的位子,还想辞去村妇女主任。 桌子椅子上都是灰尘,几乎没落脚的地方。他顺手拿了一块抹布,想要擦擦椅子。还没动手,小学校长就跟了进来。 校长光临,陌然多少有些意外。从村委搬来小学后,校长很难上门来。 陌然微笑着与他打招呼,掏出烟敬给他。 校长接了烟,不点,夹在耳背后,双手背着在屋里走了一圈,身后便留下来一串脚印。 陌然心里明白,校长登门,一定有事。 果然,校长在转了一圈后,看着他嘿嘿地笑。 他的笑有些突如其来,让陌然的心陡然揪紧。还没开口,校长先说了,迟疑了好一阵,才支支吾吾地说出来:“陌村长,你答应的修个操场,老师和孩子们都在等着呢。” 陌然愣了一下,想起自己曾经确实许过愿的。只是去了县里后,忙得忘了这茬子事。突然被他提出来,顿觉脸上一阵火烧。话说出去没办到,在乡下是会被人叫做“海水”的。雁南县有句俗语,形容吹牛的人特意加了两个形象词,叫“发海”,具体含义,没人去深究,但意思比过去更强烈。四个字加起来就是“吹牛发海”。 一个人的头上如果被冠以“海水”帽子,从此以后就会失去信任。当然,这没恶意,但比恶意更难让人接受。 “这个……,”他一下没准备,还真说不好。 “要是村长觉得难办,说句话就行,免得大家都在等。”校长笑着说:“我听说,村长现在掌管着县里的管委会,其实只要你一句话,好多人会屁颠屁颠过来给我们修个操场的。实在不行,我准备给教育局打个报告,让上级拨款下来修。” 他深深叹口气道:“不过,希望很渺茫。我们县里,做其他事有钱,修学校总是说没钱。也不知道这些领导怎么想的,没有一个好的环境,怎么能培养出优秀人才。” 校长转了一个大圈,但句句不离要害。 陌然犹豫了一下问:“校长,小彭老师呢?我记得这事是她在跟。” “你说的是彭凡老师么?”校长惊异地看着他,摇了摇头道:“你还不知道么?” “知道什么?”陌然狐疑地问了一句。 “要是她在,自然不会是我来问你了。”校长嘿嘿地笑:“我老头子找你要钱,怎么都说不出口。彭老师还在,她一个小姑娘,敢说。” 陌然听了半天,还是没听出来彭凡去了哪里,顿时拦住校长的话说:“校长,彭老师不在我们乌有村小学了吗?” 校长沉重地点了点头,叹口气说:“调走了,调到城里去了。人家本来是城里人,就该回城里去。这姑娘不错,是个好姑娘。我们乌有村小学这几年的文体活动,没有她还真不行。你看啊,现在彭老师走了,全校就没个音乐老师了。我准备下学期干脆把音乐课都取消了。” 陌然道:“这样不合适,校长,孩子们没接受音乐教育,今后出去会失去竞争力。彭老师走了,你可以向教育局打报告,调新老师来啊。” “没人愿意来的。”校长道:“我们是乡村小学,谁愿意来吃这个苦?比如我们学校,连个像样的操场都没有,你说这些老师那里愿意来。” 校长说了一圈,话题还是回到了操场上,陌然便感觉到,校长来,是有准备的。再不给他一个答复,可能下一句就是要赶他走人了。 乌有村小学过去是村里的,撤区并镇时,跟着撤了不少村小学。齐烈为了保留乌有村小学,与县教育局达成了一个交易,乌有村以最廉价的价格,将学校产权卖给教育局,换取乌有村小学继续保留下去。 换句话说,现在的小学,从头到脚都是县教育局的,乌有村用的村委办公室,也是人家的东西。再说明白点,人家要赶他走,他还真没理由赖着。 他狠狠心说:“校长,关于操场这事,你现在就可以叫人来造预算,要多少钱,找我。” 校长是有备而来的,他变戏法一样从屁股后面抽出一张纸来递给陌然说:“都造好了,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陌然扫了一眼预算表,前后需要十万块钱。当即拍板说:“三天内,我来解决。” 校长得到答复,喜滋滋地走了。过一会又转回来,看着陌然说:“村长,彭老师给你留了样东西,我去找了送来。” 陌然心想,彭凡给自己留了什么东西呢?既然要送他东西,何必还要转一趟手?看来彭凡是不想见他了,心里便漫上来一丝失落。 又过一会,校长带了几个高年级的女学生过来,指挥她们把地扫了,把桌子椅子上的灰擦了,还特意嘱咐孩子们,把窗户玻璃也一块擦了。 乡下孩子做家务都能得心应手,六年级的学生了,有两个的身体已经明显发育。陌然的眼光扫过她们鼓鼓的胸脯时,居然不由自主地心跳了几下。 在乌有村里,陌然算得上半个传奇人物。他是全村第一个大学生,又在广东打工当过厂长,现在回来老家,还成了县里干部。他这一路变化,让人觉得眼花缭乱。特别是女孩子,只要听到他的名字,都会不由自主的暗自佩服。 这些孩子也不例外,她们在打扫屋子的时候,不时偷偷往他这边看,抿着嘴偷笑。 陌然注意到其中有个女孩子,身材高挑,比其他人明显要高出一个头。她不往他这边看,也不与她们说笑,安静得就像一朵小小的栀子花。她是她们当中发育得最好的一个,因为羞涩,她总会刻意地想掩饰她已然鼓鼓的胸脯。 陌然心里一动,招招手叫她过来,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359、陆家小女名陆免 女孩子怯生生过来,低眉敛首不说话。 其他女孩子就围过来,笑嘻嘻地说:“她叫陆免,我们的班长。” 陌然哦了一声说:“陆免啊,这名字好听,哪个组的啊?” 陆免还是不说话,一张小脸红到了脖子根。陌然心里想,现在这些孩子也太早熟了,老子一个大人了,问她小屁孩的话,她还能害羞不说话。 女同学又说:“她不是我们乌有村的人,是别村的,来我们这里寄读。” 陌然哦了一声,看看已经打扫得干干净净的办公室,心生感激,从身上掏出五十块钱递给她们说:“辛苦孩子们了,拿去买水喝吧。” 没人接他的钱,都互相你看我,我看你,挤作一团,乱哄哄的笑。 当中有个胆大的说:“干部,你把钱给陆免吧,我们不敢要。老师晓得了会骂人。” 陌然笑道:“放心,我不会告诉你们老师。” 还是没人敢来接,陌然便把钱塞到陆免手里,挥挥手说:“没事了,你们可以去上课了。” 女孩子都不走,挤在办公室里看着他笑。 一群小女生围着自己,陌然觉得很尴尬,便推着她们说:“你们偷懒是不?课不去上,怎么读得好书。” 有女孩子笑着说:“我们本来就没想要读好书,反正也读不好书。等大了,找个好人家嫁了,比读书好得多。” 她们互相挤着,笑着,就如身边盛开一丛花儿。陌然故意板着脸道:“你们不能有这个思想,知识决定命运,不读好书,哪里能嫁好人家。” 正想继续往下做思想工作,突然听到陆免问了一句:“你是要把我姐找来做村干部么?” 陌然吓了一跳,盯着她看了好一会,迟疑着问:“你姐叫陆晴?” 她使劲点了点头,眼圈一红说:“你不可以这样,我姐要是来做了村干部,她的书就白读了。” “谁说的?” “我爸妈。” “他们不懂。”陌然语重心长地说:“农村不好吗?农村其实是大有可为的,只是缺少带路人,缺少知识。你姐是接受高等教育的知识分子,她们要是愿意来乡下工作,乡亲们致富的路的要少走很多弯路。” “反正我也不答应我姐来。”陆免涨红了脸说:“你不可以忽悠我姐。” 她将手里的钱往陌然身上一扔,昂起头出门而去。 来打扫卫生的小女孩们愣了一下,随即紧跟着陆免跑了,转眼间,办公室里就安静下来,仿佛从来没来过人一样,死一般的寂静了。 他在办公室一直坐到灯光次第亮起,才觉得肚子有些饿了。 他没想到在乌有村的小学里,居然会遇到陆晴的妹妹。人生真是何处不相逢啊!自从与陆晴联系上了以后,她是唯一的一个愿意回来做村官的大学生。可是陆家爹娘寻死觅活的吵闹,以及小小的陆免坚决的态度,和看他鄙夷的眼神,让他的心思动摇起来。也许将人家陆晴找来做村干部,就是害了人家呢? 校长再没露面,陌然答应三天之内给他解决修操场的事,他不想过多与陌然说话,免得一句话没说好,搞得鸡飞蛋打。他不露面,就是不给陌然反悔的机会。三天后,陌然要是再拿不出修操场决定,从此以后,他的头上就必然会戴上一顶“海水”的帽子。 门外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他抬起头,就看到陆免拿着一样东西进来了。 陌然惊讶地问:“你怎么还没回去?” “我住校。”她小声地说,低垂着头,将手里的东西往他桌子上一放:“这是校长要我送来的东西。” 陌然哦了一声,奇怪地问:“你们学校还能住校?” “就我一个人。”陆免说:‘我就住在原来彭老师的房间里。“ 陌然不禁感叹,这么小的孩子,一个人住校,可见陆家爹娘的心有多硬了。他心里还有个疑问,陆免怎么不在自己村里读书,跑到乌有村小学来读,难道这里的教育质量很高吗? 他扫一眼陆免送来的东西,狐疑地问:“这是什么东西?“ 陆免低声说:“彭老师留给你的,校长要我给你送来。“ 他说了声谢谢,并不去打开袋子,等了好一阵,看陆免还不走,便问她:“你还有事吗?“ 陆免犹豫了好一会,抬起头看着他说:“你能不能不让我姐姐来乡下?“ 陌然顿时哭笑不得,这么小的孩子,怎么那么多心思呢?她难道还能分得出好坏?她这样执意地三番五次与自己说这个事,让他心里生出无边的困苦出来。 “你还是孩子,不懂。”他说:“这都是大人的事。” “谁说我是孩子?”她瞪大了眼说:“我都十三岁了,是大人了。” “是是是。”陌然一迭声对说:“你是小大人了,好吧?不过,这样的问题,还不是你能考虑的。你姐姐有自己的选择,我们谁也不能左右她。” “只要你不答应,我姐她就来不了。”陆免撅着嘴说:“我要是把我姐弄来乡里了,我爸妈会恨你一辈子。我也会恨你一辈子。” 陌然顿时来了兴趣,笑眯眯的问她:“为什么你们一家都不愿意你姐姐来乡下当个村干部呢?” “因为我们家没男孩子。”陆免又红了眼圈说:“要是我姐在城里,我今后也考出去了,我爸妈就不会受别人欺侮了。” 她小小的年纪,居然想着这么复杂的事,这不让陌然不吃惊。 “你又怎么来我们乌有村读书了?”陌然好奇地问。 陆免咬着下唇,半天没说话。过一会,她转身出门去,站在门口说:“我来乌有村读书不行么?” 不等陌然说话,她已经跑了。 陌然笑了笑,打开陆免送来的东西。 彭凡将东西包在一个纸袋子里,从外面捏捏,感觉很柔软。他估计可能是毛衣之类的东西,打开一看,果真是一件织得很厚的毛衣。 一张纸片从里面飘落下来,他捡起来一看,寥寥的一句话:“保重!陌然!” 他将纸片翻过来倒过去看了几遍,还是没找到多余的一个字。不禁长叹一声,陷入沉思。 360、齐小燕日记本的秘密 陌然走路回家,路过肖莹家时,他特意站了一会,发现肖莹家黑灯瞎火的,显然没人在家。心里咯噔一下,想去敲门,又实在烦她家公防贼一样的目光,只好叹口气走了。 路过桃林时,发现桃林里的小屋也是黑灯瞎火的,心里便嘀咕着,齐小燕不在家,难道哥哥晚上都不开灯么? 于是折身进去桃林,才走几步,看到齐小燕养的一条黄狗冲他叫了几声,等看清是他时,摇头摆尾过来,在他裤腿上擦着,低声呜咽。 陌然弯腰拍拍狗头,黄狗低呜一声,率先往家里跑。 他站在大门口叫了几声,没人应声。便伸手试着去推门,这一推,门随手而开。屋里一片漆黑,不见灯光,不闻人声。 耳朵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他去摁亮电灯,才发现堂屋的地上跑着几只老鼠,看到他来,居然不怕。黄狗咆哮几声,迎着老鼠冲过去,但闻一阵叽叽呀呀的叫声,老鼠倐地不见,空留一屋的鼠屎遍地。 屋里看来很久不住人,萧瑟而荒凉。 他想起齐小燕这辈子是最怕老鼠的人,他还得在林场小屋里,一只老鼠将她吓进自己的怀抱。那是他第一次接触女人成熟的身体,他在悄悄感受齐小燕青春勃发的身体时,他第一次有了真切的反应。而且这种反应一直伴随着他走到学校,直到在澡堂里,一阵冷水猛淋后才还过原来。 看着眼前的一切,他不禁有些悲凉。心里想,大哥他们不在家,爹娘也不过来帮着照看,长此以往下去,以后他们回来,这屋里怎么还能住得人。 他沿着楼梯上去,楼上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 每间屋子里都是凌乱一片,地上积满的尘,隐隐约约能看到老鼠的足迹。屋里空气混浊,仿佛空气里漂浮着尘土,令人呼吸不畅。 齐小燕在家时,每间屋子收拾得窗明几净。她是个爱干净的人,即便地上掉粒米饭,拾起来放进嘴里,丝毫也不会觉得脏。 齐小燕和大哥一直分房住,这个秘密只有陌家人清楚。 大哥的房间里摆着他平常做木工的家什,显然他不是出去做活。陌然站了一会,转回到齐小燕的房间,一推开门,看到床上的被子还叠得整整齐齐,想起她一个人在深牢大狱里吃苦,不禁心生悲凉,眼眶一热,差点要流出泪来。 他在她床边坐下,手伸进被子里,仿佛还能感受到她的温暖。他木然地看着屋里的东西,眼光落在床头的枕头上,心里一动,恍如看到齐小燕每天挨着枕头熟睡的样子,便伸手拿过来,抱在怀里出神。 猛然感觉枕头里有些异样,便细心拆了开来,发现在枕头里面,藏着一个小巧的日记本。 他好奇地掏出来,打开看了几眼,心便猛跳起来。 日记本的主人是齐小燕,从扉页上看,这本日记的年代已经很久远了。陌然留心了一下,掐着指头算了算,发现第一篇日记,还是她在读初中的时候写的。 尽管他知道偷看别人的日记不道德,但他还是忍不住往下看。 齐小燕的第一篇日记里就出现了他的名字,而且在他的名字上用墨水描粗了许多。她在日记本里叫陌然为“他”。她写道,他要是做了我的老公,我一定会用生命去爱他。 这句话让陌然怦然心动,他不知道读初中的齐小燕对男女情爱懂多少。但他在她的字眼行间里看出来她的一片痴情。 第一篇日记的结尾,她将自己的名字和陌然的名字并排写在一起,中间画了一颗心的图形,将两个名字紧紧锁在一堆。 越往后看,陌然的心越跳得厉害,齐小燕甚至在日记里写下她初潮时的激动和不安,她说,陌然啊,我已经是女人了。我要成为你的女人! 这本日记,并不是每天都有写。最长的时间居然隔了一个月没写一个字。 他不想再往下看了,他不知道齐小燕还有多少心事锁在这本日记里。少女的心事,就像一层层朦朦胧胧的雾,谁也看不清真面目。她们的心事,她们的喜怒哀乐,都锁在这片尺方犊之间。 合上日记本,陌然长叹一声站起来。 屋外又是一阵狗叫,他从窗户往外看,看到陌家爹拿着手电筒正往这边过来。他便匆匆下楼,在大门口堵住了爹。 陌家爹一看是他,舒了一口气说:“是老二啊,我还以为他家来了贼呢。” 陌然道:“我刚回来,看大哥家没开灯,所以进来看看。” 陌家爹哼了一声说:“老大这畜生没出息。老婆去坐牢了,他也像死了半条命一样,整天魂不守舍的。饭也不吃,事也不做。现在好了,干脆去了看守所,给人做义务工去了。” 陌然暗自心惊,失声叫道:“大哥去干嘛?” 陌家爹说:“他还能干什么大事吗?不就天天守在看守所,给人做些零活,也不要钱,就赚碗饭吃。” “何苦!”陌家爹叹道:“我老陌家出了这么个不争气的子孙,是祖宗没积德啊!一个女人,就值得他这样吗?” 陌然拦住爹说:“大哥是太爱大嫂了,我们家里人应该支持他。” “怎么支持?”陌家爹冷冷地笑,说:“她齐小燕自己不愿变人,非要变个畜生,谁还能拦得住。好好的一个家不要,非想着天上掉银子,哪有那么好的事啊!” 陌然懂得爹的怨气,齐小燕嫁到陌家来,一直不与大哥圆房,这让很多人都无法理解。特别是陌家爹,儿子受这么大的委屈,作为爹,自然是愤愤不平。可是毕竟是儿子有错在先,齐小燕做得再出格,他也只能打落牙往肚子里吞。 但陌家爹认为,陌天再不是人,该接受的惩罚也接受够了,这么多年夫妻名存实亡,换了谁,都无法咽得下去这口气。 可是陌天打死也不愿意离婚,齐小燕在他心目中,已经成为神一般的存在。不管齐小燕如何待他,他再也没半句怨言。 陌然明白齐小燕的用心,齐小燕孤身一人去深圳倒卖文物,无非是想弄一笔大钱来支持陌然。陌然初任乌有村村长时,老书记齐烈和村会计李正义说了,村里账上没一分钱,反而欠了债。 手头没钱,任你陌然有天大的本事,又能成什么事呢? 361、逼婚 陌家爹锁了陌天家的门,跟着儿子回家去。 陌秀已经去大学读书了,她考了一个三本学校,学校在省外,一年最多回来两次。陌家娘还在为看不到女儿而伤心,见到陌然回来,忙着起身去做饭。 陌秀一走,陌家现在就剩下两个老人在家,显得孤单冷清。 陌然并不天天回来,他大多数的日子就在办公室后面的休息室里对付了。 孩子们不在家,老人几乎就不炒菜了。每天烧一锅热水,把饭泡在凉了的开水里,随便夹些咸菜就对付过去了。 陌然回来,陌家娘便去摸了鸡蛋,打在面里,热腾腾的一大碗端上来。 他肚子确实是饿了,因此也没客气,就着咸菜稀里哗啦一顿猛吃。 陌家娘坐在他身边的凳子上,看着儿子吃完了面,担心地问:“饱没?没饱娘再去下一碗过来。” 陌然摸着肚子说:“娘啊,我吃胀了呢。” 陌家娘就慈祥地笑,站起身来收拾碗筷,一边收,一边装作漫不经心地问他:“孟家的事,你什么时候去说?要不,家里准备准备一下,年底前你们把婚结了。” 陌然笑道:“娘,你又来操心了。” 陌家娘黑了脸说:“我不管你是多大的官,总而言之,我们陌家人是要脸面的人家,你不要让别人在背后戳我们脊梁骨骂。” 陌然没好气地说:“谁戳你们脊梁骨骂啊?我们家的事,他们操什么心?” 陌家爹叹口气说:“老二啊,有些事,还得讲究。我们祖辈生在乌有村,活在乌有村,从你太公到现在,陌家都是忠厚人家。你娘说的没错,我们做人,就要堂堂正正。孟家的事,千万别让人骂你是陈世美啊!” 陌然哭笑不得,现在他只要回家来,爹娘就会唠叨他和孟晓的婚事,催着他快结婚。这也是他一般不爱回来的原因了。孟晓与自己能不能结婚,不是他们两个能决定的,何县长已经出手干预了,应该不会那么容易。 当然,陌然不要了前途,何县长也就没办法管他。可是现在的陌然,可以什么都不要,但绝对不能没了前途。前途是什么,对他来说,就是权力。前途越宽广,手里的权力就越大。他现在深切地感悟到了,没有权力的人,都是任人宰割的人,更谈不上为老百姓做点实事了。 “别人要骂,我也封不住别人的嘴。”陌然心生烦乱,没好气地说:“他们这些人,懂什么呀。” 陌家娘很不高兴了,将手里的筷子往桌子上一扔,沉着脸说:“就你懂,你懂大道理。我们就是个农民,农民讲究不能负人。你自己得有个态度,不喜欢人家,你可以给人家说,别拖着,误了自己还好,误了别人,你这辈子良心还过得去吗?” 陌然低声说:“我又没说不喜欢。” “喜欢就结婚啊!”陌家娘看了一眼门外,不甘心地说:“我看这个孟姑娘,就不是齐小燕那路货色。” 陌然一乐,嘿嘿笑道:“娘,你这话当着齐小燕会说不?” “怎么不会?难道我还怕她个劳改犯啊!”陌家娘气咻咻地抓起筷子,在桌子上顿了顿,转身进了厨房。 娘一走,陌家爹便说:“老二啊,有些话,我们做老人也不好多说。只是我们做父母的心,你也要理解。我说啊,你小子心里藏着事,爹也晓得你为难。不过,爹提醒你一下,这天下的事,还得讲究个门当户对。孟家与我们家,算得上门当户对,孟家姑娘也很不错,人长得好,还很能干。这样的姑娘,错过了这个村,可能就没下家店了。” 陌然从爹的话里听出来了一丝意思,爹是在反对他和秦园。 “你想想,我们家从祖先到现在,一没出个有钱人,二没出个当官的。你现在的这个官,能当多久,还没人说得清。爹也晓得,县里是利用你引来投资,并不是真正想个官让你做。雁南县里那么多干部子弟,还有他们的亲戚朋友都没安排下去,凭什么给你这么高的交椅给你坐?还不是看中了你手里的资源。我怕呀,等到事情成功了,他们卸磨杀驴的事完全做得出。” 陌然无所谓地笑笑说:“不至于吧?政府可不是我们乡下,那么随便的。” 陌家爹沉着脸说:“我这辈子,吃的盐比你吃的饭还多,看多了这样的事。他们有什么做不出来的呢?” 陌然没作声。 “还有你过去的老板,爹是看得出来,她很喜欢你。你仔细想想,她为什么要喜欢你?还因为你来雁南县投资那么多钱。可是你仔细想想看,就算你们成了,你做了人家有钱人的入赘女婿,日子会好过到哪里去?历朝历代,你这样的例子太多了,我都数不过来。” “我们做男人的,其实只记得两个字就行了。那就是担当!对家庭担当,对社会担当,对朋友担当啊。男人贪图富贵并不是都是坏事,可人做事,天都在看,不能坏了良心。” 陌家爹娘一齐提起“良心”两个字说话,弄得陌然满脑子糊涂起来。他仔细想了想,自己并没做坏了良心的事啊?为什么爹娘一再提起良心说话? 他嘿嘿笑道:“爹,你今天也有雅兴给我上课啊?” 陌家爹正色道:“我不是上课,我是给你讲做人的道理。你在家娶老婆,你是男人中的男人,你入赘去了别家,以后你就得看别人脸色活着。你自己掂量吧。” 刚好陌家娘出来,看着儿子说:“你是做人还是做奴,自己决定。” 他们说完,也不等陌然解释,一起转身回去了卧室。 陌然一个人在堂屋里坐了半天,这一天来的轮番轰炸让他有点适应不过来了。陌家爹娘的态度已经无比明朗了,他们认定孟晓是自家儿媳妇了。至于秦园,他们没明着反对,却隐隐流露出来了意思,秦园不适合陌家! 他开始犹豫不决起来,娶秦园是何县长最愿意看到的结果。秦园只要与他成了婚,作为雁南县的儿媳妇,不可能再撤资走人。 可是自己真与秦园走到一起了,会幸福吗? 362、提亲 这世间所有的事,往往都不会孤立。 陌家爹娘逼婚不到两天,陌生的电话就追了过来。 陌然漫不经心地问:“陌生,你没事给我打电话干嘛?我忙着呢。” 其实他并不忙,项目没进展,他就没事。瑶湖集团是雁南县引来的唯一大企业,整个工业园区就看它唱戏了。戏唱好了,雁南县一鸣惊人,戏演砸了,大家一起夹起尾巴做人。 陌生怕陌然挂他电话,心急火燎地说:“二哥,我听到一个消息,不知该不该与你说。” 陌然笑道:“尽管说。不过,你先给个底给哥,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陌生那边迟疑了一会,低声说:“我听说,秦园姐要派人来我们老家找你提亲。” 陌然一愣,随机忍不住笑起来,他责骂着弟弟道:“你傻吧你,提亲都是男方找女方提,哪有女方来男方法家提亲的?再说,她提什么亲啊?” 陌生好一阵不说话,就在陌然以为他挂了时候,话筒里传来他的声音:“是老秦总说,秦园姐与你确定下来关系后,瑶湖集团才会正式投资。” “你听谁说的?”陌然迫不及待地问。 陌生不告诉他是听谁说的,只是一再强调说,这个消息一定是真实的。现在的瑶湖集团都在私下传,好多人说,陌然是踩到了一堆好狗屎,既可以抱得美人归,还一夜之间身价上亿。这对多少人来说,是白日做梦的事。 陌然听陌生形容秦园是一堆“狗屎”,不由责怪起他来说:“你说秦园是狗屎?” 陌生连忙辩解道:“二哥,我不是这个意思。你懂我的意思。” 聊了一会,陌生压低声问:“二哥,你说啊,如果你真与秦园姐结婚了,我算不算是皇亲国戚?” 陌然哭笑不得,板起脸说:“陌生,踏实做好你份内的事。这些小道消息不要听。你想想啊,这都可能吗?” 他这句话是一语双关,一是告诉他,秦园与自己有着不少的距离,他与她结婚的可能性几乎为零。二是提醒他,即便真有了那么一天,亲兄弟明算账,他与他,不可能捆绑在一起。 话音一落,陌生说:“其实我也没想要沾哥的光,只是我现在的这个女朋友,二哥,我只对你一个人说啊,我都不知该怎么办了。” 陌然感觉到陌生有难言之隐,便鼓励他说:“我是你哥,对我你还想隐瞒什么吗?” 陌生就在电话里笑,他的笑声有点苦涩,说出来的话还是让陌然吃惊不少。 陌生说:“还不是胡微的事。”他叹口气,似乎很烦闷:“她现在一天到晚拿怀孕的事压着我。我都不知怎么办了。” 陌然想起在东莞见过的胡微,一只湖北的九头鸟。过去他读书的时候就被人灌输过思想,湖北人精明,鬼身上都能抠出钱来。湖北女人更厉害,属于神鬼通杀的一种。一般男人在他们面前占不到半点便宜,反而还会被她们卖了而不知不觉。 胡微那次见面,开口就叫他“二哥”,一点生分都不存在,显然是将自己完全托付给了陌生。 陌然便笑道:“陌生,你是男人,得有担当。现在的情况,人家不压着你,还能压着谁?要不,你带回来,家里给你们把事办了。” 陌生急道:“怎么可能?二哥你还没结婚,我怎么能结婚?再说,我说实话,我没有想娶她做老婆。” 陌然一听,顿时生了气,又怕外面的人听到,只能压低声音吼:“陌然,你敢乱来,我打断你的腿。” 陌生哑着声说:“人在江湖走,谁不这样啊?玩玩就行了,谁认真啊?” 陌然怒道:“我们家都不行!你别拿那一套来说话。既然你把人家的肚子搞大了,你就得承担起责任来。我告诉你,现在胡微就是一泡屎,你也得给我老实去吃了。” 没等陌生回话,他迅速摁掉了手机。刚才的义正词严,其实他一边说,一边在心里责骂自己。陌生还小,已经抵受不了诱惑,他呢?他回来乌有村之后,尝到了做男人的妙处,几乎成了来者不拒的人。从肖莹到颜小米,以及苏眉。可都是与他有着亲密接触的女人。当他看到女人在呻吟,在挣扎,在迷离的时刻,他总有一种难以按捺的征服感。 肖莹与他的距离,是在怀孕后渐行将远。肖莹的刻意疏远,曾经让他难以接受。但他很快在苏眉的温柔里忘记了她。直到颜小米在神女峰下的水塘里将身子交给他之后,他突然明白过来,这个世界的女人都如男人一样,在她们的心底,一如男人有着永远的贪欲。 他对于爱情的思想,慢慢被情欲取代了。他甚至想,这天下所有的女人都成自己的女人哪该多幸福?爱情是什么?爱情就是两个人走到一起,终极目标还是一张温软的床。一旦床失去温度,爱情也将荡然无存。 他对陌生道貌岸然的训斥,显得无比的自然与不容驳辩。却在挂了电话后,后背冒出一层冷汗来。他想,倘若陌生知道了他这些风流事,会该多么的对他不屑一顾。 陌然是陌生的偶像,这是不容辩驳的事实。在陌生的眼里,所有的男人都没二哥优秀。二哥大学毕业被逼远走他乡,怀才不遇的过去现在还让他咬牙切齿。在陌生看来,这世界有二哥一个人,他就有未来。 苏眉悄声进来,低声告诉他说,何县长今天又过问了一下他。两件事,一件是乌有村的遗留问题,是不是处理完毕了。另一件事就是管委会的人事改革,方案落实到了何种程度。 两件事都能让陌然抓狂,焦头烂额。管委会这边暂时不动还有情可原,毕竟牵涉的人太多。一个县城里的所有衙门,其实都有一根看不见的线牵在一起。它就像蛛网一样,任何一个角落的动静,都能引得整张网颤抖。所谓牵一发而动全局,在人事上完全能感受得出来。一旦没走稳,就可能成为别人的猎物。 乌有村就不同,虽说村长都是打出来,都是靠势力成长起来的,毕竟老百姓的心思没当官的人弯弯道道多。陌然卸职一个村长,会有无数人在背后等着接手。 他抬起头对苏眉说:“你给何县长汇报,给我五天时间,我给他一个结果。” 363、不是肉都能吃 何县长的五天约定还没到,乌有村小学校长的约定却到了期限。 陌然早上刚到办公室,老远就看到校长站在他门口等他。他也没躲避,径直迎上去,打着哈哈说:“校长,你来得可真早。” 校长一点也不含糊,开门见山说:“陌主任,我是急性子。你又是大忙人。我怕来晚了耽误你的事,所以早早就来了。” 陌然笑道:“校长来要钱?” 校长顿时尴尬起来,伸出三根指头说:“陌主任,你说的,三天。” 陌然话已经说出去了,再收回来显然不行。何况人家已经找上门来了,传出去影响可不好。于是便请了校长进屋,给他倒了一杯水,自己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一样一言不发。 校长喝光了杯子里的水,还是不见陌然开口说话,似乎就惶恐了,他轻声叫了陌然几声后,小心地说:“要是陌主任还没准备好,我隔两天再来。” 陌然睁开眼说:“校长不急,我在想,操场的标准一定不能低。我们现在也是城边的学校,今后的发展一定很大。这次要搞操场,就按高标准来搞。” 校长嘿嘿笑着说:“其实也不要太奢侈,我是有块水泥坪就满足了。” 陌然挥挥手道:“不行,太没档次。我建议,跑道弄塑胶的,与城里小学一样。篮球架用有机玻璃的,高端大气。” 校长皱着眉说:“好是好,可是没钱,难啊!” 陌然笑道:“这个你尽管放心。我既然已经答应了,肯定不会让你失望。原来我说三天时间,现在我要求你再给我三天。三天后,基建队进驻小学动工。” 校长喜不自禁,笑眯眯地说:“我就知道陌主任大气,不是一般人。你别说三天,如果是按你的要求来办,三十天也没问题。” 送走校长,他马上给花红打了电话,请她来办公室。 花红身上永远都有一股香水的味道,人还没到,味道先行。 陌然鼻子里一痒,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 花红还真如一朵花儿一样,只是她的这朵花,仿佛已经过了花期,但暗香还在,残红依旧。 陌然笑嘻嘻地说:“花总,有个事,得麻烦你。” 花红的小手在鼻子前扇了扇说:“你陌大主任尽管说。有条件我得答应,没条件创造条件也得完成。” 陌然说:“我村里有个小学,几十年了,到现在还没个正式的操场。我不瞒你说,我们乌有村的孩子,文化课都是别人追不了的,只是身体素质,到底还是差了一点儿。我想了想,主要是没地方锻炼。要是有个地方让孩子们活动,我估计以后县城里的小学,未必能超过我村里的孩子。” 花红听得一头雾水,直到最后几句话,她似乎听出了一丝味道来,当即说道:“你也别绕弯子了,是不是要我给你们小学修个操场?” 陌然嘿嘿笑道:“都说我们花总是解语花,果然名不虚传。” 花红撒着娇说:“谁这样形容我呀?” 陌然看了看门外,故意压低声说:“杨书记说的。这可是秘密,领导的眼光,我是无条件佩服的。” 花红似乎被他说到了心事,脸上一红,随机恢复平静。 “领导这样看得起我呀!”她微笑着说:“陌主任,你也不用多说了,我就一个条件,以后县里有什么好业务,你可要多想起我。” 陌然摆摆手,大度地说:“花总你放心,只要有我陌然在,能帮你的,掉了头也会帮你。” 花红悄然叹口气,神情变得清淡起来说:“说吧,要多少钱才能建好?” 陌然又摆摆手说:“这个我不关心,我只是想,教育这事,可是百年大计。不如你去与校长联系,他会与你商量怎么做。” 花红深深看他一眼,突然笑道:“陌然,你牛逼!工业园区没我的份了,现在还要从我这里挖一坨出去。这雁南县里,怕是再也找不出你这样的干部了。” 陌然笑道:“花总过奖了。我这也是没办法,厚着脸皮求你有钱大佬。要是我村里有钱,可不敢麻烦你。” “你这让我没法拒绝。”花红说:“孩子们读书,确实要个好环境。我们乌有村可不比任何地方差。再穷不能穷教育,再苦不能苦孩子。这道理我懂。你这个操场的事,我没问题。钱我们出,工我们负责。总之,拿出实际行动来。绝不能让你失望。最后还是那句话,以后有好事了,可不能忘了我。” 陌然赌咒发誓,送走了花红,心里感觉很高兴。本来他想拿着从林冲那里借来的钱来填补修操场这个坑。灵机一动,想起了花红和陌丝丽。这两家房地产公司在新县城赚得盆满钵满,不叫他们放点血出来,还真对不住天地良心。 他已经知道,雁南县的两家房地产公司,一家天地,一家顶梁,背后站着的人,大家都心知肚明。 正因为这样的关系,没人敢去老虎颌下扒须。雁南县里,敢对杨书记有股份和何县长有股份的公司下手的,怕是还在娘胎里没生出来。陌然之所以敢,就是看中了别人都不敢下手,花红也好,陌丝丽也罢,总觉得雁南是她家一样。他提出这样的一个建议,也没明说要人家出钱出力,只是唱苦,以后就算是杨书记知道了,也怪不得他。 下午严妍回来上班,直接将他叫去办公室,关了门就问他:“陌然,你拉赞助了?” 陌然笑道:“我是劫富济贫。” 严妍竖起一根大拇指赞道:“你牛!” 陌然奇怪地问:“谁给你说的?” 上午才与花红谈的事,怎么下午就传到严妍耳朵里去了?看来雁南县也就一个巴掌大,什么都藏不住啊! 他感叹着说:“严书记,我犯错误了?” 严妍摇了摇头说:“错误倒没犯。只是你这样跟人家说,等于是明火执仗去抢钱了。当然,被抢的人还不敢有想法。不过,你要有思想准备,不是什么肉都能吃的,有些肉是有毒了,别为了口腹之欲,丢了性命。” 严妍这是暗示,也是警告。 陌然叹口气说:“我不想那么多,只要是为孩子们做事,就算把自己毒死了,我也心甘情愿。” 364、又画一个饼 小学操场搞定,陌然不去想后果。严妍的警告与暗示,他只当耳边风吹过。事情越多,越不能乱,得一件一件处理。乱了阵脚,必定焦头烂额。 何县长的五天之约很快就会到。县长说话,容不得讨论与辩解。五天之内解决不了乌有村的问题,他在何县长心目当中的形象必定会下降不少。 在官场里的人,最在乎的就是在领导心目中的形象。领导也许不会在意你好的一方面,但绝对不能让领导厌恶你的存在。 陌然心里有了主意,悄悄安排了苏眉和颜小米注意委里的动静,一有风吹草动就给他打电话。他自己悄无声息按图索骥,一个人跑去找陆晴。他必须要得到陆晴的肯定答复,才敢与何县长汇报。 好在陆晴的学校就在本省,也是一座三线城市,比起雁南市来,无论在经济当量,还是人文历史,以及社会的影响度和城市地位,自然是要差一个档次。但这座城市曾经出过一个伟人,陆晴所在的学校,就是这位伟人创办的。 陆晴的大学有一个科目,在全国还是有一定影响。陌然读书在省外,他当初报考的时候,也想报陆晴所在的学校,只是他的分数线超过了后来读书的大学,他的第一志愿又恰好是省外的这所。因此他与陆晴的大学失之交臂,至今还耿耿于怀。 从雁南市去莲城,坐汽车不过两个多小时。 陌然到陆晴大学门口,刚好是中午。 学校门口涌出来很多学生,没几个人注意他的存在。他站在校门口的一棵梧桐树下,摸出电话打给陆晴。 陆晴得知他来了学校,显然很意外,也很吃惊。她让陌然在校门口等就挂了电话。 十几分钟过后,陌然看到学校里走出来一个穿淡蓝色的女孩,脑后的马尾辫随着她急促的脚步而跳跃。他猜想着她应该就是陆晴,便迎了过去,客气滴问她:“请问是陆晴同学吗?” 女孩站住脚,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一番,脸上露出惊异的神色。 她在打量陌然的时候,陌然也趁机将她观察了一回。女孩人很清秀,也很精神,她皮肤真的很好,有吹弹得破的感觉。陌然心里便嘀咕,如果让她去乡下当村干,这么好看的一个人儿,真是可惜了。 “你是…..?”她欲言又止。 陌然赶紧介绍自己说:“我叫陌然,雁南县来的。早几天与你电话联系过,关于大学生村官的事。” 她淡淡笑了一下,眉头跳了跳,很好看。 “你还找到学校来了,怕我反悔么?”陆晴说,又看了他一眼:“要不,我们找个地方坐坐说话?” 这正中陌然心意,站在学校门口与一个女孩子说话,他总是感觉如芒在背。他一个人在还没人注意,现在身边站着一个陆晴,往这边看的眼光就多了许多。 学校门口不远处有家清吧,显然就是为学校里的学生而开的。陌然说:“要不,我们去那里坐坐?” 陆晴眉头一皱说:“不去那里,费钱,没必要。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陌然没推辞,她是第一次见他,他们之间没半点熟悉感,防范的心理必须得有。陆晴转身往学校里走,陌然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了上去。 走了几步,陌然说:“陆晴同学,你有个妹妹叫陆免是不是?” 陆晴愕然地站住脚,看着他说:“你怎么认识?” 陌然轻轻笑道:“陆免现在是我们乌有村小学的学生,我当然认识。你要是做了我们乌有村的村干,你妹妹就不用一个人寄宿了。” 陆晴叹口气说:“她还是个孩子。只是我爸妈太哪个了,让她这么小一个人在外寄宿。我可是反对的。” 陌然说:“其实我们乌有村条件不错。这次有家公司又主动出资,为学校建一个非常高档的操场。这说明什么?我们乌有村在不久的将来,会有一个翻天覆地的变化。” 陆晴嗯了一声,突然问他:“我爸妈是不是找到你那里去了?” 陌然知道瞒不住,只好老实答道:“是啊。” “他们是不是威胁你了?”她抿着嘴巴笑。她笑起来很好看,很青春,很阳光。 “没有!”陌然断然答道。 “我都知道了。”陆晴莞尔一笑说:“我爸妈是什么人,我是他们的女儿,还不清楚么?他们去找你,就是想给你压力,让你放弃这个想法。” “你自己的想法呢?”陌然担心地问。他怕陆晴拒绝。如果她拒绝了,乌有村的问题还真一时半会解决不了。李大霄提议让李桂丽来接手,不是他不愿意,而是他有一个想法,乌有村今后的发展,还真需要陆晴这样有知识的大学生。至于李桂丽,不是她不行,而是她的眼界受历史原因的局限,不可能看得那么远。 再者,李桂丽无论怎么说,都是李家的人。乌有村好不容易从齐李两家挣脱出来,谁也不愿意看到大权旁落到任何一家去。 陌然的问话,陆晴半天没答。 他心里不禁忐忑起来,陆晴究竟在想什么,是不是要变卦,他一点准备都没有。万一陆晴变卦,他的计划就被全部打乱。到时候对上不能给何县长交代,对下不能让乌有村老百姓放心。里外都不是人! “如果陆同学愿意去,我们村里一定按公务员标准对你。”他已经找不出任何的借口了,干脆凭空画一个饼。 陆晴浅浅一笑说:“不是待遇问题。我如果要去,就不在乎待遇。只是我现在确实难抉择了。” 陌然小心地问:“陆同学遇到什么困难了吗?” 陆晴摇摇头说:“困难倒没有。只是现在学校已经正式确定下来,我毕业后可以留校。如果我放弃这个机会,今后怕很难再有这样的机会了。” 这句话犹如一根刺,直接扎在陌然的心上。人家毕业后能留校,等于是一步上了天。大学能留校的,都是人中龙凤。由此可见陆晴在学校就是一个非常优秀的学生。难怪她在校就能入党了。毕业留校搞政工,今后就是仕途上奔跑的一个车轮。如果搞教学业务,三五年后,评个副教授,再教授,也是常人可望不可企的事啊。 这么说来,陆晴面前是一条光辉大道,谁还会傻到去乡下当一个什么都不是的村官? 这么一想,心便凉了下来。 365、一不做二不休 陆晴带着陌然去了校园里的湖边,两个人坐在柳树下,半天都没说话。 陌然提议出去吃点东西,他请客。陆晴坚决拒绝,说陌然远道来,是客,应该她来请。 陌然便笑道:“你还是个学生,自己不赚钱。” 陆晴看了看他说:“谁说我不赚钱了?我做了三份家教。从大二开始,我就没要过家里一分钱。你可别看不起我。” 她始终不谈去还是不去,陌然也不好再提。坐了一会,他起身告辞。 陆晴也不挽留,送他往校门口走。到了门口,陌然不让她继续送了,笑笑说:“陆同学,关于去做大学生村官这事,千万不能勉强自己。我理解你,也理解你父母。这样吧,雁南县是你故乡,有空回家乡看看就好了。” 陆晴淡淡一笑说:“谢谢,我会的。” 莫瑞斯窝着一肚子的气回到雁南县的。他想,这一切都是陆晴父母在搞鬼,是他们逼着女儿不让她回来担任大学生村官。可是陆晴的父母不是乌有村人,他拿他们一点办法也没有。 傍晚刚到县里,就接到李桂丽的电话,怯怯地问他在哪里。 陌然垂头丧气地说:“还能去哪里?在管委会呢。” 李桂丽就犹豫着说:“陌书记,我想见见你,行不?” 陌然笑道:“我又不是什么大人物,要见我还不容易?是你来我这里,还是我去你家?” 李桂丽迟疑了一下,轻轻说:“你不要来我家,我也不去你哪里。我们去村部,好吗?” “小学?” “嗯。” “也好。”陌然说:“晚上八点见,晚不晚?” “我没问题。”李桂丽说,挂了电话。 下班时间,他不想麻烦司机小付,便给异乡人在雁南打电话,让他来管委会接他。陌生的摩托车被他弄坏以后,他也懒得去修了。在县城办事,白天有小付跟着跑,下班后他就找异乡人在雁南。 异乡人在雁南七点半左右到了,电话叫了陌然下去。他们开摩的的,县委大门不让进,只能在门口等着。 陌然随手拿了两包烟出门。异乡人这家伙总是不肯要车费,说陌然过去是他领导,现在是他首长,他怎么能收他的车费?只要老领导新首长把雁南县经济搞上去了,这点车费算根毛。 陌然也不客气,每次要用车,就会电话给他。车费不要,给包烟拎瓶酒给他,他倒是欢天喜地收下。 通常陌然这时候出去,都是回家。异乡人不用他说话,驮着他就往乌有村跑。 陌然让他去小学,异乡人吃惊的问:“这个时候去村部,还有人吗?” 陌然不想解释,让他径直往村部跑。 到了村部,还不到八点。 乡下的八点,似乎已是深夜。家家户户闭门不出之外,鸡犬之声也寂寥难闻。 他让异乡人先回去,自己蹬蹬上楼去办公室。偶尔回头看到彭凡过去住的房子还亮着灯,猛然想起陆晴的妹妹陆免一个人在此寄宿,便折回身去,走到门口,随手就推开了门。 屋里就陆免一个人在,穿着薄薄的汗衫,正在等下做作业。看到他进来,惊呼了一声,慌忙去床上抓了衣服遮住胸口。 陌然不禁莞尔,心里笑骂道:“小屁孩,自我保护意识还挺强的啊!” 眼光不由往她身上看了看,顿时心里涌起难以言说的复杂感觉。这个小陆免,虽然才十三岁,却出落得像个大姑娘一样,该凸的地方毫不犹豫凸起来了。这样青涩的小姑娘,就如一枚青杏一样,根本下不去嘴。 “做作业啊!”陌然笑,问她:“一个人在屋里,怎么不锁门啊?” 陆免小嘴一撇说:“这么晚了,哪里还有人来呀?” “怕不?“ “不怕。” “胆子不错!“陌然竖起一根大拇指说:“陆免啊,我今天去你姐学校了。” “你找我姐了?“陆免好奇地看着他问:“你找我姐干嘛啊?“ “路过,顺便去看看你姐。”陌然说:“毕竟你姐是我们雁南县考出去的大学生啊。作为雁南县人,顺道看望一下,表示我们县里还是很爱才的嘛。” 话说到这里,自己不仅哑然失笑。她一个小屁孩,哪里能听得懂?于是转身出门,叮嘱她道:“以后晚上一个人在屋里,要记得把门锁好。” 陆免慌乱地点头,看着他出去。 陌然刚到办公室坐下来,李桂丽就怯怯地敲门进来了。 她穿着一套大红色的裙子,衬映得她十分娇艳。她的身材很好,腰肢仅仅一握,胸前高傲地凸起,将女人的娇媚,淋漓尽致地体现出来。 看到陌然在屋里,她脸上莫名其妙地红了,小声地说:“等很久了么?“ 陌然摇摇头说:“我也才来。”说毕,问她:“你找我有事?“ 李桂丽似乎有些慌乱,有些羞涩,几次欲言又止。 陌然请她坐下,拿着杯子去给她倒水。看到饮水机上蒙了一层薄尘土,想起这桶水已经好久没喝了,便放下杯子说:“不能喝了,太久了。” 李桂丽摇着手说:“我不渴,不喝的。” 陌然讪讪地笑,办公室没其他东西,他也难得再来,因此没水喝,在所难免。 李桂丽半天没吱声,陌然只好打破沉默问:“你有话要对我说?“ 李桂丽使劲点了点头,又迟疑了好一阵,才小声地说:“我大伯找我了,想让我来接手村里的事务。” 陌然刚想说话,被她摇手拦住了,急急地说:“我今天来,就是想告诉你,千万别听我伯的话,我可不接你的手。” 陌然笑道:“怕做不好?“ 李桂丽偷偷看他一眼,声音还是低得几乎听不清说:“不是。我能做好。但我不能做。我是个妇道人家,又是个离婚的女人。我来做乌有村的大当家,会给人笑话的。” 她这样一说,陌然倒来了兴致,试探着她说:“如果组织决定,就让你来接手呢?“ “我也不做。”李桂丽涨红了脸说:“如果不是因为你是支书,我爹的村会计我打死也不会做。” “为什么?“ “乌有村太复杂了。我一个女人家,不想掺乎进去。你是我爹的救命恩人,我要感恩,所以我暂时接手我爹的会计。”她沉吟一会说:“要是有合适的,你让人来接我的手。” 陌然心里不爽了,妈的蛋,接手的人没找到,还得先损一大将。 “乌有村没有你,会是一盘散沙了。”李桂丽急急地说:“我们大家都觉得,你最合适了。你要不做,乌有村会掀起一股歪风的。到时候,大家都跟着倒霉。” 366、女人的名声 李桂丽夜约陌然,心里有好多话要说。可是一见到他,话又被压在心里,怎么说,怎么不顺畅。 她一见到他就心慌,而且是种莫名其妙的慌乱。一个村的他们,曾经都在乌有村小学读书。陌然年级比她高,每年开学典礼和放假大会,陌然都会代表学生上台发言或者领奖。那时候的她,是仰望着他的。陌然的学习成绩在乌有村小学一直首屈一指,不管别人如何努力,始终无法望其项背。 李桂丽低陌然两个年级,陌然读五年级的时候,她刚上三年级。要说才三年级的小女孩,几乎对人生还是完全懵懂与迷茫。但她小小的年纪,却与成人一样的丰富。每当她看到陌然在台上领奖的时候,她就暗暗发誓,一定要把成绩追上去。事实是,在陌然最后一次领奖的时候,她已经与他一同站到了领奖台上了。 她一直在后面悄悄地追赶着他,她甚至暗暗地希望,陌然的成绩突然掉下来,那么他就要留级,如果留级,她就能追上去。 直到陌然考上大学走了,她还悄悄打听了他的大学,高考的时候,第一志愿第二志愿第三志愿全部填报的是他所在的大学。可是天公作弄人,她没能如愿以偿。不但没考到陌然的大学去,而且因为志愿的原因,她与所有的大学失之交臂。 她没去复读。她明白了一个事实,就是自己不管如何努力,永远也会追不上他的步伐。 陌然大学毕业回乡那年,正是她披着红嫁衣出门的一年。她得知他在雁南县被所有的单位拒之门外,还冲动的想要去与他们理论。后来陌然绝望远走他乡,她在多少个深夜为之垂泪。 她对陌然所做的一切,陌然浑然不知,却没逃脱她原来丈夫的眼睛。那是个小鸡肚肠的男人,他一直以为老婆与一个他不认识的男人的有苟且,他每次酗酒回来后,都会将她剥得精光,发泄完兽欲后,会捏着她的下巴,挑衅地问她:“说,是他的功夫好,还是我的本事大?” 她每次都羞愤交加,却无可奈何。她甚至想一死了之,却舍不得刚出生的儿子和女儿。她在他当着一双幼小的儿女面前将自己强暴过后,哀求着他说:“孩子们都长大了,不要再这样了。我是不是个好女人,你心里比谁都明白。如果你再欺侮我,我就去死。” 哪个男人丝毫不为所动,照样酗酒,照样当着孩子的面将她压在身下发泄。直到城市开发,他们家得了一笔巨大的赔偿金之后,他大喇喇地带着一个娇艳的女人回来,宣布与她离婚。 她几乎是净身出户,她没要任何财产,也不想去任何地方。她要回娘家。因为,她听说了,陌然回来做了村长。 陌然在听完她的话后,无奈地说:“其实你不知道,我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我已经去了县里,哪里还能在乌有村呆下去?组织纪律也不许可啊。” 李桂丽满面愁容,她皱着眉头想了想说:“你不做,我更不做。你只要不是乌有村村长了,我就不做会计了。” 陌然愕然道:“为什么?” “你都不在了,我还做个会计有什么意义?”她脱口而出。话一出口,似乎感觉到了一些不妥,却又无法收回去,顿时尴尬起来,偷偷地瞄了他一眼。 陌然心里一动,看着她说:“桂丽啊,我在与不在,乌有村都会往前发展。我不在,也许更利于村里。难道你做会计,还是冲着我来的?” 李桂丽又是脱口而出:“就是。” 陌然顿时愣住了。 他过去对她并没太多印象,甚至还有些反感。不管怎么说,她是乌有村老会计李正义的女儿。李正义跟着齐烈当了一辈子村会计,齐烈是什么人,李正义就是什么人。一口锅里,怎么也舀不出两碗不同的粥啊。 齐烈下台,李正义无法继续下去。齐烈被调查期间,他居然寻思。从这点可以感觉出来,他与齐烈,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作为他女儿的李桂丽,再怎么正义,也不至于背叛自己的父亲。因此,从李桂丽接手她父亲做村会计开始,他就一直没太在意她。 他缓缓叹口气,眼光移到窗户上,看窗外漆黑一片。 李桂丽突然说:“陌然,你是不是看不起我?” 陌然摇了摇头,她这句话说得有些莫名其妙,他凭什么看不起她呢? “我是个被抛弃的女人。”她低声说,神情并不哀伤,反而还带有欣喜:“他说,我的第一次是给了你的。” 陌然大吃一惊,转过脸来瞪着她。 她不害羞了,静静地看着他说:“这么些年来,他虐待我,骂我,打我,说我就嫁给他的时候不是姑娘了。我一直没反抗,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陌然狐疑地问:“为什么?” “因为他说,我的第一次是给了你了。” “胡说!”陌然愤然起来,盯着她看了好一会,才咬着牙说:“李桂丽,你这么说,不是让我背黑锅了么?” 她浅笑起来,低声说:“我知道你委屈了啊。可是我告诉你,我嫁人的时候,绝对是个姑娘,你信吗?” 陌然犹疑地点头说:“我信。” 陌然是真心话,在乡下,未出阁的女人,不能有半点被人指三道四的风言风语。名声是她们活下去的唯一的支柱。一个失去名声的女人,注定一辈子不会得到幸福。 没有一个男人愿意娶失去名声的女人,因为在女人的背后,会有千万根手指头在戳着她的脊梁骨骂。男人宁愿单身打光棍,也不敢冒着被人耻笑的危险去娶失去名声的女人,哪怕这个女人有着天姿国色。 即便如齐小燕,家世显赫,人又漂亮,最终在陌天的狂暴之下,安心守在陌家。虽然她嫁给陌天是一种手段,一种让陌天痛苦一辈子的手段,但最真实的想法,还是她不得不屈服于女人赖之为支柱的名声之说。 她缓缓叹道:“早知这样,还真不如给了你。” 陌然惶恐地站起身,他被她突如其来的表白吓到了。李桂丽这个女人,尽管生了两个孩子,可她的外表却丝毫看不出来。她的身材丝毫没变样,反而散发出来成熟女人特有的温馨与诱惑。 “桂丽,你想多了。”他说,起身要送她出门。 367、林冲上门要债了 何县长的五天时间转眼就到,陌然因为还是没找到一个适合的人来接手乌有村而愁眉不展。 正当他揣揣不安,等待何县长责骂的时候,等来的不是何县长,而是笑眯眯的林冲上门来了。 林冲带着两个戴墨镜的保镖,突然出现在他的办公室门口,笑呵呵地喊:“兄弟,还记得我不?” 林冲的突然的出现,让他心里还是有些紧张。 如果换在过去,他根本不会鸟他这一套。可是自己找他借了一百万,虽没约定还款日期,甚至林冲都没说过要他还。可他还是清楚,这世界上哪里会天上掉馅饼? 林冲一进门,他身后的保镖就将门带上了。屋里就剩下他们两个,显得有些沉闷与局促,或者有些紧张和尴尬。 林冲不用他招呼,大喇喇在沙发上坐下,扔了一支烟给他,装作一副为难的样子,欲言又止。 陌然淡淡笑了笑说:“林老板,有话请说。” 林冲长叹一声,拍了拍脑袋道:“其实我今天就不应该来的,兄弟啊,我是遇到了难题了,来找兄弟讨个主意的啊。” 陌然心里一顿,没说话。 “我前段时间投资了一个项目,本来说好的只需要投资五百万,结果发展到现在,完了,牙缝都不够塞啊,难死我了。” 陌然道:“林老板投资了什么项目?” “高科技,高科技。”林冲换了一副嘴脸,笑嘻嘻地说:“别看我没文化,投资的项目可是尖端科技。” 陌然笑道:“什么高科技啊?” “你晓得无人机不?”林冲问,随即猛拍自己脑袋一把说:“哪有你不晓得的?你是高材生啊。就是无人机,研发无人机的。在天上飞的哪种。” 陌然想笑,林冲说自己没文化,这里面有戏虐的成分,但更多还是实情。他高中没毕业,就算读了高中,当年的他也是混日子,真正的一个混世魔王。 他家先是挖矿的,后来做房地产生意,成了雁南市排名前几十的有钱人。不过有人说,林冲发家,不是靠房地产,更不是靠挖矿,而是靠放高利贷积累了巨量财富。陌然在找他借钱时,留了个心眼,声明不是高利贷,是朋友间的帮忙。当时林冲也是答应过的。因此他并不担心林冲会反悔。 但他听说他投资无人机,还是忍不住想笑。先不说林冲自己不懂,就是他身边的这些人,谁懂科技? 科技这东西,看起来很玄乎,其实就是烧钱的活。钱烧对了路,一夜暴富信手拈来。钱烧错了方向,血本无归。 “现在只差一百万了。”林冲说:“有最后一百万,研发就成功了。” 陌然心里一顿,明白了林冲突然冒出来的目的。 他哦了一声,站起身说:“哎呀,我还欠着林老板一百万,要不,我现在还给你。” 话这样说,他心里是没底的。虽说邢副局长退回来了五十万,但给了许子明的十万,他并没有退回来。而且这段日子他花钱有点没度,自己那点工资,远远满足不了开销。满打满算,他身上还剩下大概八十来万。 “其实一百万只够研发经费,产品要上市,还需要一百万市场开拓费。”林冲说,猛吸了一口烟,吐出几个烟圈:“我算了算,兄弟你这里的钱,刚好够了。” 陌然心里吃了一惊,林冲的话里,不就是要两百万吗? “你是要收我利息?”陌然不动声色地问。 “也不算利息。”林冲笑嘻嘻地说:“兄弟你是知道我的,我这个人,没别的本事,就靠这个吃饭。我不赚钱,怎么养活他们这些兄弟啊。我好难的啊!” 他漫不经心地指了指门外,陌然知道外面站着两个戴墨镜的人。他这是威胁自己么? “你实说吧,林老板,你要我怎么还?” “兄弟啊,我实在对不起你啊!我本来没想着要你还的,兄弟缺钱,只要我有,拿去花就是了。可是现在兄弟我确实遇到了困难,自己不救自己,我就只能等死了啊。” 他不提要陌然还多少钱,可是他说过,陌然欠他的一百万,刚好够研发费。缺的一百万市场推广费,也得从陌然这里出。 陌然咬着牙问:“林老板,你这是要我还两百万了?” 林冲呵呵一笑说:“两百万对陌主任来说,还不是小kiss一个?” “可我欠你的只有一百万。” “你比我懂啊!”林冲站起身说:“陌主任,我也不打扰你了,你忙。抽空给兄弟想想办法,我急啊。等我发财了,一定不会忘了兄弟你。” 陌然心里犹如吞了一只苍蝇般难受,自己打了一辈子的鸟,没想到最后要被鸟啄瞎眼睛。看来林冲是有备而来,而且他不还钱,他不会罢休。 林冲拍拍他肩膀说:“不过,兄弟有个想法,要是陌主任一下拿不出那么多钱,还有办法的。” 陌然当然还不出,别说两百万,就是一百万,现在也缺了一个角,叫他如何还啊? 要是换在过去,陌然根本不会理他。欠他一百万,就还他一百万。两百万从何而来?但现在不同了,他不想因为这事而闹出什么风波出来。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要是林冲将这事闹出去了,对他陌然来说,绝对是致命的。 他没问林冲还有什么办法,反问他一句:“你这无人机是投在哪里?” “上海,我老同学的公司。”林冲毫不隐瞒,面带神往道:“这高科技的东西,还是大城市靠得住。我们这些小地方,学不来的。” 陌然心里一动,想问,还是没说出口。 “三天时间。”林冲微笑道:“三天之后,我再来。拜托陌主任了。这可是救命钱,我想,陌主任肯定不想看到我死。” 没等陌然说话,他已经打开门,带着两个保镖施施然走了。 林冲突然露面要债,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而且他凭空多加了一百万,这是天文数字,他哪里能还得出来? 但是不还钱,他肯定还得来。 再来,就不会和风细雨了。陌然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没见过女人,还没见过女人晒短裤么? 多少社会新闻说了高利贷的事?这些人狠起来,是要命的。 要命他不怕,他怕的是断送了自己的前程。 可是眼下他到哪里去弄两百万还给他呢?就算不还两百万,一百万的本金该还给人家了吧? 368、顾亦珊来了 一夜之后,陌然的嘴角起了燎泡。 早上苏眉看他无精打采的样子,关切地问他是不是病了,他摆摆手说没事。苏眉才走,颜小米又来,看了他好几眼,没说话。 陌然便说:“你去做事,我这里没什么事。” 颜小米迟疑好一会才说:“我昨天看到林冲来了,你这满嘴的燎泡,与他有关吗?” 陌然既不肯定,也不否定,反问她:“你认识林冲?” 颜小米清清淡淡地笑了笑说:“他这么大的一个老板,在雁南市都是风云人物,谁不认识他?去年县里搞了一次扶贫活动,这个林冲陪着何县长来过我们村,所以我认识。” 陌然哦了一声说:“我也刚认识他。” 颜小米打开了话匣子,通常都很难收住。她盯着陌然的嘴看,突然扑哧一声笑出来。 陌然被她笑得莫名其妙,没好气地说:“你觉得我很可笑吗?” 颜小米摆摆手说:“我不是看你可笑,你呀,心里有虚火,这是上火了。” “上火就要泻火,是不是?”他邪恶地看着她,不怀好意地盯着她胸脯。颜小米猛地觉醒过来,惊呼一声,双手抱了胸前,嗔怪地说:“死陌然,别动歪点子。眼睛往哪里看啊。” 陌然笑道:“你不是说要泻火么?我得泻火啊,否则,虚火怎么除啊。” 颜小米被吓得不轻,慌乱逃出门去,站在门口低声说:“你这个坏人,坏死了。” 苏眉和颜小米不在,他的办公室就很少有人会进来。他翻了一遍,找到一面小镜子,刚往镜子里一看,自己倒抽了一口凉气。 镜子里的他面容憔悴,胡子拉碴。双眼里还布满着红丝,活像一头红了眼的牛。嘴角鼓起几个燎泡,动一下居然钻心的痛。 昨夜确实没睡好,林冲要债,彻底打乱了他的计划。当务之急是给他凑满一百万。可是他放眼身边,谁会借给他那么多钱?没钱林冲肯定不罢休,最坏的结果是闹得全县人都知道,那样一来,从此他将颜面尽失。 中午他没去食堂吃放,心情不好,胃口就不好。此刻就是山珍海味,未必能勾得起他的食欲。 下午刚上班,接到一个电话,让他去高铁张接人。 电话号码很陌生,他骂了一句:“骗子。”挂了电话,脑袋还是晕晕沉沉的,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又一个电话响起,说是东莞瑶湖集团行政中心的,问他是不是陌然。 一听是瑶湖集团来的电话,他的精神瞬间好了许多,赶紧坐直了身子,客气地说:“是我,请问你找我有何事?” 对方也不与他客套,让他记住一个车次,说有重要客人过来,让他亲自去车站接人。 他按照对方抱的车次查了一下,不由暗自吃惊。从时刻表上看,车还有半个小时就该到站了。他顾不得多想,立马叫了小付,开着车就往高铁站跑。 小付拿出他在部队开车的过硬技术,风驰电掣地赶,居然花了不到半小时就赶到车站。他匆匆赶往出站口,看到指示牌上的提示,显示列车刚刚进站。 心里正在嘀咕瑶湖集团又派了谁来,眼光就看到顾亦珊拖着一个大行李箱,步履艰难往出口过来。 他一愣,想冲过去接,却被工作人员拦住。无奈只好举起手挥舞,希望她能看见。 顾亦珊还真看到了他,脸上漾过一丝微笑,拖着箱子过来。一出闸机,就将拉杆往陌然手里一塞,低声说了句:“好好接待我,我奉旨来提亲了。” 陌然心里一顿,侧过脸问她:“提什么亲?我怎么听不懂?” “回去再说。”顾亦珊伸伸腰说:“高铁也难坐,不到三个小时的旅途,却与坐十几个小时的车一样。” 陌然说:“轻尘大师,你要不说清楚,我不接你走的。” 顾亦珊便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别想威胁我,你不接我走,我还不想来呢。” 她扔下他,顾自往外走。 陌然只好跟上去,司机小付就站在门口,冲顾亦珊笑了笑,过来接陌然手里的行李箱。 两个电话叫他接人,也不说接谁,只是让他来接。现在接到了顾亦珊,还是没得到答案,他的心里便隐隐不安。顾亦珊说来提亲,他故意装傻充愣,其实几天前陌生就来过电话了,提醒了东莞会来人提亲。 秦园或者秦老狐派了顾亦珊亲自来提亲,这让陌然有些适应不过来。都说提亲是男人们的事,没想到他们反着来了。女人嫁到男人家里,是顺理成章的事,男人被女人娶回家去,是奇耻大辱。 顾亦珊也不给他解释,但他能感觉到她来并不情愿。 坐到了车里,顾亦珊敲了敲前面陌然的座椅背,说了一句:“陌然,我来纳彩,你可不能让我失望。” 陌然知道纳彩是古代提亲的一种说法,也不知顾亦珊这句话里,究竟包含着几个意思。不让她失望,是拒绝呢?还是欢迎? 他犹豫了一下,也说了句模棱两可的话:“只要你高兴,都行。” 一路沉默无语,陌然似乎能感觉到坐在后座的顾亦珊的心跳。她回去香港这段日子,仙气仿佛又随身而来。只要她在雁南,不出三日,浑身便有人间烟火味道。他心里不禁想笑,看来,活在人间,还是雁南这样的地方非他莫属。 小付打开音响,这次流淌出来的《水边的阿狄丽娜》,一下让人陷入到无限思绪里去。没人再说话,都在安静地倾听音乐。所以说,音乐的力量是伟大的,是没有界限的语言,是能直通心灵深处的符号。陌然想,要是在战场上播放音乐,兵戈还会再起吗? 宾馆照旧安排在项目部楼里,顾亦珊特意去项目部门口看了一下,发现玻璃门紧闭,里面空无一人,一派人去楼空,萧条无比的凄凉景象。 她微微叹了口气,回到房里盘腿坐下,闭目打坐样。 陌然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迟疑了好一阵,才轻声说:“亦珊,要是没事,我先走,晚上我来陪你吃饭。” 顾亦珊睁开眼,淡淡一笑道:“你终于肯叫我名字了。” 陌然嘿嘿地笑,他故意不叫她名字,是怕自己唐突她。顾亦珊非凡夫俗子,又来自香港,她不但是秦园的闺蜜,更是瑶湖集团唯一的风水大师。得罪她,等于等罪了整个瑶湖集团。孰轻孰重,他还是分得出来。 “说吧,有什么想法没?”顾亦珊轻言浅笑,神态自若。 “想法?”陌然重复了这两个字,笑道:“我的一条命都被别人抓在手里,我能有什么想法?听天由命吧。” “园园让我来提亲,你不是不知道吧?”顾亦珊毫不隐晦地说:“说说,你的意见。” 陌然本来想遮掩过去,只要顾亦珊不提,他绝口不会说半个字。他想,顾亦珊再与众不同,毕竟还是个未婚女子。她怎么能说得出口提亲二字? 他的预想被顾亦珊毫不留情打破,她不但说了出来,还直面陌然,要他拿主意。 他能拿什么主意?拒绝秦园的提亲要求,等于是将投资项目往门外推。可是要答应,眼前的顾亦珊似乎也不希望他说出来。 369、解围 他的犹豫不决让顾亦珊抿着嘴巴笑了。 她说:“园园是个多么优秀的女孩子啊!既多金,又美丽。如果在过去,搞一个抛绣球活动,估计台底下的人会挤破头。” 陌然沉吟一下,试探地问:“有附带要求吗?” 顾亦珊毫不留情地回击过来:“爱情还有附带条件吗?” 这句话,直击陌然心坎。他不禁在心底感概,倘若秦园或者秦老狐真没附带条件,娶回她这么个女人,该是前生修了几辈子的福分。 但他说出来的话却是这样的,:“你说真心话,我与秦园,是一条路上的人吗?” 顾亦珊半天没回他的话,却将眼光来看了看他,突然盯在他嘴角的燎泡之上,关心地问:“上火了?” 陌然想起颜小米的话,淡淡一笑说:“虚火。” “什么事让你上火了?”顾亦珊刨根问底。 “没事。”陌然说:“可能是饮食问题,没注意。” 顾亦珊像想起什么一样说:“哎呀,饮食这事,总是要入乡随俗才好。要不,活得太累了。这就好比人生,该放纵的时候,一定要放纵。人的一辈子,不可能事事都能不留遗憾。其实有些遗憾,是很美丽的。你说是吗?” 她突然说了一大堆看起来摸不着头脑的话,陌然还是能从她的话里品出来一丝意思。 他说:“亦珊,我等下叫人去神女峰给你打水过来。另外,我有个朋友,家里还有你喜欢的玫瑰雨露。” 顾亦珊淡淡一笑说:“何必麻烦人家?神女峰的泉水,我这一辈子是再也不能忘了。至于玫瑰雨露,是人家的心血,我再占用人家的,很不地道。再说,你没发现,我现在与过去不同了。我吃肉了。” 最后一句话让陌然简直要欣喜若狂。顾亦珊过去只喝风吃露,根本不尝人间烟火,更别说吃肉。她不是佛家,却与佛家一样,有强烈的好生之德。天下生物,在她眼里都是有一条命的。谁也不能轻易去剥夺别人的生命,哪怕是一棵树,一株小草。 她说自己吃肉了,代表了什么呢? 陌然说:“好,今晚我带你吃肉去。” 顾亦珊浅笑道:“我说吃肉,并非今天就吃。你总是那么心急,何苦。” 陌然嘿嘿笑道:“我这个人,就是性急。” “你要真想我舒服,我们再去一趟神女峰好么?”顾亦珊说:“这样既不麻烦叫人送水来,我也好第二次感受神女峰的神秘与伟大。” 陌然没法反对,顺着她的意思走,总是对的。他想。 他便电话叫了小付过来,留下车钥匙。 顾亦珊会开车,他不用担心。 安顿好顾亦珊,他还是要回一趟办公室。顾亦珊的到来,让他看到了一丝曙光。秦园说来提亲,但陌然总感觉这里面还有故事。秦园那么矜持的女孩,怎么可能主动向他提亲?如果说天下就他陌然一个男人,或许秦园会有这样的主动。再或者陌然的优秀,足够鄙夷天下的男人。 既然都不是,那么提请或许就是个幌子。透过这个幌子,要看到真相,还必须得从顾亦珊这里打开缺口。 何县长消息很灵通,他居然也知道了顾亦珊来了雁南县。 他在电话里说,晚上设宴,隆重接待瑶湖集团贵宾。管委会陌然和严妍必须出席,招商局张波涛也必须列席欢迎晚宴。 苏眉将何县长电话告诉陌然时,皱着眉头说:“我和小米都没通知参加。” “何县长是领导,哪里能照顾到方方面面。你和小米都是管委会的两大主力,自然要参加。不用何县长安排。” 苏眉不满地说:“我不去,县长没说,我去了多尴尬啊。不去。” 苏眉不去,陌然也不勉强。女人这种动物,思想看起来单纯,却喜欢纠结在鸡皮蒜毛之上。这也是女人在关键时刻没有男人那般决断力的区别。 何县长安排了晚宴,去神女峰的想法就有些不现实。陌然便给顾亦珊打电话,说了何县长的指示。 顾亦珊半天没出声,许久之后说了句:“我这次是以私人的名义来的,县里设宴,不好吧?” 陌然呵呵笑道:“你是远来的贵宾,怎么欢迎都不为过。何县长一番好意,还是请你考虑。” 顾亦珊便说:“行,晚宴我参加,宴会结束后我们再去。” 陌然心想,这女人是与神女峰扛上了吗?非得要今晚去,难道明天也不行?心里这么想,嘴上不好说出来,只能哼哼唧唧地模糊过去。 挂了顾亦珊的电话,他又开始给孟夏打。 孟夏半天没接,就在他要挂断的时候,里面响起她有气无力的声音:“姐夫,你打我电话干嘛?” 陌然嘿嘿笑道:“孟夏,我想请你帮个忙呢。” “什么事,你说。” “你不是有玫瑰雨露吗?能不能给些给我?”他小心地问。 “你要它干嘛?”孟夏不解地问:“你一个大男人,要这些东西干嘛?不给。” 陌然讨好地说:“孟夏,不是我自己用。瑶湖集团来了个贵宾,是个风水先生。她不食人间烟火的。” 孟夏沉吟一下说:“你说的是谁我知道了。我送过去吧。” 陌然不想她亲自送来,便说让小付过去拿。孟夏拒绝道:“你让人来拿,我就不给了。” 陌然只好答应,顺口问了一句:“孟晓还好吧?” “好不好,你自己问她。我不晓得。”孟夏挂了电话。 一连几个电话,解决了几个问题。他心里一阵轻松。 他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必须从顾亦珊身上打开缺口。他一定要掌握到秦园和秦老狐的真实目的和意图,才能做到心里有本帐,遇事不慌张。 一个下午很快就过去,县委大楼开始下班。 陌然站在管委会的窗户上,看疲惫不堪的各级干部往大门口走。 干部们并非都忙,但他们都必须得装出非常忙的样子。一座县委大楼里,常年有三百多人上班。这些干部们心里装没装着天下,装没装着黎民,怕只有他们自己清楚。 陌然看到肖科长的背影,喊了几声。 肖科长停住脚,抬头看到二楼窗户边的陌然,打着哑语问他:“叫我?” 陌然也打着哑语说:“是。” 肖科长便回身过来,开始往大楼里走。 370、对饮 两个男人面对面站着,半天没人说一句话。 十几分钟时间,县委大楼的人走得精光。陌然小心地问:“我请你喝一杯,好不?” 肖科长爽快答应,两个人便一前一后,从县委大院出来,沿着新修的一条宽敞迎宾大道往前走。 雁南新县城的餐饮业非常发达。仿佛每家每户都不在自家开伙一样。一到饭点,无论大小饭店,一律爆满。 街边的行人道上都停满了来吃饭的小车,挤得人几乎无法下脚。连走了三家,没找到一个座位。有人看到他们只有两个人,还很嫌弃地说,没小桌,接待不了。 两个人倒也不着急,沿着餐饮街一路过去。有几个肖科长的熟人看到他,热情地邀请他一起入席,肖科长婉言谢绝,坚定地随着陌然继续找空位。 好不容易在一家找到一张小桌,摆在一个角落里。头顶上就是楼梯,客人和服务员在头顶踢踢踏踏地走,如打雷一样。 陌然抱歉地说:“肖科长,要不,我们就在这算了?” 肖科长淡淡一笑说:“也好,反正就是吃顿饭,坐哪都一样。”眼睛四处看看,脸上的笑容更浓了,说:“这里好,安静,没人打搅。” 陌然一看也是,小桌摆在楼梯下,只露出半张桌面。外面的人不注意,还真发现不了这里还有张桌子。小桌显然不常坐客人,桌布似乎很久没换过了,手指在桌布上轻轻一抹,仿佛能感觉到桌布上积了一层薄薄的尘。 又等了好一会,服务员才过来点菜,抱歉说太忙,实在对不起之类的客套话。陌然也不想责怪她,毕竟两个人的食客,在服务员眼中实在不足挂齿。 陌然请肖科长点菜,肖科长坚决拒绝。说自己不会点,随便吃点都行。陌然不敢怠慢,人家肖科长愿意来,已经是给足了他的面子。何况在他心里,还存在一丝惧怕。无论于公于私,在肖科长面前,他总感觉自己直不起腰来。 陌然便点了一个活水鱼,一份水煮鸡,外加一个青菜,要了一个汤。他还想继续点,被肖科长拦住说,不要浪费,两个人吃不了多少。 雁南县的活水鱼是一道特色菜,很多地方想仿做,都因味道和色泽隔得太远而作罢。其实知道内情的人才知道,要做好这道活水鱼,必须是湘水河里的草鱼,用湘水河里的河水来煮才行。 做法其实也很简单,鱼切块,油热至七分,鱼块下锅煎炸,加小量盐,米酒少许去腥味。待鱼块呈金黄色,加河水,水浸过鱼块为宜,下几片生姜,盖盖焖炖。十分钟后,鱼汤如牛奶般白,香气四溢。此刻加青椒入内,再盖盖焖一分钟左右,加其他佐料,即可出锅。 陌然吃鱼,完全能忘乎所以。他吃活水鱼,不在吃鱼,而在喝汤。这汤喝到嘴里,满嘴香气四溢之外,能让他有恍如隔世之感。 至于水煮鸡,也是这些年来新发明的一道菜。一听水煮,别人都会误以为是川菜的做法,其实大相径庭,太不一样。 此两道菜,算是家常菜,却是雁南地区独有。其他地方,即便有,味道还是隔得太远。 点完了菜,陌然问:“你们店里有什么好酒?” 服务员想了想说:“白酒还是啤酒?” 陌然笑道:“啤酒再好,也就是一口水。当然问的是白酒。” 服务员道:“很多,要不,你自己去看。” 陌然便起身说:“肖科长,你先坐,我去看看就来。” 随着服务员到了收银台,看到背后墙上的酒柜里摆了不少酒。一眼扫过去,并没发现好酒。便随口问了一句:“除了这些,还有么?” 服务员摆摆手说:“都在这里了。你要还想喝其他牌子的,我可以帮你去拿。” 陌然拒绝了她说:“算了,我自己去。” 说着出了饭店门,他记得刚过来时,路过一家烟酒铺,里面陈列了不少的酒,应该有好酒。 一进去,果然发现很多好酒,茅台五粮液都有。便让老板拿了一支茅台过来,要了他一千二百块。 回到饭店,肖科长看到他手里拿的茅台,惊异地问他,酒从哪里来的? 陌然告诉他说,就是隔壁的烟酒铺买的。肖科长便让他去退,说这些小店里的茅台,你也敢喝? 陌然疑惑地问:“假的么?” “真的也好,假的也好,反正别浪费这些钱。我们两个,来两个三两三就行了。实在不行,江小白来两个也行。” 陌然迟疑道:“再去退,人家会同意不?” 肖科长笑笑说:“他敢!” 说着拎了桌子上的酒,施施然出去,不一会回来,手里捏着一叠票子,扬扬道:“陌老板,你是有钱人,我就不应该去退了,害得人家怨我。” 陌然笑道:“肯定是假的,要不他不会那么爽快退。” 肖科长也不说真的假的,叫服务员拿了两小瓶江小白过来,打开闻了闻说:“我们喝酒,有这个就好了。” 菜开始上桌,肖科长举着江小白说:“来,感谢陌主任请我喝酒,我先敬你一口。” 陌然举着江小白与他碰了一下,两个人不约而同举起酒,仰着脖子喝了一大口,相视一眼,笑了笑。 几口酒下去,菜还没动。陌然便说:“肖科长,我们吃菜,等下凉了不好吃。” 他先替肖科长夹了一大块鱼,自己去舀了一勺鱼汤,尝了尝说:“不错,就是这个味。” 两个人埋头吃了一会,肖科长突然抬头说:“陌然,有个事,我想问问你,你不要隐瞒我。” 陌然心里一跳,不敢与肖科长眼睛接触。他心里虚,怕他从自己的眼神里看出胆怯来。 “肖莹肚子里的孩子,是不是你的?”肖科长一脸严肃,眼光却很柔和。 陌然愣了半响,不知该怎么回答。 “你要不好说,点头是,摇头不是。” 陌然狠了狠心,点了点头。 肖科长叹口气,不再说话。他拿着江小白,一口气喝光瓶子里的酒,叫服务员又送来两瓶,扭开盖子说:“喝,喝死拉到。” 陌然不敢拒绝,赶紧先将自己手里的江小白喝光,拿起才送来的一瓶新的,嗫嚅着说:“对不起。” 371、圈套 肖科长摆摆手说:“你不用说对不起。” 陌然惶恐不安起来。他本来看到肖科长,确实有想通过他来了解一下肖莹的近况,没想到肖科长什么都知道一样。看来肖莹对她的这个大哥,什么都不隐瞒。 肖科长轻轻叹了口气,低声说:“其实,我们家还应该要感谢你。” “感谢我?”陌然一头雾水,自己污了人家女儿清白,人家反倒过来感谢他,这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为什么感谢你呢?”肖科长又缓缓叹口气说:“我这个妹妹,过去的事想必你也听说了。她就是个重感情的人。正因为这样,所以有时候被人家骗了,自己还蒙在鼓里。她的这个知恩图报的愚蠢思想,如果不是意外,可能一辈子都不会转弯过来了。” “你想想啊,我们家都是城市里的人,她一辈子从没在农村呆过,突然要生活在农村,这不是开玩笑么?”肖科长重重叹口气说:“为这事,我爸妈差点被气死了。有段时间还要与她断绝父女关系。” “那么严重?“陌然好奇地问。 “我觉得,我这个妹妹,从一开始就掉进了别人的骗局陷阱里了。要不是因为那点破事,她怎么会落得今天这个下场?肖莹读书的时候,成绩在全校差不多是前三名,结果她连大学都不考了,一心一意要嫁到你们乌有村来,这不是被人喂了迷魂药了么?“ 说起肖莹的故事,绝对避不开林冲。 肖科长问:“你认识林冲吧?” 陌然点了点头说:“认识。” “这个人,很难评价。这么说吧,他为肖莹坐了几年牢,到现在还一直没娶,公开说等肖莹,这事不就难了?” “怎么难了?” “她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 “我的。” “你倒也还有勇气。”肖科长莫名其妙地笑了笑问:“你不知道肖莹是有老公的人?你这样勾引良家妇女,不但在道德上败坏,而且说不好还要承担法律责任啊。” “我愿意承担。”陌然赤红了脸说:“肖科长,你难道不知道,肖莹的老公是个废人么?” 肖科长愣了一下,叹口气说:“我也觉得不正常。不过,他们是法律意义上的夫妻。你这样一弄,肖莹以后怎么活下去?” 陌然心里难受之极,他说愿意承担责任,事实是他能承担多少责任?先不说肖莹拒绝嫁给他,单是自己家里,可能就很能过关。再有,肖莹离婚再嫁他,以后不论是他,还是肖莹,在乌有村可能都无立足之地。 他如果与肖莹结婚,威力不会亚于一颗重磅炸弹。最后炸死的人,不光是别人,自己也会粉身碎骨。 “好了,大话不用说了。”肖科长苦笑道:“陌然,你这个人,表面看起来很老实,很诚恳。实际上,你这人还是一身的毛病啊!我妹妹这边的事,你就不要跳出来了,还有我。我是她哥哥,天底下的哥哥,都愿意为妹妹赴汤蹈火的,你放心。我不会让任何人欺侮到她。” “为什么?” 肖科长欲言又止,良久叹口气道:“再怎么样,我不能让外甥恨我一辈子。” 陌然听到这里,几乎要哭出来。肖科长这般深明大义,这样用心款款,比起他自己来,他感觉到自己是无限的渺小和自私了。 “还有一件事,你必须得处理干净。” 陌然一颗心猛跳,小心地问:“你说。” “你与林冲之间,是不是有经济纠纷?” 陌然想起那一百万,老实点头说:“不算纠纷,是我借他的。” “还给他。”肖科长皱着眉头说:“你不还钱,这小子就会去纠缠肖莹。我告诉你吧,林冲这小子来头不小,心狠手辣,歪点子鬼主意层出不穷,很多人不敢与他打交道,就是怕不知不觉掉到他的陷阱里去。你借他的钱,要是还不出,他就逼着肖莹肖莹离婚嫁给他。” “还有这样的事?”陌然顿时怒不可遏。他心里在想,林冲拿他去威逼肖莹,究竟是从哪里看出来他们不一般的?要不,肖莹与自己,可是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他就算脑袋短路,也不至于拿他去威胁她呀? 肖科长似乎看出了他的疑虑,淡淡地说:“别说你了,就是一把手,二把手,可能他手头都有不少的重磅炸弹。” 陌然顿觉背上冒出一丝寒气。这个林冲,看起来就是个暴发户,最多也就是个靠混黑道积累了财富。这样的人通常都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人,怎么还会用心机?如果真如肖科长说的,自己又有多少把柄握在他手里? “不过你不用担心。”肖科长安慰他说:“林冲再坏,也不至于比李家小子坏。这畜生,心机太重,要不,我们家肖莹,怎么会落进他的圈套。” “圈套?”陌然越听越糊涂了。这顿饭,肖科长看似无意,实则不经意说出来的一些话,陌然都是第一次听说。因此他心里愈发的揣揣不安,不知道肖科长还要说出什么话来,他还知道多少别人不知道的秘密。 “以后你就明白了。”肖科长说:“本来我是准备要暴揍你一顿的,现在想来,完全没必要。但我提醒你,你不论今后怎么样,永远都要记得,在我们肖家,还有你的骨肉在。” 这句话无异于一把刀,将陌然血淋淋地剖开,仿佛看到他的一颗心,如热锅上的泥鳅一样,蹦跶得老高。 他哭丧着脸说:“大哥,我都不去肖莹,都不去你,你打我吧。” 肖科长挥挥手说:“我打你干什么?我还要感谢你。如果不是你这里出了意外,我这个妹妹啊,可能一辈子都看不清自己了。我要感谢你的是,因为你,她有了追求美好生活的心思了。” 陌然哭笑不得。 “本来我是想找你说说的。今天你来找了我,也好。我的话都说了,以后怎么做,你自己掂量着办吧。” 肖科长一口气喝光了江小白,站起身说:“我得先走了。” 陌然想拦住他,肖科长摆摆手说:“你自己慢慢喝。如果有空,去看看肖莹。她现在不在乌有村住了,回家去了。” “肖莹走了?” 肖科长点了点头说:“所以,我要感谢你嘛。” 肖科长一走,陌然抱着江小白,无声地湿了眼眶。他对肖科长的感谢,如同芒刺在背。肖科长的话,他一下揣摩不出其中的含义。他要自己掂量着办,怎么办?去娶了肖莹回家?还是与她一刀两断? 372、缠绵悱恻肠欲断 陌然电话叫了异乡人在雁南过来,让他骑着摩托车送他去市里。 异乡人在雁南惊讶地说:“老大,市里禁摩,我这一去,车会被没收的啊。” 陌然黑着脸道:“没收就没收,一台破车,没收了赔你。” 异乡人在雁南看着喝得有些迷糊的陌然,担心地说:“要不,我去找台车来送你。” 陌然瞪他一眼道:“要找车,我还用叫你?” 异乡人在雁南哭笑不得,只好硬着头皮说:“老大,你不怕,我还怕什么?最多就是一台车不要了。” 说着,小心将陌然让到车后座做好,叮嘱他说:“老大,你抓着我的衣服,抓紧。” 陌然听话地去抓了他的衣服,一下用力过猛,勒得异乡人在雁南翻了几下白眼。 秋天如约而至,太阳一下山,寒气便无声无息地浸进来。微风一吹,遍体冰凉。 陌然指挥着异乡人在雁南走,肚子里的酒水不住地翻腾,几次涌到嘴边,让他差点吐在他的后背上。 他急着要赶去看肖莹。肖科长走的时候扔下的最后一句话,无异在提醒他,不可冷落了有孕在身的肖莹。 到了城边,城乡结合部的灯光开始迷离起来。 异乡人在雁南将车停了,拦了一台的士,问他:“老大,我送你去,好不?” 陌然摆摆手说:“不用,你自己回。” 他径直往肖莹家赶,到了她家楼底下,下了车却不敢上楼去了。 这地方他已经来了两次,算是熟门熟路。 肖莹的家就在眼前这栋楼的十五层,是栋设施不错的住宅小区。当初肖家父母特地为女儿买下这套房,就是预备着给女儿结婚用的。没想到肖莹嫁到乡下去了,这套房就一直空着。肖家父母不来,肖莹也很少来。 他在电梯边转了好几圈,惹得上下的人都奇怪地盯着他看。 他从大厦里出来,走到外边的小区花园里,在一张休闲石凳上坐了下来,摸出烟抽了好几支,才狠狠心,将烟头在脚底下碾碎了,径直上楼。 门铃响了好一阵,肖莹才过来开门。一眼看到他,满脸都是讶异。 他嘿嘿笑着,想挤进门去。 肖莹却堵住了门,黑了脸问他:“你来干什么?” 陌然讨好地说:“我来看看你,看看你。” 肖莹眉头一皱,道:“又在哪里喝酒了?一身的酒气。我闻不住,会呕的。” 陌然一只手撑住门框,不让肖莹关门。自己死皮赖脸地说:“我不挨近你,你闻不到的。” 肖莹轻轻叹口气,松了手,让他跨进屋里。 陌然对这套房子相对熟悉,他先去洗手间撒了一泡尿。喝酒的人尿多,尿多就身体好的表现。喝酒不排尿,一定是身体出了问题。 等他洗了手出来,看到肖莹窝在沙发上看电视。她的肚子已经微微隆起,头发很随意地散乱披着,用一块蓝底白手帕束住了。显得整个人有一股难以描述的风情。 他走过去,挨着她坐下,伸手想要揽住她的肩。 肖莹躲闪着,推着他道:“你坐远点,我闻着酒味恶心。” 陌然摸了自己脸一把说:“是肖科长非要喝江小白。喝其他的,绝对没酒味。” “你与我哥喝酒了?” 陌然使劲点头说:“是啊,我们两个,喝了四个江小白。” “你把我哥都带坏了。”肖莹嗔怪地说:“我哥过去在外可从不喝酒的。” “我是好人,怎么还能带坏别人?”陌然一副无辜的样子说,伸手揽住了她的腰,轻轻拥她入怀,感叹地说:“对不起啊,肖莹。” 肖莹这次不躲避了,也不挣扎了,安静地靠在他怀里,仰起脸说:“有什么对不起的?你一个男人,还像个婆婆妈妈一样的。我告诉你,这都是我自愿的,谁也不能阻拦我。” 陌然感概万千,是啊,在这件事上,他的表现还真的不如肖莹。起初听到肖莹怀孕了,他在万分惊讶之余,心里不禁生出疑问,她肚子里的孩子是自己的吗?他尝试着让肖莹去处理掉肚子里的孩子,没料到肖莹激烈的反对,差点与自己反目。 他自私地想,不管这个孩子是谁的,生下来都是祸害。知道内情的人都清楚,她丈夫没这功能,而且他们根本就不在一起。那么,她肚子里的孩子从何而来?总不至于编出一个夜梦白蛇入怀,从而生子的故事来。 只要孩子一生下来,肖莹就将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一个女人,丈夫不能生育,她却能怀孕,这还不够说明问题吗? 他伸手去摸她隆起的肚子,她也安静地让他抚摸。 他仿佛能感觉到她肚子里的孩子在跳动,心里顿时柔软了下来,眼眶一湿,哑着嗓子说:“肖莹,孩子在动呢。” 肖莹幸福地微笑,握着他的手,轻轻捏了捏说:“你怕不怕?” “我怕什么?”他皱起眉头,将耳朵贴在她肚皮上,细心听了听说:“我儿子说,老子怕毛线。” 肖莹扑哧一声笑出来,轻轻扭着他的耳朵说:“说了吗?说了吗?” 陌然认真地说:“真说了,我听得清清楚楚。” 肖莹抿着嘴巴笑说:“傻瓜,你怎么知道是儿子?” 陌然自信道:“老子的种子,怎么会是女儿?” 肖莹在他脸上摸了一把说:“我就要女儿。不要儿子。儿子生出来像你,又是个小流氓。” 陌然心里一动,手便摸到她的胸口,轻轻一捏,笑道:“哎呀,老婆,怎么大了好多。” 肖莹羞得满脸通红,打开他的手,嗔怪道:“流氓,不许摸我。这里现在是你儿子的地方了。” 两个人说说笑笑,心里不由涌起冲动来。 陌然盯着她的眼睛看,仿佛在她眼里看到一汪深不见底的深潭。怀孕女人特有的韵味,让他把持不住自己了,便低下头去,吻住她的唇,舌尖轻轻撬开她的牙,肆意地缠绕她柔软的丁香小舌。 她迎合着他,媚态万千。 “不要!”她低声说,拒绝着他的动作。 陌然嘿嘿地笑,猛地去含着了她的乳头,舔了舔说:“老子再不下手,以后就没老子份了。” 肖莹闻言,缓缓叹了口气,眼泪扑簌簌掉下来。 373、都是阴谋 两个人温存一会,肖莹坚决拒绝陌然进一步的挑逗,推开他起身去厨房,她要去弄一碗姜汤水给他喝,期以解酒。 陌然享受着这片刻的温柔,内心波浪翻滚。肖莹是第一个带给他女人味道的人,他们都是第一次,羞羞怯怯,似乎又急不可耐。在完成人生升华的最后一瞬间,他们彼此的水乳交融,各自把对方烙进了生命深处。 肖莹端了水来递给他,看着他一口一口喝下去,莞尔一笑说:“陌然,你喝水的样子真好看。” “我不喝水就不好看了?”陌然放下碗说:“你什么时候都好看,是真好看。” 肖莹便叹了一声说:“我好看,你又不娶我。” “我娶你呀!”陌然脱口而出道。 肖莹盯着他看,看了好半天,脸上笼上来一层薄薄的忧愁,柔声说:“陌然,你不要骗自己,你也骗不了我。我知道你内心想娶我,可是现实让你不敢。我也一样,我想嫁你,但我知道,只要我嫁给你,就是毁了你一生了。” “我一生有你已经足够了。” “不,你不属于我一个人。”肖莹认真地说:“你的责任不是爱一个人,而是要去爱所有的人。比如乌有村的老百姓,你让他们都富起来,让他们看到希望,过上好日子。你要想做到这一点,你心里就必须得有爱。没有爱的人,所有的语言都是谎言。” 陌然心里一阵震颤,肖莹的话,恰如一记重锤,狠狠地敲打在他的心坎上。当初他回来参加竞选村长,何尝不是抱着这样的想法?可是现实与梦想,总是隔着遥不可及的距离,他不知道自己要做到如肖莹所说的,还需要付出多大的努力。 “还有,现在你是县里的干部,眼里就不能只有乌有村的人了,你的眼里应该装着全县百姓。等你再上一个台阶,站等更高,看得更远的时候,你的爱就更博大,更加不属于某一个人了。任何一个想独占你爱的人,都是自私的人。” 陌然被她说得感动非凡,他没想到自己的形象在她的心中居然如此高大丰满。很多时候他感觉到自己的龌龊与渺小,却被她形容得几乎找不到落脚点,整个人都飘渺起来。 “你说的爱,与我们的爱,不是一个意思。”他无力地辩驳道。 “大爱无形,其实都是一个道理。没有大爱,何来小爱。”肖莹暖暖的一笑。 陌然心生无限感概。在过去的一段时间里,肖莹对他说的话还言犹在耳,她非常明确地表达了自己的意思,她要嫁给他。现在才过多久?她的态度来了个百八十度的转弯,不但拒绝嫁给他,还说了这么多冠冕堂皇的理由。 是谁让她改变了心思?她为何要改变心思? 陌然沉吟一会,小声地问:“你不想让孩子一出生就没父亲吧?” “你不在吗?”肖莹惊愕地问。 “可是你不嫁给我,我怎么做孩子父亲?”陌然也愕然地问。 “哪只是一种形式。”肖莹淡淡地说:“我会告诉孩子,他是试管婴儿。因此,这个世界上,他是有爸爸的人。只是他的爸爸在茫茫人海中,是谁,得靠缘分才会知道真相。” “你这样说,对孩子,对我,都是很残酷的事。” “可我要不这样说,对所有人都是残酷的事。”肖莹认真地说:“我已经给他说了,说自己做了试管婴儿了。” 她说的他,陌然自然明白是谁,不由得心里一阵悲伤。他是为自己悲伤,以后亲生的儿子站在面前,自己却不敢相认,这是何等残忍的事啊。当然,他也听出了肖莹的弦外之音,一切都靠缘分,有了缘分,或许有相认的一天。 同时,他不得不佩服她的聪明与勇气,她说自己做了试管婴儿,谁还敢质疑她肚子里的孩子。无论李家,还是乌有村老少,谁敢胡乱嚼舌头根?关键是她老公,肖莹的这种做法,掩盖了他不能行使男人权力的缺陷,让她既能堂堂正正的做个女人,又能让老李家满肚子的话说不出来。 她太聪明,试管婴儿一样有父亲。她埋下的这个伏笔,难道是为了他们父子今后名正言顺的相认么? 人一旦有了理智,情欲便如潮水一般退去。 陌然突然出现在肖莹面前,让她喜忧参半。她看到一脸落寞的陌然,心里又涌起一丝柔情,细声地说:“你别想得太多。我自己做的决定,我个人承担后果。你放心吧,我不会阻挡你前进,我会永远站在你身后支持你。” 陌然感动无比,搂过她来,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说:“宝贝,你让我的一颗心完全碎了。” 肖莹浅浅而笑,任由他抚摸自己。 过一会,陌然问:“你把这事都告诉你哥肖科长了?” 她愣了一下,静静地看着他说:“你说,我是该告诉我哥,还是不告诉我哥?” 陌然嗫嚅着说不出话来,是啊,她告诉她哥,是理所当然的事。他们是兄妹,人生路上相依相伴的日子还长着,他是她的至亲,喜怒哀乐都该让对方一起分享和承受。兄妹之间不该有篱笆。 “今天就是你哥告诉我,说你在这里的。”陌然说:“难怪上次我去你们村里,看不到你人。” 肖莹淡淡一笑,扬了扬手里的手机说:“你不会给我打电话呀?微信也行啊。是你忙,没空想起我。” “不是。”他涨红了脸说:“你都不知道,我现在差不多快奔溃了。县里让我辞去村长,专心管好管委会。可是到现在,我还没找到合适的人来接我的手。” “县里是对的。一个人的精力总是有限的。”肖莹说:“何况你管着管委会那么大的一个摊子,哪里还能分得出精力来管村里。不过,乌有村真没合适的人吗?” 她似笑非笑,让陌然的心一阵不踏实。 “要是你能接手,我就什么都不担心了。” “我早说过,我肯定不会去接手乌有村的。我现在只想做一个安静的妈妈,懂吗?“肖莹抚着肚子,满脸幸福的神色。 陌然看出来她心已决,也不好再去忽悠她了。便将大学生村官的事说了一遍,等着肖莹提出看法。 肖莹听完后,沉吟好一阵,才低声说:“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不过,你得想清楚,人家来乌有村当村长,不能在乌有村当一辈子村长。如果没有一个舞台给人家,最好不好坏了人家的前程。” “我懂。”陌然说。 374、爽约 陌然趁着酒兴,去了雁南市找肖莹,把顾亦珊的约定完全忘了。就连何县长的接风宴,也因为联系不到他而取消。 第二天他去管委会,进门还没坐稳,颜小米就探头探脑进来,看看身后没人后才低声说:“昨晚你去了哪里?怎么电话也不开机?“ 陌然心里一顿,虚张声势地笑笑说:“手机没电了啊。” “你知道何县长发了好大的脾气不?“颜小米焦急地说:“他当着好多人的面骂你了。” “骂我什么?“陌然心虚地问。 “具体骂你什么,我倒不晓得。昨晚是苏眉姐代替你去的宴会。你问她就知道。”颜小米看了看他,耸着鼻子说:“是不是去哪个妞家去了?“ 陌然故意板起脸你说:“颜小米,你正经一点好不,这话能随便说吗?你要没事,出去工作吧。我还有事要处理呢。” 颜小米哼了一声说:“你就继续装吧,总有一天,你会装出鬼来。” 颜小米一走,苏眉后脚就进来了。 陌然问:“何县长骂我了?“ 苏眉愣了一下说:“谁说的?“ 她将手里的一叠材料往他办公桌上放,一边低声说:“何县长指示问了一下你去了哪里。我说你病了,很厉害。他没骂你,不过,看起来他有点不高兴。” 陌然心里一块石头落地。颜小米说,何县长骂他,他不但不紧张,反而还会高兴。领导轻易不骂人,要骂的都是自己最亲近的人。领导对下属,越是彬彬有礼,客气有加,越是保持着距离。 “倒是风水大师,看起来很不高兴,一晚上都没说几句话。估计是因为你缺席的原因。”苏眉说:“哦,我差点忘了这事,还有你的姨妹子,叫孟夏的,来找过你。” 这下信息量有点大了,陌然只觉得才过一夜时光,世间恍如千年般芜杂了。 “昨晚你们都聊了什么?“陌然故意心不在焉地问。 “想听?”苏眉歪起头来看着他。 他轻轻点了点头,叹口气说:“我人不在,缺席了,要是还不掌握情况,万一被问起来,一点准备都没有,岂不是送死?” 苏眉莞尔一笑说:“其实也没谈什么。你知道的,我代表着管委会去,你又不在,我不好表态什么事,所以只能带着耳朵去。” 陌然催着她说:“你尽管说就是,我听着。” 苏眉突然嘻嘻笑了起来,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一番说:“新郎官,恭喜你了。” 陌然一愣,问她:“什么意思?” “还不明白么?你就要做新郎官了啊。何县长说了,一定促成你和瑶湖集团千金的婚事。请风水大师回去放心呢。” “乱弹琴。”陌然骂了一句粗话说:“都什么年代了,还有人敢包办婚姻啊?我同意了吗?” “你能不同意吗?” “我为什么要同意?” 苏眉就换了一副脸孔,冷冷地笑,说:“陌然,你别在我面前装。我还没看到一个男人能拒绝美女和财富。” “今天你就看到了。” “我不信。”苏眉小声地说:“如果你放弃这一切,你将一无所有。” 陌然不解地去看她,苏眉说:“何县长的话,你能不听?不听的话,后果是什么,你比我清楚吧?” 陌然顿时心乱如麻。苏眉说的没错,他要拒绝,真的将一无所有。爱情、财富与前途,都将回归到从前,甚至比从前更不堪。 他开始沉默不语,良久站起身说:“我去找风水大师。” 他扔下苏眉,独自出门去了。 顾亦珊看到他来,冷着一张脸一句话也不说。 陌然陪着笑脸说:“昨天实在对不起,我临时有急事,没来得及告诉你,对不起啊!” 顾亦珊哼了一声说:“陌然,你现在官架子大了,看不起我们小老百姓了。不过,你可能忘记了一件事,我来,是代表瑶湖集团来的。你明白吗?” 陌然赶紧点头说:“明白。” “你以为园园就那么贱吗?非要贴上你?她也是实在没办法了,才放下她高贵的头颅,主动来给你提亲,你以为她没付出多大勇气?” 陌然被她一顿训,沉默着不作声。他确实也搞不清瑶湖集团的意思,好好的项目,说停就停了,一句交代的话都没有。就连拨过来的十多亿,仿佛也忘记了一样,不闻不问。 “园园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你。”顾亦珊缓缓叹口气说:“秦老板有话在先,投资你们雁南县,是他最不愿意的一笔投资。你想想看,你们这里有什么优势啊?对人家企业来说,不是从米箩里跳到糠箩里么?你要不成为秦家的乘龙快婿,人家凭什么来投资?” 顾亦珊一直冷笑,打量着他说:“我就没想明白,园园看上了你哪一点了。你也知道,围在她身边的公子哥大少爷不知道有多少,她怎么就看不上眼,偏偏看上你了呢?要我说,你这个人,除了长得帅一些,还有什么其他令人刮目相看的本事吗?” 陌然嘿嘿笑着说:“没有,还真没有。” “你知道明白就好。”顾亦珊说:“秦老板为这事可是着急上火了好久。园园来你这里投资,秦老板是反对的。但他拗不过园园啊,不过,他的有条件的。老板们做事,首先想到的就是利益。可是你们雁南县不知吃错了什么药,一块破地,就是死抓着不放手。秦老板很生气,你知道吗?” 陌然明白她说的那块地,就是乌有村河边的地。他满脸无辜地说:“是啊,你知道的,我们的土地,都是国家所有,我也没办法。” “所以,园园说了,她是投资爱情。” 陌然心里猛地一颤,要让秦园说出这样的话,她该拿出多大的勇气。如果自己再拒绝下去,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啊! “我该怎么办?”他喃喃自语。 顾亦珊扫了他一眼道:“你是男人,你自己看着办。” 陌然一脸迷茫。他不是真的想要拒绝秦园,而是实在感觉到自己与她根本不是一条道上跑的车。他只要答应了秦园,其实就是对她的侮辱。他深知自己骨子里流着的是龌龊的血,他哪里有勇气来接受她纯真的爱情? 他是一个经受不起任何诱惑的男人! 顾亦珊冷笑一声说:“陌然,你说句话吧。” 陌然苦笑着说:“你想要我怎么说?” 顾亦珊长长叹息一声,不再说话。 375、情陷神女峰 顾亦珊念念不忘神女峰,陌然只好让司机小付开了车来,自己陪着她去。 一路上顾亦珊都没怎么说话,眼睛一直看着窗外一掠而过的风景。到了山脚下,她让小付停了车,自己下去摘了几棵野菊花,回到车上放在鼻子底下嗅。 小付正襟危坐,到底是给首长开过车的人,不管道路如何颠簸,他开的车却丝毫感觉不出来。 直上山顶之后,庙里的老和尚看到他来,亲自迎了出来。 和尚也是俗人,眼里照样势利。陌然随着何县长来过几次,庙里的和尚哪能不认识他?县长身边的红人,鬼都不愿得罪。 神女庙的有大小和尚十来个,老和尚倒还像个出家人。几个年轻的和尚,看到顾亦珊后,眼里泛出绿光来,骨溜溜的围着她打转。陌然便在心里骂了一句:“秃驴!” 老和尚亲自作陪,请陌然和顾亦珊去了后面禅院。 禅院依岩而建,几乎临空拱出。脚底下就是深不见底的神女谷,隐约能听到泉水声,以及风吹松涛的阵阵轰鸣。 虽为禅院,却是何县长的私人领地。通常没人能进得来。就是庙里的和尚沙弥,也会裹足不往。 一块约二十几个平方的木制阳台挑出岩外,触手几乎可捉云朵。 阳台上一张漂亮的茶几,茶具俱全,两张藤制靠椅,安静地躺在云山雾罩里。 顾亦珊惊喜不已,凭栏远眺了一会,回首看着陌然嫣然一笑道:“真是世外桃源,人间仙境。” 陌然不语,老和尚稽首道:“两位施主请稍坐,老衲去奉茶。” 陌然拦着老和尚道:“禅师不必忙,我自己来就好了。” 老和尚微笑道:“施主能来,小庙生辉了。老衲去拿点茶来,可是庙里沙弥黎明时分摘得的,一年不过三两。施主贵客,自然得好茶伺候。” 不等陌然说话,老和尚飘然而去。 顾亦珊看着他笑道:“陌然,这般福地,也被你寻得,难怪你乐不思蜀了。” 陌然心想,老子哪里有这福气。这般地方,还不都是得到了何县长的垂青。神女峰上的神女庙,过去古而有之,只是破败不堪。何县长偶然来了一次之后,感叹这地方天静人清,是个于俗世间偶尔修身养性的一方净地。便拨出一笔款项,叮嘱宗教事务局,将庙堂修饰一新。 何县长立项神女峰,是看中了这地方避尘世喧嚣,且神女峰多年来一直山高林密,是雁南县唯一的一座次原始森林。他想将神女峰打造成为一个旅游胜境。苦于交通不便,至今游客极少。除了偶尔来的驴友,香客也是寥若晨星。 老和尚捧了茶叶过来,看起来其貌不扬,但沸水泡过之后,顿有奇香四溢。 因有女眷在,老和尚也不宜久留,稽首道:“两位施主慢用,老衲告退。” 老和尚看起来该有八十高龄,眉毛都白了。最令人肃然起敬的是,他的头顶赫然烫着九个香疤。 现在的和尚,似乎把头发一剃,披件袈裟就是和尚。因此芸芸众生里,假和尚比比皆是。而在陌然看来,和尚乃出家修行之人,肉体痛苦早已置之度外。要修行,须苦己。最好的办法,以示出家淡泊,还是在头顶烙上九个香疤才算。 至于某些人,说什么烫香疤是不人道的说法简直就是一派胡言。如此肉体痛苦尚不能承受,做和尚又能修行出来个什么? 因此在陌然看来,头上有香疤的和尚,他必然尊敬有加,披件袈裟就敢出来忽悠的和尚,最令他不齿。 他留意了一下神女庙的和尚,头上有香疤的倒不少。可见何县长也与他的心意一样,眼睛里揉不得沙子。佛家净地,岂容宵小之徒胡为。 顾亦珊靠在藤椅上,眼睛看着云卷云舒的神女峰,安静得如同小猫一般。 陌然打破沉默说:“大师,你们风水学说,与佛家可有渊源?” 顾亦珊微微而笑,道:“要说没渊源,古时倒有很多佛道儒三修的大家。只是现在的人,大多心浮气燥,很难出一个包容的大家出来。我们风水,讲究的是五行相生相克的道理。世间万物,莫不阴阳两理。于人于事,都要顺天理。你知道《周易》罢?风水不是一门科学,但绝对是一门学问。至于与佛家,却是两个不同的概念了。不过,天下之事,都是相生相克的道理,你不见就我们脚底下的阳台,也是按照风水学来造的么?” 陌然吓了一跳,心里暗暗吃惊。顾亦珊家传风水玄学,道理自然深不可测。因此不敢继续细问下去,心里却早已暗生敬佩之情。 茶香飘逸,人在云雾间。一壶茶未喝完,人早觉神清气朗,尘世所有纷扰,都如云烟般消散。 突然,顾亦珊低声问他:“我们上次来的时候,在神女泉边坐过。我想去看看神泉,好不好呢?” 陌然笑道:“当然没问题。不就一眼泉吗?我带你去就是。” 出了寺庙门,走百十步,在两块高大怪石嶙峋间,触眼一泡清泉,汩汩在石缝里冒出来。石块垒砌的两道水井模样的水池,深能见底。 水面荡漾一层氤氲水汽,恍如云雾。 顾亦珊蹲下身去,伸手入池,惊呼出声。 陌然照样蹲身下去,一触到水,不禁莞尔一笑。 上次来时,泉水冰凉入骨,他还担心她入浴泉水而感风寒。而此刻再触,入手却是一片温暖。这道天泉,原来有冬暖夏凉之奇效。泉水奔涌而出,水温恰好宜人。 顾亦珊看着他,欲言又止。 陌然微笑道:“你想说什么,尽管说。” 顾亦珊脸上一红说:“我想像上次我们来一样。” 陌然断然拒绝道:“现在是白天,怎么可以?” “我能等到晚上。” “也不行。” “我就要。”顾亦珊咬着下唇说:“陌然,你不答应我,我不会随你下山的。” 陌然顿时头大,上次他们来,是夜黑星稀,且庙里和尚作罢了功课,神女峰上莨无一人。此刻正是艳阳高照,且不说来往秃驴,山上总有零星香客过往。神泉光天化日之下,怎容她沐浴净身。 响午时分,庙里响起钟声。 不一会,匆匆来了个小沙弥,说老和尚邀请他们进斋。 陌然看看表,笑道:“过午不食!” 376、禅院春色 庙里的和尚,都在膳堂喝粥,看到陌然他们进来,居然没人抬一下眼皮。 陌然心里想笑,这些秃驴,人前满口佛号,背地里尽干些令人耳热心跳之事。如今的和尚,清心寡欲者,打着灯笼也难寻几个。青灯礼佛的和尚,放眼天下,寥若晨星。但倘若要出去做法事,却是个个跑得比兔子还快。 和尚不看顾亦珊,皆因上头坐了个老方丈。方丈日食一顿,其余时间,便观摩其他弟子进食。老方丈看起来八十多岁了,眼神却无比犀利,仿佛能穿透人心一般,令陌然不得不心生敬佩。 庙里为他和顾亦珊特地做了菜,一道笋干,一碗豆腐。看起来颜色可人,香味四溢。 和尚喝粥,陌然他们吃饭。 屋里坐了十来个人吃饭,居然闻不到半丝声音。这让陌然多少还是生出些敬畏之心,再去看顾亦珊,也是低眉敛首的,正襟危坐,捧着递上来的饭,专注地咀嚼。 一顿饭匆匆结束,和尚要做功课了。老和尚方丈便叫了小沙弥过来,让他领着陌然和顾亦珊去后面禅院休息。 路上陌然随口问了一句:“师傅,你们每天都喝粥,不吃饭么?” 小沙弥看起来年龄不大,人长得眉清目秀,一套海清服套在身上,隐隐的也有出家人的意思。 小沙弥双手合什道:“施主,我们是小庙,平常也没人来烧香进供,自然比不得大庙。能有口粥喝,已经是托了菩萨的福分了,哪里还敢奢望吃上米饭。” 陌然觉得不可思议,他看这座庙,虽说不是大庙,倒也金碧辉煌,雕檐斗拱的,非一般寻常人家能比。庙里香火不旺,多少还是有些进供。关键是何县长亲自抓的项目,岂能饿坏这群光着头的男人,里面必定有隐情,只是不可明言而已。 小沙弥前头引路,陌然紧随其后。顾亦珊掉在后面很远,等陌然拐过一个屋角,发现她没跟来时,便叫住了小沙弥,两个人站着等她。 小沙弥突然问他:“施主,这位女菩萨,是你老婆么?” 陌然摇摇头说:“不是,是客人。” “长得真好看。”小沙弥赞扬着说:“比起何县长带来的女菩萨,好看多了。” 陌然随口问了一句:“何县长经常来么?带那个女菩萨来的呀?” 小沙弥笑笑不作答,刚好顾亦珊跟了上来,于是三个人一前一后,转去了后面禅院。 阳台上的茶还在,却无余温了。栏杆边的云雾似乎比先前浓了许多,将对面站着的三个人,隐隐绰绰的遮掩起来,似乎满身透出来仙气。 人送到,小沙弥退下去。临走前,将房门打开道:“施主不妨小憩一会。午后,方丈会来与施主奉茶。” 陌然往屋里看了看,顿时惊讶不已。 这座禅院,就是看不到一块砖头。所有结构,都是木制打造,刷了清油。就连地板,也是原生木板铺就,踩在上面,吱呀作响,却能勾起心底的柔软,欲罢不能。 顾亦珊紧跟他进来,扫一眼屋里陈设,也不禁啧啧赞叹。 禅院高出神女泉十来米,却在屋角铺了一条水管。陌然好奇打开水龙头,水哗哗流出来,落在一个硕大的木盆里。 他不由好奇起来。仔细研究着这水管,想不通水从何处而来。 猛然听到背后一声轻咳,转头看去,老和尚已经悄无声息进来,慈眉善目地看他们一眼道:“两位施主,各请自便。” 陌然连声道谢,老衲微笑道:“要是施主见到何县长,不妨带老衲一句话去,请何县长闲暇之余,来山上小坐,老衲有要事相讨教。” 陌然满口答应。老和尚又去看顾亦珊,赞道:“姑娘好福气。” 顾亦珊被他一赞,登时满脸绯红,连忙双手合什,口宣佛号。 “此乃小庙静处,常人不可乱入。老衲尚有功课在身,不能陪二位小坐了。你等姑且自便就是。” 老和尚一连提醒了好几次,陌然便点头说:“大师,您也自便。” 老和尚出了禅院,随手关了禅院门。 门一关,里外恍如两个世界。人一下便安静起来,心里澄明无比,毫无一丝杂质。 顾亦珊试了试水温,将陌然往屋外推说:“你先出去。” 陌然愕然问:“你要干嘛?” 顾亦珊看着大木盆说:“你傻吧,还站着干嘛?想偷看本姑娘吗?” 陌然这才落荒而逃,出了小屋,一个人在阳台上藤椅上坐了,烧开一壶水,倒出一杯清茶出来。 耳朵里传来顾亦珊哼着小调的声音。他不禁莞尔。 顾亦珊人前人后,总是一副莫测高深的模样。别说她哼小调,就是说话,也是惜字如金。现在猛然听她哼小调,陌然顿时觉得别有一番风情。 如果不是顾亦珊警告,他或许还真会去偷看一样。女人入浴,都是天仙。何况顾亦珊这般冰肌玉骨的美人,如果能亲眼一见,天底下还有什么不能舍弃的呢? 想归想,他还得强自忍住。顾亦珊此番来,表面上说是为提亲而至,真实内情是什么,他还一无所知。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顾亦珊神采焕发出来。 陌然顿觉眼前一亮,整个人呆了半响。 顾亦珊浅吟低笑,顾盼生辉。 她被水浴过的身子,显得格外清灵毓秀。整个人就如一朵出水的睡莲,朦胧紧致。 陌然悄悄咽了一口口水,请她在对面坐了,递了一杯茶过去。 顾亦珊双手接过,翘起兰花指,浅浅抿了一口,赞叹道:“陌然,山是好山,水是奇水。活在这里,就是人间仙境啊。” 陌然打趣道:“要不,你干脆出家得了,神女峰有你一美妙师傅,我们县里的旅游事业,会马上火起来。” 顾亦珊撇着嘴说:“我才不愿与他们共一座寺庙呢。你要是真有心,不如在旁边给我建个道观。” 她大笑起来,人如花儿一样的颤抖。 笑毕,她看着陌然说:“我有个事,要告诉你,你得有思想准备。” 陌然心里一动,认真地说:“你说,我听着。” 顾亦珊便缓缓叹口气说:“陌然啊陌然,你究竟要让多少人为你伤心呢?“ 377、省里来人 顾亦珊来雁南,并非秦园的意思,而是秦老狐悄悄安排的。 秦老狐逼婚,就是看中了陌然会拒绝。只要陌然拒绝了,秦园就会死心。她只要一死心,瑶湖集团就能名正言顺撤回去投资。 陌然紧张地问:“秦园的想法呢?“ 顾亦珊扫他一眼道:“她也知道你暂时不会接受她。所以她很反对秦老板的做法。我这次来,是瞒着她的。” 她淡淡一笑说:“当然,我现在给你说的话,其实也背叛了秦老板,我出卖了他。陌然,现在话挑明了,你自己选择吧。答应秦老板的提亲,你现在就是秦家的乘龙快婿,不但抱得美人归,还能一夜之间获得亿万家财。同时,你的前途也将无限远大。不答应,我会如实给秦老板说,一切都等着他的决定。” 陌然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说:“你现在可以回去告诉秦老板了,我陌然宁愿永远是个流浪的打工人,也不会接受他这样的胁迫。但我先申明,我这样做,绝对不是对秦园有看法。我感谢她对我的感情。” 他话说完,起身就走,扔下目瞪口呆的顾亦珊。 她在愣了一会之后,追了出来,喊着陌然的名字说:“你不等我了吗?” 神女峰的这场戏,终于落幕。陌然心里明镜般亮堂起来。他刚才直言拒绝,其实早在心里有了主意,秦老狐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人,他要是爽快答应了,会给秦老狐落下一个口实。说他看中的不是秦园这个人,而是看中他的家产之类的东西。只有置死地而后生,或许还能赢得一线生机。 果然,回去的路上,顾亦珊闭口不再提这事。 到了县里,已经是薄暮时分。 陌然心里烦躁,又找不到合适的人说话,干脆一个电话打给许子明,约他去张大福酒楼喝一杯。 许子明答应得也很爽快,说正有事要找他。两个人约定了时间后,陌然又给张大福酒楼打了个电话,定了一个包厢。 他从县委大院出来,迎面碰到陌丝丽,急匆匆的往里走。 两个人一照面,陌然笑了笑喊了她一声。陌丝丽却显得很不自然,神情有些慌乱,让陌然顿觉疑窦丛生。 他装作不经意的往何县长办公室方向看了看,发现何县长的办公室还亮着灯。于是笑道:“陌经理,这么晚了,还有事呀?” 陌丝丽没回答他的话,满怀歉意地笑笑,从他身边过去了。 陌然心里想,这个陌丝丽胆子也太大了点,找人还找到县委大院来了。要知道像何县长这样的人,身边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看着。 异乡人在雁南早就在大门口等他,看到他出来,将摩托车停在他身边低声说:“听说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陌然漫不经心地问。 “省里来人了,调查瑶湖集团投资的事。”异乡人在雁南认真地说:“消息确凿。上午我听人说的,还特地去打听了一下,确实有干部住在雁南宾馆了。” 陌然心里一惊,压低声音问:“调查什么?难道投资出什么问题了?” “是钱出了问题。” “什么钱?” “瑶湖集团不是拨来一笔投资款吗?被挪用了。” “挪用了?”陌然这下惊得不轻。当初协议时,投资款是专户管理,必须要双方签字同意才可以动。也就是说,雁南县单独动不了这笔钱,瑶湖集团也撤不回去这笔钱。现在被他说挪用了,谁有这个权力呢? 心里想着,背上开始冒冷汗。能动这笔钱的,除了何县长,再无第二人。 虽说协议要求双方签字同意,但其实只是哄鬼的手法。钱在雁南县财政局财政专户上,难道不等于就在何县长的口袋里?协议归协议,何县长要用钱,财政局长敢说半个不字? “知道挪去哪了?”他小声地问。 异乡人在雁南摇了摇头说:“这个问题太复杂了,我就搞不清了。不过,我晓得省里来人,是因为有人押着来的,老大,你不知道吧?我们过去的瑶湖集团很牛逼的,背后站着的人,不是我能想象得出的大官。” 陌然没接他的话,心里马上浮现曾老的样子出来。 曾老来雁南县,徐达夫书记都要亲自作陪,可见过去他未退之前,一定是个位高权重的人。 能让芙蓉省派人下来调查,足见此事有点大了。 他的心便猛跳起来,揣揣不安了。相对于何县长,他只是一个小萝卜头,任何一位有权力的领导动一下手指头,他就将死无葬身之地。何县长也罢,杨书记也罢,谁都可以让他一夜回到解放前,更别提徐达夫书记和省里干部了。 心里一乱,哪里还有心情吃饭!于是便给许子明打电话说,改天再约! 许子明却不同意,说他都从所里出来了。这段时间太忙,天天窝在派出所吃粗茶淡饭,嘴里都要淡出鸟来了。好不容易接到他的电话约去张大福酒楼,哪里还肯改日子! 陌然心意一转说:“不改也行,今天你请客。” 当即让异乡人在雁南把他送到子虚镇的张大福酒楼,刚进门,就听到背后许子明在喊他。 到了包厢一坐下,老板便闪身进来,紧张地说:“两位胆子肥,还敢来我这里消费,不怕查吗?” 陌然和许子明不约而同地问:“谁来查?” 张老板说:“省里来人了,专门查大吃大喝的。你们没看到,今天兄弟这酒楼全没生意吗?他们都说了,得等风声过后再来了。” 许子明不屑地说:“查个屁,老子又不是公款消费。” 陌然也跟着笑道:“就是,我们花自己的钱,怕谁来查呢?老板,你放心,没事的。” 张老板见他两个都不在乎,他一个生意人,更不在乎了。便亲自拿了点菜单,问他们要吃些什么东西。 陌然挥挥手道:“随便,你安排就好。” 张老板一出去,许子明就开始坐不住了,试探地问:“要不,我们还真改天来?” 陌然依旧不屑地说:“你要怕,自己先走。我来了,就不走了。” “我们这算是顶风作案不?”许子明心里没底,自言自语道:“现在确实抓得严,好多人为了口腹之欲,晚节都不保了。我们两兄弟来日方长,还在乎今晚聚?换了那天不可以?” 陌然没好气地说:“许所,看不出来,你这胆量还比不得一个婆娘。” 许子明被他一激,顿时涨红了脸,敲着桌子说:“老子今天还真舍命陪君子了。你不走,老子坚决不走。该吃吃,该喝喝,啥事不往心里搁。” 两个人相视一眼,哈哈大笑起来。 378、骑牛与骑马 啥事不往心里搁!你不搁,事偏偏会寻上来。 陌然喝得兴起,连背后什么时候站了人,根本浑然不觉。 许所将一张嘴噔成0型,结结巴巴朝他使眼色。他还笑着说:“老许,你肯定得了面瘫的病了,得看。” 许所急了,忽地站起身,支吾着说:“我们私人小聚,小聚。” 陌然这才觉得异样,回头来看,顿时愣住了。 他身后站着三个人,两个人不认识,面孔陌生得很。但有一个他认得,是县纪委的一个副书记,平常见面偶尔还点下头的交情。 三个人面色铁青,没人接许子明的话,拿着相机忙着拍摄。酒桌上菜不多,但精品不少。特别是酒,许子明自己带来的茅台,飞天的,正张扬着瓶口。 烟也是好烟,酒楼张老板送的,钻石芙蓉王。 陌然想说话,但人家不给他机会。拍了照以后,转身就出去。 许子明颓丧地往椅子上跌坐下去,唉声叹气地说:“老弟,我们两个,算是玩完了。撞到枪口上了。” 陌然不解地问:“撞什么枪口呢?我们私下聚会,难道也违反了纪律了?要这样,以后还敢坐一起吃饭?” 许子明叹道:“老弟,你不晓得,这段时间风刮得厉害,大吃大喝是会要人命的。你没看到,报纸上经常报道因为吃喝而丢了官的?” 陌然被他一提醒,心里也不免揣揣不安起来。他是官场新丁,很多游戏规则一知半解,特别是潜规则,更是一窍不通。但他心里还是清楚,自己从当上乌有村村长开始,不但没拿过一分钱,自己反而贴出去不少。因此他很自信,心里无私天地宽啊! “走吧!回去等死去。”许子明垂头丧气地说:“老弟,我都是快退的人了,我只是担心对你的前途有影响。万一这次被人抓住不放了,你我兄弟,一夜回到解放前。妈的,骑马没撞着,骑牛倒撞上了。” 陌然嘿嘿地笑,说:“老许,对不起,让你担心了。如果真要追究起来,责任都由我来负。不就是吃一顿饭吗?何必要上纲上线,搞得人心惶惶的,谁还会有心情去工作。” 陌然说的也没错,大多数的基层干部,平常也没太多机会索拿卡要,油水自然少得可怜。唯一的好处就是吃一点,喝一点。现在连吃喝都不让了,他们那里还有心情去办事?身在官场,见多识广,谁不知道真正能发财的人,手里都是有着权力的人。 陌然听异乡人在雁南的消息,说的是省里来人调查投资款挪用的事,怎么会突然出现在他和许子明的酒局上呢?难道他们这些人早就盯着他了? 想到这里,他也开始害怕起来。于是随着许子明出门,匆匆走到门前的树荫下,对许子明说:“许所,今天是我们两个的私人聚会,这点性质没变。打死也不能变。” 许子明自负地笑,说:“老子是老公安了,还不晓得他们的套路?只是老弟你,万一问起来,立场一定要坚定。” 两个人又匆匆告别,陌然看着许子明骑着他的边三轮摩托车没入黑暗里。 正要走,黑暗里异乡人在雁南冒出来,紧张地问:“老大,刚才上去的三个人,是不是去找了你们?” 陌然没好气地说:“你知道也不先去通知一下我?” 异乡人在雁南苦笑着说:“我哪里敢去?你没看到他们三个,凶神恶煞的样子,我看着腿都发软。” 陌然笑道:“难道你心里有鬼?你又不是干部,怕个毛线啊。” 异乡人在雁南嘻嘻地笑,压低声说:“你晓得乌蒙村的老莫吧?抓起来了。” “抓起来了?”陌然暗暗吃惊。老莫这人纯粹就是个土皇帝,村里的土地几乎都卖给了林冲,他做事张扬,全然不顾影响。出事是早晚的,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为什么抓他?”他问,心里盘算着自己,与老莫并无太多交情,就算他怎么扯,也扯不到自己身上来。 “还不是经济的问题。”异乡人在雁南小声地说:“乌蒙村卖土地将近一个亿的收入,分到老百姓手里的不到一半。要说我老婆一家人,三口人,每人才分到不到十万一个,还要在安置区自己出钱建房子,你说,怎么建的起来?大家不服啊,就去告啊,都告了几年了,没见动静。不知道这次是怎么了,突然来人就把老莫带走了。” “带去哪里了?”陌然好奇地问。 “鬼晓得,家属也不通知。连想找个门问一下都难,不知道去找谁问啊。” “办这些事的人,应该都是纪委的。”陌然说:“纪委办案,确实不同于公安。在没定论之前,是不会让家属知道的。” “这么说来,人弄死了,都会找不到是谁?” “应该是。” 陌然越想越觉得疑惑,县里怎么突然就刮起了这股风?按理说,孟清书记是子虚镇的纪委书记,纪委内部也应该有个通知之类的东西吧? 他没让异乡人在雁南送自己,挥手让他走。 异乡人在雁南担心地说:“老大,这段时间还是多注意一些。你可是是我们的希望啊。你要倒了,我们都会绝望的。” 陌然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转身往子虚镇镇政府走。 孟清书记住在子虚镇镇政府家属楼,就在镇政府大院后边。他得去探听一下虚实,别打了一世的鸟,到头来被鸟啄瞎了眼。 孟清书记不在家,开门的是孟夏,这让他吃惊不少。 “你怎么在?”他狐疑地问。 “我怎么就不能在?”孟夏白他一眼说:“我来我姑妈家,你来干嘛?” 陌然探头往屋里看,被孟夏挡住视线说:“我都告诉你了,姑妈不在家。” “孟书记去哪了?”陌然小声地问。 “她这段时间忙着呢。”孟夏得意地说:“这世界上的贪官太多了,我姑妈就是再世的包青天,抬着虎头铡杀人去了。” 陌然被她抢白得很不是滋味,当着她的面又不好发气,便怏怏地说:“孟书记不在啊,我改日再来。” 孟夏却不让他走,一把拉住他,压低声音说:“想跑啊,没门。进来。” 她轻轻一带,陌然一下站立不稳,整个身子便往屋里冲去,恰恰压在孟夏的身上。慌乱中双手乱抓,居然一下抓住了孟夏的胸脯。 孟夏的脸腾地红起来,咬牙切齿地低声怒斥:“还不放手啊!” 379、何县长要出事 孟清书记的丈夫还在学校教书,是县三中的校长,平常很少回家来。 孟清书记夫妇有个儿子,大学毕业后留在省城工作,更是一年难得回来一次。如此以来,孟清书记家就人可罗雀车马稀。她是纪委书记,一般人与她没多少交情。特别是现在,防纪委比防贼还让人上心。 陌然站住脚,慌慌张张放开手,一迭声地说对不起。 孟夏涨红着脸,羞愤地嚷:“你弄痛了我,晓得不?” 陌然讪笑着说:“谁让你二五八的吓人,老子是喝了酒的,精神不清楚。” “喝酒就了不起啊!”孟夏翻着白眼说:“你还想借酒发酒疯,揩我的油是不?”她秀眉微蹙,样子楚楚可怜。上次她来陌家找孟晓,出了车祸将胸脯弄得住了几天的院,刚才被陌然一抓,显然动了旧伤,痛得她双眼里泪珠儿滴溜溜的转。 看陌然不说话了,孟夏换了柔声说:“姐夫,你找姑妈有事吗?” 陌然叹口气说:“刚才我与派出所的老许在张大福酒楼喝酒,被纪委的人逮到了,我心里没底,想来问问孟书记,到底是怎么回事。” 孟夏惊得一双眼睛瞪得如鸡蛋一样大,半天才结结巴巴地说:“姐夫,你闯祸了,晓得不?” “闯什么祸?”陌然嘴巴硬,心里却开始发虚:“就我们两个吃个饭,还会闯祸?祸有那么容易闯吗?” “你不信,等着吧。”孟夏撇一下嘴说:“姐夫,我可不希望你出事。你要出了事,我姐怎么办啊?” 她提起孟晓了,陌然觉得不问问显得很没礼貌,就随口问了一句:“你姐还好吧?” “好个屁!病入膏亡了!”孟夏不屑地说:“姐夫,我姐这个病,只有你能治好了。” 陌然狐疑地问:“什么病?我又不是医生,怎么治?” “相思病!”孟夏哈哈笑起来,肆无忌惮地说:“也只有我姐,才会对你死心塌地。可是你这个人,却是个花心大萝卜,见一个爱一个,坏透了。” “是吗?”陌然心不在焉地说:“我会是你想象中的那样的人吗?” “还不是吗?”孟夏没好气地说:“你连小姨子的油都揩,外面的女人,都不知你会怎么样花心了。” 她吃吃地笑,丝毫没有责怪的意思。这倒激起陌然的冲动,故意吓她说:“你再胡说,我还真揩一回油了。” 孟夏吓得双手抱着胸前,惊叫一声逃开。 闹了一阵,孟夏正色道:“姐夫,你什么时候将我姐娶回家啊?” 陌然笑道:“想娶的时候我就会娶了。” “你什么时候想娶呢?” “你那么急,是不是急着要嫁人了啊?”陌然反问她道:“还有,你与老费怎么样了?老费是个好人,嫁给他,应该会幸福。” 孟夏登时急红了脸,骂道:“要嫁你嫁,我才不嫁他。”她低声嘀咕着说:“我可不嫁给外国人,一身的羊膻味,闻着让人恶心。” 陌然说:“老费这人还是地道,你没看他来到中国后,很多习惯就被我们同化了?” “我才不管呢。”孟夏扭捏着说:“我要嫁,就嫁个姐夫你这样的男人。” “我不是花心么?你不怕?“ “不怕!“孟夏认真地说:“男人花心,也是社会影响的。只要女人好,再花心的男人也会回心转意,你说是不?姐夫。” 陌然被她的话感动得一塌糊涂。过去他还有些自责,自己与肖莹、颜小米、苏眉之间的暧昧,总会让他深深的感动内疚。因为他很清楚,他现在几乎没任何能力对任何人负责。一个男人不能对自己的女人负责,是最没出息的男人啊! 正说着话,听到门响。 门一开,孟清书记推门而入。一眼看到陌然,惊讶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陌然赶紧趋身过去,叫了一声“孟书记“,便低眉垂首站在一边,等着孟清说话。 孟清书记将他打量一番后,问他:“吃饱喝足了?“ 陌然脸上一热,支吾着说不出话来。 “陌然啊陌然,你要我怎么说你才好?“孟清书记看起来痛心疾首一样,狠狠骂道:“你这个人,看起来聪明,其实是没长脑子啊!现在什么时候,全国都在盯着官员看,稍有蛛丝马迹,便有人穷追猛打。这下好了,省纪委县纪委都有你大吃大喝的证据了,你就等死吧。” 陌然想解释说是私人聚会,话到嘴边还是没说出来。就算孟清书记相信了他,县纪委呢?省纪委呢? 让他感到意外的是,怎么这么快消息就被孟清书记知道了。看来这次整顿,还真不是说说玩的。 “我刚才在县纪委参加了一个通报会,其中就有关于你吃喝的问题。我还不信呢,结果人家拿出录像出来了,你让我怎么说?“孟清书记叹气连连,接过孟夏递给她的一杯水,仰脖子喝下后,说:“如果不出意外,明天就该全县通报了。” 一边的孟夏急了,拉着孟清书记的胳膊撒娇道:“姑姑,你帮帮他呀。” 孟清书记黑了脸说:“他自己不争气,你叫我怎么帮?何况这次办案是省里来人,我一个镇纪委书记,有说话的资格吗?“ 到此时,陌然终于感觉到有些后怕了。按照常规,通报过后,接下来就该纪律处分了。至于怎么样处分,想来也不是好事。人家千辛万苦来查一趟,目的就是要杀鸡给猴看。不杀几只小鸡,那么多的猴子,谁会老实听话? 陌然心里突然来了火气,看来异乡人在雁南误导了自己。他说省里来人是调查挪用投资款的,怎么管起干部吃喝的事了?再说,他没大吃大喝啊,只是与许子明两个人喝几杯酒而已,再怎么样,也不至于被当作**? “姑姑,你要不管他,他就死定了。”孟夏可怜巴巴地说:“姑姑,他好不容易有了今天,你不能看着他掉下去吧?“ 孟清惊异地看着孟夏,满脸疑惑地问:“他的事,你比他还着急,为什么哪?“ 孟夏嘴巴一撇说:“因为他是我姐夫啊。” “你姐夫?“孟清书记冷笑着说:“是不是,还难说。就算是,担心的也应该是晓晓。孟夏,你要没事,进去睡觉。我还有话与陌然说。” 孟夏不满地翻着白眼进去卧室,客厅里就只剩下陌然和孟清了。 她招呼他坐下,沉吟半响问:“陌然,你给我说实话,你与何县长是什么关系?“ 陌然莫名其妙地摇摇头道:“什么关系都没有啊。” 孟清书记哦了一声,又问道:“瑶湖集团究竟是怎么回事?我听说,是人家老板的女儿看上了你,所以来雁南县投资的,是也不是?“ 陌然嗫嚅着说:“我与她不是一条路上的人。” 孟清书记点点头说:“你有这个自知之明还不错。不过,我还听说,上次你去晓晓家提亲,半路被何县长叫回来了。他阻拦你们结婚,是也不是?“ 陌然摇着头说:“不是。” “你知道何县长要出事了吗?“孟清书记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来,让陌然顿时感到眼前一黑。何县长一倒,雁南县谁还能容得下他? 他本身就是一叶无根的浮萍,因为机缘巧合被何县长赏识。在雁南县的官员眼里,他就是抱着何县长大腿的人。官场关系错综复杂,他既没靠山,也没根基,何县长红,他跟着红,何县长倒,他必定倒。因为在所有干部眼里,绝对容不下他这么一个草根。 380、谁是一支笔 陌然的担心果然在一个星期之后得到应验。 何县长连续缺席县里召开的几次会议,杨书记在会上只字不提关于何县长的消息。陌然每去开一次会,心便要猛跳好久。何县长不在,他仿佛没了主心骨一样,似乎觉得每道看他的目光都不怀好意。 张波涛更是坐立不安,不过,他很快调整了方向,每天都要出入杨书记办公室好几次,名曰请示工作,其实是去做什么,大家都心知肚明。 陌然很不屑他的这种做派,这种小人,就是一条变色龙。因此张波涛对他说,陌然啊,在官场上要懂得识时务,观风向,才会立于不败之地啊等等之类的话,被他一顿义正词严给驳了回去。 雁南县的天空,恍如被突然罩上了一层阴霾,每个人的心情都显得很沉重,处处风声鹤唳。 县委大院的人见了面,不再像过去那么放肆地打招呼,放肆地笑骂了。大家见面,都是匆匆点点头,最多是目光交流一下,似乎多说一句话,就会给自己招来灭顶之灾。 不过,陌然和许子明吃喝的事却没通报出来。县里一共通报了五个人,最严重的一个被撤职查办,其他的四个均被诫勉谈话。 陌然感到很意外,心里暗暗感激在背后帮他的人。可是他始终想不出来是谁在帮他,他又不好去打听,只能在心里暗暗地想,等到那天水落石出了,一定要好好感谢帮他的人。 就在他庆幸躲过这一劫的时候,县纪委突然来电话,约他下午去纪委办公室坐坐。 当干部的人,最怕接到纪委的电话。纪委于他们来说,就是阎王一般的存在。任何干部,屁股后面都有一滩屎。就是陌然这样刚晋升起来的人,照例有不少的事见不得阳光。 干部出事,无外乎钱色两个方面。有权的人,即便自己不想伸手,别人也会往他口袋里塞。而天下的人,无论是谁,心里的贪欲总无休无止。这是个让人愤怒的年代,也是个让人无法看透的年代。在这个年代里,权能变成钱,钱能买到权。在权钱的背后,美色恰如甜点,点缀着这些人灰暗的人生。 陌然怀着揣揣不安的心情去了纪委办公室,接待他的正是那晚看到他和许子明一起吃饭的纪委副书记。 纪委副书记看到他来了,满脸严肃地招呼他坐。 他四顾一番,心里坦然了不少。屋里除了副书记,看不到其他任何一个人。他在官场不久,却将官场的一些惯例摸得一清二楚。只要没第三者在场,就表示叫他来,不是纪委约谈。 果然,他刚一落座,副书记便开门见山地说:“陌然同志,你放轻松些。请你来,是想找你落实几个问题,希望你如实反映。” 陌然鸡啄米一样的点头说:“领导你说,只要我知道的,一定知无不言。” 副书记淡淡一笑,挥挥手道:“你也别叫我领导,大家都在一口锅里拢勺子,是同志关系。我姓张,叫张喻,比喻的喻。” 陌然脑海里一下浮现一个词组,”张裕葡萄酒”,顿时不易察觉地微笑了一下。 张副书记扫了他一眼,漫不经心地问:“你笑什么?” 陌然吓了一跳,自己这么微小的动作居然没逃脱他的眼睛,看来这个副书记非同凡响。于是赶紧低眉敛首地说:“我习惯微笑。” 张副书记哦了一声,打开面前的一叠文件,翻了翻后,盯着陌然的眼睛问:“县里的工业园区,你作为副主任,有没有失职的地方?” 陌然心里一凛,想说没有,但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小心地说:“我是刚上来的干部,很多东西不熟悉。工作中肯定有错误。但我仔细想了想,失职的事,肯定没有。” “你们管委会的财务制度,是不是一支笔?” 陌然心里一跳,财务问题,他一直没插手过。何县长兼着管委会主任,按组织条例,财务是一把手负责制。 他摇了摇头说:“我不太清楚。” “你是常务副主任,这样的大事你都不清楚,算不算失职?”张副书记目光如炬,面无表情盯着他看。 陌然心里一阵紧张,随机满心发虚起来。他手心里开始沁出来一层细密的汗。他不敢与张副书记目光接触,躲闪着说:“是。” “除你之外,管委会的开支报销,是不是你签字即可?” 陌然心里暗暗叫苦,管委会过去是县里管时,财务这一块由何县长一支笔签署报销。后来升格成为雁南市的开发区后,严妍随即调来,本来她是党务干部,不应该掌管财务,但陌然觉得麻烦,力主由严妍负责了。也就是说,从他来管委会至今,他就一直未曾经手过任何财务方面的问题。 “财务这一块,看来你是没沾手了,是不是?” “是。” “人事呢?” 陌然心里一动,答道:“管委会有关于人事调整的计划,但因为涉及很多方面的问题,一直没动。这个事是我经手的,没能按时完成任务,是我的失职。” 张副书记微微一笑道:“陌然同志,我没追责。追责也不是我来追。我只是想了解一下,在人事调整这一块,有没有涉及到钱权交易或者权色交易?” 这下问到他心坎上去了,如果说没有,为什么这项工作一直停滞不前,他与苏眉又是什么关系?如果说有,他敢说出口吗?张副书记既然问到了这一层,显然他手里有证据。他手心的汗出得越来越多了。他只要一紧张,手心就冒汗。 “你不用紧张,如实说就好了。”张副书记安慰着他说。 “没有!”他硬着头皮说。心里想,坦白从宽,牢底坐穿!抗拒从严,回家过年。只要张副书记拿不出让他低头的证据,他必须得像死鸭子一样,嘴巴要硬到底。 而且他隐隐约约感觉出来了,张副书记的问话,并不是针对他来的,而是直指何县长。 问题的症结也不在人事方面,因为管委会的人事,已经不是雁南县能全部做主了。这么一想,问题还是出在经济方面。管委会过去是何县长一支笔,现在是严妍一支笔。而严妍来管委会担任党委书记,据说就是何县长力主的结果。 他心里开始有底了,张副书记的矛头显露出来了,他不能掉以轻心。何县长只要屹立不倒,他就能有一片森林。 张副书记突然拿出一张复印的纸递过来,看着他说:“这笔款的支付,你知道吗?” 陌然眼光扫了一下,心里便猛跳起来。 381、严妍也被牵连了 这是一张支付令,来自县财政局。款项用途写着”征地款”,数额为三千万。 再往下看,是严妍的名字。 他的心猛地提到嗓子眼。严妍什么时候签署拨付可这笔款项,他可一无所知。严妍没与他说过,管委会也没任何人与他说过,也就是说,这笔款拨付出去,他陌然毫不知情。 但他知道,管委会没使用过这笔钱,征地款因为没赔付,老百姓上访讨要说法已经闹出了风波。何县长力主要严打,当时的矛头就直指征地拆迁这块。他要用高压手段,把所有的声音都压下去。 可是明明有这么一笔钱被支付出去了,钱却没到老百姓手里,钱去哪了? 他脑海里飞速急转,迅速权衡了一下,淡淡一笑说:“哦,这笔钱啊,我知道。是管委会集体研究决定的,赔付的征地款嘛。” 张副书记闻言,显然愣了一下。 他狐疑地看着他问:“你确信知道?” “知道。”陌然严肃地说:“这能开玩笑?张书记,这笔钱的用途也写得很明白了,我们管委会也是没办法,拿不出钱啊。我们想,总不能拿老百姓的利益来牺牲吧?所以,动了这笔钱。” “你知道这笔钱来自哪里吗?”张副书记阴沉着脸问。 “知道。”陌然认真地说:“当初我们讨论了,只要可以动用的钱,都可以先动动。” “财经纪律你们都不管?” “有时候火上了房,顾不得了。” “这是犯罪,你明白吗?” 陌然心里吃惊,嘴上却说:“不至于那么严重吧?又不是贪污。再说,我们管委会看起来光鲜,其实也就是个清水衙门。要办的事很多,手头上没钱。你让我们怎么办?现在的成绩,张书记你也知道,都是钱堆出来的。没钱,我们还能生出来吗?” 张副书记的眉头越皱越紧,脸色变得铁青了。他厉声道:“陌然同志,现在不是你诉苦的时候,是需要你说清楚事情的时候,别转移话题。” 陌然一副无辜的样子,他在心里已经破釜沉舟了。支付令既然是严妍签署的,怎么说,也与管委会有脱不开的关系。他心里很明白,给严妍一千个胆,她也不敢签署支付令。唯一的的解释,严妍签署名字,要么是遇到压力,要么就是背后有人操作。退一万步想,如果不是有人操作,严妍签署的支付令,未必能从财政局拿到钱。 与其被动被牵扯上,不如先上了她的船。反正,事情最终会水落石出。往好的一方面想,他这样站队,必定让严妍以及她背后的人感觉到他的义气与担当。即便查出来是违规或者犯罪,毕竟他是真的一无所知,还能将他怎么办? 陌然被张副书记呵斥了一顿后,再也不肯吭声了。低垂着头,一言不发坐着。 张副书记无可奈何了,敲了敲桌子说:“陌然同志,我提醒你一下,很多事情,不必为别人担担子。组织的眼睛是雪亮的,谁也不能抱着侥幸的心态。” 陌然小声说:“我明白。” “你要没什么话说了,可以走了。不过,今天你我的谈话,仅限于你我,不可向第三个人提起。这是纪律,希望你能明白。” “我明白。” “好了,你回去吧。”张副书记意欲未尽,心有不甘地说:“你要是想起什么了,可以随时来找我。” 陌然连声答应退出来。纪委的谈话,不了了之。 他心里想,纪委这一招,用的就是先剪枝叶,再砍大树的手段。枝叶是谁,就是陌然他们,而大树,不用想,就是何县长了。看来何县长要出事是真的了! 回到办公室刚坐下,苏眉蹑手蹑脚进来,紧张地问:“纪委找你谈了什么呀?” 陌然想起张副书记的嘱咐,淡淡地说:“没说什么,鸡皮蒜毛的一点小事。” “你骗我吧?”苏眉的紧张依旧,小声地说:“我听说,这次牵扯的范围很广,就连严书记都牵进去了。昨晚别人带走了,现在还没一点音讯呢。” “是吗?”陌然暗自吃惊。人如果被纪委带走,可不是什么好事。 “是真的。”苏眉说:“刚才纪委还来了人,在严书记办公室搜了老半天。” “他们搜什么?” 苏眉紧皱着眉头说:“不知道,不让我们进去。” 陌然的心里一片茫然,但在苏眉面前,他不能表露出半点怯弱与犹疑。他在桌子上拍了一掌道:“这是阴谋,一定是阴谋。” 苏眉不关心阴谋与阳谋,她只关心他。她小心翼翼地问:“你没事吧?” 陌然淡淡一笑道:“我能有什么事?老子心里无私天地宽。” 话是这样说,心里还是免不了打鼓。他想得很清楚,何县长出事,属于城门失火,他岂能独善其身? 苏眉展颜一笑道:“你没事就好。我也放心了。” 两个人说了几句,苏眉出去。他一连喝了几杯水,还是感觉口渴,便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没出息,着急上火。 眼光落在桌子上的一沓图纸上,心里一动,顺手拿过来,翻了翻。 这沓图纸就是工业园区的项目规划图,如果不是瑶湖集团临时变卦,此刻这些图纸应该都初具模样了。他暗暗叹口气,心想,看来好事多磨! 顾亦珊回去后,没半点消息过来。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拿起手机,给她打了过去。 顾亦珊接电话很快,声音压得很低,说:“他们父女正在吵架。” 陌然小声地问:“秦老板么?” 顾亦珊轻轻嗯了一声道:“为你的事在吵。” “为我的事?”陌然疑惑地问:“我什么事?” “你不是拒绝了提亲吗?秦老板要撤资,园园不肯。所以他们在吵。” 陌然沉默下来,他回绝顾亦珊来提亲的时候就想得很清楚了,不能让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自己。人可以活得苦一点,但绝对不能没底线。他的底线就是做人要堂堂正正,再怎么样,也不能让别人说自己是吃软饭的人。男人可以没有钱,但不能没有骨气和底线,不能让人看不起。 瑶湖集团真要撤资,谁也留不住。 他说:“顾亦珊,你转告一下秦园,千万不要意气用事。不可让秦老板生气,他的身体不好,别让秦老板伤了身体。” 顾亦珊低声笑道:“这个时候你还替别人着想,也不知你是真心还是假意。你想过没,要是撤资了,你就没任何资本了。” “本来就不是我的资本。”陌然呵呵一笑说:“人生就是这个鸟样,今天在枝头做凤凰,说不定明天就被人一枪打下来,放在锅里煮了。” “你是凤凰吗?” “我不是,我更不想做凤凰男。”陌然严肃地说:“还有,你顺便帮我转告一下秦老板,我们生意不在,人情在。今后不管怎么样,我们都还是朋友。” 说完他就要挂电话,被顾亦珊在电话里一阵喊,他捏着手机问:“你还有话要说?” 顾亦珊那边沉吟了一会,低声说:“等有了结果,我第一时间通知你。” 陌然爽快答应。他已经看透了,既然秦家父女已经为投资的事闹起来了,投资雁南,基本处于风雨飘摇当中。 秦老狐虽说不具体掌管瑶湖集团,但最后拍板的权力,他始终牢牢抓在手里。也就是说,投资雁南县最终还是秦老狐说了算。秦老狐尽管爱女如命,但在利益面前,他丝毫不会让步。 382、厄运连连 半个小时后,顾亦珊的电话过来了。 陌然小心地问:“什么结果?” 顾亦珊那边半天没出声,陌然催着她说:“死活就一句话,你没什么不好说的,我能承受得起。”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轻笑,说:“秦老板砸了杯子了。” “什么意思?” “暴怒了呗。”顾亦珊低声说:“秦老板要回美丽岛去,还要带园园一起走。” “秦园同意了吗?” “不知道!”顾亦珊笑着说:‘不过,园园是个孝女。可能性比较大。” 陌然心里一凉,秦老狐这招很厉害。他只要遇到与秦园发生分歧,最好用的一招就是苦肉计。这一招屡试不爽,每一次秦园都会屈服。 只要秦老狐带走秦园,投资的事就完全绝望了。秦老狐带走秦园,并不影响瑶湖集团的正常运行。集团这么些年组建起来的团队,完全能应付诸多复杂条件下的各种问题。何况,在瑶湖集团里,秦家只是控股,还有那么多的股东在,明着暗着还有那么多关系,根本不会因为秦家父女不在而改变。 瑶湖集团的秦老狐一辈子的心血,他精明如狐狸的人,当然懂得风险的重要性。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是最愚蠢的做法。秦老狐不会这么做,从他斥资买下美丽岛就能看出来,秦老狐早就为自己留了条后路。 在这个国度里,所有的富豪,都有原罪。谁都没勇气面对历史的拷问。任何一个先富起来的人,背后不知埋藏着多少别人的血泪和白骨。 陌然不咸不淡地哦了一声,没等顾亦珊继续往下说,他先挂断了电话。 顾亦珊的这个电话,无异于给瑶湖集团的投资判了死刑。 秦老狐态度之坚决,完全出乎了陌然的意料。在陌然看来,瑶湖集团投资雁南县,是双赢的大好事。雁南县政府出地,利用地方政府的政策,在税收,土地资源,贷款等各个方面大开绿灯,其实就是种下梧桐树,引来金凤凰。而瑶湖集团在东莞,一方面受土地制约的限制,一方面又因”腾笼换鸟”计划的政策,在东莞的发展,基本已经处于瓶颈状态。走出来投资,带来资金,带来技术,带来管理经验,这都是雁南县迫切需要的东西。双方相得益彰,是一件多么美丽的事啊! 老狐狸就是老狐狸,秦老狐在草签协议后,一次性拨付过来十五亿巨款,就是给雁南县的领导开开眼界,表明自己的态度。一个能拿十五亿出来的人,能是一个简单的人吗? 秦老狐敢这么做,说明他是有底气的。他是一个生意人,眼光精明独到,他不会拿出这么一笔巨款来玩。他之所以敢这么做,一声他具有这样的财力实力,另一方面,他一定是看上了雁南县。而现在他要撤资,无非是达不到他的某种目的。 想到这里,陌然心里一跳,马上想到了乌有村河边的那块地。他马上将电话打了过去。试探地问:“顾亦珊,你实话说,是不是秦老板觉得没达到他的目的?” “没错,是没达到。因为你拒绝了。” “我说的不是这个事。”陌然急道:“你不要乱想。秦老板的眼光,不在儿女私情上。” “是吗?”顾亦珊疑惑地问:“那你说,秦老板的目的是什么?” “如果你方便,可以尝试着与秦园沟通一下,你就会明白了。” 顾亦珊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不声不响地挂了电话。 这是一个坏消息,这个坏消息足以让陌然寝食难安。 这是个多事之秋,瑶湖集团撤资,何县长被调查,严妍被双规。几件事压在他心里,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这几件事,其实都被一根线牵着,一切都在投资的事上。倘若瑶湖集团不撤资,就算严妍动用了款项,一时三刻也没人会发现。而严妍动用这笔钱,很明显看来就是何县长的授意。 要解开这道死结,唯一的办法就是确保投资继续。 可是有什么办法可以让秦老狐回心转意呢? 陌然急得在屋里转着圈子。 正如顾亦珊说的,瑶湖集团一撤资,他在雁南县将无任何资本。一个没有资本的人,没人会敬畏。那么等待他的,将是扫地出门。 如果真被扫地出门了,他将失去对生活的全部向往。他现在已经深切地感觉到了,人入官场,就如进了鸦片馆一样,再无自己。没有什么事能比当官更让人欲罢不能,因为官的手里有权力,权力是什么?权力就是春药,能让人宁愿快活地死去,也不想寡淡地活着。 过去,他还有何县长这面旗帜,外面的风浪再大,他还可以躲在这面旗帜底下苟延残喘。如今这面旗帜眼看着就要倒下去了,谁还会给他一片地儿,让他躲避烈日的暴晒和暴风雪的侵袭呢? 他环顾一眼办公室,心里哀叹着想,别了!管委会。别了,雁南县。 仿佛他注定这一生就是一只流浪的天鹅,看起来高贵,其实弱不禁风。 与其被人赶走,不如主动挂印。他嘿嘿地笑,笑容苦涩难懂。 犹豫了好一阵,他坐下来,找出一叠稿纸,准备给雁南县县委县政府些辞职报告。他想得很清楚,自己本来就是赤条条来的,走的时候,也必须是一身清白。 刚写下第一行字,门口一暗,他抬起头来一看,林冲又突然出现在他面前。 与林冲的约定时间已经过了几天,他几乎都要忘记这回事了。 他摆摆手说:“林老板,你先坐,我写点东西再说。” 林冲笑嘻嘻进来,点着头说:“不忙不忙,你先写,我有耐心等着。” 他大喇喇在沙发上坐了,看着陌然微笑。 陌然如坐针毡一样难受起来,被人盯着看的滋味很难受。 他抬起头说:“要不,你先去会议室坐坐,我过一会请你过来说话?” 林冲笑道:“不用了,我就在这里陪着你。” “你在,我没心思啊。” “你就把我当空气,不存在一样嘛。”林冲颔首说:“在陌主任的眼里,我林冲就是空气嘛。” 陌然再也无法静心下来,他起身过去,站在林冲面前说:“林老板,对不起,今天可能没钱还你。” “是吗?”林冲惊异地瞪大眼睛,随即笑笑说:“陌主任,你笑话我吧?这点钱对你来说,还不是小菜一碟啊!没事,我有耐心,你忙你忙的,我等你有空再说话。” 383、交易 陌然哪里还有心去忙? 何况他要写的辞职书,还真不知从哪里下笔。 他干脆在林冲对面坐下来,认真地说:“算了,我先陪你说说话。” “还要说什么呢?”林冲一副为难的表情说:“陌主任,你救救我吧,你再不救我,我就会死路一条了。” 陌然笑道:“林老板,你取笑我是吧?我能帮你什么?” “给我钱啊。”林冲摊开手说:“我是来拿救命钱的。” 陌然苦笑道:“林老板,我刚才说了,真拿不出那么多。要不,你再给我个几天时间,我去想办法。实在不行,我卖血也还你。” 林冲呵呵笑道:“陌主任,不是我不给你时间,是别人不给我时间啊!你知道的,商场如战场,错了了机会,就只有等死了。我的无人机事业,可是前途一片光明的事业。现在就差市场开拓这一块了。你比我清楚,市场开拓就是砸钱,谁砸得多,谁砸得快,谁就是胜利者。后来的人,只有等着别人给他收尸了。你说是不?” “是,我理解。” “理解万岁!”林冲欢乐地说:“我就喜欢与陌主任你这样的人打交道。爽快,懂!关键是懂!” 陌然在心里骂了一句,懂你麻痹的!再懂,老子也要还钱给你。现在拿什么还? “不过,我这几天确实有困难。”陌然认真地说:“林老板,你要能理解,就再给几天时间,你要逼我,对不起,我还真没办法。” 林冲的脸色瞬间就黑了下来,但他马上又换了一副笑嘻嘻的表情。 他说:“陌主任有困难我也理解。实在拿不出,我有两个办法,你看看可不可以。” 陌然心里一动,问道:“你说,什么办法。” 林冲竖起一根手指说:“你在这张协议书上签个字,愿意将乌有村河边的土地出让给我,这笔钱就算一笔勾销了。” 陌然不动声色地问:“第二个办法呢?” 林冲沉吟一番说:“你让肖莹嫁给我,这笔钱照样一笔勾销。” 林冲的两个办法,都有让陌然冲动得想一拳砸在他鼻梁上。狗日的,终于露出尾巴来了! 他在心里咬牙切齿,林冲的两个办法,都让他无法进退。乌有村河边的土地,秦老狐想染指,杨书记想染指,谁都没得逞。他林冲一个暴发户,凭什么也想染指呢? 过去这块地是何县长在坚持,现在何县长不露面了,谁还能霸得住。 他笑着说:“就算我签了字,也不见得有用。我只是乌有村的一个普通村民而已。我签字只代表我一个人啊。” “你不是支书兼村长么?”林冲笑眯眯地说:“在你还没离任之前,你签字,代表的是乌有村的意见。” “好,就算我代表了乌有村,你也知道,土地是国家所有的,国家不同意,你还是拿不到。” “这些你可以不用想,是我的问题了。” 陌然笑笑道:‘我还是不能签。希望你能理解。” 他这么说,不是故意拒绝。他心里有个想法,乌有村河边的这块地,将是换取瑶湖集团回心转意的唯一砝码了。秦老狐之所以要撤资,就是因为何县长三番五次拒绝了瑶湖集团的提议。为了这块地,瑶湖集团甚至愿意放弃基建权,由此可见,秦老狐是多么的在意。 顾亦珊的话,在他看来都是扑朔迷离。在瑶湖集团没正式发函过来解除合同关系前,一切都是未知数。 而瑶湖集团的存在,真的是他唯一存在的资本。 林冲倒是很爽快,笑道:“你不签这个字,我能理解。但第二个办法,你总能做到吧?” 林冲说到这里的时候,脸上居然露出了一丝羞涩。 “你别说我很卑鄙,有时候,人不卑鄙一点,真的很难活下去。”林冲笑嘻嘻地说:“陌主任,我知道你有办法的。肖莹听你的话。” “胡说,她怎么会听我的话?”陌然心里吃惊,嘴上却毫不留情地说:“林老板,你是不是早就计划好了,挖了坑让我跳?” 林冲连忙摆手说:“陌主任,你想太多了。我林冲要是这么有心计的人,当年就不会出现那一幕了。你知道的,为肖莹,老子可是做了几年牢的。” “那是你咎由自取!”陌然冷冷笑道:“林老板,你说吧,我今天拿不出这么多钱,还不了你。你的两个办法都是狗屁,我一个也答应不了。该怎么办,你说。” 他本以为这几句话会激起林冲的恼怒,虽然现在在管委会办公室,他并不怕吵起来。或许这一吵,事情的结局会发生意想不到的变化也未必可知。 管委会吵架是家常便饭,经常有人找上门来吵几句,无非是补偿、拆迁和其他狗屎一样的小事。 林冲在管委会是不敢动手的,就算要动手,他陌然也不怕他和他带来的两个保镖。 他打着要投资无人机的借口而来,明知陌然还不出这笔钱,他便想做个交易。可见此人用心的多么的阴险与恶毒。 让他没想到的是,林冲居然不恼,反而一脸忧伤地说:“你先别激动,你要听完我的故事,还是这个想法,我林冲绝不怪你。同时,我想说的是,只要你为兄弟办成了这桩事,我林冲愿意再拿出一百万来感谢你。” 陌然摇着头说:“没兴趣。” “可是我有兴趣。特别是肖莹现在怀的孩子,我很有兴趣。” “你什么意思?” “我没意思。”林冲的忧伤神色更多了,他低垂下去头,幽幽地说:“兄弟,你要懂我,懂我,我心里苦啊。” “可肖莹是有家庭的人,你让我怎么做?”陌然无奈地说:“宁拆一座庙,不拆一桩婚啊。” “你难道愿意看着肖莹痛苦一辈子?”林冲冷冷地问。 “你怎么知道她痛苦了?”陌然狐疑地问。 “我既然能说出这句话,自然我不是胡说的。我想,你也应该清楚吧?” “我不清楚。’ “希望你一辈子都不清楚。”林冲叹口气说:“不管你愿不愿意听,这个故事,我还是要说给你听。” 384、少年的爱情 说林冲是个纨绔子弟,一点也不假。 雁南市一中,无人不晓高二学生林冲家里有钱。林冲家开矿的,而且是开银矿的。可以想象他家每天从地底下挖出一大堆白花花的银子,是多么的让人艳羡和嫉妒。 无可厚非,家里有钱的孩子,读书成绩通常不敢恭维。林冲亦如此,他爹捐了一座图书馆,才换来他进一中读书的机会。 雁南市一中有三个最知名的学生,一个是貌美如花的肖莹,校花肖莹的学习成绩也一直排列在前十名。另一个就是寒门学子,乌有村的李伟。至于第三个知名人物,非林冲莫属。 在很多人家都将单车还当做奢侈品的年代,林冲已经有了自己的摩托车。他不住校,每天骑着雅马哈招摇过市,在人多的地方,总是故意轰响着油门,惹得周围的人都往他这边侧目。 林冲学习成绩不好,朋友却有一大堆。无论是在学校内,还是社会上。任何时刻,都能看到他身边围绕着一圈人。 一中是什么地方?成绩拔尖的人才能进去读书。也就是说,只要进入一中读书了,表示着另一条腿已经迈进了大学的校门。当然,像林冲这样的孩子也不在少数,无非是家里有钱,或者家里有权的人家子弟。 这三个人在一个班,一中的尖子班。 按理说,林冲这样的狗屁成绩,进尖子班读书简直就是笑话。可学校捺不住人家老爹有钱啊,捐一座图书馆,换了个进校读书的名额,再捐一座体育场,换了进尖子班读书的机会。林冲要进尖子班读书,并非自己好学,因为肖莹在尖子班,所以他与老爹说,如果你想有个传宗接代的机会,就让我进尖子班读书。 所以人都看得出来,林冲在追肖莹,而且一点也不掩饰。 肖莹却似乎毫不所动,不管林冲送鲜花,还是买零食,甚至邀请她去看电影,看演出,毫不意外每次都被她严词拒绝。 肖莹的拒绝并没让林冲知难而退,反而激起他无限的斗争欲望。 肖莹家在城里,当然也不住校。林冲便骑了自己的摩托车,要送她回家。肖莹正眼也不瞧他,但也不生气。纠缠久了,她会站住脚,温温柔柔地说,林冲,你要是把这些心思花在学习上,你肯定能考上一所三流大学。 林冲咧着嘴嘿嘿地笑,老子读不进去。书是李伟这样的书呆子读的,我只负责赚钱就好了。不管李伟他读成什么样的人,最终还得替老子来打工。 肖莹便白他一眼道,你这样不学无手术,简直就是在浪费生命。 林冲说,我就是浪费,也要浪费在你身上。 肖莹爱好文学,平常喜欢写点小诗之类的东西。林冲便去师院拜了一个号称十大爱情诗人的老师做弟子,无奈他肚子里实在搜刮不出多少词汇,学了三个月,终于赶在肖莹生日前三天,拼凑了一首三十字的爱情诗。 林冲将爱情诗送给肖莹时,弄了一个非常讲究的排场。 他在校门口搞了一个大音响,订了999朵红玫瑰,找来十个小年轻,穿了燕尾服分列两行,等到肖莹放学出校门,但听到音响里滚出一句:“肖莹,我爱你!” 声音未落,林冲抱着玫瑰花,单膝跪地,拿着话筒,开始念他写给肖莹的爱情诗。 林冲的爱情诗写得十分撇脚,有几句话甚至出现病句。但林冲说,诗歌是个朦胧的艺术,如果循规蹈矩写诗,一定不是好诗。 肖莹吓得花容失色,愣愣的不敢动步。 林冲便趁机起身,伸手去揽了肖莹的肩,得意地宣布,从现在开始,肖莹就是他的女朋友了! 狐朋狗友一齐起哄,拍着手尖叫”在一起,在一起。” 肖莹羞得满面通红,十七岁的女孩子,早已情窦初开了。但她对林冲确实没丝毫感情,甚至很看不起他。这个纨绔子弟,除了花天酒地之外,还有什么能让人看到希望? 女孩子的心事谁能懂?只有肖莹自己知道自己的小秘密。学校里的人都把她和李伟称作金童玉女,她少女心事的天平,早已向李伟这边倾斜。尽管她知道,自己未必会与李伟来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因为李伟这人除了成绩好点之外,还真没有林冲的张扬和热烈。 就在一片喧嚣与乱哄哄的过程中,人群里突然冒出一个声音,”癞蛤蟆也想吃天鹅肉啊!” 大家就一齐看过去,眼光齐刷刷落在说话人的身上。 肖莹也看到了说话人,正是李伟,阴鹫地撇一眼林冲,大声说:“有钱就很了不起么?这是学校,不是放牛坪。” 林冲大笑,冲着李伟说:“有钱确实没什么了不起,不过没钱的话,可是连感情也无法表达的啊。” 李伟家在农村,从小没了娘。家境贫寒,只是因为成绩好,加上他爹一心要将他送出农门,花了一头猪的钱,才将他送来一中。 李伟的挑衅,让围观的人群再次兴奋起来。有人就喊,废话少说,也不论钱多钱少了,男人的战争,就是决斗! 决斗吧!青年。 围观看热闹的人都是不嫌事大的人。 林冲与李伟,个子相当,力量相当。真打起来,谁胜谁负,还真说不好。 林冲便说:“要不,我们打一架,谁胜了,谁就有资格追肖莹。谁输了,主动走开。” 李伟便将眼光来看肖莹。肖莹早就羞得不敢看人了,虽然在她心底洋溢着一丝小小的幸福,毕竟才十七岁的学生,纵使她胆子再大,此刻也不敢流露出半点情感。 如果说,李伟不是因为肖莹,他完全可以大喇喇的走开。一个与自己没丝毫关系的女孩,他完全犯不着与别人决斗。 所有人都以为李伟会避开林冲的锋芒。林冲从小就在街头上混,靠打架赢得一帮小兄弟尊敬。他家又是有钱人,在雁南市里,几乎可以呼风唤雨。与林冲打架,输了便是输了,赢了也得输了,因为他身边的这帮狐朋狗友不会看着林冲输。 “要打,我们定个时间,定个地点。”要说李伟还是很有理智的人,在校门口为一个女孩子打架,传出去怎么样名声也不会好。何况他已经被内定为保送的学生,他不会为此拿前途来博美人的青睐。 李伟的话,让肖莹有些许的失望。女孩子都希望男人为自己拼命。李伟没有直接拒绝挑战,却还是让肖莹有点点的失落。 肖莹的表情被林冲尽收眼底,他对李伟说:“胆小鬼,要打就现在打,打不过就认输。” 李伟说:“我不是怕你,我要为学校着想。” “屁!”林冲狂笑:“学校是你家开的呀?还需要你来替它想?” 说着,将手里的花塞到肖莹怀里,摩拳擦脚要动手。 385、决斗 林冲没想到的是,李伟是练了拳脚功夫的人。 乌有村有个传统,男丁从小都会练上几天拳脚。乌有村练拳脚的传统,来自于祖先抵御外族入侵。据说,战争时期,乌有村的男人上了战场,几乎都能以一敌三。到了陌然这代,虽说拳脚练得没过去那般红火,但还是在练。比如陌家三兄弟,真要打起架来,对付十来个人还是不在话下。 李伟的爹,就是传说中的老把戏。所谓老把戏,就是拳师的另一种称谓。 如果在乌有村摆下擂台,能打得过李伟父子的人,还真没几个。 从外表来看,李伟似乎是弱不禁风的人,他整日将自己埋在书里,以至于他的一张脸,都显得要比别人苍白许多。说李伟会拳脚,估计连鬼都不信。因为在雁南市一中的操场上,从没见过李伟搞过任何运动,他平时话不多,声音也像女孩子一样细声细气。李伟的形象,就是一个典型的白面书生。 林冲就是看中了这一点,才撸袖子要给李伟决斗。 围观的人将气氛掀到另一个高潮。国人喜欢看热闹,为看热闹可以做到茶不思饭不想的地步。 林冲要动手,李伟却往后退。 所有人都起哄起来,就连肖莹,也在心里悄悄地发出嘘声。 林冲得意不已,步步紧逼过去说:“李伟,你是不是爱肖莹了?你要是爱,就说出来。” 李伟不屑地说:“我没你这样下流,我们都是学生,不能谈情说爱。” 林冲挑衅道:“不敢说,就是不爱。既然不爱,你阻拦我干嘛?滚一边去。” 李伟沉着脸说:“我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你不可以欺侮她。” “我欺侮了吗?”林冲恶狠狠地说:“好狗不挡道,这句话你懂不懂?” 李伟不置可否地笑,又去看一眼肖莹,淡淡地说:“你是狗!” “打不打?”林冲杀气腾腾。 “不打!”李伟不为所动。 “不打就滚一边去。”林冲扔了李伟,再去揽了肖莹的肩膀。肖莹急得差点要哭出来,她现在就是想走,根本没一点机会。林冲带来的一帮人已经将她团团围住了。 她羞愤交加,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林冲便去牵了肖莹的手,柔声说:“我送你回家。” 肖莹扬起手来,啪的一声打在他的脸上。这一巴掌打得很重,赫然可以看到林冲白净的脸颊上隐隐约约现出几道手指印。 这一巴掌把所有的声音都压住了,现场顷刻鸦雀无声。 当着这么多的人被人扇了一记耳光,而且还是女孩子扇的,这对林冲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 林冲说到这里时,长长叹口气说:“也许,当年肖莹的这记耳光,就是带给我们三个厄运的开始。” 陌然听到这里,也只是淡淡一笑。 乌有村的男人有拳脚功夫,这点林冲说的没错。比如他陌然,动起拳脚来,三五个精壮男人未必能近得了他的身。不过,他与李伟不熟,过去只是听说过这么一个人,说是继他之后,乌有村的第二颗大学生种子。 “我也是脑袋充血了,太冲动。”林冲叹息连连。 陌然笑道:“理解。” “这个面子啊,害死人。”林冲说:“我当年要不是因为这点面子,何至于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陌然不解地问:“林老板,你今天怎么了?雁南市知名企业家,大老板,谁不羡慕你呀!” 林冲自嘲笑道:“我是表面风光,其实内心里苦啊!” 陌然不想去探究他的内心,对于这种有钱人,最好是保持一定的距离。可以交往,却不能深交。因为有钱人的世界,你也许永远也想不到他在想什么。 比如林冲这样的人,要什么样的女人会没有?他为何偏偏还痴情于肖莹呢?他这么多年不结婚,难道就是在为等她吗? 他甚至想,当初林冲那么爽快借钱给他,其实早就挖好了陷阱,等着他往里面跳了。 “后来呢?”陌然到底还是没忍住。 “后来?”林冲狠狠抽了一口烟,将烟头狠狠在烟灰缸里摁灭。 “我那时肯定被鬼蒙了眼睛。要不,我怎么会动手去打她呢?”林冲后悔不迭地说:“你知道,我们那时候年轻,年轻人都爱面子,特别在女人面前。一个男孩子怎么能忍受得了一个女孩子的耳光呢?” “你动手打了她?” 林冲沉重地点了点头。 “看来林老板并不是真爱她啊。真爱的女人,男人不会舍得动手去打的。”陌然鄙夷地说:“林老板,你说是不是?” 林冲认真地说:“不,我是真爱她,这么多年一直爱着。不信,你拿把刀来,我把心掏出来给你看。” “心都挖了,你还不死?‘陌然大笑道:“林老板,你现在就是把天说破,谁会相信你爱她?” “是啊!没人相信啊!”林冲懊丧地说:“所以,我求到你门下来了。” “我也帮不了你。”陌然直言不讳地说:‘真帮不了你。” “是帮不了,还是舍不得?”林冲似笑非笑地看着陌然。这下看得他心里发虚了,仿佛林冲已经发现了他和肖莹之间的关系。 “你先把故事继续说完。”他赶紧转移话题说。 “后面就很简单了。”林冲突然说:“陌主任,坐你办公室半天了,你也不舍得给我倒杯茶来喝。” 陌然便起身去倒茶,回来后继续听他往下讲。 林冲随手的一记耳光,几乎将肖莹打倒在地。 一记耳光下去,林冲先是惊呆了,随即跑过去,想要扶住肖莹。被肖莹甩手推开,林冲也顾不得四周站了那么多人,双手去搂了肖莹,想要她原谅。 肖莹在此刻喊出了声:“李伟,你要是男人,救我。” 没等林冲回过神来,他只觉眼前一花,双耳便轰鸣起来。 李伟冲上来,左右一记重拳,将他打得晕头转向。 林冲嗷地叫了一声,松开抱着肖莹的手,冲着李伟而去。 两个十七八岁的年轻男人打架,是很激动人心的场面。但听得拳头砸在人身上,发出噗噗的沉闷声。所有人都吓傻了,没人上去劝架,任由两个男人在校门口的空地上扭成一团。 要说动手,林冲还真不是李伟的对手。几拳下来,林冲连李伟的边都没挨着,李伟的拳头却如风如雨点一样落在他身上。 疼痛加愤怒,让林冲几乎发狂了。他慌乱地从身上摸出一把匕首,凭空乱舞,只听得一声闷哼,李伟便倒在地上了。 鲜血从李伟身上冒出来,林冲愣了一下,随即如丧家之犬一样惶恐而逃。 “其实,我并没想伤他。”林冲说:‘我只是想吓吓他。” “结果呢?” 386、进退两难 “结果?”林冲冷笑着说:“结果这一刀,将我送进去了,关了我五年。” 林冲坐牢,陌然早听说过了。不过,他听说过的故事,没有这般精彩。江湖传说,年少的林冲因为争风吃醋,扎伤了人,构成重伤了。本来该判个十年八年的,还是因为家里有钱,上下打点,又赔了一笔巨款给受害人,才改判五年。 “再后来呢?” “没有后来了。”林冲苦笑一下说:“五年后我出来,把雁南市翻了个遍,再也没找到他们两个了。” 陌然跟着叹息道:“理解理解。” 林冲突然诡异地笑了笑说:“所以,还得感谢你啊,兄弟,要不是你,我这生哪里还能再遇到她。” 陌然心里一动,问道:“你想怎么样?” “我不想怎么样。”林冲笑着说:“我的梦,总想圆。” “可是人家已经结婚了,有家庭了。” “不!”林冲断然说道:“她马上就会没家庭了。” “你不可以再去打扰她。”陌然警告着他说:“林老板,我们做男人的,得有责任与担当。可以意味,不可胡来。做人,一定要做到心底无私,坦荡。” 林冲似笑非笑地说:“如果是别人背叛了他,卖了她呢?” 陌然一下没听明白他话里的意思,愣了一下说:“老天爷也不会放过这个人。” “老天爷?”林冲冷冷地说:“老天爷算根毛啊,都说有情人终成眷属,成了吗?” “你与谁是有情人?难道她当年爱你了?”陌然不屑地说:“林老板,我们不可以自以为是,不可以一厢情愿。” 林冲呵呵笑了起来,又摸出一支烟,递了一支给陌然说:“兄弟,我不瞒你,肖莹被她丈夫卖了。” “卖了?”陌然狐疑不已,正色道:“你不可以乱说。” “我有必要骗着你吗?”林冲叹口气道:“你知道她老公是做什么的?” 陌然说:“他老公就是李伟,是不?做什么的,我还真不知道。” “他就是做无人机的。” 陌然大吃一惊,失声叫道:“你说的投资无人机,就是投资给李伟了?” 林冲重重点了点头,叹口气说:“没错。那次见到了肖莹后,我就派人去打听了,现在有了她的线索,我还怕找不到人吗?这一找,还真找到了他。” 陌然过去只知道肖莹的丈夫在上海打工,他在与林冲打架受伤后,高考落榜了。李伟落榜,不肯复读,一个人去上海闯荡。没想到他居然玩起了高科技。这让陌然在心底悄然佩服起他来。他一个高中生,玩那么尖端科技,可见要付出多大努力。 “他自己的公司?” “是。” “你们见面了?” 林冲点了点头说:“见面了,还不止一次。我现在是他公司的大股东,绝对控股股东。” 陌然竖起一根大拇指赞叹道:“好!林老板,相逢一笑泯恩仇,我佩服!” 林冲摆摆手说:“你先别拍我马屁。故事说完了,你先表态吧。” “表什么态?”陌然狐疑地问。 “我给你的两个选择,你选哪一个?” “我一个都选不了。” 林冲的脸色便阴沉下来,低声说:“你不觉得你这是在害她么?” “我怎么害她了?” “李伟与我有过约定,我投资控股他的无人机,他放手肖莹。” “他放手了?” “不相信?” “多少钱?” 林冲伸出一根手指头说:“一千万。李伟的无人机,我不投资,他就只有死路一条。他已经完全没钱了,凭他的关系和能力,也找不到风投与融资。他那样的人,不做事业就只能等死的人。我是雪中送炭。还有,我必须得说清楚,是他提出来的,不是我。” 陌然听得怒火万丈,尽管他不认识李伟,但此刻只要这个李伟敢站在他面前,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将他撕个粉碎。一个男人,能将自己的老婆拿出来做交易,这该是多么卑鄙的人。由此可见,这人的心理阴影面积有多大了。 “你不觉得自己很卑鄙吗?趁人之危了吧?” “不!我是救他。救他于水火之中。你可能不知道,这个李伟,为了研发无人机,已经欠了一屁股债了,还有不少的高利贷,再不出成绩,你让他怎么活下去?” “那也不至于拿老婆出来交换啊。” “我再声明一次,不是交换。是他主动提出来的,我没表达任何意见。兄弟,现在你该理解我了,我为什么那么急找你要钱了。” 陌然沉吟不语。 林冲要债,天经地义。他就是有一万个借口,也找不出一个推脱欠债不还的理由。 林冲的话里有话,句句让陌然进退两难。当初他找他借钱,是为难时刻。他想救齐小燕。世态炎凉的现在,能一口气借一百万出来,需要多坚强的心里素质。即使如林冲这样的千万老板,也不得不掂量多思。 可人家林冲当初就是那样的毫不犹豫,毫不迟疑,不管是不是他埋了鬼胎在先,毕竟,一百万的银子还是实实在在落在自己手里了。 他在心里悄悄盘算了一下,现在要他拿出一百万来,东拼西凑还是不成问题。但上次林冲已经说过了,现在不是一百万能解决得了的。 当然,他不怕林冲的高利贷,可是真要闹得法庭上见,不光丢的是脸面,可能还会带出更多的泥来。林冲有本事在茫茫人海中找到李伟,可见他这人做事,不是那么随便的人。 “林老板,要是我选择第一条路呢?”他试探地问。 林冲愣了一下,摆摆手道:“我不希望你选第一条路。” “可是除了第一条路,第二条路我没法走啊。” “兄弟,你不懂我!”林冲叹息着说:“我实话跟你说,我不差钱!我要人。” “我做不到啊!”陌然正色道:“大家都是成年人,都有自己的思想,我能左右谁呢?” “不是要你去左右谁,你不给别人希望,就是最好的结果了。” “我给谁希望了?” “你懂的。” “我不懂。” “你是聪明人,不用我废话。”林冲淡淡一笑说:“她肚子里的孩子,真是试管婴儿吗?” 陌然仿佛像一条蛇,被他捏住了七寸,再也动弹不得。 387、男人之间的较量 林冲似乎知道肖莹肚子怀的孩子是谁的,他故意不点破,既是给陌然面子,也是给肖莹面子,同时给他自己留条退路。 男人之间的较量,很多时候在一句话,一个动作后决出胜负。陌然就在林冲这句话后败下阵来。 不过,他从林冲的话里已经知道,李伟能拿肖莹做交易,表示在他的心里,已经完全没有了肖莹的位置。因此他对李伟,一点愧疚的感觉都不存在。反而滋生出一种救世主的欣欣向荣心情。 “兄弟,我也不瞒你,现在肖莹的一举一动,都在我的眼底。我要保护她。”林冲毫无顾忌地笑,说:“你不会有想法吧?” “你监视她?”陌然皱着眉头质问。 “不是监视,是保护。”林冲自负地说:“我不可以让她再受任何欺侮。” “没人欺侮她。”陌然道:“谁敢欺侮她呢。” “一句话,我的心思兄弟你都看懂了。我等你消息。”林冲起身要告辞。 刚才他来,陌然恨不得他立马滚蛋。现在他要走,他却不愿意了。林冲的来意他既然完全看出来了,就该有个应付的办法来处理。 他想,如果自己与李伟一样,屈服于林冲的压力,他与李伟一样,也是个猪狗不如的人。可是他与肖莹的关系,永远都是蒙在一块遮羞布下,见不得天日,他又有何办法能驱逐如苍蝇一样的林冲呢? 现在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一条路,还钱给他。只要自己不欠他的钱,林冲就没办法捏住他的七寸。 可是他去哪里找来一百万还他?何况,还一百万,林冲会愿意吗? 他脑痛欲裂,却想不出一个留下他的理由,只好眼睁睁看他离开。 林冲的到来,让他原本烦扰的心愈发不平静了。雁南县也好似风雨欲来的架势,风声鹤唳一片。究竟出了什么问题,没人说得清。每个人都感觉头顶悬着一柄达摩克利斯之剑,随时会掉下来砍断脖子。因此每个人都紧缩着脖子,悄悄的躲避来自任何方向的眼光与流言。 何县长依旧没露面,电话却是通的。据说,他很少接电话。就算接,也是匆匆几句,丝毫不提及任何工作方面的问题。 陌然心想,要想探个究竟颜小米是最好的人选。她有个在省委组织部当副部长的舅舅,对于省里的事,应该是了若指掌。这次来的人既然是省里派来的,赵家仁副部长就没可能不知道一些内情。 至于林冲的这点破事,大不了鱼死网破。他想得很明白,自己与林冲只是经济上的纠纷,他是借他的钱,而不是采用什么手段不劳而获的钱。经济纠纷在当今社会层出不穷,最多被人诟病为”老赖”。老赖虽然可耻,但比起未来,老赖确实不足挂齿。更重要的是,林冲的想法和如意算盘已经昭然若揭,他只是想抱得美人归而已。而美人肖莹,他自信还没本事去左右她。 前途与女人,是摆在他面前的两道难题。选择前途,他得忍痛割舍女人。选择女人,他将一败涂地。 他在心里骂了一句,妈的,老子活得猪狗不如! 下午刚上班,他便叫了颜小米过来,亲自给她倒了一杯水,坐在她对面,看着她微笑。 颜小米被他看得有些局促了,端详半天自己,发现没有丝毫不妥,便沉着脸问:“陌然,你这样看我干嘛?难道我脸上长出了一朵花来了?” 陌然嘿嘿地笑,说:“你还别说,你的脸上真有一朵花。” “什么花?”颜小米狐疑地问。 “桃花。” “流氓!”颜小米低声骂了一句,说:“你找我来,不是为了要说这么一句无聊的话吧?说,是不是想了解一些什么东西啊?” 既然颜小米点破了他的想法,他只好老实地说:“确实是,我想问问,县里到底出了什么问题?怎么好像每个人都在躲避什么一样,见面都不打招呼了?” 颜小米沉吟一下说:“你是真没看懂,还是故意装傻?县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你好像浑然不觉似的,陌然,你的心真大。” 陌然笑道:“我是真没看出来,不是我心大。” “有人去省里告状了。”颜小米说:“这个人据说有些来头,说我们雁南县政府欺瞒客商,涉嫌诈骗呢。” 陌然忍俊不禁地笑起来,道:“这人真有趣啊,政府涉嫌诈骗?他不是吃错药了吧?哪有政府会干出这样的事来?再说,就算真有这样的破事,政府发个文件不就解决了?还存在被人说诈骗?” “你说的也有道理。不过,政治这东西,官大一级压死人。黑白永远都是领导能指定的,不是你我小老百姓能确定的。你想想看,人家能告到省里去,会是一般的人吗?” “这个人会是谁呢?” 颜小米摇了摇头说:“要是我知道,还不告诉你?不过,陌然,不管这个人是谁,我总觉得,这个人是针对何县长来的。” “我也觉得是。” “而且我感觉到,人家出此策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陌然暗自吃惊,颜小米看问题的水平比他明显高了不少,她能看出这件事背后潜藏的东西,他却一片茫然。 “有那么复杂吗?”他不甘心地问。 “比你我想象的腰复杂得多。”颜小米看一眼门外,压低声音说:“听说,何县长去了省里,他要把问题说清楚,得找到一个说得上话的人。” 陌然哦了一声,小声问:“严书记被双规了,这件事你是怎么看的?” “严书记只不过是被人利用了而已。”颜小米淡淡地说:“陌然,你要保护好自己,千万不要被人拉下水去了。这趟水的深浅,谁心里都没底。搞不好就会淹死人,明白吗?” 陌然诚恳点头,颜小米的话没错,在这个多事之秋之际,保护好自己,就是保护好了别人。世间的事,每一件都与另一件息息相关。很多看起来毫无瓜葛的事,往往在里面有一条看不见的线在牵着。 “要没其他的事,我先出去了。”颜小米匆匆告辞出门。 陌然呆坐了一会,感觉脑海里一片空白,居然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做什么了。 388、宾馆见严妍 日子如死水一样,波澜不惊。 纪委张副书记突然来电话找他,约他去一趟雁南市华天宾馆。 陌然心里有些不安,上次与张副书记谈过话之后,他就一直吊着一颗心。特别是颜小米提醒他以后,他感觉到有一张网正向他兜头罩过来。 不过,他心里还是有底的,自己在经济上没任何问题,唯一可以被人做文章的,就是作风问题。他自信自己的一些男女情事,别人都不可能知晓,因此他在惊慌之余,悄悄地安慰自己不要怕。 不怕归不怕,他还是刻意疏远了与苏眉她们的关系。以至于苏眉发来好几个信息,他只字未回,而且会在第一时间删除信息。 张副书记约他,他没让司机小付送。他让异乡人在雁南给自己找了一辆黑车,悄悄一个人去了市里。 华天宾馆在雁南市算得上是知名宾馆,四星级的规格果然不同凡响。 陌然在大厅里坐了好一阵,才给张副书记打电话,说自己已经到了,就在大堂里等。 挂了电话不久,过来一个精神萎靡的年轻人,看到陌然后,露出一丝笑容说:“陌主任吧,跟我来。” 陌然想问他是谁,话到嘴边还是没问出来。管他是谁,光天化日之下,他怕毛线。 进电梯上到十三楼,年轻人一句话都没说,示意他跟着他走。 陌然点点头,昂首阔步。 脚底下是厚厚的地毯,踩在上面没任何声息。楼层里也看不到一个人,死一般的沉寂。 拐过一道弯,他们停在一间客房面前。年轻人笑笑说:“你自己进去吧,张书记有交代,你们自己谈。谈完后,张书记会找你聊。” 陌然心里一动,屋里的人显然不是张副书记,那么是谁呢? 年轻人敲了敲门,门打开后,出来一个年轻的女孩子,看到陌然,浅浅笑了一下,手往屋里指,小声地说:“刚睡着,你先进去吧。” 陌然迟疑了一下,还是推门进去。他人一进去,身后的门便咔哒一声关上了。 他心里有些慌乱,不知道前面是鲜花满地还是荆棘密布。甚至他感觉到张书记布置的这一切,都显得无比神秘,让人不知不觉就紧张起来。 他平静了一下心情,深深呼吸了两口,迈开步子一脚跨到屋里。 这是一间很普通的客房,标准间。窗帘被拉上了,屋里的灯光显得暗淡。他一进去,就被床上躺着的一个人吸引过去了目光。 没错,是严妍。 严妍双目微闭,脸上挂着淡淡的忧伤。她整个人显得有些憔悴,没有过去那样的光彩照人。严妍是个很精致的女人,她身上的每一道线条都能体现出她的精心。只要有她在的时候,周围的阳光似乎都要明媚许多。而眼前的她,似乎熟睡过去了,眉宇间的忧伤却像一条蚯蚓一样,盘旋在她如玉的面庞上。 陌然心里一阵激动,严妍被双规后,一直音讯全无,想不到在这里突然遇到她。 她看起来似乎几天没睡觉了,尽管忧伤着心情,但睡得很香甜的样子。 陌然没敢去打扰她,悄悄去了椅子上坐了,看着熟睡的她出神。 严妍平静地呼吸着,盖在她身上的被子随着她的呼吸一起一伏。她本来妙曼的身材在被子底下依旧风采如昔,仿佛能让人感觉出来她永远令人心动的韵致。 严妍是个尤物!能让所有男人倾心的尤物。 她过去是雁南县县委接待办副主任,在来接待办之前,她是雁南宾馆的大堂经理。现在她是雁南县管委会书记,也就是雁南市高新技术开发区书记。能坐上这把椅子的人,不是小人物。但没人知道严妍的背景是什么,只是知道她是一个惹不起的人物。 她翻了一下身子,被子便滑落到了一边,露出她的腰来。 她的腰盈盈一握,腻白如玉。 陌然不敢多看,将眼转到一边,无聊地看着门。 他知道,门口一定站着刚才让他进来的男女。他们看起来一脸正气,应该就是纪委的人。 他打量着这间屋子,发现除了两张床,什么都没有。 屋里的空调开着,整个屋子有些阴冷。 他想抽烟,摸出来还是作罢。他怕烟味将严妍惊醒过来,便将烟放在鼻子底下,深深地嗅了几口。 过去陌然并不抽烟,在瑶湖集团他是唯一不抽烟的高管。秦园曾经说过,抽烟的男人,有不抽烟男人身上找不出的魅力。 他是回到乌有村后才开始抽烟,开始是抽着玩的。在乡下与村民见面,唯一能表达感情的就是递过去一支烟。烟是什么?烟是和气草啊! 抽了不长一段时间,他被烟的魅力所征服。他发现,心情好的时候抽一支,心情愈发好。心情不好的时候抽一支,人会消掉很多烦恼。而且越是心情不好的时候,烟越会带给人更多的勇气与坚强。 在他有压力的时候,烟是带给他看到另一面的最佳伙伴。压力越大,烟抽得越多,以至于他现在保持了每天一包的速度。 突然,他听到一个声音说:“你要想抽,你就抽吧。” 他猛地转过头来,就看到严妍已经睁开了眼,看着他莞尔一笑了一下。 “你来了啊!”她坐起身来,优雅地打了一个呵欠。 陌然看着她笑了笑说:“要不,严书记,你再睡一会?” “不用了。”她靠在床头说:“已经醒来了,睡不着了。” 她四周看了看,问他:“他们呢?” “谁?” “看守我的人啊!”她浅浅一笑说:“他们怕我自杀,二十四小时守着我。” “你为什么要自杀?”陌然不解地问。 “是啊,我为什么要自杀?”严妍笑道:“我心里坦荡得很,他们想多了。” 陌然正要说话,看到她在朝他使着眼色,她的一个手指头在床单上写着字,陌然留神去看了,知道她写的是”监控”两字。 监控?陌然心里一跳,抬起头装作无意识地四周看,发现在头顶果然有一个像是监控一样的东西。 “张书记叫我来的。”他心里有底了,故意说:“张书记等下还要召见我。” 他的手放在桌子上,手指头动动,写了三个字”还好吗?” 严妍微微点了点头。 陌然故意大声说:“严书记,你要有什么问题,就交代清楚吧。我们要相信组织,绝对不会冤枉一个好人。” 严妍笑道:“我能有什么问题?我什么问题都没有。” 陌然哦了一声说:“上次委里讨论的关于拨付征地款的事,还需要完成一项审批手续。要不,等你回来再补上吧。” 严妍显然一下没明白过来,愣愣地看着他。 陌然使着眼色说:“就是管委会征地款,老百姓的利益,我们要考虑放在第一的位置。” 严妍似乎明白了过来,使劲点着头说:“好,但一定要注意,这笔钱必须以最快的时间发到老百姓手上去。” 陌然叹口气说:“不是我们不想发啊,而是这里面太复杂,估计一时半会发不下去。” “还有,严书记,我提个看法啊,以后我们管委会的审批,我还是要签个字的。免得以后出现误会。”陌然认真而严肃地说:“我是管委会常务副主任,我有这个权力的。” 严妍嗯了一声说:“是我没做好,犯了官僚主义了。以后我会注意的。” 他们这一问一答,就将严妍签的支付令责任完全揽了过来。严妍起初还没明白,在陌然的眼色和言语里,她迅速跟了上来。 她是个冰雪聪明的女人。 389、瓷器一样的女人 半个小时后,张副书记推门进来。 陌然赶紧起身,与张副书记握手寒暄。几句话后,张副书记说:“陌主任,严书记,你们可以回去了。” “回去?”陌然和严妍几乎不约而同地惊呼出声。 “是的,你们可以回去了。”张副书记淡淡地说:“对不起啊,严书记,请你理解我们的工作。有些事,我们也是不得不为的。现在的情况有点复杂。不过,通过我们了解,基本可以确定,严书记的问题暂时不能下结论。为了不耽误大家的工作,纪委决定,调查到此结束。” 这消息来得有点突然,严妍显然还没反应过来。她愣愣地坐在,眼泪慢慢流了出来,滴落在洁白的床单上,溅开成朵朵黯淡的梅花。 张副书记也不多说了,宣布完结论后,带着两个人离开了房间。 严妍终于哭出声来,这几天的双规,已经让她筋疲力尽。直到有人悄悄告诉她,陌然已经承认了,支付令是集体研究的结果后,她还暗暗为他担心着来。 支付令其实是何县长授意她签的,而且这笔钱在没签支付令之前,已经从县财政局转移出去了。 她开始还是拒绝签字的,何县长对她说,这是组织上决定的,只是需要走一个过程。如果她不签,他完全可以找另一个人来代替她签。不过,从此以后,她的这个书记位置就将摇摇欲坠。 何县长几乎是赤裸裸的威逼,她严妍哪能抵挡得住? 陌然和她坐在米箩咖啡厅的小包间里,听完她说的这些事之后,心里不禁生出一股怒火来。何县长这么能这么做呢?这不是有意害人么? 严妍浅浅笑了笑说:“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吧。” “你这是胡来!”陌然怒不可遏地说:“你难道不知道,这件事足够杀头了吗?” “我没拿,杀不到我头上来。”严妍不紧不慢地说:“有些事,不是你想的那么透明。其实,官场就是小社会,什么样的人没有啊。” 陌然便默不作声,心里想,要是何县长让他来签这个字,他会签吗?猛地他发觉到了,倘若何县长叫他签,他也会毫不迟疑签啊。 “现在好了,没事了。”陌然说:“没事了。” “不!”严妍严肃地说:“这事肯定没完。你以为纪委说没事,就真的没事了?我总觉得他们是在放长线。” “钓谁?” 严妍摇了摇头,低声说:“不过,我这几天知道了一个消息,这件事是被徐文友捅出来的。” “老徐?”陌然吃了一惊道:“他不是早就被双规了吗?也不见他有任何消息流出来,人也不知道在哪里。” “我知道。”严妍浅浅一笑说:“他现在因为立功了,好得很。” “在哪?” “不在雁南地区了。”严妍说:“这次我们被调查,都是他捅出来的。你知道徐文友这次被调查出来多少事吗?” 陌然摇了摇头,自从徐文友被带走后,他就没半点他的消息。他尝试着去打听了几次,结果都是一无所知。 “光是在他家搜出来的钱,现金就有千万。” 陌然倒抽了一口凉气。徐文友这人平常连抽烟都是不到十块钱一包的,怎么会有那么多的钱?他是雁南县为数不多的半边户,家里还有个八十岁的老娘要赡养。他的那点工资,一个月下来还真的见襟捉肘的,怎么还会有那么多的钱呢? “看不出来吧?”严妍苦笑着说:“其实,像徐文友这样的干部,我们身边还有不少,只是没揪着他而已。” “当然,徐文友这么做,我也能理解。他是身不由己,他要保护自己,还要保护别人。因为他不保护别人,别人会让他死得更快。” 陌然背上不禁冒出一层冷汗。 “你说,徐文友背后没人吗?就他那点本事,能贪这么多钱?” “你是说,老徐还只是个小角色?” “也许是吧!”严妍长长叹了口气。 陌然心里便难受起来,雁南县是个农业县,徐文友只是个小小的招商局长,几年时间,他的财产就高达千万之巨,可见其他比他位高权重的人,该是个什么样的财富?他想起老福,想起乌有村还有那么多孤寡老人生活无着落,心里愈发难受起来。 如果雪玲家有钱,她还会死吗?他暗自问自己。雪玲之死是个天大的悲剧,是他回乌有村后最伤心的一次。雪玲与老四小两口,正是生命力旺盛无比的时候,他们却撒手尘寰,该是对生活有多绝望了。 严妍从对面坐了过来,陌然闻着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淡淡香味,心里一阵温暖。 “谢谢你!”严妍认真地说,牵起他的一只手。 他想抽回来,严妍似乎感觉到了,握得更紧了。他们十指相交地握着,这让陌然在尴尬之余,不禁心神激荡起来。 “我没想到你会敢出头的。”严妍说:“陌然,你让我刮目相看。” “因为我知道,你是被冤枉的。”陌然嘿嘿笑着,半点也不敢动。 “何以见得?”严妍似笑非笑地问。 “因为像你这样漂亮的女人,钱在你们眼里,就是一堆废纸而已。”陌然诚恳地说:“严书记,我从第一次见到你,就知道你是个不爱钱的女人。” 严妍抿着嘴巴微笑说:“我不爱钱吗?陌然,你高看我了。这世界上的人,不管男女,都爱钱。只是有些人什么样的钱都敢拿,而我,不属于我的,送我也不要。’ 她的手指头曲起来,在他手心里挠了挠,让他感到一阵难以忍受的痒。便翻转手来,将她的手温柔地握住,不让她继续挠自己。 严妍挣脱他的手,低声道:“我是不是在勾引你?” 她神态娇羞,眉眼如丝,俨然情窦初开的少女。她的话却如此露骨,恍如精美的图画上的一顿丰盛晚餐,香艳无比却叫人难以下口。 陌然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将身子往一边挪了挪。严妍随之过来,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窃窃笑着说:“怕我呀?” 陌然点着头说:“我不是怕。我在想,你这么一个像瓷器一样精美的女人,只可珍惜,不能亵玩啊。” 严妍显然受到了感动,她突然伸手来抱了他的腰,在他耳边轻声说:“如果我严妍还有来世,我一定追你做我老公。” 没等陌然反应过来,她已经松开了手,微笑着起身出门。 390、暗流汹涌 严妍有惊无险从纪委出来,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过去纪委逮人,从没有像她这样轻松无事的。只要被纪委盯上了,这个人不死都要脱层皮。当干部的人,一辈子最怕的就是接到纪委的约谈电话。如果连电话也没有,径直上门带走的,基本可以确定这个人这一辈子就此拜拜。 严妍就是没接到任何信息被带走的,可她就是毫发无损出来了。 严妍出来的第二天就回管委会上班了,上班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各部门的负责人都叫到会议室,笑吟吟地问大家:“你们都失望了吧?” 没人敢接她的话,都低下头去装深沉。 严妍出事后,纪委来管委会作调查,背后落井下石的人不在少数。特别是几个猥琐的男人,露着一口焦黄的牙齿说,严妍能来管委会当书记,就是靠她的姿色换来的。现在的女人想当官,最好的武器就是姿色,只要往领导床上一躺,要什么样的官都是轻而易举的事。 没人说话,严妍并不罢休,逐一点过去名,要大家都说说心里话。 先点到的是办公室主任,一个四十几岁的中年男人,形象猥琐却办事精明。陌然来管委会之后,几次想要换掉他,但每次都被人打招呼而罢休。 办公室主任被点到名,惶恐不安地起身,嗫嚅了半天才挤出一个假笑,说:“严书记,我可是严防死守的,纪委同志来,我没说过一句不利于您的话。” 严妍哼了一声,摆摆手让他坐下,接连又点了几个人。每个被点到名的人,无一例外表态说,严书记是个好同志,在纪委搞调查时,差点要把她夸成一朵花来。 严妍一直认真地听,最后点到苏眉的名字,笑了笑说:“苏眉,你是希望看到我出来,还是希望看到我被移送起诉?” 这句话很严重,仿佛就在质问苏眉一样。 苏眉没像其他人一样惶恐,她不卑不亢地说:“严书记,我希望能有什么作用?关键在于组织。组织审查过了,你没问题,自然还是我们管委会的领头人。纪委审查有事了,我的希望能解决什么问题?” 严妍微微笑道:“你说的没错。可是就是有些人,背后恨不得别人栽进去出不来。” 最后到陌然这里,严妍小声地问:“你也说几句?” 陌然点点头,站起身说:“我就三句话,大家记着。第一,不管外面的议论传得如何夸张,外面要始终相信自己的同志是好同志。第二,管委会就是一块铁板,所有干部职工的劲,都必须往一块使。如果谁在背后使阴招,下绊子,对不起,天王老子也得从管委会滚出去。第三点,大家记住,雁南县管委会不是放牛坪,也不是哪家的私人公司。我现在保证管委会的人事在未来的三年内不作调整。但你们的所作所为,必须要经得起考验。” 他说完,敲了敲桌子,咳嗽一下说:“再补充一句,从现在开始,所有人不得讨论与工作无关的事。否则,按纪律处分。” 会开得快,结束也快。等到所有人都走光了,严妍突然问陌然:“你说,苏眉是什么意思?” “苏眉?”陌然大惑不解:“她怎么了?” “她是不是想除掉我而后快呀?”严妍皱着眉头说:“我听说,这次纪委来调查,支付令就是她提供给调查组的。” “不可能吧?”陌然暗暗吃了一惊说。 “怎么不可能?”严妍没好气地说:“要不是我看在你面子上,我绝对不放过她。” 陌然心里想,严妍说的未必不是事实。当初苏眉处心积虑要将徐文友灭了,就是想坐上副主任的交椅。结果徐文友毫不意外被拿下后,她并得到副主任的位子,反而从接待办调来美女严妍,当了管委会的党委书记。 从严妍上任的第一天起,苏眉与她似乎就很不对付。当时陌然想,就好像一山不容二虎一样,苏眉与严妍形成的敌对关系,是一种自然现象。可是后来他又想,在管委会里,除了她苏眉和严妍两个美女外,还有一个颜小米,而且颜小米有着得天独厚的条件,不但本人貌美如花,还有个当大官的舅舅。她这样的女孩子,是多少男人梦寐以求的梦中情人,抑或想借助她的力量,来一次人生的飞跃和飞黄腾达。 直到现在他才想明白,对于苏眉来说,颜小米是最让她放心的人。颜小米是个无欲无求的女孩子,她性格刚毅,且有些暴烈,与一般的女孩子无病呻吟截然不同。她没有想往上爬的欲望,只是安静地守在管委会,看着一大帮男男女女为了权欲奋不顾身的厮杀。 陌然没让严妍继续发挥下去,他起身说:“有很多事,其实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严妍冷哼一声,没有回答他的话。 陌然回到办公室刚坐下,苏眉就闪身进来,压低声音问:“严书记是不是对我有看法?” 陌然笑笑道:“没有的事,别胡思乱想。” “肯定对我有看法。”苏眉咬着银牙说:“你没看她叫我名字的时候,一张脸半点笑容都没有。还有,她是怎么出来的,别以为我们都不知道。” 陌然奇怪地问:“她是怎么出来的?” “你比我更清楚啊!”苏眉白他一眼道:“陌然,你是不是看上她了?” 这句话问得他无比尴尬,女人都是敏感的动物,都是天生的侦破专家。特别在男女问题上,女人所表现出来的敏锐,是任何男人都无法比拟的现实。 “你要再胡说,别说我以后不理你。”陌然黑着脸说:“苏眉,你别一天到晚把心思用在这些无聊的事情上。我陌然是有抱负的人!” 苏眉冷笑着说:“好,希望你的抱负早日实现。” 这段时间他被弄得心神不宁,只要瑶湖集团没来消息,他的一颗心就无法落地。陌然很清楚自己的价值所在,失去瑶湖集团的投资,他将什么都不是。过去还有何县长在上面罩着他,毕竟他是何县长一手提拔起来的干部,他只要失败,就是何县长看走了眼光。 下午下班之前,他接到许子明的电话,让他晚上去一趟邢亮副局长家里。 陌然问:“去干嘛?” 许子明莫测高深地说了一句:“去了你就知道了。” 391、保外就医 邢副局长搬了新家,屋里装修得富丽堂皇。陌然围着屋转了一圈,啧啧赞叹。 装修是大哥陌天一手搞好的,没请一个帮手。陌然心里想,木讷的大哥手艺有如此精奇,怎么对儿女私情却如榆木一样的不开窍?看来这人的感情表达,都在自己的世界里。比如大哥的情感,应该都在这一磨一刨当中了。 邢副局长亲自下厨,炒了几样时令菜,拿出一瓶成年茅台,客气地请陌然入座。 邢局长夫人雷蕾看来是洗手吃饭的主,从她指挥邢副局长就能看出端倪,这邢局在家,典型的妻管严。 邢局对老婆恭恭敬敬,这让陌然不由在心底发笑。社会流行一种说法,但凡在外面喜欢颐指气使的人,在家都是胆小如鼠的妻管严。细想一点也不奇怪,很多男人在家受了气,到了外边,恨不得将所有的气都撒出去。只要有人撞到他的枪口,那是非死不可的状态。 还有一种说法,领导当得越大,越是惧怕内人。这枕边的人,不说把你身上多少根毛都数得清楚了,而且只要你一抬起屁股,八九不离十能猜出来会拉什么颜色的屎。 惧内似乎已经成为成功男人的标配,所有成功男人,都会或多或少惧怕自己的老婆。按他们的说法,不是怕,是尊重。这理由看起来冠冕堂皇,其实只要细细一想,莫不莞尔。皆因枕边的人,手里都握有你的把柄,如是惹得恼了,跳将出来一闹,几乎是百发百中。 邢局的表现让陌然不以为然,他在心里暗暗地想,今后自己要是娶了老婆成了家,绝对不能成为像他这样的男人。做男人得有做男人的底线,女人永远都只能是配角。如果让女人爬到头上去拉屎撒尿了,男人活着,还有多少欢乐可言? 雷蕾不肯上桌来吃饭,邢局软磨硬泡了好一阵,她才耷拉着一张脸过来坐。 陌然心里有数,这个雷蕾上次去政府大楼大闹天宫,如果不是碰到何县长,还不知该怎么收场。她丈夫是县公安局副局长,还有一个从政法委副书记位子上退下去的一个爹,谁敢惹她? 他明白雷蕾是对自己有成见,因此他始终保持着微笑,不时说一句”嫂子,对不起啊对不起,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咧。” 这女人板着脸,无论陌然怎么说,她的脸上永远没一丝笑容。 邢局便尴尬地说:“雷主任心情不妙,我等小的不敢胡乱造次。” 许子明不像陌然样坐着不动,他一进屋就开始动手给邢局帮忙。等他摆好碗筷,邀请雷蕾入席时,腆着一张笑脸说:“嫂子,大人不记小人过,你说是不是,陌然?” 陌然赶紧点头说是,朝雷蕾行了一个不伦不类的军礼。 许子明年纪显然比雷蕾大不少,但他在雷蕾的面前,始终保持着一副无比恭敬的模样,口口声声叫着她嫂子,叫得雷蕾阔大的一张肥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容出来。 酒过三巡,还不见许子明说什么重要的事,陌然便感觉有些坐不住。 一张桌子坐着四个人喝酒,只要一个人的脸板得刀枪不入,气氛便会显得尴尬和沉闷,陌然只想早点结束,对许子明和邢局的敬酒,几乎是来者不拒。 邢局扫了一眼客厅,叹道:“陌老弟,你哥哥的手艺还真是令人刮目相看。你看看我家的装修,怕是花多少钱请人也未必做得这么好。” 陌然笑笑说:“我哥除了会做木匠活,其他还真的一无所知。他这个人,可能天生就是做木匠活的人。天地万物都在他心底。要不,邢局你看看,我大哥单是这雕刻的功夫,怕是雁南县也找不出来几个了。” “必须是。”邢局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说:“几个兄弟来我家玩,看到这些个手艺,都问我是找了哪个大师,这手艺,已经不是技术,而是艺术了。” 陌然笑而不答,一边的雷蕾嘴巴一撇说:“这有什么了不起的,比他牛逼的人多了去了。” 陌然笑道:“嫂子说的极是,我哥只是个小木匠,哪里配得上邢局说的艺术,他只是混口饭吃而已。” 陌天为邢局家装修,是没算工钱的。当初陌然交代过他,只要把邢局家装修好了,他老婆齐小燕就可以顺顺利利出来。 一想到齐小燕,陌然的心便紧缩了几下。他突然有种感觉,许子明突然约他来邢副局长家里,应该不是喝喝酒那么简单,里面似乎还隐藏着什么话要说。 果然,第四杯酒下去后,桌子上的菜还没动几筷子。许子明清清嗓子,故意咳嗽了几声,支支吾吾要说话。 邢副局长不动声色,拿着筷子夹了一根豆角悬在半空说:“老许,你有话就说,别装神弄鬼。这里又没外人。” 许子明嘿嘿一笑,看着陌然说:“老弟,有个好消息,还有一个坏消息,你要先听哪一个?” 陌然淡淡一笑道:“随便,反正都要听。” 邢副局长便拦住许子明说:“雷主任累了,该休息了。” 雷蕾白他一眼,起身离席而去。 许子明这才开口说:“我先说个坏消息吧。我们中国人喜欢先苦后甜,就好像吃甘蔗一样,先把没啥滋味和难啃的头尾吃了,再去吃好的一段。” 邢副局长叱道:“老许,你就是屁话多。” 许子明被骂了,居然眉飞色舞地笑。 “坏消息就是,你的嫂子,叫齐小燕的,身体可能有点问题。” 陌然心里一惊,脱口而出问:“出什么问题了?严重不?” 许子明不说严重,也不说不严重。他顾自先去喝了杯子里的酒,拿着筷子在碗里翻着,啧啧叹道:“邢局,你这菜,怎么看不到半星肉影子?扣啊!” 邢副局长骂道:“你想吃肉,外面大把。现在什么年代?养生的年代。吃那么多肉,不怕吃死你?” 许子明嘿嘿笑道:“我这个人,就喜欢吃肉。一日不吃肉,嘴里就会淡出鸟来。” 陌然看他们话说到一半不说了,心里急,却又不好催,只能耐了性子,看他们一来一去闲聊。 许子明好不容易在菜里翻出一根头发丝般大小的肉丝,迫不及待地往嘴里塞说:“总算开了荤了。我该说个好消息了。” 陌然微笑地看着他,帮他把杯子里的酒满上。 “这好消息,其实就是你嫂子身体出问题了。” 陌然一愣,差点就要骂出声来。狗日的许子明,身体出问题了,还是好消息?坏消息是它,好消息还是它?他这是什么话?耍什么花招呢? 许子明压低声音说:“我还没给邢局汇报,先做了个主。邢局你要是想骂我,我绝对不多说半个字。就是要打我,我也认了。谁叫陌然是我兄弟,为兄弟两肋插刀,这事我认了。” 他说了半天,陌然还是没理出个头绪来,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我的意思是,既然人身体出问题了,就可以保外就医了啊。人出来,总比关在里面强啊!”许子明说完,将眼睛盯着陌然看,等着他说话。 392、勾兑 陌然听完许子明的话,半天没作声。 他心里非常清楚,许子明这么说,表明了齐小燕可以出来,但他们这些人,不可能做个老好人。邢局已经把他送去的五十万退回来了,不会再为他做无用功。许子明拿的十万块虽然没退回来,陌然也拿他没办法。毕竟人家将齐小燕放出来了一段时间。 陌然沉吟期间,邢副局长借故去看看老婆,起身回避了。 许子明就说:“老弟,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的这条命都是你给的,我不帮你,谁帮你?” 陌然心里感动,笑着说:“哥哥,你说,我该怎么做?” 许子明顾左右而言他地说:“这件事,只是我们兄弟之间能帮忙。你晓得的,现在风声很紧,需要打点的地方太多。放一个人出来,影响很大,方方面面,差一个人都不行。” 陌然笑道:“哥哥,你干脆点,需要多少?” 许子明嘿嘿地笑,不直接说出来个数目。 正在纠结着,突然听到门响,许子明抢先一步去开了门,进来的是雷军雷爷。 雷军一进来,撇开许子明,夸张地伸开双臂喊:“哎呀,陌主任,你也在啊,来,拥抱一下。” 陌然退了一步说:“雷爷,你这种西洋的礼节,我还不习惯啊。” 便伸出一只手,与雷军握了一下,拉着他入席说:“你后来,先奖三杯再说。” 雷军也不推辞,接连喝了三杯下去,抹了一把嘴唇说:“真是有缘啊,我来看看我姐,老爷子有话,明天回家里小聚。” 雷军父亲住雁南市,他说小聚,也理所当然。现在的邢副局长,轻易不回雁南市。因此与老爷子做不到天天见面。 许子明说:“老爷子身体还好吧,我也是俗务缠身了,没去拜见老爷子了,实在对不住。” 雷军笑道:“没事,老爷子经常提起你许爷。在老爷子眼里,你可比我还亲。” 他们两个勾兑,陌然没插话,心里想,这些话,都如电视里演的一样,太虚伪了。 邢副局长去了卧室,半天不见人出来。雷军也不说姐夫,径直问陌然:“陌主任,何县长的严打,该有结果了吧?” 陌然笑道:“我怎么知道?县里的决定,都是常委会上的事。我一个小小的管委会副主任,还轮不到我说话。” 雷军嘿嘿地笑了笑说:“要不是我们在夜宵摊上闹出那么一个误会,哪里会有何县长的这一招。他呀,是看人下药,明摆着就是针对我来的嘛。” 陌然严肃滴说:“怎么可能?何县长一县之长,想的事可比我们长远多了。你雷爷是个人物,何县长再牛,也不能不顾土地爷啊。” 雷军大笑道:“就是有些人,还真不明白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陌然闻言,心里陡地生了一丝怒气,奶奶的,你雷军只不过是个过气的官老爷儿子,难道敢把雁南县不放在眼里么? 许子明笑着说:“其实啊,世界就只有这么大,低头不见,抬头也见了。很多事,睁只眼闭只眼就过去了。如果真要什么事都认真起来,人活着就太累了。所以啊,雷爷,还有老弟你,我们都做个明白人,可不能糊里糊涂就做了别人的替死鬼。” 雷军嘻嘻笑道:“许所,人能活到你这个地步,不成仙都难了。只是我们陌主任,眼里可揉不得半滴沙子啊。现在的社会,还是需要正能量,需要正气啊。对于一些社会渣子,还是要严抓猛打的。你说是不?陌主任。” 陌然被他将了一军,半天说不出话。夜宵摊上的一幕,也是因为颜小米的背景,要不,他陌然尽管取得了当场的胜利,未必能夺得未来的赢家。雷军是什么人?号称雷爷的人物,放眼雁南县,谁敢与他匹敌? 许子明插进来一句话说:“大家都是兄弟,今后有什么事,沟通沟通就过去了。” 雷军便伸出一只手来,笑眯眯地说:“陌主任,我觉得许所的话很有道理,你觉得呢?” 陌然也伸出一只手说:“确实很有道理。” 两个人的手握在一起,各自暗暗使了一下劲。陌然是练过的人,雷军岂能比得?他这个纨绔子弟,平常被花花草草早就淘干了身子,被陌然一用力,嘴角便不由自主地抽搐了几下。 许子明打着哈哈说:“以后都是自家兄弟了,点到为止啊。” 陌然和雷军放开手,各自端起酒杯说:“都是兄弟,先干为敬。” 一杯酒下去,许子明试探地问:“老弟,关于你嫂子的事,我们都等你的意见。” 雷军说:“现在放个人出来,没有一百万,也得五十万,还得看是什么人啊。” 许子明颔首道:“确实很难,这个案子市里盯着的,省里也有督查函,确实有风险。” 陌然奈不住他们一唱一和,直言不讳地说:“许所,你直接点,五十万够不够?” 许子明一副为难的样子说:“其实,现在要放个人出来,根本不是钱的问题。钱多钱少,不代表事务的本身性质。不过,老弟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也得为老弟你两肋插一把刀。这样吧,我尽量去斡旋,希望能顺利。” 陌然心里明镜般清楚了,当即从口袋里摸出银行卡,推到许子明面前说:“拜托哥哥了。” 许子明也不多话,收起银行卡说:“这事你就交给老哥哥来办,我去求邢局。再怎么样,总不能让你嫂子在里面受苦了。” 陌然嘿嘿地笑,心里想,你们这些坏人,等到老子有天能治住你们的时候,看你们该怎么死。 许子明收了银行卡,笑眯眯地说:“老弟,雷爷这人是够兄弟的,以后有什么事,大家商量着说。千万不可大水冲了龙王庙了。” 陌然摆摆手说:“放心,老哥哥,雷爷以后再雁南县,螃蟹一样的走路都行。我这人有时候弱视,看不到。” 雷军呵呵大笑说:“陌主任,你这人不当个省委书记,都是屈才了。来,我们兄弟们干一杯。” 酒杯还没举起,邢副局长从屋里出来,打着哈哈说:“你们这些人,独乐可不行,不能忘了我一个。” 四个酒杯轻轻一磕,一桩交易就此完成。 393、齐小燕入院 齐小燕是被120车直接从看守所拉出来的。 陌然透过车窗往外看,看到大哥陌天正讨好地与一个小干警说话,踮起脚尖为他点烟。 许子明叹口气说:“别看了,你哥还不晓得这事,我们先出去再说。” 手续一路畅通无阻,邢副局长打了招呼的,在押嫌疑犯齐小燕身患重疾,需进医院救治。雁南市没有专门的公安医院,只能去市附一。 办好入院手续,许子明在病房里稍坐片刻,看着病床上尚未醒来的齐小燕,悄声与陌然说:“兄弟,我只能帮到这里了。后面的事,还需要你去办。好在你嫂子还没批捕,只在我们公安机关范围内转。麻纱少很多。” 陌然感激地说:“谢谢许所,我嫂子的这个病,看起来好像有些严重,如果附一不行,估计还得转去省里。” 许子明摆摆手说:“都行,目前来说,齐小燕算是自由了。不过,规定还是要执行的。也就是说,每个星期,她得回一趟派出所报告情况。” 陌然点了点头,道:“这个好说。” 许子明一走,病床上的齐小燕便睁开眼,看着陌然问:“他们都走了?” “走了。”陌然心里一喜。从他去看守所接她开始,齐小燕的眼就没睁开过,他试着喊了她几声,她也未曾有半点回应。当时的他,心里确实急得差点上火。齐小燕在看守所好好的,怎么就突然得了病,而且还那么严重?他甚至想,倘若齐小燕真有什么三长两短,他不会放过邢亮他们。 现在看起来,齐小燕并没什么问题,而且她的微笑,亦如当初一样的明媚动人。只是她的憔悴,掩盖了她的风情。 齐小燕缓缓笑了笑说:“他们突然找我,说我可以保外就医的。” “你身体真没什么问题?”陌然狐疑地问。 齐小燕伸展一下手臂说:“你看我是有问题的人吗?” “哪为什么我去接你的时候,你闭着眼一句话也不说?” “他们要求的啊。”齐小燕呼地从床上坐起来,看一眼门外说:“他们说,我要是走出来,别人肯定会有说法。所以我只能躺着出来。我跟你说,陌然,起初我也是不同意的,后来想到在里面看不到你们,躺着就躺着吧,只要能出来,别说躺着,现在就是让我滚,我也会滚着出来。” 陌然哭笑不得,齐小燕身体没事,他悬着的一颗心暂时得到了安宁。 齐小燕似乎没有半点的忧伤,仿佛她坐牢就如度假一样,反而喜滋滋地说:“我要是会写书,我一定写一本看守所的故事出来。你都不知道里面的世界,与外面就是两个不同的世界啊。” 陌然随口问了一句:“猛子呢?他在里面怎么样了?” 一问到齐猛,齐小燕的脸便沉了下去,好半天才哼了一声说:“我怎么知道他?我们又不在一起。” 陌然试探着问:“放风时也没见着?” 齐小燕愣了一下,随即掩着嘴巴笑,说:“你是电视看多了吧?还放风,你以为放风就是男男女女都关在院子里,可以到处走动说话啊?” 陌然笑道:“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齐小燕说:“我们放风,其实就是从监房里放到外面的院子里,四周都是高墙,头顶罩着拇指粗的铁网。这还不算,上面还有武警在看着。别说见不到其他监房的人,就是连他们的声音都很难听到。” 陌然哦了一声说:“看来电视里的情景,还是这些无聊编剧闭门造车编出来的。” 齐小燕又哼了一声说:“电视里的东西,你没发现都是过去的事?现在哪里还有这样的好事?不过,我倒听说了一点关于齐猛的事。” 陌然顿时来了兴趣,赶紧催着她说:“你说说看,猛子究竟是怎么回事?” 齐小燕叹了口气说:“猛子这人,立场不行。要是在过去,肯定是个叛徒。我听说,他被打了一顿之后,就把什么都招了。有些事其实都不是他干的,他也招了。” “谁打他?”陌然好奇地问:“猛子都招了什么?” 齐小燕嘴巴一撇说:“还能有谁?不就是邢阎王么?这个邢阎王打人,可不分男女的。我那监房里就有一个人,是邢阎王亲自过审的,审过之后,她都不想活了。” “你说的邢阎王就是邢副局长?”陌然试探着问。 “不是他还有谁?”齐小燕双眼冒出惊恐的神色,拍拍胸口说:“幸亏我命好,他对我倒没怎么样。” “他对别人又怎么样了?” 齐小燕的脸腾地红了起来,扭捏着半天不出声。 她不说,陌然也不便继续问下去。看守所里的生活,其实不用体会,江湖传言也能知道个八九不离十。在里面,根本不存在人性,道德,以及底线。一块铁进去,出来也可能会变成绕指柔的棉花。 任你铁骨铮铮,任你铜头铁臂,只要进去了,莫不一个念头,不如死去! “他们…..”齐小燕欲言又止。 “他们怎么了?”陌然追问道:“总不至于像电视里演的那样,上大刑吧?” 齐小燕的眼泪突然就冒了出来,她伤心地说:“要是像电视里演的那样,坐老虎凳,灌辣椒水都还能忍受。关键是他们根本不把人当人看啊,你说,有拿电棍来打女人那地方的么?” 陌然心里一激灵,齐小燕的话让他吃惊不小。他知道看守所里黑暗,但绝对想不到会有如此黑暗。邢副局长号称破案神手,什么样的疑难案件到了他的手里,不出一时半刻,都会水落石出。但究竟有多少案子真相大白了,估计只有老天才晓得。 他沉吟着不知说什么好了,他想安慰她,却不知从哪里开口。好在齐小燕说了,她的案子也是邢副局长过审的,但齐小燕却安然无恙,这一切难道不是因为他陌然的存在么? “我现在不想说了,我只想好好睡一觉。”齐小燕躺下去身子,凝视着他说:“谢谢你,陌然。” 陌然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说:“自家人,不用客气了。谁叫你是我嫂子呢!” 齐小燕点了点头说:“嗯,陌然,什么话我都不想说了。你要是有空,抽空回一趟我屋里,帮我找找一个盒子。” “什么盒子?” “你找到了就知道了。” 齐小燕将放盒子的地方细细描述了一遍,闭上眼说:“你也可以走了,快去忙吧。可不能耽误了你的工作。” 394、肖莹的分析 陌然想了好久,还是给大哥陌天打了电话,让他到附一医院来。 陌天直接在电话里拒绝了,说他要守在看守所。因为看守所里有他的老婆齐小燕在,他半步也不会离。 陌然对大哥的痴情感到难受,但又不好直接说齐小燕已经在附一医院了,只能拐了一道弯说:“哥,你来,会有惊喜的。” 陌天不以为然地说:“毛惊喜。现在就是天下掉下来一坨金子,老子也没兴趣了。陌然,你嫂子在里面吃苦受罪,我得陪着她啊。” 陌然苦笑着说:“就算你陪着,你能见到她?怎么陪啊?她能知道你在陪她?” 陌天嘿嘿地笑,说:“她不知道不要紧,我心里安稳就行了。陌然啊,你都不知道,我现在只要离开看守所半步,就感觉心里空虚难受。你理解一下哥哥,我不去。” 陌然见说不动他,干脆挑明了说:“大哥,你以为我在给你开玩笑啊,你来,如果不是你想看到的,你再骂我。” 当即把病房号告诉陌天,回到病房里,看到齐小燕已经沉睡过去了,便在床边站了一会,悄声出门。 他还没想通,邢副局长怎么突然就愿意把齐小燕放出来了,难道是为了退回来的五十万?要知道齐小燕的这个案子,已经牵涉到了人命,弄不好会出大问题。邢副局长再贪财,也不至于拿自己的前途来赌一把。 这里面一定还有问题,而且是大问题。他猛然感觉到邢副局长让齐小燕保外就医就是个阴谋,可是不论他怎么挖空心思,始终也没想明白这件事的最终目的的什么。 许子明约他去邢副局长家喝酒,半路又冒出来雷军,这事看起来偶然,但其实显得很怪异。 雷军与他在夜宵摊上打过架后,事情弄得何县长大发雷霆,雁南县的严打工作,几天后迅速铺开。就在如火如荼要将雷军他们一网打尽时,市委徐达夫书记突然而至来视察,一句话将严打活动停下来了。 徐达夫书记是偶然,还是必然?陌然根本想不出头绪来。 邢亮的目的是什么?雷军的目的又是什么? 他知道许子明只是一颗棋子,或许他与自己一样,不知道内中隐情。可是除了许子明,他还能找谁去试探呢? 出医院大门的时候,他看到大哥陌天迎面而来,赶紧闪身到一边,看着大哥径直往齐小燕病房那边去了,他才悄悄出门,拦了一辆的士,往肖莹家方向走。 肖莹听说齐小燕保外就医出来了,脸上变幻了好几种颜色,叹口气说:“也难为她了,一个女人在里面,简直就没法活下去。你这么一说,我还真佩服她齐小燕了,换了我,怕是早死了。” 陌然说:“我是想问问你,你帮我分析一下,邢副局长这么做,他的目的是什么呢?” 他没把送给邢副局长五十万的事说出来,肖莹毕竟与齐小燕有矛盾。特别是齐小燕,只要看到她,一双眼仿佛要喷出火来。齐小燕公开说,肖莹就是一只千年狐狸精变化来的,还在读书的时候就迷惑得一个男人坐了牢,一个男人成了太监。任何男人只要与她肖莹扯上关系了,不死都得脱层皮。 肖莹因为齐小燕的这些话,她在陌然面前哭诉过。可是陌然能怎么办呢?一个是自己的大嫂,一个是自己的相好,总不能厚此薄彼,打压下去一头,捧起来另一头?他只有安慰肖莹说,随她说去,她这人,也就是刀子嘴豆腐心的。说说又不死人! 话虽这样说,他还是明白,这两个女人永远都会势同水火了。齐小燕私下对他说过,她就是看不惯肖莹看他陌然的眼光,那眼光,分明就是在勾引他。 陌然只能苦笑,每次齐小燕咬牙切齿骂完肖莹,都会问一句说:“你说,她那点比我好了?你怎么就就能接受她而不接受我?” 每次齐小燕问这话时,他的心都会蹦蹦直跳,仿佛他与肖莹的私情,早被她看穿了一样,弄得他每次都会借故落荒而逃。 肖莹半天不说话,陌然便催着她说:“你想想看,究竟是因为什么呢?” 肖莹浅浅一笑说:“这事看起来很复杂,其实我觉得就一个目的,邢副局长是想把你绑在他的车上。” “凭什么?”陌然不自觉地喊出声。 “还要凭什么吗?你现在在雁南县可是明星级人物,你想想啊,你一个小打工仔,一夜之间飞上枝头做了凤凰,在别人看来,这可不是偶然。还有,你以为他们都相信你是何县长一手提拔起来的吗?何县长官再大,也只是一个小县长而已,权力毕竟有限啊!所以,在邢副局长他们看来,你背后一定有高人。” 陌然几乎要笑出来,肖莹说的没错。在雁南县里,所有人都对他客客气气的,就连杨书记,也是客客气气的。好几次他半夜醒来,想起自己的这段经历,还真有恍如隔世之感。 “就这?”陌然不甘心地问。 “还能有什么?”肖莹浅浅一笑道:“还有,你想啊,何县长已经消失了一段时间,你却一点事也没有,这在别人看来,如果你是何县长的人,何县长出事了,你会没事?唯一的解释就是,你是上头有人的人。” 陌然哭笑不得地叹道:“我上头有个鬼啊?我可是一个人都不认识。” “别人会信吗?”肖莹分析着说:“现在何县长不见人,一切未卜。换了别人,还不早把你踩进泥巴里去了。” 陌然想想也是,自己被纪委张副书记找去谈了一上午,谈来谈去还把严妍谈出来了。要知道纪委这帮人办案,连鬼都怕。他们要弄个什么名目出来,可能别人想都想不到。何况现在的干部,谁敢保证自己一点问题都没有? 可是自己背后,究竟站着何方神圣呢? “你也不用多想,装作什么事都没有一样。有时候啊,退一步海阔天空。” 陌然笑道:“我退什么呢?又没与人有过节。” 肖莹就盯着他看,半响后幽幽说了一句:“你与雷军的事,算不算过节?” 395、聪明的孟晓 齐小燕保外就医后,陌家全家上下高兴异常。陌家娘亲自炖了鸡汤,用瓦罐盛了,与陌家爹一起去医院看望儿媳妇。一进门,就遇到齐烈和他的老婆子,坐在床边与齐小燕说话。 这两亲家说话的机会不多,过去齐烈总是很鄙视陌家爹娘。齐烈暴怒起来会跳起脚来骂,说陌家爹娘生了个畜生。养子不教父之过,齐烈对陌家爹的态度永远都是鄙夷不止。 陌家爹娘因为陌天做的事,在齐烈面前也确实无法抬起头。尽管齐烈对他们不好,但他们心里还是很感激他。毕竟齐烈没把儿子送去坐牢,这已经让陌家爹娘感觉给了天大的面子了。 看到陌家爹娘来了,齐烈呵呵一笑起身,主动来握了陌家爹的手,连声说:“还是老二有本事。有本事啊,老陌!” 陌家爹憨厚地笑,憋红了脸不敢接话。 齐小燕看到家公他们来了,也主动笑了笑,招呼他们坐下。 陌家娘赶紧拿了小碗,盛了鸡汤出来给齐小燕,安慰着她说:“现在好了,小燕,你吃苦了啊。” 齐小燕脸色涨红起来,小声地说:“我是自讨苦吃,怪不得别人。” 刚喝了两口鸡汤,陌天急匆匆从外面进来,看到一屋子的人,张了张嘴没出声。 陌家爹便喝道:“傻冷着干嘛?还不去帮你娘。” 陌天嘿嘿一笑,想去接过娘手里的碗,被齐小燕喝住道:“不用你,你站一边去就好。” 陌天尴尬地笑,退到一边看着四个老人围着齐小燕说话。猛地冒出一句话说:“猛子判了。” 齐烈首先来看他,狐疑地问了一句:“什么判了?” 齐猛上次被陪斩,把齐家上下吓得差点尿了裤子。到底是他手上有血债,判他死刑未必不可以。虽说人死不是齐猛主观上的意图,但没有证据可以证明不是齐猛故意的。从齐猛被抓后,一点消息都没透露出来,法院开了一次庭,也没当场宣判。不过,大家心里都担心,万一哪天判决书下来了,齐猛的路也就该到头了。 “不过,不是死刑。”陌天咧开嘴笑,得意地说:“刚才有人告诉我,猛子只被判了个有期。” 齐猛急忙问:“你这消息准确不?” 陌天道:“当然准确。看守所的人都与我的关系好,刚才我遇到了一个干警,他亲口告诉我的,一点都不错。” 齐烈便湿了眼眶呢,喃喃道:“感谢老天有眼,猛子命不该绝啊!” 陌天补了一句说:“猛子命该不该绝,还是我兄弟帮了大忙。要是没有陌然出来作证说话,齐猛这次肯定是死定了。” 陌天没具体说陌然是怎么样帮忙的,不过他说出陌然来,还是让齐烈感到很感动,站起身说:“老陌,你家生了个好儿子啊!” “猛子判了,该转去监狱服刑了。家属也可接见了。”陌天说:“人家干警说了,家里人要想见面,就赶紧去,不超过三天,猛子就会被送走了。” 齐烈一听,赶紧叫了老婆子回家,说回去准备一点东西给猛子送去。他这一走,还不知何年能够回来。齐猛的爹娘,也就是齐烈的兄弟,虽说是个走江湖的,却在面对这样的大事面前,一点主意也没有。一切都要靠齐烈来摆布。 他们这边说话,齐小燕在一边暗自又惊又喜。齐猛下了判决书,留了一条命,这是最好的结果。而且齐猛的判决丝毫没与她的案子牵连在一块,这里面必须得有手脚。陌天看到她脸色绯红,小声地问:“老婆,你哪里不舒服么?” 齐小燕轻轻哼了一声说:“没有啊,我很好。陌天,你要有空,去叫了你弟陌然过来,我有话要问他。” 陌天脸色一沉说:“你有话给我说,我转告给他。” 齐小燕盯着他冷冷地说:“你能转告吗?我就要当面与他说。” 他们一说话,齐小燕的声音就提高许多,带着浓浓的火药味。陌家爹娘对视一眼说:“小燕,陌然工作忙,等他空了叫他来。” 齐小燕说:“爹娘,你们不知道,我找陌然没别的事,有个很重要的东西我要问问他。” 陌家爹娘知道他们三个人之间的纠葛,但又不好责怪任何人。只能陪着笑脸说:“你先安心养病,等你病好了,回家去,想怎么问就怎么问。何必在乎这一点时间。” 齐小燕满脸不高兴地说:“你们不叫他来,我自己去叫。” 说着就要下床,还没站到地上,门一响,孟晓提着一把水果进来了。 孟晓羞涩地叫了陌家爹娘,又叫了一声大哥,看到齐小燕正在找鞋,赶紧放了手里的水果,扶住她道:“嫂子你去哪里?” 齐小燕白她一眼,冷冷道:“我去哪里还要向你汇报么?” 孟晓轻轻一笑说:“嫂子,你这话说得。陌然叫我来看望你,要是你觉得合适,我就留下来照顾你了。大哥也该去赚钱了。” 齐小燕正在猜,孟晓是怎么知道她在医院的,听她这么一说,惊奇地问:“是陌然告诉你的么?他自己怎么不来?” 孟晓认真地说:“陌然工作忙,他还是个男的,总有很多东西避嫌吧?怎么说他都是你的小叔子不是?嫂子,你要是觉得我不好,干脆说。” 齐小燕愣了一下,颓然跌坐在床上,半天没出声。 陌家爹娘很满意孟晓姑娘,客气地说:“晓啊,这里照顾就不劳烦你了。陌然也真不懂事,怎么能让你来照顾呢?有我们在就行了,你还是好好回去忙自己的事。” 孟晓莞尔一笑说:“我也没多大的事。现在我们家的刺绣厂已经正式与中东的一个老板达成了协议,他们来县里投资,我们家占四成股份呢。” 陌家爹大吃一惊道:“这还没大事?这么大的事,该有多少事要忙活啊。晓啊,你可不能留在医院来照顾了。你得回去。” 齐小燕突然冒出来一句话说:“我倒是很喜欢孟晓在这里陪着我。” 陌天拦着她道:“老婆,孟晓人家事情多,这么大的事,本来一双手都忙不过来了,我们怎么还好意思让人家来照顾呢。” 齐小燕喝了一声道:“我喜欢啊!” 孟晓笑道:“嫂子喜欢是最好的。再说,家里的事,还有孟夏在跟着。她这个人,平常没个正形,真遇到大事了,还是很能干的。” 孟晓突然抛出来的这个消息,让陌家爹兴奋不已。儿子去做了管委会副主任后,拉来的瑶湖集团投资只干打雷不下雨。他看着儿子愁眉苦脸唉声叹气,心里一直很难受,有时候想,自己将儿子叫回来当村长,或许就是个错误。要是儿子不回来竞选村长,就不会出现后面这么多事啊。 瑶湖集团投资落不到底,要是孟晓说的刺绣厂能落地,多少也让儿子紧绷的心暂时能缓解一下。 他试探地问:“陌然晓得这事不?” 孟晓微笑着说:“这件事就是他促成的呀。他现在与我妹妹孟夏,正在与老费谈合同呢。” 396、小子胆很肥 孟晓说的确实都是事实,唯一不同的是,老费决定投资,不是陌然一手促成的,而是孟夏的原因。 孟夏说,只要老费能在雁南县投资一个亿,她就答应做他的女朋友。 老费自然是喜不自禁,别说投资本来就是赚钱的事,只要孟夏答应做他的女朋友,他的一条命都愿意让她随时拿去。 老费屁颠屁颠去找陌然,说要在他的工业园区投资一个多亿建一座刺绣厂,陌然似乎没听清似的,瞪大一双眼大声问他:“老费,你没喝酒吧?” 老费摇摇头说:“我是认真的。” 陌然就笑,看着一本正经的老费笑。老费这人,典型的中东生意人,狡猾得很。他来中国这些年,把他身上的狡猾与聪明发挥得淋漓尽致。他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玩起心眼来,不亚于身边任何一个人。 陌然说:“老费,这可开不得玩笑。你投不投资,我们都是朋友。你口头上说投,实际不拿出行动,就是挖坑埋我了,你懂不懂?” 老费咧开嘴笑,说:“我焉能不懂?你放心,老陌,我老费是个讲诚信的人,不开玩笑的。” 陌然从他嘴里得知是孟夏的主意,孟夏答应老费,只要他投资建厂,他就能成为她的男朋友。 陌然心里不禁涌起来一丝酸涩,孟夏突然冒出这样的想法,又是为了什么?过去只要有人提起老费,她不管当着谁的面,都能马上翻脸的,怎么突然就愿意做老费的女朋友了呢? 直到孟晓告诉他,孟夏是看着他的工业园区毫无动静,外界传言,他陌然其实并没本事,伙着外面的人来雁南县骗吃骗喝的,与过去招商局的一帮子人并无两样,都是酒瓤饭袋后,才突然提出说,家里的刺绣事业要想做大,就得需要外界的力量。唯一的力量就是老费,老费建厂了,刺绣事业不但可以传承下去,还将发扬光大。 孟家娘从来都是没主意的人,听小女儿这么一说,当即担忧地问:“要是生意不好怎么办?建个厂可不像我们在家刺绣,船大了,弯都难转。” 孟夏不以为然地说:“怕什么?又不是我家的钱。再说,娘啊,你要对咱家的刺绣事业有信心。” 老费全额投资刺绣厂,孟家拿技术入股,占40%的股份。孟夏不肯,说她家只要10%就够了。老费就说:“都是形式,其实不管多少,这家厂都是我们一家人的。” 陌然将来龙去脉搞清楚后,心里暗暗高兴。瑶湖集团的投资确实是他的一块心病,摆在那里不死不活的,免不了让人背后说闲话。 老费投资工业园建厂,无异于是一支强心针。全委的人都高兴不已,都说陌然到底是见过大世面的人,把国外的投资都拉来了,了不起。 严妍找到陌然,悄声说:“男人,你总能在绝望里找来阳光。” 陌然嘿嘿地笑,他心里有个底了,只要老费的资金一到位,他就该付诸行动,完成计划。 老费的资金在三天后如数到位,这笔钱就躺在管委会的账上,陌然留了个心眼,让苏眉入了一部分的帐,另一部分他直接转去县财政局,说是上次动用了的征地款,因为补偿计划还不完善,暂时退回来。 县财政收到这笔钱,就将前面的亏空填补上去了。消息一传出去,他就接到了何县长的电话。 何县长让他在办公室等他,不管多晚,他都要见陌然一面。 晚上十点,电话再次响起,何县长在电话里说:“陌然,你来一趟我的办公室。” 何县长已经消失十多天了,突然见到他,陌然感觉心里踏实了许多。何县长有些憔悴,看来这段日子他也不好过。 陌然将老费投资的事汇报了一遍,末了说:“这笔三千万的款子,我是与老费说好的,算是土地补偿款。” 何县长默默在心里算了一遍,惊讶地问:“你是怎么算的,要这么多么?” 陌然道:“过去我们的土地就是因为不值钱,所以别人嫌弃。现在我们不但要钱,还要个高价钱,反而会有意想不到的结果。老费自己也明白,就我们现在的价格,他在雁南市周边,打着灯笼也找不到。” 何县长叹息一声,工业园区刚成立时,为了引来投资人,县里作出决定,只要来投资,一切好商量。商量的结果就是县里的土地几乎都以白菜价拱手相送,这样反而被人嫌弃,没人来投资了。 陌然摸到了一条道,现在的生意人,送上门的东西他警惕心极高,反倒是吓人的价格,他们很乐意来讨价还价。似乎付出的价钱越多,他们心里反而越踏实一般。 陌然就把这个想法用在老费身上了,他把地价提高了三倍还多,老费居然还觉得沾了便宜。没错,比起其他地方来,雁南县的地价确实不是想象中的那么高。再说,工业用地,不是商品用地,价格太高未必是好事。但绝对不能像过去一样,靠白菜价来吸引人。 何县长似笑非笑地说:“陌然,你小子胆子够大,这样的事,是要过常委会的,你敢私自做主,是会犯错误的。” 陌然嘿嘿地笑,说:“我有何县长你做主,不怕。” 何县长拍拍他肩膀说:“陌然,你小子救了雁南县一条命。” 陌然知道何县长的感概含义,他不是救了雁南县一条命,而是救了他一命。何县长动用的那笔三千万,要是在规定的时间没填补上去,他这一辈子就算完了。省里来人调查,表面上把管委会的几个人叫去问话,还把严妍双规了几天,懂得内情的人都明白,这是他们故意使用的一招,叫搂草打兔子,故意打草惊蛇,让当事人惶恐得没主意时,一切马脚都会露出来。 何县长消失的这段时间,确实是在为三千万想办法。这三千万其实也没去哪里,都在陌丝丽的手里,陌丝丽在雁南市拿了一块地,交不出那么多钱,就临时从雁南县管委会拆借了三千万过去。钱过去没多久,省里就来了人。 事情刚发生时,何县长催着陌丝丽赶紧还钱。可是资金压在土地上了,红线手续一时半会办不好,也就没办法从银行拿到钱,这下把何县长急得,恨不得一把火烧了县委大楼。 他向杨书记请假,说家里有点事,杨书记也没多问,就让他回去了。这一去,何县长几乎动用了全部关系,可一下要找到三千万还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结果他就借故说身体出了问题,需要住院治疗。杨书记还是同意了,并且答应不把这消息传出去。 省里的人也没急着要找他,毕竟支付令上是严妍的签字。严妍被双规后,陌然主动去纪委说明了情况,把签字的事揽到管委会集体决议上来了。纪委再牛,也不至于一下将管委会的人全部双规起来,所以这件事就拖着了,一直拖到老费冒出来要投资,而且爽快将资金打了过来。 “这个老费,我要请他喝顿酒。”何县长盯着陌然看,似笑非笑地说:“听说,这个人,就是你未来的小姨夫?” 397、常委会上论英雄 老费的刺绣厂落地很迅速,市里专门为此召开过两次协调会。刺绣作为雁南市民间非遗产传承项目而立项,换句话说,政府拨款支持。 这是意外之喜,老费和陌然从发改委大门一出来,拖着陌然的手说:“老陌,我们今天不回去了,潇洒一趟去。” 陌然笑道:“老费,拿到钱了,心情好是不?你想怎么潇洒?说出来,我看可以不。” 老费沉吟一番,实在想不出好办法,只能眼巴巴看着陌然道:“这是你家乡,要是去了我国家,我带你潇洒。这里我可不懂。” 陌然想了想道:“我带你去一个好地方,保证让你乐而忘返。” 老费一听,喜不自禁,连忙催着陌然快走。 司机小付早等在大门口,看到他们过来,赶紧下车去打开车门,将他们两个让进后座坐了,一声不响启程准备回县里。 陌然对他说:“去神女峰。” 小付嗯了一声,带着他们飞驰而去。 这边的何县长正在开常委会,他在会上厉声批评了纪委一帮子人,说他们都是唯恐天下不乱的人。雁南县正处在发展瓶颈期,任何有损经济发展的行为,都是站在人民对立面的行为,都是人民的公敌。 纪委张副书记列席常委会,被何县长一顿责骂,早已冷汗淋漓。 纪委书记也是县委常委,毕竟是县纪委,还得听从县里安排和领导。没有杨书记和何县长的首肯与同意,纪委不可擅自展开任何调查。这次省里来人,县纪委就如领了尚方宝剑一样,眼里再无县里的领导,仿佛雁南县已经成了他们说了算的地方。 可是他们没想到,仅仅十多天时间,风云突变,何县长重新出山。 三千万资金去向成谜后,何县长几乎被判了死刑,任何一个官员,牵涉到这么巨大的经济问题,根本无法全身而退。 何县长讲话时,眉头紧皱,话锋犀利。一桌子的常委,包括杨书记在内,没人说半句话。 何县长讲完话,转过头对杨书记说:“老杨,我说得对不对?” 杨书记沉着脸说:“是这么回事。我们县是新搬迁的县,很多东西与老县不同。这需要我们的干部眼光要比别的县干部看得长远一些。我们自己不努力,天上哪有馅饼掉?既然如此,就需要我们干部的胆子要大一些,步子要快一些。有些事,不能按规矩办的,可以另辟蹊径办嘛。只要是为老百姓服务的,为广大百姓造福的事,出了问题,还有县委县政府顶着嘛。不过,这次的事,大家都放到一边去,不许再讨论。从现在开始,全县集中精力,把工业园区建设好,把全县工业经济抓上去。” 杨书记的话引来一阵掌声。常委们虽说都有一票否决权,但真实的情况是,书记和县长都点头的事,他们手里的一张票就是废票。而且所有人都清楚,持反对意见的,就是与领导作对。与领导作对,永远不会有好果子吃。 吴太华书记也是常委之一,工业园区又坐落在他的地盘上。过去征地拆迁,把他拔在一边没让他插手,所以后来村民闹事,吴太华书记总是一句话推了个一干二净。今天在会上听到了刺绣厂的事后,第一个反应就是子虚镇要分一杯羹了。 吴太华书记的意见在会上得到了热烈的讨论,所有常委一致同意,子虚镇应该要参与到工业园区的建设里来。 何县长爽快答应,只有杨书记沉吟了好一阵,颔首表态说:“大家还得有个思想准备,现在的工业园区,可不单单是我们雁南县,市里现在有完全的领导权。虽然说,市里尊重我们的意见,不过,决定权可不在县里,而在市里。” 这样一提起,有人就想到园区的人事问题,把陌然的情况摆在桌面上来谈了。 过去园区是正科级单位,与县里的其他局委办是一个级别。现在升格了以后,就成了正处级单位,再比较一下理解,园区的行政级别与县委县政府在同一条起跑线上了。 陌然作为园区常务副主任,最低也应该是个副处级。而事实上,陌然的行政级别只是个副科级干部。 这样一来,他的级别就够不上所担任的行政职务,而县里又没权解决他的行政级别。这样一想,他的位子就显得很尴尬了。 吴太华提出意见说:“要么,县里破格一次,将陌然的行政级别往上走一走。这个人,办事能力还是不错的。” 有人赞同,有人反对。在座的常委们,谁不是经历了千难万阻才有了今天的?干部级别一道坎就如一座山,翻过去了,阳光灿烂,春光明媚。翻不过去,只能唉声叹气,自己认命。 从科级到处级,就是一座很难逾越的大山。大多数的干部都止步在正科面前,很少有人能达到处级级别。这就好比是一座金字塔一样,越是低层,人数越多。越往上走,看的世界越丰富,越远,越明朗。 很多人穷尽一辈子的心机,未必能翻得过去。比如县公安局的邢亮,虽然在雁南县是家喻户晓的知名人物,他的级别也仅限在正科级。他要达到正处,还有两个台阶要上,局长到政法委书记。 问题一下没解决,会议室里就沉默下来。 何县长手指头在桌子上敲了敲说:“刚才杨书记提出来了,我们有时候要另辟蹊径。陌然同志的问题暂时解决不了,我们可以想其他办法。我提议,园区由吴太华同志来出任主任,陌然在原位子上不动。这样行政级别的问题就解决了。至于具体工作,由陌然同志承担,向县委县政府负责就行。” 会风一下变成了人事安排讨论了,气氛霎时就紧张起来。 县里每年的人事安排都在春节过后第一个常委会,像现在这个时期讨论人事安排的,以前很少出现过。 每年的人事安排,都是一场艰苦卓绝的斗争。常委们的势力划分,就在这一场人事安排之中。谁都想把自己的人放在最重要的岗位,即便有其他因素而不能如愿,也要在另一个岗位上分一杯羹。 人事安排就是一顿大餐,有人吃得满肚流油,有人饿得面黄肌瘦。 何县长说:“大家都发表意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这是对党负责,对老百姓负责的大事。马虎不得,敷衍不得。我个人的意见是,如果大家觉得陌然同志不适合在目前的岗位,也可以提出来讨论。” 398、风云变幻 所有人都没料到的是,何县长第一个提出来陌然可以动一动的建议。 陌然要动,动去哪里? 雁南县工业园区是何县长一手创办出来的,是他的一亩三分地。陌然又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他一个乌有村的小村长,突然变身为管委会副主任,当时就不知让全县多少人惊得掉了下巴。 大家都知道何县长有句话挂在嘴边,就是”不拘一格降人才”,陌然的发迹,就是最现实的写照。 何县长的一亩三分地里,是不容许别人插足的。就是杨书记,也黯然落败。徐文友从招商局调到管委会,前后不到两个月,如今已经身陷囹圄了。谁还敢贸然去工业园区找死呢? 可是现在,何县长突然提出来,陌然可以动一动,这动动究竟有多少含义在,没人知道何县长的想法。 常委会上会风急转,何县长不露声色将吴太华安排在主任位子上,接他的手成了管委会大当家,整个管委会还会有其他人说话的余地吗? 但他为什么又突然要将陌然调开呢?何县长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还有个关键性的问题,将陌然调开,调去哪里? 会议讨论来讨论去,没找到一个合适的位子给陌然,大家便都去看杨书记,等着他一锤定音。 杨书记不表态,何县长就没办法。组织人事工作由书记负责,何县长虽说是副书记,说穿了就是个配角,没决定权。 杨书记哼哼唧唧半天,没说出自己意见。徐文友出事,等于在他心上插了一把尖刀,本来他是要报一箭之仇的,可考虑到自己马上就要去市人大,不能因为徐文友的事而闹得脸红脖子粗。何县长来雁南县,劲风在一段时间吹得杨书记都差点站立不稳。他是有背景的人,省里下来的干部,方方面面比他杨书记要广泛得多。杨书记属于土生土长的干部,上头没什么人,想找个靠山靠靠,也因为没有门路而作罢。 陌然从竞选村长到接手村支部书记,再到管委会担任副主任,这一路他都没表态。只是在齐烈找他诉苦的时候说过一句话,现在是年轻人的世界,希望他能走稳! 杨书记也知道陌然的发迹,都是何县长在背后一手扶持的结果。他过去还以为陌然这人来历不凡,他一个小小的村长,怎么会得到何县长的青睐呢?何县长毕竟是省里下来的,见过的世面比他大很多,什么样的人才他没见过?多少有本事的人在他眼里都如狗屎一堆,为何他对陌然如此垂青呢? 瑶湖集团撤走项目部的时候,杨书记尝试与何县长谈过一次话,大意是引资失败了,一切都要从头再来,过去哪里来的,还是回哪里去。 何县长断然拒绝了杨书记的建议,他对杨书记说:“陌然这个人,用好了,是雁南县的财富,用坏了,是雁南县的灾难。” 杨书记想要反对他,最后还是考虑到了自己而作罢。只要何县长与他相安无事,他去市人大几乎就成了定局,反之,何县长要是背后捣下鬼,他去市人大就只能是个梦想。到时候年龄一到,只能告老回乡。 不过,杨书记通过几次与陌然的谈话,还是感觉出来了,这个年轻人很有正义感,也很有抱负。至于能不能为自己所用,他没把握,但他可以感觉到的是,陌然绝对不会成为任何人手中的一把武器。 或许何县长也看出来了这一点,所以他要将他推到门外去? 杨书记严肃地说:“我们任用干部,一定要深思熟虑。主要在于该人在新岗位上能不能发挥他的特长。我们共产党人办事,一贯严肃认真,容不得半点私情。老何的意见,大家会后可以好好想想,总之一句话,一定要围绕经济发展的大局,以经济建设为重心出发,争取以最快的速度,最好的方式让老百姓得到回报。” 杨书记基本已经定下了结论,陌然工作调动,需要三思而后行。 会议一散,消息就传到陌然耳朵里了。 苏眉将电话打到陌然手机上,得知他陪着老费在神女峰看云看雾喝茶,急得语无伦次地喊:“你还不回来,你要死了。” 陌然淡淡地问:“出了什么事了?” 苏眉说不出来,大声说:“你回来就知道了。” 陌然没去鸟她,老费这次投资,解了一个困局。没有他的这笔钱,何县长会不会真出事,谁也没把握。只要何县长不出事,他就会高枕无忧。 老费突然投下这么一笔巨款,将何县长安然无恙地现身了出来。他悄悄地想,何县长不说感恩戴德,也总该知道自己的心思是为他好。 不过苏眉的电话,还是让他有些心神不定了。过去苏眉从来没这么急过,天大的事摆在面前,她所表现出来的镇静,甚至要超过很对须眉。是什么事让她这么着急呢? 他借口上洗手间,撇开老费独自走开了。 庙里的和尚看到他,都躬身往一边退,不时往他这边看。眼光里露出失望的神色。 陌然便在心里骂,这些秃驴!前几次他来,每次身边都带着仙女似得的美人。这次只带了老费一个人上山。老费这人与常人明显不同,尽管也是黄皮肤,但他的眼睛还是淡蓝色的,头发也奇怪地虬曲,一看就是只外国鸟。 他走到一个无人的地方,给严妍打过去电话。 严妍也知道了这个消息,轻轻说:“陌然,你先别急,如果真要调走你,估计一定有大事交给你去做。” 陌然苦笑一下说:“天大的事,还能大过引资的事?看来何县长对我有想法了。” 严妍脱口而出说:“就算何县长对所有干部有想法,也不会对你陌然有想法。” “你怎么知道?” 严妍沉默不语,良久叹口气说:“总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挂了电话回到禅院,老费正兴致勃勃看着阳台外的云雾,赞叹着说:“老陌,你快来看,这里就好像你没中国神话故事里的仙境啊。” 陌然淡淡一笑说:“本来就是仙境。只是养在深闺人未识罢了。” 老费哈哈大笑,遥看着远处隐没在飘渺云雾里的山峰说:“我要在这里建一座屋,把孟夏接来,我要让她成为仙女。” 399、项目部回来了 老费的规划还没出台,瑶湖集团项目部又全体回来了。 毛工代表瑶湖集团,当晚宴请雁南县县委县政府,以及管委会各部门负责人。宴席设在县委食堂,杨书记和何县长一起出席。 毛工带着项目部的人一来,陌然心里便跳出两个字”妥了”。 晚宴上,毛工发表了热情洋溢的祝酒词,大意是瑶湖集团将投资项目做到尽善尽美,如果雁南县没问题,项目即日可正式动工建设。 这变化来得有些突然,有些快。连何县长一下都没摸着脑壳,借着毛工逐桌敬酒之机,悄然问陌然:“他们在搞什么鬼?” 陌然憨厚地笑,摸了摸后脑勺说:“我也不清楚。大概是瑶湖集团觉得我们雁南县确实是真情实感,他们被感动了吧。” 何县长愕然地看着他,小声地问:“你与人家千金搞定了婚事了?” 陌然淡淡一笑说:“没有的事,我与秦总本身就不是一条道上跑的车,怎么会跑到一块去呢。” 何县长大惑不解,秦老狐两次来雁南县,第一次与何县长闭门会谈了半个多小时,主题其实就一个,只要秦园与陌然的爱情能够生根,不管投资后的效果如何,瑶湖集团必投无疑。反之,撤资毫无商量余地。秦老狐第二次来,可谓重装出发,带来的曾老让市委徐达夫书记亲自都诚惶诚恐。 秦老狐领着曾老来,意义不言而喻。曾老是什么人?可不是一般的官吏,也不是普通的封疆大吏,严格意义上来说,是权倾朝野的大人物。曾老现身雁南市,就是给雁南市和雁南县提个醒,瑶湖集团的背景,不是随便能撼动和猜忌的。 正因为有了这样的事,因此何县长冒着被人唾骂的风险,一而再,再而三地阻止陌然与孟晓的爱情。 秦老狐两次到来雁南县,都提起过同一件事。当然,生意人秦老狐还有个备选的答案,就是倘若陌然和秦园不能走到一起去,乌有村河边的土地,就得无条件竞拍给瑶湖集团。 现在陌然态度很明朗,他与秦园的爱情就是子虚乌有的事,根本不存在。而乌有村河边的土地,也不见瑶湖集团再拿来做条件和砝码。那么,瑶湖集团突然而至来开发建设,目的是什么呢? 何县长猜不透,杨书记一样猜不透。 瑶湖集团项目部撤走后,基本宣告投资流产。雁南县不敢将消息发布出去,之前弄了那么大的动静,现在说没就没了,丢面子的不是哪一个人,而是整个雁南县。项目流产了,不见任何说法,却突然冒出来省里下来人,要调查雁南县管委会的投资资金去向。顿时整个雁南县是阴云密布,人人惶恐不安。 杨书记的担忧很简单,他可能会因为失职的理由而失去进入市人大的机会。可是紧要关头,何县长消失不见,管委会一问三不知。因此杨书记的焦虑,绝对不亚于何县长。 雁南县的政治生态明眼人只要瞄一眼,便能心知肚明。杨书记与何县长历来就不和,两个人平常都是打着脸面官司,背地里你捅我一刀,我砍你一条。谁也不希望一个人上去后,另一个人从此大权旁落。他们暗中较劲,都拿着放大镜在寻找对方的破绽。 徐达夫书记视察过后,杨何两位心里都有了一个底。这个底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由此,管委会被爆出挪用专项资金的消息后,杨书记不是希望何县长出事,而是祈求何县长平安着陆。这也是杨书记从事发之后,每日必定事必躬亲要听取汇报的原因。 保住何县长,就是保住进市人大的机会啊! 何县长刚问完,杨书记又派人来叫了陌然,两个人远远走到一边去,装作闲聊的样子,杨书记开门见山问他:“究竟怎么回事?他们又来吃回头草了?” 陌然照例憨厚地笑,无可奈何地摊开双手,以肢体语言的形式告诉杨书记,他一样的一无所知! 晚宴搞了两个多小时,把一帮人喝得东倒西歪,语无伦次。 毛工逮了个机会,将陌然拉到一边去,看着他似笑非笑。 陌然心里没底啊,他假笑着道:“毛工,你是不是有种胡汉三又回来了的感觉?” 毛工咧开嘴笑,看看四周无人,轻声说:“我们这次重返雁南县,一切都是顾大师的功劳。没有她,这个项目怕是一地鸡毛了。” 陌然心里悄悄猛跳几下,轻声问他:“怎么与顾大师扯上了?她就一风水先生,根本影响不了瑶湖集团的决策啊。” 毛工笑道:“你小看顾大师了。她虽然是个小女人,可在秦老板面前,没人能超过她的份量。简单点说,她一句话能定生死的。” “是么?”陌然兴趣被勾了起来。 他知道顾亦珊与秦家父女的关系不一般,但他猜不到顾亦珊的能量能左右瑶湖集团的决策。 陌然的眼光在人群里扫了一圈,没发现顾亦珊的影子。想起她平时也很厌烦这类吃喝场合,因此也没放在心上。或许顾亦珊还如之前一样,一个人躲在她的房间里吃山笋,喝雨露。 毛工似乎猜透了他的心意,淡淡一笑说:“顾大师没来。她今后可能都不会再来了。” 陌然心里不禁悄悄涌生一丝失落。他在心里悄然叹息一声,端起酒杯说:“毛工,你们还能回来,已经是对我最大的支持了。顾大师非凡尘俗世之人,既然尘埃落定了,她自然不会来凑这个热闹了。” 晚宴接近尾声,杨书记和何县长先后退场。领导一走,其他人都迫不及待紧跟领导步伐而去。只有管委会的一帮子人,看到陌然在,没一个退席。 苏眉和颜小米都在晚宴邀请之列,等到杨何二位一走,各自端了酒杯过来,围着陌然说:“主任,这次你该笑出来了吧?” 陌然咧开嘴笑,他心里其实笑不出来。瑶湖集团突然改变了主意,一下还让他没适应过来。 “大家吃好喝好,散了后,一起去唱歌。”他提议道。管委会的没敢接茬,倒是项目部的一帮子小青年,一齐起哄起来说:“要了解雁南县的文化,一切从歌厅开始!” 400、我又不是老虎 雁南县的休闲娱乐设施显然没市里好,但马马虎虎应付一下还过得去。再说,去ktv的男女,有几个是真正去唱歌的?无非借此名义,多贪几杯酒,借酒发几句胡话。又或者心怀鬼胎,趁着灯光暗淡迷离,对人多丢几个眼色,弄些风流韵事出来。 街上大大小小有七八家ktv,陌然此前从没涉足过。唱歌对他来说,并非难事。他有一副好歌喉,音域又宽广,特别是唱起美声的咏叹调,一波三折的,有模有样,俨然大家。 颜小米自告奋勇带路,她对县城的娱乐很熟悉,什么地方适合打牌,什么地方适合喝茶聊天,甚至哪里有小姐可以叫,她都了若指掌。 一群人浩浩荡荡从县委大院里出来,沿着县府大街走几百米,看到一面高大的墙,墙上霓虹灯五彩斑斓,衬托得三个大字”夜深情”。 门口接待生似乎与颜小米很熟,看到她来,老远就迎过来,笑得像一朵花儿一样喊:“小米姐,来唱歌呀?” 颜小米搂着小姑娘的肩,在她耳边说了几句什么话,小女孩就往陌然这边看,脸上的笑更迷人了,小鹿一般往大厅里跑。 等到陌然这帮子人都进了大厅,小姑娘礼貌地说:“各位请随我来。” 颜小米走在前面,不时与小姑娘细声低语。到了房间门口,推开一看,顿时让人悄悄吃惊。 这间包房之大,即便在市区也是少见。里面装修之豪华,完全可以无视市区所有ktv。 小姑娘说:“各位老板,这是我们这里最大的包厢了,至尊的,一般不对外营业的。” 陌然兴趣来了,随口问了一句:“不对外,只对内么?” 小姑娘笑笑说:“对内一般也不开放,除非是…..。” 她欲言又止,让陌然愈发的来了兴致,逗着她说:“除非是什么?” 小姑娘往他这边看了看,低声说:“除非是你这样的领导。” 陌然一愣,接着哈哈大笑起来。他心里想,自己算什么领导?最多只是别人手中的一枚棋子,一张牌而已。打好了,赢了脸面赢了利,打不好,洗了重来。 颜小米如蝴蝶一样穿梭,她与这家的老板熟悉,按她的话说,来了就如在自家一样,想怎么样随便就怎么样随便。 服务员送来两个大果盘,又送进来几箱埋在冰块里的啤酒。 陌然说:“今晚不管是谁,都要喝。” 毛工为难地抚着肚子说:“啤酒啊,胀肚子,能不喝不?” 陌然断然拒绝说:“毛工,我们小地方,唱歌就喝啤酒。不像东莞那些地方,喝洋酒。你得勉为其难,入乡随俗。” 毛工嘿嘿笑道:“东莞的ktv,又有几家是真正给人唱歌的?” 他们都在东莞生活过,这样的场所,或多或少去过几回。ktv唱歌的,无非是些打工男女,遇到生日或者什么特别的好事,邀上几个男女去扯开嗓子吼一回。至于想毛公和陌然这样有点身份地位的人,ktv很少去,他们要去的地方是夜总会。而夜总会里究竟是什么猫腻,只有去过的人才会会心一笑。 酒水果盘都上来了,音响一打开,开始有人迫不及待去点歌。 这是一套间,外面大厅能容得下三十几个人。里面有间小屋,沿着墙摆着一圈沙发,一张茶几,茶几上摆着烟灰缸,插着一些能乱真的塑料花。 一开唱,气氛就热烈起来。陌然与人喝了几杯啤酒,烟瘾上来了,便悄悄起身,推开小屋的门,坐在沙发上摸出一支烟来。 大厅里人多,又有不少女人。他不好意思当着她们的面吞云吐雾,毕竟这些客人中,还有不少外地人。雁南县虽说不太讲究绅士作风,他作为从沿海地区回来的人,总不能太令人失望。 烟还没点上,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没容他出声,便看到一道人影闪身进来。 “我也来一支。”进来的是严妍,浅笑嫣然,俏生生站在他面前。 “你们女同志,要抽也是抽女士烟。我们男人的烟,烟味大,劲道足,你顶不死。”陌然打着趣笑,看了她一眼道:“你怎么也进来,不去陪毛工唱歌了?” 严妍似乎没听他说话,径直过来在他身边坐下,自己将烟盒拿过来,抽了一支出来叼在嘴边说:“给我点上。” 陌然一看,顿时一乐,笑道:“你这样样子,太像女特务了。” 严妍正色道:“女特务多好,没有女特务,会有今天的幸福生活吗?” 陌然不想与她辩论下去,她的理论有些匪夷所思。他想不明白,女特务怎么会与今天的幸福生活挂上钩。 “你喜欢女特务不?”严妍笑盈盈地问。 “喜欢。” “这不就行了。”严妍得意地说:“你们这些男人,没一个不喜欢女特务的。” “为什么?” “因为女特务都是美女啊,又性感,又风情。都对你们男人胃口。”严妍毫无顾忌地笑,双眼逼视着他说:“陌然,你说我像女特务,你是不是心里在打鬼主意?” 她问得是如此的赤裸裸,以至于陌然一下不敢接她的话。通常男女调情,都是男人先动,女人是属于被动的一方。尽管有很多女人内心如火,但在男人面前,她们刻意装扮出来的矜持,目的是让男人滑入她们编织的无边温柔里去。 “不敢!”陌然嘿嘿笑着,猛抽了几口烟。 “怕我?” 陌然老实点头。严妍究竟是什么背景的人,到现在他还一无所知。很多男人死在女人的石榴裙下,到死了还不明白自己是怎么死的,这是多么可悲的一件事。 “我又不是老虎,还怕我吃了你?” 陌然淡淡地笑,心里想,女人确实不是老虎,但很多女人比老虎更可怕。老虎吃人,还要一跳一纵一剪尾,而女人吃人,往往让男人不知不觉,而且心甘情愿。 聊了几句闲话,陌然将话题转移到正题上来,他担心地问:“严书记,瑶湖集团突然说要开工,我怎么觉得心里很虚,一点底也没有啊。” 严妍奇怪地扫了他一眼说:“心虚什么?有什么好虚的?人家真金白银拿来了,钱在我们手里,你担心什么?” 陌然说:“秦老板是个很重利的人,他没达到目的,怎么会轻易撒手呢?” “有些利益看得到,有些利益看不到。也许我们没看到的利益,秦老板先看到了。我的想法和你一样,这些商人,都是无利不起早的人。瑶湖集团既然诚心回来了,我们什么话都不要说了,欢迎他们罢。” 陌然点了点头,心里暗自想,严妍不愧是从县委接待办出来的。县委接待办平常接待的都是上级领导,即使是同级兄弟单位,也必定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一般小人物根本没任何机会得到他们的接待。 与什么人打交道,就会有什么样的境界。严妍的这番话,虽说不高深,也没太多含义,但听起来就是那么的顺耳,那么的让人心悦诚服。 “我还是觉得没底。”陌然笑了笑说:“你不觉得,这好事接连二三的来,很奇怪么?” 401、你能娶我吗 严妍抽烟的姿势很优雅,一看就知道是个老司机。 女人抽烟,大多显得粗痞。严妍却与众不同,右手夹着烟,翘起的兰花指很好看。她的烟不从鼻孔里出,似乎只在她的口腔里转一个圈就吐了出来。 屋外音乐声开得很大,震得地板微微颤抖。 因为他们两个人之前有过暧昧接触,因此独处一室一点也不觉得尴尬。 瑶湖集团宴请雁南县各相关单位,管委会是他们邀请的重点对象。毛工在酒桌上就表示,此次集团项目部回来,是集团集体研究决定的结果。项目部只有一年三个月的时间,必须将太阳电机厂全部搬迁到位。 毛工透露了一个消息,太阳电机厂有相当一部分员工不愿意随厂搬来雁南县,这就是说,一旦电机厂落地,员工缺口很大。 陌然注意到了这个信息,严妍也注意到了。 严妍说:“陌然,要不,我们服务到位一些,这几天去找一下劳动局,看能不能以政府劳务付出的名义,办几期培训班。免得到时候这个电机厂来了,没人用而不能正常生产。” 陌然微笑道:“严书记不用急,我估摸着瑶湖集团自己会有措施。再说,这个培训的事,也不是谁都可以搞的,得针对人家需求培训。否则,培训不培训,没太多意义。” 严妍浅浅一笑说:“我提这个说法,就是想提醒你,你是电机厂过去的厂长,难道你还不知道要怎么培训么?关键是,培训就得收培训费,这也是个商机呢。” 陌然心里一动,看不出严妍这人的眼光倒是很独特,她要是做生意,必定比别人要精明,可惜她从了政。 陌然说:“严书记提醒得是,确实要未雨绸缪。” 话音未落,门被推开,颜小米探头探脑进来,看到他们,启齿一笑道:“没打扰你们吧?” 严妍脸色淡然,问了一句:“你不唱歌,跑进来干嘛?” 颜小米皱着眉头说:“我又不喜欢唱歌,想安静。” 严妍哦了一声,站起身说:“你们聊,我出去陪下客人。” 严妍一走,颜小米就凑过来,压低声音说:“陌然,我是不是撞破了你们的好事?” 陌然白她一眼道:“颜小米,你别胡说八道好不。” 颜小米笑嘻嘻地说:“你说,大家都在开心,你们两个躲在这小黑屋里,肯定有不可告人的目的啊。严书记那么漂亮的美女,你不动心?就算你不动心,她难道不动心?你知不知道,严书记守空房都守了快三年了。” 陌然暗自惊讶,严妍的家庭情况他还真的一无所知。 颜小米说:“严书记的老公原来是市团委的副书记,她家公是谁,你晓得不?” 陌然老实摇了摇头道:“不晓得,也没兴趣。” “徐书记。”颜小米认真地说:“市委徐达夫书记。” “是么?”陌然眉头跳了一下问:“她怎么又在我们雁南县了?市里不好?” “她老公认识了一个唱歌的女演员,跟着人家跑了。也不离婚,也没个说法。严书记一气之下就调到我们雁南县来了。” 陌然长长地哦了一声,不再说话。 颜小米挨到他身边坐下,羞涩着说:“陌然,我想你了。” 陌然又哦了一声。这下颜小米不高兴了,突然伸手扯住他的耳朵,咬着牙说:“你是不是故意在躲避我呀?我让你躲!” 这耳朵扯得他生痛,却不敢叫出声。又怕门外再进来人,只好央求着她道:“颜小米,快放手,让人看见不好。” “你也有心虚的时候。”颜小米得意地笑,在他鼻子上刮了一下道:“你不知道自己看严妍书记的眼光吧?恨不得长个钩子一样,真可恶。” 陌然嘿嘿笑道:“我看你也是这样。” “屁!”颜小米骂了一句。 陌然笑笑,突然一把按在她胸口,只觉手底下一片柔软,心神便一荡。正想从衣服下摆摸进去,被颜小米一把抓住手,绯红了脸骂道:“死流氓,胆子真够大啊!” 陌然在她耳边说:“是你挑逗我的,不怪我。” 说着,轻轻揉了揉,颜小米便轻声呻吟出来,咬着牙道:“陌然,你要死了呀,我….我….。” 陌然悄声问:“你怎么了?” 颜小米大窘,挣扎着从他身边跳开,直愣愣地看着他说:“陌然,你这个坏人。刚才你是不是也摸了她?” 陌然知道她说的她是谁,故意装傻充愣地问:“她是谁?” “她呀!”颜小米跺了一下脚,狠狠地说:“你要敢再去勾引别人,我就剁了你。” 她说得咬牙切齿,双眉倒竖,陌然心里不禁冒起来一丝凉意。颜小米是个说得出做得到的女孩子,她似乎天不怕地不怕一样,谁人都不放在眼里。 陌然招招手说:“你过来,我有话给你说。” 颜小米迟疑一下,还是乖巧地走过来,小声地说:“你要敢再乱来,我就喊人了。你是领导,潜规则我,是不?” 陌然抬起头看着她笑了笑,也压低着声音说:“到底是你潜规则了我,还是我在潜规则你?” 颜小米被他说得又是一阵羞涩,盯着他的眼睛说:“我是认真的。” “我也是。” “你骗我。” “真没骗你。” “哪你说,你与苏眉姐是什么关系?” 陌然心里一动,颜小米突然提起苏眉来,让他有些措手不及。他以为苏眉与自己的关系,只是天知地知,没人知道。可颜小米这么问,似乎她已经知道了一些什么。 于是他正色道:“要你不可乱说,又扯到苏眉身上去了。颜小米啊颜小米,你是不是觉得我的花边新闻不够多么?” “本来就是。”颜小米低声嗫嚅着说:“苏眉姐自己都告诉我了。” “她告诉你什么了?”陌然有些慌乱,暗暗责怪起苏眉来,这女人是脑子短路了?还是发热糊涂了?这些男女之间的闺帷之事,能随便炫耀吗?当干部的人,最怕两件事,经济和作风问题。经济问题还好说,出了作风问题,基本就是身败名裂了。 “你以为她告诉我什么了?”颜小米冷笑一下说:“你心里有鬼吧?说起苏眉姐来,你看你的神色,多么的不自然啊。” 陌然淡淡一笑道:“你想多了。” 说着,也不等颜小米说话,径直起身去开门。 颜小米从背后一把搂住他,突然哭了起来。 女人一哭,陌然必然方寸大乱。他长这么大,最怕的就是女人哭。只要女人一哭,他就会没了主意。 他紧张地问:“你怎么啦?哭什么?” 颜小米抽泣了好一阵,才小心翼翼地问:“陌然,你能娶我么?” 402、命和脉 瑶湖集团请客吃饭,饭后唱歌,搞到大半夜了才散场。 管委会的人与陌然和严妍告辞后,各自回家去。颜小米没跟任何人打招呼,她提前走了。陌然知道她心里有气,小屋里她问陌然能不能娶她,陌然一直保持着沉默不说话。她从小屋里出来后,拿着包就离开了。 苏眉追出去喊她,颜小米头也没回。苏眉回来房间后,几次往陌然这边看,陌然装作没看到,与毛工一人抓着一支啤酒,仰着脖子猛喝。 等到人走光了,陌然正想回去办公室,听到身后毛工叫他,回转身去,就看到毛工一个人站在黑暗里,正朝他招手。 他快步过去,笑着问:“毛工还不回去休息?” 毛工淡淡一笑说:“我们走走吧。” 陌然也不推辞,两个人沿着行人凋零的大街往河边走。县城过了午夜,街上基本就看不到几个行人。 秋风一起,便有凉意袭人。 毛工低着头在他身边慢慢走路,两个人走了好长一段路,没人说一句话。 陌然打破沉默说:“毛工,要不回房间拿件外套?河边风凉。” 毛工笑笑说:“陌主任,你别小看我。我老头子虽然快六十岁的人了,身体还是很好的,一般的小伙子怕还没我身体好。我不怕冷的,你要冷,我陪你去拿衣服。” 陌然摆摆手道:“我年轻,没事。” 两个人走了十来分钟,到了河边风光带。触眼除了几盏幽暗的路灯,河边看不到一个人。因为是秋天了,河边比其他地方都显得冷清许多。要是夏天,沿河这一带可是热闹非凡的。大人小孩饭后都喜欢来河边走走散步,谈恋爱的年轻人也喜欢躲在河边的树底下卿卿我我。偶尔还能看到男男女女在河里游泳,嬉笑声能传出很远。 河中间停着一叶小舟,船头竖起一根竹篙,挂着一个马灯,在夜风里微微摇摆。 陌然看着小舟说:“他们这些夜钓的人,胆子还真大。这么黑兮兮的河面,一个人坐在河中央钓鱼,真令人佩服。” 毛工看了看说:“不是钓,是在撒网吧?” 陌然笑道:“夜里撒什么网?” 毛工就解释说:“有一种网,网眼很小的,趁着夜晚往河里一撒,大鱼小鱼只要一碰上,便会被黏住,厉害着呢。” 陌然好奇地问:“毛工,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毛工站住脚,看着河里的小舟说:“我家祖辈过去可都是渔民。就是我本人,读大学之前啊,也跟着爹爹下过海,撒过网的。” 陌然便心生敬佩,毛工看起来那么儒雅的一个人,居然是个渔民出身。 “海里也这样撒网么?” 毛工摇了摇头说:“不一样,这样的小网,也就只能在小河小溪里才有作用。到了大海里,就是一把废网了。海里是无风三尺浪,这样的小网一撒下去,怕是连影子也找不到。何况我们海里的鱼,可都比河里的要大,这张小网怎么能扑捉得住。” 陌然便笑道:“是啊,什么样的工具,适应什么样的环境。” 毛工叹口气说:“你说的没错。就好像我们这个项目一样,到了你们雁南县,就该拿出雁南县这样的网来。拿一张海里捕鱼的网,也是太浪费了。” 陌然不解地问:“毛工何出此言?” 毛工笑了笑,没作声。 又走了十几步,毛工站住脚说:“陌主任啊,我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陌然心里一动,知道毛工邀约他来散步,不是简单的走走的,他要说的真话,此刻该揭开盖子了。 于是他也站住,严肃认真地说:“毛工,你尽管说,我认真听。” 毛工沉吟一下,缓缓叹口气说:“陌主任啊,你知道我这个人,是个直性子的人,站着死的人。” 陌然被他的话逗得差点笑出来,但看到毛工一脸严肃,一本正经的样子,还是收敛了孟浪,诚恳地说:“我知道。” “集团当初来雁南县投资,作为公司的元老员工,说实话我还是很反对的。太阳电机厂只东莞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又是个老企业了,什么东西都健全得很,突然说要迁到内地来,很多人是想不通的。” “先不说没有地域优势了,就是人力成本,今后也是一笔看不到窟窿的。陌主任你做过电机厂的厂长,你是知道的,这几年制造这一块啊,根本不赚钱。可为什么瑶湖集团始终不肯放弃呢?懂得内情的人都清楚,电机厂是瑶湖集团的根本啊!没有电机厂,就没有今天的瑶湖集团。” 这些故事陌然还是知道的,因此他轻轻点了点头说:“我知道。” “秦老板这个人很精明,不赚钱的生意,打死他也不会动手的。可是搬迁太阳电机厂,他可是没反对的,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陌然点了点头说:“因为东莞要产业升级,政府有个腾笼换鸟的计划,像电机厂这类的企业,是必须迁出去的。” 毛工摇了摇头说:“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 陌然好奇地问:“难道还有其他说法?” 毛工微微一笑说:“当然。依瑶湖集团目前的社会地位,他不主动搬迁,也没人逼着他迁。再有,就算将整个电机厂停工下来,集团不但没任何损失,反而会因为丢了一个包袱而更加健康。” 陌然心里有些不悦,他做厂长的时候,太阳电机厂的产品可占着东南亚的半壁江山。就是国内,太阳电机厂的产品也是数一数二的质量,口碑非常好。要说电机厂不赚钱,打死他也不信。他去集团开会,每次听到集团财务中心的老总汇报的时候,只要一听到说电机厂又亏了多少钱,他都有站起来指着他鼻子一顿猛骂的冲动。他就想不通,怎么一年生产出去那么多产品,就没赚到钱呢? 太阳电机厂两千多员工,工资在周边算是最高的一家。陌然有个印象,每到发工资这天,工厂周围的所有银行门口,必定都是电机厂的工人。他曾尝试着问了一下银行的人,知道这一天汇回到内地的钱,不会低于八位数。 “电机厂对集团公司有特别的意义,这也是这么多年来,尽管不赚钱,集团还坚持开工的原因。”毛工说:“我们的秦老板啊,在这个问题上是听不得任何人意见的。现在突然要迁到你们这里来,可见秦老板下了多大的勇气。” “我这也不比东莞差。”陌然自负地说:“以后厂建起来了你就知道,在我们这里办厂,各项优惠政策再加上廉价的人力资源成本,电机厂应该会有一个新的辉煌。” 毛工嘿嘿地笑了笑,看了陌然一眼道:“陌主任啊,说你对电机厂有感情,大家都是深信不疑的。可是别的地方都不去,偏偏搬来你们雁南县,难道陌主任没发现这其中的道理么?” 陌然狐疑地问:“什么道理?” “这么说吧,电机厂对于秦老板来说,就是他的命脉。一个愿意把命脉交给你来把握,这里面就只有一个解释了。秦老板是孤注一掷了。” “孤注一掷?”陌然越听越糊涂,迁个厂子,还迁出来这么多历史,居然还弄出个”孤注一掷”的成语出来,这里面到底有什么? “没错!”毛工认真地说:“你说,秦老板的命是什么? “好命啊!”陌然嘿嘿地笑。 “不是好命差命的事。秦老板的命,就是秦园秦总啊。”毛工严肃地说:“其实在秦老板心里,没有比他女儿更重要的东西。电机厂要迁来你这里,就是秦园秦总的意见。” “脉在哪里?脉就是电机厂啊!”毛工深深吸口气说:“秦老板可是把命和脉都交到你手里了。” 403、安排不好,别来见我 毛工的夜游聊天,不知是故意为之,还是无心之故。他将陌然的心提得老高。秦老狐处心积虑要将太阳电机厂迁来雁南县,并非是冲着利益而来,而是明明白白的针对他陌然而来。毛工的言外之意他听得很明白,秦老狐不但将命交给了他,还将他的脉也交给了他。 他要如何做,才能对得起秦老狐的这番苦心呢? 项目部来了不到三天,下午他正在办公室看文件,突然听到轰隆隆的一阵响声,震得窗户玻璃也颤抖起来,仿佛外面有千军万马奔过一般,正在惊异,颜小米急匆匆闯进来,喊道:“来了,来了。” “谁来了?”陌然不经意地问,眼光还停留在文件上。 “施工队来了。”颜小米砸吧着嘴说:“真牛逼,几十辆大卡车,像部队一样。” 陌然这才起身,准备下楼去看。 颜小米没说是哪里的施工队,但陌然心里有数,现在雁南县有这么大阵仗的施工队,除了瑶湖集团,谁还有这样的气魄? 刚下楼走几步,毛工的电话进来,请他一起去工业园区,安排施工队进场。 几天前的夜游,毛工都没吐露他们的施工队进场会有这样快。陌然还在犹豫,瑶湖集团这次来,会不会又是一个烟幕弹,没想到人家这次是动真格的了。 他匆匆给何县长打电话汇报,说瑶湖集团的施工队来了,请示何县长要如何安排。 何县长在电话里说:“你先不要慌,我马上过去。” 陌然的车刚到园区,何县长的车紧跟着就来了。 看着停在空地上一片黑压压的车,何县长激动得有些紧张。他招手叫了陌然过去,下着死命令:“不管多大困难,必须妥善安置好所有施工人员的住宿和吃饭问题。安排不好,别来见我。” 何县长来得快,去得也快,没容陌然进一步请示,他已经绝尘而去。 施工队伍一进场,预示着项目已经是铁板钉钉了。陌然赶紧找来毛工,要他拿出原来的园区设计图,指着预留的一块空地说:“就在这地方扎营。” 施工队队长是个北方汉子,一张脸被晒得紫红。施工辎重四十多辆各类型车,后面跟着五辆大客车,坐满了人。车一停稳,便迫不及待跳下车来,四处寻找厕所方便。 园区还没一栋建筑,根本无法遮蔽人眼。项目部有女性,管委会一样有女性,这些人再粗鲁,也不好当着人面撒尿。有人就喊:“老大,到哪里撒尿啊?” 陌然看看四周,又看看身边站着的严妍和苏眉她们,挥挥手道:“随意吧。” 这些汉子便纷纷挤到辎重车边,嘻嘻哈哈地撒着尿。 严妍她们羞得满脸通红,又不好走开,都闭着眼任由他们放浪。 园区一下多了这么多人,显得异常的热闹。陌然看着一大片的车和人,心里不由涌上来一丝担忧。 就在施工队卸下东西,准备搭建板房的时候,苏眉悄悄推了他一下说:“来了。” 陌然心里一紧,抬头去看,便看到苟队长带着一群男女老少过来,老远就喊:“不许动,谁也不许动。” 陌然的担忧果然变成现实,苟队长带人来阻工,理由就一个,什么时候付清了征地款,什么时候动工。不付钱,这地还是他村里的,谁也不能动。 陌然笑着说:“老苟,你的事好解决,明天来管委会,我们商量着办。” 苟队长白他一眼说:“不好。你是领导,嘴巴两片皮,今天说过的话,明天不一定记得。我不上你的当。” 陌然正色道:“人家远道而来,你总不能让他们每个地方住吧?” “我管不着。没地方可以去住宾馆啊。他们又不是我请来的,我凭什么要去管?” “土地可是国家的,苟队长,你这样做,会犯错误的。” “老子管不了那么多了。犯错误就犯错误。总比没饭吃要好。我今天要是答应了你,明天他们还不把我家的房子都拆了?”苟队长指着身后一片人说:“他们只要答应,我没意见。” 陌然去看了看来阻工的人,心里不由一乐。来的都是歪瓜裂枣一类的人,真正的青壮年汉子一个都不见。苟队长现在有经验了,他带着这些老弱病残来,还真没人敢乱来。 毛工紧张得哆嗦起来,这一百多人的施工队,还有这么多辎重车辆,雁南县还真没一个这样的宾馆能接受得了。 他讨好地说:“要不,我们先安置下来,你们不谈好,我们不施工。” 苟队长叱了他一口说:“轮不到你说话,你哪里来的?别说不能给你们建板房,你们的车和人,今晚都不许在这里过夜。我告诉你,这是我们的地。” 毛工遭他一顿呵斥,人便怏怏起来,走到一边去,一言不发。 苏眉悄声说:“要不要请示一下县里?” 陌然摆摆手道:“不用,这点小事,我们还不能处理了?” 他拖着苟队长走到一边去,低声问他:“还欠着你们多少钱?” 苟队长毫不思索地告诉他:“五百万。” 陌然暗暗吃了一惊,这么多钱,还真不是一下能解决的。即便县里愿意掏钱出来,五百万至少也得走一个月的流程。 “不能商量了?”他沉下脸问。 苟队长看他阴沉着脸,心里也有些发虚,低着声说:“这是县里当初征地算出来的,又不是我想要多少就多少。你都不知道,陌干部啊,这些钱还包含了青苗费啊,拆迁费啊,杂七杂八的,屎尿一把,都在里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陌然哼了一声道。 苟队长狐疑地看着他问:“你不是这个意思,你是哪样意思?” “我的意思很简单,你们的这个事,不是一句话两句话就可以解决的。得要时间。你先让施工队扎下来,还怕走脱你的钱吗?” 苟队长坚决不同意,说了一句:“你要是没权,我不给你说了。” 这句话惹恼了他,陌然黑着脸说:“你不给我说,我也不给你说了。我告诉你,今天扎营是必须要扎的,谁敢阻拦,我让他兜不起。” 苟队长笑嘻嘻地说:“我不拦,你要抓要打,你自便。” 说着朝带来的人使一眼色,这些歪瓜裂枣便呼啦啦地去围了车辆。有人干脆往车前一躺,喊着有本事就往他身上压。 施工队的人都站在一边,冷冷着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他们经常在外施工,这样的场景见得多了。 苏眉小声地问:“怎么办?” 陌然双手一摊说:“凉拌!” 404、派上用场的党校 严妍看着陌然,始终不出声。 苟队长得意地对陌然说:“陌干部,我也是没办法的,这些人,你看着办。” 陌然心里怒火万丈,表面上却波澜不惊。他摸出烟,递了一支给苟队长,自己点上,狠狠抽了一口,大声说:“老乡们,要不要听我一句话?” “不听!”阻工的人一齐喊。 陌然笑道:“你们这样做,也不是办法,解决不了问题啊。” “要解决很简单,拿钱来。我们看到钱就走。” “要是没钱呢?” “除非你下命令压死我。” 陌然笑笑,走到一边去,拿出电话直接打给邢副局长。 邢副局长听完后,连忙拒绝道:‘这是群体性事件,你可别害我。我不去。” 陌然笑道:“邢局,我们都是一条船上的兄弟了,你不来,谁还能搞定这些人?” 邢副局长在电话里沉吟一下说:“要我带人去也行,除非是县里有命令。要不,我还真不能去。老弟,你得理解我。” 陌然笑骂道:“我理解你根毛,邢局,我现在是进退不得了,我不要你承担责任。责任都我来负,我只要人帮手。” 邢副局长狐疑地问:“你想把他们弄到哪里去?千万别再来局里了。” 陌然想起奠基时的一幕,这帮老人在县公安局里肆无忌惮的说笑,四处乱拉尿吐痰,弄得县公安局乌烟瘴气的,成了雁南县的一个笑话了。他心里忍不住笑了笑,低声说:“你派人来就行,绝对不到你局里去。” “你要多少人?”邢副局长迟疑着问。 陌然想了想说:“我也不要你正式警察来,你就派保安来就行了。也不要多了,五十个,有问题没?” 邢副局长沉吟半响,叮嘱道:“人是你要的,出了事,我可不管。” “你只要交代下去,一切听我指挥,不打人就行了。” “行!半个小时候就到。” 陌然在这边打电话,那边的苟队长心里有些发虚了。他不知道陌然又准备弄什么把戏。上次去县里上访,被陌然戏弄了一把,这次他学乖了,暗中指挥着村民去闹,他一脸无辜地站在一边唉声叹气。 陌然挂了电话,又拨了一个电话出去,开门见山说:“吴校长,我是陌然,想请你帮个忙。” 吴校长就是县委党校校长,陌然在村干培训时认识了他。吴校长喜欢下棋,陌然对棋多少还有些门道,陪着吴校长下过几次棋后,两个人的关系就亲密了许多。按吴校长的说法,陌然这样的年轻人,有知识,有学历,有文化,有礼貌,又有抱负,有理想,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吴校长在电话说:“小子,好久不见你给我打电话了,忘记我了?” 陌然笑道:“不敢不敢。我这段时间一直在忙。等有空了,一定去拜访您。” 吴校长哦了一句,问他:“你没时间,怎么又给我打电话?” 陌然道:“我想请你帮个忙。” “说。看我能不能帮。” “我想办期老年人养生培训班,全封闭式的,没好地方,想起吴校长您了,党校这段时间没培训任务,刚好借给我用用。” “不行!”吴校长断然拒绝,批评他道:“陌然啊,你以为党校是什么地方啊?谁都可以来办班啊?你是知道的,我们这里不对外出租。” “我没租,是借。”陌然笑道:“吴校长,这老年人养生培训,可是大好事。党校是干什么用的,不就是培养党的干部吗?培养干部是干什么用的,不就是为人民服务吗?我是干脆以一步到位了,直接把服务送到老百姓身边了。” “你没歪心思吧?”吴校长疑惑地问。 “我是有歪心思的人吗?”陌然笑嘻嘻地说:“吴校长,这次你帮了我,我陪你下三天的棋。” 吴校长沉吟了好半天,叮嘱他说:“陌然,你可不能胡来,我这里不租不借的,既然你要用,保密一些。别弄得全世界的人都知道。” 陌然笑道:“我都说了,全封闭式的培训。您就放心吧。” 两个电话打下来,他心里终于放松了许多,看着一帮围在车边东倒西歪的村民,他在心里冷笑着想,等下就让你们知道了,老子陌然不是软柿子,想捏就能捏的。 他又叫了毛工过来,嘱咐他等下要用一下他们的大客车。毛工爽快答应,迟疑着问陌然:“怎么办?陌主任,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总不能让兄弟们站在这里干等。” 陌然微笑道:“不用急,等下就好。” 苏眉又过来悄悄问他:“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你们先回去,这里有我就行了。” 苏眉迟疑着走了几步,站住脚说:“要不,我们去请示何县长?” “说不用就不用。”陌然拦着她说:“如果你没事,先和颜小米她们一起去党校吧。” 苏眉不知道他要她去党校干什么,想问,看到陌然黑着脸,话到嘴边还是咽下去,叫了颜小米就走。 严妍这才过来,似笑非笑地问:“你准备耍什么花样?” 陌然淡淡一笑道:“不是花样,是实实在在的想请这些老人们去度假。” 话音刚落,看到来了两大车的保安,带队的是个警察,跑到陌然面前敬了一个礼,大声报告说:“特警队马小军奉命报告,请领导指示。” 警察一来,苟队长脸上的颜色就变了。他对陌然说:“陌干部,你又搞这一套,你会吃不了兜着走。” “没办法啊!兜就兜着吧。”陌然笑眯眯地说:“不过,这次是我请各位大爷奶奶们去度假。” 阻工的人有了上次经验,丝毫不怕警察到来,大声取笑着说:“公安局又来请我们去陪他们上班了。” 陌然叫过来马小军,在他耳边低声嘱托了几句,马小军双腿一并,大声说:“明白!” 马小军去集合队伍,陌然带着严妍自己上了小付的车,叫过来毛工说:“等下清场后,你们该干嘛干嘛,晚上的吃饭问题,我安排人来跟你对接。一定要让兄弟们吃好住好。确保项目建设顺利进行。” 上了车,严妍狐疑地问:“我们这就走了?” 405、闯大祸了 马小军到底是干公安的人,他很会办事。他的电话打到陌然手机上时,只说了一句话:“苟队长带到县局了,其他人按主任要求,全部送去党校了。” 接了电话,陌然对吴校长嘿嘿地笑,双手抱拳作揖道:“校长,这次你无论如何要帮我到底。” 吴校长不知他在搞什么鬼名堂,看他一副嘻嘻哈哈的样子,也没怎么多想,挥挥手说:“我要去外地参加一个会议,学校里的事,你找后勤老李就行。” 当即电话叫了老李过来,当面叮嘱了一番,出门上车而去。 吴校长一走,陌然心里顿时轻松了许多。吴校长在,他还有些担心,万一老吴头发现情况不对,拒绝他的车进校,他还真没办法再找一个地方安置这些阻工的歪瓜裂枣。 一个小时后,进来两辆大客车。车一停稳,保安队长一步跳下来,小跑着道陌然面前,大声报告说:“人已全部带到,请领导指示。” 这些阻工的人上次有了在公安局的经验,知道他们一闹,好酒好菜会伺候着他们,最后还得领导出面赔礼道歉送他们回家。因此他们满不在乎地看着陌然,嘻嘻哈哈地说笑。 陌然叫来老李,要了几间房,转身对保安队长说:“八个人一间房,男女分开,送进去。” 阻工的人一看阵势不对,有人想跑。被保安拦住,急得跳起脚来喊:“陌家小子,你敢关我们,你闯祸了,闯大祸了。” 陌然微笑道:“没人关你们,是请你们来度假。” 说完,转身就走。身后传来吵闹骂人声,他充耳不闻。 苏眉紧张地问:“这样做,行不行?” 陌然不以为然地说:“怎么不行?要不是看在他们年老体弱的份上,老子就将他们全部送拘留所了。你放心,一切责任我来承担。” 阻工的人骂归骂,终究还是抵挡不住保安的冷漠和强势,不一会都乖乖进了房间,刚才还喧嚣的党校,霎时安静下来。 后勤老李一直跟着陌然身后,他被眼前的这一切惊得半天没出声。陌然弄来一帮老头老太太,大多蓬头垢面的,哪里像是来接受养生培训的?倒像难民一样。 老李电话打到吴校长手机上,得到的答复就一句话:“我在外面开会,哪里知道这些?你看着办就是。” 老李惶恐地拖住陌然,紧张兮兮地说:“陌主任,你就不怕出事?” “能出什么事?”陌然不屑地说:“放心,这些人,没一个会主动去寻死。老李,你等着看,要不了一个晚上,都会给我乖乖的不敢说半个字。” 他让苏眉与老李对接,从管委会账上划拨了一些钱给党校,算作是安排阻工老人们的伙食费。要求就一个,必须让他们吃饱。 果然,一个晚上过去,原本大大咧咧满不在乎的阻工老人,开始哀求苏眉放他们回去。说家里有孩子要照顾,有鸡鸭要喂食,有猪要守着。 苏眉将情况汇报给陌然,陌然在电话里斩钉截铁地说:“都给我装聋子,左耳朵进去,右耳朵出来。” 他下这么大的决心,实在是没办法。县里欠的征地拆迁补偿款,短时期内根本解决不了。管委会没钱,县财政更不可能拿出这么一大笔钱来。如果不采取点非常手段,施工必定受阻。施工一受阻,被骂的还是他。而且他会成为风箱里的耗子,两头受气。这些还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他担心瑶湖集团拿此做文章,那时候他浑身是嘴,怕也解释不清了。 要想成大事,心一定要狠,手必须要辣。他早就想好了,把这股歪风刹住了,以后的工业园区才会太平。 当然,他也清楚这里面风险极大,弄不好他将身败名裂。雁南县里很多人在心里并不服他,他要再不出手,怕是会被人看扁。 党校他有交代,不给饭吃,只给馒头。任何人不得随便出入,都得在屋里学习。学习什么呢?他叫人找了不少报纸,每个房间送了一大叠。 下午他去了一趟党校,每间房逐一走了个遍。每到一间房,他都满脸堆笑,双手抱拳,口口声声叫着”叔伯爷们,大婶大娘”的一通乱叫,嘱咐他们吃好睡好,外面的世界很美好,阳光灿烂等等废话,弄得这帮老人无可奈何,哑口无言。 县局的保安他留了一些人下来,邢局在电话里叮嘱,千万别越线,越线出问题。 能越什么线呢?陌然笑道,老子好吃好喝待他们,确实是安排他们度假呢。 苏眉负责跟这帮子人,绝对保证吃喝不成问题的同时,密切关注他们的安全和健康。老李趁机撒谎,说身体有病,得去县医院看病,溜之大吉。 陌然走了一圈回来,坐在党校临时借的一间办公室里,将苏眉和颜小米叫进来,看着她俩半天不说一句话。 苏眉打破沉默问:“工地情况怎么样?” 陌然说:“板房已经搭好,一切按部就班。” “这些人,还要呆多久?”她指着门外说:“关久了,怕出事。” “就算出事,也得等到他们认输再说。”陌然沉着脸说:“你们两个,安心守在这里,其他的事,我有安排。” 颜小米担忧地说:“得快。这里有几个老人身体不是很好,我怕他们今后赖上我们。” “放心!”陌然安慰她说:“他们想赖,没那么容易。 天快黑的时候,陌然起身要回县里去。他让苏眉去借了党校的投影仪,拿出几本花鼓戏碟片说:“晚上你们安排他们看戏。” 回县里的路上,小付告诉他说,这件事已经传开了。他今天接到好几个电话,都在问管委会在玩什么花样,是不是把这些阻工的人全部要抓起来判刑? 陌然微笑着问他:“你说,可以判他们吗?” 小付认真地回答:“当然可以判。他们的行为已经影响到全县的经济发展了,完全可以判个三五年。” 陌然淡淡一笑没作声,心里想,这些老人能判吗? 406、威逼利诱 判刑的念头只在他脑海里一晃而过,他在心里暗暗骂了一句:“荒唐。” 杨书记的电话在他快回到办公室前打来了,他没发脾气,心平气和地要他去一趟他的办公室。 陌然心里很忐忑,杨书记的态度,他掌握得不够火候。上次老苟带队阻工和上访,他请许子明带人抓了不少人。事后被杨书记骂得狗血淋头,差点就要摔了杯子。 这次他心里暗暗给自己打气,不管杨书记如何骂,他都装作聋哑人,一声不吭。 杨书记靠在椅背上,面无表情看着他进门来。 陌然低声叫了一声:“杨书记,您找我?” “坐!”杨书记指着对面的沙发说。 陌然不敢坐,杨书记的这种面无表情,让他心里没底。上次阻工,有消息告诉他说,阻工是杨书记授意的,那么这次,没有杨书记的授意,谁会授意? 他不坐,杨书记也没再说,眼睛看着陌然说:“辛苦不?” 这话里含义太多,陌然心里一个激灵,还是没敢答话。 “我问你呢。”杨书记突然笑了一下:“怎么?不敢说话了?装哑巴了?” 陌然这才嘿嘿一笑,低着头说:“我犯错误了,杨书记,请您批评。” 杨书记哈哈大笑起来,起身过来,在他肩膀上轻轻一拍道:“这是犯错误的事吗?要是上纲上线,你这是非法拘禁,限制人身自由啊。” 陌然吓了一跳,这个高帽子如果戴在他头上,他会绝望。 “工地怎么样了?”杨书记话锋一转,问起工地的事来。 陌然只好老实说:“板房已经搭好,按工序走,两天后正式铺开基建。瑶湖集团的要求是,一年三个月,要建成投产。” “不错!”杨书记又拍了拍他的肩膀,拉着他到沙发前,将他按坐下去,似笑非笑地说:“你胆子大,敢关这么多人。” 陌然沮丧地说:“我也是没办法了。再说,我不是关人,我是请他们度假。” “度假?”杨书记一愣,随即哈哈大笑:“好个度假!” 陌然便小心地将自己的想法一一汇报了一遍,说到最后,他清了清嗓子,认真地说:“只要过了这段时间,村民闹不起来了,我会想办法把欠他们的钱还上。” 杨书记不置可否地笑,问他:“你去哪里找钱来?” 陌然想起老费的投资,他现在只有一个办法,就是拆东墙补西墙。老费的刺绣厂还在做规划,短时期内还不能开工建设,老费的征地款不是一笔小数字,实在没办法,他得先从征地款里拿出一笔钱来填补前面的坑。 “是不是在打征地款的主意?”杨书记突然问。他似乎已经看透了陌然的心思,因此他问起来,似乎漫不经心,其实字字砸在陌然的心坎上。 “是!”他干脆直接回答。 ”胆肥!”杨书记下着结论说:“陌然同志,你的这个想法很危险。” 陌然双手一摊说:“我也被逼的没路走了。老百姓要征地拆迁款,理所当然。我们作为政府,应该要替老百姓想想。我也晓得县里困难。可是人家不来投资,我们还是千年穷县,要想富,总得牺牲一小部分人的利益。不过从长远看,未必就是牺牲了。” 杨书记的脸沉下来,说了一句:“你说的也有道理。我们雁南县没钱的局面,确实需要打破和改变。只是你有没觉得,你把这些老年人软禁起来,万一出了事,谁来负责?” “我!”陌然心里一横说:“一切我来承担。” “担得起吗?”杨书记劈头扔过来一句话。 “肩膀担不起,背也要拱一下。”陌然咬着牙说:“杨书记,你要觉得我做错了,您批评,我马上改正。” 杨书记挥挥手说:“你也不要多想,我请你来,不是这问题。我有个事要与你商量一下,你自己拿主意。” 陌然点着头说:“杨书记,你指示就是。” 杨书记便转身去了办公桌边,拿了一张纸过来,递给陌然说:“你自己看,想好了再说话。” 陌然眼光往纸上一看,心顿时猛跳起来。 这是一张赴省委党校培训的通知书,大红头文件,一看就让人肃然起敬。通知书的背后是附件名单,他翻开留心了一下,发现雁南县除了他,还有颜小米的名字。 “通知下午才发过来,很匆忙。”杨书记说:“县委还没开会。不过,这是省委下来的文件,我们只有执行。” 陌然试探地问:“不可以商量?” “你想商量什么?”杨书记狐疑地问。 “我在想,目前正是工业园区最紧张的时候,我要是去学习了,怕不好。” “这个你不用担心,县里会有安排。” “我可以去?” “当然。”杨书记微笑着说:“上面有你名字,你不去,谁还可以去?” 陌然就沉吟起来,他不知道杨书记的想法究竟是什么。省委党校培训,对于基层干部来说,其实就是要升迁的代名词。这样的机会千年难逢。 他不明白的就是,他一个刚坐火箭上来的年轻干部,这么会有这样好的机会降临到他的头上来呢?要知道多少基层干部一辈子梦寐以求这样的机会啊。 他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省委谁认识他?谁会给他这个机会? 杨书记在他对面坐下来,开始亲自泡茶。 一壶茶泡好,杨书记给他斟了一杯,笑吟吟地说:“陌然,喝茶。好茶要趁热,香气味道都在。茶冷了,什么滋味都没有了。” 他端起茶杯,小心地抿了一口,随口赞叹道:“好茶。” 杨书记深深看他一眼道:“茶有茶道,就像做人。你看这个茶啊,千锤百炼才能化身成甘。一叶茶,要先经吸天地精华,孕日月光阴。再火烤甑蒸,历练千般辛苦,万般艰难,最后经沸水泡煮,才会令人感概万千。人生何尝不是如此?你说是也不是。” 陌然诚恳地说:“杨书记,你说的确实是真理。” “这不是真理不真理的事,只是人生感悟罢了。” 陌然心里一动,认真地说:“杨书记,我有个想法,不知成熟不成熟。” “你说。” 407、截然不同的意见 陌然的想法很简单,他想放弃这次培训的机会。瑶湖集团正式进驻要动工建设,老费的刺绣厂又处在规划之中,每一个环节他都要亲自过问,他担心万一哪一点出了问题,一切都将前功尽弃。 陌然说完,定定在看着杨书记,等着他发表意见。 杨书记半天不出声,他一直在沉吟。他或许有无数个想法,就是没想到陌然会提出这个的一个要求。省委党校培训,多么难得的机会!别人打破脑袋未必能争取得到,眼前的这个年轻人却说要放弃,是他不懂政治规律,还是他故意在试探? 老半天后,杨书记催着陌然说:“喝茶,喝茶。” 陌然没等来杨书记的意见,心里一片空虚。他认真地说:“杨书记,我觉得我还要多锻炼,现在去培训,我怕自己承担不起组织对我的信任。” 杨书记终于露出一丝笑容,问他:“你去培训,难道不是锻炼?很多工作,既要实际经验,更需要理论支撑。我过去可惜没这么好的机会。你要想清楚,机会这东西,不是随时都有的,失去了,再想找来很难。” 陌然说:“杨书记,我想清楚了。我要放弃这次去省委党校培训的机会。因为我觉得,我是真的需要再学习。” 杨书记沉吟一会,平静地看着他说:“也好。不过,你最好还是去征求一下何县长的意见。” 陌然说出的想法,还真是他内心的想法。他知道一个道理,”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他尽管不知道去省委党校培训是因为谁,但他隐隐感觉到,这份名单绝非组织意图的真实体现。他在雁南县都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年轻,在全市面前,在全省所有干部面前,他算个啥?这么好的机会,怎么会平白无故落在他的头上? 杨书记让他去征求何县长意见,不知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但陌然心里还是感觉到,这份培训名单有他,一定与何县长有关。 果然,当他把想法如实向何县长汇报后,得到的是何县长怒不可遏的吹胡子瞪眼。 “陌然,你不会是烂泥糊不上墙吧?”何县长几乎是恶狠狠地瞪视着他:“你敢再胡说,别怪我骂娘了。” 陌然轻松地说:“何县长,你说,我现在去省里培训,别人会怎么看我?他们一定会说,我是抱了你的大腿,才换来这样的机会。” “就算是,又怎样?”何县长不屑地说:“陌然啊,你知道我为了你有这个机会,陪人喝了多少酒了?” 陌然摇了摇头说:“我要感谢领导对我的关心,只是我现在的情况,去培训肯定不合适。” “没什么不合适的。”何县长瞪他一眼道:“鸟翅膀长硬了,总是要飞出去的。如果老是停留在一颗树上,它怎能看到外面的天空有多广阔。” 陌然还想说,被何县长挥手打断,严厉地说:“你什么都不要想,回去给我准备好,按期去省里报到。” 陌然迟疑着问:“我现在去,一去就是三个月,手头的工作怎么办?” “放心好了,我会安排人来接你的手。”何县长沉着脸说:“退一万步,你还有电话可以沟通。委里遇到难事,电话处理就行。再有,我还在,杨书记还在。” 何县长的这番话就差说出来,这个世界没有你陌然,地球会照样转的! 陌然没想明白何县长的这番话究竟是指责还是在安慰,不过他从何县长的态度里已经感觉到了,去省委党校培训是何县长的意图。是他找来的这个指标,而且为了这个指标,他陪人喝了不少酒。换言之,陌然不要不知好歹。 但他还有个更没想清的问题,何县长这么急着把他往外推,又有什么样的目的呢?工业园区眼看着蒸蒸日上,瑶湖集团进驻,刺绣厂筹备,哪一个工作不需要他陌然去亲力亲为?他这一走,会不会断章?瑶湖集团能接受别人来对接?老费的新项目没有他的存在,还会一如既往投吗? 两位领导他都谈过话了,心里却比没谈之前更迷茫。 他去找杨书记,是想试探党校那批人,县里有个什么样的态度。可是杨书记却避开了,只是与他谈培训。而何县长,他去谈培训,换来的却是他的暴怒。 话说到此,他已经不知要说什么了,因为心里乱,把想请示党校老人的事都要忘了。 他起身想要告辞,还没开口,被何县长叫住,逼视着他说:“陌然,你又拉了一屁股稀屎了,你知道不?” 陌然心里一跳,明白何县长此话所言,无非就是党校关着的那批人。于是小心地问:“我该怎么办?” “怎么办?”何县长冷哼一声,满脸铁青地说:“你自己拉的屎,自己擦屁股!” 陌然为难地说:“我要是知道这么擦,还敢来麻烦领导?” “现在不知道擦了啊?”何县长冷笑着说:“当初你想出这么个主意的时候,怎么就没想到后果?” 陌然沮丧地说:“当时不是急吗?这些拦着阻工,施工队安不了营,扎不了寨,哪里还能将项目进行下去?而且瑶湖集团的知道了,别人会不会有想法呢?” “你急?”何县长似笑非笑地说:“我比你还急。我只提醒你,有些事,或许是别人故意设了一个圈套,你还懵懂地往里钻啊。” 陌然吓了一跳,背上几乎要冒出冷汗来。他提醒得没错,这个的事,完全可以上升到群体性事件上来。对于目前的社会状况,任何风吹草动都能让人手心里捏着一把汗。一步没走稳,死了还不算,还得粉身碎骨。 可是他除此下策,还真想不出有另外一个主意可以处置。 何县长的冷言冷语,看似把他逼到死角去了,其实细细一想,他又何尝不是在保护自己!他心里又涌起来一丝感动,何县长对他来说,不说是慧眼识珠,起码也是他的伯乐。没有他,自己现在还在东莞的工厂里过着荣辱不惊的生活。何县长的出现,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对于这样的人,不说感恩戴德,总得知恩图报。 可是他的态度怎么与杨书记截然相反呢? 408、紧急会议 党校传来消息,一夜过后,阻工男女显然感觉到了与以往不同,早餐开始集体绝食。 苏眉说话的声音都开始颤抖,她几次对陌然说:“要不,把他们都送回去吧。我怕出事呢。” 陌然断然拒绝说:“不可以送回来,好酒好菜伺候着,就是不能让他们出党校门。” 苏眉紧张地说:“还能怎么好酒好菜呢?他们都不吃。说不让他们回家,他们就不吃饭,集体饿死。” 陌然心里涌上来一股怒火,这些老头老太,仗着年老,倚老卖老,知道没人敢碰他们,因此只要村里闹事,他们必打头阵。上次阻工被带到县局,这帮人起初还有些惧怕,后来发现县局的公安看到他们都绕道走,他们突然明白过来,原来自己不但不怕,反而还能让别人怕。 新县城搬来子虚镇后,把原本老实的村民练得鬼一样的精了。他们慢慢了解到了,现在的政府,办任何事情未必心里有底。如果不争取,政府就会装糊涂,忽悠一顿,得过且过。 倘若遇到了强硬的人,先软下来的必定是政府。 经济发展和社会稳定是所有领导必须面对的两个最大问题。衡量一个领导的政绩与能力,也是从这两个指标出发。 然而,这两个问题恰恰是对立的,任何经济的发展,必定伴随着社会稳定问题。 苟队长就是抓住了这个弱点,所以在矛盾解不开的时候,首先就带着这群老头老太出马。闹一顿之后,大多数的人不想惹麻烦,基本能遂了他的意。这次施工队一进场,苟队长就组织了他们前来。 原以为还会如上次一样,不但没人敢惹,还会有人赔礼道歉,好吃好喝怕他们冻着饿着。出乎意料的是大客车将他们一车拉到党校来。老头老太见过的世面未必多,但他们却很能感觉到威胁不同。 “他们自己想饿死,就让他们饿去。”陌然黑着脸说:“苏眉,你告诉他们,再闹,就不管他们了。” 苏眉试探地问:“什么时候能送他们回去,我怕时间长了,真会出事。” “能出什么事?”陌然皱着眉头说:“如果要出事,就让他们出。我看啊,不死一两个人,工业园区还真没办法一帆风顺。” 挂了苏眉的电话不久,邢局的电话追了进来。 “兄弟,你该把我的人还回来了吧?” “现在还不行,再借我两天。”陌然换了一副面孔,冲着手机嘿嘿地笑。 “你这样搞,会出大问题。”邢副局长担忧地说:“吓吓他们就行了。点到为止啊!” 陌然沉默不作声,良久道:“邢局,老子这次也是背水一战了,收拾不了他们,他们就该收拾我了。反正这件事与你们公安局没半毛钱关系,有事我来承担。” 邢副局长叹息着挂了电话。 陌然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开始想着接下来该怎么办。 人被带到党校去,说出去还真新鲜。从来没有那个人出此主意,他也是灵光一现,才想起党校距离县城几十里路,又是独门独户的一片老建筑。把几十个人往里一放,鬼都不晓得。 至于苟队长,他还是沿袭之前的手段,擒贼擒王。不把老苟往党校送,单独把他往县局一带,心里发虚的老苟,未必还能坚持多久。重点是不能让老苟与这帮老头老太见面,他们没有老苟的主心骨,根本形成不了战斗力。 他坐了一会,拿起电话打给许子明。 许子明一接到他的电话,立马叫苦连天地喊:“老弟老弟,你怎么又玩?快把人带走,你是想愁死哥哥啊!” 陌然惊异地问:“许所这是怎么了?” “还怎么?你把姓苟的又搞起来,关我这里干嘛?我都不知道怎么办了。” “这个死老苟,带人阻工。我不搞他搞谁?”陌然不屑地说:“许所,你怕了?” 许子明叹气着说:“我不是怕。问题是这个老苟送来我所里,又不是我的人带来的,放我这里算什么事?你赶紧带走,我惹不起。” 陌然狐疑地问:“谁送去你那里的?” 许子明不高兴地说:“还能有谁?县局送来的啊。这个死老苟,昨夜闹了一夜没歇着,这不是要我的命啊。” “你还怕他闹?”陌然奇怪地问你。 “我怕,你不怕,带去你们管委会去。”许子明直言不讳地说:“你们这件事,与我可没半毛钱关系。” 陌然笑道:“确实与你没关系。可是这家伙带人坏我的事,我不搞他搞谁?” 他不想与许子明继续纠缠下去,不过,他事先确实不知道马小军把人送到子虚镇派出所去了。要是早知道,他一定会拒绝。 马小军送人去,一定是得到了局里的指示。这个指示,一定来自邢副局长。 电话兜了一圈,又回到原点。 杨书记与何县长都知道了这件事,但两个人都没就此事发表具体看法。陌然一下就搞不清路数了,不知领导意愿如何了。 心里没底,说话就发虚。他电话问了一下施工现场,得知各项工作都在按部就班展开,心里便暗暗想,等到现场施工一展开,他就不再担心继续下去。按照合同要求,只要施工队进场施工,内部管理就由项目部负责。而项目部,对待这些阻工的人,绝对不会像他这样别出心裁送去党校圈起来。 现在搞地产开发的人,十个有九个心狠手辣。瑶湖集团这些年的主业就是房地长开发,经过了多少风浪与危机,这次来的施工队,据说是瑶湖集团十来支队伍当中最狠的一个。 这个所谓”狠”,其实就是打出来的意思。所有的地产开发商,都会豢养一批敢动手的人。缺此,一事无成。 瑶湖集团这些年开发那么多楼盘,背后有多少血雨腥风的故事,恐怕只有毛工才心知肚明。 下午一上班,严妍便急匆匆进来,叫陌然随她一起,去列席县委常务会议。 陌然心里咯噔一下,预感着会有麻烦。 他没多问,心里想着,该来的总会来,躲是躲不掉的。 拿着笔记本随着严妍去县委会议室,迎面碰到肖科长。正想打招呼,看到肖科长朝他使着眼色,便把到嘴边的话咽回去,笑笑而过。 果然,一进会议室门,便看到两个人站起来,径直向着他走来。 409、双规 陌然没料到的是,他会被纪委宣布正式双规。 严妍起初还惊异不已,正要开口阻拦,被纪委的两个人瞪了一眼,吓得赶紧往一边靠,不敢再出声。 当纪委干部宣布之后,陌然的脑海里就两个字,完蛋! 他也不想解释,默默跟着纪委的两个人走。 下了楼,看到门口停着一辆面包车,他还在犹豫,被纪委干部在背后推了一把说:“上去。” 陌然个子高,两个纪委干部在他面前显然低了一个头。他转过身去问:“去哪?” “到了就知道了。”纪委干部面无表情。 “你们是县纪委,还是市纪委?”陌然疑惑地问。 “不管哪个纪委,都有权对你调查。”他们一前一后,将陌然夹在中间,指挥着面包车驶离县委大院。 快出大门时,他看到肖科长站在一棵玉兰花树下,正在与一个领导模样的人说话,看到他的车过来,眼光扫过后,不再注视。 陌然试探着问:“你们这是奉了谁的命令?双规我?我犯错误了吗?” 纪委干部不搭理他,被他问得急了,扔了一句话出来:“有不有问题,我们都得调查后再说。” 陌然不甘心地说:“你们这样搞,是打击报复。” 纪委干部冷笑了几声。 陌然说了几句后,干脆闭目养神起来。他心里还是有些发虚的,纪委带人,一定是有了证据。可是不管他怎么样想,就是想不出自己在哪方面出了问题。 等车拐过两条街道后,他看着车往神女峰方向走,心里顿时一乐,笑道:“你们该不会陪我去度假吧。” 还是没人搭理他。没人接他的话,他也觉得无趣,眼睛看着窗外说:“你们双规我,我没意见的,不过,县委党校还有几十个村民,你们得处理好。” 纪委干部冷哼一声说:“这些你就不必操心了。” 陌然强作笑容说:“他们可都是老年人,马虎不得。” 果然,车子驶过一个多小时后,眼前便出现神女峰苍茫的山来。 直到峰顶,车子在神女庙前停住,纪委干部对他说:“下来吧,到了。” 将他双规在神女峰,这真是出乎意料之外。过去纪委办案,都在宾馆开房。反正办案经费不愁,何况,很多被双规的干部,都会第一时间承诺双规期间的所有开销由他负责。陌然过去也听说着双规的事,无非就是在规定时间规定地点交代问题。 纪委显然早与庙里联系好了,他们一到,老和尚便迎出来。一眼看到陌然,双手合什,唱了个诺。 后院禅房就成了双规的地方。陌然看一眼收拾得一尘不染的房间,笑着对纪委干部说:“你们这不是带我来度假吗?说吧,要我交代什么?” 他这样说话,反而让纪委干部愣住了。他这招反客为主的计,几乎让人产生误解。 只要被双规,人便失去自由。 陌然在屋里踱着步想,老子这是招惹谁了? 太阳很快掉到山那边去了,薄雾开始笼罩上来。 秋风过处,遍体清凉。 陌然想走到木阳台上去,被守在门边的纪委干部拦住说:“对不起,你现在的活动范围,就只能在这间屋里。” 陌然心里顿时来了气,又不好发作。只能鼓着一双眼怒视着他,掉转头往床上一躺说:“老子等着。” 这一等,一夜就过去了。没有人来找他谈话,就连看守他的两个干部,也开始显得有些不耐烦起来。 早餐吃的馒头,陌然要了三个。还真别说,庙里的馒头味道就是与外面不一样。仿佛也是经历过烟火供奉过,满口都是烟熏火燎味。 过去的这一夜他几乎没睡,一直在床上翻来覆去。 看守他的两个人更惨,只能坐在门口,轮流着打会盹。 老和尚不见影子,庙里的和尚似乎也死绝了一样,不见半个秃驴露面。 手机早被收了上去,屋里又没电话,只能干等着,空气沉闷得让他想发狂。 中饭还是素菜,但很香。豆腐干笋之类的食材,被和尚们一烹饪,香气四溢,惹得人垂涎欲滴。 陌然满不在乎吃了两碗米饭,放下碗对看着他吃饭的纪委干部说:“你们要不要吃点?别饿坏了啊。其实啊,这些素菜还真好吃。” 纪委干部面无表情地说:“好吃多吃,吃完了就仔细考虑一下自己的问题。别等到调查的时候,一问三不知。” 陌然嘿嘿地笑,说:“放心,只要我知道的,绝对都是竹筒倒豆子。” 吃饱喝足,就得小憩一会。他刚闭上眼,就被人推醒说:“坐好了,准备接受调查问话。” 陌然看着门口进来三个人,刚好把门口的阳光挡住了,便眯起眼去看,猛然发现来谈话的,居然就是县纪委的张副书记。 张副书记一进门便笑道:“陌然同志,别来无恙。” 陌然哭笑不得,看看进来的几个人,除了张副书记,其他人都是陌生的面孔。 “张书记,是你啊!”陌然强作笑容说:“我犯错误了?” 张副书记摆摆手说:“你先别慌,等调查结果出来后再说。” 三个人拉开架势,在他对面坐了。陌然起初还不适应这种审问式的坐法,屁股挪动了几下,马上被昨天带他来的纪委干部喝止住了。 张副书记挥挥手说:“随他的意思,任他去。” 陌然心里猛然冷笑起来。看来这个张副书记是阴魂不散了,似乎他就是专门盯着管委会的人。前几天还找他聊支付令的事,怎么转眼就来针对他了。 “陌然同志,你知不知道请你来的原因?”张副书记问。 陌然扫他一眼道:“不知道。” “要不,我提醒一下你?” “随便。” “有群众举报,你滥用权力,非法拘禁老百姓,是不是有这回事?”张副书记目光灼灼,声音不高,却很冷,仿佛有一丝凉气,突然钻进人的五脏六腑里去了。 陌然没回答,他在心里斟酌着词,该如何表达为最好。 “当然,请你来,是出于保护我们自己干部的原则。组织上要有个交代,毕竟是党内的事,否则,直接交给司法机关了,你理解吗?” “理解。” “好!”张副书记一掌拍在桌子上说:“你说,这件事背后是谁在安排?” 陌然装作糊涂地问:“安排什么?” 张副书记冷笑一声道:“还要我提醒吗?” 陌然也冷笑起来,与张副书记目光对视着说:“如果张书记觉得不麻烦,我倒是希望你还能提醒我一下。” “好吧!”张副书记笑了笑说:“看来你是贵人多忘事。这样吧,大家都爽快一些,你自己说,我们做记录,完了你签个字。” “说什么呢?”陌然摸着后脑勺说:“是谁举报我的?” 410、一只甲虫的启示 一连三天,除了上厕所,陌然不允许出门一步。 这种幽闭的生活,简直能让人抓狂。看守他的人一天三班倒,六个人没一个与他说话。即便他故意挑逗他们,看守也只是严肃地扫他一眼。 三天里,纪委对他进行了六次谈话,从他大学毕业,到他求职雁南县,最后远走东莞打工,事无巨细,无一遗漏。 陌然开始还能平静地接受他们的盘问,三天过后,他开始不耐烦起来。 纪委张副书记在中饭后再次来到他的房间,挥手让看守退开,先是看着陌然悠然地笑,笑过之后,和颜悦色地问他:“陌然啊,你还有什么事没交代的吗?” 陌然的头摇得拨浪鼓一样,他心里想,老子总不能将与苏眉和颜小米之间的关系交代出来吧?倘若如此,他倒无所谓,大不了再次背井离乡,可是苏眉和颜小米呢?总不能坏了人家女人的清白。 “真没有了?”张副书记不急不慢,扔了一根烟给他说:“点上。这里就我们两个,要真有什么事,跟我说,我为你保密。” 陌然一听,顿时哑然失笑。这个张副书记看起来是个稳健而睿智的人,怎么会弱智到这种地步?他为他保密?这话说给鬼听,能骗得了鬼? “我是真的心里无私天地宽的。”陌然认真地说:“我相信组织会还我清白。” “有人污你清白了?”张副书记笑呵呵地说:“我们这次调查,就是组织意图。你放心,我们不会冤枉一个好人,更不会放走一个坏人。” 陌然淡淡一笑说:“话是这么说,可是你们纪委办案,究竟是先有证据,还是先入为主定个性质出来?我要是违纪了,自然组织处理。要是违法犯罪了,该司法机关处理。你们这样把人关在一个地方,究竟想得到什么?” 他越说越气,恨不得一脚踢翻面前的椅子。 从第一天的调查开始,他就感知到纪委将他双规,其实也是心里没底的事。他们手头根本没任何证据,仅仅凭着有人举报他非法拘禁而将他圈起来。纪委办事,表面上独立自主,其实还是要书记点头同意。如果案子影响大一点的,还得过常委会。单纯凭着纪委的能量,他们尚不足以对陌然这样级别的干部轻易下结论。 这么说来,双规他陌然,杨书记是知道的,何县长也是知道的。可是三天过去了,没人告诉过他,县里的主要领导知道这回事。 他心里一动,试探地问:“张书记,你们纪委双规我,杨书记知道吗?” 张副书记显然没料到他会突然这么问,因此他脸上的神色变幻了好几遍,不自信地说:“应该知道。” 陌然笑道:“这么说来,你也不清楚县里领导的意图?” 张副书记愣了一下说:“我们纪委办案,都是有证据才动手的。领导都会支持!” 这句话基本暴露出来一个现实,正如陌然所猜想的那样,杨书记和何县长不知道纪委将他双规了起来。 “我要见杨书记。”他说,眼光逼视着张副书记。 “不行!”张副书记断然拒绝。 “那么何县长呢?” “也不行。” 陌然冷笑起来,凝视着他说:“这么说,我不能见任何一个领导?死活都在你们手里了?” 张副书记没言语,过一会说:“你要是没新情况要交代,我也不与你多聊了。你自己再想想,仔细想想。还有什么事没与组织交代的。我等你的消息。” 他话说完,起身要走。 陌然一把拉住他说:“张书记,你不能走。我都在这里呆了三天了,是死是活,你都得给我一个说法。” 张副书记涨红了脸,又不好发作,只好低声说:“陌然,你这是什么意思?放开手,安心在这里休息。” 他甩开陌然的手,急匆匆出门去了。 陌然跟着想出门,被两个看守拦住说:“你不能出去。” 他心里便来了气,怒视着他们道:“你们这是要软禁我么?” 看守面无表情地说:“这是我们的办案规定,任何人都得无条件遵守。” 陌然想发作,忍了一下还是安静下来。他退回房间,仰面躺在床上,看屋顶垂挂着的一张蛛网。 蛛网似乎是昨夜匆匆织就的,仿佛还能看到每一根蛛丝上闪烁着银光。他顿时来了兴趣,双眼仔细去寻找蛛网的主人,找了好一阵,才在蛛网的一个角落,找到蛰伏在一边的蜘蛛。 这是一只小的几乎可以忽略的蜘蛛,它仅仅只有小指甲大,可它身下的这张蛛网,却如漫天的网一样。他想不通它小小的身体里,怎么潜藏了这么大的能量,能在一夜之间,织就一张比它自己要大无数倍的网出来。 网是新网,显然还没有猎物撞上。 蜘蛛看似懒洋洋躲在角落,但它的警惕,却让陌然暗自佩服。只要网轻轻一动,就能看到它迅速从角落里窜出来,从这个角爬到另外一个角,几乎就是一瞬间的时间。 陌然觉得奇怪,山里本来多蚊虫,怎么这张网上就是看不到一个猎物呢? 突然,蛛网一动,一个黑色的东西撞了上来。陌然的心跟着悬起来。 看到猎物,蜘蛛显得无比兴奋。它迅速窜过来,趴在一边看着在蛛网中挣扎的猎物,不时将一根根丝线绕过去。 撞上来的是一只体型硕大的甲虫,它扑腾着腿儿,将蛛网搅成了一团。一边的蜘蛛冷冷地打量着它的困死挣扎,悠闲的在它四周游走。 陌然的心紧跟着缩起来,他希望甲虫逃出去,又想看到蜘蛛扑食。他心里暗暗为甲虫使劲,一边又在心里催促着蜘蛛快点展开攻击。 一阵风吹来,蛛网随风摇晃了几下,似乎要从屋顶上掉落下来。 蜘蛛仿佛感觉到了陷阱的危险,它开始离开猎物,迅速去补粘蛛网。眼看着蛛网在它的努力下逐渐恢复了稳定,突然,网中的甲虫使劲一翻身,便从半空中掉落下来。 甲虫不偏不倚,刚好掉落在他的面前。 它全身已经被蛛网牢牢的缠住,千丝百缕的蛛线如绳索一样。尽管从半空中掉落下来,它还是张不开翅膀,努力地想要把缠住自己的丝线清理干净。 陌然看了一阵,抬起头去看网中的蜘蛛,发现它也正往他这边看一样。心里便一跳,拿根火柴棍,将甲虫身上的蛛网挑开,轻轻将它抖落到地上,叹口气说:“死里逃生去吧!” 411、稍安勿躁 和尚都是过午不食。因此陌然他们的晚餐,就得从外面打包送进来。 前两天的晚餐,都是小沙弥送进来的。到了第三天傍晚,出人意料的是老和尚亲自送了饭到后禅院来。 两个看守在外面的阳台上就餐,老和尚提了饭菜,推门进来。 陌然还沉浸在蜘蛛与甲虫的纠结里,看到老和山进来,启齿一笑道:“老师父辛苦了。” 老和尚慈眉善目,似乎浑身透着仙风道骨一般。他一双长眉,垂下来恍如帘子一样。单就他这点端相,就让人肃然起敬。 陌然在心里很看不起和尚,他一直叫他们秃驴。当然,他有这种奇怪的思想一点也不为过,现在的和尚,有几个是真正的参禅悟道的?这些表面上口唱佛音,骨子里却物欲横流的秃驴,有几个是真正地度人度已的? 在他看来,佛教本身是国人的唯一信仰。可是这个信仰在逐渐的被侵蚀掉了。一个没有信仰的民族是极为可怕的民族,一个缺失信仰的民族是最可悲的民族。但这些都比不上把信仰当作敛财工具的民族。 神女庙的和尚,只有老和尚还让他心存敬意。 陌然知道老和尚的故事,他很小的时候就出家了,开始在神女庙里当沙弥,后来遇到了十年浩劫,逼迫他还俗。 老和尚的家就在神女峰脚下,是一个有着三五十个村民的小村子。村里给他分了土地,还给他娶了老婆,洞房之夜,上级领导亲自送他入洞房后才离开。 按理说,洞房花烛夜是人生最为销魂的夜晚。而且组织上给他娶的老婆,过去曾在花街柳巷干过,熟知男人的弱点与激动。 老和尚其时还是个非常年轻的和尚,他从女人被带进家门,被人将他与女人推在一堆开始,一张脸就始终保持着沉静如水的神色。等到上级领导一走,他盘腿坐在地上,口宣佛号,就是不去看一样娇媚得如花儿一样的新娘。 新娘嫁给他,是带着政治任务来的。组织上说,只要她让老和尚动了凡心,她过去的一切就将一笔勾销。 新娘那晚打扮得特别漂亮,宛如一朵含苞待放的花蕾。在新娘看来,还没有一个男人能逃脱得了她的娇媚与温存。 上半夜过去,老和尚口观鼻,鼻观心,纹丝不动。 下半夜开始,新年坐不住了。她轻启朱唇,吐气如兰说:“丈夫,我们就寝吧。” 老和尚双目微闭,充耳不闻。催得急了,双手合什道:“娘子请自便。我得伴佛入眠。” 新娘轻笑,莲步微动,移到他跟前,凝视着他道:“今晚我就是佛,佛就是我。我来度你。” 老和尚不为所动,眼皮子也未眨一下,道:“佛度有缘人,不如我来度你。” 新娘浅笑,学他盘腿而坐,双膝相抵,幽香阵阵入鼻。见和尚不动,便自己轻解罗衫,灯光映照之处,但见葱儿一般的人物俏生生依他而坐。 老和尚不语,心里如水一般沉静。 新娘便奈不住了,舒指来弹他的额头。弹了几下,不见和尚动身,便施开葱白一般的手指,细细将和尚全身方寸之地抚摸一遍。 灯影黯淡,俏人如粉。纵使柳下惠再世,未必能抵受如此蚀骨温柔。 男人不动,凡心不起,女人便珠泪纷纷。 抽泣过后,男人轻语道:“你我本是凡人,菩提树下永生。心头无尘无埃,何须色相入心。” 一连喊了三声佛号,女人浑身一颤,整个人便委顿下来。 花烛夜成了佛道场,粉红灯光倒成了佛前青灯。一夜过后,女人恍如脱胎换骨一般,从此低眉敛目,侧身出入。 几十年后,神女庙再立,老和尚便舍了山下的家,孤独一人陪伴古佛青灯来了。某日,听得庙外佛声四起,老和尚出门一看,但见当日的新娘,已经割了满头青丝,辎衣素袍立于门外。 新娘随他出家,老和尚便在神女庙一侧,建了一道观,立匾”神女观”。 神女观里,道姑三五人,平时深门闭户,很难见到真容。难怪陌然来了几次,不知庙旁还有道观。 老和尚的故事,陌然过去听人传说过,后来听何县长也提起过。说世间普罗大众,如果都如老和尚一样,这世间将会多么的温暖与坚持。 陌然起身微笑,双手接过递过来的饭盒,肃然道:“多谢老师父!” 老和尚垂眉淡笑,手指在饭盒上轻敲三下道:“施主趁热进膳,老衲不打扰了。” 陌然客气地说:“老师父请自便。” 老和尚淡淡一笑道:“施主进膳,如心不慌,须细嚼慢咽。缘分于此,告退。” 陌然心里一动,细细悟起老和尚的话,隐隐觉得话里有含义,却一下又想不透,便拿了筷子,打开饭盒,轻轻一拨,便见饭盒底下露出一点纸角来。 一个念头立即跳进他的脑海,他不由骂了一句:“我日,地下党一样啊!” 他趁看守没注意,迅速拿出纸条,悄悄展开一看,顿时心里一喜。 纸条上的字迹,一看就是颜小米的字。 她只留下四个字”稍安勿躁”,再无其他。 陌然看了几遍,将纸条揉成一团,本来想吞下去,想想还是作罢,一眼看到墙角有块木板似乎松动了,便伸手过去一板,果然随手裂开一丝缝隙。他便将纸条塞了进去,转回来坐在椅子上,漫不经心地开始吃饭。 颜小米的纸条,表明她已经知道了他的处境。而且她的四个字,显然不是简单的安慰他,而是在鼓励他和提醒他,不用急,外面有人在活动。 他不知道颜小米是如何知道他在神女峰的,她又是怎么把纸条塞在饭盒里送了进来的。一连串的疑问让他食不甘味,原本安静的心开始浮躁起来。 外面的看守吃完了,其中一个人起身过来,探头往屋里看,问他:“吃完了么?” 陌然没好气地说:“难吃,不吃了。” 看守就笑,说:“你们这些当领导,自然吃不惯盒饭。可是这等饭菜,真到了某一天,怕就是珍馐佳肴了。” 陌然鼻子里哼了一声。他听得出来,看守是在暗示他,他会有移送司法机关的一天。没错,人只要进了监狱,盒饭就是美食了。 看守看了看陌然,在看一眼基本没动的饭菜,叹道:“罪过啊罪过。你在古刹净地食荤,是对佛祖的亵渎啊!” 陌然回他一句说:“我心本无尘,何处是荤腥。” 412、你要什么结论 颜小米的纸条送进来又过去了三天,看守他的人也换了一茬,纪委谈话的干部却再也没露面,就连张副书记,也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再无消息传到神女庙来。 陌然终于坐不住了,心里装着几件事,没一件事能让他放心。首先是瑶湖集团的施工进展到底怎么样了,其次是党校关着的那批人,出没出漏子。最后还有老费的投资,走到哪一步了。 他试着与看守沟通,看守几乎如聋哑人一样,根本不搭他的茬。问得急了,便会瞪眼胀脖子的乱吼。这批人比不得上批人,这几个人看起来就像刚入行的,一脸青涩的同时,满脸的正义。仿佛天底下只有他们一身正气,其他人都是邪门歪道一般。 蜘蛛也没得看了,蛛网早支离破碎。残破的网就如他的心情一样,在风中瑟瑟发抖。 老和尚上次送来一顿饭后,再也没出现。每天傍晚送饭的,换了小沙弥。 陌然叫住小沙弥问:“你师父呢?” 小沙弥鼻子一酸,眼泪便啪嗒掉下地来。陌然心里一惊,声音都变了的问:“你告诉我,你师父呢?” 小沙弥这才擦一把眼泪,抽泣着说:“师父圆寂了。” 陌然吓了一跳,三天前还看到老和山身体好好的,健步如飞之外,耳聪目明的,怎么才过几天就圆寂了呢? 他失声道:“什么时候的事?” “昨夜凌晨时分,师父圆寂。”小沙弥低了头,夹着盘子匆匆而去。 陌然呆了半响,突然悲从中来,眼泪唰地掉下来。他看不起其他和尚,却对老和尚敬佩有加。老和尚的故事曾让他陷入过沉思,倘若有一美娇娘,洞房之夜穷其魅惑手段,他能抵得住这蚀骨的诱惑? 老和尚才是真正的和尚,为了心里的一块净土,他一辈子持”八戒”修行,放眼天下,佛门里能有几人? 他从默默流泪演变成痛哭失声。门外的看守吓住了,两个人一起进来,心慌意乱地问他:“你是怎么了?怎么哭了?” 陌然吼道:“人都死了,死了,死了啊。” 看守面面相觑,得知他是在为老和尚伤心,不禁失声笑出来,不屑地说:“不就是个老和尚吗?都快一百岁了,早晚会死的啊。你哭什么?又不是你家亲戚。” 陌然怒喝道:“是你家祖宗啊!” 看守脸色一沉,一副想打架的样子。陌然心里豪气顿生,这阵子的憋屈,让他几乎成了一个火药桶,一点就能爆炸出来。老和尚之死,让他突然萌生出一个想法来,人生不过如此,即便如老和尚,差不多活过一个世纪了,到头来还不是一杯黄土。 他心灰意冷起来,顿觉万念俱灰。 或许是他的冷静与冷峻吓住了看守,他们互相对视一眼,带上门出去了。 陌然双手捂脸,颓丧着跌坐在床头,呜咽出声。 猛然,听到耳边传来一个声音:“起来,我们回去吧。” 陌然抬头一看,看到颜小米笑吟吟的站在他面前,不由又惊呼出声。 门外的看守已经没了踪影,但陌然还是不放心,试探着问:“我还在双规,怎么能跟着你走?” “撤销了。”颜小米淡淡地说。 “谁撤销的?” “反正不是我,我可没这么大权力。”颜小米浅浅一笑道:“有人撤销的,否则,我怎么会来带你回去。” 陌然站起身,擦干眼泪,伤感地说:“庙里的老和尚圆寂了。 颜小米哦了一声,轻轻说:“我知道了。现在何县长他们都来了,在前殿呢。” 陌然迟疑着问:“我现在真能出去?” “当然。” “我不出去。”陌然想了想说:“没个结论,我不能离开。” “你要什么结论?”颜小米似乎有些生气,噘着嘴说:“陌然,你别胡思乱想的。组织也有犯错误的时候,关于对你的双规,组织会给你个说法,不过不是现在。” “那是什么时候?” “等你从省委党校培训回来后再说。” 陌然心里的哀伤还没完全退去,他喉咙生硬着说:“我已经给杨书记和何县长汇报过了,我这次不去参加省委党校培训了。” “胡说!”颜小米柳眉竖起来,远远的就能让人感到一丝冷肃。她咬着下唇,犹豫了好一阵才低声说:“你也不知道弄了这个名单,花了我多少心思了。” 陌然看着她问:“你的意思是,这次培训的名单是你搞定的,并不是县里或者市里的真实意图?” 颜小米没接他的话,催着他说:“走吧走吧,委里还有一大堆事等着你去处理呢。” 陌然没好气地说:“没有我,你们不会处理吗?那天我死了,管委会还要不要运转呢?” 颜小米深深看他一眼,迈腿跨出房间。 陌然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了上去。不管怎么样,既然杨书记和何县长都因为老和尚之死而齐聚神女峰,那么他不如趁着这个机会,把心里话向领导诉说。 老和尚德高望重,是雁南县的一张活名片。何县长第一次履职雁南县,轻车简从到了一回神女峰后,从此念念不忘。老和尚高尚的品质和虔诚之心让何县长深受感动,这也是何县长来过之后,提出修缮和改建神女庙的想法的原因之一。 何县长是个有抱负的人,他丝毫不隐瞒自己将要进行的宏图大展。他提出来建一座新城,造一个工业园区,辟一片旅游胜地,创一代文化寻根的计划。如今前两个都在蓬勃展开,倘若一切顺利,他要着手的就是神女峰旅游区的开发了。 可是,老和尚死了,何县长握在手里的一张牌就没有了。没有老和尚,传奇故事将失去基础。何县长的旅游牌打不出去,雁南县就会成为跛脚女人。 何县长一个外地来的干部,尚且对自己家乡这么上心,不管他是出于政绩,还是真心为了老百姓福祉,这一切都不要重要。重要的是,何县长一心想改变家乡面貌,这让陌然打心眼佩服。他受点委屈,又算的了什么? 既然杨书记和何县长都同时来了,他再不趁着这个机会出去,或许以后将永无机会。 看着前头走着的颜小米,他心里不禁又冒出疑惑来,颜小米突然出现在神女峰,是偶然还是另有深意呢? 413、果然有玄妙 杨书记和何县长在突然看到从禅院出来的陌然,几乎都在第一时间咦了一声。 杨书记先出声,问:“你怎么在这了?” 陌然看看何县长,又去看颜小米,还没说话,被何县长拦住说:“陌然,我和书记要在这送月清师父最后一程,你要没事,可以先出去。” 陌然嗯了一声,正要走,被杨书记叫住说:“既然来了,就一起送送月清师父。刚好大师这一走,我还有话要跟陌然说。” 何县长犹豫了一下说:“还是让他先离开吧。月清师父的坐缸仪式,还是少些人瞻仰好。” 几句话,陌然的心里了然明白过来。 杨书记不知他在神女峰双规!何县长似乎在遮掩什么,他从看到陌然的第一眼起,就感觉陌然的存在让他很不舒服,一直找借口让他先离开。 而且他知道了老和尚叫月清师父,何县长和杨书记对老和尚都很熟悉。老和尚圆寂后,不火化,不土葬,而是要坐缸。 颜小米悄悄拉了一下他的衣角,示意他随她出去。 陌然没动,眼光落在榻上老和尚月清的遗体上。老和尚坐化而去,双腿盘坐,双目微阖。他皮肤依然红润,仿佛睡去了一般。 他想起三天前,老和尚还亲自给自己送饭,而去饭里藏有颜小米的纸条。如今三日过后,老和尚羽化登仙而去,他不由悲从心来,黯然泪下。 何县长瞪他一眼,挡在他与老和尚之间。陌然心里猛然一动,便转身出门。 屋外门槛边,跪了一地的和尚。陌然扫了他们一眼,和尚们并无悲哀,神情都很淡然。老和尚羽化,在和尚们看来,是修行到了最高境界了。 和尚们身后,又跪了一地的善男信女。各自微闭双目,嘴里喃喃出声。 站在门外,秋日的阳光照在身上,遍体一阵温暖。他暗自感叹,才过六日,恍如与世隔绝千年一般。 放眼看过去,群山清明,雾霭朦胧。阳光如水,遍洒大地。心里陡然寥廓,便长长舒出一口气,仿佛胸间郁积即日的闷气,化作风儿随风而逝。 颜小米立在他身侧,随着他的目光看着远处,轻轻说了一句:“陌然,你还是随我去培训吧。” 陌然坚定地摇了摇头说:“不去。” 颜小米欲言又止,过一会儿说:“你这次被双规,你不觉得很诡异吗?谁双规你?还有,哪有双规就这样轻松的?这是人家给你下马威,提醒你,雁南县现在不需要你。” “不需要我我就走。”陌然淡淡笑了笑说:“此地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这个时候了,你还说这样的话。”颜小米皱着眉头说:“你想没想过,别人这样待你,或许是出于保护你的目的。” “我有什么问题吗?还需要保护?”陌然冷冷地说:“颜小米,你记住,我陌然一身正气,两袖清风。” 颜小米轻轻叹息一声道:“我相信你,但你可能会阻挡住别人,因此,你必须离开雁南县。” “我要是不走呢?” “很简单,不走,你将走投无路。” 屋里响起一片梵音,钟鼓齐鸣起来。 老和尚月清生前已经备好坐缸用具,再过一个时辰,他将化为巍巍青山,满面清风了。 颜小米递给他一包烟,小声说:“你要听我的话。我不会害你。这次你出来,我可是求了人的。” “赵部长?” “嗯。” “谢谢你。”陌然认真地说:“你告诉赵部长了?你又怎么知道我在这?” 颜小米抿嘴而笑,她看着远山,轻轻吐出一句话:“这个世界上,有些人是有心灵感应的。” 陌然心里一顿,动了动嘴唇,没说出声来。 “党校的人呢?” “都送回去了。” “还闹吗?” “没闹了,款子都发放下去了,还闹什么呢?”颜小米浅浅笑了一下说:“别人说,你是在演一出xx的戏。” “什么意思?” “如果你不把人送到党校去,怎么会让领导害怕呢?要是死了一个人,问题就严重了。我告诉你吧,这笔补偿款,是何县长亲自下令发的。至于钱从哪里来,我不清楚。” 陌然心里蓦然明白过来,他被xx,就是何县长的主意,而且杨书记都不知情。他想不通的是,要xx他这样级别的干部,至少要经过常委会讨论。何县长避开这一环节,目的是什么呢? 其实,从他被带上神女峰的时候他就有隐隐的预感,双规与何县长有关。只是他实在想不明白,何县长为什么要这样对他。难道如颜小米说的,他阻挡了何县长的路?或者是他将阻工的人送去党校xx起来,坏了何县长的计划? 越想越觉得糊涂,他干脆不想了,转头对颜小米说:“下山!” 晚上严妍做东,叫了苏眉和颜小米,三个女人陪着他去张大福酒楼吃饭。一进门,碰到吴太华书记,还没开口,吴书记就将他拉到一边,压低声音说:“陌然,你小子这次闯祸不怕大啊!” 陌然嘿嘿地笑,说:“我是心里有数的,天大的事,不是还有你和何县长顶着么!” “你小子害我!”吴书记笑道:“有人把这事捅到市里去了,何县长再不动手,你就等着别人来收拾你吧。” 陌然心里一动,问道:“吴书记,谁在背后搞我?” “多着呢。”吴太华书记毫不掩饰地说:“你也不想想,多少人在盯着你,鸡蛋里挑骨头是我们人的秉性,你这样出风头,别人不嫉妒你?” “我出风头了吗?”陌然委屈地说:“吴书记,你是知道我的,我很低调的啊。” “你低不低调,不是我说了算的。我不过要提醒你一下,万事都要把问题想透彻再作决定,明白了吗?” 陌然认真地点头,低声说:“谢谢书记提醒,我明白了。” 吴太华书记叹息一声道:“陌然啊,你可是何县长手心里的宝贝,出不得半点事。雁南县工业园区这副重担,还要你去挑起来。” 陌然诚恳地说:“书记你放心,我一定想方设法做好园区工作,不让你失望,也不让何县长失望。” “我们失不失望都不是大问题,你不要让老百姓失望。”吴太华书记呵呵一笑说:“你小子,把老子的人软禁到党校去,亏你也想得出这么一个损招。。” 陌然并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这几天他被关在神女峰顶,就像瞎子聋子一样,对外界一无所知。 他试探地问:“出什么大事了吗?” ”你说呢?”吴太华书记说:“就差天没塌下来了。” 聊了一阵,吴书记要走。陌然客气地邀请他一起吃饭,被吴书记断然拒绝,他看了看不远处的严妍她们三个女人,欲言又止。 陌然歉意道:“严书记硬要拉我来的。” “不错,三个美女陪你,艳福齐天啊!”吴太华书记打着哈哈,笑过之后,压低声音道:“女人这东西,还是少沾染好!” 414、保安队长苟日新 第二天一早,陌然叫了司机小付,直接往工业园区工地上跑。 老远,就听到工地传来机器的轰鸣声,陌然的心安静无比。昨晚与三个美人同进晚餐,酒桌间觥筹交错,笑语晏晏。美人在旁,柔声漫语,哪管得身后风云激变。吴太华书记的暗示,他根本不放在心里。女人不惹,男人活着还有个屁意思。 祖先曾总结过,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到今天他才深知其味。其实天下的男人,都在为女人奋斗。不论是赚钱,还是当官做员,何尝不是为了博得美人回眸一笑!男人都有野心,恨不得天下财富都为自己所有,天下女人都为自己痴狂。可是男人要想满足野心的膨胀,就不得不费尽心思,穷其智慧,卑躬屈膝。 他脸上不禁浮现出一丝微笑,被司机小付看到了,试探地问了一句:“老大,你高兴吗?” 陌然心里一动,笑道:“当然高兴。园区正式开工建设了,这对全县人民来说,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小付嘿嘿笑了几下,踩了一脚油门道:“其实,最高兴的,应该是领导。” 小付没具体指明哪些领导,但陌然能听出来,这个”领导”里,也有他的一份。于是便沉下脸说:“小付,说话要知道分寸。” 小付吐了一下舌头,笑嘻嘻地说:“我也只是在老大你的面前说,别人想从我嘴里听到半个字都很难,比如张波涛。” “张波涛?”陌然暗自吃了一惊。 “就是这个人,这几天天天往外面管委会跑,说你的兔子尾巴长不了了,市里已经拿你做重点在搞了。”小付愤愤不平地说:“这个张波涛,真没一点做领导的胸怀。” “他跟谁说?” “还有谁呢?苏眉姐啊!”小付咬着牙说:“我看张波涛啊,怎么看都像一只苍蝇,堂堂一个局长,一天到晚守在我们管委会,成何体统。” 陌然心里一乐,笑道:“他是看上了我们的苏眉姐了。” “就他?”小付不屑地说:“苏眉姐能看上他?做白日梦吧!你都没看到,苏眉姐故意装作没看到他,把一杯子的茶水浇了他满头满脸,乐死我们了。” 陌然不禁莞尔,苏眉对张波涛的厌恶,不用他去细想,也能知道得八九不离十。 “还有,听说,这次你去配合调查,就是张波涛搞的鬼。”小付压低声音说:“消息确凿,就是他。老大,这口气,我们不能咽下去啊。” 陌然心里想骂,嘴上却淡淡地说:“身正不怕影子斜,随他去。” 小付担忧着说:“这个人很坏的,徐文友就是死在他手里。听人说,张波涛这人抛妻弃子,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他现在春风得意,就是打着何县长的牌子,抱着何县长的大腿,谁都不放在眼里啊。” 陌然侧脸看了他一眼道:“你知道得不少。” 小付得意地说:“我还知道,何县长到了明年开春,就该叫何书记了。到时候这条大腿更加粗了,张波涛还不得意得要死啊!” 他长长叹了口气道:“这世道,越是干活的人,越被人算计。老大,你看张波涛,什么事都不用做,一门心思就是追女,他妈的好潇洒。” 陌然一乐,笑道:“你羡慕啊?” 小付咬着牙说:“我才不羡慕呢。他这样的人,就是小人得志,猖狂不了多久的。” 说话间,车已到了工地。 陌然一下车,便被眼前的热火朝天的景象弄得惊喜不已。山中六日,世上似乎过了千年。 工地上红旗招展,施工车辆络绎不绝。更绝的是,在未揭幕的秦老狐雕像前,竖了几根高大的旗杆,国旗与瑶湖集团的旗帜迎风招展。旗杆边挂了几个大喇叭,正播放着欢快的《纤夫的爱》。 小付悄声说:“这都是苏眉姐的主意,好不好?” 陌然点头说:“好,不错。气氛营造得很热烈。” 小付指着前方说:“老大,毛工在那边,要不要过去看看?” 陌然点了点头,来了工地,当然要去见毛工。 走了一段路,到了毛工的工程指挥部,项目部已经从宾馆里搬了过来,就设在板房里。 小付在前头带路,陌然紧随着他。看到挂着一块指挥部的牌子,正要推门进去,听到屋里在大声争吵,便示意小付不要推门。他悄声走到门边,听到屋里毛工在大声说话:“老苟,你这样赖皮,会没朋友的。” 陌然心里一动,老苟是苟队长? 果然,老苟的声音传了出来,嬉皮赖脸的声音陌然很熟悉。 “毛工,都说了,可以悔棋的,就悔一步,一步。” 陌然顿时明白,不禁莞尔一笑。 他一推门进去,屋里的人都往他这边看。毛工先扔了手里的棋子,惊喜地喊:“老弟,你终于露面了,我还以为你失踪了呢。” 毛工几乎是扑过来,拉着陌然的双手摇晃着说:“谢天谢地,我就说吧,你没没事的,因为我们都知道你是好人。” 陌然嘿嘿地笑,扫一眼屋里的人。 屋里的人还真不少,除了毛工和老苟外,还有几个面孔有些陌生。指挥部布置得井然有条,旁边一张茶几上摆着一副象棋,棋盘上纵横交错,杀气腾腾。 苟队长看到陌然,整个人显得有些尴尬,欲言又止了好久。 陌然招呼着他道:“苟队长,你有话要对我说?” 苟队长双手乱摇,赤红着脸道:“没有,没有啊。” 一边的毛工便介绍说:“老苟现在是我们的保安队长了。” 陌然这下很惊异了,失声问道:“保安队长?” 毛工笑眯眯地说:“是啊,集团聘请老苟为保安队长,负责工地一切安全事务。所以,他现在叫苟队。” 这句话无论怎么听,都觉得欢乐无数。陌然忍不住大笑起来,指着老苟说:“老苟老苟,你现在是鸟枪换炮了啊!” 苟队长双脚一并,行了一个滑稽的礼,大声说:“陌主任,苟日新向你报告,工地安全!” 陌然挥挥手道:“好,老苟,看你的了。” 老苟笑嘻嘻地说:“陌主任,你放心,有我老苟在,以后工业园区再也没人敢来乱搞了。谁敢来,老子挖了他祖坟。” 屋里的人都大笑起来。 陌然问道:“老苟,你的队伍呢?” 老苟严肃地说:“三分钟后,请陌主任检阅。” 415、好主意 陌然不知道,他在神女峰的六天里,外面世界发生了不少惊心动魄的故事。 首先是苟日新,他被马小军带去子虚镇派出所后,许子明二话没说,一副手铐将他铐在了窗户的铁条上。 当天晚上,子虚镇派出所被人团团围住。苟日新村里的青壮年群情激昂,逼着许子明放人。如果不放人,他们要砸了派出所。 这样的群体性事件,许子明过去处理过不少。要是过去,他会掏枪的。村民最怕的就是枪,要不,子虚镇几万人马,他许子明不过五个干警,能压得下? 但现在老百姓似乎不像过去那么怕枪了,许子明的枪掏了好几次都没敢掏出来。 他电话请示县局求援,邢副局长先还接他的电话,到后来干脆不接电话了,只扔给他一句话:“你自己看着办。” 他能怎么办?陌然请邢副局长帮忙,邢副局长就有些不情愿。马小军把老苟送去派出所,就是邢副局长的授意。邢副局长是个很精明的人,他知道陌然捅了马蜂窝,他可不会让马蜂来蛰自己一口,就把这个烫手的山芋,毫不犹豫一脚踢到子虚镇派出所去了。 工业园区欠村民的钱,雁南县都知道这回事。过去园区没动静,村民想闹,找不到一个突破口。现在园区开工了,他们怎么会放过这样的机会。在村民眼里,土地就是命根子。现在命根子被人拽住了,要是还拿不到补偿,这可是他们最不愿意看到的事。 许子明一度想把老苟放了了事,但他最终没放,一个人堵在派出所门口,涨红着脸嚷:“你们要想我放人,除非从我身上踩过去。” 陌然听到这句话时,心生无限感概。老许这人还真是大丈夫!他想。 后来事情发展到了几乎不可收拾的局面,村民还真动手去砸派出所了。他们没冲击许子明,而是远远的朝他扔石头泥巴,把老许一身扔得灰头土脸。 再后来,瑶湖集团的毛工来了派出所,他拉着许子明去屋里谈了好一阵,出来的时候身后跟了老苟。 老苟当场表态说:“从此以后,工业园区的一亩三分地,是我苟日新看着的了。你们要打要杀,都冲我来。” 苟日新态度的突然转变,让村民一下不知所措。但所有人都明白,与派出所闹闹还行,毕竟是政法机关,还不敢随便把他们怎么样。如果与老苟闹,哪就是自寻死路了,对于当了十几年的村长老苟来说,捏死一个村民,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的简单。 乡下的村长,都是厚黑学高手。他们不但心狠手辣,而且不讲情面。只要有谁触动他的利益,他会一路穷追猛打,到死不休。 有人说,村长都是打出来的。这话一点不假,打不过几个人,还真当不了村长。 毛工带去的消息是,瑶湖集团愿意聘请老苟为工地保安队长! 许子明起初听到这消息,一双眼瞪得如同牛卵一样大。毛工告诉他说,这是瑶湖集团最高决策层的意思,请派出所考虑。 许子明还要苏眉考虑呢?只要老苟不闹事,天下太平,他求之不得。 当即与老苟约定,他愿意接受瑶湖集团的意思,但老苟必须保证不闹事,不但他不能闹,他底下的村民,他必须安抚好。 老苟凭空捡了个保安队长的位子,乐得不行。拍着胸脯发誓说:“谁敢乱来,我苟日新陪他到底。” 派出所这边的事偃旗息鼓后,党校那边又发生了大事。 有个老人眼看着绝食行不通,干脆爬到窗台上,威胁着要跳楼。 这下把苏眉和颜小米吓得花容失色。要是死了个人,局面会收拾不了啊。苏眉差不多要跪下去求了,可是这帮歪瓜裂枣的老人已经看穿了苏眉她们的心思,她们不敢把他们怎么样,闹得越凶,她们越怕。 党校的人也出面了,交涉不成,干脆一个电话打到杨书记的手机上。 杨书记暴怒不已,叫了何县长过去,劈头盖脸一顿臭骂。何县长心虚,一言不发,这就出现了陌然被叫去开会,一进门就被带走宣布双规的由来。 陌然和毛工对坐在指挥部,听他逐字逐句讲完这几天发生的事,背后不禁沁出来一层冷汗。倘若真出了人命,他陌然这辈子就算完了。 “毛工,聘请老苟真是集团意思?” “真的!”毛工叹口气说:“我也是逼得没办法,才把情况向秦总汇报了。秦总的意思,与其与人斗,不如收为已用。于是就有了这个主意。” “高!”陌然竖起一根大拇指说:“秦总这是以毒攻毒啊!” “秦总让我代她向你问好。”毛工微笑道:“过段时间,秦总会亲自过来感谢你。这些屁事,我们都看得出来,你是为我们集团好。” 陌然言不由衷地笑,他是为他们好吗?这话不尽然,严格来说,他是为自己好。他担心老苟这帮人坏了大事,万一瑶湖集团以此作为话柄,人家撤资走人,名正言顺着呢。 他这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集团这次突然来人施工,事先也没说一声,弄得我有些手忙脚乱,所以出了这些不该出的事,还请毛工多多包涵啊!” “都是自家人,何必说两家话。”毛工微笑着说:“陌总,你还别说,秦总的这个主意,我是看出来效果了。现在的工地啊,真是风平浪静,好得很。还有个意外惊喜,就是我们现在员工食堂要吃的小菜,都不用去外面买了,老苟村里每天派人送来很多,还不要钱。我们的工人都说,有老苟,胃舒服。” 毛工是故意不接陌然的话引子。陌然想问的是,瑶湖集团怎么突然决定开工了,这里面又发生了什么样的故事。可是毛工避开了这个话题,让陌然不好意思再问下去。 门外传来老苟的喊声,请陌老大检阅。 陌然哭笑不得,这半天的工夫,他的称谓从”老大”“陌主任”,再被叫”陌总”,现在又被老苟叫”陌老大”了。 管他!他在心里笑骂了一句,拉开门出去。 416、危机公关小组 屋外,对着指挥部的门,苟日新领着十几个穿着保安制服的人,排成一列,昂首挺胸等着陌然检阅。 陌然扫视一眼保安队,从他们的肤色上他就能感觉到,这些穿着保安制服的人,都是雁南县的人。 苟日新小跑着过来,又行了一个滑稽的礼,大声喊:“请陌老大检阅,大家呱唧呱唧。” 保安队员一阵噼里啪啦的掌声,都将眼看在陌然身上。 陌然如芒在背,匆匆点了点头,清了清嗓子说:“各位兄弟,请大家看好家。听从苟队长指挥。我没多话说,一切拜托了。” 他寥寥几句话说完,就要解散队伍。 老苟意欲未尽,小声地问:“老大,你不多说几句?” 陌然摇摇头说:“够了,兄弟们也辛苦,今天就不多说了。” 其实,他的心里突然有了主意。工业园区的保安队,不能握在老苟的手里。这个念头一出,他不禁为自己的想法而有些兴奋起来。 保安队是什么?是武器啊!武器握在别人手里,岂不是自己的命也被别人抓在手里?老苟这狗日的顺着他的毛捋可能暂时相安无事,要是触动了他的利益,他手里握着这样一支人马,说不定就成了劲敌了。 解散了保安队,他也不回指挥部了,直接上了小付的车,让他往子虚镇镇政府开。 吴太华书记在办公室接待他,聊了几句后,他突然问:“吴书记,苟日新这人怎么样?” 吴太华书记愣了一下,随即笑道:“你怎么突然对他感兴趣了?” 陌然摇了摇头说:“我对他没兴趣。他现在是工业园区的保安队长,我随便问问。” 吴书记笑道:“他不是工业园区的保安队长,而是瑶湖集团的保安队长。如果是园区的,你这个副主任,会不知道?会没人向你汇报?” 陌然一想,是啊!他从神女峰下来后,没人与他提起过这回事。这就是说,管委会对这个保安队,一无所知。 他试探地问:“吴书记,你说,我要是成立一支园区的保安队,你看可不可以?” “可不可以你不应该问我,主要是你自己拿主意。还有,要成立保安队,你得想考虑好,经费从哪里来。” 陌然一愣,吴书记的话不无道理。县里现在捉襟见肘,哪里还会有钱来成立一支保安队?别的不说,单是每月的工资,要从哪里出? “当然,办法是人想出来。”吴书记笑眯眯地说:“依你陌然的脑袋,想个办法应该不成问题。不过,最好是向何县长请示一下。这不是小事,得慎重。” 陌然认真地点头,热情地向吴太华书记致谢告辞。 出了门,他直奔孟清书记办公室而去。 孟清书记看到他来,颔首道:“陌然,你有事?” 陌然嘿嘿地笑,问:“孟书记,我这次被带到神女峰去,你知道么?” “知道!”孟书记毫不掩饰地说:“我知道这事。” “哪你知道为什么要双规我吗?” 孟清书记深深看了他几眼,欲言又止。 陌然还想问,被她挥手拦住道:“陌然,晚上你要没事,随我去一趟晓晓她家吧。” 陌然想推辞,但一看到孟清书记阴沉的脸,他没敢说出口,只好老实答应说:“好,要不要我让小付送我们一起去?” “不用。下午下班后,你在办公室等我,我到了给你电话。” 子虚镇里,他一连拜访两个重要人物,得到的信息并不多。虽说他已经搞清楚了这次事件的来龙去脉,但对于谁将他双规这件事,他还是耿耿于怀。他必须弄清楚,谁双规他,谁又下命令解除了双规。 司机小付站在镇政府大门口与一个年轻的女孩子在说笑,看到他出来,赶紧去开了车门,与女孩子使着眼色告别。 陌然上了车,随口问了一句:“谁呀,与你很熟?” 小付嘿嘿地笑,说:“子虚镇团委书记莫菲啊,老大,你在人家心里,可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啊!” “是吗?”陌然顿感意外。这个叫莫菲的女孩子他可一点也不熟,甚至都没见过。怎么他就成了她心目中的男子汉呢。 “老大,你这次把几十个老头老太一下全送去党校,很多人一听,吓都吓死了。也只有老大你才有这样的胆魄和计谋啊。所以说,现在全县的干部,一听到你的名字,都会竖起大拇指赞扬你。” “我哪是被逼的。”陌然淡淡一笑说:“换了谁,都会这么做。” “不会!”小付认真地说:“换了谁,躲都躲不赢了,谁还会把虱子放在自己头上去抓啊。你都不知道,好多人听说了这回事以后,别说去做,一听都把脸吓白了。” 小付大笑起来,啧啧赞道:“也只有我小付,才成了你的司机。老大,我学了不少东西了,你是我真正的老大,我服!” 陌然不置可否地笑,他这次弄出这么个事出来,在雁南县造成的影响,不亚于一场八级地震。雁南县也很快形成了两个阵营,年轻一帮的人,都对他赞不绝口。稳重持成的老一帮人,都对此事讳莫忌深。 车回到管委会,陌然立即请各科室的人过来开会。 管委会经受陌然突然被双规后的影响,各科室的人都噤若寒蝉一样的三缄其口。 听到陌然叫开会,不到三分钟,所有人都全部到齐。 陌然环顾一眼大家,浅浅一笑说:“各位,感谢大家关心。今天请大家来,我有个事要请各位拿个主意。” 大家面面相觑,严妍问了一句:“什么事,你说。” 陌然问:“各位,工业园区现在有支保安队,大家都知道吗?” 所有人都摇头,只有苏眉说了一句:“我听说过,是人家瑶湖集团自己企业组建的。队长就是这次闹事的苟日新。” 陌然点了点头说:“是!这个苟日新,如今是鸟枪换炮了啊!成了大企业的保安队长,牛起来了啊!” 大家都笑起来,不明白陌然要说什么。 “你们说,一个企业都能组建自己的保安队,工业园区那么大,我们要是手里没一支队伍,处处都受人牵制,很多工作无法顺利展开啊。大家想想啊,要是我们自己手里有一支队伍,随时能拿得出去,多好!我觉得,公关危机处理,很重要。” 各科室的人再一次面面相觑。 苏眉试探地问:“陌主任的意思,我们是不是也要成立一支保安队?” 陌然颔首看着严妍,等着她说话。 严妍沉吟一番问:“经费呢?经费从哪里出?” 417、难道你有二心 管委会不是没钱,但要组建保安队却是过去没有的预算。没有预算就不能拿委里的钱发工资,没工资谁来做保安? 会议开了好一会,大家都赞成陌然的意见。但遇到经费的问题,没一个人能提出解决办法。 陌然宣布散会,组建保安队的想法已经在他肚子里生根发芽。具体怎么做,他一时还没想好,开个会也没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 人走空了,他才起身回办公室,刚坐稳,颜小米微笑着进来,看看身后没人,小声对他说:“陌然,你的想法很疯狂。” “是吗?”他大惑不解。不就是组建一支保安队吗?怎么就疯狂了呢?组建保安队,目的是为园区保驾护航,是对所有人都有益的事啊。 “你的想法,县里肯定不会同意。” 陌然奇怪地问:“他们怎么就不同意?” “不信,你以后看吧。”颜小米还想说什么,被陌然挥手制止住,他低下头去看办公室送来的文件,蓦然看到一行字,心里顿时冷了半截。 文件是县委发出来的,大意是通报全县一年来干部的违纪情况。上面不但有徐文友的名字,还隐隐晦晦点了一些单位。陌然心里很清楚,这份文件选在这个时候出台,与他有脱不开的关系。虽然文件上并没有指名道姓他陌然,但透过文字的背后,他还是感觉到有一把闪着寒光的利刃正指向他而来。 颜小米劝着他说:“你还是与我一起去参加培训学习吧,避开风头,未必不是好事。” 这句话激起了他的反感,他梗着脖子说:“不去,坚决不去。我倒要看看,谁能挖坑把我埋了。” “想埋你的人大把。”颜小米不屑地说:“你以为你是谁呀?你想想看陌然,你就一草根,上面没人罩着,下面没人顶着,任何风吹雨打,你必将一败涂地。不要以为自己本事很大,不要以为你身边的每个人都是关心爱护和支持你的。也许,你最信任的人,就是挖坑埋你的人。” 颜小米的话犹如醍醐灌顶,顿时把他震住了。 他的脑筋急剧地转了几圈,把所有人快速过滤了一遍,还真找不出一个能让他完全信任的人。即便如眼前的颜小米,以及与自己温柔款款的苏眉。 他试探地问了一句:“你也不是我最信任的人吗?” “你说呢?”颜小米歪着头看着他笑,压低声音说:“陌然,你以为与你上过床的女人,都是臣服于你了?” “这么说来,你还有二心?”陌然似笑非笑地说,心里却在想,颜小米这句话里,含义似乎很复杂,什么与他上过床的女人,难道她还知道谁与他上过床吗? 颜小米微笑道:“你看我像是有二心的人吗?陌然,我这么对你说吧,你是第二个让我打开心扉的男人。我的心本来已经死了,因为你的存在,我觉得生命里有了阳光。你明白吗?” 陌然不敢说自己明白,也不敢说不明白。颜小米的话里,他已经感觉到了一层意思。女人,只有把自己终身要托付给一个男人的时候,才会毫无保留敞开自己的身体。颜小米与他在神女峰下水塘里激情的一幕,一点一滴展现在他眼前。他心里顿时涌起无限愧疚,原来自己对颜小米,只是贪恋她的美丽,并未在心里爱上她。 颜小米这几句话,犹如一记记重锤,狠狠敲在他的心坎上。女人,一旦感觉自己被欺骗了,她们将会爆发出疯狂的报复心理。 颜小米是他得罪不起的人,自从知道颜小米身后站着省委组织部副部长赵家仁后,陌然对颜小米的感觉,就始终停留在高干子弟的思想里。他非常清楚,对于赵家仁来说,捏死他,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一般的容易。 颜小米过继给她舅舅赵家仁做女儿,就是说,她在赵家仁的心目中,是他唯一的传承人。他怎么会让自己的女儿受委屈呢? 可是神女峰的那一场激情,却已经刀刻斧雕在心里了。他能否认吗? “对不起!”他突然无缘无故吐出一句话。 颜小米惊奇地看了他一眼,脸色一下沉了下去,她若有所悟地嗯了一声,转身出门。 现在摆在他面前的不是儿女私情,他已经感觉到儿女私情牵绊了他前进的步伐。人一旦陷入到情感的漩涡里去,意志必将消沉。他必须要快刀斩乱麻,尽管苏眉和颜小米并不像普通女人那样纠缠不休,但他还是觉得有她们的存在,自己处处受制于别人。 这次被突然双规,杨书记既然不知道,那么能让他双规的人,就只有何县长了。按理说,双规任何一个干部,都得经过常委会讨论决定。但在雁南县,何县长的强势和霸道,没人不知。他已经是内定的接手杨书记的人,再过几个月就将是雁南县的大当家。谁还会在这个时候得罪他,这个人就真的没眼光了。因此,能避开杨书记和常委会将他双规的,只有何县长有此能耐。 何县长为什么要双规自己?陌然百思不得其解。雁南县所有的人都说,他是何县长的人,是何县长慧眼识人,从茫茫人海里寻觅到了他这一颗珍珠。事实他也没让何县长失望,他引进来的瑶湖集团已经正式破土动工建设,不久的将来,本来一穷二白的雁南县就将矗立起一个崭新的现代化工厂。 何县长虽说大权在握,但未必在最后关头不会一败涂地。他现在正处在冲锋陷阵的紧要关头,怎么可能临阵先斩大将呢? 所有的疑虑如水一样,不断漫过他的心头。他烦躁不已,站起身来,在屋里转着圈子。从他下了神女峰来后,杨书记没找过他,何县长也没找过他。这让他愈发的感觉到了不安。 他好几次去看手机,希望手机响起,里面传来杨书记或者何县长的电话。可是手机像死去了一般,一动不动,毫无声息。他又不时抬头去看门外,甚至侧起耳朵听门外的动静,希望突然来人叫他,说领导有请。 直到下班,手机没响,也再没人进来。 他叹口气,收拾一下准备下班。孟清书记与他有约,晚上一起去孟晓家。 416、危机公关小组 屋外,对着指挥部的门,苟日新领着十几个穿着保安制服的人,排成一列,昂首挺胸等着陌然检阅。 陌然扫视一眼保安队,从他们的肤色上他就能感觉到,这些穿着保安制服的人,都是雁南县的人。 苟日新小跑着过来,又行了一个滑稽的礼,大声喊:“请陌老大检阅,大家呱唧呱唧。” 保安队员一阵噼里啪啦的掌声,都将眼看在陌然身上。 陌然如芒在背,匆匆点了点头,清了清嗓子说:“各位兄弟,请大家看好家。听从苟队长指挥。我没多话说,一切拜托了。” 他寥寥几句话说完,就要解散队伍。 老苟意欲未尽,小声地问:“老大,你不多说几句?” 陌然摇摇头说:“够了,兄弟们也辛苦,今天就不多说了。” 其实,他的心里突然有了主意。工业园区的保安队,不能握在老苟的手里。这个念头一出,他不禁为自己的想法而有些兴奋起来。 保安队是什么?是武器啊!武器握在别人手里,岂不是自己的命也被别人抓在手里?老苟这狗日的顺着他的毛捋可能暂时相安无事,要是触动了他的利益,他手里握着这样一支人马,说不定就成了劲敌了。 解散了保安队,他也不回指挥部了,直接上了小付的车,让他往子虚镇镇政府开。 吴太华书记在办公室接待他,聊了几句后,他突然问:“吴书记,苟日新这人怎么样?” 吴太华书记愣了一下,随即笑道:“你怎么突然对他感兴趣了?” 陌然摇了摇头说:“我对他没兴趣。他现在是工业园区的保安队长,我随便问问。” 吴书记笑道:“他不是工业园区的保安队长,而是瑶湖集团的保安队长。如果是园区的,你这个副主任,会不知道?会没人向你汇报?” 陌然一想,是啊!他从神女峰下来后,没人与他提起过这回事。这就是说,管委会对这个保安队,一无所知。 他试探地问:“吴书记,你说,我要是成立一支园区的保安队,你看可不可以?” “可不可以你不应该问我,主要是你自己拿主意。还有,要成立保安队,你得想考虑好,经费从哪里来。” 陌然一愣,吴书记的话不无道理。县里现在捉襟见肘,哪里还会有钱来成立一支保安队?别的不说,单是每月的工资,要从哪里出? “当然,办法是人想出来。”吴书记笑眯眯地说:“依你陌然的脑袋,想个办法应该不成问题。不过,最好是向何县长请示一下。这不是小事,得慎重。” 陌然认真地点头,热情地向吴太华书记致谢告辞。 出了门,他直奔孟清书记办公室而去。 孟清书记看到他来,颔首道:“陌然,你有事?” 陌然嘿嘿地笑,问:“孟书记,我这次被带到神女峰去,你知道么?” “知道!”孟书记毫不掩饰地说:“我知道这事。” “哪你知道为什么要双规我吗?” 孟清书记深深看了他几眼,欲言又止。 陌然还想问,被她挥手拦住道:“陌然,晚上你要没事,随我去一趟晓晓她家吧。” 陌然想推辞,但一看到孟清书记阴沉的脸,他没敢说出口,只好老实答应说:“好,要不要我让小付送我们一起去?” “不用。下午下班后,你在办公室等我,我到了给你电话。” 子虚镇里,他一连拜访两个重要人物,得到的信息并不多。虽说他已经搞清楚了这次事件的来龙去脉,但对于谁将他双规这件事,他还是耿耿于怀。他必须弄清楚,谁双规他,谁又下命令解除了双规。 司机小付站在镇政府大门口与一个年轻的女孩子在说笑,看到他出来,赶紧去开了车门,与女孩子使着眼色告别。 陌然上了车,随口问了一句:“谁呀,与你很熟?” 小付嘿嘿地笑,说:“子虚镇团委书记莫菲啊,老大,你在人家心里,可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啊!” “是吗?”陌然顿感意外。这个叫莫菲的女孩子他可一点也不熟,甚至都没见过。怎么他就成了她心目中的男子汉呢。 “老大,你这次把几十个老头老太一下全送去党校,很多人一听,吓都吓死了。也只有老大你才有这样的胆魄和计谋啊。所以说,现在全县的干部,一听到你的名字,都会竖起大拇指赞扬你。” “我哪是被逼的。”陌然淡淡一笑说:“换了谁,都会这么做。” “不会!”小付认真地说:“换了谁,躲都躲不赢了,谁还会把虱子放在自己头上去抓啊。你都不知道,好多人听说了这回事以后,别说去做,一听都把脸吓白了。” 小付大笑起来,啧啧赞道:“也只有我小付,才成了你的司机。老大,我学了不少东西了,你是我真正的老大,我服!” 陌然不置可否地笑,他这次弄出这么个事出来,在雁南县造成的影响,不亚于一场八级地震。雁南县也很快形成了两个阵营,年轻一帮的人,都对他赞不绝口。稳重持成的老一帮人,都对此事讳莫忌深。 车回到管委会,陌然立即请各科室的人过来开会。 管委会经受陌然突然被双规后的影响,各科室的人都噤若寒蝉一样的三缄其口。 听到陌然叫开会,不到三分钟,所有人都全部到齐。 陌然环顾一眼大家,浅浅一笑说:“各位,感谢大家关心。今天请大家来,我有个事要请各位拿个主意。” 大家面面相觑,严妍问了一句:“什么事,你说。” 陌然问:“各位,工业园区现在有支保安队,大家都知道吗?” 所有人都摇头,只有苏眉说了一句:“我听说过,是人家瑶湖集团自己企业组建的。队长就是这次闹事的苟日新。” 陌然点了点头说:“是!这个苟日新,如今是鸟枪换炮了啊!成了大企业的保安队长,牛起来了啊!” 大家都笑起来,不明白陌然要说什么。 “你们说,一个企业都能组建自己的保安队,工业园区那么大,我们要是手里没一支队伍,处处都受人牵制,很多工作无法顺利展开啊。大家想想啊,要是我们自己手里有一支队伍,随时能拿得出去,多好!我觉得,公关危机处理,很重要。” 各科室的人再一次面面相觑。 苏眉试探地问:“陌主任的意思,我们是不是也要成立一支保安队?” 陌然颔首看着严妍,等着她说话。 严妍沉吟一番问:“经费呢?经费从哪里出?” 418、孟家有女情义浓 孟晓和孟家妈妈看到陌然来,一起迎出屋来。 孟家的刺绣厂显然扩大了不少,原来的院子也被一块塑料布遮住了,下面摆了两排刺绣的工具,一些未完工的半成品堆放在一起,整个院子因为拥挤而显得有些凌乱。 进了堂屋,比院子更拥挤了,只有一条窄窄的通道容人通过,所有的地方都被刺绣工具堆满了。 孟家妈妈浅笑着说:“屋里挤,太挤了。” 孟清书记扫一眼屋里屋外,问道:“嫂子,你这是干嘛呢?” 孟家妈妈说:“夏夏要办厂,办厂就要工人啊。趁着现在厂还没搞起来,我这里先帮她培训一些人。” 孟晓接过话去说:“不是孟夏要办厂,是老费。” ”老费?”孟清书记狐疑地问:“哪个老费?” 孟晓便笑着指了指陌然说:“你问他,他知道。” 孟清书记便将眼光转过来,看着陌然问:“什么情况?” 陌然笑了笑,将老费的情况说了一遍,末了强调说:“刺绣是我们雁南县传统产业,我听说过去在我们雁南县,家家户户的女人都要懂得刺绣。不懂刺绣的女人,嫁人都没人要。我就想啊,其实我们的刺绣,完全可以申请非物质文化遗产流传下来。刚好老费这人有渠道,我们的刺绣产品在国外非常受欢迎。” “是么?”孟清似笑非笑地哦了一声,转身对孟家妈妈说:“嫂子,我有个事要与你单独说说。” 说完,转头看了看陌然和孟晓,颔首道:“你们两个,去楼上找地方坐,这里还真没地方坐了。” 陌然迟疑着不敢上楼去。孟家楼上,男人止步。 孟夏很小的时候就刻过一块木牌,上面就是这四个字,如今牌子已经发黑,字迹却依然清晰无比,就挂在上楼梯的墙壁上,抬眼就能看到,多少有些触目惊心。 孟晓悄悄拉了他一下,红着脸示意他随她上楼。 孟清书记让他们上楼,或许是刻意安排,或许是她真有什么不能让他们听到的话要说。陌然想了想,总不能傻乎乎的去屋外站着等。便笑了笑,点了点头。 孟晓在前头走,她身轻如燕,步履轻盈,踏上楼梯时,回眸一笑,顿时将陌然的心差点融化了。 孟晓有着乡下女人健硕的身体,却又不失成立女人的婉约。她柔软的腰肢如弱柳扶风一样的飘摇,丰满的臀部能让所有男人想入非非。 她的身材比苏眉和颜小米她们都要好看,他记得苏眉的肚子上还有赘肉,颜小米的臀部没有她的丰满。她就像艺术家精心雕琢的大理石雕像一般,美轮美奂,毫无瑕疵。 她身上永远都有一丝淡淡的体香,仿佛是从她的骨子里飘逸出来的,给人一种蚀骨般的温柔。 她看起来很坚强,却又不失柔美。 陌然的心荡起来,根本不敢抬头看在前头上楼的孟晓。 孟晓的房间充满着一股暗香,女儿的闺房,永远都有着让男人无法销魂的魅惑。他不敢乱看,老实在椅子上坐了,看着孟晓,淡淡一笑。 这里他来过,而且在这间房里,他吻过眼前这个如花儿一样的女孩儿。 只是现在他再进来,一颗心就蹦蹦地跳个不休。他抬起头去看她,刚好她也正往他这边看,两个人的目光一接触,赶紧如惊兔一样的闪开。 孟晓的含羞带娇,让他差点不能自己。 “我给你倒水。”孟晓掩饰着慌乱,拿了杯子去倒水。 陌然的眼光便落在她的床上、这是一张宽大的席梦思床,铺着白底带花的床单,枕头很随意的摆在一边,一床秋被,折叠得方方正正。被子上一本书打开着,依稀能看到书上被勾画的痕迹。 孟晓倒了水来,看到他在关注着床上的书,便羞涩地说:“我随便看的。” 她款款递过水来,嘴角浮起一丝令人心动的微笑。 陌然双手去接,将她的手握在手心里,深情地看着她说:“孟晓,你读企业管理的书啊!了不起。” 孟晓想抽出手来,却被他紧紧握住了,顿时羞红了脸,低声说:“我姑姑她们都在下面呢。” 陌然笑道:“就站我面前,又怎么啦?你是我老婆啊!” 孟晓轻轻呸了一口说:“谁是你老婆啊?好不要脸呢。你都不娶我。” “谁说我不娶你?”陌然正色道:“孟晓,你现在是我唯一的爱人了。” 她掩着嘴吃吃地笑,笑过之后,愁云漫上脸颊,叹口气说:“陌然,你别骗我了。” “我没骗你啊!”他认真地说:“谁骗你,谁出门被车撞。” 他话一出口,便被孟晓的另只手捂住了嘴,嗔怪地说:“傻呀,乱发誓。” 陌然心里一动,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她的掌心。孟晓痒得抽回去手,羞红了脸骂道:“陌然,你就是个小流氓,坏死了。” 陌然嘿嘿地笑,一把将她拖过来,拥美入怀,凝视着她的眼睛说:“我是流氓我怕谁呀?” 说着,也不等孟晓说话,低下唇去,就去吻她。 孟晓吃了一惊,使劲想挣脱他的拥抱。无奈被他抱得太紧了,根本挣脱不了,只好央求着他说:“姑姑在下面啊,你别乱来。” 陌然哪顾得许多,吻住她的唇,肆无忌惮地品尝着她满嘴的甜香。 孟晓起初还挣扎,感觉无望了,才松了手。人一下子便软了下来,几乎要瘫倒下去。 陌然毫无顾忌。孟晓的娇羞激起他心里潜伏已久的欲望,她像一朵花儿一样,在晨风里悄然开放。他如一只狂乱的蜜蜂,飞舞在去往花香的路上。 孟晓很丰满,她的胸高耸,结实,如饱满的稻穗,又如刚下架的葡萄。 她低声呢喃,欲拒还迎着他的狂乱。他的舌尖挑逗着她的神经,让她迷乱,让她颤抖,让她在一次次的震颤之下,身体便湿润起来。 就在他要进一步的时候,孟晓猛然推开他,愣愣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陌然从狂乱中惊醒过来,也愣愣地看着她。 她犹豫一会,低声问:“你有过女朋友?” “没有。” “我才不信。”她撅起嘴说:“你好熟练呢,都像是过来人。” “本能。”他掩饰着心慌说:“动物的本能。” “骗鬼。”孟晓的脸沉下来。 陌然一下被她的神色吓住了,讪讪地说:“孟晓,你要相信我。” 孟晓深深看了看他,回到床边去坐下了,轻轻地说:“陌然,你要真爱我,就把故事告诉我。我不会怪你。但你不许隐瞒我。” 陌然顿时愣住了,他要怎么说呢?说他与肖莹有过?与苏眉有过?与颜小米也有过?无论他说与谁有过,估计孟晓都不会原谅自己。孟晓是完美主义者,她爱恨分明,眼睛里揉不得半点沙子。她是一块冰清玉洁的美玉,她不会让任何的污迹来玷污她的圣洁。 她虽然说不会怪他,可是女人在这个敏感的问题上,有几个会原谅背叛自己的男人? 419、孟清书记的告诫 孟晓没再让陌然去靠近自己。当然,陌然不会告诉她,自己有过。 在女人面前,永远都得有自己的秘密。把自己完全敞开给女人的男人,最后都会得不到好死。 陌然坚定的在心里给自己鼓气,对于孟晓,他确实是动了真情。 孟晓与颜小米她们任何一个人都不同,肖莹是有夫之妇,苏眉是离弃之妻。而颜小米,如果她背后不站着个赵家仁,或许他会动心。至于秦园,他从来就没奢想过,一个有着亿万身家的富家女,从来就不是他的选择。 只有孟晓,与他一样,都是草根出身。他们之间,不但有着许多共同的记忆,而且在将来的日子里,会因为都是一个阶层的人而没有任何优越感。 孟晓的拒绝,让他暗暗后悔自己过去的孟浪。他恨不得拿把刀子过来,剖开自己的胸,拿出心来给她看。 他不说话,孟晓就一直不吱声。 坐了好一阵,心情慢慢平复了,陌然才起身说:“我下去了。” 孟晓嗯了一声,也起身来送他。走到门边,孟晓从背后一把搂住他,将脸贴在他的后背,抽泣着说:“陌然,我不知该怎么办了。” 他站住脚,任由她搂抱着自己,心里苦闷得说不出来话。 他爱上孟晓了!他知道,从第一次相亲到后来去提亲,他都是带着赌气的情绪的,真让他爱上她,是孟晓独自一个人跑去他家的时候。那一次他怦然心动,他明白过来,这个女孩子是真心爱他的,他不能让她的爱像水一样流走。 可是,在她面前,他感到无地自容。他愧疚,伤感,徘徊。他犹豫,后悔,不安。他想不通自己怎么回到乌有村后,整个人都变得不像个人了。齐小燕的纠缠,肖莹的温柔,雪玲嫂子的娇羞,让他一次次失去理智。他曾经想过,环境改变人,环境造就人。他甚至有些后悔当初不该回来参加村长竞选。 孟晓是一块毫无瑕疵的美玉,他不想在这块美玉上留下丝毫的污点。可是他是真心爱上了她呀! 孟晓低声呜咽着,她的眼泪泅湿了他的后背。 他的心一阵阵痛,却找不出一句话来安慰她。 过了好一阵,他轻轻叹口气说:“孟晓,对不起!我配不上你。” 没等孟晓说话,他拉开抱着他的双手,快步下楼。 孟家妈妈和孟清书记站在院子外,看到他下楼来,示意他在椅子上坐了。 院子外,一张茶几,几条小凳。孟家妈妈和孟书记在夜空下喝茶。秋夜的风吹过,周身遍体生凉。 她们不在屋里喝茶,却跑到院子外喝茶,这让陌然猛地明白过来,她们是在给自己方便啊。 “晓晓没下来?”孟清书记含笑问。 “没!” 陌然生硬地回答。 “你们谈得怎么样啊?”孟清书记笑眯眯地问。 “还行。”陌然心不在焉地说。 陌然的淡然,似乎让孟清书记看出来了一些端倪,她欲言又止了半天,严肃地说:“陌然,作为长辈,我今天有几句话要说,你听还是不听?” 陌然端直了身子,认真地说:“孟书记,您说。” “这里也没外人,所以我说的话,都是对自家人说的。”孟清书记清了清嗓子说:“我今晚让你陪我来,也是有想法的。” 陌然不敢掉以轻心,神色庄重地说:“我知道,孟书记,你是出于爱护我们晚辈的心。” “当然,如果不是因为这里夹着晓晓,我这些话,未必会给你说。毕竟,你现在是县政府一级的领导,我老孟,只是子虚镇的一个纪委书记。这些话,本来轮不到我来说。但现在的情况是,我再不说,就是对不起自家人了。” “你这次被双规,看起来很严重,其实只是走个过场。你看到有几个被双规的人能轻易出的来?现在的干部,实话说,不查都是孔繁森,一查,全都是王宝森。” 陌然听到这句话,差点笑出来,孟书记的意思,天底下的干部,都是经不起查的,当然也包括她自己在内。他想提醒她说,可是话到嘴边还是咽回去了。 “你陌然不能说没有问题。当然,你的问题不在于经济,也不在于生活作风,而在于方式方法。你这次搞了这么大的事出来,还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孟清书记微微笑出来,她端起面前的茶杯,小心抿了一口说:“何县长将你双规,就是保护你。” “何县长?保护我?”陌然失声说:“还真是他呀!” “除了他,还能有谁?”孟清书记淡淡地说:“何县长这一招叫先下手为强。你想想看,如果不将你以双规的名义保护起来,真要出了大事,谁能保护得了你?何县长将你双规后,即便出了事,也与你没多大的干系啊!” 陌然蓦地明白了过来,心里不由一阵感概。领导考虑问题,总是比他要深邃得多啊! “稿你的人是谁,你知道吗?”孟清书记狠了狠心说:“按照组织纪律,我是不应该告诉你的,不过我是个小女人,我就冒着一次违纪的风险告诉你吧,这个人就是张波涛。” “张波涛?”他再一次失声叫出来。 “知道他为什么要告你吗?”孟清书记微笑着看着他。 陌然想了想,实在想不出张波涛为何要告他的理由。这个张波涛,自己对他不错,过去还兄弟相称,怎么突然就在背后放冷箭,使阴枪呢? “这个人是小人,为达目的,亲娘老子也不认的。”孟清书记总结着张波涛的为人说:“过去这人抱着杨书记大腿,杨书记这人,心直口快,耿直,看不惯他那副嘴脸,所以他就一直没机会。后来何县长来了,他可是费尽了心思钻营,所以才有了今天。比如说,招商局局长的位子,凭着他张波涛的本事,他何德何能去坐?” 陌然不解地问:“我与他又没过节,他告我干嘛?” “因为,你扣着一个女人不放!” “谁?”陌然心里明白,还是忍不住脱口而出地问了。 “苏眉。”孟书记眉头一皱说:“苏眉这个人,也是个传奇人物。张波涛他是想自寻死路了,他要去招惹她,等着他的就是死路一条。” 陌然摇摇头说:“我是真不明白。” “你不用明白。”孟清书记严肃地说:“我今天给你一个办法,把苏眉放走,你会少很多麻烦。” 420、北方美人名苏眉 苏眉究竟传奇到什么地步,司机小付花了半个下午的时间才将故事讲完。 苏眉原本不是雁南县人,甚至不是芙蓉省人。 她出生在东北一个小县城,以当年全县第一的高分被芙蓉大学录取。苏眉第一次来芙蓉省,一下车就觉得似曾相识。仿佛她的前世就在这片富庶美丽的土地上生活。她来不及放下行李,就站在车站的广场上,仰天微闭双目,惬意地深深呼吸这片土地带给她的安详与舒适。 直到她身边传来一声轻轻的呼唤,她才转过头,看到身后站着一个腼腆的男孩儿,正笑微微地看着她。 “同学,你是来芙蓉大学报到的么?”他问,眼光不敢去看她。 “是呀。”苏眉快活地回答,她扫一眼男孩儿,心里便荡起一丝涟漪,随口问了一句:“你说芙蓉省的人么?” 男孩儿羞涩地笑笑,说:“我是,但我不是这个城市的人。” 苏眉得意地说:“我一看你就是。你们南方的男孩子长得都秀气,不像我们北方的男孩子,大老爷样一个,傻不愣登的。” 男孩子都不愿被女孩子说长得秀气,秀气这个词,用在男孩子身上,总是给人一种无限贬低的意思。特别是被漂亮的女孩子说长得秀气,简直就是说,缺少男人的阳刚之气,缺少安全感的代名词。 “我是芙蓉大学新生接待的,你跟我走吧。”男孩子说,指着不远处排列着的一行太阳伞。 苏眉迟疑地看着他,并不肯跟他走。 男孩子就急了,从口袋里掏出一本学生证说:“我叫陶金,芙蓉大学水利水电学院的大二学生。” 苏眉不接他的学生证,眼光偷偷瞄了一下,暗暗将他与学生证上的照片作了个比较,确定不是假的,才启齿一笑说:“我叫苏眉,今年考进来的。” 苏眉这般小心,也不能怪她。离家之前,她父母坚决要派个人送她来,但被她坚决拒绝了。她长这么大,从没去过南方,南方在她的记忆里,除了电视上令她心驰神往的风光,就是书上美丽无比的文字。南方对她的诱惑力太大了,以至于很多人说,苏眉根本就不像个北方娘们,完全是江南水乡女子的温柔性格。 苏家父母送不了女儿,便告诫她说,南方的人心眼多,坏人也多。一不小心就可能被骗了。 苏眉说,就是被骗了,我也心甘情愿。 最终她还是一个人独自来学校报到,不过父母的话,她终究还是记在心上,因此陶金的突然出现,让她观察了好一阵,确信他不像个骗子后,才跟着他往新生接待站这边走。 苏眉的老家是北方的一个小县城,晴天尘土飞扬,雨天泥泞难行。到了冬天,更是出不得门,一碗水端到屋外,不到一个时辰,便能冻成一个冰坨。而芙蓉省,常年鲜花盛开,即便是寒冬腊月,也只不过冷上三五天,便能见到艳阳高照。 接待她的陶金,从车站一直护送她到学校,帮她办理报到手续,安排寻找宿舍,等一切忙完,天已经擦黑。 苏眉心生感激,便邀请陶金在校门口的小街上吃了一碗面。陶金起初坚持要自己付钱,被苏眉拦住说,你如果当我是朋友,这碗面的钱就我来付。 付了钱出来,陶金指着这条小街问她,你知道这条街叫什么名字吗? 苏眉眼光四处看,希望能找到墙上或者街边竖着的街道名字牌,找了好一阵没找到,便问他,叫什么呢? 陶金说,这条街叫堕落街! 苏眉便笑起来,问他,怎么取了这么个奇怪的名字啊? 陶金小声地说,这名字是谁取的,我也不知道。不过,从这个名字上你可以体会到,这条街上堕落了多少青春与梦想。 苏眉暗暗记在心里,悄悄发誓,自己绝对不成为堕落街的一员。 由于两个人不在一个学院,中间隔了有一两里的路程。分别后也就不再见面。再见的时候,苏眉已经是学校学生会文艺部副部长了。 芙蓉大学在全国也是叫得上名号的名牌,特别是水利专业,基本就是全国高校的翘楚。而苏眉的专业,却是文学类的。读文科的女孩子,都写得一手好文章,人却个个长得不敢恭维。往往能写一手漂亮文章的女孩子,其面貌却如恐龙一般的难看。苏眉是例外,有人说,苏眉是芙蓉大学百年以来最漂亮的文科生。 北方女孩子本身皮肤好,白皙且透着光泽。苏眉的那一届,她几乎成了所有男生的梦中情人。文科生最拿手的把戏,就是鼓捣诗词歌赋,当时的苏眉,每天接到的情书基本要用麻袋来装。 这还不算什么,写情书是每个男人必须历经的一道人生风景。有些人觉得写情书不过瘾,干脆每夜抱了吉他,站在她宿舍的窗户底下唱情歌,惹得文学院的女孩子嫉妒得要死,联名写信告到院里,要将苏眉一个人搬出去住。 陶金就是在听闻了苏眉的传说之后,在一个晚自习后喊住了她。 陶金的出现让苏眉惊喜不已。这个秀气腼腆的男孩子留给她的印象太深了。只是他们分别后,没留任何的联系方式。苏眉只知道他是水利学院的学生,她曾经悄悄去过一次水利学院,结果被一片乌泱泱的人头吓得退了回来。水利学院太大,她根本找不到他。 两个人在树荫底下聊了好久,直到陶金发现宿舍已经关了门,他和她都进不去宿舍了,陶金才后悔不迭地道歉,怯怯地问她,要不,我们去堕落街? 堕落街除了一街的小吃,就是各种各样的情侣房。 陶金的提议,让苏眉脸烧得如红炭一般。 陶金见她不说话,赶紧心虚地说,我没别的意思,真的,没别的意思。我要有别的意思,我出门被车撞死。 苏眉抿嘴一笑,指着学校湖边的一块草地说,不如我们天当房,地当床,抵足而眠,畅谈人生。 当夜,两个人抱膝在草坪上坐了一夜,半夜时分,苏眉还靠在陶金的肩膀上小憩了一会。 那一夜过去后,他们确定了恋爱关系。 陌然听到这里的时候,奇怪地看了小付一眼,问道:“小付,你说得这么详细,就好像你亲眼见到过一样。” 小付尴尬地笑,说:“老大,我知道的比这还要详细。” 421、美人泪 小付的故事继续,陌然也不阻止他。 芙蓉大学里,陶金算不得最优秀的人。无论是他的形象,还是他的学业,陶金在芙蓉大学里都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人。 偏偏他抱得苏眉美人归,这就惹得很多人不服。有人公开向他挑战,约架的,约喝酒的,不一而足。 特别是文学院的男孩子,眼看着唯一的一朵鲜花都要被水利学院抢走了,于是三五几个找了个借口,跑到水利学院去找陶金。 水利学院看到文学院来找麻烦,本来陶金赢得美人芳心他们也愤愤不平,但看到外院的人来找麻烦,他们还是同仇敌忾,一言不合就动起手来。 学水利的人,身体素质本身就比文学院的人好。他们常年要在外奔波,没有良好的身体素质根本信任不了。因此这一架打下来,文学院损兵折将,抱头鼠窜而去。打不过还怕写不过吗?一夜之间,芙蓉大学整个校园里到处贴满了大字报。谁料到工科男里也有高手存在,写出来的文章丝毫不亚于文学院的文采,甚至有些诗,将文学院的诗甩了几条大街。 打不过,也写不过。文学院的男生气得没法,学了女同学,联名写信到学校,告陶金谈恋爱。 当时的高校,是不允许谈恋爱的。男女学生有了感情,也只能偷偷摸摸。反正学校也是睁只眼闭只眼。但真到了上岗上线的地步,学校也不能不管。于是找去了陶金和苏眉,留给他们两条路。 一条路是陶金与苏眉分手,水利学院保送陶金出国留学。 一条路是他们不分手,但留学的机会让给别人。 陶金毫不犹豫选择了不分手,正因为他的选择,从此以后,芙蓉大学学生谈恋爱不再受任何限制。因为陶金的决定,让学校感悟到了,在真正的爱情面前,一切名誉地位前途都是身外之物。 其实,陶金选择不分手的时候,苏眉是有苦难言。 这场风波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清楚。外界传说的他们在谈恋爱,其实并不见得一切都是真实的。不可否认,陶金在追苏眉。可以肯定的是,苏眉对陶金一直保持的是若即若离的状态啊。 陶金以情愿丢失留学的指标换来苏眉的爱情,这场爱情,至今还是芙蓉大学的经典传说。 小付说到这里,看着陌然笑,问道:“老大,你当时不也在芙蓉省里读大学么?” 陌然摇了摇头说:“我们不是一个学校。” 小付说:“如果你当时也在芙蓉大学,说不定苏眉也是你的梦中情人呢。” 陌然不置可否地说:“未必,天下芳草萋萋,何必单恋一枝花。” 小付笑嘻嘻地说:“你都不知道,当初苏眉姐来我们雁南县的时候,可是惊动了半个城的。多少男人回去后将老婆与她一比,都觉得生无可恋啊!” 陌然心里一动,笑道:“看来苏眉还真是尤物。” 小付愣了一下,随即笑道:“老大,你这个词要是被她听到,肯定会骂你。” 陌然摆摆手问:“你的故事都是编出来的吧?” 小付认真地说:“绝对不是编的。都是真实的。你不知道吧,陶金是我表哥呢。” 陌然吓了一跳,差点惊呼出声。心里想,难怪这小子知道得这么一清二楚。原来他们是表兄弟。不过,另一个疑团马上升了起来。这个陶金,现在不在水利局,出国去了,把苏眉一个人扔在雁南县,这里面又有什么样的故事呢? 小付似乎知道他要问一样,叹口气说:“我这个表哥,其实最想的是出国。” 陶金早一年毕业,他那一届的学生还是包分配的,特别是水利专业,各个地方都需要人。像芙蓉大学水利专业毕业的学生,都如宝贝一样被瓜分光。 陶金本来看好了省水利厅,省水利厅也有意向要他,谁知在最后关头出了问题,陶金有个同学,他爸就是省水利厅的副厅长,听到陶金要进水利厅,他逼着他爹死活不肯。结果陶金误了选择的最佳时机,只好垂头丧气回到雁南县来。 陶金失去了在省城就业的机会,以为苏眉会甩了他,终日闷闷不乐。他在设计水库的时候还差点因为心不在焉而出了大事故。谁料到一年之后,毕了业的苏眉拒绝了省文化厅的邀请,拒绝了北京一家大单位的就业意向,背着行李来到了雁南县。 “他们就这样走到一起了?”陌然问,心里感概着,苏眉这个女人,原来对爱情有这般痴狂,实在当刮目相看。 “没错,她来不到三个月,就与我表哥结婚了。”小付得意地说:“当时我表哥结婚的时候,什么叫万人空巷,我算是见识过了。你都没见着苏眉姐做新娘子的那一天,什么叫仙女下凡,她那一天就是仙女下凡啊。” 小付还在啧啧赞叹,心驰神往地赞叹。 “后来呢?”陌然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 “后来呀!”小付欲言又止,吞吞吐吐半天说不出话。 “哦,你不想说了啊。”陌然微笑着说:“不说算了。” 小付愁眉苦脸道:“老大,我想知道啊,是不是天下的男人都是这幅德行,得到了就不珍惜了?” “哪也不一定。”陌然淡淡一笑道:“看人的秉性。” “这么说来,我表哥这人的秉性肯定不好了。”小付愤怒地说:“苏眉姐放弃了这么多跟着他了,他却为了出国抛弃苏眉姐。我跟你说,老大,从那天起,我就在心里下了决心,从此不再认他这个表哥了。” 陌然问:“你生什么气?” 小付涨红着脸说:“苏眉姐嫁给我表哥,本身就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可是他还不珍惜,为了出国,他什么都不顾了,扔了苏眉姐一个人孤零零在这里。这样的男人,是我们男人的耻辱啊!” “每个人的追求不同。你也别气愤。”陌然安慰着他说:“小付,苏眉现在与你表哥离婚了吗?” “离了。”小付还是按捺不住气愤,激动地拍着桌子说:“当初我也是这个意见,离了好,免得他这个负心的男人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 陌然不解地问:“这是什么意思?” “还能有什么意思?我这个表哥,利用公费出国留学,圆了他的出国梦了。可是他学成了后,不回来了。你说,这样的人多可耻。”小付越说越气愤,骂道:“他这种人,不忠不孝,死了狗都不吃。” 422、爱情与欲望 小付的义愤填膺,让陌然不禁莞尔。 半个下午过去,苏眉在陌然心里的形象愈发高大了许多。过去他只知道她是个弃妇,他还一直在疑惑,像她这么美貌的女人居然都会有人舍得抛弃,可见人的欲望,不仅仅是美貌能驾驭一切。 苏眉对爱情的坚贞,让陌然从心里感觉到了自己的渺小。他甚至恨起自己来,在美丽女人面前没有底线的人生。 从小在乡下长大的他,听得最多的就是哪个村干部又半夜摸到了谁家女人的床上了,哪家小媳妇又被村干部调戏了。在繁重的体力劳动之余,这些花边故事往往能让乡下男人开怀大笑,让他们忘却劳累,从心里滋生一种恨不得当了村干部的遐想。 乡村生活,单调而繁累。男人们聚在一起,三句话之后,必定会转到女人的裤腰带上去,仿佛没有这样的话题,他们都不知道如何聊天。而女人们更是肆无忌惮,但凡是生过儿女的女人,羞耻似乎已经无缘。女人们只要聚在一起,话题比男人更露骨。 男人们最多只到裤腰带上,而女人却能深入到每一寸肌肤。只要传出来谁家的女人上了村干部的床,那么这个女人的每一缕毛发,每一寸肌肤都会被女人们扒得一干二净。她们甚至能模仿女人在床上的媚态,然后不屑地骂道,狐狸精!不要脸。 陌然在这样的环境里耳薫目染,因此他很小的时候就曾经有过志向,其实当个村干部挺好的! 乌有村里,齐烈是皇上,这是所有人都必须公认的事实。比如全村不管谁家有喜,能请得到齐烈,都会感觉到自己脸面要光彩许多。只要谁家有喜,请客想起来的第一个人,必定是齐烈。只要齐烈到场了,再差的酒席,也没人敢说三道四。齐烈不来,再热闹的酒席,别人也会觉得寡淡无味。 这就是当村干部的荣幸,陌然很小的时候羡慕过,并且羡慕得要死。 齐小燕就因为她爹是齐烈,因此陌然从来就不拒绝她对自己有好感。读小学的时候,齐小燕给他说,只要他娶了她,以后她爹不当村干部了,陌然接着当。 那时候大家都很小,小得根本无法辨别世界的黑白与大小。齐小燕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小孩子的心底,都有一种崇拜英雄的情结。陌然读书成绩好,他就当仁不让成了所有小孩子心目中的英雄。在孩子的世界里,读书成绩好的人,是别人不可替代的英雄。 爱情在乡下是很奢侈的名字,男女之间只能靠着媒婆说和。电影里演的爱情,往往会被他们不屑一顾。在乡下男女看来,所谓爱情,只是一些不晓得柴米油盐的男女之间的无病呻吟。 他们靠着媒婆走到一起,洞房之夜,甚至都不十分清楚对方的喜好。但他们都认命,不管这个人是不是自己喜欢的,只要过了洞房之夜,从此就会永远栓在一起。 然而每个人心里都住着一个西门庆或者潘金莲,他们在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往复日子里,潜伏在心里的欲望会随着日子不断往前而蠢蠢欲动。 在乡下能当村干部的,必定都有过人之处。或者能打得过几个人,或者在上头有当官的亲戚。从来没有一个什么都不是人能当上村干部,因为在乡下,拳头和关系是唯一说得上话的武器。 爱情是城里人玩的玩意儿,陌然在读大学之前,心里也是这样想的。所以齐小燕在高三最后一个学期对他说,陌然,我们之间是不是爱情? 陌然差点笑起来,看着齐小燕说,爱情是什么?爱情就是狗屁! 他的经历让他在大学四年几乎没尝到过恋爱的滋味,尽管有不少的女同学明着暗着表示对他有好感,他总是避而远之,在他看来,再美丽的爱情,也会在村干部面前不堪一击。 而苏眉的爱情,让他彻底感到了震撼。他没想到这么一个弱小的女子,身体里居然会潜藏着这么巨大的力量。她为了爱情放弃前途,却最终被爱情所抛弃。 他不得不思索,人与人之间,就是是什么将他们紧密联系在一起?除了亲情,还有友情。但所有的情,都比不得爱情的伟大啊! 爱是可以分享的,而爱情却是独一无二的独自占有。 他悄悄地责问自己,他与肖莹是爱情吗?与苏眉是爱情吗?与颜小米呢?齐小燕呢?甚至孟晓呢? 猛地,秦园的名字跳了出来,他死劲想忘掉她,可是这个名字无休无止地在他脑海里盘旋不去。他长叹一声,想哭。 司机小付说完故事以后,看着对面脸色阴晴变幻莫测的陌然,张了几次嘴想说话,最终还是闭嘴,悄然出门跑了。 整个下午他都窝在办公室没出去,直到手机响起来。 他拿起手机一看,心里咯噔跳了几下。 电话是何县长打来的,劈头盖脸一句话:“来我办公室。” 陌然看了看手表,时间刚好到下班。 何县长一个人在雁南县,他的家属还在省城。关于他家属的问题,有人质疑何县长为什么不与全县干部一样,家只能安在雁南县新县城,不能在雁南市。后来这事还是市委组织部出面发布公告,因为何县长的夫人单位在省城,且不能随调来雁南县。这样才告一段落。 正因为何县长的家不在,所以上下班对他来说,几乎没什么概念。有人暗暗统计过,只要何县长在县里,他一天有将近二十个小时待在办公室。由此,何县长最喜欢干的事,就是在下班之后一个电话打到某人的手机上,命令他几点几分之前必须赶到他的办公室去谈工作。 在雁南县流传这么一句话,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下班后县长电话。 何县长下班后的电话,基本没有好事。几年时间过去,所有在下班后接到他电话去办公室谈工作的人,出来都是灰头土脸。 陌然定了定神,他很清楚这个电话背后的含义。 双规是何县长的主意,他现在一身无冷汗回来主持工作了,县里没说法,何县长没电话,他的心就永远安定不了。 过去要杀人,还得在临刑前给碗断头酒喝。他怕的是,不明不白被整死了,还不知自己是怎么死的。 何县长没来找他之前,他鼓过几次勇气想去主动找他。最后还是没去,是因为他突然明白了一个道理,何县长不来找他,肯定是还不到找他的时机。 现在,何县长找来了,接下来会出现什么样的状况呢? 423、权宜之计 何县长从看到陌然进门,一直到他喝了三杯凉水,他始终黑着脸,一言不发。 陌然惶恐不已,故意咳嗽几声,希望能引起何县长的注意。 但何县长似乎将他忘记了一样,眼光不往他这边看,他的咳嗽他也充耳不闻。 何县长案头堆满了文件,他将头埋在文件堆里,凝神审阅着文件,不时拿笔在文件上勾画几笔。 当领导的人,大都有一种不怒而威的力量。何况何县长在未来当县长之前,他可是省委领导的贴身秘书。省委领导与县级领导,隔着不是一座山的距离。他们之间看似很近,其实非常遥远。绝大多数的县级领导,一辈子也不可能走到省委领导的山峰上去,甚至连山脚也望尘莫及。 一个伺候过大领导的人,自然懂得御人的道理。何县长将他冷在一边,就是故意给他下马威,让他奔溃。 第四杯凉水喝了一半,何县长终于从文件堆后冒出来一句话:“吃了吗? 陌然赶紧起身,双手贴近裤缝,老实回答:“还没来得及。” “既然没吃,就与我一道吃吧!”何县长淡淡地说,叫了秘书进来,让他去多弄一碗面条上来。 陌然受宠若惊,赶紧说:“我不饿,一点也不饿。何县长,您有指示吧?” “陪我吃面就是指示。”何县长面无表情,又低下头去看文件。 领导永远有看不完的文件,所谓文件,其实就是各级各类的领导施政的纲领性意见。这些文件里,有上级发下来让下级领会学习和贯彻的,也有他将要发出去让别人执行的,当然也有下级部门汇报请示的。 陌然端着水杯,被何县长的一句话呛回来,半天作不得声。 “这几天住在山上,都想了些什么?”何县长再次抬起头,往他这边扫了一眼。 他又赶紧站起身,低声说:“想了很多。” “说说,都想了些什么?”何县长似乎来了兴趣,将手里的笔扔在桌子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这下又问到他了。陌然心里开始紧张起来,刚才应付何县长的一句话,没想到被他抓住了尾巴,要穷追猛打。 不可否认,在山上的六天,陌然想得最多的就是一夜回到解放前。他安慰自己说,本来一草根,怎能登庙堂?挥手自兹去,逍遥水云间。 何县长看着他的目光始终没移开,仿佛两把刀一样,似乎要将他剖开,看到他灵魂深处的真实。 陌然半天没开口,何县长也不急,安慰他道:“你不用紧张,想什么就说什么。” 陌然笑了笑,他刻意想在脸上挤出一丝笑容来,但他最终还是失望了。他知道自己的这个笑,一定比哭还难看。 他的手心里开始冒汗,一双腿莫名其妙地有些发抖。 “站稳了!”何县长眉头皱了一下,手指关节敲着桌子道:“陌然,你就这点胆?” 陌然心里一跳,顿时一股泻火冒了上来。奶奶的,大不了老子被他赶出门,从此不登庙堂了。他想。 “何县长,你先告诉我,这次我被双规,是不是你下的命令?” 何县长一愣,随即冷笑起来,不屑地问:“你是来兴师问罪的?” 陌然摇了摇头说:“我没有。不过,我想不通,为什么要双规我?” “想不通?”何县长冷笑几声说:“看来这六天你是白坐了,想了六天,就想了这个事?” 陌然点着头说:“因为我一直想不通。” “既然没想通,你继续想。想通了再说话。”何县长摆摆手说:“陌然同志,你先坐下,不要像根树桩一样站在我面前。” 陌然嘿嘿笑了笑,回到沙发边坐下,愁眉苦脸地说:“何县长,您得让我死个明白啊!” “没人让你死!”何县长微笑着说:“除非你自己想死。” “我不想死。” “不想死,就得有个不想死的理由。你说说看,自己哪里做错了?” “我不该抓人。”陌然想了想说:“特别不该把老人们往党校送。” “就这些?”何县长似笑非笑。 “只有这些了啊!”陌然一脸迷茫加无辜的神色。他也确实想不起自己还有哪里做错了。纪委双规人,必须是干部有严重违纪情况,他这点破事,其实算得了什么?比起别的县搞拆迁,直接用压路机压死人,他这点事连小儿科都算不上。 “既然你觉得自己没其他的了,很好啊,是我委屈你了呀。”何县长从办公桌后站起身,慢慢踱到他面前,盯着勾着头的他看。 陌然被他盯得心里发毛,这种感觉在他第一次见他的时候有过。那时候他只不过是乌有村的一个小村长,县长再牛,也不至于会跟一个小村长过不去。 那次他被何县长盯得全身出虚汗,此种场景,再次在他办公室上演。 “组织没错,是我错了。”他低声说,一双手不安地去揪自己的衣角。 “我问你一个事,你必须如实告诉我。”何县长不冷不热地说,说过之后,脸上不自觉的掠过一丝微笑。 “只要我清楚的,我绝对向组织汇报。” “你与瑶湖集团的秦园小姐,究竟是什么关系?”何县长说完,在他对面坐下来,一双眼还是须臾不离开他半点。 “她是老板,我是员工。”陌然想也没想脱口而出。 “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何县长不说话了,过了好一阵,才几乎自言自语地说:“怎么有人说你是瑶湖集团的驸马爷?你现在还兼着瑶湖集团执行副总裁的位子?” “谁说的?”陌然的声音不自觉提高了许多。 这是他心底的痛!瑶湖集团将一顶执行副总裁的帽子戴在他头上,就是要将他的双手绑起来。他从一开始就拒绝接受这个任命,因为他清楚地知道,这顶帽子戴得不好,就有可能将他带进无底深渊。 宣布这个任命的是毛工,他拒绝不了的时候,与毛工有过约定,除他俩之外,绝不让第三个雁南县的人知道。难道是毛工出卖了自己? “你知道的,一个党政干部,是不能兼着企业领导职务的,特别是民营企业,更何况与我县有着密切关系的企业。”何县长还在盯着他看,一字一顿地说话。 “我知道!”陌然惶恐地说:“其实我是拒绝的。” “但你还是。”何县长递给他一张红头文件,赫然就是瑶湖集团的内部通知。通知上明确写着陌然出任瑶湖集团执行副总裁,全权处理项目工程一切事务。 这份文件陌然自己也没见过,当初毛工代表集团与他谈话,宣读任命书的时候,并没有提起过有这么一份文件。 陌然以为一切都是口头的东西,说过后不认就不认了。如今白底黑字,哪里还能走脱得了。 “这份文件,别人在作文章了!”何县长笑了笑说:“你想不到会是谁吧?” 424、孰敌孰友 陌然正要问是谁,秘书推门进来,送来两碗肉丝面,两碟榨菜。 “先吃!”何县长带头拿起筷子,示意陌然吃面。 陌然迟疑着不敢下筷子,与何县长虽然有过几次酒桌上的相聚,但这样面对面吃东西,他还是放不开。 何县长先吃,哧溜一声,声音畅快而得力。 陌然犹豫了一下,还是端起碗来,正准备开吃,被何县长一句话逗得笑起来。 “将就着吃啊,没酒没菜,算我怠慢你了。” 陌然忍不住嘿嘿笑起来,说:“其实我最不喜欢喝酒了,我吃饭很简单,过去在东莞几年,我都吃食堂的。” “大吃大喝的人,有几个是干实事的人?”何县长看他一眼说:“现在的社会风气不好,什么事都要在酒桌上谈。有时候,很多人都是没办法,应酬嘛,总得要牺牲一点自己。” 何县长吃面很快,几句话后,一碗面就到了他肚子里。 陌然碗里的面还没怎么动,何县长吃完了,他愈发不好意思再吃了。 何县长看出了他的尴尬,挥挥手说:“你吃,吃饱了我有话说。” 他抬头看了秘书一眼,摆摆手说:“你先下班回去,我这里也没其他事了。” 秘书告辞走了,何县长看着陌然说:“现在就剩下我们两个了,有什么话,你尽管说,说对说错,都不追究。” 陌然几口将面条吃下去,抹了一把嘴唇说:“领导,我还真不知要说什么。” “这碗面,白让你吃了。”何县长微笑道:“陌然啊陌然,你这人优点很多,缺点也不少。我先提醒你一下,关于你的任命书文件,是徐文友拿出来的。人家都告到市里去了,你还懵懂得不知天高地厚啊!” 陌然吃了一惊,失声叫道:“老徐不是被双规了?他怎么还能拿得到这份文件?” “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外面没几个朋友么?”何县长瞪他一眼说:“雁南县的官场,盘根错节,谁是敌,谁是友,谁能分得清?徐文友在里面,不等于他手眼都绝了。” 陌然心里一紧,脱口而出道:“这个老徐,心眼还挺多。我又没得罪他,他为何要搞我?” “可是我听说,举报徐文友贪污的人可是你啊!” 陌然吓了一跳,失声骂道:“这是胡说。” “是吗?”何县长冷笑着道:“空穴来风的事,不是不可能。这个徐文友,本事是少了一点,其实人还不错。他在我们这个圈子里,算是好的了。有些人,表面上道貌岸然,背地里啥事干不出?我也实话对你说,我不是对他有成见,这个徐文友,应该算是雁南县最没心机的人了。” “最有心机的人应该是张波涛。”陌然想也没想就说了出来。 何县长显然愣了一下,淡淡问了一句:“何以见得?” “这次我抓阻工的人,就是他举报到市里的。”陌然毫不掩饰地说:“是别人告诉我的,不过消息确凿。这个人,啧啧啧!” 他后面的话没说出来,其实他想说,徐文友举报他是瑶湖集团的执行副总裁,因为他是杨书记的得力干将,可以理解。张波涛可是你何县长一手提拔到招商局局长位子上的,他来举报他陌然,就没想过,陌然也是何县长一手提拔起来的干部么? 他的弦外之音还是让何县长闻到了味道,何县长的眉头紧皱起来,不紧不慢地说了一句:“这个事,我早知道了。” 陌然想骂,你何县长知道了还不去阻止,难道真想置他陌然于死地吗? 让陌然没料到的是,何县长的下一句,几乎将他完全石化。 “是我让他去举报的。”何县长淡淡地说:“你做错了事,还不能让人说了?” “当然可以说,可以批评。”陌然愤愤不平地说:“但去举报,就是居心不良。他是想看我笑话,看我出丑吧!” “我说了,是我让他去的!”何县长加重了语气,沉着脸扫他一眼道:“有些人,必须让他多碰几次钉子,才会知道路上不都是鲜花,更多的是荆棘。” 陌然顿时无言以对,他尴尬不已,却找不到可以发泄的理由。他的对面是这个县的二把手,不久的将来就是一把手,他有再多的委屈与愤怒,在他的面前,也只能暗暗咽下。 “我今天找你来,也正是因为这件事。”何县长毫不掩饰地说:“张波涛的意思你明白,你们都是一条战壕里的战友,要懂得分享和理解。” “我与他能分享什么?”陌然冷笑道:“他既然想要我死,对不起,我不会让他好活。” “住嘴!”陌然的话刚一出口,就被何县长喝止住了,他脸上的肌肉抽搐了几下,很快恢复平静,严肃地说:“会打仗的人,都会懂得一个道理,叫借坡下驴。” 陌然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何县长叹口气,似乎想要解释一番,但过一会只是淡淡说了句:“你自己去理解吧!” 陌然见何县长生气了,很多话也就没说出口了。在何县长面前,他多少还是能放开一些。毕竟在他心里,只认为何县长是他的伯乐。雁南县那么大,何县长能欣赏到他,本身就是一种荣耀。即便何县长将他水可载舟,亦能覆舟,他也绝对不会后悔。 “这次的双规,你也要理解。如果我不先双规你,等别人来双规你,你就是长了一百张嘴,可能也会说不清了。”何县长皱着眉头说:“关于你这次双规,全县绝大数人都知道,我何田宇不是护犊子的人。不管是谁,只要违纪违法,我何某人绝不手软!” 这句话再明白不过了,何县长将他陌然完全视同自己的人,一句”护犊子”,将所有的顾虑一消而散。 陌然心里暗自欢喜,但他还是想不通,何县长为什么要采取这样的手段,是保护他,还是故意难堪他?难道真如何县长自己说的那样,人生道路上不都是铺满鲜花,更多的是荆棘密布? “今天还有两件事交给你去办。”何县长转身去拿了一张纸过来,递给他说:“第一件事,管委会的人事改革,必须尽快进行。” “第二件事,你这个乌有村的村长,该是时候放下了。我这里有封信,你自己拿回去好好看看,体会体会一下。给你一天的时间,把结果报告给我。” 陌然接过信来,顺手揣进口袋,起身要告辞。 一起身,何县长像突然想起什么事来一样,拍了拍脑袋道:“还有个事很重要,这次省委干部培训班,你是在册的,县里同意你脱产培训,你也作好准备。” 陌然想起他拒绝过颜小米,随口说道:“这次我就不去了。以后再找机会吧。” 何县长笑了笑说:“我得提醒你一下,这样的机会,失去了可能就再也没有了。你的这个名单,是省委赵部长带帽下来的,你好好想想。还有,这次培训班真正的名称是青年干部第三梯队培训,自己想想吧。” 425、一碗长寿面 何县长所言不虚,陌然参加省第三梯队青干培训班的指标,就是赵家仁部长争取过来的。当然,迫使赵家仁部长去争取这个指标,背后的力量来自颜小米。 赵部长一心要将颜小米调回省城,总不能一步到位直接安排在某个部门,为了不让他人诟病,通过青干班的学习,可以名正言顺。可是颜小米对于要调她回省城,她只有一个要求,青干班的名单里,一定要有陌然。 颜小米的要求让赵部长十分为难。能进青干班学习的,都是全省各条战线的翘楚。先不说个人表现有目共睹,其背后没有扎实的关系,也是没任何办法。第三梯队,换言之就是未来的当家人,马虎不得。 赵部长起初不大愿意,但耐不住颜小米的坚决。陌然没名字,她拒绝参加。 赵部长只好涎着一张老脸,亲自找了省委领导汇报,拿到了这张来之不易的入门券。要知道第三梯队的培训结束后,除了省直部门留一部分人外,其他的都将以接班人的身份下到各县市区去。倘若不出意外,几年后就将成为一方小诸侯。 陌然并非不知道这其中的厉害,虽然他身入官场不久,却对官场的一些生态掌握得很到位。 现在的社会,没有平步青云的奇迹。没有裙带关系,寸步难行。 但他还是婉言谢绝了这次机会,不为别的,仅仅因为他的人生底线。在陌然看来,靠裙带关系而上位的人,终将要被历史所淘汰。他是个有抱负的人,他想要实实在在为老百姓做点实事。 当然,参加培训对他来说不是没有诱惑,他悄悄想过,人走得越高,手里的权力越大,为老百姓办事就越方便。但他也明白,人走得越高,风险也越大,摔得也更厉害。他感觉到只要自己努力,一步一步往前走,心里才会踏实,步子才会坚定。 何县长对陌然的拒绝并没表现出特别的讶异,他反而有些欣喜一样,对他说了一句话:“不错,都在你自己的把握里。” 陌然没去细想何县长话里的意思。这次谈话,算是有惊无险。他甚至已经做好了思想准备,被何县长骂一个狗血淋头,撤职,滚回乌有村去。 然而事情的变化让他有些惊喜,何县长非但没把他撤职,甚至都没大声责骂过他。何县长提出来的几件事,他在听过之后已经在心里盘算了一番。从何县长办公室告辞出来后,他的想法已经基本成形。 他没回去办公室,径直往县委大院门口走。 出门不远,看到张波涛急匆匆过去,居然没看到他站在路边,心里便一动,远远的尾随着他,看他这么匆忙去干什么。 张必涛显然没感觉到身后有人跟着,他手里提着一盒蛋糕,沿着县府路往县委家属楼走。 陌然心里嘀咕着想,张波涛在县城没有亲人,据说他也是一个人住。他的前妻在离婚之后,再没踏足过新县城一步。张波涛之前也没孩子,那么是谁过生日呢? 直到他看见张波涛拐进了苏眉住的那栋楼,心里才猛地想起来,张波涛这是要给苏眉庆生吗? 他抬头去看苏眉的房间,果然发现她的窗户亮着灯。 屋里亮着灯,说明有人在家。苏眉家他去过几次,知道苏眉有个习惯,她很少开灯,人在家也不会将所有的灯开起来。她喜欢待在灯光朦胧的环境里,她对陌然说过,太亮的灯,会让她感觉到没有隐私。 他没再跟进去了,站在苏眉的窗户下面,他摸出手机给她打电话。 苏眉在电话里支支吾吾的含混不清答应着他,陌然心里便有气,问她:“不方便说话吗?” “没有。”苏眉矢口否认。 “是不是家里有人啊?” “没有。” “我可以过去吗?”他试探着问。 “别,我不在家。”苏眉显得有些慌乱,直接拒绝他。 陌然心里一痛,感觉浑身像被抽走了骨架一样,几乎要软瘫下去。苏眉的美丽与柔媚,一直让他痴迷不已。尽管他心里很明白,苏眉不会成为自己的爱人,但他却有着男人通常具有的占有欲望,自己得了的东西,容不得别人沾染。 “今天你生日。”他轻轻地说了一句:“我想请你出来坐坐。” 苏眉那边显然愣了一下,半天才迟疑着问:“你怎么知道?” 这句话像钢针一样,将陌然的心扎得要流出血来。果然是她生日,张波涛果然是去给她过生日。她居然骗他说自己不在家! 他没回答她的话了,直接挂了电话。 不一会,他的手机响起来,苏眉的电话追了过来,带着哭音问他:“陌然,你在哪?” 他反问了她一句:“你在哪?” “我在卧室里。”苏眉的声音似乎有些颤抖,将声音压得很低说:“张波涛在我家客厅,我锁了卧室的门。” “哦!”陌然不咸不淡地哦了一声说:“张局给你过生日啊!很好啊!” “我没让他来。”苏眉似乎害怕了,她紧张地说:“他在外面叫我的门,我不开,他不走。现在坐在我客厅里,我该怎么办呀?陌然,你来救我吧!” 陌然想笑,苏眉的话里透露出来一个信息,她并没接受张波涛。张波涛是自作多情,也不知他从哪里知道了苏眉今天过生日,提着个蛋糕就闯上了人家的门。 如同压在心里的一块石头被突然搬开,陌然顿时感觉心里轻松舒服了许多。可是苏眉的要求他却不能答应,他这个时候突然撞上去,算什么? 张波涛这人是个势利小人,他为达目的,什么手段都舍得使出来。如果他这个时候撞上去,等于是撞破了人家的好事,张波涛会怎样看他?张波涛怎样看他无所谓,重要的是不会超过明天,全县的人都会传出来他和张波涛争风吃醋的小道消息。 这是得不偿失的事,他不能为了苏眉而将自己的名誉不顾。 可是张波涛不走,就像一块膏药一样贴在精美的瓷器上,要多恶心有多恶心啊!而且苏眉让他去救她,他这一撒手,苏眉会怎么想? 他安慰着她说:“任他坐吧,坐不耐烦了,他会走。” “他说,我不出去他不走。”苏眉颤抖着声音说:“陌然,你不会不管我吧?” “管,怎么不管?”陌然心里一动,猛地想起一个人来,他说:“你不要出去,就在屋里等,我有办法了。” 苏眉不情愿地挂了电话,陌然看着手机愣了一会,从电话簿里翻出来谭文的电话,直接打过去问:“出摊了吗?” “陌主任啊,还早着呢。”谭文在电话里笑道:“今天刮什么风啊?陌主任会给我打电话了啊!太荣幸了。” 陌然笑道:“废话少说,你现在给我去做一碗长寿面,送到县委大院去。” 他将去苏眉家的路线说了一遍,问他:“记住了没?” 谭文被他的话弄得晕头转向,好半天才说:“陌主任,什么意思?我怎么没听懂?” “你要懂毛线啊!”陌然笑着骂:“按我的意思去做就行了。要快。” 谭文无可奈何地叹口气道:“唉,没办法啦,领导一句话,我要天光忙到夜。放心,我这就做,半个小时后送到。对了,主任,有什么话要交代吗?” “没有!”陌然断然说:“如果屋里有其他人在,你找个借口不走。明白吗?” 谭文哦了一声,还想说什么,陌然没容他说话,当机立断挂了电话。 他安排好这一切,暗自在心里窃笑。他想着谭文端着长寿面送进去,张波涛看见了,会有什么样的感受?他一定会尴尬的,而且会尴尬得要死。 这碗长寿面含义太多了,一方面提醒张波涛,在雁南县里,苏眉不是孤家寡人一个人,还有个人在背后暗暗关心着她。同时也告诉苏眉,他陌然没忘记她生日这回事。 426、堂堂大局长 陌然接到苏眉的电话时,他已经在乌有村的家里躺着了。 苏眉几乎是哭着喊:“陌然,打起来了。” “谁打起来了?”陌然从床上坐起来,心里砰砰直跳。 “张波涛他与人打起来了。”苏眉匆忙说:“有个人送来了一碗长寿面,与张波涛争了几句。张波涛动手打了人。” 陌然赶紧问:“打伤人了?” “伤的是张波涛,头上被打开了一个大口子,流了好多的血。”苏眉吓得花容失色地说:“他都快晕死过去了。” “叫救护车!”陌然边说边去拿衣服穿:“我这就过来。” “不要啊!”苏眉紧张地说:“叫救护车不是让所有的人都知道了吗?张波涛在我家被打了,传出去我还要不要做人啊?不要叫车。” “哪怎么办?” “你要来就好。”苏眉咬着牙说:“我也豁出去了,这个张波涛,真是让人烦。” 陌然哭笑不得,这个谭文,怎么就与人动起了手呢? 张波涛再流氓,遇到真流氓的谭文,他只有找死的份。谭文是什么人?境外**里的曾经风云人物,他什么人没见过?什么事没经历过?一个小小的张波涛在他眼里算得了什么? 其实,陌然在叫谭文送长寿面的时候就想过,他与张波涛不可避免会发生矛盾。张波涛的眼里只有领导,除此以外,其他人在他眼里,几乎都是一堆狗屎。而谭文,却是一头被捆住了手脚的豹子,一旦触怒了他,他的爪子会毫不留情将对方撕碎。 他让谭文留在苏眉屋里,就是让他们发生矛盾。但他没想过,他们会动手,而且更没想过,谭文会出手那么重。 他从门卫室经过的时候,门卫老头还客气朝他点头。看来在苏眉家里发生的事,外面还一无所知。 直到进了苏眉的家,他悬着的一颗心才落地。 张波涛躺在客厅地板上,头上的伤口被一条毛巾压住,已经没流血了。 谭文坐在沙发上,不屑地盯着地板上的张波涛。 苏眉站在一角,紧张得全身在发抖。 三个人看到他进来,首先是苏眉,不顾一切冲过来,带着哭音说:“陌主任,怎么办呀?” 陌然装作很惊讶的样子,几步跨过去,蹲在张波涛身边,关切地问:“张局,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张波涛因为痛苦,一张脸扭曲得不成人样。他恶狠狠地指着谭文骂:“狗日的,打我,会有你的好果子吃。陌然,报警,报警,我要抓人。” 陌然笑着说:“张局,咱先不忙,你起来,别躺地板上,凉啊。” 张波涛黑着脸说:“我不起来,你帮我报警。” 陌然笑了笑,双手操起他的身子。张波涛还想挣扎,但他鸡骨头一样的身体,在陌然强有力的双臂环抱之下,哪能挣脱得了。 他将张波涛平放在沙发上,拿过一个抱枕塞在他背后,疑惑地问:“出了什么事了?还打起架来了?” 说完,将眼光盯在谭文身上,厉声问:“是不是你?” 谭文脖子一梗说:“是我,怎么的吧。” “你是谁?你怎么来我们苏主任家了?”陌然沉着脸,怒气冲冲地问。 张波涛插了一句话说:“这个人我认识,摆夜宵摊的,叫谭文。狗日的,胆子够肥,敢打我。” 陌然厉声问:“你凭什么打人?还把人打出了血,你这是违法犯罪,知道吗?” 他虚张声势地嚷,把一边的苏眉看得愣住了。她原以为谭文送面条来,是陌然主意,但现在看到陌然这样对谭文,她不得不怀疑,谭文是谁派来送长寿面的了。 “你说怎么办吧!”谭文不屑一顾地说:“打伤了人,该赔医药费赔医药费啊。” 张波涛怒不可遏地说:“老子不要你赔医药费,老子要你坐牢。” 陌然嘿嘿地笑,说:“张局,要人坐牢,你的伤得是轻伤才可以。要不,让他多赔一点医药费。再不行,叫县局拘留他算了。” 张波涛根本不罢休地说:“不行,必须坐牢。他私闯民宅,就这一点,就够他坐个三五年了。妈的,一个臭卖夜宵的,敢打人,没王法了啊!” 陌然笑嘻嘻地说:“确实,你一个卖夜宵的,怎么能动手打人呢?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要动手?” 谭文显然明白了陌然的用意,从陌然进屋来装作不认识他开始,谭文就知道接下来该配合他演一场戏了。 谭文在陌然的质问下,装作很委屈地说:“我确实是个卖夜宵的。但是我们卖夜宵的人也有人格尊严啊。他这个人,出口就骂人,一点素质都没有。” “他怎么骂你了?”陌然好奇地问。 张波涛显然急了,拦住陌然道:“你还跟他废什么话啊?报警啊,兄弟,你总不能让哥哥我被人就这样打一顿没结果了吧?” 陌然笑着说:“张局你莫急,我得把来龙去脉搞清楚啊。” 张波涛哼了一声,突然哼哼唧唧叫起痛来。 苏眉想过来,走了几步又站住了,担心地问:“要不,先送张局去医院吧。” “怎么去?”陌然没好气地说:“县城就这么一点大,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都是熟人,要是被人问起来张局是怎么伤的,怎么说?” 苏眉不出声了,连张波涛也不声张了。 陌然将眼光看着谭文,示意他说出来前因后果。 谭文似乎读懂了他眼光里的含义,故意装出一股气愤的神色说:“这个人是领导吧?我知道他是招商局局长。一个做领导的人,一点素质和涵养都没有,还比不得我一个卖夜宵的啊。这位兄弟,我给你说说啊。” 谭文清了清嗓子说:“我今天接到电话,客户订了一份长寿面,让我送过来。这下好了,我一进屋,他就指着我骂,要我滚出去。滚就滚吧,我一个做小生意的人,货送到了,自己会滚的啊。可他倒好,把我东西倒了一地,你可知道,客人还没签收,他这样倒了,不是让我收不到钱吗?所以我就说了一句。” “你说了什么?” “我说,你这个人没素质,像流氓一样。他就先动起手了,打了我一个耳光。” “是不是啊?张局。”陌然转头去看张波涛。 张波涛紧闭着眼,哼了哼说:“别听他的,一派胡言。” 陌然问:“张局,你说,究竟是怎么个情况?” 张波涛犹豫了一下,轻轻叹了口气道:“今天不是小苏的生日吗?我想着她一个北方姑娘在我们南方,身边又没一个亲人,作为领导,我来给她庆祝一下。这个人,不明不白就闯进来了。” 他忽地坐起来,因为动作太大,牵动了伤口,他不由自主地去捂住毛巾,叫了一声痛。 “我是生意人,有生意上门,我当然要做。”谭文辩解着说:“怎么是我闯进来呢?” 张波涛没去理会谭文的辩解,咬牙切齿地说:“你做你的生意,与老子毫无干系。你一个送长寿面上门的人,送到了就该走啊。他倒好,不走,可不可恨?” “你要我怎么走?客户没签收,我去哪收钱?你给吗?” “凭什么我给钱?又不是我叫你送的。”张波涛恨恨地说:“你他妈的就是故意来捣乱的。” 陌然不失时机插了一句话问:“张局,他捣什么乱了?” 这下让张波涛半天说不出话来,愣愣地看了他一眼,狐疑地问:“你是来帮我的,还是来帮他的?” “当然是来帮你的。”陌然认真地说:“我们堂堂一个大局长,怎么样也不能让别人打啊,何况是我们张局给人庆生被打,这要传出去,我们张局面子往哪里放?” 张波涛颓丧地叹了一口气。 陌然往苏眉这边扫了一下,发现她正抿着嘴在偷笑。 427、你是我的男人 陌然好不容易劝说张波涛去医院包扎,遇到谢菲正值晚班,两个人说了一会话,等到张波涛包扎好了出来,送他回家。 张波涛头上缝了五针,因为在头上,打不得麻药,痛得他咬牙切齿地骂。 缝针的医生也不问究竟是什么原因伤的,镊子有意无意在他的伤口上戳戳点点,弄得张波涛大吼,你他娘的会不会啊? 一路上张波涛恨声连天,发誓要灭了谭文。 陌然一直在微笑,被张波涛看了几眼后说:“陌然,你究竟是哪方面的人?我看你一点也不气愤啊。” 陌然心里想,老子为什么要气愤?谁让你色胆包天。 心里这样想,嘴上却说:“张局,你也别生气了,叫哪小子多赔点钱算了。” “赔钱我是肯定不会同意的,这狗日的下手重,想要老子的命啊!”张波涛头上包扎着纱布,活像战场上下来的伤兵。 陌然忍住笑,不屑地说:“张局,你想多了吧?他与你无冤无仇的,怎么会下死手?这打架的事,事到临头一般不会考虑轻重了。可以理解。” 张波涛哼了几声,正色道:“兄弟,我怎么总觉得你是在为他说话啊?他是什么人?我们是什么人?他只是一个小摊小贩,我们可是国家干部。我们是一条战壕里的兄弟,你千万别站错队了。” 陌然不置可否地说:“大家都是雁南县的人,有误会解释清楚就行了。再说,你张局堂堂大局长,大人不记小人过,何必还纠结?算了算了,这事交给我来处理,一定让你满意。” 陌然这样打了包票,张波涛一颗愤怒的心才暂时得到平息。送他到了家,张波涛叹息着说:“娘的,这几天老子上班都不好出门了。可恶的小贩子。” 陌然安慰了几句,告辞他转回去。 这样闹了一场,时间就到了凌晨。陌然感觉到有些疲惫,也不想回乌有村去了,干脆去了办公室,反正办公室有床,洗漱用具一应俱全。 快到县委大院门口,看到门口的灯光忽明忽暗的,值班保安躲在门房里不见一个人影,便抽身过去,老远回过头来看了看,发现保安居然没发现自己进来,心里便想,这些人值班也太不负责了,万一进了个贼进来,岂不是要闹笑话? 回到管委会,他先去倒了一杯水喝,还没喝下去,眼光瞥到里间的灯是亮着的,心里一惊,想起自己下午下班的时候是关了灯的,这个时候灯亮着,难道进来了贼? 一想到进了贼,他的心便猛地提起来,人不由自主的紧张起来。 他悄悄去拿了一根木棍,贴在门上听里面的动静。听了好一会,里面悄然无声,顿时心生疑惑,怀疑自己是不是杯弓蛇影了。于是信手推门进去,一下把自己惊呆在门口。 屋里床上,苏眉似乎已经睡着了,她嘴角微微泛出来的一丝微笑,挑动着人内心最柔软的东西。 苏眉显然没感觉他进来了,她轻微的呼吸如春潮般起伏。盖在她身上的一床薄被,也因为她的呼吸而波涛微澜。 苏眉时候来他的办公室了?她又是怎么进来的?陌然迷茫不已。这女人心还真大,刚刚在他家两个男人大打出手,一个被打进了医院,她却悄悄跑来他的办公室,还能安静地睡着,这不由陌然不佩服她的处惊不变。 他轻轻咳嗽一声,床上的苏眉陡地睁开眼睛。她像受惊的小兔子一样,不由自主地把身子往床里边缩了缩。 陌然嘿嘿一笑,问她:“你怎么来了?” 苏眉慵态万千,低声说:“我在家睡不着,想着你一定会回办公室来,所以我就来了。等了你好久,没想到睡过去了。” 她羞涩地笑,从床上坐起来,将被子搂在胸前,担心地问:“没事了吧?” 陌然知道她是在问张波涛的事,便轻描淡写地说:“能有什么事?就是头上开了一个口子,流了点血而已。” 苏眉盯着他看,迟疑着问:“送长寿面的人是不是你叫去的?” 陌然反问了她一句:“你觉得呢?” “肯定是你!”苏眉莞尔一笑说:“只是你这个傻瓜啊,长寿面应该是昨晚要吃的,你今晚才送,别人会怎么想?你这不是故意的吗?” 陌然沉下脸去说:“我就是故意的,怎么啦?有人躲在卧室里求饶,我不救美,谁去救美呢?” 苏眉被他说得娇羞起来,她招招手说:“你过来坐,我有话要对你说。” 陌然就过去,在床边坐下,说:“苏眉,你这时候跑来我办公室,不怕人说闲话?” 苏眉将头靠在他肩上,闭了眼睛说:“我不怕!你说这栋大楼里,除了你我,还有人吗?就算别人看到了,我也不怕,我追求爱情,怕什么?” 她将双手从他后背搂过来,结结实实将他搂在胸前。 陌然只感觉到她胸前的柔软如海浪一样,一波接一波地冲击着他的防线,眼光落在她白瓷般的脸上,鼻子里闻着花香一样的体香,不由心神一荡,差点不能自己。 “陌然!”她喃喃道:“从现在起,你就是我的男人了。为了爱情与幸福,我什么也不怕的。你要了我吧!” 她羞羞怯怯,如含羞草一样,一触便会卷起自己。 陌然没敢动,他的心里发生剧烈的挣扎。司机小付的话言犹在耳,苏眉是个有故事的女人,这样的女人不是他陌然惹不起,而是他不想再在她的伤口撒上一把残酷的盐。 他很明白自己的处境,也很明白自己不能给她期盼的幸福。他与她,只是人生当中偶遇的两列火车,相遇之后,各自往不同的方向而行。 当然,若论美貌,苏眉不亚于他身边任何一个女子,若论才干,苏眉在雁南县算是有口皆碑的女人。她是个集美貌与才气于一身的女人,非一般男人能望其项背。可是越优秀的女人,越让男人心里不得安宁。即便陌然,亦如此。 苏眉的手慢慢探进去他的衣服里,轻轻抚摸着他的胸口,媚眼如丝地说:“陌然,我爱你!” 陌然吓了一跳,这句话就是齐小燕,也从未亲口说出来过。苏眉却在夜深人静时分,暧昧丛生时刻说出这样一句话来,让陌然猛然觉得就算天塌下来,也不能辜负眼前美好的春光。 他粗暴地将她推开,让她仰面躺在床上,自己凝视着她。 苏眉微微闭上双眼,急促地呼吸。她的脸因为娇羞而红起来,浑身微微颤抖,她在等待一场狂风暴雨的来临。 陌然凝视一会,伸出手来,慢慢揉在她丰满结实的胸口。 她娇喘一声,一双腿便将他的腰夹起来。 428、我要与她们竞争 屋外秋风渐起,呜呜的声音让人感觉到寒冬即将来临。 陌然心神激荡,手也因为激动而微微抖起来。苏眉抓住他的手,暗暗捏了一下,给他传递勇气和鼓励。 直到她如雪山一样的胸袒露在他眼前,他才停住手,盯着她动人魂魄的胸,他几乎看得呆了。 苏眉娇吟一声,侧过去身子,躲避着他如狼一样的目光。 她是个还没生育的女人,她身体的每一块肌肤似乎都如晨露般晶莹。白皙如玉的身体如羊脂球一样的滑腻,似乎有暗香从她的每一寸肌肤里飘逸出来。 “亲我!”她喃喃道,面庞潮红不已。 陌然将她扳过来,突然低下头去,含住她柔美的胸。 她浑身一颤抖,低吟着抱住他的头。 正要入港,耳朵里突然听到手机在响,便骂了一句,谁呀?三更半夜出鬼了呀! 他起身去拿手机,眼光落在手机上的人名,顿时愣住了。 电话是颜小米打来的,问他情况怎么样了。 陌然一下想起,谭文出了这么大的事,一定告诉了颜小米,便说:“没事了,处理好了。” 颜小米在电话里笑,说:“我就知道,你陌老大出马,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只是人家张波涛去讨好美人,惹你什么事了?你怎么叫谭文去打扰别人的好事?” 陌然被她问得答不上话来,刚好看到苏眉想说话,赶紧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故意淡然地说:“我也是无心之举。” “还无心之举?”颜小米哼了一声说:“陌然,我就觉得你是别有用心。” “随你怎么想。”陌然心虚地说:“我是真的不知道张局在的,再说,我也没叫谭文动手打架啊。” 颜小米冲着话筒喊道:“陌然,你这是害了谭文,知道不?张波涛是什么人啊?佌睚必报的小人。他会放过谭文吗?” 陌然看一眼沉默着的苏眉,没好气地说:“谭文那么重要?你生这样大的气?” “我懒得给你说了。”颜小米大声说:“陌然,要是谭文有点什么事,你要负全责。” 没等陌然说话,颜小米已经挂了电话。 他捏着手机,尴尬地笑了笑,摇了摇头。 “小米?”苏眉试探地问。 “嗯。” “她好像知道了?” “是。” “她是怎么知道的?”苏眉狐疑地看着他问。 “给你送长寿面的人,叫谭文。是颜小米过去当村支书的村里的人。她这是护犊子,都不是村支书了,还将过去村里的大小事都往自己身上揽。无聊。” 他没说谭文的弟弟谭武过去是颜小米的恋人,更没说颜小米之所以来雁南县做个大学生村官,完全是因为谭武的关系。 “小米她是故意的吧?”苏眉担心地问:“陌然,我觉得小米也爱上你了。” “胡说八道。”陌然掩饰着内心的慌乱,黑着脸说:“苏眉,不许你胡思乱想。” 苏眉浅浅一笑,叹口气说:“陌然,你别瞒我了。我是女人,女人都有第六感,我们女人的敏感就好像电子一样,准确而灵敏。” “不过,这刚好证明你优秀啊!”苏眉似笑非笑地说:“天底下的男人,只要优秀,每个女人都想据为己有。就好像你们男人一样,只要看到一个漂亮的女人,都想弄上床一样的。” “你这是歪论。”陌然到底心虚,这两个女人,都与自己有着肌肤之亲,他能说谁优谁劣呢?再说,她们两个也确实让人舍不得放手。女人的柔媚和职业女性的干练,在她们身上都能淋漓尽致地体现出来。特别是职业女性,有着一般女人不能比的诱惑。 “一个女人只要爱上了某个男人,从她的眼光里就能看出来。”苏眉总结着说:“你没觉得颜小米看你的目光,就好像一根丝线一样,连绵不绝吗?” 颜小米的一个电话,让他本来激情昂扬的心复归了平静。他扯过被子,盖住半裸着的苏眉,轻声说:“穿上吧,别凉着了。” 苏眉一愣,本来潮红的脸顿时冷清下来。 她一言不发穿上衣服,狠狠瞪了陌然一眼道:“陌然,我告诉你,从现在起,我苏眉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机会。我要与她们竞争。” “竞争什么?”陌然狐疑地问。 “究竟谁会得到你呀!”她捂着嘴巴笑起来,花枝乱颤。 陌然哭笑不得,他不禁为自己刚才能及时刹车而感到伟大。苏眉这是发表宣言了,她要竞争自己,这要是传出去,他陌然成了什么了? 但她说得那么认真,那么严肃。他怎能在她的心上插上一把尖刀呢? “谢谢你的长寿面。”苏眉说:“陌然,为了体现公平,我先走了。” 陌然颓丧地摆摆手,提醒她说:“注意安全。” “我的安全有你,我不担心。”苏眉嫣然一笑,悄悄开门出去。 苏眉一走,屋里原本流淌着的春风一扫而光。他拉开窗帘,推开窗户,迎面一阵秋风扑面而来,让他炙热的心猛地哆嗦一下,人便清醒了许多。 屋里安静至极,甚至能听到心跳的声音。 这种压抑让人很无奈,徘徊而且无助。 苏眉让人无法拒绝,颜小米也令他进退两难。他终于明白过来,颜小米逼着赵部长要来培训指标,目的不言而喻。 可是不管他怎么想,颜小米说的故事,让他迟疑着不肯往前走半步。颜小米是个为了爱情不顾一切的女孩子,她只身一人来雁南县当个大学生村官,可见她对谭武的爱情,痴迷到了何种程度。 正因为这样,陌然始终无法提起爱她的热情。他知道,他不管怎样做,始终是谭武的一个影子。颜小米爱他,是把他当作了谭武啊! 他突然觉得有股羞辱感,被人当别人的影子而爱着,不是荣幸,真是羞耻! 他清醒地认识到,与颜小米过一生,他的仕途从此将平步青云。颜小米的背景实在是太厉害了,是他根本都不敢想的牛逼。一个省委组织部副部长的女儿,还有什么能难倒她呢?但陌然也明白,只要他一脚踏进颜小米的家,他将不再是自己了。他得仰人鼻息而活着,尽管在外面他可以光鲜得令人羡慕,但回到家里,他不会有任何地位。因为,一个副部长,不会容许他这样一个草根随心所欲。 他不知道在窗边站了多久,直到他看到天边已经泛出了鱼肚皮的白,才猛然惊醒过来,天要亮了! 趁着大家还未来上班之前,他要抽空打一会盹。他想抽支烟,手一下触到口袋里的一封信,立马想起何县长的交代,赶紧掏了出来。 429、因为你是我的 这是一封很普通的信。 写信的人一定是个女人!陌然一眼看到娟秀的字体后,第一个念头便跳出来。 信是写给何县长的,开头第一句便写道:“尊敬的何县长,我叫陆晴,芙蓉大学应届毕业生。” 陌然吓了一跳,陆晴这个名字一出现,他便像被人敲了一榔头似的,所有的睡意一消而光。 他定了定神,快速将信浏览了一遍。终于明白了这封信的含义。大抵是陆晴愿意来乌有村当村长,她已经做好了做大学生村官的准备。 何县长将这封信交给自己,目的何在? 陌然想起陆晴的父母来他办公室闹事的一幕,不禁有些后怕。 陆晴的父母就生了两个女儿,夫妻一辈子全部的心血都倾注在女儿身上。如今大女儿大学毕业了,小女儿还在乌有村寄宿。当父母的含辛恕苦好不容易把女儿送上大学,谁愿意女儿毕业后又回到村里来当个村官呢? 陆晴的父母来他的办公室闹,就是听说陌然想把他们的女儿弄回来做个村官。 这件事已经告一段落了,尽管陆晴有这个想法,但陌然还是因为惧怕她父母的纠缠不休而放在了一边。没想到这姑娘居然直接给何县长写了信。 他将信从头至尾看了两遍,心里乱成一团麻了。 何县长将信交给他,究竟是为了什么?他一个堂堂的大县长,还决定不了吗?非得扔给他陌然,让他拿主意? 何县长早就让他从乌有村卸任,但因为他一直没找到一个合适的人选而一直拖着。现在的情况是,何县长似乎已经不耐烦了,要求他必须尽快抽身出来。可是肖莹不肯干,他还能找谁接自己的手呢? 正如何县长暗示的那样,乌有村的村长一定要是自己今后能说得上话的人。何县长的暗示,他早就留了心。他才不管这个人会不会听何县长的话,但他一定要听自己的话。 从东莞回来当了村长后,他的雄心壮志还未展开,便被何县长提到了县里工作。这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他原本只想着为乌有村的父老乡亲造福,解决他们诸如教育、养老的问题。他在乌有村土生土长,见惯了太多的几家欢乐几家愁。在这块生他养他的土地上,他的感情如山洪暴发一样,势不可挡。 小时候陌家爹教育他们兄弟说,做男人的一定要有担当。他把爹的这句话刻在心里,无论在读书,还是去东莞打工,以及回到乌有村当村长,他始终坚持着一个信念,做男人的担当! 他曾经暗暗发过誓,不改变乌有村的面貌,他无颜见江东父老! 他有很多计划,很多想法。而且他也在暗暗地往这些计划和目标方向在走。可是何县长逼迫他卸任村长,他知道,只要他一卸任,之前的计划和想法都会付之东流。 唯一的办法,你要找一个自己完全信得过的人来接替他。 人在沉思的时候很容易睡过去,陌然也不例外,他想着想着就沉入了梦乡。 直到门外响起激烈的敲门声他才惊醒过来,他下地去开门,门一开,颜小米便一头撞了进来。 县委大楼已经热闹起来。 颜小米一进屋,便嗅起鼻子在屋里乱转。 陌然不解地看着她,等她嗅了好一阵了,才疑惑地问她:“你嗅什么?” “我闻闻,看有不有其他女人的气味。” 陌然心里一跳,皱着眉问她:“闻到了吗?” 颜小米咧开嘴笑,说:“好像有,又好像没有。你老实交代,有没有?” 她这样大张旗鼓在他办公室这样说话,毫无顾忌地找寻别的女人气味,让陌然感觉到无比的尴尬和不安。 “他们都出去了!”颜小米压低声说:“老实一点,昨晚苏眉姐是不是在你这里?” 陌然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 “刚才我碰到她了,问了同样的问题。”颜小米虎视眈眈地说。 “她怎么说的?” “你不用管她是怎么说的,你自己说,她在没在?”颜小米的脸上换上一副焦虑的神色,她不安地绞着双手,等着他说话。 陌然心里涌上来一股火,颜小米这般肆无忌惮,不就是要让别人知道,她与他的关系非同一般吗? “没有!”他断然说:“颜小米,你是什么意思?” “我没意思。”颜小米听他说苏眉昨夜不在,脸上突然换上了笑容,她小声地说:“我现在不许你与任何女人交往,因为你是我的。” 陌然哭笑不得,指着门说:“颜小米,你给我出去工作。再在这里胡说八道,小心我不轻饶你。” “你来呀!我又不怕你。”颜小米嘻嘻哈哈地说:“陌然,你别在我面前装领导了,还过几天,我们就该是同学了,你与我一样是同学,看你还敢在我面前指手画脚,大呼小叫的不。” 陌然哼了一声说:“到时再说。” 颜小米笑眯眯出去了,他转回洗手间,匆匆洗了一把脸,准备花一上午的时间来研究陆晴的信和何县长的态度。 还没坐稳,颜小米又转了回来。 这次她手里端着一份早餐,心平气和地说:“先吃点东西吧。身体可是革命的本钱。” 陌然没说话,她又压低声说:“也是我下半生的幸福!” 颜小米的习惯,陌然不吃她不会离开。因此陌然无奈接过早餐,匆匆吃了几口说:“你没事吗?” 颜小米得意地说:“我没事啊。我都把事交接给了别人了。” “为什么?” “因为我要去学习培训了啊。” 陌然哦了一声说:“也好。” “好什么好啊,你也交接吧,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颜小米在他对面坐下来,安静地看着他吃早餐。 陌然催她走不是,不催她走也不是。他咽下最后一个包子,喝了一口水说:“我的事还没决定下来,县里还没态度,不急。” “是吗?”颜小米惊奇地看着他说:“何县长不是说,已经安排人来接你的手了吗?” “谁说的?”陌然心里一动。难道何县长背着他又在玩花样了? “你不用管是谁说的,反正有这个说法。”颜小米撅起嘴说:“他堂堂一个县长,总不至于来忽悠我吧。” “还真是!”陌然心里升起恶作剧的念头说:“你一个小丫头片子,什么话都信吗?” “我只信你!”颜小米猛地站起身说:“我去找何县长。” 陌然一下没能拦住她,眼睁睁看着她咚咚的往楼上跑。 430、何县长再点鸳鸯谱 中午何县长邀请陌然共进午餐,在县委食堂包厢里,他看到颜小米得意地看着自己微笑。 何县长破例叫人上了酒,亲自给陌然倒上。 陌然受宠若惊,不知何县长玩那一出。直到酒都倒上了,屋里除了他们三个,再无人上桌。 他迟疑地问:“县长,就我们三个么?” “你还想叫谁来?”何县长笑眯眯地问,指着一桌子的菜说:“今天我请你们两个,没其他人。放心吃。” 陌然就笑,心里却如悬着一只吊桶。 颜小米也倒了酒,她一直不说话。静静地看着他和何县长举杯。 一杯下去,何县长给他夹了一把菜,赞叹道:“绿色有机食品,好东西,尝尝。” 陌然连忙将菜塞进嘴里,嚼了几下道:“确实是,很香。” 颜小米闻言,也夹了几根菜放进嘴里,嚼了一口,皱着眉头嚷:“哎呀,这是什么菜呀?好苦,难吃。” 陌然正色道:“颜小米,还亏你做过村长。马食菡都不认识么?” 颜小米恍然大悟般地哦了一声说:“原来这是野菜啊,不是说给猪吃的吗?还有,我不是村长,我是支部书记。” 她这般无遮拦的说话,让陌然尴尬不已。她说是给猪吃的,何县长也在吃,难道何县长也是猪吗? 果然,何县长故意沉下脸去说:“颜小米,什么猪吃的?分明是人吃的嘛。再说,猪吃的,未必人就不能吃啊!” “确实!”陌然不失时机补充了一句:“现在与过去不同了,过去猪吃的野菜野草,现在都是餐桌上的山珍了。原来猪吃得这么好,倒是人们没想到的啊。” 三个人相视一眼,抚掌大笑起来。 何县长在酒桌上春风得意,他心情好呀。 本来三千万的公款挪用让他差点兵败麦城了,关键时刻,陌然冒了出来,以刺绣厂的土地款填上了窟窿。尽管这只是暂时性的,毕竟堵住了别人的口。只要县财政的专户上这笔钱存在,即使别人想杀进来,也没法找到借口。 陌然这次等于是将他救了一命,瑶湖集团公款被挪用,当然是他的主意。他到现在还在暗暗心惊,女人,只有女人,才会让男人铤而走险。 三千万不是无缘无故消失了的,是陌丝丽的房地产公司遇到了财务困难,需要急于周转。陌丝丽把困难告诉他时,她正枕在何县长的臂弯里。 何县长初来雁南县,县里专门开了一次大会,将全县工商界有名望的都邀请来了,酒会上陌丝丽主动找何县长碰杯,就是一瞥之下,何县长怦然心动。 当时的陌丝丽只有一家小型建筑队,干的就是承包工程一类的小活。陌丝丽一个女人家居然能拉起一支建筑队,这不由何县长特别好奇和关注。打听之下,得知陌丝丽的父亲过去是个包工头,在雁南市里都承建过不少的大楼。后来他父亲得了病,就将建筑队交给她来管理。陌丝丽学的也是建筑专业,接手之后,比她父亲搞得更加风起云涌。三年时间,在雁南地区算得上是有名望的建筑队了。 陌丝丽其时也不叫这个名字,她与陌然的妹妹陌秀同名。只是后来她得知这个事后,将名字改成了这个处处透着洋气的名字。 陌丝丽后来成了何县长的红颜知己,这里面的故事很多。 陌丝丽有难,何县长不能袖手不管,于是出现了以支付土地补偿款的名义,将瑶湖集团转在县财政专户上的三千万挪了出来,以解她的燃眉之急。 本来这件事做得人不知鬼不觉的,管委会除了严妍,连陌然也不让知道。何县长听信了陌丝丽的保证,只是借钱过下桥,桥过了钱就回来了。然而很多事情,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陌丝丽拿的这笔巨款,扔进去后没一个影子了,别说现在回来,以后能不能回来,谁心里都没底。 事情暴露后,何县长感觉到了危机。他独自一人回了省城,就是想着寻个机会,把这件事平息下去。可是三千万不是一笔小数目,何县长几乎动用了所有的关系,一时半刻根本无法凑足。就在何县长悲哀地想,完了,一切都完了的时候,陌然带着老费突然杀出来。 危机暂时解除,何县长悄悄松口气。但他明白,这件事早晚还是会被翻出来,如果不从源头上根除隐患,这笔三千万的巨款,永远都是悬在头顶的一颗炸弹。 要排除这颗炸弹爆炸,唯一的人就是陌然。 何县长心里很明白,但他一直没表露出来。他估计陌然也应该看出来了门道,只是大家都在装傻,不挑破而已。 更让何县长感到高兴的是,瑶湖集团突然来人施工了。尽管瑶湖集团早就将投资款转了过来,但只要人家不动工,这笔钱就不属于雁南县所有。十多亿的资金,就是放在雁南市,也是一笔不少的数目。对于雁南县来说,更是雪中送炭。 雁南县这几年搬迁县城,几乎将家底子完全掏空了。县里本来也没多少收入,财税一直垫底雁南市七县五区。如果不是他从中央要来钱,省里配套给了一笔钱,雁南县新县城的搬迁,估计会半死不活。 瑶湖集团的钱躺在账上就是死钱,瑶湖集团一开工,这笔钱就活了。 何县长在心里感激陌然,也为自己的慧眼而感到得意。只是他毕竟是县长,不会轻易表露出自己的感情。刚好颜小米赌气来找他的麻烦,他就趁着这个机会,将他们两个叫到一起了。 何县长之所以对颜小米这么在意,在于省委赵部长的态度。 赵部长明里暗里提醒过他,颜小米不能在雁南县呆太久。他再过几年也该退下来了,在他未退下来之前,他必须要为她铺好路。 赵部长的意思很明确,虽然他高居省委组织部副部长位子,但做事还得不让别人诟病。这样一来,由雁南县出面举荐颜小米,就名正言顺。 何县长之所以在乎赵部长,还有个根本的原因就是,他的一条小命也在赵部长手里攥着的。赵部长的一句话,就能堵住他升迁之路。 颜小米急匆匆找他,让他下命令让陌然随她一起去省委党校学习,他沉吟半天说了一句:“颜小米,你是不是在与陌然谈恋爱啊?” 431、要爱情,还是要前途 颜小米没直接回答何县长的话,但她的羞态已经出卖了她。 何县长心知肚明,不禁暗暗高兴。这个陌然,风头很健。如果不出意料,不久的将来,他必将是自己最厉害的对手。 尽管陌然的资历很浅,甚至没有他一个小手指头般的世故。但架不住陌然有个组织部长的女儿爱情。如果陌然真成了颜小米的爱人,他陌然在成了他的劲敌之时,也许是一个最好的盟友。 何县长到底是做过大领导秘书的人,对人的心理分析和看人的技巧,非一般人能比。比如他在听说了乌有村的民选村长之后,他特地交代了子虚镇镇委书记吴太华,将陌然的背景作了一个全面调查。最后他得出一个结论,此人可用!用好了,是自己最坚强的左膀右臂,用不好,将会是一块绊脚石。 人生总是输赢过半,没有绝对的胜利,也不会有完全的失败。 事情的发展,果然如何县长预料的那样。陌然不出所料地引进了瑶湖集团。 像他这样的领导,眼光不会总是停留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上。他们必须要将眼光往外看。东莞的腾笼换鸟计划一出台,他就感觉遇到了前所未有的良机。他搬迁县城的决心也是在那个时候坚定了下来。他非常清楚,一个新县城,如果没有工业作为支撑,终将走不远。可是他心里焦急,却没办法将人家淘汰的产业接过来。没有人引荐,他就是一个瞎子。看着别人将一家家的企业欢天喜地接走了,他几乎要急得心里吐血。 雁南县的招商局也在此时正式上马。可是作为一把手的杨天书记,却死死攥住招商局一把手的位子不放。徐文友是第一任招商局长,也是第一个在位没任何政绩的局长。何县长早就想赶他下马,却苦于没一个合适的人选接替,直到陌然的出现。 他曾经找过徐文友谈过话,发过脾气。可是徐文友每次都是苦着脸说,那些企业都是人家不要的,我们接过来做什么? 何县长气得恨不得跳起脚来骂娘,他指着徐文友的鼻子怒骂道,别人当是累赘,是垃圾,可到了我们这里,就是宝贝,宝贝啊!只要你徐文友引进来一家,县里重奖你! 不管他如何给他压力,如何给他许诺,徐文友的招商引资工作始终像一潭死水。 陌然就像一股春日的阳光,突然出现在何县长面前时,他在心里悄悄地想,皇天不负有心人啊! 瑶湖集团的奠基仪式,让何县长出足了风头,雁南电视台专题报道,《雁南日报》头版头条,把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雁南县宣扬得全省皆知。也就是这次契机,让他的名字列入到了雁南县接班人名单。 瑶湖集团在东莞也是明星企业,人家旗下的产业并不都是在腾笼换鸟计划之列。可是人家为什么愿意来雁南县投资建厂?何县长为此想了不少,后来他蓦然发现,原来在这笔巨额投资之下,暗藏着一个女孩的美丽爱情。 这也成为何县长提心吊胆的一个因素。他在得知陌然要去孟晓家提亲时,甘愿冒着被人背后指责的风险,断然拦住了陌然的去向。 他清楚,只要陌然还是单身,瑶湖集团的投资就不会有太多变故。他手里握着两张牌,一张牌是政府让利,但瑶湖集团似乎根本不在乎。另一张牌就是陌然与秦园的爱情,这张牌打不好,全盘皆输。 颜小米的突然出现,打乱了他的计划。 一边是巨大利益的驱动,一边是仕途辉煌的保证。舍了那一边,对他来说,都是极不情愿的事。 他邀请陌然共进午餐,就是想把这只球,踢到陌然的脚边去。 何县长的想法没错,一切主动权都在陌然手里。 三杯过后,何县长似乎微微有些醉意。他指着颜小米笑眯眯地问陌然:“小子,你今天给我说实话,要爱情,还是要前途。” 何县长突如其来的话,让陌然和颜小米同时愣住了。 何县长敲着桌沿说:“要爱情,与小米一起去省里学习。要前途,跟着我慢慢往前走,但不一定会走到你想要的地方。” 颜小米的脸腾地红了起来,就好像心里的小秘密被人突然戳破一样,她开始慌乱起来,目光根本不敢与陌然接触,躲闪着说:“何县长,你说什么哪?” 何县长哈哈大笑,道:“我的意思,你们两个都明白吧?” 陌然和颜小米都没作声,各自低了头,一言不发。 “都不说话?”何县长狐疑地问:“你们都在想什么?是不好意思回答,还是不想回答?” 陌然忍不住说:“领导,你这是命令还是什么?” “你可以把我这句话当命令执行。” “不可以提自己的意见?” 何县长迟疑了一下,淡淡说了一句:“当然可以,我们是讲民主的嘛。” “我的态度,领导你是清楚的。” “我不清楚。”何县长不容陌然继续往下说,当机立断打断了他的话。陌然被一堵,讪讪的说不出话来了。 颜小米抬起头,一本正经地说:“陌然,何县长已经说了,你要按命令执行。” “可是……”他欲言又止。 “可是什么呀?”颜小米急了起来,瞪着他说:“你还有什么想法,当着领导的面,你汇报啊!” “我也没其他想法。就是想,目前县里的工业园区才起步,我这个时候走,会被人骂的。” “谁敢?”颜小米怒目而视道:“他们有本事,也像你一样,引进来几家大企业啊!” “不是这个意思。”陌然尴尬地说:“我只觉得,我现在资历这么浅,哪里有资格去省里接受培训学习。我是想多积累一些工作经验,再说,学习的机会,以后还会有的啊。我这个时候离开,不是把烂摊子摔给别人了吗?我这样做,岂不是很不负责任的人吗?” 他一连几个反问,让何县长微微颔首。 颜小米先是安静地听,越听越不是味了,皱起眉头说:“陌然,你老是说要对老百姓负责,难道我不是老百姓中的一个?你就可以不对我负责?” 这句话的弦外之音,只有她和陌然听得出来。神女峰下的一幕,已经如刀刻火烙一样在颜小米的心里画下了人生最重要的一幅图了。 何县长愕然地看了颜小米一眼,沉吟一会道:“我下午还有个会,得去准备一下。你们两个慢慢聊,一定要聊出一个结果来。” 432、你不走,我走 何县长离开后,陌然和颜小米沉默起来。 良久,陌然打破沉默道:“小米,你就不能理解我?” 颜小米摇了摇头说:“我理解你,你就不能理解我?这次去学习,是为我好?陌然,你真没有想进步的想法?” 陌然苦笑道:“谁不想进步?只是我现在这样的资历,能进到哪一步去?不如老实呆着,干出点成绩来,别人也不好说我的闲话。” 颜小米半天没作声,她犹豫一会,低声说:“现在社会,前进都是靠成绩吗?有成绩的未必能进步,可进步的一定都有成绩。你其实还是有成绩的,雁南县的工业园区,没有你,到现在可能还是一片杂草。怎么能说你没成绩呢?” 陌然不想去争辩,他心里其实还有句话没说,这句话就是他不想靠着颜小米进步。当然,所谓靠着颜小米,说白了就是靠着赵部长。赵部长这条大腿,谁不想抱?他陌然也想抱啊,只是他现在去抱,别人背后会戳他的脊梁骨。说他利用颜小米达到自己目的。 “你是真不去了?”颜小米的脸拉下来,犹如寒霜一样的冰冷。 “不去。” “为了我也不去?” “不去。” “好!”颜小米咬着下唇,似乎要哭出来,她恨恨地盯着他,一字一顿地说:“陌然,我早就知道,我只是你生命里的一个无足轻重的过客。我今天才知道,我颜小米在你心里,原来一丁点儿的位置都没有。好罢,我不勉强你了,你不走,我走。” 她忽地站起身,没再看他一眼,背对着他说:“记住,你可不要后悔。” 陌然故作轻松地微笑,刚想张口,颜小米已经出了门。 一桌子的菜几乎没怎么动,一瓶酒也才喝一半。请客的主人走了,客人也走了,就剩下他一个人,偌大的房间顿时显得无比的空落起来。 他顾自拿起瓶子给自己倒酒,一连喝了三杯,抹了一把嘴唇自言自语道:“你们不吃,我吃。” 可是无论怎么想,他总觉得食之无味。不管鱼还是肉,嚼在嘴里就好像嚼蜡一样。他又去夹了一把青菜,居然感觉到青菜里还有尿酸味。 他扔下筷子,摔门而出。 颜小米的话,就像悬在头顶的一个气球,不知什么时候能爆炸。颜小米让他不要后悔,这不是仅仅的警告,似乎还隐隐透露着她的恨。 女人爱起人来,可以无视一切。女人恨起人来,几乎无人能挡。而且女人一旦恨起人来,一定要将被恨的挖个坑埋了才会甘心。 事情的发展也如颜小米说的那样,陌然不走,她真的走了。 颜小米的离开,几乎是悄无声息。管委会只感觉她一连几天没来上班了,一打听,才知道颜小米早于几天前离开了雁南县。 苏眉听说了颜小米走了,悄悄进来陌然的办公室,小声地问:“小米真走了?” 陌然淡然地答:“走了。” “你为什么不去?这样的机会,可是求不来的。”苏眉疑惑地问,叹口气说:“我还以为你会跟着她走呢。” “我为什么要跟着她走?”陌然不解地问:“难道不去学习,今后我就不能进步了?” 苏眉深深看他一眼,叹息着道:“陌然,你是真傻还是装糊涂。你难道不明白小米的心思?” 陌然摇了摇头道:“我是真不知道。” 苏眉的鼻子里哼了一声,嗔怪着说:“你就装吧!小米这样对你,你还说自己不明白,你就是故意的。小米是个好姑娘,失去了你会后悔的。” 她与颜小米一样,都说出了”后悔”这个词,这不由他不心动几下。 他看看屋里没人,故意逗着她说:“我是舍不得你。” 苏眉又哼了一声,道:“你继续忽悠我吧!我苏眉是什么身份,我心里清楚。陌然,难道你心里还想娶我吗?” “我不能娶你吗?”陌然笑着问。 “骗鬼去吧!”苏眉沉下去脸说:“陌然,说真心话,我苏眉很喜欢你,也想嫁给你。可是现实情况,我不能嫁给你,你也不能娶我。我们就是一场游戏一场梦。你不知道我比你大吗?” “女大三,抱金砖啊!” 苏眉深深看了他一眼道:“正因为这样,我不会嫁给你。我需要男人来疼我,我不想去呵护比我还小的男人。明白吗?” “我难道就不能疼你?” 苏眉苦笑一声说:“我说你骗鬼,你还真骗鬼啊?小男人怎么会去疼比自己大的女人呢?你不知道我们中国人有个习惯,都是大的疼小的吗?如果我嫁给你,疼人的一定是我。任性的一定是你。” 陌然顿时兴趣大增,这种理论,他还是第一次听说。过去在乌有村里,确实也有小男人娶大老婆的故事。确实也如苏眉说的那样,谁家老婆比自己大的,男人都很任性。 他兴趣盎然地说:“我就想任性。” “可你不能任性。”苏眉说:“想任性的男人,都是没责任感,没男子气的小男人。这样的小男人,我看不起。更别想我嫁他。” “哦!”陌然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不以为然地说:“是我的,永远都会是我的。因为是老天早就注定好的。不是我的,强求也不是我的,我信命。” 苏眉苦笑着说:“陌然,你知道小米为什么坚决要你随她一起走吗?” 陌然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不过他知道,省委党校的培训,就是干部晋升的第一个步骤。但凡接受过省委党校培训的干部,都能在结业后得到重用。何况这次的培训,早就流传出来了风声。这次培训是第三梯队培训,言外之意,这次接受培训的干部,比以往任何一届的培训干部都能得到更好的安排,似乎能看得到前途一片辉煌。 “小米可能知道了我们的关系。”苏眉的话简直就像一枚炸弹,石破天惊一般让陌然瞠目结舌。 “不可能吧?”陌然不甘心地问。 “有什么不可能的?”苏眉面露羞涩地说:“都说有私情的男女,看对方的眼光都是暧昧的。这句话是小米给我说的。我觉得,她说这句话,就是在提醒我,她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了。” 陌然顿时觉得天都要黑下来。虽然他不担心颜小米能怎么样,但他不想自己的形象在颜小米的心里坍塌啊! 433、谭文跟着消失了 苏眉的提醒,让陌然开始心神不宁。 他原本觉得自己所有的事,都如一扇门一样,被自己关在屋里。谁料到聪明的颜小米,却能从门缝里窥到了他不敢示人的隐私。 颜小米走后,半个电话都没打来。她也没与任何人联系,就好像凭空消失了一样,悄无影踪了。 陌然心里总是觉得不安,便寻了个机会,一个人去谭文的夜宵摊上,想去他哪里寻一些消息回来。好不容易等到夜宵摊上市了,他慢悠悠过去,看到谭文的摊位换了一个俊俏的小女人在忙碌,心里一跳,赶紧问:“谭文呢?” 见到有人来,小女人鲜花一样的笑,热情地招呼他坐。陌然随手拉过一张椅子,让她给自己上了一份嗦螺,要了一支啤酒,寻机又问了一声。 小女人不答他的话,只是问他,好吃么?好吃么? 陌然心里有事,心不在焉地点点头说:“不错,很好。” 小女人这才高兴起来,如鲜花一样的笑脸似乎能闻到花香了。她啧啧地说道:“我就说嘛,我的水平不会差的,不会丢他的脸的嘛。” 陌然好奇地问:“你是说谭文么?他怎么不在?” 小女人摆摆手道:“他走了,不做了。这块地方给我了。现在想找个好摊位太难了。谭文这人还不错,没要我的转让费。” 陌然听后,暗自心惊,但还是漫不经心地问:“走了?去哪了?” 小女人说:“他本来就不想在雁南县这块小地方混。他是什么样的人啊?厉害着呢。你说,他在这里都没一个亲人了,有意思吗?” 陌然笑道:“他坐生意的人,哪里有生意,就在哪里做啊,跟有没亲人有什么关系啊?” 小女人叹了口气说:“老板,你是不懂他这个人。过去他来干夜宵摊,是因为他奶奶还活着,需要人照顾。这都不算是什么大事,关键是有个女孩子,过去是他们村的支部书记。听说在读书的时候,与他弟弟谭武是恋人关系。现在这个谭武不在了,这个女孩子从省城下来做个村支部书记,你说是为了谁啊?” 小女人很健谈的样子,语速又快,连珠炮一样。她的声音清脆,但不失女人的温柔,让人听起来心里特别的舒坦。 陌然装作很敢兴趣的样子问:“你这么说,谭文开夜宵摊,是为了这个女孩子?而这个女孩子,却是因为他弟弟谭武而来?” 小女人点了点头说:“老板,你的理解能力非常强。” 她竖起一根大拇指,笑眯眯地说:“老板,要不要再来一个菜?” 陌然只好又叫了一份凉拌猪耳朵。吃夜宵,无非是凉菜与啤酒。夜宵的最佳时机在盛夏之夜,像这样时近金秋,酷暑已经完全消退。晚风一起,凉意袭人。夜宵的生意随着天气逐渐变冷而冷清许多。 谭文突然不见了,按小女人的说法,他的离开与颜小米似乎有着扯不清的关系。 “老板娘,你说,谭文是不是跟着女孩子回省城去了?”陌然想了想,试探着问。 小女人蹙起眉头想了想说:“应该不是吧?哪个女孩子我也见过的,就在谭文的夜宵摊上帮忙。好像她对谭文没一点意思啊。” 陌然笑道:“男女间的感情,岂能随便看的出来。” 小女人认真地说:“我们女人都有第六感啊,你信不信?” 陌然道:“我信。” “这不就对了。”小女人得意地笑着说:“依我看,她对谭文是完全没有感觉的。她对他只有亲人之间的亲情。至于谭文对她有不有想法,这个我可说不好了。不过,你刚才问我,是不是跟着她回省城去了,这我可说不好。我只知道,女孩子要走,谭文是很着急的,要不,他能将夜宵摊位让给我?” 话说到此,陌然心里不禁疑团丛丛。但他有个坚定的想法,谭文的离开,与颜小米的离去,一定有着脱不开的关系。 秋夜天寒,来吃夜宵的人不多。一排夜宵摊,寥寥的没几个食客。 陌然喝着啤酒,就着凉拌菜,越吃越觉得冷了。便起身叫来小女人结账,准备回去休息。他来寻找谭文没找着,却意外得知谭文也走了的消息,心里不禁感叹,要是谭文不是随着颜小米走了,凭他的一身本事,估计不久江湖又将掀起一股血雨腥风。 小女人要了他二十块钱,说给他打了最低的折。因为她看出来了,陌然是谭文的朋友。原本她不应该收钱的,但做生意的人,就好像做贼的人一样,不能空手。所以象征性的收了他二十块。 陌然听完,心里一乐,笑道:“你们生意人,怎么能与贼做比喻?” 小女人再如鲜花一样笑起来,说:“老板,以后有空多来坐坐。” 陌然答应,起身往回走。心里却一片茫然,得不到颜小米的消息,却得知谭文在爱着颜小米,这倒超出他的想象之外。过去他从没想过会有这样戏剧性的变化,谭文会爱上颜小米? 刚走几步,背后传来摩托车的喇叭声,他一回头,就看到笑嘻嘻的异乡人在雁南。 异乡人在雁南将车靠近他,低声问:“老大,你去哪,我送你。” 陌然看他根本不像接客的样子,随口问了一句:“这么晚了,你还在街上游荡,有生意吗?” 异乡人在雁南得意地说:“老大,我现在不接客了。天气冷,没人坐摩托车了。我改行收废品了。” “收废品?”陌然疑惑地看了他一眼,笑道:“这座城市都是新的,哪里有什么废品收?难道你做收旧酒瓶,鸡毛鸭毛废家具吗?” 异乡人在雁南摆摆手说:“这些我都不收,我只收铝材。” “铝材?”陌然皱起眉头问:“哪里有那么多的废铝材给你收?你这个废品生意怎么做得下去?” “老大你放心,大把的。”异乡人在雁南说:“你都不知道,现在只要我想要,随时都有人送上门,而且我实话告诉你,哪里是什么废品?都是崭新的家伙。” 陌然越听越觉得里面有问题,他想细问,怕他不肯告诉自己实情,心里转了一圈说:“你要是没急事,送我去一趟工地吧。” 434、贼喊捉贼 毛工缩在被窝里直呼太冷,他甚至不愿意下地来与陌然寒暄。 对于南方人的毛工来说,雁南县深秋时节就进入冬天模式很不适应。其实,雁南县也是纯粹的南方,只是天气的变化与东莞相比,显得四季分明许多。 现在的雁南县的四季也没过去一半的爱憎分明了。要是换在二十几年前,这个时刻的雁南县,早上能看到田地间的薄冰。暖冬似乎已经在向东莞这边靠拢,现在的冬天,下雪几乎都成了奢侈。 陌然在毛工床的对面坐下,摸出一支烟来点上,一段时间没来,工地已经初具模型。脚手架早就搭好,正在浇筑地基桩位。 工地没有因为天气逐渐变冷而有丝毫的懈怠,照旧日夜赶工。 一支烟快抽完了,毛工才开口问他:“你有事呀?这么晚了还来。” 陌然笑笑说:“没事我就不能来了?来看看你老朋友也不愿意了?” 毛工说:“我没事。你们管委会一天到晚十多个人守在这里,还会出什么事?现在很不错,有事都是你们管委会的人去出面接触。我这个施工队,一心一意早日完工大吉。” 陌然扫一眼毛工的房间,这是典型的工地板房,几块板子一架,就成了临时办公和住房。毛工的房间很简陋,甚至可以用家徒四壁来形容。除了一张床,一张办公桌,就是两三把椅子。除此以外,别无他物。 毛工的衣服很随意地散落在床上和椅子上,显得凌乱而毫无章法。一眼之下,就能看出来一个单身汉的生活状态。 “我想见见老苟,他在不在?”陌然试探地问。 “苟日新啊?在吧,应该在吧。”毛工想从被窝里钻出来,犹豫了一下又缩了会去,夸张地说:“陌然,我就没想到,你们这地方天气还真不配合,那么冷。” 陌然不想与他谈天气,异乡人在雁南的一席话,让他的疑虑如网一样罩住了自己。他改行开废品收购店,而且只收铝材而不要其他东西。据陌然所知,雁南县现在开工建设的工地不多,民家更是对铝材看管得极为严格。铝材这东西,贼贵,随便一根就能换一包好烟。按照这样说来,异乡人在雁南的铝材就是来历不明。 “工地进材料了?”他问,苏眉给他汇报过,瑶湖集团已经开始动用财政专户里的钱。 “材料肯定要进,要不怎么施工。” “铝材也进了?” “进了,就堆在我办公室旁边的空地上。” “有不有专人看管?” 毛工一愣,随即笑了起来,说:“这有什么好专门看管的?老苟负责工地治安,不用担心。” 陌然就没说下去,他话说到这个地步,已经算是提醒过他了。再说,异乡人在雁南收购的铝材,未必就是从这里流出去的。他的提醒,只起到一个防范于未然的作用,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就这事?”毛工不甘心地问:“你大半夜跑来我这里,就为了说这几句话?” 毛工似笑非笑地说:“陌然,有些话我怎么说呢?明知对方是结巴,难道我要特别说出来,让人说话不结巴吗?” 陌然心里一顿,问道:“有些事你知道?” 毛工摇了摇头说:“我不知道,我也没必要知道。我虽然是负责工地施工的,但不负责集团的其他事物。” 陌然哦了一声说:“毛工,你好好躲着别出来,外面冷。改天我请你喝酒。” 毛工咧开嘴巴笑,说:“等你来请我,我怕是早饿死了。你忙你的,不用管我。” 陌然告辞出来,异乡人在雁南还在外面等着。已到深夜,工地已经停下来,寒气开始侵袭每一寸土地。异乡人在雁南跺着脚喊他:“老大,我们回去了吧?” 陌然摇摇手说:“等一下就走。” 他的目光落在一堆硕大的铝材上,铝材用篷布盖着,只能看到底下露出几根头来。他围着铝材堆转了一圈,若有所思。 正如毛工说的,并没有人专门看守铝材。就连苟日新的保安队,也不见一个人影。 陌然围着铝材转,急坏了异乡人在雁南。他凑过来低声说:“老大,你在想什么哪?” 陌然笑笑说:“我什么都没想。” 异乡人在雁南紧张地说:“老大,你莫骗我。你心里一定有事。过去在厂里,遇到事了,你也就这么个表情。老大啊,有些东西,别人不上心,你何必上心呢。断人财路,是要人命的啊。” 陌然抬起头看他一眼,笑道:“是断了你财路吧?” 异乡人在雁南双手乱摇说:“老大千万别冤枉我。我一个收废品的,有就收,没有就不收。不在于断不断财路。关键是,有些东西对别人来说,就是九牛一毛的东西,但对另外一个人来说,可能就是人家的一条生路呢。” 陌然鼻子里哼了一声说:“要发财,得靠自己双手和智慧,如果靠歪门邪道去发财,终究会有报应的一天。你呀,还是开你的摩托车出租吧。有些钱赚得,有些钱赚不得。” 异乡人在雁南根本不在乎他的暗示,笑嘻嘻地说:“我无所谓,真的无所谓。老大,你还不晓得我?我这个人放在石头缝里都能发芽的。要不,在你们雁南县,我能活得下来。” 陌然不想再与他啰嗦,他心里已经明镜般清楚了。异乡人在雁南收的废品,其实就是工地上被偷出去的还没用过的铝材。而且他从毛工的话里多少听出来一些意思。毛工不是不知道,他只是睁只眼闭只眼而已。 回到摩托车边,刚点上火,黑暗里猛然窜出两个人,挥舞着手里的棍子大声呵斥他们:“谁?干嘛的?” 陌然没搭理他们,他知道这些人就是苟日新的手下。这么长时间不见一个人,现在突然蹿了出来,肯定是苟日新他们发现了自己。 两个穿着保安制服的人冲了过来,凶神恶煞地堵住他们的路,挥舞着铁棍嚷;”什么人?贼头贼脑的,想做贼啊?跟我们回办公室去。” 异乡人在雁南吓得脸色煞白,几次看陌然,欲言又止。 陌然心里想,到底看他们是如何表演的,便微笑道:“要是我们是贼,怕早就偷了东西跑了。” 两个人瞪着他说:“果然是贼!一开口就是贼话。” 说着,不由分说来推他。 陌然身高体壮,这两个人要是与他动手,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三拳两脚的事,就能让他们找不到北。 但他没动手,也没说自己是谁,来找谁。反而装作害怕的样子,故意抖着声音说:“大哥,我们就是来看看,真没做贼。” “鬼才信你!”其中一个恶狠狠地说:“我们工地前几天丢了不少材料,怕就是你偷的,废话不要说,回办公室再讲。” 异乡人在雁南颤抖着说:“是啊,大哥,我们可都是好人,不是贼。” “是不是贼,我们审问了再说。”两个人得意地大笑起来,推搡着陌然和异乡人在雁南,往他们的保安办公室走去。 435、大智若愚 保安办公室比起毛工的房间,显然要充实得多。 陌然一进门,就看到对面墙壁上挂着的帽子和警用用具,其中一副手铐,明晃晃的惹人多看几眼。 屋里没人,长椅上摊开着军用被子,显然刚才有人躺过,里面尚有余温。 两个保安喝令他们蹲下,其中一个去取了手铐,扬了扬说:“不老实就铐起来。” 异乡人在雁南听话地蹲了下去,低声对陌然说:“老大,要不你说明你身份啊?他们看来不认识你啊。” 陌然笑笑没作声,但他没听他们的指令蹲下去,而且大喇喇往椅子上一坐,沉着脸说:“你们去把老苟叫来。” “就凭你?也能见我们队长?”两个保安面面相觑了一下,其中一个大声喊道:“你算老几?老实给我蹲下去。” 说着就要过来动手。 陌然岿然不动,直到他的手抓住了他胸口的衣服,他才伸出手去,捏着他的手腕,暗暗一用力,保安便白了脸,惨叫一声蹲了下去。 另一个保安一急,举起手里的棍子兜头便砸过来,还没砸到陌然,便被蹲在地上的异乡人在雁南抱住了,使劲往一边推过去,嘴里大声嚷:“他是陌主任,你们不认识啊?” 两个保安跟着嚷:“谁认识他,什么鸟主任?半夜三更跑来工地,不是贼是什么。” 陌然不怒不喜,捏着他手腕的手不放松。等他嚷完,又暗自用点劲,保安的脸由白转红,慢慢沁出一层细密的汗来。 正僵持着,门外一声大喝:‘都放手!’ 老苟苟日新冲了进来,先不由分说给你两个保安一人赏了一个耳光,大骂道:“狗日的,瞎眼了啊?陌主任都不认识,敢胡来。” 一边嘿嘿笑着对陌然说:“主任,对不起啊,大水冲了龙王庙。这帮家伙不认识你陌主任,实在对不住啊。” 陌然哼了一声,放开捏着的手腕,似笑非笑地说:“老苟,警惕性很高嘛!” 苟日新得意地笑,拍着胸口说:“有我老苟在,谁敢胡来!今天晚上这两家伙值班,我是接到电话了赶过来的。陌主任,没让你受委屈吧?” 陌然心里冷笑,想道,就凭你们几个三脚猫的保安,能奈何自己吗?别说两个人,就是把你们保安队的人全叫上,我陌然会皱一下眉头吗? 他当然也明白,这是苟日新故意弄的一出,目的就是杀鸡给猴看的小把戏。要不,他说接到电话赶过来,谁给他打的电话?再说,他来的时候鬼影子都没见一个,等他要走了,黑暗里怎么就突然蹿出了两个人来? 苟日新演这样一出戏,明显就是给自己看的。比如他不可能不认识异乡人在雁南,但他从进门后,正眼都没看过他一眼。他越刻意,越暴露出他的胆怯。异乡人在雁南在见到他进来时,脸上明显的露出过一丝惊喜的神色,这些都被他扑捉在眼里了。 “还不快去烧水!”老苟在一个保安屁股上踢了一脚骂道:“瞎眼的狗东西,差点坏了大事了。” 他转过脸来,嘿嘿地笑,说:“陌主任,这么晚了,你还赶来,太敬业了。” 陌然似笑非笑地说:“睡不着,出来走走,就走来这里了。” 不一会,保安拿着茶杯和水进来,先给陌然倒了一杯,客气地说:“领导,对不起啊,我们都不认识你,得罪了啊。” 陌然摆摆手道:“没事,我还要感谢你们啊,警惕性很高,不错。” 工业园区动工之初,在毛工的强烈要求下,瑶湖集团组建了一支保安队。队长由苟日新担任,换来的结果是相安无事,工地再没出现过阻工想象。 毛工的这一招,陌然刚开始也觉得非常妙。这一招叫以毒攻毒,有了地头蛇老苟坐镇,胆子再大的村民也不敢来捋老虎尾巴。 苟日新是村长,村长在村民的心目当中是至高无上的。起码没人吃饱了没事干去得罪一个村长。村民非常清楚,得罪一个县长无所谓,但得罪一个村长,好日子就要到头了。 尽管如此,陌然总是感觉到隐隐有些不安。这也是他第一次见到苟日新的保安队后,萌发了园区要组建一支保安队的想法。只是这段时间没其他事拖住了,一直没解决而已。 苟日新做工地保安队长,在陌然看来就是请黄鼠狼守鸡的把戏。但他没料到苟日新会这么快就暴露出原形,这才多久,他的保安队就催生了异乡人在雁南的废品收购业。 心里明白,嘴上却不好声张。毕竟没证据,空口白牙说他,依老苟的性格,是打死也不会松口的。到时候闹得大家都不好看,何必! 聊了几句,都是陌然对他们的工作大加赞扬。他的烟幕弹果然收到了效果,到走的时候,老苟毕恭毕敬送他们走了好远。 陌然回到家了,从摩托车后座下来,感觉全身都快结成冰了。这一路冷风尽往他一副钻,如一把钝刀一样慢慢割肉,难受得要死。 异乡人在雁南一路上都没说话,送人到家后,调转车就想走。 陌然喊住他问:“你认识老苟吧?” 异乡人在雁南紧张地说:“我怎么会认识他?不认识,真的不认识。” “哦!”陌然意味深长地叹口气,问他:“雁南县里,除了你开废品收购店,还有几家?” 异乡人在雁南想了想说:“大概也就七八家。像我这样临时开张的,不过两三家。” “他们都在哪?” 异乡人在雁南又想了想说:“应该都在安置区里。他们都是安置区的人,没地了,又不知道做什么生意好,就干起了收废品的活。” “什么都收?” “也不是,像我这样的,有生意就做,没生意就不做,也有好几家。” 陌然沉吟片刻,叮嘱他道:“你去把他们的地址都给我找来。注意,不要让他们知道,要悄悄的进行。还有,从现在起,你的这个生意不要再做了。” 异乡人在雁南认真地点头,诚恳地说:“老大,我听你的。” 看着他走远了,陌然才叹口气,悄悄开了门上楼回到自己房间。 深秋之夜,寒气袭人。陌家爹娘都比往常要睡得早。陌然没去惊动爹娘,躺在被子里看屋顶。 一个计划在他心里慢慢成形起来。 436、严妍的试探 一顿酒,将许子明灌得分不清南北,直嚷这辈子认识了陌然,不枉来社会走了一遭。 张大福酒楼的老板隔几分钟过来看一下,菊花羹尚温,许子明却再也喝不下去,嚷着打包带走,说这么好的东西浪费不得。 陌然安排打包,随便叫拿来一条和天下烟,将菊花羹和烟一起交给许子明说:“许所,拜托了。晚上我等你。” 许子明喝醉了酒,开不得车,摇摇晃晃从酒楼出来,眯着双眼说:“行,等我。今晚老子不拿几个耗子,是对不住你这顿酒的。” 两个人各自告别,许子明回他的派出所,陌然回办公室。 刚坐下,严妍进来,盯着他看了好一会,似笑非笑地说:“陌然,听说你抛弃了一个天大的好事?” 陌然不以为然地说:“没有的事,别听人乱说。” 严妍叹口气说:“能去省委党校培训,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好事,你却白白浪费这个机会,真不知道你心里的怎么想的。” 陌然没作声,现在他只要一听到诸如此类的话,心里就感觉很不舒服。明眼人都知道,他的指标来历不明。芙蓉省那么大,干部多如牛毛,人中龙凤如过江之鲫,怎么样也轮不到他陌然。天上即便要掉馅饼,也不会砸在他头上啊。唯一的解释就是,带帽下来的指标的有人在背后帮他。 谁帮他呢?当然是颜小米。 如果坐实了,他陌然岂不成了吃软饭的人? 当官靠裙带,似乎已经成了社会常态。放眼天下,还没几个草根真能凭自己的本事登堂入室。 严妍见他不回答自己的话,神情便有些讪讪的,她四处看了看,低头出了他的办公室。 严妍一走,陌然悄然舒口气。 陌然心里清楚,他现在很怕与严妍单独呆在一起。她这个人浑身上下都太诱惑,随便的一颦一笑,都能勾魂摄魄。她永远都是明艳照人,无论穿着打扮,还是言辞舒缓,能将人不知不觉带入到女人无限的温柔当中去。 东莞公园的一幕,让他一想起来就有些心惊。过去他只看到她的美艳,没看到她背后潜伏着的力量。一个女人,突然从县委接待办副主任一跃成为管委会党委书记,这需要多大的能耐才能做到?何况现在的管委会架构非同往昔,可是市一级的架构啊。 美丽的背后,都会潜伏着致命的危险。陌然越来越感觉到自己成熟了不少。 他仿佛感觉到身边有无数双眼睛在注视着自己,一举一动都被人尽收眼底。因此他得夹起尾巴做人,低调而消沉才对。 整个下午,没人来办公室找他。他半步也没出办公室,花了半个下午的时间将老费的项目审阅了一遍。 老费这段时间不见人,据说他守在市规划设计局,催着人家快出方案。 老费之所以这样急,是孟家有话说,他要想娶到孟夏,得把厂建起来。工厂开工的一天,就是孟夏嫁入他老费家的一天。 陌然不禁微微颔首而笑,老费这人还真可爱,为了一个女人,简直到了不顾一切的地步。老费常年守在中国,也走遍了大半个中国,他的脚步最终在雁南县停下来,就是因为孟夏出现在他的生活里了。 孟夏于老费来说,是惊为天人的美丽。仿佛没有了孟夏,他的生活从此就要失去阳光。 可是孟夏一直拒绝他,按孟夏的说法,她宁愿一辈子不嫁人,也绝对不会嫁给邋遢的老费。 孟夏的态度让很多人看不明白,都说现在的女子嫁人看的是对方有不有钱,至于人如何,基本都不在考虑之列。多少二八年华的美丽女孩子,心甘情愿嫁给鸡皮鹤发的老家伙,无非都是看中了对方握有的巨量财富。 这是个世风日下的时代,人们的眼睛里除了钱,几乎再也容纳不下其他东西。 别人在背后叽咕孟夏,陌然却暗自翘起大拇指。孟夏的态度让陌然刮目相看了许久,他深深懂得一个有涵养的女孩子,内心一定有着美丽的爱情憧憬。浮华与虚荣,只不过是过眼云烟。 可是孟夏的态度突然一百八十度转变,她居然答应了老费的请求,唯一的条件就是在雁南县建一座刺绣厂。她可以答应老费的爱情,但不会随他回去中东。 老费只要孟夏开口答应,就是让他去天上摘颗星星下来,他也会毫不犹豫去努力。 合上方案书,陌然轻轻叹口气,连他自己也不清楚,这声叹息是惋惜,还是有其他什么含义。 老费的刺绣厂占地三百亩,车间、研发中心、销售渠道中心,一应俱全。老费的刺绣厂算得上完全的工业基础。不像瑶湖集团,瑶湖集团设在雁南县的只有制造工厂,研发与销售都在集团本部不迁来。陌然为此还与秦园交涉了一通,但瑶湖集团咬死不肯放手。 何县长为此还赞扬了陌然一回。只有懂得经济的人,才会知道研发和销售有多么的重要。特别是销售这一块,每年的税收将是一笔巨大的收入。但人家销售不放在雁南县,雁南县能得到的,就只有微薄的一点收入了。 最后还是何县长安慰了他,说只要庙在,和尚总会来。 下午下班时分,人们陆续从办公室出来,舒展着身子后,匆匆往家赶。 陌然通常在这个时候也会随着下班的人流出县委大院。他在雁南县的住房一时半刻还不能处理,现在没有福利房分配,都要靠自己出钱买。陌然进入体制内还不到一年,资历与经济都不允许他能自如地买房。 下班后,他去得最多的是乌有村小学。毕竟他还是村长兼着支部书记,村里的一些事,还需要他去拍板。 回乌有村小学有一段不少的距离,陌生的车还没去修,他只好叫来异乡人在雁南,送他去村部看看。 一到学校,心里顿时高兴了许多。上次答应校长要修的操场,如今已经修好了。跑道居然还是塑胶的,篮球架是有机玻璃的,就连球场边的几个乒乓球台,也是鸟枪换炮了。 校长看到他来,快步过来,老远就伸出双手喊:“陌总陌总,你终于来视察了。” 陌然笑了笑说:“校长,我可不是什么老总,别乱叫啊。” 校长大笑起来,抚着肚子说:“在我眼里,你现在就是老板,不光是我,我们全校的老师和学生,都知道没有你,就没有这个操场啊!你是我们学校最有出息的校友啊!” 陌然被他一顿吹嘘,顿时觉得脚底下有些漂浮。原来不管是谁,都听不得奉承的话。只要有人一奉承,很多人都会忘记自己的根本。现在就连他陌然也逃不脱啊。 校长亲自带路,领着陌然将操场每个角落都视察了一遍。 陌然留心了一下,发现操场修好后,居然没有动过的痕迹。于是疑惑地问:“校长,操场还没开始用么?” “你不来剪彩,我怎么敢用?”校长认真地说:“三天后,县教育局的领导过来,我正要去请你呢,操场剪彩就在三天后举行。到时,还有神秘嘉宾出场。” “神秘嘉宾?”陌然心里一动,笑道:“校长,谁呀?” “到时你就知道了。”校长踌躇满志地说:“就凭着我现在的这个操场,放眼全县,还没几个学校敢与我媲美啊!” 437、小学老师 学校临时办了一桌酒席,非要请陌然喝两杯。 孩子们放学后,学校就显得有些冷清。乡下的孩子比不得城里,尽管现在乡下的孩子不像过去那样放学后还要帮家里干农活,但放学就回家的习惯一直被沿用。毕竟乡下的孩子读书远近不同,陌然知道,乌有村虽说不是大村,但最远的村民小组距离学校也有七八里山路要走。 陌然想起陆免来,六年级的小学生陆免不是乌有村人,她寄宿在乌有村小学里,她不用放学后就回家。 校长很惊异他还记得陆免,愣了一下,让教务处主任去叫陆免过来。 陆免看到陌然,一张脸阴沉得想要拧出水来。陌然便逗着她说:“陆免,谁得罪你了?你做脸色给谁看呀?” 陆免气鼓鼓的站着不出声,听到陌然问她,翻了翻白眼扭过头去。 陌然笑道:“哎呀,你小小年纪,脾气倒很大啊,来,你过来,一起坐,吃点东西。” “不吃!” “我请你吃。” “你请我更不吃。”陆免瞪他一眼道:“谁吃你的东西啊,有毒。” 陆免的话惹得大家都笑起来,校长倒是尴尬了,鼓着眼睛骂:“陆免,你是怎么说话的?领导好心好意叫你一起吃饭,你这是什么态度?” 陆免显然怕校长,原本阴沉的脸变得哭丧起来。 她咬着牙说:“我吃过了,怎么吃呀?” 校长哦了一声,挥挥手说:“既然吃过了,你就走吧,别站这里惹领导生气了。” 陌然赶紧拦住说:“别,我还有事要问她呢。” 说着,也不管陆免挣扎,拖着她坐在身边,亲自给她倒了一杯饮料,轻声说:“陆免,有些事是大人的事,你小孩子千万不要插进来。” 陆免不领他的情,但到底还是小孩子,眼光被面前的饮料吸引了过去,犹豫了一下,端起饮料喝了,抹了一下嘴唇说:“本来就是你的错,你要不去找我姐,我姐怎么会回来做农民?” 陆免的话让一桌子的老师大惑不解,都来把眼光看着陌然。 陌然便觉得如芒在背,不过,从陆免的话里,他倒是得到了一个好消息。陆晴要来乌有村当支部书记,这个消息不亚于他中了奖一样的高兴。 “你姐来了,你不是有人照顾了吗?”陌然笑呵呵地说:“陆免啊,你才多大啊,大人的事,你还理解不透。” 陆免拒绝与他一起吃饭,陌然也不好强留,拿了一支饮料塞到她手里说:“你要不想在这里了,你自己去做作业也好。” 陆免拿了饮料,小孩子的天真就毫不遮掩地流露出来。她犹豫了一下,抱着饮料一溜烟跑了。 等她一走,陌然才将乌有村要选村干的事说了一遍,末了叹息道:“我本来是想为家乡父老多做点事,现在看来啊,没机会了。” 校长首先惋惜,说陌然在乌有村当干部,一村子的人都安居乐业,虽说经济还如过去一样没多大起色,但人们已经看到了曙光。现在他一走,换来的人能不能一心想着老百姓还说不定。到时候又回到齐烈时代,这可是很多人不愿意看到的啊。 乌有村小学的老师,大多是本村人。即使不是本村人,也与乌有村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只有过去的彭凡,就与乌有村没半毛钱关系。不过,如今她也走了。 陌然扫视一眼围着桌子坐的老师,不禁在心里暗自感概。这里面还有他过去的老师,只是已经老得几乎不成人形了。 话题扯到村干上,有老师就问,乌有村过去几十年都是齐烈的天下,好不容易陌然回来变了天,难道现在又要回到过去吗? 陌然笑道:“大家都放心,历史这东西,一页翻过去后,就不可能重来。老齐书记为乌有村辛苦了一辈子,我们谁还忍心让他重出江湖呢?当今时代,就是个村干部,也得有与时俱进的思想啊,要不,还像过去一样,原地踏步,不但我不想看到,我想全村老百姓都不想看到吧?” “就是!”有老师接过去话说:“你们看隔壁的乌蒙村,地理位置还没我们好,现在人家家家住洋房,手里有存款。户户做生意,活得多逍遥啊。” 校长瞪他一眼骂道:“你懂个屁!乌蒙村是卖了祖宗才换来暂时的繁华。过不多久,你看他们死得比谁都要惨。你们没听说过吧,乌蒙村发财的就一个人,其他人都是陪葬的。” “谁呀?”老师们不约而同地问。 “还能有谁?老莫呗。”校长说完,恨恨地咬着牙道:“现在他们村没学校,学生都来我们这里读书,还不给钱,可恨不可恨。” 陌然笑道:“九年义务制啊,你要人家给什么钱?” 校长鼓着眼说:“你不知道吧,他们有些人家的孩子送在县城小学读书,光是建校费,一个人就得掏一万八,学费呢?他们可不是免费的,一期学费就得一万多。老莫这狗日的,一分钱都不给我们掏,你们说,可恨不可恨。” 陌然狐疑地问:“县城小学是民办的吧?” “什么民办的?谁不心知肚明啊?打着民办的牌子,其实还不是利用国家的资源。这些人,宁愿给蛇吃,不愿给爷吃。要不是县里有规定,我们乌有村一个乌蒙村的孩子都不收。他们不是有钱吗?有钱去读贵族学校去。” 校长说得义愤填膺,满脸涨红。陌然赶紧解围说:“不谈这些了,各位老师,我们喝酒。” 老师们都是清高之人,工资也不高。平常很少有机会聚在一起吃吃喝喝。校长临时办的这桌酒,酒菜都很丰富。老师们的矜持在一杯酒过后,完全被释放了,大家就觥筹交错起来,推杯换盏。 几杯酒下去,有老师没话找话问陌然,”陌村长,齐烈的侄儿齐猛,现在怎么样了?” 有老师接过话去说:“什么侄儿?就是他儿子。老齐烈偷了他弟媳妇生的。” 荤笑话永远都是酒桌上坚挺的话题,乡下百姓,最喜欢的就是在酒桌上谈论男女之间的那点事。老师也不例外,课堂外的他们,甚至比一般村民说得更狠。 这桌酒席,校长没安排女老师。乌有村小学自从彭凡离开后,也没有一个像样的女老师能上的了台面。现在的几个女老师,都要成奶奶级的人物了,自然就上不得这样的场面了。 突然有老师说:“齐猛这人,上次没死成。据说搭帮了他妹妹齐小燕。没有齐小燕,齐猛怕是枪毙了好几回了。” 陌然心里一动,问道:“什么意思?” 老师欲言又止,校长不失时机地拦住陌然说:“他这是废话,道听途说的,你莫当真。来来来,我们喝酒!” 陌然心里暗暗留了一下心,他想弄清楚,齐猛与齐小燕,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438、剪彩偶遇 三天的时间转眼就到,校长提前一天就与陌然约好,早上八点准时到学校去。 陌然赶去学校时,远远看到学校彩旗招展,小学生们盛装打扮,个个脸上涂了一块猴子屁股一样的丹红,手里拿着花束,热情呼喊着口号,欢迎每一个到来的客人。 这种情景,陌然只觉就在昨天。他小时候读书的时候,遇到上级领导来视察检查,也如今天一样,列队喊着口号欢迎。时光过去了将近三十年了,这一切依旧未改。昨日重现,令人无端感概万千。 校长亲自迎出来,领着他去嘉宾台签名。 陌然本想拒绝,但想想不能扫了校长的兴,只好随着他去签名佩花。 到了签名台,一眼看到陆免在,小小年纪化了淡妆,居然出奇的好看。陆免属于早熟的女孩子,整个人已经出落得个水灵灵的少女模样,胸脯隆起,小小的屁股浑圆,哪里看得出还是个孩子。 陆免本来笑意盈盈的给来宾佩戴花朵,看到陌然,顿时沉下来脸去,让陌然好一阵尴尬。 轮到他了,陆免扔下手里的花,跑到一边去喝水了。校长便喊:“陆免陆免,接待客人。” 陆免回转头一笑说:“我口渴呢,他自己不会戴么?” 校长刚想斥责她,被陌然拦住说:“她小孩子,心里恨着我呢。不与她生气了,随她。” 校长就笑笑,亲自给陌然佩戴了胸花,端详着他道:“领导,你戴着胸花,倒像新郎官了,精神!” “他当然精神了,把别人垫脚底,自己往上爬,还能不精神。”陌然和校长一齐转过头去看,看到陆免咬着下唇,根本不往他们这边看半眼,兀自摆弄着面前的一堆胸花。 陌然被小小的陆免抢白了几顿,心里到底不舒服起来。可眼前的陆免,怎么说还是个孩子,他纵使有天大的脾气,也没办法发泄出来。只好自我安慰笑笑,迈步离开嘉宾签名处。 操场上架了一个主席台,台中央一排桌子,红布铺在上面,顿显喜气。 陌然往主席台看了看,发现每张桌子上都摆了一块座牌,居然有他的名字。 校长连忙解释说:“我这次搞个剪彩,一是展示我们乌有村小学不比任何学校差,二是提醒教育局的领导,搞教育还得一碗水端平,不要顾此失彼。” 陌然没去细想校长话里的意思,他对校长说:“您先去忙,不用管我。我都是乌有村的人,又是这个学校出去的学生,熟着呢。” 校长便抱歉而去,剪彩大会,学校确实花了心思,也不知校长用了什么手段,居然把教育局的局长也请来了。 站了一会,过来一溜小车,陌然看到校长屁颠屁颠迎上去,又忙着指挥身后的孩子把锣鼓敲起来。顷刻间,鼓声齐鸣,喊声震天。 车门开处,县教育局局长腆着大肚子下来,他环顾四周,挥手致意。 因为是学校搞活动,又有孩子们的表演,村民们便放下手里的活,都赶了过来。操场本来很大,被村民们一站,显得就很小了。 局长到了,剪彩典礼自然就要开始。校长又忙着指挥陆免这帮女孩子,捧了红绸带和剪子入场,齐齐的站在主席台前,只等手起剪落,仪式便开始。 陌然先是站在下面,看着局长他们一个个上了主席台。他扫视一眼四周,都是熟头熟面的乡亲。此刻让他去主席台坐,他确实有些不情愿。 校长找了一圈,终于找着他。拉着他就往主席台走,边走边说:“你可不能不上台,没有你,哪里会有今天的剪彩?你可是大功臣,必须得上。” 陌然推辞说:“这点小事,我就不要露脸了。今后学校扩建搞大了,我一定上台。” “不可同日而语。”校长说:“不管怎么样,今天你必须上台。” 陌然推辞不过,正要上台去,耳边听到有人在喊他的名字。于是站住脚,转过脸去看,便在人堆里找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是彭凡!没看错,确实是她! 陌然一愣,彭凡怎么来了?她不是调到市里小学去了吗? 正在迟疑,校长却惊喜地迎了过去,低声与彭凡说了几句话,过一会过来说:“仪式还得等一等。” 陌然看着已经在主席台上端坐的局长,笑道:“让他们也跟着一起等?” 校长皱着眉头说:“那是没办法的事,客人还没到齐,不等说不过去。” 陌然疑惑地问:“重要的客人?” 校长不置可否地笑,低声说:“局长多等一会,应该不会生气。因为等下要来的人,比他大多了。” 陌然笑了笑,没作声。心里却在想,这个要来的人,到底是个什么来头?校长敢让局长坐在台上等人,这需要多大的勇气。 深秋的风,如钝刀一样割着皮肤。虽说不冷,却让皮肤干燥得似乎要掉下尘来。 锣鼓声停了,现场出现令人尴尬的静默。陌然看到局长引颈在找校长,便推了推校长说:“校长啊,局长在找你啊,快去安慰一下。” 校长哦了一声,转头对彭凡说:“彭老师,还要多久?” 彭凡看了看手表,嘴里说:“快了,也就几分钟吧。” 校长有了肯定的答复,又屁颠屁颠爬上主席台,在局长耳边说了几句话。陌然看到局长的脸色变了好几次,似乎坐立不安起来,心里便好笑,看来这个要来的人,不是普通人! 果然,几分钟过后,路上开来一辆黑色的轿车。车门一打开,陌然便看到彭副市长施施然下车来。 这下他终于明白过来,原来彭凡出现在剪彩现场,并不是孤立的。她姑姑彭副市长亲自来参加一个乡村小学的操场剪彩仪式,这给了校长多大的面子?难怪校长见到彭凡,态度与过去大不相同,显得恭敬有加且诚惶诚恐。 陌然悄声问了彭凡一句:“你怎么不跟彭副市长一起来?” 彭凡扫他一眼道:“我是什么身份?怎么能跟随领导走?” “她不是你姑姑吗?” “没错,可她更是雁南市主管教育卫生的副市长。”彭凡微笑着说:“陌然,你现在也是领导了,该明白什么等级的人要说什么话,做什么事了吧?” 陌然摇了摇头说:“我不需要明白,也不想明白。人啊,活得真诚自由就好,何必为了一己私利,把底线都丢了。” 彭凡哼了一声,低声说:“你知道我今天为什么来吗?” 陌然想了想说:“感情!乌有村可是你曾经工作过的地方。你对它有感情。” 彭凡又哼了一声,歪着头看着他说:“你想多了吧。我来,是因为修操场是我的提议,你不记得了?” 陌然猛然想起,确实是彭凡第一次找他要修操场的。只是后来忙晕了头,也没就没管着这回事。如果不是校长亲自上门找他,他早把这件事忘到九霄云外去了。现在被彭凡一提起,顿时尴尬起来,讪讪地说:“我怎么不记得?只是耽误了这么久才修好,真对不起你。” 他们这边说话,那边的教育局长已经从主席台上几乎滚着下来迎接彭副市长了。陌然心里感觉到好笑,虽说彭副市长主管全市的文教卫生,但还不至于对局长构成任何影响。他这般屁滚尿流地去迎接领导,可见局长也是常人! 正想着,听到喇叭里喊自己的名字,抬头就看到校长正举着话筒,站在台中央大呼小叫着请人上台。 439、追忆似水年华 一场剪彩,将乌有村小学的名字一夜之间传遍了雁南县每一个角落。 县教育局长当场表态,决定拨巨资兴建乌有村小学,将乌有村小学打造成为雁南县最好的小学之一。 校长喜不自禁,一张嘴笑得几乎合不拢。彭副市长在剪彩仪式上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特别提到乌有村的陌然,说一个重视教育的干部,将会是一个时代的未来。 剪彩仪式一结束,彭副市长就走了。县教育局局长送走彭副市长后,一张脸就沉了下来。他将校长叫到会议室,劈头盖脸一顿臭骂,说他太没组织纪律,怎么能背着县里邀请上级领导来剪彩。 校长有苦难言,请彭副市长是彭凡的主意。他一个小小的乡村小学校长,连副市长的门边都挨不上,哪里还有能力邀请领导来?当初彭凡说请彭副市长,校长觉得来的官越大,名气就越大,因此也没拒绝。现在被局长一顿训斥,才知道自己闯了祸。 等他灰头土脸从会议室出来,陌然上去说:“校长,你的好日子就要来了。” 校长哭丧着脸说:“等着吧,过不了几天,老子就该退休了。” 陌然也没多说什么,告辞校长准备回办公室去。刚走到校门口,看到彭凡站在大门边还没走,就惊讶地问了一句:“你在等谁?” “等你啊!”彭凡毫不犹豫地回了他一句,白他一眼说:“官做大了,不认得我们老百姓了呀!” 陌然忙着辩解道:“我算什么官?再说,我哪里不认得你?” “你要认得我,就请我吃饭吧。”彭凡笑了笑说:“好长时间不见了,想跟你说说话。” 陌然想起下午也没什么事,便答应她道:“要不,我请你去张大福酒楼喝菊花羹。” 彭凡拒绝说:“那么恶心的东西,我是不吃的。我们随便找家小排档就行。” 陌然一个人回县城,他一般都是叫异乡人在雁南过来接。现在多了一个彭凡,多少还是不方便坐一台摩托车。于是电话打过去给小付,让他过来接自己。 早上他来剪彩,刻意不让小付来送他。毕竟在乌有村里,大家都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乡里乡亲,自己坐着个小车招摇过市,别人非但不会羡慕,反而会在背后指点。 小付接了电话赶来,这中间有十来分钟。两个人就站在路边,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陌然从彭凡的话里得知她现在在市第一实验小学,市属重点里教音乐。有时候也教些英语之类的课。总之还过得去,比起在乌有村小学里,算是跳进了米箩筐里了。 她是接到校长电话后,才得知陌然拿了钱出来修了操场。她便对校长说,一定要搞个剪彩仪式,并且剪彩的人,要安排大领导出场。 彭凡的意思很简单,安排大领导出场,影响大。过去乌有村小学在全县教育系统里,算是中等偏下的角色。好事轮不到,坏事不沾边。但乌有村小学永远都是这幅样子,眼看着别的小学漂亮的校舍建起来了,各项设施应有尽有。乌有村的小学还停留在六七十年代的模样,这对曾经在这里工作过两三年的彭凡来说,是很让她羞于启齿的事。 彭凡知道,只要彭副市长出面来剪彩了,县教育局就不敢不重视。这样一来,乌有村小学的发展就会走在别的学校前面。建学校要钱,买教育设施设备也要钱。过去村小学想在教育局里申请个经费,简直比杀了局领导还难。他们永远都是一副嘴脸,摊开双手说,没钱,真没钱! 这次彭副市长莅临后,县教育局局长可是当着上千人的面表了态的。当领导的最怕说话不算数。尽管他们很多话都不算数! 等了一会,小付的车过来了。陌然和彭凡刚上车,看到局长他们的车从他车边呼啸过去,彭凡便骂了一句:“尸位素餐!” 陌然坐副驾驶位,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但他能感知得出来,彭凡一定是咬牙切齿的模样。 彭凡大学毕业分来乌有村,出乎所有人意料。她一个城里女孩,孤身一人呆在乡下小学里,这是多么让人寒心的一件事。 按理说,她有一个当副市长的姑姑,又是主管文体卫的领导,要给她找个好学校,简直就是举手之劳。可惜的是彭凡毕业那年,彭副市长正赋闲在家。手里没权力,别说安排好工作,有个工作就不错了。 彭凡来雁南县,原来说是安排在县一小的,可是她来了后,教育局一纸文件,就将她打发到了乌有村来。 彭凡的这段历史,陌然是从陌生哪里知道的。刚来乌有村的彭凡,一点也适应不了乡里的生活习惯,闹了不少笑话,饿过不少肚子。乡里小学中午都不开饭的,孩子早上在家里吃了来,中午两个小时,家近的回家找点东西填饱肚子,家远的要么带饭,要么饿肚子。乡下孩子抗饿,带来的饭菜热天馊,冷天凉,干脆就不带,都饿着肚子等到下午放学回去再吃。老师也一样,学校没食堂,没做饭的师傅。这就苦了彭凡了,她一个在家连碗都没洗过的娇娇女,怎么会做饭呢? 陌生就是在这个时候认识了彭凡的。 陌生得知彭凡一天到晚连饭也混不上吃,就偷偷从家里带了饭菜出来,送到学校彭凡的手里,安慰她说,这是乌有村老百姓的一片心,务必得收下。 起初彭凡不明就里,还感动地说,到底还是老百姓好,淳朴!善良。到后来得知是陌生从自家偷拿出来的饭菜,她也装作不知道,照旧吃着陌生送来的一日三餐。 直到后来学校请了大师傅,每天中午做一顿教师餐后,彭凡的嗟来之食才算告一段落。 为此,陌然还笑过陌生,说他是趁人之危,得到了彭凡的爱情的。 如今这一切都已过去,没想到彭凡还记在心里。今天的局长,就是当年非要她去乌有村小学任教的人事股股长。 陌然悄然叹口气,心想,每个家庭都有一本难念的经!每个人都有一段不堪回首的岁月。只要步子坚定,总会走到属于自己的春天。 440、唱苦的许子明 彭凡不爱陌生,她对他只有感激。 彭凡说出这番话来后,脸上带着深深的歉疚。她感叹说:“爱情不是一顿饭,或者是一瓶水。不过,陌生哥对我的爱护,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没有他,我都不知道怎样在乌有小学呆下去。” 陌然笑笑,没作声。 张大福酒楼包厢里,就只有他们两个,点了四五个菜,基本没怎么动。彭凡不喝酒,陌然也就不喝,两个人一人一杯清茶,听彭凡讲述她在乌有村的岁月。 “其实,我不是看不起陌生哥。”彭凡犹豫一下说:“只是我实在是爱不起来。陌生哥人很好的,以后谁家姑娘嫁给了他,一定会很幸福。” 陌然想起陌生在东莞的小女朋友,与眼前的彭凡一比较,还真不可同日而语。彭凡浑身上下还透着一股少女的青春,而陌生的女朋友,却已经如妇人一般的泼辣与坚强了。 一顿饭吃了将近两个小时,等他们出来时,酒楼已经打烊了。 陌然心里有事,便叫了小付送彭凡回市里去。他另外叫了异乡人在雁南,骑着摩托车送他去派出所。 所长许子明在值班,看到他来,先堵住门说:“老弟,今晚值班,可不喝酒。” 陌然摆摆手道:“你想喝,老子还不给你机会呢。今日有事,有酒也不喝。” 进了许子明的办公室,看到屋里一片狼藉,便惊异地问:“你在弄什么?搞得那么乱?” 许子明嘿嘿地笑,敲着桌子道:“妈的,抓了个小贼,嘴巴硬得像死鸭子。老子不给他上点手段,不招的。” 陌然笑道:“你又刑讯逼供?” 许子明委屈地说:“我也晓得不行,可我们干这行的,个个都像君子一样,还办个屁案啊。现在的人,谁会主动招供?手段必须要上,犯错误就犯错误,顾不得了。” “得不偿失。”陌然嘀咕了一句,自己拉了张椅子坐下来。 许子明叫人送了茶进来,自己环顾一眼办公室,感叹道:“兄弟,你看我的办公室,怕是雁南县最破的办公室了,老子在这里坚持了三十多年了,总不能一辈子都这样混下去吧?” 陌然一下没明白他话里的意思,愣愣地看着他。 许子明一笑道:“你给乌有村小学捐了一座操场?有钱人啊!” 陌然这才醒悟过来,嘿嘿笑道:“教育是国家的未来啊!” 许子明不屑地说:“别给我吹了,人家教育局大把钱,在乎你这点小钱?你不如给我们派出所盖座家属楼。你看看我们所里的干警,现在还住在七十年代的房子里,热天热得要死,冷天冻得要死。” 陌然奇怪地说:“你们公安局应该是最有钱的单位了,随便一罚,银子就哗啦啦进来了,还怕盖不起家属楼?” 许子明叹道:“你都不晓得,现在不比过去了,一分钱都要进财政,哪里来钱。” 他将脸凑过来,压低声音说:“你的工业园区不正在建吗?随便动一下手指,我们的家属楼不就出来了?几十万块钱的生意,对人家大集团来说,手指缝里都漏掉了。” 陌然一惊,许子明的胃口很大啊,主意打到瑶湖集团头上来了。子虚镇派出所也确实如他说的那样,还是过去的老式房子,就连临时羁押嫌疑人的小屋,也只是一间加了钢窗和铁门的旧房。 他没直接回绝许子明,沉吟一番后说:“老许,你说的事也确实需要解决。不过,不是我能解决的。你知道的,我算老几啊?哪里有那么大的能耐。” 许子明嘿嘿地笑,盯着他说:“老弟,你是何县长跟前的红人,一句话抵我们万句。再说,你又是管委会副主任,凡是要进你们园区的企业,还不都是你手里的一个蛋啊。” 陌然正色道:“老哥,你这是要让我犯错误啊!” “犯什么错误?又不是你自己拿了。你是为我们公安战线的兄弟排忧解难,我们还不支持你么?” 陌然觉得再谈下去,话题偏得会回不到正轨了。于是认真而严肃地说:“许所,我今天来,可是有事要求你的。” “说!” “两件事!”陌然伸出两根手指说:“你都办得到的。” “说嘛!”许子明不耐烦地说:“老弟,你怎么也像婆娘一样了,啰里啰嗦的。” 陌然被他一催,也不多想,开口说道:“你帮我建一支保安队,人数控制在三十个之内。行不?” “干嘛?”许子明疑惑地问。 “管委会得有一支自己的力量。”陌然毫不掩饰地说。 “有点难!”许子明直言不讳地说:“你们工业园区组建保安队,按理来说,名正言顺。但现在有个问题,他们的工资谁负责?是你,还是我们局里?” “当然是我们。” “县里同意了?” 陌然摇了摇头,他心里想,不就是组建一支保安队吗?过去在东莞,哪家公司没有保安队?哪里有这么复杂的,还要请示上级。 许子明正色道:“老弟,保安也是一支武装力量。先不说工资,单是后患,领导都得认真考虑。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啊。要不,我给你出个主意?” 陌然心里一动,问他:“什么主意?” 许子明不说了,端起茶杯喝茶。一连喝了几口,摆摆手说:“以后再谈,以后再谈。” 许子明不肯说,陌然也没办法。这个老狐狸,当初刚认识自己时,还毫不留情从他这里掳走了十万块。 他想了想,说了第二件事。 “许所,我再说第二件事,这可不是小事,也是你职责范围内的事,你不会推脱吧?” 许子明狐疑地看着他说:“还有什么屁事?爽快点说。” 陌然就把工地丢失材料,雁南县在这段时间滋生了不少废品收购店的事说了一遍。末了,加重语气说:“这要让人家投资方知道了,还说我们这里的治安不好,多丢人!” 许子明从头至尾认真听完,摸着下巴说:“老弟,你说的这个情况,我还真掌握了不少。今天抓的这个小贼,就是在你们园区偷钢材的。这傻比,现在铁又不值钱,浪费一肚子力气,到头来还惹得一身骚。” 说完,看着陌然说:“你想怎么办?” “抓贼。” “去哪里抓?谁是贼?” “那是你的事啊!你是公安,破案。” 许子明笑嘻嘻地说:“我也想办啊,可是我手头的警力实在有限,你看看,我们乡下派出所,尽办些鸡皮蒜毛的小事,拖都把我们拖死了,那里还有精力去搞案子。” 陌然知道许子明是故意在拖,这老家伙滑的很,是个典型的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念头一转,顿时有了主意。 441、我放不下你 陌然承诺,只要派出所抓到了贼,他会要求相关企业重奖。 许子明一听,顿时来了兴致,连忙问能奖多少。话出口后,觉得有些尴尬,便笑笑说:“老弟,你也晓得,我是没办法啊。我手下的兄弟们,靠这点工资生活,怕是要把老婆子女都卖了。” 陌然心里骂他,嘴上却说:“理解理解。你们公安苦。” 当晚商量了具体细节,制定了一个守株待兔的策略。具体由许子明去实施,一旦抓到了贼,陌然得兑现诺言。 谈完事后,眼看着天色也晚了,他便不去县里了,从派出所出来径直回家。 陌家爹娘看到他回来,欢天喜地要去给他准备饭。陌然尽管几乎每天都回家,但每次回来都很晚。他早上又出去得早,以至于在一个屋檐下的父母,见他面的机会都不是很多。 陌家娘去厨房做饭,陌家爹就陪着他坐在堂屋闲聊。话题聊到大哥陌天身上,陌家爹叹气连天地说:“陌然啊,要不,你劝劝你嫂子,让她安生些吧。” 陌然狐疑地问:“她又怎么了?” 陌家爹欲言又止。厨房里的陌家娘接过话去说:“不安死份呗,天天闹着要跟你大哥离婚。鸡飞狗跳的闹。我们老陌家前世造了什么孽,这辈子让她来折磨我们一家。” 陌然便起身说:“我去看看。” 陌家娘追在他身后喊:“你去去就回啊,饭就要好了。” 陌然答应了一声,几步就到了桃林。穿过一片落光了叶的桃树林,看到齐小燕在桃林里的家,显得毫无生气一样的悲凉,不禁心里难受起来。 齐小燕看到他来,不冷不热地问了一句:“来啦!” 陌然笑笑,随口问了一句:“我大哥呢?” 齐小燕面无表情地说:“不知道。” 陌然哦了一声,也不等齐小燕邀请他进屋,径直往屋里走。一进屋,心里稍微宽慰了一些,前段日子齐小燕在看守所关着,这座屋子就像被废弃了的一样,现在齐小燕回来了,屋里收拾得显然与以前大不相同。虽然没有居家人的烟火气,但毕竟还是干净敞亮了许多。 他在堂屋里坐下,看着齐小燕问:“你要离婚?” 齐小燕哼了一声说:“我是为你们家好。” “你离婚还为我们家好?这话怎么听着难听呢?” “难听你可以不听。” “能不能不闹了?”陌然说:“都不是小孩子了,该成熟了。” 齐小燕脸上的神色放缓了下来,她静静地看着他,问:“陌然,你算算,从我出来到现在,你来看过我几回?” 陌然被她这么一问,顿时愣住了。 他心里清楚,齐小燕回家后,他一次也没来过。他不来,不是不想来看齐小燕,而是他知道,他每次来,大哥都像防贼一样防着他。他本来与齐小燕就没任何关系,何况她现在是自己的大嫂,他再不是人,也不至于兔子吃了窝边草。 “一次都没来看过我吧!”齐小燕似笑非笑地说:“你说,连你都看不起我了,我呆在你们家,还有什么意思?” 陌然忙辩解道:“谁看不起你呀?我可没有。再说,你这次出事,不能算是主观上有问题,而是因为你不懂法的缘故。” “我不懂法吗?”齐小燕白他一眼道:“我去深圳卖古董,是为了谁呢?” 陌然顿时被他噎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哪里不清楚,齐小燕一个人跑去深圳卖捡来的古董,目的就是想换一笔钱给他陌然。 齐小燕说过,男人的本事再大,手里没钱,照样成不了英雄好汉。 齐小燕的理论看起来有些乱,其实只要细想,生活何尝不是如此?一个人有不有本事,成不成功,关键看他手里掌握了多少财富。没有钱的男人,猪狗不如。 陌然初任乌有村村长,从齐烈手里接过来的村财务,几乎就是一穷二白的状态。他想为父老乡亲办事,总不能空着一双手创造出奇迹。齐小燕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她不希望自己喜欢的男人一事无成,不想他被别人在背后诟病指指点点,她想帮他,助他一臂之力,可她一个弱女子,怎么帮呢? 于是齐小燕狠了狠心,抱着从桃林里捡到的陶罐,一个人去了深圳。 她的目的再简单不过,只要陌然有了钱,他就能带领乌有村的老百姓改变过去的一切。她对他的本事深信不疑,她知道,自己喜欢的男人,与别人就是不同。乌有村里,只有他能改变一切。 然而她最终还是失败了,不但没帮到他,反而让他为自己身陷囹圄的状况操心费力。当她在看守所里见到这个男人的时候,那时候她觉得全世界就她一个人幸福无比。 从看守所回来后,她天天在等待他上门来安慰。她甚至想过,只要他来了,她会将心里所有的话都对他倾诉,诉说完了以后,她会告诉他,从此以后,她会做一个安分的小女人,为他大哥生儿育女。 可是她失望了,陌然不但没去,连影子都不见。 她在自家的窗户里,能清楚地看到陌然的房门。每天夜里,她就守在窗户边,看着这个男人匆匆回来,一身疲惫进屋去,看着他的灯光亮起,看着他的灯光熄灭。再幽幽叹口气,躺在床上睁眼到天明。 她心里的怨恨越来越重,几乎就要积压成一块巨大无比的铅块。她暗暗发誓,她要离开这个家,因为,她觉得再无留恋了。 “过去的事都过去了。”陌然叹口气说:“大家的未来都还很长。” “我没未来了!”齐小燕堵住他的嘴说:“有未来也是你们的,我没有。” “胡说,谁都有未来。”陌然严肃地说:“齐小燕,你怎么就想不通呢?人生不是每件事都能如意,相反,现在不是流行缺陷美吗?人生有遗憾,应该更精彩。” 齐小燕哼了几声,不耐烦地说:“你别给我讲大道理,我不想听。我就觉得,人生为什么要遗憾呢?我不想要遗憾。” “可是人生不可能没有遗憾!”陌然故作轻松笑道:“比如我,过去只想做一个专业的技术人员,现在还不是回到乌有村来当一个农民了。” 齐小燕启齿一笑道:“你算什么农民?你现在可是国家干部。” “国家干部又怎么了?还不是一样的一日三餐。” “就不一样!”齐小燕凝视着他说:“陌然,难道所有人的人生都会有遗憾吗?” 陌然一愣,点了点头说:“应该是,每个人的生命里,都会存在着或多或少的遗憾。我反而觉得,人生有了遗憾,会活得更让人上心。” “可你不上心。” “因为我不能上心。” 齐小燕便一副想哭的样子,半天低声说:“陌然,我放不下你。” 442、守株待兔 陌然从大哥家回来,心情显得无比沉重。陌家娘看他的神色,几次想说话,最后还是咽了回去、 齐小燕在陌家,就是一块烫手的山芋。陌家爹娘从齐烈到家闹的那天起,心里就一直梗着。谁家的爹娘都不愿儿女去坐牢,哪怕是最不肖的儿女。 齐小燕嫁进陌家那天起,陌家爹娘就开始感觉到矮人一等。毕竟是陌家对不起人家齐小燕,就算齐小燕再不是人,陌家也只能忍受。 下午快下班的时候,许子明打来电话,说他得到了消息,今晚有交易。 陌然疑惑地问:“什么交易?” 许子明大怒道:“老弟,你这人我觉得与你做兄弟都该死,你自己说的是,就忘记了?” 陌然蓦然想起,自己嘱托许子明的事,人家是放在心上了。顿时内疚地说:“哥,对不起,我差点忘记了。” 许子明也不怪他,两个人约定好了时间,就等着鱼儿上钩。 挂了电话,陌然觉得心里七上八下的,似乎丢了什么东西一样。在办公室转了好几个圈子,才猛地想起来,许子明说的交易,会不会与异乡人在雁南有关? 好不容易等到县委大院的人都走了,他才一个人悄悄出门,拿出电话给异乡人在雁南打。 异乡人在雁南接到他的电话不到三分钟,就将摩托车开到他面前。陌然也不多说话,径直坐上后座,让他载自己回乌有村。 异乡人在雁南似乎很焦急,他人一坐上去,二话不说加大油门就跑。陌然也不说话,等到车到家门口,拉着异乡人在雁南说:“今晚跟我一起吃饭吧。” 异乡人在雁南似乎有些不情愿,又说不出个理由,犹豫了好一阵才说:“老大,我晚上还有事。” “收废品?”陌然问。 异乡人在雁南欲言又止了老半天,低声说:“是,他们说今晚送批铝材来。” 陌然也不说破,笑道:“一次生意不做,不吃亏。我今天心情好,你得留下来陪我喝酒。” 异乡人在雁南想了想说:“也行,老大,我都听你的,一次生意不做,没事。就让他们去做吧。” 回到屋里,陌家爹娘走不在家。乡下百姓,一般天不擦黑不回屋。陌家爹娘勤劳了一辈子,习惯在夜色笼罩的时候回屋。 异乡人在雁南咧开嘴笑说:“爷爷奶奶都不在家,我们两哥总不能喝干酒吧?每个下酒菜,我可喝不下去。” 陌然瞪他一眼道:“我嫂子家有菜。” 于是带着他去了齐小燕家。齐小燕看到他带人来,无比欢喜地接着他们,听说陌然要喝酒,二话不说就去厨房准备下酒菜。 异乡人在雁南在屋里转了几圈,问他:“老大,这是你哥家?” 陌然点头说是,异乡人在雁南笑道:“你家嫂子也是个传奇人物啊!” 陌然没接他的话,他稳住他,就是不想让他出事。不多久,齐小燕炒了几个鸡蛋出来,抱歉地说:“你要来喝酒也不早说,家里都没什么菜,怎么待客啊!” 陌然摆摆手道:“没事,都是自家兄弟,有菜没菜,感情到了就行。” 喝了一会,接到许子明电话,说他准备好了,问陌然在哪。 陌然将电话故意放了外放说:“我在喝酒,等等我就来。” 陌然与许子明在电话里聊天,一边的异乡人在雁南的脸就变白了,他颤抖着声音说:“老大,我懂了。我要回家。” 陌然笑笑道:“也行,不过,从现在起,你要是没事,不如回老家去看看爹娘。过段时间忙了,我还有事要你去做。” 异乡人在雁南点着头说:“我晓得,老大,我今晚就走,马上就走。” 看着他骑着摩托车跑了,陌然才对齐小燕说:“嫂子,谢谢你的酒菜,我得去办一件重要的事。” 说完,也不等齐小燕问,扬长而去。 许子明果然准备了人马,看到陌然来,笑眯眯地说:“老弟,你跟我们一起去不?” 陌然道:“自然要去,我得陪着许所。” 等到晚上十点过后,一行人悄悄从派出所出发,兵分两路,一路去收购店,一路去工业园区埋伏。 许子明蹲在土坎下,推了一把陌然说:“老弟,我们这叫守株待兔,是不是?” 陌然说:“就不知道兔子今晚会不会出来。” 许子明压低声音说:“放心,百分百出来。我得到线报了,今晚他们有大动作,车都安排好了。” 陌然哦了一声,他一点也不怀疑老许的消息。许子明做了一辈子公安,手边总有眼线。按照公安学理论,特情线人是做公安工作的基础。任何一个警察,手边没几个线人,还真不敢说自己是干公安的人。 园区一片宁静,几盏大灯将方圆一片照得如同白昼。 施工的人早早回了板房,远远的能听到他们传出来猜拳喝令的声音。 陌然特意往毛工的窗户看了几眼,发现他的窗户没一丝灯光。心里便想,老毛不至于睡得那么早吧?虽然说雁南县的秋天比东莞的冬天还冷,但毛工正值壮年,不至于忍耐不了这点小寒。 许子明有线报,却没说是谁。陌然在心里暗暗地想,今晚出洞的兔子,究竟会是哪个人。 等了一个多时辰,不见动静。陌然便觉得全身都不舒服起来,悄悄问许子明:“你的消息准确不?” 许子明自负地说:“放心,老子的消息从来没走偏过。” 陌然笑道:“老许,我今天才明白,你这项工作还真不是一般人能干得了的,太累了。” 许子明神情庄重地说:“老弟,有你这句话,老子再累也值得了。公安工作本来就不是人干的,没钱还不说,连个假都放不了。我们雁南县多大?才多少公安?要是老弟你今后当了大官,可得要关注一下我们公安。” 陌然低声笑道:“要是我陌然当了大官,绝对让你们公安心满意足。” 正说着话,许子明突然做了个噤声的动作。陌然便从土坎下探出头去,看到一辆卡车熄了灯,正慢慢往工地开。 借着灯光,他看到一个穿保安制服的人在指挥着车,似乎就是那晚抓他和异乡人在雁南的人。 他的一颗心顿时悬到了胸腔,猛烈地跳动起来。 “狗日的,狗胆真够大!”许子明低声骂道:“这是典型的做贼偷牛啊!” 他们这边悄声说话,那边的车已经停在了堆放铝材的地方。本来亮着的灯突然熄灭下来,工地就沉入到无边的黑暗中了。 陌然有些焦急地问:“现在看不到了,怎么办?” 许子明安慰他说:“先任他们装车。这捉贼,一定要捉赃的。外面还有外面兄弟在盯着,老弟你就安心等着,绝对不会放跑一个。” 许子明这样说了,陌然一颗心才放下来。 一阵夜风吹来,陌然不禁打了个寒颤。秋夜如水,冰凉入骨。 443、求情 一夜伏击,收获颇丰。 工业园区一帮监守自盗之辈,无一漏网,悉数捉拿归案。 陌然疲惫地靠在派出所的椅子上,看着低眉搭眼的苟日新,心里想,这狗日的要怎么收拾他,才会让他老实起来呢? 一窝保安,每个人都有份。晚上没值班的,也被许子明派人从床上拖了回来。 所有的人都耷拉着头,每一个人吭声。陌然看着半屋子的人,心里一乐,妈的!他在心里骂了一句,这次可把老苟搞定了。 能去工业园区做保安的人,都是村里调皮的村民。这一网打尽的做法,简直就是**老苟的后路,他的这个村里,再无可以上得台面的人。 老苟的村为了征地补偿款,与县里一直在斗智斗勇。关键时刻,他推出来的都是老弱病残,这让县里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老苟懂得战略战术,全村青壮年他轻易不出手。而这次的工地保安队,老苟拿出来的都是村里的精锐。 收废品的老板也抓了回来,哭丧着脸嚷,我不是贼,我只是收废品的啊! 陌然瞪他一眼,骂道:“狗日的,你不晓得销赃与盗窃同罪吗?再叫,让你尝尝手段。” 他的恐吓还真起到作用,废品老板闭着嘴巴不敢发出半点声音。许子明暗笑,将陌然拉到办公室里,问他:“怎么处理?这么多人,会不会出事?” 陌然嘿嘿笑道:“你是所长,专门打击违法犯罪的,怎么还问我?人多好啊,表示挖了一个盗窃集团嘛,功劳大大的。” 许子明哭笑不得地说:“人家瑶湖集团都没来报案,我们这样做,我总觉得有狗拿耗子的嫌疑。” 陌然扫他一眼道:“老许,你就不该当公安!” 正说着话,门外传来一阵喧哗。陌然和许子明赶紧出门去看动静,一眼看到毛工带着几个人冲进门来。 陌然暗自高兴,你老许不是说没人报案吗?现在人来了,看你怎么做。 毛工一来,苟日新先叫了起来:“毛工毛工,你得说清楚,别冤枉了我们啊!” 老苟这话让陌然的心跳了几下,他不知道他们要演出一场什么样的戏。明明人赃俱获的,难道他还能说破天? 毛工没理会老苟的叫喊,径直奔陌然这边来。 许子明也认识毛工,正要打招呼,毛工摆摆手,示意不要多说,先进屋。 到了办公室里,没容陌然他们说话,毛工先急急地说:“误会误会,放了他们吧。” 许子明一听,顿时沉下脸来不作声。陌然赶紧说:“毛工,你说什么呢?放谁?又误会了什么了?” 毛工看一眼门外,低声说:“放了苟日新他们啊。他们做的这点事,其实我都知道的。” “你知道?”陌然和许子明同时大吃一惊。 “知道!”毛工嘿嘿地笑,说:“他们做的这点恶心事,不光我知道,集团也知道。大家睁只眼闭只眼而已。” 陌然顿时心生愤怒,咬着牙说:“你不知道他们是在盗窃?盗的可是瑶湖集团的财产。还有,不把他们抓起来,丢的是我们雁南县的脸。” “我都知道!”毛工抱歉地说:“这些铝材,也值不了多少钱,他们这些人,不沾点便宜,哪里会听话。” 许子明终于忍耐不住了,他盯着毛工看半天,突然说:“毛工,你这算是求情?” 毛工连连点头道:“是,是求情。” 许子明黑着脸说:“毛工啊,你再这样说,我倒怀疑你与他们蛇鼠一窝了。哪里有明知偷了自己财产的,还为贼去求情的?你要不说出个理由来,我觉得我的怀疑很有必要。” 许子明的话里暗含杀机,分明就是说,毛工替老苟求情,不排除是他安排偷铝材的。这样一来,毛工就有脱不了的干系。 毛工似乎也听明白了许子明话里有话,赶紧说:“其实,这也是我们内部的问题,相信我们自己会处理好。如果许所长不觉得麻烦,把他们交给我来处理,好不!” 没等许子明表态,陌然先断然拒绝。 “毛工,这可不是你自家的事。这些触犯了法律,就得接受法律制裁。你不可以这样说,也不能这样做。” 毛工苦笑一下,叹口气说:“陌主任,你想没想过,如果你们把他们抓起来了,我的工地就没人维护治安了。这还不算,村里知道了,那帮老人不又得来我工地闹?损失点财产是小事,弄得收拾不了局面才是大事。你说是不是?要不,叫他们认个错,写个保证,算了。” 许子明开始犹豫起来,毛工突然冒出来求情,让他感觉自己被陌然欺骗了。陌然说,只要抓到贼,瑶湖集团要重奖。重奖不重奖无所谓,不过露过这个面,让瑶湖集团知道有他许子明这个人的存在,这比什么都重要。 可是毛工出面求情,哪里像还会有重奖的可能? 许子明鼻子里哼了一声,摆摆手说:“毛工,这些事你得问陌主任,这次行动也是他布置的,我派出所只是配合一下。” 许子明一脚就把皮球踢到陌然脚边,他将一身的泥水抖了个干净。说什么他只是配合?没有他派出所出警,陌然能干什么? 可是陌然又不好反驳他,只能硬着头皮说:“毛工,你的这个要求,我还得考虑一下,先不急。” 好不容易劝走了毛工,老苟得意地说:“陌主任,你怎么老打主意害人?我可是好人,你千万要擦亮眼睛啊!” 陌然不置可否地笑,答道:“老苟,你是不是好人,不是我说了算。” 老苟笑道:“你还是让我们回去好,要不,大家都知道了,怕是县委门口又得闹出群体性事件出来。” 老苟这人说话会打七寸。这句话恰恰打在陌然的七寸上。县委杨书记和县长何田宇在大会小会上三申五令过,谁惹了群体性事件,谁就得下台。下台还不算,还要追究相关责任。 这道命令就像紧箍咒一样,套在每个人的头上。谁都不愿意惹出事来,能躲则躲,实在躲不开,也得想尽一切办法不让老百姓去县委闹。 苟日新的村民,在县委闹过很多次。他们不但积累了丰富的经验,而且还总结出一套行之有效的办法。县里不通,上市里。市里不行,跑省里。如果省里也是铁板一块,直接去中央。 而且他们一闹,就是大张旗鼓的闹。几乎倾全村之力,男女老少齐上阵,老弱病残在前,青壮力量在后。 “老苟,你要敢胡来,就给老子等死去吧!”陌然恶狠狠地说:“现在是你犯了事,你倒过来威胁我,你想怎么样吧?” “我不能怎么样!”老苟似乎一点也不害怕,笑眯眯地说:“要是你们把补偿款到位了,我们也就不至于去做一个保安了,有了钱,我们都会去做生意。现在你们不给钱,我们自己去做保安,这点工资哪里能养得活一家人?大家弄点废品搞点收入,也犯了你的法?” 陌然心里窝着一肚子火,老苟说的话他却没法反驳。他想了想说:“你们这还是废品吗?都是新材料,你们也敢拿出去卖。” “在我们眼里,都是废品。”老苟说:“陌主任,给支烟抽吧。” 陌然无可奈何摸出一支烟,老苟双手被手铐铐着的,不方便接烟。陌然只好将烟塞进他的嘴里,替他点上说:“老苟,狗日的你让老子伺候你啊!” 老苟笑道:“要不,你解开我的手,我来伺候你?” 444、邢局放人 一窝保安,大小二十来个,把子虚镇派出所羁押室塞得满满的。 老苟待遇好一点,没塞去羁押室,就在窗棂上铐着。他抽过烟之后,又让陌然去给他倒杯水来喝,喝过水,又问他要烟。 许子明干脆不见了人,只留下两个辅警跟着他看着老苟这帮人。 废品老板开始哭泣起来,一个大男人,哭得稀里哗啦的,让陌然感觉很恶心。 眼看着天就要亮了,许子明才冒出来,开始安排人问话。 第一个叫进去的就是废品老板,人一进去,废品老板腿一软,双膝就跪了下去,抽打着自己的脸说:“我有罪,我对不起政府,我交代。” 许子明喝了一声:“给老子站起来,老实交代有你好处。” 陌然不方便看他们讯问,同时也觉得自己没什么事了,便在许子明耳边低声说:“许所,我先回去了,有事你叫我。” 许子明一把拖住他说:“别急,等下会有人来找你。你先去我办公室休息一下,问完话了再说。” 陌然没办法,只好去了他办公室,往沙发上一歪,不多久便进入了梦乡。 他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照在屋顶了。 昨夜抓来的一帮保安,此时都从羁押室放了出来,串鱼一样串在一起,蹲在派出所的院子里。 许子明双眼通红,拿着一叠厚厚的讯问记录,急匆匆推门进来。 “县局来人了。”他进门告诉陌然。 “干嘛?” “办案啊!”许子明疲惫地笑着说:“老子派出所成立到现在,这次可是破记录了,一次抓这么多人,壮观吧!” 陌然竖起大拇指说:“许所,都说你是老百姓的保护神,这句话还真没说错。” 许子明咧开嘴笑,压低声说:“老弟,你是挖坑高手,这次又挖了个坑让哥跳。看样子你不把我玩死,你不收手的。” 陌然莫名其妙地看着他说:“许所,此话言重了啊!” 许子明呵呵一笑说:“等下你就明白了。” 陌然疑惑地去看他,许子明却不多说了,拿着询问笔录又出门去了。昨夜他重新冒出来后,到现在还没眨眼。二十多个涉案人员,都是他亲自一个个讯问,这得多辛苦! 陌然不禁暗暗佩服许子明的敬业精神。这种人平时看起来贪得无厌,老油条一样的,但真到了关键时刻,还是能抵挡一阵子的。 刚要出门,耳朵里又听得一阵喧闹。他抬头往外一看,心顿时凉了半截。 派出所门外,黑压压站了一片人,毛工被夹在中间,愁眉苦脸地说话。 陌然赶紧迎出去,将毛工带进来,低声问他:“怎么回事?” 毛工哭丧着脸说:“我就说吧,会出大事的。” 原来今天一早,村里的老弱病残就去了工地,强行把工停了下来。而且一群人围着毛工,非要他来派出所要人。说什么人是在他工地被抓的,工地有责任。 陌然闻言,心里一股火腾地冒起来。 他妈的!他暗暗地骂,这些人眼里还有王法吗? 心里冒火,嘴上却不说。他眼光落在门外几个熟悉的老头老太身上,不禁哀叹起来,这些老家伙,可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 门外的人看到了他,也交头接耳地低声议论。陌然与他们来说,不算陌生人。从奠基典礼到现在,矛盾一直存在。村民认为这都是他陌然的主意,因此不少人在背后咒骂他,生个儿子会没屁眼。 串成鱼儿一样的保安,此刻也开始不安分起来。他们大声与门外的人说话,显得理直气壮,仿佛他们是革命志士一样,面对他的残酷镇压,他们要奋勇战斗一般。 陌然开始感觉到了有些棘手了。如果不放人,门外的这些人不要多久就会在县委大院门口聚集。到时候杨书记和何县长知道了,责任谁来担?虽然说抓这些人名正言顺,因为他们做贼了啊!可是背后的缘由,还得从补偿款说起。正如老苟说的那样,假如县里不欠他们的钱,他们就不会做出这样的事。 县里心虚,遇到这样的事,往往都是和稀泥。同时画一张大饼给他们。可是画大饼不能老是画,村民们饿久了没吃到大饼,画得再好对他们也会起不到作用。 农民大多是关心眼前利益的人群。至于今后如何,他们根本没心思去想。古话说,迟得不如早得,早得不如现得,就是鲜明的写照。 因此有人说,农民的眼光永远看不长远。陌然是在农村出生长大的,自然深谙其中滋味。 正在犹疑着,远处响起警笛声。 不一会,一辆闪烁着红蓝灯光的警车停在派出所面前。车门一开,邢副局长从里面跳出来。 许子明早迎了上去,忙着与邢副局长汇报工作。 陌然站着没动,邢副局长一出现,他就明白过来,许子明昨晚消失的那段时间,就是给邢副局长汇报去了。 邢副局长大踏步过来,看到陌然与毛工,微微颔首后,带着一帮子人进了办公室。 邢副局长没邀请他进去,许子明也没表示。这就暗示着人家根本不想他进去。 陌然心里很不舒服,邢副局长无视他的存在,这对他来说,就是一种侮辱。 可人家公安人员开会,他不介入也情有可原。毕竟公安工作有很多机密,不能随便让外人知道。 邢副局长进去后,关门闭窗在屋里说话。这边的毛工就央求陌然说:“陌主任,你去说说,放了他们吧。” 陌然冷笑一声说:“这不是我说了算的事啊!再说,这些害群之马不除,今后雁南县还会有宁日吗?” 毛工哭笑不得,急得直搓手。 陌然看着紧闭着的门,心里想,看你们准备搞个什么幺蛾子出来。 正想着,办公室的门打开了,邢副局长他们鱼贯而出。 许子明朝他挤了挤眼睛,示意他不要说话。一行人跟着邢副局长,直接去面对昨夜被抓的保安。 陌然忍不住悄声问了一句:“县局是什么意见?” 许子明悄悄叹口气说:“你马上就知道了。” 445、追债 许子明所言不虚,邢局面对保安,开口第一句话就说:“大家辛苦了!” 所有人都很诧异地看着他,这不是他的风格啊!但凡知道他这个人的,都会被他的往事吓得不敢吱声。按邢局自己的说法,他是嫉恶如仇的人。特别对于违法犯罪分子,绝对心不慈手不软。邢局的作风是通常上去先给一脚,把人踢翻在地后,踏上一只脚大吼:“你也有今日!” 昨夜被抓的保安愣愣看着他,面面相觑,没人敢说话。 从邢局一进派出所的门,他们就开始心惊肉跳。正在暗忖如何躲过他,没料到这句温暖的话,比让他踢上一脚更令人胆颤。 “都还站着干嘛?去解开手铐啊!”邢局下了命令,笑吟吟的让人有如沐春风般的感觉。 派出所的人赶紧上去解了手铐,等着邢局进一步指示。 邢局却没指示了,转脸看着陌然笑了笑说:“陌主任,我有几句话要与你说。” 陌然本来被他这一举动弄得看不明白了,听他说有话要说,当即点头道:“邢局你指示。” 邢局笑呵呵地挥挥手道:“先让乡亲们走吧。”说完,转过身大声说:“各位都回去,该干嘛干嘛,不要耽误了工地施工啊!” 保安们一阵骚动,犹疑着不敢挪步。 邢局微笑着说:“大家安心回家去,这事就算了了。” 他的眼光落在废品店老板身上,腮帮子一咬,低沉着声音说:“他不能走,关起来。” 这变故来得太快,还没等废品店老板回过神来,派出所的辅警已经扑了上去,三下五除二重新给他戴了手铐,推去羁押室关着了。 剩下的人一看,一声喊,随即作鸟兽散。 顷刻间,派出所院子里走得干干净净,就连门口来的一大帮村民,也在这一会走了个精光。 邢局轻轻舒口气,转身对陌然说:“兄弟,这不是我的意思啊。放他们走,是县里的意思。” “杨书记?还是何县长?”陌然心里有气,冷了一个晚上,一夜没睡觉,抓了几个蟊贼,人赃俱获,却被领导一句话就放走了。他这一夜不是白忙活了吗? “反正是领导指示。”邢局没说出具体的人名来,但他今天清早就赶来了子虚镇派出所放人,说明这事还真不是假的。至于是谁下的命令,现在已经不重要了。但陌然想不通的是,县里领导为什么要放他们走。 陌然顿时没有了兴致,人也如泄气的皮球一样焉了下去。 邢局与他说完话,又去训斥许子明,说这么大的行动,怎么不向县局请示?要是出了事,谁来担责任? 许子明灰头土脸,一言不发。本来一个立功受奖的机会,被邢局轻飘飘就打发过去了。他不由往陌然这边看了几眼,心里骂着他,说是狗拿耗子,果然不是? 人都放走了,再守下去一点意义都没有了,陌然便告辞要走。 邢局邀请他一同回县里去。反正子虚镇派出所与县城就隔了一条河,打个屁就到。 陌然因此谢绝了他的好意。他要趁着早上习习凉风,理顺一下有些纷乱的思绪。他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居然没得到县领导的肯定。甚至一个电话都不给打,就让邢局过来放走了人。 要知道,这些人可真是货真价实的盗窃分子啊! 陌然的谢绝,邢局也不强求。他上车之前拉过他来,低声问了他一句:“兄弟,你与林冲有债权债务纠纷么?” 陌然心里一跳,抬起头看着他,犹豫着问:“你从哪里听到的?” “他找到我了。”邢局似笑非笑地说:“这小子,难道不知道我们是兄弟吗?就算欠了他的债,该起诉起诉啊,该要要啊,找我干嘛呢?” 陌然尴尬地笑,说:“他这人,心思多。” “就是,我也说了他几句。”邢局满不在乎地说:“兄弟,有困难,记得找我。” 邢局绝尘而去,扬起的尘似一张虚幻的网,毫无顾忌向四面八方飘散开去。 邢局的话,让陌然猛地想起来,自己与林冲约定的时间早过去了。他都快忘记了这回事,怎么又流去邢亮副局长的耳朵里去了? 过去他全然不知道林冲与邢局认识,从邢局的话里,他能感受到他们的关系还真不一般。 狗日的林冲!他在心里骂了一句,老子不就是欠你一点钱吗?犯得着到处给人说,想干什么嘛? 事情出来了,想躲不是办法。陌然暗暗想了想,手边根本拿不出一百万。何况林冲说要还两百万,他的钱是生利息的高利贷。 林冲说要高利,他倒不怎么放在心上。毕竟他那种做法是违法的。关键时期,法律会帮自己说话。可是人家本金一百万,怎么说也要还回去了。 沿着村道,他踏上湘水桥,身边来来往往的摩托车川流不息。早晨!他看着满河静静流淌的河水,随口问了声早。 突然,身边停下来一辆车,下来两三个戴着墨镜的年轻人,看到他喊:“陌主任早!” 陌然狐疑地扫了他们一眼,这些人他一个都不认识。从他们的穿着打扮,就让他有些反感。 “我们是林总派来的。”他们围着他,笑嘻嘻地说:“林总让我们跟着陌主任,什么时候还钱,我们什么时候消失。” 陌然心里腾地冒起来一股火,林冲这样做,不是要给自己上眼药吗?如果他们跟着自己一起去管委会上班,别人看到了会怎么说? ‘给你们林总打电话,我有话要与他说。’他咬着牙说。 “对不起,林总不会接你的电话。” “我自己打。”他从裤子口袋里摸出手机,准备打给林冲。 还没拨号,手机就被他们一把抢了过去,依旧笑嘻嘻地说:“我们林总交代过了,从现在起,陌主任要切断与外界的联系。” “这么说,我不能去上班了?”陌然冷笑着问。 “可以可以,不过,我们兄弟要跟着陌主任去上班的。” “混蛋!”他终于忍不住骂出了声:“你们这是绑架。 446、正面交锋 陌然的质问,并没有让他们害怕。 其中一人轻飘飘地说:“陌主任,我们是来要钱的,你也自由着,怎么把这样的一顶帽子往外面兄弟头上扣?古话说,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吧!我们有做得不对的地方,还请陌主任包涵。” 陌然哭笑不得,眼前的几个人,就是传说当中要债的人。他们能死缠烂打,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货。他不禁在心里骂起林冲来,狗日的林冲,真做得出!这不是把老子逼上绝路么? 他信步往前走,戴墨镜的几个人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如果不明真相的看到了,还以为他陌然随身带了几个保镖了。 下了桥,他没转去办公室。站住脚说:“说吧,你们林总在哪,我要见他。” 他们对视一眼,摇摇头说:“陌主任,你空手去见林总,不好吧。” “我要见他!”他咬着牙说:“你们都与老子站远些,我看着心烦。” 他们呵呵一齐怪笑起来,道:“我们也是没办法啊,端人碗,受人管。陌主任,不管你心里有多不爽,打我们骂我们都行,我们就是一步也不能离开你。” 陌然心里的怒火越燃越旺,他恨不得劈手就是一掌打过去,把他们装神弄鬼的墨镜打个稀巴烂。 林冲这么逼他要钱,并非他真没钱。陌然清楚地知道,林冲是个隐形大富豪。他手里有一座银矿,几家公司。其中单是房地长,就让他赚了个盆满钵满。他在雁南县没有花红和陌丝丽那么张扬,甚至他的地产都不超过湘水河过来。他将乌蒙村整个村子的土地收在蘘中,要打造雁南市郊外休闲度假村的手笔,就让很多人瞠目结舌暗自佩服。难怪乌有村的村民私下嘀咕,人家乌蒙村是天堂,他们乌有村还是地狱。 上次林冲找他要债,说是投资了上海的无人机公司。而且直言不讳地告诉他,公司的老板就是肖莹的丈夫。他们过去是同学,现在相逢一笑泯恩仇了,理由冠冕堂皇,让人想不出其他任何不好的心思。 不过陌然知道,林冲投资无人机,绝对不是冲着财富而去。他一个对高科技一窍不通的人,不会傻到把钱白白地扔到无底洞去。 那么,他的企图在哪里? 猛地,他想到了肖莹,林冲难道是冲着她来的? 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他怒目而视跟在身边的人,咬着牙说:“你们不把手机还给我,别怪我不客气了。” 他双目露出凶光,杀气腾腾。 陌然这么说话,心里是有底气的。眼前的几个小狼崽,还不是他的对手。 果然,他们对视一眼后,默默将手机递了回来。 陌然顾不得多想,直接将电话打到林冲的手机上去了。 “林冲,你想干什么?”电话一接通,他劈头盖脸就质问过去了。 电话里沉默了好一阵,才传出林冲懒洋洋的声音:“陌主任啊,大清早的,怎么发那么大火啊?谁得罪你了?告诉兄弟,我帮你出气。” 陌然冷笑着说:“拜托,你兄弟大清早找到我,跟在我身边阴魂不散的,你让我怎么上班?” 林冲恍然大悟一样地哦了一声,笑道:“陌主任,我实在是缺钱了,你帮帮我吧!” 说完,不等陌然说话,他挂了电话。再打,提示忙音。再打,电话关机了。 陌然恨不得将手机摔了,林冲故意回避他,就是让他寸步难行啊! 一百万不是个小数字,相对于子虚镇的普通老百姓来说,他们可能一辈子也赚不到这么多钱。钱被他送出去了,再要回来根本不可能。剩下的钱也被他拿去修学校操场去了,明白点说,别说让他现在拿出一百万,就是让他拿出十万来也做不到。 可拿不出钱,这几个人就真的如阴魂不散的鬼一样跟在自己身边。他浑身上下感觉到如芒在背,周身不舒服起来。 一连抽了三支烟,他皱着眉头说:“兄弟们,给我几天时间,我去筹钱。” 墨镜青年嘿嘿地笑,说:“我们老板说了,已经给了陌主任不少时间了。你是官,我们都不好意思打搅你。所以等到现在才来,陌主任啊,你理解理解一下兄弟们吧。我们要是拿不回去钱,老板会把我们几个的脑壳扭下来。” “我要是拿不出钱呢?”陌然冷笑着问。 “没关系啊,我们兄弟几个,天天陪着陌主任就好。” 陌然想骂,忍忍还是没骂出口。他知道就算把他们骂得狗血淋头,又能解决什么问题呢?他们是林冲派来的,来之前林冲是有交代的,他们不会因为他的暴怒而放弃跟着他。而且这个时候暴怒,越发显示出自己内心的软弱。 “你们现在给林老板打电话,告诉他我现在还钱。”陌然从身上摸出一张卡说:“这里面有一百五十万,我要亲自还给林老板。” 墨镜青年笑眯眯地说:“不用不用,陌主任,给我们就行了。” “不行!”陌然断然拒绝道:“谁知道你们会不会拿着钱跑了。” 他故意要激怒他们,只要他们恼怒起来,他就有机会。 果然,其中一个恶狠狠地说:“领导,你把我们看作什么人了?我们也是有职业道德的,好吧?” 陌然冷笑道:“就你们还有职业道德,别恶心人了啊。你们不就是小流氓吗?” 他满不在乎地挑逗他们的底线,期望他们因为愤怒而与自己动手。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的是,他们并没愤怒,对于他的讥讽,他们充耳未闻一样。 这样一来,陌然无奈了。 办公室不能去,林冲又不与自己见面。他开始感觉到了迷茫了。墨镜青年似乎知道他并没有钱,也不追问,只是安静地围着他站在桥头,看来来往往的摩托车从身边疾驰而过。 早上的雁南县,一片勃勃生机。沉睡了一夜的县城在晨光里苏醒过来,人间声音便噪杂起来,汇成人世间最美妙的音符。 正在进退两难之际,手机响起来。 肖莹开口就问:“你欠了林冲一百万?” 陌然一愣,肖莹从哪里知道的消息?这一百万他拿去救齐小燕,除他之外,没告诉任何一个人。 “钱呢?”肖莹开始急起来。 “花了!”他淡淡地说。 “花去哪里了?这么大的一笔钱,你是怎么花的啊?”肖莹带着哭音问他。 陌然心想,总不至于说自己把钱拿去救齐小燕了吧?可一时半刻又想不出一个好借口,犹豫了好一阵,反问她说:“你怎么知道的?” 肖莹那边沉默了好一阵,叹口气说:“林冲来找我了。” “什么时候?” “就刚才,说他在我家的楼底下。”肖莹沉默一会说:“他要见我。” “不见!”陌然毫不犹豫说。 “我也想不见。”幽幽叹口气说:“我不见他,你怎么办?” 447、你能给她幸福吗 肖莹肚子里有孩子!这个念头一冒出来,陌然便不可遏制地要跳起来。 林冲去找肖莹,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陌然猛然明白过来,从林冲借钱给自己,到他投资肖莹老公的无人机公司,这里面就是一个圈套。 这一局牌,还没开打,陌然便觉得失了先机。林冲不但扼住了他的咽喉,他将肖莹的老公也绑架在了一起。这样一想,肖莹的处境,将是最难堪的局面。想通了之后,知道林冲所为,都是冲着肖莹而来。他费这么多心机,不由不让陌然感概不已。 戴墨镜的三个青年不说话,看着他接完电话后,问他:“陌主任,我们总不能站在桥头一天吧?” 陌然笑笑说:“你们不愿意,可以走啊,老子又没留你。” 三个人桀桀怪笑起来,说:“我们能去哪里?老板交代的事没办完,要提头回去的。你总不能看着我们死吧。” 陌然不屑地哼了一声,招手拦停了一台面的,他一头钻进去,指挥着司机往雁南市走。 墨镜青年赶紧开着车跟上来,陌然也不理他们。他知道到了雁南市里,见到林冲后,这些人就会消失。 肖莹楼下,林冲的车停在一棵树下。车窗打开,可以看到林冲坐在车里抽着烟。 陌然的突然出现,让林冲多少有些吃惊。他从车里下来,满脸堆着笑与陌然打招呼,随手给紧随上来的墨镜青年甩了一个耳光,骂了一句:“滚!” 没看到肖莹在,陌然的心稍微安定了一些。 “林老板,等人?”他明知故问,似笑非笑。 “是。林冲也不避讳,指着楼上肖莹家的窗户说:“你知道我在等谁。” 陌然淡淡一笑说:“当然知道。不过,林老板,你这样做,想干什么?” 林冲看着他,半天没出声。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因为爱情!” “爱情?”陌然哭笑不得,严肃地说:“她是有丈夫的人,你这样做,不觉得理亏么?” 林冲摆摆手道:“陌然兄弟,你在我面前就不要装了。你告诉我,你来干什么?” 陌然哼了一声道:“有必要给你说吗?” “没必要。”林冲自嘲地笑笑,压低声说:“大家心里都明白,有些话就不用再说了。兄弟,我只给你一句话,你能给她幸福吗?” 这句话问到了陌然的心坎上,过去他曾经想过,倘若肖莹跟了自己,自己能给她多少幸福? 肖莹不是一个普通的女人,她有着无比美丽的爱情观,她能放下城里女孩的身段,嫁到乡下去,不单单是感恩而以身相许,而是在她的思想里,有着对爱情从一而终的美好愿望。她宁愿守着空房,也不愿因此而放弃为她失去男人本事的丈夫。 “你能?”陌然沉着脸反问他。 “我能!”林冲大言不惭地说:“我能给她一个永远富贵的家,给她永远享受不尽的荣华富贵。更重要的是,我对她的爱,已经历经了十年的洗礼。” 陌然不禁哑然失笑,他没去质疑他的爱情,只是轻轻滴问了一句:“即便如此,你让她丈夫怎么办?” “哪个没用的东西么?”林冲大笑起来,轻蔑地说:“他不配!” “你配?” “当然!”林冲毫无顾忌地说:“一个能将老婆做交易的男人,还值得老婆去爱吗?” 陌然惊讶地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林冲笑笑,淡淡地说:“我也不用瞒你,你知道她在上海的老公,问我要了多少钱吗?” 陌然摇了摇头,他并不知道这里面的故事。 “一个亿!”林冲说:“他将他的破无人机公司作价一个亿,我买下了他的全部股份。唯一的条件就是,他与肖莹离婚,还肖莹一个自由身。” 陌然暗暗吃了一惊,看不出这个林冲,为了肖莹舍得拿出这么大的一笔巨款。别说他从没见过,听也没听说过。 依林冲的条件,什么样的女人他得不到? “林老板,你忘记了一件事,对于很多人来说,钱不一定能买到爱情。” “我知道!”林冲嘿嘿地笑,居然露出一丝羞涩的笑容,他拍拍陌然的肩膀说:“不过,没有钱,所有的爱情都是假的。” 话说完,似乎觉得意犹未尽,又补充了一句:“所以,我拉你来做了双保险。” 陌然一下没听明白,但他心里还是清楚,林冲早就挖了一个陷阱让他跳了。 “你不会阻止我追求爱情吧?”林冲笑眯眯地问,紧握了一下拳头说:“当然,谁也不能阻止我!” 陌然看着他春风得意的嘴脸,恨不得一拳砸在他的鼻梁上去。林冲有些话确实有道理,没有经济基础的爱情,说到底都是一个屁! “你现在是我最后的一个对手了!”林冲毫不掩饰地说:“不过,我希望兄弟你能看远一些,肖莹对于你,不合适。放手吧!” 这是赤裸裸的挑衅!陌然顿感受到了莫名的侮辱。他确实没钱,甚至连欠他的一百万都无法还。但他的一颗心是真诚的,他不能看着肖莹掉进火坑。 硬碰硬,他未必是财大气粗的林冲的对手。 他故意神秘地问:“你知道肖莹怀孕了吗?” “知道。”林冲满不在乎地说:“这个事很快就有结果了。只要我们一办证,她肚子里的孩子我就打下来。兄弟,我可不能替别人抚养一个野种啊!”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光一刻也没离开过陌然的脸。他企图从他的脸上找到一丝破绽,找到一个可以让他取笑和侮辱他的破绽。 陌然面无表情,他也去看林冲,淡淡问了一句:“肖莹会同意?” “到时候她是我老婆,哪有老婆不听老公的?”林冲大笑起来,肆无忌惮地大笑。 陌然的一颗心在流血,尽管他不确定肖莹肚子里的孩子是自己的,但林冲这番毫无人性的话,让他不得不担忧肖莹的未来。如果真如林冲说的那样,她老公拿了林冲的一个亿,交换条件就是与她离婚,得知真相的她,会有多么的伤心欲绝? 448、相对泣别离 陌然觉得自己的担心都是多余的了,从肖莹下楼,到她与自己说话,寥寥几句,将他的一颗心像被机器碾压过一样,成了齑粉。 肖莹告诉他,林冲的真情打动了她。他已经在她家的楼下守了三天三夜了,除了上厕所,他寸步不离。 “他是真爱我的。”肖莹淡淡地说。 陌然无语,他没想到她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过去的肖莹,只要提起林冲,总会充满了轻蔑与不屑。她甚至觉得与林冲搭上一点边,便会觉得人格低下去三等。任何人在她面前提起林冲的名字,她都会觉得是对她的一种极大的侮辱。可是她怎么就变了呢? 陌然心虚地笑笑,小声说:“林老板真爱你?不是开玩笑的吧?” 肖莹沉下去脸,厉声说:“陌主任,这世界上爱我的人,难道都值得怀疑吗?你不知道吗?我们是同学。我们认识的时间很长了,所以我们彼此都了解对方。” 陌然无语,但看肖莹的表情,似乎又不是违心之语。顿时整个人愣在当场。 林冲倒不凑热闹,远远的站到一边去了。 肖莹突然压低声说:“陌然,我要不答应他,你拿什么还他?” “哪是我的事!”陌然也压低声音,心痛地说:“你不要为我牺牲自己。我宁愿被他搞得身败名裂,也不愿意你答应他。” 肖莹微微叹了口气,看着远处面无表情地说:“或许,他是真心爱我的。与其被人抛弃,我为什么不去追求属于自己的幸福呢?” 她说完这句话,摆摆手道:“你回去吧。我很好,放心!” 她前脚走,林冲后脚就跟了上去。走了几步,站住脚,回过身来说:“你们几个,不要再跟着陌主任了。这点小钱,陌主任也不会赖了我的。” 他打着哈哈扬长而去。 陌然呆立当场,但觉心里开始流淌一条满是鲜血的河流了。 他努力张张嘴,想发出声来,想喊住肖莹。但他只是徒劳的张嘴,居然发不出一丝的声音。他就这样看着她进了楼门,看到林冲尾随在她身后,如一条摇头摆尾的狗。 他几次鼓足勇气想追过去,终究挪不动脚步。他知道,肖莹这一去,从此与他咫尺天涯了。 跟着他的几个墨镜青年转眼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长叹一声,转身就走。 他努力想让自己轻松起来,甚至他自我安慰,肖莹此举,或许是她最好的归宿。林冲毕竟是有钱人,与他陌然不可同日而语。这是个有钱人世界的时代,人只要有钱,名誉、地位都会跟着来。再邪恶的人,在人们的眼里也是令人倾慕的对象。 但不管他如何努力往好的一方面想,心里始终如坠着一块铅块一样的沉重。他心痛,想呼喊,可是面对人来人往的大街,他张大的嘴依旧发不出半丝声音。 他依稀记得,肖莹转过身去的一刹那,她的眼圈是红的,她的泪水在眼眶里盈盈转动,似乎就要掉下来。她有些臃肿的身体,在他面前耸立成一座大山,让他愈发地感觉到自己的渺小和不屑来。 一整天他都像丢魂失魄一样在街上游荡,他漫无目的,眼神呆滞,脚步艰难,几乎跌跌撞撞,惹得不少人往他身上看。 他毫不在乎,嘴里念念有词,陌然,你真不是个东西! 直到手机疯狂地响了三遍,他才在街边的一棵树下停住脚,拿出手机有气无力地喂了一声。 电话里传来的是孟夏的声音,大呼小叫地喊:“姐夫,你怎么不接电话?你在哪?” 陌然看看周围,丧气地说:“我还能在哪?市里啊!” “具体位置?” 陌然回过去话:“我不知道,反正车多人多。” “发个定位给我,我去接你。”孟夏喜滋滋地喊:“姐夫,我姐也在,看看我们家新车吧。” 孟夏买了车?这个念头一跳出来,他就好像被浇了一盆凉水一样,人一下清醒了许多。 “回去再看吧!”他说,撒着谎说:“我在有事呢,不方便。” “你一个大主任,哪有那么多事?要不,老费给你说?” 陌然还来不及拒绝,手机里响起老费的笑声:“老陌,发个定位嘛,我们去接你。” 陌然本想推脱,但想到老费都来说话了,再推辞下去,显得自己多么的小气。可是刚才又说自己有事,马上答应,显得自己又太虚伪。于是想了想说:“你们来市委门口等我吧。” 挂了电话,他没再犹豫,拦了一辆的士就往市委大院跑。 市委在开发区,与他现在的地方隔了一条江。如果不堵车,大概二十来分钟能到,要是遇到堵车,那就遥遥无期了。 司机开车的水平很高,在车流里穿梭而行。用了不到二十分钟,他已经站在了市委大院门口。 孟夏他们显然还没到,门口看不到一辆车。 市委大门关着,行人只能从侧门出入。过去这里有武警站岗,近几年换成了保安。陌然对这里一点也不熟悉,但他知道,里面就有徐达夫书记的办公室。 过了几分钟,一辆崭新的马自达suv开了过来。两边的后视镜上,系着鲜红的绸带。陌然不用想就知道,这应该是孟夏的车。果然,车一停稳,孟夏就打开车门跳了下来,冲着他快乐地喊:“姐夫姐夫。” 陌然想答应,可在光天化日之下,终究还是面薄。 孟夏见他不应,提高了声音喊:“姐夫姐夫。” 喊声未落,保安从门卫室你冲了出来,厉声道:“谁让你在这里大呼小叫的?知道这什么地方吗?” 孟夏不屑地白了保安一眼,根本不理会他。 陌然赶紧过去,陪着笑脸对保安说:“兄弟,对不起啊,我们马上就走。” 保安将他审视一番,摆摆手说:“快走快走,这里可是市委大院,不允许喧哗吵闹的。门口也不许停车,快走!” 陌然含着笑道:“就走就走。” 一边的孟夏却不乐意了,她瞪着保安说:“这又不是你家,凭什么就赶人走?我偏不走,看你怎么样。” 保安一愣,骂了一句:“泼妇吧!” 这句话就像点爆了火药桶,孟夏一下炸了起来。她冲到保安面前,双目怒视着他质问:“你说谁是泼妇?” 保安看看她,又看看陌然,回瞪着孟夏说:“谁在这里撒泼,谁就是泼妇!” “你娘是泼妇!”孟夏毫不犹豫回击过去。 “你再骂一句看看。”保安似乎也生气了,一双拳头握紧了,门卫室你其他的保安也出来了几个,往他们这边走过来。 陌然担心事情闹大,推着孟夏说:“少说一句不会死。算了算了,我们走。” 孟夏却不肯,她轻蔑地说:“你一个保安,就人模狗样了?市委大院就不是老百姓来的地方了?今天我偏要个理出来,就不走。” 陌然在她耳边低声说:“你与一个保安,能要什么理?” “我偏要!”孟夏不依不饶地说:“姐夫,你要怕,站一边去。” 陌然苦笑着摇头,他怎么能站一边去呢?他推着孟夏,低声安慰她说:“孟夏,你要有气,等下骂我,好不?要是骂不解恨,你打我也行。” 孟夏看了他几下,扑哧一声笑了。 他们这么一闹,市委门口瞬间就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的人。 看热闹的都不嫌事大!陌然想,得马上带着孟夏离开。 449、徐书记相邀 陌然想走,可他和孟夏已经走不脱了。 门卫室你出来的几个保安,不由分说就去抓住了孟夏,要将她带进保安室去。 陌然赶紧上前去拦,又过来几个身强力壮的保安,七手八脚来抓他的手脚。陌然想解释,可是他们根本不给他解释,只是沉着声音在他耳边低吼:“住嘴,不许说话。” 不许陌然说话,他自然闭嘴。这里的市委大院,陌然心里很清楚,误会解释清楚就行。但孟夏却不与他一样的想法。她开始蹬腿拢胳膊,嘴里骂着:“土匪!你们是土匪!” 车里的老费和孟晓发现了情况不对,赶紧下车跑过来。这样又惹来一群保安,将他们团团围住,不由分说要抓起来。 现场开始有人起哄,噪噪杂杂一片。 正乱做一团时,一辆黑色小车驶过来,车窗打开,陌然就看到徐达夫书记一张布满怒气的脸。 保安们也看到了书记,放开了抓着陌然他们的手,各自立正敬礼。 “出什么事了?”徐书记不怒自威。 一个看起来似乎是队长的人报告说:“报告书记,没事。这里有几个捣乱的人,我们准备教育他们。” 陌然被人挡着,徐达夫书记看不到他。他想喊,还没张嘴,发现徐书记的车窗已经关上去了。 黑色轿车滑进大院里,电闸门悄无声息关上了。 徐书记突然出现,让保安们没有了先前的凶狠了。但他们还是不愿意放开陌然四个人,非要将孟夏几个拉进去教训一顿。 老费急得要跳起来,打他可以,欺侮孟夏不行!这是老费在很多场合公开表态的爱情宣言。他看着孟夏被两个男人困住了手脚,便黑了脸,飞起一脚就往其中一个人身上踢去。 老费这突如其来的一脚,结结实实踢在保安的腰上,但闻得一声惨叫,保安便往一边倒下去。 就好像在平静的水面扔下去一块石头,场面瞬间像炸了锅。 保安们从腰间抽出来警棍,劈头盖脸就要往老费身上招呼。 陌然一看情况紧急,也顾不得其他了,一把推开吓得脸色惨白的孟晓,挡在老费面前说:“都住手,误会,误会啊!” 没人听他的,就连老费,也拍了一下他肩膀说:“老陌,好兄弟,我们并肩战斗。” 陌然哭笑不得啊,他这时候几乎急火攻心了。在市委门口像流氓一样的打架,这传出去的影响有多大?可是现场他没法控制了,只好咬咬牙低沉着声音说:“老费,我们背靠背来。” 老费游遍了大半个世界,什么样的流氓都见过。就连真正的战场,他也亲身经历过。眼前的这点小事,对他来说根本就不放在眼里。 保安们一声喊,几个人就冲了过来。 保安毕竟是训练有素的人,他们队形不乱,沉着稳重。手里的警棍闪着黑黢黢的光,令人莫名其妙地心寒。 其中一个举起警棍,朝着陌然的头便砸下来。 一边的孟晓吓得惊叫出声,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陌然眼明手快,侧身让过他,照着他的后背劈了一掌过去。 保安站立不稳,人扑的倒地。 其他的见状,一窝蜂地涌了上来。 陌然沉着应战,施展拳脚,居然让保安们靠不了自己身子。 老费就惨了,躲过几下后,被一警棍结结实实砸在头上,血就冒了出来。见到了血,老费先自己软了下去,被保安轻而易举地抓住了手脚。 陌然胳膊上也挨了几下,但围攻他的保安,丝毫也没占着便宜。其中一个的肚子,被陌然狠狠踢了一脚,此刻正脸色惨白躲在一边行气疗伤。 他把在林冲哪里受的气全部倾泻出来,以至于他越战越勇了,保安们丝毫也近不了他身。 市委门口的人越聚越多,乱哄哄的一片了。有保安开始驱逐围观人群,但雁南市的人看热闹是天下最积极热心的,任保安如何驱赶,他们就是不走。反而起哄得越来越起劲。 陌然怕事情闹得收不了场,开口说:“大家都不要动手了,有话好说。” 保安们果真听话停了手,刚好110赶了过来,二话不说先给陌然戴上了手铐,抬着老费就往车里塞。 陌然还在担心,说:“人都晕过去了,你们该送去医院抢救。” 警察哼了一声道:“想得美!你们吃了豹子胆了,敢再市委门口乱来,等死吧!” 上了车,孟夏才悄悄告诉陌然说:“老费没事,他晕血。” 这下真的令人嘀笑皆非了。 到了派出所,警察将他们赶下车,一人一间羁押室关了起来。 陌然打量着羁押室,不由感叹里面的设施太好了。整个羁押室有二十来平方,墙壁居然是软包。四周一圈软凳,紧贴墙壁。头顶悬着一个摄像头,似乎正在记录着屋里的一切。门是不锈钢的栅栏门,里面能看到外面,外面也能看到里面一切。 这条件太好了!陌然心里想,这与许子明的子虚镇派出所,简直就是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啊! 子虚镇派出所的羁押室,是间不足五平方的小黑屋子。屋里别说软包,找个温柔点的地方都没有,处处是冰冷且坚硬的水泥墙壁和供人休息睡觉的一通水泥地铺。 小黑屋里连光线都没有,自然就没有摄像头。 看来城里与乡下,连羁押的待遇都有着天壤之别啊! 陌然安心地往软凳上一躺,他要好好睡一觉,补上昨夜与许子明守株待兔的疲劳。 刚合上眼,听到开锁的声音,抬起头一看,就看到一个戴眼镜的斯文中年男人进来了,劈头问了一句:“你是雁南县的陌然?” 陌然点了点头,说:“我就是。” 中年男人笑了笑,回头与跟着进来的警察低声说了几句,转过身来说:“我们走吧!” 幸福来得太突然了!陌然一下还没反应过来。他和老费在市委大院门口打架,拘留个三五天,名正言顺啊! 他狐疑地问:“去哪?” 中年男人笑笑,说:“徐书记有请。” 450、年轻人,好好干 听说是徐达夫书记有请,陌然一下愣住了。心里想,这下可闹出大事来了,堂堂一个国家干部,在市委大门口与人打架,成何体统? 他迟疑着不肯走,毕竟自己与徐书记不熟。再说,此去是凶是吉,他心里没半点底。 中年男人轻声说:“你还要在这里么?徐书记在等你。” 陌然只好嘿嘿干笑着,昂首挺胸出了派出所的门。 门口停着一辆黑色的轿车,中年男人示意他上车。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老实坐了进去。 车子如在平静的水面上滑行,平稳而舒适。几分钟时间,便停在市委大楼底下。 陌然心里开始有些不安。市委大楼与县委大楼相比,显然不在一个档次。市委大楼的安静与肃穆,让人无端从心底产生一种敬畏感。 坐电梯上楼,电梯也安静平稳。陌然暗自感叹,自己要是在这样的环境里上班,该得多压抑自己。 徐书记一个人占一层楼,他办公室的旁边是秘书科,陌然扫一眼,一连三个房间的门上都标着秘书科,只是分别写着一科二科三科。心里又感叹,这领导当到一定级别了,光是秘书,就能把所有问题都考虑得全面透彻啊。何况,作为他这样级别的领导,还有政策研究室这类的部门,有什么样的事还需要领导亲自去动脑筋呢? 中年男人进去请示,陌然就站在门边,屏声静气的,低眉敛目,等着未知的结局。 不一会,中年男人出来,微笑着对他做了个手势,示意他随他进屋。 陌然赶紧收敛起走神的心思,轻手轻脚进门。 徐达夫书记端坐在一张高大的办公桌前,他屁股底下的椅子,就能让人产生一种仰视的错觉。 办公室很宽大,办公桌对面一圈沙发,沙发上坐了一个人,因为是侧面,陌然没能看清坐着的人年纪有多大。但从她衣服的颜色可以断定,这是个女性。 果然,她回过头来看着陌然淡淡笑了笑,站起身说:“徐书记,我先下去,您有指示再通知我。” 徐书记微微颔首,女人便起身,从陌然身边走过去,莞尔一笑。 陌然没心思去想太多,双手垂在膝边,诚恳地叫了一声:“徐书记,您好。” 徐达夫书记哼了一声,指着沙发说:“你先坐!我处理这份文件再与你说话。” 陌然赶紧点头说:“书记您先忙。” 他侧起屁股坐在沙发上,不敢坐得太舒服。他偷偷去打量正襟危坐办公的徐书记,一颗心慌乱地跳动不已。 领导当得越大,威严越是从空气里都能感觉出来。这是一种令人肃然起敬的威严,一种让人不由自主去维护的威严。仿佛有半点的不敬,都是对规则的亵渎。 徐书记处理事情很快,但见他拿起笔,在文件上刷刷写了几笔,扔了笔后站起来,打着哈哈说:“陌然同志,果真是英雄出少年啊!” 陌然心里咯噔一下,徐书记这话,是开玩笑的,还是讥讽他的?不管他是什么想法,总之这句话说出来,让陌然心里没半点安定了。 “敢在我市委大门口打架,胆子不少嘛!”徐书记依旧呵呵笑着,走过来在他对面坐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说:“都说初生牛犊不怕虎,我今天算是见识过了啊。” 徐达夫书记的背景,陌然过去知道一些。他原来也是秘书出身,跟着曾老十来年。徐书记做秘书,并未做到极致。极致的秘书,是领导的贴身秘书。徐书记只做到秘书处副主任,再后来去了政研室。直到曾老要退之前,才将他放下来,做了雁南市的市委书记。 徐达夫书记写得一手好文章,对于政策的领悟,芙蓉省无人能出其右。而且他还写得一手好字,在书法界也是有名气的大家。据说,当年曾老的所有讲话报告,都是出自他的手,其中有几篇讲话稿,成了一个时期的风向标。到现在还经常被人拿出来做示范。 徐书记不紧不慢地喝茶,这边的陌然心里揣然不安。 办公室里显得无比安静,仿佛能听见心跳的声音。 越是安静,压力越大。陌然几乎感觉到不能自由呼吸了,徐书记这才突然冒出一句话来:“听说,你们的工业园区已经动工建设了?” 陌然认真地回答:“是,徐书记,瑶湖集团的施工,已经正式全面铺开了。” “嗯,不错。”徐书记微微颔首说:“这一点,你的功劳不少。” 陌然赶紧表示,自己只是做了应该做的事,并没贡献。主要还是领导有方,上级重视,群众拥护的结果。 徐书记一边听,一边点头,打断他的话问了一句:“你们雁南县经济发展这几年有不少起色,你对经济建设这方面有什么看法?” 这话一下将他问住了。徐达夫书记前段时间视察雁南县,叫停了何县长主导的严打,这就是一个信号。徐达夫书记去视察,前提是曾老与秦老狐来过雁南市,至于他们谈了什么,没人知道。但是很多人知道,徐书记去视察,与曾老的到来有关。 而且之后出现了一系列的问题,比如瑶湖集团投资款被挪用,工业园区升格,严妍从县委接待办调到管委会当党委书记,这背后要是没一只无形的巨手,根本做不到。 陌然还知道,只要出了事,何县长几乎是不来市里寻求帮助和借助力量,他总是往芙蓉省里去。由此也可以说明一个问题,何县长的力量不在雁南市,而在省里。 想到这里,陌然感觉到手心里都开始出汗了。何县长与徐书记看来不是一路人! 他哼哼唧唧半天,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徐书记也不生气,反而安慰他说:“你不用太紧张,到了我这里,就像在你自己办公室一样,放轻松些吧。” 陌然干涩地笑了笑,感觉自己就像是一只小兽,在徐书记这头狮子面前,他几乎不敢自由的呼吸。 “说说,今天怎么在门口打起架来了?”徐书记含着笑问他,补充了一句说:“我从门口进来的时候就看到你了,不错,有胆子。” 陌然嘿嘿地笑,他以为徐书记在门口没看到自己,还在位自己没冲出去见他而后悔着,没想到徐书记这种深藏不露的人,早就看到了他。 他顿时像被剥去了衣服一样,赤裸裸的站在他的面前,羞得无地从容起来。 他干咽几下,发现自己嗓子里根本没唾液,整个喉咙干涩得似乎要冒出烟来。 “是这样的,今天我们县里有个朋友买了台新车,他就是准备要投资刺绣厂的外国朋友。我与他们约定在这里见面,也不知怎么了,就与门口保安发生了冲突。徐书记,是我不对,不应该这样没组织纪律。” 徐达夫书记笑而不语。 陌然惶恐起来,不知道他心里究竟在想什么,于是结结巴巴地表态说:“等下我就去赔礼道歉。” 徐书记摆摆手说:“不用,这个事,派出所会处理好。不过,我要提醒你一句,以后与投资方的人,最好不好走得太近。很多问题,就是出在分不清的状态下,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陌然点了点头,徐书记这是在暗示他? 他心里想,自己与徐书记并没交往,在他眼里,自己只不过是徐书记手底下千百个官员中的一个,他太微不足道了。 “要是你再去瑶湖集团,有机会替我问曾老好。”徐书记抱歉地说:“你看我一天到晚事也多,实在抽不出空去看他老人家。不过,你让曾老放心,瑶湖集团落户我雁南地区,就是对我雁南地区的信任。我们一定不会让他老人家失望。” 话锋一下转到瑶湖集团上来,这让陌然有些措手不及。说实话,他与曾老几乎没说上过几句话。曾老在他心里,就是一座只可仰视的神。 “好好干!年轻人。”徐书记笑眯眯地说:“未来都是你们年轻人的,只要步子走稳,前途自然会光明。” 陌然被徐书记赞扬得有些六神无主了,徐书记派人去派出所把自己找来,就是为了说这么几句不痛不痒的话? 451、老费的爱情 徐书记要开会,陌然只得起身告辞。 一上午的谈话,几乎找不出重点。陌然的心一直不安,不知道徐书记找自己来,究竟意欲为何。 他提到了曾老,却没继续深入下去。也提到了何县长,轻飘飘带过去。 只是他在陌然要告辞的时候说的一句话,让他不免陷入沉思。 徐达夫书记说,年轻人要有冲动,干事业也好,做人也好,得有一股冲劲。但得有度,过了,得不偿失。 陌然想了半天,始终没想明白这句话的真正含义。他自思,自从竞选当了乌有村的村长后,他就刻意夹着尾巴做人。他愿意放弃在东莞的高薪回来做个不值钱的村长,其实就一个想法,他要凭着自己的聪明才智,带领家乡父老走上一条富裕光明大道。 他之所以怎么做,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他就是想证明给别人看,当初别人看不起他,将他如扔垃圾一样弃之不顾,让他一个名牌大学毕业的学生,居然在小县城里找不到一份工作。他要让他们明白,失去他,是一件多么大的损失。 然而生活总是喜欢给人开玩笑,他莫名其妙地被任命成了县工业园区的管委会副主任,当他还在庆幸这世界终归还有伯乐的时候,瑶湖集团的投资,让他慢慢感觉到了,自己不过是被人利用了一把的人。 很多时候他感觉脚底下很虚浮,尽管他是管委会副主任,但他总是感觉到自己与别人格格不入。他从来就没有一种当家作主的感觉,依然如在东莞打工一样,随时抱着卷铺盖走人的思想。 出了市委大楼,看到老费他们在门口等他。顿时很惊奇地跑过去,两个小时之前,他和老费还在这里与保安上演全武行。现在孟夏的车就停在保安值班室的门口,居然看不到保安来驱赶他们。 孟夏笑嘻嘻地说:“想不到我姐夫是个大名人啊,市委书记亲自接见。这些狗眼看人低的,懂得什么叫厉害了吧!” 陌然知道她在指桑骂槐保安,他赶紧拦住她说:“孟夏,你能不能少说两句?” 说完,也不等他们招呼,顾自上了车,喊着孟夏开车回雁南县。 在市委门口与保安打架就是一场闹剧,要是传到雁南县去,还不知被人在背后怎么传。陌然多少还是有些担忧。 孟夏开车,老费坐副驾驶。他和孟晓就只能坐后排。 孟晓悄然伸手过来,将她的小手塞进他的掌心里,侧过脸笑了一下。 他心里一阵温暖,不由抓紧了她的手,捏了捏,低声说:“没吓着你吧?” 孟晓摇了摇头,双眼闪出无比敬佩的光说:“你真厉害!” 陌然淡淡一笑,不是他厉害,他总不能看着孟夏被人推搡,总不能看着老费别人打而无动于衷吧!其实当初他冲上去打架,心里是毫无杂念的,他只是想,自己的人,怎么样也不能被外人欺侮。 开车的孟夏回过头取笑说:“你们两个秀恩爱,不要当着我啊。” 孟晓娇叱道:“开好你的车,心思别走野,你手里可是握着几条命呢。” “放心吧,姐!”孟夏笑嘻嘻地说:“不相信我的技术啊?专业水准啊!” 老费自始至终都在看着孟夏,恨不得生吞活剥了她一样。陌然不禁莞尔,这个老费,对待孟夏的爱,确实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他一个外国人,如此痴迷于对孟夏的爱情,不由人不钦佩。 老费自从认识了孟夏后,一直把她惊为天人一样的看待。无论孟夏如何羞辱他,拒绝他,甚至要动手打他,他始终如一块狗皮膏药一样,贴上去了,怎么也撕不下来。 他的刺绣厂,就是献给孟夏的礼物。按老费的说法,投资刺绣厂,既能赚到钱,更能抱得美人归,这是求之不得的好事啊!所以,他想尽一切办法,冲破无数阻力,坚决在雁南县投资建厂,目的其实就一个,博得美人一笑而已。 当然,这一切都取决于孟夏的一句话。在瑶湖集团突然撤走项目部后,陌然一下消沉到了极点。谁心里都明白,陌然有今天,是因为他背后站着一个瑶湖集团。如果瑶湖集团不在了,他将什么也不是。别说是管委会副主任,恐怕连他想继续做一个村长,别人也不会给他机会。 陌然的消沉让孟夏心痛不已,她去找了老费,提出来一个建议,只要老费在雁南县工业园区投资建厂,她就答应他的爱情。 这对老费来说,无异于天上掉下了个大馅饼。他苦苦追求孟夏,换来的是她的冷言冷语,甚至指着他的鼻子骂,说他老费是痴心妄想。她宁可一辈子不嫁人,也不会嫁给他。现如今只要他投资,她就答应他。老费喜不自禁啊,不到半个月,投资刺绣厂的事就尘埃落定。 这些故事,陌然一直被蒙在鼓里。他只是觉得很意外,怎么孟夏一下就接受了老费的追求了。比如这台车,就是老费送给孟夏的另一个礼物。 相比而言,陌然觉得自己对孟晓就差得太远了。别说送她车,就是想好好与她说几句话,觉得都是很奢侈的事。 他不由抓紧了孟晓的手,悄悄捏了捏。 孟晓的手白皙而柔软,十指相交,他心里猛然涌起一丝柔情。 自从相亲认识她以来,孟晓的温柔体贴让他感叹不已。只要有他在,孟晓就会是一个毫无主见的女人。甚至他要与她温存,孟晓除了娇羞,居然也不会拒绝一样。 车到雁南县,四个人随便找了家饭店吃了点东西。老费和孟夏要去县城建和规划局,刺绣厂的规划图已经出来,他们要去办些手续,筹备开工。 孟晓没地方去,陌然便说:“他们去忙,你跟我回办公室吧。” 孟晓还在犹豫,孟夏已经拍手叫好。她叮嘱陌然说:“不许欺侮我姐,要是被我知道了你欺侮她,姐夫,你就等死吧。” 陌然也不与他口舌,孟夏这人说话,一向口无遮拦。 看着他们开车离开了,陌然轻声对孟晓说:“下班后我们回家去,你先去我办公室休息。” 孟晓轻轻嗯了一声,小心地跟在他身后,回到管委会办公室。 昨夜到现在,除了在派出所里小憩了一会,他几乎没合过眼。 这一天恍如一年那么漫长,陌然觉得身心疲倦至极。回到办公室,正好是中午下班,整个管委会没有一个人。他便锁上门,拥着孟晓说:“你去里间休息,我在沙发上对付一下。” 452、陆晴来报到 孟晓不愿意去床上休息,说陌然是男人,男人应该在床上,不能委屈在沙发上。她是女人,女人只要能有一个靠着的地方,就能休息。 陌然心里感动,看着眼前羞答答的孟晓,不禁心生波澜。孟晓的温柔与善良,让他不能自己。他暗自庆幸,认识了孟晓,或许这辈子将是最幸福的男人。 两个人都执意不愿去里间床上休息,推脱不过,干脆相偎着在沙发上坐了。孟晓靠着他肩上,傻傻地笑。 陌然将身子侧到一边,尽量让孟晓舒服。他半张开着双臂,几乎将孟晓的身子搂抱在怀。孟晓仰起脸,看着他说:“陌然,你不会嫌弃我吧?” 陌然闻言一惊,认真地说:“你这是什么话?我跟你说,孟晓,你就是我的女人了。这辈子除了你,我不会再对任何女孩子动心。” 孟晓吃吃地笑,小声说:“鬼信你,花心大萝卜。” 陌然抓着她的手,轻轻摩挲着说:“你信不信我,天地良心可以为我作证。你说,我陌然何德何能?凭什么嫌弃你?你不嫌弃我就算谢天谢地了。” 孟晓叹口气说:“你是国家干部,我只是一个农村女孩。” “屁!”陌然骂了一句粗话,一只手抚摸着她滑如腻脂的脸,心动不已地说:“我们都不说废话了。我想好了,等到瑶湖集团工厂正式运行,我们就结婚。我要给你一个非常盛大的婚礼,我要你成为最幸福的新娘。” 孟晓的脸红了起来,娇羞地说:“我相信你!” 陌然便低下头去吻她,孟晓迟疑了一下,还是迎了上来,两个人的嘴唇如蜻蜓点水一样,一触即分。闪闪烁烁的,更让人欲罢不能。 孟晓的身上散发出阵阵幽香,直往他的鼻孔里钻,撩拔得他意乱情迷。她是一朵含苞待放的花蕾,所有的美丽都在片片红蕊中。她微微娇喘的气息,恍如春夜里悄然生长的花草。她欲拒还迎的娇憨,如同一处从未流淌出来的幽泉。 他情不自禁地伸手入衣,她惊慌地挣扎着,一双眼根本不敢来看他。 直到他抚摸在她如山峦一样的胸上,她才安静下来,羞涩地闭了眼,颤抖着声音说:“陌然,你不可欺侮我。” 陌然笑了笑,含着她的舌尖,手指拂过她的幽深说:“老婆,我要在我们结婚的晚上要你。” 孟晓轻轻滴嗯了一声,不知是失望还是怎么了,她坐直了身子,整理一下衣服说:“我去里间,你在这里吧。” 陌然拉着她不肯松手,发誓说不再动她。孟晓淡淡一笑道:“可是我怕自己控制不住啊!” 这话简直是火上浇油啊,陌然的心猛然跳动起来。他感觉到与孟晓在一起,心跳得比跟谁在一起都要激烈。她在他心里就是一尊美丽的玻璃瓶,他怕不小心摔碎她。可是又时刻想要把玩。 孟晓挣脱他的手,径直去了里间卧室,没等陌然说话,她反手已经锁了门。 美人不在,他的心反而安定了许多。他将身子躺下去,不到几分钟,睡意便如水一般的涌来,不一会就沉沉睡去。 下午上班不到十分钟,陌然办公室的门便被敲响了。他睁开惺忪的睡眼,嘟哝了一句。抬眼去看孟晓的门,纹丝不动地锁着,便起身去开了门。 门口站着陆晴,看着他一脸睡态,赶紧抱歉地说:“对不起,打扰你了啊!” 陌然惊讶不已,陆晴上门来,太令他意外了。当即客气邀请她进门。 陆晴迈步进屋,扫一眼屋里布局,浅笑着说:“何县长让我来找你。” 陌然哦了一声,客气地说:“有何说法?” 陆晴顾自在沙发上坐了,淡淡说了一句:“领导,我是来找你报到的。” “报到?”陌然想起何县长转给他的,一封陆晴写给何县长的信,疑惑地问:“下定决心了?” 陆晴轻轻嗯了一声,低声说:“下定决心了。” “你爸妈反对。”陌然想了想说:“还有你妹妹陆免,看到我就像仇人一样,也是强烈反对。” 陆晴忍不住轻笑起来,她扫了陌然一眼道:“你怕了?” 这句话问到了陌然的心坎上,实话说,不是他怕,而是他烦不胜烦她爹妈的谩骂和陆免不屑与怨恨的目光。在他们陆家看来,好不容易培养出来一个大学生,还被他忽悠回来当了农民,这就是仇人啊! “我怕什么?”他嘴里还说吐出这么一句外强中干的话出来。 “就是。”陆晴浅笑着说:“今后大学生村官是社会趋势,这不但是个人的一种经历,更多的是让我们这些农村出去的孩子,有一个施展自己抱负的舞台。” 陌然一想也是,一个大学生融入到社会里去,就像一粒尘埃一样完全可以忽视。比如一个刚毕业的学生进入某家公司,在别人的眼里基本就是无视的状态。而他们回到乡下就大不同了,一种鹤立鸡群的优越感会油然而生。 现在的大学生,十个有九个眼高手低。以为读了几天大学,世界都在他的掌心里了。孰知他浑身的本事,不过是条三脚猫的把戏。城里出身的大学生,看不起乡下。就连乡下考出去的大学生,一旦洗了脚上岸,眼里就再也没有了农民的质朴。仿佛他们已经一跃了龙门,从此能登堂入室,做一个看不起乡下人的城里人来。 陌然是过来人,太知道这些人的想法了。想他一个名牌大学毕业的学生,因为没有关系,最后还是沦落成为万千打工族中的一员,这里面的酸甜苦辣,只有经历过的人,才会尝到不可对外人言也的滋味。 虽说他现在鸟枪换炮了,也登堂入室了,但前途在哪,还是一片渺茫。他现在只不过是被人利用与被利用的关系,他丝毫也感觉不到做主人公的快感。 雁南县今年毕业二十来个,陌然按图索骥,一个个打电话征求意见,除了陆晴,没有任何一个人愿意回来做一个大学生村官。仿佛只要沾上村官的名字,自己就成了农民一样的可怕。 陆晴的话让陌然很认同,确实,农村是个多么广阔的舞台,真有本事,改变乡村面貌是件多么伟大的事业。 “谢谢你!”陌然突然真诚地说:“陆晴同学,乌有村的未来,全靠你了。” 陆晴腼腆地笑,轻声说:“我尽力!” 门一响,孟晓从里屋出来,她惺忪着双眼,头发显得有些凌乱。一眼看到屋里坐着的陆晴,低低惊呼一声,退回去房间。 453、陆免闹会场 陆晴履职乌有村村长,消息如惊雷一样掠过乌有村每一个角落。 乌有村全部村干齐聚小学,老村干也被邀请参加会议。陌然先将陆晴介绍了一番,最后说:“这也是县委县政府的意见,大学生村官进村,是国家政策,也是上面对基层农村的关心。陆晴同志是我们雁南县人,了解和熟知我们的风土民情,我相信,她一定会做得很好。当然,我也希望在座的老村干,以及现在的村干帮子,尽一切力量帮助她。” 陌然话说完,没一个吱声。齐烈低着头吸烟,浓烟滚滚的将村委办公室熏得如同着了火一样。 这太意外了!二千多人的乌有村,找不出一个做村长的人?还要非得从外面请人来?村长不是干部,但不能不当干部看。所有做村长的人,得吃得下别人的鼻涕,咽得下别人的唾沫。她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女孩子,能对付得了常年粗言俗语的乡下男女? 没人相信陆晴能干得了村长,他们嘀咕着谈论,都读大学了,外面世界那么大,随便找个工作,不比做个村长强很多么? 陆晴自始至终没说话,一直微微笑着看着大家。 李桂丽作为女性,自然与陆晴挨得很近。她几次想开口说话,终究没勇气。 陆晴便低声说:“姐,你想说什么,爽快说,不用担心我。” 李桂丽就红了脸,犹豫着看一屋子的村干部。低声说:“我没什么话要说啊,陆晴同学来我们乌有村当村长,我个人表示热烈欢迎啊。” 大家就笑,说,你代表的是你一个人。乌有村可是有二千多人呢。 唐海花不甘寂寞跳出来说:“陌村长,你说,我们乌有村就找不出一个人来当村长了么?你这样安排一个外人来,别的村会笑话我们乌有村无人啊。” 陌然笑笑没作声。 唐海花看陌然不作声,愈发的得意起来:“我一个妇道人家无所谓,关键是你们这些大老爷们,出去被人说,面子上过得去吗?” 齐烈瞪了她一眼,呵斥道:“闭上你的嘴,你懂个屁!” 齐烈开口说话了,陌然一颗悬着的心放了下来。他非常清楚,齐烈是最大的阻力。如果齐烈反对,就算陆晴本事再大,在乌有村里也会成为瞎子聋子。 他不失时机地贴上去说:“老书记,您是乌有村的前辈,您谈谈意见。” 齐烈却不给他面子,淡淡说了一句:“我听组织上的,没意见。” 这句话看似很简单,其实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 陌然高兴地说:“大家还有什么意见没?要是没意见,陆晴同志从今天起,就是我们乌有村的村长了。” 话音未落,窗户玻璃哗啦一声被砸得掉了下来,稀里哗啦的跌了一地。 坐在门边的李大有吓了一跳,他跳起来骂:“哪个狗日的?” 拉开门冲出去,不一会就拖进来一个小女孩。 陌然暗暗吃了一惊,被李大有拉进来的是陆免,此刻低垂着头,紧张地绞着衣边。 李大有怒斥道:“谁让你来捣乱的?哪里的孩子?胆子那么大!” 陌然去看陆晴,陆晴没丝毫表情,这不由陌然心里暗暗思忖,这个女孩子也太沉着了。 陌然说:“算了,大有,孩子嘛,不懂事,无心之过。” 没料到陆免抬起头,撅着嘴大声说:“我就是故意的,谁让你们骗我姐。” “你姐?”大家都不约而同去看她,不明白这个小女孩说什么东西。 “就是她!”陆免指着陆晴说:“她是我姐,我们家说了,打死也不能来做农民的,是你们骗我姐来的。” 陆免气鼓鼓的样子很可爱,大家忍不住笑了起来。本来屋里压抑的空气,因为陆免的出现轻松了许多。 陆免是拿着一块板砖砸了窗户玻璃的,此刻她气呼呼地看着一屋子的大人,居然没有丝毫的惧怕感。 大家一听,又都把头转到陆晴这边看,每个人的脸上都显露出各自不同的惊异神色。 李桂丽首先问:“真是你妹妹?” 陆晴点了点头,板着脸对陆免说:“小免,你个孩子,懂什么啊?快出去,别在这里捣乱。” “我捣乱啊!”陆免脸上浮现出与年龄极不相符的冷笑出来,她指着姐姐说:“你等着,爸妈就赶过来了。到时候你就知道厉害了。” 她小小年纪,站在屋中央,得意地笑。 乌有村的老少村干都愣住了,没人知道陆晴还有个妹妹在乌有村小学读书,没人知道她家里反对的态度是如此强烈。 陆晴显然急了,她起身去拉妹妹的手,低声说:“出去,姐在开会。” “我不出去!”陆免倔强地说:“我就不出去。要出去,你跟我一起出去。” 两姐妹僵持起来了,陆晴黑了脸说:“陆免,这是大人的事,你小孩子不要乱掺合。” “我就要!”陆免咬着下唇,丝毫不退让。 “我打你了!”陆晴吓着妹妹说:“我真会打你了。” 一屋子的大人,被一个小屁孩弄得进退两难,所有人脸上都露出了尴尬的神色。陌然与陆免打过交道,知道这个小屁孩与一般小女孩不同。她显然比别人要早熟,思想与语言,非普通小孩可比。 他便含着笑说:“陆免,你知道组织纪律吗?” 陆免扫了他一眼,迟疑地摇了摇头。 “就好比是你们班上的纪律,你们读书,班上是有纪律的吧?”陌然笑着说:“你们都要遵守纪律吧?你姐就是这样的,她有纪律要遵守啊。” 陆免迟疑了,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姐姐陆晴,低声说:“爸妈会来,你快走吧。” 陆免说完,低着头出去了。 李大有就骂了一句:“野孩子。” 陆晴一听,一双柳眉就竖了起来,但她没说话,咬着嘴唇说:“各位前辈,我陆晴年少,今后有得罪大家的地方,请各位多多原谅。今后村里的工作,还得仰仗各位多帮我。总之一句话,我一定让我们乌有村成为全雁南地区最好的村。” 陆晴的话,像是施政演讲,又像是表决心。但归根结底传递了一个信号,她做乌有村村长,已经是板上钉钉了。 会开到这里,基本就要结束。陌然悄然舒了口气。 只要将陆晴安然送到村里当上村长,何县长交代的这个任务就算完成。 正想着,突然有人提议说:“肖莹今天都没来开会,她是什么意见呢?要不要听听她的想法?” 话音未落,立马有人附和。肖莹是与陌然一同参加过村长竞选的人,也是陌然这一届的村妇女主任。她在乌有村的地位不比陌然低,相反在很多地方,她比陌然更具乌有村的代表性。 陌然摆摆手说:“肖主任身体不好,以后有机会,我会与她说的。” “你现在都不是村长了,你还说什么呢。”李大有阴冷冷地说:“陌然,我觉得,最好来一次投票。就我们村干投票。投到谁,谁就当村长。” 454、进退维谷 陆晴出任乌有村村长,并没有按照李大有的想法,来一次村干内部投票。陌然第一个站出来反对,齐烈的意见与他保持一致。因为他们两个都知道,只要投票,陆晴的票数绝对达不到预料的要求,李大有倒有取胜的可能。 乌有村的村务在陌然离开村里去县里,肖莹借故生病长期待在市里不回来的情况下,默认由李大有代理了。李大有代理村长,得到了子虚镇副镇长李大霄的绝对支持,他甚至回来乌有村开了一次党员座谈会,会上高度表扬了李大有的工作作风和务实精神。 李大霄的这个做法,一度让陌然很生气。他记得李大霄给他推荐的人选可是李桂丽,至于李家人李大有,他从来没提起过。却不知为何,他在村党员大会上撇开李桂丽不谈,一个劲地把好词都用在李大有的身上去了。 当然,那次党员座谈会他陌然没参加。不知道李大霄是故意回避,还是刻意忘记。反正他是在会议后三天才知道这个消息。为此,他给吴太华书记含沙射影地说过一次,说镇里的工作是不是很轻松,干部现在都有空去村里开座谈会了。 吴太华书记对他阴阳怪气的话没理会,但从那以后,李大霄就很少去乌有村了。 确切地说,陆晴出任乌有村村长,是奉了何县长的命令。陆晴在给何县长写过一封信后,接到何县长的电话,邀请她单独谈过一次话。那次谈话的结果,陆晴放下其他应聘,回乌有村担任大学生村官。县里按有关政策,落实大学生村官待遇。 乌有村村干会议无果而散,第三天后,子虚镇副镇长李大霄亲自护送陆晴赴任乌有村,一切尘埃落定。 卸了村长职务,陌然觉得肩上轻松了不少。 他给陆晴打移交的时候笑着说:“陆晴,今后乌有村全村二千多人,可都看着你啊。” 陆晴淡淡一笑说:“我懂,我不会辜负组织队伍的信任。”话说完,突然话锋一转问:“陌主任,那天在你办公室的是嫂子?” “嫂子?”陌然一下想到孟晓,点点头说:“算是。” 陆晴莞尔一笑道:“嫂子长得真好看。” 陌然不想把话题扯在孟晓身上,反问她道:“你爸妈不反对了?” 陆晴点了点头说:“只要工作做到位,他们还是会理解我的。” “陆免呢?” “她?”陆晴启齿笑起来,扫了他一眼道:“一个小屁孩,懂什么呀?怎么,我感觉陌主任好像很在意我妹妹的意见啊。” 陌然摆摆手说:“你们一家人,一个人意见不同,对你今后的工作都会有影响的。” 移交工作做完,乌有村还如他接手时一样,几乎一穷二白。村账户上没钱。 陌然苦笑着说:“小陆,以后你可要当一个手里没钱的家长了。” “没事!”陆晴说:“何县长答应过我,县里会有政策往乌有村倾斜。” 陌然心里暗自嘀咕,何县长对她还真好。自己当村长的时候,可从没听说过有政策倾斜过来。这句话说起来不要紧,其实,背后就是白花花的银子啊。 村长卸任了,支部书记还是自己。陌然便去找何县长,想看看他的态度,自己在乌有村究竟是一撸到底,还是保留支部书记的职务不动。 何县长没表态,只是让他自己看着办。 自己看着办?怎么办?从何县长办公室回来,一个下午他都在揣摩何县长的意思。这话含义太深了,就像迷踪拳一样的,不知道每一个拳头要从哪里打出来。 严妍来他办公室谈工作时,他还沉浸在思考里,被严妍轻喝了一声才回转神来。 他干脆把事情说给严妍听,看严妍对这件事的看法又是什么。 严妍听完,沉吟半天,问他:“你自己是想继续担任支部书记,还是不想不做了?” 陌然为难地说:“你看我现在,还有时间去管村里的事吗?” “时间都是挤出来的。”严妍含笑说:“这句话是真的,只要你想做,就不怕没时间。何况,村支部书记又不需要天天坐班。” “你的意思是,我还是继续兼着?” “我没这么说。”严妍摇着头说:“不过,你要想想,县城的发展还要多久就到了乌有村,如果你什么都不是,恐怕今后在村里你就没话语权。” 陌然嘿嘿笑道:“我要话语权干嘛?我又不想打主意。” “没错,你没想法,但不保证别人没想法。”严妍淡淡地说:“到时候,怕是你有心无力。” 一句话提醒了他,看来乌有村的支部书记还是不能轻易交给别人。可是他现在又是雁南县管委会副主任,再兼着一个村支书,显得多么的不伦不类。自己即使想占着,也不能保证别人背后不说闲话啊! 陌然担忧,在几天后得到应验。子虚镇的吴太华书记亲自找上门来,开门见山就说:“陌然,乌有村的支书,你交给别人来做吧。” 陌然口头答应着,随口问了一句:“组织上是这个意思?” 吴书记笑笑,没作声。 过一会说:“你们乌有村,就是屁事多。你不如一身轻,专心专一做好管委会工作。” 陌然笑道:“其实村里的工作并不影响我现在的工作。” 吴太华书记就睁大了眼说:“你还不知道吧?上次你和老许搞了什么屁行动,不是把苟日新抓起来了吗?这家伙监守自盗,就该往死你判。现在好了,何县长放他一马后,这家伙到处吹牛皮,说何县长是他大哥了。” “不要脸。”陌然愤愤骂了一句。他一想起苟日新的嘴脸,就恨不得往他脸上砸上两拳。 “所以你看看,这么多事,你何必还占着个支书的位子。” “这有关系吗?”,陌然不解地问,说:“如果镇里有要求,我保证随时退下来。” “镇里倒没明确要求。不过啊,你们村的那个李大霄,这段时间可是上跳下窜的,你要注意一下,这人年底就要退了,按他自己的说法,退下来后就去乌有村建栋屋养老。依我看,这人养老是假,占地是真。” “他能不能在乌有村建屋,现在还不能确定。毕竟他户口不在乌有村,就算他祖宗是乌有村人,可迁出去这么几代人了,还能算吗?”陌然轻蔑地说:“吴书记,你的意思我明白了。” 从何县长到吴书记,以及严妍,所有人都没明说他要怎么做,但陌然从他们的话语里还是摸出了一点门道。乌有村的支部书记位子不能退,起码现在不能退! 吴太华书记与他提起过苟日新的事,让他一下又想起来一件事。工业园区的保安队伍必须要尽快建设起来。 他现在手边需要有一支力量。 455、往事 陌然的保安队伍还没开张,县委书记杨天被传出接到调令,他荣升雁南市人大常委会,担任法工委主任去了。 县里各部门的人开始轮番请客,严妍来陌然办公室说,管委会被排在后天晚上。 陌然随口问了一句:“杨书记什么时候走?” “大后天。” “这么说,我们请完后他就走?” 严妍嗯了一声,轻声说:“其实不是每个局委办杨书记都会赏脸的,我们管委会的排期,还是杨书记亲自指定的时间。” 陌然哦了一声,问:“杨书记走了,谁是书记?” 严妍笑了笑说:“暂时还没明确。据说要过两个月才有正式任命。现在县里的全部工作由何县长代理主持。他是政府一把手,又是县委常务副书记,按职位轮替,也只有他了。” 陌然又哦了一声,叮嘱严妍道:“一定要搞个别开生面的宴会,杨书记为雁南县付出了太多心血,是我们雁南县所有干部学习的楷模。现在他老人家高升,我们在衷心祝福他的同时,一定要让他老人家明白,我们不辱使命,一定会沿着他的步伐走下去。” 陌然说得流畅不已,说完,连他自己都笑了。严妍似笑非笑地说:“陌然,你现在一套一套的,比起在官场里混了一辈子的人,这水平可一点也不比别人差。” 陌然笑道:“你是说我拍马屁的水平?” “你自己觉得呢?” “也许是。”陌然认真地说:“严书记,有些话,我们心里明白就行了。杨书记这一走,确实是上级对我们雁南县工作的肯定。要知道多少县委书记干了一辈子,是到不了杨书记这个层面的。市里调杨书记去人大,其实就是让杨书记继续发挥他的余热啊。” 两个人聊了好一阵,将后天晚上宴请杨书记的菜单都安排好了,严妍才起身说:“这里我去安排,你不用管了。工地上有些事,还需要你去处理。” 陌然答应了,这段时间他一门心思在弄保安队的事。根本没去管园区。 管委会要成立保安队,比起瑶湖集团这些企业要难许多。陌然一介入进去才猛然发现,不是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容易。 企业搞个保安队很简单,只要企业有工资发,接受县公安局指导和管理就行。而像陌然这样的行政事业单位,弄一支保安队就难多了。 首先得打报告,说明成立保安队的原因,还得说明资金来源,管理办法,以及保安队人员的选聘等等。县公安局作为主管单位,有一票否定权。 陌然亲自去找了邢副局长,将园区成立保安队的重要性连续讲了三遍,邢副局长始终没点头,也不摇头。这让陌然心里窝着一股火,可是他又不好发泄,只能陪着笑脸拍邢副局长的马屁,说保安队成立后,一定要聘请邢副局长作为顾问。 县局治安股最终批复下来,工业园区保安队由县公安局直接领导,业务完全受县局指导。队员工资由管委会解决。 拿到批复文件,陌然就开始忙着招兵买马。这支保安队对于他来说,有着别人不知道的重要性。他不让管委会任何人插手,就连苏眉,他也支吾着不让她介入。 瑶湖集团的基础建设已经看出了轮廓,按照规划要求,一期工程除必要的厂房外,还要建设办公楼以及配套的员工宿舍楼和食堂。毛工往返了东莞几次,每次回来,似乎都不高兴。陌然没去过问,他现在不想让任何其他的事来干扰他组建保安队。 老费的刺绣厂也正式入驻园区,前期工作已经准备就绪,就等着施工图一出来,立马开始动工建设。 工业园区呈现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这让陌然的心稍微安定了一些。只要园区能如期开业,他这个管委会副主任就不是吃干饭的货。何县长的面子就不会丢。 季节已经入冬,今年似乎比往年都要冷。 山上的树叶基本掉光,触眼都是一片枯黄。风一吹,瑟瑟地响。 河边风光带早就看不到一个人,这个在夏日的晚上人满为患的地方,如今一天到晚见不到一个人影。河风本来比山风凌厉,吹在人身上,让人一身长满鸡皮疙瘩。 陌然一个人站在水边,看着一河波光粼粼的水出神。 他一点也不感觉到冷,他内心正在燃烧。杨书记荣升,对他来说无异于一个天大的好消息。雁南县一把手杨天,是个带着传奇色彩的人物。在所有雁南县老百姓的心里,杨书记的形象一直是高大的,是需要仰视的。但这不是说杨书记让人害怕,反而是他的亲民态度。几乎所有的农民都可以自由出入他的办公室,尽管县委办有严格要求,但还是架不住杨书记每过一段时间,会亲自点名让县委办去接几个老农民来聊天。 在杨书记的身上,很难看出他有官气。他平易近人的风格,和随遇而安的心态,曾经让很多雁南县的官员去模仿,但至今没一个人摸到杨书记的精髓。 杨书记曾经在全县干部大会上笑过说,画虎不成反类犬,希望每个干部都保持自己的特色。但有一条,谁都不能超越,那就是为人民服务的决心,任何人不得改变。 陌然对于杨书记的这些话只当耳边风吹过。但他对杨书记的工作态度,还是保持着敬仰。 如果不是花红,不是外界的传说,他几乎就要将杨书记视作人生的标杆。 当然,对于花红和她房地产公司的传说,到现在陌然还是将信将疑。有人说,花红的房地产公司背后真正的老板是杨书记,也有人说,杨书记只是占了股份。究竟如何,没人说得清。但陌然心里多少还是有点底,哪就是杨书记与花红的公司,一定有着某种微妙的联系。就好像陌丝丽的房地产公司一样,有人也说,何县长占着股份。 陌然初任乌有村村长时,与老支书齐烈爆发了激烈的矛盾。陌然自己也不否认,确实有过想送齐烈进牢房的心思。 乌有村在齐烈手里几十年,到头来不但没积赚下来一笔钱,反而欠了一屁股的债。单是张大福酒楼的酒菜钱,就足以让人恨得咬牙切齿。 陌然虽然过去没做过村官,但他知道村里来钱的地方很多。比如农田补贴这一块,前三年过去,村里没拿出来一分钱。问到齐烈头上,一句话说过去了,村民历年欠下的提留款,得还! 还有铁路沿线每年给地方的补助,渠道每年的维修款,计划生育的罚款,村里主导收取的宅基地款,加起来不下二三十项。这些钱加起来,数目很吓人。可是齐烈一口咬定,没这些钱。 有些胆大的去镇里告状,都是因为拿不出证据而不了了之。去县里告状,都被信访局挡了回来。 直到陌然民选成了村长,他决心要拔出萝卜带出泥,因此他单独与子虚镇党委书记吴太华做了汇报。结果换来对齐烈的双规调查。就在所有人都在等待水落石出大快人心的时候,齐烈一身轻松出来了。 而这一切,到后来陌然才知道,杨书记就起到了不可估量的作用。 杨书记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陌然仿佛只看到一张模糊的画像,根本还没触摸到真实的血肉。 456、欢送晚宴风波 管委会的欢送晚宴,杨书记突然推辞不来了。 严妍心急火燎把消息告诉陌然的时候,几乎带了哭腔喊:“陌然,你说杨书记是不是对我们有意见?别人的都去,就我们的不来?” 陌然安慰她说:“你别急,该准备照样准备,杨书记这边的事,我来处理。” 杨书记突然不来赴管委会的欢送宴,完全出乎了陌然的预料。自从接到了市里的调令后,雁南县各局委办就开始争先恐后宴请杨书记。县政府这边的何县长也安排了一场宴会,而且是在所有局委办之前。政府办这边结束了,才轮到其他部门。 管委会排在最后,这还是杨书记亲自钦定的。不是所有的局委办都有宴请杨书记的殊荣,比如招商局的张波涛,第一个提出来要宴请杨书记,被杨书记声色俱厉狠狠批评了一顿,不但没去参加,还警告他说,好好做事,好好做人,别一天到晚想着溜须拍马。 张波涛的面子算是被杨书记丢了个一干二净,此后的每一场宴会,他都托词不肯参加。明白人都能看出来,杨书记是故意给他难堪的,张波涛从赶走徐文友,自己坐了招商局局长宝座后,几乎就成了杨书记最不受待见的人。 陌然也听说过,本来他管委会是没这个机会的,严妍亲自上门去请示了杨书记,好说歹说半天,杨书记才答应出面。他刻意将管委会排在最后一个,就是提醒管委会的人,在他心目中,雁南县工业园区管委会还是有一席之地的。 挂了严妍的电话,陌然没多想,电话叫来了小付,让他开车送自己回一趟乌有村。 陌然心里有数,杨书记推辞不来欢送晚宴,一定是他心里还有结没解开。他这一走,几乎对雁南县就失去了控制。尽管他是荣升,但一朝天子一朝臣,谁还会在乎他呢? 俗话说,县官不如县管,没有哪一个人会把赌注完全压在手中并无实权的人身上。杨书记虽说荣升为人大法工委主任了,级别高了不少,但手里的实权,却是一点也没有了。 没有实权的人,就好像一捧鲜艳的塑料花,看着好看,却没香味。 要解开他心里的结,唯有齐烈。这是陌然在接到严妍的电话后,第一个反应就是请齐烈出面。 齐烈听陌然说请他去赴宴,一脸疑惑地问:“不过年不过节的,赴什么宴呢?不去!” 陌然陪着笑脸说:“叔,我今晚请的是杨书记,特地请您去作陪。” “老杨啊!”齐烈皱了皱眉头,不屑地说:“老杨这谱摆得大啊,吃个饭还要老子作陪!不去,要我去,他来请。” 陌然哭笑不得,齐烈的这幅态度,就是故意做给他看的。因此他一改过去叫他”老书记”的口吻,口口声声喊他”叔”了。 “叔,杨书记要调走了,我想趁着这个机会请他吃个饭,也是表达我们乌有村人知恩图报呀。” 陌然将话题引到另一个层面,拿乌有村来绑架他。齐烈这人有个习惯,别人可以说他,但不能说乌有村。乌有村仿佛就是他的孩子一样,谁敢说乌有村半句坏话,他会拼了命去维护。 乌有村在齐烈的心目中是至高无上的,乌有村的每一寸土地都像他身上的肉一样,乌有村的每一个村民,都像他的私人财产一般。 乌有村的荣誉、耻辱,无时无刻不让他牵肠挂肚。 陌然的话让齐烈陷入了沉思,陌然说的没错,他是乌有村的人。过去是,现在是,将来还是。没有杨书记,乌有村怎么会出他这样的干部呢?陌然能当上县里的干部,说来说去也是整个乌有村的光荣啊! 果然,齐烈的态度缓和了下来。他沉吟一会说:“可是你请老杨,我去算什么事?” 陌然诚恳地说:“叔,你去了,杨书记心里会很高兴。你们过去是战友,出生入死的兄弟。现在杨书记高升了,你去祝贺,他还不高兴坏了?” “什么?”齐烈眉头一皱,问道:“高升?老杨高升去哪了?” 陌然一愣,暗想,坏了,杨书记没把他去市人大的事告诉齐烈。 他小声地说:“杨书记调去市人大了,现在他是市领导了。” “狗日的老杨!”齐烈骂了一句,随即笑起来:“狗日的,怕老子去蹭他的酒喝啊,升官了都不告诉老子一声。陌然啊,废话不多说了,我去,我倒要看看,老杨拿什么脸面来对我。” 陌然心里一阵高兴,有齐烈出马,杨书记不可能不给面子。 他犹豫了好一阵才说:“叔啊,还有个事,需要您亲自出马。” “说。” “杨书记本来答应出席我们今晚的宴会的,但他临时说不来了。您说,我们都准备好了,他不来,不是让我为难吗?” 齐烈盯着陌然看了好一会,似笑非笑地说:“小子,你是不是想让我去请老杨?” 陌然赶紧点头说:“叔啊,这事除了你,怕没第二个人能做到了。” 齐烈瞪他一眼道:“我就想嘛,你小子怎么突然想起老子来了,还说请老子吃饭,原来是要老子帮你请客啊!” 陌然嘿嘿地笑。 “这事我帮定了!谁叫你是我们乌有村的人啊,老杨可不能不给我们乌有村人面子。我去叫他,不来,老子拿枪押着他来。” 陌然一颗心终于落地。 杨书记如果不出席管委会的欢送晚宴,他陌然与张波涛相比,都是一个鸟样的人。社会上会毫不留情地说,上届领导不重视他! 任何一个人,都想在领导面前表现自己。哪怕被领导骂,也是一种荣光。要知道领导不闻不问的人,才是即将要死的人啊。 陌然让小付开车载着齐烈去杨书记家,自己在县委大院门口下车,直接就往组织部走。 他今天还要请一个重要的人物——肖科长来参加。 组织部在县委大楼三楼,一连五间办公室,肖科长在最后一间。 组织部长是县委常委,平常很少在办公室。整个组织部,肖科长是唯一的不是部长,却行使着部长权力的人。 肖科长大学毕业后本应分在市里的,被他的老丈人硬要了过来,放在身边留着。肖科长的老丈人,就是雁南县委组织部部长邓华。 组织部的人认识陌然,毕竟都在一层楼里办公。看到他来,客气点头致意。 陌然径直去推肖科长的门,劈头就是一句:“肖科长,今晚你别回去了。” 457、话藏机锋谁人懂 肖科长住市区,他是少数可以在下班后回市区的干部之一。 陌然说明来意,肖科长倒不推辞,欣然答应。 欢送晚宴摆在县委食堂,这次放在原来杨书记的专用包厢里。陌然进去的时候,包厢里已经来了不少人。 管委会各部门头头自然谁也少不得,除此以外,陌然发现还有几张面生的面孔。严妍一直在忙着招呼客人,他也不多问,与肖科长坐在一边,安心等齐烈去请了杨书记过来。 坐了一会,人还没到。严妍开始耐不住了,悄悄问陌然:“杨书记会来不?我听说这几天他已经拒绝了好几家单位了。” “应该会!”陌然胸有成竹地说:“杨书记别的单位不来,我们管委会他不能不来。” 肖科长就笑着插了一句话:“你倒是很自信啊。杨书记凭什么就非得来?” 陌然笑而不语。他心里想,有齐烈出面,不怕杨书记不来。杨书记可能不给所有人面子,但他一定会给齐烈的面子。 果然,一支烟的工夫,门外响起一声爽朗的大笑,随即小付推门开,就看到他身后佝偻着背的齐烈和器宇轩昂的杨书记。 杨书记是典型的春风得意神态,一张脸上的笑,矜持而不失威严。 陌然和严妍一起迎上去,各自握着杨书记的左右手,连声说:“领导您好!” 杨书记扫一眼包厢,微笑道:“都来了啊!” “严妍笑眯眯地说:“都来了,无一人缺席。您说书记,您高升了,我们敢不来吗?以后我们的工作,还需要您多指导啊!” 杨书记摆摆手说:“小严啊,你这话客气了啊!你们管委会是县委县政府的心头宝贝,无论是何县长,还是我嘛,都无时无刻不在关心着管委会嘛。你们管委会,可是关系全县干部群众的福祉啊!” 陌然连声称是,扶着杨书记在主位坐了,又赶紧去拉齐烈,让他陪着杨书记一起坐。 齐烈推脱不肯,陌然在他耳边悄声说:“叔,你要不坐,谁还敢坐?” 满满的一桌人坐下,陌然扫一眼,悄然在心里数了数,不多不少,刚好十八个。 杨书记踌躇满志,语重心长地说:“小严小陌啊,你们两位还有这个心,我老头子是要感谢的。这次去市里工作,肩上的担子重了,以后可能就没太多机会与大家一起聚了。所以,我提议,今天在座的,都要举杯,开怀畅饮。” 众人齐声叫好,只有苏眉,眉头不自觉地跳了几下。 杨书记再扫一眼全桌,毫不掩饰地说:“本来我今天是不来的,你们管委会一天到晚那么忙,何必还为我老头子办什么欢送宴会?不过,就是这个老家伙的几句话,我要不来,实在是对不起大家了。” 桌子上预备了茅台,这酒也只有严妍搞得到。其他人拿出来的茅台真假难说,但严妍拿出来的酒,放心喝就是。 菜上桌,酒斟好,陌然正要说话,被严妍使眼色制止了。 没等陌然反应过来,刚才他见到的几张面生的面孔一齐站了起来,各自双手端了酒杯,诚恳地说:“杨书记,今天我们借花献佛,先敬您一杯。” 这有点突然,不但陌然感到突然,杨书记显然也被惊讶到了。 他看了几眼他们,欲言又止。 严妍不失时机站起来,微笑着说:“杨书记,今天我请了几个特别的客人,听说您要离开雁南县了,他们都很着急,说要与您见次面,他们心底才高兴啊。” 杨书记哦了一声,放下酒杯问:“你们几位是…..?” 他们开始自报家门,这一报,把陌然惊到了。 他们两个来自瑶湖集团,两个来自老费的刺绣厂。 严妍在玩什么鬼把戏呢?陌然有些不悦,她弄这一出,可没跟自己通过半点气。再个奇怪的是,瑶湖集团来的不是毛工,刺绣厂不是老费也不是孟夏,这些人他都没见过,严妍从哪里找来的人? 杨书记倒不追究人的来路,爽快举杯说:“好,祝你们在雁南县发大财。” 桌子上的气氛开始变得热烈而融洽起来。 陌然旁边坐着的就是严妍,他几次侧过脸去看她。但严妍刻意不与他对视。就在他疑惑地要张嘴问的时候,突然感觉手腕上一紧,低头一看,严妍的手正捏着他的手腕,看到他低头来看了,轻轻捏了几捏,似乎在传递着什么信息。桌面上的严妍依旧笑语嫣然,丝毫不会让人感觉到他们桌子底下的小动作。 酒桌上的气氛只要一挑起来,就很难压得下去。几杯酒下去后,各人开始给杨书记敬酒。 陌然先来,有话在先,他敬酒,杨书记随意就行,他必须三杯。他的提议得到大家一致同意。杨书记毕竟是年迈的老人了,就算他酒量再好,也架不住一桌子十七八个人的轮番轰炸。 杨书记却不同意,他说:“小陌,你别一个人来,要来,你和小严一起上。” 一桌子的人就起哄,鼓噪着严妍上。 严妍笑吟吟地说:“杨书记,我们两个一起敬您,显得多没诚意啊?还是一个一个的来,您可以不喝,我们的心意要到。” 杨书记摆摆手说:“小严啊,管委会你们两个可是中流砥柱啊,你们一起,才显得团结嘛。” 严妍还在迟疑,陌然已经替她拿起了酒杯,笑道:“严书记,其他话都不说了,杨书记的话,已经将外面捆绑在一起了,来,我们两个一起敬。” 严妍不自觉地红了脸,低声说:“谁跟你捆绑在一起啊。”但还是接过酒杯来,与杨书记对碰一下,仰头喝下。 杨书记一杯,陌然和严妍三杯。一连三杯下去,严妍的一张脸就开始变得艳如桃花了。 敬完了杨书记,接下来该轮到今天功臣齐烈了。陌然清楚,没有齐烈,今晚的宴会将不成席。他心里感激齐烈居然愿意来帮他,过去的齐烈,与他只打着熟人官司,遇到事情要决断了,齐烈没有一次与他站在一起。 严妍显然不胜酒力了,她摇晃着身子说:“陌主任,这次你替我敬老书记,老书记一杯,你六杯。” 齐烈接过话说:“这怎么行?这么好的酒,他陌然喝几杯,我也喝几杯。” 齐烈的话惹得大家一起笑起来,杨书记笑道:“老齐,你这么大年纪了还贪杯,不好啊!” 齐烈笑眯眯地说:“老杨,你与我一辈的人,你还在干革命,我就喝几杯酒还不行啊?你们雁南县不会那么小气吧?” “今天东道主可不是我。”杨书记笑道:“是他们。” 他指着陌然和严妍说:“雁南县的发展,其实早就该想到这些年轻人了。他们有想法,有闯劲,敢干啊。这不,一个工业园区,要不是来了这个陌然,还不知道要等多少年。” 杨书记的这番话,显然有所指。而且带着浓浓的责备感觉。所有人都不敢说话了。工业园区是何县长力主设立的,是何县长除搬迁县城外的又一大政绩。杨书记这样说话,不是直指何县长吗? 齐烈叹口气说:“老杨啊,你都要走了,还说什么哪?雁南县有今天,各级领导都花了心血。我们老百姓主要看的还是成绩嘛,只要有利于老百姓,就是我们的好官。反过来说,一心一意想打老百姓主意的,都是狗官。” 齐烈说得更露骨了,他几乎就差指着鼻子骂人了。不过,从他们的话里,陌然都能隐约感觉到他们有所指。 “好自为之吧!”杨书记打断齐烈的话,举起酒杯说:“我们两个老家伙发点牢骚而已,你们大可不必放在心上。一句话,只要老百姓认为是好的,你们就大胆去做。老百姓反对的,你们要三思而行就好。” 458、林冲誓言娶肖莹 整晚宴席,肖科长没说三句话。 曲终席散,杨书记回家。陌然让小付送齐烈回乌有村去,他和严妍留下来,商量管委会下步工作。 肖科长平常开车回市里,今晚喝了酒,不敢开车。雁南县还好说,交警大多认识,遮掩一下可以过去,但市里交警就不会给他这个面子了。万一被逮住了,酒驾拘留,醉驾坐牢。 肖科长回不去,县里又没房子。他也不喜欢回老丈人家里住,便坐在一边等陌然。 过去肖科长不回市里,都是去妹妹肖莹家。现在肖莹回市里去住了,村里没人。他不至于去与肖莹的家公住,哪老家伙对他们一家都不怎么对付。皆因当初肖莹要嫁给他儿子,肖科长全家是坚决反对的。肖家爸妈甚至以断绝父女关系来威胁,但最终还是拗不过肖莹的坚持,一家人唉声叹气将女儿嫁到乡下来。 肖莹嫁来后,肖科长隔三差五都会去看看,有时候送点东西,有时候就是去看看。肖家爸妈从来没来过。肖科长这样勤来往,就是等着肖莹哪天说后悔了,肖家立马会想尽一切办法带人走。 可是肖莹自从嫁来后,从没与家里诉说过一句苦。逢年过节她照样回娘家,照样大包小包的带回去土特产。肖家爸妈看着女儿强作欢颜,心里痛得恨不得一锤敲死自己。 这次肖莹回市里住,还是肖科长起了决定性的作用。 肖莹怀孕,对肖家来说是惊忧交加。外人不知道肖莹老公的事,肖家人还是清楚。她突然怀孕,令肖家人措手不及。先不说他老公缺失这方面的能力,就算有这样的能力,也无法支撑他不在家的事实。男人都不在家,她肚子的孩子是从哪里来的? 起初肖莹骗爸妈和哥哥说,她去做了人工怀孕,要生个试管婴儿。但后来肖家妈妈觉得不对,要做试管婴儿不是那么简单的事。起码雁南市还没这样的条件。肖莹又没出去过,这样一来,这种说法就站不住脚。于是偷偷叫了女儿,威逼利诱了一下午,才从她嘴里得出来她肚子里的孩子,是有主的。 如果说肖莹不是嫁了这样的一个丈夫,出了这档子事,肖家会毫不犹豫将她赶出门。毕竟对于肖家来说,面子比什么都重要。女儿偷人养汉生个私生子,这简直就是给祖宗抹黑,是将他们肖家的脸面丢在马路上给人踩。 可是肖莹的实际情况让肖家妈妈心软不已,她抱着女儿哭了一下午,哭女儿命苦,哭自己没本事没能力。 肖莹倒不伤心,自从得知自己怀了孕以后,她已经完全沉浸在做母亲的幸福里去了。至于背后的骂名和白眼,她早已不再顾忌了。 后来肖家爸爸也知道,把这事告诉了儿子。肖科长此刻就表现出对妹妹无私的爱和智慧来,她让肖莹回市里住,理由是她现在有病,不宜做乡下。 肖莹家公虽然怀疑,苦于没证据。再说儿媳妇有病要回市里住,他也不好阻拦。毕竟市里的条件不是乡下能比的。不过家公也暗暗留了个心眼,几次拿了东西去市里看望儿媳妇,都被肖家妈妈拦住了,说女儿病好之后,会第一时间回乌有村去。 可是纸是包不住火的,肖家一家人都明白,早晚会露陷。正在急得不知要想个什么法子圆过去这个谎言时,林冲找上门来了。 肖家对林冲还是很熟悉的,这个为了女儿坐了几年牢的男人,一直是肖家的噩梦。为了躲避他,肖家在他入狱后,卖了旧房子,凑钱买了新房,与过去的街坊邻居都断了来往,目的就是不想让他找上门来。 但林冲是个什么样的人啊?在雁南市里,他算是个手眼通天的人物了。任何人都架不住有钱,有钱了,没有什么事做不到。对于要在上百万人口的城市里找到一家人,普通人看起来渺茫,但对于林冲来说,就不是一件多难的事。 当然,林冲起初并没有去找肖莹家的想法。他做了几年牢,在牢里也想清楚了,人与人之间讲究的就是个缘分。他可惜自己与肖莹是没缘分的。他坐牢这几年,外面发生了多少事,他哪能晓得那么清楚。 直到在雁南县偶然碰到了肖莹,他找人打听了肖莹的事后,一颗心才又活泛起来。林冲这些年一直不结婚,没人知道他的为了什么,就连他自己也未必知道是为了什么。遇到了肖莹后,他才猛地惊醒过来,原来在他的心里,永远都只住着一个肖莹,再也容不下任何女人。 林冲找到肖家后,恰好遇到肖莹在家。肖科长也在,他老婆也在,一家人正要吃饭,林冲就敲了门进来。 林冲进门,一句话不说,双膝往地上一跪,抬起脸说:“我是林冲,我要娶肖莹。” 肖家一家人被吓住了,还是肖莹最先反应过来,不屑地白了他一眼说:“我是个有丈夫的人,我有家。” “我知道你有家。不过我都打听过了,你有家不如没家。我不想让你苦一辈子。所以我要娶你。”林冲大声说:“只要你答应我,我愿意为你做一切。” 肖莹说:“我怀孕了。” 林冲也不吃惊,认真说:“我愿意养他。” “可我不愿意。”肖莹说完这句话,不由分说将林冲推出家门。也就是从这天气,肖家人都知道,这世界上还真有愿意为肖莹牺牲一切的男人。 事后,肖科长与妹妹谈了半个晚上。肖莹从头至尾一句话没说。只要肖科长说:“小莹,离了吧,不是要你嫁给姓林的,也不是为你自己,而是为我们。” 肖莹摇着头不吱声。 肖科长苦口婆心劝说妹妹说:“你自己倒不觉得,我们全家每天为了你的事,个个都是心堵得厉害。你是我们家最少的女儿,做父母的和哥哥嫂子都希望你快乐地生活。可是你现在过的是什么日子?严格来说,人不人鬼不鬼吧?你的那个老公,一年到头不回来一次,这算是心里有你吗?” 肖莹想说,他不回来就是因为觉得回来难受。作为一个男人,每天看着如花似玉的老婆而心有余而力不足,这是无比残酷的事。倒不如眼不见为净,躲得远远的,把一颗心藏得更深一些。 当然,肖莹在得知丈夫不能行使权力的时候有过短暂的后悔,她甚至也想离婚。可是丈夫只要一听到她提出离婚,就会暴怒得如同一头狮子一样可怕。他会动手打她,打完以后又会伤心欲绝痛哭。对于男人来说,被女人提出离婚,是一辈子的耻辱。 所有这一切,肖科长都想找陌然单独聊聊。尽管妹妹从来没松过口,告诉他肚子的孩子是谁的,但肖科长总有感觉,这个孩子与陌然有关系。 陌然和严妍的讨论很快结束。他们决定在过年之前,要对园区所有工作做一次全面清理。目前进驻园区的只有两家企业,远远满足不了园区需要。陌然的想法是,三年之内,要将园区打造成为雁南地区最大的工业园区。他不但要建工业园区,还为此看中了湘水河,他还有一个宏伟的计划,要在湘水河上建一个万吨码头。 看到肖科长还在等自己,陌然觉得有些歉意,笑笑说:“肖科长,要不,今晚我们两去开个房间休息?” 459、肖莹与林冲 雁南县这几个月来的宾馆如雨后春笋一样,忽然冒出了好几家。 严妍回家,陌然和肖科长出门,找了一家开业不久的宾馆。一问,价格是出奇的便宜,便要了一间双人标准间住下。 虽然价格便宜,房里的设施倒是很齐全。陌然带了茶来,他趁着肖科长去洗澡的空隙烧了一壶水,泡了两杯茶等着他出来。 陌然心里还是很清楚,肖科长刻意等着他一起走,一定有话要对他说。 果然,肖科长从浴室出来后,清清爽爽地问他:“你要不要现在洗?” 两个男人呆在一间屋里,还问着这样的话,让人感觉很尴尬。 陌然摆摆手说:“我先不急,喝杯茶再说。” 肖科长就在他对面坐下来。两张椅子,一左一右夹着一张圆形的小桌,就在窗台下。窗帘拉上后,与世几乎隔绝。偶尔听到外面传来汽车喇叭声。 初冬季节,街上行人已经不多。晚上更是清冷,仿佛一座城都陷入了冬眠。 陌然抽烟,肖科长不抽。因此他拿出烟来,闻了闻并不点火。肖科长就说:“你随便抽,我不介意。” 屋里开着暖空调,烘烤得人浑身不舒服。 陌然便起身想去关,被肖科长拦住说:“没事,你抽就是。我把窗户打开一点点。” 肖科长将窗户推开一条缝,一缕冷风便钻了进来。雁南县的冬天,依旧有着过去那般的干冷,虽说不像小时候一到冬天就下雪,一年之中总还是有那么几天冷得彻骨。 两个都去端了茶,轻轻抿了一口。 肖科长说:“陌然,有件事,你想不想听?” 陌然愕然地看着他说:“肖科长,你说,我听。” 肖科长就沉吟起来,半天后说:“是关于我妹妹肖莹的。” 陌然一听,一颗心便猛烈跳起来。肖科长不走过场,没有客套,开门见山这样说话,看来今晚的这场谈话是严肃的,是容不得他敷衍了是的。 “她怀孕了,你知道吗?”肖科长不动声色,喝了一口茶,将茶杯放在小桌上,静静地看着陌然。 陌然不敢与他目光接触,躲闪着说:“是好事啊,该祝贺。” “可是孩子的爸爸是谁,她不肯说。”肖科长淡淡一笑说:“当然,不说也没关系,只要孩子一生下来,就是我们肖家的骨肉。” 陌然装傻问:“孩子爸爸不在上海吗?” “你也这样说?”肖科长的脸色沉下来,他主动去拿了陌然的烟,点了一支狠狠吸了一口,不由剧烈咳嗽起来。 陌然赶紧给他递上去茶水,低声说:“你说,该怎么办吧。” 在聪明人面前,千万不要装傻。当然,也不要太锋芒不露。毕竟聪明人能看透你的心思。陌然从肖科长的话里听了出来,他是知道的,尽管肖莹不说,他比谁都清楚。 “肖莹的丈夫不是个真正的丈夫。”陌然解释着说:“当然也怪我,我这人立场不坚定,不该色迷心窍,破坏别人的家庭幸福。” “肖莹什么时候有过家庭幸福了?”肖科长终于平息下来咳嗽,扫了他一眼说:“从个人道德和纪律方面来说,你的行为确实不为人所齿。不过,作为我们家里人,还是要感谢你。没有你,她还守在里面出不来。” 陌然顿感无限羞愧,自己贪图美色,抵受不住诱惑,将一个良家妇女带上了一条不归路。这是要下地狱的勾当。没想到肖科长还来感谢他,让他恨不得将一张脸藏到厚布后面去。 “是我不好!我对不起肖莹。”陌然低声说:“我愿意接受任何惩罚。” 肖科长冷笑起来,又扫他一眼说:“如果换在过去,我今天会与你决斗的,不是你死,就是我死。我作为哥哥,保护自己的妹妹是天经地义的事。你伤害了她,我不能饶过你。” 陌然低垂着头说:“我接受。” “现在我不会怪你。”肖科长突然激动起来,咬着牙说:“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肖科长的故事不算长,但让陌然听得惊心动魄。 这一切还得从林冲他们当年读书说起。 肖莹的美丽,在雁南市一中是出了名的,有男学生背后评比校花,连续三年,肖莹都是花魁,无人能出其右。 肖莹的美,不仅仅在于她的外貌,更体现在她的心灵和学习上。当时雁南市一中有两个并驾齐驱的学霸,除了肖莹,另一个就是她现在的丈夫李伟。 一个地方有优秀的人才,必定会衬托出另一个反面人物。这个人就是林冲。 林冲学习成绩不好,小小年纪就与社会上的人混在一堆。是雁南市一中出名的校园小霸王。林冲虽说是反面教材,人却不是很坏。首先他不随便欺侮人,反而还处处为人打抱不平。比如来自农村的李伟,无论是穿着打扮,还是平时的开销,在雁南市一中算得上是最低微的人了。林冲会在食堂打饭的时候,故意说打多了菜,不由分说就往李伟的碗里倒。倒了还不算,还要看着他吃下去,否则,他会瞪起眼来骂,说李伟看不起他,他会动手打人。 其次林冲在学校只追求肖莹一个人。他自知成绩不好,在肖莹面前抬不起头,挺不直腰杆做人,他就使出个小聪明,到处放风说肖莹是他女朋友,弄得学校为此还找肖莹谈过话,言下之意不要早恋,她可是学校内定的考北大清华的种子。 肖莹气不过,当面吐了林冲一脸的口水,说:“你林冲要敢再乱说,我就死给你看。” 肖莹的态度让林冲收敛了好长一段时间。但他一直没死心,他知道凭着学习,他这辈子都看不到肖莹的背了,所以他要在其他地方为自己创造出与众不同来。这样就出现了临近高考时的求婚纠纷。 雁南市一中为了保证升学率,每年高考之前,会将一批毫无希望的学生劝退回去。比如像林冲这样的富家子弟,以及一些学习成绩狗屁不通的官员子女。劝退的学生等于毕业,学校会给他们发高中毕业证书。但不能参加高考,也不能再进学校门。 林冲知道,只要他前脚踏出学校门,后脚就会被关死。以后想要再见到肖莹,简直比让他参加高考还难。 林冲便去约了李伟,他要在出校门之前,演一出英雄救美的大剧。 460、辣椒炒肉的友情 林冲给了李伟一千块钱,让他扮演一个英雄。 三年高中生涯,李伟总觉得在林冲的屈辱之下活着。他出身农村,经济条件自然比不得城里孩子。在雁南市一中读书的学生,要么是成绩拔尖的,要么是家里有钱的或者当官的。当然,成绩好的学生占了绝大多数。毕竟百年高中了,在金钱和权力的压迫下,良知与底线还是始终坚守着。 李伟能去雁南市一中读高中,主要还是他爹的坚持。在他爹看来,尽管雁南县一中每年也出不少的大学生,但比起雁南市一中来,到底还是差了不少。传说只要一脚迈进市一中的大门,就等于是个准大学生了。 别的高中每年只希望多考中几个,市一中的要求就不同。考大学不稀奇,稀奇的是每年能有多少考上北大清华。除此以外,一本重点是首选。至于二本及其他,已经不在一中的视线范围内了。 李伟当年参加全市中考时,成绩排在全市前一百名。按理说,他的这个成绩很尴尬,既不是前茅,有鹤立鸡群之感,也不在猫尾巴上,让人瞧不起。他这样的成绩,市一中可以录取,但不是绝对优先。 李伟的爹卖了家里的一头牛,在一中校长家门口蹲了两日两夜,最终感动了校长,把李伟录取到市一中来读高中。 说也奇怪,原来成绩并不十分出众的李伟,进了市一中后,成绩突飞猛进了许多,一年之后,同年级中他几乎可以傲视群雄。 成绩好的学生,往往能得到老师的爱护与女同学的青睐。李伟就是在这个时候进入了肖莹的视野。 肖莹读书不像李伟,一天到晚埋头在书里。她是个开朗的姑娘,该玩玩,该疯疯。偏生她又长得漂亮,如此以来,肖莹就成了整个市一中的风云人物,男同学把他当梦中情人,女同学把她当人生偶像来崇拜。 好的东西谁都想据为己有。李伟也不例外。 他虽然与肖莹没说过几句话,但肖莹的一举一动,他都像摄影机一样全部刻录在心底。林冲追求肖莹在雁南市一中是公开的,他可以当着老师的面大声说:“我就是喜欢她,就是要娶她做老婆。我养她!” 但肖莹对林冲,一直都是不屑与轻蔑。在肖莹看来,一个暴发户的儿子,骨子里流着邪恶与下流的血,怎么也不能配得上她高贵的灵魂和人格。 肖莹是个没心思的姑娘,她心里根本就不存在情爱之类的龌龊事。在她的人生理念里,读好书,考上一个好大学,就是对家庭,对自己的负责。至于在学校里就打着主意谈恋爱的人,在她眼里连狗屎都不算一堆。 李伟知道肖莹的心思,所以他把爱她的心,深深地藏着,根本不示人。没人知道李伟在偷偷地爱着肖莹。都只以为他就是个书呆子,除了读书,其他一概不懂。 雁南市一中是寄宿制学校,不管家距学校多近,必须寄宿。 唯一的例外就是林冲,他不寄宿。以为他无法忍受寄宿给他带来的艰苦与无聊。 虽说他不寄宿,但中饭必须要在学校食堂吃。这也是学校最后的底线。毕竟林冲的父亲给学校捐了一座图书馆。这在当年的雁南市,政府都未必舍得的投资,被林冲父亲一个人应承了下来。唯一的条件就是让他的儿子林冲进入一中读完三年高中。 学校食堂的生活,直到现在还是被人诟病。当年的一中食堂,并没有因为学校出名而生活条件与众不同。照旧是老三样,冬瓜、南瓜和豆腐。但每天都会有一道辣椒炒肉,这是对家庭生活条件好的学生的照顾。 李伟从进学校开始,就没尝过辣椒炒肉的滋味。他的家庭条件不允许他可以奢侈。他每日吃着冬瓜南瓜,几乎要将自己吃成了冬瓜南瓜。他虚弱的身体一直呈菜色,让人一眼就能看出他的营养不良。 肖莹是城里人,爸妈都是有工作的,家庭条件算不得太好,但不至于差到哪里去。因此肖莹想吃辣椒炒肉,还是很随意的一件事。 林冲就不同了,食堂的生活对他来说,简直就是折磨。按他的说法,辣椒炒肉在他们家是连上桌的资格都不存在的,何况冬瓜南瓜。 林冲来食堂吃饭,就是很多学生的喜庆日。 他喜欢耍大佬,只要他一来,食堂的辣椒炒肉几乎就被他一个人包了。当然他自己不吃,他会挥舞着勺子,招呼着所有来食堂吃饭的同学,谁愿意吃,叫他一声冲哥就ok了。 这里面只有两个人从来不去,一个是肖莹,另一个就是李伟了。 肖莹不吃,不是不愿意叫林冲一声”冲哥”,而是她的家庭条件根本不需要她去低声下气。何况林冲这样的暴发户儿子,在她眼里连堆狗屎都不如。 李伟不去吃,不是他的家庭条件多么的好,自己想吃能随便买。而是看不惯林冲的嘴脸,一副典型的小人得志便猖狂的狂傲。而且他的学习成绩那么好,平常都是被人仰视的,怎么会为了一顿辣椒炒肉而丧失了尊严呢? 肖莹不去,林冲不敢说话。肖莹在他心底是女神般存在的人。李伟不去,林冲就不高兴了。 林冲会举着勺子,在李伟的饭桌上敲几下,逼视着他的眼说:“叫冲哥,叫了冲哥,辣椒炒肉随便你吃。” 李伟自然不会去叫,他也不会理会他。这时候林冲就会舀了满满的一瓢辣椒炒肉倒进他碗里,逼着他说:“你要敢不吃,老子就干你。” 要打架,李伟哪里是林冲的对手?他看起来就是个白面书生,弱不禁风的样子。似乎随便动一根手指头,他就得摔个跟头。 林冲的威逼,李伟不敢正面冲突。他只能老实吃了辣椒炒肉,边吃边眼泪汪汪。 从那以后,只要林冲出现在食堂,李伟的碗里就会多出让他吃不完的辣椒炒肉来。 他们的感情,也就是从一份辣椒炒肉开始。 直到林冲让他出面当英雄,他才第一次开口对林冲说:“冲哥,你想干什么?” 461、将计就计 林冲的计划很完美,他要向肖莹求爱,在校园里光明正大地向她求爱。他需要一个完美浪漫的求爱过程,需要制造出来一个英雄救美的伟大故事。于是他找上李伟,辣椒炒肉的友情让他深信不疑,李伟会帮他。 事实证明李伟毫不犹豫一口答应。 于是就出现了林冲求爱,反被李伟赢得美人归的结局。 肖科长慢慢讲完这一冗长的故事,如释重负般地叹了口气说:“这下你该清楚了吧?他们三个,故事太多太复杂。” 陌然想了想问:“按肖科长你这样的说法,这三个人里,李伟是最有心计的一个人?” “就是!”肖科长略显愤怒地说:“这个人害了自己,也害了别人。如果他一门心思去读书,何曾会落得今日下场。” 李伟的故事,陌然过去听陌家爹娘说过。他受伤之后,错过了当年的高考。但他没去再考了,而是一个人孤独去了上海。陌然与李伟不熟,因此听过后也没放在心上。道今天再次被提起,不由感叹说:“人一辈子啊,太多不可预料的东西了。如果李伟继续读书,他现在应该算是功成名就的人了。” 肖科长冷笑着说:“这就是他的精明之处。人只有装可怜才会赢得别人的同情。我家肖莹,就是被他的假象迷惑住了。试想一个女孩子,原来就对爱情抱着美好的幻想,遇到这样的事了,除了以身相许,她还能有什么办法。” 两个男人接二连三地叹息,将屋里的空气都感染得怪异起来。 “再后来呢?”陌然试探地问。他有个事还没想明白,林冲怎么就入股了李伟的无人机公司了,李伟真有一家无人机公司? “后来?”肖科长淡淡地说:“李伟这人,心机很重,又很冷傲。他与肖莹结婚后,从没去过我家。” “为什么?” “他不想让人觉得自己可怜,他需要证明自己。所以,他一直呆在上海。” 不能说李伟不是个聪明人,尽管他没接受过高等教育,但他的学识,却非一个普通大学生能比。李伟在上海先是去了一家高科技公司打工,从最低层的打杂干起,慢慢做到了核心技术人员。他过去的公司就是研发无人机的,关键核心技术还是他攻破的。因为与老板发生矛盾,一怒之下自己开了家公司。 要说李伟在上海开公司,要钱没钱,要人没人。高科技行业,不是轻易能变现的行当。需要沉淀和积累。而且这些年竞争太过激烈,有些技术刚发明出来,隔一天就可能被人克隆过去。因此李伟公司是开了,但日子并不见得好过。 李家在上海有家远方亲戚,过去因为李伟遇到了人生最大的挫折,亲戚便带他去上海,希望通过上海的繁华和与雁南县隔着将近一个世纪的生活,让他从挫折中走出来。亲戚也不是很有钱的人家,帮不了他多少。 肖科长说到这里,轻轻叹息说:“其实,他这个人,毅力还是让人佩服的,如果不是心机太坏,这个人或许真会成为一代英才。” 就在李伟快要走投无路的时候,林冲找上门去了。 隔了十几年再见面,除了唏嘘,所有恩仇都烟消云散。 李伟用了一个晚上的时间,将无人机事业讲给林冲听。林冲听得兴致勃勃,最后提出来一个想法,他要入股。 这对李伟来说,无异于天上掉下来了一块大馅饼啊!但他听完林冲的话后,还是暴怒地要赶林冲走。 林冲只有一个要求,他愿意为李伟的无人机事业买单,不管多少钱,他出。但李伟要放手肖莹。 李伟轻蔑地说:“林冲,你是想花钱来收买我们的爱情?” 林冲毫不示弱地反问:“你们有爱情吗?如果有,这么些年,你让她一个人呆在乡下?” 李伟苦笑,却一点也不退让地说:“爱情难道就是非要天天厮守在一起?” “就算不厮守在一起,总得要让自己的女人感到幸福。” “她不幸福吗?” “你觉得她幸福吗?” 几句话说完,两人都陷入沉思。 第一次相见,两人聊到这里再无下文。过了大概一个月时间,李伟电话找上林冲,只说了一句话:“我放手罢了。” “就这样了?”陌然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 “还能怎么样?”肖科长淡淡一笑说:“很多爱情,在金钱面前都是不堪一击的,何况在李伟的心里,未必就是爱情。” 陌然附和着说:“也是,什么爱情啊,友情啊,亲情啊,遇到了金钱,就是狗屁了。这年头的人,都变了。变得越来越不敢让人信任了。衡量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也只有金钱了。” 肖科长就静静地看着他说,等他说完,突然问他:“在你心里,还有爱情吗?” 陌然迟疑了一下,认真地说:“当然有。我认为天底下最美丽的感情就是爱情。没有爱情的人生,就是行尸走肉的一生。活着与死了没什么区别。” 肖科长冷笑了几声,说:“陌然,我觉得再你心里,并没爱情存在。爱情是什么?首先就是责任,一个愿意为对方承担一切的责任。你想想看,你做到了吗?” 陌然顿时语塞。肖科长的话,含沙射影,赤裸裸地挑明了,他是个不负责任的男人。而让他对自己有这种感觉的唯一原因,就是他应该知道自己与肖莹的关系。 他犹豫了一下,低声说:“可能肖科长你误会我了。” “是吗?”肖科长冷冷地看他一眼说:“你倒说说看,我哪里误会你了。” 陌然怎么能说得出口?难道他说自己与肖莹没有任何关系,肖莹肚子里的孩子也与他没一毛钱关系?倘若他真能说得出这样的话,他与畜生又有什么区别? 他涨红了脸,尴尬无比,进退两难。 肖科长叹息说:“当然,这也不全怪你。我们家肖莹也有问题。” “不,就该怪我。”陌然鼓足勇气说:“我愿意承担责任。” “你拿什么来承担?”肖科长不屑地说:“林冲能从李伟手里夺下肖莹,他会甘心让你抢走她?你以为你是谁?干部?陌然啊,在他们有钱人的眼里,你我这样级别的干部,连一粒尘土都算不上啊。” 陌然心里一痛,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462、别出心裁的送别 杨书记启程时间定在下周三,接到通知后,严妍急匆匆来找陌然,问他要不要一起参加欢送杨书记。 过去干部履新,大多只是几个主要领导客套一下,一般干部群众都不知道领导什么时候来,什么时候走。 陌然过去也没经验,只好问严妍:“我是去,还是不去?” 严妍想了想说:“应该去。起码这次杨书记是上任,高升。再有,这次情况与以往不一样,县委办主任发了话出来,说愿意去送杨书记的,可以去县委办登记一下。” “这是什么意思?”陌然惊愕地问。 “简单。”严妍淡淡地说:“其实这就是命令啊,谁不去,谁就是心里没领导。再说,杨书记高升市人大去了,怎么说也是领导,万一今后官越做越大了,这次不去,岂不是得罪了他。” “哪我们就去。”陌然微笑道:“反正也不多我们两个。” 严妍点点头说:“我想,要送,就不是我们两个。管委会在杨书记的心目中还是有地位的,既然大家都去送,我们总得有点不一样。” 陌然不知道严妍想要表达什么,狐疑地看着她半天,问:“你想搞个花样?” “不好吗?”严妍莞尔一笑说:“让杨书记的印象深刻,对谁都好。特别是你,杨书记心里有你,你还怕以后没人罩着你吗?” 这话就好像看穿了陌然一样,他顿时觉得自己在严妍面前赤裸裸的毫无隐私。严妍的话,不由他不深思,就是啊,大家都去送,一窝蜂的送。全县那么多局委办,那么多领导,谁还会在乎你存不存在? “能具体吗?”陌然试探着问。 严妍笑而不答,过了一会,她站起身说:“就凭着你陌然的聪明,还怕想不出一个与众不同的送别方式?” 严妍一走,陌然便陷入沉思。他挖空心思想,究竟什么样的送别方式是与众不同的呢? 直到陆晴找来他办公室,他一眼看到陆晴,顿时有了主意。 陆晴找他,是乌有村又到年底了,孤寡老人的过冬和慰问补贴还没落实下去。村里会计李桂丽告诉陆晴,村里现在拿不出一分钱来办事了。 陆晴气愤地说:“陌书记,每年国家拨那么多的钱下来,都去了哪里?难道都被我们村干部贪污了?” 陌然嘿嘿地笑,看着她说:“这么说来,就是我贪污了?” 陆晴急红了脸说:“我没说你,我就是想,总得有个说法吧?” “能有什么说法?”陌然反问着她说:“有很多事,我们得慢慢来。老人过冬与慰问的事,我来安排。至于村里的财务,你要有空,可以专门请人查查。但有一条,不能大张旗鼓,明白了吗?” 陆晴不解地问:“既然要查,为什么又不能大张旗鼓?” 陌然淡淡一笑道:“因为我知道,不管你怎么查,都会查不出问题来。不让你查,你又一副老虎要吃人的样子。所以啊,你去查,悄悄的进村,打枪的不要。” 他的话逗得陆晴咯咯笑起来,笑骂了一句:“原来你还是个鬼子啊!” 陌然摆摆手正色道:“真的,陆晴,农村很多事,不是一句话两句话能说得清的。你的乌有村的村长,就必须得让村民支持你。一百人说你好,不见得你就好了。只要一个人说你坏,你肯定就是坏人。” 陆晴吓了一跳说:“那么复杂啊?我可没私心。” “没说你有私心。”陌然说:“你想想啊,只要你去查,必定就会发现一些问题,动了别人的奶酪。这对谁来说,都是不可容量的事。倒不如睁只眼闭只眼,只要不丧根本,就由他去吧。” 陆晴顿时愣住了,她圆溜溜的眼睛转了好几圈,才从牙缝你挤出一句话说:“我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我看错人了。” 陆晴的责怪,陌然一点也没放在心上。毕竟她还小,很多事没经受过磨砺。没碰过钉子的人,总以为前面一片坦途。没摔过跤的人,总以为脚下一马平川。 “你没看错人!”陌然认真地说:“陆晴同志,做人做事,都得讲究方法策略。乌有村的问题,不是想解决就能解决的。得有一个过程。你慢慢来,总会有个结果的。” 陆晴便不说话了,良久叹息着说:“也许我来做这个村官,真是个错误的决定。” 陌然没按她的思路往下走,他摆摆手说:“现在有件事,需要你去做。做好了,从此你在乌有村将说一不二,而且在领导心里,会有一个很重要的位置。” 陆晴疑惑地看着他,摇着头说:“我不愿做一些不愿意做的事,你不要勉强我。” 陌然正色道:“这是工作需要。” 他让陆晴去找齐烈,安排李大有和李桂丽去组织乌有村老人,在下周三的早晨到县委大院门口集合。 “干什么?”陆晴紧张地问。 “送人!” “送谁?” 陌然笑笑,不告诉她,只是说:“具体怎么安排,你应该比我懂。总之,这次送的人非常重要。” 陆晴撇着嘴巴说:“你让我去找齐烈老书记,他要是拒绝我,我怎么办?” “他不会拒绝你。”陌然肯定地说:“他还会给你出主意。放心吧。” 送走陆晴,他不由苦笑了起来。这个陆晴工作起来风风火火,恨不得一天就将乌有村带进到幸福的天堂里去。她不会想到,乌有村几百上千年的历史,各种关系错综复杂,宗族派系林立,他一个土生土长的还被弄得差点灰头土脸了,她一个外来的黄毛丫头,怎么能在一夜之间改变他们的思想呢? 她到底还是稚嫩了些。 但他深信,陆晴会给乌有村带来前所未有的改变。 坐了一会,他电话请来苏眉,安排她去落实一个事。 苏眉一如既往的淡笑,看到他,轻轻点了点头问:“你找我?” 陌然哦了一声,兴致勃勃地说:“下周三是杨书记赴任的日子,县委县政府要搞一个送行仪式。我们管委会也要安排人,我想了想,不如把工地上的人都叫来,阵势搞大一些,让杨书记高兴一把。” 苏眉的眉头皱了一下,犹豫着问:“何县长的意见怎么样?” 这下还真问到七寸上来了,是啊,何县长的意见呢? 要知道杨书记一走,雁南县就是何县长的天下了。要是何县长不同意,这不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严妍也没告诉他何县长的意见,他也没接到任何关于何县长要送行的消息。 他愣住了,喃喃道:“怎么办?”又自我安慰说:“应该何县长会高兴,毕竟是从我们雁南县走出去的领导。” 苏眉蹙着眉说:“可我听到的消息,是何县长不会参加这次送行。” “哪里听来的?”陌然暗暗吃了一惊,失声问道。 “张波涛。” “张波涛?”陌然差点叫出声来,定定地看着她问:“你与他在一起了?” 463、瞒天过海 苏眉并不理会陌然的疑问,她转身出门说:“我去一趟工地指挥部,让他们都准备准备一下。” 陌然很郁闷,苏眉的这幅态度,可是过去从未有过的。过去只要提到张波涛的名字,她便会流露出无比厌恶的神情。但今天张波涛的名字从她嘴里轻飘飘的冒出来,而且言语之间不但没有厌恶感,反而似乎有亲近和得意。 张波涛说何县长不参加送杨书记活动,陌然一点也不觉得奇怪。他张波涛也是何县长的人,如今眼看着雁南县就要成了何县长的天下了,张波涛得意并非怪事。过去杨书记在,张波涛多少还有些收敛,不至于那么张扬。不管怎么说,徐文友的倒台,传说就是张波涛在背后搞的鬼。 他赶下去徐文友还不算,非得置徐文友于死地,以至于徐文友至今还呆在看守所里,不审也不判。 徐文友是谁?杨书记得力干将之一,现在身陷囹圄,他能见死不救。可徐文友也实在不争气,有钱不去雁南市,或者外地买别墅享受,偏偏要在雁南县炫耀,这下好了,出事了吧。证据确凿,就算你徐文友有一千张嘴,能说得清吗? 自从传出杨书记在年底之前要赴任的消息之后,张波涛保持了每天都会去何县长办公室汇报工作的频率。只要有何县长在,旁边必定有他的身影。他几乎取代了何县长身边秘书和司机的角色,温顺得像一条哈巴狗一样。这让陌然很不耻他。 苏眉说,张波涛告诉过他,何县长不参加杨书记送行,反而激起了他非得去送的心思。 在陌然的心底,何县长是个识大体,懂大局的优秀干部。他没有张波涛这般市侩和小鸡肚肠,他行事的作风雷厉风行,大开大合。但陌然想不通的是,何县长为什么把张波涛看得那么重。 最让他不能忍受的是苏眉的态度,仿佛她现在已经坐上了张波涛的船,开始不屑于与他同舟共济了。 既然要弄,干脆弄大。陌然为自己的想法开始得意,他找出来市电视台记者董曼的电话,直接就打了过去。 董曼听完,半天没出声。 陌然就催着问:“董记者,你来不来?” 董曼这才开口说:“你们县里都没通知,我们去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你们记者就该采访这些新闻,正能量的新闻啊。”陌然着急地说:“董记者,你不用想太多,这个新闻你拿到手,一定头版头条。” 董曼浅浅地笑了笑说:“陌然,看来你懂的还很多啊,还知道头版头条呀。你可要知道,在我们电视台新闻里,头条的份量有多重了。算了吧,我没接到采访通知,不能去。” 陌然火了,声音提高了许多,几乎是吼着说:“难道你们记者采访都要命令才去?” 董曼也不生气,低低回了一个字:“是。” “你说,你要谁的通知?” “当然是你们县里的,最好是何县长亲自打电话来。要不,有你们外宣办的电话,我一样过去。” 挂了电话,陌然心里有底了。看来请何县长出马的可能性不存在了。张波涛说何县长连送行都不参加,怎么还可能叫来电视台了? 除此以外,就是外宣办的电话了。董曼显然是故意将门路透露给他,可外宣办是县委宣传部管的,他平常与他们不熟。这个时候突然要人家打这个电话,自己也开不得口。 想了好一阵,猛地想起董曼说过,只要接到外宣办电话,她就一定来。顿时心里有了主意,不由自主地嘿嘿笑了起来。 他让异乡人在雁南来一趟管委会,他有事找他。 打完电话,他觉得浑身轻松了许多。 何县长不参加,摆明了他与杨书记在最后时间都没走到一起去。按理说,杨书记升迁赴任,留下来的老部下会挖空心思去讨好这最后的时光。如果杨书记退下去,大家不参加完全能理解,毕竟落魄的凤凰不如鸡。可杨书记是升迁啊!升迁还不去讨好,到了那一天撞到人家手底下了,还不把小鞋穿破? 何县长不参加,张波涛是绝对不会参加。这样说来,他陌然也应该不去的。 送杨书记的都是他的老部下,传说是何县长的人这边,没有丝毫动静。这样就愈发让人感到诡异了。倘若何县长真的不参加送行,传出去的影响怕是致命的。陌然突然有了一个猜想,或许何县长是放了一个烟幕弹。 有了这个想法垫底,陌然感觉到三天后的送行仪式上,会出现意想不到的戏剧性后果。 异乡人在雁南很快就到了,陌然写了几行字,让他读熟了后,说:“等下打通电话,你就按这纸条上的话说。不可多说。” 异乡人在雁南笑嘻嘻地说:“老大,你让我冒充领导,我心里没底呢。” “怕什么?有我。”陌然黑着脸说:“说好了,有奖。” 当即让他拿出电话,自己将董曼的电话号码按上去,通了后递给异乡人在雁南,使着眼色让他开始。 “喂,董记者吧,你好,我是雁南县外宣办的,我们县里有个活动,想请你来报道一下。” 董曼在电话里不知说了什么,异乡人在雁南的脸上变幻了好几种神色,他慌忙低下头去看纸条,大声说:“这次活动很重要,我们部你决定,请电视台报道。” 他慌忙挂了电话,小声地说:“老大,她都没说话。” “没通吗?” “通了,我都听到她的呼吸声了。”异乡人在雁南紧张地问:“这什么领导啊?奶奶的,一句话不说,倒把老子吓死了。” “你就这点胆量啊?”陌然笑着说:“好了,没你的事了,记住,不可对任何人说起这个事。懂吗?” “懂。老大你就是不招呼,我也晓得这话乱说不得的。” “哪就滚吧!这里没你的事了。”陌然将异乡人在雁南赶出门,还没坐下,手机就响了起来。 464、要不要喊口号 电话是董曼打过来的,开口第一句就说:“陌然,你胆子不小,敢叫人冒充领导给我打电话。” 陌然一脸无辜地喊:“董记者,你说什么哪?怎么可能?我叫谁给你打电话了?” 董曼在电话里笑,笑过之后说:“算了,收起你的小心眼吧。我董曼是谁都能骗倒的吗?当然,三天后,我一定到。” 陌然顿时尴尬起来,他没想到董曼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小把戏。到底还是他经验不足,给电视台打电话联系工作,再怎么样也得在办公室里用座机打啊! 好在董曼答应了会来,他才不管用了什么手段。只要达到目的就好。 下午陆晴打来电话,说齐烈提了不少建议,不但要把乌有村的老人叫去,还要把年轻人也叫去,还要做横幅,编花环。 陌然笑道:“老书记搞这么大,是村民对领导的一片深情,小陆,你别阻止。” 陆晴笑道:“我怎么会阻止?我现在都成了老书记手里的一个兵,正走在去往各组联系的路上呢。” “很好!要保密!”陌然嘱咐说:“不到那一天,什么都不要说出去。” 陆晴嗯了一声挂了电话。 陌然心里舒坦了许多,陆晴会干事。她年轻,有干劲。对什么事情都能热情如火。就像他当初刚当上乌有村村长一样,雄心壮志满怀,仿佛天下都在自己的手掌心里。 下午毛工来了管委会,他穿得很厚重,将自己像包粽子一样包得严严实实。陌然一看到他,忍不住就笑了起来。 雁南县的冬天确实冷,但不至于冷到人把自己包得像个粽子。陌然记得小时候这个时节,他们通常还是一条单裤过日子。 只有到了大雪封山的时候,娘才会拿出棉衣棉裤来。当然,小孩子屁股后面有三堆火,这是陌家爹经常说的一句话。为此,陌家三兄弟屁股后面有九堆火在烧着。一到了大雪封山,大哥陌天便会带着两个弟弟满山乱爬。陌天手巧,会做陷阱。大雪天的兔子只要出来觅食,就会掉入到陌天的陷阱里去。 可惜这样快乐的时光已经成了过去。现在的乌有村,似乎再没下过小时候见过的大雪了。但有时候却比过去冷得厉害多了。 毛工是来问陌然,杨书记要去市里赴任,他们能做什么。 陌然说:“毛工,你什么都不要做,只管到了日子,把你的兄弟们都请来,站成两排就行了。” “夹道欢迎?” “是夹道相送。” 毛工到了不久,老费的人也到了。 老费自从工地开工后,他带着孟夏就出国去了。按老费自己解释,他得去全世界铺设渠道。要不,到时候厂里的货走不动,岂不是白白浪费了一片心思。 陌然知道老费这都是狗屁话,他只不过借着这个借口,带着孟夏全世界乱逛,趁机献殷勤,讨好孟夏去了。 老费委托的负责人是个年轻的小伙子,看起来就很精明。一见到陌然,老远就伸出双手,做热烈握手状。 工业园区有了他们两家在建设,处处呈现出来的是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县电视台做过几次专题报道,其中有次还被市电视台采纳过,在全市晚间新闻里露了一回脸。 当然,这样抛头露面很风光的事,陌然都很低调。每次电视台来采访,他都会推到何县长哪里去。何县长在采访话筒前侃侃而谈的时候,他是最开心的时候。 园区的保安队现在基本有了眉目,邢副局长亲自签字同意,发给了一张牌照。也就是说,工业园区有自行招聘和培训保安的职能。 尽管有眉目了,但陌然还不想马上就上马。现在他与前段时间不同了,心态发生了很大变化。他开始知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的道理。他要选一个合适的时间,合适的时机宣布保安队的成立。因为他很清楚,园区保安队成立的那一天,就是苟日新的保安队灭绝的一天。 老费的委托人姓马,全名马小友。让人猛然一听,还以为是公安局马小军的弟弟。马小友其实与马小军八竿子打不到一块。他是芙蓉省土建专家,别看年纪不大,手底下已经有几个获得大奖的工程。 陌然不知道老费是如何找到马小友的,其实像老费这样的工程,根本用不上马小友这样的专家。可是人家就是愿意甘心情愿听老费驱使,可见老费在雁南县并非一无是处,人家还是有着无比的人格魅力的人。要不,依马小友这样的人,眼里哪里会有老费这样的生意人? 马小友过去干的都是大工程,少于五个亿的项目他都不接的。可是老费的刺绣厂全部投资才一个亿,除去被陌然黑下来的土地款,青苗费,以及拆迁补偿款、水利环保等等诸多名目的费用,真正用到建设上来的资金,不会超过投资款的一半。 没有老费,瑶湖集团被挪用的三千万就没法补上亏空。没有老费的刺绣厂,工业园区就是一只跛脚鸭,再怎么走路,总会给人站不稳的感觉。 所以说,老费对于陌然来说,就是一个贵人! 但陌然从来没表达过这个观点,他反而还处处欺侮老费,拿老费开心。比如这次老费要带孟夏去欧洲,陌然就说:“老费,别被蓝眼睛的欧洲美女迷惑了心啊!” 老费说:“老陌,你这是看不起我。我有孟夏,天下再美的姑娘,也美不过孟夏了。” 陌然就说:“老费,你一个中东国家的人,怎么就喜欢在我们华夏大地上舍不得离开?” 老费说:“老陌你都不知道,往前三千年,我们还是一个祖先啊。” 马小友也如毛工一样,寒暄过后,开门见山问需要他做什么。 陌然还是一样的口吻,什么都不要做,只是到时候带着人夹道相送就行。 马小友就笑,问:“要不要喊口号?我们干工程的人,嗓门大,喊起来有气势。” 陌然摆摆手道:“喊口号不好吧,还以为开大会呢。” 马小友说:“有时候,口号能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比如我们有时候遇到了困难,大家站在一起喊几声,什么困难都解决了。” “这么厉害?”陌然兴致勃勃地问:“如果要喊,你们准备怎么喊?” 毛工插进来一句话说:“电视上经常看到这样的镜头,就喊首长好嘛,喊完再来一句首长辛苦了。” “反了,应该是领导先说同志们好,同志们辛苦了。”马小友说:“这里可不能乱来,得有先后次序的。要是我们都喊了这两句,你要领导怎么喊?” 陌然忍俊不禁地笑起来,摇着头说:“我们就不搞这些花架子了,弄不好还出洋相。喊口号这样的事,还是让别人来做。” 三个人聊了好一阵,才看到苏眉送了茶水进来。陌然有些不满,指着茶几说:“两位老板的嗓子估计都要冒烟了。” 苏眉抱歉地笑,说:“对不起,我刚才被叫去了组织部,来晚了一些。” 陌然随口问了一句:“组织部找你干嘛?” 苏眉没回答,匆匆放好茶杯,转身出门。 工业园区两大施工单位齐聚管委会,这在过去还没有过。陌然便提议晚上他做东,请毛工和马小友吃饭喝酒。 这一吃,又吃出很多意想不到的事出来了。 465、土狗十八吃 陌然请客,毫不例外会在张大福酒楼,一家名字看起来像卖珠宝一样的乡村大酒店。 张大福老板老远就迎出来,说早给陌大领导安排了二楼的包间。 冬天到了,吃狗肉火锅的多。张大福酒楼适时就推出了土狗十八吃的花样,弄得每天酒楼人满为患。如果不早早占位,还真等不到一张台。 毛工拒绝吃狗肉,说狗是人类的好朋友,通灵性,怎么能吃? 而马小友又极力怂恿来个土狗十八吃。陌然这才知道,马小友的老家就在广西玉林,一个能把吃狗当作人生最极致享受的地方。 意见一时相持不下,陌然就和了个稀泥,土狗十八吃,上。菊花羹,上。 毛工对菊花羹倒是情有独钟,按毛工说法,菊花羹是大补之物,千万不能暴殄天物。马小友却对菊花羹厌恶至极。别说吃,听到这名字就让他大倒胃口。 马小友知道,所谓菊花羹,其实就是生孩子的胎盘,用药材炖成糊了,一勺一勺地舀着吃。 两个人都不愿同桌吃饭,毛工看不得马小友大快朵颐土狗十八吃。马小友又无法忍受毛工把女人胎盘一勺一勺送进口。 这下难住了陌然,总不能三个人分成两张桌子吃。 他没想到请他们两个吃个饭,还吃出了这么多麻烦。 但既然来了,这顿饭就得吃下去。陌然便拿起电话说:“干脆就两桌,毛工和马工,一人当一桌的席长。我打酱油,两边跑。为了不让自己累着,我想再请两个人来,两位有不有意见?” 毛工和马工不约而同表态说:“是你请客,请谁都是你决定。我们是客,客随主便。” 陌然便将电话打到严妍的手机上,请她来作陪客人。 严妍一听,不高兴地说:“我不去,你都没请我,这时候叫我凑脚,我才不去。” 这是典型的小女人撒娇,陌然便压低声说:“严大书记,有话保留,你不来,我会死。” 严妍便问了地点,说十几分钟后就到。 挂了严妍的电话,陌然又给苏眉打,说毛工和马工都等在张大福酒楼,就差她一个人了。 严妍倒没推脱,沉吟了一会说:“我就来。” 两个电话打完,陌然笑道:“两位老工,等下我管委会两大美人亲自作陪,秀色可餐了。你们要是没心理准备,现在赶紧调整一下心态,免得让女人看我们男人笑话。” 毛工来雁南县时间长,无论是严妍还是苏眉,他都打过交道。因此他荣辱不惊地说:“我是水来土淹,兵来将挡的。没事,尽管来。” 马小友显然与她们两个不太熟,犹豫了好一阵说:“有美人伴酒,人生一大快事。无妨无妨。” 说笑间,安排张大福老板下去准备。三个人坐在一边的沙发上喝茶闲聊。 突然听到隔壁包厢里传出来说话声,声音大得他们这边能听得清清楚楚。 陌然垂耳听了一下,似乎觉得有些耳熟。却一下想不起是谁的声音。 “我给你们说,这次杨书记调走,是雁南县的一大损失。你们要不信,过不了一个月,就会晓得厉害。” 有人问:“何以见得?” 这个人压低嗓子说话,陌然这边依旧听得清楚。 “杨书记是老书记,雁南县的每一寸土地上都留下过他的足迹。要说了解雁南县老百姓,除他以外,再没人可比。他对雁南县人们的感情是很深的。可惜啊!” 旁边有人说:“杨书记是高升,怎么可惜了?” 耳熟的这个人骂了一句:“你懂个屁!明看着是高升不错。可是去了人大,就是个闲职,等于就是废了。” “杨书记年龄也大了,去人大不正好养老么?” “说你懂个屁,你还不服。现在的领导干部谁服老?哪位领导不愿意干到死为止?” “这么说来,杨书记在与不在雁南县,都没多大关系的啊。这几年杨书记也没干过什么大事出来,搬个县城要没来个何县长,还不知道是那年那月的事。” 耳熟的声音说:“你说的是有道理。杨书记干不出来大事,是手头没钱啊。人家能干出大事来,是因为是省里下来的啊,关系网多大,要钱有钱,要人有人。能比?” “都是为老百姓服务,怎么就不能比了?” 看来隔壁的这个人有意与耳熟声音的人对着干了,他每说一句话,都把耳熟声音的人质疑到了泥里。 “屁!”耳熟声音的又骂了一句粗话:“你以为谁都可以像人家一样,随便就能拿到钱啊!国库里的钱多着呢,你能拿得到吗?” 另一个声音笑着说:“我们算什么,哪里能拿到?不过,这与杨书记调走又有什么关系?” 接下去的声音就低了很多,陌然仔细听了听,模糊听到几句话,大意是杨书记一走,原来他培养起来的干部都得死。何县长不会容忍杨书记的势力继续把持雁南县。他是个有野心的人,不把雁南县搞得民不聊生不会罢休。 再听下去,几乎就听到什么了。 没多久,严妍推门进来,热情与毛工和马小友握手寒暄。 再过一会,苏眉也来了。进屋就把羽绒服脱下,露出她魔鬼一般的身材来。 外面刮着北风,风很大。陌然他们三个过来时,天色已经阴沉,似乎要下雪的样子。 苏眉一进屋就嚷着太冷,她都把御冬的所有衣服都拿出来了。 马小友笑道:“也是,天冷,苏姐穿得太厚,好身材都被掩盖了。现在多好,一看,男人都会流鼻血。” 苏眉羞涩地白他一眼道:“马工,你还取笑我呀,我都是半老徐娘了。” “风韵犹存嘛。”毛工接过去说:“要我看,你们雁南县的美女,怕都在管委会了。” 陌然自负地笑,说:“这个是自然的,为老板们服务嘛。要是我弄几个难看的放在管委会,你们怕是连招呼都不与我打了。” 说笑了一阵,服务员送了菜上来。按陌然的要求,一开两桌,一桌土狗十八吃,一桌菊花羹。 陌然和严妍陪着马小友坐了吃土狗十八吃。苏眉与毛工一样,是爱狗人士,只好去陪了毛工在一边吃菊花羹。 还没开吃,听到隔壁又是一阵噼里啪啦的鼓掌声,不一会开始有人唱歌。 歌声一起,陌然突然想了起来,原来这个声音就是雷军雷爷的。 466、窃听 隔壁雷军在高声说笑,附和他笑的声音此起彼伏。 知道是雷军,又听到了他谈杨书记和何县长的事,陌然不禁留了一个心眼,他一边与毛工和马小友谈笑,一边侧耳听起隔壁房间的动静。 张大福酒楼的隔音效果很差,如果不是隔着一堵墙,几乎就是面对面说话一样的听得清清楚楚。 毛工吃东西很文雅,一碗菊花羹吃了半天还有大半碗。苏眉是不吃菊花羹的,过去她就说过,别说吃,单是听这名字,就让人很恶心。其实菊花羹是顾名思义,除了胎盘与药材,最大的亮点就是九月的野菊花,黄灿灿的,异香扑鼻。用水泡化之后,瓣瓣花片,如画儿一般的美丽。 苏眉陪毛工坐一边,关键是她也是爱狗人士,看不得人吃狗肉。可马小友对狗肉的钟爱,超出他对任何事物的喜欢。因此苏眉尽管很反感,却在表面上不会做出丝毫的厌恶神态。她宁愿陪着毛公吃令她恶心的菊花羹,也不愿看着马小友对着满桌子的狗肉双眼似乎要发出绿光一样的反感。 严妍与苏眉显然不同,尽管她看起来比苏眉跟显得精致与柔弱,却敢举着筷子和马小友一起品尝浓香扑鼻的狗肉。 张大福酒楼的土狗十八吃,开宗明义就说出了狗肉的来源。所谓土狗,其实就是家养的狗,不是饲养的专门给人吃的菜狗。 雁南县有养狗的风俗,家家户户都喜欢养一条狗看家护院。但没有谁家愿意把家养的狗卖给人去吃。 雁南县人也吃狗肉,虽说不是主流,但没人反对。过去有一句话,说狗肉上不得席,意思就是狗肉在美味,终究属于杂味,登不得大雅之堂。 有养狗的,也有吃狗的。可是狗肉从哪里来?这就成了一个大问题。以至于这几年产生了一条新的产业链,出现了一批专门在冬天偷狗的贼。 不用多说,张大福酒楼的狗肉,就来自四面八方的偷狗贼。 偷狗的方法有好几种,但没有一种方法不是丧尽天良的。比如有人用炸药炸,把炸药包在包子里,丢给狗去吃。狗一吃,炸药就炸。一炸,整个下颌就炸飞了。偷狗贼便会扑上去,拿袋子装了就跑。这种办法慢慢的越来越少,一是炸药很难弄,另一个原因是炸药总会有响声,很容易引来人。 偷狗贼的第二招就是拿麻药针射,看到狗了,远远的把麻药针射出去。这药量极重,挨了针的狗通常走不了几步便会晕死过去。 再一种就是拿铁丝套。这就需要专业技术了,往往在电光火石一瞬间,便能用铁丝套住狗脖子,生拖硬拽跑。 不管用哪一种手段,都让人咬牙切齿。但又抵不住狗肉的诱惑,因此大多数人都是自己麻痹自己,不往这方面去想。 张大福老板打出来的口号就是,他店的狗,没有一条是药来的。安全绝对放心。 张大福酒楼之所以能传下来三四代,总会有些别人学不到的手段。比如这土狗十八吃,据说就是他太祖爷爷流传下来的。 所谓十八吃,其实也没太多的玄乎。无非就是将狗的全身,除了毛和狗屎扔了不吃,其余的哪怕是狗肺,张大福酒楼也能弄出花样来下酒。 除了传统的炖煮炸炒蒸,他们还别出心裁弄出来烧烤系列。其中一道狗肠子炒糟,就让许多美食家赞不绝口。 马小友吃狗,独独喜欢花江吃法。花江狗肉,原来是贵州的一种吃法。就是将狗去骨,用花椒大料煮了,不能煮得太烂,恰好能有筋道最佳。连皮带肉,用刀片成薄片,放在火锅里一烫,捞起来沾些腐乳水入口。此时的狗肉滑而不腻,肥瘦得当,当是人间美味不过如此。 包厢里开两张桌子,显得多少有些挤。陌然和马小友这边热气腾腾,热火朝天。另一边的毛工和苏眉就显得冷冷清清,孤苦无依的样子。 陌然不想冷了毛工,端了酒杯过去,一连喝了三四杯,怂恿着毛工说:“要不,去尝尝也好。这狗肉是大补的,特别在我们雁南县,冬天冷,吃了狗肉,衣服都要少穿几件。” 毛工不为所动,他便去怂恿苏眉,说:“你们女人属阴,到了冬天,是阴上加阴。狗这东西属阳,而且是大阳。你没看到马工神清气爽的,不就是多吃了几顿狗肉而已。 苏眉白他一眼,低声说:“严书记在实践,你就不用来忽悠我了。” 陌然正想说话,耳朵里猛然听到隔壁有了动静。还是雷军在说话,似乎肆无忌惮的,不但声音大,而且毫不掩饰。 他说:“过几天就是杨书记离开县里的日子,我们不能让他冷冷清清地走。得想个办法,让杨书记高兴高兴。” 有人说:“这样的事,县里不会安排么?” 雷军很鄙夷地笑了,陌然甚至能感觉到他的一张脸扭曲得不成样子。 “姓何的不参加,这已经是铁板钉钉了。内部消息啊。”雷军的声音低了下去,但陌然还是能清晰地听到他说:“他这是故意给杨书记难堪,给人一种扫地出门的感觉。这口气,你们能咽得下?” 没人接他的话,隔壁一下安静了许多。 突然,隔壁传来拍桌子的声音,随即雷军开骂:“你们这些畜生,就不晓得知恩图报么?当初要不是杨书记,那次严打不知你们有几个人不会去山上吃草,说不定还得有人把命都丢了。晓得厉害吧?人家是要把我们兄弟赶尽杀绝。” 一个声音响起来,很微弱地说:“不至于吧?看何县长的面相,也不是什么凶恶之人。” “骂了你们,你们还不服。你们不知道吗?姓何的可不是一般人,心狠手辣着呢。依我看,杨书记这一走,县里的干部马上就要官不聊生了。” 有人迟疑着问:“既然这样,我们也管不着,要不,你告诉兄弟们,我们该怎么做?” 陌然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可是隔壁的声音一下就低了下去,无论他怎么去听,依然听不到一句清晰的话来。 苏眉似乎感觉到了他的异样,她敲了敲桌子提醒陌然,手往隔壁指了指,低声问:“你在听他们说话?” 陌然摇摇头说:“没有,我听他们说什么话?有什么好听的?管我毛事。” 一边说,一边起身回到马小友和严妍的这一桌来。 马小友吃得忘乎所以,根本不管陌然他们在干什么。等到陌然来找他喝酒,他豪情万丈提议干脆对瓶吹。 对瓶吹啤酒还行,白酒怎么能下得了喉咙?陌然不肯,说君子之交淡如水,我们已经有酒在手了,比君子更胜一筹。但总不能学绿林好汉,大块吃肉,大碗喝酒。 正推辞着,他的手机响起来,低头一看,心顿时猛烈跳了起来。 467、密报 何县长这个时候来电话,显然找他有急事。 陌然不想让他们知道是谁来的电话,拿了手机出门去接。果然,何县长要他尽快去一趟他办公室,他在等。 何县长没说什么事,语气似乎也不急。陌然就想,拖一下应该没事。 何县长有个习惯,喜欢在别人下班后给人打电话,叫人去他办公室谈工作。如果及时赶到了,工作没谈好并不要紧。倘若有谁推脱不去,马上就会大难临头。何县长在公开场合说过,他给人打电话,肯定是有非常紧急的事要解决。对于人民公仆的干部,是没有什么休息的,只要工作需要,任何时候都得为工作抛开一切。 进屋屁股还没坐热,何县长的第二个电话又来了,问他到了哪里。 这下陌然开始感觉到了急迫。如果不是有紧急和重要的事,何县长不会催得那么紧。过去何县长也有过在下班后给他打电话,但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催得这么紧。 可是马小友正吃在兴头上,毛工的一碗菊花羹也还有一半没吃完。他这个时候临阵脱逃,怎么也说不过去。 他悄悄给严妍使了个眼色,自己先出门来。 严妍紧跟着他出来,满脸疑惑地问他:“出什么事了吗?” 陌然便将何县长紧急召他去的事说了一下,愁眉苦脸地说:“我现在怎么能离得开?” 严妍想了想说:“你去,这里我来应付。” 陌然担心地说:“你怎么应付得过来?” “不是还有苏眉么?”严妍轻松地说:“难道你还怕他们两个把我吃了?” 话一出口,似乎感觉有些不妥,一张脸不觉悄悄红了半边。 陌然没留心她脸上的变化,叮嘱她说:“我去去就来。如果没什么重要的事,我会马上赶回来。” 严妍微笑颔首。 陌然便干脆不进屋了,一个人悄然下楼。 路过雷军包厢的时候,他特别留意了一下,门是半掩着的,他依稀能看到屋里还坐着穿警服的人。 司机小付很懂事,这个时候他是不会去包厢凑热闹的。过去有几次陌然请客吃饭,要求小付一起吃。小付总是客气地拒绝。他会在大堂点上一两个菜,一个人悄然吃了。 小付看到他下来,赶紧起身接住他,问:“回办公室?还是家里。” 陌然看一眼屋外,低声说:“回去办公室。” 屋外黑咕隆咚,冬天一到,不到六点天就完全黑了。张大福酒楼楼顶上夸张地竖着几个大字,霓虹灯光扑泻下来,将人的脸映照得五颜六色。 车一开,小付便告诉他说:“老大,我刚刚看到县公安局来了两个人,我还以为是你请来的呢。” 陌然哦了一声问:“县局什么人?” 小付想了想说:“一个好像是治安股的股长,还有一个有些面生,我不大认得。” 陌然笑道:“不是我,上面还有个人物在吃饭。雷爷,你知道么?” 小付笑了笑说:“雷军吗?这小子我哪能不认得?如果我愿意,现在怕也是他的马仔了。” 小付就说了一个故事,他刚从部队转业回来,一时工作还没落实。雷军便找上门来,让他去他的公司做个副总。工资待遇的什么,只要他开口,都能答应。 小付知道雷军这个人。大家都是雁南县的,抬头不见低头见。雷军什么公司他还能不知道?除了放高利贷,就是开**,开桑拿洗浴按摩中心。他老爹是雁南县老政法委书记,现在公检法里,基本都是他老爹一手提拔起来的干部。再加上他有一个做县公安局副局长的姐夫,他能怕谁?又能出什么事? “老大,你都不晓得,原来何县长还没来的时候,雷军就是横着走的人了。搬了新县城之后,你知道第一个桑拿按摩中心是谁开的吗?就是他啊。听说,我们县城还有地下**,老板也是他。” 雷军邀请小付加盟他的公司,一是看中他是军人出身,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小付家在雁南县也不是一般普通人家,虽说不是县常委一级的,但很多时候也能说得上几句话。 小付家教极严,又在部队锻炼了几年,眼光与看法自然不像一般人喜欢趋炎附势。他干脆了当地拒绝了雷军,换来是结果是他本来转业是要去公安局的,结果安排在县委这边做了一个司机。 小付说完,轻蔑地说:“他这种人,早晚会死得很惨。” 陌然笑了笑,没作声。 小付的身世他过去多少知道一些,但不知道他与雷军还有这样的一段过节。他暗暗地想,等哪天空闲了,还真的要去他家拜访一下他父亲。感谢他为社会培养了这么一个有正义感的儿子。 说话间,车就到了县委大院里。陌然让小付开车回去张大福酒楼,等他们吃好喝好了,一个一个的将他们送回家去。 小付答应走了。陌然站在大楼大厅里,深深做了几个深呼吸,整理一下衣服,抬腿往楼上走。 县委大楼白天有电梯开放。到了下班后,电梯就关了。 这是何县长的主意,据说何县长有命令,一到下班时间,县委大楼所有电梯全部关闭。他自己上下楼也是步行。 刚才喝了不少的酒,狗肉却没吃多少。此刻酒意一个劲往上涌,堵在他的喉咙口,令他有些难受。 爬楼梯是很费体力的,特别是喝了酒后爬楼,脚下就像吊了两坨铅一样的沉重。 到了何县长办公室这层楼,他悄悄舒了口气。靠在墙上平息一下蹦蹦跳的心。 何县长办公室的门虚掩着,看不到里面任何动静,也听不到丝毫声音。 陌然再次做了几个深呼吸,正要抬手敲门,听到屋里有声音传出来:“进来吧!” 陌然只好推门进去,嘿嘿笑着看何县长。 “喝酒了?”何县长问,似笑非笑。 “是。陪瑶湖集团的毛工和刺绣厂的马工。”他老实回答。 “该吃吃,该喝喝。”何县长笑了一下说:“有些事,就是吃吃喝喝办好的。” 何县长起身往这边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坐。他自己去倒了水来,放在烧水炉上,按了一下开关,开始烧水泡茶。 “喝点茶,去去酒气。”何县长没看他,又去拿了一盒茶叶出来,扬了扬说:“小子,你有口福。” 陌然咧开嘴笑,在领导面前,有多少机灵都该藏起来。领导看人,不是一眼就能相中。是驴子是马,要溜几圈才见分晓。 468、对策 何县长说话不喜欢兜圈子。 茶刚泡好,还没推到陌然面前,他似乎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听说你准备了很大的动静,要欢送杨书记赴任?” 陌然一下还没反应过来,他不知道是答应说是还是说不是。他根本看不出何县长的态度。领导的态度很重要,特别在这敏感时期。 他不说话,等于就是默认。 何县长抬起头,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道:“你都没问过我!” 这话是责备吗?陌然顿时惶恐起来,紧张地说:“我正准备要汇报。” “你这是先斩后奏。”何县长不露声色说:“你都准备好了,我是说应该,还是说不行呢?” 陌然的心思急剧地转了几圈,他想,何县长半夜把他叫来,肯定不是兴师问罪。如果何县长真有这样的想法,他没必要在这个时候找他来。既然陌然敢背着他做事,何县长以后还会将他当自己人吗?这是典型的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何县长不会这样想他,他也没这么傻。 他已经从苏眉的嘴里得知,赵波涛透露出消息,说何县长不会参加欢送杨书记赴任的仪式。他当初一听,就觉得根本不可能。何县长不出席,就是摆明与杨书记不是一路人。古时候有老话说,会打官司共砚池。越是有矛盾,表面文章越是做得油光水滑。 张波涛这样流露出来内部消息,只能说他太幼稚。像何县长这样的领导,难道还不懂得多个朋友多条路?过去他们在一起工作,有矛盾在所难免。杨书记是老一辈的人,只希望每一步都走稳,不出差错就是最大的政绩。而何县长不同,他是锋芒毕露的改革型干部,政绩就是他政治的生命线。 如今杨书记去市人大,两个人的工作不可能再交集。一亩三分地都在他手里了,他还会那么小家子气,不去送行杨书记吗? 唯一的解释,就是何县长故意挖了一个坑,看谁会往里跳。 想到这里,陌然大起胆子说:“何县长,我有个想法,不知道成熟不成熟。如果不让我说,会憋死我。” 何县长淡淡一笑说:“你说,我不憋死你。” 陌然认真道:“我觉得,您这次一定要出席送行杨书记赴任,这对谁都好。” 何县长不置可否地笑,逗着他说:“你请杨书记吃饭,都不让我去作陪,这个时候你让我来送他,我哪里有面子?” 陌然抬手就给了自己一嘴巴,嬉皮笑脸地说:“领导,我是懂你的。全县那么多单位请杨书记,你没去过一家,如果我们管委会你就来了,别人会怎么说?” “说你还是说我?” “都会。” “不见得吧!”何县长笑吟吟地说:“我倒觉得说你的会比说我的多。因为现在的雁南县,没人敢说我。” 陌然一愣,何县长的话不无道理。杨书记一走,雁南县大权谁在握?何田宇县长啊! 何县长看陌然愣住了,敲了敲茶几说:“你倒说说看,送行仪式该怎么搞?” 陌然醒悟过来,笑道:“这点小事,您就交给我来办吧。” 何县长点了点头,突然冒出来一句话说:“你觉得苏眉调去招商局合不合适?” “张波涛还在求你?”陌然惊奇地问。 “没他的事。”何县长笑了笑说:“他这样的干部,最好是去乡镇锻炼几年。” 陌然心里猛跳了几下,何县长的话里含义,不就是要将张波涛贬黜了?取而代之的就是苏眉? “他才刚上来。”陌然迟疑地说。 “工作需要嘛!”何县长淡淡笑了一下说:“这个张波涛,干实事不行。只会嘴上工夫。如果让他去做一个管教育的副乡长,倒是很适合他。” 陌然的背上不禁沁出来一层冷汗,何县长叫他来,就是谈张波涛的问题吗?就算是,他陌然又不是组织部的,也不是人事局的,与他谈,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去啊? 何县长是什么意思呢?干部任用调动是非常保密和重要的事,他怎么能与他一个毫不相干的人谈起这样的事来? 难道他在试探自己?陌然越想越怕,手心里也湿润了起来。 全县人民都知道,张波涛是抱着何县长的大腿坐上招商局局长宝座的。如今他屁股还没坐热,就要被赶下台去。这让别人会怎么想?伴君如伴虎?何县长不是个值得信任的人? 陌然支支吾吾的,半天没说出一句话来。 “好了,你也不用想多了,说说吧,准备怎么搞?听说,你把董记者都请来了?” 陌然这才醒悟过来,何县长知道他要热烈欢送杨书记的消息,应该就是来自董曼。 “我觉得…..”他犹豫了一下说:“领导,我听你的。” 何县长摆摆手说:“不用听我的,现在是我听你的。” 陌然嘿嘿笑着说:“不敢,你是领导,我不敢。” 何县长沉下脸去说:“少废话,有什么点子,说来听听。” 陌然正要说,一下想起张大福酒楼雷军的话,欲言又止了。 “怎么了?没想好?还是没想跟我说?”何县长显然有些生气了。 陌然想了想,还是把心里话说了出来:“领导,有人在背后要搞鬼啊!” “搞鬼?搞什么鬼?谁搞鬼?”何县长的眉头紧皱了起来,他一连三个疑问号,将陌然直接逼到了墙角。 “您还记得雷军雷爷吧?”陌然问。 何县长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不屑地骂了一句:‘“一个小流氓,还能翻得了天?” “这个人不好对付。”陌然认真地说:“雁南县他家的关系网太宽了,说句不好听的话,他要捏死我,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的容易。” 本来他想说,雷军要捏死的人是何县长,但话到嘴边,他还是改作了自己。 “你那么看得起他?”何县长似乎有些不耐烦了。他板着脸,正色道:“邪不压正,这个道理你不明白?” 陌然狠狠地点了点头说:“我懂了。” 这一通谈下来,陌然的心里已经有了送行的方案。他要做两手准备,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 “不许出乱子!”何县长叮嘱道。 “不会的!”陌然站起身说:“领导,如果没其他的事,我先出去?” 何县长摆摆手,没说话。 陌然从屋里退出来,他现在还有个事,得去探探苏眉的心思。苏眉态度大转弯,与张波涛到底有什么关系。 469、饥不择食 从县委大院出来,陌然没再去张大福酒楼。 司机小付没来电话,说明他们还没散。 陌然摸出手机,给苏眉发了一条微信。 “我在你家楼下等你。” 几秒钟后,手机叮咚响一声,陌然打开看了一眼。 “我马上就到。”苏眉回了过来。 陌然笑笑,转身往家属大院走。 天冷,外面几乎看不到人。陌然一路过去,居然没遇到一个熟人。到了她家楼底下,他选了一棵能遮住自己的身影的小树,将自己隐在其中,安静地等苏眉回来。 十几分钟后,苏眉的身影匆匆出现在他的视野里。他轻轻咳嗽一声,苏眉就往他这边看了看,微微颔首,径直进了楼门。 陌然没急于跟上去,谁知道背后有不有一双眼睛在看着呢?他要等苏眉到家后,才会几步上楼,闪身进屋。 苏眉屋里的灯光就是信号,只要灯亮了,他就开始上楼。 过不多久,苏眉家窗户里飘出灯光来。陌然嗯了一声,开始上楼。 一切如他所料,苏眉的门是虚掩着的,他一推开,就看到她含着笑坐在沙发上,看着有些慌乱的他。 他反手关门,几步跨过去,逼视着她的眼,低声怒吼:“你与张波涛扯到一堆去了?” 苏眉根本不鸟他,白他一眼道:“是又怎么样?我是你什么人?你管我。” 陌然顿时愣住了,苏眉没说错。他有什么资格去阻止别人呢? 陌然搔了搔后脑勺,讪讪地说:“对不起,我性子急。我只是觉得天下所有的男人你都可以去喜欢,就是不能与张波涛扯在一起。” “为什么?”苏眉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问。 “因为这个人人品不好。”陌然脱口而出说:“他道德败坏,心思阴暗,不是个好人。” “你呢?” “我?”陌然愕然地看着她,若有所思地说:“我应该还算是个好人。” “自吹自擂吧?”苏眉笑了起来,将他全身上下打量了一遍,轻轻地说:“陌然,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是你想过没有,你不会娶我,我总不能一辈子不嫁人。” 陌然被她这句话惹得暴怒起来,他恶狠狠地瞪着她,一字一顿地说:“苏眉,你就是嫁给一头猪,也不应该嫁给他张波涛。” 苏眉愣住了,半天才嗫嚅着说:“我这不是饥不择食吗?” 一句话触动了陌然,他心里腾地燃烧起一股火来。或许苏眉这句话并没有他想的那般下流与龌龊,但眼前美人如怨如诉的神态,哪个男人又不会动心呢? 他在她身边坐下,伸过手来揽住她的肩膀,柔声说:“听我的,不要与他来往了。” 苏眉转过脸来,惊愕地看着他,浅浅笑道:“陌然,你不觉得你很自私吗?你又不要我,又不让我与别的男人结婚,难道你真的想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要霸占我吗?” “老子就自私一回。”陌然咬着牙说道。他心里想起何县长刚才跟他说过的话,原来张波涛在何县长的心里没半点位子,张波涛以为抱了一条强壮的大腿,没料到他抱的只是一个虚幻的一厢情愿。 何县长明摆着要将他罢黜出县委,只等时机来临。如果这个时候还不阻止苏眉,她受的伤害可能再也无法弥补了。 苏眉将头贴在他胸口,柔声说:“陌然,我就喜欢你这样的霸道!你说,我是不是很贱啊?我怎么一看到你,浑身就像没一点力气一样呢?” 陌然哭笑不得,在他内心里,苏眉是他人生路上遇到的解语花儿,她可以欣赏,可以一枕如眠,却不能相伴走完剩下的人生道路。因为苏眉不属于他这样的男人,她有着别的女人不敢有的野心和欲望。 他拥着她,悄然叹息。 “他说,过完年,就将我调去招商局,他们局里现在缺一个副局长。他已经给何县长汇报了。何县长也同意了。” “就算是,难道你过去与他开夫妻店?”陌然冷笑着说:“这也不符合组织规定,你怎么还那么天真呢?” “我又没答应要嫁给他。”苏眉撅起嘴说:“人家热情,我总不能板着一张脸,拒人于千里之外吧。” “对于他那样的人,万里之外都行。”陌然轻轻推开她说:“苏眉,你是个好女人,我不愿意你跳到火坑里去。明白吗?不管你与他有过什么样的承诺,从现在起,远离他。” 苏眉茫然地看着他,她实在想不清楚陌然为何突然如此暴怒,这么反感她与张波涛有丝毫关系。其实只有她自己清楚张波涛的用心,她虚与委蛇地与他交往,无非就一个目的,她已经不甘心做一个小小的科员了,她要成功。 对于苏眉来说,陌然的出现,仿佛在她生命里投射出来一抹艳丽的阳光。她太喜欢这个小男人了,不仅仅在于他俊朗的外表,更在于他毫无心机的质朴和傻傻的憨厚。他并不掩饰自己的爱恨,他有点霸道,有些小小的坏。却又像一朵阳光,一抹春风,能将人心里所有的阴霾一扫而光。 她多少次在梦里呼喊着他的名字,她甚至想,只要他愿意,她就会带着他私奔去自己理想的天堂。 可是女人的敏感,让她很容易感觉到,他不属于自己。不能拥有他一辈子的想法,曾经让她肝肠寸断。后来她想明白了,只要永远与他保持一定的距离,她将永远会出现在他的视野里。而能做到这一点的,就是她必须上位。 女人的美貌如果发挥到了极致,将会散发出任何男人都无法阻挡的魅力。 张波涛的死缠烂打让她萌生了一个主意,这个男人现在不是何县长的红人吗?何不利用他让自己往前走一大步呢? 陌然话已说到这种地步,觉得没必要再说穿了。何县长的想法只是他们两个之间的秘密,他不能告诉她。 “我得回去了。”陌然说:“你记住我的话,不可再乱来。” 苏眉似乎受到了侮辱一样,当即沉下脸去,低声嘀咕了一句:“陌然,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我承认在你面前我很贱,可是在别的男人面前,我苏眉永远都是一朵带刺的玫瑰。” 陌然咧开嘴笑,伸出手在她脸上掐了一把说:“女人,你让我情何以堪!” 苏眉哭丧着脸说:“今晚你不走了就好。” “不行!”他断然拒绝。 苏眉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说:“我就知道会是这样。陌然,以后我的事,你不要管,求求你了。” “不行!”陌然又说了一句:“只要你还没嫁人,我就会永远管下去。” “真的吗?”苏眉冷冷地说:“你会付出代价的。” 470、明争暗斗 杨书记的赴任欢送仪式三天后如期举行。 杨书记家在雁南县,如今只身一人去市人大。他在雁南县工作了将近三十年,这片土地上的一草一木,仿佛都与他有着深厚的感情。 县委办早早做了安排,为了不让杨书记走得冷清,县委办主任说过,谁愿意来送杨书记的,都可以先来县委办登记一下。偏远地方乡镇的,县委办可以派车接送。 严妍就是得到这个消息后,与陌然讨论决定了要送杨书记。县委办的消息发出来不久,张波涛逢人就说,何县长不会参加送行! 何县长为什么不参加送行?很多人开始犹豫起来。既然何县长都不去,他们要是去,不是与何县长唱对台戏吗? 各乡镇的电话几乎要将政府办的电话打爆,唯一的话题就是问政府办,何县长真不参加送行杨书记吗? 政府办为此伤透了脑筋,到后来干脆把电话弄了个永远占线状态,让电话打不进来。 县里的各局委办也拿不定主意了,毕竟是老一把手离任,作为下属,送送老领导都在情理之中。 当然也有人来问过陌然,管委会就是大家的风向标。如果管委会去了,就表示何县长是同意的。 陌然对于所有的问询都不置可否地笑。问得急了,就扔出一句话:“你们看着办呀!” 乌有村早就做好了准备,陆晴在最后的一个晚上找到了陌然,把详细送行内容汇报了一遍。乌有村准备了横幅,写着“领导辛苦了”之类的话。同时,陆晴别出心裁,与小学校长说好了,送行当天早上,全体乌有村小学学生夹道欢送。 当然,乌有村做的这一切,都是高度保密的。陌然有交代,不能泄露半点风声。 齐烈还弄了一个把戏,叫“送行酒”,他要在送行的当天带着乌有村一帮老人,亲自捧酒相送。 早上天刚亮,陆晴就到了他家门口,站在门口喊他。 陌然赶紧穿了衣服下楼,随着陆晴去了学校。一到,被眼前的一幕吓了一跳。他没想到乌有村这次的动静会搞得这么大,几乎是全村出动了,黑压压的一片站满了操场。陌家爹娘也在其中,看到陌然过来,老远就招手示意。 陌然不禁在心里暗暗责怪爹娘,他们自己早来了,也不喊他一声。 陆晴低声问:“陌书记,你看还要准备什么不?” 陌然扫一眼操场,小学正站在前面,各自手里捧了鲜花。虽说这些花儿都是采自山上,并没种养的花儿那么艳丽,但香味却要浓烈得多。 小学生后是全村老少,齐烈站在队伍中间,看着陌然微微颔首。 这么多人,居然没人说话,现场显得很安静。 陌然心里不禁感动起来,他的眼眶似乎都湿润了。他挥挥手,豪气地大喊一声:“出发!” 乌有村的队伍开始按次序向县城走,只要过了湘水桥,就到了县委大楼所在地。 天刚薄明,露水如霜。清晨的县城一片祥和,似乎还在沉睡中没醒过来。 浩浩荡荡的队伍从桥上走过,引得早起的人惊奇地往这边看。齐烈安排了锣鼓,李大有负责敲鼓,一面打鼓要两个人才能抱得住。这套响器,是乌有村的镇村之宝,轻易不会拿出来示人的。 过了桥,陌然对齐烈说:“叔,敲起来吧!” 齐烈便向李大有这边挥挥手,顿时,响彻云霄的锣鼓声敲了起来,一下就将一座城惊醒了。 走在前面的是陌然、陆晴和齐烈,陌然走在最中间,昂首挺胸。 到了县委大院门口,看到薄雾里闪动几个身影,没等陌然看清楚,耳朵里就听到有人喊他。 他定睛一看,居然是园区的人,已经比他们还早来了。 苟日新带着一帮保安,穿着统一的保安制服,神气活现地排成一排。毛工站在一边,正与马小友在说话。 苟日新一路小跑到他面前,行了一个不伦不类的礼,惹得周围的人一阵哄笑。 “报告领导,工业园区全部人马到齐,请您指示。” 陌然扫一眼,园区的人过来都到齐了。建筑工人一律统一的建筑工服,指挥部一律的职业工装。 陌然摆摆手说:“按计划进行。” 苟日新得令,一溜烟跑了回去,开始指挥园区人马沿着县委大院大门,一溜两排站开去。 陌然将学生安排在最前面,只要杨书记一出来,便会被鲜花和笑脸包围。 乌有村的动静把整座县城都惊动了,没过多久,县委大院门口便挤满了黑压压的人群。 陌然看了一下手表,才七点不到。杨书记去市里赴任,时间定在今天早上八点。还有一个多小时,但是不见市电视台的董曼记者。 他四处张望,没发现董曼。正着急,人群里挤出两个人来,一人拿着话筒,一人扛着一台摄影机。董曼到了!陌然一颗心落了地。 不一会,电话响起,有熟悉他的人开始打电话进来问,杨书记的送行会,领导批准了吗? 陌然对于这样的电话一律报以大笑,这些人太滑了,送不送,在于你对杨书记的感情,与领导批不批准,有何相干? 张波涛的电话打进来,紧张兮兮地责问:“陌然,你搞什么鬼?” 陌然淡淡地说:“为杨书记送行啊!” 张波涛说:“何县长反对的事,你敢乱来?你是死到临头了啊!” 陌然笑了笑,挂了他的电话。 管委会的人慢慢来了,严妍、苏眉,以及各部门的负责人。七点刚过,各局委办的头头陆续来了。 陌然留意了一下,没看到雷军那批人,心里不禁嘀咕,难道他们不来了吗? 太阳升了起来,这是个难得的冬日太阳天。李大有的锣鼓一刻也没停歇,敲得震天响。乌有村的横幅也打开了,红底白字,分外显眼。 县委大院门口人潮汹涌,鲜花遍地。 接杨书记的中巴车已经停在了大院门口,只等杨书记下来。 所有人都在翘首盼望,等着杨书记从县委大楼里走出来。 最后一刻,陌然突然冒出一个想法,假如何县长真不来送杨书记,他今天弄的这个场面该如何收场? 县里各局委办的头头都往他这边凑,不无抱怨地说:“陌主任啊,你这样做是把我们推下火坑啊,有想法找沟通呀,你看看,现在弄得我们可是措手不及啊。” 陌然与他们打趣着说:“其实我也没搞什么动作,都是他们老百姓,对杨书记太有感情了,舍不得杨书记离开啊!” 各人心照不宣地微笑,干部们,谁的心里不是心怀鬼胎呢? 猛然听到有人喊:“来了!” 陌然便抬起头,看到县委大楼里逶迤走出来几个人。 471、欢送会上看百态 县委大楼正门大厅,高大巍峨,气势非凡。门厅上方一面国徽足有一个人高,将本来让人肃然起敬的一座大楼,衬托得愈发的庄严与雄伟。 杨书记与何县长并排出来,两个人边走边聊,显得无比亲密。 市电视台记者董曼跟在一边,指挥着摄像各个角度拍摄。县委办主任一阵疾走,抢先从门厅出来,扫视一眼大门口黑压压的人群,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陌然往李大有这边使劲挥一下手,李大有心领神会,将锣鼓敲得更加震天响。 小学生开始挥舞手里的鲜花,在陆晴的示意下,一窝蜂往杨书记跟前跑。 杨书记什么时候到了县委大楼,没人知道。何县长又是什么时候到的,也没人知道。但看他们无比亲密地走在一起,突然就给人一种假象,传说中的书记县长不和,原来都是骗人的鬼话。 杨书记和何县长似乎被眼前的一幕感动了,他们不约而同地站住了脚。 杨书记突然举起手,往人群这边挥舞。 何县长看起来也很高兴,他笑容满面,微微颔首。 人群沸腾起来,开始往县委大楼门前涌。 陌然随着人流,涌到杨书记跟前,大声说:“杨书记,我们来送你来了。” “谢谢!谢谢!”杨书记突然哽咽起来,他的眼眶似乎湿润了。能被人们如此欢呼的领导,是领导的荣幸,是对他工作的肯定,也是对他工作的无上褒扬。任何一个赴任的领导喝离任的领导,都想在老百姓的心里留下一座丰碑。没有一个人会愿意兴高采烈而来,垂头丧气灰溜溜的离开。 杨书记赴任要离开雁南县,事前并没有说要举行仪式。只有县委办的主任,非正式地把消息透露出来。当然,杨书记未必不知道没安排。但坊间流传何县长不参加,这又给雁南县的所有干部留下了疑惑。一个县长都不参加的送行,谁还敢贸然出面,被枪打了出头鸟呢? 赶来的干部暗自庆幸自己的精明,没赶来的干部,估计此刻后悔得肠子都要青了。 陌然想到这里,嘴角不由泛出一丝微笑。 如果没有何县长的暗示,陌然此举也还存在诸多不确定的因素。倘若何县长真的没出席今天的送行,陌然会有另一套方案。 现在看来,他想多了。何县长不但出席了,而且看起来他们相谈甚欢。 锣鼓声敲得越来越响,几乎将整座县城都惊动了。 齐烈带着一帮老头,抬着一坛酒过来。 陌然手一挥,锣鼓声嘎然而止。 齐烈上前,从身后接过两个白瓷大碗,倒了两碗酒,双手递给杨书记一碗,又递给何县长一碗。自己也倒了一碗,举到半空,朗声说道:“这碗酒,是我们雁南县老百姓的心意,感谢杨书记这么多年来对全县人民的爱护。也祝杨书记以后走得更远,上得更高。” 话说完,先自仰起头,咕咚咕咚喝了下去。 杨书记和何县长相视一眼,也举起大碗,仰脖子喝下。当然,这酒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白酒,在雁南县有一种米酒,度数极低,过去是老百姓在田间地头口渴时的最佳饮品。但因为具有酒的特性,喝多了照样醉人。 刚喝完酒,人群又是一阵骚乱。背后突然传来一阵口号声,陌然心里一惊,回头看过去,便见一群看起来不面善的人,打着横幅过来。 陌然往横幅上看了一眼,心里不由一动。 “杨书记您不能走!” 这什么意思?还没容陌然想清楚,这群人已经挤开了乌有村的村民,齐刷刷往杨书记面前一站,喊着口号:“杨书记您不能走,雁南县没有你不行。” 杨书记愣住了,他张了张嘴没发出声。 陌然去看何县长,发现他的一张脸已经沉了下来,铁青着,似乎要杀人一样。心里不由咯噔一声,马上想起这应该就是雷军那帮人,捣乱来了。 这是给何县长上眼药啊,虽然他们也知道这招对于杨书记离任毫无意义,无济于事,但他们这样做,显然就是要让何县长恶心。 锣鼓声停了下来,所有人去看他们表演,现场除了他们的喊声,再听不到其他声音了。 陌然从人群里退出来,他招手让苟日新过来,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苟日新忙不迭地点头,招手将他的保安队收拢过来,咬着牙说:“兄弟们,该上了。这伙人是来捣乱的,全部搞起来。” 陌然悄然走到李大有身边,压低声道:“锣鼓敲起来,越大越好!” 李大有点了点头,猛地敲响了大鼓。 鼓声就是信号,所有的人又都往李大有这边看过来。苟日新的保安队趁机就围了上去,不由分说,将十来个来捣乱的人围在中间,一声喊,将他们从杨书记面前挤开了去。 陌然早就料到了会有异常情况发生,但不知道究竟会出现什么样的具体情况。因此他预备了这一手,就是危难时机当机立断出手。 十多个人在一片人潮中瞬间便被淹灭了。 锣鼓声响彻云霄,人群又开始欢呼热烈起来。仿佛刚才的一幕根本就没发生过。 杨书记和何县长再次相视一眼,微微颔首致意。 县里的局委办一把手开始往前涌,他们是领导,人们留出了一条路。当他们都站在了杨书记和何县长面前时,突然又传来一阵喊声:“还有我,还有我啊!” 众人回头看去,就看见张波涛从大院门口慌不择路跑来。他几乎跑掉了鞋子,一张脸憋得通红,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到杨书记跟前,嘿嘿笑着喊:“不能落了我啊!” 人群里响起一阵笑声,张波涛显然是刚赶来的,他眼角甚至还残留着眼屎,顾不得去擦。 杨书记鼻子里冷哼了一声,何县长铁青的脸看不见半丝笑容。 张波涛此刻的形象,显然就是个小丑。 杨书记开始逐一与人握手,握到张波涛面前,他似乎没看见他一样,转身去握了站在他身边的另一个人。 张波涛尴尬地站在哪里,笑也不是,哭也不是。 杨书记握到陌然这里时,居然用了双手。他轻轻摇了摇陌然的手,又抽出一只手来,在陌然的手背上轻轻拍了几下。 这些动作明眼人都能明白,杨书记在鼓励他,感谢他。 握完手,杨书记开始发表讲话。 他说得情真意切,把齐烈这帮老头感动得老泪横飞。 现场效果出来了,一派老百姓舍不得杨书记离任的感人场面。杨书记说完,何县长开始讲话。 杨书记说话时,底下还有小小的骚动。到了何县长说话,现场静得掉一根针的声音都能听到。 何县长高度赞扬了杨书记这些年的奉献精神,号召全县人们向杨书记学习。学习他一心为人民服务的精神和高度的责任感。 董曼的话筒递在何县长嘴边,他说的每一句话,都被记录下来。 领导讲完话,到了该上车的时候了。人潮开始涌动着送杨书记上车。 车门边,两位领导四手相握,四目相望。各自道了声“珍重”。 一场送行会,到此圆满落幕。 陌然悬着的一颗心落地,接下来他知道,雁南县一场惊心动魄的斗争即将开始。 472、年底的人事变动 杨书记离开雁南县不到一星期,雁南县年底最后一次常委会如期召开。 会上传出消息,此次常委会的重点,就是研究全县干部任免和调动。何县长作为县委常务副书记,在上级还没明确书记之前,全权代理书记一切职务行为。 县委组织部的肖科长列席常委会,成为雁南县人事机构改革领导小组成员之一。 送走了杨书记,雁南县恢复了过去的常态。 陌然的管委会如以往一样,全部的工作重心都压在园区建设这一块。瑶湖集团的厂房建设推进比原来慢了一些,究其原因,毛工说是工人怕冷,进度跟不上了。 倒是马小友的刺绣厂,一天一个样,眼看着就要赶上瑶湖集团的建设速度了。 何县长没来找他,从他主办了杨书记的送行会之后,何县长像忘记了他存在一样,一点音讯也没有。 陌然不担心,他知道何县长不找他,自然有他不找的理由。杨书记的送行会,就像一面照妖镜,将雁南县的干部嘴脸,照得纤毫毕露。以张波涛为首的一帮人后悔不迭,他们在背后责怪何县长耍了他们一把之外,开始咒骂陌然说他没半点兄弟情义。 陌然根本不理会他们,这次没能及时参加送行会不只有张波涛和他的招商局,除他之外,还有移民局、人防办、卫生局、教育局。甚至公安局也只去了一个副局长。局长和常务副局长邢亮从头至尾都没露一次面。 张波涛私下说,他是被何县长误导了。何县长明明跟他说过,他不参加送行会。怎么他自己又去了呢?张波涛百思不得其解,他哀叹着说,原来领导的心思都深似海啊! 但凡听到张波涛传播的消息人,这次都没及时去参加送行会。他们心里有个算盘,既然何县长不去,为了显示自己与何县长坚决站在一条战线上,他们自然也不会去了。 陌然留心了一下,送行杨书记会上,县委常委无一人缺席,包括子虚镇镇委书记吴太华。而且这次送行的主力就是子虚镇乌有村,事后吴太华对陌然说,你小子不搞政治,真是浪费了人才! 其实陌然只有一个想法,杨书记在雁南县深耕这么多年,现在的干部,几乎都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他要离任高升了,这些人应该都会来送行。他深怕自己听了张波涛的话不去,尽管他明白张波涛的传言不会假,但总觉得这里面还隐藏着说不清的东西。因此他做了两手准备,任何一手准备都不会让自己无路可退。 后来何县长与他的一顿谈话让他坚定了信心,张波涛的传言,就是何县长的一颗烟幕弹。 常委会一连开了三天,每天都有消息从会上传出来。各种各样的消息满天飞,传得最多的就是干部调整问题。据说有些人的任命在常委会上受到了严重的狙击。 张波涛心里没底,下午下班前十几分钟,一个人悄悄来到了管委会。 张波涛要请陌然吃饭,地点定在张大福酒楼。 陌然犹豫不已,从他内心来说,他绝对不愿意与他吃饭。张波涛的表现,让他感觉到了恶心至极。这个人没有底线,过去为了一己私利,抛弃远在深山你当教师的妻子,独自一人来县城享受荣华富贵。后来为了抱何县长的大腿,几乎把人格尊严都丧失得干干净净。 但人来了,拒绝也不好。因此他勉为其难地答应,看看张波涛又准备耍个什么花样。 到了酒楼,张波涛直言不讳地说:“兄弟,今天我买单,私人买单,绝对不报销的。” 陌然就笑,张波涛这人小气,县里干部大多知道。 他怀着恶作剧的心情说:“多谢张局,随便吃点就好。” 张波涛正色道:“怎么能随便?我们兄弟吃个饭,还怕心痛钱?你随便点就是。” 陌然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说:“哪我就点了啊?” “点吧点吧。”张波涛催促着他说:“怕兄弟我买不起单吗?尽管点就是。” 陌然心想,既然你张波涛要装大尾巴狼,老子不宰你一刀,你不晓得心痛啊。于是拿着菜单看了看,扔到一边去说:“单子上的菜都没什么意思。这个张大福酒楼啊,好东西都不在菜单上。” 于是便去叫了老板来,指着菜单说:“这上面的东西都不要介绍了,你就告诉我,今天有什么特色?” 张大福老板笑呵呵地看看他,又去看张波涛,欲言又止。 张波涛不耐烦地说:“看我干嘛?没听陌主任说?有什么特色的,介绍一下。” 张大福老板便压低声说:“昨天来了一野物,真野物,好东西。” “什么东西?”陌然不经意地问。 “穿山甲,晓得不?纯的,不带一点养的。” 陌然哦了一声。兴趣顿起,问道:“哪里来的?” “绝对不是国内的东西。”张大福老板笑嘻嘻地说:“听说路上都走了五天,厉害吧。” 陌然知道他说的穿山甲,在国内可是禁止吃的。搞不好羊肉没吃着,惹得一身的骚。但他又不想放过宰张波涛的机会,随口问了一句:“很贵吧?” 张大福老板笑笑说:“对于你们领导来说,再贵也不贵,你说是不?要不,你们试试?” 陌然还没说话,张波涛先开了口,抢着说:“行,你就搞这个来试试。话说好,只要味道好,其他都好说。” 张大福老板一走,陌然笑道:“张局,让你破费了。” 张波涛不屑地说:“兄弟,你说这话就是见外了啊。我们兄弟只要感情在,钱算什么东西?钱他妈就是狗屁,没有了可以赚嘛。” 陌然想说,能怎么赚?大家都是拿工资的人,一个月不会多一分,也不会少一分。 张波涛看他不说话,将身子凑过来,压低声说:“兄弟,你有没有听到消息,说全县干部要做调整?” 陌然愕然地看着他说:“张局,你跟何县长走得那么近,还要问我?我可是什么也不晓得。” 张波涛叹了口气道:“我这几天都没见着何县长。” “放心吧!”陌然安慰着他说:“老兄你在何县长眼里可是红人,没人能比得了你。我想,就算把所有人的位子都动一遍,也不会动到你头上来。要动,除非是老兄你又要高升了。” 张波涛闻言,得意地笑起来。笑过之后,忧虑重重地叹口气说:“可是我现在感觉有些不对劲啊!” 473、餐费一万八 一顿饭吃了两个小时,吃得陌然筋疲力尽。 按他的作风,一顿饭不过四五分钟就能解决。可是张波涛有意不让他走,拖着他问东问西,一直企图从他嘴里套出一些话来。 陌然无可奈何,这次倒不是他不说,而是他知道的也实在太少。 好不容易吃完,叫了人来结账,报出一个数字来,几乎将张波涛惊得往地下倒过去。 这条穿山甲,两个人应该吃的不到十分之一甚至更少,张大福酒楼报出来的数字是一万八千块。 张波涛以为听错了,愣了半响后问:“多少?你再说一次。” 结账的是个小服务员,低眉顺眼的,被张波涛的神色吓住了,颤抖着声音说:“一万八千块。” 张波涛顿时整张脸都黑了,定了定神说:“叫你们老板来。” 服务员小声地说:“老板不在,出去了。” 张波涛又愣了一下,问她:“认识我不?” 服务员摇了摇头。 陌然忍不住想笑,心想,这狗日的张大福老板也真是太黑了,一条穿山甲要一万八,何况没一条整的。要是张波涛早知要花这么多钱,他打死也不会来吃了。这简直是要割他身上的肉啊! 服务员说自己不认识张波涛,让他显然失望了。果然,张波涛将屁股往下一坐说:“你还是去叫了你老板来。要不,我是不会买单的。” 服务员急得想哭,低声哀求道:“老板,这是饭店打出来的单子,我又没权力打折。老板不在,我去哪里请他?” 张波涛摆摆手说:“我不管,五分钟不来,我就走了。” 眼看着张波涛耍赖,陌然忍不住说:“小姑娘,你们是不是弄错了?怎么那么贵?” 服务员认真地摇摇头,十分肯定地说:“没错,绝对没错。我们老板就是这样交代的。” 陌然终于从她话里听出来了意思,原来这都是张大福老板安排的,难怪要那么贵。张大福老板故意这样,有什么企图?难道不知道他们都是县里干部?杀他们的猪风险很大吗? 张大福老板消失不见,是故意的! 他摸出电话打给他,发现电话是忙音。 陌然只好说:“张局,要不,这笔账我来结算了。” 张波涛狠狠地挥手说:“怎么可能?说好我请客的,我来。” 张波涛不掏钱结账,服务员不让他们走。僵持了好一阵,张波涛无奈摸出一张卡来说:“狗日的,杀我的猪,明天叫他关门大吉。” 刷卡结账出门,张波涛一脚踢在酒楼大门口的一张椅子上,将椅子骨碌碌地踢飞。 陌然拖住他说:“张局,算了。以后不来就是。” 张波涛还想发作,猛地看到张大福酒楼的老板摇摇摆摆冒了出来。便一个箭步窜过去,兜着他的胸口一把抓住他,圆睁双目怒喝:“狗日的,你杀猪啊!” 张大福老板倒不慌张,笑眯眯地看着他,小声说:“张局,你没醉吧?我又没多收你的钱。” “还没多收?”张波涛咬牙切齿地说:“你知道收了老子多少么?” “一万八啊?” “这顿饭一万八?” “不是啊,这顿饭没要钱啊,我请你吃的啊。”张大福老板仍然笑眯眯地说。 这下把陌然也弄糊涂了。刚才明明付了一万八,怎么说没收钱呢?难道真弄出乌龙了?因为陌然在,张波涛又说不报销,私人请他吃饭,因此发票也忘了要了。但他确实看到从他卡里刷去了一万八。 张波涛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一样,把刷卡的单子拿在手里看了看,嘀咕着说:“没错啊,就是刷了老子一万八。” 张大福老板这才轻轻扯开张波涛的手,笑容可掬地说:“张局,我只是收了你局里原来的帐。拖了快三年了,我拖不起了。” 张波涛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等他终于想明白了之后,人一下暴跳了起来,指着张大福老板的鼻子骂:“狗日的,公家欠你的钱,你收我私人的,你是想找死啊!再说,三年前的帐,你去找徐文友要去,找老子要干嘛?” 张大福老板不急也不慌,慢悠悠地说:“徐局长的签单还没结呢,总共不下二十几万了。我这结的都是张局长你的签单啊。” 陌然站在一边看着,心里不禁想,张大福酒楼老板搞这一招,也太没意思了。先不说万儿八千的签单算不得什么大数字,随时都可以要得到。而且堂堂一个局长,被他用这么一招下三滥的手段来收欠费,说出去多丢人啊! 陌然很清楚,全雁南县的所有局委办在酒楼都挂了帐,包括他的管委会,或多或少也有一些。要说雁南县的餐饮发展还是挺不错,从刚开始建县城就出现了早餐摊开始,到了县城落成,大大小小的酒楼不下五十家。但只有张大福酒楼是老牌,还没县城就有了酒楼存在,严格说,过去的张大福酒楼,就是子虚镇的坐标。 当然,张大福酒楼也非其他酒楼能比的,人家祖传四代的技术,随便弄出来的一道菜,先不说吃,看着就是一道艺术品。 张大福酒楼的消费也不低,装修比不上县城里的一些大酒楼,但客人却是其他人眼红的多。雁南县各局委办都喜欢将接待安排在这里,就是因为张大福酒楼有着在别的地方吃不到的好东西。 话都说明了,陌然以为张波涛会跳起来骂,谁知道他听了之后,整个人黯然失色起来,拉着陌然匆匆往外走。边走边说:“算了,倒霉。” 陌然不解,走了一段路。张波涛停住脚,认真地看着陌然问:“你知道这里是哪里吗?” 陌然愕然地说:“不就是张大福酒楼么?” 张波涛摇了摇头,叹口气说:“江湖传说,这里就是第二县委啊。你不知道?这里流传出去的消息,不但真实,而且很快。” 陌然一下明白了过来,张波涛从酒楼老板的话里可能感知到了什么。 果然,张波涛叹了口气说:“老子可能会有事了。要不,着狗日的不敢狗眼看人低,敢这样欺侮到老子头上来了。” “什么意思?”陌然惊异地问。 “他肯定听到了什么风声,怕收不到钱,所以弄了今天这一出。我日!”他骂了一句粗话,看着陌然,双眼里闪出一丝可怜的光来,轻声说:“兄弟,我可能有难了。” 陌然早心里有底,何县长与他谈过关于张波涛的事,他以为何县长只是随便说说,没想到他当了真啊。要知道张波涛可是他提拔起来的为数不多的几个干部,赶了他下台,不是又折损了一员大将,断了一条胳膊么? 474、秦园要来过年 县委常委会终于结束,会议结束了几天,不见丝毫动静,一切如旧,波澜不惊。 天气愈来愈冷,早上还下了一场雪粒子。冬天正以它正确的步伐慢慢过来。 工地施工停了下来,天气不好,一是水泥的结构性能不好,二是快要接近年关,工人们要回家过年了。 毛工和马小友来管委会汇报进展,都提出来在接下来的几天里,两家公司都准备放假。 陌然也不反对,从目前的工程进度来看,过完年后,不出两个月,所有前期工程可以结束。 园区建设按三期进行,第一期就是先建厂房。厂房建好后,可以一边开展生产,一边进行第二期施工。当初陌然把园区三期建设的计划报给县里杨书记和何县长时,得到了两位领导的肯定与赞扬。如今眼看着第一期就要完工了,陌然就不急了。万事开头难,开好了头,后面的事都是水到渠成,不用担心。 谈完话,马小友起身告辞先去。毛工没直接走,还坐在陌然的办公室里,有一杯没一杯的喝着茶。 天冷喝茶,周身热烘烘的特别舒服。陌然便陪着毛工,一边喝茶一边闲聊。 聊了一阵,毛工说:“陌总,有个事,我还要汇报一下。” 毛工突然叫他“陌总”,这让陌然不由多了一个心眼。项目未落地之前,瑶湖集团给他有过一个任命,他是瑶湖集团的执行副总裁。陌然之所以没反对,就是担心自己反对太强烈了,人家瑶湖集团会多心。他只好不作声,但心底有个底线,就是绝对不参与瑶湖集团任何决策,也不过问集团任何事情。 这事情都过去了那么久了,瑶湖集团也没来人过问,他以为人家都要忘记了这件事,没想到毛工突然提起来。 他暗暗警惕,随意说了一句:“毛工,您有什么想法尽管说。不要说什么汇报。我是为你们服务的,就是你们的服务员。” 毛工正色道:“不是这个意思。你可是我们集团的老总,我只是一个工程指挥部的负责人,我当然要对你负责,有事要汇报。” 陌然只好说:“毛工,什么事,您说。” 毛工就从随身带来的皮包里掏出一份材料来,郑重其事地交给他说:“这是今年集团的全年财务报表。秦总有交代,陌总你审核完毕后,在报表上签名确认。年底集团要开年会,你还得出席。” 陌然没敢去接,瑶湖集团几个月来除了毛工与自己有接触,其他的比如老板秦园他们,一个电话的交流与沟通都没有。他以为他与瑶湖集团已经完全割切了,没想到人家还是如往常一样。 财务报表是一个公司的内部核心机密,只有有限的几个人能接触。他陌然何德何能,可以看财务报表,还要签署自己的名字确认? 他惶恐起来,推脱着说:“毛工,你有没搞错?财务报表给我看?” 毛工认真而严肃地说:“没错,这么大的事,我怎么可能弄错?秦总亲自交代的,我会弄错吗?陌总,我老毛还没老到老眼昏花的程度吧。” 他固执地将报表递过来,严肃地说:“陌总你检查一下,封口还没开封。原装的哦。” 毛工刻意这么说,就是让陌然确认,他交给他的财务报表,他是没看过一眼的。 事实就是这样,毛工这样级别的员工,确实没有接触公司财务报表的资格。 陌然扫了一眼报表,犹豫了一下,还是慎重接了过来。 这是一个牛皮大信封,封口被封死了,封口上贴着白纸条,上面赫然盖着瑶湖集团财务章和行政公章。也就是说,任何人想看到里面的内容,唯一的办法就是破坏封条。 封条完整无缺,毛工所言不虚。 陌然接了大信封,毛工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 他起身告辞,说过两天他将带着施工队回东莞。到时就不来辞行了。 陌然起身相送,心里却沉甸甸的不知说什么好。 毛工临走时还在嘱咐,尽快抽时间审阅财务报表。因为只有他签完字后,集团才会依据全年的财务状况,确定集团员工的年终奖金。 回来办公室,看着桌子上的牛皮信封,他不觉陷入沉思。 秦园此举,到底意欲为何?她将财务报表千里迢迢送来雁南县给他审阅签字,秦老狐同意了吗? 陌然在集团干过,知道财务报表对一个公司的重要性。任何公司的财务报表,就是公司的生命线。是核心中的核心。通常像瑶湖集团这样的民营企业,财务报表只负责给老板审阅,像陌然这样的人,尽管是公司的高级管理层,未必有资格接触。 一份财务报表,就是将家底子完全袒露在别人眼前。 一连几个月没联系,他都快要忘记了这回事了。 坐了一会,他还是决定给秦园打个电话,他要婉拒瑶湖集团给他的这份殊荣。 电话接通后,秦园的声音传过来,几个月没听到她的声音,突然耳边响起来,他不觉心里痛了一下,眼角不禁湿润了。 “冷不冷啊?”秦园劈头问了一句。 “还好!”他说:“东莞天气还好吧?” “好着呢。”秦园轻轻地笑了笑说:“街上的人都穿短袖和裙子。” 陌然哦了一声,一下不知从何说起了。 他现在很迷茫,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担心一句话没说好,伤了秦园的心,这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事。 秦园问:“报表看过没?” “还没。” “你尽快审阅,我这边还等着你签名确认。”秦园笑着说:“如果一切顺利,今年我去雁南县过年,感受一下过年的快乐啊。” 陌然吓了一跳,秦园要来雁南县过年,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 他支吾着说:“我就没必要审阅报表了吧。都是集团内部机密,我觉得不合适看。” “你是外人吗?”秦园吃惊地喊起来:“你可是我们集团的执行副总裁啊,瑶湖集团的未来,可都在你身上了,你怎么可能不关心,不审阅,不签署意见呢?” 陌然沉吟着说不出话来,人家将一片心都袒露出来了,他再拒绝,岂不是太没人情,太残酷,太没意思了? 他遮掩着说:“既然这样,我看。不过,我的意见不重要,集团有什么决定,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我个人没任何意见。” 聊了几句,秦园说:“意见签署后,快递回来。我要拿着你的意见开会。” 挂了秦园的电话,他的心愈发不安起来。 第一个念头就是想,秦园真要来过年,该怎么安排?秦园来了,孟晓怎么办? 475、说吧,你喜欢谁 陌然还没想清楚怎么安排秦园来过年的事,孟晓告诉他,她想在今年过年的时候,陪着他一起在乌有村过年。 孟晓突然提出这样的想法,让陌然措手不及。 她是个非常传统的姑娘,按乡下规矩,只要没过门的姑娘,都不能去未婚夫家里去过年。孟晓那么矜持的一个女子,怎么会有这种超乎常人的想法呢。 陌然与孟晓,只过了一个相亲阶段,连正式订婚都没有。当初他逞匹夫之勇去孟晓家提亲,半路被何县长赶了回来,至今还令他耿耿于怀。 孟晓如果这样去他家过年,她不怕别人在背后骂她贱吗? 不管陌然如何劝说,孟晓似乎吃了秤砣一样,坚决要去他家过年。而且她先去陌家跟陌家爹娘说了,赢得了陌家爹娘举双手赞成。 问题似乎严重起来,陌然最担心的就是秦园和孟晓谁也不放弃来他家过年的想法,她们两个相遇,会发生什么样从场景,他想也不敢想。 齐小燕就是在得知了这个消息后,一个电话将陌然叫到家里去了。 她说,她有办法解决这个难题! 大哥陌天还是不在家,年底了,很多人家想搬进新居过年。陌天的装修水平,在雁南县已经出了名。邢副局长家的装修工程,成了他的样板工程。他现在手边组织了好几个木匠,连夜加班加点,几乎没时间回家。 齐小燕炒了几个菜,拿出来一瓶好酒,说要与陌然喝几杯,感谢他救她出狱。 陌然拒绝与她喝酒,大哥陌天不在家,两个人孤男寡女的,大哥会怎么想?别人会怎么看? 没错,他为了救她,冒着风险从林冲哪里借了一百万,至今还没还上。他不会把这个事告诉她,在他的想法里,他这样做,只是想减轻心里的负罪感。毕竟齐小燕的牢狱之灾是为了他,而且齐小燕嫁进陌家来,也是为了不让大哥陌天遭受牢狱之灾。在陌然看来,只要为齐小燕做事,再多也不为过。 林冲的一百万就像一道魔咒,随时牵动着他的神经。他知道,如果不是肖莹牵着林冲,他追债的手段会让自己焦头烂额,身败名裂。 可是齐小燕说自己有办法,不去喝酒,她不告诉他的办法。 陌然只好说:“嫂子,我去,但不喝酒。” 齐小燕也爽快答应,丢了一句话过来:“陌然,你还怕我吃了你呀!” 齐小燕回家,桃林里的屋重新焕发出勃勃生机。 陌然一进屋,便感觉到家的温馨,不觉在心里感叹,这世界缺少了女人,还真是一塌糊涂。 二楼客厅里,齐小燕开了电火炉,人进去一会,周身便感觉到热烘烘的受不了。 齐小燕轻声说:“脱了外套吧,太热。” 陌然迟疑着不愿意脱,齐小燕不由分说过来,动手就解他的衣扣。埋怨着说:“还真怕我吃了你不成?” 陌然尴尬地自己脱了外套,远远的坐在一边,劈头问她:“你有什么办法,说来听听。” 齐小燕掩着嘴笑,说:“现在感觉麻烦了吧?你这人,就是喜欢处处留情,这下好了,火烧眉毛了。” 陌然不置可否地笑,说:“没有的事,你别把我想得那么坏。” “你们男人,就是因为有点小小的坏,女人才会喜欢啊!”她歪着头笑,神态居然如天真浪漫的少女般可爱。 陌然不敢接她的话往下走,与齐小燕在一起,他总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提心吊胆的感觉。 “说吧,你喜欢谁?”齐小燕直愣愣地问。 “什么喜欢谁?”陌然看了她一眼说:“齐小燕,你就说,你能帮我不?” “当然能。”她淡淡笑了笑说:“你以为我没事闲得慌啊?你不说,我怎么帮你。” 陌然顿时为难了,他到底喜欢谁呢? 过去他从没想过这个问题,在男女问题上,他好像永远都是被动的,从来就没想过下一步该怎么走。 “说不好?”齐小燕浅浅笑起来,取笑着他说:“我就说吧,你处处留情还不承认。这下你该知道了,女人不是那么好忽悠的。她们可不像我,我齐小燕这辈子是没希望了,可她们不同啊。我告诉你,女人为了自己心爱的男人,可以不顾一切的。” “我真有那么好?”陌然迟疑着问。 “你好不好,女人自己比谁都清楚。在女人心底,只要她认可的,哪怕是一堆狗屎,她也不会后悔,明白吗?比如我。” 陌然看她一眼说:“把比如这句话去掉。” 齐小燕眉头跳了几下,轻轻说:“要是当年还在,有她们什么事啊!” 陌然越听越觉得不是那么回事。齐小燕口口声声说帮他想办法,但她的每一句话,都不忘将自己与他牵连在一起。 “算了,我自己来想。”陌然起身说:“齐小燕,我得走了。” 齐小燕激动了,拦住他说:“陌然,我说错了吗?如果不是你哥,我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你们陌家欠我的,你要还我。” 陌然哭笑不得,本想从她这里讨个主意,没想到被她缠住了。他想后悔,可是来不及了。 “还有,你与肖莹的事,骗得了别人,你骗不了我。”齐小燕红着双眼说:“你为什么那么嫌弃我?我哪里做错了?” 陌然无奈地说:“你没做错!但你要记住,你是我嫂子。我陌然永远不会做出禽兽不如的事来。” 齐小燕冷笑几声,推了他一下说:“你先坐。” 陌然只好坐下去,他想好了,只要齐小燕再提往事,他将毫不犹豫起身离去。 齐小燕转身进屋去了,不一会手里拿了包烟出来,扔给他说:“你哥的,抽吧。” 陌然也不客气,撕开烟抽出来一支点上,狠狠抽了一口。 “你是我们陌家的骄傲,再怎么样,也不能让你败在女人的手里。其实天底下的男人,失败的根源都在女人身上。有几件事不是因为女人而引起的?所以说陌然,你不用想太多,我齐小燕不会让你难做的。” 陌然讪讪笑了笑。齐小燕说这么一大通的话,并没有说有什么办法来解决迫在眉睫的事啊。 “你答应她们,都可以来家里过年。”齐小燕说:“今年我跟你哥,一起陪爹娘过年。” 陌然吓了一跳,齐小燕嫁到陌家来,第一年就分家另过了,她怎么突然要与陌家爹娘一起过年呢? “听我的!”齐小燕微笑一下说:“不会让你为难。” 476、扶贫 雁南县有个传统习惯,每年年底,县委各部门领导都会按照县委下达的指标,走村串户扶贫。特别是针对孤寡老人,必然要送去温暖。 陌然分在何县长这一组,去的地方是全县最偏僻的乡。雁南县下辖十三个乡镇,这是唯一的一个还没并的乡。过去从乡里去市里,需要一天的时间。现在不去市里改来新县城,依旧要大半天。 乡里只有一条毛马路,晴天一身灰,雨天全是泥。一天只有一趟往返的中巴,错过了这趟车,根本没办法赶回家。 这些年交通工具好了一些,有些人家买了摩托车,出来没有了过去那般艰难。 何县长带着陌然一帮人大清早就出发了,临近中午才到乡政府驻地。陌然下车一看,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眼前的一切与上世纪六十年几无区别。老旧的房子,老旧的路,就连迎出来接他们的乡干部,都显得猥琐与寒酸。 乡党委书记是个看起来有五十来岁的老头,一头白发宣告着岁月留给他的沧桑。紧跟着他的是个年轻的乡长,看起来也就三十多岁。人显得很精明,老远就伸出双手来迎接陌然他们的到来。 陌然过去也知道雁南县不是一个富县,但没想到现在还有这么落后的地方。当即感概起来,心里像堵着一块石头,连呼吸都无法畅快。 何县长亲自带队来扶贫,乡干部除了感激,更多是惊喜。 过去杨书记也来过,而且还对此发表了看法。可是最终也没拿出什么计划和方案来,以至于到了今天,仿佛还与外面的世界隔了一个世纪的距离。 乡政府周围散落着几座零星的房屋,门前都架着木头架子。陌然不知道这些是干什么用的,就随口问了乡长。乡长微笑着告诉他,乡政府每逢五,十都有集市,这些木架子就是用来摆货的。 陌然想起今天不逢五、十,不禁有些遗憾。他倒想看看,这些集市上的乡民究竟能卖些什么。 乡政府坐落在一片比较开阔的陇里,周围全是大山。偏偏又没多少树,显得突兀与荒凉。 何县长环顾一眼,心情沉重地说:“同志们,你们都辛苦了。” 书记和乡长顿时受宠若惊起来,连忙表示应该的,应该的。都是为老百姓服务,只要老百姓高兴,他们苦一点无所谓。 何县长转过头对陌然说:“现在你该明白了吧,我们的道路还任重道远。” 陌然连忙点头,小声地说:“看来要改变这里的面貌,确实需要付出不少努力。” 寒暄完毕,乡里请他们进屋少坐。听说何县长要来,乡里早有了准备,各村的村长大清早都赶了过来,等着给领导汇报情况。 何县长摆摆手说:“情况我多少掌握了一点,汇报的事就免了。说来说去都的一回事。不过,既然村长们都来了,我见见他们也好。” 乡政府有一座五十年代修的礼堂,这些年没顾着,已经破败得不成样子。好在还不漏雨,勉强能坐人。 村干部都被集中在礼堂里,窗户玻璃早就破碎不堪,寒风从窗户里灌进来,冷得村干部都缩起了双肩。 乡党委书记讪讪地解释,说本来打算给他们烧一堆干柴的,可是担心烟太大,熏坏了来扶贫的领导不好。反正这些人皮肉厚着,平常也不怕冷,就干脆不让烧了,冷冷冻冻的在寒风里等何县长他们的到来。 何县长扫了他一眼,显然有些不满意。 礼堂里的干部看到领导来了,都一齐起身,嘿嘿笑着注视着何县长。 陌然留意了一下,发现有一两张面孔还似曾相识。想起自己刚当上村长的时候,县里在党校搞了一次村干部培训班,这堆干部里有人与他一起培训过。 果然,他看到有人向他打招呼,但因为何县长在,没敢大声。 陌然点头示意,陪着何县长逐一与村干部握手。 乡在山里,村民住得也十分分散。平常一天到晚几乎见不到人。山里田少,村民以种玉米为主。有些门路的人家就种些药材,归根结底一句话,他们一年的收入可能还没在外面打工一个月赚得多。 何县长找了张凳子坐下来,他身边围了一圈人。乡干部靠他近,村干部离得远一些。 本来要把座谈会安排在乡政府会议室开,可能何县长有些恼怒党委书记的做法,他将村干座谈会就安排在礼堂里了。 外面的风刮得凛冽,山里的温度本来就比外面要低几度,风一吹,仿佛坐在冰窟窿里一样,周身片刻就冰凉起来。 何县长来乡里,这是乡里来的为数不多的大干部。平常县里鲜有干部来,即便是工作需要,也是匆匆忙忙来了就走,屁股都不想挨凳子。 座谈会上各抒己见,村干部似乎都有一肚子的苦水想要倒出来。轮到谁说话了,一打开话匣子就唱苦连天。 精明的村干部都学乖了,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县里大领导来了,还不趁机大倒苦水,等领导走了,再想找人,连门都找不到。 何县长不管是谁说话,他都一副认真聆听的样子。不时在笔记本上记着什么,这让陌然感到一丝感动,工作能做到何县长这般态度的领导,现在还真的不多。 别的领导干部都是走马观花看一遍,既不发表看法,也不提出解决问题的办法。究其原因,还是能够理解。这个乡实在太偏远,交通又不便利,乡民们过着的都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去外面打工的人都很少。因为他们文化不高,又没手艺,出去打工未必就能找得到事做。与其在外面流浪过着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不如就守在家里,从土里刨点食养活自己与家人。 前几年开展的扶贫工作让他们尝到了甜头,反正只要苦诉得好,县里每年会拨一笔不少的钱下来。 座谈会开了一个多小时了,除了诉苦,几乎找不出一句可以让人高兴的话。乡党委书记和乡长显然有些着急,村干部诉苦,其实侧面反映了他们的工作没能力。但他们又拦不住村干部诉苦,这个机会丧失了,这些村干会天天上门来缠乡里。 陌然觉得屁股底下像塞了一块冰一样的,寒风又从衣服的缝隙里一个劲往里钻,人全身便如置身在冰天雪地你一样,呼出来的气也会变成白雾,缭绕在人与人之间。 好不容易等到最后一个村干部诉完苦,乡党委书记立马起身,邀请何县长去办公室喝喝茶。 何县长淡淡说了一句:“我不是来喝茶的。”把乡党委书记堵得尴尬无比。乡长机灵地说:“何县长,您大老远过来关心我们,武书记特地准备了一些野味,现在也到了吃饭的时间,不如一起去食堂吃饭,边吃边听乡政府汇报?” 陌然一听,顿时觉得肚子还真的有些饿了。早上随何县长出门来时,因为走得匆忙,他还没顾得上吃早餐。一听有饭吃了,当即嘿嘿笑道:“暖和暖和一下也好。” 按规矩,吃饭必定要喝酒。不管乡里多穷,领导来了,还得想办法上瓶好酒。陌然想得很美丽,喝点酒驱寒,吃点饭填饱肚子,比什么扶贫都要来得实际。 477、大锅饭 偏远乡过去并不在雁南县的版图内,土改的时候才并进来。乡里后来改名叫江华瑶族自治乡,皆因瑶族人多而得名。 陌然想不通当年的领导为何脑袋一拍就做了并入雁南县的决定,江华瑶族乡的人不但生活习惯与雁南县格格不入,就是说话的腔调,根本都不在一个语系里。雁南县其他乡镇的百姓说的话都差不多,而只有江华乡说话,完全是隔壁县的一个调。 芙蓉省应该是全国语系最多的一个身份,别人十里不同音,在芙蓉省,或许隔着一条小溪,说话就基本不在一条线上了。 乡党委书记武大兰热情邀请何县长去食堂就餐,一路走好一路抱歉不已。江华乡没有其他乡镇便利,乡里也没有一个饭店。要吃饭就只能去食堂解决。 何县长也不推辞,毕竟走了大半天,肚子都饿了,吃饭补充一下体力也应该。 走在后面的陌然听着乡长的介绍,心里忍不住想笑。党委书记的这个名字让他一下还真适应不过来。他抬头张望,心想,既然有武大郎了,潘金莲又在哪里? 乡长姓刘,全名刘鲲鹏。原来是县里农业局的一个干部,因为得罪了人,被排挤到了江华乡来。 陌然听着刘乡长一路喋喋不休的介绍,心里想,此人话太多,得罪人一点也不奇怪。难怪被发配到了这几乎鸟不拉屎的地方,活该。 食堂准备了大锅饭,没有桌子。一个大炉灶,底下的火似乎刚刚别抽走,还能看到闪着红星的火炭。一口大锅,就架在大灶上,锅里炖着一锅看不出来是什么的肉,散发出来一股扑鼻的异香。 灶边一个大箩筐,里面盛满了大瓷碗,另一个箩筐里是筷子,显然刚洗过,湿漉漉的呈淡黑色。 武大兰书记快步上前,从箩筐里拿了大瓷碗,先是去盛了饭,再拿大勺从铁锅里舀了一瓢菜盖在饭上,双手捧着递给何县长,尴尬地笑着说:“何县长,对不起啊,我没办法,这地方条件有限,您将就一下。” 何县长呵呵一笑接过来,扫一眼跟在身后的村干,声音突然就哽咽了,说:“是我对不起大家,让你们吃苦了。” 武大兰书记笑呵呵地说:“我们习惯了,何县长,其实我倒觉得,我们这里的大锅饭比外面酒店里的饭菜香多了。” 武大兰书记说得很自然,一点也不像说假话。这个一辈子呆在江华乡的老书记,年复一年蹲在这山沟里,几乎快被人忘记了。 武大兰书记家在江华乡,他是土生土长的干部,过去是乡政府的通讯员,一步一步干到乡党委书记的任上。这里面有个说法,武大兰担任江华乡党委书记这么多年没动,是因为没有其他干部愿意来,哪怕是来过渡一下也没人愿意来。 没人来他就走不了,组织有时候也没办法。总不能强压着某人过来。好在武大兰书记也没怨言,按他的说法,出去干别的,他还真适应不了,不如就老死在江华乡党委书记的任上。 他又去拿碗给陌然盛饭,陌然抢过来说:“武书记,我自己来,自己来。” 本来他以为有酒有菜,没料到除了这一大锅热腾腾的肉,别说酒了,连桌子都没一张。有好肉,没好酒,他不免多少有些失望。同时心里有丝愧疚,自己与这里的乡干部比起来,简直就是活在天堂里啊。 等县里来的人都端上碗了,村干部才一拥而上,各自去拿了碗,盛了饭菜,蹲在一边就哼哧哼哧吃起来。 锅里的肉转眼就到了各自的碗里,大锅里只剩下浓浓的汤。武书记便去端来一筐碧绿绿的青菜,往锅里一倒,拿勺子搅拌了几下,清香便盈满了食堂。 何县长吃得很艰难,不是饭菜不和胃口,而是他的心情太沉重了。堂堂一个乡政府的生活水平都是这样,可以想象老百姓过的是什么生活了。 陌然倒是吃得十分开心。这样的大锅饭过去很少吃,先不说新鲜,单是这锅炖菜,还真是水平到了家。 屋外寒风依旧,屋里却温暖如春。村干部吃得快,三五下就吃完了。各自去水龙头边洗了碗,拿出烟聚在一堆抽起来。 武大兰书记和刘鲲鹏乡长陪着何县长,一边吃着饭,一边低声交谈。 陌然肚子饿了,他也吃得快。等他将从大锅里捞起来的青菜吃了半碗后,浑身上下顿时一阵清爽。热饭热菜热汤,他背上居然冒出了一层细汗。他也学着村干部去水龙头把碗洗了,摸出一包烟来,迟疑了一下,还是去散给村干部。一包烟散下来没剩几根了,他没用打火机,而是蹲下身去,拿着火钳夹了一块火炭点着了烟。 这次跟何县长来扶贫慰问的人不少,除了陌然的管委会,还有县委县政府办公室派来的几个人,以及发改局、经作办和民政局的人。陌然先吃完,他抽着烟去看同来的伙伴,发现他们像吃药一样的难受,个个愁眉苦脸的,似乎难以下咽。 陌然就在心里骂,这些狗日的平常锦衣玉食惯了,一下让他们像农民工一样的吃饭,觉得很没面子。人家何县长都那么坦然,这些人真令人恶心。 陌然了解到了,江华乡虽然地处偏僻,人却不少。比起其他乡镇来,一点也不落后。雁南县里,子虚镇算是大镇了,但人口与江华乡相比,并没多大优势。 陌然因为给村干递了烟,人家自然就觉得他人好,亲近很多。原来与他在党校一起学习的村干凑过来,低声问他:“老弟,你现在是个什么官?” 陌然笑笑道:“哪里是什么官,一个小人物而已。” 村干部神秘地说:“能跟着县长一起走的,都不是简单的人物。老弟,你是真牛逼。” 陌然嘿嘿一笑,转移着话题说:“兄弟,你们这里有那么多人,都是哪里来的?” 村干惊奇地看着他,笑道:“哪里来的?他妈的的女人屁股里掉下来的啊,还能哪里来?谁愿意跑来我们这穷山沟吃苦受罪啊。” 陌然好奇地问:“这里也不像人多的地方啊。” 其实他话里的意思很简单,这么简陋的地方,不适宜生存,人怎么反而比其他地方还多。 村干看了看他,笑嘻嘻地说:“我们这里计划生育又管不到,又没多少娱乐活动。男人女人一到天黑就上床折腾,人不就多了。” “也不出去打工?” “出去干嘛呢?”村干叹口气说:“都没多少文化,出去被人欺侮,不如就在家呆着,好歹现在只要舍得力气,土里还饿不死人。” “以后都没想过出去打工赚钱?” “远地方不敢去,本地又没合适的事做,没办法啊,只能守在家里了。” 陌然的心猛然动了一下,一个主意在他心里冒起来。 478、再来一锅大锅饭 下午何县长原计划去村里走走,但临时决定,先不去走访慰问了,他要开一个更大的座谈会。 武大兰书记被临时决定弄得有些慌张,何县长指示,下午的座谈会他不与村干部开了,而是要他找来一些年轻人。 指示完武书记,他又对陌然说:“给张波涛打电话,让他赶来江华乡。” 陌然想提醒他,张波涛不在他们这一组,如果没意外,这个时候应该也在扶贫慰问的路上。 何县长看他在迟疑,沉下脸说:“告诉他,天黑之前一定要赶到。” 陌然只好起身去打电话,可是手机的信号很不稳定,拨了几次都没拨出去。刘鲲鹏乡长便提醒他说:“陌主任啊,我们这里的移动,还真要移动着打,要不,打不出去呢。” 刘乡长的话让大家都笑了起来。陌然还真拿着手机不断变换着方位,终于找到了信号好一点的位置,赶紧拨了出去。 张波涛接到电话后,疑惑地问:“怎么让我去江华乡?我这个时候去,什么时候能回得来?” 陌然这才醒悟过来,是啊,张波涛即便赶到了,也是天黑了。江华乡出山就一条路,有不少地方还是在悬崖边上走,万一出事掉到山崖下去了怎么办? 他猛然明白过来,何县长今晚是打算不走了。 何县长不走,愁坏了武大兰书记。 江华乡没有旅馆,乡政府也没这么多被褥、他们乡干部平常都是住在家里,除了刘鲲鹏乡长外,整个乡没外乡人。 江华乡的房子倒不少,虽说是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建筑,倒是十分的结实。从乡政府干部办公就能看出来,他们几乎人手有一间房,这倒让县里来的干部有些羡慕。如果不是搬了新县城,他们原来可都是五六个人挤在一间不到十五个平方的房子里办公。 武大兰书记一方面安排人去找年轻人来乡里座谈,一方面想方设法安排何县长他们住下来。 寒冬腊月,晚上要是没棉被,简直就是自杀。可是一下子去哪里找那么多的棉被来呢? 下午的座谈会开得还算成功,来了二三十个人,男男女女都有。陌然留心观察了一下,这些山里的年轻人,显然没有外面世界的人那么活泼,他们尽管看起来很年轻,但每个人的脸上都是迟钝的神色。 何县长很少说话,一直在听他们说。 二三十个人,说话是也就两三个。其他人都显得有些张惶,怎么问都不开口。 说话的三个人中,两个男的,一个女孩子。一问,才知道他们三个在外面的学校上过初中,算是江华乡少有的有学历有知识的人了。其他的人大多小学都没读完,有些人甚至从没进过学校门。 听说晚上要住在江华乡,发改局他们几个部门的人开始显得坐立不安,屁股底下像坐着针毡一样,难受至极。可是他们又不敢与何县长说,只好拖了陌然到一边,怂恿他去找何县长,晚上还是回县里去。实在有事,明天再来也不迟。 陌然自然不会去说,这不是拿油去浇灭火么?何县长要留下来过夜,自然有他的安排。 座谈会开完,何县长留他们下来吃饭。还是大锅饭,但已经没有了上午吃过的肉了。武大兰书记不知道何县长有此安排,事先没准备好。好在乡里萝卜白菜多,加上一些肉,满满的炖一锅,照旧浓香扑鼻。 一场座谈会开完,何县长紧锁的眉头再没舒展开。 天擦黑的时候,张波涛风尘仆仆赶了过来。一眼看到陌然,大惊小怪地叫:“陌然,你在搞什么鬼?” 陌然不搭理他,张波涛这样虚张声势,他很看不起他。你奶奶的个熊,有本事你冲何县长发飙去啊! 何县长不发话,没人敢提回县里去。 吃完饭,何县长让来参加座谈的人赶快回家去。天高夜黑,山高路滑,安全很重要。 他留下了下午在座谈会上发言的三个年轻人,让陌然与他们继续聊聊,却不说聊什么。 武大兰书记进进出出,急得几乎要原地打圈。 何县长这些多人要留下来住一夜,房子好解决,每个办公室里都有办公桌,只要把被子往桌子上一铺,就是一张床。问题是,被子从哪里来? 总不能让何县长干坐一夜!长夜漫漫,如果在夏天还好说,这么冷的季节,不是要活活折磨人么? 何县长却一点也不急,他将张波涛单独叫进了武书记的办公室里,关了门在里面说话。 陌然与三个年轻人在刘乡长的办公室里。刘乡长一个人住在乡政府,生活设施一应俱全。陌然甚至暗暗想好了,万一晚上没地方住,何县长可以住刘乡长房里,他去找些柴火,烧一堆火捱过去。 三个年轻人看起来都不是很大,大概都在十七八岁上下。这样的年龄,放在乌有村早就跑出去打工去了。陌然想。 两个男孩子胆子大一些,一直问陌然,县里是不是很漂亮,街道是不是很宽?家家户户都有电视机吗? 陌然不知如何去回答他们,他们提的这些问题,在陌然看来都显得那么幼稚。同时他的心里隐隐有些痛,一个县的人,居然如隔了一个地球那样的遥远。 女孩子人长得很清秀,她将自己收拾得很清爽,特别一头柔柔的黑发,如瀑布一般倾泻,将她的脖子衬托得愈发的白皙滑腻。 陌然问了他们的名字,知道两个男孩子一个叫盘龙,一个叫盘舟。女孩子的名字好听一些,叫盘梦情。 他们三个人过去在一个初中学校读过书。盘龙的成绩最好,可惜没考上高中。 盘龙说:“如果我考上了,我爹一定会让我读的,他说过。” 盘舟瞪他一眼说:“你骗鬼,就算你考上了,你爹也不会让你读,你们家那里交得起那么多学费。” 盘龙便红了脸说:“我不会自己打工赚钱啊。” “又说鬼话。你现在都没读书了,怎么不去打工赚钱啊?”盘舟似乎一点也不让盘龙,只要盘龙一说话,他就顶上来,弄得盘龙尴尬无比。 一边的盘梦情总是抿着嘴巴笑,一看他们两个争起来,她就转着圆溜溜的一双眼,看看这个,看看那个。 陌然觉得很有意思,一问,才知道盘龙与盘舟是叔伯兄弟的孩子。而盘梦情,与他们就隔得远了。虽说都是盘王的后代,却早就出了五服。 盘龙和盘舟在拌嘴,陌然就去问盘梦情:“盘龙怎么不去复读?” 盘梦情看他一眼说:“你以为他真考不上吗?他是故意的。” 陌然吃了一惊,小声地问:“什么意思?” “还不是没钱吗?”盘梦情的眉头微微蹙了起来,轻轻叹口气说:“盘龙是故意不考好的,他真要考上去了,家里又没钱让他读,这不是要活活逼死他爹吗?所以,他故意不考好,他爹也就没办法了呀。” 陌然的心猛然一紧,胸口像被人狠狠打了一拳,难受得不得了。 “你们以后有什么打算呢?”他问。 479、你喜欢她 陌然的问题,让三个孩子都垂下去了头,一言不发。 良久,盘龙抬起头说:“干部,我们瑶家人都认命,再过几年,我们就该娶老婆生孩子了,然后一代一代就这样传下去。” 盘舟在一边笑起来,扮了个鬼脸说:“就知道你要娶老婆了,得意吧?什么时候请我喝喜酒啊?等着呢。” 盘舟这样说话,盘龙就往盘梦情这边偷偷的看。陌然心里一动,也去看盘梦情,发现她的一张脸已经红得像朵花儿一样,娇艳无比。 他心里顿时明白过来,眼前的三个人,原来还有一对鸳鸯。 盘舟话说完,突然激动地站起身说:“你别得意,人家答不答应还说不定。是不?盘梦情。” 盘梦情慌乱地看一眼他,低下去头,小声地说:“我不与你们说话了,乱说。” 盘舟就大笑起来,陌然能感觉到他的笑声里带着愤怒与不满。 天已完全黑了下来,没有星星没有月亮的山乡之夜,就如往天空中泼了一桶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突然屋外一阵喧哗,陌然起身往屋外一看,就看到黑夜里一条火龙逶迤着往乡政府这边来。正在疑惑,听到盘梦情在身后说:“老乡送被子来了。” 果然,火龙走近,是一群憨厚的汉子,胁下都夹着一床棉被,正大踏步过来。 武大兰书记站在台阶上,双手作揖喊:“兄弟们,辛苦辛苦。” 汉子们把被子堆在会议室的桌子上,嘿嘿地笑,说:“武书记,县里的干部都不能冻着了,他们来帮我们的,我们总不能不管。” 陌然心里不由一阵感动,他想过去道谢,还是迟疑着没动步。 要说感谢,应该是何县长出面来感谢。他去说,总有喧宾夺主的意思。江华乡再怎么样说,也是何县长治下的一亩三分地,怎么也轮不到他陌然抛头露面去感谢人家。 但何县长没露面,连张波涛也没露面。 武书记开始忙着带人铺被子给县里来人,又招呼食堂的人去烧一锅大水,给县里领导泡脚。 刘乡长不忙,他陪着发改局他们一帮子人,坐在会议室里斗地主。 盘梦情起身去帮忙,盘龙也跟着去了。剩下盘舟站在陌然的身边,问他:“干部,你们怎么不回去县里?还要在我们这里住一夜?” 陌然笑笑说:“领导有安排,我们都只能听领导的。” 盘舟就笑,笑容纯纯的,让人看了很舒服。 “过去县里也有干部来,都是站一会就走了。”盘舟说:“我们这里太穷了,干部看不上眼呢。” 陌然心里一酸,苦笑道:“盘舟,这不是你们的错。而是他们错了。乡里苦,就得想办法改变啊。干部是干什么的?就是要先干一步的人,他们的职责就是要带着你们富裕起来啊。一个不能改变老百姓生活的干部,是最不称职的干部。” 盘舟愣了一下,迟疑着看了看他,没出声。 陌然说:“盘舟,说实话吧,你们这里到现在还这样落后,是干部们的责任。他们尸位素餐,没把老百姓的疾苦放在心里。他们只图自己享受,谁会把老百姓的死活当作自己的事来解决呢?当然,这只是极少一部分干部,大多数干部还是好的。要不,何县长亲自带队来江华乡,就是想给江华乡开一剂药啊。” “现在的社会,一天比一天发展得快。我们不能老是守在山里,人总要活出自己的精彩来啊!” 盘舟叹口气说:“干部,你说的我都知道,只是我们这里的人太老实了,出去老实被人欺侮。所以大家相约着都不出去了,苦就苦点吧,好在脚踩自己的地,头顶自己的天。” 陌然心酸不已,他诚恳地说:“盘舟,你的这个想法是错误的。天都是同一块天,地也是同一块地。下午我看你给何县长汇报的时候就说得特别好,人只有奋斗,才能改变自己的命运。” “就算我有这个心,也没这个平台啊!”盘舟摇了摇头说:“我以后啊,也如我堂哥盘龙一样了,找个女孩子结婚,再生一堆孩子传宗接代。” 他轻轻地笑起来,似乎在憧憬未来的美好生活。陌然看到他嘴角泛起的笑容弧线,认真地说:“盘舟,只要你有想法,未来的路就很美好。” “是吗?”他惊喜地问,又摇了摇头说:“我的未来,就是找一个像盘梦情一样的女孩子结婚。” “你喜欢她?”陌然问。 盘舟慌乱地点头,有迅速摇头,压低声说:“她现在是盘龙的未婚妻,你别乱说。” 陌然心里一乐,在他头上轻轻敲了敲说:“盘舟,只要你努力,别说盘梦情,比她更优秀的女孩子都会爱上你。” “我只要她。”盘舟突然羞涩起来,不敢来看陌然。 陌然颔首道:“一切皆有可能啊!” 正说着,盘龙过来了,招呼着盘舟说:“都准备好了,我们回去吧。” 盘舟还在犹疑,盘梦情过来,白了盘龙一眼说:“你要回自己回,你没看人家干部在与盘舟说话吗?” 盘龙笑着说:“我怕他一个人回去不安全啊,与我们结个伴一起走啊。” 盘梦情皱着眉说:“谁说我要与你一起回去了啊?我不回去了,我去我姑妈家住一晚。” “那也要我送你去。” “不要你送,我自己会去。” 盘舟接过话说:“是啊,人家不要你送,你就自己一个人回去吧。我不回了,我今晚跟干部一起睡了。是不?” 他突然转头看着陌然,眼神显得很紧张。 陌然笑了笑说:“是啊,盘龙,你今晚也不要回去了,就在乡政府凑合一个晚上。或许明天何县长还要找你们有事呢。” 盘龙坚决拒绝了陌然的提议,他催着盘梦情随他一起回去。但陌然注意到了,盘梦情显得很不情愿,又不敢拒绝他,只能低着头绞着衣角,一言不发。 一阵风吹来,陌然不觉打了个寒颤。他笑着说:“盘龙,我们先回屋去,外面太冷了,别感冒。” 盘龙不以为然地说:“我们的身子骨比干部你要好,这算什么?我们大雪天都可以光着脚上山抓兔子。” “你要回,你先回。我又不去你家。”盘梦情嘴一撅,转身进了刘乡长的办公室。 480、扶贫小组 何县长终于与张波涛谈完话,陌然看着张波涛黑着一张脸出来,一言不发钻进车里,走了几步,他又垂头丧气下来,挥手让司机独自离开。 陌然没好意思去与他打招呼,从他的脸色可以看出来,谈话一定不愉快。张波涛黑着的脸似乎要哭了,这让陌然既觉得开心,又隐隐有丝不安。 武大兰书记打着手电筒,要接何县长去他家休息。 武书记的家距离乡政府不远,过一条垄就到。他家是栋二层小楼,在周围显得特别显眼,鹤立鸡群一样。 武书记的老婆是个乡下妇女,人勤劳,这几年种药材,赚了一点钱。两个孩子一个大学毕业后留在南京,另一个女孩子初中毕业后去了深圳打工。孩子们一年就在过年回来一次,但家里都准备有他们的房间,设施都很齐备。 何县长婉言谢绝,他要在乡政府与其他干部一起睡办公桌。武书记急得不行,怎么能让县长睡办公桌呢?这是他工作不到位啊!好说歹说,何县长就是不去,最后没办法了,指着陌然说:“你实在想要人去家里,带上他去吧。” 县长不去,陌然就是有三个胆也不敢去啊!他慌忙摇着头说:“我这里还有三个小朋友在,我去不了。” 何县长微微颔首道:“也行,等下你把他们三个送到我这里来,我还有话要与他们聊聊。” 陌然转身就想往刘乡长办公室走,屋里三个年轻人,一个要回去,一个要去姑妈家。如果现在不留住,等下走了再叫人就很难了。 谁料一进去,发现盘龙不在了,问了才知他一个人独自先回去了。 盘舟看了看陌然,又看了看盘梦情,迟疑着问:“要不,我去追他回来?” 陌然摆摆手拒绝了,这么黑的夜,虽说对他们来说并不奇怪,但总怕发生意外。何况盘龙一个人走了,并不影响何县长谈话。 于是将他们留下,自己出去报告何县长。 何县长嗯了一声,突然问他:“你有什么感受啊?” “感受?”陌然愣了一下,随即笑道:“感受还真没有,不过,想法倒是有一点。” 何县长抬头看了他一眼,颔首道:“什么想法?说来听听。” 陌然便说:“何县长,我觉得江华乡要想改变目前这种困局,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乡亲们走出去赚钱。” “开了一天的会了,你不知道他们都怕出去吗?”何县长似笑非笑看着他问。 陌然点了点头说:“他们是怕出远门,如果我们在本县就解决了他们赚钱的难题,他们应该不会拒绝。” 何县长点了点头,道:“看来你的想法与我一样嘛。” 陌然不知道何县长是怎么想的,但他心里已经有了想法。他是从太阳电机厂当过厂长的人,知道在流水线上工作,并不需要学历,只要耐得住性子,手巧一些都能做到。下午年轻人座谈会的时候,他悄悄观察了一遍,这些小孩看起来都不愚钝,如果稍加培训,绝对不错的流水线工人。 流水线上干活,男孩子比女孩子实在一些。又加上太阳电机厂的活,或多或少带有一定的技术性。女孩子干这类体力工作,显然不是最好的办法。那么,老费的刺绣厂,不正好满足了女孩子的需要了? 他迟迟疑疑把想法说了出来,何县长边听边点头,不时露出欣赏的微笑。陌然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知道自己的想法多少与何县长不谋而合了。 等他说完,何县长说:“还有个事,培训这一块,不能让企业来负担了。人家刚建厂,压力大,作为地方政府,我们应该考虑替人家排忧解难。所以我想,得安排专门人员来负责这一块的事。” 这不是小事,陌然哪里敢做主。培训需要教师,还要有场地,这笔钱谁来出?当然只有何县长这样大的官才能做决定。 他诚恳地说:“何县长,您替他们这点都想到了,不知他们该如何感谢你。” 何县长大笑起来,笑毕,盯着陌然的眼睛说:“你记住,我们做任何一件事,不是需要别人来感谢我们。我们要认清楚自己的位置,做自己该做的事。共产党员与普通老百姓的区别就在于此,做好人是别人的事,我们是尽职尽责。” 陌然惶恐不已,何县长的话让他心里充满了矛盾。做好事不说让别人来感谢,但底线应该是对得起自己的良心。至于党性原则这一块,他想都没想过。 陌家从小就教育孩子们要知恩图报,以至于到现在,陌然一直认为何县长是自己的恩人。恩人即便有错,他也只能埋在心里。 “这样,刚才我与张波涛同志也谈过了,现在再与你说一下,看看你的意见吧。” 陌然的一颗心猛地提起来,何县长的话里有话啊,张波涛显然被谈话弄晕了头,看他黑着的脸就知道,谈话肯定不愉快了。 “您说,我听指示。”陌然低声说,心似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谈不上指示。”何县长摆摆手说:“陌然啊,我注意到了啊,你看到江华乡的今天现状,心里也一定难过了。刚才你说了你的想法,不错,我要给你满分。但这是个系统工程,不是我们随便说说就能解决。这里首先要改变老百姓的思想,让他们接受我们的主张,感觉到我们是为他们幸福的未来在努力。而且,做好这件事,功莫大焉。对党,对老百姓,以及对自己都是个交代啊。” 陌然沉默不语,他已经感觉到了不祥。 “这样,我想了一下,决定在江华乡办一个就业培训基地。主要面对江华乡的乡亲,以后办大了,有经验了,我们可以对外延展,你觉得如何?” “我觉得很好。”陌然脱口而出道:“这样,他们就没有了担心,就在家门口学技术,学好后,直接送到厂里去。” “可是办个基地,得有人管吧?”何县长看着他,似乎在征询他的意见。 “是得有人管。”陌然言不由衷地说,心里却如十五只吊桶,七上八下地翻滚起来。如果何县长让他来负责这个培训基地,他该怎么办?只要到了江华乡,前途仿佛就茫然了。刘乡长就是因为得罪了人,来了江华乡之后就再也没找着机会出去。当然,如果你什么都不要,随时可以走。 没进过体制的人,不知道体制的伟大与威严。这就是一块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它看起来很简单,其实里面蕴含的诱惑,很少有人能够拒绝。因此有人说,宁愿在体制内做一条狗,也不愿在体制外做一头狼。 体制将一个人的生老病死都包了,只要不被踢出来,这一辈子从此衣食无忧。尽管体制有时候也能让自己人有想死的感觉,终究因为他存在的意义,没有谁敢公开挑战它。 “你觉得谁来负责这个工作比较合适?”何县长突然问他。 陌然犹豫了一下,低声说:“这个我还真说不好,要不,就让武书记和刘乡长来负责吧。他们熟,好办事。” 陌然是故意这样说的,他早就揣摩到了何县长的心思。但他不能说出来。如果他的想法再与何县长保持一致,人家会怎么想?他一个小小的管委会副主任什么想法都与领导一致,还要领导做什么? 果然,何县长摇了摇头,严肃地说:“我觉得,外来的和尚好念经。这项工作武书记和刘乡长还真做不好。县里必须得有一个专门的部门来负责。” “劳动局有这个职能。”陌然忙不迭地补充一句。 何县长还是摇头,批评他道:“陌然啊,你不要什么事情一想就推给别人嘛,你就不会创造性思维?” 陌然嘿嘿笑道:“何县长,我这人思想确实有待提高,我的眼光看不远啊。您的领导,肯定想法要高出我几个层次,我听您的。” “真听?” “必须听。” 481、培训基地副主任 屋外的风越刮越猛,松涛声如海浪一样,阵阵传来。偶尔有一两声老鸦的鸣叫,在夜空中一滑而过。 此情此景,最易让人伤怀。 这是要下雪的征兆。 江华乡灯火通明,乡镇干部因为县里来人,没有一个人提前回去,都守在乡政府,等着不知何时传来的召唤。县里来的干部都聚集在会议室里,围在一堆看人斗地主。 这是江华乡少有的热闹,在武大兰书记的印象里,这样的场景还只是他做通讯员的时候见过了。 刘乡长开始张罗着给干部准备夜宵。天寒地冻的乡下,夜宵还是要喝一点酒才好。 乡干部按刘乡长的要求,都去找了食材过来,除了家家常见的腊肉,居然有不少野味,让人一看就食欲大增。 食堂临时请了武书记的老婆过来帮忙,一大筐的红辣椒还没吃,就将嘴里的**引诱了出来。 陌然陪着何县长坐在武书记的办公室里,讨论研究培训基地的事。他似乎已经忘记了还留着三个年轻人在等着他,他看着陌然,说出了一番让陌然心惊肉跳的话来。 何县长决定,雁南县在江华乡建立一个农村剩余劳动力就业培训基地,培训场所有老礼堂可以利用。 基地由县委统筹负责,何县长亲自担任基地主任。 陌然知道,何县长担任主任,就像过去担任管委会主任一样,他并没太多时间来管这一块。一个县长,很快就会是书记的人,是日理万机人。培训基地这么一点小事,这么能让他来伤神呢? 何县长之所以要挂一个主任的身份,就是表示基地的重要性,规格之高,让陌然在心底不禁暗暗吃惊。 何县长没时间来管,总得有人管,谁来? 何县长说完自己的想法,笑眯眯地看着陌然问:“你还有什么想法?” 陌然摇摇头,此刻他还能有什么想法?何县长自己都亲自担任主任了,那么副主任谁来担任,都不敢再有怨言和想法。 “我与张波涛谈了,培训基地这一块的事,具体就交给他来负责。”何县长终于露了底,陌然顿时感觉到浑身一轻。 他有这个感觉并不是担心自己来做这个副主任,只是工业园区目前正是关键时候,稍有半点差错,园区的正常运行就会遇到阻碍。 “不过,张波涛这人单独来负责,我还是有点不放心。”何县长看着陌然说:“他这个人,就是拿着鞭子在后面赶,未必就能走得快。所以,我想多配一个副主任,你明白吗?” 陌然本来落下的一颗心霎时又提了起来。何县长转了这么一个大弯,他再不表明态度,就是故意装疯卖傻了。 于是他认真地说:“如果领导觉得我还行,那就我来吧。” 何县长满意地点头,赞扬他道:“陌然啊,我就知道你这个人是有抱负的,当然,你这个副主任可不是张波涛这样的职能,你还有个管委会需要你。我只需要你明白自己肩上多了一副担子,让你知道要改变一个乡村面貌,需要付出多大的努力就好。” 陌然疑惑地问:“何县长,张局也还是招商局的一把手呢。” “是吗?”何县长顿了一下,轻轻摆了摆头说:“他不适宜招商局。过去他也是负责教育这一块的,培训与教育是分不开的关系。我们的培训基地可不是开玩笑的,它肩负着我们改变江华乡的重任啊。今后的任务还要更大,全县的就业培训,可不是一件小事。” 谈话到此,一切水落石出。 陌然兼任就业培训基地副主任,按何县长的说法,是为了培训后就业的对接。毕竟他是管委会的负责人,没有他这一环节,以后即便培训出来了,还是会走不少的弯路。何县长是一步到位的做法,基地培训完了,直接安排在工业园区上岗。 这样一来,陌然的责任就轻了许多。他不需要守在江华乡,只需有时间过来看看,做点指导就行。而张波涛就不一样了,他必须得守在江华乡。 陌然心里想笑,难怪刚才看到张波涛的时候,他的一张脸黑得比夜空还黑。 武书记进来请何县长去吃宵夜,何县长高兴答应,主动提出来晚上适当可以上点酒暖暖身子。 食堂这次摆了桌子,也不吃大锅菜了。 陌然随着何县长去食堂,老远就闻到一股诱人的辣香。其实美食在民间,越是偏远小地,越有令人惊艳的美食。 果然,两张桌子上摆着的菜,让人一看就舍不得移开目光。 陌然想起还有盘舟和盘梦情在刘乡长办公室等,赶紧转身出来叫他们。一出门,与张波涛撞了一个满怀。当即嘿嘿一笑,让开身子说:“张局,你先请。” 张波涛依旧黑着脸,瞪他一眼道:“张个毛局,老子不是了。” 陌然故意惊异地叫了一声,笑着说:“张局别开玩笑,开不得玩笑。” 张波涛冷冷看着他说:“陌然,你是来取笑我的,还是来笑话我的?老子说了,不是张局了,以后叫我张主任吧。” 陌然紧张地问:“什么意思?” 张波涛扫他一眼,冷笑着说:“难道你还不知道?装吧,装逼遭雷劈!” 他一把推开陌然,大踏步进食堂去了。 陌然转身往刘乡长办公室跑,进屋看到两个人在低声说话,招呼他们随自己去食堂吃宵夜,盘梦情当即婉拒了,说他们这里晚上一般都不吃饭的,何况宵夜。 陌然便说:“何县长还在等着你们,不去不礼貌吧?” 盘舟怂恿着盘梦情说:“去吧,领导在等。我们不去不好。要不,我们反正不吃,说几句话就走啊。” 盘梦情终于被说动了心思,勾着头随陌然一起去食堂。 武书记弄来了一大桶稻谷酒,再三强调说是头曲,因为何县长来了,他不能拿三曲四曲糊弄领导。 武书记的话将大家逗得都笑起来。雁南县的人都认识稻谷酒。这酒比不得茅台五粮液,但真喝酒的人,却都会舍了茅台五粮液来喝它。稻谷酒的度数基本在60度左右,酒香浓郁,味道甘洌。最大的好处是营养丰富,健脾益肾。 前段时间送杨书记的践行酒,齐烈拿的就是这种酒。不过齐烈拿的是四曲之后的酒了,一来度数不高,而来掺了不少井水,因此可以大碗喝。 而今晚的酒就不同了,盖子一打开,整个屋子便瞬间被酒香弥漫满了。 天气冷,喝点酒暖身子。不管喝不喝酒的,面前都倒了一碗。桌子上的乡野美味,没有酒佐料,怎么也会吃不出意境出来。 武书记和刘乡长都来陪何县长坐,何县长又将陌然叫了过去,并让张波涛也一块来他的桌子坐。发改局和经作办的人,领导坐何县长这桌,不是领导的,自动去了乡政府干部那一桌。盘舟和盘梦情坐在何县长旁边,满满当当的两桌人。 何县长亲自端碗敬酒,感谢随来的各级干部,为全县的扶贫事业尽职尽责。又感谢一通江华乡党委政府一帮干部,高度赞扬了他们为人民服务的精神。 何县长的敬酒词说得情真意切,陌然坐在一边,心里不禁感叹,当官看来还真不是一件轻松的事啊! 酒酣耳热之际,何县长突然要宣布一件事,这让本来热闹的食堂霎时安静了下来。 482、两个男人要同床 不出任何意外,何县长当场宣布要在江华乡建立就业培训基地。并且笑眯眯地宣布,基地主任由他亲自担任,两个副主任他也找好了,一个是张波涛,另一个是陌然。而且特别强调,张波涛同志驻地负责。 这个消息宣布得有点突然,所有人都把眼光往张波涛和陌然身上看。陌然倒还坦然,张波涛就不同了,不但黑着脸,两边脸颊的肌肉被他咬得如同岩石般冷峻。 何县长趁着酒兴宣布了,却没想到像这样的事,一般都要通过常委会决定。他绕过常委会,直接宣布和任命,不由人不觉得突兀。给人的印象就是雁南县现在是他一个人说了算,其他人他不在乎。 武大兰书记从愣怔中首先醒悟过来,带头鼓掌叫好。 刘乡长也不甘落后,笑着说:“感谢领导关怀,从此以后,我们江华乡也该眼眉吐气了。” 何县长宣布后,吃了点东西就要回去休息。这一天他确实很累了,上午坐了半天的车,一到就马不停蹄听汇报,叫人开座谈会,一忙就忙到现在。就是铁打的人,此刻也该喘息。 何县长一走,食堂里就热闹起来。何县长在,每个人都还矜持,毕竟老大在现场,说错一句话,可能招来厄运。 有人开始给张波涛和陌然敬酒,恭喜他们得到何县长的重用。不无惋惜地说,这样好的机会怎么又落在了他们两个的身上了。 张波涛起初还敷衍,到后来实在忍不住了,生气扔了碗筷就走。别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都来眼睁睁看着陌然。 陌然不好解释,何县长的决定他虽然事先知道了,但没想到他会宣布得这样快。而且他直接宣布张波涛是驻地负责人,言下之意,张波涛得把铺盖卷到江华乡来。发改局的这帮人显然不是真的祝贺,他们哪能听不出这里的弦外之音? 张波涛一走,气氛冷了许多。陌然虽然在管委会当了将近一年的副主任,平时与他们的交往并不是很多。因此大家都不敢轻易找他开玩笑,毕竟他在所有人的眼里是何县长的红人。现在何县长当老大,谁愿意得罪老大身边的人呢? 宵夜匆匆结束,一桶稻谷酒喝了几乎半桶。干部们都有些醉态,也不洗脸洗脚了,各自在乡干部的搀扶下,找了自己的办公桌床,呼呼大睡去了。 陌然走在最后,身后跟着盘舟和盘梦情。乡里没安排他们两个的床,盘舟便提议自己送盘梦情回去。陌然打听了一下,得知他们的家距离乡政府不近,要走五六里山路,还要过一条并不深的小河。 盘舟好说,他是男孩子,走山路不需担心。盘梦情就不行了,她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黑灯瞎火的在山路上走,想想都害怕。 陌然便提议他们两个干脆留下来,他和盘舟可以找人凑个脚,囫囵对付一个晚上。只是盘梦情一个女孩子,县里这次没下来女干部,因此也没安排女干部的床。她就是想找个人凑脚都不行。 陌然猛然想起武书记邀请何县长去他家休息,现在何县长不去,他家里住个盘梦情应该不成问题。盘梦情说她还是回姑妈家去,姑妈家就在乡政府旁边,半里路左右就到。 陌然不同意,说这么晚了去打搅她姑妈也不好。刚好武书记的老婆收拾好了食堂,正准备回家,陌然便叫住她,开口一声嫂子,把武书记老婆叫得一阵惭愧。 等到盘梦情随着武书记老婆走了,陌然便笑道:“盘舟啊,今晚你就委屈一下,跟我一起睡吧。” 盘舟起初不肯,扭捏着不说话。 陌然逗着他说:“你还害羞呀?要不,你也去武书记家?” 盘舟红着脸说:“我不去,她去了,我再去,明天盘龙知道了,还不又生我的气。不去。” 回到刘乡长办公室,刘乡长正在办公室等他。看到陌然回来,笑眯眯地说:“陌主任,你去我房里睡,办公室我来睡。” 陌然坚决不同意,何县长临时决定下乡干部不走了,已经让武书记和刘乡长忙了半天了,这时候再去占人家的床,心里怎么也会过意不去。推脱了一阵,刘乡长只好走了,留下陌然和盘舟在屋里。 刘乡长办公室有张老沙发,因此床就不用开在办公桌上。沙发上堆着两床棉被,看起来还很新。 陌然喝了酒,一下睡不着,便与盘舟一起坐在沙发上闲聊,一聊就聊到了培训基地的事。盘舟显得有些激动,这么冷的天,他的鼻尖上居然沁出来一层细密的汗。 “干部,你说,大领导今天说要在我们江华乡建一个就业培训基地,这是什么意思呢?是不是以后我们来这里培训了,县里给安排工作?” 陌然点了点头说:“县里是这么个意思,但培训基地有多少人愿意来培训就不知道了。” 盘舟兴奋地说:“只要县里安排工作,我们都会来。” 陌然笑道:“不安排工作就不来了?” 盘舟一脸为难地说:“没工作还来干嘛?学了技术又没地方用,不如在家打几只野兔子,赶集的时候还能换几个小钱。” 陌然问:“你们都想出去工作吗?” 盘舟点了点头说:“谁不想呢?比如我堂哥盘龙,去年就要去东莞打工,盘梦情也跟着去了,两个人在东莞呆了有一个多月,最后还是回来了。其实在东莞,他们这样的学历,没有熟人介绍,根本进不了厂。” 陌然哦了一声,问他:“你没去?” 盘舟红了脸说:“盘龙不让我去。说他打好天下了再叫我去,结果他天下没打下来,我也就没去成。” “其实,我们做梦都想出去赚钱,主要是去外面看看世界。干部,我们江华乡太偏僻太穷了,老一辈的人又都不愿意我们出去闯,怕我们在外面被人欺侮。其实我们这些人会怕谁呢?” 陌然点点头说:“确实,外面的世界很精彩,趁着年轻,就应该出去闯一闯。现在我交给你一个任务,你把全乡三十五岁一下的人都摸个底,看有多少人愿意出去打工。” “男女都算?” “都算。” “十天,给我十天,我把结果报告给你。”盘舟激动地说:“干部,你放心,我不会漏掉一个人。” 483、年关 何县长要在江华乡建一个就业培训基地的事,居然在常委会上毫不意外通过了。 过去县里要决定一件事,往往要开几天的会。特别是在任用干部的问题上,常委会还没一次性完全通过。 这样的结果陌然一点也不吃惊,何县长现在的当家老大,一把手。如果不出意外,年前就会有任命文件下来,他将走马上任雁南县县委书记。 虽说县里有常委制,县委书记有一票否决权。实际情况是,如果书记强势,常委会就形同虚设。如果书记不强势,常委会就会是一盘散沙。 雁南县在杨天书记手上时,他从没动用过一票否决权。每件事都拿到桌子面上讨论,往往是得到绝大多数同意的意见后才会通过。现在不同了,何县长根本不拿出来讨论,在常委会上他也如在江华乡一样,直接就宣布了。 常委们没提反对意见,但所有人的眼光都盯在了招商局局长的位子上了。 张波涛去了培训基地当副主任,也就表明他必须卸任招商局局长。对于这样的决定,更没人会反对。张波涛是靠什么爬上招商局局长位子的,在座的常委们谁心里都有一本账。张波涛平常做人就有些问题,喜欢扯虎皮做大旗。比如何县长,就是他常常挂在嘴边的一个名字。仿佛他与何县长是休戚相关的一队人,他与何县长是荣辱与共的好战友。 这次他被何县长一下扔到了江华乡,确实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 张波涛的命运没人会去关心,但招商局局长的宝座,却在每个人的眼里都开始发出诱人的光芒来。 偏偏何县长不宣布谁来接替张波涛,他甚至连提议都没有。这就让人开始揣测了,不知道何县长下步要唱一出什么样的戏。 冬季扶贫慰问很快就结束了。反正年年都有这样的活动,无非是送钱送粮油,去贫困家庭坐坐,扯几句无关痛痒的话,交差了事。 再过半个月,就是阴历新年的大年三十。雁南县已经出现了过年的景象,家家户户开始准备年货。 陌家娘特地把陌然叫回家一次,让他送些年礼去孟晓家。 陌然答应了娘,心里却有些犹豫。孟晓说今年来他家过年,这是个非常明显的信号。人家姑娘已经认准了陌家就是婆家了。虽说没结婚,但女方来男方家过年,这在乡下很正常。 可是陌然担心的是秦园突然就来了。秦园上次说也来他家过年,事后再没接到她电话,也不知她是开玩笑的还是说真的。如果秦园真的来家里过年,孟晓也在,大家就会很尴尬。 陌家娘准备的年礼很丰富,一块五斤的猪肉,一对酒。本来应该还要准备两条烟的,但孟家没男人,也没人吸烟,烟就免了。烟不送,礼节不能少,陌家娘特地准备了一个红包,里面包着五百块钱,说是给亲家的过年礼。 陌然拿着年礼有些尴尬,他这样送过去年礼,也就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孟晓是他的未婚妻了,要不,这样送年节礼就很不适合。 下午下班后,他等到办公室的人都走了,才提着礼物出门。 孟家与县城不近,走路去自然不现实。陌然便叫了异乡人在雁南过来,让他开着摩托车送他去。 异乡人在雁南来得很快,看到他手里提着的东西,笑嘻嘻地问:“老大,去丈母娘家送礼吗?” 陌然瞪了他一眼没说话,劈开腿坐上去,催着他开车走。 正要走,听到身后有人喊他,回过头,就看到苏眉站在不远处朝他招手示意。 整个下午他都没见到苏眉,还以为她没来上班。现在看她在叫自己,便将礼物挂在摩托车后,下了车过去问她:“有事?” 苏眉轻轻嗯了一声,往摩托车这边看了看,低声问:“去孟晓家送礼吗?” 陌然点点头说:“我娘让我去的,不去怕她老人家不高兴。” 苏眉浅浅一笑说:“老人家是想儿媳妇了。孟晓姑娘确实不错,人漂亮,又温柔,配你陌然还是足够有余了。” 陌然沉下去脸说:“我就那么不优秀了?谁家的姑娘都配我绰绰有余?” 苏眉不搭理他,小声问了一句:“何县长对招商局现在有什么想法吗?” 陌然一愣,摇了摇头说:“我没听说过。从目前来看,最快也得年后再决定吧。” 苏眉轻轻叹口气说:“现在好多人在活动,都想着吃这一口。据说,组织部的肖科长都在活动。” 陌然暗暗吃了一惊。肖科长想去招商局当局长?过去他可从没听到他提起过这件事。在陌然看来,肖科长是个很稳重的人,他做组织工作的,出不得丝毫差错,他就算有这样的打算,也不至于大张旗鼓得连苏眉都知道了。 “不可能吧?”陌然疑惑地问:“你这消息准确吗?” “绝对准确。”苏眉皱着眉头说:“如果真这样,我就没戏了。” 陌然笑道:“也不能这样说,大家公平竞争,组织选拔人,有自己的一套程序,不是活动了,就能拿得到。” “你都不清楚这里面的含义。”苏眉低声道:“肖科长背后有人,我有什么?” “有我啊!”陌然大言不惭地说:“你也别多想,目前县里没结论,又要过年了,谁还会把精力摆在这件事上啊。等着吧,过完年,估计就会出结果了。” 两个人说了一会话,在远处等着的异乡人在雁南就显得有些不耐烦了。他摁着喇叭,催陌然过去。 苏眉也听到了,莞尔一笑道:“快去吧,别耽误了给丈母娘送礼。” 陌然嘿嘿笑道:“早去晚去都一样,不在乎这一下。” “我在乎啊!”苏眉毫不掩饰地说:“你现在有了老婆了,就不会再要我了。” 这句话触动了陌然,他一下就尴尬起来,讪讪地说:“苏眉,你要觉得不好,我不去送礼还不行吗?” 苏眉笑了起来,压低声音说:“傻瓜,这样我不就成了千古罪人了?你去吧,只要你心里还有我,我就满足了。” 陌然顿时语塞。这段时间苏眉与张波涛走得那么近,他还刻意提醒过她,现在张波涛发配去了江华乡当一个培训基地副主任,苏眉从来就没提起过。看来女人都不是好惹的动物,只要失去了价值,在她们眼里就是狗屎一堆。 “要不,你去一趟江华乡看看张局吧,毕竟他还有推荐一票的能力。” “我才不去!”苏眉瞪了他一眼道:“陌然,你是故意的,是不是?” 陌然哈哈一笑,扬长而去。 484、助我一臂之力 孟晓要去陌然家过年,受到了孟夏的强烈反对。 孟家妈妈被两个女儿夹在中间,谁也说不得,急得眼泪汪汪。 孟晓坚决要去,并对孟夏的反对置若罔闻。被孟夏骂得急了,赤红了脸说:“我愿意贱,你咬我啊!” 孟夏气得跳起来,指着姐姐大骂:“你愿意贱,我老孟家不能让你贱。你丢的不是你一个人的脸,你丢的是我们老孟家的脸。哪有什么手续都不办就去男方家过年的?他几斤猪肉就收买你了啊?” 孟晓低垂着头不出声,眼泪扑簌簌往下掉。 陌然心里难受,孟夏骂姐姐,其实是指桑骂槐。想起自己在孟家这个问题上,一直暧昧着没实际行动,确实过意不去。孟晓去他家过年,刚开始他还窃喜,毕竟人家大姑娘愿意放下身段,是对他人格魅力的肯定。可是秦园的事,一直搁置在他心里,因此他一直犹豫不决,不知道该如何处理眼前的难题了。 现在孟夏跳出来反对,他是又惊又喜。他没料到孟夏会有如此激烈的反对,但又希望孟晓在孟夏的反对下,放弃去乌有村过年的想法。 异乡人在雁南躲在门外根本不敢进屋,直到陌然出门来了,才悄声过去说:“老大,我也觉得不合适,你们都还没订婚。万一今后你们不在一起了,人家姑娘的清白可说不清楚了。” 陌然瞪他一眼骂道:“你懂个屁!” 两个人在屋外抽了几支烟后,陌然再次进屋去。先是安慰孟夏说:“孟夏,你不要骂你姐姐了,是我不对。我想要孟晓去我家过年的。你要骂就骂我。” 孟夏白他一眼道:“本姑娘懒得骂你。” 孟家妈妈插话进来说:“要不,晓啊,你还是问问姑妈的意见吧。她是干部,见的世面多。” 孟晓捂着脸,猛地站起身往楼上跑,一句话也不说。 陌然想去追,被孟夏挡住去路,笑嘻嘻地说:“姐夫,你还是按规矩来吧。要不,我们家可丢不起这个人。” 陌然叹口气,转身往门外走。这个年节礼送得自己窝了一肚子气。 孟夏追出去,喊住他说:“陌然,你要真想我姐去你家过年,你这几天就把订婚酒办了。否则,别痴心妄想。” 陌然苦笑一声,道:“孟夏,还过几天就过年了,来不及了。” “哪里就请回吧。”她想了想说:“礼物你也带回去,我们家可受不起。” 陌然心里腾地冒气一股火,他狠狠地说:“孟夏,你要觉得东西不想要,自己拿去扔了。” 说完,跨上摩托车,大声说:“回家!” 陌家娘笑眯眯地接着儿子,问他孟晓什么时候过来?最好早点来,家里今年要做豆腐,还要杀年猪,她一个人忙不过来,孟晓能过来帮忙就好了。 陌然瓮声瓮气地说:“您等着吧。该来就来了。” 回到楼上自己房间,仰面往床上一躺,顿觉心灰意冷。 他不怪孟夏的反对,孟晓不能来乌有村过年,他发现自己倒还轻松了不少。起码秦园真的来了,不会有太多的尴尬。 想起齐小燕对自己说的话,她有办法。可是到了今天,还不见她拿出一个办法来,心里便想,齐小燕啊齐小燕,老子以为你真的长着三头六臂呢,原来也与老子一样,束手无策嘛。 躺了一会,觉得身上有些冷,便扯过被子盖住自己。还没躺安稳,枕边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陌生在电话里大声喊:“二哥,你在哪?” 陌然没好气地回他一句:“还能在哪?在家。” “你去跟爹娘说一下,过两天我和胡微一起回家过年。” 陌然哦了一声,一下想起胡微的事,惊得猛地坐起来,问:“你说带胡微回来过年?” “是啊!”陌生嘿嘿笑着说:“这次我带她回家过年,过完年她就留在家里了,等生了孩子后再来东莞。” 陌然压低声说:“陌生,你想好了吧?” “还能怎么样?想不想好都是这么一回事了。”陌生的声音也放低了许多,小声说:“二哥,你也知道胡微是个什么样的人,我要是还有想法,怕她出事啊。” 陌然笑了笑说:“小子,懂得责任了,不错。放心,我们全家欢迎你们回家过年。” 陌生笑道:“哥,还有个事,秦园姐与我们一起回去,你也准备一下吧。别到时候安排不好让人家生气。” 陌然吓了一跳,声音跟着颤抖起来问:“她现在就来?” “嗯。”陌生说:“她自己跟我说的,要一起回我们家。” 陌然苦涩地笑了笑说:“过年还早啊,就算要来,也不是这个时候吧?她公司你没事了?” “年终奖都发了,还有什么事?”陌生不解地说:“二哥,人家是企业,不像你们衙门。明明一块钱事都没有,还得天天守在衙门里虚度光阴。” 陌然骂了一句:“你懂个屁!” 挂了电话,他一下陷入了苦恼之中。刚刚在孟晓家被孟夏训了一顿,现在秦园又要在两天后过来,这么多事情突然挤到一堆,就算他有三头六臂也没办法啊。 搞不好会死人!他暗暗想。 不行,这个时候还是得去找齐小燕。看看她到底有什么办法。于是从床上爬起来,两三步下楼,径直往桃林里走。 大哥陌天在家,看到他来,惊异地问:“送年礼回来了?” 陌然点了点头,问:“嫂子呢?我找她有急事。” 陌天看了看他几眼,不情愿的问:“你找她什么事?” “大事。”陌然黑着脸说:“天大的事。” 陌天便指着楼上说:“在看电视呢,你自己上去。” 陌然哦了一声,快步上楼。推开门,看到齐小燕窝在沙发里,一边剥着瓜子,一边看着电视。他进去似乎也没惊动她,一双眼睛盯着电视屏幕,看得唉声叹气。 陌然叫了一声:“大嫂,看电视啊。” 齐小燕闻声抬起头,看到门边的陌然,赶紧坐直了身子,惊异地问:“你怎么来了?” 陌然也不想闲话,开门见山说:“刚才陌生来电话了,说秦园这两天和他们一起来我家过年。” 齐小燕显然愣了一下,随即拍着手笑说:“好呀,亿万富翁来我们老陌家过年,多有面子啊!” 陌然看她一眼说:“你不是有办法吗?” “当然有办法。”齐小燕大喇喇地说:“去,把你大哥叫上来。” 485、有些事乱不得 齐小燕让陌天把所有房间都布置一番,不管是秦园来,还是孟晓来,统统住她家。 陌然一听在,这主意说不上好,反而觉得有些不对劲。秦园和孟晓都住她家,加上她自己,就是三个女人。一个女人就是五百字鸭子,一千五百只鸭子在一堆,岂不要人命? 陌天倒是乐滋滋的,从二弟竖起大拇指赞叹道:“陌然,你果然是个有本事的男人,一下来俩,厉害!” 齐小燕瞪他一眼道:“你怎么不说三呢?” 陌天嘿嘿地笑,转身出去挨个看房间。 陌然觉得除此以外,也还真想不出好办法了。便转身下楼,还没走到楼底,齐小燕追出来喊:“你先等一下,我还有话说。” 陌然只好站住脚,等齐小燕匆匆下楼来,低声说:“你与她们两个都没哪个吧?” “那个?” 齐小燕白他一眼说:“就哪个啊!有没有?” 陌然摇了摇头说:“没有的事。” 齐小燕就抿着嘴巴笑,轻轻推了他一把说:“看不出来你还真能,这么漂亮的两个美女,你会不动心。” 陌然怕她再口无遮掩乱说,扔下她急匆匆出门去了。 陌家娘等在屋里,看到他转回来,沉着脸问:“你又去她家了?” 陌然嗯了一声,不耐烦地说:“娘,你别胡思乱想,我大哥在家,我有事找他们商量。” 陌家娘被儿子一顿抢白,顿时讪讪地说:“我又没说什么,你发什么火?我想了一下,孟晓来家里,就与秀一起住。你看呢?” 陌然没好气地说:“娘,这些事你不要操心了,好不?” 陌家娘恼怒地摆摆手道:“好了好了,我也懒得去管你的破事了。陌然啊,你过了年可就二十七了,要在过去,早做爹了。” 陌然被娘的话逗得笑起来,他搂着娘的肩膀说:“我这一辈子就打个光棍了,还做什么爹呢。” 陌家娘眼睛一瞪,叱道:“你敢!” 陌然放开搂着娘的手,几步窜到楼梯口,转过头说:“您看看吧,我就不结婚。” 虽说是与娘开玩笑,回到房间里,他还真的迟疑起来。与谁结婚成了他最头痛的问题。身边的几个女人他都不想伤害,无论是孟晓,还是秦园。以及早就回到省城去的颜小米。他只要与其中任何一个人尘埃落定,其他的人将会伤得很深。 过去他从没想过这个问题,总以为结婚的事,是水到渠成的。姻缘到了,自然就走到一起来了。比如他第一次去相亲,见到孟晓后,心里就浮现这样的一个想法,娶她回家!可是在苏眉的蚀骨温柔里,他又很快会忘记别人的存在。尽管他很清楚,不管世道如何变迁,他与苏眉永远都不会走到一起去。可是他却无法割舍她的柔情。 苏眉还好说,她是离过婚的女人,在陌然面前多少有些自卑。但孟晓和秦园就不同了,按她们自己的说法,陌然是她们的初恋,而且她们也不想再恋了,一生有他,别无他求。 晚饭他没下楼去吃,只觉得自己无限疲惫,早早的就睡了。 第二天刚到办公室,苏眉就跑进来,说下午有个重要的会议,市委组织部部长亲自过来雁南县。全县各局委办的一把手都要去县礼堂开会。 陌然说:“一把手是严书记,你去与她说。” 苏眉不情愿地说:“大家都认你。你要说你自己去,我不去。” 陌然开导着她说:“这里可乱不得,谁该是就是。我要去了,严书记会怎么想?” 正说着话,严妍也进来了。她脖子上围了一条色彩鲜艳的围巾,将她的一张白净的脸,衬托得犹如白瓷一般的好看。 严妍看到苏眉在,淡淡笑了笑说:“陌主任,下午的会议,你去参加吧。我有点事,去不了。” 陌然答应一声问:“什么会?重不重要?” 严妍笑了笑说:“当然重要。市委组织部部长亲自过来宣布,何县长从今天起,升任雁南县县委书记了。” 这个消息并不意外,意外的是来得太快太突然。很多人心里早就明白,杨书记一走,雁南县的大印就非何县长莫属了。但没有组织宣布,一切都是猜测。很多事情临头会出现意料不到的转机。 按陌然的估计,书记一职花落谁家,应该也是年后的事了。但现在突然就来了消息,他不得不想,是谁那么急着要把何县长推上位? 严妍打完招呼回去自己办公室,苏眉还没走。看看四周无人,低声说:“要不,你趁着这个机会问问何县长,招商局的事究竟怎么搞?” 陌然一听,心里有些不高兴。苏眉太在意上位了,为了一个招商局局长的位子,她三番五次与自己提起来说。女人一旦沾染了权力的边,欲望便会如江河之水一样,滔滔不绝。在陌然看来,苏眉这样的女人,就该安静地做个如丁香花一样的女子。在江南的雨巷里,打着一把油纸伞让人触景生情。 权力这东西,本来是男人的专属品。男人有了权力就有了世界。无论是金钱,还是美女,以及高高在上的社会地位。男人一生奋斗,都是为了金钱与美女。至于人生如何伟大,仿佛都只是写在书上的语言。 女人有了权力,她还想什么?沾染了权力的女人,就会失去女人的温柔,和女人天生的如花儿一样的美丽与暗香。 他垂下去头,低低答应一声说:“好的,有机会我就提。” 苏眉高高兴兴出门去了,她知道只要陌然帮她,这个事距离成功就在咫尺之间。 年底了,单位也没多少事。工地已经停工,工人都回家过年去了,要到年后再来。陌然安排了管委会基建部和规划两个部门,每天都去工地转转。工地现在有苟日新看着,不会出乱子。上次弄了他一回后,这老小子学乖了许多。 坐了一会,他从口袋里摸烟,摸遍了口袋没摸着,便打开抽屉,想去翻找一下上次齐小燕给的烟。一打开,眼光就落在瑶湖集团的财务报表上,心猛地往下一沉。想起毛工的嘱托,他居然忘记把财务报表快递回去给秦园了。 486、肖科长的含沙射影 陌然记得毛工说过,秦园等着他快递回去财务报表后好决定年终分红和奖金。现在他没快递回去报表,陌生昨晚的电话里却说,奖金都发了。 他突然觉得有种屈辱的感,原来秦园并不在意他的签名和意见。他这个所谓的执行副总裁,只是一顶空帽子而已。 尽管他并不在意这顶帽子,但被人欺骗的感觉却愈来愈猛烈。 原来一切都是假的!他想。 烟没找到,他干脆起身,准备下楼去外面买一包回来。 陌然抽烟从来不整条买,这也是别人笑他不是真正的抽烟人。但凡烟鬼烟虫,买烟都是整条整条的买,像他这样抽完一包再去买一包的,典型的就是打酱油的角色。 下楼没走多远,碰到肖科长迎面而来。他站住脚,微笑着与他打招呼。 肖科长似乎很忙,匆匆与他唔了一声,便快步从他身边走过去。陌然也没多想,下午市委组织部部长要光临雁南县,作为县委组织部,自然要忙一些。 正要走,肖科长却站住了脚,转身叫他。 陌然便过去,笑着问:“肖科长你叫我?” 肖科长点了点头,欲言又止。 陌然猜想到他会说什么,苏眉已经给他透露过,肖科长也想去招商局。 “肖科长,我晓得怎么做。”他没头没脑蹦出这样一句话来,把肖科长惊得当场张大了嘴。 “你晓得做什么?”肖科长迟疑着问。 陌然这下尴尬了,本想给人家吃个定心丸,没想到人家根本没理会他的意思。 他哼哼哧哧地红了脸,讪讪笑道:“没什么,真没什么。” 肖科长便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陌然啊,我明白你的意思。不过,很多东西不是想得到就能得到的,得经过努力和奋斗,你说是不?” 陌然一听,心里便想笑。肖科长毕竟是做组织人事工作的,说话都是云山雾罩的让人看不清真面目。他们是理论专家,大道理一套接一套,能直接将人轰晕。 他当即点头说是,既然肖科长不挑明,他怎么能去挑明呢?何况在陌然面前,肖科长从来没提起过自己想要去招商局的事。他再多嘴,岂不是自作多情了? 就在他不知要怎么说话时,肖科长看似无意地说:“陌然啊,如果有空,去看看肖莹吧。她现在一个人住,没人照顾。你们过去是同事,她还是你们乌有村的妇女主任,组织上应该要去送温暖啊。” 肖科长的话,几乎是严丝合缝。他既说出来肖莹目前的状况,又给了陌然去看望她的理由。但陌然从他的话里感觉到的却是另外一层意思。 他赶紧点头说:“应该应该,确实应该要去看望。我明天就安排人去。” “谁去可能都没你亲自去好!”肖科长意味深长地叹口气说:“陌然,有些事,都是很难说得出口的,我们意味就行了。” 陌然讪讪地点头,心里却恨不得马上从他面前消失。肖莹的存在,对他来说就是一种无言的痛。倘若她肚子里的孩子真的是自己所有,他已经想不出有任何理由不去关心她和爱护她。 他之所以一直克制着不去看她,是心里藏着一个无法对外人道也的纠结。林冲当着他的面说过,只要他不去纠缠肖莹,他欠他的一百万不需要急着还。 还是钱在作怪!他在心里想,要是老子有钱,一定把林冲绑到自己面前,拿钱一捆一捆的砸死他。 肖科长此刻提起肖莹,不言而喻了。 “下午何书记接任县委书记大会,会后有一场庆祝宴会。你来参加吧。” 陌然嘿嘿笑道:“我一定会去。” 看着肖科长走远了,他才沮丧地转身去大门口旁边的小卖部去买烟。与肖科长不期而遇,让他本来烦躁的心情愈发躁动不安。肖科长没明说,但他话里的意思他还能体会不出来?肖科长要上位招商局长位子,他陌然不能做绊脚石!因为在肖科长的手里有一张肖莹的牌,这张牌任何时候打出来,对他陌然都是一个致命的武器。 可是苏眉又怎么办?苏眉的眼睛已经死死盯住了招商局局长的椅子了啊! 小卖部的老板认识他,看到他进来,不用招呼便去拿了一包蓝芙递给他。 陌然经常在这家小店买烟,小店有个亲戚是县委的干部,要不他能在县委大门口摆烟摊? 付了钱,他递了一支烟给老板,自己嘴里叼了一支。小店老板递上打火机,小声地说:“陌主任,听说马上要变天了。” “变天?”陌然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说:“还不到下雪的时候吧?” 小店老板指了指背后的县委大楼说:“我是说这里要变天了。” 陌然顿时明白过来,心里想骂人,你一个开小店的老板,变不变天与你有毛相干啊!再说,只是干部正常替换,怎么说也不是要变天的说法啊! 他皱着眉头唔了一声,没说话。 小店老板神神秘秘地凑近他说:“据说,何县长上来后,县里有大动作。也不知这大动作是些什么内容。” 陌然淡淡一笑说:“你一个普通生意人,管那么多干嘛?不管多大动作,你开你的店,吃你的饭,何必操这么多心。” 小店老板愁眉苦脸地说:“其实是不管我们老百姓的事。不过,我听说,我这个小店都不能开了。你要知道啊,陌主任,这可是我们一家人的饭碗。开不了店,你要我一家去哪里吃饭?喝西北风啊!” 陌然摆摆手说:“这些我哪能管得到,县里不会随便取缔你一个小店吧?即使要取缔,一定也有理由的,你说是不?” 小店老板连忙点头,涎笑着说:“确实是,不过,陌主任你在领导面前可是红人,有机会帮我们说几句话呗。” 陌然很烦躁店老板的嘴脸。这家伙能把店开在县委大门边,关系不是一般的重要。据说,光他每月卖的高档烟,就抵得上半个烟草公司。这些烟去了哪里,县委大院里的人,谁不心知肚明。但陌然可以拍着胸口说,他抽的每一支烟都是自己花钱买的。要不,他与小店老板能有这么熟? 抽完一支烟他才出来,没走几步,听到手机响,摸出来一看,号码很陌生。 打开一听,顿时乐了。 487、有朋自远方来 江华乡党委书记武大兰和乡长刘鲲鹏昨晚接到电话,通知他们今天来县里开会。他们一大早就出发了,估计在中饭时间能赶到县里。 陌然大笑道:“武书记,我等你们,中午我请你们吃饭。” 武书记犹豫了一下说:“有个人非要跟着来,说与你有约定,所以我给你打电话,事先没告诉你,不见怪吧?” 陌然顿时想起与盘舟的约定,笑道:“我欢迎还来不及,怎么会怪呢。”挂了电话,马上通知小付,去张大福酒楼定一个包厢。下午要开会,酒不要准备,菜不宜多,但要精。 上午刚下班,电话再次响起,武大兰书记他们已经到了门口。陌然让他们稍等,匆匆忙忙下楼去接他们。 刚下到楼底,看到苏眉还没走,便叫上苏眉,一起陪武书记他们去张大福酒楼。 武书记的江华乡没有专车,他们租了一台面包车过来。除了刘乡长,果然看到盘舟在车里。 面包车一路颠簸过来,车身上不上灰就是泥,一看就知道是乡下过来的。 见面寒暄一顿,陌然请武书记和刘乡长上自己的车,武书记推辞一番,还是坐上来。一坐稳,不由感概地说:“陌主任啊,说起来我们都是一个县的,其实我觉得我们就好像是从外星球过来的一样,比不得啊。” 陌然笑笑,客气地说:“武书记,环境确实有好有坏。你们江华乡的干部才有干部本色啊,我们这些人,也比不得。” 几天前他随何县长去江华乡扶贫搞冬季慰问,受到了武书记他们无微不至的关怀。单是那夜的住宿,就让他这一辈子再也无法忘记。越是山里人,越讲究礼仪。武书记的礼仪在陌然看来,处处显得卑微,让他不由心里泛起一丝酸楚。 乡政府租来的面包车跟在他们车后,到了张大福酒楼,陌然才发现面包车里下来的不单是盘舟,盘梦情也跟着来了。 盘舟一看到陌然,便亲热地迎过来。这男孩那晚与陌然在刘乡长办公室过了一夜,两个人聊天聊到天边发白了才睡。陌然在聊天的过程中感觉到,这个孩子看起来年纪不大,心里却很有想法。而且他挺会融会贯通的,陌然只是随便一点拨,他就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事了。 进了包厢不到几分钟,菜便上来了。小付安排得不错,几个菜色香味俱全。 陌然抱歉地说:“武书记,刘乡长,下午要开会,我们就不喝酒了。晚上我来安排,我们兄弟痛快喝一顿。” 武书记高兴答应,说他一年到头除了来县里开会,平常很难来一次。这次县里开会,他刚好趁着机会来认认门,毕竟陌主任是江华乡培训基地的副主任,算是自家人。 盘舟从进屋就一直显得很兴奋,盘梦情却很羞涩,一直低垂着头,万分怜爱的样子。惹得苏眉爱怜不已,一直把她搂在身边,嘘寒问暖。 因为不喝酒,所以一顿饭很快就结束。 下午会议定在三点,陌然看看表,还有一个多小时,便邀请武书记和刘乡长去自己办公室喝茶。反正县委礼堂就在县委大院一侧,走过去也就三五几分钟。 武书记他们喝茶,盘舟就不知道该干什么,坐立不安地四处乱看。陌然便叫小付带他去街上转转。而盘梦情被苏眉搂住了,说带她去自己家里玩,不让她跟小付一起去。 武书记一边喝着茶,一边说起张波涛的事。说他现在就是江华乡的一个霸王,看什么都不顺眼,两句话过后开口就骂。搞得一乡政府的人,看到他就躲。武书记抱怨说,何县长派个这样的人去搞基地,怕是基地搞不起,还会得罪许多人。 陌然安慰他说:“现在是万事开头难,张主任这人还是很有能力的。相信他过不了多久,培训基地就会有个样子出来。” 刘乡长不阴不阳地说:“他这个人,好好的招商局长被撸了,所以心里有气。依我看,他不会真心实意去搞什么培训基地。” 刘乡长这样说,陌然和武书记都不作声了。刘乡长过去也是这样下去的,一到了江华乡,当时可真是万念俱毁。时间是磨砺人最好的东西,一晃几年过去,刘乡长再也没有当初的怨天尤地的想法,处处与江华乡的人一样,根本分不出他曾经是县里机关坐办公室的人。 聊不多久,就到了开会的时间。 雁南县二十多个乡镇一二把手齐聚县城,加上县委县政府各局委办,满满当当一百多号人,正襟危坐在县委大礼堂,等着市委领导来开会。 开会就是大paty,各乡镇的人平常也不是经常见面,有了这个机会,哪里还停的下来?一座礼堂,被他们的嗡嗡声塞满了。武大兰书记和刘乡长这边没人来打招呼,所有人对他们唯恐避之不及一样,老远颔颔首算是打了招呼。 武大兰书记苦笑着告诉陌然:“这些人都看不起我们江华乡,好像遇到我们就像遇到灾星一样,个个躲着。真他们狗眼看人低。” 刘乡长叹口气说:“老武,认命!我们就是这个命,管他。” 说了几句,突然听到一阵雷鸣般的掌声,抬起头一看,就看到何县长陪着一戴着黑框眼镜的中年男人走上主席台。 刘乡长低声说:“这个就是市委组织部的管部长,市委常委,实权人物。” 陌然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管他什么部长不部长,与他陌然没一毛钱关系。 会议由县委副书记主持,第一个环节就是管部长代表市委宣读对何田宇同志的任命。所有人都侧起耳朵听,生怕漏掉一个字眼。 不出所料,何田宇同志被任命为雁南县县委常委,县委书记,全面负责雁南县工作。 宣读完毕,底下响起热烈的掌声。 何书记面不改色,荣辱不惊,大踏步走上致辞台,向底下的干部挥手致意。 这阵掌声持续了有几分钟之久,陌然觉得拍得手都痛了才停住。 管部长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大意都是要求全县干部职工,要紧紧团结在何田宇同志身边,将雁南县的各项工作推向一个新台阶。 领导讲话,都是官话套话,千篇一律。如果有心留意,会发现他们每一次的讲话,除了换了人名、地点外,其他基本是一字不改。 管部长讲完,接下来就是何书记讲话。 何书记讲话没有讲稿,他洋洋洒洒,纵横阖纰,一路讲下去,听得底下的人心惊肉跳,坐立不安。 陌然留意了一下,何书记针对全县目前存在的问题,提出了三个要求。第一个要求就是竞聘上岗。不管过去资历有多老,能力有多大,一律推到重来。核心一句话,能者上,庸者下。 第二个要求,全县干部要打破过去的陈规陋习,凡是涉及到民生的局委办,必须要有便民办事窗口。 第三个要求听起来就很令人兴奋,他要求全县干部职工一道努力,三五年内,把雁南县建设成为一个新兴的工业县。 大会开了两个多小时,何书记一个人就讲了一个多小时。到散会时,连陌然都感觉到屁股坐肿了。 出了礼堂门,刘乡长突然问了一句:“现在何县长变成何书记了,谁又是雁南县的县长呢?” 488、刘乡长的苦恼 刘鲲鹏乡长的关心,也是全县干部的关心。 按常规来看,县长调任后,由常务副县长替补上来,等到第二年三月人大会投票通过后,才能成为正式县长。未通过人大选举投票的,一律以代理冠在前面。 当然,通常人大选举投票只走一个程序。选举是按等额来选的,没有其他人来差额。如果不是出现特别意外的情况,顺利当选理所当然。 晚上原本定好的招待全县开会干部的晚餐突然取消,据说何书记发了大脾气,责骂县委办的人铺张浪费,并严厉提出来要追责。 听到这个消息,陌然觉得轻松了许多。 倘若县里办晚宴,今天参加会议的所有人都会出席。这是一个绝佳的交流舞台,觥筹交错中,会达成很多事。但这样的晚宴,往往也最能看到人情冷暖。手握重权的人身边,必定围满各路献媚的人。而失意的人身边,冷清得会让人怀疑人生。 陌然在大家的心目中是最典型的领导红人,他一个在外地的打工仔,如今在雁南县登堂入室,这让多少人觉得励志故事原来就在身边。 县里没晚宴了,正和陌然的心。他热情将武大兰书记和刘鲲鹏乡长邀请去张大福酒楼,要尽尽地主之谊。上午太匆忙,没顾得上喝,晚上没事了,可以开怀畅饮。 电话打到苏眉手机上,让她带着盘梦情去张大福酒楼。得知盘舟现在跟他们在一起,正在雁南县的大街上看风景。 武大兰书记本来想晚上赶回去江华乡,说乡里太忙,张波涛主任刚去,不太熟悉江华乡情况。他担心出事。但陌然坚决拦住了,说一个晚上的时间,天怎么也塌不下来。再说张波涛主任是当过局长的人,工作经验很丰富,应付一下陌生环境,应该不成问题。 还说歹说,武书记心事重重答应了。但刘乡长却一脸的为难。刘乡长家属都在县里,平时他去江华乡上班,一个月回来一次。家里的老婆早就扬言,她一个女人家守着活寡,是很残酷的事。如果刘乡长在半年之内再不想办法调回来,他老婆给了他两条路。一条辞官不做了,随便弄个生意做,饿不死人。如果刘乡长做不到,就只能离婚。 刘乡长最怕的就是老婆闹离婚。他孩子刚上高中,目前正是需要家庭稳定的时候。何况刘乡长的老婆长得又很标致,自己常年不在她身边,他也还担忧会不会有一顶绿帽子戴他头上去。 要刘乡长辞官不做,不如直接杀了他还容易多了。刘乡长当年忍辱负重去江华乡,一呆就是五六年,无非就是舍不得体制。在体制内待久的人心里都很惶恐,不知道离开体制后自己能做什么。 人活在世上,首先是学会生存,然后才有生活。刘乡长私下就想过,如果让他离开体制,他还真难生存下去,何谈生活? 可是他老婆这一关,让他越来越觉得生无可恋。每个月回来休假一次,想与老婆亲热,得到的总是一副冷屁股。 今天他回来开会,这是少有的好机会。他早早给读高中的儿子打了电话,晚上他回去陪他们母子吃饭。 陌然很理解刘乡长的心思,客气让刘乡长先回家去。 刘乡长一走,武书记就叹息着说:“老刘这几年确实过得不舒心。他一个人在江华乡,孤苦伶仃,老婆带着孩子在县里,一个月难见他一次。这样的家庭,怎么搞得好。” 陌然犹豫着问:“既然这样,刘乡长就确实该想办法调回来啊。” 武书记摇摇头说:“如果换在三年前,他可能还有这个心思。现在要他调回来,老刘是不肯的。其实去年就有个机会,县里也找他谈过了,想让他来你的管委会。可是刘乡长拒绝了。” “为什么?”陌然惊诧不已。一是刘鲲鹏要调来管委会,他从来没听说过。二是他怎么会拒绝这么好的机会? 武书记苦笑着说:“老刘在江华乡呆久了,身上都是我们江华乡的味道了。他现在即使调回来,与别人也合拍不到一起去了。所以他现在可以说是万念俱灰,就想着在江华乡干到退休就行。” 陌然心里不禁涌起来一丝伤感。能把一个人磨得毫无斗志,也只有体制了。 聊了一会,陌然将话题转移到盘舟他们身上来。他试探地问:“武书记,你们乡里的村民,大多是瑶族么?” 武书记笑着点头说:“要不怎么是瑶族自治乡?” “盘舟、盘龙他们都是瑶家人后代?” “当然,你没看到他们的姓都是盘吗?姓盘的人,都是瑶族。这是瑶族最多的姓。” “武书记你不是瑶族吧?” “你看我像不?” 陌然摇了摇头说:“不像。武书记应该是汉族人。” 武书记不否定,也不肯定,只是一笑而过。 陌然就问:“其实江华乡的地理位置虽说的偏僻了一些,但风光却是其他地方找不到的啊。高山流水,小桥人家,不用画,就是一幅绝美的山水图。现在城里人啊,就喜欢往这些地方跑。” 武大兰书记摇摇头说:“哪里有什么风光,别人都说穷山恶水出刁民,我们江华乡在别人的眼里,就是一副要饭的人形象。你是不知道,为什么瑶族人都住在深山里呢?为什么他们都不愿意与外界接触呢?” 武书记皱着眉头,叹口气接着说:“都是历史原因了。过去战乱,瑶族人为躲避战乱,都携家带口往深山里跑。一来二去,基本就与外界断了联系。其实在我们瑶家,乡规民约比什么法律都要来得实在和富有人情味。” 陌然饶有兴趣地问了一句:“为什么我们汉族人就不去躲避战乱呢?” 武大兰书记愣了一下,迟疑着说:“也许是因为人多吧。” 陌然心里想,哪里是什么人多?人多就不要躲避战乱了?瑶族人住深山里,难道真是他们自己愿意的吗?还不是汉人仗着人多,将人逼进了深山。 他心里这样想,嘴上却不敢说。这样的话说出来,轻则被人说没有历史观,重则被人扣上一顶挑起民族矛盾的大帽子。 不过,在武书记嘴里说的穷山恶水,在他的心里却又是另一番天地了。他刚才试探着与武书记提起说,被武书记挡了回来。但他的心却没死,他有一个宏伟的想法正在心里成形。 到了酒楼,发现酒楼里早就人满为患。大多是熟悉面孔,原来县委晚宴取消后,开会的干部呼朋引伴基本都来了张大福酒楼。 要想在张大福酒楼吃,就得等。具体要等到什么时候,没人说得清。 来的都是干部,吃饭就是为了喝酒。这酒一喝下来,就会没个底了。 陌然正想着要不要换个地方,一边的苏眉说:“今天县城的所有饭店都是满的了。干脆,我们请武书记去我家,我做几个菜让武书记尝尝。” 陌然还没反对,盘梦情拍着手笑着说:“是啊,是啊,我也可以做菜的,就做我们老家的风味小菜。” 武书记嘿嘿笑道:“打扰你不好吧?” 苏眉眉头一跳,笑道:“我家就我一个人,怎么说是打扰呢?能请得武书记上我家吃顿饭,是我的荣幸啊。” 说着,不由分说搂了盘梦情就走。陌然迟疑了一下,看着武书记说:“要不,试试?” 489、尴尬的苏眉 苏眉平常在家吃饭少,突然要请客,人便显得慌乱起来。 先是厨房里的各种配料需要买,就连菜也得立马现买。 雁南县的农贸市场早就收摊了,这个时候能上哪去买菜?当然,超市里有,但超市里的菜,大多是半死不活的,别说吃,看看就没了胃口。 苏眉一时兴起要请武书记去家里吃饭,临到头了,才发现家里并没什么东西可以下厨。这下让她尴尬起来,悄悄地拉了陌然去厨房,小声地说:“家里没东西呢。” 陌然一听,差点笑出来。 苏眉愁眉苦脸地说:“总不能又让武书记他们去外面吃吧?” 陌然深深看她一眼,笑道:“苏眉同志,你这个玩笑开得有点大了啊,你说怎么办?” “我有办法还求你?”苏眉轻轻呸了一口说:“快想办法啊。” 陌然笑了笑,安慰她说:“不用急,我叫人送东西来。” 当即摸出电话,让异乡人在雁南去家里抓两只鸡来,嘱咐他还有什么好吃的,尽管都送来。挂了电话,他回到客厅里,看着武书记说:“武书记,怕是要多等一下啊。” 武书记摆摆手道:“没事,既来之则安之嘛。打扰了人家小苏已经是不好意思了,还在乎晚一点?再说,好饭慢出来嘛。” 两个人哈哈大笑,陌然递过去烟,叫苏眉去泡了好茶来,慢慢聊着等人送菜上门。 盘舟坐在一边,一直想说话。陌然便说:“盘舟,你有什么想说的,趁着武书记在,大胆说。” 盘舟狠狠点了点头,眼光在陌然和武大兰身上飞快瞄了一下,低声说:“干部你交代的事,我基本上是摸清楚了?” 武大兰书记哦了一声,看着陌然问:“老弟,你让他去摸什么情况?” 陌然淡淡一笑道:“武书记,因为时间关系,来不及向你请示了。上次我去江华乡后,何书记不是要在江华乡建一个就业培训基地吗?既然要培训,就得有学员来学啊。所以,我让盘舟去摸摸看,乡里到底有多少人愿意接受培训。” 武大兰书记又哦了一声,皱着眉头说:“这点小事,老弟你不直接交给我们乡政府就好了?还要让孩子去摸什么情况?你都不知道,这个时候我们的江华乡,有些地方可是结冰了的,万一出了事,岂不是麻烦了。” 武书记看似关心,其实话里藏着责怪。陌然也不在乎,反正自己挂着一顶基地副主任的帽子,做这些事也是理所当然的。 陌然没去接武书记的话了,转过头问盘舟:“你说说看,摸到了什么情况?” 盘舟紧张得红了脸,缓了好一阵才说:“我们乡里十五岁到三十岁的人一共有五百个,其中读过初中的有五十多个,已经结婚的有三百个。” 陌然笑了笑说:“你们都喜欢早婚啊?” 盘舟低声嘀咕道:“不是喜欢,是没办法。” 陌然笑道:“开玩笑的啊,你继续往下说。” 盘舟便把这段日子的事从头至尾讲了一遍,他把江华乡的所有村都走遍了。瑶族人喜欢聚居,他因此也不需要像乌有村那样,一家一个村子的跑。盘舟在调查走访的时候,自作主张告诉乡亲,培训后县里会安排工作。结果他得知,愿意接受培训的,都是没结婚的男女。但凡结过婚的,和已经订过婚的人,都拒绝接受就业培训,也不愿意出来打工赚钱。 这个结果让陌然有些意外,过去他们不出去,是因为找不到合适的工作,现在有机会了,还是县里出面,他们一样不愿意出来打工赚钱,难道钱对他们来说,真的没任何诱惑力吗? 武书记插进来一句话说:“所以我说啊,何书记搞这个培训基地,到头来就是雷声大,雨点小的一件事。” 陌然微笑道:“未必。” 他转头去问盘舟:“你告诉我,那些不愿意接受培训的乡亲,他们心里是怎么想的?” 盘舟摇了摇头说:“我也不晓得。” “如果让他们就在自己屋里就把钱赚了呢?他们也没兴趣?”陌然试探着问。 “这个啊!”盘舟欲言又止。小声地说:“应该都会愿意。” 武书记又插进来一句话问:“老弟,你有什么高招,还让他们坐在家里就把钱赚了?” 陌然笑道:“天机不可泄露。武书记,我就随便说说而已。” 武大兰书记却不认为他是说说而已,他追着他问:“老弟,你还瞒着我啊?” 陌然摇摇头道:“武书记,我的这个想法还不成熟。等成熟了,我一定会找你汇报想法的。” 苏眉和盘梦情一直呆在厨房没出来,菜没到,她们要先做准备。盘梦情自告奋勇要做一个火锅,说他们瑶家的火锅外面根本吃不到的。苏眉一听也就依了她,在一边给她打着下手。 客厅这边的谈话已经接近尾声,陌然心里已经有底了。他现在要撇开这个话题,弄点轻松的东西让大家放松。 于是他指了指厨房门,压低声音问盘舟:“你带她来县里,盘龙知道不?” 这一问,把盘舟本来恢复的脸又弄得赤红起来。他扭捏地支吾着,不肯说话。 武书记似乎明白了过来,也打趣着盘舟说:“小舟子,你胆子够大啊,挖你哥墙脚。” 盘舟急得快哭出来,声音突然高了许多说:“我没有,是她自己死缠烂打要跟着来的。” “你这几天去村里调查,她跟着你去了没有?”陌然问。 盘舟迟疑了一下,还是点了点,随即辩解道:“我没叫她,也是她要跟着去的。” 陌然大笑起来,拍着他的肩膀说:“盘舟,我要感谢你和盘梦情两位小朋友。是真的要感谢。” 盘舟犹疑地问:“感谢我什么呀?我又没做什么。” 陌然正色道:“你给了我第一手资料,我不感谢你还感谢谁呢?”说着将头转到武大兰这边,认真地说:“我还要感谢武书记,没有你的培养,怎么会有这么优秀的小同志啊。” 他的感谢确实是发自内心的,毫不虚伪。真诚的话,凭感觉也能感应得到。 武书记呵呵笑道:“老弟,你这顶帽子戴得我很难受啊!” 正说着,听到门响。陌然快步过去开门,就看到异乡人在雁南手里提着鸡,脖子上还挂了一块腊肉,笑嘻嘻地看着陌然说:“老大,东西送来了。” 490、武大兰的感叹 盘梦情果然有一手绝妙的厨艺,别看她年纪不大,弄出来的瑶家火锅还没上桌,异香就盈满了整座屋子。 大家都饿了,吃起来毫不客气。 陌然说好要请武大兰书记喝酒的,因此他在尝过了一块鸡肉之后,让苏眉去拿酒来。 苏眉家里有不少好酒,有些还是她前夫留下来的。她平常不喝酒,因此屋里的酒积存得很多。而且好酒不少。 五个人,三瓶酒。还没开封,武大兰书记为难地说:“我们两个能喝那么多?” 陌然指着苏眉说:“苏主任也能喝。盘舟是大人了,也能喝。屋里就梦情是个小姑娘,不喝。三瓶酒不多。” 话音未落,盘梦情抢着说:“谁说我不喝了?我们家的稻谷酒我也喝的。” 陌然就哈哈笑起来,看着盘梦情道:“不错,女中豪杰嘛。” 盘梦情不以为然地撇撇嘴道:“干部你别看不起我们女人,在我们乡里,哪个女人不能喝啊?” 陌然知道江华乡山高路远,常年有雾,气温比起外面要低不少。而且湿度大,喝点酒不但可以驱风寒,而且他们民族的特点恰好在酒上可以体现出来。因此也不反对她喝,毕竟五个人吃一个火锅,一个人不喝酒也不好看。 盘梦情弄的火锅香中带着酸味,这也是瑶家火锅的特点。她将一整只鸡都剁成块,混合着腊肉一起炖。至于调料什么的,根本看不清。整只火锅都是红彤彤的,放了不少干辣子,油也下得重,能看到火锅汤面浮着一层厚厚的油。 酒一喝,人就放松下来。酒精与火锅的热,让屋里的人开始燥热起来。陌然首先去脱了外套,武大兰书记早已解开了胸前的纽扣。 陌然去看苏眉,发现她被辣得满面通红,额头上沁出来一层细密的汗。便打趣她说:“苏主任,不如学我,脱了衣服干。” 别人似乎没听出话的歧义,苏眉却眼波流转地瞄了他一眼,一只脚悄悄踩了他一下,含笑不语。 盘梦情先起身,犹豫着脱了她的棉袄,展露出她少女傲人的身材来。她穿得很精致,厚厚的棉外套里,是一件紧身的毛衣,将她的身材勾勒得如同画笔描画的一样,曲线玲珑且饱满风韵。 少女的身材永远都有能摄人魂魄的魅惑,何况浑身上下都透着灵气的山村姑娘盘梦情。陌然一瞥之下,不禁心动不已。 盘舟死命不肯脱衣,任由汗水打湿他的面颊。 陌然也不去管他,一个男孩子在女孩子不肯脱去衣服,是担心自己的弱点暴露出来,这点小心思,他陌然过去也有。 武大兰书记吃得高兴,端着酒杯道:“老弟,你这人不错。没看不起我老武。来来来,我们兄弟喝一杯。” 陌然笑道:“武书记说哪里话?我凭什么看不起你?严格说来,你是我前辈,我不但尊重,还要向你多多学习。” 武大兰书记摆摆手笑道:“别跟我学。跟我学就一辈子呆在山里出不来了。” 陌然笑道:“其实我倒觉得,在山里未必不是一种最好的生活方式。与世无争嘛。” 武大兰叹道:“老弟你这话说到老子心坎上去了。老子就是烦这些人勾心斗角的,为了一点利益,可以连亲戚朋友都不顾。什么道德伦理都是狗屁。”说完,看了陌然一眼,认真地说:“如果老弟不嫌弃,我与老弟就认个兄弟了。” 陌然还没表态,苏眉拍着手先叫起来:“好啊,好啊,你们应该是忘年交了,我得祝贺呀。” 说着端了酒杯,不由分说往陌然的酒杯上轻轻一碰,又去与武大兰碰杯。 武大兰躲闪着说:“人家还没答应,苏主任你何必着急?” 陌然笑道:“大哥能给小弟面子,我还敢有什么话说?来,我先敬大哥。” 过去武大兰叫他陌主任,他叫武大兰武书记,听起来没毛病,但总觉得生疏。现在一下变成了称兄道弟的关系,屋里的气氛顿时热闹了许多。 喝了一杯后,武大兰叹道:“其实这些年我不是没机会调出来,我这个人啊,恋旧。老弟你想想看,大哥在江华乡呆了快半辈子了,到今天江华乡还与过去一样,没什么改变,这是老哥哥无能啊!我如果甩手走了,他们会在背后骂我娘的啊!” 他指着盘舟他们,苦笑一下说:“我这些年,为了改变乡里的面貌,是把头都快想破了。可是老弟你晓得,我们江华乡什么都没有,交通又不便利,想改变,谈何容易?不过我老武是有决心的,这辈子江华乡只要一天不变样,我就一天也不离开。死也死在江华了。” 武大兰说得悲壮,感染得苏眉的眼圈都红了。她小声地说:“武书记,现在像你这样的干部,怕是很少了。” 武大兰呵呵一笑道:“其实还是有不少的,比如我老弟,陌大主任,我看就与别人不一样。他这个人是做实事的人,稳当得很。不瞒老弟你说,我听说你安排人去调查,就知道你心里有想法。” 苏眉笑道:“也是,我们陌主任有一点是别人学不来的,他这个人没官架子。” 武大兰惊异地问:“我有架子?” 苏眉抿着嘴笑,伸手搂了盘梦情的肩膀,看着她说:“梦情妹子,你说你们书记有不有官架子?” 盘梦情红了脸,低声道:“我不晓得咧。不过看起来武书记是没官架子,我就看到他坐在地上跟人一起吃饭啊。” 武大兰哈哈大笑,说起这件事的缘由来。 武大兰当着江华乡党委书记,从上任那天开始,屁股就像被沾着了一样,再也没动过。他本身是土生土长的江华乡人,熟知乡里的风俗民情。他有一个爱好,没事就全乡各个村到处乱窜。一到饭点,随便就找户人家,也不管人家吃啥,他凑着一起吃。当然,他吃完是要付钱的,不收他的钱,以后他会连招呼也不与人打。 瑶家人吃饭都喜欢蹲着吃,很少坐桌子搞得那么正经严肃。武大兰书记与他们一样,捧着个碗,门槛上,墙根下,或者柴草垛边,吃得稀里哗啦。 武大兰书记就凭着这一手,全乡的老百姓看到他都像看到隔壁大哥一样,丝毫没有违和感。也正因为如此,他在江华乡的威望无人能及。 武大兰说完,看了看盘舟和盘梦情,怅然道:“今后就看你们的了。我是老了,也干不出什么名堂来了。对乡里老百姓,我算是对不起他们了。” 盘舟涨红了脸说:“武书记,您别这样说。我们乡里都还等着你带我们发家致富呢。” 武大兰哈哈一笑,指着陌然说:“你们记住了,现在来了个陌主任,他就是我们江华乡未来的希望。你们可要跟紧咯。” 陌然不好意思地说:“大哥,你千万别这样说。不过,我有个想法,想跟大哥请教一下,或许,江华乡的变化也就在这一两年了。” 491、半夜电话给董曼 陌然酒酣耳热之际,差点就要将自己的计划合盘托出。 关键时刻,苏眉打断了他,催着他喝酒吃菜。一个火锅吃到半夜才收场,陌然送武大兰和盘舟去了宾馆,给他们两个人一人开了一间房,自己准备回办公室去对付一晚。 盘梦情被苏眉留在家里,她似乎与她前世有缘,一见到盘梦情,苏眉就欢喜得不得了,恨不得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一刻也不想让她离开。 回到管委会办公室,看看时间快到十二点了,自己却没一点睡意,干脆铺开稿子,准备将在心里盘恒几天的计划写出来。 江华乡扶贫之后,他的内心受到了莫大的震惊。他没想到,在雁南县还有这么不发达的地方。难怪老书记杨天每次谈到全县发展不均衡时,都会唉声叹气,愁眉不展。 陌然是做过功课的,他让盘舟去调查的同时,自己也找了江华乡的资料看了。江华乡地处喀斯特地貌,峰林众多,底下溶洞尤为复杂,这也让江华乡不仅有好山,还有好水。几乎每座峰谷之间,都有大大小小的流水瀑布。大的如银帘,从山顶垂直挂下来。小的如银练,蜿蜒在溪谷怪石之间。 山上遍布葱郁树木,更有楠竹,常年碧绿。树多鸟就多,一天到晚,满耳但闻鸟鸣,令人心旷神怡。 江华乡十多个村,每个村都聚住在一起。没高楼,但触眼都是竹楼雕栏,古色古香。偶尔见一座高大巍峨石头堆砌的大屋,得知是过去是村寨王居住的,如今都成了村委会。 每村都有一个大坪,光滑如镜。却非水泥铺就,而是粘泥,用木板一板一板抽打出来。大坪年代都很久远,夜深人静之际,依稀能听到当年竹板抽打粘土的声音。 瑶家村人,多少接纳了一些现代元素。除了年老之人衣着仍旧未改,年轻一点的,大多穿着现代服饰。但只要逢年过节,他们必定脱了现代服饰,改穿祖上留下来的青蓝土布,男人着对襟无领的短衫,下着长裤或过膝短裤。妇女着无领大襟上衣,下着长裤、短裙或百褶裙。如果想要辨别女人是否婚嫁,单从头饰就能看出来。 江华乡瑶家,据说不是一个系,几乎十三个村,代表着十三个不同的派系。陌然初知此事时,心里不免生出许多联想。他觉得能将不同风俗的瑶家人揉和到一块,足见武大兰书记有过人之处。 瑶族女人都善于刺绣,衣角,袖边,裤腿处,飞龙绣凤,花草树木,栩栩如生。以至于陌然在心里揣测,孟家妈妈是不是就是瑶族人?事后得知孟家妈妈并非瑶族血统,而是实实在在的汉族人后,不免有些小小失望。 江华乡乡干部里,书记和乡长都是汉族。其他乡干部,瑶族人占了一半。如此以来,干部力量得到了平衡,武大兰书记想要推行什么政策,往往都会被瑶族干部打退回来。 陌然的计划看起来简单,无非就是利用江华乡的地貌特、风景、民族风情的特点,筹划一个旅游度假风景区出来。计划写了一半时,他越发的踌躇满志,仿佛看到眼前的江华乡的每一条溪谷山峦上,都能看到来旅游的客人。 他粗粗算了一下,要想计划圆满推行,首先得打通路。从省道到江华乡政府,大约有三十公里路程,需要全面硬化,铺上水泥或者沥青。再从乡政府出发,要修不下十三条通往各村的小路,加起来的里程不会少于八十公里。单是修路这一项,就得投入不低于千万的资金。 再者,既然是旅游度假村,总得要有些配套设施,这一项算下来,一个亿的投入未必就能满足。 当然,陌然的出发点是农家乐。好在现在的人,都喜欢赶时髦,节假日喜欢呼朋引伴去吃农家乐。江华乡恰好有此条件,盘舟调查过,很多结婚的男女不愿意出来打工了,但愿意在家乡发展,如果政府扶持他们去做,估计参与的人会很多。 陌然并不想一炮就打红,很多事情需要循序渐进。只要别人感觉到了发展的好处,跟风的人不会少。如此以来,不出几年,江华乡就将成为雁南县的洞天福地,成为雁南市的一块金字招牌。 他越写越顺手,感觉笔下真的如有神仙一样,洋洋洒洒一下就写了十来张纸。写完后他看了一遍,提起笔来将文章题目改成了可行性分析报告。 心里的想法变成了文字后,他还是觉得有些不满意。总是感觉还缺少了点什么,可一时又想不起到底是什么,干脆就锁了报告,仰躺在沙发上看着天花板出神。 猛地,一个想法撞进他的脑海。江华乡就是一个养在深闺人未识的地方,如何让外界知道就在眼皮子底下有这么一个神仙仙境一样的地方呢? 突然,灵光一闪,他一下就想起了董曼。 董曼上次采访送行杨书记的新闻被省台采用了,新闻在省台播放后,引起了市委书记徐达夫的过问。徐书记由此号召全市干部向雁南县学习的高潮,把过去的杨天书记和现在的何田宇书记比作是当代孔繁森、焦裕禄。从此何书记名声大振,风光无限。虽说是群众依依惜别送行杨书记,但新闻的侧重点却落在最后何书记的几句讲话上。这一招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功夫将杨书记不知不觉扔到了一边,而让何书记出尽了风头。 陌然心里清楚,这不动声色的切换,就是董曼的拿手好戏。本来这个新闻的主角应该是杨天书记,但董曼的新闻里,杨书记只露了一个面,一个字都没让他说。反而是何书记,镜头从头到尾都是他。特别是他与杨书记最后握手送上车的镜头,杨书记只在镜头里晃了一下,其余全部的镜头几乎就定格在何书记脸上上,听他侃侃而谈当干部为人民服务的心得体会。 想到这里,他的嘴角泛起一丝笑容,也不看时间,操起手边的手机,便打到董曼的手机上去了。 董曼居然没关机,手机响了好一阵,才听到里面传出来有些愤怒的声音:“陌然,你是吃饱了没事干是不?半夜三更给人打电话,你还让不让人活了?” 陌然嘿嘿地笑,说:“董记者,我有个大事需要你帮忙。” “明天说行不?” “我想现在说。” 董曼在电话里迟疑了一下,她显然在与别人说话,陌然能听到话筒里有男人的声音。 “要不,我改天说。”他抱歉地说:“对不起,董记者,我这人心太急,打扰了。” 说完匆忙挂了电话,想起电话里男人的声音,似乎有些耳熟,猛然想起一个人来,顿时吓得全身冒出一层冷汗。 492、这里没别人,别紧张 第二天起来去宾馆接了武大兰书记,等到刘鲲鹏乡长赶过来,一起去吃了早餐,就准备送他们回江华乡。 吃早餐时,武书记想起昨晚陌然想说最后却没说出来的想法,便提醒陌然,要他说说看,江华乡下步究竟该怎么走才好。 陌然一笑带过,现在他感觉到这个计划太庞大了,现在说出去万一搞不起来,岂不让人看笑话?因此他推三阻四地说:“哪有什么想法?我就是想,如何把何书记的就业培训基地搞起来。” 武书记哈哈一笑说:“就这么点破事?不难。有张主任坐镇,我们配合就好了。” 刘鲲鹏乡长的心情显然很好,从来后一直面带微笑。这与陌然第一次见到他愁眉苦脸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看来他昨晚回家后一切顺利,老婆儿子热炕头过了一晚,人似乎还没从家庭的温馨里走出来。 他听到武书记和陌然的一问一答,挥挥手说:“就是,培训基地是何书记亲自搞的,说明何书记现在已经把眼光关注到了我们江华乡了。有何书记在,不用太担心。” 武书记笑眯眯地说:“老刘,昨晚做了一夜新郎,今天精神还这么好?” 刘乡长笑骂了一句:“你这个老流氓,我们都是老夫老妻了,哪里还是什么新郎不新郎?” 吃完早餐,刚好苏眉送了盘梦情过来,依依不舍的样子,眼眶湿润着叮嘱她:“你要在家想我了,直接来县里找我。” 陌然想笑,一天时间,她和盘梦情居然会有这样的感情,可见女人都是感性的动物,只要对了眼缘,没什么可以阻止她们疯狂的想法。 租来的面包车早就停在早餐店外等他们。接了他们后,载着武书记一行人回去江华乡。 等到看不到车影子了,苏眉突然低声说了一句:“我绝对要促成他们这对鸳鸯。” 陌然愣了一下,看着她问了一句:“什么意思?没头没脑的,你要促成谁?” 苏眉浅浅叹了口气,看着绝尘而去的车,小声地说:“你知道梦情的心里爱着谁吗?” 陌然觉得好笑,这些孩子才屁大的人,什么爱不爱的?再说,他知道盘梦情与盘龙的指腹为婚的一对人。在他们瑶寨,婚姻大多是父母说了算。只要定了亲,就是一堆屎也得去吃了。 何况盘龙这小子人很不错,当年读书的成绩在班上也是数一数二。只是后来他怕家里负担不起,故意不考上高中,才会回到瑶寨里,与一帮父老乡亲过着平静的日子。 人送走了,他们得回去上班。虽说是年底,管委会也没多少事了,但制度规定还得每天上班。 两个人走了一段路,苏眉一直心情沉重,一句话都不说。 陌然觉得无趣,便随口问了一句:“你说,盘梦情心里爱着谁呀?” 苏眉往他这边看了看,轻轻摇了摇头说:“你是真看不出来?难道你对感情这件事真的一点也不敏感?” 陌然心里一动,苏眉这话可不是随便说的,里面自然有深意。但他一想起苏眉从张波涛哪里能得到消息这回事,心里便会无端涌起来一丝不快。于是笑道:“我确实不敏感,没办法。谁叫我是男人。” “男人就可以随便吗?”苏眉黑了脸,快走几步说:“我不想说。等我想说的时候我再说。” 苏眉一个人往前走了,陌然也不去追赶。女人这东西,就像六月的天气,说变就变。 走了几步,听到背后有汽车喇叭声,他赶紧将身子往一边让开路,谁料车子在他面前停下来,没等他反应过来,车窗玻璃放下去,他就看到车里端坐着的何书记。 何书记朝他招招手,示意他上车。他犹豫了一下,上了副驾驶的座。 何书记是领导,领导坐后排,他总不能与领导平排坐。 刚坐稳,赶紧转过头请安问:“书记你上班。” 何书记嗯了一声,扫了他一眼说:“你的精神挺好的嘛。” 陌然嘿嘿笑道:“年轻,我还年轻。” 何书记不置可否地笑,命令司机道:“直接去县委。” 到了县委大院,来上班的人三三两两正往楼里走。看到何书记下车来,各自站住脚,看着书记微笑打着招呼。 何书记一路颔首过去,让跟在身后的陌然心里暗暗佩服,做领导就该是这种气势,不怒自威。 有人摁住了电梯开关,等何书记上电梯。 何书记进去后,其他人却都不跟进去。陌然也没进去,他的办公室就在三楼,几步就到。平常他也很少坐电梯,都是走路上下。 何书记在电梯里招呼大家都进去,有人侧起身子还真进去了。何书记看陌然没动,便喊了他一声:“陌然,你还要人请么?” 所有人都看着他笑,陌然便红了脸,一脚跨进去,电梯门便合上,一路往上而去。 陌然伸手去按三楼按钮,还没按到,听到何书记说:“你去一趟我办公室,有事找你。” 所有人又都来看他,眼里不乏羡慕嫉妒恨。 陌然装作没看见,低低应了一声。 何书记办公室在六楼,但电梯里的人到了五楼全都出去了。陌然认识几个人,知道他们的办公室在七楼八楼的,但就没想通他们为何都在五楼就下了。 秘书早打开了办公室,将屋里收拾得井井有条。 何书记现在的秘书是他从县政府这边带过来的,杨书记的秘书随他一起调去了市人大了。 本来按照规定,县委书记是不设秘书的,只有县委办公室。县委办里有不少人,都是为书记服务的。于是便将办公室里机灵的,领导看的最顺眼,又最合他意的人放在身边。县委书记秘书是没有级别的,最多是个主任科员。但很多人都愿意在书记身边当没有级别的秘书。毕竟这个位置提拔得很快,如果不出意外,伺候书记两年后,基本可以下到乡镇里当个镇长或者人大主任一类的小官。 因此陌然的级别与秘书一比,秘书就低到了尘埃里。 秘书送上茶来,都是刚泡的,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清香。陌然刚陪着武书记吃过早餐,一肚子的油水在翻滚,看到茶,顿时喜不自禁地端起来喝了一口。 何书记去了办公桌前坐下,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你半夜三更给人打电话,有什么急事?” 这下陌然吓得不轻,何书记这样开门见山地质问,让他有些措手不及。昨夜在董曼的电话里听到何书记的声音,他还一个劲地自我否定,说自己可能喝多了酒,出现了幻觉。在他的想法里,即便真是何书记,他也不至于这么直接,这么让他无路可退。 何书记看到陌然紧张得嘴巴皮子都在颤抖了,淡淡笑了笑说:“你紧张干什么?这里又没别人。” 493、举重若轻的何书记 陌然支支吾吾好一阵,才低声说:“我想请董记者帮个忙,帮我拍一部风光宣传片。” 何书记闻言,惊异地从文件上抬起头来,咦了一声问:“你拍什么风光宣传片?” 陌然定了定神,他知道这个时候不说清楚,很可能会让何书记误会。何书记误会事小,为一个女人去误会就得不偿失了。 天下男人都有占有欲,特别是自己的女人,最恨别人觊觎。 陌然不敢肯定昨晚电话里的声音就是何书记的,但是何书记一大清早叫了他来,劈头就问这件事,无形当中肯定了声音就是何书记的。 陌然记得自己给董曼打电话时,她的声音虽然很愤怒,但还是能感觉到她是因为在睡梦中被惊醒后的愤怒。一个女人在睡梦的时候被人打电话惊醒,她是恨不得拿刀去宰了这个打电话的人的。 最让他害怕的是,董曼熟睡的身边,怎么会有何书记的声音呢? 陌然低声说:“我想拍一部江华乡的风光片。” “江华乡?”何书记放下手里的笔,饶有兴趣地看着他,平静地问:“说说看,你拍江华乡的风光片准备干什么?” 陌然嘿嘿一笑说:“我们县里的培训就业基地在江华乡,拍个片子让别人知道江华乡在哪里。” “就这个?”何书记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摇摇头说:“你没说实话,不对。” 陌然认真地说:“何书记,我真的就这个想法。” 何书记哦了一声,摆摆手说:“你现在不用解释,想通了再来找我汇报。” 陌然知道再瞒下去没一点意思了。何书记仿佛看穿了他,他还刻意将自己打扮得像个傻瓜干嘛呢? 他喝了一口水,小声地说:“其实我有个想法,江华乡那么好的旅游资源,我们完全可以开发利用。这张牌打好了,可是金字招牌。” 何书记微微笑了笑说:“我就说嘛,你小子有几根肠子,难道还想瞒得过我?你的这个想法非常好,成熟了没有?” 陌然认真地说:“我搞了个可行性报告,还没完整。” “拿来我看看。”何书记迫不及待地命令他:“快去拿来,我等你。” 陌然不敢怠慢,既然已经露了底,干脆置死地而后生。要想把心里的想法付诸实践,缺少何书记的支持根本就是寸步难行。而且他将底露了出来,无形当中就化解了被人怀疑的嫌疑。一个男人半夜三更给女人打电话,非奸即盗呀! 他没走电梯,这个时候的电梯很忙,难等。 他如一阵风一样从六楼刮了下去,管委会的人只看到他的影子一闪,人就到了何书记的办公室。 他双手递上去可行性分析报告,尴尬地说:“还没来得及校正打印,何书记您将就着看看。” 何书记扫一眼报告说:“嗯,不错,字很漂亮。” 陌然心里暗自得意。他不但会写一手漂亮的钢笔字,还能写得一手好毛笔字。陌然小时候最羡慕的人就是每年挨家挨户卖春联的人。遇到大户人家,是需要现场挥墨的,陌然这个时候都会如痴如醉地看人写字,心里暗暗随着别人握毛笔的手起承转合。 毛笔字在一段时间里只作为辅课,并不太受重视。这主要取决于乌有村小学里的老师,会写毛笔字的人也不多。 但陌然从来没荒废过练习毛笔字,他是全校练得最认真,也是写得最好看的一个人。过去在乌有村里,小小年纪的他,写出来一手毛笔字,没一个老师敢与他叫板。 他的这手绝活在大学里出过不少风头,要知道当年考上大学的,能写毛笔字的真是凤毛麟角,能写得像模像样的,更是屈指可数。陌然记得有段时间流行庞中华书法,很多人去买了字帖来临摹。但也有不少的人去拿了他陌然写的字去临摹,最后的效果是临摹他的字的同学,写字的水平突飞猛进。临摹庞中华的人,最后连自己的本色也丢得一干二净了。 陌然不敢称自己写的字是书法,但他的字绝对不会刻意去勾手勾脚,他的字端端正正,浑然天成,一看就赏心悦目,令人爱惜不已。 何书记将报告放在一边没再看,陌然顿觉有些失落。 坐了一会,他起身告辞。陌然知道,何书记不会现在表态,这份报告究竟是死是活,完全在于何书记的心情了。倘若他不赞成,这份计划就算寿终正寝了。如果何书记有想法,一定会安排时间与自己详谈。 正要走,何书记突然说了一句:“我还要通知你一下,市里决定,雁南县政府这边的工作,还是我负责。等到明年三月人大会过后再选举。” 陌然心里一动,这么说来,雁南县的县长还是何田宇书记兼任着的。这在雁南县的历史上很少见。通常是县长卸任之后,马上就会由常务副县长替补上来代理。但何书记居然一肩担着两个担子,他也不怕自己承受不起? 陌然应了一声说:“何书记,您还是县长,真好。” 何书记摆摆手说:“好什么好呢?我也是没办法。这么大的一个县,发展这样不平衡,我心里压力大啊!陌然,你有空多想想,我们雁南县究竟要走一条什么的样的路最合适。” 陌然嘿嘿笑道:“我可没这么大的想法,我跟何书记你走,你指东我往东打,指西我往西打。反正我就认定一条,跟着何书记您走,不会走弯路。” 何书记沉下脸去说道:“陌然,你也学会了拍马屁了?小子,把心思放正道上来,别一天到晚动歪心思。” 陌然知道何书记并不是真正在责怪他,他这样说,恰是把自己当做最信任的人。于是心里暗暗欢喜。 “还有个事,你自己会去好好考虑一下。”何书记敲了敲办公桌说:“上次让你去党校学习,你不肯去。这点让赵部长有点不高兴了。马上就要过年了,按惯例,每年过年前,赵部长会回来一趟雁南县看望他老娘。我就说到这里,至于你怎么去做,自己掂量吧。” 陌然迟疑地唔了一声,转身逃也似的出了门。 何书记一连给他两个信息,一个是他还兼任着县长,这里面大有文章可做。如果明年的人大会继续选他做县长,他还真的能书记县长一肩挑。从他没因为接任了书记而卸下县长一职,不代表不会有这种可能。政治这东西,真的很难让人琢磨。 第二个信息是何书记突然提到赵家仁副部长,这位身居省委组织部副部长的领导,怎么会关注到他这么个小人物,唯一的解释就是这件事当中,颜小米起到了不可言喻的作用。 究竟是凶是吉,谁也不敢保证。 494、汇报演出 还有一个星期就是大年三十,管委会开了年底最后一个会。会议结束,集体去张大福酒楼海吃海喝了一顿。 吃完喝完,有些人就可以不回来上班了。管委会只要每天有人值班就行。 其他局委办内部也举行了各种各样形式的散伙聚会。年底了,所有人的神经都放松了许多。毕竟辛苦了一年,趁着过年这段时间好好休息一下不算为过。 县委宣传部下了个通知,要求各单位厉行节约过年,开年后,县里要举行一场大型开年晚会,时间就定在新年后上班的第二天。通知明确要求,各单位都要拿出一个节目来,不彩排,直接上台表演。 陌然拿着通知不由苦笑,县委宣传部的人也真是脑洞大开。一个单位一个节目,全县包含二十四个乡镇,不得有百多个节目?按一个节目五分钟来算,这场晚会不得从晚上开到第二天天亮? 再说,他管委会虽然人不少,可要拿出一个节目来还真是有难度。 通知还要求,在放假之前,各单位把节目报上去,宣传部审核过后,再具体通知。 苏眉接到陌然电话赶回到办公室,没好气地说“这些人就是吃饱了没事干,大过年的,谁来表演节目?再说,都不彩排,能好看?” 陌然苦笑道:“这是政治任务,得想办法完成。” 苏眉双手一摊道:“我是没办法,除非我们去请人代替。反正通知上没说不可以请人演的。” 这句话触动了陌然,他想了想说:“有办法了。” 原来昨天陌然就听说了,盘梦情被苏眉叫来陪她过年了,他知道民族的东西,总会有些与众不同。瑶族人虽说不能与其他民族比,都会能歌善舞,但他们祖先保留下来的一些节目,还是能令人耳目一新。 还有一个更大的想法就是,他要推出江华乡瑶族的风土民情,这不能说不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盘梦情在你家了?”他问。 苏眉迷惑地点了点头,问他:“你想干什么?” “她可能不能陪你过年了。”陌然嘿嘿地笑,说:“我有大用。” 苏眉眉眼一瞪,叱道:“你又想打什么歪主意?不可以。” 陌然笑笑,没争辩,起身说:“走,去你家。” 苏眉不知道陌然想搞什么鬼,又不能拒绝他。只好跟在兴冲冲的陌然后面回家属大院里去。 陌然将要表演的事给盘梦情一说,让她顿时为难起来。原来瑶族的节日很多,最大的节日就是“盘王节”。只是这个节日都在每年的十月举行。瑶族当然也过春节,却没别人春节那么隆重。 盘梦情说,瑶族人会唱山歌的很多,而且唱得很好听。他们最长的“歌堂节”要过上七天,全瑶寨的人都会盛装出席,载歌载舞。除此以外,还有牛节、达努节、干巴节和晒衣节。 陌然听得心动,想不到一个瑶族还会有这么多的文化,而且从盘梦情的描述来看,每一个节都能让人心动神摇,恨不得亲身去体验一把才过瘾。 盘梦情最后说:“如果真要出个节目,倒不如就出歌堂节。这里面有个环节叫枪杀法真,其实是纪念我们的民族英雄。既有歌,又有舞,热热闹闹的最好看了。当然,扮演法真的小伙子,一定要是我们瑶寨里最帅的小伙子。” 陌然一下想起盘舟,脱口而出道:“不如就让盘舟来,这小子帅,胆量也不小,我看好他。” 盘梦情便红了脸,羞涩地说:“这可要干部你亲自去说,要不,我可指挥不动他。” 心里有了底,他浑身轻松起来。这时候他倒不想宣传部的这个计划半路夭折了,毕竟这次演出,是全县人来参加。宣传部会开动所有的机器服务,单是各种媒体报道,应该就会出现意想不到的效果。 苏眉还在骂宣传部的人,说过个年也不安心,弄这么多无聊的事,让别人都过不好年。 陌然责怪她道:“你不懂,现在谁当家?盛世繁华要通过文艺手段表现出来。要不,肉埋在饭里吃,只有吃的人心里清楚,别人怎么能感受到他的快乐?” 最后还是说动了苏眉,让她陪着盘梦情去一趟江华乡,具体落实新年的节目大汇演。 陌然不想过多介入,这表演的事,复杂多变,莺歌燕舞的,苏眉是最合适的人,让她去主抓这件事,自己能完全放得下心。 敲定了这件事,他的心情愈发好起来。许是过年了,处处都是一片喜庆。汽车站每天人满为患,从外地打工的人开始陆续返乡。陌然想起自己在东莞那么些年,每年到过年的时候,心情反而没别人那么轻松。尽管每个人的心底都住着一个故乡,但那时候的陌然,却总觉得故乡与自己隔得太远。自己无论也不能亲近。他只是按时寄钱回家,偶尔通过电话问问家里人情况。 现在他的心情与过去大不一样,看到别人返乡,他莫名其妙有种亲切感。 突然想起秦园,她说要来乌有村过年,电话打过之后再没动静。就连陌生,电话后也不见动静。 他心里开始隐隐有些不安,揣摩着瑶湖集团是不是出了事?要不,不会都没音讯。 他想打电话过去,想了想还是作罢。 何书记一直没来找他,也不知报告他看过没有。何书记没表态,董曼这边的是就得先挂起来。过去找董曼,是因为他不想先把计划捅出去,现在全盘计划就摆在何书记的办公桌上,他会有个说法给自己。 所有事情到了这个阶段似乎都开始停摆不动了。一切都得等过完年后再说。 下午接到电话,许子明邀请他去派出所参加他们的座谈会,说有一个好消息告诉他。 他当即答应,很久没与他联系,也不知他过得如何?听说县公安局正在搞内部竞聘,没有能力的都会派到边远乡镇派出所去。 许子明不担心这样的事会落到他头上,他在子虚镇干了一辈子,除了他,还真找不出一个合适的人来代替他。子虚镇要是没有许子明,实话说治安不会有今天这么好。他是爱管事的婆婆,谁家猪仔下了仔,他没事都要去多看一眼。 陌然于他,现在是他的救命恩人。那次水库钓鱼,如果不是陌然舍命相救,这个时候的许子明,可能就是山头上的一堆青草了。 老许贪财,但有底线。这是陌然悄悄给他的结论。要不,他实在不愿意与他过于深交。 所谓派出所的座谈会,就是邀请了子虚镇各村的村长来派出所坐坐。 这是子虚镇派出所的传统,每年这个时候都会搞一次。各村村长也很会来事,不会空手过来,鱼呀鸡呀的,会将派出所的院子堆满。遇到那年某个村长有事想求他,这时候甚至会赶着一头活猪送过来。 许子明对这些东西都会一概笑纳,除了分一些给派出所的干警,他会安排人按级别高低,给局里领导都送去一份。他叫陌然去,就是安排了一份土特产要送给他。 陌然家在农村,这些东西都不稀奇。陌家娘本身就很能干,早早预备了过年的东西。倒是一条四五米长的大青鱼,让他充满了兴趣,开口就说:“许所,你要送,就送这条鱼给我。其他的我都不要。” 许子明面有难色,说这条鱼是安排给邢副局长的。邢副局长喜欢钓鱼,但并不喜欢吃鱼。他不吃鱼,他家老丈人和老婆一家子却都嗜鱼如命。他家老丈人有句名言,宁可居无竹,不可食无鱼。可是现在的房子,别说竹,就连一棵小草,要是不花点心思,一样养不活。但老政法委副书记坚持吃鱼的习惯却一直保留下来。据说人去他家,出来身上都能闻到一股鱼腥味。 陌然除了这条鱼,还真对其他东西不感兴趣。许子明便狠了狠心说:“行,你拿去,晚上老子跑一趟阳泉水库,再去弄一条来。” 阳泉水库不在子虚镇管辖内,但管理所的主任却是他的老朋友。陌然刚好闲着没事,自告奋勇要跟着去。 许子明爽快答应,说等乌有村的村长来了后就出发。 陌然这才想起没有看到陆晴在,问了许子明,得知陆晴来了电话,因为她家父亲这几天病了,送去了市里附一医院,到现在还没查出来是什么病。就是吃不得也睡不得,人看着一天天往下瘦。 许子明叹道:“这小姑娘还真坚强,遇到别人,怕是早就哭了三天了。” 陌然不高兴地说:“这样你还要人家来开什么鬼座谈会?” 许子明委屈地说:“我叫她来,可不是要你们乌有村送东西来,而是我这里还有点东西要送给她。人家一个外村的小姑娘,跑来你们乌有村当个大学生村官,作为村支部书记,你关心过人家没有?你还好意思说我?” 陌然被他抢白得说不出话来,只好尴尬地笑,说:“老许,你就是个娘们,说你一句,还委屈得像个小媳妇一样,有意思吗?” 正说着,看到陆晴急匆匆往这边来,身后跟着李大有,推着一辆斗车,里面装了什么看不清。 许子明叫了一声:“这女子,送了什么来?” 495、夜探阳泉水库 李大有斗车里装的是半车红薯,每一个都收拾得漂漂亮亮。但再漂亮的红薯还是红薯,雁南县只要有泥的地方,随便插一根薯庙,到了秋天就能收获一堆。这么再简单不过的东西,居然被陆晴拿来送礼,让一边看着的陌然也觉得有些尴尬起来。 别的村不是鸡鸭,就是一筐筐的鸡蛋。要不就是刚从水里捞起来的大鱼,或者半边猪肉,显得朴实而厚重。派出所边的乌有村,居然拿红薯来送礼? 许子明首先哭笑不得,指着半车的红薯问李大有:“你是来恶心我的是不?” 李大有咧开嘴笑,说:“不是我,我听陆村长安排。” 许子明便去看陆晴,摸了摸后脑勺说:“算了,你们乌有村的心意我是领了,拉回去吧。红薯这东西,谁家都有。” 陆晴莞尔一笑道:“许所,这可不是普通红薯,你别小看它。这是我们村引进来的最新品种,市场上想买还买不到。我想先送给许所你尝尝鲜,觉得好,帮我推广一下。” 许子明似笑非笑地说:“再好的红薯,说到底还是红薯。老子小时候就吃这东西长大的。生吃屁多。你这红薯,难道还能吃出花来?” 陆晴笑眯眯地说:“吃出花来我不敢说。但我敢保证,只要你尝过一次,保证会念念不忘。这品种可是我原来学校的最新研究成果。我好不容易搞了点来实验,别说还真成了。它有个名字,叫地鲜果。不但口感极好,还有个特殊的功能,抗癌。” 陌然不知道陆晴是在忽悠还是说的真的,但看她一本正经的样子,心里还是有些疑惑。过去陆晴从来没给他提起过有这么一个东西,现在她突然拿出来,让他一下也茫然起来。 陆晴一通解释,让许子明半信半疑了。他从斗车里拿了一个,稍用点力,掰开一个地鲜果,但见细皮之下,是晶莹如雪的肉。如梨,水汪汪的一片。清香随之弥漫开来,确实与普通红薯大不相同。 陌然也拿了一个掰开,咬了一口。一入口,只觉满颊留香,入口即化的感觉。不但甘甜,且水分极足。咀嚼之后,并无残渣。 “好东西!”他不由自主赞叹一声。 许子明学他样子,也吃了一口,顿时惊得一张嘴合不拢来。 闲话不多说,当即收下。并让陆晴去拿了鸡鸭和猪肉,说是派出所对她的慰问。 陆晴也不客气,将东西扔在斗车里,嘱咐李大有按照村里列出来的困难户名单,挨家挨户送去。 陆晴来时,座谈会已经散了。许子明看着一院子的鸡鸭鱼肉,叫来派出所一个民警,让他按照老规矩准备好。晚上他回来要亲自送上领导的门。 安排妥当,许子明将警车开了出来,喊陌然上车,他们要去阳泉水库搞一条鱼来。邢副局长家的鱼千万少不得。 陌然看陆晴似乎没多少事了,问了她一句:“要不要一起去?” 陆晴迟疑了一下,还是上了车。 许子明亲自开车,特意将警灯打开。红灯绿灯交相辉映,一路风驰电掣往二十里外的阳泉水库开。 陌然和陆晴都坐后排,路面有些地方被大卡车压出了深坑,车子颠簸得厉害。陌然和陆晴便都去抓紧扶手,还是架不住左右摇晃,不时碰磕在一堆,惹得陆晴失声惊叫,要许子明放慢一些车速。 许子明得意地喊:“我们平时都是这么开的,要不,犯罪嫌疑人就会跑了。” 陌然打趣他说:“许所,你别一天到晚嘴里都是违法犯罪什么的,大过年的,说吉利话。” 许子明哈哈大笑,抽空回过头说:“我这不是制造机会让你们年轻人快乐么?” 陆晴红了脸,轻声说:“许所,你说什么哪?陌书记可是我前辈。” “前辈根毛!”许子明不屑地说:“前辈就不能喜欢美女了?陌然老弟坐怀不乱,当代柳下惠啊!” 陌然在心里暗暗骂了一句,狗日的,废话那么多。老子做什么人都好,就是不愿意做什么柳下惠。哪就是个傻瓜,美女当前,装个屁! 一路上开着各种荤素玩笑,全然不把陆晴当作回事。陆晴也乖巧,一句话不说,任由两个男人胡说八道。 男人只要聚在一堆,三句话后,必定会说到女人身上去。女人也一样,只要没男人在,她们的表达方式和语言之露骨,男人听了也会满面赤红。 许子明笑道:“老弟,你回来乌有村后,老齐烈怕是从心底恨死了你。” 陌然惊异地问:“他恨我干嘛?我又没得罪他。” 许子明嘿嘿地笑,方向一打,拐上一条小路。开了一段距离说:“你要不回,乌有村就是他后宫。你一回,他毛都不是了,你说恨不恨?” 陌然笑道:“许所,你这人心思有点歪啊。齐书记能是你说的那样的人?” 许子明鄙夷地说:“你晓得多还是我晓得多?老子为他的破事不知走了多少夜路了。当年有家男人,拿着菜刀追了他三条田垄,你晓得啵?” 陌然摇了摇头说:“不晓得,再说,也许是误会。” “误会个屁!”许子明骂骂咧咧:“卫生院的厕所里都不知丢了他多少私生子了。老齐烈还是有一手的,这些妇女不知什么鬼上身,只要老齐去,都愿意为他解裤带。” 许子明越说越不像话,一边的陆晴似乎装作没听,但她的脸却羞得通红。陌然便打断他说:“老兄,少儿不宜,少儿不宜。” 许子明这才反应过来,嘿嘿一笑道:“陆妹子,你家爹情况如何了?” 陆晴低声说:“还是没说法,再住几天吧,要没什么事了,我就将我父亲接回家去过年。” 许子明大喇喇地说:“好,有事找我,比如用个车什么的,我去帮你接人。” 陆晴笑笑没作声。 陌然心里一动,低声问她:“你爸爸究竟是什么病还没查出来?” 陆晴颓丧地摇了摇头,满面愁容叹了口气。 陌然就不再往下问了。从陆晴的表现看,她并不想让别人知道这些事。比如他,陆晴就没给他露过半句口风。 到了阳泉水库,天已擦黑。 管理处的主任早等在门口了,看到许子明来,急匆匆说:“快走,下水库去,等下看不清了,别说抓鱼,人都回不来。” 当即下了大坝,上了一条铁壳子船,开动马达就往水库深处跑。 阳泉水库是雁南县最大的水库,方圆有几十里路的水面,如银练一样缠绕在群山之间。当初修这座水库还死了几个人,那时候死人不算大事。只在大坝边的一块缓坡上竖了一块汉白玉石碑,刻了死者的名字,认作是英雄。 修这座水库倾尽了全县之力,陌家爹曾经也在这里呆过一个冬天。那时候每家每户都有义务工的指标,完不成就是政治问题。陌然想,如果换在现在,要修这么大一座水库,还真不是一件开玩笑的事。 铁壳船突突往里开,越往深处走,水面越窄了,两边的山似乎都在向中间挤压过来,令人有种压抑的感觉。 管理处主任说,去的地方有大鱼,还要走十几分钟才能到。 许子明站在船头,扯开他的衣服,露出屁股底下吊着的一把手枪。他喜欢带枪,说有枪在手,万事无忧。 陌然说他是装,一条破枪,一年到头没打过一发子弹,是不是生锈卡壳了,鬼才晓得。 陆晴坐在船舱里,一双手死死扣着船边。脸色煞白没半点血色。陌然便安慰她说:“没事,大家都懂水性,就算翻了船,我保证第一个救你。” 496、深水炸弹 陌然忘记了许子明就是个旱鸭子,上次夜钓,要不是他舍了命去救他,许子明就是水库边某座山头上的一堆青草了。 陆晴浅浅一笑,低声说:“我晓得,我不怕。” 许子明回过头喊:“老弟,你也过来,我感觉站在船头,有水泊梁山的样子啊!” 陌然大笑道:“许所,你的这个比喻不对,感觉更不对。你要有水泊梁山的感觉就坏事了。那些人可都是朝廷逼上去的,谁逼了你了。” 许子明恍然大悟般拍了拍脑壳,大笑道:“还是老弟有文化,老子是粗人,这感觉还真不是那么回事。” 十几分钟后,铁壳船熄了火,慢慢往水库中央的一座小岛上飘过去。 管理处主任说:“到了。” 这片水域很宽阔。船从一道狭窄的水道开过来,一到这片水域,赫然开朗了许多。夜幕低垂下,但见水面氤氲一片,水雾弥漫,将水中的一座小岛,衬托得朦胧一片,恍如仙境一般的迷离。 管理处主任介绍说,这片水域原来就是一座水库,水深。后来修大水库的时候,炸了过去的堤坝,混作了一块。是阳泉水库最令人遐想的一片水。 阳泉水库从放闸蓄水以来,一直就没干过。如今过去了快五十年,水底下有多少宝贝无人知晓。但管理处主任说,水库的大鱼都集中在这里,有人见过一条鱼,比他们身底下的船还要长。 陌然一听,心里不免有些紧张。这么大的鱼,翻一个身就能将铁壳船撞翻。真遇到这样的事,可了不得。 陆晴被吓得又紧张起来,她悄悄去扯了陌然的衣角,低声说:“我们不打鱼了,回去吧。” 话被许子明听到,他转过头喊:“陆妹子,你怕啥呢?这么多男人在,还怕没人管你么?” 说着,喊管理处主任下网。 管理处主任笑道:“老许,你是糊涂了吧?这网下去能抓到鱼?我跟你说,网都到不了底,这么捕鱼?” 许子明狐疑地问:“不用网,难道还要老子跳进水里去摸么?” “你看着就好。”管理处主任笑眯眯地说:“你可不能往外说,说了,你这辈子别想从我这里要到一条鱼。” 许子明点了点头说:“快动手,老子晚上还有事,没空与你废话。” 管理处主任就将他们推到船舱里,叫了开船的年轻人出来,两个人在船头看了老半天,突然,管理处主任站起身,快步回到后仓,拿了一坨牛皮纸包着的黑乎乎的东西,几步跨到船头,递给正在凝神看着水面的年轻人。 陌然他们不敢吱声,屏住呼吸看着他们。 年轻人点了一支烟,突然将烟头凑近牛皮纸包,还没等陌然惊叫出声,导火索的滋滋声已经将许子明吓得腿都软了。 他手里拿着的是炸药,他们要炸鱼。 果然,年轻人将手里的牛皮纸包远远的扔了出去,纸包入水片刻,猛地冲起一道一丈来高的水柱,随即一阵轰鸣声传过来。 铁壳船开始剧烈地摇晃,似乎就要侧翻过去。 陆晴再也无法矜持,惊叫一声,双手去搂住了陌然,花容失色地哭起来。 许子明好一阵才反应过来,脸色惨白地骂了一句:“我日,狗日的胆大,敢用炸药。” 话音未落,水面上已经泛起一层白色,在朦胧的夜色里分外抢眼。 管理处主任也不想废话,拿了网兜就操下去。一操,上来一条大鱼,比起陌然在派出所见到的大青鱼不知要大了多少倍。目测在三十多斤。 年轻人也忙着拿网兜操鱼。陌然顾不得多想,帮着他们从水里将一条条的大鱼拉上船舱里来,不一会,舱就满了一半。 水面恢复了平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许子明跌坐下来,口里连声喊着:“好危险,好危险,不要命了搞。” 管理处主任笑道:“老许,要不是你来,天王老子都不敢在水里扔炸弹,这可是犯罪啊。” “你晓得还敢?”许子明从惊吓到喜滋滋捞鱼,再回神过来,一下子似乎经历了一个世纪。 “不放炸弹,我从哪里给你捞到鱼?”管理处主任嘿嘿笑着说:“老许,你今天是同案犯了。” 许子明拍着脑壳嚷:“狗日的,老子被你算计了。” 叫归叫,看着半船舱的大鱼,许子明还是高兴得不得了。他用脚扒拉了一阵,骂骂咧咧地说:“吃吧,吃吧,这可是老子拿命换来的,吃死这些狗日的。” 陌然摸出烟,一人递了一支压惊。 船掉头,往来路返回。 陆晴已经吓得哭起来,到底是女孩子,没见过这些场面,船走远了,她浑身还在颤抖。 陌然悄声安慰她说:“不怕,真的不用怕。” 陆晴带着哭腔喊:“以后我再也不跟你们来玩了,太吓人了。” 许子明嘿嘿地笑,打趣她说:“陆妹子,刚才我看你抓陌然老弟,还以为你会抓死他呢。你这一招,叫叶底偷桃,是有说法的啊。” 陌然这才想起来,刚才陆晴来搂抱他,慌张得一手抓住了他的下身。他痛得叫了一声后,陆晴才慌乱松了手。没想到这一幕被许子明全看在眼里,顿时尴尬无比起来。 陆晴更是羞得恨不得一头扎进水里去,她涨红了脸,根本不敢再接男人们半句话。 一个炸弹扔下去,收获的鱼能装满半车。管理处主任叫人来船上把鱼都拿到大坝上去了,指着一堆白花花的鱼说:“老许,你全拿走,我这里一片鱼鳞都不要留下来。” 许子明大叫道:“你这不是害我?我这辆破车哪里能装得下?我就拿几条,多的一条不要。” 管理处不要,许子明要不了那么多。总不能将这些鱼都扔回水里去。陌然便说:“你们不要,我要。” 当即给异乡人在雁南打了电话,让他叫一辆车往阳泉水库来,越快越好。 水库管理处不要,是不想担责任。反正他们没拿一条鱼,出任何事都能一口咬定没见着鱼。许子明不要是他实在要不了那么多。他来水库要鱼,无非就是讨邢副局长老丈人的好。邢副局长惧内,他老丈人高兴了,他老婆雷蕾一定高兴。雷蕾高兴了,邢副局长就像中了彩票一样的欢喜。 许子明拿了鱼就要走,可是异乡人在雁南一时半刻赶不过来。陌然便让老许先走,他晚上还要挨家挨户去送土特产,时间耽误不起。 陆晴留下来陪陌然一起等车过来,她刚才在水库里吓了一跳后,看见鱼就害怕,远远的躲在一边不过来。 寒风一起,人便哆嗦起来。刚才被吓,又急着捞鱼,出了一身的汗,现在被风一吹,整个人便如被冰冻了一样,浑身开始不舒服。 突然,陆晴的手机响了起来,手机铃声在夜空中传得很远。陌然正在惊讶这么偏僻的水库居然还有信号时,耳朵里就听到陆晴不管不顾的大哭声传来。 497、麻烦不断 陆免打来电话,告诉姐姐陆晴,她们的父亲病因查出来了。 知道病因是好事,但知道之后,陆家人都大哭起来。 陌然安慰着她说:“陆晴啊,你应该高兴,可以对症下药了。” 陆晴呆呆地看着烟波浩渺的水面,任眼泪扑簌簌往下掉落。听到陌然的安慰,呜咽着说:“我去哪里找来这么大的一笔钱啊!” 陆家父亲得了罕见的地中海贫血病,这种病在雁南市都没几例,以至于医生手边没任何临床经验,查了好久才终于查出是什么病。 陌然试探地问了一句:“要多少?” 陆晴不语,顾自垂泪。 女孩子的哭,最能动人心魂。陌然便觉得自己心里也难受起来。可是一下又找不出好语言来安慰他,心里一酸,眼眶跟着湿润起来。 远远的看着车灯过来,陌然知道是异乡人在雁南到了,便起身说:“你先别太急,我们一起来想办法。总会有办法的。” 陆晴收住哽咽,强作欢颜道:“我是真没用,要是我有钱,什么都不怕。” 说着,眼泪没忍住,又扑簌簌掉了许多。 陌然只能陪着叹气,他知道在目前的社会里,只要不是官员,一家人只要一个人得了重病,瞬间便会倾家荡产。加上现在的医疗技术并不像新闻里说的那么强大,很多病因查出来,却没对症的药去治疗。可是所有的家属都不会眼睁睁看着亲人痛苦,恨不得有灵丹妙药,再大的代价也舍得花。结果到头来病人家属落得的还是个人财两空。 陆晴父亲的这个病听起来摸不着头脑,其实就是珠蛋白生成障碍性贫血,这病看起来不怎么样,如果治疗不及时,死人是分分钟钟的事。而想根治,最好的办法就是造血干细胞移植。单听这些复杂的程序,陌然就知道这笔花费肯定不少。而且还有个关键的地方,就是去哪找造血干细胞移植给病人。 人的基因都是先天性的,不可复制。要骨髓移植,只能从近亲里找。 这么一来,要想救陆晴父亲的命,两个条件缺一不可。首先是得预备一大笔钱做手术费用,再一个就是在陆晴和陆免两姐妹中找一个基本能配型的骨髓。 病因查明了,治疗办法也有了,现在缺的就是钱。难怪陆晴一接到电话眼泪就控制不住,她家里实在是拿不出可以治病的钱来了。 异乡人在雁南租了一台面的过来,跳下车就喊:“老大,我来了。” 他一眼看到地上堆着的鱼,顿时惊得一张嘴像个窟窿一眼合不拢了。 陌然让他把鱼都装上车,与管理处主任告辞后,开车直奔县城。 陆晴没再哭了,眼睛呆呆的看着车窗外。窗外一片漆黑,看不到人,也看不到屋。偶尔有一盏灯从窗外掠过,在这孤寒的夜里,陡添无限愁苦。 异乡人在雁南滔滔不绝地说着这几天的新闻,说雁南县很多人这次回来过年后,不打算再出去打工了。一来现在的广东工作不是那么好找了,就算找到了,工资并不比本地高多少。现在厂子建在家门口了,就自家门口打工,是多么令人神往的一件事。 异乡人在雁南说,他过去的几个小兄弟约好了,大年初一就去陌然家拜年。他们听说太阳电机厂就是陌然引进来的后,不约而同说,这才是真正做事的干部。 陌然知道过去他在电机厂时有不少老乡,只是老乡不主动来找他,他也没时间去具体找他们。上次得知异乡人在雁南两公婆都在他手底下打过工后,他心里的感叹,一时还真无以言表。 阳泉水库拿来那么多鱼,他心里早有打算。车子一到县城,他便让陆晴先回去,自己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卡塞到她手里说:“你先拿着垫一下,不够我再来想办法。” 这张卡里有一百万,是毛工当时送来的,说是瑶湖集团给他的年薪。他一直没动,即便林冲将他逼得快要跳河了,他也没想过要动这笔钱的心思。 当初他收下这张卡,就是想传递给瑶湖集团一个信息。他自己作为瑶湖集团的一员,绝对不会出卖公司的利益,由此让集团的人完全放心投资雁南县。现在投资已经走上正轨了,他打算趁着秦园这次来雁南县过年的机会,要将这笔钱还给她。 受人之禄,当忠其事。如果换在过去,这笔钱他还真的会心安理得收下。毕竟自己为集团投资费了不少心血。再说今后,他陌然也不能置身事外,瑶湖集团在雁南县的大小事宜,他都得另眼相看。 陆晴自然不肯收,陌然的工资就那么多,还要养父母。陆晴听说了陌然这人又不喜欢占便宜,与贪欲更是扯不上关系。他过去打工赚的一点钱,回来乌有村后,花得也差不多七零八落了。 陌然正色道:“你必须收下,治病救人要紧。天大的事,都大不过治病。” 陆晴感动起来,轻声说:“我没看错人!” 说完,揣了卡,直接奔市里去了。 异乡人在雁南啧啧道:“老大,你对女人真是大方。什么时候也给我张卡,我去刷刷过过瘾。” 陌然眼一瞪,骂道:“你家有病人吗?再胡说,我拿茅草堵了你的嘴。” 异乡人在雁南嘿嘿地笑,想走。被陌然喊住说:“去哪?跟我去一趟江华乡。” 陌然在阳泉水库就有了想法,这么多大鱼,送谁也不能比送给江华乡的武大兰书记好。江华乡多山多水,却没多少大水库,养不出这么大条的鱼。山里人吃鱼少,这些鱼送过去,该是多大的一份礼。 当然,陌然送鱼,心里是有打算的。他的鱼不能平白无故地送,既然要送,肯定有他的目的。 异乡人在雁南吃惊地喊:“老大,我不去可以不?这么晚去江华乡,是要我的命呢。” 异乡在雁南去过江华乡,他曾经送过客人去。当时也是晚上,去了一趟后,谈起江华乡就脸色苍白。那一次差点就要了他的命,回来时摩托车摔下去了一道深沟,摔断了他一条腿,当时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上天无路,下地无门。结果躺在沟底过了一夜,直到第二天早上来个捡狗屎的老人发现他,才救了他一条命。现在只要有人提起江华乡,他就满脸冒汗,后背发凉。 陌然听他拒绝,当即沉下脸去道:“我也去,你怕毛啊!” 异乡人在雁南才嬉皮笑脸地说:“老大,你要去,我跟你去。反正你的命比我值钱。” 当即与面的师傅说好了租车价,出了比平常要高一倍的钱。 面的司机不认识路,异乡人在雁南就开了导航,一边走一边提醒司机,不要快,只要稳。 陌然坐在后排闭目养神,这一天累下来,他浑身有散架的疲惫。看来当干部也不是那么好玩的,别看平时风光无限,干起活来,还真的让人不敢小觑。 想起许子明的座谈会,他不由在心底笑骂了一句。这个许子明占小便宜的心态,看来到死都不会改了。他每年弄这么一次座谈会,其实就是变相要各村送礼上来。当然,他自己吃不了那么多,所里人也分不了那么多。他就将别人送来的东西,打包给局里领导每家每户送。此刻,他要么在送礼的路上,要么正在送礼。 陌然突然想恶作剧一下他,便摸出电话打给他说:“许所,忙不忙?” 许子明在电话里嚷:“奶奶的个熊,老子脚后跟都要打到后脑勺了,你说忙不忙?” 陌然故意叹道:“哦,哪没办法了,这瓶好酒你没口福了。” 许子明贪杯,听说有好酒,声音都要抖起来了,大声问:“老弟,你喝酒不叫我?鱼还是我给你的呢。” 陌然大笑道:“对不起,过了今晚,你的鱼都会变成肥料了。” 聊了几句,得知他刚从邢副局长老丈人家出来,老爷子看到他送去这么大的一条鱼,非要塞给他两条好烟。许子明推脱不过收下了,喜滋滋地说:“老弟,我们一人一条。” 挂了电话,车还没走一半的路。坐在副驾驶位上的异乡人在雁南回过头来喊:“老大,刚才你是给许所打电话么?” 陌然点了点头说是。 异乡人在雁南压低声音说:“这个老许,比谁都黑。上次抓了工业园区的老苟,虽说把人放了,可收货的人,都被他搞死了。” 陌然心里一动,问他:“没找你头上来?” 异乡人在雁南得意地说:“找了,不过我打了你的牌子,没事了。” “你打我什么牌子?”陌然吃了一惊问。 “我说,我是你的马仔。”异乡人在雁南嘿嘿地笑,说:“他也没多问,就放了我。其他的几个,要么罚款五万,交不出钱,直接抓起来坐牢。” 陌然听得心惊肉跳,许子明事后从没给他提起过这件事。苟日新被邢副局长亲自带人来放了后,他以为这件事就这样不了了之过去了,没想到许子明还留了一手,不找做贼的,他找销赃的。 “以后这样的事,不可再做了。不值得。”陌然告诫着他说:“等瑶湖集团厂房建好投产后,你还是回到厂里去,你有经验,做个主管一类的,应该不成问题。” 异乡人在雁南使劲点头,认真地说:“老大,我反正就跟着你混了。你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 正说着话,猛然听到一声巨响,面的剧烈摇晃起来。 陌然的心一沉,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面的往一边倒过去。他刚想开口喊,脑袋被什么重重撞了一下,人便晕死过去。 498、他是我男人 陌然醒来的时候,人已经躺在了市附一医院的病床上了。 床边围了一圈人,看到他醒来,不约而同都舒出一口闷气。 他心里一沉,顾不得与人打招呼,赶紧暗自动了动手,有感觉,还在。又去动了动脚,还是有感觉,只是痛得他抽了一口冷气。 顿时放下心来,想起昨晚去江华乡,最后的那一声巨响后,他再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何书记亲自到了医院,现场成立了善后处理小组。陌然心里又是一沉,转过头去,就看到许子明一张胡子拉杂的脸。 “出什么事了?”他小声地问。 许子明打了个手势,没接他的话。他顺着他的手势看过去,就看到何书记背对着他,正在询问医生情况。 何书记亲临医院,看来失态严重。陌然的一颗心开始猛跳起来。 突然,觉得手被一阵温软包住,侧过脸去,就看到孟晓一张泪眼婆娑的脸。 她双手捧着他的手,无声流泪。 何书记转身出去了,许子明这才勾下身来,压低声说:“老弟,出大事了。” 许子明说,昨晚开车送鱼去江华乡的司机,还是个没拿驾照的人。车子撞到了路边的一块大石头,滚到了两丈多深的一道石头沟里去了。他因为坐在后排,没系安全带,车子打滚的时候将他摔了出来,捡了一条命。 陌然想起那一声响,心有余悸地问:“他们呢?司机和小虎呢?” 小虎就是异乡人在雁南,一个四川来的上门女婿。 许子明不语,只是叹息着摇头。 陌然的心瞬间沉到水底,他催着他问:“告诉我,老许。” 许子明低声说:“你说的这个小虎,命应该保住了。只是司机,已经不成人形了。” “他咋了?”陌然颤抖着声音问。 “他也被摔了出来,不过命没你好。滚下去的车子从他身上滚过去的,你说,一个血肉之躯被一坨铁压过去,还能看到人样子吗?” 陌然倒不紧张了,冷冷地问:“死了?” “要不,何县长怎么会亲自来?”许子明抱怨着说:“你呀,是不是吃饱了没事干啊?几条破鱼半夜送什么江华乡去啊?这下好了,何书记在过问了,这些鱼是哪里来的。” 陌然的心顿时跌入了冰窟窿。何书记要是追查起来,得知这些鱼是他和许子明在阳泉水库拿炸药炸的,后果不敢想象。 门口有人在喊许子明,他深深看了陌然一眼,急匆匆出去了。 孟晓噙着泪说:“你呀,把人快吓死了。” “我命大,阎王爷不收。” 孟晓破涕为笑,轻轻捏了捏他的手,嗔怪地说:“你还贫嘴呢,你都不知道你睡了好久了。” 陌然没问自己睡了好久,只是问她:“你怎么来了?” “县里接我来的。”孟晓脸一红说:“你嘴里一个劲叫我的名字,县里就派人把我接来了。要不,我哪里知道你出了车祸啊!” 陌然一愣,自己晕睡过去了,哪里知道自己在无意识的情况下会去叫谁的名字啊?听到孟晓这样一提起,心里不由咯噔一下。 车祸事故造成一死两伤,死者家属找上了县委,说死者是因为替县里开车出的车祸,县里要给个说法。 这次车祸,直接后果是司机当场身亡。异乡人在雁南小虎把上次摔断的腿,再次摔断了。 而陌然,全身居然奇迹般的没断胳膊断腿,唯一的伤口在头上,一条几寸长的口子,依稀能看到骨头。 他受的伤最轻,人却晕死过去最久。 交警队初步得出结论,造成车祸的主要原因是刹车失灵,司机处置不当。 陌然想起司机的哪一张娃娃脸,心里突然涌上来一阵剧痛。当初小虎叫他来拉鱼,陌然也没过问他是不是有执照。在陌然看来,小虎天天与一帮在县城跑摩的面的的人混在一起,对这些人应该都了若指掌。没想到他叫来的居然是个没执照的司机。 孟晓双手始终握着他的手不放,轻声问他要不要喝水吃点东西。 孟晓这么一提醒,他顿时感觉肚子饿得有些难受了。便小声说:“给我找碗米粉来,要辣!” 孟晓执意不肯,说他刚受过伤,只能吃些流质类的汤汤水水。不可吃麻的辣的,酸的冷的。 陌然不屑地说:“管不了那么多了,先填饱肚子再说。” 孟晓却不听他的话,从床头柜上拿了一个苹果,细心削了皮,递给他说:“你先吃点苹果,等医生说你能吃了,我再去给你买好吃的。” 陌然无可奈何,水果之类的东西,他一直不太感冒。这主要取决于他小时候吃水果的机会并不太多。在乡下孩子的意识里,房前屋后的桃子李子,伸手便可摘了来,在衣服上擦擦便入口。除此以外,他们的水果仅限于黄瓜之类的瓜果了。 陌然印象里家里种过西瓜,对于乌有村的人来说,当时的西瓜是奢侈类水果,一般人家舍不得买来吃。陌家爹是第一个在自己地里种西瓜的人,那一年全家的眼睛没离开过西瓜田半步。因为稍不留神,便会被人偷摘了去。 守西瓜的重任当时就压在陌家三个小子身上,老大陌天全天候守在西瓜地里。陌然和陌生也去,但屁股坐不住。遇到馋劲上来,陌然便会怂恿陌生去偷个瓜来,两兄弟避开陌天,躲到一边去吃。陌生不会挑瓜,往往挑的都是没熟的白心瓜,两兄弟自然舍不得丢掉,一点一滴把瓜瓤吃干净。 到了晚上,陌家爹会来接大儿子的班。守西瓜是个孤独寂寞得要死的活,看着满地的西瓜又舍不得摘一个来吃。那一年陌家卖西瓜赚了不少的钱,到第二年,全村的人都跟着来种了,西瓜一多,便宜得就如狗屎一样,别人连看一眼的兴趣都不存在了。 乡下的孩子,总有自己欢乐的去处。而像现在遍地都是的苹果,那时候对所有孩子的诱惑,不亚于让他们像逢年过节一样的开心。 陌然咬了一口苹果,感觉有点酸,便递回给孟晓不吃。 孟晓只好像哄孩子一样的哄他:“你先垫一垫,这可是红富士,最好的。” 陌然摆摆手说:“管他红富士黑富士,不想吃。” 躺了一会,突然听到门外传来一阵哭声,还没等他回过神来,门外冲进来一个妇人,不由分说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嚷道:“就是你,你叫我儿子去的,你赔我儿子来。” 陌然顿时愣住了,死者的家属追到市医院来了。 随妇人进来的还有一个中年男人,满脸悲哀。拖着妇人说:“你也怨不得人家,人家是租车。人家哪里会想出这个事?” 妇人不依不饶地嚷:“他不租我儿子的车,我儿子怎么会死?就是他,赔我儿子来。” 陌然苦笑不得,他任由妇人紧紧拽着自己的胳膊,妇人的指甲因为激动而掐进了他的肉里。他居然感觉不到丝毫的痛。 妇人这一闹,病房里就热闹起来。门口一下挤满了人,探头探脑往里看。 孟晓被眼前的一幕吓得脸色都白了,过了好一阵才回过神来,低声叫了一声:“大婶,你不能这样怪他呀。” 妇人瞪了孟晓一眼,声色俱厉地问:“你是谁?管你什么事?” 孟晓眉头一皱,大声说:“当然管我的事。因为他是我男人。” 妇人愣了一下,随即放了抓陌然的手,转而来抓孟晓的手,哭喊着道:“我不管了,我不活了,赔我儿子来。” 孟晓轻轻拍着妇人的后背,安慰她说:“大婶,你不要伤心。人去了,是没办法回来的。我们都不想发生这样的事。” 妇人嘤嘤地哭,拖着孟晓的手不放。 门口看热闹的人议论纷纷,指指点点,让陌然恨不得有条地缝,他要一头钻进去。 医生闻讯进来,跟来的护士也帮着孟晓劝妇人。妇人根本不听任何人劝说,将屁股坐在地上,一只手拖着孟晓的手,哭声震天。 陌然心里窝着一股火,心想,老子没找你麻烦,你倒找上老子麻烦了。你一个没执照的人,开什么车?你自己拿生命开玩笑,差点要了别人的命了。你还敢来闹? 越想越气,便想发火,一抬头,看到中年男人背对着自己,正在悄悄抹眼泪,心一下就软了下来。 中年男人从进来就一直没闹,他想劝说妇人走。但妇人根本不搭理他。男人也不再劝说,脸色黑得像要下狂风暴雨一样。他悄悄抹眼泪的动作,让陌然的心不但软了,而且乱了。 妇人的哭闹,将病房搞得乱作一团。陌然躺在病床上,想欠起身来,一动,一阵彻骨的痛让他头晕目眩。 中年男人看到了,快步过来,低声问:“你想坐起来么?” 陌然点了点头,低声说:“对不起!” 男人一听到这句话,眼泪便夺眶而出,背转去身子,一只手在脸上乱抹。 正闹得不可开交,许子明从外面进来了,大吼一声道:“玉湖,你有意思吗?闹到医院来了。” 陌然一听,知道中年男人叫玉湖,从许子明的话里他听了出来,这个玉湖不仅仅来医院闹,他在来医院之前,一定先闹过了。 中年男人玉湖似乎有点怕许子明,苦着脸笑了笑说:“许所长,我也没办法。她非得来,不让她来她就寻死,我能怎么办?” 许子明瞟了一眼妇人,不屑地说:“你们不要再闹了,这件事我们会处理好的。再闹,就要承担责任了啊。” 妇人被许子明一说,声音一下低了好多。 孟晓便将她从地上扶起来,安慰她说:“大婶,许所长都说了,你就放心吧。” 妇人狐疑地看了看孟晓,咬着牙说:“女子,我看你是个老实人家的孩子。我就听你这句话。三天,还给你们三天。三天不给我结果,我抬棺上县里。” 499、因祸得福 陌然昏迷的这两天,雁南县县委大楼像发生了地震一样,所有的人都在躲避从天而降的祸害。 死者母亲据说是当地有名的泼妇,如果与人吵架,能连续骂上三天三夜不口渴。 面的出车祸后,死者母亲二话没说,径直就奔县委大院来了。一来就坐在大门口,扯天扯地的哭,嚷着要县里赔她一个儿子。 何书记在第一时间得知了情况,亲自跑到县委大门口安慰她,承诺只要交警队拿出结论了,县里第一时间会处理好。 妇人哪里愿意听,跳着脚喊:“你们别想骗我,你们都是官官相护的,我们老百姓一条命不能就这样白白丢了,老娘没个说法,就死在县门口。” 妇人这样闹,是因为听说了儿子半夜去江华乡,是给县里一个干部送礼去的。 干部送礼,丢了自己儿子一条命,妇人怎么会善罢甘休? 何书记被妇人数落了一顿,一张脸黑得似乎要爆裂开去。他当着妇人的面承诺,如果真是县里干部违规了,绝不罢休。 何书记离开后,妇人看见人就拖住不放手。搞得来上班的人都不敢走前门了,悄悄从后门出入。 许子明把这些事告诉陌然后,叹口气说:“老弟,看来这次我们的麻烦都大了。” 陌然被他说得心里也是一上一下的,死了人总是大事,还真不知道要如何处理了。 许子明愁眉苦脸,灾难深重的样子让陌然觉得好笑。这个许子明,一辈子没怕过老百姓,被这妇人一闹,他也只能外强中干地吼一顿了事。 何书记已经回去了县里,临走前交代过许子明,不管花多大的代价,先将伤者治好。 陌然试探地问:“何书记发脾气没?” 许子明摇了摇头说:“脾气倒是没见到他发,但他那张脸,阴沉得就好像可以拧出水来。估计他心里窝着一股大火,看来会烧死我们兄弟两个。” 妇人被许子明吼了一顿后,被孟晓好言相劝离开了病房。她一进来,就听到许子明的话,笑笑说:“许所长,我家陌然不担心的。大不了,回刺绣厂来当个厂长。” 许子明嘿嘿地笑,说:“老弟,你还有人管。我老许要是栽了跟头,可能比死还难受。” 他凑近过来,声音低得几乎不闻,说:“打死也不能提炸药炸鱼的事。谁提谁死!” 陌然点了点头,长叹一声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许子明匆匆离开医院,留下孟晓一个人陪着陌然。 晚上八点多,病房门咚咚敲了几下,随即探进来一个头,看到陌然,羞涩地笑了笑。孟晓正要问她找谁,她头一缩,便关了门走了。 陌然笑笑说:“可能是走错了门。” 孟晓却说:“她好像认识你呢。” “怎么可能?”陌然惊异地说:“孟晓,你别以为我是个大名人一样,谁都认识我。” 孟晓浅浅一笑,起身去洗手间拿毛巾来给他擦汗,刚推开门,便看到门被推开,一张轮椅推了进来。 陌然侧眼一看,顿时乐了。 异乡人在雁南小虎笑嘻嘻的坐在轮椅上,看着陌然说:“老大,我们是不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的人?” 陌然哭笑不得地说:“你坐着个轮椅来,就想问这个?” 站在小虎后面的女人掩着嘴笑,说:“他这个人,摔不死的。上次摔断一条腿,没见着后福来,这次又摔了同一条腿。我估计他要废了。” 小虎张牙舞爪地回头骂:“你懂个屁!女人头发长见识短,跟着老大,总会有福享,是不是?” 骂完后,介绍说:“我贱内,李小双,过去也在太阳电机厂上班,是你手下的兵。” 陌然便去看李小双,发现她的面孔很陌生,自己在太阳电机厂的时候似乎没见过她。这也怨不得他,太阳电机厂上千号人,他哪里能认识那么多。 陌然看着小虎打着石膏,一条腿被绷带绑在椅子上,残兵败将的样子,便笑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小虎回头看了一眼李小双说:“她找了十几间病房才找到你。今天许所长来我哪里了,他看起来好紧张的样子。” 陌然随口问了一句:“他说了什么?” 小虎压低声音,神秘地说:“他要我说,鱼是我从外地买来的。” 陌然狐疑地说:“你又不是鱼贩子,去哪里买鱼来。” “管他!”小虎笑嘻嘻地说:“你都见到许所长今天的态度,就像我儿子一样,低声下气的。过去老子在他眼里可狗屁都不是。他是有什么事吧?” 陌然明白了,许子明没告诉他鱼是用炸药从阳泉水库炸来的。 看来老许很忌讳炸药的事。 孟晓削了一个苹果给李小双,李小双客气地推辞。小虎便说:“嫂子给你的,你就拿着吃,推来推去干嘛呢?” 小虎去过几次孟晓家,见过她本人,只是没打招呼而已。 李小双听丈夫这么一说,接过苹果咬了一口,塞在小虎嘴里说:“就你话多,塞着看你还啰嗦不?” 孟晓微笑起来,轻轻说:“他腿上有伤,你小心点。” 小虎板起脸说:“看到没有?这就是贤妻良母。你李小双就是个屠夫,恨不得老子摔死。” 李小双打了丈夫一下,恶狠狠地说:“这是你说的啊,老娘不管你了,走了。” 说着作势欲走,被小虎一把拖住,涎笑着说:“老婆,不生气了啊。我跟老大聊几句。” 这次车祸,小虎命大。车子一路滚下去,坡上全是怪石嶙峋,一辆车摔得面目全非,他居然就折了一条腿。问起来才知道,他上车的时候下意识的绑了安全带,这一无意识的动作,救了他一条命。倘若他也被摔出来,说不定就落得与司机一样的下场。 小虎两夫妻打情骂俏,全然不顾陌然和孟晓在场。李小双娇嗔笑骂,小虎曲意逢迎。让陌然和孟晓除了微笑,再无语言可以交流。 小虎现在就是陌然完全意义上的马仔。自从得知他是太阳电机厂出来的以后,陌然对他自然而然产生一种亲近感。雁南县里,他陌然属于异军突起的人,完全没有任何的盘根错节关系。这在官场是大忌,是最经受不了风雨的。特别是他没有几个能护得住阵脚的人,倘若出事,必定得到的就是落井下石。 官场里的关系,都喜欢锦上添花。 陌然根基太浅,偏偏又得到同样是外地来的何书记赏识,这对土生土长的干部来说,简直就是侮辱。因此,他的每一个举动,都被人在背后死死盯着,只要有半点风吹草动,他们便会大做文章,将他拉下台来。 小虎的出现,在一定程度上解决了他面临的尴尬与危机。小虎开摩的,他们就是最好的消息发源地。任何信息的传播,有他们在,不到一天便能传遍雁南县的每一个角落。 小虎被李小双推回去了,临走前抓着门框说:“老大,你放心。有我在,天塌不下来。” 陌然一笑了之。这小虎也太把自己看得重要了。雁南县的官场里,他一个开摩的的能帮得上什么忙? 车祸当晚,他们被送来雁南市附一医院,小虎一直神志清醒。交警队问他车是怎么翻下去陡坡的,小虎说,因为路上突然蹿出来一只羊的缘故。 陌然在聊天的时候问过小虎,是不是真的看到了一只羊。小虎笑嘻嘻地说:“老大,当时我是转过身来与你说话的,我的眼里只看到你,哪里会看到羊?” 陌然不明白小虎为何说看到了一只羊,他不知道小虎编造出这样一个谎言的用意何在。头上裂开口子,缝了几针后,麻药开始逐渐消退,痛楚随之而来。 他现在没任何心情去想其他的事,因为疼痛,他让孟晓去叫医生,想让医生给几片止痛的药来。 医生严词拒绝,说他这么个大男人,这么点小痛都受不住,要是遇到打仗,哪还得了? 陌然在心里骂,你懂根毛线,现在还能有战争吗?细想,不禁莞尔一笑,如果真遇到电影电视里那般残酷,他还真不能把握会不会去做个汉奸。 两个小时后,一声吩咐可以喝水了。 孟晓便去打了开水来,小心翼翼地吹,又在唇边试了试,喂给陌然喝。 此时的温水,真如甘霖一样,让人觉得生命是如此美好。 直到下午快天黑的时候,陌家人才匆匆赶来医院。县里没把消息通知陌家,孟晓也因为急没告诉陌家。以至于陌家娘一到医院,除了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就是横挑眉毛竖瞪眼的责怪孟晓。 齐小燕站在床头,从进来后就没说过一句话。陌天关心地问弟弟,伤得重不重,身体有没有损伤。 陌然笑眯眯地安慰娘,说不要怪孟晓。不通知家里人,自然是县里的意思。 陌家娘惊奇地嚷:“你是我儿子,我陌家的人,出了事不通知家里,怎么还通知了她?” 陌家娘指着孟晓说:“她可是姓孟,不姓陌。” 这句话说得孟晓尴尬无比,她委屈地说:“对不起,大姨,我也是焦急上火了,忘记告诉您了。” 陌家娘冷冷哼了一声。 齐小燕就插进来一句话说:“您还别乱责怪人,人家孟姑娘怎么啦?她一没名分,二不是政府派来的,能来医院照顾陌然,我们就该感谢人家了。” 齐小燕一说话,陌家娘便赶紧闭了嘴。在陌家,齐小燕有着别人不能拥有的威慑。只要她开口,通常再没人与她强辩。 陌天带着爹娘去找医生问情况,孟晓犹豫了一下,也跟了出去。 屋里就只剩下齐小燕一个人了,她看了看他,突然轻声说:“陌生他们明天回来。” 500、瑶湖集团内部的纷争 秦园在到了雁南县的当晚,便与陌生和胡微直奔医院来了。 秦园的突然出现,让陌然有些手足无措。坐在床边的孟晓一下也慌乱起来,她站起身,怯怯地看了看秦园,欲言又止。 秦园看起来与孟晓就不是一个层次的人,孟晓无论怎么看,身上总是带着未婚女人的羞涩与迟疑。而秦园不同,职场的磨练让她一出现在人眼前,便有一股咄咄逼人的气势。 她也看到了孟晓,好奇地扫了她一眼,微微点了点头。 陌然讪讪地笑了笑,低声说:“秦总,你们来了啊!” 秦园满脸焦急地问:“你这是怎么啦?” 她的声音带着焦急,带着慌乱,带着一丝让人心动的哭音。 陌然不置可否地摆摆手说:“没多大的事,出了车祸了。” “你自己开的车?” 陌然摇了摇头,不好意思地说:“我还不会。” “不会?你没买车吗?”秦园狐疑地问。 陌然继续摇头,低声说:“还没来得及买车,太忙了。” 秦园便不说话,将手去握了陌然的手,柔声说:“嗯,不怕了啊。我来了,我陪着你。” 秦园的举动很亲昵,让一边的孟晓尴尬起来了。她轻轻说了一声:“你们聊吧,我出去坐坐。” 她快步往外走,陌然想喊,话到嘴边还是没喊出口。秦园就在身边,他要怎么介绍她? 偏偏是越担心越多事。秦园等孟晓一出门,便小声地问陌然:“她是谁?” 她是谁?陌然顿时头大了。怎么说呢?说孟晓是自己的未婚妻?这不是给秦园难堪吗?说她与自己毫无关系,这不是在侮辱人家孟晓吗? 他犹豫了一下,转开话题问:“这路上辛苦了吧?” 大肚子的胡微机灵地接过去话说:“二哥,我们是坐高铁来的,很快,三个小时不到。” 胡微一接话,陌然心里暗喜,赶紧说:“小胡,你身子不方便吧?怎么还来看我?”说着,叫了陌生过来,责怪他说:“你没看到人家停着个大肚子吗?你还带着她到处乱跑?还不快回家去!” 陌生无来由的被哥哥一顿训,一下还真懵了。 胡微在一边使劲给他使眼色,陌生似乎若有所悟地点点头,抱歉地说:“二哥,我这就带她回去。” 陌生要和胡微回乌有村去,秦园却不肯走了。她要留下来照顾陌然。 陌生说:“秦总,这些粗事,你做不了。你还是和我们一起回家去。我二哥在医院有人照顾。” 秦园看了陌生一样,淡淡地说:“你要回,可以先回去啊?我不走。” 陌然想了想说:“也是,秦总,你不适合在这里啊。再说,我也没什么大事,最多过两天就出院了。” 秦园沉着脸说:“我就不走。我要在医院伺候你。” 陌然哭笑不得地说:“我哪里敢!再说,这伺候人的事,你怎么能干得来?回去吧。” “我不!”秦园咬着下唇说:“你说的没错,要我伺候别人,我肯定做不来。但伺候你,我愿意,而且我伺候你,天经地义的啊!” 她说着就红了脸,眼光不敢来看陌然。 屋里顿时陷入僵局。 其实,她一进来看到孟晓,心里就咯噔了一下。这个女人真好看,她在心里想。 女人之间的嫉妒是与生俱来的,女人之间的敏感也是与生俱来的。她见到孟晓的第一眼起,就感觉到有一股无形的压力劈面而来。但她从来没听说过有这么一个女孩子,她不清楚她与陌然究竟是种什么样的关系。可是她能隐隐感觉到,病房里的女人一定与自己有关。 秦园不走,谁也拿她没办法。 她穿得雍容华贵,尽管一直在微笑,但她的眉宇间流露出来的与众不同的孤傲,根本让人不可联想她能伺候一个躺在病床上的人。 秦园开始给陌然说公司情况,因为他们是高管之间的谈话,陌生不便在一边,于是扶着胡微出门。 秦园告诉他,她等陌然的财务报表等得很焦急。集团内部现在出现了一些问题,过去的股东因为瑶湖集团把生产基地迁来雁南县而心怀不满。他们提出来退股,要求在年后举行股东会。 陌然知道,当初瑶湖集团投资雁南县,集团内部就发生了很大的争执。大多数的股东坚决反对工厂内迁。有人提出来说,太阳电机厂现在走下坡路,制造业越来越不赚钱。不如干脆直接关闭算了。 秦园自己也知道,股东们说的都是事实。在政策越来越没优势的情况下,实业投资几乎看不到明天。虽说太阳电机厂的产品过去占据了市场的半壁江山,但这几年来,日子越来越难过。 过去有陌然在,再苦再难,电机厂还能支撑下去。现在陌然走了,电机厂乱得一团糟。企业是需要盈利的,不盈利的产业要快刀斩乱麻。道理秦园比谁都懂,可是她心底藏着的秘密,谁又知道多少? 秦老狐在关键时刻坚决站在了女儿身后。他在股东会上说,投资雁南县是战略投资,不能眼光盯在脚尖上,要看远一些。秦老狐的态度得到了曾老的支持,瑶湖集团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决定投资雁南县了。 陌然猛地明白了过来,难怪瑶湖集团突然撤走项目部,原来这里面还有这么多曲折复杂的故事。 秦园说,股东们这些年跟着秦老狐没少赚。秦老狐的眼光在他们看来,是要比他们超前五十年的。这次一次性投资十五个亿来雁南县,几乎抽空了瑶湖集团的全部力气。 陌然担心地问:“既然这样,集团下一步该怎么办?” 秦园淡淡一笑说:“不用太担心,大不了把美丽岛卖了。” 一个企业,最重要的就是资金链。资金链一断,天王老子也救不了。瑶湖集团靠制造业起家,这些年赶上房地产红利,秦老狐几乎将集团的全部力量都压在房地产上了,这也造就了他从一个小富翁爆发成为巨富的原因。 在瑶湖集团里,有几个股东是跟着秦老狐从一无所有开始干起来的,他们吃苦耐劳,任劳任怨,一步一步将集团打造成为傲视他人的大型企业。过去他们都以秦老狐马首是瞻,只要是他决定的事,股东们都会毫不犹豫坚决执行。只是在这次投资雁南县这件事上,股东内部发生了激烈的争执。 他们想尽一切办法来劝秦园不要投资雁南县,甚至威胁秦园,只要她在雁南县投资,他们就集体退股。 这场风波被秦老狐回国来压住了,他与曾老在股东会上表态,秦园既然是集团总裁,集团就得有责任无条件配合她。 秦园的一意孤行和秦老狐的坚决,让股东们暂时退步了。毕竟都是跟着这么多年的老兄弟了,不能因为一点钱而丢了感情。 可是秦园的做法让他们越来越难以接受,她在股东会上公开表态说,如果时机成熟,瑶湖集团将整体迁往雁南县。 秦园的这个决定终于引爆了火山,所有股东在会上集体抵制。 秦园丝毫不退让,结果换来的结局就是,股东要集体退股! 这次曾老没出面说话,秦老狐也远在美丽岛没露面。 陌然听到这里,开始感觉到心惊肉跳起来。他想不通,秦园这么单薄的小身体,这么会蕴藏这么巨大的力量?她一个小女子,敢以一己之力独立面对股东们的挑战,这不仅仅是勇气,更多的是能力。 他小心地问:“他们真要集体退股怎么办?” “退吧。”秦园淡淡地说:“强扭的瓜不甜。” “秦老板意见呢?”陌然问。他话里的秦老板当然是指秦老狐。在瑶湖集团里,秦老狐就是集团的灵魂人物存在。只要他开过口的事,谁也无法改变。 秦园摇了摇头,突然启齿一笑说:“我爸说,女大不由人。” “你真想把集团全部迁来?” “不可以吗?”秦园歪着头笑,调皮地说:“我喜欢这里,而且我也觉得,集团在这里发展,会比在东莞更好。” “为什么?” “因为这里有你啊!”她毫不掩饰地看着他,柔声说:“陌然,有你在,我谁也不怕。” 陌然不禁苦笑,秦园的话里含义太明显了。可是自己能对得起她的信任吗? 也许,秦园的感觉没错。现在的内地与当年的沿海地区一样,享受着很多政策优势。过去只在沿海地区存在的不敢想的优惠政策,现在全部移到了像雁南县这样的小地方来了。反而在沿海地区把政策开始慢慢收紧。 可是他明白自己,除了是个技术流之外,他对企业管理,还真不能与秦园比。那么,他能帮她什么? 秦园如果真的放弃一帮老臣,独自在雁南打拼,胜算有多少,谁心里都没底。 “不让他们退股不行?”陌然试探地问。 “不行!”秦园摇了摇头,咬了一下下唇说:“原来我也不想他们退股,现在他们就算不退,我也不能忍受他们了。他们必须要退。” “可是他们如果一退,你的压力会很大。” “不还有你么?”秦园轻轻一笑说:“我觉得,有你就有天下。” 陌然不会知道,秦园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已经将集团的业务在慢慢收拢了,过去很多赚钱但需要天时地利人和的生意被她断掉了,目前只保留金融、房地产和制造业了。 他心里暗想,瑶湖集团如果真的搬来雁南县,就是一座新城。 “你真的好辛苦。”他认真地说:“其实你不用这么辛苦的。” “我愿意。”秦园笑道:“谁叫你赖在雁南县不走了呢。” 501、孟夏上门找麻烦 瑶湖集团的变化,让陌然开始心事重重。 他甚至想,自己是瑶湖集团的罪魁祸首了。只要集团出现问题,他将会是个万劫不复的罪人。 他知道再怎么劝,也无法改变秦园的决心。 孟晓进来了,看了一眼坐在床边陪陌然说话的秦园,浅浅笑了笑,说:“我回一趟家。这里有她在,我不来了。” 没等陌然说话,她已经快步出门去了。 陌然想喊,被秦园拦住问:“你想吃点什么?我去给你做。” 陌然哭笑不得,她这个千金小姐,平时在家都是有专门的人伺候着的,她会做什么呢?她天生就是个企业家,眼光独特犀利。她不是个冲动的人,可是在对待投资雁南县这个问题上,她却像不管不顾的人。 “我没事,也不想吃东西。你坐车辛苦,不如先回去休息。”他再一次催她离开。 秦园嗯了一声,她勾下腰来,在他额头上轻轻一吻,准备出去。 刚好陌生和胡微进来,秦园便对陌生说:“陌生,你留在医院看护你哥,我和小微回去,我去炖黑鱼汤送过来。” 陌生不敢反驳,嘿嘿笑着说:“姐,你放心回家去。炖汤这事交给我娘就行了。你就必要动手了。” 胡微闻言,瞪他一眼道:“你懂什么?秦总肯定要亲自动手啦。再说,还有我帮忙。” 陌生送秦园他们出去,陌然仰面看着天花板,心里像打翻一个五味瓶一样,五味杂陈起来。 如果说,秦园过去还保持着矜持,今天的她已经放下了所有的尊严。她像一个普通的女人一样,居然学会吃醋与反抗。她这么聪明的一个女孩子,这么能看不出孟晓存在的背景。她没仔细追问下去,就是她的聪明,她不想因为口角而让自己的形象在陌然的心里坍塌。 好女人都不是高声说话的女人,她们最有力的武器往往就在一笑一颦之间。 秦园与孟晓,尽管只是一瞥之间,两个人的心里都起了微妙的变化。她们各自将内心的铠甲穿了起来。 女人可以放弃世界,但绝不会放弃爱情。 陌然隐隐感觉到,这两个生命中的女人,将会让自己难以抉择。 晚上许子明来了,他偷偷带了一瓶酒来,一包花生米,要与陌然喝一杯。陌然说,你敢带酒道医院来?也不怕护士找你麻烦? 许子明笑呵呵地说:“她们来了,我们就藏起来不喝。她说我喝酒?证据呢?找不到酒,她敢污蔑我?” 陌然笑道:“老兄,我可是伤在脑袋上,你还要我陪你喝酒,不是想把我的脑袋喝傻吧?” 许子明瞪着眼道:“哪有那么容易傻的?你这次车祸,伤是在脑袋上,但脑震荡都没有。你是个铁脑壳,一点酒还怕喝傻自己?有点出息好不好。” 陌然只好答应陪他喝一口,酒倒在纸杯里,还没开喝,听到门外一阵脚步声,随即门推开,秦园和陌生走了进来。 秦园一进屋,显然闻到了酒味,眉头一皱,问陌然:“你喝酒了?” 陌然双手乱摇道:“没有,没有喝。” 说着将许子明介绍给她,说完后加了一句:“我兄弟,老许,人很好。” 秦园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扫了许子明一眼说:“好吗?好还带酒道医院来喝?不知道病人是严禁喝酒的吗?” 许子明讪讪地笑,说:“许总,我也没别的意思。就是看老弟一个人在医院无聊。所以我们兄弟喝上一两杯,开心。” 秦园哼了一声,将床头柜上的两杯酒端起来扔进垃圾桶里,叫陌生拿出去扔了。她打开带来的暖瓶,舀出一碗鱼汤来,在唇边吹了吹说:“来,趁热喝。” 陌然很尴尬,张嘴也不是,不张嘴也不是。许子明被秦园一顿白眼,人早就讪讪的凉在一边不知怎么办了。 “我自己来。”陌然伸手想去接碗,被秦园躲开,嗔怪地说:“你是病人,不要乱动,我喂你就行了。” 陌然只好张开嘴,接了一口鱼汤,囫囵吞下去后,赞叹道:“真香。” “是吗?”秦园惊喜地看着他,笑眯眯地说:“我亲手炖的,炖了三个多小时了。” 两个人你侬我侬的样子,让许子明愈发尴尬起来。他看了一会,告辞要走。 陌然想留他,却被秦园抢先说:“好走,不送。” 如果换是别人,秦园的这种冷冰冰的态度,许子明是无法接受的。想他当了三十年警察了,人鬼见了他都得点头哈腰,挤出一个笑脸相迎。可是在秦园眼里,他许子明连个屁都不是。她的蔑视与冷淡,让他心里窝火,却不敢发泄出来。这个女子是雁南县最尊贵的客人,何书记都要让三分的,他一个小小的派出所长去挑战她,等于就是自寻死路。 许子明是个非常识时务的人,要不凭着他一个半路出家的警察,能占着子虚镇派出所所长的位子几十年? 出门碰到陌生扔垃圾回转来,许子明便站住脚,喊住陌生问:“你们这个老板,是看上了你家哥哥么?” 陌生过去对许子明就抱有惧怕的心理。过去陌生在乌有村时,身边的一帮小兄弟隔三差五就得惹出一点事来。好在这帮孩子都是良知未灭的人,穷凶极恶的事不做,偷鸡摸狗却样样在行。 陌生不偷,也不抢。他因为有一身力气,又有着比别人好使的脑袋瓜子。因此他成了这帮小兄弟的头。小兄弟们在外面寻了什么好吃好喝的,都会第一个拿来孝敬他。由此他成为了许子明的眼中钉。几次打击,都是把他列在名单的第一人。 陌生这帮孩子不犯大事,许子明也拿他们没办法。最多就是抓了关几天,还得管他们吃喝。 许子明就说:“下次再犯事,秋后算总账。” 上次陌生被老许抓了去,要不是齐烈出面,他还真不会轻易饶了他。 许子明问陌生,陌生不敢不答,小声说:“许所长,这个事你得去问他们自己,我哪里知道。” “你现在就在秦总的公司里?” 陌生点了点头说:“是。” “你能干什么?”许子明不屑地问。 “我负责后勤这一块。”陌生顿时生出一丝自豪,声音大了许多:“我们集团可是有着四五千人的大企业,后勤工作都是我负责。” 许子明哦了一声,盯着他说:“发财了吧?管这么多人,比你哥哥还厉害嘛。” 陌生憨厚地笑,说:“我哪能与我二哥比?他是技术人才,集团里少有的高级人才。我算根毛啊,除了管几千人的吃喝拉撒,其他什么都管不了。” 许子明赞叹道:“小子,不错,你们陌家能出你们两个人才,祖坟冒青烟了。走稳啊,千万别贪。” 陌生嘿嘿地笑,说:“许所长,我们老陌家的人最大的特点就是不贪财。钱在我们眼里就是一张纸。” 陌生故意不屑的语言,让许子明觉得难堪。他摆摆手说:“你也别进去了,人家在里面秀恩爱,你别去做电灯泡。” 说完,扬长而去。 陌生果真迟疑了,他真不进去了,在门口打着转。猛一抬头,看到一个女孩子杀气腾腾过来,赶紧侧开身,准备让路给她过去。 女孩子看了一眼他,突然站住了脚,对他招招手说:“你,过来。” 陌生以为她叫别人,没搭理她。 直到她瞪着眼说:“叫你,耳朵聋了吗?” 陌生这才知道她是叫自己,听到她骂自己聋子,心里不由冒气一股火来,这女子真霸道啊,老子都不认识你,开口骂人! 没等他先说话,女子抢先问:“你叫陌生?” 陌生大吃一惊,自己又不认识她。她怎么会叫得出自己的名字?好奇心将火气压下去,他冷冷回了一句:“是我!” “你哥是不是想做陈世美?”她怒问。 陌生顿时愣住了,她是谁?这话是什么意思? 女子显然感觉到了陌生的疑惑,自己解释说:“我叫孟夏,孟晓是我姐姐。” 陌生一听,心里不由紧张起来。据说这个孟夏就是个红辣椒,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她姐姐孟晓与二哥的事,他在陌家娘哪里已经知道了一些。 他赶紧拦住她说:“是孟夏啊,我知道你。你找谁呢?” “找你哥啊!”孟夏冷笑着说:“欺侮人到头上来了,不给他点颜色,还真以为我们乡下女孩子好欺侮啊。” 说着就要往病房里闯。这下把陌生吓得够呛,二哥和秦总在里面秀恩爱,如果被她撞见了,不知会闹出多大的事来。 他挡在门口,低声说:“你不能进去。” “你能拦得住我?”孟夏不屑地冷笑,将一只手搭在他的肩头,使劲往一边推。 陌生个子高大,这一年来在东莞养得白白胖胖。他本来有一身力气,孟夏这个弱不禁风的女人,怎么能推得动他? 孟夏推不动,突然张嘴在陌生的肩膀上咬了一口。陌生吃痛,跳起脚来想骂,还没开口,已经看到孟夏猛地推开了病房门。 502、寸步不让 孟夏怒目而视秦园,一言不发。 秦园的神情却淡然无比,似乎根本不在乎对她怒目的孟夏。这种蔑视最能让人产生绝望的心态。 果然,孟夏先开口,冷冷地问:“你就是秦园?” 秦园这才看着她,莞尔一笑说:“是我,你有什么事吗?” 孟夏愣了一下,沉着脸说:“没事,我来看我姐夫。” 秦园哦了一声,随即惊奇地问:“他吗?他什么时候成了你姐夫了?我怎么不知道?” 孟夏得意地笑,说:“你不知道的事多着呢。他,陌然,就是我姐夫。不信你问他。” 秦园并不去问陌然,只是轻轻说了一句:“是吗?需要问吗?” 孟夏本来就像一只攥紧的拳头,现在一下打在棉花堆上,顿时没了主意。 她在屋里转了一圈,啧啧说道:“听说你是大老板,女富豪,怎么会看上他?” 秦园淡淡一笑说:“我不是大老板,也不是女富豪。我只是一个做实业的人。再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爱情,你、我,都不例外。” “对,爱情。”孟夏咬着牙说:“天下的爱情都讲究门当户对,特别是你们这些富豪家庭。灰姑娘的故事都是哄小孩子的。一个没有根基没有背景的人闯入任何一个有根基有背景的家庭,最后的结果都是自己找死。你信吗?” 秦园缓缓摇了摇头说:“我不信。因为在爱情面前,所有的财产、地位与荣誉,都是过眼云烟。因为,我相信爱情。” “可是爱情是神圣的,爱情是付出,是给予。如果因为自己的爱情,而扼杀别人的幸福,是最不道德的爱情。这样的爱情是被玷污了的。”孟夏气愤地说:“你这么大的一个老板,谁敢相信爱情不会有杂质?” 秦园含笑道:“小姑娘,等你真正懂得爱情是什么的时候,你再来说吧。如果你没其他事,麻烦你先出去。病人需要休息。” 她们的一问一答,看似云淡风轻,其实剑拔弩张,硝烟弥漫。陌然看着她们对话,一句话也插不进去。他不知道该怎么说,伤害任何一个人,都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事。 孟夏跺了一下脚,转身出门。 秦园看着她出去,叫了陌生进来,面无表情地说:“陌生,从现在开始,没有我的允许,除医护人员之外,任何人不得接触你哥。你就在医院好好给我守着。” 陌生连连点头,严肃地说:“姐,你放心,谁也不能想来就来,除非从我身上踩过去。” 秦园看了他一眼,忍住笑说:“傻小子,又不说要你打架。你哥是病人,需要多休息,明白吗?” 陌生使劲点头,搬了一条凳子守在门边了。 陌然看着眼前一切,真是哭笑不得。秦园一来,似乎一切都变了。他这几天住院,来往医院看望他的人不在少数。很多人知道何书记为了他特别成立了一个协调处理小组。可见他陌然在何书记的心目中的地位有多高。这么好的机会还不来拍拍马屁,岂不是太没眼光了么? 陌然得知,雁南县几乎所有的局委办都来过人了。他房间里堆满了各种各样水果和花,将一间病房变得犹如水果店和花店一样的芜杂。这些人来看望他,无形当中满足了他潜藏在心底的虚荣。 人都有虚荣!虚荣能使人心理得到极大的满足。 陌然清楚,这些虚荣并不是何书记带来的,而是眼前的秦园。没有秦园,他在何书记的眼里只是一个普通的干部。 刚才孟夏与秦园口角的一幕,让他进退两难了。 秦园安排好了陌生后,转身过来,温柔地问:“你还想吃什么吗?” 陌然摇了摇头,小声地说:“秦园,你这样做不行。别人会以为我很了不起,会让人看不起我。我怎么能拒绝别人来探望我呢?” 秦园淡淡一笑道:“有什么不行的?谁能看不起你?就算他们有这个想法也无所谓。我秦园心里有数。只要我在的一天,别人就不需要来。” 陌然叹道:“你是不晓得地方关系啊!他们来看我,是对我的信任。是他们看得起我。” “要他们看得起干嘛?我们自己看得起自己就行了。”秦园在床边坐下,伸手去握了陌然的手,轻轻摩挲着说:“你的任务就是给我好好养病,其他的都不要想。” 晚上九点多钟,在陌然的强烈要求下,秦园答应她随陌生先回乌有村去。 他们一走,陌然便坐起来,茫然看着屋里的一切。他的心现在乱得一团糟,他不知道下步会发生什么事。秦园这次来,与以往任何时候都不一样,她就像真正的爱人一样来照顾他,放下身段,放下矜持。 陌然也明白,瑶湖集团的变故让秦园目前承受的压力太大了。她一个弱小的女子,怎么承受得起股东们的尔虞我诈?那些老狐狸老江湖,吃个人未必会舍得吐出骨头,在这关键时刻,稍有不慎,她将会一败涂地。 她需要勇气,需要他的力量。他想。 可是秦园如果真的把瑶湖集团整体搬迁来雁南县,未必就是他想看到的。毕竟现在的雁南县还远远不能与东莞相比。瑶湖集团在东莞是家成熟的企业,它有着自己的政治根基和业务需要,无论是市场竞争,还是业态调整,它在东莞都有得天独厚的条件。而如果来了雁南县,几乎一切都要从头开始。 这些还不是让他担心的事。他最担心的就是股东们集体要求退股的威胁。要知道一个集团的运行,不是哪一个人独力能支的。它是一架庞大的机器,任何一个零件的缺损,造成的后果根本无法想象。 股东退股,首当其冲就是资金链。而任何企业,资金链就是生命线。一旦越过底线,唯一的结局就是死。 他不能眼睁睁看着瑶湖集团倒下去。可是他又有什么办法来解决眼前的困局呢? 秦园来雁南县过年,别人不明白,他现在算是明白了。她是来逃避的,她需要一个不被打扰的环境。 想到这里,他心里开始有底了。 门外又是一阵脚步声,他以为是陌生回来了,便喊他进来。 门一推开,进来的居然是林冲。 林冲哈哈大笑,过来在他肩膀上拍了拍说:“兄弟,受苦了啊!我这两天一直在忙,今天下午才听说你在这里住院。所以我得抽个时间来看看你。兄弟你不怨我来晚了吧?” 陌然笑道:“林老板,你说哪里话?你能来看我,我得感谢你啊!” 林冲突然出现在病房,让陌然的心陡地提起来。这一段时间都没他的消息,一百万的借款也不来催了。最关键的是肖莹也没消息,这才是他最关心的事。 林冲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嘿嘿笑着说:“肖莹很好,她已经离婚了。” “离婚了?”陌然惊叫出声。 林冲摆摆手说:“不谈这事了。一句话,肖莹算是解脱了。你我都该为她祝福。” 陌然沉默不语,肖莹离婚,这消息来得有些突然。过去肖莹曾经说过,她已经选择了他,一辈子不会后悔。现在她突然离婚了,究竟是什么原因? 他冷冷地问:“林老板,你在里面起了什么作用?” 林冲似笑非笑地说:“严格来说,不是我起作用,而是你起到了多大作用。” “我?” “对,就是你。”林冲笑眯眯地说:“所以我该感谢你。是你给了我一个可以重新追求肖莹的机会。我不会放弃,死也不放弃。” “你来,就是要告诉我这个消息?”陌然扫了他一眼道。 “不完全是。”林冲嘿嘿笑道:“还有个消息,希望陌大主任能支持我。” 陌然点点头说:“这世上还有你林大老板为难的事吗?还需要我这个小角色来支持你?你笑话我吧?” 林冲正色道:“不是开玩笑的啊。上次我给你说过,我入股了无人机公司的事吧?” 陌然一想,确实有这回事。当时只是听听就过去了,没往深处想。 “现在我已经拿到了产品批文了,也就是说,我的无人机可以批量生产上市销售了。” “这是好事,确实要祝贺你,林老板,祝贺你成功转型,进入高科技领域了,了不得啊。”陌然笑着说:“以后你林老板再没人敢说你是没文化的人了。” 林冲哈哈大笑起来,说:“我这个人,没文化就是没文化。不过,我还没说到重点。你要不要听听。” “请便。” “我需要在你的工业园区买两百母土地,我要建一座无人机生产厂。” “什么?你要在雁南县投资建厂?”陌然以为听错了,瞪大了眼看着他。 “是的,没错。”林冲正色道:“你放心,我是正当商人投资建厂,绝对没任何歪心思。” “你的无人机公司在上海,怎么要把厂建在这里?”陌然狐疑地问。 “这里有几大优势,我们做企业的人,讲究的是个成本控制。你在大企业干过,懂得比我多。成本下来了,竞争才会有优势。现在无人机研发这一块,可不是我这一家。只要我抢占了成本这一块的先机,打败他们是迟早的事。你说是不?我为什么选雁南县,简单点说,土地政策优惠,税收政策优惠,人力资源成本最低,我为什么不来?” 林冲说了一大堆,但陌然听来听去,总觉得这不是他真实的想法。 “林老板,你愿意来雁南县投资,我举双手欢迎。说吧,需要我做什么。” “你什么也不用做,我就一个要求。” “说吧!”陌然的心里怎么说都是兴奋的。目前工业园区除了瑶湖集团的太阳电机厂,就是老费的刺绣厂。这两家企业再大,总显得孤单了些。招商局一直没招来好企业,如果无人机进驻,这对园区该是多么大的喜事。 “孩子生下来后,必须跟我姓林。” 503、何书记透露消息 林冲走后,陌然恨不得一拳擂死自己。 肖莹突然离婚,完全超出了陌然的预期。 林冲毫不掩饰地告诉他,这一切都是他在里面起到了不可估量的作用。 肖莹是个对爱情无比忠贞的女人,她把自己给了陌然后说过,本来她可以上天堂的,认识了他陌然后,她只能下地狱了。 过去陌然还以为她是开玩笑的,毕竟一个女人,嫁个不能行使丈夫权力的男人,是一辈子最难启齿的痛苦。女人可以没有一切,但不能失去做母亲的权力。在女人心里,做母亲是与生俱来的天性,谁也不能剥夺她们内心最柔软的权力。 肖莹把自己给他,现在看来就是一个圈套。 但他没有被欺骗的屈辱,反而从心底敬重起她来。 林冲的作用,是将她从无底深渊拉出来,从某种层面来说,陌然还得悄悄感激他。可是林冲的要求,让他有种被压抑,被侮辱的感觉。什么孩子生出来后只能跟他姓林,这是威胁,赤裸裸的威胁! 当然,肖莹的孩子可以随她姓肖,也可以随她原来的丈夫姓李。绝对不能姓他的陌,但也不至于非得要随他的姓去姓林啊。难道他与肖莹已经达成了某种默契?难道肖莹答应嫁给了他林冲? 我的心跳得很厉害,烦躁随之而来。 一整夜,他几乎没合过眼。黎明时分,他才合上眼慢慢睡过去。 秦园大清早就过来了,看到他在沉睡,一直没去叫醒他,而是让陌生去办了出院手续,她要带他回家过年。 陌然醒来的时候,已经时近中午。 后天就是大年三十了,医院的病人少了很多。陌然被弟弟陌生扶着出了门,迎面而来的太阳光刺激得他几乎张不开眼睛。 躺了五六天,他感觉整个世界都变了样。触眼一片繁华,车水马龙的景象的让他在心底感叹生命是如此美好。 他的伤基本痊愈,除了偶尔还有些头痛,其他一切都没毛病。 小虎早于前一天就出院走了,他是坐着轮椅走的。与他能被人搀扶着出门,小虎的样子该是多么的狼狈。 这一切都不需要再去想了,时节一到年边,仿佛都停了下来。所有的人都在为即将到来的新年做准备。年对中国人来说,有着任何东西都不能抵挡的魅力。 陌生叫了车,将哥哥扶进车里坐好,秦园与陌然坐后排,他去坐了前排,让司机直接往乌有村开。 一路的风景,都是过年前最后的景象。家家户户开始打扫房前屋后,到处能看到忙碌的人们身影。 秦园一只手握着他的手,眼睛一刻也没离开过他。 他侧着脸看着窗外,心里五味杂陈。 快到雁南县时,他突然让司机先去一趟县委。 秦园柔声说:“都放假了,你去也找不到人。我们还是先回家去吧。” “不行,我得去一趟县委。”陌然严肃地说:“我有事要找何书记汇报。” 秦园也不再坚持,跟着车去了雁南县县委。 县里单位要到大年三十才放假,尽管最后这几天基本不再办事,但人还得守在岗位。 陌然下车后,径直往何书记办公室走。 来往的人看到他,都与他热情打着招呼,叮嘱他好好养伤,别弄出什么后遗症来。特别是他伤在脑袋,可开不得玩笑。 陌然一概一笑了之。到了何书记办公室,何书记果然在。 何书记看到他,惊异地问:“你怎么来了?” 陌然笑笑说:“何书记,我出院了。,没什么事了,都好了。” 何书记眉头一皱,训斥着他道:“医生让你出院了?你这人多自己不负责吗?快回去医院躺着,有什么事,过年后再说。” 陌然嘿嘿地笑,说:“回不去了,出院手续都办好了。再回去人家也不收了。” 何书记就瞪他一眼,问他:“你有什么事啊?坐下来说。” 陌然想了想,摇摇头说:“没什么事,我就是想,出院了,得先来看看何书记您,要不我心里没个底。” “废话!”何书记笑骂道:“你小子运气好,要是明天过来,我也回省城了。不过,你既然康复了,就好好疗养一段时间,工作的事暂时放一边,天塌不下来。” 陌然想提起来说林冲要投资无人机的事,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他欲言又止的样子让何书记有些烦躁,催着他问:“有话就说,有屁就放,别吞吞吐吐的,看着不舒服。” 陌然讪讪地说:“还真没什么事,就是来看看何书记您,感谢您对我的关心。” “关心?”何书记似笑非笑地说:“陌然,你这次闯的祸够大了,死了人。这件事要怎么处理,还得等年后再说。不过,既然你来了,我有个事想问问你,如果把你们管委会的苏眉调去招商局负责,你觉得怎么样?” 陌然一愣,随即笑道:“这都是你们领导考虑的事,我怎么能有想法?我没想法。反正只要是您的决定,我都无条件支持与配合。” “耍滑头是不?”何书记故意沉下去脸道:“问问你的个人意见,你倒学会踢皮球了啊。” 陌然双手乱摇说:“何书记,我真没这个意思。我就是想,苏眉同志能不能担得起招商局的工作?工业园区目前的发展需要更多好企业入驻,要打造出来雁南县的工业名片,我看单纯的制造业还不具备竞争力,我们得补充一些高科技的公司进来。要不,我们还是缺少与外界竞争的能力。” 何书记饶有兴趣地看着他,笑道:“现在当务之急是过好年,其他的事都不要想。不过,我可以透露一点消息给你,招商局的负责人,县常委一致决定,任用苏眉同志负责。消息不要透露出去。” 陌然受宠若惊地点头,县里任用干部,通常都是重大机密。像他这样级别的干部,在任命通知未出来之前,与普通老百姓一样,一无所知。 “回去吧!”何县长摆摆手说:“听说秦老板来雁南县过年了,现在交给你一个重大的政治任务,必须让秦总满意。要是有半点差错,我会拿你是问。” 陌然只好起身,走到门边站住脚,回过头说:“何书记,您的这个任务太重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去完成。” “你自己看着办。我就不去看望秦总了,等过完年后,我代表全县人民给她拜年。” 何书记下了逐客令,他不好赖着不走。 下了楼,看到秦园还在车里等着,不觉心生歉意,抱歉地说:“对不起,让你久等了啊。” 他没去管委会,管委会有严妍和苏眉看着,出不了大事。严妍在他住院后去过医院一次,也没说多少话,就是让他好好养伤。倒是苏眉,跟着盘梦情去了江华乡后,一点音讯也没有。这次他出车祸,江华乡也没来人。这让陌然多少有些奇怪。按理说,武大兰书记知道了这回事,无论如何也会来一趟的。可是不但武大兰书记没来,整个江华乡都没人露过一次面。 江华乡没来人,多少让他有些遗憾。自己受伤,还是为江华乡。这个江华乡的人,难道真没义道么? 唯一的解释就是,江华乡不知道他出了车祸。 车到乌有村,陌家爹娘一起迎出门来。陌秀放假回来了,脸色阴沉得可怕,远远的看着二哥陌然被三个陌生从车里扶下来,居然不打招呼。 陌然看到妹妹,招招手让她过来。 陌秀不情愿过来,低声叫了一声二哥。 陌然突然一把掐住妹妹的脸蛋,笑道:“鬼丫头,躲哥哥啊。” 陌秀挣脱他的手,掐着哥哥的手臂嚷:“我没躲你,你是个残兵败将,我为什么要躲你。” 正好陌生女朋友胡微过来,笑道:“陌秀,二哥身体不好,你还掐他干嘛呀?” 陌秀眼一瞪道:“我掐我哥,管你什么事?” 陌家娘一听,叱道:“秀,没大没小是吧?怎么跟嫂子说话的?快进屋去。” 陌秀鼻子里哼了一声,转身进门去了。 陌生笑道:“秀现在脾气越来越见长了啊,谁都不放在眼里了啊。这鬼丫头,得治。” 陌然没作声,他心里清楚陌秀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态度。胡微的到来是主要原因。他寻思着想,得找个合适机会与妹妹陌秀聊聊,毕竟有些人不能爱。 还没进屋,听到一阵笑声过来,寻着声音看过去,就看到齐小燕磕着瓜子过来了。 “回来啦!”她问,将陌然全身上下打量一番,啧啧道:“谢天谢地,没缺胳膊没少腿。老天爷还是有眼珠子的。” 陌家娘催促快进屋,说外面天冷,风大。 还没进门,齐小燕悄声对陌然说:“孟晓在我家。” 陌然吓了一跳,差点站不稳。 他往桃林那边看过去。桃树早已落叶,枝丫光秃秃的横生。他没看到孟晓,齐小燕的狗懒洋洋的躺在墙根下晒太阳,对老屋这边的动静丝毫没兴趣。 他唔了一声,心慌意乱地进屋。 陌家老屋是老式房子,好在每人都有属于自己的一间房。陌然还是住自己的屋,陌生与胡微住他自己的屋。陌秀的房与爹娘隔壁,剩下一间收拾了给秦园住。 本来陌家想让秦园住县城宾馆,但秦园怎么也不愿意,非要住在陌家屋里。秦园说,她来就是感受老家过年气氛的,住在宾馆里冷冰冰的,没一点气氛。 安顿好陌然,大家先下楼去了。 陌然从窗户里看过去,就看到孟晓站在齐小燕家的屋顶,呆呆地往这边看。 504、他睡过你了? 孟晓孤苦伶仃的落寞样子,让陌然的心好一阵难受。 这还得回到孟夏去医院找麻烦开始说起。孟夏听说秦园去了医院,还亲自要在医院陪护,心里的火就不打一处来。 在孟夏看来,秦园的行为就是鸠占鹊巢。姐姐再怎么样,也是陌家明媒说亲的。早几天前,他陌然还亲自送了年节礼来。按照乡下习惯,他们就是未婚夫妻了。只待宴请亲朋戚友之后,就可以光明正大的明铺明盖过日子了。 秦园这个时候冒出来,究竟想干什么? 她为秦园的霸道而气愤,为姐姐的软弱而伤心。也为陌然的柔肠寡断而感概不已。她不为姐姐出头,谁为她伸张正义? 她就抱着这样的心情,气冲冲去了医院。 秦园的不屑与蔑视,让她受到了严重的刺激。她回到家里,黑着脸一脚踢翻脸盆。 只要秦园与她有言语上的冲突,她已经抱有做泼妇的想法。为了姐姐的幸福,她想要牺牲自己的形象。她甚至想好了,就在医院与突如其来的秦园大吵一架,她要将她赶出病房,赶出雁南县。因为陌然只能属于她们孟家。 然而事实是她的愤怒根本找不到突破口可以发泄,她就如踩在一堆棉花上,脚底下虚无得让自己毫无主见。 孟夏去医院,孟晓和孟家妈妈都不知道。她一脚踢翻了脸盆之后,弄出来的大动静惹得孟晓和妈妈一齐往她这边看。 孟夏咬着牙说:“你做人有点出息好不好?自己的男人被人抢走了,你就一个屁都不敢放吗?” 孟晓脸一红,低声说:“谁说他是我男人?” 孟夏冷冷一笑说:“这不是贱吗?不是你男人,你去医院伺候他干嘛?” “我愿意。” “所以你贱。”孟夏心里窝着一肚子火,毫无顾忌往孟晓身上撒。孟家妈妈看着两个女儿拌嘴,心痛不已。过去两个女儿在身边,真就如两件贴身的小棉袄,什么时候见过她们吵过嘴了?孟晓老大,处处让着妹妹孟夏,孟夏又有着一股男孩子的脾气,三句话不对路,立马瞪眼骂人。 过去孟夏骂姐姐,孟晓从不接茬。但现在孟夏骂她,孟晓却极不情愿的样子,回了一句说:“你有本事,你去抢了回来啊。” 孟家妈妈堵在她们两个中间,哀求着说:“两个小冤家,吵什么呢?我看这个陌然,也不见得是什么好男人啊,花心。为一个花心的男人你两姐妹伤了和气,值得吗?” 没料到两个女儿异口同声地说:“值得!” 孟家妈妈苦笑道:“你们是年轻,还不懂得世道。这个陌然,表面看起来是个正人君子,但你们看他做的事,怎么也算不得是个大丈夫啊。他既然与我们家晓儿好了,为什么还让他过去的老板去伺候他?可要知道,在医院照顾病人,不是至亲,谁愿意遭这个罪啊?何况人家还是个富婆。这说明什么呢?说明这个陌然,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谁也不耽误。你们在这生气,人家还在一边逍遥呢。晓啊,不如我们不去想他了,这个人,还真不会是我们孟家女婿。” 孟晓被妈妈一说,顿时想哭。她咬着下唇,低声道:“可是我现在已经放不下他了。” “没出息!”孟夏骂了一句,猛地像想起什么一样,瞪大了眼问姐姐:“你是不是被他睡了?” 孟晓慌乱地摇头,瞪了妹妹一眼说:“你说什么啊?怎么像个流氓一样。” 孟夏咬着牙说:“这个负心汉,我去宰了他。” 她冲进屋里,拿了一把尖刀就往外走。这下吓得孟家妈妈哭起来,双手抱了女儿的腰,哀求着她:“冤家,冤家,不值得啊。” 孟家三个女人,要说心里苦,除了孟晓,谁还能相比?自从第一次见到陌然后,他的样子就让她怦然心动。他太像自己梦中的白马王子了,他的一言一笑,无不牵动她的一颗少女心。陌然过去的故事让她伤心不已,她为他欣喜,为他落泪,为他度过一个个不眠之夜。她的万千柔情都缠绕在他身上了,尽管她感觉到,自己未必就是能降得住他的女人。 但她甘愿为他付出,只要他高兴,她愿意承受难以下咽的痛苦。 但孟夏就不同,她的眼里揉不得半粒沙子。而且她最看不得姐姐被人欺侮。从小她就是姐姐的保护神,她虽然是个女孩子,但只要谁敢欺侮姐姐,她都会像男孩子一样冲上去。 孟夏的刀被孟家妈妈抢下来,她又飞起一脚,踢翻一条凳子,瞪大眼看着孟晓说:“你要是我们孟家的女人,就该去抢夺回来属于自己的幸福。要不,你会后悔一生。” 孟家妈妈迟疑地问:“怎么抢啊?这能抢吗?” “怎么不能?哪个女人不就是在抢么?”孟夏气势汹汹地说:“你现在就去他们家,不给个说法,他们别想过一个好年。” 孟晓几乎是被孟夏生拖硬拽上了她的车,她将她送到乌有村后,把姐姐赶下车去,笑道:“姐,看你自己的了。如果他敢欺侮你,我来!” 不等孟晓说话,她一溜烟将车开跑了。 孟晓犹豫了好久,才硬着头皮往陌然家走。在路上遇到陌天,热情地邀请她去家里坐坐,刚坐下不久,就看到陌然被秦园接回家来的一幕。 是齐小燕告诉她,在陌然的窗户里能看到她这边,她才狠下心来,上了屋顶。她只想远远的看他一眼。 孟晓其实知道秦园的存在,而且也知道秦园对陌然的重要性。没有秦园,陌然不可能拥有今天的一切。她不想因为自己而让他失去一切,因此她宁愿一个人默默承受巨大的痛苦,也不愿意让他因为自己而一无所有。 爱一个人,就是要懂得付出。一味索求的爱,永远都不能让心灵安静。 爱是什么?爱就是意味着牺牲啊! 太阳很好,灿烂无比。可是天空似乎愈来愈阴暗,这是大雪前的回光返照,乡下人叫“开雪眼”。 这场太阳过后,就会开始第一场雪了。 风很大,吹得人脸蛋发痛。孟晓站在屋顶,四顾茫然。 齐小燕从陌家老屋回来了,她跟着上了屋顶,笑了笑说:“孟晓,我们下去吧,冷。” 孟晓低声说:“嫂子,我不冷。” 齐小燕心里一痛,拉着她的手说:“傻姑娘,是你的,总是你的。不是你的,强求也不是。” “哪里说,会是我的吗?” “难说。”齐小燕淡淡一笑说:“你就住我家,我来安排。” 上次陌然为了孟晓和秦园要来乌有村过年就找过她,这让齐小燕心里得到不少安慰。尽管陌然拒她于千里之外了,但他在为难时刻,第一个能想到她,这不由她不暗自高兴。 其实在齐小燕看来,陌然本该属于自己的。只是命运不眷顾她,让她失去了最后的机会。 她只想远远的看着他就心满意足了,因此陌然在东莞的那几年,是她最难受的几年。陌然回乌有村竞选村长,是她最愿意看到的事。她知道,只要他做了村长,他就不能离开乌有村。只要他不离开乌有村,她就能有机会看到他。 在她心里,永远都藏着一个少女梦。她的初吻是献给了他的,他们在林场小屋里的一幕,这一辈子都无法从她的记忆里抹去了。她只要一想起他当时看自己的眼神,她的心就会蹦蹦乱跳。可是这种眼神以后再也没有了,特别是她嫁给了陌天后,他看自己的眼神里多了一分尊重,多了一分客气。 他就不明白,自己如果不是为了他,怎么会甘心委身嫁给陌天呢?陌天这个害了他一辈子的男人,就是化成了灰,她也不能解去心里的恨。但她要是不嫁给他,陌天就只能去坐牢。陌天去坐牢,对陌家人来说就是致命的打击。 但是她一直守着自己,不让陌天再上她的床。他们的婚姻是名存实亡的,陌天愤怒,伤心,痛苦,恨不得去死。她依旧不为所动。她一直在想,这个身体本来是给他的,现在被人玷污了,她不能再在伤口上撒上一把盐。 陌然来找她拿主意的时候,她感动得想要哭。 她想得很清楚,不能让秦园夺走了他。因为秦园不是属于乌有村的,也不是属于雁南县的。别看她现在在雁南县投资,那只是一种利益的索求。她要帮助孟晓夺回爱情,尽管她并不愿意看到他们在一起。但比起秦园来,她宁愿孟晓胜出。 齐小燕的这种心思,无人能懂。 孟晓随着齐小燕下了屋顶。屋里暖和,陌天正在厨房忙着做饭。看到她们下来,高兴地说:“小燕,今天我回来的路上遇到一个人卖野物,我就买了一只野兔,肥着呢,我给你们红烧吃。” 齐小燕鼻子里哼了一声说:“随便。” 孟晓尴尬地说:“嫂子,我来打搅你,真不好意思。” 齐小燕笑道:“说什么话?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就在我家好好住着,陪我过年。” 孟晓低声嗯了一声。她现在没地方可去,回家肯定不行。孟夏如果看到她回家,一定会再次把她赶出来,而且再来,必定会生一场风波。 风吹过桃林,树枝沙沙作响。枝头已有蓓蕾,过了年,这片桃林将再次绽放新绿,又是一座生机勃勃的果园。 孟晓心里就像压着一块巨大的石头,一股从未有过的羞愤时刻缠绕着她。 楼下的狗叫了几声,随即听到一个声音传上来:“嫂子在家吗?” 505、齐小燕要宣布大事 秦园居然提着几样礼品来找齐小燕了。 三个女人一见面,都是莞尔一笑。 齐小燕首先表现出做大嫂的模样,客气地说:“秦老板,你请坐。” 秦园浅浅一笑说:“嫂子,上次来我打扰你了,很过意不去。这次我来乌有村过年,就想着一定要给嫂子买点什么礼物。想来想去,觉得买什么东西都不好,只好拿了这条纱巾送你。这里天气冷,纱巾扎在嫂子脖子上,更漂亮了。” 齐小燕推辞道:“秦老板,我们乡下女人不怕冷,再说,纱巾这东西也不御寒啊。” 秦园笑笑说:“当然啦,嫂子这么漂亮的女人,一定要有好看的衣服才配得上你啊。所以,我又给你买了几件衣服。本来想早就送来了,这不陌然住院了吗?耽误了几天,不好意思啊。” 她一件件将礼物拿出来,居然是几套漂亮的衣服。 女人对漂亮衣服都没有抗拒力,齐小燕的眼光一下发亮了许多。 齐小燕去比划衣服了,这边的秦园便看着孟晓微微一笑说:“你是叫孟晓吧?我听陌然提起过你。你还好吗?” 孟晓心里涌上来一丝慌乱。自己还没做好准备,敌人已经打上门来了,这让她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我是。你是秦园。我也听陌然提起过你。” “是吗?”秦园惊喜地问:“他说我好话还是坏话?” 孟晓心里一动,莞尔一笑道:“你这么漂亮的女孩子,又有钱,怎么会有人说坏话呢?当然都是好话。” “他都说了什么?”秦园饶有兴趣地问。 “具体说什么,我也不记得了。要不,你去问陌然吧。”孟晓大度地说:“秦老板,你来我们乌有村过年,这里条件这么差,委屈你了。” “没事!”秦园道:“我小时候也过过这样的日子,我不怕。” “可是我怕,你是金枝玉叶,万一有什么差错,谁都承担不起这个责任。” “你怕什么?”秦园狐疑地看着她说:“我在乌有村,我不怕。” 齐小燕就插进来一句话说:“孟晓的担心秦老板你能理解的。我们乡下人,最怕的就怠慢了客人。” “可我不是客人啊!” “是是是。你不是客人,你现在都在我们雁南县投资了,也算是我们雁南县的人了。”齐小燕道。 “我不但是雁南县人,还将是乌有村人。”秦园浅浅一笑说:“我决定将瑶湖集团整体搬来雁南县,今后还有很多事,需要嫂子你们帮我。” 这消息来得突然,齐小燕和孟晓顿时都愣住了。 “你说什么?把你的集团全部搬来雁南县?”齐小燕首先惊呼出声,她不解地问:“这里有什么好的?地方穷得很,怎么能与东莞比?” “是真的。”秦园认真地说:“这地方经济确实没有东莞发达,但空间更大啊。” 齐小燕犹豫了一下问:“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秦园微笑道:“很简单的,陌然最大的愿望就是改变家乡面貌,我要让他的愿望实现啊。” 齐小燕哑了,秦园的这个计划看起来似乎惊天地泣鬼神,非常疯狂,令人不可思议。却又让人感觉到她不是在开玩笑,她是认真的。 刚好陌天做好了饭,看到秦园来了,尴尬地将双手擦了擦说:“秦老板,我手脏,不握手了啊。” 齐小燕鄙夷地瞪了他一眼道:“谁要跟你握手啊?搞得像个干部一样。” 齐小燕的话将大家都逗笑了,陌天赶紧说:“饭菜好了,秦老板与我们一起吃吧。” 秦园也不推辞,高兴答应。 孟晓帮着把桌子摆好,客气地邀请秦园入席。 刚坐下,齐小燕便说:“要不,陌天你去把陌生他们两个人也叫来,大家一起热闹。” 孟晓迟疑了一下说:“要不我去?” 秦园摆摆手说:“不用了,陌生和胡微就不过来了吧。他们不习惯与我一起吃饭。” 秦园说的是实话,胡微是她家别墅的保姆,保姆有保姆的规矩,再好的保姆,主人也不会让她与自己同桌吃饭。就算主人邀请,但凡有职业道德的保姆,一样会婉拒主人的好意。 胡微是秦园的保姆,这事齐小燕知道。陌生刚回来的时候,齐小燕就将陌生叫来家里,详细问了一遍,最后的一句话就说:“陌生,如果秦园进了我们家门,你老婆这一辈子都会是她的保姆了,低人一等啊。” 陌生当时还笑她说:“嫂子,你就不懂秦总了,她这个人好,心里没有上下之分的。” 齐小燕当时就不信,她知道,有些规矩是潜移默化的。即便今后胡微不再是秦园的保姆,她也不可能与她平起平坐。 因此秦园的话一听到耳朵里,她感觉到有些刺耳。 “陌天,你去,还是请陌生两口子过来。再怎么样,人家现在也是老陌家的儿媳妇了,她肚子里的孩子可是陌家血脉。”齐小燕转过头对秦园说:“秦老板,我们乡下人只懂一个规矩。不管过去是什么人,只要进了一个家门,我们就是亲人。” 谁都听得出齐小燕话里的不满,果然,秦园尴尬起来,低声道:“嫂子,我没其他意思。” “我没说你有其他意思啊!”齐小燕笑道:“你说,作为老陌家的大儿媳妇,请了你们吃饭,怎么能不管老三家的呢?要不传出去,别人会说我瞎了眼啊!” 陌天屁颠屁颠地说:“老婆说得好,我这就去叫他们。” 屋里气氛有些尴尬,秦园还在想自己究竟说错了那句话,怎么惹得齐小燕说出这番含沙射影的话来了。 秦园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孟晓来了齐小燕家后她就跟着来了,这不能说里面没有意思。 她打破沉默说:“孟晓,要不,我们陪着嫂子喝一杯吧。” 孟晓红着脸说:“我不会喝酒。” 秦园又去看齐小燕,问道:“嫂子你喝吗?” 齐小燕犹豫了一下说:“天冷,喝点酒也好。孟晓,你也喝,大不了醉了就睡觉,明天醒来就没事了。你们坐,我去拿酒。” 齐小燕家有好酒,陌天带了不少徒弟,逢年过节都会送酒来。而且陌天在外面做木匠手艺,他的手艺好,很多人感谢他,都送他酒表示谢意。 可是陌天现在滴酒不敢沾,他因为酒后犯下的事,到现在还让他在吃苦果。 齐小燕拿了酒出来,刚好陌生和胡微到了。 齐小燕看了看,问:“秀呢?” “你没让我叫她啊!”陌天答道。 “你就是个死猪脑子。”齐小燕骂道:“你让她一个人在家啊?” “不是还有爹娘吗?” “老人家忙,今年家里多了几个人过年,哪里有空陪你吃饭。可是秀没事啊,她一个学生,放假了无聊啊。快去叫了她来。” 陌天只好又下楼去叫陌秀,这边齐小燕打开酒说:“我先宣布一件事啊,我是陌家大儿媳妇,我先说。你们要有不同意见,等下都可以发表看法。” 陌生笑嘻嘻地说:“嫂子,你现在弄得像政府开会一样,还那么庄重啊!” 齐小燕瞪他一眼道:“小屁孩,你没资格发表意见。” 大家都微笑起来,胡微吃惊地说:“嫂子,他怎么还是小屁孩啊?他都要做爸爸了。” 齐小燕笑道:“也就陌生不要脸啊,大哥二哥都还没做爸爸,他要抢先做爸爸。老陌家倒过来了嘛。” 陌生辩解道:“嫂子,这不怪我。” “不怪你?怪谁?怪胡微吗?” “不是。”陌生嗫嚅着说:“是你们不生,又不是不让你们生。” “怎么生?你二哥连个老婆都没有,怎么生?”齐小燕的眼光扫过一桌子人,笑道:“所以说,你是小屁孩吧,你老婆还不服气啊。” 齐小燕取笑陌生,让他尴尬不已。 秦园轻轻说了一句:“陌生你也真是胆大,把我的人都拐跑了,小心我找你麻烦啊!” 胡微一听,顿时坐不住了,赶紧起身说:“秦总,是我不好。是我对不起你。” 秦园招招手说:“你坐,你一个孕妇,紧张什么?我又没说你。你没看到我在怪陌生啊?要不是看你哥面子,我可饶不了你。” 话音未落,听到陌秀的声音传来:“就是,这个流氓,不能饶他。” 陌秀骂三个流氓,胡微却不肯了,笑着说:“秀啊,你可不能这么说你哥。” “心痛啊?”陌秀似笑非笑看了看她,突然伸手在她肚子上摸了一把说:“你说,这是男孩还是女孩?” 大家一愣,随即都大笑起来。 笑毕,催着齐小燕宣布大事。 齐小燕让陌生将所有人面前的酒杯都倒满了酒,举起杯说:“如果大家还认我这个大嫂,我今天宣布的事,大家都得遵照执行。” 秦园首先表态:“我同意。” 孟晓跟着说了一句:“我也没意见。” 陌生因为不知道齐小燕要宣布什么事,半天不肯表态。倒是胡微,举起手说:“我坚决赞同。” 剩下的陌秀和陌天,被陌天一句话说了:“秀是孩子,不参与表态。我是坚决维护我老婆的意见的,你们都懂的!” 屋里又是一阵笑,等着齐小燕宣布大事出来。 506、我该看上谁? 齐小燕郑重宣布,今年她家将与陌家一起过大年。 齐小燕嫁入陌家,这是第一次与陌家人一起过年。陌家爹喜不自禁,陌家娘还以为听差了耳朵,几次催问陌秀:“你嫂子说的是真的?她要与我们家一起过年?” 陌秀严肃地点头,认真地说:“娘,放心。我没听错,嫂子真是这么说的,千真万确。” 齐小燕愿意与大家过年,这对陌家来说,是一件非常重大的喜事。陌家爹娘乐得几乎要合不拢嘴,逢人就说,儿媳妇今年与自家一起过年,一定要过上一个喜庆年。 齐小燕从嫁入陌家开始,一直与陌家爹娘势同水火一样。尽管他们从未爆发出战争形势的争吵,但互相之间的冷淡,让陌家老人在外人面前很难羞齿于人。 陌秀把消息告诉给二哥陌然时,陌然一样的感觉到难以置信。 齐小燕还真说到做到,饭后她让陌天把家里准备好过年的一切东西往陌家爹娘屋里搬,自己带着孟晓,亲自动手在厨房里忙活。 陌家娘想帮忙打个下手,被她拒绝,说:“娘,你就安心休息,我有孟晓帮忙,没问题。实在忙不过来,我会叫秀帮忙。” 这对于陌家娘来说,简直就是幸福来得太突然。 乡下过年,讲究大年初一拜年的规矩。老规矩说得很明白,初一的崽,初二的郎,初三初四女拜娘。意思很简单,大年初一开始,做儿子的一定要早起给父母拜年。到了初二,女婿就该来给老丈人拜年。只有初三以后,嫁出去的女儿才可以回娘家给父母拜年。 每年过年,陌家爹娘都会早早起来,等着陌天过来拜年。但令他们伤心的是,陌天娶了齐小燕回家后,似乎忘记了这个规矩。非但初一不来,即便到了十五,未必都会来。 陌家爹娘明白齐小燕的怨恨,大儿子亏欠人家太多。因此他们从来没有怨恨齐小燕,甚至连责怪的心思都没有。他们只是期望,陌天能在某一年的大年初一,带着儿媳妇上门来拜年。 这样的希望随着几年过去而变得绝望,他们不再期盼会出现奇迹。然而就在今年,齐小燕突然宣布要与陌家爹娘一家人一起过年。 陌然躺在床上,心里在寻思着齐小燕的想法。她突然做出这样的决定,难道就是她说说的帮他的办法? 在一起过年未必是个好办法啊!相反更会让人尴尬。要知道秦园和孟晓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会发生什么事,他想也不敢想。 陌家娘摸到楼上儿子房间里来,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后,直接问儿子:“你到底看上哪一个了?态度一定要明朗,我们可不能耽误姑娘她们。” 陌然烦躁无比,这是一个天大的难题,此刻他能说出自己看上谁了吗?再说,自己在这场尴尬的遭遇战里,未必握有主动权。 男人爱上一个女人,首先爱上的是女人的容貌,其次才是女人的心灵、道德与处世为人的方式。但天下的男人,往往被女人的容貌决定了爱情的走向。只要容貌美丽,女人再毒恶,男人也会甘愿受她驱使。 而女人不一样,女人爱上男人无非就是两点,要么看钱,要么看才。如果男人既没钱,也没才,女人嫁给他,说破天也是凑合。只要机会一来,必定远走高飞。 男人束缚女人的两大法宝就是权钱与才气。缺少这几样的男人,在女人眼里都是一堆烂草,永远成不了让她甘心情愿跟随的人。 陌然不是有钱人,权力也不大。一个小小县里的管委会副主任,放在体制大军里,连一粒泥沙都比不上。 那么唯一的解释,他是有才气的人。 可是陌然想了老半天,他还是想不出自己的才气究竟在哪里。难道会写一手好毛笔字,能写一篇漂亮的文章,在女人心里已经成就为有才气的人了? 面对陌家娘的责问,陌然缓缓叹口气说:“我没主意。” 陌家娘凑近儿子说:“要不,娘帮你出个主意?” 陌然疑惑地去看娘。娘在乌有村,算得上是个很精明的女人,如果不是大哥陌天弄出那么一件混蛋的事出来,娘在乌有村里走路,腰板一直是硬的。 陌然点点头说:“娘,你说说看。” 陌家娘犹豫了一下,叹口气说:“我觉得两个姑娘都不错,还真分不出好丑。可是儿啊,我们家是个农民出身,古时候嫁女娶媳妇,都还得讲究个门当户对,你说是不是?” 陌然嘿嘿一笑说:“古时候的东西,现在都成了封建糟粕了,不提了。” 陌家娘正色道:“古人说的话,那一句不是真理?怎么就成了封建糟粕了呢?你可千万别这样想,没有了古人的教育,人还是人么?” 陌然不想与娘争论下去,娘毕竟老了,老思想了。 陌家娘却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还在喋喋不休地说:“儿啊,你现在是国家干部。国家干部得有个好作风问题。一个人如果作风坏了,他一定就会变成一个坏人。娘是过来人,看人看得准。” 陌然心里一动,似笑非笑地问娘:“娘啊,那么你给我出个主意,我该看上谁?” “孟晓。”陌家娘毫不思索地回答他:“晓姑娘跟我们家一样,都是农民出身。而且这姑娘懂礼,大气,人又漂亮。这样的姑娘,可是打着灯笼也难找的人啊。” “秦园不行?”陌然试探地问。 “你的这个老板,要说漂亮,与晓也不相上下。只是人家是富贵人家,别看她现在把你捧在天上去了,等到了那一天,你一个农民出身的孩子,要人没人,要钱没钱,在人家家里还不是做个奴隶的份?先不说她家是个富贵人家,这世上没看样有比样,多少入赘来的男人,一辈子哪里能抬得起头做人啊!” 陌家娘感概连连,让陌然不禁有些犹豫。娘没说错,乌有村里也有入赘来的外乡人,他亲眼见过被人欺侮的场景。猛地,他一下想起小虎来,小虎家在四川,他来雁南县,不就成了新一代的入赘女婿么? “娘,你别说得有跟没有一样的。我与她们,都没关系。大家只是朋友。你懂吗?朋友。” “好好好,你就朋友吧。”陌家娘叹口气说:“儿啊,在这件事上,你可一定要想清楚。错一步,一辈子就算完了。” 陌家娘终于下楼去了,屋里有了片刻的清静。 娘的担心不无来由,无论是孟晓,还是秦园,谁都看得出她们是为陌然而来。尽管她们笑语盈盈,谁又能看到她们在背后暗暗较劲呢? 秦园毕竟没做过家务活,她看着齐小燕带着孟晓在厨房忙活,想去帮忙,却不知从何下手。 齐小燕也看出来秦园的尴尬了,她邀请秦园一起来。秦园高兴答应,学着她们高高挽起了袖子,帮着齐小燕准备大年三十的年夜饭。 胡微肚子大了,行动不便,她只能靠在门框上,看厨房里忙活的三个女人。明天要杀年猪,这是陌家多少年来的规矩。过年杀猪,能将一个寡淡的年过的喜庆隆重无比。陌生被安排去叫屠夫。年底这几天,屠夫都忙得不可开交,不预约根本上不了门。 陌天因为老婆主动提出来给父母一起过年,他在兴奋之余,提出来不如把老丈人一家接过来一起过年。齐小燕既不反对,也不支持。陌天就自作主张去请齐烈夫妇过来他家一起过新年。 大家都在忙着自己的事,齐小燕便洗了手,一个人上了陌然的房间里来。 陌然看着款款进来的齐小燕,紧张得坐起身子,问她:“你来干什么?” 齐小燕抿嘴一笑,道:“看你那个紧张样,还怕我吃了你啊?” 陌然讪讪地笑,说:“你这个主意,未必是个好主意。” “不好吗?”齐小燕歪着头笑,说:“你给我个主意,让她们既不感到受到冷落,又能让她们都觉得自己不是唯一的。” 陌然不解地看着她问:“齐小燕,你到底要搞什么鬼呢?” 齐小燕不耐烦地催着他说:“起来起来,别装了,好不?我都去医院问过医生了,你现在没事了,还躺在床上装病人,逃避啊?” “我逃避什么?”陌然不屑地看了她一眼道。 “不逃避,你躲在楼上做什么?”齐小燕扫她一眼说:“陌然,别人看不出,我还看不出你心里的鬼把戏?你是不敢面对她们两个人吧?” 齐小燕的话无异地像一把尖刀,直愣愣地插在了陌然的心坎上。她没说错,陌然确实在逃避,因为他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她们。 “起来吧!没事的。”齐小燕突然柔声安慰他说:“陌然,从今天开始,我就成了你们陌家真正意义上的大嫂了。有大嫂在,你什么都不用担心,明白吗?” 陌然愣住了,齐小燕这番话里又藏着什么机锋呢? “还傻愣着干嘛呢?起来,跟我一起去准备年夜饭。还有,明天我们家杀年猪,陌生已经去叫屠夫了,杀猪要人帮忙。我们陌家三个大男子在家,总不至于还要去请别家男人来帮忙吧?” 陌然纠正她说:“是四个。” “爹不算。爹老了,奈不何猪了。”齐小燕笑着说,突然脸色一红,低声道:“陌然,过完年,我就给你们老陌家生个胖小子出来。” “什么?”陌然惊呼出声。 “你叫什么?”齐小燕羞得像一头惊慌的小鹿,她压低声音说:“我让你大哥搬回到我的房间来了。” 507、手心手背都是肉 齐小燕突然告诉陌然,陌天现在与她同一张床了。这让陌然既尴尬,又在心底悄悄为大哥祝福。 大哥陌天结婚这么多年,一直与齐小燕分房而居。齐小燕不让大哥沾她的身,无论大哥如何哀求与愤怒,齐小燕丝毫不为所动。这让作为父母的陌家爹娘曾经也愤怒不已。心痛儿子的陌家娘公开与儿子说:“过不下去就不过,活人总不能给尿憋死。” 但陌天不管爹娘的压力多大,他打死也不愿意离婚。齐小燕于他来说,就是一朵让他痴迷的花儿。他曾经像迷路的蜜蜂,在花儿边飞过,被花香和花蜜诱惑得再也扇不动翅膀。他宁愿掉落地上化作一杯护花的泥土,也不愿看着花儿缺少甘露而枯萎。 陌然刚回乌有村时,齐小燕亲口告诉过他,陌天这辈子别想上她的床时,他为齐小燕的绝情而伤感,也为大哥陌天的遭遇而愤愤不平。但他无法指责她,毕竟,大哥对不起人家。 “想好了?”陌然严肃地问。 “想好了!”齐小燕缓缓叹口气说:“陌然,以后,我们就真的成了叔嫂了。你要记住,我都是为了你。” “为我?”陌然狐疑地看着她。 齐小燕没再解释,转身下楼去了。 齐小燕上楼来说了一阵话下去后,陌然觉得自己应该要起来了。齐小燕像戳破谎言的孩子一样,眼光直视他心底了。让他再也找不到一层掩饰的外衣。 陌秀首先看到他,高兴跑过来喊:“二哥,你没事啦?” 陌然点了点头,微笑道:“没事了,要过年了。” 女人们都不让他动手,齐小燕喊着陌天说:“你去泡壶好茶,陪爹和陌然喝茶吧。” 陌天像是捡了宝一样,老婆态度突然大转变,他一下还没适应过来。齐小燕嫁给他后,从来对他都是爱理不理的,很少给他露出一个笑脸。现在老婆开始支使他做事,就是把他自己的男人来看待了。这对陌天来说,是天大的惊喜。 老丈人齐烈答应大年三十上午过来,还让他带回来一对大鹅。陌天抱着大鹅对老婆说:“我今天要吃上天鹅。” 齐小燕脸一红道:“什么天鹅,是大鹅。” “在我眼里,就是天鹅!” 陌生从屠夫家回来,说屠夫没空,今年的年猪怕是杀不了了。 陌家爹责骂儿子道:“你这点事都做不好?请个屠夫还请不来?太没用了。” 陌生梗起脖子,涨红了脸道:“你有本事你去请。人家到大年三十这天就不杀猪了。从现在开始,每天的任何时间都被人定好了,人家不来,我去绑了人来?” 陌家爹骂道:“你呀,就知道贪玩。为什么不早去定日子呢?非得等到今天去?” 胡微看到丈夫被公公责骂,脸色一红说:“爹,陌生不贪玩,再说,他也是今天才知道我们家要杀年猪的啊!” 陌家爹哼了一声,狠狠瞪了儿子一眼,起身去了他的房间。 不一会,陌家爹从屋里出来,手里拿着一把生了锈的杀猪刀,晃了晃说:“死了个张屠夫,我还会吃混毛猪么?老陌家四个男人,未必杀不了一头猪?我们自己动手,天明杀年猪!” 陌家爹要亲自动手杀猪,这让陌家上下惊诧不已。陌家爹没说错,陌家四个大男人,个个都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难道连一头猪都杀不了? 陌家爹的豪气,激发了三个儿子的勇气。陌生自告奋勇他来亲自操刀,不就是杀头猪么?红刀子进去,白刀子出来,多大的事。 一连喝了两壶茶,陌然感觉到全身暖洋洋的舒服不已。水喝多了,尿意随之而来。 他起身去上厕所,陌天跟着过来,两兄弟一齐掏出家伙,朝着夜空划着字,陌天说:“然,今晚我要成为齐小燕真正的男人了。” “祝福你,哥!”陌然说,眼睛看着深邃的夜空。 “是我对不起你。”陌天叹口气说:“当年我要不混蛋,齐小燕就会是你的女人。” “你错了,哥,就算没有当年,未必就是我的。我是谁?一个大学生,怎么会与一个农民结婚呢?” “你看不起她?” “是。” 陌天沉默不语,好一会才说:“我今天才知道,原来齐小燕瞎了眼。” “所以我说,大哥你配她,绰绰有余。” “是吗?我怎么感觉自己老是对不起你们两个一样?” “哪是你自己心理在作祟。说真的,哥,我从来就没想过你想的事。” “真的吗?”陌天惊异地低声叫起来:“陌然,你真是个坏良心的人,你不知道我们家的齐小燕,也就是你嫂子齐小燕,这一辈子的心思都在你身上么?” “哪是因为她自作多情。”陌然说完这句话,将家伙塞了回去,转身说:“哥,你要相信我,我们永远都是一对打不死的亲兄弟。” 陌天使劲点头,笑逐颜开地说:“然,谢谢你啊!” 一番对话,陌然的心隐隐生痛。他不能不这么绝情地说话,因为他知道,大哥一直在怀疑他。 天上无月,星星也不见一颗。 天地间恍如被一块巨大的黑幕遮盖住了。在这块天幕下,多少人间烟火在上演着悲欢离合的故事! 这是一片广袤的土地,在这片土地上生活着万万千千的尘世男女。每一个人都是一个故事,每一个人都是一部传奇。人来到了这个世间上,谁都想留下自己的痕迹,可是岁月风雨的吹打,谁又能让千百年之后人记得自己。 每个人都是过客,一辈子眨眼之间就过去了。因此在人世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每一张笑脸,以及每一粒眼泪,都是对人生的诠释和升华。 回到屋里,陌家爹已经坐在火塘边在磨杀猪刀了。灯光映照之下,杀猪刀泛出一片寒人的光芒。 厨房里收拾得都差不多了。齐小燕是个心灵手巧的女人,又有能干的孟晓做帮手,至于秦园,虽然不会干家务,但她的热情也感染了所有的人。 晚上陌秀来二哥的房里坐了坐,聊了一会大学生活的趣事,末了愤愤不平地说:“二哥,我三哥是不是瞎眼了?胡微这女人那点好了?我一看到她,就感觉她是狐狸精投胎的。” 陌然哭笑不得,他明白妹妹的心思,他说:“秀,你还小,主要任务就是读书。等你大学毕业了,找一个比我们老陌家所有男人都优秀的男孩子做丈夫,多好。” “我不要!”陌秀撅起嘴说:“哥,你说,胡微哪里好呀?” “好与不好,只有陌生知道。爱情这东西,说不清,道不明的。秀啊,人活着,不仅仅只有爱情,还有亲情和友情。”陌然轻轻舒出一口气说:“在陌生的心里,亲情比任何感情都要来得纯粹。亲情更容不得玷污。” 陌秀哭丧着脸说:“二哥,其实你说的我都明白,我就是心里难受。” 陌然摸了一把她的头,笑道:“傻丫头,老天把你安排在我们身边,你就是我们家的小天使,是爹娘的小棉袄,是我们所有兄弟心底最柔软的亲人。” 陌秀扬起脸,轻轻一笑,点了点头说:“我懂了,哥。” “懂了就好!”陌然爱怜地说:“回去休息吧,明天我们家要杀年猪了。” 杀年猪是很多乡下孩子永久的记忆,是儿时最欢乐的时光。要杀年猪了,预示着年在几天后就到了。所有孩子的记忆深处,都有着过年的欢乐。因为过年了,不但有许多好东西吃,还能穿上新衣服。遇到父母心情好,可能还会得到一个小小的压岁红包。 陌秀突然说:“二哥,秦园姐给大嫂买了好多漂亮的衣服。” “没给你买?” 陌秀摇了摇头,笑道:“她怎么会给我买了?她给大嫂买,就收买人心啊。” “胡说八道!”陌然伸手去打妹妹,被陌秀笑着躲开。 “真的,二哥你没看出来吗?秦园姐好像在讨好大嫂呢。” “她为什么要去讨好她?” “这还不明白?因为你呀。”陌秀笑嘻嘻地说:“谁看不出来啊,秦园姐喜欢你。” “别乱说。人家是大老板。”陌然阻止妹妹道:“以后可不许乱说话,让人家尴尬。二哥无所谓,脸皮厚了。” “二哥,你终于说了实话了。”陌秀乐不可支地拍起手来,压低声音说:“哥,有人想来看你。” “谁?”陌然警惕地问。 “当然不是秦园姐。”陌秀神神秘秘地说:“想知道吗?” 陌然心里一动,笑道:“不想。” “二哥,你好没良心啊!”陌秀大惊小怪地叫起来:“你难道除了秦园姐,心里就没别的女孩了?” “我心里没谁。” “孟晓姐呢?” “我不知道。” “你就虚伪吧!”陌秀轻轻推了哥哥一把,压低声音说:“孟晓姐在我屋里坐着,她想上来看你。” “她怎么不上来?” “隔壁就是秦园姐啊!”陌秀撅起嘴说:“你们好复杂啊,我看着都头痛。” “小屁孩,你懂什么?”陌然笑着说:“还不下去休息?明天会比今天更忙哦。” 陌秀笑嘻嘻凑过来说:“哥,我去与秦园姐说话啊。” “孟晓呢?”陌然狐疑地问。她说过孟晓在她房里,她却去与秦园说话,难道把孟晓一个人晾在她屋里? “二哥,要不,你把她们两个都娶了吧!”陌秀忍住笑说:“她们两个我都喜欢,手心手背都是肉哦!” 508、乌有大王庙敬神 三天时间,陌家杀了年猪,置办了全部年货。齐小燕充分发挥乡下女人特有的能干来,一切归置得井井有条,将陌家娘完全晾在一边休息,让她感叹自己老了的同时,心里不免泛起丝丝失落。 大年三十清晨,陌家爹最后一次清扫房前屋后的垃圾,呼唤陌生拿出对联出来张贴。 齐小燕也早早起了床,她要炖一大锅骨头萝卜汤。这锅汤非常重要,所有的鸡鸭和猪肉,都将在这锅汤里炖熟。这锅汤将在过年的每一餐都会出现在桌子上,一直到元宵节。 同时,她还得熬一锅白粥,撇了上面的清汤给陌生糊对联。 这是陌家的老规矩,也是乌有村以及雁南县的风俗。大年三十的上午不能吃饭,肚子饿了可以喝粥。家境好的人家,会在中饭前垫些点心之类的东西,叫消钟。陌家祖传下来是猪头肉,沾了酱油吃。 陌家兄弟印象最深的就是年夜饭前的这顿猪头肉。陌家爹娘这次会爽朗地叫孩子们放开肚皮吃。 对联要在中午十二点之前糊好。过了十二点,该祭拜天地祖先神明,等到一切仪式都完成了,年夜饭才会正式开始。 天气愈来愈冷,似乎马上就要下雪。昨天的太阳恍如一场遥远的梦,踪影全无。 陌生爬上爬下,先将浆糊在门框边刷一遍,底下的陌天便会递上去对联。陌然站得远一些,指挥着陌生调整对联的高低。贴对联是有讲究的,两边不能对齐,必须是左边要略高于右边。等到门两边都贴好了,再在门楣上贴一张横批。然后从梯子上下来,将门关紧,屋里站着陌天,屋外的陌生先将门神一分为二贴好,再将一张二指宽的写着“开门大吉”的红纸斜斜的贴在门上,嘴里喊着“开门大吉”的话,屋里的陌天便会应声将门打开。 贴对联必须从大门先开始,贴好了大门,再从左边屋开始贴。每一条门都要贴上,不管房前还是屋后。楼上楼下全部贴下来,人已经累得快拿不住东西。 秦园在厨房帮不上忙了,她跟着陌然站在门口,饶有兴致地看着陌家三兄弟贴对联。 但陌生嘴里念叨着开门大吉而推开门时,她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 在秦园的记忆里,家里也贴过对联,但从没有这么多的讲究。小时候家里贴对联,都是秦老狐拿着一把大刷子,将浆糊随便往墙上一刷,也不管贴反没贴反,贴上去就算完事。至于门神之类的刻板画,她不但没见过,而且对陌生嘴里的念念有词,她在感到新奇的同时,心里同时会升起一股莫名其妙的庄重感。 贴对联的时候,屋里所有的灯都要亮起来。 秦园凑近门神看,看了好一阵回过头来问陌然:“这个小人儿是谁呢?” 陌然赶紧低声警告她:“别乱说,这两位一个是秦叔宝,一个是尉迟恭。唐朝的将军。” 秦园兴致勃勃地问:“唐朝的将军啊?怎么就成了门神?” 秦园不懂这些规矩完全可以理解,她十三岁就出了国,一直在国外接受教育。外国的文化,说到底也没中国文化那么源远流长。陌然嘴里说的这两个人,都是《说唐全传》里的人物,如果再不明白,提起瓦岗寨,估计大多数人都会知道。 这两个人在历史上还真有其人,生前勇猛过人,嫉恶如仇,是老百姓心目中的盖地英雄。据说死后封神,两个人就成了守护老百姓门庭的将军。 陌然解释完后,笑着说:“秦总,我们乡下封建迷信的东西多,也改不了。” 秦园奇怪地问:“为什么要改呢?我觉得很好啊。你没看到门神往门上一贴,人的心里觉得安稳了许多了么?” 秦园也许没说假话,过年的时候,家家户户门上只要贴上了对联,喜庆的氛围便会铺天盖地而来。 老屋这边贴完,得转移到桃林里陌天的屋里去贴。 陌生便嚷着不贴了,屋是老大陌天的,自然该他自己动手。 陌天斗不过陌生,只好自己拿了对联去自家门口贴。陌然跟着过去,端着一脸盆的浆糊边走边喊陌生:“你要敢不来,年夜饭你别吃。” 陌生怕二哥,嘟嚷着说:“二哥,你没看到我累得腰酸背痛了么?你看大哥,老站下面递对联,自己都不上梯子来贴一张。” 这些情景伴随着陌然走过十几年,小时候家里贴对联,主力是陌家爹。打下手的是陌天和陌生。他不需要动手,因为家里的对联每年都是他写的,陌家爹说,能写字的人都不要下苦力。陌天和陌生,你们两个谁要能写,一样不要你们做事。 每到这个时候,陌天和陌生都会闭嘴,老实帮着陌家爹贴好家里每一条门的对联。 齐小燕家外墙贴着瓷砖,比老屋这边好贴多了。 现在换了贴对联的主力,陌天爬上爬下,陌生站在底下递对联。 中午十二点还没到,对联全部贴好。大家感觉到肚子有些饿了,都涌到厨房来找吃的。 齐小燕指挥着陌秀去拿了几个大碗,每个爷们盛了一碗白粥。堂屋中间的桌子上已经摆好了猪头肉,一碟咸菜。 柴火熬的粥,味道特别香。 桌子上的咸菜要在消钟的时候吃完。过了时辰,咸菜不能再拿出来,要想吃,得等到初三过后。 正要吃,听到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大家便抬起头去看,便看到齐烈和他老婆子笑呵呵的进门来。 齐小燕先迎上去,责怪父亲怎么来这么晚。 齐烈呵呵大笑,指着门外说:“下雪了,我老齐这辈子就一个闺女,过个年还要到闺女家里来。” 大家没听他后面一句,一齐问他:“下雪了么?” “下雪了。今年的雪,我估计比往年都要大。好兆头哇。” 亲家上门,陌家爹娘一起迎住了,让在堂屋的上席坐了。陌家爹倒了酒来,客气地让齐烈先喝一点暖暖身子。 陌家本来就有七口人,加上齐烈夫妇和秦园,以及孟晓与胡微,一张桌子就坐不下。齐小燕便让陌天回桃林的屋里去搬了一张大圆桌面过来。陌天是个木匠,屋里家具多。这一张大圆桌面,就比县委食堂何书记专用餐厅的桌子大许多。 过来桌面一来,十几人围坐下去还显得有些空落。 齐烈便道:“还是会手艺好,身上有艺,走遍天下不怕。” 齐小燕便笑着说:“爸爸,您老第一次来我们家过年,我们家人多,你得适应。” 齐烈双眼一瞪,骂道:“死女子,爹也是当过干部的人,再大的场面都见过。你再啰嗦,老子不在你家过年了。” 众人就笑,一起哄着齐老头子消钟。 消完钟,时辰快到敬天地祖宗神明的时候了。这次陌家爹亲自上阵,带着三个儿子提着敬神的三牲祭品去庙里烧香敬神。 乌有村有一座老庙,文革的时候被一把火烧得只剩下几块断墙残垣。早些年村里老人提议,各家各户凑点钱,把庙再修起来。这个提议很快便获得所有人同意,当年冬天,全村人有钱出钱,有力出力,一个冬天就将一座庙盖了起来。 新盖的庙没过去那般宏伟,好在庙里供奉的是当年拿大锤都没砸烂的佛像,法相庄严,衬得一座庙肃穆不已。 佛像其实不是佛,而是一个叫鞑子的蒙古人。 这段历史说起来很久远。据说当年蒙古统一天下的时候,每个村子都会驻扎一个蒙古人来管理汉人。 乌有村这一片恰好是五兄弟,一人管着一个村。乌有村是老大,乌蒙村的是老二,老三老四老五都在这一片。 蒙古人统治中原时,因为蒙古人少,所以他们就用非常残暴的手段来管理。一个蒙古人杀一个汉人没事。但如果汉人杀了一个蒙古人,整个村子的人都要陪葬。 这样就惹得汉人中的一个叫朱元璋的人要起义,当时他账下有个军师叫刘伯温,趁着中秋时节,汉人们互送月饼的机会,在每一块月饼中都藏有一张“八月十五杀鞑子”的纸条。到了那一晚,汉人们一涌而上,把鞑子杀了个人仰马翻。 乌有村的这个鞑子是不是那次被杀的,没人能考证。但杀了鞑子后,整个村子再没安宁过。不是半夜鬼哭狼嚎,就是白天看到有鬼朝人扬沙。 老百姓怕啊,于是商议着给鞑子修一座庙,将鞑子供奉起来。说也奇怪,庙修起来后,里面按照鞑子生前的样子塑了一个石头像,供了香火纸钱,鬼不叫了,也没鬼扬沙了。而且家里有不遂心的事,去庙里许个愿,倒还显灵得很。 因为不是佛,也不是菩萨,乌有村的老辈便起了一个新名字,叫大王。比如乌有村庙里供奉的就是乌有大王。 乌有大王庙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演变成了乌有村大年三十敬神的场所。到了大年三十这一天,每家每户都早早预备了祭品,拿着香火纸钱鞭炮之类的东西来庙里敬神。 陌然知道杀鞑子的故事,但不知道祖宗杀的这个大王是不是鞑子。他想,如果真是鞑子,杀都杀了,何必还要去给鬼神建个庙让他安家?这样一来,比活着的鞑子更让人恐怖,因为习俗流传的不是一代人,而会永远流传下去。 敬神女人不能到场。齐小燕预备好了祭品后,就开始忙着准备年夜饭。 秦园却要跟着去,这让陌然很为难。 过去乌有村大年三十去乌有大王庙里敬神,女人是不允许参加的。如果家里没男丁,宁愿不敬,也不能让女人代替。 陌然告诉秦园:“这是风俗,你得遵守。” 秦园不屑地说:“我就去看看热闹,又不是去敬神。” 秦园的坚持让陌家爹进退两难。如果让秦园去了,别人看到会说他们家没人,会责怪他们家坏了规矩。不让她去,看她坚持的样子,他又于心不忍。 就在犹豫不决的时候,陌生站出来说话了。 509、不欢而散的年夜饭 秦园的坚持,让陌生在犹豫好半天后说:“不就是去看看热闹么?我觉得应该去看。” 陌家爹瞪了小儿子一眼,骂道:“你懂个屁!” 陌生便赌气说:“不让秦总去,我也不去。” 这句话触到了陌家爹的底线。每年的乌有大王庙敬神,其实就是各家男人眼眉吐气的时候。家里男丁这一天都会被带到乌有大王庙去,谁家男丁多,谁家就有面子。如果陌生不去,陌家的面子要往哪里搁? 陌家爹终于没忍住,劈手给了陌生一巴掌,怒喝道:“你敢!” 这一巴掌打愣了所有人,没有人敢上来劝说。大年三十讲究吉利,别说打人,骂人也不会出口。年头岁尾时节,人人在心里都有一个愿望,希望来年会更好。 秦园的脸在这一巴掌响过后沉了下去,她没再说话,扭头进了房门。 乌有大王庙距离陌家有半里远的路程,陌生被扇了一巴掌后,腮帮子一直咬着没出声。 陌家爹指挥着陌天带上祭品,昂首挺胸走在前头。陌然跟在爹身后,手里拽着委屈不已的陌生。 敬神回来,天色已经薄暮,年夜饭正式开始。 陌家爹娘与齐烈夫妻坐上首,旁边是秦园。秦园过去是陌天,然后是齐小燕。这边陌然打头,身边坐着孟晓。过去是陌生,然后是胡微,最下首坐着陌秀。 齐烈虽然过去是村支书,但在陌家过年,主人还得归陌家爹。 陌家爹端杯,说了几句吉利话,然后请齐烈说几句。 堂屋里灯火通明,熊熊烧着一盆木炭火,将整个屋子烤得温暖如春。 齐小燕拿出她的看家本领,一桌子的菜色香味俱全,丰盛无比。 因为敬神之前闹了一场不愉快,每个人都刻意地做出一副笑脸。陌然等到齐烈说完,站起身说:“今晚是大年三十,大家都开心快乐一些。在这里,我要感谢几个人。” 陌秀笑道:“哥,你还让不让吃啦?要感谢再选个日子呀。我们都饿了。” 陌然正色道:“还真不行。这样的机会千年难逢,我要不说,以后怕是找不到这么好的机会了。” 齐烈笑道:“你快说,你现在是干部,干部都喜欢在饭前说几句话。” 陌然嘿嘿一笑,正要说,猛然感觉到裤腿被人扯了几下,便低下头去看,看到孟晓红着脸低声说:“别说啦,你没看到大家都等不及了呀?” 陌然装作没听见,但他看到秦园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了。 “好了,我不说了。”他打住道:“秦总是贵宾,秦总你说几句。” 秦园迟疑了一下,还是起身说:“我也与一样,要感谢。首先感谢陌家伯父伯母,你们让我来家里过年,我感受到了人间最温暖的亲情。实话说,我已经很多年没这样过了。每年的春节,我家里人少,我都会去国外走一圈,等年过完了,我再回来。今天,我心里无比感激,也高兴,我懂得了过年的历史厚重。” 大家都将眼去看秦园,一副怜悯她的样子。 一个中国人,没有感受到过年的滋味,这是何等的忧伤。 “其次我要感谢一个人,他就是陌然。”秦园突然看着他,深情款款地说:“是你让我感受到了人情冷暖,家的幸福。我今天才知道,人活着,不仅仅是过得比别人好,而是要过得比别人更温暖。” 几句话说完,秦园似乎很感动了,她没法再说下去。陌然便说:“秦总你客气了,坐下吧,我们该过年了。” 年夜饭少不得要喝酒,而且每个人都要喝。 陌家爹说,劳累了一年,谁都应该放松下来休息几天。就算喝醉了也没事。 桌子上有酒,气氛很快就热烈起来。 陌生一直闷声不响,低着头一言不发。 酒喝得差不多了,齐小燕突然起身说:“我今天要敬一杯酒,是我和陌天一起敬的,你们四位老人都在,我要宣布,过完年,我就准备为老陌家生个大胖小子出来。到明年的这个时候,我们这张桌子上就会多一个小不点。” 尽管陌然早知道了齐小燕的打算,此刻还是有些吃惊。她挑在这个时候说这番话,显然是有意图的。 陌天早就激动得红了脸,双手捧了酒杯一个劲要与老丈人碰杯。 他激动得几乎要结巴起来,得意地说:“四位老大人,我老婆今晚的手艺好不好?” 陌家爹娘和齐烈夫妇一齐点头叫好。 “我老婆今晚安排的座位合不合适?”陌天几乎口齿不清了,端起杯子一饮而尽说:“我老婆说,这才是陌家应该的年夜饭的样子。” 陌然拿眼去看齐小燕,齐小燕根本不往他这边看一眼。 他又去看秦园,发现她脸色愈来愈难看,不觉心里一沉。 陌然皱着眉头说:“哥,你别废话了,该喝喝。要不,多陪嫂子喝几杯。” 齐小燕笑道:“我现在不喝酒了,陌天也只能今晚喝,过了今晚,他不许沾半滴酒。” 秦园微笑着说:“嫂子,你管这么严啊?” “男人就要管。天底下的男人,没有一个能看得住自己。秦老板,你是富豪人家的千金小姐,我们这些乡下人说话不好听,你可千万别见怪。” “嫂子说哪里话,我秦园是这样的人吗?” “秦老板,在我们乡下,女人都懂得自己有几斤几两,这天下永远都是男人打下来的,我们作为女人,伺候好丈夫就行了。” 齐小燕话里有话,让秦园尴尬起来。 陌然只好打着圆场说:“大家都多喝几杯,为了我们老陌家,也为了雁南县有一个美好的明天,我提议,大家一起敬秦总一杯。” 一桌年夜饭吃了两三个小时,等到收拾碗筷的时候,时间已经到了九点。 陌家爹开始给大家发压岁钱,一人一个红包。 陌生不肯要,胡微替他收了起来,陪着笑脸说:“爹,陌生不懂事,你别见怪啊!” 陌家爹呵呵笑道:“都是自家孩子,我怎么会生孩子的气?只是人长大了,要懂事了。” 发到秦园面前,她尴尬地想要拒绝,被孟晓说了一句:“这是老人们的心意,你就收下吧。” 秦园红着脸说:“红包我收下了,我谢谢伯父伯母。不过,有个事我实在说不出口,刚才接到公司电话,我现在要赶回去公司。” “什么?”陌然惊叫出声:“谁大年三十晚上给你打电话?” “你不认识的。”秦园尴尬地说:“我必须要走。” “明天都不行?” “不行。”秦园坚决地摇头。 陌然的心里一沉。 远处传来彼起彼伏的鞭炮声,新年在夜色中拉开了它的序幕。 “可是现在也没车了啊!”陌然皱起眉头。 “我有办法!”陌生突然接过去话说:“我有办法找到车。秦总,我陪你一块走。” “不用不用。”秦园慌乱地摇着手说:“你在家安心过好年,照顾好胡微。” “不,我得陪着你。要不,我放不下心。”陌生起身去打电话叫车。他在乌有村还有一帮小兄弟,叫个车不难。 果然,不一会他回来说:“十多分钟车就到。” 秦园抱歉地微笑说:“我得去收拾一下,不陪大家了。” 秦园去屋里收拾行李,这边的人被突然变故弄得全都愣住了。 孟晓轻声对陌然说:“陌然,你去劝劝秦老板吧,今天就别走了。要走,也该是明天早上走啊。这大年三十晚上的,哪里还有人在旅途奔波的啊?” 陌然点了点头,正要进去,孟晓拉了拉的衣服,小声说:“秦老板要走,绝对不是什么人打她电话,一定是她心里有事。你去劝住她,不要走。” 陌然嗯了一声,迈步跨进秦园住的房间。 秦园背对着他,听到身后有人进来,慌乱地看了一眼,随即转过身去擦了擦眼睛。 陌然心里一痛,她在哭! “今天别走了,好不?”他低声道。 “不!” “你生我的气了?” “没有。” “哪你为什么要走?” “我有事。” “你没事。”陌然激动地说:“你不用骗我,这个时候,谁会有事给你打电话呢?在中国人的心里,过年是比天还大的事。没有人会在这个时候给你打电话,你真的不用骗我。” 秦园沉默不语,好一阵才幽幽叹道:“我想我爸了。” “我理解!但不至于你现在就要走。就算你现在走了,你能马上看到秦董事长吗?” “我爸在美丽岛,我今晚坐飞机过去,明天晚上就能跟我爸在一起了。” “秦园,你真不用这样的。你这样会让大家都很伤心。”陌然诚恳地说:“要不,等过了今晚,明天我送你直接去芙蓉省机场上飞机。” “我不!” 陌然顿时无语。 秦园安静地看着他,突然莞尔一笑道:“陌然,好好待孟晓吧,她是个好姑娘。”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陌然问。 “我什么意思你明白啊!”她故作轻松地笑,将收拾好的行李往他手里一塞,说:“你要舍不得我,你就送我走。” “我不送,你也不许走。”他的声音突然提高了许多,惹得陌秀探头探脑往里看。 秦园浅浅地笑了笑,说:“陌然,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我真的要走。你知道我的,决定做出来了,谁也无法改变。” “如果我一定好改变呢?” “你没法改变。” 陌然不再说话,猛地一把将她搂进怀里,在她耳边低声说:“你想走,除非你杀了我。” 510、只是当时已惘然 无论陌然如何软硬兼施,秦园始终坚持要离开乌有村。 陌秀首先进来劝她留下,秦园微笑地搂着她的肩膀说:“秀,你好好读书,大人的事,你还理解不了。” 齐小燕和孟晓一起进来屋里,犹豫了好一阵才说:“秦总,你这样就走,我们老陌家是不是让你受委屈了?” 秦园淡淡一笑道:“没有的事。我很开心,真的很开心。” 话虽这样说,她脸上弥漫的一层淡淡的忧郁,还是能让人感觉到她内心里的失落与迷茫。 孟晓始终一言不发,她轻轻咬着下唇,欲言又止。 秦园也不与她说话,两个人目光一交集,各自淡淡一笑,随即移开。 陌生朋友的车已经来了,人坐在车里不下来,催着陌生快点走。过了十二点,就是“关财门”的时候了,按规矩是不能出门的了。 陌生便进来,招呼着秦园启程。 陌生要陪着秦园走,胡微自然要跟着去。陌家爹娘被突然的变故弄得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该说什么,急得在屋里团团乱转。 陌然眼看再也无法挽留,只好帮秦园拿了行李,轻声道:“走吧!” 一行人出屋,再无多余的语言。 送了秦园他们上车,车子启动的瞬间,陌然的眼眶突然一酸,差点掉下泪来。 秦园他们一走,陌家爹便狠狠打了自己一耳光,骂道:“你这个老不死的,儿子回来过年,你怎么就忍不住这张破嘴?” 陌家爹后悔不已,责骂自己的时候,看谁都不顺眼了。 陌秀躲进了自己的房间,陌家娘在厨房收拾。齐小燕陪着爸妈要回桃林的屋里去,没人理会陌家爹的自责。 孟晓只好过去,拉住陌家爹的手说:“伯父,这也不怪你。您别这样了。” 陌家爹看一眼她,长长叹了口气,垂头丧气回自己的屋,再也不出来。 刚才还热闹非常的陌家,转眼间便如刮过一场飓风一样,显得凋零冷清起来。 陌然颓然地坐在火塘边,眉头紧皱。他能感受得到,秦园这次被伤害得不轻。尽管陌家爹以及整个陌家对她表现出来的都是热情,但在敬神这一问题上,陌家爹的暴怒让他一下很难想明白。 陌然知道,乌有大王庙敬神不允许女人参加,这是祖先几百年前就留下来的规矩,但秦园作为远道而来的客人,又没亲自参加敬神,怎么会惹得爹如此暴怒呢? 他越想越想不通,心里乱成一团麻。 秦园来乌有村陌家过年,谁的心里不明白?千里之外的她,能放下身段来乡下过一个农家新年,除了感受新奇,更多的含义又是什么? 孟晓陪在他身边,迟疑一会说:“陌然,你是不是觉得心里很难受?” 陌然老实点了点头。 “我也难受。”孟晓说:“可是你就不该让秦园走。” “我能有什么办法?”陌然摊开双手说:“你也看到了,不管我怎么说,她就是要走。难道我还能将她捆住?” “没有要你捆住人家。”孟晓轻轻地说:“是你的心不诚。” “还要我怎么做?难道把心挖出来给她看?”陌然叹口气说:“有些人,不是你想留就能留得住的。” 孟晓跟着他叹气,轻声说:“你也别想太多了。这件事都怪我,我要是不来你们家过年,就不会有这么多麻烦了。” “与你没关系。”陌然说:“真的没关系。” “有不有关系,我心里明白。”孟晓浅浅一笑说:“陌然,我觉得一切起因都在我身上,你怪我吧。” 陌然愕然地去看她,皱着眉头说:“你不要把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揽。真的不关你事。” 陌家娘收拾好了厨房出来,满脸堆笑地说:“孟晓啊,秦老板走了,她住的屋就空出来了。你搬过来住。住你嫂子家也不合适,再说,老齐烈来女儿家了,你在他们不方便。” 孟晓高兴答应,拖着陌然说:“你去帮我拿东西,好不?” 陌然只好起身,跟着往齐小燕的桃林屋里走。 鞭炮声愈来愈响,似乎一刻都没歇过。远处夜空绽开了五彩斑斓的烟花,隐约能听到人们的欢笑声。 吃过年夜饭,就是孩子放鞭炮的时候了。小时候陌家三兄弟每到这个时候,陌家爹都会给他们每人发一封二十响的鞭炮。三兄弟会小心翼翼的将鞭炮一个一个地拆下来,装在口袋里,点上一根葵花杆,兴高采烈的在门前的空地上放。 鞭炮每炸响一个,笑声便会随之而来。童年的快乐仿佛就在眼前,他不禁心里一动,微笑起来。 陌家三兄弟放鞭炮是有限度的,陌家爹每年只有一封二十响,其实全部拆下来,也就一百个。三兄弟中放得最快的是陌生,往往是陌然还没放到一半,他的口袋里已经空空如也。陌生便会去找两个哥哥要。陌天此刻会捂紧口袋,无论陌生如何哀求,他一个也不会给。陌然就不同,他将口袋里的鞭炮都会拿给陌生去放,自己站在一边看他高兴。 如果陌生将他的这一份也放完了,他会带着陌生找大哥要。陌天如果再不给,两兄弟就会将他压在身底下,将他口袋里剩余的鞭炮一个不剩地掏给陌生。 “今年真热闹!”孟晓看着远处天空中绽开的烟花说:“我也要放烟花。” 陌然取笑着她说:“你还是小孩子啊?还放烟花。家里没买烟花,你要我拿什么给你放?” 孟晓撒着娇说:“我就想放嘛。” 陌然道:“行,明早我就去买,让你放个够。” 两个人说着话,不一会就到了齐小燕家的楼底下。 孟晓不想上楼,拖着陌然的手说:“我们再看看吧。我觉得今晚的天上都开花了,好漂亮啊!” 她将头靠在他的肩上,一只手去握了陌然的手,轻轻捏了捏,似乎在向他传递一种信心。 “外面冷。”陌然说:“今晚守岁,我和爹守岁,你去休息。明早该拜年了。” “我陪你守岁。”孟晓抽出来手,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红包递给他说:“给,我给你的?” “什么?” “压岁钱啊!”孟晓抿着嘴巴笑,说:“我该给你压岁钱,祝愿你在新的一年里,事业蒸蒸日上。” 陌然顿时尴尬起来。他没去接,讪讪地说:“孟晓,你是女的,又来我家过年,应该是我给你压岁钱。” “不,我给你。”孟晓不由分说将红包往他手里塞,柔声说:“乖,你收下吧。你收了,我的心就会快乐。” 陌然嘿嘿一笑,顺从她的意思收了红包。 一阵寒风掠过,天上开始纷纷扬扬飘下来雪花。 孟晓惊喜地伸手去接,如撒欢的孩子一样仰头看着深邃的夜空。 “下雪啦!”她快乐地叫起来。 她的叫声惊动了齐小燕,不一会她出现在门口,手里拿着孟晓的包说:“你们两个,别冻着了,快回屋去吧!” 孟晓笑道:“嫂子,下雪了。你快来,这雪下得好大啊!” 齐小燕便过去,搂了孟晓的腰,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什么,孟晓便勾下去头,一声不响地从她手里接过自己的包,快步往老屋这边走。 陌然迟疑地问:“你说什么了?” 齐小燕抿着嘴巴笑,轻声说:“陌然,好好珍惜人家孟晓。” 陌然愕然地问:“又出什么事了?” 齐小燕叹口气说:“孟晓是把自己全部托付给你了。要不,一个姑娘家,怎么会去一个男的家里过年?既然人家来了,就是说,她的清白,她的一切从此与你再无办法可以割得开来。你懂我的意思了吗?” 陌然茫然地摇了摇头。 “傻瓜!”齐小燕嗔怪地白他一眼,催促他说:“还不快去,我也回屋去了。” 不等陌然说话,她已经转身进门。门在她身后无声无息的关上,剩下门口吊着的两个大红灯笼,像一双眼睛一样的似乎要窥透他的心。 一场年夜饭,两个俏佳人。此刻一个已失意走在路上,另一个欲语还羞就在眼前。陌然恍然就像做了一个梦一样,茫然地看着满天绽开的烟花,耳朵里听着此起彼伏的鞭炮声,心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秦园的离开,让他的心像被刀扎了一样的痛。尽管他在心里反复告诫自己,她不是他能拥有的人,她与他走的不是一条路。他们的生活原本就该是两条平行的铁轨,走得再远,永远也无法交汇在一起。 他想起秦园第一次来乌有村,她就像一颗刚钻出土地的小草,睁着惊喜的双眼打量这个完全陌生的世界。那一刻,陌然的心是柔软的,他幻想着能有一天拥着这个让自己曾经动心的女孩子,走在乡间蜿蜒崎岖的田间小道上。 可是孟晓的出现,将他拉回了现实。 在他心里,秦园就是眼前的这一场阳春白雪,只能欣赏,不想在这雪白的大地上踩上一脚。而孟晓,仿佛就是随处可见的小溪,虽没有让人惊喜的景色,却能让人感觉到无限的愉悦。 秦园第一次来时,给过他三十万买车。上次又让毛工送来一张银行卡,里面一百万,说是他的年薪。如今这两笔钱都没有了。三十万的买车钱,被他拿去修了渠道和给学校修了操场。一百万拿给了陆晴去救她的父亲。 这两笔钱该如何还给人家?他又开始茫然起来。 雪越下越大,转眼间,天地之间便是白茫茫的一片。 过了今夜,明天就是新年。 511、喜帖 大年初三早上,孟晓要回娘家了。陌家娘早早准备了拜年的礼品,让陌然送孟晓回家。 从大连初一开始,来陌家拜年的人就络绎不绝。过去过年,除了亲戚,几乎没人上门。但今年不一样了,大年初一大门一打开,乌有村的村民便三三两两来陌家拜年了。 陌然在新年钟声响过之后,给何书记发了一条拜年信息。 何书记回过来一句祝福话:“新年快乐!” 他又想给秦园发一条,想想还是没发。 一连三天,没有秦园的消息。陌生也没消息回来。陌家娘想让陌然给陌生打个电话,犹豫半天还是没说出口。 陌家规矩,小的应该先给大的拜年。以往陌然在东莞过年,都是他大年初一给爹娘打个电话拜年,再给大哥陌天打个电话拜年。随后就是陌生给他打电话拜年。今年陌生没来电话,陌家娘尽管心里牵挂,也不好让陌然先主动给弟弟拜年。 齐烈第一次在女婿家过年,作为村里的老支书,尽管他已经不在位了,但乌有村的人们还是对他尊敬有加。但凡来陌然家拜年的人,都会去齐小燕的家里坐坐。 孟晓这几天一直在微笑,迎来送往的惹得所有人交口称赞。说陌家又娶了一个好儿媳妇,方圆百里,难找到像陌家这样的好儿媳妇了。不但漂亮,还特别聪明。 陌然清楚,从现在开始,他与孟晓算是被公认的一对新人了。尽管他与孟晓并无任何实际意义上的未婚夫妻关系,但在人们看来,孟晓成了陌家的儿媳妇,成了他陌然的老婆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乡下人都很淳朴,他们的心如外面白茫茫的雪一样的纯净。 陌家娘催促他们起身去孟家,陌然却把陌秀叫来,让她陪同孟晓回娘家。 陌然的做法首先得到孟晓激烈的反对,她尽管不出声反对,但沉下去的脸和紧咬着的下唇,表示她内心此刻不但失落,而且隐隐潜藏着愤怒。 陌家娘推着儿子说:“然啊,你让妹妹陪着晓回去,这成什么话?” 陌然为难地说:“娘,我还有事,去不了。” “天大的事,还有比去丈母娘家拜年的事大?”陌家娘不高兴地说:“你要对得起晓,人家什么也不图来家里过年了,你去拜拜年还为难吗?” 陌然不想与娘辩解,转而对孟晓说:“我是真的有事,我要去一趟江华乡,还过几天,就是县里的文艺调演了。我们单位出了一个节目,很重要。” 孟晓看他一眼,轻声说:“你工作重要,我理解。我没说让你送我回家啊!” 陌然笑道:“孟晓,我就知道你是个识大体,顾大局的好人。” “你不用给我戴高帽子。我没你说的那般伟大。”孟晓堵回来一句话说:“你去忙你的吧,秀也不用陪我,我自己回去就好了。” “你回去得给孟夏说清楚,免得她又乱发脾气。”陌然心有余悸地说:“还有,你告诉孟夏,等我从江华乡回来,我就去给你妈妈和老费拜年。” 陌然怕孟夏。孟夏嫉恶如仇,火爆脾气。如果得知他不陪孟晓回娘家,几乎就是捅破了一个马蜂窝。 “嗯。”孟晓轻轻答应一声,说:“你去忙你的吧,我没事的。” 陌家爹得知陌然不去孟晓家,当时就急了,瞪着眼道:“你以为你现在是干部就很了不起是不?你不去叫妹妹去,人家会说我老陌家没家教。丢老子的脸。” 陌然笑道:“爹,你莫急,其实都一样。” “什么一样?大不一样。是你娶老婆,还是妹妹娶老婆?能这样代替吗?你必须给老子去拜年,别让人家指着老子的背骂。” 陌然知道爹因为陌生随秦园在大年三十晚上走了而耿耿于怀。他心里窝着的一股火还没找到地方发泄。秦园走,陌家爹尽管心里过意不去,但还不至于有太多想法。陌生带着胡微跟着一起走,就等于是给他扇了一记狠狠的耳光。 都说爷娘疼满崽,这句话千古不破。 他没与爹争辩,只能讪讪地说:“爹,你就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孟晓一直不说话,等到陌然要出门了,才轻声说:“你与我一道走,陌秀就不要去了,免得误会。” 陌然去看她,孟晓眨巴着眼睛,似乎在暗示他。 他心里顿时明白了,帮孟晓拿了东西,两个人一道出门。 一连下了三天的雪,地上铺了厚厚的一层,脚踩上去,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路上来往的人很多,手里都提着拜年的礼品。大雪挡不住人们拜年的热情,反而给人们带来了喜气。 天气依旧很冷,寒风从脖子里灌进去,遍体冰凉。 村道上被踩出一行脚印,黑乎乎的,如同撕开的一道口子,有触目惊心的感觉。 陌然与孟晓并排而行,不时与相遇的村民打着招呼。 过了桥就到县城。县城里摩的面的已经多了起来。这是难得的一年收入最多时节,而且这时节都不讲价,喊多少要多少。 陌然便想起小虎来,这小子错过了这个赚钱的好机会,以后肯定会唧唧歪歪。 孟晓要陌然帮她叫一辆摩的,陌然坚决反对。这么冷的天,他怎么能让她去受寒风的侵袭呢? 等了好一阵,终于看到来了一台面的,开口就要一百块。 陌然笑骂道:“狗日的,会赚钱。平常也就二、三十块,你这个价涨得离谱。” 面的司机嘿嘿地笑,也不与他争。 他打开车门,送孟晓上去坐好了,低声说:“我从江华乡回来后就去看你。” 孟晓点了点头,吩咐司机开车。 陌然双手插在裤兜里,看着车走远了。才转身往县委大楼方向走。 还没到,手机响起来,居然是林冲打来的,开口就拜年,一番客套后,问陌然在哪。 陌然道:“我现在县委这边,等下准备去江华乡。” 林冲大惊小怪地叫起来说:“陌兄,现在大雪封山,江华乡哪里还能通车?难道你开个直升飞机过去?” 陌然笑道:“办法是人想出来。” “没办法!”林冲说:“你说的江华乡我知道,这个时候根本进不去。雪不化,天王老子也没办法。” 说完,笑嘻嘻地说:“陌兄,要不你在县委等一会,我叫人给你送个喜帖过来。” “喜帖?”陌然莫名其妙地问:“什么喜帖?” “我要结婚了,当然要第一个请你喝喜酒是不?” “结婚?”陌然的心陡地提起来,心虚地问:“肖莹答应嫁给你了?” “除了她,我还会与谁结婚呢?”林冲反过来问,大声说:“只有她,我林冲这辈子愿意结婚了。” 陌然想了想说:“好,我在办公室等。” 挂了电话,心里如呼啸的山洪滚过一般,寸草不生。猛地听说肖莹要结婚,他一下还是很难适应过来,肖莹是个对爱情无比认真的女人,怎么会那么快改变主意?如果她如此草率就答应了林冲的求婚,那么以前在她心里建筑起来的关于爱情与婚姻的伟大,就会坍塌得成一堆烂泥。 他隐隐感觉到肖莹一定有难言之隐,要不,不会是这样的结局。 县委大楼很安静,干部们都还没来上班。 门口保安看到他,立正敬了个礼。 他便掏出一个红包塞给保安。保安客气地接了,说了一大通祝福的好话。他却没心去听,勾着头往大楼里走。 办公室里一片冰冷,似乎很久没人呆过一样,看不出有任何生气。他便后悔起来,年前没叫人在办公室里摆几株绿色植物就好了。 坐了一会,不见林冲说的人到,他便起身准备去一趟工地。刚才大门口的保安让他想起来一件事,园区工地上还有苟日新一群保安在守着。大过年的,瑶湖集团没人在,他得代表瑶湖集团和老费的刺绣厂送去温暖。 所谓送温暖,无非就是发红包。这个习惯是他在东莞学过来的。广东人很讲究发红包的习惯,通常结婚的人,都会给未婚的人发。老板和领导给下属发。红包不大,五块十块就行,但必须得有。 陌然还记得,第一次在东莞过年时,自己并不熟谙规矩,结果遇到的每个人向他拜年,他只能呵呵一笑,跟着说些客套话。惹得背后的人对他指指点点。后来是秦园来找他,塞给他一把红包,告诉他只要是低于他职位的人,见面了都该送人一个红包。 这个习惯他带回到雁南县来,年前他就准备了不少红包。每个红包你塞了五十块钱。内地与老广还是有很大区别。在雁南县要是给人一个五块十块的红包,会被人瞧不起。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把红包,随手塞进提包里,准备趁着这个时候去一趟工地。 一出门,碰到林冲的人到了,居然是上次来找他要债的人。 来人也不多话,从身上摸出喜帖双手递给陌然说:“我大哥说了,必须要亲手送到干部你手里。” 陌然淡淡一笑,随手摸出一个红包递过去说:“新年快乐!” 送喜帖的犹豫了一下,还是高兴地接了,叮嘱他说:“干部,我大哥初八结婚办喜酒,你一定要来捧场。” 陌然道:“你转告一下林老板,我一定准时到。” 送走客人,蓦然想起初八是全县文艺调演的时候,心里不禁嘀咕了一下,看来林冲与肖莹的大婚,自己可能赶不上了。 512、忽悠老费去江华 园区工地一片寂静,脚手架上覆盖了一层厚厚的白雪,远远看过去,银装素裹的,很是赏心悦目。 苟日新带着几个人坐在保安室里烤火,看到陌然推门进来,都一齐起身,热情招呼他坐。又叫人端了糖果盒来,摆在陌然面前,请他“挂红”。 这是雁南县的老规矩,家家都会在年前准备好果盒。里面按格子摆放糖果糕点之类的点心。来了客人,请人“挂红”,这是最起码的礼节。 陌然逐一与保安握手,感谢他们在过大年的时候坚守岗位。每握一个人,他都会塞给对方一个红包。只是他特别留心了一下,给苟日新的红包比别人要大一倍。 工地无事!苟日新汇报说。 陌然笑道:“你们都辛苦了,再过几天,工地就该上人了。今年我们必须要将厂房建设好,再一边施工,一边生产。” 苟日新无限敬佩地说:“陌主任,你的想法真是太好了。这次我们村里从外面回来的人说,现在去外地打工也赚不到什么钱了,现在家门口有厂,他们都愿意留在家里打工。” 陌然道:“这是好事。县里也在想办法解决剩余劳动力。” 有人问:“也不知这里打工的工资与广东比会低多少。” 苟日新说:“肯定要低一些。人家那是沿海城市,生活成本高。工资肯定要高很多。厂在家门口,吃住都可以在家里,省很多了。” 陌然说:“工资这一块,我也说不准,关键在人家企业。不过,我倒认为,这个工资要保持持平,否则,留不住人。” 苟日新竖起大拇指赞叹道:“陌主任,你处处为老百姓着想,你这样的好干部就应该当大官,起码也应该做个县长。” 陌然笑道:“老苟,话不能乱说。组织是有规定的,开不得玩笑。” 聊了一阵,苟日新陪着他出门在工地上转了转。这边一块是瑶湖集团的厂房,依稀能看出轮廓。那边是老费的刺绣厂,刚打好地基。 眼光看过去,就看到孟夏的车停在工地上,没看到人在。 苟日新说:“这个刺绣厂老板天天来,大年初一就来了。也不知来干什么。” 陌然说:“费老板大概也很急。” “他是外资厂啊!”苟日新说:“外国佬现在都喜欢来我们中国投资,看来我们的投资环境还真不是吹的。” 陌然淡淡一笑说:“所有资本都是逐利的,人家来投资,就是看中了今后的收益。做企业不是做慈善,他们可不会只为做好事而扔下这么巨大的一笔钱来。所以老苟啊,你要记住,资本与收益是一对孪生兄弟。我们的目的,就是让人家赚到钱。老板赚到钱了,就会投更多的资。投资越多,解决的就业就越广。你想想看,如果我们雁南县的老百姓都能在自己家门口打工了,他们赚的钱会到哪里消费?” 苟日新迟疑地说:“当然都会在本地消费。” “这就对了,老百姓消费能力提高了,我们当地的经济发展是不是就繁荣多了?经济繁荣,又会催生更多的产业出来。比如服务业,第三产业这一块,就是个巨大的蛋糕啊。” 苟日新听得云里雾里,只能猛点着头说:“陌主任,你说的这些,我心里还是明白,就是说不出来。我们这些土农民,跟着人干还行,要我们去想事,那就是赶鸭子上架了。所以我还是觉得,雁南县要是有你来当县长,我们一定会过得比现在好很多。” 正说着,隐约看到一个身影在车边晃动。于是他便扯起嗓子喊了一声:“老费,老费!” 喊声刚停,就看到老费的头冒出来,一眼看到他,喜不自胜地从车里跳出来,三步并作两步往他这边走。 陌然迎上去,握着老费的手说:“老费,听说你天天来工地?现在可是过年,工地没人。” 老费笑呵呵地说:“我知道过年,可我们那里不过年。” 说完,一双眼往他身后看,看了好半天,疑惑地问:“孟夏的姐姐呢?没跟你一块来?” 陌然摇摇头说:“我是来工作的,她跟着来干嘛?” 老费笑道:“我都知道你们现在还没上班,工作个毛线。” 老费现在练就了一口纯正的普通话,而且还会夹杂一些俏皮话在里面说。这家伙在中国算起来有将近十五年的历史了,对中国的许多东西,比陌然知道的还多。 “孟夏呢?”陌然问。 老费来雁南县投资,主要原因还在孟夏身上。当然,像老费这样比鬼还精明的人,不会完全是因为爱情而投资,他是看中了雁南县这块风水宝地会带给他天量财富。要不,他一个掮客,怎么会舍得拿出那么多钱来。 老费到底有多少钱,陌然并不清楚。他这次投资的一个亿里,据说有不少是他老家的朋友。 一听陌然问孟夏,老费嘿嘿地笑,说:“这么冷的天,我怎么舍得她出来跟我吹风,在家里呢。” 陌然哦了一声,知道老费出来的时候,孟晓还没到家。 他心里一动,指着老费的车问:“你也会开?” 老费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笑道:“看不起我是吧?我拿的可是国际驾照。” 陌然竖起大拇指说:“老费,你就是牛!” 老费客气地说:“一般一般。” 陌然道:“老费,你要是没什么事,我带你去看一个人间仙境,想不想去?” “人间仙境?在哪里?”老费被他勾起了兴趣,笑眯眯地说:“老陌,你快带我去,这几天你们过年,可把我郁闷死了。每天除了吃吃喝喝,基本没事可干。” 老费现在住孟家,单独一个人住在楼下客房里。这是老费强烈要求的结果,如果不让他住孟家,他就在孟夏家门口搭个帐篷睡。反正他就是不愿意去宾馆住,或者在雁南县里租个房子住。 陌然转头对苟日新说:“老苟,我有事先走了。你带好班,坚守岗位,到时我给你请功。” 说完,与老费一道上了他的车,指挥着他往江华乡开。 走了一段省道,转进县道。路上的雪被来往的车都压散了,空出了路的模样来。 从县道转进去通往江华乡的乡道,眼前便再也看不到车轮印了。 老费迟疑着不敢走,陌然给他鼓劲说:“你放心大胆开,这路我熟悉,没事。” 车一上乡道,刚开始倒还平稳。积雪在车轮下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车过后,留下两道深深的车徹痕迹。 老费的车是越野车,底盘高,动力又强劲。与上次送鱼来的面的有天壤之别。 越往前走,越看不到路了。眼前是白茫茫的一片,已经看不出来哪里是路,哪里是沟。 老费开始冒汗,小心翼翼地走了一段路后,问陌然说:“要不,我们转回去算了,这都看不出路来,万一开到山坎底下去了麻烦。” 陌然道:“怎么会?要不,我来开。” 陌然没执照,甚至还从没摸过方向盘。不过开车这点技术对他来说,根本算不得什么事。特别像老费这样的自动挡汽车,基本就是傻瓜车。只要看一遍,基本都会操作。 老费不知道他没执照,听他这么一说,当即将车停住,从驾驶座滚下去,让给陌然来开。 陌然本来是想开句玩笑,没想到老费还当了真。他迟疑一下,还是下车去,心里暗暗想,不就是开车吗? 这一路看老费开过来,他心里多少还是有数。知道档位刹车和油门。 他本身学机械出身的,懂得天下的机械,无非都是一个道理。一个能制造车的人,开个车还会难么? 他试着挂挡,送手刹,起步。车居然动了。 陌然心里有些小小的激动。如果不是出现这么多变故,秦园当初给自己三十万买车的钱,他早就该拿到驾照买车了。 车一开起来,他感觉特别好。心里涌上来一丝成就感,原来开车是件很爽的事! 正如林冲说的那样,通往江华乡的路还真被大雪封住了。 奇怪的是路上看不到一个行人,一条蜿蜒的山路,只能依稀看出来路的轮廓。 走了一段路,就到了年前他们翻车的路段。陌然留意了一下,发现面的还在路下面,被一层积雪盖住了,隐约能看到残破的车身。 他停住车,从车里跳下去,摸出一支烟点上,指着躺在路底下的车身说:“老费,你来看看,这个车就是年前我们翻的车。” 老费跟着下车来,问陌然要了一支烟点上,看了看沟底下的车说:“老陌,你命大,这样都没摔死你。” 陌然不屑地微笑说:“老费,我有那么容易死吗?你是不是很想看我死?” 老费双手乱摇说:“你是我兄弟,我怎么会让你死?我是想,这么高的地方摔下去,你一点事都没有,这是老天在保佑你啊。” 陌然看他一眼说:“你们应该不叫老天,应该叫真主。” 老费居然红了脸,低声说:“我现在跟孟夏姓佛教。” 陌然愣了一下,顿时乐不可支。要知道他们要改变宗教信仰,等于是涅槃重生啊!看来爱情的力量,还真是遇神杀神,遇鬼杀鬼。 老费的可爱也就在此,他为了爱情,简直是不顾一切了。 陌然在心里暗暗佩服眼前的这个男人,老费看起来个子不高,与他相比,足足矮了一个头。他身体也没他强壮,看起来显得很虚弱。他蓄起来的胡须,让人感觉到滑稽而可爱。陌然想起电影里的他们国度的男人形象,不禁笑出声来。 513、武梅 到了江华乡,天已经完全黑下来。 江华乡是瑶族自治乡,瑶族人也过年,只是没汉族那么热情,那么热闹。 这一路过来,有惊无险。陌然将车停在乡政府大门口后,才感觉出来自己全身几乎要被汗湿透了。 乡政府放假,看不到人。 陌然心里猛然想起来这个事实,心里不禁着急起来。 他正要掏出电话给武大兰书记打,耳朵里听到一声惊呼,抬起头,便看到苏眉站在一堆雪边,正吃惊地看着自己。 陌然赶紧招手,喊道:“你还没回去啊?” 县里宣传部年前下发了一个通知,要在新年后的大年初八举办一场文艺调演会。文件要求,全县各乡镇、局委办都要主动积极参加。本来管委会是拿不出节目的,因为时间太紧太急迫,管委会这帮老爷老娘们也弄不出什么节目来,但陌然觉得,既然是县里要求的,管委会不参与,显然说不过去。于是主动报名参加,当然,他参加文艺调演,是有巨大目的性的。 为了达到自己目的,他让苏眉陪着盘梦情回江华乡来,就是想不鸣则已,一鸣必须惊人。 原计划是苏眉来江华乡后,与武大兰书记商议好节目内容,她就可以回去过年,没想到苏眉来了后就没回去,难怪连他住院时都没见到她。 随着苏眉的喊声,屋里又出来一个人。陌然一看,顿时乐了。 张波涛穿着一件军大衣,将自己包裹得像个粽子一样,正吃惊地看着自己。 陌然快步过去,双手握着他的手,问道:“张主任,你也没回去?” 张波涛哭笑不得地说:“我哪里有你的命好!老子想走,走得了吗?” 他指着漫山遍野的大雪,愁眉苦脸地说:“这鬼地方,鸟都飞不出去啊。” 陌然明白过来,张波涛和苏眉,都是这场大雪将他们困住了。 老费他们都认识,各自打了招呼后,一起往张波涛的办公室兼住房走。 张波涛年前突然被何书记拿下来,发配来江华乡筹建就业培训基地,这一来,他就没离开过了。 雁南县的干部都没想到张波涛会落得这样的结局。他在别人的眼里,过去可是何书记跟前的红人。何书记去哪里开会办事,身边经常带着他。 有人私下说,这伴君如伴虎的故事,到任何朝代其实都一样啊! 别人不知道,陌然心里还是有数。张波涛落得这样的结果,还是因为他聪明过头所致。当初他去招商局当局长,就动了老杨书记的奶酪了。后来老杨书记离任去市人大,欢送会上张波涛居然不露面,这让老杨书记能接受得了吗?如果老杨书记是卸任退下去,可能还不能将他怎么样,关键是老杨书记是高升啊!何书记再护犊子,也不至于会为了他一个张波涛而与杨书记撕破脸面。 所以,张波涛就是个牺牲品。 陌然还能感觉到,张波涛调任就业培训基地主任还不能算完了。他有种强烈的感觉,张波涛早晚会出事,至于会出什么事,他一时还想不出来。 雁南县的就业培训基地设在江华乡,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陌然和何书记是一个想法,想尽办法将江华乡的剩余劳动力解放出来。 刚坐稳,门外响起一阵爽朗的笑声,随即武大兰书记推门而入。 “贵客!贵客!”武书记进门就喊,双手抓住陌然的手使劲摇晃,无限感激地说:“陌主任,这样的天气里还来山里看望我们,太感谢了。” 聊了一会得知,本来张波涛在年前几天就要回县城去,正要走的时候,苏眉和盘梦情回来了。苏眉将陌然的想法与武大兰书记作了详细的汇报,得到了武书记的坚决支持。接连几天,盘舟、盘梦情,以及乡政府专门安排了两个干部,配合苏眉计划江华乡的瑶族节目。苏眉来了,张波涛自然舍不得走,他也接连几天陪着苏眉选节目,确定节目,这样一耽搁,就到了大年三十。 原计划乡政府派车送他和苏眉回县里,没想到三十的早上就下了雪,司机打死也不肯走了。没车就出不去,张波涛只好留下来在江华乡过年了,不过,他心里暗自欢喜,毕竟苏眉也走不了了。 陌然笑道:“天意啊!张主任,你不觉得是天意吗?” 张波涛明白陌然话里的意思,他皱着眉头不吱声,叹气连连。 武大兰书记邀请陌然和老费去他家,乡政府没招待所,这么冷的天,不能让他们回去,也不能让他们在乡政府呆一夜。 苏眉与盘梦情住在乡政府,乡里为她们安排了一间专门的房间,收拾得干干净净,屋里还烧着炭火,很温暖,很舒服。 晚上武大兰书记在家宴请客人,除了陌然和老费,张波涛与苏眉一起去了。 刘乡长年前几天就回了县城,要等到初八之后才会回来上班。乡政府除了安排一个人值班外,就只剩下张波涛和苏眉了。 武书记家是栋两层小洋楼,这在整个江华乡都是鹤立鸡群的。 武书记儿女都在外地工作,过年前都回来了。 陌然他们一到,屋里就热闹起来了。 武书记的儿子是个魁梧的小伙子,大学毕业后留在他读书的城市工作。女儿没读过大学,在深圳打工,是一家高科技公司的前台文员。 陌然一听她在广东打工,顿时亲切了许多。 武书记女儿叫武梅,人长得清秀无比。在深圳那座物欲横流的城市里,她居然还能保持这样的轻灵,不得不让陌然在心里佩服。看来武书记的家教极严,武梅也许是职业特性,说话温温柔柔的,如同唱歌一般的好听。他不由多看了几眼。 武梅也许是受到沿海地区穿着的打扮,她身上穿着的居然是一套红色的冬裙。腿上套着肉色丝袜,勾勒得她修长的腿分外性感。 她一头长发,款款流泻在肩膀两侧。 她皮肤很白,如同象牙一般。又很娇嫩,像漂浮在水里的洁白水豆腐。 陌然将她打量了一遍,触到她胸前高高隆起的胸脯,顿时心里一乱,赶紧转移开目光。 武梅显然也感觉到了他在注意自己,莞尔一笑,递给他一杯茶。 不多久,饭菜上桌。武大兰书记热情邀请大家入席。 桌子中间一个硕大的火锅,比平常吃的要大一倍。火锅里翻滚着红色发出香辣味道的底汤,瞬间就能勾起人的食欲。 牛百叶,鱼丸子,各种各样的蔬菜,琳琅满目。陌然只觉得舌根底下沁出来一层**,他饿了! 武书记拿出来稻谷烧,这种酒口感没瓶装酒好,但烈度高,不上头。 老费嚷着也要喝酒,平常他只喝啤酒,白酒几乎不沾。但武书记家没啤酒,山里人家很少喝啤酒,要喝,稻谷烧奉上。 一杯过后,陌然说起自己年前送鱼来,结果车翻到沟底去了,还死了一个人。 武书记大吃一惊道:“我怎么不晓得?” 陌然笑笑,没说话。这江华乡就像与世隔绝一样,外面的消息进不来,里面的消息出不去。 武梅眉头一跳说:“我知道,我回来的那天,听说有车翻下去了,却不知道原来就是你们。” 武书记问:“白天?晚上?” 陌然道:“晚上。要是白天,可能就翻不了了。” 苏眉插进来一句话,关切地问:“你没伤着哪里吧?” 陌然伸伸胳膊说:“你看我像是受伤的人吗?我这人命硬,阎王不收。” 张波涛呸了一声说:“大过年的,说吉利话。什么阎王不阎王啊,打住啊!” 大家就笑,苏眉白他一眼,低声嘀咕了一句:“老迷信封建。” 得知陌然原来在东莞当厂长,武梅与他的话就多了起来,问东问西的,最后问他都做了厂长了,为什么还回来竞选一个村长。 陌然笑道:“在我们乡下男人的心底,都有一个做村长的梦,你不知道?” 武梅惊奇地看着他,说:“村长有我们了不起?就是我爸的这个乡党委书记,在外面的世界里又算得了什么?” 陌然点着头说:“小武,每个人的追求不同。比如你爸爸,心里想着就是如何带领老百姓致富,个人名利岂会放在心里?这其实就是我们共产党人的信念啊,为了这个目标,多少人前赴后继,奋勇向前。” 武梅抿嘴一笑说:“你们这些人,说的都像唱歌一样,好听。但做不出来。” 武大兰书记眉头一皱,叱道:“武梅,别胡说八道。” 武梅扮个鬼脸,不再说下去了。 饭桌上陌然得知,参加县文艺调演的节目已经确定好了。江华乡不再这次调演名单中。过去县里但凡是搞什么文艺之类的演出比赛,江华乡都不在其中。这让武大兰书记心里闷着一股闷气。县里不让他们参加,就是看不起他们。 现在有这个机会,武书记亲自上阵,要求江华乡的这个节目一定要让所有人耳目一新。 武书记说完,看着苏眉说:“小苏辛苦了。她到底是专业人士,懂啊!不过,这次你来我们乡里,耽误了你的事,很对不起啊!” 陌然好奇地问:“耽搁了什么事?” 武书记欲言又止,迟疑了好一会说:“组织部找她谈话呢。” 陌然一愣,想起年前何书记给自己说的话,如果不出意外,苏眉可能会坐上招商局局长宝座。 可是组织部找她谈话,她却不见人,这不是明摆着耽搁人家了吗? 514、陪睡 陌然早上起来,出门便被眼前的美景将自己惊得呆住了。 昨天与老费过来,到了江华乡已经是暮色苍茫,看什么东西都是模糊一片。哪料到早上这一眼,让他恍如隔世之感。 太阳光柔和地扑撒下来,将眼前的一片冰雪世界涂上一层金光。满眼里一片银白,玉树临风,冰棱高挂。满世界里没一丝声音,仿佛天地完全静止了。 远处,高山积雪如披了白纱巾的少女,近处,冰雪覆盖之下,宛如成熟的少妇一般丰腴。屋檐下挂着冰条,晶莹剔透,被太阳光一照,焕发出五彩斑斓的光芒。而不远处的池塘,恰如一块温润的美玉,水面已经冻结,水底下似乎还能看到鱼儿在畅游。 漫山遍野的白雪层层叠叠,如峰,如峦。又如天上掉下来一团洁白的棉絮,将大地严严实实地遮盖起来。偶有几根未枯败的草,顽强地屹立在一片白雪当中,又恰如画家笔下的写意,更显沧桑。 一阵风吹过,树枝上的雪花扑簌簌掉落下来,声音如大珠小珠落玉盘,撩拔得人心痒不已。 几只鸡儿走过,在雪地上留下几行零碎的爪印,恍如一张宣纸上小儿胡乱的涂鸦,却又让人从心底升起来一丝难以言说的感动。 这一片银白的世界,就是诗,就是画。 如果不是他提醒自己,他还真以为误入了一个童话的世界。 昨晚武大兰书记盛情邀请他俩留宿在家。陌然也不推辞,做男人的,最要紧的是懂得识时务者为俊杰。如果拒绝武大兰书记,他和老费去哪里? 武书记家是栋上下两层的红砖房,楼上住着武书记的儿子和女儿武梅。他们都是临时回家,过了年,又将踏上征程。 这样的日子陌然过来过,知道在外打工人的辛酸与无奈。 武书记把楼上的房间腾出来,安排陌然和老费一人占一间。陌然过意不去,说只要有一间就足够了,他和老费可以挤在一张床上。 武书记坚决不肯,说陌然和老费都是贵客,怎么样也不能怠慢。好说歹说,还是没拗过武书记的好意。老费占了武书记儿子一间房。陌然就只好去了武梅的房间。 陌然进去时,武梅正在收拾衣服下楼去。武大兰书记在楼下临时为儿女安排了床铺。 陌然过意不去,讪笑着说:“真对不起,让你麻烦了。要不,我下去。” 武梅笑吟吟地看了他一眼,笑道:“你是嫌弃我的床不够舒服吗?总不至于像某些地方,来了客人还要让妻儿子女陪睡吧?” 陌然尴尬地说:“小武,你别取笑我了。真的,我占你一个女孩子的房,说到那里去都难听。” “行了。这是我爸安排的,我们都愿意啊。你再推辞,我倒觉得你真有想让主人家人陪你睡的想法。” 武梅说完,看看背后没人,压低声说:“据说,在我们江华乡,很久很久以前就有这个传统的。” “什么传统?”陌然好奇地问。 “陪睡啊!”武梅还是一副笑盈盈的样子,低声说:“家里有女儿的,女儿陪客人睡。家里没女儿的,老婆陪客人睡。” “真的假的?”陌然心里一阵乱跳,狐疑地问。 “当然是真的。这还有假啊?”武梅不屑地说:“不过,你别想歪了啊。这虽然是陪睡,但还是有规矩的,而且规矩很严,谁要是触犯了,轻则断胳膊少腿,重则连命也保不住。” “是吗?”陌然暗暗吃了一惊,追着问:“你说来听听,都是些什么规矩?” 武梅的眼光在屋里扫了一圈,看到窗户上系着的一根红绳,便去拿了过来,径直走到床边,将红绳抻直,放在被子上,回头招招手说:“你过来,我告诉你。” 陌然便过去,疑惑地看着被子上的红绳。 武梅笑着说:“这根红绳铺在被子中间,客人与女儿各有一床被子。如果第二天早上起来,红绳歪了,或者干脆不见了。客人就得接受惩罚。” 陌然嘿嘿一笑说:“如果是我,肯定会让红绳歪啊!” 武梅抬眼看了他一下,脸色腾地红了起来。 陌然知道她误会了,赶紧说:“你想啊,我这个人睡觉是最不安分的,喜欢乱动。这人睡着了,哪里还能管得住自己啊?除非不睡,一夜干坐着守着这根绳子。” 武梅浅浅一笑道:“还是悟出来了嘛,客人要想不断胳膊少腿,只能一夜守着红绳到天明,眼睛也不敢眨一下的啊。” 陌然顿时明白过来,笑骂了一句:“狡猾!” 武梅笑道:“你还真以为武梅这里的男人那么大方?老婆和女儿都舍得拿出来给人睡?你这种人,肯定是想歪了吧。” 武梅的笑话,让陌然暗自惭愧。实话说,刚开始武梅说起这样的事,他还真的想歪了。试想一个血气方刚的男人,身边睡个如花似玉的女人,谁还能一夜无语到天明?就算女人长得再丑,睡在旁边的男人谁敢说自己不会心猿意马? 陌然也知道,这种风俗在民间确实存在,不过不在雁南县,而在西北一些偏僻的地方。武梅看似看玩笑的话,让陌然的心里咯噔跳了一下,一个新的想法从心底冒上来。 一夜过去,陌然躺在武梅飘着暗香的松软被子里,很难进入梦乡。 黎明刚到,他就迫不及待爬起来,穿好衣服站在武大兰书记大门口的台阶上,看着满眼的银白,心潮澎湃不已。 武书记比他还早起来,陌然看风景的时刻,他已经从菜地里挖了一兜白菜回来。 “陌主任,起得早啊!这么冷的天,怎么不多睡一会?” “武书记,你比我还早啊。” “我习惯了,年岁大了,睡眠少。”他扬了扬手里的白菜,笑眯眯地说:“这打过霜和见过雪的白菜,见火就熟,好吃。” 陌然乡下出生的人,十几岁之前一直呆在乡下,他当然知道武书记所言不虚。白菜这东西,不被霜打过,不被雪压过,无论怎么煮,吃起来都是脆生生的,没有半丝甜味。 “武书记,确实是。我也喜欢吃这个时候的白菜。又香又甜。” 武书记笑笑,问他:“看什么呢?入迷了啊!” 陌然随口问了一句:“武书记,你看今天都出太阳了,这雪会化吗?”他指着挂在屋檐下的冰棱子说:“这些是不是都会化了?” 武书记摇了摇头说:“我们这里与外面还真不一样,别看现在出了太阳,不但雪不会化,冰棱子不会掉,到了晚上,反而会更冷。” 陌然好奇地问:“怎么会这样?” 武书记看一眼身后的大山说:“你看看我们江华乡啊,看起来好像到处都是山一样,其实我们这里就是一座山。这座山围成了一个圆圈。我们江华乡就在这个圆圈中间。所以,外面的很吹不进来,里面的冷气跑不出去。这样的天气,一般都要半个月以上才会融雪啊。” 陌然越听越觉得不可思议。虽说乌有村也下雪,但不管下多大,只要第二天一出太阳,再大的雪马上就变成了水。就算不出太阳,雪也不会保存三天以上。一阵风就能将雪融化得干干净净。 陌然想起昨晚武梅说过的关于陪睡的话题,犹豫了好一阵,还是不好意思说出口。 武书记似乎感觉到了他有话想说,便鼓励他说:“陌主任,你还有什么话,尽管说就是。” 陌然便麻起胆子,小声地问了一句:“听说,我们江华乡过去还有陪睡的风俗?” 武大兰书记本来微笑的脸听到他这么一问,脸色顿时沉了下去,半天不作声。 陌然心里有愧,赶紧解释说:“武书记,我就随便问问,没其他意思。” 武书记唔了一声,摆摆手说:“都是过去的陈规陋习,早废除了。” 陌然笑道:“风俗这东西,都是千百年来祖先传下来的规矩,废除多可惜。” 武大兰书记闻言,警惕地看了他一眼,一言不发从他身后走过去。走了一段路后站住脚说:“现在谁还敢这样?这不就是耍流氓吗?” 陌然知道武书记是误会自己了,说不定武书记会想,他陌然这个时候提出这个让人难以启齿的问题,是不是在责怪他没让女儿陪他睡啊! 他不想再解释。有些东西,是越描越黑的。做人,清者自清。 张波涛和苏眉被叫来一起吃饭,山里的早饭一样复杂,绝非陌然平常的习惯,一碗米粉嗦下去万事大吉。 武大兰书记的老婆本来就是个心灵手巧会做菜的女人,乡政府来了领导,通常都是请她亲自掌勺。 这一桌菜摆出来,香气四溢,红的白的绿的,还没开吃,涎水早已灌满了一嘴。 早上也喝酒,开胃酒。 陌然抢过老费手里的杯子说:“老费,你今天不能喝,你得帮我一个忙。” 老费瞪他一眼道:“帮忙就帮忙,为何连酒也不给我喝?老陌,这酒是你家的么?” 老费赤红着脸,让一桌子人乐不可支。 陌然正色道:“老费,到时候我请你喝大酒。今天你还真不能喝。” “为什么?” “你帮我送苏眉姐回县里去,她有急事。”陌然指着苏眉说:“你要喝了酒,这个忙你就帮不了我了。” 老费颓丧地说:“老陌,你就欺侮我。你不回去吗?” 陌然摇了摇头说:“我还有事,过几天回。” 515、手忙脚乱 雁南县文艺调演如期举行,县委礼堂一早就热闹非凡起来。 调演时间定在大年初八,这就预示着全县今年过了一个非常紧张的年。往年初八是上班的第一天,大家都还沉浸在过节的余温里,并未完全适应过来。懒散的状态一直要延续到元宵节之后。今年不同,去年快过年时,县委宣传部突然下了文件,要求各乡镇局委办准备好节目调演,这让大家都手足无措。如果换在以往,肯定有人提出不同意见,甚至反对和拒绝执行宣传部的文件。但现在没人站出来说半句话,因为县里格局变了,何田宇县长荣升县委书记,县长一职还是他兼着的。宣传部的文件不能说何书记不知道,文件没由县委县政府牵头发,而是以宣传部的名义下发,里面究竟有什么含义,没人猜得透。 能在官场里混的人,十有八九都是八面玲珑的人。他们尽管猜不透这份文件的真正含义,但所有人都明白,这份文件里一定有何书记的意见。 由此,从文件下发那天起,全县所有部门都动了起来。单位大的,拿出一两个节目不在话下,单位小的,要挤出半个节目都难。有些人便动了心思,主动与其他单位联合出节目。这样,到了大年三十的前一天,全县汇总到宣传部的节目居然有二十三个之多。 文艺调演定在晚上八点开始,陌然召集管委会全体工作人员,开了一个简单的迎春座谈会。 散会后,他坐在办公室里,焦急等待一个人来。 初三去了一趟江华乡,他让老费送了苏眉回来,暗中叮嘱她办了两件事。一是让她赶快去找组织部,二是让她去了市电视台找了董曼。 苏眉没去组织部,组织部还没上班,找不到人。董曼照样没上班,但她还是带着人带了器材赶来了江华乡。 陌然就守在江华乡等他们来。 董曼带来的人马很专业,他们用了无人机航拍的技术,将江华乡的每一个角落都拍摄了下来。 陌然说:“董记者,辛苦你。这次拍的素材,你帮我剪辑成一个八分钟的风光片。” “八分钟太长。”董曼说:“五分钟就行。” 武大兰书记不明白他们在捣鼓什么,插了一句话:“你们拍电影么?我江华乡还能拍成电影?我们要出名了么?” 陌然微笑着说:“当然要出名。而且要出大名。” 武大兰书记一听,顿时兴奋得一张脸红得像秋后打霜过的柿子,激动得语无伦次起来:“这么说,我江华乡要发达了。” 陌然笑而不语,他心里有本帐。江华乡要想改变面貌,单纯靠一部纪录片还成不了事。这不风光纪录片只是一个引子,他需要它引来投资。连续几天的考察让他信心倍增,江华乡打造成为雁南县乃至芙蓉省唯一的一个具有完全民俗风格的旅游景点,只差资金了。 现在全国任何一个地方,都会借着地形、名人,或者历史文化打造旅游景点。但凡风景有点点过人之处,地方政府就会围起来收钱。这在一段时间形成了独特的旅游经济,地方政府的口袋也因此鼓胀了许多。 雁南县没有旅游景点,不是没有,是没人去发掘。 一直在一旁看热闹的武梅说:“你们是不是准备拿到文艺调演上去放?作为舞台背景?” 陌然一听,不由多看了她一眼。他一直没说出来这部片子的具体用途,包括董曼也不清楚。现在被武梅一句道破心思,便问了一句:“你有什么看法?” 武梅笑吟吟地说:“如果是,我觉得要十分钟以上。因为我们乡里的这个节目全程时间是十五分钟。前面得有一两分钟背景烘托气氛,节目结束后,得有一分钟时间让观众韵味。” 这话犹如醍醐灌顶啊!陌然心里顿时明亮起来。央求着董曼说:“董记者,你送佛送到西,就按小武的意思来,你帮我剪辑成十八分钟的片子。” 江华乡的这段过程,都在悄悄进行。两天时间,董曼完成了全部的拍摄工作,带着人回了雁南市。临走前,陌然说:“董记者,只能给你一天时间,最迟,你得在初八上午把片子给我。” 十点过后,不见董曼过来,他开始有些焦急。 十点半了,还是不见董曼影子。他屁股底下像着了火一样,再也坐不住。 他几次想给董曼打去电话问问,又怕自己太性急而惹得人家不高兴。这次董曼带人来帮他,一没说钱,二没说人情。他心里清楚,制作这么一部十几分钟的记录片,放在大城市,没有三五十万拿不下来。 他没钱,江华乡也没钱。管委会有钱也不能用在这部记录片上。 他故意不提,董曼居然也不提。 是不是董曼觉得没付钱,她不给了?陌然心里涌上来这个念头,突然把自己吓了一跳。 真要如此,这下就该死得惨了! 十一点刚过,江华乡的人到了。 武大兰书记亲自领队,乡政府主要负责人全部到齐。 刘鲲鹏乡长一个劲抱怨陌然,说:“兄弟,你搞这个事,还瞒着我,不够意思啊!” 陌然嘿嘿笑道:“刘乡长,这大过年的,我总不能把你留在乡政府,嫂子和孩子都等着你回家过年,你说我能自私吗?” 刘乡长板着脸说:“兄弟,你这是看不起我啊,只要为了工作,我刘鲲鹏还在乎什么过年不过年的?你嫂子他们也会理解我的嘛。” 陌然笑道:“现在就需要刘乡长你来坐镇了,你的作用就在今晚了。” 武大兰书记疑惑地问:“我没事了?” “你是总指挥!”陌然说:“两位领导,先把演员们的吃喝安排好。我让小苏已经联系了宾馆,我们现在就去。” 江华乡一共来了三十几个人,一台大客车塞得满满的。 陌然事先有要求,凡是来参加演出的人员,一律着民族服装。 盘舟和盘梦情是这次节目的主演,两个人一直在一起交流演出注意事项。陌然不让任何人去打搅他们,今晚的演出,必须一招定乾坤。 管委会全体人员作为本次演出的节目后勤组,陌然带的人马一到,便被管委会的工作人员按事先安排的房间,一个一个请到房里去休息。 武大兰书记他们昨夜半夜就起身出发来了,路不好走,雪还未化。大客车的车轮绑了铁链子,以蜗牛的速度来往。 中饭安排在宾馆餐厅,因为刚过年,餐厅还没开业。陌然让武书记的老婆亲自前来动手,请了齐小燕和大哥陌天,小妹陌秀帮她的忙,借了宾馆厨房,按照江华乡的风味操作饭食。 中饭很简单,因为时间紧急,匆匆炖了一锅牛脚汤。 牛脚还是先在江华乡做好的,只需热一热就行。 陌然陪着武大兰书记他们一起吃饭,饭后,武书记要去何书记办公室拜年,问陌然要不要一起去。 陌然拒绝了,他心里清楚,何书记一定知道他在做什么。因为董曼与他在江华乡呆了两天,他不可能不知道。 武大兰书记和刘鲲鹏乡长两个人结伴去何书记办公室,他回到管委会继续等董曼。 下午三点,他才接到董曼的电话,说堵车了,她在路上已经堵了整整三个小时了。 陌然的一颗心顿时掉进了冰窟窿,背景风光片拿不到手,江华乡的这个节目要打一半的效果折扣! “摩托车能走不?”他问。 董曼犹豫着说:“好像能。” “你是什么车?” 董曼就把车牌号说了一遍,迟疑着说:“天太冷了,我都没看到一台摩托车。” 陌然说:“堵就堵吧,你耐心等等,我叫人来。” 电话打到异乡人在雁南的小虎手机上,小虎笑嘻嘻的说:“老大,我还没给你拜年,你先给我拜年啊?我可受不起。” 陌然严肃地说:“别废话,告诉我,现在能开车不?” 小虎沉默了一会,低声说:“问题不大。” 陌然便把董曼的车牌号说了一遍,叮嘱他道:“给你一个小时的时间,去找这台车上的人,帮我把一张碟片拿来。” 陌然听见电话里传来小虎老婆的骂声,但他已经顾不得了。开摩托车也是个技术活,特别在这么冷的天,这么恶劣的环境里,只有小虎这个专门开摩的出租的人还能信任。而且,除了他,此刻他也不信任别人。 他想象着小虎打着石膏的腿,这小子骨折,本来不该让他去。可是除了他,谁还能去? 江华乡这次拿出来的节目,就是陌然那天听武梅说的“陪床”。 瑶族人能歌善舞,他将“陪床”这种风俗揉入到了歌舞里,虽然节目因为时间太短而显得粗糙了点,但表现出来的形式,却是能让人耳目一新的轰动效应。 他需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五点刚过,小虎的碟片送来了。 他一身泥土,显得狼狈不堪。 陌然没时间与他客气,只说了一句:“小子,不错,好样的。” 刚打发走小虎,文艺调演组的电话就来了,问管委会的节目怎么样了。 陌然心里想骂,奶奶的,宣传部也不知在搞什么鬼名堂,不给时间准备,也不给节目要求,领导一句话,下属忙到夜。 516、旗开得胜 一切不出所料,江华乡的民俗风情歌舞取得了空前的轰动。 管委会与江华县联合的节目在调演的最后一个,压轴节目。 一台调演会开了将近两个小时,前面的节目除了唱歌、几个舞蹈,就是一些才艺展示,二胡笛子喇叭一起上阵,虽然热闹,却没一个节目出彩。 何书记率领四大班子主要负责齐聚礼堂观看节目,一场节目快到尾声了,陌然没看到何书记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陌然心想,这也不怪何书记不高兴。整台节目下来,简直就是一锅乱七八糟的大杂烩。先不说节目质量,单是节目内容,就让人提不起兴趣。 就在大家都等着散场走人时,江华乡的歌舞上场了。 背景墙上的led灯闪烁,音乐响起。 一分钟的江华乡风光航拍,将一座晕晕欲睡的礼堂刹那间点亮起来。 有些去过江华乡人被眼前的风光片勾起了记忆,不由惊呼出声:“这不是江华乡吗?” 这一声喊,将所有目光都聚齐到了背景墙上。 不可否认,董曼的拍摄和剪辑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连陌然自己看起来,都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江华乡太漂亮了!简直美轮美奂! 陌然在心里感叹着,尽管他在江华乡就被惊艳到了,但看着眼前以艺术的手法表现出来的风光,还是让他的心再一次被震撼。 前奏音乐刚停,一阵男女声响起:“哟喂!” 声音悠长,尖锐,饱含激情与骚动。 灯光一闪,一顶红轿出现在舞台中央。 四个精装的男人,袒胸露怀,抬着红轿在舞台上跳动,歌声响起来。 背景随之变幻,出现瑶家传统节日的盛况。 音乐又停,红轿放下来,轿门帘掀开,盘梦情一身盛装出现。聚光灯打在她身上,但见她似娇还羞,蓦然回眸一笑,顿时礼堂静得鸦雀无声。 陌然心里一跳,盘梦情的扮相太美,让人惊为天人一般。 还没等他回过神来,音乐声又起。 盘梦情翩翩起舞,舞台两侧出来伴舞的人,盘舟打头,一身瑶家传统服饰,显得精干明亮。 舞台背景跟着变幻起来,但见人舞如影,歌声震天。 陌然悄悄去观察何书记,发现他本来紧锁的眉头已经舒展开来,正凝神看着舞台上的歌舞。 一场融合了瑶家所有喜庆的舞蹈,在瑶家歌声里尽情绽放。 舞台上热闹非凡,舞台下群情激昂。 舞毕歌歇,轻音乐响起。 人们还未回过神来,刘鲲鹏乡长和苏眉出现在舞台中央。 聚光灯再次焦聚在他们身上,刘鲲鹏乡长和苏眉开始朗诵一首短诗。 刘乡长字正腔圆: 雁南之南 山如翡翠 水映叠嶂 江华有梦,梦回盛唐。 苏眉接着朗诵: 雁南之南 有女待嫁 有情悠长 山为天地,地当婚床 刘乡长再次朗诵: 雁南之南 大山巍峨 秀水蜿蜒 民俗风情,都在我乡 苏眉接着: 雁南之南 盘王故里 锦绣勾蓝 锦绣如我,美丽河山 刘乡长与苏眉一道朗诵: 雁南之南 璀璨明珠 世外桃源 寻梦之乡 江华乡欢迎您! 音乐渐停,灯光渐暗。大幕徐徐拉上,舞台上复归宁静。 礼堂里一片沉寂,仿佛没有一个人。连呼吸声也闻不到半丝。 陌然的心悬起来,节目结束了,居然没半点反应,难道都睡着了? 头顶上的灯光打开,何书记第一个站起身,开始鼓掌。 礼堂里响起何书记一个人孤单的掌声,随即,如潮水一样,掌声雷动起来。 不能说江华乡的节目很精美,毕竟只有那么一点时间。但比起所有的节目来,江华乡的歌舞节目,就连县文化馆的节目都望尘莫及。 掌声一直不歇,所有人的眼光都看着舞台。 刘乡长领头,身后跟着苏眉,再后面是盘梦情、盘舟,以及所有参加演出的人员,逐一出现在舞台上谢幕。 陌然只觉得心里一阵猛跳,眼眶湿润了。 他要的就是这种效果,旗开得胜地打响了他计划的第一枪。 何书记上台与演员握手致谢,这最后的一个压轴节目,将这次调演推到了一个高潮。如果说前面所有的节目都是调味品,那么最后捧出来的是一道大餐。江华乡的歌舞节目,就是拿到正规大型歌舞剧院去演出,其饱含乡土风情的民俗特色,一样能光华夺目。 武大兰书记激动得声音都变了,一颗老泪从他的眼眶里掉落下来。他紧紧握着陌然的手,高兴地说:“陌主任,我们成功了!” 陌然淡淡一笑,心里想,这只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距离成功还有九千九百九十九里路要走。 如果说,前面的歌舞都是炫人耳目的精彩,那么最后的朗诵,就是点睛的神来之笔。 这个环节是陌然最后加上去的,他信手写了这一段诗歌,感觉把自己想说的话,都倾诉了出来。江华乡在他心里,就是一个待字深闺的美人,她脸上遮了一层神秘的面纱,让人看不到她火热的内心世界。 刘乡长的普通话还行,比起一些满嘴土话的干部,不知道要强多少倍。提起普通话,陌然就想笑。雁南县是个说土语的地方,干部也大多是土生土长的,从小一口土话,要说个普通话,比憋兜屎还难。 陌然记得小时候看电视,市里也好,县里也好,干部上电视讲话,刻意想要说几句普通话出来以示身份,结果说出来的话简直惨不忍睹,笑掉人大牙的同时,让人心生怨恨,这么水平低下的干部,能带领老百姓过上幸福的生活吗? 文艺调演终于结束,县里召开表彰大会,江华乡拿到了历史上唯一的第一名。 会后,何书记特地叫了陌然去他办公室,开口第一句就问:“陌然,你想做什么?尽管开口说。” 陌然嘿嘿笑道:“何书记,我想做什么,你还能不知道?” “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何书记故意板起脸说:“说不说?不说,从我这里滚蛋,以后不许再给我提。” 陌然赶紧陪上笑脸,小声说:“何书记,我觉得江华乡单纯搞个就业培训基地解决不了实际问题。江华乡有着雁南地区唯一的民俗风情和风景特色。如果把江华乡打造成为一个民俗旅游地区,可以从根本上解决很多问题。” 何书记沉吟不语,过一会说:“我就知道你小子肚子里憋着招,慢慢说来我听。” 陌然说:“整个江华乡占地十多个平方公里,人口五千八百人,除去汉族人口一千来个,剩下的都是瑶族。而且这里的瑶族还不是一个支系,我打听了一下,江华乡有大大小小四五个瑶族支系。也就是说,一个支系就是一种风情,一个世界。江华乡的山水,您比我跟清楚,山清水秀算不得特点,关键是江华乡的山水,有着别的地方根本不能比拟的优势。太美了!” 他感叹着说:“何书记,如果我们把江华乡打造成为了旅游景点,让本地老乡家家都去办农家乐,你说,会不会有变化?” 何书记一边听着,一边用手指敲打着自己的大腿,手指像跳舞一样。 “看来你做过功课?” 陌然讪讪笑道:“其实我了解的也不多。何书记您是我们县的首长,您知道的肯定比我多。我这是班门弄斧,不好意思。” 何书记摆摆手感叹道:“如果我们县里没一个干部都像你这样用心,我还担忧什么呢?” 这句话的评价太高,陌然觉得有点受用不起,赶紧表态说:“何书记,我这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不!陌然同志,我们就需要你这样的干部,看来我老何的眼光还是不错的嘛!”何书记大笑起来。 “我这样做,是不是给您添堵了?” 何书记恼怒地瞪了他一眼,没说话。 过了好一会,“还有呢?”何书记问。 “没有了。”陌然老实答。 “钱从哪里来?”何书记突然说:“你的想法确实很好,这也是彻底改变江华乡的唯一有效的办法。只是要改造,需要钱。这笔钱从哪里来?你想过没有?” 陌然摇了摇头,心里想:“老子才不管钱从哪里来。既然想改变,就得拿钱出来。而且这钱还非得是政府投资,否则,如何体现为人民服务的思想呢?” “我现在是不管钱的。”何书记说:“我这个县长是临时代理的,我不能在新县长来之前,把人家口袋子的钱都掏空吧?” 陌然嘿嘿笑道:“我没想过。” “你小子给我出了道难题!”何书记笑眯眯地说:“一句话,我支持你。但我没钱给你。你要钱,自己去想办法。” 临了补充一句:“还过一个月,就该是人大选举时间了。雁南县要新选出来一个县长。如果你想做点事,我建议你准备好东西,等下任县长到任后,你找他要去。” “我不敢!”陌然讪讪笑着说:“我算老几,敢找县长要钱。” “没叫你找他要钱,你是帮他干事业!”何书记沉吟一会后说:“如果你不想求人,不如自己来当县长啊。这样就没婆婆管着你嘛。” 陌然吓了一跳,赶紧摇手说:“何书记,你别吓我,我可不想做县长。再说,我陌然算什么?哪有资格觊觎县长位子。” 何书记似笑非笑看着他说:“一切皆有可能啊!” 517、环保局探底 元宵节过后,一切都恢复正常。 老费的工地节后第一天就开工,弄了不少烟花放了,搞得工业园区的天空硝烟弥漫,处处一股火药味。 陌然带着管委会所有部门头头,集体上了工地。 年前有反映过来,工地缺水。需要从湘水河里抽水。可是环保和水利部门都不允许工地自己架设管道,说湘水河是饮用水源,属重点保护地区。 毛工当时打了一口深井,三百多米深,水能支持工地用。老费这边的打了一口,却怎么也打不出水,找了风水先生来看,说是此井偏左一寸靠近龙脉,偏右一寸毁了土地,这不偏不倚的地势,按理说不可能不出水。风水先生掐指一算,说再往下五寸,必定打到泉眼。但有一说法,此井如果出水,隔壁的毛工井将枯竭干净。 马小军不信邪,本来钻头已到极限,再往下钻,非得专业设备不可。但马小军想戳破风水先生的谎话,硬逼着钻井的往下钻了五寸。果不其然,钻头掉了下去,但水涌了出来。 这边泉涌,毛工那边的井果真日渐枯竭。过了几天,井里滴水无存。 毛工是个信风水的人,当即把这边的情况一五一十向集团汇报了。集团也不声张,悄然派了顾亦珊过来,看过风水现场之后,让毛工往井里回填了五寸生土。这下出现奇事了,瑶湖集团这口井依旧不出水,但老费这边刺绣厂的井也不出水了。 陌然听说了这段奇事,心里嘀咕着他们不把事情给自己说,嘀咕着顾亦珊过来居然不告诉他。 建筑工地没水,几乎没法动手。刚开始缺水时,苟日新为了在集团面前邀功,让工地施工用水全从他村里的两口水塘里抽。水塘有多大?这点水简直就是杯水车薪,两口池塘抽干后,再也想不出办法来,就买了一台大马力抽水机,与老费的刺绣厂商议好,一同从湘水河里抽水。 抽了几天不见动静,毛工正在庆幸问题得到解决,雁南县环保局和水利局一同找上门来,二话不说,先开了一张罚单。两家施工单位各罚二十万块。罚款还不算,叫了人来,将抽水机拆了,一车拉走。 刚好临近过年,毛工就没去找陌然。现在年过完了,施工现场要水了,问题就凸显出来。 老费搓着双手说:“老陌,罚款我认,水得给我。” 陌然本来一肚子火,这帮人无法无天,打着环保的牌子,要挟别人从中牟利,这种手法在过去司空见惯。 他问老费:“年前你去这两个单位走动没有?” 老费听不明白,瞪着眼看着他。 孟夏冷冷地说了一句:“没去,我也不让他去。这是明摆着的事,索拿卡要。我就是不给他们吃惯了甜头。实在解决不了,我去找何书记。” 陌然心里明白孟夏对自己有火,不敢去接她的话。只好嘿嘿笑着说:“老费,莫急,一天,给我一天时间,我来解决用水问题。” 海口夸下了,但真要解决问题,陌然心里一点底也没有。这些老爷部门,仗着手里有点权力,最喜欢干的事就是作威作福。平常水利局狗屁都不是,谁都不鸟他。这时候抓着了机会,还不显摆一下权力的威严? 至于环保局,就是一个吃饱饭没事干的部门。环保部门真有本事,何至于现在的污染那么严重?这些人左手拿着法律,右手收着红包。只要给钱,什么事都能睁只眼闭只眼。要是不给红包,鸡蛋里非得给你挑出来几根骨头。 水利局陌然打过交道,村里修渠道的时候,水利局是指导部门。当然,维修款也是水利局拨下来的,尽管不多,勉强也能维持一年一度的工钱。 从工地回来后,陌然心里窝着一肚子的火。自己好不容易请来两尊财神,却被地方部门想方设法设置障碍。如果惹恼了人家,再来一次撤资走人,再想请人回来,简直比登天还难。 园区工作协调都是管委会负责,不但要协调地方关系,也得协调县里相关单位关系。过去陌然不想去走动,是认为这些人不敢胡来,毕竟是县里的重点企业,又是市里挂牌的单位,不吃个豹子胆,还真不敢下手。 可是环保局和水利局偏偏迎难而上了。 管委会开了一个短会,陌然黑着脸骂了一顿娘。明着是骂设置障碍的单位,其实也是在责怪管委会的人工作不力。 会上他布置了几项事,首要一条就是,不管想什么办法,动用什么关系,一天的时间必须解决工地用水问题。 没人出来挑头,都躲着陌然的眼光。 陌然叹口气道:“你们这些老爷,遇到事了,一个个都成了缩头乌龟了,这么点事,难道还怕他们吃了你们?” 有人低声说:“既然这样,陌主任还是你亲自出马,我们这些人,去了也是白去,人家不鸟我们的。” 陌然大声说:“还反了这些人了。老子就去。” 话说出来,心里再次没底。陌然知道,要让环保局的和水利局的把吃到口里的东西吐出来很难。这些人开出来的理由倒也冠冕堂皇,还真找不出理由说他们乱来。 散了会后,他带了小付先去环保局找局长。 路上他心里就盘算了一个计划,如果这些人真不给面子,他将来个杀手锏,对付这些人,他有的是办法。 环保局长听说他来了,托辞说在开会,让他稍等。 陌然也没办法,只能耐着心坐在办公室里等。办公室的人送来茶水,随口说了一句说:“陌主任,你亲自来给他们擦屁股啊?” 陌然苦笑着说:“没办法,总不能让人家投资方觉得我们这边的投资环境不好。” 来人鄙夷地说:“这些人真没眼光,还是从发达地区过来的。不知道越发达的地方,老板们越会懂得做人的道理吗?” 陌然知道他想说什么,满脸堆着笑说:“你说的也对,这些人是真没眼光。该拜的菩萨不拜,该烧的香不烧,他们以为自己是谁啊?我们中国人,讲究人情道德嘛,这些人确实不懂,是该教训一下。” 送茶的听他这么说,满心欢喜地附和道:“就是嘛,过年了也不知道来走走,能怪得了谁。” 陌然恨不得破口大骂,送茶的人看来就是个闲人,要不局长说在开会,他悠闲得没事干,被局长派来端茶倒水。 等了半个多小时,局长终于匆匆出现了。一见面,双手便紧握了陌然的手,赞叹道:“陌主任啊,年轻有为啊!” 陌然客气地笑,说:“大家给面子,给小弟面子。” 局长呵呵大笑,潇洒地往自己真皮大椅子上一坐,将头仰靠过去,肥胖的身躯如同一堆烂肉,让人忍不住想要呕吐。 “陌主任啊,你可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啊,有什么事需要兄弟我帮忙的,尽管开口说。” 陌然沉吟一下说:“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我们园区现在正是施工的高潮,可是没水了。没水寸步难行啊!” 局长哦了一声,满脸惊奇地问:“出了什么事了?怎么会没水用?” 陌然心里骂道:“狗日的,不去当演员真是浪费了。”心里想着,嘴上却不敢说出来,只好陪着笑脸说:“赵局,你也晓得的,建筑施工肯定与你们的环保有冲突。不过,这都是没办法的事,你说是不?我那园区现在正在施工的两个单位,确实没眼力,我赔罪,道歉,对不起赵局了。改天我督促他们,没事该来融洽关系的还是要融洽嘛。再怎么样,总不能让我们赵局为难。” 环保局长赵力咧开嘴一笑,敲着桌子说:“陌主任,还是你理解我。我们都是吃国家的穿国家的,总得为国家做点事吧?要不人家骂我们尸位素餐,多难听啊!我但凡是有半点办法,绝不会出此下策嘛。” 陌然呵呵一笑说:“就是就是,赵局是老前辈了,你的教诲我一定铭记在心。” 赵局一脸为难地说:“陌主任,你别给我刷墙。我实话给你说,这个忙我还真帮不了。不过,我可以给你出个主意,或许能解决办法。” 陌然一听,兴趣顿起,赶紧问:“赵局有何高见?” 环保局赵局长笑道:“你这个事,其实应该好解决。工地缺水,自来水公司帮忙啊!如果你们工地都用自来水施工,我环保局敢放半个屁啊?不过,自来水公司的环保工作,也是我们负责管理监督。” 陌然心里一动,县里当初承诺过人家,园区要做到“三通一平”,所谓三通,就是通水通电通路。至于“一平”就更简单了,推土机一推,什么土地平整不了? 可是现在的园区,三通只通了一个电,水和路一个也没通。 赵局长话里有话,自来水公司也是他们管着的,换句话说,只要环保局不松口,就是找到自来水公司头上,未必能解决问题。再说,就算自来水公司能通上水,也不知是猴年马月的事了,工地哪里能耽搁得起? 陌然笑道:“赵局,你的提醒我得感谢。不过,那都是后话了。目前当务之急,你还是让他们先在河里抽点水来施工。其他的事,我们慢慢解决。” 赵局长呵呵一笑说:“陌主任,你莫难为我。湘水河可是关系到本县城十多万人的生命安全,开不得半点玩笑。再说,下游就是雁南市,取水口就在距离我们县城不到三里路的河边,我敢吗?” 518、以毒攻毒 环保局无功而返,陌然从局里出来,恨不得跳起脚来骂娘。 可是人家理由很充分啊,他能怎么说?何况人家还给了个建议,说来说去都是为他好啊!陌然心里清楚,这些狗日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自己的面子在他们眼里一分钱不值。 环保局出来,他没心情去水利局了。水利局这帮孙子更恶,比如每年修渠道的款,财政拨下来,过了他们的手之后,会无端地瘦一圈。 他知道,不动点歪心思和手段,还真拿他们没办法。 他让小付开车去县公安局,小付也不多问,一脚油门就将他送到了公安局院内。 邢副局长在家,看到他来,笑呵呵地拉着他去品信阳毛尖茶。 陌然哪里有心思喝茶,一坐下就开门见山说:“邢局,你别请我喝茶了,你帮我一下忙,我请你喝猴魁。” 一听有猴魁,邢副局长双眼几乎要冒出绿光。 陌然将工地情况和环保局他们的事说了一遍,末了说:“现在除了你,谁也帮不上我了。” 邢副局长奇怪地问:“这点小事,你怎么不去找何书记?何书记一句话,谁敢胡作非为?” 陌然嘿嘿笑道:“这点屁事就请何书记出马,我管委会岂不成了一个摆设?何书记会怎样看我们管委会?” 邢副局长一听,顿时觉得有理,迟疑着问:“可是你让我帮什么忙?我公安局与他们可八竿子也打不到一块去。” 陌然神秘地笑,压低声音说:“只要你肯帮,自然有办法。” 邢副局长狐疑地看着他,搔了搔后脑勺说:“你干脆一点,直接说,要我怎么做?” 陌然看看无人,低声道:“我这是下流了点,但没办法了,遇到流氓,就得用流氓手段,你说是不是?” 这句话看起来是说别人的,但怎么听都觉得有些刺耳。邢副局长便讪讪道:“你是想以毒攻毒啊!” 陌然颔首笑道:“还是邢局懂我!” “懂你个毛线!”邢局没好气地骂了他一句,取笑着他说:“陌然,你这个人表面上一副正人君子的样子,骨子里还是流着流氓的血啊!” 陌然叫起屈来道:“邢局,你是兄弟就帮我,要不你还是别管了。” “怎能不管?”邢局正色道:“你有困难,我不帮你谁帮你?一句话,是兄弟的,就得两肋插刀。” 陌然知道自己已经说动了邢副局长。邢副局长在他手里有两件事,任何一件拿出来都能让他死无葬身之地。一个五十万救齐小燕的钱,邢局拿了还,还了又拿回去。这笔钱谁来不多,但真要认起真来,足够杀头。 另一件事就是阳泉水库炸鱼的事,许子明去阳泉水库炸鱼是为了谁?他手里的炸药又是哪里来的?只要认真一查,什么都将***。 信阳毛尖水温恰好,陌然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赞道:“好茶!” 邢副局长绕着桌子转了一圈,打电话叫了治安大队的大队长进来,低声嘱咐几句,挥手让他离开。 陌然心里明白他是在安排自己的事了,便安心地翘起二郎腿,等着消息过来。 过来,半个小时不到,环保局的电话打了过来,请陌然派人去拉回抽水机,答应说给一个月时间让工地解决自来水问题。 陌然随口问了一句:“罚款还罚不?” “罚根毛啊!”邢副局长皱着眉头骂道:“他敢罚你一毛钱,老子罚他一百万。” 陌然心里想,邢局这牛皮吹得有点大,治安管理法明确规定,治安案件顶格罚款也就两百块,他张口闭口罚一百万,这是在吓白菜鬼啊!不过,这句话透露出来一个信息,环保局赵局长有把柄在邢局手里。 在工地的时候他就想过,邢局这道杀手锏,不到万不得已是不出手的。 这个杀手锏就是,陌然得知雁南县有不少干部都有把柄在邢局手里。只要邢局把把柄亮出来,这些轻则丢官卸职,重则得去坐牢吃草。 当然,陌然并不清楚这些把柄是什么,但他明白,任何干部都不想风吹草动。 他的这招以毒攻毒虽说显得很卑鄙下流,但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毕竟工业园区他是老大,出了事他得担责任。 以毒攻毒,疗效极好。下午快下班的时候,赵局长打来电话,邀请他去张大福酒楼喝酒。 陌然婉言谢绝说:“赵局,我今天是真有事,改天我请你,一定!” 赵局长在电话里哈哈大笑说:“老弟,我们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啊。以后有什么事,尽管给老哥打个电话来啊。” 陌然笑道:“必须的,以后还要麻烦赵局。” 赵局长欲言又止地说:“陌主任啊,公安局这帮家伙,可是大盖帽啊,吃完原告吃被告的主,老弟以后小心一些,别让他们抓住了七寸。” 陌然笑嘻嘻地说:“赵局你放心,我这个人无所谓,大不了老子滚回乌有村去种田。” 挂了赵局电话,刚好到了下班时间。 一出门,便看到苏眉急匆匆回来。看到他站住脚,浅浅一笑说:“你是真有办法,老费对你赞不绝口了。” “是吗?”陌然淡淡一笑说:“这些资本家都是坏人,嘴里说一套,心里想一套,手边还做一套。” 正是着话,看到肖科长从楼上下来。他没坐电梯,而是走着楼梯,显然是来找陌然的。 苏眉知趣地回避,拿了包匆匆下班去了。 陌然一看到肖科长,猛然想起林冲年前发来的请柬,心里不由狂跳起来。 这段时间一忙,居然把肖莹要结婚的事忙忘了。 “去喝一杯?”肖科长问。 “好!去哪里喝?”陌然反问。 “去我妹家喝吧。” “肖莹家?” 肖科长点了点头。 “去市里?” “不,去乌有村。” “乌有村?”陌然失声叫了起来。肖莹什么时候回了乌有村?他怎么一无所知?她不是与林冲结婚去了吗?她来乌有村干嘛? “是乌有村。”肖科长微微一笑说:“她好像不能回乌有村一样的。她可还是你们乌有村的人,你这个村支书不是把她的村籍开除了吧?” 陌然尴尬地笑了笑说:“我哪有那本事。” 心里却在想,肖科长叫自己去肖莹家喝酒,这究竟是在玩哪一出?林冲呢? 肖科长似乎看出来了他的心思,淡淡一笑道:“别想太多。想多脑壳痛。” 陌然讪讪笑道:“我没想什么。真的,只是觉得有些意外。” 两个人相伴着出了县委大院门,走路回乌有村,虽说不是很远,但走起来还真不是一件轻松的事。 陌然便叫了一台面的,刚坐上去,开面的的便回过头来看了他好几眼,欲言又止。 陌然奇怪地问:“我脸上长虫了?” 面的司机讪讪笑道:“你就是年前请人拉鱼去江华乡把车翻了干部吧?” 陌然一愣,问他:“你认得我?” 司机摇摇头说:“我不认识干部。但我认识小虎啊,还有那个死鬼,我们都是一起玩的。” 陌然哦了一声,没继续说下去。这段事情如今好像每个人都在刻意回避,没人会主动提起来说。 司机说他认识小虎他们,陌然来了兴趣,随口问了一句:“你们开面的的都没驾照吗?” 司机认真地说:“谁说我没有?看,b照啊!死鬼是没驾照,可是人家丢了一条命啊。我听说,人现在还没下葬呢,说要等县里给个说法。” “什么说法?”陌然心里一惊。他隐隐感觉到有大事要发生。 “毕竟人家丢了一条命,他的死,可是为你们干部死的,不给个说法,死者家属肯定要闹的。” 陌然一听,脑海里盘旋死者母亲在医院的那一幕,顿时整个头都痛了起来。 肖科长在一边喝住了司机说:“你开你的车,废话挺多的啊!有些事不关你事,少掺合好。” 司机被肖科长一顿训,果然不再出声了。 陌然心事重重,感觉道头上压过来一座无形的大山一样,几乎喘不过气来。 车祸死人的事,肯定是被何书记压下去了。要不,早闹起来了。 可何书记再压,终究是死了人,能压得住吗? 他的心莫名其妙地跳得慌乱了。 过了桥,就到了乌有村的地界。陌然眼睛看着窗外,心里一片空白。 肖科长轻声说:“别想太多,又不是你掐死他的,担心什么?” 陌然苦笑道:“跟不讲理的人讲理,就是拿石头砸自己的脚啊,说得清吗?” 肖科长道:“天下没讲理的地方吗?你放心好了,县里不会任他们胡来。” 话虽这样说,到底还是心里没底。陌然颓丧地靠在后座上,眼光顺着车窗玻璃往外看。 到了肖莹家门前的路上,远远的看见她家屋顶上升起一缕炊烟,心里顿时温暖了许多。 肖科长在他耳边低声说:“他们没结成婚,出了大事情了。” 陌然心里又是一惊,转脸去看肖科长。肖科长却不往他这边看,他侧着脸看着窗外,轻轻地叹息了几声。 519、旁敲侧击 肖莹与林冲没在大年初八举行婚礼,这让陌然觉得很意外。 从他得到的消息来看,林冲花了不少的钱,将肖莹老公的无人机公司以入股的形式买了下来,买下无人机公司只有一个条件,他放弃肖莹。言外之意,肖莹丈夫将妻子卖给了林冲,作价一千万。 肖莹本人也知道这个交易,但她保持沉默,既不反对,也不支持。 只有陌然心里清楚,肖莹保持沉默之余,与林冲有一个约定,就是她不参与无人机公司的买卖,但林冲必须要放弃对陌然的追债。 大腹便便的肖莹一眼看到陌然随着哥哥来了,脸上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微笑。她脸上已经布满了妊娠斑,将她本来洁白如玉的脸蛋点缀得有些憔悴。但在眉宇之间,流露出来的一丝母爱的温柔,却能让人无时无刻都感受得到。 她行动显然不便了,腿脚似乎浮肿起来了,脚下耷拉着一双棉布拖鞋,将一个精致的人儿衬得有些邋遢。 女人的人世间最伟大的人,她们为了新的生命,可以放弃一切。比如女人爱美的天性,她们宁愿牺牲生命,也不愿意牺牲容颜。但只要女人母爱的天性一激发出来,任何东西都不能阻挡她们对母爱的渴求与维护。 陌然讪讪地一笑,说:“你回来了?” 肖莹轻轻嗯了一声,眼光在他身上停留了几秒,莞尔一笑。 肖科长自己去泡茶,转头对妹妹肖莹说:“你坐下来休息,不用忙。我和陌然都不是外人,也不需要你做饭。随便拿点什么下酒的东西过来,我与陌然喝几杯。” 肖科长不贪杯,酒瘾也不大。据说他平时滴酒不沾,特别在领导面前。但他只要与陌然在一起,必定会叫他喝上几杯,却始终保持不醉,清醒。 肖莹说:“哥,下酒菜没有啊,我去炒几个鸡蛋吧。” 说着,也不等他们反对,径直去了厨房。 肖科长浅浅叹口气说:“我这个妹妹,心太好,太善良。” 陌然点着头说:“确实是,少有的好女人。” “可惜遇人不淑!”肖科长看他一眼道:“都说我们男人负心汉多,你说,是不也不是?” 陌然听出来这句话里有责怪的意思,只好装傻说:“我说不好,男人也好女人也好,都有好人和坏人,你说是不是?” 两个人相视一笑。 陌然本想试探一下肖莹与林冲的事,话到嘴边却不知如何开口。肖科长似乎看出来了他的想法,淡淡一笑说:“你是不是想问林冲的事?” 陌然这回不好装下去了,认真点头说:“确实是。” 肖科长又叹口气,沉默一会后说:“这女人啊,只要动了母爱,怕是刀山火海都敢闯。你说肖莹她,为了肚子里的孩子,她连个人名誉都不要了。” “怎么了?”陌然紧张地问。 “林冲有个要求,他们结婚后,做掉她肚子里的孩子。” 陌然只觉得脚底下冒起来一股冰凉。 “她同意了?”他颤抖着声音问。 肖科长撇他一眼道:“同意了还会回乌有村吗?” “这么说,肖莹没同意?” “岂止是没同意!”肖科长这次叹息声重了许多:“她当着我爸妈的面,将林冲从家里赶出去了。她说了,她宁愿忍受被千人所指的骂名,也绝不会做掉肚子里的孩子。” “这么说,她与林冲算是完了?” “完了。起码现在是完了。”肖科长说:“她要回乌有村,我们也阻止不了,就让她回来了。” “可是她离婚了啊!”陌然疑惑地说。在乡下有个习惯,离婚的女人都不会再在夫家呆下去,她们要么选择回娘家,要么独自远走他乡。可是肖莹却回乌有村来,这让人大惑不解啊。 “他们离婚,只有他们自己知道。没人知道他们已经离婚了。”肖科长指了指隔壁说:“包括他老爹,也不知道。” 陌然就哦了一声,心里开始沉重起来,恍如坠了一块铅块,沉甸甸的很难受。 肖莹端着炒鸡蛋出来,脸上歉意地笑,说:“你们对付着吃点啊,等下我再去做点好吃的来。” 陌然和肖科长都没说话,各自将面前的酒杯倒满,端起来轻轻一碰,一饮而尽。 两个男人都有心事,因此喝酒不需要劝。 一杯下去,陌然只觉得肚子里一阵翻腾。 肖莹的炒鸡蛋很香,金黄色的鸡蛋勾人食欲。陌然夹了一口放在嘴里慢慢地嚼,心里想着肖莹的下步要怎么走。 肖莹拒绝林冲,甚至愤怒林冲,其实都是为了他好。过去她答应他求婚,是因为她担心陌然还不出借林冲的一百万。可是在孩子面前,她可以牺牲他陌然,看来女人的母爱很恐怖,因为母爱,她们会做出许多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来。 肖科长指头敲着桌子,突然问他:“你有没听说过县里人事变动的消息?” 陌然暗暗吃了一惊。年前何书记与他透露过,年后全县局委办将会做一个小小的调整。比如招商局,现在缺一个局长,该补上位。其他局委办,有到龄的要退居二线,有不称职的要调整道其他岗位去。其实这些都很正常,一朝天子一朝臣,过去是杨书记当家,用的是他自己人。现在换了何书记当家,怎么能用杨书记的人呢? 年前组织部和人事局忙得一塌糊涂,调查干部档案,组织谈话,弄得人心惶惶。要说他肖科长是组织部的人,内幕比他清楚的多。 陌然嘿嘿一笑说:“肖科长,你问我这些,我还真不知道。你是组织部的干部,应该比我清楚。” 肖科长笑了笑说:“当局者迷嘛。” 陌然只好硬着头皮问:“肖科长,你是不是想挪动一下位子,去招商局?” “可能吗?”肖科长反问他。 “万事皆有可能啊!”陌然笑,认真地说:“其实我觉得何书记用人,是不讲规矩的,只要是人才,他都敢用。” “比如你?”肖科长似笑非笑地问。 陌然顿时觉得羞惭,低声说:“我可不是什么人才,再好的猎人,有时候也会放空枪。” 肖科长哈哈大笑起来,注视着他说:“陌然,实话说,你这个人未必真是人才,不过,你身上有个可贵的品质,这是在官场里的人身上所没有的。” 陌然好奇地问:“是吗?肖科长,你不妨说来听听。” 肖科长道:“你身上没有其他人那么势利,办事很实在。估计你是从企业出来的人,做事踏实,不务虚的原因。其实在官场里人,务虚是排在第一的,不务虚的人,别人会不习惯。在官场里,要做到与人习惯一致才好。” 陌然听得云里雾里,他从到县里工作开始,还真没认真考虑过这类问题。在他看来,人在其位,只谋其政。做事不但要对得起自己良心,还得对得起老百姓。老百姓把官都当神一样供着,归根结底,是希望官带着自己发家致富。 他心里区别一个好官与坏官的唯一标准,就是看这个官是不是在为老百姓谋幸福。可是他一年的县里工作经历让他感受到,做官的真正把心思放在老百姓身上的,屈指可数。 “我听说,你们管委会的苏眉,也想上位?”肖科长几乎挑明了话题。 陌然点了点头说:“是听说了这回事,不过,苏眉去招商局,估计阻力会很大。” “为什么?”肖科长饶有兴趣地问。 陌然说:“我也不是很清楚,只是觉得很玄,没那么容易。” “她去不去,还不是何书记一句话。”肖科长端起酒杯说:“现在的雁南县,当家的是何书记,谁敢逆他意而为。” 陌然试探地问:“肖科长,你都说我不是外人了,你就说句实话,是不是你真的想挪动一下位子?” “一个地方待久了,就会没生气了。再说做人做事,只有希望,才会促使人奋勇向前,你说是不是?” 陌然心里有了底,肖科长请他来喝酒,果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刚开始他还以为肖科长带他来肖莹家,是在暗示和警示他与肖莹的关系。现在他明白过来,肖科长只不过是借着肖莹与他的关系,旁敲侧击提醒他,他想去招商局当局长。 陌然在心里想,谁去做局长,他陌然说了不算。而且他也清楚地知道,自己并不能影响何书记的决定。何书记是个刚愎自用的人,连过去的老杨书记都不放在眼里,怎么会顾忌他一个小小的陌然呢?或许肖科长被表像迷惑了,以为他陌然真是何书记身边的红人。可是就算他是红人,他又能去何书记面前提起这样的事说吗? 一瓶酒喝了一半,炒鸡蛋却没动几筷子。 男人们的试探终于落幕,陌然诚恳地说:“肖科长,我个人觉得,你去招商局比苏眉更合适。” “是吗?”肖科长大笑起来,意味深长的看了他几眼。 肖莹过来,嗔怪地说:“你们不许再喝了。” 说着,将桌子上的酒瓶子抓在手上,看了看肖科长,又看了看陌然,低声说:“谁再喝,我就赶谁走。” 520、款款深情 陌然还没找着机会去何书记办公室说肖科长的事,县人大的通知已经发了下来。 通知要求,全县在三月份召开人大会,选举雁南县新一届县长、副县长。根据市委市政府市人大的要求,本次县长选举,人选在本县干部内提拔。全县要积极投入到新一届政府班子人选的活动中去,主动推选和自荐。 这是政治任务,所有干部都得高度重视。 苏眉拿着文件来找陌然,疑惑地问了一句:“难道要等到政府班子选好了才任命局委办的一把手?” 陌然知道她想问招商局这边的事,可是他现在与别人一样,知道的也不是很多。何书记年后还没找他谈过话,他也一直在忙着园区工地开工的事,没过多时间去关心这一块。 环保局和水利局搞定后,园区以自己的名义,在湘水河边架了一台大功率抽水机抽水。抽水当天,管委会请客,将环保局长和水利局长都请到张大福酒楼吃了一顿饭。饭桌上两个局长不约而同地说,以后只要是管委会的事,他陌然打个招呼就行了,免得大家兄弟伙以后有误会。 陌然知道是邢副局长起了作用,虽说邢副局长的级别比他们低,但他是个手握刀把子的人,掌握他们的把柄是他份内的事。 这些把柄平时用不着,关键时刻起到的作用,几乎不能用语言可以形容。 苏眉的话让陌然陷入沉思,年后的人事基本保持原样。这让陌然有些想不通。如今何书记大权在握,县委政府两边一手抓,这个时候应该是他权力最大的时候。如果此时他要调整干部位子,几乎无人可以反对。 可是何书记不动,一点动静也没有,这不由人不联想联翩。 有人说,年前开始,就有人去市里省里活动去了,但到现在没个动静,谁都不知道何书记葫芦里卖个什么药。 陌然看完文件,扔到一边说:“好事慢出来,不急。” 苏眉也不好再说什么,话题本身很敏感,大家都是局内人,点到即止,却能让人意味到其中含义,这是体制内的最高境界。 苏眉看着陌然,突然浅浅一笑说:“要不,今晚去我家吧?我有个事想给你说。” 陌然毫不犹豫拒绝了,他说:“你想说什么,现在说吧,反正有时间,不忙。” 苏眉深深看他一眼,幽怨地问:“你就不问问我在江华乡的情况?冰天雪地的,就我与张波涛在一起,你也不问问?” “我问什么呢?”陌然微笑着说:“你们都是大人,我能问什么?” 苏眉瞪他一眼道:“你没良心!我是被谁支使去的呀?你就关心我?” 陌然看她要生气,呵呵一笑说:“谁说我不关心你了?我天天在念叨着你,要不,大年初三我会冒着生命危险去看你?” “你不是看我,你是看你的节目准备得怎么样了。说穿了,你是看自己的前途。”苏眉没好气地说:“你就不担心张波涛欺侮我?” 陌然眉头一跳说:“他敢。” 苏眉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压低声说:“就算他不敢,你就不担心我会主动?你不知道吗?在那块鬼都不想去的地方,最致命的是什么?” “什么?” “孤独啊!”苏眉笑了起来。她笑起来很好看,眉眼月牙儿一样地弯起来,俏皮,却又不失女人的性感。 “我担心毛!”陌然骂了一句,也压低声音说:“就算给了张波涛三个胆,他也不敢上你的床。” “如果我愿意呢?”苏眉似笑非笑地问。 “你不会愿意。”陌然信心满满地说:“你苏眉是什么人我陌然还是知道的,要不…….” “要不什么?”苏眉紧追不舍地问。 陌然抬头看了看门外,门外寂静无声。管委会的人还如以往一样,没事来办公室点了卯,其余时间都去了园区工地,哪怕几个人躲在毛工和马小军的办公室里打牌,也不会在管委会露个面让陌然逮住一顿批。 陌然从牙缝你挤出一句话说:“要不我陌然也不会上你的床。” 苏眉一听,顿时脸色绯红,犹如晚霞一般的灿烂。 她慌张地低下去头,不敢来看他。过一会又抬起头,眼睛盯着陌然说:“你呀,都忘记我了。” 陌然怦然心动,但他要克制自己。 苏眉给他的感觉,是肖莹和颜小米都没有的温柔。肖莹与他,初尝人事,不但紧张,而且羞涩。颜小米却如火一样,燃烧她自己的同时,几乎将他也燃烧了。 只有苏眉,温软款款,水到渠成的爱抚,让他乐不思蜀。她如一座玫瑰花园,花香袭人,且又争奇斗艳,让他在每一个时刻都能感受到被花儿包围的幸福与满足。她是一个漂亮的成熟少妇,如山泉一般的清冽,蜿蜒在崇山峻岭之间,穿插自如,温润无声。 他的目光停在她高耸的胸前,他清晰地记得,这里是一块饱满的土地,滋润生命的地方。它如山峰一样的挺立,坚韧而不失饱满。他曾迷恋在这块土地上,肆意践踏与蹂躏。 苏眉似乎感觉到了,她故意挺了挺胸脯,让它突兀地在他眼前晃荡。 陌然的心里突然涌上来一股冲动,他不由自主地咂了咂嘴唇。 苏眉狐媚地一笑,轻声问:“想吗?” 陌然使劲点了点头。 “我去里面。”苏眉浅浅一笑,款款进屋。 陌然的一颗心猛地跳起来,这样的挑逗,谁能抗拒得了? 他起身走到门边,装作无意往门外看了看,除了办公室的里有一个新来的小姑娘,管委会所有的门都是紧闭着的,没人在。 他悄然回来,轻轻关上门,锁紧。 屋里苏眉侧身躺在床上,背部的弧线优美可人。 他几步跨到床边,一把搂住她。 苏眉低低浅吟一声,双手勾住他的脖子,将一张小巧发出幽香的唇递了上来。 陌然迟疑了一下,勾下头去,吻住她温润的唇。 两唇一接触,苏眉的舌头便探了过来,挑逗着他,又吮着他的舌,浅浅试探,浅浅勾引。 他顾不得许多,一只手从她的衣服下摆伸进去,毫不犹豫握住令他心驰神往的山峰。 猛然,听到外面传来敲门声,两个人吓了一跳,赶紧停住了手脚,屏声静气不敢吭声。 陌然心里一动,拿过手机过来,迅速调到静音。 果然,外面的人没听到屋里动静,电话打到他手机上来了。 手机屏幕闪动,是孟晓的电话。 苏眉显然也看到了,她如被霜打了一样,突然焉了下来。 门外的敲门声还在响,陌然的心也随着敲门声一上一下。他羞愧起来,讪讪地看着苏眉,哭笑不得。 苏眉犹豫了一下,猛然一把将他压在身下,不由分说撩起他的衣服,将唇吻在他胸口,让他周身猛地酥麻起来。 敲门声停住了,随即听到脚步声离去。 陌然轻轻推开苏眉说:“对不起,苏眉,我不能再这样了。” 苏眉凝视着他的双眼,似笑非笑。 “真的,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陌然认真地说:“我要对得起她。” “可是你已经对不起她了。”苏眉贴着他的耳根说,呵出的热气让他觉得痒痒的十分舒服。 陌然觉得十分羞愧,苏眉的话没错,对于孟晓来说,他是真对不起人家了。 他站起身来,正色道:“过去是,现在不会了,以后也不会了。” 苏眉不屑地冷哼了一声。 陌然安慰她说:“苏眉,其实我也不想这样。只是为了你今后的幸福,我们要学会刹车。一定要刹车。不过,我今天对你发誓,你苏眉是永远活在我心里的女人。” 苏眉愣了一下,猛然捂住嘴巴笑起来,她轻轻捶打着他说:“死陌然,我又没死,就活在你心里了,你把我当死人看呀?” 陌然嘿嘿地低笑,给她整理好衣服,贴在她耳边低声说:“真的,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你。还有,何书记那边,我会找个时间去探听一下,总之,你苏眉不能再在我这个小池塘你混了。” 苏眉轻轻嗯了一声,垂首坐在床边。 “我先走。半个小时后你再出来。”陌然说,打开门去到外间,稍稍平静了一下,开门出去。 太阳已经出来,残雪化水,地上一片污浊。 春天到了,路边的树隐隐已见嫩芽。早春的桃花已经烂漫的开放,如一团火一样的燃烧。县委大院里栽种的桃树李树都开花了。红的像火,白的如云,姹紫嫣红一片。 这是一个迟来的春天,万物复苏得比往年都要迟一些。 陌然站在县委大门口,任温暖的太阳光照耀着自己。他伸开双臂,做了一个扩胸动作,长长舒出一口气。 521、好运到了 县里的工作波澜不惊,按部就班,死水微澜。 园区瑶湖集团的建设速度很快,到底是专业建筑队,每一项工作都能做到如丝如扣,极致不已。相比较起来,刺绣厂这边就慢了许多。 何书记从省里回来后,先是与常委们开了一个闭门会议,会议一结束,就让人找了陌然去。 这次常委会应该是本届政府最后一次会议,等新县长选出来,常委会按规矩要改组。 陌然去到何书记办公室时,组织部长刚好谈完话,正告辞出来。在门口看到他,和善地笑了笑。 陌然轻声叫了一声:“何书记,您找我?” 何书记抬起头看到他,摆摆手道:“进来,杵在门边给我当门神么?” 陌然嘿嘿笑着,小心进屋。 进领导办公室,脚步要放轻。最后的落地无声,悄无声息,以免惊扰领导思绪。 “坐!”何书记命令他,一双眼盯着他看,半天没出声。 陌然心里一阵发毛,想躲避何书记的目光。 “给你说个事!”何书记开门见山地说:“心里有个思想准备吧。” 陌然心里如打鼓一样猛跳。何书记脸色阴晴不定,谁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年后快二十天了,何书记是第一次找他谈话,这看起来很不正常。过去何书记还是何县长的时候,工作重心一直在园区这一块。要求园区三天汇报一次工作进展,五天给出一个工作计划。现在好了,上月的时间不过问园区事务,仿佛园区在他心目中以然不存在一样了。 何书记还在盯着他看,他硬着头皮使劲点头,声音干涩地说:“我做好思想准备了,何书记您指示。” 何书记似笑非笑地问:“你紧张什么?” 陌然尴尬地说:“我没紧张。” “不紧张?你看你自己,都快把我的椅子要折断了。”何书记呵呵笑起来,气氛顿时轻松了许多:“放松些,别弄得像要你上刑场一样。” 陌然这才注意到自己一双手将屁股底下的椅子紧紧抓在手里,因为用力,手背上居然能看到青筋条条暴露出来,手也因此而变得苍白无比。 陌然心想,这是失态。过去从没有过。以前不管在谁面前,他陌然永远都是一副不卑不亢的神态。大有一种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英雄气概。现在不行了,只要遇到领导,他就会莫名其妙地紧张。 他松开双手,讪讪地笑。 “园区还正常吧?”何书记问,声音不急不缓。 “还好!”陌然挺直了身子,认真地说:“前段时间因为缺水,工程速度受到影响了。现在园区与自来水公司达成了协议,自来水公司争取在一个月内将水管铺设到园区去。瑶湖集团一期主体工程四月份可以完全结束、刺绣厂这边七月份也应该能完工。根据园区与瑶湖集团的协议,十月初,瑶湖集团的太阳电机厂全面搬迁进园区,作为国庆献礼的一部分。” 何书记听得很认真,一边听,一边点着头。 陌然暗暗观察着何书记的神态,心里顿时放松了许多。 汇报完毕,何书记将手里的签字笔在桌子上轻轻敲了敲,严肃地说:“陌然,县里想给你加一担子,有不有信心?” 陌然一愣,不明白何书记的意图。但从何书记的表情和语态来看,不应该是什么坏事。 他迟疑着说:“园区才开始,很多工作还没到位。我怕完成不了领导您交给我的任务。” 何书记撇了他一眼,将头埋在文件上,半天没出声。 何书记不说话,陌然就感到难受起来。领导将你冷在一边,让人进退两难,这是最难受的事。 陌然鼓足勇气说:“只要书记您相信我,我愿意。” 何书记这才抬起头,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从现在起,你放手园区工作,等候另行安排吧。” 这简直是晴空霹雳啊!陌然顿时懵了。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不由自主地拿手指去捅了捅耳朵。 何书记看他慌张的样子,终于忍不住微笑起来,严肃地说:“你没听错。我再说一遍,从今天起,园区的一切工作交给苏眉暂时代理。” “我呢?”他失声叫出声来。 “你?”何书记敲了敲桌子说:“休息,好好休息。” “我犯错误了?”陌然小声地问。突然被解除职务,谁能受得了?何况陌然从来到县里以后,全副身心都放在工作上了。他有一个梦想,一定要凭着自己的能力改变家乡落后的面貌。可是如果他不是一个干部,没有权力在手里支配,他根本实现不了自己的梦想。 “错误?”何书记沉吟一下说:“要说错误,你还真不少啊。比如说,年前你去江华乡送什么鱼,造成一死两伤的严重后果,这件事已经有不少人在背后说闲话了。你有什么想法没有?” 何书记一下提起翻车的事来,陌然一下就哑口了。这是他心里最不敢碰触的,尽管翻车在某种意义上来说,与他陌然没半点关系,可是人家真要上岗上线,还真说不清楚。 他心灰意冷起来,颓丧地说:“何书记,你这是撤了我的职了?” “没撤职。”何书记眉头一皱,声音大了许多:“陌然同志,你心里究竟在想什么?好像要你离开园区岗位,天就要塌下来一样了?你的官本位思想很严重啊!” 陌然被何书记一顿训,愈发的惶恐起来。他心里嘀咕着,妈的,辛苦奋斗几十年,一夜回到解放前。老子回乌有村当支书去! 何书记似乎有些生气了,双眼瞪着他道:“听清楚,是另行安排!” 陌然哦了一声,起身要往外走。 何书记在背后摇了摇头,喊住他说:“园区工作交接速度要快一些,等一切处理好了,你来找我。” 陌然哦了一声,头也不回出门去了。 一路下楼到管委会,管委会的人似乎早知道了这个消息,都等在他门口。 陌然一来,大家都围上来,七嘴八舌地问:“陌主任,究竟出什么问题了?怎么你突然要走?” 陌然苦笑一下说:“县里有县里的安排,大家都要有大局观念。服从县委安排吧。” 有人说:“陌主任,你要走了,园区还搞不搞?瑶湖集团和刺绣厂都听你的,你要走了,人家会怎么想?万一弄得人家撤资走人了,岂不是又是一阵白忙活。” 陌然笑道:“怎么可能?投资不是玩过家家。那么大的一笔投资,岂能是说撤走就撤走的?再说,我在与不在,并不影响企业投资和园区计划啊!大家放宽心,各自做好本职工作就行了。” 说完,看着苏眉笑了笑,轻声说:“叫上办公室主任,我们办交接吧。” 众人散去,苏眉低声说:“何书记这是要玩什么动作?怎么能将园区交给我呢?” 陌然笑道:“这是领导对你的信任,你应该感到无限荣光才对。不要对任何事务都带有怀疑的态度。认真履行领导意图,是一个公务员良好的职业操守。” 苏眉白他一眼说:“别给我来大理论,我听不懂。” 办公室主任笑呵呵的来了,小声说:“陌主任,刚才小付在问,你现在离开管委会了,他要不要跟你走?” “去哪?”陌然笑道:“我现在什么都不是,他怎么还能跟着我?你告诉他,他的编制在管委会,安心工作。” 交接办得很快,园区大小工作苏眉都参与过,几句话就能说清楚。 突然,门外传来一阵高跟鞋敲击地板的声音,陌然和苏眉不约而同抬起头来看门口。严妍出现在门口,茫然地看着屋里的三个人,嘀咕了一声:“也太快了吧!” 陌然一下想起,从现在起,管委会就是女人的天下了,不由嘴角泛起一丝不可捉摸的微笑来。 严妍扫了他们一眼说:“陌然,你来我办公室坐坐。” 陌然爽快答应,现在卸职了,身上一身轻。 陌然表面上很轻松,其实心里像被巨石堵着了一样。突然被卸职,失落感犹如湘水河里的水,连绵不绝。 随着严妍一进屋,严妍反手就关上了门。 陌然正在疑惑,严妍低声笑了笑,做了个嘘声的动作。 这让他一阵疑惑,不知严妍在搞什么鬼,愣愣地看着她。 严妍将他按坐在沙发上,将嘴凑到他耳边,热气撩拔得他一阵心痒。严妍低声说:“祝贺你,陌县长。” 陌然大吃一惊,惊愕地转头去看她。 严妍被他的眼光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了,躲闪着他说:“看什么哪?我身上有什么啊?那么直愣愣地看着人家,吓人。” 陌然回过神来说:“你别吓我。” “你看我是吓你的样子吗?”严妍自负地说:“我的消息来源比谁都要准确。” “什么意思?我还没听明白。”陌然按捺住猛然跳动的心,严妍突然冒出来的这样一句话,让他又有了一种大音稀世的感觉。 “你现在什么都不要做,安心等着,会有人来找你。”严妍舒出一口气说:“陌然,你的好运到了。” 522、肖莹劝架惹灾难 严妍说的好事还没来,厄运却接连来了。 先是死者的母亲,找到乌有村家里来了。人一来,就赖在屋里不肯走,非要陌家赔一百万。 陌家爹娘急得脸都白了,好话说尽,人家根本不理。就是一句话,拿钱来!她儿子命都没有了,她不能人财两空。 陌家爹娘也知道年前出的车祸,知道责任不在儿子这里。可他们一辈子老实惯了,遇到这样的情况,被人抹着眼泪一顿哭诉,心软得如面团一样,一句责备的话也说不出来。陌家娘干脆陪着人家一起抹眼泪,催着陌家爹打电话将陌然叫回家来。 陌家爹到底是男人,知道那些事该做,那些事不该做。陌家娘的催促他只是应承,并不去做。反而一溜烟跑去齐小燕家,把事情给儿媳妇一说,愁眉苦脸地叹气。 齐小燕一听,顿时火冒三丈,从门背后拿了一根木棍子就跟着家公走来老屋。 齐小燕气势汹汹的样子还真吓住了死者的妈妈,她先是张惶地看齐小燕,嘴里嘀咕着嚷:“你想打人么?” 齐小燕冷笑一声说:“我不打人。我打狗。人懂道理,狗不懂道理。” 死者的妈妈便白了脸,收住了哭,跳起来质问:“你骂谁是狗?” 齐小燕鄙夷地说:“谁不懂道理,谁就是狗。” “难道我家死人还错了?你们仗着是干部,想欺侮老百姓啊?天下还没个说理的地方了?” “你家死人,跑来我家哭什么丧?”齐小燕愤怒地喊道:“既然你讲理,你说明白看,你家死人跟我们家有什么关系?” “是你家的人叫我儿子去的呀,你家不叫他,他会死吗?”死者妈妈一副委屈的嘴脸,拍着手喊:“大家快来看啊,干部家欺侮人啊!” 齐小燕冷笑道:“你尽管喊,把你的泼全部撒出来。我不怕!” 陌家独门独户,平常鲜有人至。如果不是陌然当了一段时间的村长,乌有村里还有很多人不知道陌家究竟坐落在哪个山窝里。 齐小燕这么一说,死者妈妈不叫了,她去拖了陌家娘的手,哭泣着说:“你看看,看看啊,你家儿子害我儿子丢了一条命,你家还要打人,你们家没天理吗?” 陌家娘被她几句话说得难受至极,沉下去脸对齐小燕说:“这里没你的事,你回家去。” 齐小燕冷笑着说:“凡是陌家的事,都是我的事。我不走,谁敢胡闹,我让她吃棍子。” 齐小燕的神态看起来就像要吃人,死者妈妈似乎有些惧怕了,躲在陌家娘身后说:“我就不信你还敢打死我。你来呀,来呀!” 她挑衅着齐小燕,鄙夷地挥舞着双手。 齐小燕一字一顿地说:“现在你滚出去,不滚,老娘真动手了。” 死者妈妈不相信她会动手,不屑地说:“你打一下试试。” 这样一激,齐小燕再也忍耐不住了,劈面一棍子砸下去,但听到哎呦一声,死者妈妈捂着头矮下去了身子。血从她的头发里渗出来,触目惊心。 她将手拿到眼前一看,呜哇一声叫,人便往地上躺。 场面一下乱了,陌家娘失声惊叫起来,赶紧推着齐小燕离开。死者妈妈那里会让她走,一双手死命扯着齐小燕的衣服,哭喊着嚷:“你打死我,打死我,我不活啦!” 场面一失控,所有人都乱了起来。有好事的人听到吵闹声,赶过来看热闹了,不一会,陌家老屋门前就聚集了一堆人。 人们堵在陌家大门口,七嘴八舌地议论。但没有一个人上来扯架。 齐小燕挣脱不了女人的纠缠,显然也慌了手脚。 就在这时,肖莹出现在陌家门口。 肖莹的肚子已经很大,她走起路来显得有些吃力。她是听说了有人在陌家闹事,赶过来看情况的。 肖莹一到,有人就让开一条路,喊:“妇女主任到了,她会主持公道的。” 女人一听,顿时嚎啕大哭起来,跺着脚喊:“你们乌有村没天理吗?害了我儿子的命,还要打死我,我不想活了,我要死在他们陌家。” 她脸上的血流下来,被她一顿乱抓乱抹,整张脸显得异常恐怖。 肖莹不由自主地退了两步,她是个孕妇,见不得血。 陌家娘急得在屋里乱转,嘴里连声嘀咕:“出大事了,出大事了。” 肖莹柔声说:“大姐,你有话慢慢说,先放开手吧。” 女人厉声问:“你是谁?你是不是来帮陌家杀人的?我不放,我要让她打死我。” 齐小燕涨红着脸说:“你想死是吧?我成全你。” 肖莹一把抓住齐小燕手里的棍子,低声说:“小燕,冷静。不可冲动。” 齐小燕怒视着女人说:“她儿子没驾照,自己开车翻车死了,倒来讹我们家一百万,这是什么道理?这样的人不打,纵她吗?” 肖莹浅浅笑道:“慢慢说,什么事都商量着解决。冲动解决不了问题呀。” 齐小燕看她一眼说:“肖莹,你既然来了,你评评理。我保证不动手了。”说完,将棍子远远的扔到一边去。 女人迅速扑过去捡起棍子,得意地说:“想毁灭证据啊,这是凶器,我要拿着。” 肖莹笑道:“大姐,不至于。谁有理,谁没理,我们摊开来说。实在说不清,还有司法机关啊!” 女人一听她说司法机关,人顿时警惕起来,瞪着眼看着她说:“原来你也是她们一伙的啊。” 车祸事故经过交警部门裁定过了,死者负全部责任,与陌然没半点关系。但死者的妈妈这个女人觉得儿子死了,车子报废了,还拿不到赔偿,便打听到陌家的具体地址,找上门来纠缠。现在被肖莹提起司法机关,心里便发虚,理亏地嚷:“我不给你们说什么法律,我不能人财两空。” 齐小燕冷笑着说:“你不就是想要钱吗?我告诉你,没门!” 女人不管不顾地哭,抱着木棍子又去躺地上了。 肖莹蹲下去身子,劝说着女人道:“大姐,你先起来,这事不是你闹一闹就有结果的。我们都要相信法律。法律不会偏袒任何一个人。” 女人白她一眼道:“我还不知道他们陌家是县里的干部啊,什么法律?都是官官相护的世道,我只知道我儿子没了,我要他赔一个儿子给我。” 肖莹哭笑不得地说:“人死哪能复生?大姐,你这个要求太高了,做不到啊!” “做不到就赔钱,一百万。”女人伸出手说:“我不能让我儿子死不瞑目。” 肖莹蹲久一会,便会觉得头晕眼花,她吃力地站起来,无奈地说:“既然大家都说不好,报警吧,让派出所来处理。” 躺在地上的女人一听说要报警,赶紧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将头对准肖莹的肚子就猛冲过来,嘴里喊:“你这个坏女人,我让你报警!” 还没等人回过神来,只听到肖莹一声痛苦的呻吟,人便抱着肚子往地上委顿下去。 女人这下撞得很重,不偏不倚撞在肖莹的肚子上。 屋里屋外的人惊呼起来,肖莹这么大肚子的孕妇,哪里能经受得起这么猛烈的撞击!她的脸色一下变得惨白,人痛苦得说不出一句话来,嘴唇颤抖着,一下也惨白起来。 女人眼看着闯了祸,趁人不注意,一溜烟跑了。 齐小燕也被眼前的变故吓傻了,她愣了好一阵才回过神来,抱起痛苦的肖莹问:“肖莹,你哪里不舒服啊!” 肖莹虚弱地看了她一眼,指了指肚子说:“痛,太痛了!” 有人惊呼起来:“快,流血了。” 齐小燕这才发现,有鲜血沿着肖莹的裤管流了下来。 所有的人都慌乱起来,大家叽叽喳喳地出主意,有说快送医院的,有说先抬到床上去的。女人的这一撞,肖莹要流产。 陌家娘吓得脸都白了,她心慌慌的不知该怎么办了。 陌家爹当机立断,搬来一张竹躺椅,拿来两根竹子,三下两下扎好了一个担架,躺椅上垫了一床被子,请人将肖莹抱了上去,盖上被子,央求看热闹的一个男人,抬着就往县城医院跑。 乌有村与县城虽然只隔着一条湘水河,但要赶到医院,没有半个小时还真走不到。 要出人命了,这一路上的男人看到了,都自动加入到抬担架的队伍里来。一路上飞跑,居然只用了十几分钟就赶到了医院。 陌家娘和齐小燕跟着担架一路跑来,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到了医院,接诊的正是妇科医生谢菲。 听说了肖莹是被人撞了肚子,当即黑了脸道:“快送手术室。” 陌然接到电话赶去医院时,肖莹已经推出了手术室。 肖科长阴沉着脸,看到他赶来,只说了两个字:“完了!” 523、恨之入骨 肖科长不让陌然进病房,推着他说:“你先回去,这里不要呆。” 陌然还想努力,被肖科长瞪了一眼,在他耳边低声说:“这个时候,她谁也不会见。你不要让她伤心了。回去吧,你在这里,不好说话。” 陌然伤心不已,隔着门听屋里的动静,屋里悄无声息。他只好叹口气离开。 走了几步,想起谢菲就在医院妇产科,便调转头,径直往医生办公室走。 谢菲恰好在,看到他来,浅浅一笑道:“陌主任怎么有时间来我们医院视察了?” 陌然看看周围没人,凑过去低声问:“肖莹是怎么了?” 谢菲愕然地看着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轻声说:“命大,再迟来半个小时,一尸两命了。” 陌然吓了一跳,紧张地问:“究竟是怎么了?” 谢菲反复看了他好几下,反问他:“她是你什么人?好像你很焦急啊。” 陌然苦笑着说:“她是我们乌有村的妇女主任,我能不关心吗?” 谢菲这才释然,淡淡地说:“她肚子受到外力猛烈撞击,流产了。小孩已经长头发了,可惜。” 陌然一听,顿时心如刀绞。 他小心地问:“大人没什么大问题吧?” “难说!”谢菲皱着眉头说:“一般大人遇到这种情况,情绪是非常激动的,如果不好好休息,想法太多,有可能会出现产后抑郁症。那是很危险的事,需要家属时刻陪伴在身边开导她。总之一句话,好自为之吧。” 陌然没再问下去,他心里又如有一把钝刀在慢慢地割着他的心,他仿佛能看到自己的心鲜血淋漓,千疮百孔。 肖莹甘愿冒着不要清白怀孕,却在最后关头将孩子夭折了。这对她来说,是致命的伤害。他不由隐隐担忧起来,惶恐不安。万一肖莹一时想不开,后果谁也不敢去想。 陌家娘坐在医院门口的台阶上嘤嘤地哭,肖莹流产,孩子夭折,对所有做母亲的人来说,无异于割身上的肉。陌家娘眼睁睁看着肖莹被撞到,眼睁睁看着孩子还没出生就去了另外一个世界,她自责啊! 陌然过去拉起娘说:“娘,你们先回去,肖莹需要休息。” 陌家娘回头看着医院,叹气着说:“你要我怎么下得心离开。她是为了你,为了陌家被人撞的,我们老陌家拿什么去偿还人家的恩典。一条命啊!我们老陌家欠人家一条命!” 陌然苦笑着说:“要欠也是别人欠的,我们家不欠。” 陌家娘狠狠瞪了他一眼,骂道:“你说这话亏良心啊!亏良心呢!” 齐小燕走过来,使着眼色让陌然走开。陌然迟疑了一下,还是跟着她走到一边去了。 齐小燕说:“这事闹大了,收不得场了。” 陌然没好气地说:“你这个时候才想到收不了场,早去想什么了?现在好了,肖莹流产,孩子没了,我要怎么交代呢?” 齐小燕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低声说:“你是男人,她的女人,再造一个就行了。” 陌然一听,心里陡地翻腾起一股怒气,可是看着齐小燕,他怎么也发泄不出来。他颓丧地说:“以后这话不要乱说,让人听见,会天下大乱。” 齐小燕不屑地说:“怕什么?我倒觉得,流产也许是好事。要不,你陌然这辈子心里要背着一个负担。” 陌然沉下去脸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齐小燕白了他一眼,调转头走到一边去,根本不理会他了。 正在这时,医院门口一阵喧哗,寻着声音看过去,就看到肖莹的家公挥舞着一把镰刀,怒气冲冲往这边过来。 齐小燕抢先一步过来,推着他说:“快走!” 陌然莫名其妙地问:“我走什么?” 齐小燕叱道:“你心里清楚啊!还不走?等下想走走不了。” 陌然只好往一边走开,耳朵里听到肖莹的家公骂骂咧咧闯过来,说要找陌然拼命。 肖莹不想见他,肖莹家公到处在找他。陌然顿感陷入了一张无形的巨网当中,丝毫也挣扎不脱了。 入夜,医院的灯接二两三亮起来。 陌然从来了医院就没离开过,他坐在一株白玉兰树下,任寒风将他全身灌得冰凉。他的眼睛一刻也没离开过肖莹的窗户。只是窗户一直紧闭着,没打开过一丝缝隙。 医院的人愈来愈少,他看到谢菲下班后拿着包离开了。看到陌家娘和齐小燕也离开了。肖莹的家公在医院闹了一顿后,也离开了。 他想,现在肖莹的病房里,应该就只有肖科长一个人。 就在他要麻着胆子再一次去病房的时候,远远的看到有车灯过来。 他将身子隐藏在树后,看到车里下来两个中年人,一男一女,下了车后四顾茫然地看。 他们应该是来找人的,陌然想。 就在他要走出去问人家时,猛然看到肖科长急匆匆出来。低声与中年男女说了几句话。陌然便看到中年妇女开始抹眼泪,中年男人眉头紧锁,不耐烦地用脚踩地上的一粒鹅卵石。 陌然没敢贸然出去,从中年妇女的眉眼看,仿佛与肖莹神似。他心里一顿,想起肖莹的父母来,看来这对中年男女就是肖莹的父母。 中年妇女随肖科长进去了医院,中年男人没跟着进去,颓然地靠在医院的栏柱上抽烟。 过一会,肖科长出来,与中年男人一起上车走了。 陌然定了定神,将烟头扔在脚边狠狠地碾碎。昂首挺胸往医院里走。 走到门边,正要推门进去,听到屋里有说话声传出来,便停住脚步,凝神听了一会。 屋里肖莹妈妈在哭,安慰着女儿说:“没有了就没有了,你还年轻,以后再要一个。” 没听到肖莹的声音,仿佛她已经睡着了一样。 肖莹妈妈的哭声高了一些,陌然清晰地听见肖妈妈说:“肖莹,你要想通。千万不可胡思乱想。也许,这个孩子就不应该来到这个世上啊!” 随即,肖莹的声音响了起来,虚弱而疲惫地说:“妈,你不用管我。我没事。” 陌然感觉到她的声音虽然虚弱,却显得冷冰冰的让人心里发颤。心里便如堵了一团棉花一样,难受至极。 “我不管你谁管你?你是我女儿,我做妈的能不管你呀!”陌然听到肖妈妈哭诉着说:“你心里不要再想着一个人。这个人薄情寡义,你何必还对他念念不忘?” 陌然一顿,心想,肖妈妈说的这个人,是不是就是他陌然呢? 他的一颗心猛地提起来。 “我没想他!”肖莹冷冰冰地说:“我谁也不想。我就想安安静静地睡一觉。” 陌然听到屋里传出来肖妈妈的叹息。 过了一会,肖妈妈的声音又起,说:“孩子,你要想哭,就痛快哭一场。别憋在心里,会憋坏人的啊!” “我不哭!” “哭吧!孩子。”肖妈妈回头往门口看了一眼,吓得陌然差点摔了一跤。 “我哭什么呢?”肖莹说:“我现在只恨一个人。” “李伟吗?”肖妈妈紧张地问。 “我恨他干嘛?”肖莹不屑地说:“他不值得我恨。” “就是,一个为了自己可以出卖爱情的男人,确实不值得我女儿去恨。”肖妈妈安慰着女儿说:“让他们都去死吧!我女儿乖乖的,快乐健康成长,我做妈的心里就满足了。” 陌然一听,心里又是一阵猛跳。肖莹既然不恨李伟,那么她恨谁呢? 屋里一阵沉默,陌然犹豫着要不要推门进去。刚伸手,听到屋里又传出来声音。 肖妈妈说:“孩子,不管不做过什么,你要记住,你永远是妈妈的女儿。这世界上谁想欺侮你,妈妈就是拼了这条命,也要为你讨回尊严。” 肖莹轻轻地说了一句:“妈,你想多了。我没那么复杂。既然孩子都不在了,什么话都不用说了。” 肖妈妈连声说:“就是就是。这孩子本身就是个孽种,不来世上也好。” 猛然,屋里传出来抽泣声。 肖莹在哭了,声音穿透门而来,像一根凌厉的皮鞭,狠狠地抽打着站在门外的陌然的心。 突然,门口传来一阵噪杂的声音,随即一阵凌乱的脚步声过来。 陌然回头看了一眼,发现一群人正往肖莹病房这边过来。 他赶紧将身子隐到一边,看着来人居然是林冲。 林冲身后跟了一群人,有几个穿白大褂的貌似医生模样的人,推着一辆平板车匆匆过来。 他们毫不犹豫推开病房门,陌然只听到屋里一阵乱,不一会,肖莹躺在车上推了出来。 林冲看起来像着了火一样,本来梳得油光水滑的头发,现在乱糟糟的像鸟窝一样的难看。他亲自推着小车,一路小跑着往医院门口跑。 陌然不明白他在做什么,赶紧跟着出来,一到医院门口,就看到门口停着附一医院的急救车。 林冲来给肖莹转院了! 肖妈妈似乎被眼前的一切吓愣住了,一路追来喊:“你们什么人?想干什么?” 陌然正要冲出去,突然看到林冲站住脚,猛地双膝往地上一跪,抽泣着说:“阿姨,是我不好,你打我吧。我不能让肖莹呆在县医院里,我要送她去附一。” 这情景来得太突然,肖妈妈愣住了,连陌然也愣住了。 林冲的这一跪,让他的心灵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震撼。 524、徒手杀野猪 肖莹出院后没回乌有村,直接去了娘家。 陌然几次想去探望,都被肖科长毫不留情拒绝了。 管委会交给苏眉后,县里一直没给他安排新工作,就让一直闲着挂着,时间一长,心里不免有些发慌。 不在管委会了,他连去的勇气都没有了。 早上起来无事,看着屋外一轮朝阳,心里便跳出来去找许子明的念头。有一段时间没见着他了,突然想起他来,心里居然有些挂念。 子虚镇派出所正忙着迁址,要从乌有村这边迁到镇上去。迁址的主意是镇委书记吴太华提出来的,说枪杆子和刀把子都应该捏在手里,不能距离镇政府太远。子虚镇为此拿出了一笔钱,就在镇政府旁边建了一栋三层楼,远远看过去,还挺气派。 派出所一迁走,这边的房屋便会闲置起来。许子明在这里住了半辈子,心里终究还是舍不得,长吁短叹着说,过几个月,这里就该成了兔子野鸡的窝了。 一提到兔子野鸡,陌然陡然来了兴趣,问许子明有不有猎枪,他想出去放几枪解解闷。 许子明知道他已经从管委会卸职了出来,目前工作还没落实。具体会落到哪里,没半点消息传出来。本来忙着的人突然闲下来,浑身像会被抽走了骨架一样,软绵绵提不起兴致。陌然提出来去打点野味,许子明也不好拒绝,只是说:“老弟,现在枪支管理得那么严,一把气枪都可能判几年刑,你又没持枪证,惹事啊!” 陌然不以为然地说:“我跟你去,你有持枪证啊。再说,我要放枪,也是放空枪,你怕什么?” 许子明为难道:“我现在又要忙着搬家,哪里有空?” 陌然催促道:“又不是今天搬,再说,所里搬家,也不要你动手。指挥好就行。许所,去吧去吧,转一圈就回。” 许子明耐不住他的劝,只好从屋里找出一把双管猎枪来,斜挂在肩上说:“你不要摸它,这东西说到底就是凶器,摸着不吉利。” 陌然笑了笑说:“好,我不摸,跟着你走总行。” 派出所有一台边三轮,过去是所里唯一的座驾。许子明靠着他威风凛凛的在子虚镇执法。他出门第一件事就是喜欢将警灯打开,红蓝相间的灯光闪烁不停,会让他感到一种说不出味来的满足。 过去只要派出所的边三轮一出动,必定就是有事发生。所以说,这台边三轮在所里立下过汗马功劳。后来县局配下来一台淘汰不要的警车,车总比摩托车要威风许多。于是所里干警出警,再也没有人去动边三轮,都喜欢挤在汽车里。 许子明舍不得卖了边三轮,放在所里一直保养着。遇到紧急情况,边三轮和警车一同出发。但不管怎么样,再没人坐他的边三轮,久而久之,这台边三轮就成了他的专门坐骑,别人连看一眼的兴趣都没有。 边三轮是过去的老嘉陵摩托,动力强劲。750的发动机一轰鸣,居然有飞机起飞时的豪迈。 警灯已经坏了,许子明叹息着说:“现在想修修,妈的都没人愿意动手。说这种警灯早淘汰不用了,找不到配件。” 陌然笑道:“你这台摩托,就是历史文物了。我记得小时候就看过你开着这台车威风凛凛的在乌有村走。” 许子明叹道:“今非昔比咯!现在大家都喜欢坐汽车了,三轮车谁还愿意开呢?” 说话间,边三轮已经出了派出所,许子明加大油门,轰了几下狠的,放开离合器,摩托车便风驰电掣般奔跑在乡间小道上。 前几年搞的村村通公路,像蛛网一样将每家每户都连接了起来。如果不熟悉,沿着这样的水泥小道似乎永远也走不到头。 许子明驻守乌有村将近半个世纪,一草一木他都烂熟于心。 摩托车走了半个时辰后,突然拐上一条长满了草的小路。 陌然问:“这是去哪?路都没有了。” 按照村村通的规划,只要有人家的地方,水泥小道就会修到家门口去。既然水泥路都没有了,说明前面已经没有人家。 许子明将车停住,跳下来说:“先抽一口,等下要爬山。既然出来了,不拿点东西回去,怎么对得起自己。” 一支烟抽毕,两人重新上车。这段路坎坷不平,颠得人几乎坐不住,随时随刻似乎都要从车上掉下来。 许子明说:“陌然老弟,你现在不在管委会了,是不是要往上走了?” 陌然笑道:“走个屁,能走哪里去?” 许子明说:“也是,你才进体制一年,无论怎么说,经验和资历都不够。就算何书记有意要提拔重用你,估计也不会那么轻松。阻力太大!” 陌然一听,顿时心灰意冷。许子明的话,恰好击中了他心里最不愿触及的话题。他自己也非常清楚,依他目前的情况,往上走的可能性几乎不存在。何书记突然让他卸职管委会,说要给他压一副担子,出发点肯定是为他好。但何书记可能没想到,他一个外来的和尚,在雁南县想把经念得滴水不漏,难度很大。 雁南县的官场里都是盘根错节的关系,牵一发而动全局。如果把一个干部摆在中间,围绕他去画线,千丝百缕之后,必然会发现每一条线都会有交集。而陌然和他,一个孤家寡人,一个外来的和尚,与这些网连边都沾不上。这样看起来,雁南县官场就是一张无形的蛛网,何书记和陌然就像两只猎物一样,只要触动蛛网,四面八方就会蜂拥过来猎人。 何书记想打破这张网,单靠他一个人的力量很难。陌然恰好在这是出现,他身上所具有的能量,恰如甲虫坚硬的外壳,纵使掉落到蛛网里,蜘蛛照样拿他没办法、 陌然的表现就在于他手头拥有的这些资源,一个瑶湖集团,就足以秒杀所有的不屑与嘲笑。 工业园区在陌然来了后焕发出勃勃生机,这让何书记兴奋之余,心里想着这小子的潜能还能继续挖掘。等到刺绣厂落户园区后,雁南县的工业园区已经初具规模。简单点说,即便再没其他企业入驻园区,单靠这两家企业,就能撑起雁南县工业发展的半边天。 何书记突然让他卸职管委会,陌然的第一反应是江华乡的问题凸显出来了。他在文艺调演上的出手,已经让何书记感觉到了,他的能力不能限于在一个工业园区,他有统领全局的意识,这在现在的官场里,很少可以看到他这种具有开拓精神的干部。 而且陌然做事的风格让何书记暗自欣赏。他的这种不计得失的做法,正合了何书记的意。比如他在江华乡提出来的就业培训计划,就让何书记眼前一亮。 江华乡在雁南县是个老大难的问题,路途遥远不说,山高林密,至今没一条像样的马路。这些硬件还能想办法解决,关键是江华乡是瑶族聚住的地方,他们从祖辈开始,就对外界抱有强烈的抵抗意识,要改变他们的观念,比带一帮人发家致富难得多了。 许子明突然说:“不过,很多事情都是超常规的。比如何书记,他一来,雁南县变了不少。还有你,没有何书记,你怕还只是乌有村的一个村长。” 陌然笑笑说:“也是,何书记是个具有强烈改革开放意识的干部。他到底是从省里下来的,眼界要高一些。” “不过,神仙下凡问土地。”许子明将车停在一株高大的枫树下,解开套在背后的猎枪,瞄了瞄说:“得罪了地方,就算他有三头六臂,照样寸步难行。不行,我们走着瞧。” 陌然一下来了兴趣,问他:“许所,你说何书记能在我们雁南县干多久?” 许子明迟疑了一下说:“按规矩,至少也得干满一届。不过像他这样的人,都是下来镀金的,时间一到,远走高飞。” “你的意思是,他甚至可能干不满一届?” “难说。” 话音刚落,头顶上掠过一群乌鸦,呱呱哇哇乱叫,落在枫树上,屁股一翘,掉下一坨鸟粪来,不偏不倚,恰好落在许子明的头上。 许子明摸了一手的鸟屎,大怒起来,举起枪,朝着乌鸦就放了一枪。 一枪过后,树上没掉下来一只鸟。陌然就笑,说:“许所,你这枪法也太差了,鸟毛都没打下来一根。” 许子明余怒未消,嘿嘿笑道:“这东西就是不吉利,我只是吓它,打了也不能吃。” 或许这一枪的响声太大,猛地从前面的灌木丛中窜出来一头野猪,尖嘴獠牙的,奔着他俩直冲过来。 许子明眼疾手快,对着野猪就放了一枪。野猪受惊,冲得越发厉害。 许子明急得脸都白了,扭过头从陌然喊:“快躲开。” 陌然倒不慌张,他手里没枪,但来的时候就带了一根粗大的木棒子。此刻看到野猪直冲过来,他在电光火石一瞬间,扭身躲过野猪,手里的粗大木棒子猛地往下一劈。 这下可好,刚好劈在野猪的头上,但见道野猪哀嚎一声,翻滚落地。 陌然没等它回过身来,猛扑上去,照着野猪的头,死命砸了几下。几下过后,野猪轰然倒地,嘴里还在哀嚎。 许子明举着枪过来,照着野猪的头开了一枪,心有余悸地说:“老弟,你够牛,刚才差点吓死老子了。” 525、乐极生悲 陌然徒手击毙一头凶暴无比的野猪,让许子明惊叹不已。要知道山里的野猪,可不是想象中的那么温良恭俭让,一旦惊动了,就如出膛的子弹一样,其凶残程度,非笔墨所能形容。 过去山里野猪多,毁坏庄稼的同时,还要伤其人畜。野猪不吃人,却能撞死人。土改时期,为了根治猪患,政府组织了猎杀队,漫天遍野找野猪猎杀。一年下来,山上再难寻其踪迹,但也有三五几个猎户因此而残废终生。 许子明带陌然上山打猎,并没想到会遇到野猪。在他的想象你,打上一两只野鸡已经足以满足。野鸡不属于重点保护动物,但也被列入保护名单。因此要打野鸡,也是偷偷摸摸的来。 看着躺在脚边的野猪,许子明好奇心顿起,左右端详了一番后说:“老弟,你看到没,这可是个猪婆子,还在喂奶。” 陌然一下没听明白他的弦外之音,刚才这惊险的一幕,他还在暗自心惊。如果不是野猪奔着他而来,他是没勇气提着一根木棒子敢迎上去的。陌家爹说过,发怒的野猪,当得上一头豹子。他陌然不是武松,何况也没喝过三碗大酒,没酒壮胆啊。 许子明抬头往山上看,嘿嘿笑着说:“我的意思,这周围应该还有一窝小猪仔。老子干脆连它一窝端了,牛逼!” 说着,也不等陌然附和,自己紧握了猎枪,猫着腰开始往山上寻去。 陌然只好跟着往山上走,心里一点底都没有。万一再跑出来一头公猪,看到老婆被他们杀了,还不拼命?想到这里,他不由嘿嘿地笑起来。 许子明回过头来莫名其妙地看着他问:“你笑什么?” 陌然道:“许所,我看你的样子,很像鬼子进村。要不,我给你配点音乐?” 说着,拿起一根树枝,一路敲打着身边的树干。 走了一段路,眼光看到一处凹地,四周树木葱郁,恍惚间似乎有动静。 许子明赶紧蹲下去身子,嘘声道:“妈的,找到窝了。” 他抬起枪,瞄准树影背后晃动的影子,呯地放了一枪。 枪一响,两人猛然听到人声,顿时吓得腿都软了。 许子明先扔了枪,跌跌撞撞跑过去,到了跟前一看,猛喊一声:“完了!死人了!” 陌然顾不得多想,跟着几步跃过去,就看到树丛背后的地上,躺着一个年约四十岁的中年妇女。她显然被散弹击中了,身上冒出来汩汩鲜血,居然还带着热气。 陌然倒抽一口凉气,顿时懵了。 许子明哭丧着脸,嘴里呢喃着喊:“怎么得了,怎么得了?” 陌然回过神来,赶紧蹲下去身子,扶起女人喊:“大姐大姐,你醒醒。” 女人不动,嘴里抽着气。 陌然顾不得许多了,一把操起女人,大吼一声:“快送医院!” 许子明还在愣神,被陌然踢了一脚才回过神来,慌乱中丢了枪,一路飞跑着往摩托车边跑。 这一枪的后果,许子明直接进了看守所。陌然被调查后放回家,公安局通知他,不得离开雁南县。 邢副局长亲自插手误伤案,当着陌然的面恶狠狠地骂:“老许是越老越不成人了,自作孽,不可活啊!” 陌然不敢声张,这事闹得有点大。现在人在医院还在抢救,救过来了还好说,万一死了,许子明这一生完了,他也逃脱不了干系。 后悔啊!他暗自责备自己。如果不是自己去找老许打猎,怎么会出这样的事出来?间接说,老许是被他害了啊! 邢副局长恨得咬牙切齿,许子明出的意外,让他有些手足无措了。 子虚镇因为地处新县城,县局正着手改组。首先是要充实警力,毕竟县城的治安都靠派出所来完成。过去子虚镇三五个人,一两条枪,在雁南县的派出所序列里,算不得大所。县局决定将子虚镇派出所提升到全县最大所,光警力一下就要充进去二三十人。所大了,所领导当然也要变动。邢副局长代表县局找许子明谈话,谈来谈去其实就一个意思。老许退下来,县局派人接手。 陌然恍然大悟,许子明跟着自己进山去打猎,原来也是心里憋着一肚子的气。 陌然是当事人之一,尽管他没开枪,责任一样要承担。 县局不调查他了,县纪委找上门来了。 纪委张副书记一看到他,笑呵呵地说:“陌然,别来无恙啊!” 陌然哭笑不得,低垂着头说:“张书记,我犯错误了。” “错误不错误,得调查后出结论。”张副书记笑眯眯的在他对面坐下,和颜悦色地说:“你如实把情况说清楚,该你承担的责任,你必须承担。不要你承担的责任,别人想压在你身上也不可能。你懂我的意思了吗?” 陌然点了点头说:“我懂。” 于是一五一十地将自己去派出所找许子明,两个人一起上山去打猎的事说了一遍。说完后,叹口气说:“都是我,如果我不去找老许,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话说完,眉头一皱,问了一句:“不过我倒有个疑惑,山里都没人家,她怎么跑去山里了?” 张副书记笑笑道:“这个问题是公安局那边的事,我们纪委不管。” 陌然嗫嚅着说:“天意,好好的一个人,没事跑到深山老林里去干嘛呢。” 张副书记不接他的话,挥手叫来两个人,抱歉地对陌然说:“小陌,按照规矩,你现在要把身上的所有东西都拿出来,我们先暂时替你保管。等调查结束了,会还给你。” 陌然犹豫了一下,还是听话地掏出身上的东西来。 一台手机,一个钱包,一包烟,一个打火机。除此以外,别无他物。 掏出了东西,张副书记又说:“你的皮带也得取下来,鞋子也换了吧。” 陌然顿感屈辱无比,这不是公安局惯常的手段么?怎么纪委也来这一套?他犹豫着不想动手,张副书记也不急,笑眯眯地说:“规矩,这是规矩啊,你得理解我们。” 陌然知道,反抗是无济于事的。只好站起身,将皮带解下放在桌子上,脱了脚下的皮鞋,换了一双宾馆常备的一次性软底拖鞋。 张副书记让人拿了东西出去,他拍拍陌然的肩安慰他说:“你先休息,休息好了我们再谈。” 陌然想说话,但看到张副书记显然只是客套,并没有与他说话的意思,便硬生生压回去话,颓然做回到床上,心乱无序。 纪委通常都不在办公室办案,他们喜欢去宾馆,或者找一个僻静的地方,总之是不想让外界的人知道。 纪委的神秘,往往在这时候就能将被调查的人心理击溃。 陌然来的时候,被两个人夹在后排中间,车窗玻璃关紧着,玻璃上还挂了一道帘子,让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被带到哪里去了。 上次双规在神女峰上的禅院里,仅仅只有三天。这次被调查,要多久他心里没底。 屋里除了他之外,还有两个年轻的小伙子,看起来比他要少一些,似乎刚从学校毕业出来,一张长满青春痘的脸上,处处弥漫着一股稚气。 陌然试探地问:“小兄弟,我们这是在哪?” 年轻人鼻子里哼了一声,并不回答他。但他的神情显然紧张了起来,这让陌然感到有些好笑。 “说说嘛,我又不跑。”陌然逗着他说:“我们不聊天,就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难道会看出花来啊?” 年轻人脸上掠过一丝微笑,稍纵即逝。 “你们这是双规我吗?”陌然问。 “没有宣布对你双规,怎么会是双规呢?”年轻人终于开了口,生硬地说:“你这是配合调查。” 陌然哦了一声,问道:“配合调查也要限制人身自由吗?” 年轻人看了他一眼,慌乱地说:“这些我不懂,你可以问领导。” “领导不是走了吗?”陌然笑道:“你是纪委新来的吧?我怎么没见过你?” 年轻人脸色一沉,叱道:“你话能不能少一些?有些话不该你问的,你打听干嘛?” 陌然并不在乎他生气,从第一次被双规后,他心里就有一个预感,今后此类的事还会不少。除非自己到了能让纪委不敢轻举妄动的层面,否则,只要有半点不对劲,人家就会拿纪委来对付他。 他打量了一下房间,从房里的布局,他能猜得出这应该是家宾馆。他在心里悄悄回想这一路来的过程,车子在路上走了将近一个多小时,估计不在雁南县了。 窗帘紧紧地拉上了,看不到外边任何东西。而且四周很安静,连汽车的声音也听不到。他心里开始嘀咕,这是在哪呢? 伤者在医院的情况他一无所知,老许许子明的情况他也一无所知。他的心里有些着急,情况不明,他不知下步该怎么走。 晚饭是盒饭,两个看守与他的一样。 他看着两个看守狼吞虎咽地吃盒饭,他却一点食欲也没有。 看守们吃过后,看着他还没动,便劝慰他说:“你得吃点东西,晚上有调查,可能会很晚。你不吃东西,身体顶不住的。” 陌然苦笑道:“没胃口啊。不怕,我顶得住。” 看守就笑笑,也不给他收拾盒饭,说:“等你想吃的时候再吃也行。” 房里没钟,电视不让开。又看不到屋外的天色,究竟是什么时候了,陌然一点也不清楚。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张副书记再次出现在房间门口。 张副书记一露面,陌然顿感无限欣喜。两个看守几乎不与他说话,他一个人说着说着也就没意思了。嘴巴不说话,抿久了难受。 张副书记一眼看到桌子上没动的盒饭,愕然地问:“你没吃饭么?” 陌然摇了摇头说:“不饿!” 张副书记就没再说话,低声与随来的两个人说了几句话,回过头对陌然说:“陌然同志,从现在开始,我们要对你们猎枪伤人事件做一个全面的调查,请你务必配合组织。纪律等下由这两位同志给你讲。你准备好了吗?” 陌然点了点头说:“问吧,我准备好了。” 526、许子明邂逅齐猛 张副书记带来的两个人肯定是纪委调查高手,他们从一开始就不谈猎枪伤人的事,而是问陌然,在管委会这个位子上有什么想法。 陌然起初还觉得讶异,不明白他们究竟想干什么。沉吟了一会后问他们:“我想知道,我这是被双规了,还是没被双规?” 他们对视一眼,笑了笑说:“你说呢?” 陌然道:“我怎么知道?” 其中一个人就说:“当然不是双规。如果是,我们会给你宣布双规决定。现在我们只是想请你配合一下,把子虚镇派出所许子明猎枪伤人的事了解清楚。” 陌然哦了一声,心里平静了一下。既然不是双规,说明事情没自己想象中的那么严重。当干部的人,最怕的就是被双规。只要被戴上“双规”的帽子,不死也得脱层皮。上次在神女峰被莫名其妙地宣布双规搞了几天,最后不明不白放出来。这次如果被双规了,想像上次那么轻松,估计不可能。 纪委干部的话让他暗暗高兴,但他却不能表露出来。只能瓮声瓮气地说:“老许这次千真万确的误伤。谁知道深山密林你还藏着一个人呢。” 谈话继续了几个小时。所有的人都显得疲惫了。但他们还不想放弃,继续与陌然扯着漫天的话题。 张副书记已经垂着头在一边打瞌睡了,显然他对陌然的调查没一点兴趣。而且陌然也感觉到了,其实纪委找他谈话,根本没一个主题,似乎就是故意拖延时间,不让他自由出去。 看守送来夜宵,几个人扯开一张桌子,各自低头吃东西。 陌然开始感觉到了饿,这次他不客气,风扫残云般吃完自己的那一份,站起身来说:“谁有烟,给我一支。” 几个纪委干部都不抽烟,便安排了一个年轻看守出去买。 陌然抽着烟说:“电视能看不?无聊。” 张副书记嘿嘿地笑,说:“电视有什么好看的,吃完了我们继续聊。” 陌然心里窝着火,心想,聊毛!有什么好聊的呢?他最反感的就是这种用钝刀子杀人的方式,不给人痛快。 张副书记不让开电视,没人敢去开。 看守收拾好桌子,纪委谈话的两个干部又把陌然叫过来,面对面分坐桌子两边,开始继续漫无目的的谈话。 这种有一搭没一搭的谈话一直持续到了快天亮,所有的人都无法支持了,张副书记才说:“要不,大家先休息。休息好了我们再继续。” 陌然哭笑不得,但他清楚,现在想从这条门走出去的可能性不太大。既来之,则安之,也不等他们说话,顾自去床上躺下了,不一会就沉入梦乡。 陌然这边被纪委调查谈话,那边的许子明垂头丧气蹲在看守所里叹气连天。 许子明是干公安的人,知道猎枪误伤人之后的严重性。他在送人到了医院后,主动跑到公安局去自首了。 听说许子明的枪伤了人,雁南县公安局的人都吃惊不少。 许子明虽说是个老公安,动枪的机会却不多。他胆子小,枪在他身上,一般就是个装饰品。他喜欢在枪屁股上系上一块红绸布,套在枪盒里吊在屁股上,有意无意要露出来红绸布。但真要他拿枪出来吓人可能性不是很大。许子明说,枪这东西是凶器,万一走火了呢? 他一辈子谨少慎微的,却没料到还是倒在枪上。 邢副局长亲自接手该案,先将许子明送去县看守所刑拘起来。 看守所的人看到送来的是许子明,也是惊诧不已。他们一个系统的人,共事很多年。人情总是在的,便将他安排到一间人少的监室。 许子明没料到的是,一进监室就看到了乌有村的齐猛。 齐猛的头剃得精光,手铐脚镣伺候着他。 齐猛看到许子明进来,咧开嘴一笑,喊了声:“许所长,你犯了什么事?” 许子明瞪他一眼道:“滚一边去,老子烦。” 齐猛笑呵呵地说:“你烦个屁,有本事你别进来。既然你进来了,就与我一样了,你神气个屁!” 齐猛这间监室里人不多,许子明扫了一眼,大概也就七八个。这在看守所里是少见的待遇。这几年看守所人满为患,判完送走一批,转眼又会被人填满。好像现在的人都喜欢犯点事,三句不和动手打架,觊觎到好的东西,必定想方设法去偷来归为己有。 许子明说:“齐猛,你狗日的嚣张个毛,老子与你能一样吗?老子是误伤,你是故意杀人。” 齐猛不生气,笑眯眯地说:“结果都一样,都死了人。” 许子明的心一沉,死没死人,他现在也一无所知。他是个老公安,知道即便是误伤致人死亡,自己的责任也很大。人不死,什么话都好说。人死了,跳到黄河里也洗不清。 齐猛的案件一直还拖着未决,主要原因是他交代出来在闺女坟里挖到过一颗夜明珠一样的东西。这东西一直没找到,齐猛也不肯交代,因此案件拖了下来。 虽说他是未决犯,毕竟是杀人。因此对他的束缚是手铐脚镣二十四小时随身。许子明虽说也是伤人了,但进了监室,手脚还是自由的。 监室里的人都盯着许子明看,眼光阴鹫得让人心里发颤。许子明当了一辈子的公安,知道监室里的规矩,而且他当公安的人,不可能不得罪人。所以他想保持低调,最好不与他们发生冲突,否则吃个哑巴亏划不来。 许子明不惹他们,齐猛却不肯罢休,支使两个人过来,要许子明拿监票出来买烟。 但凡进过看守所的人都清楚,看守所里关押的嫌疑人,不能使用钞票。他们有一种特殊的流通货币,叫监票、所谓监票,就是现金换成的一张卡,里面登记着存进去的现金。犯人想买什么日常用品,就从卡里面划。 许子明进来得匆忙,哪里会有监票?但看到一屋里阴沉沉的眼光,他的心里不免发毛。于是对齐猛说:“猛子,我哪里有监票?等有的时候,我再给你们买。” 看守所监室里是不许抽烟的,但规矩再严,总还会有缝隙可钻。因此烟在看守所里并不能真正禁绝。有门路和有钱的人,别说抽烟,就是想吃人参燕窝,一样有办法。 齐猛看许子明说得也在理,便喊住了两个人,同时宣布说:“许所长,我不管你过去是什么人,现在来了老子这里,你就要懂了,老子是老大。看你是我的老朋友,有些程序就免了你的。但你要明白,你现在不是派出所所长了,不听话,我也帮不了你!” 许子明心里一股恶气翻腾,却不敢发作。他心里大有一股虎落平阳被犬欺的感觉。毕竟他是老江湖,知道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齐猛这么一说,让他暂时得到了一种心安。 于是感激地笑,对齐猛说:“猛子,我老许记得你的好了。” 齐猛寡淡地笑,说:“记不记得都无所谓了,反正老子这条命是活不过今年了。” 在看守所里,有两种人最值得尊敬。一种是诈骗犯,所谓江湖千样,诈骗为王。骗子的智商非常人所能理解。要不,他们凭什么骗到钱?还有一种就是杀人犯。杀人犯并非都是穷凶极恶的人,很多杀人犯也是被逼得走投无路了才动手杀人。因此杀人犯的胆量也是非一般小偷小摸的人可比。 至于强奸犯,在看守所简直就被人当人看。不但警察看不起,其他犯人一样看不起。强奸犯进看守所,等于是提着脑袋活,稍不注意,便会惹得拳脚上身。 齐猛这间监室里关着的七八个人,三个人是盗窃进来的,偷车贼。一个是开**的,身子骨看起来弱不禁风的样子,脸色惨白,好像几年没见过太阳一样。一个老头,儿子在外打工,他想揩儿媳妇的油,被儿媳妇骂了后,心里不解气,一锄头将儿媳妇天灵盖打碎了而被关进来。还有两个骗子,说是满清皇族的后裔,手里有祖宗的藏宝图,骗了不少人,被抓进来的。 许子明弄清楚了这些人的身份后,不禁哑然失笑。过去他是抓这些人的,没想到如今与他们为伍了,关在这间不足八平方的牢房里,抬头就只能看到巴掌大的一块天。 按规矩来,老头是最下流的人,所以整间监室的卫生和杂事都由他一个人负责。齐猛是杀人犯,地位最高,一间监室里的人,都得听他的安排。 人进监室,第一件事就是将自己犯的事一五一十要给同监室的人讲清楚。 许子明也不例外,他讲完自己的事后,仰天长叹说:“老子打了一辈子的鸟,最后还是被鸟啄瞎了眼睛。” 齐猛笑嘻嘻地说:“许所长,这一点也不奇怪。你过去就是打鸟打多了,得罪了鸟神,所以你有这一劫难。不过你比我清楚,你说自己是误伤的,谁可以给你证明?” 许子明急红了脸道:“我与她无冤无仇的,我凭什么要去开枪打她?” 齐猛冷笑道:“这也算理由吗?我与那个人有何冤仇?我为什么要杀他?” 许子明顿时愣住了,半天想起一个人说:“陌然可以给我证明啊!” 527、寻找陌然 市人大副主任、人大选举委员会主任杨天回雁南县主持新一届县长选举,同时对雁南县人大换届作移交。几个月前,杨天任雁南县县委书记,人大主任。现在他去了市人大,县委书记一职由组长任命给了何田宇,人大主任一职,还得走个程序交到何田宇手里去。 何田宇书记亲自作陪,请了杨主任在县委食堂贵宾厅就餐。 杨主任过去的老部下闻风而来,将他团团围在中央,嘘寒问暖的,各尽谀媚之态。何书记也一反常态,任由他们去簇拥了老书记杨天。 杨主任一一与人寒暄,仿佛分别了几个世纪一样的亲热。 杨主任回雁南县,奉了市人大的委托,公开公正公平选出雁南县下一届新县长。 市委早有决定,本届县长人选从雁南县干部当中遴选出来,不设门槛,不组织指定,民主集中原则。潜台词就是,现在雁南县的任何一个干部,都有可能成为本届县长人选。 官场的消息,往往都是小渠道里先透露出来。很多人早就闻风而动了,找亲戚,找朋友,找同学,找过去老首长,手段千奇百怪,不一而足。 据说从开年第一天起,就有人趁着拜年的机会,去到省里活动了。每个人都在暗暗较着劲,希望将自己的名字列入到候选人名单里去。 作为市人大副主任,又是选举委员会的主任,杨天主任家的门槛几乎被踩矮了三寸。 饭局还没开始,县委食堂里已经人满为患。 何书记终于发了话,除了常委一级的领导留下来,其他干部请自行离开。有要给领导问好的同志,可以在杨主任下班后联系。 赶走了如苍蝇围臭鱼的一群干部,杨主任环顾一周问:“怎么不见陌然同志啊?” 何书记眉头一皱说:“这小子我也不知道去哪野去了。前段时间我让他从管委会任上先退下来了。” 杨书记哦了一声,饶有兴趣地看着何书记问:“有打算?” 何书记淡淡一笑说:“人不错,关键还是冲动,缺少沉淀。” “年轻嘛!”杨主任意味深长地说:“老何,你说我们哪个不是从他这个年龄过来的?主要在于锻炼啊。” 何书记诚恳地说:“杨主任说的是,这小子,就是缺少锻炼,不知深浅啊!” 两个领导相视一笑,各自落座。 杨书记走后,何书记将食堂专为书记县长准备的雅间改了一下,一间作为县委常委的就餐间,杨书记过去用的这间,专门做了装修,用作接待上级领导的专用包厢。 杨主任打量一眼包间,赞叹着说:“人不出去,还真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啊。过去我以为我们雁南县是全市最苦的一个县了,县里的设施不敢与市里比。现在一看啊,老何,我们雁南县这间包厢,就能媲美市里任何一个单位。” 何书记笑道:“我们是乡下,哪里敢跟城里比。” 杨主任敲着桌子说:“你都不知道,我们市人大也有食堂,但就没这样的包厢。我们几个副主任都得挤在一张桌子上吃饭,手脚都没法施展开啊!” 说完,杨主任哈哈大笑,扫一眼桌子上的其他常委道:“兄弟们,难怪过去的人都喜欢封侯,这封侯的妙处,真不是语言可以形容的啊!” 包厢里一阵笑,除了杨主任和何书记谈笑风生,其他常委都闭口不语,凝神静听,不时发出会心的笑声。 东拉西扯一阵,杨主任提议说:“要不,给陌然打个电话,让他过来陪陪?” 何书记摆摆手道:“打不通!这小子,回来了看我不骂死他。” “电话都打不通?他能去哪?”杨主任眉头一皱,自言自语道。 “他就是一条野狗的脚,到处乱跑的。” 何书记淡淡一笑说:“先不管他,总会回来。” 杨主任一再提起陌然,让在座的领导心里都有一种感觉。杨主任对这个陌然,有另眼相看的意思。 其实聪明的人早就该想明白了,陌然在杨主任心里的印象,是在座的任何一个干部都不能比的。 先不说陌然撑起管委会这摊子事,单是杨主任要调走去市人大,送行杨主任的问题,就曾经让在座的任何一个人都拿不定主意。 有人说,杨书记去市人大任副主任,是给何书记腾位子。这种说法也不是空穴来风,毕竟何书记是从省里下来的,不能局限在县长这个位子上太久。他需要一个进步的程序,快速走完程序后,为他今后的升迁打下基础。 雁南县县委书记杨天,一辈子都在雁南县经营。本来这一亩三分地就他一个人说了算,后来空降下来一个何田宇,与他老是尿不到一个壶里去。杨天当书记时,一直采用家长作风,任何事情,没有他的点头,谁也不敢轻举妄动。因此雁南县那么多年没发展,也没人敢提意见。 何田宇县长一来,情况大不相同了。首先县长是管财政的,手里有钱。他又会弄钱,不但从省里弄,还能跑去中央弄。搞得市里财政忙着跟着配套资金。这样一捣鼓,居然把困扰了雁南县几十年的搬迁县城的事弄成了。 何田宇县长的威信也就在搬县城后空前高涨起来,一个人能凭着一己之力解决全县干部束手无策的问题,谁还敢在他面前掉子曰? 杨书记刚开始还是有着强烈的抗拒心理的,认为何田宇县长只是来镀一下金,时间一到就会拍屁股走人。没想到何县长一来,还真认真了。这就让他有些下不了台。毕竟他经营了一辈子,连个县城都没办法解决,人家一来,不但新县城有了,干部走出去再也不用忍气吞声了。 二来何县长来了后,对政府这边的人事都是他一个人作了主。谁上谁下,他不与杨书记商量,更不用说请示。杨书记气不过,把状告到市委徐达夫书记面前。徐达夫书记先是劝说他要以大局为重,说到最后,干脆交了底,让他去市人大当个副主任,把书记的椅子让出来给别人。 杨天书记开始是不服的,他怎么能拱手相送花费了自己一辈子心血的雁南县呢?徐达夫书记黑了脸告诉他,要么让位,要么退下去! 这段故事,知道的人不多。过去大家都以为杨书记去市人大是高升,谁能想到杨书记去市人大是迫不得已的啊。 不过,全县人都知道杨何不和,因此杨书记要去赴任,按惯例要举行的欢送会,因为何书记一直没表态而没人敢主动提起来说。 偏偏这时候陌然杀了出来,他不但精心组织了欢送会,而且还让何书记亲自参与了送行。也就是那一次送行,杨何两人冰释前嫌,握手言欢。 这个结局谁也没料到,以至于当初没能赶上送行杨书记的人后悔不已。最典型的悲催人物,就是招商局局长张波涛,卸去了招商局长一职,改任县里新成立的就业培训基地主任,一脚踢到江华乡去了。 何书记杨主任两个人心照不宣,宴会只是一个形式。主要是趁着这样的机会,各自把心里的意思都透露给对方。 杨主任与何书记两个人的心思不用再多言,他们心里都有一个人选,这个人就是陌然。 一杯酒下去后,何书记突然像想起什么一样,眼睛盯着政法委书记问他:“你说,这么一个大活人突然找不着了,你们公安局有不有办法?” 政法委书记嘿嘿地笑,欲言又止。 何书记感觉到了一些意思,逼着他说:“我给你一天时间,必须找到人,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政法委书记尴尬地摸了摸头,眼光却去看纪委书记。 纪委书记同时被一桌子的人盯着看,浑身像长了刺一样难受起来,他狐疑地看了大家一圈,问道:“你们都看着我干嘛?” 政法委书记说:“这要人的事,就应该问你啊!” 纪委书记大吃了一惊,涨红了脸说:“你这人怎么说话的?他陌然一个大活人不见了,你公安局不去找,反而来找我们纪委。我们纪委又不是专门为别人找人的部门,你这话有意思了啊。” 政法委书记笑道:“我也不与你争,你不如给你们的张副书记打个电话,不就什么都清楚了?” 纪委书记疑惑地摸出电话,想了想还是没打。 何书记就说:“既然老赵都这样说了,老李你就打个电话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纪委赵书记只好打过去电话,劈头盖脸问了一句:“老张,陌然是不是在你手里?” 电话里说什么没人听得清,但纪委赵书记的脸却由白变红,又由红变得铁青。 大家都不知道纪委书记和政法委书记在玩什么花样,都饶有兴趣地看着纪委赵书记。 赵书记听了一阵电话,咬着牙说:“老张,我限你半个小时之类,把人原封不动的送到县委食堂来。” 说完,狠狠挂了电话,没头没脑地骂了一句:“乱弹琴。” 一桌子的人都会心一笑。 纪委赵书记看着政法委李书记说:“老李,看来你的人在盯着我们啊!” 政法委书记摇着手说:“不敢,你们纪委是什么?是太上皇啊,谁敢得罪你们,不想过安稳日子了?” 一桌子的人哈哈大笑起来。 何书记眉头一皱,问道:“陌然在你们手里?他闯什么祸了?” 纪委书记指着政法委书记没好气地说:“何书记,这事你得问他老李,尽把些擦屁股的事丢给我们干。还说我们是太上皇,我们纪委,都快沦为你们的手纸了。” 何书记沉下脸去,恼怒地瞪了赵书记一眼道:“你这个纪委书记是怎么当的?下面不用给你汇报吗?” 528、推荐 纪委赵书记确实不知道陌然被张副书记带去配合调查,他甚至都不知道子虚镇派出所所长许子明开枪误伤了人这件事。 政法委李书记却了若指掌,事件发生后第一时间,邢副局长就亲自登门向他做了专门汇报。邢副局长汇报的内容主要有两方面。一是事件出在公安内部,开枪误伤人传出去影响特别不好,要尽一切力量将影响缩小在可控范围,而且许子明是个老同志,老公安,又处在他要调离子虚镇派出所所长的关键时刻,不能让他有太重的思想包袱。如果可能,上级能不能在法律允许的范围内,保护好他。二是涉事者当中有个叫陌然的人,有老领导打过招呼,能不能让他暂时消失一段时间? 李书记听完汇报,先是将邢副局长狠狠骂了一顿。毕竟作为公安人员,持枪伤人是大事,更何况他不是执行公务,而是去打猎伤人,谁敢保? 骂完之后,问邢副局长,老领导的具体意思是什么? 老领导就是邢副局长的老丈人,原雁南县政法委书记。现在的李书记就是他一手提拔起来接他的手的,因此李书记对老书记向来就是言听计从,鞍前马后,尽心伺候。 邢副局长也不隐瞒,说老领导有闻到小道消息,何书记在省里市里活动,想要起用这个陌然。老领导说,这个年轻人资历太浅,应该多在基层锻炼,怎么能一步登天?出于对组织的负责,尽管他已不在位,但时刻还在为组织的发展绞尽脑计,贡献余热。 李书记大惑不解,李书记这么在意一个小年轻,肯定里面有很多他不知道的内容。 邢副局长坦然地说:“其实也就两个意思。我的这个老丈人一辈子喜欢论资排辈,他觉得陌然这个人太年轻。其二,李书记你是知道的,他的宝贝儿子在他面前说的话,一句抵我们万句。” 两个人大笑起来,李书记摆摆手说:“这些我都不知道,具体怎么操作,你看着办。” 邢副局长能有什么办法呢?要想陌然不露面,最好的办法就是以涉案的理由,由纪委出面,将他消失。 邢副局长与张副局长见面后,详细说了老领导的意见。于是出现了陌然被纪委带走的这一幕。 所有这些看起来都是冠冕堂皇的,谁也不能指责公安局和纪委有错。 但所有人都不明白,邢副局长的真实想法是什么? 陌然被纪委送回到县委时,饭局已经结束了。 何书记陪着杨主任一起回办公室去喝茶,看着站在一边的陌然,犹豫了一下说:“你也来吧。” 陌然诚惶诚恐,自从被张副书记带走后,他的心里一直想着一件事,这件事就是这次可能不会有上次那么轻松了,弄不好真的前功尽弃。他不明白怎么自己只要有点点事,第一个出面找他麻烦的老是纪委。纪委这道门不好进,任何干部听说纪委找上门,即便心里没事,腿肚子也会打摆子。 但凡被纪委找过的干部,就好像身上沾了灾星一样,别人都会退避三舍。 何书记请杨主任坐了,回头对陌然说:“你也坐。” 何书记的表情一直阴晴不定,陌然揣摩不透他心里在想着什么,因此一句话也不敢说,老老实实将双手放在膝盖上,垂首而坐。 何书记亲自泡茶,手法居然十分娴熟。 茶水泡好,杨主任看着陌然说:“小陌,你好像不高兴啊?” 陌然讪讪地笑,低声说:“高兴,我高兴。只是两位首长在,我紧张。” “紧张什么?”何书记没好气地说:“你是心里有鬼吧?” 这话吓得陌然脸都白了,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杨主任摆摆手说:“老何,莫吓他。小陌还年轻,不懂得深浅啊。” 何书记鼻子里哼了一声,沉着脸问:“你说说,你们这次持枪伤人,究竟是什么原因?” 陌然心里一沉,迟疑了一会说:“何书记,是我不对,我犯错误了。您让我从管委会下来后,我闲着没事,就去找了子虚镇派出所的许子明所长说话,实在无聊,就与他一起去打猎了,可谁会想到,那么人迹罕至的地方还有人啊!” 何书记沉默不语,半天后阴沉地说了一句:“你的意思,你这次闯祸,还是因为我的原因了?” 陌然赶紧摆手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哪里是什么意思?” “我没意思。” 杨主任忍不住先笑起来,摆摆手道:“你们两个,唱双簧是吧?都不用想了,这件事谁也不能怪。要怪,就怪这个许子明,几十岁的人了,还掂不轻轻重。这件事的后果,就由他来承担。” 何书记颔首道:“政法委这一块,确实要动点手术了。我感觉到他们有些乱,说严重一点,乱得有点一塌糊涂了。” 杨主任自责道:“老何啊,这都怪我。当初我认为他们的执法机关,一切都会依法办事,现在看起来,不是我想象中的那样啊。” 何书记诚恳地说:“老杨,这不能怪你,怎么能怪你呢?社会就好比是一具肌体,时间长了,总会有些地方发生病毒,我们只要清理掉病毒就好了。哪有一个人一辈子不生病痛的,你说是不是?” 杨主任微微点头,放下手里的茶杯,将目光转到陌然的身上,看了看,欲言又止。 何书记问陌然:“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陌然愣了一下,他能有什么打算? “说来听听。”杨主任也催着他。 陌然低声道:“我听组织安排。” 杨何两位领导相视一眼,杨主任先说:“陌然啊,县里这次选举县长这件事,你知道吧?” 陌然点了点头说:“我知道。” “你就没想过自己也去尝试一下?” “我?”陌然吃了一惊,慌乱地说:“我不够格,两位首长,千万别说这个,我自己这桶水有多深,我自己清楚。” “你是谦虚还是真的不行?”何书记插了一句话问。 陌然心想,谦虚是必须的。在领导面前,即使自己有能打的死老虎的本事,也只能说自己最多只可以弄死一只猫。 “我各方面都不能与其他同志比。”陌然老实回答说:“我进政府还不到一年,真的苏眉都不懂。” “等你都懂了,你也就做不了什么了。”何书记瞪他一眼道:“看来你的鬼心思还蛮多的嘛!” 陌然不敢说话,心里却一个劲地猛跳。杨主任和何书记在这个时候问他这样的问题,绝对不是随口说说而已。看来他们都是有准备的,只是他陌然有勇气敢迎接上去吗? “这次县里公开遴选领导干部,市里给了我们县里绝对权力。要求推选和自荐相结合,只要德才兼备的人才,组织上会不拘一格。”何书记沉吟一下后说:“我和杨主任有个想法,推选你上来参加竞选。你自己有没有信心?” 何书记终于公开自己的想法,博得了杨主任点头认同。 “没有!”陌然不假思索直接回了一句。 他回答得这么快,完全出乎了何书记和杨主任的意料。两个人不约而同来看他,几乎是异口同声地问:“为什么?” 陌然讪讪地笑,小心说:“我不是谦虚,而是心里没底。两位首长,我知道你们都是为我好,想让我往上走。可是以我的资历和能力,我知道自己信任不了组织交给我的任务。雁南县藏龙卧虎,人才济济,我陌然只是一粒微尘,还需要历练。” 何书记愕然地看着他,半天没说出一句话来。 杨主任似乎也愣住了。这在他的仕途生涯中,还从没见过有拒绝升迁的人。过去别说给人主动升迁,只要给别人半点颜色,别人都会感恩戴德一辈子。可眼前的这个年轻人,毫不犹豫就拒绝了两个重磅人物的推荐,他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杨主任耐心地说:“小陌,你明白何书记的想法吗?” 陌然摇摇头,随即又点点头。 何书记似乎生气了,将茶杯往茶几上一墩,指着门说:“你,出去,老子不想再看到你了。” 陌然嘿嘿地笑,站起身说:“两位首长,我先告退。” 说完,慌不择路出门。 一出门,迎面一阵风吹来,他感觉到背上一凉,一摸,才知道自己后背沁出来一层细密的汗,几乎将后背完全浸透了。 这几天的变故恍如做了一场梦,先是许子明持枪误伤了人,他被纪委带走配合调查,还没配合个名目出来,又莫名其妙地被送到县委来。何书记杨主任一番推心置腹的话,让他如坐针毡一样难受,不是他陌然不想,只是他很清晰地感觉到,这个时候他跳出来与人抢位子,他会死得很惨。 雁南县的官场过去就如一块坚冰,何书记来了后,将坚冰打开了一条裂缝。这块坚冰未必就是杨主任一辈子精心经营的后果,而是雁南县几十年来官场里的磨合,自动形成的。非力量能够打破。 何书记处心积虑将他往上推,无非就是看中他身上没有任何利益方的驱使。他心无旁骛,将会是一柄锋利的尖矛,刺破雁南县官场上空沉重的黑幕。 陌然明白,只要他成了何书记手里的尖矛,他将再无退路,只能勇往直前。而摆在他面前的,不光是荆棘遍地,还有更多的陡坡深渊。他或许可能登上峰顶,或许会在某一时刻滑入深渊跌得粉身碎骨。过去他想,手里的权力越大,为老百姓做事的机会就越多。现在他想明白了,不是他想怎么样就可以怎么样的,因为任何时候,任何地方,都牵涉着利益。而利益,往往是迫使人放弃最后底线的唯一砝码。 他越想越后怕,恨不得立刻离开这是非之地。 529、酒醉心明 何书记再没找陌然,杨主任也没找他。 纪委也不来找他了,仿佛大家都忘记了他这个人,他真如一粒尘埃一样,跌入到了无边无尽的微尘世界里去了。 全县干部都在讨论推荐人选的事,各自心怀鬼胎,悄悄活动。 江华乡乡长刘鲲鹏趁着星期天,一个人悄悄回了县城。第一件事就是给陌然打电话,约他一起喝一杯。 陌然恰好没事,爽快答应。 管委会他去过一次,除严妍外,其他的人好像都不认识他一样,见面也不点个头问个好。这让他很是郁闷,后悔当初自己刚进管委会的时候,不该大张旗鼓要清理人,结果弄得没清退掉一个,反而得罪了人。 过去他们见到他都是赔着笑脸,是因为他还捏着他们的七寸,现在他从管委会出来了,成了一个闲人,谁还会在乎他的感受? 苏眉与他也只是点个头,淡淡一笑。说自己太忙,没空陪他说话,转身就走,仿佛刻意在回避他。 陌然的失落犹如滔滔江水啊,连绵不绝。 消息总会以一种光速在传播,陌然拒绝何书记和杨主任推荐的消息,也在干部中间悄然流传。这让陌然有些意外,当初谈话只有他们三个人在,谁透露出去了?这是百思不得其解的事。 他还去过一次园区工地,远远的看着一片热火朝天的施工景象,他甚至看到了毛工带着几个人在亲自检查施工质量。他还看到了马小军和老费,看到老费赤红了脸在与马小军争辩着什么。 他不露面,是不想让他们尴尬。 陌家爹娘不知道儿子现在不是管委会干部了,催着陌然去孟晓家,尽快将婚事定下来。过年的时候,陌生带着老婆回来,挺起的肚子眼看着就要生了,他们希望陌然的婚事赶在陌生生孩子之前落实。最迟也要与陌生一起办。总不能让陌生的孩子生下来了,他这个做大伯的人还是单身一个人。 陌然敷衍着爹娘,他现在哪有心思去想个人问题。孟晓过年后独自一人回家去,再没给他来过电话,就连火爆脾气的孟夏,这次也没见她打上门来。 至于秦园和陌生他们,一走之后,杳无音讯,也不知他们是故意不跟自己联系,还是真的生了气。 他突然感觉到自己很茫然了,一天到晚不知道要做什么,该做什么。 刘鲲鹏乡长的这个电话,让他一下来了兴趣。反正闲得蛋痛,不如与刘乡长痛饮一场。 刘乡长家在县城,住的是他老婆单位的集资房。 刘乡长邀请陌然喝酒,就在家里。 雁南县县城不大,要找到刘乡长的家一点也不困难。 第一次上门,总不能空手。陌然去街上转了一圈,买了一些礼物,径直上门。 开门的是一个富态的中年妇女,皮肤很好,白里透红,恍如被水洗过一样,光可鉴人。看到陌然,浅浅一笑,指着屋里说:“老刘亲自下厨,你先进来。” 陌然脱鞋进屋,高声招呼在厨房里忙活的刘乡长。 刘乡长闻声出来,他身上系着围裙,典型的家庭妇男形象,让陌然忍俊不禁地笑起来。 刘乡长夫人接手去厨房炒菜,刘乡长陪着陌然在客厅坐。还没坐稳,刘乡长就急不可耐地问:“老弟,听说你拒绝了何书记的推选提名?” 陌然不置可否地笑,说:“你的消息倒是很灵通。只是不算准确。怎么能说是我拒绝呢?应该说,是我觉得不合常情。” 刘乡长愣了一下,释然道:“还不是一个道理?绕一个圈子,差点把我绕进去了。你说说,究竟是什么原因?” 陌然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说:“原来刘乡长你请我喝酒,不是真正想请我喝酒啊。” 刘乡长嘿嘿地笑,感叹说:“别人求都求不来的机会,你怎么就轻易放弃了?你是不是傻啊!” 陌然笑道:“人有时候傻,比聪明更能活得久一些。” “看不懂你啊!”刘乡长摇头叹息,突然问:“你说,我这次有不有机会?” 陌然警觉地看着他问:“什么机会?” “比如说,我这次能不能动一下?”他指着厨房里忙活的老婆,低声说:“我要再留在江华乡,可能连这个家都会守不住了。” “后院起火了?”陌然低声笑着问。 刘乡长愁眉苦脸地说:“何止是起火,是起大火了。又来最后通牒了,愁死我了。” 陌然哭笑不得,刘乡长把他当作什么人了?他能不能动,陌然能给他什么意见?要知道他陌然现在比他还不如,完全一个赋闲的人。 “要不,你有机会帮我在何书记面前说说,提提我的事?”刘乡长满脸希冀地看着他说:“老弟,你是知道我的,我在江华乡算起来也快八年了。当年打鬼子,八年也看到希望了。可是我,双眼一抹黑啊!” 陌然微笑道:“你一门心思想走,武书记会怎么想?” “老武我是管不着了。他这个人,生在江华乡,死在江华乡。想让他出来,人家未必愿意。我想走,他是理解的。真的,老武这人不错,实在,知道我们这些人的苦楚啊!” 陌然点点头道:“武书记确实是个好干部,实在。你这几年与他共事,他对你的评价可是很高的啊!” “是吗?”刘乡长兴奋地说:“老弟,你都不知道,我们江华乡的干部,也就只有惺惺惜惺惺了。外面的人,哪里有看得起我们的。好像我们就是一门穷亲戚,想跟他们说句话,都怕被我们沾了光一样。” 聊到这里,刘乡长夫人叫他们上桌。 桌上四五个菜,份量不多,但很精致。陌然心里暗想,从做菜可以看出来一个人的生活态度,刘乡长老婆做的这几个菜,可以看出来人家的生活很精致,怎么能容忍刘乡长一个人长期呆在一个几乎与世隔绝的地方呢? 刘乡长这些年在江华乡养成了大碗喝酒的习惯,他将桌子上的酒杯推到一边,在陌然和自己面前摆上一只碗,拿起酒瓶就倒。一边倒一边说:“二一添作五,谁也不偷懒!” 陌然心里憋闷,正想喝酒解闷。因此也不推辞,任由他将一瓶酒一分为二。 刘乡长老婆不上桌来吃饭,说是在外面已经吃过了。 刘乡长挥挥手道:“不管她,我们兄弟喝。” 酒过半酣,两个人都微微有些醉意。刘乡长感叹说:“老弟,你今天能来老哥家喝酒,就是给哥了面子。你都不知道,老子每次回来,这个院子的人看老子就像看外星人一样,哪眼光,就是差点说出来,看,乡巴佬来了。” 刘乡长老婆插进来一句话说:“你难道不是个乡巴佬?” 刘乡长眼一瞪道:“我哪里像个乡巴佬了?” 刘乡长老婆冷笑着说:“别的不说,你看现在喝酒的,还有拿碗喝的吗?” 陌然忍不住笑起来,说:“嫂子,我就是个乡巴佬,我也喜欢用饭碗喝酒。” “你不同,你是大企业出来的,见过世面的人。”刘乡长老婆认真地说:“大家都说,如果雁南县多出你这样的干部,雁南县就有大希望了。” 陌然愕然地说:“嫂子,你这是抬举我了。” 刘乡长老婆笑道:“我不是抬举你,大家都是这样说的。他们说,本来我们县里的工业园区要成笑话了,你来之后,现在工业园区火起来了。还有,今年过年,你与老刘他们一起搞的节目,很多人都说,节目好看,都在问,江华乡真的有那么美吗?” 陌然叹道:“嫂子,你是没去过,你要去过了,你就知道,其实我们刘乡长,可是活在人间仙境里啊!” 刘乡长接过去话说:“什么人间仙境?就一鸟不拉屎的地方。” 陌然笑道:“刘乡长,江华乡就是一个养在深闺人未识的人间仙境啊!” 此话一出,刘乡长若有所思地说:“老弟,我现在有点明白了,你拒绝何书记,怕是有自己的打算。” 陌然不敢合盘托出自己的想法。当然,他拒绝何书记提名竞选,并不是心里有想法和计划。而是他真切地感觉到,自己走得太快太急,跌倒的机会就会越多越狠。不如老实干点实事,也好为当初进入干部序列时的初心作个注解。 聊了一阵,话题扯到张波涛身上来,刘乡长疑惑地问:“你说,县里的这个就业培训基地还搞不搞?” “当然搞!”陌然严肃地说:“这可是何书记亲自定下来的,怎么能不搞呢?” “搞个屁!”刘乡长骂了一句道:“我们乡里腾了办公室给你们培训基地,原本等着把需要就业的人组织起来学习。现在好了,张波涛年后回来县里,人就失踪了。” “失踪了?”陌然吃了一惊问。 “怎么不是?没见着他人回去了啊!乡里老百姓都在问了,什么时候可以开始培训。现在好了,人都不见了。”刘乡长苦着脸说:“我这次回来,可是有任务的,武书记要我去找找张波涛,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陌然作为何书记指定的培训基地副主任,从基地开张到现在,还没正式过问过基地的事。他是故意回避的,张波涛好好的招商局长被何书记一脚踢到江华乡去搞培训基地,心里的怨恨不知有多厚。他如果不识时务去凑热闹,不是送上门去给张波涛讥讽么? 刘乡长埋怨着说:“老弟,你都不晓得,自从你们去了乡里扶贫,把原本安静的一个乡,现在弄得鸡飞狗跳了。都说你要改变江华乡的面貌了,传得神乎其神的。” 陌然好奇地问:“怎么传的?” “你不是找了个叫盘舟的小男孩,还有个叫盘梦情的小女孩吗?他们现在一天到晚在说,江华乡将会在你的带领下成为明星乡。妈的,好像我们这些老革命过去都在混日子一样。” 陌然尴尬不已,笑道:“刘乡长,你想多了。他们孩子懂什么!” 一瓶酒喝完,桌子上的菜几乎没动。刘乡长又开了一瓶,非要再二一添作五。 陌然已经有了醉意,不想再喝了。酒这东西,恰到好处为妙,多了误事,少了没趣。 聊到最后,刘乡长还是想让陌然找机会去给何书记提提,他实在是需要动一下了。 陌然也不推辞,也不正面答应。他现在都如断了线的风筝一样,会飘到哪里去,他一点底都没有。 530、红粉佳人 刘乡长在县里呆了几天,四处活动无果,失意回去了江华乡。 他甚至没敢去见何书记,只是悄悄打探县里干部人事任免的消息。武大兰书记让他去寻找张波涛的事,也被他抛在脑后,直到临回去的前一晚,才将陌然叫到一家小店里,关起门来吐了一肚子苦水,颓丧回归江华。 县里推选已经进入高潮,据可靠消息,目前已经推选出来三个人,欲角逐雁南县县长。陌然得知自己并不在名单之列,心里五味杂陈,失意感油然而生。 三个名单中,邢副局长赫然在列。 邢副局长是政法委这边力荐,消息透露,为了他的能否进入竞选名单,县委常委连续开了两天的会。邢副局长是个敏感人物,为雁南县的社会治安做出了不可抹灭的贡献。在很多时候,他的风头明显要盖过局长。 邢副局长在杨书记手里一直没往前走半步,据说与他的工作方式有关。杨书记过去很不认同他的工作方法,因此一直让他在副局长的位子上,没给过他一次机会。 政法委书记在推荐他的时候说,既然上级有明确的要求,用人要不拘一格,那么邢亮同志完全有资格,有能力参加本届政府选举。在雁南县里,熟悉本地情况,了解社会动态,掌握百姓需求的,非他莫属。 常委会议,公安局长没资格参加。会后传闻过来,局长砸了一个茶杯以示愤怒。 邢副局长最后能进入名单,关键在于他的老丈人亲自出马。谁都知道,他老丈人是上届政法委书记,退下来时提拔了现在的政法委书记接了他的手。 何书记看到老常委亲自出马了,且邢亮的条件也符合要求,只能拍板让他进入。 除邢副局长以外,另外的两个人陌然不认识,甚至没听说过他们的名字。但有一条可以肯定,来者都非等闲之人。 市人大杨主任在布置了工作之后,宣布了选举纪律后回去市里,临走前特地去了一趟乌有村看望齐烈,两个人坐着说了一会话,连水都没喝一杯就走了。 晚上齐烈就将陌然叫了家去,让老婆子炒了几个菜,桌子底下放了一个煤球炉取暖,与陌然推杯换盏起来。 齐烈是陌家亲家,又是老支书,陌然自然很尊敬他。虽说齐烈过去有很多事说不出口,但毕竟他下台快一年了,大家也就当一阵风一样吹过去了。陌然深知,齐烈在乌有村的影响还是很大,起码在陌家爹这一辈的人当中,齐烈的威信谁都不敢小觑。 齐烈喝酒的速度很快,别看他年纪上来了,喝酒却丝毫也不亚于年轻人。 几杯过后,齐烈感叹说:“陌然啊,你现在心里有什么打算啊?总不能一天到晚闲着无事,四处溜达吧?” 陌然笑道:“老书记,我现在想干事业没事干啊,我都从管委会里出来了。” 齐烈点着头说:“这些我都知道了。老杨告诉我了,何书记让你提前从管委会出来,他是有打算的啊!” 陌然心里一顿,看来杨主任与齐烈有个交底。齐烈叫自己来喝酒,似乎有什么事要说。于是诚恳地说:“老书记,我服从组织安排。” 齐烈颔首道:“有些事单靠服从就走在别人后面去了,要争取。现在的人,哪怕就是一块红薯干,都想争取到自己手里来。你不能死等,要主动。” 陌然茫然地问:“我要怎么主动?” “听说,何书记和杨主任都想推选你作为本次人大选举对象,你拒绝了,这是为什么?” 陌然想了想说:“老书记,我觉得我如果答应了何书记他们,就是太把自己当回事了。老书记你是看着我长大的,我有几斤几两难道你还不清楚?这次人大选举,可不是随便选个人,而是要选县长。你说,我陌然何德何能,敢去这样想?” 齐烈赞许地点头,凝视着他说:“陌然,你有这样的想法确实不错。说明我们乌有村的人都不是好高骛远的人。做人要脚踏实地,办事更要公正无私。何书记和杨主任都想推选你出来,并不是说你就一定能选上去。其实,依我多年来的经验看,这次选举说的那么好,但真到了那一刻,何书记和杨主任谁说了都不算。” 陌然心里一动,笑道:“老书记,你的意思这次选举就会是一场闹剧?” 齐烈摆摆手说:“不能说是闹剧,选举是多么严肃的事,怎么能是闹剧呢?不过,总有些内情不是你我能猜得到的。” 齐烈的话说到这个份上,陌然感觉到自己当初拒绝何书记他们是对的。齐烈说的话,有多少是他自己的话,有多少又是杨主任的意思,陌然一时还分辨不出来。但他能肯定,齐烈说的话里,杨主任的意思占了主导地位。 酒喝了一半,齐烈突然问他:“你说,我们乌有村的地,现在是卖了,还是继续守下去?” 话题转得有些快,陌然一下还没回过神来。 自从将村长交给陆晴后,他几乎不再过问村里的事。陆晴因为她父亲的病,很久不见她露面了。陌然暗自在心里感叹,现在的小姑娘,过了河就不记得架桥人了。他给陆晴的一百万治疗费,究竟怎么样了?陆晴没出来露面,他也没放在心上。毕竟救人要紧,耽搁了时间,神仙也无力回天。 “老书记,我个人没什么想法,乌有村的土地,早晚要被征走。这是时代发展的趋势。我们乌有村就在县城边上,与县城仅仅一河之隔。对面的老百姓如今尝到了甜头,土地财政让他们得到了实惠。所以,我们村里的人,表面上看没什么想法,其实谁不眼红别人?” 齐烈点头道:“你说的也是实情。过去我霸着土地不肯卖,就是想我们这些村民,一辈子老实惯了。过去手里有地,心里不慌。不管外面如何变,只要土里能长出粮食,谁也不怕。没有了土地,我都不敢想以后他们靠什么活。现在看来,我的想法是多余了,简直就是杞人忧天。而且现在看来,我们再霸着地不动,可能会惹民愤了。” 陌然呵呵一笑说:“老书记,你的眼光别人没法比,我举双手赞成你的意见。不管你是如何想的,我都会全力支持,坚决站在你这一边。” 齐烈扫他一眼道:“你这是拍马屁?” 陌然嘿嘿笑道:“不敢,我说的是心里话。” 齐烈摇着头说:“还说不是拍马屁?我现在都是过气的人了,村里哪里还有我说话的份?我今天找你来,实话说,两件事,一件事是关于你自己的,路在你脚下,你走稳。还有就是刚才说的村里的问题,你该与村干部交底的,你得交底。不管怎么说,你这个村支书的帽子还戴着。” 陌然隐约有些感觉,齐烈的话里有含义。他突然提到村里土地,不可能是他自己的想法。正如他自己说的那样,现在的乌有村里,他齐烈就是个过气的老人。别说他不在乎他的意见,就是以陆晴为首的村干,谁还会在乎他呢? 一顿酒喝到晚上十点,乡村的夜已经进入到了梦乡。 屋外漆黑如墨,偶有几声狗吠,在夜空中传得很远。河对岸的县城灯火通明,一派繁荣景象。而脚底下的乌有村,恍如未曾有人间烟火一样,死气沉沉。 陌然站在黑暗中恣意地撒了一泡尿,回转身进屋,看到齐烈已经合上了眼,似乎要睡着了一样。 他便告辞要走,齐烈也不再留,起身送他出屋。 站在门口,齐烈突然说:“你有时间与小燕说说,有空多回屋里来看看爹娘。她现在身子不便,让你哥哥送她来。” 陌然赶紧说好,似乎有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随口问了一句:“我嫂子身体有问题吗?” 齐烈掩饰不住满脸的喜色,悄声说:“小燕她怀孕了,这是你们陌家的喜事吧?” “怀孕了?”陌然暗自吃惊,怎么从来没听说过有这回事?齐小燕什么时候怀上孕了?她接纳大哥陌天了? 从齐烈家回自己家,要走两里多的山路。夜色如墨,山风凛冽。酒意被冷风一吹,顿时消散了一半。 陌然拿出手机,找着手机上的电筒打开照路,径直往家里走。 路过桃林,看到齐小燕的家还亮着灯,犹豫了一下,还是没过去。悄悄开了门,上楼到自己房间,一打开灯,把自己吓了一跳。 屋里开着电取暖器,床上显然睡着人。 陌然在冬天从来不烤火,更别说用电取暖器。床边摆着两双棉底拖鞋,都是簇新的,毛茸茸的让人觉得很温暖。 他的眼光一落在床边搭着的衣服上,心里便猛地一跳。 531、柔情蜜意 床上躺着的人似乎听到屋里动静,被子动了一下,人便转过脸来。 陌然几步上前,轻轻抚住她,低声叫了一声:“孟晓,你怎么来了?” 孟晓浅笑嫣然,娇羞无限,低垂着头,小声说:“这是我家,我当然要来。” 陌然心里一阵温暖,再也忍不住,展开手臂拥她入怀。 孟晓安静地躺在他怀里,双手去搂了他的腰,呢喃着道:“陌然,我没路可走了,你娶了我吧。” “我娶!我一定娶你!”陌然激动地说:“孟晓,我要不娶你,天打五雷劈!” 孟晓一下捂住他的嘴,嗔怪地说:“不许你乱发誓!” 她的小手温绵,暗香盈动。少女的手,犹如柔荑,如脂如玉,温软可人。 陌然心里一动,轻轻在她掌心一吻,她娇羞往回抽手,轻轻骂了一句:“流氓!” 陌然呵呵一笑,将她压在身下,盯着她的双眼,戏虐地说:“我是流氓我怕谁?” 说着,轻轻托起她的后颈,看着她如花的唇,深深吻了下去。 孟晓欲迎还拒,浅浅挣扎。她唇齿含香,吐气如兰,玉盘一样的脸羞得姹紫嫣红。 两唇一接,香舌便浅浅过来,如同受惊的小兔,浅尝辄止。 有女在怀,且美艳如仙,此刻即便山崩地裂,也丝毫无法阻挡他奋勇向前的决心。离开女人的温柔,男人就如一块日渐干涸的土地一样,龟裂粉碎。 屋里温暖如春,情意绵绵,荡漾在两个青春男女之间。 一番云雨,娇喘渐歇。孟晓躺在他的臂弯里,幸福地微笑。历经做女人的痛楚丝毫掩饰不了她内心的欢喜,女孩一旦变成女人,狂热便如火山喷发一样,漫天烟尘。 她轻轻咬着他的耳朵,喃喃说道:“陌然,你是我的,谁也不能抢走你。” 陌然已经恢复了平静,逗着她说:“谁抢我啊?我又不值钱。” “在我心里,你就是无价之宝。”她羞羞笑道:“做女人真好!” 陌然将她搂在胸口,端详着她如明媚春光一样的脸,心里涌起万千柔情。他们赤身相拥,肌肤相连,彼此传递着温暖。爱意顿起,狂乱再袭。 早上陌然醒来,身边已经不见孟晓。 他疑惑地往身边摸了摸,感觉她的余温尚在。人呢? 昨夜狂蜂浪蝶,恍如做梦一般。孟晓抛开所有的世俗目光,勇敢来家里,正如她说的那样,即便所有的人都不理解他,她永远理解他! 话犹在耳,人却不见。似乎是梦,却又无比真实。他的掌心里留有她的余温,他的唇齿间似乎还有她的暗香。 侧脸看枕头,居然有一根长发,安静地陪伴着他入眠以至醒来。 突然门一响,孟晓端着脸盆进来,羞羞一笑道:“醒啦?起来洗脸。” 陌然看着她的背影,心里猛地又是一阵激动。他赤身下床,从背后搂住她的纤腰,低声说:“老婆,我还想要。” 孟晓羞得一张脸红成花儿,她侧转脸来,在他鼻子上轻轻一刮,小声地说:“傻瓜,你不要命啦?” 陌然道:“相信老公的实力,身体一级棒。” 孟晓娇羞不已,推着他道:“快去被子里,天气那么冷,冻坏了我可会心痛。” 陌然不由分说,双臂一展,将她抱在怀里,几步跨到床边,轻轻将她放在被窝里,凝视片刻,便欲扑上去。 孟晓将身一翻,悄声说:“爹娘都起来了,你不怕羞!” 陌然笑道:“老子爱老婆,谁会说我?” 说完,双手去解开她衣服,低头含住花蕾,恣意亲咂。 闺房里的春光,总是让人忘乎所以。直到听到门外传来陌家娘的喊声,两个人才惊慌失措地分开。 早餐是孟晓做的,肉丝面条,上面撒了葱花,香气扑鼻。 陌然一碗下去,咂咂嘴巴说:“好吃!” 陌家娘在一边含着笑,打量着孟晓,柔声说:“晓啊,以后你不要起那么早,早饭我来做就好了。你们年轻人,多睡一会吧。” 孟晓羞得不敢抬头看人,低声说:“娘,我不累,习惯了。” “哪有不累的?”陌家娘瞪了陌然一眼道:“你啊,好好爱惜自己媳妇,别让她累着了。” 陌然嘿嘿笑道:“娘啊,我自己的老婆,我还不上心么?你老就放心吧!” 早餐过后,陌家娘提出一个想法,希望他们尽快完婚。家里已经准备好了为他们办结婚酒的一切,只要走了礼仪程序,就将孟晓迎娶进门。 陌然不反对,孟晓更是低头不语。她已经将自己完全交给了身边的这个男人,不管前面是荆棘密布,还是刀光剑影,她将伴随着他,一步一步走完人生的每一道坎。 孟晓再次来陌家,就是听说了陌然已经从管委会副主任的位子上退下来的消息。同学谢菲告诉她,现在的陌然是最孤独失意的时候,一根稻草可能将他压垮。他需要力量,需要关心,需要女人的爱护和温暖。 她是在经过激烈的思考后,才鼓足勇气来到乌有村。她只是想,只要能给他勇气,让他快乐,她愿意为他付出一切。 她是一个纯洁的姑娘,从小就生活在家里没男人的世界里。陌然的出现,让她的一颗少女心如平静的水面扔下去了一颗石子,泛起的涟漪让她多少个夜里睁眼到天明。她感觉陌然就是上天送给自己的礼物,他的一举一动,无时无刻不在牵动她的一颗柔软的少女心。 当他进入自己身体的时候,她心里只响着一个声音,从此以后,她与他将休戚相关,再不分离。 早餐过后,两人复归楼上。陌然搂着她的腰,站在窗前看远山。 远山如黛,阳光明媚,这是一个好天气。 县里没消息,他也无处可去。 两个人看了一阵山,眼光便交织在一起。 陌然在她耳边悄声说:“老婆,我……” 孟晓脸一红,捂着唇低声笑着说:“你太贪了吧?大白天的,不好。” 陌然舍不得松手,双眼爱怜地看着她,低声说:“你身上一定有魔法,为什么我会如此激动不已,因为你是我最深情的土地。” 孟晓吃吃地笑,柔声说:“傻瓜,只要你喜欢,我什么都依你。” 一个上午,两个人都在屋里缠绵。下午齐小燕过来,喊了孟晓去她家。陌然不想跟着去,就一个人去了小虎家。 小虎的腿恢复得还不错,人已经完全能够行走自如。 看到陌然来,小虎热情地邀请他坐,叫了老婆泡了茶来,疑惑地问他:“老大,你怎么有心情来看我了?” 陌然瞪他一眼道:“老子来看你,就是想看看你还能动不?要是不能动了,我得想想该把你怎么处理。” “处理我?”小虎嘿嘿地笑,道:“老大,我可还没活够,你别处理我。” 陌然正色道:“废话不说了,你有时间去死了的司机家去看看,毕竟人家儿子没了,我得给人家一个说法。” 小虎愣了一下,随即竖起一根大拇指赞道:“老大,你真是宅心雄厚。他的死又不是我们造成的,我们能给他什么说法?” 陌然叹口气说:“人死比天大,这个道理你要懂。” 小虎不屑地说:“老大,你这是抓起虱子往自己脑袋上放,别人躲还来不及,你倒好,主动凑上去。还有,我听说,哪个老妇女把你们村妇女主任都搞得流产了。她可是害了一条命呢。” 陌然心里一痛,神色上却没表现出来,只是叮嘱小虎道:“你废话少说,按我的意思去办,总而言之,这件事要让人家满意。我们不能被人在背后戳着脊梁骨骂,懂吗?” 小虎不情愿地点头,瓮声瓮气地回了一句:“我去!” 陌然突然有这种想法,来源于昨夜的一夜温柔。他在温存之间,猛然感觉到了生命的伟大与美好。 人皆有命,富贵在天。 从小虎家出来,他接到邢副局长的电话,让他尽快去一趟公安局。 陌然没犹豫,当即赶往县城。 邢副局长迟疑了好一阵,才告诉陌然说,许子明在看守所想见他一面。可是看守所的规矩又不允许,这让他很为难。 陌然心里冷笑,邢副局长这是故意把皮球往自己这边踢。他现在已经名列本届政府县长大选名单中,不希望出半点差错。可是许子明对他来说,就是一颗炸弹。如果不安抚好他,邢副局长的下一步会出现什么意外,谁都不敢打包票。 陌然说:“邢局,我去也见不到人。再说,老许有什么事要找我呢?” “应该是猎枪伤人的事,或者是他还有什么要交代你。你还是去一趟,至于能不能见到人,我想,依你陌然的本事,我相信没问题可难倒你。” “不见得。”陌然淡然地说:“邢局,老许的这个案子,我还是当事人之一,要避嫌吧?” “避个屁!”邢副局长骂了一句,说:“陌然,你我和老许,都是兄弟,有些话我就不明说了,你完全知道该怎么做。就这样吧,我还有个会,不能陪你了。” 说完,拿了手提包扬长而去。 陌然想了想,往地上狠狠吐了一口唾沫,跟着出门。 532、筹码 看守所的人似乎知道他陌然会去一样,他没坐几分钟,便有人进来带他进去所里。 来人安排他在一间小屋里稍坐,陌然点头致谢。打量起这间小屋来。 这间小屋显然不是审讯室,屋里布局很简陋,几乎没一件像样的家具。靠窗边摆了一张桌子,可能年代久远了,桌子的一条腿都已经歪到了一边。 墙上干净得连一个画都没有,四壁被灯光一照,泛出惨淡的白。 不一会,门一响,许子明低着头进来了。 送他来的人低声交代了几句,大意是有话快说,时间只能给几分钟。 他带上门后,屋里就只剩下他和许子明两个人。 老许按惯例被剃了光头,样子显得有些滑稽。而且因为心情的原因,他整个人显得垂头丧气,没精打采。 看到陌然,他眼里闪过一丝惊喜的光来。 陌然摸出烟,先给他点上一支,说:“老许,你受苦了!” 许子明裂开嘴笑,声音干涩而生疏。他回头望门边看,身后无人。便压低声说:“老弟,有个事我想给你说说,你得帮老哥办。” 陌然严肃地说:“许所,你说,只要我办得到的,我一定尽力。” 许子明迟疑了一下,叹口气说:“老弟,我也是想来想去想半天了,这事交给谁办,我都不放心。只有你了,我信得过你。” 陌然顿感肃穆。一个人被人信任,是无限荣光。 陌然歉意地说:“许所,都怪我。要不是我无聊要去打什么鬼猎,怎么会搞出这一摊子事来,我对不起你啊!” 许子明淡然笑笑说:“不怪你,是命。老子命不好,命该有此一劫。” 两人相视一眼,各自一笑了之。 医院有消息说,被猎枪打中的女人,就算救活了,也会是个植物人。这对于许子明来说,是个最不好的消息。 但许子明这几天在看守所里一直在想着一个问题,就是这个女人,怎么会跑到人迹罕至的山里去?她是什么人,她去干什么? 因为人还在医院救治,调查也就一直没展开。时间拖得越久,对许子明越不利。他托人传话给邢副局长,想见见邢局提出自己的疑问,但邢局一直不给他机会,不但不见面,甚至连个话也没给他回。 他是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退而求其次,说想见见陌然,才会有了现在的结局。 陌然正要说话,被许子明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他侧耳细听门外的动静,压低声说:“隔墙有耳。” 陌然不明白他的意思,心想,难道他与许子明说个话,还会有人窃听? 许子明的小心让他有些好笑,但他还是学他的样子,将声音压到最低说:“许所,你有什么事要给我说?” 许子明悄声道:“你回一趟派出所,在我抽屉的左边箱子里,有一个日记本。你把这个本子拿回去保存起来。这东西我今后有用。老哥还能不能活着出这条门,就看老弟你了。” 陌然暗暗吃了一惊,顿感肩上责任重大。当即小声说:“许所,你是在吓我吧?” 许子明正色道:“不开玩笑。你找到了自己看看就明白了。要是去晚了,我担心被人拿走。我这样的情况,肯定会被人搜办公室的,你懂我的意思了吗?” 陌然认真点头。子虚镇派出所已经搬到镇上去了,许子明办公室朝南朝北,他还一无所知。 “你没事就最好!”许子明叹道:“我还以为这次会把你拖下水去,现在看你没事,我心里有底了。老弟,其他话不多说了,我们兄弟后会有期。” 这句话说得陌然的心里酸酸的,眼眶不由自主湿润了起来。 许子明话说完,正准备要走,猛然想起什么似的,招招手让陌然过去。 陌然狐疑地过去,就听到许子明在他耳边说:“你们村的齐猛与我在一间监室里,他与我提过你嫂子齐小燕的事,具体是什么他每说。但我感觉到,他心里有话。你要有机会,问问你嫂子,看看是什么事。” 陌然哦了一声,点点头说:“好的。我会尽快了解。” 说着,再点了一支烟递给他,说:“再抽一支,抽完走。” 许子明讪讪地说:“要不,你如果有钱,帮我买点监票就好。” 从小屋里出来,陌然一次性给许子明存了一千块钱进去。看守所有规定,不能多存。陌然想了想,又给齐猛存了五百。 正准备走,想起徐文友已经移送到了司法机关,应该也关在看守所,便去打听了一下,得知果真在,便毫不犹豫给徐文友也存进去一千块。 出门直奔子虚镇派出所,居然被人拦在门外不让进去。 子虚镇派出所鸟枪换炮了,人马充足,气势威严。 如果不是派出所特有的蓝白相间色,让人疑惑派出所门口的值班保安,比镇政府的人还要牛逼多了。 新换了人,没几个认识他陌然。 陌然知道强行肯定不行,便转去隔壁的镇政府,看看有谁相熟的,寻个机会去找找许子明说的日记本。 恰好吴太华书记在,看到陌然,哈哈一笑说:“陌然,今天刮什么风?” 陌然故意看看四周说:“应该是北风。吹得我心里冷,所以来找吴书记,想找个避寒取暖的地方。” 吴太华书记大笑道:“这就对了,来我老吴这里,包你不冷。” 当即让人去张大福酒楼定个包厢,晚上他要和陌然喝一杯。 陌然心里有事,哪里还有心情喝酒?何况吴太华书记身为县委常委,可不是一般的人物。他知道陌然被调离了管委会,现在赋闲在家,无事可做。他的热情让陌然有些意外,一般像他目前处境的人,别人通常都会避而远之。 陌然不禁有些感动,试探地问:“吴书记,派出所现在完全换了人了?” 吴太华书记呵呵一笑说:“当然要换了。现在子虚镇派出所管的事多,原来靠老许一个人,哪里能管得过来?单我们一个镇就够他们派出所忙活了,现在还加了一个县城,没有一个强大的派出所,怎么搞?” 陌然颔首道:“确实要加强。吴书记你是高瞻远瞩,看问题看到根子上去了。” 吴太华书记摆摆手说:“形势所迫,没办法。为了争得补充警力,我也是妥协了一些的。县公安局这帮家伙黑得很。老子要扩充派出所,他们就拿出换所长作交换条件。你也知道,老许在子虚镇干了一辈子了,如今队伍大了,却要将人换下来,你说老许心里怎么会平衡?” 吴太华书记叹气连连道:“现在好了,老许这是自作孽,不可活了。主动将位子腾出来给别人了,可怪不得我。” 陌然淡淡一笑道:“他老许凭什么怪你呢?” “他的这个事你也有份?”吴太华书记问。 陌然讪讪地说:“是,我也在现场。” 吴太华书记扫他一眼道:“我都不知该怎么说了,是你人命好,还是老天有意照顾你?人家想趁着这机会让你消失一段时间,等过了风头再说,没想到杨主任力主你参加人大选举。这是什么,这就是命啊!” 陌然没作声,他感觉自己就像一颗棋子,在棋盘上行走根本不能自己。 过了一会,陌然问:“吴书记,老许的东西也搬来新所了?” 吴书记想了想说:“应该没搬来,当初镇里与县局有个协议,在老许未退休之前,办公室和人还继续保留在新所。现在他自己出事了,谁会去管他?所以,他的办公室还在老所里,留了一个人在守着。等过段时间腾出手来再处理。” 吴书记说完,眉头一跳说:“老所那块地,这次也被列入了征收范围内了,当然,包括你们乌有村在,这次县里要征收一百万土地,为雁南县新县城扩容做好准备。” 陌然一听,心里顿时一跳。 这消息还没流露出去,因为吴太华书记是常委,他先知道理所当然。 “这么说,我们乌有村都要被征收了?” “你们是重点,这次主要就在乌有村。”吴太华书记叮嘱说:“现在还在讨论阶段,你先不要说出去。” 陌然认真点头说:“吴书记你放心,我有原则。” 吴太华书记盯着他看,半天后说:“你懂我的意思了吧?我把这个消息透露给你,可不是随便都能知道的。” 陌然不解地去看他,吴书记淡淡一笑说:“陌然,你这个人就是个鸡肋,现在让常委这边都难做了。” 陌然嘿嘿一笑道:“其实我很好处理的,县里要是觉得我还能用,把我派去江华乡吧?” “真心话?” “真心话。” 吴太华书记笑了笑说:“这样不是大材小用了吗?我们这届政府,可不能让别人诟病。按照何书记的要求,人才一定要人尽其用。” “我不是人才。” “你是不是,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党和政府更是清楚。你也不用谦虚,是人才还是庸才,关键时刻出来溜溜,不就一目了然了?” 陌然尴尬地说:“吴书记,我能在政府做事,已经是谢天谢地了。” “废话不说了。”吴太华书记踌躇满志地说:“还有个事,我得交代你,这次人大选举县长,我已经正式被列入候选人名单了。” 陌然连忙道:“恭喜吴书记,在我看来,这次选县长,非你莫属。” 吴书记呵呵一笑,让陌然在办公室等他,他去开个会就回来。 陌然连忙告辞说:“吴书记,我就不等你了,改天我请你去张大福。” 533、磕头谢恩 吴太华书记透露出他被列入县长候选人名单,不知是无意透露,还是另有目的。 他是县委常委,竞选县长顺理成章。雁南县一个正县长,四个副县长。其中常务副县长一个,所有人都知道,凡是常务,都是干活的命。扶正的可能性很低。 这样一比较,雁南县的常务副县长接手何书记手里的县长位子基本就不可能实现。雁南市和芙蓉省委这次拿雁南县试点,公开遴选县长人选,这对无数人都是机会。通常情况,本县官员想晋级到县长宝座的,几乎不现实。而这次,梦想就可以照进现实了。 陌然有自知之明,尽管他也清楚,这次遴选,他有资格可以进入。但他更清楚,就算进入了,这顶帽子想戴到自己头上,绝非易事。何书记和杨主任不约而同想推荐他,只不过是各有算盘而已。他陌然就算上去了,能不能坐得稳,只有天晓得。 官场里最忌讳的就是异类,如果大家都是一条鼻孔出气,和和气气混一堆,你好我好大家好还行。如果你想标新立异,格格不入,自成清流一派,等待你的就是前边无数个深坑。有时候掉进去了还不知是谁挖的。 一出门,碰到纪委孟清书记,一眼看到他,亲热地喊他进屋。 陌然本来不想去,他感觉自己无颜面对孟清书记、孟晓已经成了自己的女人,却还没给人家一个名分,这对特别像孟晓这样的传统姑娘来说,是很残酷的一件事。 孟清书记问他:“晓晓在你家?” 陌然尴尬地点头,低声说:“孟书记,孟晓很好,您不要挂念。” 孟清书记笑笑,轻轻地说:“晓晓这次也是被逼的,要不,她那么薄的脸皮,怎么会主动去男孩子家?陌然啊,你要对得起晓晓啊!” 陌然诚恳地说:“您放心,孟书记,我会像保护自己的眼睛一样来保护孟晓。我是男人,我不会让人戳我脊梁骨骂的。” 孟清书记满意点了点头,轻轻叹了口气。 在孟清书记这里,陌然知道孟晓来乌有村,完全是被孟夏逼去的。 孟夏在家里说,一个女人如果不敢去争取自己的幸福,她这一辈子就只能委曲求全。她甚至当着孟清书记的面说,如果孟晓要放弃到手的幸福,她会不顾一切迎上去。 孟夏说这些话的时候,老费也在场。可怜老费虽说是个中国通,但有时候还是不能完全理解中国语言文字的伟大与奥妙。他不知道孟夏所说的迎上去究竟代表的是什么意思,但他感觉得到,孟夏对陌然,有一丝他总是难以得到的感情。 陌然感动不已,暗暗在心里说,这辈子一定要对孟晓好! 孟清书记亲自送他出镇政府大门,临走前笑着对陌然说:“陌然,以后见到我要改口了啊!” 陌然嘿嘿地笑,说:“孟书记,我记得。” 孟清书记挥挥手说:“去忙吧!还有,机会这东西,人生可遇不可求,机会来了,一定要把握住。不要胡思乱想。机会不会随便给一个人,既然来了,一定有他的道理。” 陌然若有所悟地点点头,作别孟清书记离开。 这次他不去新派出所了,他已经得知许子明的办公室还在老所里没动。这就预示着许子明的东西都在,他托自己去找的日记本应该也在。 出门不远,看到小付的车迎面过来。他赶紧走到路边去,刻意想背过身子不让他看到。 但小付的车在他身边停下来,车玻璃放下,露出苏眉的一张精致的脸。 “你去哪?”苏眉问,人却不下车。 “随便走走,没事。”陌然问:“你们去哪?” 苏眉道:“瑶湖集团来人了,我去一趟工地,协调一些事。你要没事,跟我一起去,好么?” 陌然摇摇头说:“我现在算什么身份?我去干嘛?我就不去打扰你们的工作了。” “这次瑶湖集团来,说是有大动作,我怕我信任不了。”苏眉皱着眉头说:“陌然,你是管委会的开山鼻祖,有你在,我心里有底。” 陌然心里一阵冷笑,过去他是管委会副主任,苏眉说这个话,他能洋洋得意。现在他双手空空,苏眉再说这样的话,他总觉得里面有好多讽刺的意味。 他断然拒绝说:“对不起,我还有点事,不能陪你。” 正要走,小付喊了一声:“老大,有人找你。” “谁?”陌然随口问了一句:“找我干什么?” 小付嘿嘿地笑,说:“美女,送锦旗过来管委会,说你是他们家的救命恩人,非要见到你不可。” 陌然茫然了,沉着脸说:“你没告诉她,我现在不在管委会了?” “说了啊,可人家不信。”小付委屈地说:“她说,雁南县管委会没有你,还会是管委会吗?” 这话太赤裸,陌然听得都有些刺耳。果然,坐在后排的苏眉脸一下阴沉下去,喝了一声:“小付,开车。” 小付赶紧陪着笑脸答应,不忘扔过来一句话:“老大,她们还在管委会等着你啊!” 小车载着苏眉绝尘而去,陌然看着车屁股后冒出来的青烟,想笑。苏眉从接手管委会后,似乎完全变了一个人。她不再与人微笑相迎了,总是给人一种冷若冰霜的寒冷。 人只要换了一个位子,看世界的眼光就开始截然不同。这也许就是所谓身份与地位的匹配。 小付没告诉他是谁在管委会等他,但他还是能感觉出来,这个人与自己一定有渊源。 既然如此,何不去管委会看看,总不能让别人干等。 天上开始飘着微尘细雨,寒气依旧袭人。 路上泥泞不堪,身边疾驰而过的摩托车和汽车,带起的泥水四散飞溅,星星点点落在他身上,整个人弄得狼狈不堪。 县委大门口的保安看到他,赶紧拖着他进屋去,要用毛巾替他擦洗掉身上的泥水。 陌然客气地拒绝,他对保安们一直很客气,从来没有因为自己是个干部而另眼相看他们。他的这种作风也赢得了雁南县委大院所有保安包括保洁阿姨的交口赞誉,私下底说,要是每个干部都像他陌然一样,他们的尊严都能得到维护。 一段时间没来管委会,他感觉处处都很陌生。 一进管委会单独的铁门,他就看到走廊上一个小小的人影。定睛一看,心里便一跳。 陆免显然也看到他了,高声叫着,人却蹦进了严妍的房间。 他还没回过神来,就看到屋里出来几个人。首先是陆晴,浅浅笑着。然后是一个中年妇女,手里捧着一面锦旗,快步过来。突然双腿一软,人便往地上跪下去。 陌然吓了一跳,赶紧伸手去搀扶。这才发现,中年妇女就是陆晴的妈妈,一个曾经来过管委会找他麻烦的女人。陌然这边扶起陆晴的妈妈,那边陆免却跪了下去,在地上咚的一声磕了一个响头。 陌然慌得手忙脚乱,这一声磕头声,直接将他的心磕碎了。 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眼泪猛地流了出来。 她们是来感恩的,感谢陌然出手相救,让陆晴的爸爸捡回了一条命。 他慌忙蹲下去身子,扶起陆免说:“小家伙,谁让你这样的?快起来,要不,哥哥不高兴了啊!” 陆免小小的脸蛋红了起来,转头去看姐姐陆晴说:“姐,还要磕吗?” 陆晴的眼眶也湿润起来,她带着哭腔说:“当然要,没有哥哥,我们家就塌了。” 陆免又要挣扎着下跪磕头,陌然沉着脸说:“陆晴,你这是干什么?” 严妍站在门边,看着眼前的一幕,也感动得稀里哗啦的。她跟着去拉陆免,一边对陆晴说:“陆晴,不要这样,进屋说。” 进了屋,陆晴说:“陌书记,我爸我妈都说了,你是我们家的救星。从此以后,你就是我们家的人了。” 严妍笑道:“陆晴,你这话有含义啊!” 陆晴脸一红,低声说:“过去有女儿卖身救父的,我陆晴一个女孩子,没多大本事。这次如果不是陌书记侠肝义胆,我爸……” 她激动得说不下去了,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陌然淡然地笑笑,不以为然地说:“陆晴,谁遇到了这样的事,都会尽力帮忙。而且我也没做过什么。你们不要太在意。千万不要让我有心理负担啊!” 严妍不失时机地说:“就是,陌然同志是个好同志,我们都知道。不要太客气了,免得他骄傲。” 大家就都笑起来,泪水在微笑里熠熠生辉。 陌然得知,陆晴父亲得的病,非得做骨髓移植手术才能活。她们两姐妹与父亲配型之后,陆免最适合配型。可是有了配型,手术费却是一笔天文数字。如果以陆家的实力,根本没办法凑到这笔手术费。也就是说,如果凑不到手术费,就算配型完全成功,手术也没办法开展,再换句话说,陆家爸爸就只能眼睁睁等死。 陌然就是在关键时刻拿出了这笔钱,这笔瑶湖集团给他的年薪。他一直没动,甚至没动过让它去填补林冲欠款的念头。 当初他给陆晴这笔钱的时候,根本就没有任何的想法,他只有一个心思,救人要紧! 陌然听完这段故事,开始理解了陆晴在过年前就消失不见的原因。陆晴不知道他已经从管委会出来了,如今是个无所事事的人。她带着妈妈和妹妹跑来管委会谢恩,没料到陌然不在,而遇到的苏眉也不肯告诉她陌然的去向,就在她犹豫不决的时候,严妍回来了,听到了这样的一件事,当即热情地请她们去了自己办公室。 中年妇女一直在边上哽咽,她几次想开口,终于欲言又止。 534、以身相许 陌然请陆晴妈妈和陆免吃了一顿饭,因为病人还在医院需要照顾,陆晴妈妈要先走。陌然便送她妈妈去车站。送走陆妈妈,陆晴陆免姐妹一起要回乌有村。 陆晴过年这段时间一直呆在医院,对村里发生的事知道得不多,也不知道陌然出过一次车祸,更不知道他被纪委关了几天。当然,她自然不会知道陌然已经不在管委会了。 陌然刚好也没事,陪着陆晴姐妹一起回乌有村。 陆免看起来很高兴,一路上蹦蹦跳跳,小女孩的天真烂漫表现无遗。陆晴叹气说:“陌书记,要是这次你不帮我,我一家就完了。” 陌然笑道:“别担心,天无绝人之路。是好人,总会有好报。” 陆晴捂着嘴巴笑,低声道:“我爸是好人吗?当初他为了不让我来乌有村,可是找过你的麻烦的。” 陌然嘿嘿一笑说:“人之常情,如果换了是我,也可能会这样做。” 陆晴眉头一皱,忧伤地说:“可是我现在欠你这么多钱,怎么还得起啊?我这辈子可能都还不起了,怎么办?” “我没说要你还。”陌然淡淡一笑说:“起码现在不会让你还。” “以后还是要还的啊!” “以后再说吧!”陌然撇开话题说:“陆晴,眼看就要春耕了,村里很多事需要你出面主持。如果你忙,跟我说一声。反正我现在也没多少事。” 陆晴叹气道:“我不想叫你陌书记了,我觉得好别扭。” 话音未落,被走在一边的陆免抢过去话说:“哪里就叫哥哥啊。我们没哥哥,捡个哥哥多好啊!” 陆晴脸上一喜,转眼去看陌然,似乎在征求他的意见。 陌然不以为然地说:“随便,叫什么都行。” “要是我叫你姐夫呢?”陆免问。 陌然一顿,顿时不知如何回答。 他偷眼去看陆晴,发现她的一张脸已经羞得通红,恼羞成怒地追着妹妹打,一边跑一边嗔怪地说:“死妮子,胡说八道,看我不打死你。” 陆免站住脚,双眼瞪着姐姐,小小的脸蛋布满了不满,鼓起腮帮子说:“又不是我说的,是爸妈说的。” 陆晴羞得无地自容,偷偷瞄一眼陌然,轻轻道:“别听她小孩子胡说八道。” 陌然掩饰着慌乱,尴尬地说:“没事,没事。小孩子都顽皮。” 陆免不服气地说:“我哪里顽皮了啊?本来就是我爸妈说的呀。我们家欠你这么多钱,哪里能还得清?不如我姐姐以身相许给你,这样就不用还钱了。” 陆晴大窘,气得说不出话来,欲再去追打妹妹,被陌然叫住道:“陆晴,如果你们家是这样想的,算我陌然多此一举了。” 陆晴羞得想哭,眼睛不敢再去看陌然,低声说:“你嫌弃我?” 陆免已经跑远,只看到她小小的背影在前头飞奔。 “我凭什么嫌弃你?”陌然不屑地说:“陆晴,你们真的不要有负担。” 陆晴轻轻滴嗯了一声,过了一会说:“我想辞职。” 陌然大吃一惊,瞪着她道:“为什么?” “我要辞职出去打工赚钱。”陆晴平静地看着他说:“我们家欠你的钱,一定要还给你。这不是小钱,我不出去打工,永远也会还不起。” “就算你出去打工了,你一下也还不起啊!” “但总会有机会。”陆晴说:“我有个同学,他爸爸是房地长公司的老板,我准备去他家打工。” 陌然哦了一声,随口问道:“男同学?” 陆晴缓缓点了点头。 “他能给你多少工资?” “没说。应该不会少。”陆晴歉意地说:“对不起,陌书记,我没完成你交给我的任务,当了逃兵,你不会怪我吧?” “你要逃,我肯定怪。”陌然似笑非笑地说:“如果你留在乌有村,我想,这点钱算什么?” 陆晴茫然地看着他。 “听我的,安心工作。至于钱的事,从现在起,不许再提。”陌然严肃地说:“陆晴,乌有村还等着看你唱戏呢,你怎么能临阵脱逃呢?” “可是……”陆晴欲言又止。 “可是什么?没有可是。”陌然断然道:“这件事不要再提,你转告你家人,不要在任何人面前提起说。” “我爸……”陆晴犹豫了好一阵,才红着脸低声说:“我爸是个很固执的人,他一辈子不想欠任何人的人情。你救了他的命,他会逼着我嫁给你。” “还真以身相许啊!”陌然哈哈笑起来,看了她一眼道:“陆晴,如果我没有爱人,不用说你以身相许,我或许会主动去追求你呢。你这么优秀漂亮的姑娘,谁不想啊!” “真的?”陆晴的眼里闪出一丝希望的眼光。 “真的。”陌然淡淡一笑说:“再说,你又不说你爸的私人物品,你是个堂堂正正的人,是我们乌有村村长,你爸凭什么把你送给别人?他有这个权力吗?” “当然,因为我是他女儿。”陆晴浅浅一笑,声音低得几乎不闻道:“我自己也愿意。” 陌然心里猛地一跳,不能说他不喜欢陆晴。这个姑娘在他被雁南县的大学生拒绝十几次后,唯一的一个向他抛出橄榄枝的人。他在见到她的第一面后,心里曾经想过,这么好的姑娘,如果乌有村耽误了人家的前程,他将是罪魁祸首。 可是大学生村官属于半公益项目,由政府主导的一项民生项目。工资很低,低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陆晴还是义无反顾来了,由此可以看出来,这个姑娘有着一颗美丽的心。 谁都知道,做大学生村官,前途很难看到光明。而且像陆晴这样的姑娘,不像颜小米一样,只是借着机会过渡一下。她如陌然一样,上面根本没人,谁会在乎一个大学生甘心情愿在乡下与农民奋斗在一起? 他在心里悄然叹了口气。 陆晴回乌有村小学,陌然在校门口与她别过。掉转头就往派出所走。 派出所搬走才几天,老所就呈现一片死气沉沉的模样。 一条老狗躺卧在台阶上,看到陌然进来,侧起身懒洋洋看了一眼,复又躺下,眯着双眼不再哼声。 陌然叫了一声:“有人吗?” 屋里出来一个老头,将他打量了一下,问了一声:“你找谁?” 陌然道:“我不找谁,许所长让我来拿样东西。” 老头迟疑地看了看他,不相信地说:“我又不认识你,你凭什么说是许所长让你来的?” 陌然也不争辩,径直过去,递给他一支烟,给他点上火,扫一眼空荡荡的派出所说:“新所比这里宽敞,您什么时候过去?” 老头抱怨道:“没我的份。他们不让我去,要我守这个老庵堂。我都不知道还能守多久。” 陌然笑道:“老同志,你是许所的人吧?” 老头迟疑地点了点头,道:“我跟着老许几十年了。” 陌然竖起大拇指说:“了不起!难怪老许说,他对不起你。” 陌然信口胡掐,许子明根本就没给他提起过这个老头。但陌然从刚才的几句话你已经感觉出来了,这老头与许子明有瓜葛。 “老许真这么说了?”老头满眼射出希望之光。 “当然!” 陌然信心满满地说:“老许还说了,等他没事了,一定要给你一个交代。” 老头一听,轻轻叹了口气。 陌然道:“您也别想太多。许所长这次出点事,也不是主观上的过错,只是误伤而已。只要弄清楚了事情真相,他会没事的。您就放心好了。” 老头满腹疑惑地看着他问:“你凭什么这样说?” “因为我是许所长的兄弟。” 老头想了想,看着他问:“我记起来了,你是不是管委会的那个人?乌有村的?这次去打猎,就是你与老许一起去的?” 陌然点了点头说:“是我。” “你怎么没事?”老头狐疑地问。 “因为我本来就没事。” 老头哦了一声,不相信地看了看他问:“老许让你来拿什么?” 陌然不能把要拿什么告诉他。刚才一顿忽悠,让老头放松了警惕。但许子明有交代过,他放在办公室的笔记本,关乎着他的身家性命。这么重要的东西,他居然放办公室,这让陌然有些生气。看来许子明这人他自负,根本没想到生活处处是陷阱。 看陌然不答,老头似乎又怀疑起来,堵着门不让陌然进去。 陌然也不勉强,继续与他忽悠道:“这个东西,许所说了,谁也不能告诉。你如果相信我,就让我进去拿。总之一句话,这东西对许所好,或许这东西能让他脱了眼前的霉气。” 老头犹豫了一下,说:“我要跟着你去看。” 陌然点点头说:“行!” 进了许子明的办公室,还如过去一样,什么都没动。只是才过几天,桌子上已经积了一层薄薄的尘。 陌然扫视一眼办公室,径直走到许子明办公桌前,一把扯开他说过的抽屉,从最低层摸出一个日记本。 日记本不大,手掌大而已。封面已经发灰,似乎年代很久远了。 他没打开看,心里明白,这就是许子明交代给他要拿的东西。 他摸出一支烟递给老头说:“好了,就这个。” 老头盯着他手里的日记本看,犹豫着问:“我能看看不?” 陌然断然拒绝道:“我也不看。这里面许所有说过,谁也不能看。” 老头似乎还不甘心,看着陌然道:“我又怎么知道你不会背着我看。” “这本身就没什么好看的,无非是许所这几十年来的工作心得。他要拿这些东西给上级一个交代啊。有什么好看的呢。” 他一边说,一边将日记本揣进口袋。 老狗又抬起头往他这边看,颤巍巍站起来,尾巴都不会摇了。 狗在他脚边嗅了嗅,呜咽着回去躺下。 陌然告辞要走。老头似乎还不放心,眼光始终盯着他的口袋。陌然装作没看见,指着老狗说:“这条狗,应该也跟着许所好多年了。忠心耿耿啊!” 他叮嘱老头说:“它主人不在,拜托你好好照顾它。许所回来后,肯定会要找它的。” 老头似乎从他的话里闻出了一丝异味,却又不好说,只好摆摆手道:“我信你一次。因为我相信你会帮老许。” 陌然哈哈大笑,扬长出了老派出所大门。 535、日记本里的秘密 许子明的日记本,简直就是一部小说。 陌然坐在房间里,脚边是取暖器,身边坐着一直看着他浅笑的孟晓。他手里捧着日记本,才翻开一页,便感叹不已。 日记本扉页上的日期,居然比他的年龄还大。 对于比自己年龄还大的老物件,陌然突然有了一种崇敬感。 他端详着蓝黑墨水写的字,因为时代久远了,字迹已经有些模糊,但依稀还能看出来,日期是1979年5月。他心里暗暗盘算了一下,这个日记本比他大了整整十多个春秋。 他的崇拜神情让孟晓好一阵疑惑,小声问他:“这哪里找出来的古董啊?都快变成灰了。” 陌然转过头,爱怜地看了她一眼,伸手搂过她来,在她额头上亲了一口说:“宝贝,你要没事,去帮我娘干点家务吧。” 孟晓嘴巴一撅,说:“坏人,我还没进你家门呢,就催着我干活了,你想累死我呀。” 陌然微微一笑道:“老婆,你嫁给了我陌然,就是个农民家的儿媳妇了。我们乡下儿媳妇,不但要能干,还要勤能。这两点我老婆都不差,我可不想让别人说我老婆只是一个花瓶哦。” 孟晓狐疑地问:“为什么是花瓶?” “因为花瓶好看啊!”陌然大笑道:“老婆,你愿意做一个花瓶吗?” “只要好看,我就愿意。”孟晓咬着下唇甜甜地笑,突然伸手过来,从他衣服底下摸进去,抚在他胸口,轻轻摩挲着说:“陌然,我好爱你!” “我也是!”陌然小心地将日记本放在一边,贴着她耳朵柔声说:“老婆,晚上我让你做一个快乐的主妇。” 她的脸倐地红起来,抽出手来,捏着他的鼻子,嗔怪地说:“你还敢说,一点都不怜香惜玉,痛死我了。” “是吗?”陌然恶作剧地要去掀她的衣服,吓得她赶紧往一边去躲闪。“我看看,我老婆哪里痛了。” 孟晓羞得无地自容,她跳起来躲到一边,迟疑了好一阵,才走过来,从背后搂着他的脖子,羞羞地说:“我要给你看样东西。” “什么东西?”陌然好奇心顿起。 “不许笑我。” “肯定不笑。” “你先闭上眼睛,不许偷看。”孟晓命令着他说:“我让你睁开才许睁开。” 陌然听话地闭了眼,耳朵里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随即感到耳根一阵温暖,孟晓伏在他耳边低声说:“你可以睁开眼了。” 陌然将眼睁开,心里猛地一阵震颤。 他并拢的双膝上,铺着一块白底兰花的手帕,中间盛开的一朵娇艳的红花,如血残阳一般,触目惊心。 他转过头去看孟晓,孟晓已经羞得不敢来看他。 他心里一片柔软,不由分说搂过她来,让她叉开双腿坐在自己膝上,双眼温暖的凝视着她,颤抖着声音说:“晓,我明白!” 孟晓温柔而羞涩地笑,双手去端了他的脸,柔声说:“陌然,我这一辈子都是你的了。” “下辈子还要是我的。”陌然说,张嘴去吻她。 孟晓躲闪着不肯。 陌然便不去吻了,细心将手帕折叠起来,就要口袋里揣。 孟晓吓了一跳,问他:“干什么呀?” 陌然嘿嘿笑道:“我要永远带着身边,这是我老婆的,这与我的生命一样,珍贵着呢。” 孟晓羞得满脸通红,嗔怪地说:“傻瓜,脏呀!” “脏什么脏?”陌然认真地说:“还有比这个更圣洁的东西么?” 屋里已被孟晓收拾了一番,温暖而温馨。 过去陌然住的时候,屋里简陋得连耗子都不愿意过来溜达。现在床上挂了帐幔,铺了一床红色的绸布被子。枕头也换成了红色的双人枕。床底下两双红色棉底拖鞋。写字台上铺了桌布,也是白底蓝花的,显得柔和不已。 屋里的灯也换了,原来的白炽灯换成了柔和的吊灯,床头柜上新买了台灯,天蓝色的底座,灯杆上系了一根红色的绸布。 更让他感到惊奇的是屋里新买了沙发,摆放的角度和位置让人感到无限舒适。 整个屋子呈现一片喜气,让人一进来,便会感到温暖。 对床的墙壁上贴了一张画,画上一个漂亮的男孩儿真看着他们天真烂漫地笑。 陌然指着画问:“这是什么意思?” 孟晓低着头,娇羞地反问他:“你说呢?” “我搞不懂。”陌然逗着她说:“心思挺多的啊!” 孟晓羞涩道:“是娘的主意。她要贴的。” “这就是我们的新房了?”陌然打量一眼房间说:“老婆,我要给你一个隆重的婚礼!” 孟晓乖巧地嗯了一声,贴着他的耳朵说:“你不要忙太晚了,早点休息。我先去睡了。” 陌然便站起身,将她抱起来,走到床边轻轻放下,替她解开衣服说:“老婆,我等一会儿就来陪你。” 孟晓一个人去床上,他坐在沙发上打开许子明的日记本。 这是一本完整记录许子明这前半生心路历程的日记,从他参加工作的第一天起,断断续续记录到了现在。 陌然看了几页,得知许子明原来也是当过兵的人。退伍回来后,在公社当武装部长。 这本日记,就是从他当武装部长开始,记录了他如何从武装部长转为公安的往事。 当他的目光猛然看到齐烈的名字时,心莫名其妙地跳了一下。 许子明在日记本上是这样写的: 齐烈这家伙,就是一头种猪! 陌然想笑,忍忍没笑出声来。 许子明说,齐烈从当上乌有村村长后,最大的兴趣就两个,一个女人一个钱。齐烈的风流果然惹了不少事。单是许子明日记本里的记载,应该就不少于十几宗。 许子明记载这些破事,大多是他亲自参与处理擦屁股的事。比如齐烈半夜扒人家单身在家妇女的墙,就被人家临时回来的丈夫撞了个正着。齐烈呛死,人家丈夫奈何不了他,一状告到派出所,许子明就得出面来处理。 这都是些什么狗屁事?说出来丢人啊!许子明这么多年来就一直采取一个政策,安抚加威吓。闹得厉害的,让齐烈赔点钱了事。要是赔钱还不愿意,许子明就得出手,想方设法让对方的家人栽在自己手里。如此以来,大家妥协了事。 当然,齐烈的回报也是无比丰厚的。简单点说,但凡是乌有村有的,只要他许子明想要,齐烈都会想办法满足他。 陌然看到这里,心里暗暗骂了一句:“一丘之貉。” 再往下翻,时间就到了九十年代。 乡下的生活,除了衣食温饱,剩下的还是肚脐底下三寸的事。 除了齐烈的风流韵事,里面出现的人物也多了起来。陌然不经意地看到了自己的名字,心又跳了几下。 这段文字记录的恰好是他考上大学那年的事,说的就是他迁户口。 许子明说,反对他将户口迁出去乌有村的人,原来不是别人,就是齐烈。齐烈知道女儿齐小燕深爱着陌然,他怕他考上大学,迁走户口后不再回来,他担心女儿失去陌然,于是便央求许子明,设了重重阻力,最终还是没让陌然将户口迁走。 关于户口这一块,陌然过去总以为是李家人在捣鬼。没想到还是齐烈,这让他多少有些气愤。好在时过境迁了,怒气也在转眼间就消失得一干二净。 他这段文字过后,接下来就是大哥陌天的事了。 陌然看了一会,愈发吃惊起来。 原来大哥与齐小燕的事,不但齐烈知道,许子明也了解得一清二楚。 许子明说,这年头,做好事,良心好过,法律难容!陌家之事,得过且过。先是亏了良心,再来补偿一次,就算天理难容,也得做回好人。 看到这里,陌然有些没精神了。许子明记的大都是鸡皮蒜毛的小事。如今过去几十年了,拿出来说,反而像揭伤疤一样,痛且无聊。 他没再往下翻,他需要时间来消化从许子明日记本里得来的信息。陌然知道,这本日记本,或许真的能成为许子明的救命稻草。 床上的孟晓显然没睡着,她翻来覆去的声音撩拔得陌然开始心痒不已。 屋里柔和的灯光下,一床一美人,一桌一孤灯。 他开门出去,迎面一阵冷风,人便颤抖一下,随即遍体清凉。 天上已经有月,如弦。月光清冷,如银辉匝地。 远处山影曈曈,松涛阵阵。黑夜里摇曳着一两盏黯淡的灯光,更显孤清。 夜鸟掠过,叫声沁入心底。猛然间,响起一阵狗吠,声音悠荡在群山之间。 身后门响,孟晓手里拿着衣服出来,轻轻披在他身上。 他将她搂过来,两人无声看着无边的黑夜,沉默无语。 桃林里已经没有灯光,齐小燕显然休息了。 孟晓小声说:“我们床上的被子是大嫂送过来的,你要有时间,去她家谢谢啊!” 陌然点头说:“好!” 孟晓将头拱在他怀里,柔声说:“陌然,进屋去吧。你不要想太多东西。大不了,我跟你做一个快乐的农妇。” “你真愿意?”陌然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问。 “我愿意。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做什么都愿意。”孟晓道:“我真不想你在外面吃那么多苦,受那么多罪。我真的希望我们就做一对快乐的农民。因为我爱你,我什么都愿意。” 陌然心里一动,心里想,一定要让身边的女人过上最幸福的日子! 536、物归原主 雁南县选举名单在县官网开始公示,为期七天。 陌然特地去查看了一下,发现没有自己的名字,虽说在意料之中,还是不免失落了好一阵。 子虚镇镇委书记吴太华果真榜上有名,而且排名第一。 原来传说的两个人一个不见了,只留下另外一个,叫孙顺。陌然现在也喜欢查看人都履历。发现孙顺这个人不简单。 孙顺中央党校研究生学历,曾任过镇党委书记,组织部副部长。现任雁南县发改局局长。如果仔细看,发现他还有一段履历,居然是雁南县副县长。只是时间太短,仅仅五个月。 陌然暗想,这个孙顺既然已经到了副县长的位置了,为何还会去发改局任个局长?这究竟是降级使用,还是另有隐情? 孙顺他不认识,只听说过这个名字。雁南县的干部,陌然认识的不到一半。如果不是县里开了几次会,他除了子虚镇的几个干部,简直不认识一桌。 有小道消息说,孙顺竞选雁南县县长,是市里戴帽子下来的。陌然当初就想,市里不是说不介入本次选举吗?为何还要戴帽子指定人参选?既然市里重点推荐的,那么吴太华还有多少胜算? 第三个参选人是县公安局的邢亮,陌然扫过他的名字,心里不禁泛起一丝冷笑。 邢亮真有点自不量力,先不说他的资历够不上县长选举,单是他的民意,未必能在投票中胜出。他的存在,简直就是一只苍蝇一般,让人恶心的存在。 他暗自庆幸自己没去趟这趟浑水。不管是孙顺还是吴太华,都是雁南县举足轻重的人物,人家随便动个小指头,就能呼风唤雨。他陌然算根毛线!他如果懵懂地进来,岂不是弄了个陪考的角色?到时候没选上去,真是令人贻笑大方。 既然没自己的份,失落之余,他还是感觉到了浑身轻松。 县里因为有这件大事在忙,因此也没人去管他。何书记似乎忘记了他这个人一样,半个字都没提起过他。 倒是邢亮,热乎乎地打来电话,邀请陌然去他家坐坐。 陌然心里虽说不情愿,但也没拒绝。 邢亮老婆雷蕾一身肥肉,让人一看就像吞了一只苍蝇。好在她的皮肤白,所谓一百遮百丑,在雷蕾的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陌然去的时候,雷蕾起身与他打了个招呼,一个人回去了卧室。 邢副局长笑吟吟地招呼他坐,指着屋里的装修,竖起大拇指说:“陌然,你哥哥的手艺真不错,别人都问我是从哪里请来的。” 陌然淡然一笑道:“他就是吃这碗饭的,手艺不好就没饭吃。” 邢副局长泡了一壶好茶,两个人装模作样的品茗。 邢副局长不开口,陌然一个字都不吐。 过了一阵,邢副局长终于耐不住了,试探着问他:“你看过公示名单没?” 陌然装作吃惊地样子问:“什么名单?” 邢副局长就笑,似乎不相信陌然的话。他丢过来一包烟说:“尝尝,朋友寄来的,贵得很。” 陌然仔细看了一下,贵烟,贵阳出的烟,居然有百块一包。烟嘴里裹着一粒如玻璃蛋子一样的小珠子,使劲一捏,便会碎了。据说,小珠子里装的是茅台酒。人一吸,满嘴都是淡淡的酒味,直透心脾。 这个味道陌然特别喜欢,当即抽出来一支点上,深深吸了一口说:“邢局,过来是好烟。” “你要喜欢,我让朋友寄几条过来。”邢局挥挥手说:“都是好朋友,我们在公安大学读书认识的,一个寝室的兄弟。” 陌然哦了一声,好奇地问:“邢局是北京毕业的?” 邢副局长似乎有些难为情,笑了笑说:“进修,只是进修。” 邢副局长是当地警校毕业的,警校只有中专学历。与雷蕾结婚后,争取了一个指标,去公安大学进修了半年了,拿了个在职硕士研究生的课程班结业证。本来这个证不能起到学历作用,但邢局有化腐朽为神奇的本事,从此以后,在他的简历里学历这一栏,填的都是公安大学。天长日久,也没人去较真了,便把他当作了公安大学的毕业生。 关于邢局进修这事,过去还闹过一场风波。主要原因是雷蕾舍不得新婚的老公,非要跟着去陪读。可邢局不是脱产学习,局里也没让他脱产。只是碍于他老丈人的政法委书记的面子,无人去说而已。 雷蕾要去,自然又不同。邢局进修,不管怎么样,还是为专业发展储备人才。雷蕾去,就有点师出无门。但雷蕾坚持要去,也没人敢拦着。这样,雷蕾就陪着邢局去了北京读书。 刚好那一年省里下来检查,顺便查查吃空饷的问题,这一查,有人就去举报了,一下就查到了她的头上。结果省里大发雷霆,非要将雷蕾从公务员队伍里清除出去。 后来老政法委书记亲自出面,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手段,事情最后不了了之。 邢局说自己是进修,多少还有自知之明。陌然与他不同,他是正牌大学高材生,品学兼优之人。如果不是当初回雁南县碰了壁,他的仕途应该不止于目前。 一支烟抽完,邢局还没说到重点。这让陌然在心里疑惑,不知他特地叫自己来究竟是为了什么,难道就是为了这包烟么? 邢亮是个什么样的人,陌然心里还是有数的。当初许子明介绍自己认识他,是为了想救齐小燕出来,免得她在看守所受苦。可是邢局一出手,就让陌然暗暗心惊,此人胃口太大,一般人还真填不饱他。 林冲哪里借来的一百万,有一半进了邢局的口袋。陌然并不是心痛,只要齐小燕好,多花点钱他认。可是后来何书记发怒要查雁南县的黑恶势力,动静之大,让所有人都暗自心惊。邢局在这时候又把陌然给的五十万退回来。等到风声过去了,他再次找了个机会要了回去。如此反复几次,陌然就知道,钱对邢局来说,比什么都重要。 说到钱,不能不提到邢局的出身。 邢亮邢副局长读书的时候比较刻苦,特别喜欢舞枪弄棒。十二三岁时,就能一个人单挑七八个小流氓。 他家世代农民,家境贫寒。如果按古话说,穷文富武,那么邢副局长一个贫寒之家的小子去练武,确实是背道而驰。 邢家孩子多,邢副局长在家排老四了,上面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两个哥哥都没娶亲,原因是家里确实没钱,连个像样的新房都准备不了,谁家姑娘愿意嫁进来呢?姐姐十八岁就嫁了,本来说好换亲的,结果人家姑娘死活不愿意,换亲前夜,人跳了湘水河。 邢局那时候就暗暗下决心,一定要让家里人活得不别人好。机会果然就来了,那一年公安队伍扩编,需要招收一批新警察。选人的干部来到邢局所在的学校,一眼就相中了他。三年中专毕业后,他被分到当地派出所做了一个小警察。 那年头能吃国家粮的人,比农民要高几等。邢局这样想法倒没有,还是老老实实上班,一天到晚精力充沛办案,偶然就被雷蕾看到了。 邢副局长有个优点,人长得相貌堂堂。不但高大,而且显得孔武有力。毕竟是正式培训出来的警察,业务能力比部队转业进来公安队伍的人要高很多。雷蕾一眼看到他,当即喜不自禁,公开与父亲说,她要嫁给邢亮。 老政法委书记自然不肯,先不说门当户对,起码女儿学历就要比他邢亮高出不止一截。但雷蕾已经吃了秤砣了,任谁劝说,都只是一句话,不让她嫁邢亮,她就一辈子不嫁。 老政法委书记无奈,只得顺了女儿的意。但女婿做个小警察总不是个事,于是一番勾兑,加上邢局这些年的工作确实也可圈可点,一路顺利到了县公安局副局长的位子上了。 这些故事都不算新鲜,乌鸡变凤凰的事生活里层出不穷。 邢副局长后来果真办了几件大案,在圈子里被人尊称为“神探”,倒也没辱了老政法委书记的提携之恩。 陌然眼光扫了一眼卧室门,问道:“嫂子一个人在里面,邢局你要去打个招呼不?” 邢副局长摆摆手说:“不用理她,娘们。我们大老爷们说事,她不必掺合。” 陌然心想,邢局这样说,是不是做给自己看的?雁南县所有干部都知道,邢局是典型的“妻管严”,老婆雷蕾哼一声,他都不敢大声说话的主。 过去他怕老婆,是因为老丈人在位,随时可以修理他。现在怕老婆,是过去养成的习惯,一下改不了。 邢副局长的不屑,让陌然想笑。 邢副局长正色道:“老弟,县里选举,你有什么看法?” 陌然愣了一下,疑惑地说:“我能有什么想法?领导们的事,我能有毛想法。” “你希望谁能上去?”邢副局长双眼盯着他看,叹口气说:“我这些年一直在公安圈子里,与外界打交道不多,人缘比不得他们啊。” 陌然道:“雁南县里,谁人不识你邢局啊?你尽管放心就是,我想,大家都会投你的票。毕竟邢局你做的贡献有目共睹。” 邢副局长脸上露出喜色,不甘心地说:“你怕是哄我的吧?” 陌然笑道:“怎么可能?我就听说了,你邢局在,雁南县大鬼小鬼都没一个。这样有威信的干部,现在能有几个?我相信大家的眼光。真的!” 邢副局长喜不自禁地笑起来,自负地说:“我也觉得,我来抓县里的工作,应该不会差。” 陌然笑了笑,没作声。 邢局迟疑了一下,从口袋里摸出一张银行卡。陌然眼光一瞟,就知道是自己送给他的。正在狐疑,邢局说:“老弟,这张卡我替你保存得也够久了,现在物归原主。” 陌然双手猛摇,道:“邢局,你这是干什么?” 邢局笑笑说:“你说,我一个要当县领导的人,能拿别人的一针一线吗?过去我收下你这张卡,就是怕你病急乱投医。花了钱还办不了事。现在你嫂子也没多大事了,到时候让检察院做个不起诉的决定,一切搞定。” 陌然坚辞不受,邢局坚决要给。正在推辞着,门一响,雷军雷爷进来了。 537、邢副局长家的双簧 雷军来邢局家,就如堂屋进厢房一样随便。 他一进来,一眼看到陌然,不自然地笑了笑,道:“今天刮什么风?陌大红人来我姐夫家视察了?” 陌然还没开口,邢副局长先瞪了他一眼,叱道:“小军,你胡说八道什么?你姐在屋里。” 雷军笑嘻嘻地说:“我今天又不找我姐,我来找你。姐夫。” 邢局眉头一皱,骂道:“你小子是不是又在外面闯祸了?” 雷军依旧笑嘻嘻地说:“姐夫,你别用老眼光看人好不?我雷军现在可是个正经生意人,雁南县的纳税人啊。你是人民公仆,可要对我们纳税人客气一点。” 邢局哼了一声,没搭理他。 雷军便转到陌然这边看,笑着问:“陌大红人,姓何的是不是又准备给你升官了啊?” 陌然淡淡一笑道:“哪里的话?组织上的事,谁可以胡来。” “胡来?”雷军大笑起来,阴阳怪气地说:“姓何的就可以啊,要不,你一个农民,怎么一下就窜到开发区管委会副主任的位子上去了?你可要知道,这个位子可是全县人都在盯着的啊,肥差啊!” 陌然心里一阵厌恶,眉头皱了一下说:“我没感觉出来有多肥啊。” “你是吃饱了,眼里只有精肉了,哪里还能看见到肥的。” 陌然笑道:“我是精肉没吃到,肥肉也没看见。现在想看都没机会了。” 邢局插进来一句话说:“这也许是县里有考虑,是另有任用的前奏。” 陌然不置可否地笑笑。 雷军道:“我可听说,姓何的让你从管委会先出来,就是准备把你往县长的位子上送。但你这个人,真还有自知之明,你不是拒绝了么?” 邢局吃惊地看着他问:“还有这事?” 陌然淡然一笑道:“江湖传说,你也当真?邢局,可能吗?组织上任用人,程序多复杂,岂是领导一句话就说了算的?” 雷军道:“在姓何的人手里,一切皆有可能。” 邢局忍不住呵斥起来,骂道:“小军,你要吃饱了没事干,就去外面瞎溜达去,别在这里胡说八道。” 雷军嘿嘿一笑站起身,眼光落在茶几上的银行卡上,顺手操起来问:“这张卡里有几块钱?刚好我这段时间经济紧张,先借我用用。” 说着,就将银行卡往口袋里揣。 邢局阴沉着脸,低声怒喝道:“放下,没规矩了是不?” 雷军显然不怕邢局,笑嘻嘻地冲卧室喊:“姐,我来了,你老公要教训我啊!” 喊声未落,卧室门一开,雷蕾也阴沉着脸出现在门口,低声哼了一下,道:“他敢!” 雷军看到雷蕾,脸上瞬间堆满了笑,哄着老婆说:“你进去,把你弟弟也带进去,我和陌然同志谈点事。” 雷蕾扫了陌然一眼,不屑地说:“能谈出花来?” 雷蕾看不起陌然,情有可原。想她雷蕾一家,出身多么的高贵。她爸是雁南县老政法委书记,人鬼神都得给他三分面子。她妈过去是财政局的副局长,掌管着全县金库的钥匙,县长看到她都得陪上笑脸。 而陌然呢?一个农民子弟,只是踩了一泡狗屎,小人得志而已。 邢副局长亲自起身,推着老婆进屋,顺手将雷军一并塞了进去。回来后,小声笑道:“妇道人家,我们不与她一般见识。” 陌然摆摆手说:“没事。我是习惯了。” 邢局似乎被他这句话说得尴尬了,讪讪地说:“老弟,你什么都得看我面子。毕竟你我,都是农村出来的人,不容易。” 陌然点头称是。眼看着也无话可说了,便要起身告辞。 银行卡被雷军拿走后没拿回来,因此陌然走的时候,邢局说要退还给他的银行卡没拿到。陌然也不说破,心里想,雷军这个时候出现,就好像他们在唱一曲双簧一样,恰好点到为止。 邢局亲自相送,走到门边,握住陌然的手说:“老弟,选举这一块,你要有什么想法看法和建议,随时来找我。我可随时恭候光临。” 陌然知道这句话才是今晚要说的主题。邢局请他来家里,绝非老朋友聊天扯卵谈。从他看到官网上有他的名字开始,陌然就知道,邢副局长会为了上位放手一搏。 他是个聪明人,知道陌然可能成不了事,但坏事也就在一瞬间就能办到。正如雷军叫他陌然一样,陌大红人!这个称谓可不是奚落,而是实实在在的在何书记面前有影响。 邢副局长的家就在徐文友别墅区的一侧,自从徐文友出事后,别墅区就像死了一样,变得死气沉沉,没人住进去了,以至于路灯都不开了,黑黢黢的让人恐怖。 陌然站在一株丁香树下,看了好一阵徐文友的别墅。 他知道,楼上邢副局长一定躲在窗帘背后注视着自己。 他摸出邢副局长给的贵烟,点上一支深深地吸了一口,抬腿便往别墅区这边走去。 雁南县开发的这片别墅区,发展商就是花红她们公司。别墅区建成后,不是谁有资格买,当时开盘时,还请了大明星来助阵,闹得红红火火,还上了市电视台新闻。 花红公司规定,别墅区是高尚住宅小区,不是有钱就能住进来。必须还得有身份。这年头暴发户多,有钱人未必都有身份,特别是个人素质,参差不齐。但只要是政府公务员,都有资格买。 这样一来,别墅区里住的人就显得特别矜持。不是干部,就是身价上千万的老板。 陌然暗想,可怜徐文友一辈子处心积虑,买了这么好的房子却不敢住,装穷叫苦的,最后还是没逃脱查处。看来老天爷还真长了眼,人在做,天在看,可不是说说就能过去的。 徐文友出事后,有人说别墅区的风水不好。当初选这块地建别墅,由于受地势的影响,整块地前宽后窄,就如倒梯子形。别墅建起来后,房屋也是这样的形状。风水学说,住这样的房子一定财产难保,人丁凋零。 陌然看着一片黑黢黢的别墅,心里想,以后要是顾亦珊来了,一定请她来看看,到底徐文友出事是不是房子的原因。 一支烟抽完,他也走过了别墅区。 从邢局家走到县城街上,有一段很长的距离。当初花红她们选在这里开发,就是要避开喧闹。住宅要静,车水马龙的地方只适合做商业,做住宅不行。 他来的时候叫了摩的,现在想回去,却找不到摩的了。 异乡人在雁南小虎伤好后不再开摩的出租了,他老婆在街上租了一个门面卖衣服,据说生意还不错。 陌然决定走回去,反正也就四五里路,要不了半个小时。 路灯一路延伸到县城中心,灯光璀璨得恍如繁星。 夜风吹过,暗香袭人。这时节很多花儿都开了,雁南县盛产蜜桃,房前屋后都喜欢种上几棵。此刻正是桃花怒放,李花盛情的季节,飘落的花瓣零落在春泥里,生机勃勃,却又让人暗自神伤。 走了一会,猛听得背后传来汽车的喇叭声,他赶紧往路边上靠,等着汽车过去。 汽车却在他身边停下来,刺眼的灯光让他看不清车里的人。 他哼了一声,没理会,迈开步=正要走,听到车里传来一声喊:“姐夫!” 陌然心里一顿,知道是孟夏。便站住脚,眯着双眼问:“你怎么在这?” 孟夏将头探出车窗外,笑嘻嘻的说:“我还要问你,你怎么在这?我姐呢?” 陌然想起在家等自己的孟晓,心里顿时一阵温暖,说道:“在家!” “你上来,我送你回去。”孟夏招呼着他。 陌然摆摆手说:“不用,你忙就去忙,不用管我。” 孟夏嘴巴一撇,道:“我又不是管你,我是替我姐想。你早点回去,她就少些担心。” 陌然笑道:“不至于。” “就至于!”孟夏板起脸说:“你上来不上来?不上来我喊人了。” 孟夏做事,从来不考虑后果。这黑灯瞎火的,她真要嚷起来,别人看到了,还不知如何说自己。陌然只好去拉开车门,上了车问:“老费呢?” “回去了!”孟夏说:“他有个朋友,想追加投资,他回国谈去了。” 陌然点点头说:“这是好事。老费这人有眼光,他朋友也有眼光。雁南县未来的几年,将会是历史上的黄金期。” “我怎么看都觉得是一块死铁,哪里是黄金了。”孟夏启动车,歪着头扫了一眼陌然,犹豫了一下问:“姐夫,你把我姐打吃了吧?” 陌然一下没听明白,愣愣地去看她。 孟夏抿嘴一笑道:“就是你们两个…….”她欲言又止。 “我们两个怎么了?”陌然好奇地问。 “你们两个睡没睡一起啦!”孟夏说完,脸上飞过一片红霞,双目直视前方,再也不敢往陌然这边看。 陌然尴尬了,不知如何回答。想了想说:“你猜!” “我猜个毛线!”孟夏扭过头来,飞快扫了他一眼道:“爱说不说,我还不想听。” 陌然奇怪地问:“你怎么喜欢问这些?要问,你去问你姐啊!” “我不问她,就要问你。”孟夏撒着娇说:“姐夫,你告诉我呀!” 陌然嘿嘿一笑说:“你是怎么想的,我们就是怎么做的。这下你该满意了吧。” 孟夏没出声,黑暗中陌然清晰地听到她轻轻的叹息声。 孟夏的车开得很快,尽管在夜里,她丝毫也不减速。不一会就到了乌有村。 陌然看着楼上亮着的灯,对孟夏说:“下车进屋坐坐吧。” 孟夏坚决拒绝,她等陌然一下车,便调转车头,哧溜一声走了。 黑暗中车尾灯如小孩的眼睛在眨巴着,渐行渐远而去。 陌然看着走远了的车,摇了摇头,叹口气推开家门。 一脚迈进屋里,顿时愣住了。 538、陌生带来坏消息 堂屋里陌家爹娘陪着陌生和他老婆在唉声叹气,看到陌然进来,陌生惶恐地起身叫了他一声二哥。 陌然愕然地看着他问:“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到家,还不到半个小时。”陌生缓缓叹息一声道:“二哥,你怎么才回来?” “你找我?” 陌生点点头,神情显得很严肃。 陌然哦了一声,正要说话,楼上的孟晓下来了,赶紧要去厨房给陌生他们两个做饭吃。陌家娘这才想起来一样,跟着孟晓去厨房。 堂屋里烧着炭火,屋里很温暖。不一会,陌然便感觉到背上沁出来一层细密的汗,他起身脱去外套,几次想问秦园的情况,话到嘴边还是没问出来。 堂屋里说话,厨房里都能听得清清楚楚。他不想让孟晓误会,毕竟孟晓现在已经成了他的老婆,虽说没办证,也没举行婚礼,但人家已经过门过来了。这在乡下并不少见,女孩子主动上男人家,就是已经将自己托付给了人。 一段时间不见,陌生女朋友胡微的肚子显得愈发大了许多,似乎眼看着就要生。陌然便责怪着弟弟道:“陌生,你看胡微的身体,怎么还带着她长途奔波,你这人,一点也不成熟。” 陌生苦笑道:“二哥,哪里是我想这样?可是我回来,小微不跟着来,可能吗?” “你回来干嘛?”陌然装作不经意地问。 陌生就叹气,半天不吭声。 一边的胡微说:“二哥,陌生来求你回瑶湖集团去帮忙。你不知道,瑶湖集团现在已经乱成一锅粥了。” 陌然心里一惊,想起秦园来过年的时候说过,瑶湖集团的一帮股东闹着要撤资,因为到了年关,暂时停了。现在年过完了,这帮人又开始闹。 “怎么乱了?”陌然漫不经心地问。 “秦总要将总部迁来雁南县,所有股东集体反对。他们说,只要瑶湖集团离开东莞,他们全部退股。” “退就退啊,瑶湖集团又不是没钱。再说,股份退了,反倒是独资企业了,财大气粗不好吗?”陌然淡然说道:“再说,秦大老板还没出手,你们急什么?” 陌然嘴里说的秦大老板,自然是秦老狐。 他说的没错,瑶湖集团是秦老狐一手创办起来的,集团股东大多数是跟着他打江山的兄弟。这些年跟着他秦老狐,没少发财。绝大多数的股东都是身家上亿的人,逼着他们放弃股东身份都很难,何况还是他们自己要放弃股东身份? 秦老狐在这帮人当中的威信极高,有举足轻重的或者定海神针的作用。陌然在瑶湖集团呆过几年,深知从目前看,还没人可以与秦老狐比肩。 只要秦老狐没出山,谁闹都是瞎闹。 陌然的话让陌生两个人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胡微过去在秦园别墅里做管家,知道秦家父女很多事。这时候她插嘴进来说:“秦总与她父亲吵过一架,好像是秦老板说过,瑶湖集团是他留给秦总的礼物,他没权多说话。路究竟怎么走,在于她自己。” “你的意思是,秦老狐不会出面了?”陌然吃惊地问。 胡微摇了摇头说:“估计不会管了。” “现在是什么状况?”陌然试探地问。 “主要是曾老。”胡微说:“曾老认为,瑶湖集团的根在东莞,动了就会死。他带头坚决反对秦总的。” 陌然心里一动,曾老是个神秘人物。商界没他的份,但在政界,只要提起他的名字,谁不敬仰三分? 曾老在瑶湖集团并无股份,但他的威信甚至超过秦老狐。实在点说,瑶湖集团能发展到今天,曾老的作用无可取代。也就是说,没有曾老,就没有今天的瑶湖集团。 “曾老在秦总办公室拍过桌子了。”胡微说:“秦总那天回去,整整哭了一个晚上。” 陌然的心莫名其妙地揪了一下,他在心里悄悄叹了口气,想道,秦园啊秦园,别人像你这般年纪的姑娘,都是无忧无虑地快乐生长着,你可比背着这么沉重的包袱啊! “曾老你认识的,二哥。”胡微说:“他样子很吓人的,别看他平时都是笑眯眯的,发起怒来,真吓人。” 胡微似乎还心有余悸,轻轻拍了拍胸口。 陌生就说:“其实我也劝过秦园姐,总部没必要搬到我们这里来的。集团现在业务转型,房地产、金融、物流三块并驾齐驱。二哥你想想,这三块业务,那一块能在雁南县存活下去?要我说,我们雁南县现在与东莞相比,至少还差着五十年的距离。” 陌然饶有兴趣地看着三弟说:“不错,小子,现在说话一套一套的,还会说三大业务板块了,看来你在瑶湖集团这些日子没白混。” 陌生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低声说:“一天不学习,就会被人甩在身后啊。” 陌然赞许地点头,看来陌生还真成熟了不少。几个月前,他还是个愣头青,带着一帮小兄弟走村串户,惹是生非。 “你们回来,秦总知道吗?”陌然试探地问。 胡微点头,陌生摇头。这让陌然一下疑惑起来,不知究竟要相信谁了。 他的狐疑似乎让陌生警觉到了,他赶紧跟着胡微一起点头,小心地说:“知道,肯定知道。” 陌然哦了一声,刚好孟晓端了两碗荷包蛋面出来,亲热地招呼陌生他们快吃。 陌生感激地一笑,拿起筷子想吃。一边的胡微悄悄扯了一下他,陌生便讪讪笑着放下手里的筷子。 孟晓狐疑地问:“不好吃吗?要不我去给你炒几个菜?” 胡微面无表情地说:“谢谢,我们不饿。” 胡微的客套,让人感觉到有些生分。而且她悄悄扯陌生衣服的小动作,被陌然尽收眼底。她显然带着敌意,敌意明显是针对孟晓来的。 孟晓似乎还没感觉出来,看着两碗飘着香味的面,欲言又止。 陌然挥挥手说:“既然不饿,端回去吧。” 孟晓体贴地说:“哪里能不饿,坐了这么久时间的车。陌生他们是坐硬座回来的,又不是高铁。火车上的东西能吃吗?再说,胡微是个孕妇,忌口呢。” 她催着陌生和胡微快吃,笑吟吟地说:“明天我去买点菜来,做点好吃的给你们吃。” 胡微冷冷地说了一句:“不用,谢谢。” 陌然的心里开始有气了,这个胡微,也太露骨了。就算你是秦园的人,也没必要当着他的面针对孟晓啊! 陌然起身说:“既然没其他事,我先去休息了。” 说完,转身就要上楼。 人还未走,被孟晓一把拉住,轻声说:“陌然,你坐下,我有话说。” 陌然微笑道:“有话回屋里说。” “不,就在这里说。当着大家的面说。”孟晓扫了一眼大家,轻声道:“你们说的话,我都听见了。我觉得,现在秦园是最需要人帮的时候了。可是能帮到她的,也就只有你陌然了。我想,你应该去一趟瑶湖集团,帮秦园解决问题。” “我?”陌然吃惊地看着她说:“我能帮她什么?” “你能帮到她多少我不敢说,但有两点可以说明这个问题。如果不是真需要你,陌生和胡微会回来找你吗?再有,你想想看,现在的秦园,谁还会帮她?要是你都不帮她,人家一个小姑娘,如何面对那些老奸巨猾的股东?” “我怎么帮?”陌然狐疑地问。 “你能怎么帮我不知道。但我相信,只要你现在在她身边,她就有勇气面对一切困难。” 话音未落,胡微激动地拍起掌来,双眼无限敬佩地看着孟晓说:“孟晓姐,你真厉害,一眼就看到了问题核心了。” 孟晓浅浅笑了笑,柔声说:“陌然,去吧。我相信你!” 陌然一时进退两难了,孟晓要将他推到秦园那边去,是真的想让他去帮她度过难关?还是在故意试探自己呢? 陌生显然也感动了,轻轻叫了一声:“嫂子!” 胡微瞪了他一眼,叱道:“别乱叫。” 孟晓淡淡一笑,说:“陌生,明天你就与你二哥去东莞。胡微留在家里,你放心,我们会照顾好她的。” 胡微撅起嘴唇说:“我要回东莞去,家里还有好多事呢。” 孟晓正色道:“胡微,你的家在乌有村。东莞家里的事,交给陌生去处理。你要相信自己的男人。男人在外边,拖家带口的分心。” 胡微显得很不情愿,张着眼去看陌生。 陌生兴奋地说:“嫂子说得对。胡微,你就留在家里。我跟二哥去集团。我相信,我二哥出马了,没有什么事解决不了。” 陌然哭笑不得地对孟晓说:“我现在可不是自由身啊,虽说工作还没落实,但现在突然消失了,别人会说我的啊!” 孟晓笑道:“没事的,是人才,雁南县不会不管你。不是人才,你天天守着,也是一事无成。” 孟晓的大度,完全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陌家爹一直沉默不语,此刻也只能叹口气起身离去。 陌家娘反对说:“陌然去能帮什么忙?他现在可是干部,不能太随便。” 孟晓笑笑说:“就因为他是干部,所以要多替别人着想。陌然,我给你一个星期的时间,一定要帮到她。” 陌然只好点头,小声说:“能不能帮到,我心里可没底。” 孟晓看着他,浅浅笑了一下,没出声了。 539、有我在,不怕 陌然要去东莞,当然得先给何书记汇报。 何书记听完陌然的汇报,沉吟良久道:“陌然,你觉得你能做到什么程度?” 陌然不解地看着何书记,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何书记微笑着说:“我假设一下啊,如果说,秦总一心要把瑶湖集团搬来我们雁南县,出发点都是因为你,你该怎么办?” 陌然心里一跳,讪讪地说:“怎么可能?她来,主要是看中了我们雁南县今后有巨大的发展空间。其实,东莞那地方这三十多年过去,该发展的都发展起来了,接下来就是拼谁的生存能力强了。这好比就是一个馒头,东莞这块馒头,想吃的有几十个,个个都憋着劲,想着各种办法抢到馒头。而我们雁南县也是一个馒头,没人抢啊。” “行,我再问你,和我们雁南县一样的环境的县市,全国有多少?比我们雁南县还要好的又有多少?为什么人家非得选择在我们雁南县?” 这句话让陌然答不上来了。何书记所言不虚,确实比雁南县好的地方,漫山遍野。为何秦园非得要来雁南县? 何书记笑吟吟地说:“答不上来了吧?我提醒你,一切皆在人。为什么呢?因为人才是一切事务的主宰。缺少了人的因素,什么地方都一样。东莞这些年为什么发展得那么快?一是政策,二是人才。比如你陌然,名校高材生,还不是也去东莞打拼了?这又是为什么呢?一句话,环境!不过,现在全国的环境都一样了,过去东莞有的政策,我们现在也有了。所以说,环境论已经不适应现在的发展需要了。这就要回归到人的问题上来了。也就是说,人才是决定一切事务的唯一真理。” 陌然对何书记的高论只能点头认可。何书记眼界高,境界非他能比。看事务的角度与常人明显不同。 “这样吧,你这次去,我支持。当然,我不是冲着秦总要将总部搬来我们这里才有这样的想法。瑶湖集团来不来雁南县,并不影响我们帮她。来了,我们尽最大的能力欢迎,不来,她永远都还是我们的朋友。不管怎么样,瑶湖集团实业生产基地已经落户在我们雁南县了,这是对我们工作的支持,是认可我们的投资环境的。我们不能让朋友失望,要帮,就一竿子插到底,一定要帮出一个结果来。” 何书记沉吟一会说:“这样,你先去,需要县里帮忙的,要人给人,要钱给钱。总之一句话,确保瑶湖集团顺利过渡。” 听到何书记这样表态,陌然满心欢喜。他感激地站起身,激动地说:“何书记,我一定不辜负你的期望。” 何书记摆摆手说:“先别忙着表态。你还要记住一件事,你只是去帮她,尽我们老朋友的义务。你还有任务的,不能把全部精力和心思摆在瑶湖集团。你要趁着这段时间好好考虑一下,雁南县下步发展要从哪里抓起。” 陌然愣住了,何书记的话太深奥了啊!什么雁南县未来发展,与他陌然有多大关系?他现在只是一个赋闲的人,就算满腔雄心壮志,又能做什么? “慢慢去想吧!”何书记挥手送客。 陌然带着一肚子的疑问,与陌生坐了高铁,当晚九点多到了虎门。 陌生想给秦园打电话,告诉她他已经带着二哥陌然来了。但陌然拦住了他,说:“不要打,你带我去你们住的地方就好了。” 陌生嘿嘿地笑,说:“二哥,我哪里乱得很,我怕你住不下。” 陌然推了一把弟弟说:“小子,废什么话?记不记得小时候我们三兄弟挤在一张床上,你小子满身是虱子,二哥嫌弃过你吗?” 陌生笑道:“今非昔比啊,你现在可是干部。还有孟晓嫂子照顾你,生活多精致啊!” 说到孟晓身上来了,陌生饶有兴趣地追问了一句:“二哥,她现在真成了我二嫂了呀?我看你们都睡到一起去了。” 陌然被他问得尴尬不已,踢了弟弟一脚道:“那么多废话,快滚。” 陌生嘿嘿地笑,提了行李出站。 站着等车的时候,陌生又问了一句:“二哥,要不要把孟晓嫂子的事给秦园姐说?” 陌然盯着他问:“你说呢?” 陌生搔了搔后脑勺,讪讪笑道:“我觉得还是不说的好。其实二哥你比我清楚,秦园姐心里是怎么想的。就是这次要搬总部,我总觉得秦园姐都是因为你才有这样的决定。” 陌然叹口气说:“未必。陌生,你要记得,我们只是农民的后代,农民最大的优点是什么?就是本分!守得本分,天长地远。” “还有,胡微对嫂子的态度,还请二哥多多原谅啊。她什么都不懂,就是个小屁孩!” 陌然笑道:“陌生,我怎么觉得胡微比你要成熟多了,你还说人家是小屁孩,在我看来,你才真的是小屁孩啊。” 陌生哼了一声,满不在乎地说:“那又怎么样?她还不是老子的老婆,还不是得被老子压在身下。话多,掌嘴!” “滚吧你!”陌然大笑起来,看着陌生道:“陌生,夫妻之间需要的是互相尊重,千万不要以为老子天下第一。胡微这姑娘人不错,虽说她对孟晓有敌意,我们能理解她的嘛,不管怎么说,她原来可是秦园家的管家。” 正说着,来了一辆的士。兄弟两上了车,直奔东莞市区。 路上陌然接到一个电话,说了几句后才知道是武梅打来的。武梅过年后没去珠海了,她准备留下来在江华乡,打造陌然说过的“神秘瑶寨,美丽江华”的旅游项目。问陌然什么时候去一趟江华乡,她准备了一套方案,想与他探讨一番。 陌然说:“小武,这段时间不行。我回去了就去找你。” 武梅疑惑地问:“你在哪?” 陌然便告诉她在东莞。 武梅在电话里捂着嘴巴笑,扔过来一句话:“玩得开心。”就挂了电话。 武梅留在江华乡不走了,这让陌然有些后悔。大年初三进山拜年,与武梅一顿忽悠,没想到这姑娘还真动了心。江华乡在陌然的计划里是要变成雁南县的五星级旅游区的。这块比神女峰更让人觉得奥妙无穷的土地,只要注入一股新风,便会焕发出无穷的生命。 可是陌然也知道,要改变江华乡谈何容易? 没有资金支持,一切都只能停留在版图上,停留在计划里,只能是一堆文字,几张精美的图片和一部令人遐思无限的风光纪录片。 他的这个想法和计划只与武梅说过,他原本也只是说说而已,反正与漂亮女孩子聊天,弄些虚幻的东西容易让人产生崇拜感。 陌生问:“又是女孩子啊?” 陌然瞪他一眼道:“一个乡党委书记的女儿,有想法的女孩子。” “什么想法?”陌生好奇地问:“不会也是想篡孟晓嫂子的位吧?” 陌然喝道:“陌生,你现在肚子里一肚子坏水啊!什么事都联想到这些事上来。” 陌生嘿嘿笑道:“二哥,我实话说,不是你桃花运好,而是你这个人,确实与众不同。你自己肯定感觉不出来,在你身上,有一股别人根本不能具备的魅力。别说女孩子,我们这些男的,谁不在背后羡慕啊。” 陌然笑道:“此话怎讲?陌生,你就继续给哥戴高帽子吧。” 陌生正色道:“我可没一句假话。原来在乌有村,我的那帮小兄弟就说,二哥你就是他们心里的神。后来我来了瑶湖集团,听人说起过你,也是一脸敬佩,心悦诚服啊!” 开车的司机听到他们聊天说起瑶湖集团,插进来一句话说:“你们是瑶湖集团的啊?” 陌生得意地说是。 司机叹口气说:“瑶湖集团在我们东莞可是明星企业。听说现在交给了老板女儿在管。这个女儿爱上了外地一个人,非要把集团搬去哪个人的老家。你们说,做企业的,怎么能这样任性啊?这不是小孩子过家家玩吗?” 陌生道:“也许我们老板有其他想法。” “还能有什么想法?不就是男色吗?”司机不屑地说:“像她这样的有钱人,要个什么样的帅哥要不到?也不知哪男的是不是哪里长了花,真令人想不通。” 陌生抿着嘴巴笑,偷偷看一眼陌然。 陌然心里涌起来一丝不快,低声哼道:“好好的开你的车,别闲扯。” 司机就笑,道:“我是看兄弟两个是瑶湖集团的,听我说,赶紧办离职。早走可能还能拿到钱,要是晚走了,股东退股了,可会毛也捞不到一根。” 陌然终于没忍住,暴喝一声道:“你再胡说八道,我拿胶纸封了你的嘴。” 司机没敢再说,认真开着车。 陌然却在心里想,连一个司机都知道瑶湖集团的情况,可见现在已经闹到了谁都知道的地步了。影响这么大,秦园她瘦弱的肩膀能承受得起吗? 车到市区,陌生告诉司机直接开去他住的地方。陌然拦住他说:“直接去瑶湖集团。” 到了集团楼下,陌然一脚跨出车门,整个人便被城市的喧嚣声包围住了。 瑶湖集团大厦灯火通明,五楼一下全部是商场,此刻人声鼎沸,一派欢乐祥和景象。 陌生迟疑着问:“哥,不是直接去我家么?” 陌然摆摆手说:“我先去看看秦总。” 在车上,司机的话让他如坐针毡。他已经预感到了秦园此刻的艰难。秦老狐不出来,她哪里能顶受得住曾老这帮人的轰炸。 上电梯进入集团总部,有员工还在忙碌没下班。 陌生一路与人打着招呼,走到前台。前台服务小姐还没下班,看到陌生他们来了,脸上露出职业性的微笑,也不说话,径直去按了通往秦园办公室的电梯。 进屋,看到一脸愕然的秦园,陌然只说了一句话:“有我在,别怕!” 540、巧舌辩群雄 陌然的突然出现,让秦园惊诧不已。她先是愣愣地看着陌然兄弟进来,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随即,她的脸上流下两串晶莹的泪水。 陌生知趣地退了出去,屋里就只剩下他们两个。 陌然张开手臂,轻声说:“有我在,不怕。” 秦园如燕子一样飞过来,纵身入怀。 她伏在他胸口哽咽,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陌然轻轻拍打着她瘦弱的后背,安慰她说:“没事了,没事了。” 良久,两人分开。 秦园亲自奉茶,侧身与陌然坐在沙发上,缓缓叹了口气。 瑶湖集团三大板块的格局,如今似乎要分崩离析。房地产这块是瑶湖集团的重中之重,这几年集团的发展,与大环境下地产的蓬勃发展具有很大关系。脚底下这座瑶湖大厦,就是地产起来后的产物。 地产这块一直是秦老狐亲自抓,曾老作为重要的辅助力量,专门为集团拿地。地产的触角不仅仅限于在东莞,早就延伸到了珠三角的每一个角落。 金融这块,名字看起来高大上,其实就是小额贷款公司。再说穿一点,就是高利贷。这需要雄厚的资金作后盾,曾老在其中也起到了不可估量的作用。 实业这块。几年前就不赚钱了。瑶湖集团一直保留着没让实业消失,关键一点还在秦老狐身上。在秦老狐看来,他是靠实业起家的,就算每年赔进去一些钱,也要保证实业资产顺利运行。 如此看来,瑶湖集团三大板块里,曾老在两大板块中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因此只要他发难,集团根本无可招架。 秦园细细说完这些后,叹口气说:“地产这块没任何技术含量,而且我感觉到,里面的泡沫越来越重,它就像肥皂泡一样,阳光一照,五彩斑斓。只要被针刺破,瞬间便会无影无踪。至于金融这块,目前法律法规越来越规范,空间越来越小,也不是可持续发展的事业。所以,我决定把集团的重心转移到实业上来,这有错吗?” 陌然严肃地说:“没错,你分析得很对。经济发展一定要脚踏实地。” “可现在曾老带着他们要集体退股,我该怎么办?”秦园忧心忡忡地说:“你可能不清楚,瑶湖集团我们家占的股份不到三分之一,只要股东退股,集团的大厦跟着就要倾倒。陌然你说,万一集团倒了,我是不是辜负了我爸对我的期望了啊?” 陌然想了想说:“未必,首先,集团未必就倒了,老股东退股,我们还有办法。” “什么办法?”秦园双眼里射出希冀的目光。 “老股东走了,我们不会引进新股东吗?”陌然微微一笑说:“我有个想法,我们要做两手准备,万一谈不拢,我们得紧急启用备用方案。” 秦园茫然地看着他,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陌然淡淡笑了笑说:“这几天你准备几个人给我,一定是有高超文字功底的人。而且对企业管理和发展有独到见解的人。” 秦园摇了摇头说:“我除了你,找不出其他人了。” 陌然无可奈何地笑,说:“哪就我自己来。这一次的战争,我们只能胜,不能败。” 秦园认真点了点头,突然展颜一笑道:“陌然,我怎么感觉你一来,我就什么压力都没有了啊。” 陌然的计划在来的路上就有了,他准备了两套方案。一是与曾老为代表的股东谈判,想尽办法挽留老股东不退股,继续与集团抱团前进。实在谈不妥,他有个大胆的想法,就是引进新股东,广发招股说明书。 陌然清楚,以瑶湖集团目前的实力,引进新股东也就是弹指一挥间的事。瑶湖集团是明星企业,这些光纳税,就是一个天文数字。这么一头庞然大物,怎么能说倒下就倒下?来之前何书记的一番交代,让他心里更加有底了。退一万步,雁南县将作为新股东入驻瑶湖集团。 秦园几天没吃什么东西了,此刻她开始感觉到了饿。电话叫进来陌生,让他去准备一些吃的送进来,特别交代他送酒。 陌生兴高采烈地答应,他从秦园的脸上已经看出来,二哥陌然的到来,已经帮她解开了心结。他不禁暗暗佩服起二哥来,这个小时候就对自己百般呵护的二哥,原来真的有超人一般的智慧和力量。 一瓶红酒,几样糕点,摆在雪白的桌布上。秦园点了蜡烛,关了大灯。双眼凝视着陌然,轻声说:“从现在起,时间只属于我们两个。” 陌然心里一动,秦园可以营造的情景,让他有些不自然起来。 他看着幽幽暗光的蜡烛,笑道:“这灯太小了,我怕吃到鼻子里去。” 说着,也不等秦园说话,径直去开了大灯。 屋里再次亮如白昼,陌然呵呵一笑道:“这样好,你我都能将对方看得清楚。” 秦园悄悄叹了口气,微笑道:“也好!” 秦园邀请陌然去别墅住,说住酒店不方便,还是家里好。陌然婉拒了,在他看来,酒店要比别墅更舒服。两个人谈妥了明早在集团召开股东大会,陌然作为列席人员参加。 第二天清晨,陌然早早醒来。他昨夜回到酒店后,做了不少功课,先是将集团的历史捋了一遍,然后就集团的未来发展列了三个方向。他现在只需等曾老他们来,他要在所有股东面前慷概陈词。 等他到了集团会议室,股东们陆陆续续已经到了。 曾老最后一个出现,一张脸阴沉得像要下雨。 认识陌然的股东并不多,尽管过去他是集团辖下的太阳电机厂厂长,但在股东眼里,他只是一个打工者的角色。永远进入不了权力核心圈子。 九点刚过,秦园宣布开会。 曾老第一个发言,他看了看会议室里坐着的人,满脸惊愕地问:“老秦没回来?” 秦园微笑道:“我爸身体不好,不能长途跋涉。” 曾老就哦了一声,扫视一眼股东们问:“老秦不在,你们还有话说吗?” 股东们个个面面相觑,没人开口。 秦园道:“曾伯伯,我爸不在,不影响我们几天的股东大会。各位叔伯都清楚,我爸已经将瑶湖集团全权委托给了我。也就是说,我在集团的所有行为,都是代表我爸。” 曾老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问了一句:“小园啊,你就告诉我们一声,瑶湖集团是不是确定要搬离东莞?” 秦园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轻声但无比坚定地吐出一个字:“是!” “没商量余地了?”曾老笑眯眯地问。 秦园摇了摇头。 曾老停顿了一会,语重心长地说:“小园啊,你想过没有,我们瑶湖集团能有今天,就是遇到了好时代,好环境。这些年你爸带着大家一起打拼,占尽了东莞的天时地利人和。如今你要搬到内地去,我个人是不反对的。但你作为掌门人,首先要考虑的是股东们的利益。如果你不能给股东赚钱,他们还会跟着你吗?小园,你好好想想,我们都不着急,做任何一件事,得三思啊!” 秦园浅浅笑了笑说:“曾伯伯,我已经想好了,集团总部搬迁势在必行。我觉得,我们瑶湖集团要调整战略方向了,不能老是躺在三张旧躺椅上活着。我们得有危机感。” 曾老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 其他股东开始躁动起来,有人问:“秦总,不是我们不想跟着秦老板,现在的情况是你们逼着我们走。我想问,如果我们退股,集团有什么说法没有?” 秦园回转头去看陌然,眼神里尽是希冀。 陌然便站起身,环顾一圈会议室,鞠了一躬。 陌然坐在会议室里不说话,没人在乎他是谁。股东大会有严格的程序,外人不能参加。能进来的,都是得到过特别批准的。股东们都以为陌然是会议的工作人员,没人会想到他的存在,将会颠覆他们原本的期待。 曾老在进来的时候就注意到他了,但曾老装作不认识他一样,丝毫没表情,也没与陌然打招呼。 曾老不与陌然打招呼完全想得通,陌然算什么?在曾老眼里,甚至比不过一粒微尘。但陌然突然出现在瑶湖集团的股东大会上,曾老不会不留个心眼。 果然,未等陌然开口,曾老抢先一步问:“你代表的是谁?” 这一下问得陌然尴尬至极,他正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秦园在一边说:“他代表我。” “你爸同意吗?” 秦园使劲点头说:“当然同意,要不,我给曾伯看看我爸的委托书?” 曾老摆摆手道:“不必。”眼光落在陌然身上,微笑着说:“年轻人,我认识你!” 陌然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低眉敛首地说:“曾老,我叫陌然,原来集团太阳电机厂的厂长。” 曾老挥挥手道:“我都知道,你还是芙蓉省雁南县管委会的副主任嘛。” 陌然嘿嘿一笑道:“现在不是了。” 曾老吃惊地看了他一眼,愕然道:“怎么?犯错误了?” 陌然摇摇头说:“没有。不过,我想说的是,今天我有幸参加集团老板们的会,深感荣幸,有几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其他股东还是犹豫,曾老摆摆手道:“既然你代表的是老秦,当然该说。” 541、为谁辛苦为谁忙 瑶湖集团股东会每年开一次,如果不是分钱,可能连一次的会都不会开。 秦老狐主政瑶湖集团时,定了一个规矩。集团股东愿意在集团内任职的,集团一律给予总裁一类的职务。不愿任职的,每年年底,不管身在何方,不管多忙,必须参加一年一度的总结大会。 所谓总结,其实就是分红。秦老狐草根出身,什么东西都比不得钱来得实际。集团初创时,赚钱不多。秦老狐便会在股东大会上分红现金。不管是一百万还是一千万,一律在大会上发现金。弄得股东们既兴奋,又哭笑不得。 一百万还好说,要是几百万上千万,岂是一两个人能搬得动的?因此,每到年底股东总结大会,就是瑶湖集团欢天喜地的日子。 后来,钱赚得越来越多,发现金已经不实际了,秦老狐便改为发支票。他会将支票放大,做成一块巨大的牌子,就在会议室里,每人发一块大牌子。 瑶湖集团的股东没人愿意在集团任职,在他们看来,操心费力的事都交给秦老狐去做。秦老狐做人厚道,宁肯自己吃亏,也绝不会让跟着自己的兄弟不享福。因此他们乐得清闲,连开会都不想来。反正有秦老狐顶着,他们尽管放心大胆等着每年收钱。 这次秦园突然宣布,要见集团总部迁往内地去,这就好比在一个平静的水面扔下了一块巨石,掀起了轩然大波。 曾老其实并不是集团股东,但股东们都清楚,集团发展的每一步,都离不开曾老。 秦园的决定,首先就得到了来自曾老的强烈反对。 曾老与秦园有过交涉,实在不行,可以将集团一分为二。一部分随秦园去内地打拼,留下一部分在东莞。按曾老的说法,这是在给秦园留后路,万一在外失败了,回来还有个窝可以重整旗鼓。 但秦园坚决拒绝了曾老的提议,他们甚至弄得差点要反目成仇了。 没人想得通秦园此举究竟是为了什么,放着好好的东莞不要,非要跑到穷乡僻壤的雁南县去,要知道,一个县的容量,怎么能让瑶湖集团有个长足的发展? 陌然沉静地逐一与股东们目光交流一遍,昂声道:“各位老板,请给我一点时间,我说几句话。” 陌然对集团股东结构早就了然于胸,这批人大多跟着秦老狐早期创业过来,对集团的感情非言语能够表达。让他们一下退股走人,是很残忍的事。当然,退股不是秦园的想法,而是曾老提出来的。曾老的目的,就是想以退股来要挟秦园放弃搬迁集团总部。 曾老是德高望重的人,身份一直很神秘。瑶湖集团究竟有多少是属于他的,没人说得清。 陌然心里已经有了主意,打感情牌是目前最佳手段。 他从集团艰难创业说到现在的如日中天,话语中时不时蹦出感谢股东这么多年来的诚心追随。让人很明显地感觉到,陌然的本意,不让股东退股。 秦园年前去雁南县,与陌然谈起过集团搬迁的事。当时陌然就不太赞同。实话说,秦园此举显得确实有些疯狂。起码在陌然看来,目前的雁南县还缺少瑶湖集团生长的土壤。 陌然说完瑶湖集团的过往历史,觉得感情牌已经打得差不多了。话锋一转,开始谈到内地发展的趋势。他旁征博引,从政策到法律,从内地人的观念,谈到社会变革的影响,适时推出来雁南县,总结一句话就是,投资内地,是最明智的选择。 股东们安静地听他讲完后,半天没人出声。 还是曾老带头鼓掌,赞赏道:“小伙子,有见解。” 曾老赞赏完毕,推脱说自己身体不好,要提前走。股东们便都站起身来,一齐恭送曾老离场。 留下来的股东们意见分为两大派,一派愿意继续追随瑶湖集团。另一派坚决要退股。只要瑶湖集团一离开东莞,他们必须退股。 双方互不妥协,陌然示意秦园结束会议。 散会后,陌然给何书记打了个电话,汇报了瑶湖集团目前的状况。 何书记在电话里问他:“陌然,你对这个事情怎么看?” 陌然沉吟一会说:“如果瑶湖集团股东退股,就好比将一座大厦的柱子推到了,对谁都不利。但如果不退股,瑶湖集团搬迁到我们雁南县的可能性几乎不存在。” “你告诉我,瑶湖集团总部搬不搬来雁南县,影响有多大?” “我看,没什么大影响。首先,瑶湖集团目前的业务版块,在我们县里根本施展不开手脚,唯一的实业单位已经落户在我们县里了,其他的业务,我们可以先不去管。毕竟我们现在的脚,还穿不了它这双靴。” 何书记嗯了一声,叮嘱他说:“你去给秦总做做思想工作,不要操之过急。当然,陌然你要明白一个道理,秦总为什么非要把集团总部迁来雁南县,不用我说,你该明白。” 陌然哦了一声,心情开始变得沉重。 他陌然何尝不明白秦园的良苦用心,她这是破釜沉舟啊。 可是他陌然,已经让她失望了。 女人,为了爱情可以疯狂。而男人,必须理智。 男人不能让女人的疯狂左右,更不能让爱情的熊熊大火将自己烧得体无完肤。他觉得有必要与秦园摊牌了。 白天的股东会让秦园感到从未有过的喜悦,股东们的意见形成了两派,这正是她需要的。她在接手瑶湖集团后,就萌生了要改组股东会的想法,只是一直没找着机会。 她的想法曾经让父亲秦老狐暴跳如雷,说她有卸磨杀驴的狠。其实她父亲哪能理解,亲身经历过集团管理的秦园,早就痛恨集团内部的贪污腐败行为。她要找个机会,将侵蚀集团的毒瘤一个个切除啊。 股东们不在集团任职,并不代表他们不安排人进来集团任职。秦园通过调查得知,瑶湖集团的几个核心部门,恰恰都在别的股东手里掌握着。比如财务中心、行政中心,以及集团发展战略研究中心,都被其他股东牢牢掌握在手上。她要想有一个大发展,就必须要将这些人毫不留情清除出去。 她曾经试过其他办法,但每次遇到的阻力让她根本下不去手。因此,她有了置死地而后生的决绝。 陌然来找她的时候,她正在办公室给顾亦珊打电话。 看到陌然进来,淡然一笑说:“陌然,你还记得与我爸的约定吗?” 陌然点点头说:“记得,只是我现在可能会让秦总失望了。” “为什么?” “因为我无法做到。” “你努力过吗?” 陌然摇摇头说:“不是我不努力,而是我不能努力。” “为什么?” 陌然只有沉默不语。 秦园叹口气说:“算了,你的想法我也知道,理解你。” 她的脸上弥漫着一丝失意,让人有我见犹怜的感觉。 “其实,去你家过年我就感觉到了。”秦园轻轻叹息道:“在你们家,我是不受欢迎的人。” “怎么会?”陌然失声惊叫。 “我给你说个事吧,陌生想带我去敬神,你爸爸为什么发那么大脾气?我能看不出来吗?”秦园微笑起来,笑容里似乎夹着苦楚。 “他不是针对你。只是我们老家有规矩,敬神是不允许女人参加的。” “我又没说非要参加。”秦园看着陌然说:“感谢你能来帮我,不管怎么样,你陌然都是我的主心骨。” 陌然嘿嘿笑道:“多谢多谢,只怕我承受不起。” “你是男人,男人的肩膀上不怕承受生命之重。”秦园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突然问了一句:“我到底哪点比孟晓差了?” 陌然一愣,笑道:“你错了,你不是比她差。而是比她太优秀了。孟晓只是一个女孩,一个只知道相夫教子的女人。她一辈子不会有太多的追求,家庭幸福是她唯一的目标。而你不同,你不属于一个男人,你应该属于整个世界。” “为什么?” “因为,跟着你要饭吃的人太多了啊!”陌然虚张声势地笑起来。不过,他的话没一句说错,都是他的内心之言。孟晓与秦园,就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而他需要的,恰恰是孟晓这样的女孩。 秦园失落了好一阵,低声道:“陌然,我已经失去你了吗?” “不!”陌然认真地说:“你不是失去我,而是得到了一个朋友。从现在起,我陌然永远成为你手里的武器,伴随你南征北战。” “可是你不属于我,你属于孟晓。” “我属于这个世界!”陌然笑道:“秦总,过去的事,我们将他忘掉,从现在起,我们要面对更多挑战了。” 秦园淡淡说了一句:“为谁辛苦为谁忙!” 谈完这次话,陌然要赶回雁南县去。县里来了电话,人大选举在三天后正式举行,陌然作为曾经的管委会副主任,他手里有一张选票。 秦园似乎舍不得他走,幽怨地问:“你什么时候会再来?” 陌然笑道:“只要你需要,我随时都能来。” “可是我随时都需要。” 陌然长叹一声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们都安好罢。” “一个星期后,顾亦珊去雁南县。” “她去干嘛?” “有非常重要的事。” “好事坏事?” “到时你就知道了。” 542、红包 陌然匆匆赶回雁南县,还没喘过一口气,全县选举大会如期召开。 这次选举不设门槛,不事先指定,预设人员。因此还未开选,已经满城风雨。这种选举方式在历史上尚属第一次。过去但凡是县委书记,还是县长,如此重要的人物,早就被上级暗中指定。选举只不过走一个程序。 雁南县的选举,据说是何书记在省里争取来的,他要打破规矩,不拘一格选取人才。何书记此举,居然得到了首长的肯定,鼓励他做个尝试。如果效果好,或许今后就要在全省推广。 因为是第一次,过去没有任何经验借鉴。各方面都无比重视。省里派了领导过来指导,市里由杨主任亲自坐镇。雁南县县城里呈现一派紧张肃穆的景象。 陌然过去是管委会副主任,顺理成章接过了属于管委会的人大代表资格。虽说现在管委会移交到了苏眉手里,但人大代表的资格不是随便可以移交的。因此,管委会的这张选票还在他手里。 当日,是一个少有的好天气,万里无云,晴空灿烂。春天以它特有的生机勃勃,展示蓬勃旺盛的生命力。 所有的树都已经绽开了新绿,花儿竞相绽放。蝴蝶、蜜蜂,以及冬眠过后的各种虫儿,开始忙碌。 县城每条大街上都挂满彩旗,街道无比洁净。 陌然随着代表们入场,安静等着大会开始。 出乎他意料的是乌蒙村的老莫,居然也是县人大代表。就坐在他身边,看着他莫名其妙地笑。 陌然低声与他打着招呼,说:“老莫,看不出,你原来也是人大代表。” 老莫得意地笑,挥手指着一礼堂的代表说:“你看看,坐在这里的,谁不是非富即贵的人?你以为一个普通老百姓也能成为县人大代表?” 陌然笑道:“代表都是人们选出来的,难道还要看身份么?” “当然。”老莫压低声说:“我跟你说,老弟,县人大代表虽说不是什么官,但是一种身份。没有几把刷子,怎么会轮得到他头上来?” 陌然笑道:“你是属于富的,还是属于贵的?” 老莫讪讪地笑,不好意思地说:“贵都是当官的,我最多算个富的。” “这么说,老莫,你是有钱人啊!”陌然感叹道:“我又算什么呢?” “你呀,算是临时过渡吧。”老莫神秘地说:“真要选,不一定你陌然能选得上。” 正聊着,大会开始了。 陌然正襟危坐,认真聆听大会主持台上的领导讲话。 省市领导都不发言,他们只是监督。 发言的是何书记,他春风满面,踌躇满志,居然不用讲稿。 陌然暗暗佩服起何书记的口才来,在这么多人面前讲话不用讲稿,可见何书记沉淀有多深厚。陌然暗暗对照起自己来,他在太阳电机厂全厂大会上也讲过话,人比现在还多,他是边讲边脱了讲稿的,与何书记从一开始就不用讲稿,他觉得差距还是很大。难怪何书记能做到书记的位子,他现在究竟归在哪里还一无所知。 何书记讲了有一个多小时,下面的人居然没人瞌睡。 陌然一路听来,发现何书记似乎就是一台计算机。全县数据在他嘴里吐出来,丝毫不打折扣,而且准确无误。 何书记讲完,接下来由县委组织部部长亲自介绍参选人员情况。 参选人员名单已经在县官网上公示了一个星期,只要对选举有半点兴趣的人,都会去官网上浏览。陌然也不例外,他甚至将三个参选人员的履历能完整无缺地背下来。 首先介绍的是吴太华书记,雁南县重镇——子虚镇党委书记,雁南县上一届县委常委。吴太华书记满面含笑上台,双眼带着微笑,环顾济济一堂的代表。 接下来是孙顺,一上台,陌然猛然发觉,此人与吴太华书记相比,人显得精明强干了许多。首先是人年轻,显然比吴书记要少十来岁。再一个他看起来就像一个领导,不像吴书记那样,怎么看,都像是个乡镇干部。 孙顺现任发改局局长,由市委组织部联名推荐。 最后上去的是邢亮。名字刚报出来,人还未上台,底下就响起一片嘘声。 陌然正在惊诧,一边的老莫小声说:“这个人凭什么来参加县长选举?这个人就是个屠夫,他要上去了,雁南县的人都得死他手里。” 陌然好奇地问:“老莫,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老莫不屑地说:“这个邢副局长,过去靠着老丈人上位了。你不晓得,这个人身为公安局副局长,心狠手辣。不管谁落在他手里,不死都得脱层皮。比法西斯还厉害。” “是吗?”陌然愈发好奇了。过去他也听说过关于邢副局长的一些往事,但说的人大多遮遮掩掩,不像老莫这般口无遮拦。 “我给你说,雁南县的冤假错案都是他办的。他当公安,仗着手里有特权,办案就一个字,打!打得越狠,交代得越多。你说,有几个人耐得了无休无止的毒打?还不如违心交代了,免得受皮肉之苦。”老莫压低声音说:“说也奇怪,他办了那么多冤假错案,也不见有人翻案。” “为什么?”陌然狐疑地问。 “简单啊,他这个人,如果听谁说上访举报他,那个人一定早晚得死。”老莫似乎心有余悸,说话的声音都开始颤抖起来。 陌然取笑他说:“老莫,你肯定在他手里栽过吧?” 老莫正色道:“他还没这个胆量。再怎么样说,老子也还是个县人大代表。他得有所顾忌,要不,他会死得很惨。” 陌然不禁莞尔。老莫的话,让他有些暗自吃惊,自己在许子明的介绍下认识邢副局长后,从他第一次向自己索贿的时候就感觉到了,此人贪得无厌,而且反复无常。 邢副局长是上一届老常委们联名推荐的,也属于重磅人物。 候选介绍完毕,接下来就该填票了。 老莫探头探脑往陌然这边看,笑嘻嘻地问:“陌然老弟,你选谁?” 陌然拿手盖住选票,反问他:“你选谁?” 老莫愁眉苦脸地说:“老子也不知道要选谁了。”说完,把头凑过来,声音低得几乎不闻地问:“你收到红包没?” “红包?”陌然一愣,心里急剧转了一个圈,笑笑说:“你呢?” 老莫伸出两根手指晃晃,骂道:“两千块就想我选他?做梦。” “你要多少才选他?”陌然试探地问。 他其实并不知道老莫说的两千块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这两千块是谁送给谁的。但他能感觉到,这两千块,一定与今天的三个候选人有关。 “你收了?”陌然故意吃惊地问。 “你没收?”老莫更加吃惊地看着他,嘀咕道:“当面不收,岂不是得罪人?” “收了不投他的票,你不但得罪人,而且还骗了人。” “我又没打算真收。”老莫小声地说:“我打算选完举后,将钱退回去。我老莫还会差这两千块钱?笑话。” 陌然知道,乌蒙村被林冲公司把地全部征收后,最大的受益者就是村支部书记老莫。据说,老莫目前的财产,不会少于八位数。当然,老莫不露富,还如过去一样穿劣质西服,脚下甚至还穿着人造革皮鞋。但老莫在林冲面前所表露出来的如狗一样的温顺,陌然不得不想,倘若老莫没把柄在林冲手里,他何至于像条狗呢? 礼堂里一片噪杂声,所有人都在交头接耳说话。 陌然往主持台上看了一眼,发现台上的领导也在接头接耳。 何书记沉静地扫视台下,他的眼光射出凌厉的光,似乎要剥去台下所有人披着的伪装。当他的目光与陌然一接触,陌然便赶紧躲开到一边去,低头看着手里的选票,装作一副沉思状。 老莫还在为填写谁的名字而纠结不已。吴太华书记是他的领头上司,这么些年来,吴书记对他关怀备至,很多时候就如一堵墙一样,替他遮风避雨。可是吴书记从来没给他打过招呼,似乎根本不在乎他的一张选票。 礼堂里开始有人走动,借口上厕所出去。 陌然刚想跟着出去,眼光一下就看到了武大兰书记。 武大兰书记作为一级基层一把手,自然也是县人大代表。 陌然低声喊他,武书记果真就看到了他。满脸惊喜地过来,刚好陌然身边有个空座,他一屁股坐下来,劈头盖脸地问:“你怎么不在候选人里?” 陌然笑道:“我算根毛,这可是选县长。” “我觉得你完全能够胜任县长。”武大兰书记不屑地说:“这几个人,何德何能可以做县长?如果是他们三个,还是换汤不换药,没毛作用。” 老莫紧张地说:“你这个同志,话不可以这样说。选举是政治任务,不是个人喜好。” 武书记瞟他一眼,冷冷哼了一声。 陌然赶紧介绍说:“这位是乌蒙村支部书记老莫。” 武大兰书记嘿嘿一笑,端详着老莫道:“听他这样说话,我还以为是县领导呢。” 陌然又将武大兰书记介绍给老莫,老莫不由肃然起敬,,双手去握武书记的手,诚恳地说:“武书记,对不起啊,不过,我说的是实话。” 三个寒暄一阵,看看时间,距离投票还有半个小时时间。老莫就说:“干脆,我们也去撒泡尿。坐久了,屁股痛。” 人大选举现场,过去严肃得连掉口针都能清晰听到。但今天的选举现场,却如集市一样的自由热闹。 老莫的提议,当即得到了武书记的同意。三个人便鱼贯出门。 老莫走在前边,陌然低声问武书记:“武书记,你收到红包没有?” “什么红包?”武书记狐疑地问。 陌然作了个手势,示意走在前头的老莫收到了红包。 武书记眉头一皱,铁青着脸,咬着牙道:“狗日的,老子早就感觉到了,这气氛哪里是选举,不就是明摆着买官吗?老子要让他妈的如意算盘打空。” 543、闹剧 陌然没想到的是,武大兰书记居然不顾有人还在看着,一只手掐住老莫的脖子,将他抵在墙上,怒睁双眼喝道:“拿了谁的红包,交出来。” 武大兰书记三大五粗,常年在山里呆着,一身力气,非一般人可比。 老莫被他掐着,丝毫动弹不得。 陌然被眼前的变故弄得有些手足无措,赶紧上去扯武大兰书记的手,低声说:“武书记,快放手,这么多人看着,影响不好。” 武大兰书记不屑地说:“越多人看越好,老子就让他妈的知道,拿人手短。” 老莫别掐得双眼翻白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说不说,不说,老子今天让你死在这里。”武大兰书记杀气腾腾地说:“你不会为了钱不要命了吧?” 已经有人围过来看了,叽叽喳喳地交头接耳说话。但没一个人上来劝,更没人来扯开。 老莫憋红了脸,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大红包。 武书记一把抢过来,放开老莫,从红包里抽出二十张鲜红的钞票来。 老莫正想走,被武大兰书记喝住道:“想走?还没告诉我,这是谁的。” 老莫四处张望,似乎等人过来救援。可是没人过来,大家看到红包里的钱,都低头疾走而去。 老莫没办法,只好低声说:“邢副局长的。” 紧跟着加了一句:“又不是我一个人收了。你要有本事,把拿钱的都找出来。你欺侮我一个农民干嘛?” 老莫愤愤地甩头走开。 武大兰书记捏着钱,顿时愣住了,半天作声不得。 眼看着就要到投票时间,陌然催促着武书记进去。 武书记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他扔下陌然,蹬蹬地一个人往主持台上这边走。 陌然没敢跟过去,心里却焦急起来。武书记是个耿直的汉子,他什么事都会做得出来啊!陌然隐隐感觉到,一场暴风雨转眼就会来到。 果然,武书记上了主持台,他去何书记耳边说了几句什么话,但见何书记的脸就黑了下来。 台上领导低声讨论,台下代表们正跃跃欲试准备投票。 领导们讨论完毕,何书记突然宣布暂时休会。主持团要召开紧急会议。 这突然的变故让所有人措手不及,就连陌然都感觉到了,问题很严重。 台上的领导鱼贯退出,从舞台一边匆匆离开。 武大兰书记被人带着一道离开了。 礼堂里先是愕然,随即乱了起来。 陌然留心去看了一下候选人,除了孙顺泰然自若,吴太华书记和邢副局长都显得坐立不安了。 老莫颓丧地坐在椅子上,嘴里喋喋不休地低声说:“坏了坏了,我这一辈子都坏在这个死老鬼手上了。” 陌然安慰着他说:“老莫,或许,你这次立了大功也不一定啊。” 老莫瞪他一眼道:“陌然,你就是根搅屎棍,老子后悔不该跟你说了。现在闯祸了吧。” 没有人知道出了什么事,大家都开始低声交谈起来。礼堂里一片嗡嗡声,仿佛飞着千万只苍蝇一样,声音令人心烦。 对于老莫的责骂,陌然只能苦笑。 刚才他与武大兰书记说起这个事,本来就是口快,没料到武大兰书记会如此激动,做出了让他想也不敢想的事出来。 无可否认,武大兰书记肯定在何书记面前说出红包的事。 “要是出了事,你也跑不脱。”老莫愁眉苦脸地说:“陌然,你就是个害人精啊!” 陌然笑道:“老莫,你紧张干嘛?又不是你的事。” “可是从我这里说出去的。”老莫叹口气道:“做人不是这么做的啊,就算有仇,也不能这样报啊。” “你说该怎样报?”陌然似笑非笑地问。 “老子也不晓得!”老莫愤愤道:“总之,这样不地道。” 陌然不想与他继续纠缠下去。他现在心里想着的是,事情的结局究竟会是个什么样? 一个小时后,有人来带老莫去问话。 没有宣布散会,没人敢离开会场。 一场严肃的人大选举大会,被武大兰书记变成了一场闹剧。 陌然开始闭目养神,耳朵里过滤身边不停的嗡嗡声。 又过一个小时,县委组织部部长铁青着脸一个人出现在主持台上。 他双眼环顾一眼礼堂,嗡嗡声即刻停止。 他几次欲言又止,似乎在想着该说什么话。 沉吟一番,终于说出口。 “各位代表、同志们,由于今天选举出现意外问题,选举工作暂时到此结束。各位手里的选票,请在退场后交到门口票箱里,统一销毁。任何人不得截留选票。同时,今天的选举,任何人不得透露出去。请大家把这件事当作政治任务来完成。” 礼堂里骚乱起来,窃窃私语声不绝于耳。 组织部长咳了一声,加重语气说:“是政治任务,请务必重视。” 代表开始鱼贯退场。老莫像受惊的兔子一样,第一个跑了出去。 陌然又去留意三个候选人,发现他们每个人的脸上都流露出失意的神情。 因为有交代,选举现场出现的意外是政治任务,因此没一个人讨论。大家都低头疾走,连招呼都不打。 陌然走在后边,他身后跟着的就是三个候选人。 出了礼堂大门,邢副局长客气与吴太华和孙顺握手,转身匆匆离去。 陌然等他走远了,才快步过去,叫了一声吴书记。 吴太华书记惊愕地看着他问:“你还没走?” 陌然笑笑说:“我没地儿去。刚好上次答应过你,请你吃饭的。刚好今天也没事了,我请吴书记,未来的县长大人去吃一顿,顺便也好抱抱大腿。” 吴太华书记哭笑不得地瞪了他一眼道:“陌然,你小子看老子笑话是不?” 陌然双手乱摇说:“吴书记你这是冤枉我,我看什么笑话?我可是诚心请你。” “不去,没心情。”吴太华书记拒绝道:“要去你自己去,老子今天不陪你。” 孙顺与陌然不熟,但看到陌然与吴书记说话很随便,便笑了笑说:“要不,我请两位?” 吴太华书记哈哈笑道:“老孙,算了吧,以后我们再找机会。” 说着,一个人扬长而去了。 孙顺便客气地对陌然微笑,微微颔首道:“你就是陌然?” 陌然点了点头,认真地说:“孙局,久仰你的大名了。” 孙顺摆摆手说:“哪里,你才是大名鼎鼎的人物啊!过去我们接触不多,是我不对。今后还请小陌你多多支持工作啊。” 陌然心想,不说你今后做了县长坐在老子头上,单是你现在的一个发改局,就是多少人想巴结而巴结不到的。发改局位高权重,任何项目要想拿到钱,必须得从他们手里过。陌然心里想着江华乡的事,不敢过于得罪他。 孙顺张口闭口叫他“小陌”,完全一副领导气概。毕竟是市委组织部推荐的人,举手投足与吴太华书记截然不同。陌然暗自佩服,做领导的人,首先在气质上就应该能压住人。 话别,身边已经走得一个不剩。 正如陌然自己说的那样,他还真没地方去。选举闹成这样,谁也没预料到。 既然会不开了,干脆回乌有村去。想起孟晓,心里不禁一阵温暖。 上次孟晓鼓励他去东莞帮秦园,就让他很感动。孟晓如此晓明大义,完全出乎他的意料。都说女人小气,特别在对待男人这个份上,天底下没有一个女人愿意自己的男人与别人分享。 陌然与秦园的故事,孟晓并非毫不知情。只是她故意大智若愚,让陌然心生感概。 天气很好,走路更让人人清气爽。 陌然没叫摩的,一个人沿着通往乌有村的路准备过桥。 刚上桥头,身边猛地停了一辆电动车,回头一看,就看到陆晴笑眯眯地在喊他:“去哪?” 陌然心里一乐,笑道:“回家。” “上来,我送你。”陆晴拍着电动车后座说。 陌然看了看电动车,电动车不像摩托车,车身很小,很短。他甚至怕自己一屁股坐下去,车胎都会爆裂。 他还在犹豫,陆晴笑嘻嘻地说:“怕我载不动你呀?放心,力大着呢。” 陌然说:“你先走吧,我走路回去。刚好天气好,我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陆晴明白他是嫌电动车太小了,只要他坐上来,两个人的身体毫无避免要紧紧挨在一起。在这大白天的,来来往往的熟人多,他怕别人看到尴尬。 “上来!”陆晴故意沉下去脸说:“你不上来,我也不走,跟你走路。” 陌然往四周看看,发现没几个人。便硬着头皮一脚跨上去,低声催促着她:“快走!” 陆晴抿嘴一笑,电动车便起步。 正如陌然想的那样,小小的电动车他一坐上去,两个人的身体之间根本就没任何缝隙了。他刻意想把身体往后仰,但不管他如何努力,始终没法不接触到她的身体。 而且他感觉到,陆晴刻意把身体往后退,挤得他根本没法避让。 她的身体很温暖,隔着衣服,他都能感觉到她温软的身体。 过了大桥,就是一条小路。路不宽,刚容一辆车通过。路面已经硬化,平坦。 这是唯一一条通往乌有村的路,与之相对的,是通往乌蒙村的路,比这条路宽上几倍,四车道。 陆晴在拐弯的地方停住车,回过头来笑着说:“要不,你开骑。” 陌然也不推脱,让一个女孩子骑车带着自己,他总觉得有些不自然。于是便去骑车,刚起步,后面的陆晴便伸开双手,从后面结结实实抱住了他的腰。 他吃了一惊,却没停下车,依旧往前走。 陆晴将脸也靠了上来,贴在他的后背上,他能感受得到她的激动。 前面一条岔路,一条通往陌然的家,一条通往乌有村小学。 陌然正想拐上去家里的路,后面的陆晴开始喊:“去学校,我有事要给你汇报。” 陌然刹住车,回过头来问:“什么事?” “去了不就知道了?”陆晴红着脸,不看他。 “村里的事?” “算是吧。” 陌然的村支书还没交出去,村长找他谈工作,天经地义。 到了学校,学校已经放学。操场上陆免一个人在打篮球,小小的人儿追着篮球在球场上东奔西跑。 看到陌然来了,扔了手里的球跑过来。 自从陌然救了陆家爸爸的命,他在陆家人心目中就变成了神。按照陆妈妈的说法,陌然是他们家的救命恩人,他们家所有的一切,都是属于他的。 因此现在她们看到陌然,都会特别的亲热。 这让陌然心里有些难受,他只不过是举手之劳。虽说是笔巨款,但能救人一命,他觉得值得。只是他后来想,如果国家医疗免费,不但陆家人不需要诚惶诚恐,就是他陌然自己,也不必背着被人感恩的负担。 人与人之间,本来都是平等的。只是因为身份、地位、金钱而改变。社会就像一个巨大的过滤器,将人分成三六九等。 陆家姐妹住学校,反正学校一放学,老师都回了家去。 陆免牵着陌然的手,兴高采烈回家去。 一到她们住的房子,陌然才惊讶地看到,陆家爸妈都在。 陆家妈妈解释说,陆家爸爸本来还需要继续住院的,但他觉得医院花销太大,心里过意不去,坚决要回家修养。又因为陆晴姐妹都在乌有村,他们干脆就搬来乌有村住了。由于时间紧,还没来得及告诉陌然。 陆家爸爸与陌然有过节,当初为了阻拦陆晴来乌有村,他去管委会大闹过天空。此刻见到陌然,神情还是讪讪的不好意思。 陌然责怪陆晴,不该这么早让爸爸出院。家里条件再好,总没有医院那么方便。像他这样的病人,应该时刻在医生的眼皮子底下。 陆晴委屈地说:“又不是我的主意,是我爸坚决不肯在医院了。” 陆家爸爸讪讪说:“在家和在医院我觉得完全一个样。而且医院还没家里这么随便。陌书记,我们家欠你的太多了,下辈子做牛做马来还你。” 陌然心里一阵心酸。陆家爸爸也是条汉子,嘴里说出这么酸楚的话,可见他心里有多痛苦与难受。 他劝慰道:“叔叔你放心治病,有困难就给我说。” 陆家爸爸感激地连连点头,几次想开口说话,终究欲言又止。 544、专案组 雁南县民主选举因为爆出“红包门”而被草草收场。何书记大发雷霆,将县人大负责组织选举的副主任大骂了一顿。这次他的脸丢大了,可能会直接丢到省委去。 消息被死死地盖住,何书记严令,全县严防死守,任何人不得走漏关于选举的任何消息。一切以县委宣传部发布的新闻通稿为主。 选举暂告一段落。县委常委连夜开会。当即成立专案组。何书记亲任组长,出人意外的是,他将陌然指定为专案组第一副组长。 陌然接到通知后,心情揣然不安。 这是一颗炸药,弄不好,自己会被炸得粉身碎骨。 专案组由纪委牵头,公检法、组织、人事联合组成,何书记明确要求,一把手入釜。副手进来,都属扯淡。 没人敢不重视,专案组阵容之强大,在雁南县县史上尚属首次。 何书记亲自布置开会,会上明确陌然负主要责任。时间就给一个星期,必须拿出结论。 专案组迅速行动起来,却找不到方向。都来问陌然,要从哪里下手。 选举大会传出的“红包门”,此时居然销声匿迹了,没一个人站出来。江华乡的武大兰书记是第一个举报人,但因为拿不出证据,也只能干瞪眼。 陌然心里有底,但他明白,此时如果要老莫承认他拿了红包,就算砍下他的头,未必会承认。 专案组的调查还没开始,便已经陷入僵局。 何书记的声音言犹在耳,陌然深知,何书记在这个时候让他出任专案组负责人,不言而喻,他是他最信任的人了! 陌然没有任何办案经验,特别像现在这样几乎算是无头的案子。红包门暴露出来后,陌然清楚,这不是一个人的事,而是牵扯了一大片。搞不好,全县代表大多有份。过去有“法不责众”的说法,如果真是如此,下步该怎么走,他还真陷入了迷茫、 雁南县人大代表284人,除去各局委办、各乡镇一把手必须是代表外,剩下的名额,几乎都是雁南县有头有脸的人物。比如老莫,因为乌蒙村开发较早,是雁南县率先富裕起来的一群人,所以他是人大代表。还有一些人,都是手里有几个钱的暴发户,真正从基层农民当中选出来的代表,凤毛麟角。 这年头,有钱的怕有权的。手里有权,胆大气粗。再有钱的人,遇到有权的,只能像条哈巴狗一样摇尾乞怜。有权的能让有钱的一夜之间变成穷光蛋。但有钱的未必能让有权的败走麦城。 专案组一时找不到突破口,唯一的办法就是开会,没日没夜的开。弄得会议室里像着了火一样,烟雾缭绕,却始终找不出一个办法来。 陌然安静地听他们高谈阔论,始终不出一声。 一连开了两天会,方案还是没拿出来。 何书记打电话过来过问,专案组工作开展得如何了?有不有紧张之类的云云。 陌然请示道:“何书记,我想单独汇报。” 何书记爽快答应:“好,我在办公室等你。” 陌然把自己想法详细汇报了一遍,小声说:“现在的情况,我担心是大家抱成一团,只有先抓个典型,突破一个缺口,余下来的事就好办多了。” 何书记沉吟一番,赞许地说:“好,我同意你的方案。看来我还是没看错人。” 陌然的方案看起来很简单,其实里面的含义,只有他和何书记能懂。 从何书记办公室一出来,他一个电话打给检察院反贪局,让他们直接将乌蒙村的村支部书记老莫抓起来。理由是他在征收乌蒙村土地时,涉嫌收受贿赂。 陌然没有直接从红包入手,他考虑得很清楚。现在说红包的事,没人会主动站出来承认。组织部提了个建议,说以县人大的名义,在代表们之间发一个通知,要求涉嫌接受红包的代表,主动到县专案组说明情况。通知最后一条,凡是主动说明的,既往不咎。 这个建议被陌然否定,他反问道:“谁会第一个带头?” 陌然的问题让所有人都陷入沉思。第一个带头的必将成为众之的矢,等于就是将自己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他早就想好了,必须从侧面进攻,采取以点带面的手法,逐步扩大范围,挖出“红包门”的主角出来。 果然不出所料,老莫被检察院带走后,第一句话就说,他要见陌然。 陌然却不急于要见他,他要让时间来加深老莫的恐惧。时间拖得越长,老莫的心里越没底。到时候只要轻轻一戳,他就会如同胀满了尿的尿泡一样,一泻千里。 二十四小时过后,陌然单枪匹马去见了老莫。 老莫早已吓得面如死灰,看见陌然,就如捞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样,双眼冒出哀凄的目光,连声叫唤:“兄弟救我。” 陌然微笑道:“老莫,我想救你,但我总不能违反法律和组织程序。我们的政策你是清楚的,只有一条路,如实交代情况,应该能得到宽大。” 老莫沉默不语,陌然提醒他说:“检察院请你来,是要你说清楚你与林冲林老板的事。你何必为了他而失去自由啊。” 他不容老莫张口,大谈特谈了一通自由的可贵。他说:“老莫,你不知道吧?现在外面的天空,可是阳光灿烂。如果你是自由的,此刻沐浴在阳光里,就算身无分文,也是多么的幸福啊。” 他的抒情让老莫哭笑不得。他不提“红包门”让老莫感到很意外。老莫早就在心里下了决心,只要不提“红包”,其他一切都好说。因为他清楚,如果他第一个说出红包的事来,他必定会落在某人的手里,到时候必将生不如死。 可是陌然不提红包,他提起的是土地款啊。 老莫原本警惕的心放松了下来。他找陌然要了一根烟抽,狠狠吸了两口说:“我们村的土地,说我没拿钱,说不过去。说我拿很多,我肯定不服。你以为林冲林老板的眼里会有我?我算根**毛啊!人家上头有人,我不配合,就得滚蛋,自然会有人配合。” 陌然嘿嘿地笑,说:“老莫,你与我一样,都是做事的。就算拿点辛苦钱,也理所当然。我觉得啊!” 老莫往他身后看了看,发现除了陌然一个人,再无别人,便压低声问:“你给兄弟说实话,是不是关于红包的事?” 陌然断然摇头说:“不是。红包这事是明摆着的,大家都有份,现在就看谁先主动了。谁先主动,提供有价值的线索,等案子落实后,第一个免于处罚的,必定是他。” 老莫不相信地摇了摇头说:“老弟,你也别骗我了,检察院说要我配合调查,我一想就不是土地款的事,一定与红包有关。” 陌然笑而不语。 老莫愈发的不安起来,试探地问:“兄弟,你实话告诉我,你说的话,是不是都是真的?” “我从不说假话。” 老莫迟疑了一下,突然抬起头,坚决地说:“我揭发,我交代,我检举。” 陌然笑眯眯地问:“老莫,你到底要做什么?” 老莫讪讪地笑,说:“我交代。” 陌然便起身去叫了两个人进来,开始对老莫进行具体的讯问。 老莫的笔录一到他的手上,陌然拿了便直奔何书记办公室。 人还没到,电话响起。 邢副局长在电话里笑眯眯地问:“陌老弟,在忙?” 陌然应付着说:“是,有点小忙。” “既然是小忙,老哥请你过来坐坐,有件事,我想对你有个说法了。” 陌然迟疑了一下,心想,难不成邢副局长想主动交代问题了?如果果真如此,该要少多少事。 他看了看手里的材料,犹豫着要不要答应他。 正迟疑着,身边停下来一辆警车,里面跳出来马小军,笑眯眯地说:“陌主任,我们邢局请你。” 陌然心里一顿,邢副局长来得好快。他肯定预感到了会发生情况。但既然人家都堵在面前了,不去反而让他多疑。于是将材料塞进包里,跟着马小军上车。 一进邢局办公室,他一眼就看到茶几上躺着一张看起来眼熟的银行卡。 邢局让马小军退下去,他亲自去关了门,亲热地拍了拍陌然的肩膀,将他按坐在沙发上。 陌然坦然坐了,笑嘻嘻地看着邢局问:“是不是有好酒了?记起来我了?” 邢局摇摇头说:“我工作的时候,滴酒不沾。” 陌然竖起一根大拇指赞道:“好干部!” 邢局自负地微笑,突然脸一沉,指着银行卡说:“昨晚我才知道,我家那个不争气的混蛋,把你的银行卡拿走了。我已经将他关了禁闭,让他好好反省反省。” 陌然笑道:“邢局,你这可有滥用私刑嫌疑。” 邢局摆摆手道:“非也非也,家法而已。” 陌然就笑,说:“邢局家还有家法?” “当然,”邢局认真地说:“我们家老爷子可是两届常委,家风不严,岂不会给他败坏门风?现在出了一个雷军,老爷子已经恨铁不成钢了。不拿家法出来,这小子会上天了。” 陌然笑道:“那是雷爷有本事。” “本事?”邢局冷冷地笑,突然压低声说:“陌老弟,这张卡里的钱,算是你贿赂给我的,还是你本来想做一个权钱交易?” 陌然心里一凛,狡猾的邢亮,果然将他拖进了泥潭。 没错,这张卡里有五十万,是当初陌然为救齐小燕出狱送给邢副局长的。这么说来,陌然他本身就有贿赂国家干部的情形存在。另外,齐小燕是戴罪之身,他明知这个情况,还与人做权钱交易,他的行为,一样是犯罪。 陌然的背上不禁沁出一层冷汗。 545、坦白 邢副局长坚决将银行卡塞给陌然,笑眯眯地说:“分文未动,记得我说过的话吧?当初你送来,我为什么收下?我就是怕你犯错误啊。” 陌然收了卡,垂头丧气出门。 出师未捷!他一出门,这个念头就跳了出来。 邢副局长这一招太厉害了,让他陌然简直无招架之力。倘若他非要将他置之于死地,保不准邢副局长不会来个鱼死网破。 “红包门”的主角已经暴露了出来。老莫的交代材料里,详细把邢副局长送钱的事说得清清楚楚。陌然知道,邢副局长送钱很讲究技巧性,公务员一类的干部一律不送。他送的都是乡镇基层一类的代表。 一是这些代表身处基层,平常的收入还是可怜。二是这类人都喜欢攀关系,邢副局长身居县公安局,位高权重,保不定那天就会求到他门下。倒不如做个顺手人情,反正选谁出来当县长,对她们来说,影响并不很大。 也就是说,“红包门”的主角就是邢亮副局长。 陌然很明白,只要将这份材料一捅上去,邢副局长的前途就算完蛋了。 可是他完蛋了,自己能有好日子过吗?邢副局长不会拉他垫背?从他在关键时刻将自己拦在何书记的门外这一举动看,邢副局长早就有了准备。他选在这个时候将银行卡还给自己,其含义不言而喻啊。 这下让陌然开始进退两难了! 检察院电话过来问,老莫该如何处理? 陌然叹道:“让他先回去吧。” 他让检察院反贪局找老莫,就是给他心理压力。他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做法,果真取得了效果。老莫的交代,让专案组看到了一线希望,只要沿着老莫交代的线索一路查下去,“红包门”很快就将***。 至于老莫与林冲的交易,摆在下步来搞。 专案组设在雁南县委招待所,取了个洋气的名字,叫西斯顿酒店。陌然一直没弄明白,为什么要取个这样的名字,西斯顿!一听就像是外国人开的,给这座年轻但仍然土气的县城抹上了一丝洋气的色彩。 纪委李书记不在,派来了张副书记坐阵专案组。 陌然与张副书记是老熟人。他两次被张副书记双规,一次在神女峰,不明不白带去,不明不白放回来。一次说是配合调查,但实际内容与双规并无两样,还是不明不白被带走,又不明不白被送回来。 一把手李书记因为情况特殊,要去省里开纪委专项工作会议,何书记破例让二把手张副书记接手专案组工作。 两个熟人见面,居然不尴尬。 张副书记讨好地笑,问:“陌组长,进展还顺利不?” 陌然摇了摇头,愁眉苦脸地说:“有点难。” 张副书记便献了一计,说:“不如让我们纪委来搞,我就不信他不开口。” 陌然心里一顿,张副书记所言不虚,纪委办案,手段比公安不见得科学。而且纪委办案,出了事,还没地方说理。 公安办案如果涉嫌刑讯逼供了,嫌疑人还有机会在法庭上控告。但纪委,呵呵呵,一笑而过。 “张书记,你想怎样办?”陌然试探地问。 “具体不好说,但我可以保证,你想要什么,我就能给你拿来什么。”张副书记嘿嘿地笑,说:“陌组长,你也知道,我们办案很文明的,是不是?” 陌然心里明白,张副书记是在暗示他,自己曾经落在他的手里。不过两次经历,纪委确实没让他受任何的皮肉之苦,甚至连精神上也没给过他压力。 “不过,这些涉案的人,都有一个身份,他们可都是人大代表。” “人大代表又怎么啦?难道能法外施恩?只要犯了事,法律面前人人平等。”张副书记正义凛然地说。 “既然涉及到了法律层面,纪委还是不要出面了。毕竟我们纪委负责的可是党内纪律问题,违法犯罪的事,还是给公检法去办。”陌然揪着了张副书记的一个空子,堂而皇之地拒绝了张副书记的主动请缨。 整整一个下午,陌然都没出门。他没去何书记办公室汇报,也不指示专案组下步要做什么。 他一直在想,要不要主动去给何书记汇报,他曾经为了救嫂子齐小燕犯了错误。 下班后,他没多留一分钟,破天荒第一个出门回家。 晚饭没吃,他在床上沉沉睡了过去。半夜醒来,发现身边的孟晓正在凝视着自己。心里便一阵感动,轻轻搂着她的腰,柔声问:“还没睡吗?傻瓜。” 孟晓甜甜一笑,将头贴在他胸口,温柔地说:“我看你睡得那么香,我舍不得睡。我怕我醒来后,看不到你睡觉的样子。” 陌然微笑道:“傻瓜,人睡觉的样子有什么好看的?” “我就喜欢看你!”她在他脸上亲了一口,无限温情地说:“我只要看到你,就感觉全身都有力量一样。” 陌然心里一动,邪笑着说:“是吗?现在让我展示一下男人的力量吧。” 说完,翻身压在她身上,动手去解她的睡衣。 孟晓吓了一跳,红了脸推着他,轻声道:“哎呀,你不怕惊动爹娘呀?” 陌然嘿嘿笑道:“怕什么?我睡自己老婆。” 孟晓羞涩地说:“你呀,也不注意身体。你知不知道,这段时间里可没落过一天。” “我一刻也不想落过。”陌然笑嘻嘻地说,一边解开她的睡衣,袒露在他眼前的,是孟晓如雪的胸脯。两座挺拔的玉峰,如雪山一样的圣洁。 他再也控制不住,低头去含住一颗娇艳的蓓蕾,亲咂不已。 孟晓在他的爱抚下发出呻吟,声音穿魂摄魄,,如丝如缕,绵延不绝。 一番温存,陌然长吐一口浊气,仰面躺在床上,看蚊帐顶出神。 孟晓伏在他胸口,突然问了一句:“你心里有事?” 陌然摇摇头道:“我没事。” “你骗不了我。你心里肯定有事。”孟晓爬起来,双眼亮晶晶地看着他。 云雨过后的女人,就如大风刮过后的一地落红,娇艳而令人心痛。 陌然轻轻叹口气,想了想,还是把心里话说给了孟晓听。 孟晓听完,沉吟一会说:“老公,你总是让我感动。你为了嫂子可以花五十万去救她,而且明知道这事捅破后你脱不了干系,但你的勇气让你这么做了,你这样的男人,才是我孟晓的老公。” 陌然邪恶地笑了笑说:“我救的可是别的女人。” “但她是我们家人。”孟晓不以为然地说:“就算不是我们家人,只要该救的,我一样支持你。” 陌然感动不已,手抚着她光滑无比的脊背,动情地说:“孟晓,我的老婆,你让我如何去爱你。” 孟晓抿嘴一笑道:“你就这样爱我呀,我很满足了,老公。不过,我有个想法,你必须把这件事给领导汇报。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还有,我们不能让别人牵着鼻子走。做人一定要坦荡。” “可是我如果坦白了,或许我将失去所有,甚至自由。”陌然忧心忡忡地说。 “失去的东西,我们可以再找回来。失去自由也不可怕,我等你!”孟晓坚毅地说:“老公,如果你不说,事情早晚还是会被挑开。到时候你就没有主动权了。” “有些东西,失去了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金钱、地位、名誉,这些都是浮云!”孟晓浅浅一笑,捏着他的鼻子说:“只要我不失去你,世界就在!” 陌然一听,差点感动得要哭出来。知己莫若孟啊!生有此妻,夫复何求! 屋外公鸡早鸣,天边已经露出一丝鱼肚皮一样的白。天就要亮了! 孟晓的劝说,让他已经拿定了主意。他要先找何书记坦白,这件事就如一道硬梗,压在他心里,让他几乎呼吸不得。 孟晓在他轻轻的拍打中慢慢进入了梦乡,他看着身边的女人,端详着她如白瓷一样的面庞,心里涌起无限柔情。 546、我已知晓 有了孟晓的支持,陌然不再顾忌。早上起来,匆匆洗漱后,连早餐也没吃,他拿着老莫的交代材料,直奔何书记办公室而去。 何书记因为选举闹出的风波而闷闷不乐。省委主要领导亲自打电话过来询问,选举的结果要什么时候才能出来。雁南县作为全省人大选举试点,成败非常重要。 何书记没敢把“红包门”的事汇报上去,他只是搪塞敷衍领导,说很快就将有结果。具体过程,将随结果一起汇报到省委领导面前。 “红包门”风波就像一条下水道,不管如何掩盖,总会有恶臭随风溢出来。而且这道盖子盖得越严实,恶臭味越大,危险程度越高。 市委徐达夫书记听闻了事件后,亲自听取了何书记的汇报,并做了非常重要的指示。 陌然去的时候,正好是何书记整理好了汇报材料,准备再次去徐达夫书记哪里做最后决定的时候。 何书记看到陌然匆匆赶来,二话不说,让陌然随他一起去市里。 陌然捏着材料,支吾着说:“何书记,我有重要情况汇报。” 何书记饶有兴趣地扫了他一眼,淡淡地问:“什么重要情况,说说看。” 陌然迟疑了一下,想起孟晓鼓励的眼神,恨恨心道:“何书记,我犯了错误,请求组织处分。” “是么?”何书记吃惊地看了看他,问道:“什么错误?” “我曾经花钱请人帮忙,给我嫂子取保候审了。” “哦!”何书记意味深长地叹了一声,表情还是很淡然道:“这不算错误,取保候审这是法律程序,只要符合条件,谁都可以办。” “我找的是邢亮副局长。”陌然低声道:“我给他送了钱。” “是吗?”何书记抬起头,盯着他看了老半天,咬着牙道:“陌然,你这是自暴自弃,懂吗?你办取保候审,给他送什么钱?” 陌然为难地说:“可是不送钱,办不了。” “行了,不要再说了。”何书记打断他的话说:“这件事就算过去了。而且我还告诉你,这事我找知晓。” 陌然一听,顿时吓了一跳。他送钱给邢副局长,是天知地知他知邢副局长知,如果非要说还有其他人,就只有许子明知道了。在陌然看来,他们三个人在这件事当中就是三扇门,门关上了,谁也不能打开了。这么隐秘的事,何书记是从何得知的? 如果何书记没说假话,难道他能读懂别人的心思,真能洞穿一切? 何书记看他吃惊的样子,淡淡一笑说:“吓着了?你呀,你以为你不说,我就不会知道了?下次记住,想瞒住我,你小子还嫩了点啊!” 陌然冷汗涔涔而下,何书记的话,不知是警告还是玩笑,但从他轻松的表情看,似乎没生气。 何书记去徐书记哪里汇报,要带陌然一起去。陌然开始有点不愿意,他们大领导会面,他一个小人物掺合什么呢? 何书记不容他多说,冷冷哼了一声道:“别啰嗦,上车。” 四个人一台车,秘书坐副驾驶,陌然只好与何书记坐后排。与领导并排而坐,陌然屁股底下似乎像长了刺一样,老实觉得不踏实。 何书记根本不管他,闭目养神。 陌然只好屏声静气,一会去看窗外,一会去看何书记。小心翼翼的坐着,半点都不敢动弹。 县城去市区很快,何书记的车又好,一路畅通到了市委大院。 前段时间陌然在市委大门口闹出了一点动静,老费和孟夏还被派出所的人请了去。也是那次,何书记百忙中抽出了点时间,召见了陌然。 这次再来,他居然有故地重游的感觉,不免啼笑皆非。 市委书记徐达夫特别留了时间给何书记。他们一到,直接就进了徐书记的办公室。 在何书记面前,他陌然不算一根毛。但在徐书记面前,何书记又能算几根毛呢?陌然看着谦恭的何书记,心里突然想起一句话来,这年头,千年不变的还是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虾米吃什么?吃泥巴! 陌然暗想,自己是小鱼?还是虾米?或者干脆就是泥巴呢?不管他将自己比作什么,始终不敢把自己比作大鱼。 徐书记靠在沙发上,安静地看着何书记送上去的材料。 何书记双手放在膝盖上,正襟危坐,神色严峻。 陌然努力想把身体缩进沙发里,在这些大领导面前,他自然而然有种敬畏感从心底油然而生。 徐书记看望,沉吟半响道:“老何,你这事处理得不错。市委支持!” 何书记诚恳道:“徐书记,这事很严重,还请书记您做重要指示,我心里要有底。” “你要有什么底?”徐书记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问,目光不经意往陌然这边扫了一下。 陌然的心猛烈跳起来,领导们当着他的面谈这样重要的话题,他总觉得在场很不合适。可是他又找不出避开的借口,只能如坐针毡一样,沉默不语。 何书记不接徐书记的话,转头看着陌然道:“该你出场了。” 陌然愕然地看着何书记,不知道他这句话里有什么含义。 何书记瞪他一眼道:“还愣着干嘛?把材料交给徐书记啊!” 陌然这才惊醒过来,赶紧掏出老莫的交代材料,双手毕恭毕敬地递上去。 徐书记接过去扫了一眼,放在茶几上说:“这件事,非常严重。牵涉的人多,干部级别也不低,要慎重处理。这样,老何,雁南县的选举工作,省里是在盯着的。不管怎么样,先拿出个态度出来。” 何书记认真地说:“徐书记,您是知道我的,我本来想趁着这个机会,把选举的意义真正贯彻到代表法当中去,切实履行和严格执行代表法赋予给代表的神圣职责和义务。但现在看来,我还是太天真了。这是政治上的不成熟啊!还请徐书记批评。” 徐达夫书记笑而不语,半天后说:“当年改革还有句话,叫允许失败!老何,你现在做的是政治体制改革试点,任重道远,情况更复杂,更严峻。哪有一帆风顺的事啊!” 何书记认真颔首,叹气连连。 “改革,就需要勇气。要打破过去固有的老思想,老办法,。如果沿袭过去一套老规矩,一成不变,还叫什么改革?改革的道路就是一条曲折的道路,过去说,摸着石头过河,石头我们就不摸了,直接过。既然要过河,总会有淹死人的事发生。” 徐达夫书记神情严肃,口气冷峻,让陌然心里忐忑不安。 何书记认真聆听,神情庄重。 屋里空气显得很闭闷,让人不敢大口呼吸。 秘书进来添茶,客气地与何书记颔首致意。 陌然也想与人颔首致意,但秘书似乎眼里没看到他一样,目光根本不与他接触,一滑而过。 “根据你们汇报上来的情况,市委同意你们的方案,既然要动,干脆大动,不要不痛不痒的,蛇不打死,会反咬人。灰不尽熄,会死而复燃。”徐书记笑眯眯地说:“有些同志做的事,组织不是不知晓,只是我们一贯奉行的惩前毖后,治病救人的方针。歪路走远了,拉不回来,只能断了他的路。” 陌然越听越觉得心惊,仿佛徐书记的每句话都是针对自己来的一样。 “有些同志,可能资历不够。但人家有能力,有想法。敢闯,敢做。这样的同志,我们就应该给人一个平台,陪着他前进嘛。老何,不要有思想顾虑。” 徐书记语重心长,声音不高,却句句深入心底。 何书记愈发庄重起来,双眼里射出来的光,足以穿透身后厚厚的墙。 “徐书记,我要动手抓人。”何书记请示道。 “不冤枉一个好人,绝不能放跑一个坏人。”徐书记叮嘱道:“这一仗,意义重大,深远。不可出错。” “您放心,没有证据,我不会动任何一个人。” “好!”徐书记轻轻说:“我等你好消息。” 何书记汇报到此结束,他拿到了尚方宝剑,接下来他就要动手干他该干的事了。 陌然随着何书记一起起身,从进来徐书记办公室,他一句话都没说过。此刻,他觉得自己的一张嘴已经闭得快要说不出话来了。 可是,徐书记突然喊住了他,示意他单独留下来。 陌然赶紧去看何书记,徐书记单独留他下来,让他心里没底。 何书记微笑着说:“你看我干嘛?领导找你谈话,你心虚什么?” 陌然讪讪地笑,说:“我没心虚。” “不心虚,你看我干嘛?”何书记呵呵一笑,扬长出门。 547、敢上你就上 徐达夫书记单独留下陌然,居然让他陪自己在办公室吃盒饭。 陌然手里端着饭盒,半天作声不得。 在他看来,徐达夫这样级别的领导,每餐至少是三菜一汤。吃的东西不重要,重要的是吃东西环境。可他好,就在办公室里,一人一个盒饭,他吃得悠然自得。 徐达夫书记看他不吃,笑眯眯地问:“嫌弃?菜不好,还是饭不好?” 陌然笑道:“都好。至少我觉得,徐书记您……” 他欲言又止,让徐书记哈哈大笑起来,指着盒饭道:“你是觉得我吃盒饭,不配我的身份?” 陌然诚惶诚恐地点点头。 徐书记长叹一声道:“小陌,你的想法没错,一个市委书记在办公室吃盒饭,说出去被人说成作秀。可是我实话告诉你,我徐达夫一年至少有一百天是在办公室吃盒饭。” 陌然敬佩地说:“徐书记,您真像焦裕禄啊!” 徐书记笑笑,没作声。 徐书记吃得很快,吃完后,拿了一个大搪瓷缸,倒了一杯凉水,咕咚咕咚喝了下去。顺手扯过一张纸巾擦了擦嘴,笑道:“我也讲究一下,不用衣袖子擦嘴巴。” 陌然忍不住笑起来,气氛一下轻松了许多。 徐书记吃完了,陌然不敢怠慢,三下两下扒完饭,赶紧起身去收拾饭盒。 徐书记拦住他说:“你不用收拾,坐着聊聊吧。” 陌然就收了手,刚好秘书进来,将茶几上的饭盒收拾到了垃圾桶里提了出去。 陌然也喜欢喝凉水,饭前一杯,饭后一杯,这个习惯一直未曾改变。 吃饭喝凉水,通常是乡下人的习惯。果然,徐书记笑眯眯地说:“我小时候随我父母下乡,在乡下呆了十几年。也就是说,我的童年都是在乡下过的。” 陌然嘿嘿笑道:“我是地地道道的农民子弟,一直生活在乡下。” “乡下好!空气好,饭菜香。老百姓又都实在,没歪心思。” 陌然答道:“确实是。” 徐达夫书记说:“现在不同了,有些人变得很快。就是我们乡下兄弟都变了,好像眼里只有钱了。除了钱,什么亲情、友情、爱情,道德、伦理、人性,在金钱面前都变得一文不值了。这是很悲哀的事。” 陌然没敢接话,只能诚恳点头。 “当然,这是个变革的时代,所有东西都在变。不过,做人的底线,做事的原则,以及在法律法规面前的心态,一直不能变。一变,就得从人变成鬼,变成魔。要被历史唾弃的。” 陌然低声道:“是!” 徐达夫书记意欲未尽的样子,口若悬河地说:“人要不要随着社会变革而改变自己呢?我认为是要的。除了我刚才说的这些,我觉得,做人,一定要先认清楚自己所处的位置,要时刻想,自己能为社会做点什么,而不是老是想,社会该给他些什么。” 陌然还是低声答道:“是。” 徐达夫书记看着他,突然问:“你说说,瑶湖集团到底是怎么回事?曾老好像有些不高兴了?” 他的话锋转得很快,让陌然一下没适应过来,只能愣愣地看着他,半天作声不得。 “早两天曾老给我来过一次电话。”徐达夫书记微笑道:“本该是我打电话区问好请安的,可是曾老先打过来了。唉!我这人,对不起他老人家啊。” 徐达夫书记长叹一声,面色沉重。 陌然小心地问:“曾老说什么了吗?” 徐达夫书记摇摇头说:“话倒没多说,只是我觉得他老人家心里有什么事一样,说话的语气都很沉重啊!小陌,有些事,还是听前辈的要实在一点,毕竟,他们都是过来人,有生活经历,也有社会经验。” 徐达夫书记过去是曾老的秘书,这层关系陌然早就知道了。过去徐达夫书记不提,他根本不敢提。曾老是什么人,只有身在官场的人才会懂得,他的影响有多大,能力有多强。 徐达夫书记单独留他下来,一顿盒饭后,突然提起曾老说话,陌然隐隐觉得,这里面有太多东西了。 他坦白地说:“徐书记,瑶湖集团想把集团总部迁来雁南县。可是曾老反对。” 徐达夫书记一听,笑道:“这是好事啊,曾老为什么要反对?” “曾老的意思,瑶湖集团的土壤就在东莞,离开东莞,活不长。” “是吗?”徐达夫书记微笑道:“哪里的土壤都应该是一样的啊,照样有水有空气有阳光。我倒认为,雁南县的土壤,比东莞要更肥沃一些的嘛。” 陌然皱着眉头说:“话是这样说。可是曾老的意见,瑶湖集团要迁来雁南县,他就要退股。” “退股?”徐达夫书记摇摇头,正色道:“你错了。曾老在瑶湖集团没一分钱股份。他怎么会有股份呢?我敢保证,他绝对没一分钱股份。” “是吗?”这下轮到陌然疑惑了,既然曾老没股份,瑶湖集团为什么事事都敬他三分?简单点说,瑶湖集团任何重要事项,必须取得曾老的同意才可施行。曾老在集团挂的是顾问头衔,所谓顾问顾问,不顾不问的啊。 “有些事,你还需要慢慢理解。”徐大度书记告诫他说:“作为一个曾经的干部,是不允许在企业有股份的。这是纪律,也是规矩。规矩这东西,人人必须遵守。谁也不能例外。” 陌然哦了一声,认真地说:“徐书记,我确实很多东西不懂。” “不懂可以慢慢学。”徐达夫书记笑吟吟地看着他说:“小陌,我还有个事,想问问你,你想答就答,要是为难,你可以不回答我。” 陌然心里一跳,赶紧坐正身子,平视着徐书记道:“您问,没有我不想答的话。” 他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心里想的却是这样一句,我敢不答吗?我敢乱答吗? “好!”徐书记满意地点头,问:“我听说,瑶湖集团要搬来雁南县,主要原因还在你身上?” 这句话问得陌然真不知该如何答了。如果说是,他不情愿。说不是,秦园的用意已经很明显了。他不能让秦园伤心失意啊! 他老实说:“或许跟我有点关系。但我敢保证,我没这样的想法。” “你觉得瑶湖集团搬来雁南县,是好还是不好?” “有好处,也有坏处。”陌然老实答道:“瑶湖集团搬来,对雁南县的地方经济将会起到一个巨大的促进作用。但真搬来,我个人觉得,目前条件还不是很适合。” “说说。” “我想,瑶湖集团毕竟是家综合性的集团公司,不是单纯的实业,它本身有很多业务,脱离不了现在的环境。如果急着搬来,可能会有很长的一段时间要磨合,这对任何企业来说,都将是最忌讳的。企业发展,最怕的就是坎,一道坎过不去,再巨大的企业,都会轰然倒下。” 徐达夫书记嗯了一声,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我倒觉得,目前的状态就很好,总部继续留在东莞。实业在雁南县发展,两条腿走路,总比一条腿跳着走要强很多。” “但成本会高很多。” “成本高不到哪里去,成本控制理论可以证明,企业发展,成本是核算的,如果把雁南县的隐形效益算进去,反而还减少了成本。” 徐达夫书记赞许地点点头,道:“小陌,作为我们雁南人,做任何事情,不能拖泥带水。但我们一定要掌握好分寸。” 陌然严肃地颔首。 “你说说,对你们县里这次选举有什么看法?”徐达夫书记聊天,简直就是天马行空。如果思维跟不上,必定会目瞪口呆,措手不及。 在此之前,何书记已经做了具体汇报,而且徐达夫书记有了具体指示。他怎么还来问自己的看法呢? 他迟疑不语。 徐达夫书记笑着问:“据说,你是这次事件的专案组副组长?” 陌然老实点头承认。 “老何很看重你嘛!”徐达夫书记这句话不知是赞赏,还是挖苦,陌然一下居然分辨不出来。 “我是被赶鸭子上架。”陌然讪讪笑着说:“何书记让我上,再难我也得上。哪怕粉身碎骨,我也义无反顾。” “好一个义无反顾!”徐达夫书记笑道:“既然你有士子气概,倒不枉是个读书人。老何有个想法,不知你敢还是不敢。” 陌然一颗心蹦蹦乱跳起来。 他鼓足勇气说:“只要是组织上认可我,我没有不敢的。” 徐达夫书记手指头在沙发靠手上轻轻弹跳几下,微微颔首。 “你听好,市委和你们县委有个共同的想法,决定把你推上县长的位子上去,希望你发挥自己的聪明才干,为雁南县老百姓造福,为社会造福。” 就好像凭空炸开一个七彩烟花,漫天绚丽,让人在惊叹烟花短暂的美丽之后,怅然望着寥廓的天空。 陌然惊得差点从沙发上跳起来。 他诚惶诚恐地说:“徐书记,我不够资格。” “你什么时候又有资格担任雁南县管委会主任了?”徐达夫书记永远一副笑眯眯的神态。 陌然顿时愣住了,低声道:“其实我也不够资格。” “资格是什么?”徐达夫书记道:“资格是人为的一道屏障。就因为这道屏障,多少有识之士被挡在大门之外?在我看来,能为老百姓造福的人,为社会创造财富的人,就是有资格的人。” “敢不敢上?”徐达夫书记这下不笑了。 陌然犹豫了一下,鼓足勇气说:“只要组织相信我,我就上!” 徐达夫书记展颜一笑道:“不错,有魄力!” 548、代理县长 邢副局长一顿忙活,最后的好处还是被陌然无心插柳了。 雁南市委组织部部长陪同省委组织部赵副部长亲临雁南县,召集全县三级干部大会,在大会上宣读了任命,陌然同志代理新一届雁南县县委常委、县长。 任命一宣布,会场差点炸了锅。 没人会想到县长的帽子会落在陌然的头上,这个刚进入官场的年轻人,就像一只被脱了毛的鸡,被无数双眼光盯着看,仿佛他身上长了三头六臂一样。 很多人开始怀疑他的来路,他一个乌有村走出来的年轻人,一年前还在东莞过着打工仔的生活,怎么突然一夜之间乌鸡变凤凰了呢? 他难道遇到了贵人?贵人又是谁?有人说是何书记,但深谙官场规则的人都知道,陌然担任管委会副主任,何书记还能说得上话。但现在成了一县之长,就非何书记能力所能及的了。 就连陌然自己,也没想到花落在自家。 徐达夫书记的谈话,让他有一个想法。但他的想法仅仅只止步于科局级干部。他从一名不文的官场白丁到公务员身份,已经成为了别人的励志对象。他没妄想过能一步登天,更没想过有朝一日会成为一方诸侯。 他只有一个梦想,就是借着手里的权力,努力改变家乡面貌。 乌有村对他的影响太大,他的童年少年时光都在这片富饶的土地上度过。可是他见到的,并不是富庶的生活,不是鸡犬相闻的恬静,不是炊烟袅袅的安宁。在这片土地上,乡民们学会了尔虞我诈,学会了攀比,学会了很多让他痛心疾首的恶习。 这片土地上的每一棵树,每一株草,甚至天上的每一片流云,都让他沉醉,让他感受到无比的亲切和自然。每当他的脚踏上这片土地,他的内心就充满了无限的力量。 可是,这片土地就如人心一样,慢慢的被蚕食,慢慢的变得迟滞和笨重。以至于过去在他眼里处处都是灵动的东西,如今都像雕塑一样,了无生气。 干部任命宣布完毕,陌然被请上主持台。 看着底下黑压压的一片脑袋,陌然心潮澎湃。他深知,虽说现在只是代理,但只要过一遍人大选举流程,他将成为名副其实的县长。 既然上级有此任命,说明上级已经认同和肯定了他。人大选举只是一个形式,不可能改变最终结局。 掌声一直延续到何书记亲自站起身说话,他说:“现在我们有请陌然同志讲话。” 陌然压着蹦蹦乱跳的心,思绪一下调整到了状态。 他有这种临机应变的能力,还得感谢在瑶湖集团的经历。瑶湖集团员工大会上他也讲过话,人数比现在还多。他没有怯场,是因为他肚子里有货。 俗话说,肚里有货,遇事不慌。 他没有紧张,没有流露出丝毫怯意。更没有显露出惊喜。他平平淡淡往主持台中央一站,礼堂里开始鸦雀无声。 他平静地扫视一眼黑压压的人头,朗声说道:“省市各位领导,何书记及雁南县县委县政府,县人大,县政协各位领导,同志们,今天,我很高兴,也很意外,省市县三级领导让我代理雁南县县长,这完全出乎了我的意料。但既然领导和同志们信任我,我只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实话说,当我听到宣读任命书的时候,听到我的名字时,我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的。我以为自己听错了,所以特地揪了几把耳朵。大家看,都揪红了。” 陌然的话,惹得下面的干部们哄堂大笑起来。台上的领导们也不禁莞尔。 “雁南县是农业大县,曾经为共和国做出过不朽的贡献。我们的前辈为了让老百姓过上富足健康的日子,多少前辈一辈子呕心沥血在自己的岗位上,比如前任县委书记杨天同志,在雁南县工作了将近三十年,青春和流血都奉献给了我们脚下的土地,还有更多前辈,他们一辈子默默无闻,但他们的丰功伟绩,在老百姓的心里已经竖立起了无数的丰碑。我每当想起这些往事,我都会心情激动,流血喷涌。我感觉,相对于我的前辈,我还太渺小了。” “现在,在省委省政府,市委市政府的领导下,以何书记为首的雁南县干部群众,紧密团结在一起,开拓进取,励精图治,要在雁南县这块版图上画上最美丽的颜色。从现阶段看来,各项工作均取得了跨历史的发展。雁南县从农业大县逐渐转变为工业、商业、贸易、物流大县的目标指日可待。我相信,不久的将来,雁南县将会以一个全新的面貌来面对大家。” “为之,我感觉到肩上的担子很重,责任感尤其强烈。在此,我说三句话。” 陌然一口气说下去,从上到下,面面俱到,将省市县的领导的面子都刷了一遍墙。显得光鲜无比。 说话是生活技巧,一个会说话的人,往往比一个不会说话的人更受人欢迎。因为没人会看到你肚子里有多少货,但语言的魅力,却能让人感觉到亲切和舒服,也能让人痛心疾首和深恶痛绝。 “首先,我要感谢上级领导对我的信任和肯定,我将不辜负领导的殷切期望,在其位,谋其职,全面配合县委县政府工作,在上级的领导下,将雁南县的各项工作推向一个新高度,新台阶。” “其次,我要感谢在座的各位领导。请大家在今后的工作中,时时刻刻提醒我,教育我,鞭策我,我相信,有各位干部的支持,我会将工作做得更好。” “最后,我要感谢雁南县五十万干部群众。他们是我生活的土壤,是我工作前进的动力,我将不忘初心,牢记使命,为雁南县人们的幸福生活努力工作。” 他的话音一落,礼堂里响起一片热烈的掌声。 陌然微笑着扫视底下的干部,清了清嗓子说:“我最后给大家汇报一下我的想法。既然组织认可我,我不能尸位素餐,不能躺在沙发上睡大觉。我想把想法和计划给各位干部分享。不到之处,欢迎指正。” 何书记在后面轻轻敲了几下桌子,提醒陌然。 陌然蓦然想起,今天是任命宣布的日子,不宜在此场合公开自己的施政纲领。于是断然收住口,举起右手挥舞几下说:“具体工作,我们开专题会讨论。谢谢大家。” 他现在是代理县长,当然得登堂入室。主持台上,自然得有他的位子。 屁股刚坐下,何书记转过头说:“说得不错。” 陌然尴尬一笑,没作声。 眼前的一切,似乎都像做梦一样,以至于陌然回到座位半天了,还在迟疑着要不要醒过来。他甚至悄悄去掐了一把大腿,果然痛。才知道这并非是梦,而是真实存在的。他已经是雁南县的代理县长了! 赵家仁副部长不讲话,一直端坐着,一言不发。 市委组织部部长讲过了话,也不再发言。 最后轮到的是何书记发言。 何书记还是老规矩,讲话不用讲稿。洋洋洒洒,妙语如珠。 陌然没去听何书记讲话,他的眼光在底下的干部面孔上溜达。邢副局长、吴太华书记、武大兰书记、刘鲲鹏乡长、以及苏眉和张波涛,一个不落在他的目光中溜过去一圈。 邢副局长腮帮子紧咬,眼光赤红,他的目光与陌然一接触,便如胶着了一样,如影随形。 陌然没与他做目光交流,他一扫而过,落在吴太华书记脸上。吴太华书记双眼耷拉着,看不见他的内心,他始终没抬头,更没与陌然目光有过任何接触。 武大兰书记倒是满脸红光,似乎激动不已。他一边的刘鲲鹏乡长一张脸阴晴不定,令人琢磨不透。 陌然便去看苏眉,一看过去,才发现她正含情脉脉地看着自己。他心里不禁有些慌乱,匆匆一掠而过。 张波涛像是坐在了一块针毡上,身体一直扭捏不安。 他现在是一颗新星,突然绽放在雁南县的政治舞台上。他的横空出世,惊掉了多少人的下巴?陌然想到这里,心里不免暗自得意,悄悄笑了笑。 命运总喜欢与人开玩笑,有时候玩笑开得有点大。比如他突然被宣布成为代理县长。 其实,陌然心里多少还是有点感觉。自从他将雁南县未来发展规划与徐达夫书记和何书记汇报之后,他就知道,早晚有一天,他会执掌牛耳。 可是他没想到的是,这一切会来的那么快。以至于他真正的内心,还是有些慌张和惶恐。 这一幕就像演戏一样,也像看电影时候的快进。昨天他还是雁南县在编的闲人一个,今天他就成为了雁南县除何书记之外的第二个大权在握的人。 何书记讲话结束,礼堂里的掌声如雷鸣一般滚过。 三级干部大会结束,干部鱼贯出场。 赵家仁副部长起身,何书记陪同,也开始退场。 陌然没跟着退场,他茫然地看着空荡荡的礼堂,心里感概万千。 直到政府办主任过来,轻声说:“陌县长,请您去检查一下您的办公室。” 陌然这才抬起头,淡淡一笑说:“好,辛苦你了。” 何书记搬去了原来杨天书记的办公室,空下来他的办公室却没腾出来。政府办在隔壁布置了一间新办公室。这正合陌然的意思。让他现在去坐何书记的办公室,他会觉得别捏。 政府办主任在前头引路,陌然甩甩手跟在后边。 一到办公室,推门一看,顿时倒抽了一口冷气。 549、谁能帮我? 听到推门声,屋里站起来一个人。 颜小米俏生生地站在屋里,笑吟吟地伸出手说:“恭喜你,陌县长。” 陌然顿时愣住,半天没回过神来。 政府办主任乖巧地退了回去,低声道:“陌县长有什么要交代的,随时叫我,我就在您的隔壁。” 陌然点点头,示意他回去。 “你怎么来了?”陌然干涩涩地问。 “我怎么就不能来了?”颜小米歪着头笑,说:“现在你是县长,雁南县就是你的了。你不能随便拒绝一个客人来访。” “欢迎!”陌然恢复平静,客气地说:“请坐。” 颜小米也不推脱,在沙发上坐了下去,扫视一眼办公室说:“鸟枪换炮了啊,不同凡响了啊。陌县长,谈谈你的感想吧。” “还真没感想。”陌然微笑道:“小米,我几斤几两,你还不知道么?” “知道你有份量。”颜小米撅着嘴说:“你以为一个代理县长就能随便给一个人吗?” 陌然嘿嘿地笑,自嘲地说:“我运气好,踩了堆狗屎。” “你自己就是狗屎,你还踩谁啊!”颜小米呵呵笑起来,又怕声音太大惊动隔壁的人,赶紧伸手去捂了自己的嘴。 陌然讪讪地说:“也是,我自己就是堆狗屎。” “不过,我喜欢啊!”颜小米得意地说:“狗屎可是好肥料,花儿要想开得艳,开得香,狗屎是最好的肥料啊。” 陌然没敢去接她的话,转移话题问:“你现在在哪?怎么好久没来县里了?” “我去哪,你会关心吗?”颜小米深情地凝视着他,轻声说:“你会关心吗?” “当然关心。”陌然说:“颜小米,再怎么样,我们过去是同事,必须关心啊。” “假话!”颜小米不屑地说:“你要是关心我,为什么一个电话都不给我打?” “我不是怕你忙吗?再说,没事老给你打电话,打扰你的生活不好。” “我愿意!”颜小米瞪了他一眼。 “以后我没事就给你打。”陌然赶紧表态说:“只要你不嫌弃我烦你。” “我永远都不会烦你的电话。”颜小米柔声说:“陌然,你现在还满意吧?” 陌然不知她说的是现在荣升代理县长一事,还是其他,犹豫着说:“还好。” “当了县长了,就没有可给我说的了?”颜小米笑眯眯地问。 “你想听什么?” “你说什么我都喜欢听。” 陌然心里一顿,颜小米每句话都含着意思,这让他很为难。他不知是顺着她往下聊,还是再找个话题转移开去。 看他不说话,颜小米笑道:“别想着又转移话题。你就说说,当了县长后,心里怎么想的吧。” “我是真的什么都没想。”陌然诚恳说道:“小米,你不感觉我的压力倍增了吗?过去不管做什么,后面还有何书记帮着擦屁股。现在我突然被推到前面来了,没退路了啊。要我说感想,唯一的感想就是压力,压力山大!” 颜小米抿嘴一笑说:“你以为当个领导很轻松呀,你都不知道,领导过的日子,比普通老百姓难过多了。” “我有感觉了。” “有感觉就对了。”颜小米低声道:“陌然,既然命运已经把你推到了一个高度,你以后不管做什么,都得有个新眼光来看事物。” “比如呢?”陌然试探地问。 颜小米犹豫了一下,猛地抬起头说:“比如你的个人问题,就不能太草率。” “草率?”陌然茫然地问:“我草率了吗?” “你没草率吗?” 陌然迟疑地摇了摇头说:“我觉得没有草率。你知道,我很认真的,特别是个人问题,我会是个草率的人吗?” 颜小米半天没说话,反复看了他几眼,欲言又止。 陌然知道她想说什么,干脆挑明了说:“你说的是孟晓吧?” 颜小米轻轻点了点头说:“孟晓还是个乡下姑娘吧?你可是堂堂县长了。” 陌然想笑,却笑不出来。颜小米的突然出现,他早就联系到了今天出现的赵家仁副部长的身上去了。赵家仁副部长亲自出席宣布他为雁南县代理县长的大会,这就很不寻常。像他这样级别的干部,远远达不到组织派人出席的地步。如果说上级重视,有个市委组织部部长出席,已经是给了天大的面子了。 通常宣布任命像他这样级别的干部,市委组织部能派个副部长就很不错了。 他猛然想到,难道自己的这个代理县长,背后还有赵副部长这双推手?赵副部长能做他的推手,唯一的解释就是颜小米的存在。 换句话说,他的代理县长来自颜小米的努力? “我的代理县长,是你……”陌然没忍住,狐疑地问。 “我什么了?”颜小米不屑地说:“主要是你优秀啊!你要真是一堆狗屎,能糊上墙吗?别想太多。” 这愈发坚定了他的猜想,如果真是颜小米背后的功劳,他觉得这代理县长来得太没意思了。这不是靠女人上位吗? 陌然从小就有一个心理,女人只是人生的一道点缀,生活美不美丽,看点缀是不是恰到好处。一个男人如果靠女人上位,简直就是人生的耻辱。 正因为这样,他在爱情上拒绝了秦园。倘若秦园是个寻常女子,他会放弃吗? 可眼前的一切,显然都是颜小米的存在,他能拒绝吗? 他突然有了想哭的冲动。 颜小米根本不容他想太多,开门见山说:“陌然,你现在要当机立断,你要知道,任何东西都不是绝对的,都有他存在的比如因素。如果你一厢情愿地认为生活不会亏待没一个认真生活的人,你一定会后悔。” 陌然冷冷地问:“你的意思,是要我与孟晓现在断绝关系?” “你说呢?” “她那么善良,那么美丽,我做不到。” “窗外有更多善良的女孩子,有更多美丽的女孩子。”颜小米低沉着声音说:“陌然,你只要走到屋外去,外面的风景一定更美。比如神秘谷。” 陌然心里猛地一跳,颜小米刻意提起神秘谷的事,是在警告自己?还是在暗示自己?抑或是在提醒他,她曾经也是他的女人? 陌然只能默不作声以示对抗。 颜小米柔声道:“陌然,你的未来不能局限在雁南县。一个男人,一辈子最大的追求,应该是在更大的舞台上展示人生。而这些,孟晓帮不到你。” “谁能帮我?” “我。” 陌然故作轻松地笑,说:“小米,感谢你啊。我陌然是条什么样的虫,能钻什么样的木,只有我自己知道。实话说,今天我能做上一个代理县长,已经是祖宗积了阴德,烧了高香了。我可没你说的有那么高的追求。” “陌然,你现在需要的是端正自己的态度,不要有顾虑。男人,只要达到目的,可以不择手段的。这样的男人,才是真男人。一个缺少了权力欲望的男人,不是一个真正的男人。” “权力可以让男人焕发生命力,也能摧毁生命。” “你有没有听到过这样一句话,人活着,就要不择手段。” “谁说的?” “颜小米。” 陌然顿时哭笑不得。 刚好政府办主任敲门,说何书记在贵宾厅等他,一起陪同赵副部长用餐。 陌然想推辞,但想起自己今天才第一天上任,怎么也得给领导面子。于是说:“我等等就到。” 政府办主任亲力亲为,让颜小米又笑了。 颜小米说:“陌然,假如你不是县长,政府办主任会亲自过来通知你何书记在等你吗?这代表什么?地位、身份和权力。因为,你掌握了他一切的生死大权。懂吗?” 陌然疑惑地摇头。 颜小米叹道:“今后你就慢慢懂了。” 陌然认真地说:“如果是这样,我宁愿一辈子都不要懂。” “社会会逼你懂!”颜小米自信地说:“陌然,我敢保证,不出半年,你就会变得让别人不懂你,而不是你不懂别人。” 陌然没想继续纠缠下去,邀请颜小米一起赴宴。 颜小米直接拒绝道:“你们领导说话,我一个小女子去凑什么热闹?你不用管我,我自有去处。” 颜小米飘然而去,屋里弥漫着她身上留下来的淡淡幽香。 陌然心里的喜悦因为颜小米的出现而变得沉重起来。 不言而喻,颜小米是有备而来,而且目标准确。 她逼陌然放弃孟晓,而且态度坚决。 陌然这时候愈发坚定了猜想,自己的代理县长位子,就是颜小米送给他的。他不得不惊叹颜小米的能力,她一个小小的女子,居然会有这么大的能量。要知道觊觎县长位子的人,简直如过江之鲫。 要在千军万马中杀出一条血路,这得付出多大的心血? 当然,陌然也清楚,单纯靠颜小米的能量,她根本无法办到这样的事。她身后站着的赵家仁副部长,才是真正的源头。 就算赵部长出手,他能替他拿下代理县长的位子,也不是简单的事。陌然不知道这里面有多少惊心动魄的故事,他只知道,这一切来之不易。 颜小米的意思很明朗了,她能帮他走得更远。而孟晓不能。 同时,颜小米的话里还透露了一个意思,她能帮他走得更远,也能让他止步不前,甚至倒退到解放前。 因为,他还只是个代理县长。 550、高手过招 与赵部长相比,陌然连入门的级别都不够。 雁南县的晚宴上,赵部长一反常态,谈笑风生,频频举杯,与在座的领导逐一打了一个通关。 这一桌上,赵部长级别最高,省委组织部副组长,别人只能望其项背。但赵部长突然的礼贤下士,让在座的每一个人似乎都还没调整过来心态。 这桌晚宴,无论怎么说,都应该是陌然主动。本来陌然也是想好了要主动的,只是还没来得及发挥,已经被赵部长占尽了先机。 最后一杯与陌然喝,赵部长碰杯后并不直接喝了,而是笑眯眯地端详着他,叹道:“果然不错。” 赵部长这句话里究竟是说陌然不错,还是其他什么意思,没人揣度得明白。 赵部长环顾一眼全桌,笑道:“其实现在做官,与过去还是一个套路。这个人啊,首先就得有个形象仪表。歪瓜裂枣的人,怎么能做得了人中龙凤?所谓官相,莫不如此。陌然这个人,仪表堂堂嘛,要个子有个子,要形象有形象。当然,外表不代表什么,关键在于能力。” 众人附和着微笑,静待赵部长继续。 赵部长看着陌然说:“小陌啊,世上的人才,比比皆是。并非人人一生事事都能遂愿。这里面什么都得有个讲究,叫机缘巧合,你懂吗?” 陌然诚惶诚恐地点头,双眼含着笑,诚恳地说:“赵部长,您的教诲我谨记在心。” “好,孺子可教。”赵部长哈哈大笑起来,再一次碰杯,仰头喝下去酒,伸手在陌然肩上轻轻拍了拍,意味深长地回到座位上。 赵部长亲自带头打通关,这已经超出了规矩。通常都是东道主来打通关。雁南县的东道主,除了何书记,现在就该是陌然了。 何书记道:“陌县长,赵部长已经带了好头,为了表示我们雁南县的感激之情,你得代表县里,也打个通关。” 陌然丝毫不敢推辞,当即起身,亲自一手拿了酒壶,一手端了杯子,首先敬酒赵部长。 一路喝下来,他只觉得肚子里全是酒水,连呼吸的气,也透着浓浓的酒味。 陌然知道,这样的场合,绝对不能掉以轻心。省市县三级领导在场,他的一举一动,尽收别人眼底。 何书记初来雁南县时立了一个规矩,县里接待,不再用茅台五粮液之类的高级酒,必须上本县产的稻谷烧。 稻谷烧在雁南县是传统酿酒行业,但凡喝酒的人,都喜欢这酒的纯绵后长。县里早年有家酒厂,专门酿造极品稻谷烧。上世纪五十年代时,全国都遇到粮食饥荒,稻谷烧因为需要纯正的稻谷酿造,因此造酒业不得不停下来。现在粮食不成问题了,酿酒业又开始兴起。 何书记说过,雁南县的稻谷烧,一定要挖掘出来历史的精髓,打造出来一张能够媲美茅台的酒业名片。 要想做到这一点,首先得自己带头。于是雁南县的接待上,不论接待谁,一律稻谷烧。 两轮通关下去,酒桌上的气氛愈发热烈起来。 雁南县四大家的领导全部作陪,大家又都能喝。即便有人因为身体原因而需禁绝喝酒,但在这样的场合,是宁伤身体,也不愿伤感情。毕竟,做个异类,会惹来别人的不屑和白眼。 当领导干部的人,没人会承认自己身体不好。因为身体不好,就预示着不能全心全意干好工作。这对领导来说,是最不能接受的事。 陌然通关打完,县政协主席开始接着上。 还是县委食堂,还是那间贵宾接待室。但陌然的感觉却开始出现截然不同。过去他在这里喝酒陪客,只是一个陪客的身份。今天他在这里,依旧是个陪客,却开始有了当家作主的意思了。 从坐上代理县长的位子开始,他就知道,从此以后,这里将成为他工作内容的三分之一。 酒桌上继续推杯换盏,每个人说话都暗含机锋,表面上却都显得豪爽坦诚。 市委组织部部长是这次陌然当选代理县长的主角,陌然属于市管干部,还不到省管层面。因此宣布对他的任命,只能由市委组织部出面。至于赵部长亲自前来,内情是什么,没人知晓。 酒宴上的座次是有讲究的,赵部长居中,市委组织部长在他左手边,右边是何书记,何书记过来,就是陌然。 何书记趁着大家在敬酒的空闲,悄声对陌然说:“主动点,陪好赵部长。” 陌然有些茫然,还要怎么主动呢? 何书记瞪他一眼道:“赵部长是海量,懂吗?” 陌然顿时心领神会,又端了酒杯过去敬酒。 赵部长愕然地看着他问:“我们不是喝过了吗?怎么还喝?” 陌然微笑道:“赵部长,您是前辈,刚才喝的是工作酒,这杯是晚辈敬长辈的,您得喝。” 赵部长笑了笑道:“你敬酒,我自然喝。不过,你说了啊,是晚辈敬长辈的,既然是长辈,我有几句话,得说给你听。” 一桌子的人都安静下来,等着赵部长说话。 赵部长笑道:“在座的都是为人民服务的公仆。作为公仆,我们心里时刻都要装着老百姓。老百姓的幸福生活,是我们共同追求的目标,你说是不是?” 陌然严肃地点头说:“是。” “既然你承认这点,那么你得想想,是谁给了我们的权力,是谁让我们可以坐在这里喝酒吃饭?是老百姓。只有老百姓,才是我们努力的方向。我是雁南县走出去的干部,从小就生活在这片土地上。因此,我对这片土地的感情,是很深厚的。你现在是我们雁南县的父母官,雁南县八十多万老百姓,都在看着你。你要带领他们走上一条幸福的阳光大道,这样才会让人感觉到,推荐你,没亏了良心。” 赵部长的话,让陌然猛然感觉到,肩上突然重了许多一样,几乎有些喘不过气来。 “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就知道了。现在你陌然已经在位了,要好好想想,如何跑得更快,跑得更稳。千万不要马失前蹄!” 陌然连声说:“是是是,赵部长您教诲得是。” 赵部长扫他一眼道:“我不是教诲你,我是给你传授一些心得。我们做官的人,心里就应该时刻装着老百姓。” 晚宴在九点钟终于结束,赵部长和市委组织部长要连夜赶回市里去。雁南市明天也有个会,赵部长作为省委领导,列席参加。 全部人马一起送赵部长他们离开。 赵部长站在车边,眼光四处看,似乎在寻找什么人。 陌然悄身过去,低声问:“赵部长,您是在找小米吗?” 赵部长一愣,随即颔首。 陌然张眼去看,四周都不见颜小米的影子。便掏出电话,准备打给她。 赵部长制止他道:“不要打了。既然小米不出现,就是她不想走。” “她不要回去上班吗?”陌然急道:“我找她来。” 赵部长微微一笑说:“小米不愿意走,说明她这里还有心事未了嘛。这样吧,我把小米托付给你,你帮我好好照看,不要出了差错。” 陌然心里一顿,赶紧说::赵部长您放心,只要在我雁南县土地上,小米就会一点事也没有。 “是吗?”赵部长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道:“有些事,可不能吹牛。” 陌然嘿嘿笑道:“赵部长,真的,小米过去在县里工作过,她可比我还熟。厉害着呢。” “再厉害,终究也是个女孩子嘛!”赵部长似乎叹了口气道:“女孩子,总是需要一个男人的肩膀的。” 陌然还想说话,被赵部长挥手拦住,他与何书记打了招呼后,钻进车里,扬长而去。 551、祖宗牌位 陌然突然出任雁南县代理县长,就好像天上掉下来一堆狗屎,不偏不倚正砸在他的头上一样。 乌有村为此沸腾起来,毕竟,他是乌有村出的第一个大官。 一夜之间,他再次成为乌有村人心目当中的励志男神。 齐烈亲自带头,组织了全村的党员干部,登门给亲家陌家爹祝贺。 陌家也因为这突然而至的幸福显得有些手忙脚乱。 亲戚们闻风而动,带了鞭炮来陌家门口燃放。每个人的脸上都喜气洋洋,县长是个多大的官?在老百姓的心里,就是过去的七品啊!县太爷,了不起啊! 但凡来客,陌家爹娘都热情招待,家里的瓜子花生临时拿出来炒,火炉上的开水烧了一壶又一壶,忙得孟晓的腰都快直不起来了。 傍晚时分,陌然才从县里回来。 既然是县长了,总不能每天还往乌有村跑。县里在宾馆给他准备了临时住宿,等到房子装修完毕了,乔迁过去。 陌然是抽空回来的,他的办公室从早到晚就没歇过,各局委办,乡镇一二把手,都登门拜访来了。 他是乌有村飞出去的一只金凤凰!齐烈当着满满一堂屋的人宣布说,从此以后,我们乌有村也是县里有人的村了。 李家也来了不少人,有人说,其实我们乌有村县里早有人了。 齐烈便瞪大了眼问:“谁呀?” “大宵啊!” “他不算。”齐烈不屑地说:“他只是子虚镇的一个副镇长,如果放在过去,最多算个副甲长。” “你不也是个保长?” 大家都大笑起来,起哄说:“齐保长,你总比甲长要小一些吧。” 齐烈瞪了大家一眼道:“我算什么保长?保长是旧社会的产物。我老齐是共产党的村支部书记。现在陌然是我们雁南县的县长了,你们不知道吗?他可是我女儿的小叔子,我外孙的叔叔。” 齐烈的话,逗得大家都笑起来。 一边的齐小燕红了脸,悄声道:“爸,你别出洋相了好吗。” 齐烈不屑地说:“我出什么洋相?如果当初……”他叹口气,摆摆手道:“都不说了啊,都回去,回去,过两天我亲家杀猪请客,大家都来喝喜酒。” 陌家爹为难地说:“亲家,猪还小啊,杀不得。” 齐烈大笑道:“买头肥猪来杀,你要舍不得,我出钱。” 众人又笑,道:“老书记,好像是你家女婿做了县长一样,你还出钱买猪来请客。” 齐烈又瞪一眼道:“不一样吗?我亲家的儿子,就是我老齐的半个儿子。我们是沾亲带故的。话说了,爱吃的来吃,不爱吃的,滚一边拉倒去。” 屋里闹哄哄的乱做一团,笑声几乎要冲破屋顶。 孟晓忙得额头上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她脸上洋溢着一层恬静的微笑,细心的人会发现,她的笑容中似乎夹杂着一丝隐隐的忧伤。 陌然就在这个时候进屋了。 他没带一个人回来,按规矩,此刻他出行,身边少不了秘书司机。他坚决要一个人回村来,就是不想惊动乌有村人。 可是他就没想到,乌有村的乡亲早就要挤破他的家门了。 陌然一出现,所有人都不说话了。过去这个小伙子在任何地方出现,都会有人与他打招呼。而现在,没一个人主动开口说话,都把一双眼,带着怯弱去看他。 毕竟是县长了,可不是当初的村长了。威严这东西,因为权力而存在。 陌然环顾满屋的乡亲,微笑着说:“各位有事吗?” 没人敢说话,都去看齐烈。 齐烈笑呵呵地说:“陌县长,我们都是来给你道喜的。” “道什么喜?” “你是县长了啊。” 陌然淡淡一笑说:“代理的,不算真正的县长。” 齐烈笑道:“代理不代理,就一过程。其实就是县长了,谁还来变化么?” 陌然笑道:“老书记,可不一定。我暂时只是代理县长。等人大选举后,是不是我还说不定。” 齐烈愣了一下说:“怎么能不是你?就是你了。” 陌然不想过多与他讨论这些,他心里有事,需要安静。而且从宣布他临时代理县长以来,他就有了思想准备,今后的日子,可不能再像过去一样了。 好不容易把齐烈他们劝走,屋里就剩下陌家人。 陌家爹似乎还不相信这是事实,小心地问儿子:“然,你真当了县长了?” 陌然点点头说:“是,爹,我刚说过,是代理的。” “代理的也是县长!”陌家爹当即去神龛上取了香烛点燃,烧了纸钱,对着神龛双膝便跪下去,喃喃道:“列祖列宗保佑!” 陌然哭笑不得,笑道:“爹,你这是干什么?” 陌家爹正色道:“你有今天,都是祖宗保佑的啊!还不快来跪下!” 陌然迟疑着不肯去跪,被齐小燕轻声说了一句:“去呀,你忍心让爹心里不安啊?” 陌然犹豫了一下,侧眼看到一边的孟晓,便一把拉了她,要一起去跪拜祖宗。 孟晓还在迟疑,被齐小燕一把拖住说:“孟晓,你就不要去了。这都是爷们的事,我们女人不凑这个热闹。” 孟晓当即涨红了脸,进退两难。 陌然道:“现在男女都一样。” 齐小燕笑着说:“孟晓能去,我也可以啊。我是陌家的儿媳妇,我们家出了县官,作为陌家人,都应该跪拜祖宗啊。” 陌家爹等着儿子过去磕头,看着大儿媳妇齐小燕也争着要来叩拜祖宗,黑着脸说:“你们女人,起什么哄?” 孟晓被陌家爹的样子吓得后退了两步,低声说:“陌然,你去叩拜祖宗吧。我不去。” 陌然不以为然地说:“去,你难道不是我陌家的人啊。” 陌家爹叹气道:“然,听爹一句话。什么事都得有个规矩。规矩是祖宗留下来的,破不得。” 陌家爹没说不让孟晓一起去叩拜祖宗,但他话里的含义,已经明确了这个意思。 陌然只好放开孟晓的手,跪在爹身边,对着祖宗牌位磕了三个头。 拜完祖宗,陌家爹问:“你什么时候有空?” 陌然愕然问:“爹,你有事?” “有。”陌家爹说:“你还得去你爷爷奶奶的坟上烧些纸钱。” “刚才不是都拜过了吗?”陌然不解地问。 “这是拜的祖宗,你爷爷奶奶的坟,你还是得必须去一次。” 陌然无可奈何地说:“好,我看哪天有空就去。” “就这两天。”陌家爹下着死命令说:“等不得。” 陌然也不争辩,点着头道:“我知道了。” 猛然想起刚才进门时听齐烈说的话,轻声道:“爹,老书记说的请客喝酒这事,千万做不得。你做了,我会犯错误。” 陌家爹嘿嘿笑道:“老齐烈的话,我怎么能去听。他想害我儿子,没门。” 陌家爹的话当即让齐小燕不高兴起来,她蹙起两道眉毛,冷笑道:“爹,我爸也是一片好心,你怎么能这样说话?” 陌家爹不屑地扫了大儿媳一眼说:“我说错了吗?老齐烈这一辈子都压着我儿子不让他出头,当初我儿子考个大学,还不让他迁户口。他就是要我儿子做一辈子农民,像他一样,没出息。” 陌然想拦住爹,陌家爹说出这些话,似乎也是压抑了很久一样。他说完,长长舒出一口气,看着祖宗牌位道:“列祖列宗有眼,我老陌家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了。” 齐小燕跺了一下脚,眼泪一下冒出来。 她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扭身便冲出门去。 孟晓轻轻推了推陌然道:“还不快去追嫂子,她肚子里怀着孕,这黑灯瞎火,怕摔着。” 陌然迟疑了一下,还是跟着出门。 齐小燕在前头呜呜咽咽地哭着,陌然追上来她也没发现。 直到陌然叫了她一声:“嫂子。” 齐小燕猛地停住脚,回头看了看陌然,突然纵身过来,人便整个人入了他的怀。 陌然吓了一跳,赶紧去推她,轻声说:“嫂子,让人看见不好。” “我不怕!”齐小燕抽泣着说:“陌然,如果不是你哥,我现在就是你老婆啊,我就是县长太太了啊!你哥害了我,害了我。” 她呜咽着哭,泪水瞬间将他胸前的衣服泅湿了一片。 陌然局促不安,陌家爹的话,让齐小燕心里异常难受。过去在陌家,她齐小燕可是说一不二的人,陌家爹娘说话做事都得看她的脸色。现在好了,齐小燕一句话,就让陌家爹毫不留情顶了回来,她哪能接受得了。 齐小燕抱着陌然哭诉,这一切都被人尽收眼底。 她默默转身离去,任由泪水打湿她光洁的面庞。 552、鸳鸯浴 堂屋里,陌家爹娘等儿子回来后,一齐迎上来,问他喜酒该如何办? 陌然只说了一句,不办! 没容爹娘多说,他径直回到楼上屋里去。 孟晓默默递上来一双棉拖鞋,回身去抱了睡衣给陌然,示意他去洗澡。 陌然在东莞这些年,养成了每天必须洗澡的习惯。 在乌有村,一到冬天,洗澡就成了奢侈的事。无论男女老少,冬天洗澡的很少。一来是难烧热水,即便烧有热水,洗澡还是需要有坚强的内心。乌有村的冬天很冷,气温一直维持在十来度左右。偶尔一下会降到个位数。而且在乡下,很少有专门的洗澡房,更没有热水器之类的物品。 陌然过去就给家里专门设置了澡堂,一间密闭的小屋,四周都贴了瓷砖。而且特地装有热水器。即便如此,陌家爹娘还是保持了多年来养成的习惯,一个冬季,不会洗超过三个澡。 陌然看着孟晓,邪笑着说:“老婆,你洗过没?” 孟晓摇了摇头,低声说:“你先洗。” 孟晓也勤于洗澡,保持每天都洗。在没来陌家之前,她家一样劈有专门的澡堂。孟家三个女人,都如陌然一样,有每天洗澡的习惯。 陌然笑嘻嘻地说:“既然还没洗,我们一起去。” 孟晓红了脸,慌乱拒绝不肯。 陌然拉着她的手,细细揉摸着说:“老婆,我们还没洗过鸳鸯浴,今天我们就鸳鸯浴去。” 孟晓冷着脸说:“这么洋气的事,我可做不来。你去洗吧,洗好了我洗。我不与你一起洗。” 陌然不肯,拖着孟晓的手不放,笑眯眯地打量着孟晓,压低声道:“今天你非要陪我一起洗不可。我倒要看看,我老婆身上那块地方长了胎记。要不,以后你丢了,我还说不出你的特征。” 孟晓一听,生气地说:“你是不是想我丢了呀?” 陌然一看她生气了,猛地惊醒过来。想起孟晓平常也不是很喜欢开玩笑。她做事一贯很认真,除了温柔,几乎不与人生气。但苟于玩笑,一般保持着笑不露齿。 于是讪讪地笑笑,拿了睡衣准备下楼去洗澡。 陌家爹娘已经进了自己的房,楼下一片寂静。 陌然一路过去,推开澡房门,看了一眼热水器,温度已经到了八十度。热水器不是二十四小时开,为了省电,都是在要洗澡前的一个小时打开。过去孟晓没来前,都是陌然自己去打开开关,往往要等上半个多小时。 他没急于洗,而是摸出烟来点上。 澡房你有一张凳子,是陌然特地预备给爹娘坐的。老年人不比年轻人,坐着洗澡踏实。 他在凳子上坐下,深深吸进去一口烟。 澡房不大,五六个平方左右。加上陌然过去叮嘱过,一定要密封。因此只要门一关,就会没一丝缝隙。烟出不去,澡房你便如着了火一样,不一会便浓烟滚滚。 陌然浑然不觉,一支烟还没抽完,听到门上轻轻响了几下,便问了一句:“谁?” 门外没人应声,似乎已经走开。 陌然疑惑地去开门,家里除了陌家爹娘和孟晓,再没其他人。陌秀去了学校,陌生在东莞,他老婆胡微在他从东莞回来后,看陌生没跟着回来,坚决要回东莞去。陌家人也没办法,让她一个人挺着肚子回去了。 门口俏丽站着羞涩的孟晓,看他看门了,闪身进了澡堂,人一进来,被满屋的烟熏得猛烈咳嗽起来。 陌然赶紧伸手去挥舞,企图将烟挥散掉。可惜澡房就一扇小小的窗户,平时关得紧紧的,根本没风进来。 他又忙着去开窗,被孟晓拖住,嗔怪地说:“你不怕冷呀?” 陌然恍然大悟过来,去打开了水龙头放水。 通常烟遇到水,一会便会烟消云散。果然,没过多久,一屋子的烟消失殆尽。 “我来陪你洗。”孟晓红着脸,低声说。 陌然心里狂喜,搂着孟晓,在她额头上亲了一口说:“老婆,你要我如何去爱你。” 孟晓淡淡一笑道:“随便爱,只要你喜欢。” 陌然怕冻着她,先去打开了热水开关。热水一出来,屋里便慢慢氤氲起来,温度跟着上来,转眼间,人与人之间便模糊一片。 陌然三下两下将自己脱得精光,又去帮孟晓脱。孟晓起初还羞涩拒绝,耐不住陌然如狂怒的狮子一样的冲撞,干脆缴械投降,任由他去孟浪。 孟晓头发浓密,不能每次洗澡都洗头。她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头套戴上,双手掩着胸口,羞答答地看着陌然。 人只有两只手,掩了上面,下面便露出来。掩了下面,上面又奇峰突兀。孟晓羞得慌乱不已,躲在陌然背后,不让他的眼光如锥子一样在她身上乱戳。 陌然反手搂住她,两个人肌肤相连,任由热水从头上浇下,遍体温热起来。 如此春情,任石人在场,亦会生出缠绵。 陌然身体发生急剧变化,他恶作剧地拖过孟晓的手,示意他去触摸男人的伟大。孟晓惊得要跳开,被他从正面搂住了,低下头去,便含住了娇艳无比的蓓蕾。 孟晓低声呻吟,身子便软做一团。 电热水器最大的坏处,就是一箱子水不够多。陌然当初让家里买的是十升的大热水器,但还是经不住一顿放,没过多久,温度明显低了下来。 他赶紧放开孟晓,替她洗了身子,在她耳边低声说:“老婆,等下我们回屋里去,我还没交公粮。” 孟晓羞涩不已,红着脸也替他去擦洗身子。两个人匆匆穿了衣服,悄然上楼回屋。 这一场鸳鸯浴,春光无限,让陌然心情激动不已。 回到屋里,他不由分说,关了门便将孟晓一把搂住,轻轻抱在怀里,回到床上。 孟晓低声说:“傻瓜,注意身子。” 陌然嘿嘿笑道:“老婆,你老公正当年富力强时候,不用担心。”说着,看着孟晓似乎醉意朦胧的眼睛,扮个鬼脸说:“我来了!” 又是一场缠绵,两个人如胶着了一般,再也无法分开。 半个小时后,陌然从被子里坐起来,批了睡衣,准备抽烟。 事后一支烟,赛过活神仙! 这句话是徐文友说的,想起徐文友,陌然的心猛然揪了一下。 徐文友和齐猛一样,久拖未判。 现在好了,又进去了一个许子明。未来还有谁会进去,谁也不敢保证。但陌然心里突然萌生出一个奇怪的念头,感觉身边的人,似乎都有要进去的的预感。 孟晓半个身子紧贴着他的胸脯,温柔如水,一波接着一波。 陌然点上烟,深深吸了一口说:“老婆,谢谢你。” 孟晓恬静一笑,乖巧地抚摸着他的胸口说:“傻瓜,谁叫我是你老婆呢?只要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做。” 陌然感动不已,一只手抚弄着她的柔发,半天没说出话来。 好半天,陌然说:“老婆,我现在是县长了,你就是县长夫人了。” 孟晓却似乎没半点高兴的样子,她微微蹙着眉说:“其实,我并不希望你做多大的官,我也不想做县长夫人。我就是个平凡女子,就想过平凡的生活。” 陌然捏着她的鼻子说:“小东西,让你做官太太还不愿意呀?” “不愿意!”孟晓直愣愣地说:“我老公做了大官,身边就会有无数的美丽的女人,我就怕我老公花心。” “小傻瓜!”陌然爱怜地在她背上轻轻一拍说:“你老公是花心的人吗?” “是不是,他心里有数呀!”孟晓格格地笑起来,猛然停住笑,手指比划出一把剪刀的姿势说:“要是被我发现了,直接剪掉。” 陌然只觉背上一凉,低头去看她,发现她说得很正经,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意思。顿时心里一沉。 “还有,兔子不吃窝边草。过去的就不说了,以后即使你想偷嘴,要记得,身边的女人都是炸弹。” 陌然没敢接她的话,孟晓也不多说,双手搂了他,贴着他胸口沉沉睡了过去。 陌然看着怀里的娇娘,心里又是一动。 553、开弓没有回头箭 陌然上任,首要任务是召开全县政府工作大会。 何书记亲自指点,锋芒太露,必遭利害。城府太浅,将受制约。 政府开会,何书记主动提出不参加。他要让放手让他一搏,能走多远,看他造化。 但凡冠以“局”名的,大都是政府机构。比如财政、人事、公安、农业、旅游等,都是政府派出机构,隶属于政府部门。而像冠以“委”一类的单位,基本都是党办单位。如发改委、纪委等。再如组织、宣传,毫不例外都属党办机构。政府触碰不得。 但不管怎么样,这些部门,包含政府办,都一律归口县委统一领导。 既然是政府这边开会,会议的主题自然集中的经济发展这块。 几十年的历史经验慢慢形成了惯例,党委这边管意识形态,政府这边操心经济发展。 全县二十四个乡镇乡长全部到会,全县各局一把手亲自到会。 新县长第一次开会,没人会故意找借口不来。给领导一个好印象,是每一个官场人必须遵守的铁律。 此次大会,陌然心里有底。他有两个想法,一个是认识人,毕竟做了县长,如果连自己的兵都不认识,今后出去会让人看不起。第二他要摸底,雁南县的经济发展症结难题在哪里。 江华乡乡长刘鲲鹏提前一天就回到县里,他带来武大兰书记送给陌然的山笋,是去年的冬笋,泥巴还沾在笋上。 陌然很高兴接了,让秘书给武大兰书记带去一罐好茶。 刘鲲鹏乡长汇报说,江华乡从去年冬天开始,积极准备迎接县里的部署,准备在办好就业培训基地的同时,开发山区的旅游资源。 陌然一听,顿时来了兴趣,详细想了解,刘鲲鹏乡长却说不下去了。原来他来之前,乡里开过一次会,会上武大兰书记提出,准备打造江华乡勾蓝瑶族文化旅游风景区。武书记没说具体如何操作,因此刘乡长也就只捡了个说法。被陌然一追问,顿时讪讪地答不上来。 陌然心里清楚,提出文化旅游概念的是他自己。他与武书记做过几次深入交流,觉得江华乡想改变面貌,唯一的办法就是揭开她神秘的面纱,让外面的人走进去,让游客在享受美丽风景的同时,领略到民族文化的无限魅力。 为之,武书记的女儿武梅放弃了回珠海的打算,留在了江华乡,等待着为家乡做出贡献。 刘乡长的尴尬,陌然并没放在心上。正如何书记嘱托的一样,当领导的,一定要有城府。 他问:“老张呢?现在在忙什么?” 陌然问的老张,自然是张波涛。 刘乡长一愣,说:“老张啊?我都好久没看到他了。” “他不在乡里?” 刘乡长摇了摇头说:“过年后,就见过他几回。据说老张在忙大事。” “什么大事?”陌然惊异地问。 “具体是什么,我也不知道。”刘乡长嘿嘿地笑,为难地说:“老张是县里派出的干部,就业基地也不归我们江华乡管。他的行踪,我们怎么敢过问。” 陌然沉下脸去说:“老张这人,没自律的么?” 其实陌然清楚,何书记把张波涛放逐到江华乡去,名义上是县里新成立的一级机构,实际是要钱没钱,要人没人的虚架子。 张波涛曾经找何书记要过钱,被何书记堵了回去说:“要有钱,我还要你张波涛去?谁去不一样?” 张波涛没法,只能找武书记借了一间办公室,挂了一块就业培训基地的牌子,就算开张了。 尽管如此,陌然还是明白何书记的用意。选在江华乡办就业培训基地,目的就是吸引不愿出山的瑶族乡亲出门赚钱。而且现在不比过去,不要出远门,就在县里打工。一家瑶湖集团的太阳电机厂就需要工人几千,何况瑶家人祖传的刺绣技艺,正适合老费的刺绣厂。 只要打开门路,一方面解决了企业用工的难题,另一方面增加了人们的收入,这是两全其美的大好事。当初陌然提出这个想法后,何书记直接就给他说,就凭他的这个想法,就可以做雁南县的县长。没想到一语成璣,他陌然还真阴差阳错成了雁南县的代理县长了。 当然,陌然也体会到张波涛的心情。过去他是县政府办副主任,何书记来了雁南县后,他独具匠心,选了一条紧跟何书记的路走。结果如愿以遂,成了县招商局局长。这是一块肥肉,一块肥得流油的肥肉。多少人眼巴巴看着,幻想有朝一日能成为招商局局长。即便如徐文友一样,也有人愿意前赴后继,乐此不疲。 张波涛的处心积虑,最终害了自己。 在他看来,打击对手就要置人于死地。他就没想过,在官场里,没有真正的敌人,也不会有真正的朋友。人与人之间,永远都有一条看不见的利益链条在牵着,任谁也不能独善其身。 过去张波涛一直以为老书记杨天压着他,因此在何书记来了后,他不顾一切追随在何书记身边。直到杨书记离任,县里要搞欢送会,张波涛成了唯一的一个没到场送行的科局级干部。 张波涛后来被安排去江华乡筹备就业培训基地,在很多人看来,他是罪有应得。 刘乡长没有过去那样的坦诚了,在陌然面前,他显得比过去谦卑了许多。 陌然心里暗想,这也许就是权力的威力。在权力面前,任何人都得低下他高贵的头颅。当然,世界上有许多不畏权势的人,不过大多潦倒一生,凄惨一生。 权力是春药,能让人举,亦能让人死。 陌然的责问,让刘乡长有些惶恐,他紧张地说:“老张是老张,与我们江华乡没瓜葛的。我们江华乡想尽一切办法配合他,只要有利于工作开展,我们乡里研究过,一律绿灯。比如盘舟他们几个,现在还是我们乡里的临聘人员,工资还是我们乡里想办法发的。老张一毛不拔,说手里没钱。” 陌然笑道:“就算给了他钱,未必能做出事来。” 聊了一阵,刘乡长起身告辞出去。陌然看看时间也差不多了,收拾了一下准备去开会。 全县该来开会的干部,无一缺席。这在雁南县的历史上尚属少数。即便是何书记当初来雁南县开第一次会,也有不少的人托词身体原因而缺席。 没人缺席陌然的会,皆因他们早有所闻。当初陌然以一介农民工的身份入驻县招商局,就没把诸如邢副局长老婆雷蕾这批人放在眼里。他在招商局的举动,至今还让人心有余悸。何况他现在是一县之长,说句话扔到塘里,会毒死鱼的人物。 过去他陌然最多只能算是人才,现在他已经是人物了。是人物,总会搞一些鲜血来染红顶子,要不,前进的道路上,拦路虎太多。 没人愿意当出头鸟,子弹不会长眼睛。更没有人抱着牺牲他一个,幸福一县人的想法。毕竟,从乌有村走出来的年轻县长——陌然,是有道行的人。 会议开完,全县干部基本认识得七七八八。其实陌然认识他们不是主要的,关键是要他们认识他。他开这次会的另一层含义就是宣告,从此雁南县这块土地上,他陌然是话事人之一了。 会议结束不久,检察院反贪局来人,汇报说接到举报材料,有人举报邢副局长刑讯逼供,收受贿赂,大搞权钱交易。 陌然不为所动地问了一句:“这事你们应该去请示何书记,而不是来我这里。” 反贪局的人说:“陌县长,何书记那边我们已经汇报过了。何书记指示,听从陌县长的安排。” 陌然哦了一声,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问了一句:“你们想怎么搞?” 反贪局的人被这句话问倒了,犹豫好一阵才说:“我们听领导指示。” 皮球踢回来,陌然顿时语塞。 554、打草惊蛇试邢亮 反贪局的意思,只要陌然下令,他们即刻逮人。 逮谁?县公安局副局长邢亮。 陌然不下令,何书记既然将举报邢副局长的材料往他这边推,很明显的表示出来,他没下决心。何书记没下决心,暗示举报的情况尚需进一步查实。 这件事就像一枚触发雷,弄不好同归于尽。 踌躇半天,陌然说:“你们将材料留下,我研究后给你们答复。” 反贪局的还在犹豫,陌然脸一沉,道:“担心我走漏风声么?” 反贪局这才讪讪地说:“陌县长,我们没这个意思。” 说完,将举报材料往陌然办公桌上一放,匆匆走人。 陌然不用看材料就知道,举报邢亮绝非空穴来风。邢副局长这些年一直在公安战线,身上荣誉很多,曾经获得过“全国优秀民警”称号,在人民大会堂接受过党和国家领导人的颁奖。如果不慎重处理,只怕会引来连锁反应,到时候收了场,麻烦就大了。 邢副局长有麻烦,陌然心里开始不安。 毕竟,自己与他也有过钱权交易。虽说当时处于无奈,没钱就救不了齐小燕出狱,但人情不能大于法律,总归一句话,自己的行为属于行贿,同罪。倘若邢副局长得知是自己在整他,他反咬一口出来,也是吃不了兜着走的麻烦。 但邢亮不除,雁南县无以安宁。邢副局长尽管只是公安局的一个副局长,手里却是握着枪的人。何况这些年来,公安的权力日渐增大,没有什么事他们不能插手的。 纠结半天,陌然突然心生一计。 按惯例,新上任的县长,都会找各局委办的一把手谈话,一来了解情况,而来联络感情。 陌然趁着时机,给邢副局长打了个电话过去,请他下午来办公室聊聊。 接到陌然电话,邢副局长不敢怠慢。下午刚上班,他就匆匆来了县委大院,直接上了陌然所在的楼层。 前段时间闹出的“红包门”,邢副局长是主角,结局是鸡飞蛋打,弄得他灰头土脸。雁南县的干部心里都明白这件事,但没人在任何场合公开指名道姓说是他邢亮。他也就装聋作哑,将这件事压在鼓里,任它发酵。 雁南县自主选举最后弄得人心惶惶,子虚镇镇委书记吴太华,县公安局副局长邢亮,以及发改局局长孙顺,都未能如愿坐上县长这把交椅,阴差阳错的被陌然一屁股坐了。这个结局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之外,因此接连好几天,街头巷尾都还在讨论,猜揣这个叫陌然的人是何方神圣。 陌然不去管这些闲言碎语,他也知道即便想管也管不住。不如任由他们去揣度,反而会增加更多神秘感。 当领导的人,不能让人一眼就看到底。任何事情,到了领导面前,明明是一碗清水,都要想办法搞混浊。 陌然想,这大概就是何书记所说的“城府”。 邢副局长一进门,先就打了哈哈,双手抱拳一揖道:“陌县长,牛!” 陌然不以为然地笑了笑,指着沙发请他坐,道:“牛个屁,赶鸭子上架,没办法。” 邢副局长一屁股往沙发上一坐,环顾一眼办公室,惊异道:“墙上怎么没挂一副字画?” 陌然好奇地问:“这有讲究吗?” 邢副局长压低声说:“这是风水学说,有科学根据的。像你的办公室,必须得挂上几幅字画镇邪。你看过去古时候,哪个县太爷的衙门上不挂块明镜高悬的牌子。” 陌然哑然失笑。 “这里交给我负责了。”邢副局长大大咧咧地说:“我手里有几幅好东西,等下就叫人送来,替你挂上。再怎么样,你现在的办公室也是我们雁南县的一张脸啊,不能太寒酸了。” 陌然笑道:“哪里寒酸了?再说,挂上字画就不寒酸了?” “当然。”邢副局长严肃地说:“字画代表的是什么,是修养,是学识。现在不兴挂明镜高悬了,但挂一块为人民服务,应该还是很应景的吧。” 陌然笑道:“这就麻烦邢局费心了。我一个农民子弟,哪里懂这些。” 邢副局长笑道:“我也是农民子弟,农民子弟有错吗?过去古人都说,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我就不相信,我们农民子弟就不能打下一片天地来。” 陌然赞道:“邢局心胸宽阔,我是燕雀,焉知邢局鸿鹄之志啊。” 从邢亮一进来,他就刻意营造一种先入为主的氛围,处处显得与陌然密不可分,让陌然一时找不到话引到他的身上去。 办公室主任亲自送来茶,陌然轻轻吹开浮在水面上的茶叶,抿了一口道:“邢局,来尝尝我们雁南县的土茶。” 邢亮惊异地看着他说:“你现在是县长了,还喝土茶?要不我让人给你送些好茶过来,都是极品级的。好东西。” 陌然摆摆手道:“谢谢邢局,我这人胃口贱,好茶还真喝不习惯。不过,我觉得我们的土茶,如果包装一下,未必就会比你说的那些名茶要差。” 陌然喝的土茶,也是从江华乡带来的。江华乡的武大兰书记推荐给他说,这些茶都是大山深处长在岩壁上的茶,终年被云雾缭绕着的,而且采茶时节不是一年四季都行。只能采春茶,需在太阳未出山之前摘下,片片茶叶湿濡,沾满雨露之水,再在太阳底下晒干。 “你看看,我还有好大一罐。邢局要是喜欢,我送你一些。”陌然指着他办公桌后的文件柜说:“邢局,你先不忙发表看法,亲自去检验一下便知,” 他怂恿邢亮去文件柜看茶,其实是有预谋的。 在他桌上,他故意摊开了反贪局送来的举报材料,标题赫然写着“关于邢亮违纪违法的举报材料”。 他知道,只要邢亮走过去看茶,必然会看到摊开的材料。他要试试他的反应,来一招打草惊蛇。 果然,本来笑呵呵的邢副局长在看过茶之后,一张脸变得很难看了。 他顾左右而言他地说:“陌县长,我这人身上坏毛病不少,但绝对不是罪大恶极之人,你说是不是?” 陌然笑道:“邢局说哪里话?怎么扯到这些有没有的话来说。” 邢亮哭丧着脸道:“陌县长,我觉得,肯定有人在背后要搞我。” 陌然挥挥手道:“没有的事。邢局,安心工作。” 邢副局长迟疑了一会,突然说:“我有个事想汇报一下,就是关于老莫,莫旭由的事。这老家伙不检点,昨晚**被抓了。” 陌然心里一动,却不动声色地问:“老莫在哪里**?” “就是本县啊!”邢局激动地说:“我现在都不知该怎么办了,他是个人大代表,是不是要走组织程序?” “当然。”陌然说:“不管谁违法乱纪,该抓的都得抓。” 邢副局长嘿嘿笑道:“有你这句话,我心里有底了。” 陌然觉得他这句话里有含义,不放心地说了一句:“这个**的事,说到底也是治安案件,教育教育就算了。” “老莫的情况比较严重。”邢副局长说:“他不单纯是**,还牵涉着很多案子。” 陌然哦了一声,没继续追问下去。 他的目的已经达到,邢副局长果然心里有鬼。他将老莫的事推出来,就谁告诉陌然,谁得罪他,他都有办法治他。 老莫是不是去**了,陌然不敢肯定。但已经被邢副局长抓了,这是事实。当然,区区一个**的小案子,怎么也不会到他堂堂一个副局长面前去,但邢副局长刻意提出来说,不由人不深思。 如果没有老莫,“红包门”不会暴露出来。也就是说,陌然能有今天的县长位子坐,从某些层面来说,老莫是帮了大忙的。 陌然回到办公桌前,故意当着邢副局长的面合上举报材料,说了一句:“有些事,该合上就要合上。老莫的情况,我看,最好还是简单处理点好。毕竟他是人大代表,又是乌蒙村村长。事情闹大了,老百姓会有看法。” 555、逃命去吧 邢副局长从陌然这里回去后,心就一直提起来放不下。 他一眼瞥到陌然案头上的举报材料,就明白自己已经处在别人的刀俎之下了。过去在雁南县,别人是鱼肉,他是刀俎,不管是谁,任他宰割。谁能料到风水轮流转,今年到陌家了。 记得当初许子明介绍陌然给他认识时,他是很不屑这小子的。邢副局长手眼通天,雁南县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的眼睛和耳朵。他早就从其他渠道得知,这个叫陌然的人,是个没背景,没根基的人。他能从打工仔变身为雁南县的干部,是因为姓何的看中了他身上的资源。无非就是利用他一把而已,一旦等到无利用价值,扫到屋角,再不理会。 他千算万算,就是没算到他能后来居上,居然不知不觉越过他,成了雁南县的代理县长。 成为县长不是坏事,坏就坏在他与陌然之间,有许多令人难以启齿的过去。 第一次收陌然的钱,他很坦然。在他看来,姓陌的小子想在雁南县办成事,他邢亮不说句话,寸步难行。事实也真如他想的那样,雁南县政法系统的人,无论大小,谁不给他三分面子? 邢亮的老丈人临退下去之前,火线提拔了一批干部。到目前为止,雁南县公检法司的当家人,无一例外都是他老丈人提拔起来的。做人要感恩,特别在官场,不懂感恩的人,永远走不远。 简单点说,雁南县的政法系统,几乎就是雷家天下。换言之,就是他邢家天下。 然而不管事情做得多漂亮,一百个人就有一百种想法。政法系统并非完全被雷家一手遮天。总会有些正义之士,无时无刻不在寻找着机会。 邢副局长担心的不是自己,他无非就是受贿一点。放眼官场,有几个人能独善其身?何况他手里握着公安这把利器,多少别人不清楚的丑恶,他明镜一般的清楚。他甚至想好了,倘若有人拿他这事说话,万不得已时,他会拉人垫背。到时候替他跑腿说情的人,根本不需要他去操心。 官场就是一块萝卜地,拔出一根萝卜,必定会带起一块泥。谁也不能将自己洗干净。 他担心的是雷家公子雷军,这小子基本算是坏事做尽了。雁南县的黄和赌,他是领军人物。他曾经告诫过他,沾上黄和赌,天大的事还能摆平,要是沾上了毒,就算太神老君下凡,恐怕也无力回天。 偏偏这雷军嫌黄和赌赚钱太慢,据可靠消息透露,这小子一年前就开始沾上了毒。 邢副局长在县里是风云人物,在雷家却只是个不敢喘大气的人。他隐隐晦晦把雷军的事给老丈人透露了一点,惹来的是老丈人一顿暴怒,将他骂了个狗血淋头。扔下去一句狠话说,要是雷军出了事,你邢亮跟着去死! 老丈人早就为他铺好了一条路,他能从一个派出所的小警察成为县公安局副局长,没有他老丈人,就算他长着三头六臂,也轮不到他。当然,他的目标不是一个副局长,他有更远大的理想。而能帮他实现目标的,除了老丈人,再找不出第二个。由此,多少年来,他在雷家忍气吞声,忍辱负重。眼看着就要实现人生的第一个目标,却被半路蹦出来的一个莫旭由弄得要收不了场。 他后悔不该去找这个农民,他早就警告过雷军,农民都是信不过的人!可是雷军拍着胸脯子保证,不但这人信得过,而且还能帮上大忙。 邢副局长知道,老模是雷军**里的常客,曾经创造过一个晚上输赢上百万的记录。而且这个老莫好色,只要是女的,一个媚眼就能将他拉上床。 雷军敢这么保证,一定是老莫有把柄在他的手里。邢副局长左思右想,这场投票如果不走点夜路,还真没胜算。他是抱着试试的态度约见了老莫,老莫学着雷军拍着胸口说,邢局你放心,雁南县人大代表老子全认识,哥们占一半多。每人来一票,你就过半了。 邢副局长将信将疑,但他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于是给了老莫十万块,让他去打点熟悉的人大代表。 就在他胜券在握,暗自得意之际,江华乡的武大兰蹦出来,一下将他的梦击得粉碎。梦破了还不算,危机接踵而来。 邢副局长毕竟是个老公安,他知道要想影响不被无限扩散出去,唯一的办法就是先封住老莫的嘴。 果然,老莫在一个女人的媚眼下,猴急猴急爬上了人家的床,还没入港,被人抓了个现行。 这男女的事,放在老莫这样的人身上一点也不奇怪。他一个农民,口袋里有钱了,饱暖思**是再正常不过的事。邢副局长也知道单凭这点屁事,根本没法封住老莫的嘴,于是抽血化验,说女人身上携带艾滋病毒,老莫作为重要的嫌疑对象,必须隔离检查。 陌然电话约他谈话,他心里就开始不安。按规矩,新县长要谈话,应该也是找局长。他只是县公安局副局长,谈话不该谈到他头上来。 心里有鬼,想法就多。 他将银行卡揣在口袋里,准备瞅瞅个机会送回去。这张卡几进几出了,如果不是上次雷军这小子装疯卖傻,这张卡早就该还回去了。如果真是如此,他也就没必要这样揪心了。他不由又开始恨雷军这小子来,恨不得一枪撩翻他。 陌然没给他半点机会送卡,而且他明白过来,陌然故意让他去看土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故意让他看到举报自己的材料。 他到底想干什么呢? 这个问题一直纠结着他,他搬出老莫来,就是带着明显的警告意思。谁想动他,先掂量自己份量! 整整一个下午,邢副局长没出门半步。 临近下班时分,他一个电话将雷军叫了来,关上门,一脚踹在他屁股上,恶狠狠地骂了一句:“还不快滚!” 雷军莫名其妙地看着姐夫,摸着被揣痛的屁股说:“滚哪里去?” “滚得越远越好。” “我为什么要滚?” “如果你不想坐牢,甚至被枪毙,你就滚吧。” 雷军显然吓了一跳,脸色一下白了,颤抖着声音问:“姐夫,出什么事了?” “不用问了,逃命去吧!”邢副局长心事重重地说:“去南方,城市大,大隐隐于市。” 雷军愣了好一阵,才恢复常态过来,试探地问了一句:“姐夫,你是怕姓陌的搞我么?” 邢副局长冷冷地哼了一声说:“不是谁搞不搞你,你这些年做过什么事,心里应该有数。” 雷军笑嘻嘻地说:“姐夫,难道你心里没数么?” 邢副局长想发飙,想了想忍了下来,换了一副平和的口气说:“小军,你是家里的唯一男丁,出不得事。现在情况很复杂,人人都是泥菩萨过江,懂吗?” 雷军不屑地说:“姐夫,你的胆子越来越小了。要不,我们搬出老爷子出来,看谁敢乱来。” 邢副局长叹口气说:“可能这次搬谁出来都不灵了。” 雷军为难地说:“姐夫,等几天行不?我总得把事都处理好了再走吧?” “就你那几个鸡婆?两间**?”邢副局长瞪着他怒道:“撒手!总得要有几个替死鬼!” “他真那么厉害?你这样怕他?”雷军问。 “我不是怕他。”邢副局长叹气着说:“这个人,就是因为看不到他的底,所以别人心里就没底。” “我看你平常与他称兄道弟的,关系应该很好啊!” “越是这样的人,越危险。”邢副局长不耐烦地说:“小军,不要废话了。今晚你就走,走得干干净净,不留一丝痕迹。我看他能拿你我怎么办。” 556、小试牛刀 陌然决定去找何书记汇报工作。 何书记很忙,让他在中饭时间一起去食堂边吃边谈。 陌然早早等在食堂里,看到何书记过来,赶紧递给他一个饭盘,两个人一前一后,要了几样菜,端到贵宾厅去吃。 平常没接待时,何书记与大家一样,排队打饭,就在食堂大厅里吃。 今天因为陌然要汇报,他才去了贵宾厅。 门一关上,就是一个世界。 何书记笑吟吟地问:“这么急找我,有什么事?” 陌然谦顺地笑,说:“何书记,有几个事,我想请你指示一下。” “说!”何书记扒了一口饭,看看手腕上的表说:“十分钟时间,多一分钟都不给。” 陌然赶紧点头,放下手里的筷子,开始严肃地汇报。 他说了两件事,一件事是他想改组县局个别单位负责人。本来各局负责人任命,政府这边提名,人大走个程序就行。但陌然没这么做,他请示何书记,就是将何书记放在雁南县当家人的位置上。 何书记听完,笑眯眯地说了一句:“有想法不错,不过,是不是太快了点?” 陌然着急地说:“有些事,等不起。比如我想搞旅游开发,现在的旅游局长是个快六十岁的老娘了,我与她聊过,一问三不知,靠她,如何搞得起。” 何书记点着头说:“你的想法不错,可是钱从哪里来?当然,你现在是县长,管着钱袋子。不过,据我所知,县财政是没办法拿出这么一笔钱出来的。” “钱可以想办法!”陌然说:“关键是人,人选好了,事情就成功了一半。” 何书记没容他继续说下去,问他:“还有一件事,是什么?说出来。” 陌然沉吟了一会,低声说:“何书记,我有个事,要向组织交代。” “你行贿的事?”何书记似笑非笑地扫了他一眼,低头去喝汤。 陌然尴尬地说:“就是这个事,我请求组织处分。” 何书记抬起头,看着他说:“这件事我记得你提起过。你现在再提起来说,是不是还有话要说?” 陌然鼓足勇气道:“是,我想动动人。” “动谁?” “邢副局长。” “你要考虑清楚。有时候打虎不死,会伤自己。” “我不怕!” “想好了?” 陌然认真点头。 何书记缓缓叹口气,推开面前的饭盆,一言不发起身离去。 陌然顿时愣住了。何书记没给他任何态度,他不知道下步究竟该怎么做了。 陌然有此想法,并非邢副局长收过他的钱,他来报一箭之仇。而是他愈来愈感觉到,要想在雁南县做出一番事业,不把面前的这些障碍清除掉,他根本寸步难行。 雁南县表面上一团和气,社会和谐至极,暗地里却是暗流汹涌,似乎有一双隐形的手,随时随刻都在指挥着棋盘上的棋子。 从瑶湖集团落地那天开始,他就感觉出来了,这双隐形的手,将会遮住一片天。 异乡人在雁南小虎曾经告诉过他,他的废品生意其实也是受人控制的。他收的废品,必须卖给指定的废品点。尽管他做的是一本万利的生意,但因为没指定了,到他的手的钱,仅仅只够一顿饭钱。 那么,这利润去了哪里?谁是背后的黑手?陌然曾经让小虎暗中调查过了,最后的线索都指向了雷军。 他在心里鄙夷着雷军,这点绳头小利都不放过,这人能做多大? 后来他又得知,全雁南县的所有建筑工地,不管是花红的,还是陌丝丽的,以及大老板林冲的工地,无一例外只能从一家叫“万事发”的公司进砂石。谁敢不听,工地根本无法开工。 陌然留了个心眼,问过毛工和孟夏,得知确有其事。而且他还得知,这家叫万事发的公司,就是家皮包公司,公司甚至连个像样的办公室都没有。但背后的老板,还是一个叫雷爷的人。 连孟夏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都退避三舍,陌然感觉出来,对方确实是惹不起的人。 小虎悄悄告诉过他,雁南县不但有国税局、地税局,还有个人税局。陌然不懂人税局是个什么东西,小虎说,就是收保护费的啊!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居然还有人敢收保护费?陌然当时气的恨不得一脚踢翻老天。他也问过,这样的事,公安局为什么不管?小虎冷笑着说,都是一家人,怎么管? 他心里的怒火一直按压着不让烧起来。他清楚地知道,凭着他的能力,根本没任何办法对付这双看不见的隐形巨手。 直到他坐上县长的位子,直到举报邢副局长的材料摆在他面前,他在心里说,一定要打断这双手! 可是何书记的态度让他无法琢磨,他不得不陷入两难的境地当中去。 下午他将纪委张副书记请来,把举报材料交给他,叮嘱他道:“张副书记,有些同志是不是犯了错误,我们不能凭着举报材料就定性。你们纪委是专门负责处理这类事情的,这件事就交给你,我等你的消息。” 张副书记与陌然前后有过两次交手,过去他陌然都是他手里的一个蛋,现在变了天,陌然成了他的上级。 张副书记激动地说:“陌县长,你放心,我一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陌然摆摆手让他出去,临走前又叮嘱他一句:“不能有任何影响,老张。” 张副书记心领神会,拿着材料离开。 既然何书记不给态度,陌然便不能轻举妄动。正如他说的那样,不能光凭着举报材料就定性,必须要对材料内容的真实性核实清楚。 而能做这些事的,恰好就是纪委。 傍晚时分,接到武梅的电话,说她和盘梦情来了县里,问他有不有空,接待一下她们两个乡下妹子。 陌然爽快地答应,一下班,便往约定的宾馆去。 武梅和盘梦情住在一家新开张的宾馆里,一切都是新的,看起来赏心悦目。 看到陌然来了,两个姑娘都羞涩起来,偷偷张望着他不敢说话。 陌然微微笑道:“你们叫我来,现在又不说话。你们不说,我说。吃过了吗?” 武梅摇摇头,悄悄看他一眼,低声说:“你现在是县长了,我们怕说错话。” “县长也是人。”陌然不屑地说:“又没长三头六臂,不是怪物。” 两个姑娘扑哧一笑,气氛轻松了不少。 盘梦情看着陌然问:“首长,你说过要在我们江华乡搞旅游基地,怎么没动静了?” 陌然摆摆手道:“不要叫我首长,你们叫我陌然就是。如果觉得不顺嘴,叫我然哥也行。” “是吗?”盘梦情惊喜的看着他,转过头对武梅说:“我就说吧,然哥哥是没有官架子的人。” 武梅浅浅一笑,道:“死丫头,我还要你来说?” 两个女孩子笑作一团,花枝乱颤。 陌然逗着盘梦情问:“盘舟呢?他怎么没来?” “他来不来,管我什么事呀?”盘梦情嘴巴一撇说:“我才不管呢。” 陌然笑道:“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啊,盘舟对你多好。” 盘梦情脸色一沉,收敛着笑,呸了一口道:“他还算个男人吗?一点担当都没有。” 陌然不解地去看武梅,武梅微笑着说:“他们呀,故事多着呢。我们这次来,就是为这事来的。” “是么?”陌然惊异地问:“出了什么事了?” “小孩子的爱情!”武梅脸一红说:“比大人复杂多了。” 盘梦情嘴巴一撇道:“梅姐,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呀?你来,是因为我吗?还不是你想看然哥哥。” 武梅似乎被她说中了心事,羞得满面通红,骂了一句:“胡说。” “我胡说了吗?”盘梦情调皮地笑,扮了个鬼脸道:“是谁出主意,要我们来县里找然哥哥呀?” “是我,怎么啦?”武梅瞪了她一眼道:“小丫头片子,我帮你,你还倒咬我一口呀!” 557、两小无猜的爱情 盘梦情央求武梅陪她来县里,确有其事。 盘氏一族,只在族内通婚。不与外界搭线。当然,必须是出了五服的人。 盘龙、盘舟是叔伯兄弟的孩子,与盘梦情一家,都住在一个寨子里。三个人中,盘龙最大,也最憨厚老实。 少时,盘龙爹与盘梦情的爹是结拜好兄弟,直至两人各自结婚,老婆珠胎暗结后,指腹为婚做了约定。倘若都生了儿子,结拜为兄弟,如是一男一女,今后结为夫妻。 天遂人愿,盘龙为男,梦情为女。这段故事,早在瑶寨里人人皆知。以至于他们读书上小学,同学都称呼他们为老公老婆。 盘舟出生,恰在盘龙之后。 三个人从小玩在一堆,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三个人里,盘舟长得眉清目秀,脑瓜子又特别灵活,典型的最逗女孩子欢心的样。加上盘龙嘴拙,盘舟话多,两兄弟截然不同的性格,长成大人后,各自表现迥异。 女孩子天生羞涩,每每遇到人笑她与盘龙是一对指腹夫妻时,她都会涨红脸骂人。盘龙倒也不见外,处处以盘梦情男人的身份维护她。 人小的时候,大都玩过过家家的游戏。每次玩过家家,盘梦情都是坚决拒绝与盘龙扮演夫妻,盘梦情过家家的丈夫,无一例外每次都是盘舟。 直至长大,过家家的游戏已经不能再玩下去。三个人都有了心事,即便在一起,话也比过去少了许多。 陌然陪何书记去江华乡扶贫慰问时,要开一个当地青年的座谈会,这才把三个人又叫到一起来。 三个人中,陌然最喜欢盘舟。这小子精明,能吃苦。从他当初委托他调查摸底一件事就能看出来,这小子给他一个平台,能干出一番事出来。 春节过后,陌然去了一趟江华乡。与武大兰书记讨论了一番,把盘舟和盘梦情作为乡政府的临聘人员安排,主要协助张波涛搞好就业培训基地。盘舟没让他失望,据说已经组织了不少年轻人,等着县里开班。 也就在这个时候,盘龙突然提出来要与盘梦情结婚。 他们是小时候就定下来的婚姻,在瑶寨里已经形成了模式。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天经地义的事。何况这些多年来,盘梦情并没反对过这门婚事。但真遇到了盘龙要结婚,她才慌了手脚,约了盘舟讨要主意。 盘龙是哥,又是约定的婚事。盘舟哪里还敢有想法,支支吾吾半天只说了一句话:“结婚是好事,结了婚,你就成了我嫂子。” 盘梦情怒瞪双眼,眼泪水如山泉滚滚而下,问他:“你不想娶我?” 盘舟不敢说话。 其实,很小的时候,盘舟就在心里一直有一个念头,这辈子娶了盘梦情,做牛做马也行。当然,他也知道盘梦情的心思,这姑娘从小就喜欢与他粘在一起,当初过家家扮他老婆的情景,历历在目。 尽管他心里无比爱着她,却不敢把心思抖露出来。要知道在瑶寨里,规矩很严,做事有讲究。如果他敢横刀夺爱,这辈子休想在瑶寨抬起头来。 别人的鄙视与口水,会活活将他淹死。 “你是没胆,还是不爱我?”盘梦情大声问。山里的女孩子,爱情来得赤裸裸,没有丝毫的矫揉造作。 盘舟迟疑着不出声。他不是不爱她,也不是没胆。他曾经想过,倘若真到了那一天,他宁愿带着她远走高飞,天涯海角去流浪。可是这个想法只是一闪而过,他没法狠下心来让盘梦情跟着自己去吃苦,也不忍心看着盘龙伤心绝望。 “其实,我觉得你与我哥,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盘舟说。 盘梦情没再说话,跺跺脚走了。 她去找了武梅,便有了两个女孩子天亮就出发,到县城来找陌然的桥段。 陌然听完,顿时愣住了。 盘梦情来找自己拿主意,这是人家对自己的绝对信任。可是他能给她什么主意?是劝她答应盘龙的婚事?还是支持她坚持自己的爱情? 武梅浅浅一笑说:“陌县长,你也为难么?” 陌然讪讪地笑,搔了搔后脑勺,道:“确实不知说什么。” 盘梦情闻言,暗自神伤起来。良久抬起头说:“我不回去了,哥哥,你帮我找份工作吧,去饭店洗碗也行。” 陌然没拒绝,也不答应。问她:“盘龙不好吗?” 盘梦情不说话,一边的武梅幽幽说了一句:“女孩子的心里,爱情都是美丽灿烂的。只要认准了人,宁愿自己下地狱,也不愿独自一个人上天堂。” 陌然顿时愣住,这句话似曾相识,却想不起在哪里听过了。 “陌县长,你是不懂女孩子的心思的。”武梅补充一句说:“像梦情,心里只有一个盘舟,她怎么能违心去嫁给盘龙呢?” “哪怎么办?”陌然呆头呆脑问了一句。 “你是县长,这个问题还能难倒你?”武梅捂着嘴巴吃吃地笑,眼光瞟了他一眼道:“我倒觉得,有情人终成眷属这句话,说到底都是有道理的。只要勇敢争取,总会得到属于自己的爱情。” 聊了老半天,没聊出一个结果。陌然觉得肚子有点饿了,便带着两个女孩子出门去找地方吃饭。 雁南县这几天的餐饮发展得非常快。街上的饭店林立,随便哪一家,都是人满为患。仿佛县城里家家户户都没厨房一样,扎堆在饭店吃。 找了好几家没空位,陌然便拿出电话打给张大福酒楼的老板。 一听是陌县长要过来吃饭,张大福老板喜不自禁,当即腾出一间雅座,热情无比将三个人送进去。 刚坐稳,听到隔壁传来一阵喧哗。陌然的眉头微微皱了皱。 张大福酒楼什么都好,就是不隔音。这边即使压着声音说话,隔壁的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陌然点了几个菜,随口问了一句武梅:“喝酒吗?” 武梅看了看他,反问:“你喝不?你喝我就喝。” 无酒不成席啊!陌然想,便让老板去拿了一支洋河大曲来。酒楼不是县委食堂,喝酒没规定。要是在县委食堂吃饭,上的酒一定是何书记指定的稻谷烧。 菜还没上来,三个人坐着无聊。陌然随口问了一句:“江华乡现在愿意出来打工的人有多少?” 武梅笑了笑说:“应该不会少。听说你当了县长,我们江华乡的乡亲都说,看到了奔头。” 陌然不觉汗颜,他在江华乡并没做过什么,甚至与村民都没正式打过交道,为何会有这么好的名声? 武梅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莞尔一笑说:“谁不知道你是雁南县走出去的大学生啊,你在东莞大工厂当厂长,又为家乡招商引资事业做出了天大的贡献。别人都说,别的干部是只说不做,你是只做不说。他们心里踏实。” “谁说的?” “我爸。” “武书记啊!”陌然哈哈大笑起来,笑道:“老武书记给我的评价也太高了吧!” 武梅偷偷看了看他,满心欢喜地说:“我觉得我爸说得也没错。” 一边的盘梦情拍着手笑道:“还说我呢,有人情人眼里出西施啦。” 武梅脸一红,叱道:“小丫头片子,再胡说八道,回去就把你嫁给盘龙去。”作势欲去打她。 盘梦情吓得往陌然这边躲,嘴里嚷:“哥哥,你看她要打人,你帮帮我呀。” 两个女孩子打闹起来,雅间乱做一团。 陌然没去制止她们,任由她们笑闹。他心里开始盘算着一件事,雁南县发展的突破口应该就在江华乡。 突然门一响,三个人闻声看过去,就看到门口俏生生站着一个漂亮的女人。 盘梦情首先惊得跳起来,一阵风一样朝着她飞跑过去。 558、未雨绸缪 不出意外,门口站着的是苏眉,款款吟笑,顾盼生辉。 陌然没料到隔壁的是她,当即缓缓一笑道:“原来是你。” 苏眉接待的是广东来的两个投资人,老家都是雁南县人。在外面混得发了点财,听说老家政策好,想回来搞些投资。 陌然听闻后,赞道:“你果然没负众望。” 苏眉浅浅一笑,道:“还不是借了你的东风。人家听说雁南县的新县长过去也是个打工的,所以都来了兴趣,觉得雁南县的政策不是嘴头上好,是真的好。” 陌然摆摆手道:“别说这些虚的,有朋友来,我们举双手欢迎。一句话,有财大家一起发。” 苏眉就问:“要不要把他们叫过来,拜见拜见你?” 陌然当即拒绝道:“不用,有你就行。” 苏眉笑笑,也没多说什么。她搂着盘梦情,嗔怪道:“来了也不找我,只知道找陌县长,看来我这个做姐姐的,还是不在你的眼里。” 盘梦情委屈地说:“不是我,是武梅姐。她说找哥哥的。” 苏眉便去看武梅,两个人过去在江华乡见过,不太熟。因此各自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正说着话,门外又一响,跌跌撞撞进来一个男人,獐头鼠目,手里举着杯子,大嚷着喊:“苏局呢?人呢?” 苏眉眉头一皱,低声说:“我不陪你们了,我得去应酬了。” 刚要转身走,举酒杯的男人一头撞了进来,差点与苏眉撞个满怀。擦擦眼睛看清面前的苏眉后,舔着脸道:“苏美女,你可不能躲着我。你不在,我不投资的。” 苏眉淡淡一笑道:“我哪里敢躲财神爷?” 说着,伸手去扶他。男人故意装酒醉,整个身子往苏眉身上倒。苏眉想躲,最终还是没躲,任由他靠着自己,一步一步往隔壁走。 人一走,盘梦情开口说:“这个男的,看起来好猥琐的样子,是不是想占眉姐的便宜啊?” 武梅笑道:“你个小姑娘,什么便宜不便宜的?都是工作,没办法。” 盘梦情撇撇嘴说:“如果工作需要这样,我宁愿不要工作。” 陌然拦住她们说:“都不要说了,我们吃饭。” 菜上来,几样简单的家常小炒。 本来说要喝酒,陌然想起面对的是两个姑娘,喝酒说不过去,便不让上酒了,直接上饭。 一顿饭吃完,隔壁还在熙熙攘攘的闹。陌然也不想惊动他们,准备带着武梅两个悄然离开。 一出门,就看到苏眉被刚才猥琐的男人挤在一个角落,一张嘴几乎要凑到苏眉的脸上去了,正在唧唧歪歪地说话。 苏眉满脸羞愤的样子,却没挣扎。 陌然便过去,拍拍男人的肩,说了一句:“自重些,老兄。” 男人回过头,恶狠狠瞪了他一眼,骂道:“哪里冒出来的鬼?滚一边去。” 陌然淡淡一笑说:“公众场合,请注意修养。” “修你麻痹!”男人骂骂咧咧,伸手过来推陌然。 男人酒似乎喝多了,脚下虚空不稳。陌然只轻轻拦了他一下,男人便应声而倒,嘴里杀猪般嚎叫起来。 男人的叫声,把屋里的人都引了出来。 招商局认识陌然的人多,一眼看到是陌然,大都噤声不语。 男人搂住陌然的一条腿,大声叫唤报警。 苏眉急得一张脸变得通红,六神无主。 陌然任由他抱着腿,自己反倒蹲下身去,轻声问:“老板,你伤到哪了?” 男人气哼哼地说:“我要报警,我要住院检查。我这么尊贵的客人,不是你随便能欺侮的。你小子摊上大事了。” 陌然嘿嘿地笑,说:“天大的事,总得解决。你说,要我怎么做?” 男人一听,放开搂着他腿的手,站起身来跨开双腿说:“你从这里钻过去,我们就什么事都没有了。要不,我还是要报警,我就不相信,雁南县请了我来,就这样让人欺侮我。” 招商局的人想要说话,被陌然拿眼色制止住了、 男人看陌然不说话,得意洋洋地说:“老子来你们雁南县,县长书记都要给三分面子。你小子不识货,自认倒霉吧。” 说着,使劲叉开双腿,等着陌然从他胯下钻过去。 陌然扫视他一眼,冷冷地说:“老兄,你这样做,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过分吗?”男人回头看一边看热闹的人群,轻蔑地说:“你知道我是谁吗?告诉你,老子是你们雁南县请来的财神爷。” 陌然哦了一声道:“不知老板做哪行的?” 男人不屑地说:“你知道电镀吗?就是你们家的电视机外壳,电镀就是老子做的。” 陌然又哦了一声,赞叹道:“老板的厂子一定很大。” “不多,三五百人。” 陌然摇摇头道:“才三五百人?又是污染那么严重的企业,雁南县也会要你来投资?” “要不要,不是你说了算。”男人桀桀大笑起来,一把拖过苏眉说:“你问问美女局长,要不要?” 陌然便去看苏眉,似笑非笑地问:“要吗?” 苏眉尴尬不已,脸色一沉道:“要不要,领导一句话。” 闹了好一阵,男人不依不饶,非要陌然从他胯下钻过去才罢休。随同他来的人还真报了警,没过多久,子虚镇派出所的人就赶来了。 子虚镇派出所的干警自然认识陌然,一过来就叫了声“陌县长。” 男人一愣,酒意似乎醒了大半,讪讪地问:“你是陌县长?” 陌然淡淡一笑道:“是我。” 男人便立马换了一副嘴脸,满脸堆笑地说:“是陌县长啊,我有眼不识泰山,得罪得罪。” 陌然摆摆手道:“没事,你开心就好。” 派出所的却不肯了,非要拉男人去所里做笔录。男人一脸尴尬地看着陌然,讪讪地说:“陌县长都说没事了,还要去派出所干嘛?” 干警说:“对不起,例行公事。既然报警了,我们得销案。人不去,销案不了。” 陌然说:“要是没其他的事,算了。这位是来我们县里投资的客人,有朋自远方来,理当好酒好菜招待。这点小事,就不要计较了。” 男人闻言,顿时喜笑颜开,得意洋洋地对干警说:“没听到吗?我是你们县长的客人。” 闹了一顿,干警带人离开。 男人忙着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名片,双手递给陌然,嘴里连声道:“请多指教,多指教。” 陌然扫了一眼名片,烫金的,中英文对照版。赫然写着“广东标准电镀有限公司”。男人叫蒋敬,头衔是董事长。他特地留意了一下名片上的地址,发现是深圳龙岗。 他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咧开,笑了笑,没作声,把名片收进口袋,伸手握了握蒋敬的手,转头出门。 看到名片上的地址,陌然心里就有数了。深圳这些年比东莞查得更厉害,像电镀这类严重污染的企业,早就规定了时间扫地出门。蒋敬以为雁南县的人还是井底之蛙,招摇过市而来。 苏眉追了出来,在门口喊住陌然,低声问:“要不要引进他们来?” 陌然看她一眼道:“别人都不要的,我们就要捡吗?当然,引进新企业,对工业园区是个促进,但几年后,估计老百姓就会骂我们的娘。你是招商局局长,你看着办。” 苏眉去招商局时,并没明确她的职位。何书记把张波涛赶去江华乡后,招商局局长的位子就一直空缺,为了不让招商工作断片,临时将苏眉安排过去负责。现在被陌然亲口叫出来“局长”,苏眉在短暂的愣怔之后,脸上迅速盈满了惊喜之色。 陌然送武梅和盘梦情回宾馆,走到半路,盘梦情说要去苏眉家里住。陌然也不好拦阻,叮嘱她注意安全,自己送武梅一个人回宾馆去。 559、暗自动心的女孩 武梅借着陪盘梦情来县城的理由,目的就是想问清楚,陌然对江华乡到底有什么打算。 武梅年前还在珠海一家公司打工,做人事前台。过年时回家,听武大兰书记提起陌然,说他是雁南县冒出来的一个政治新星。有能力,有魄力,关键是年轻,人还长得帅。 武梅第一次听父亲如此描绘一个人,顿时感到无比好奇。在武梅的印象里,父亲这一辈子从来不夸赞任何一个人。他就像放大镜一般,对任何人和事,都会找出一丝瑕疵来。 父亲如此夸奖一个人,而且还破天荒地用了一个“帅”字,让武梅忍不住想笑。古板的武大兰书记眼里,从来没有关于相貌的评价,在他看来,天下男女,都是有血有肉的,美丽与丑陋,只是个人的眼光罢了。 武梅从听到陌然的名字后,就一直在心里暗暗想象,这个叫陌然的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直到大年初三,陌然忽悠了老费开车去了江华乡,一见之下,她的一颗少女芳心不禁砰然而动。 父亲说的没错,这人果然帅。 武梅在第一眼看到陌然时,悄悄在心里想,帅的男人千千万万,是不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就很难说了。 能体现一个人的修养和素质,在于举止言谈。一番观察之后,武梅在心里给陌然一个评价,此人果然名不虚传,有修养,有素质。 但凡在沿海城市生活过的男女,最在乎的就是修养和素质。 陌然的举止,让武梅钦佩不已。以至于晚上安排住宿,她主动提出来把自己的房间让给陌然住。 陌然关于江华乡的未来设想,让武梅最终放弃了去珠海打工的念头。她想,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虽说她是个女流之辈,改造世界这样的宏伟目标不在她的考虑之列,但对于心仪的男人事业,她宁愿放弃所有,也不愿失去为他做点点小事的机会。 武大兰书记儿女两人,儿子靠读书走出去,女儿因为没考上大学,不得不去外地打工。这在雁南县科局级干部当中非常少见。一般像他这样的干部,再无能,也能将子女安排好工作。 武梅曾经为这事与父亲吵过,但父亲铁青着脸说:“别人怎么做我管不着,但我武大兰绝对不会利用手里的权力为自家孩子谋私利。你们有本事,自己去外面闯荡,靠老子,没门。” 武梅在伤心绝望之后才远走珠海,吃了不少的苦,最后在一家软件公司谋了一个前台文员的事。因为怨恨父亲,连续几年都没回江华乡了。这次回来,还是武大兰书记亲自打过去电话,告诉她家乡马上就要发生巨变了。 回到宾馆门口,陌然不想上去了。 他现在是公众人物,他不认识别人,别人未必不认识他。 送一个漂亮的女孩子回宾馆本来就让人产生联想,如果送到房里去,不知会有多少风言风语。 陌然站住脚说:“武梅,你自己上去,我还有事,得先走。” 武梅眼里冒出恋恋不舍地神色,低声道:“我知道你忙,就不能陪我多坐一会吗?” 陌然摇了摇头说:“以后有机会。” 武梅轻轻叹了口气,道:“盘梦情的事,你作为哥哥,还是替她想想。这小丫头给我说了实话,打死也不愿嫁给盘龙。” “我能说什么?”陌然大惑不解地问:“我总不能强逼着盘龙不娶她吧?” “你是县长,这点小事对你来说,不算事。”武梅莞尔一笑说:“这年头,谁还指腹为婚啊?” “如果我办不到,会怎么样?”陌然试探地问。 “其实问题就在盘舟身上,只要他勇敢一点点,什么事都好解决了。” 陌然哭笑不得,她们把这些家长里短的事拿来找自己,是因为他这个县长还能管着别人的爱恨情仇吗? 告辞武梅出来,陌然茫然的不知要去哪里。 回头看武梅房间的窗户,发现灯已经亮了。窗帘似乎掀开了一角,隐约能看到窗帘后站着一个人,正在注视着自己。 陌然心里一动,摇摇头叹息着快步离开。 走了没几步,手机响了起来。 掏出来一个,号码很陌生。 他本想摁掉,想想还是接听了。 话筒里半天没说话,只听到轻轻的呼吸声。 他便问了一句:“哪个?” 扑哧一声笑传过来,陌然蓦地心动一下。这笑声他有些熟悉,曾经让他痴迷过。 “顾亦珊吗?”他问,将手机紧贴在耳朵边,颤抖着声音说:“你在哪?” 上次去瑶湖集团,听秦园说,顾亦珊要来雁南县。他回来后,一直没听到过顾亦珊来了的消息。 “是我!”顾亦珊问:“你在哪?” 陌然看看身边,压低声音说:“我在大街上。” “散步?还是微服私访?” “都不是。” 顾亦珊哦了一声,过一会说:“我在雁南县。” 陌然赶紧问:“具体地址呢?” “干嘛?”顾亦珊逗着他说:“你想来看我?” 陌然笑道:“老朋友来了,我当然要登门拜访。” “可我现在不想见你。” “为什么?” “不为什么,就是不想。”顾亦珊没等他说话,果断挂了电话。 陌然顿时愣住了,这小妮子,究竟是玩什么花样?打电话给自己,告诉自己她在雁南县,却拒绝他去见她。玩神秘吗? 秦园没说顾亦珊来雁南县干什么,但从她的口气中可以感觉得到,顾亦珊此次前来,一定身负重任。 不可否认,顾亦珊留给他的记忆太深了。她就像一条美人鱼,让人只能想象,而不能触摸。 想起在美丽岛溺水情节,陌然的心不由自主地猛烈跳动起来。 那时候的顾亦珊还是以轻尘大师的身份出现在生活里,作为风水大师的唯一嫡传弟子,顾亦珊的风水水平,在香港几乎无人能出其右。 当初陌然第一次听说她是风水师时,他在惊诧之余,未免暗自轻视。在他的印象里,看风水的都是男人。而且风水学说,说好听一些,是科学推理。说不好听,就是封建迷信,装神弄鬼。 他不明白如顾亦珊这样的美丽女子为何要去学风水,这般江湖混饭吃的勾当,会玷污她如仙般的容貌。 后来他得知,顾家风水,是秦老狐指定的。 而且自从顾家做了瑶湖集团的首席风水师后,瑶湖集团的所有的项目还真没出现任何意外。 平安就是财,就是福! 顾家父亲退休后,接力捧传到了顾亦珊的手里。顾亦珊少时就跟着父亲堪舆风水,耳熏目染之余,潜行研究不少年,其堪舆水平与其父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几番接触之后,顾亦珊的超凡脱俗曾经让陌然心生敬意。一个山笋雨露的癖好,就显示出她的与众不同。 直到美丽岛事件出现,顾亦珊温软的唇,让差点丢了小命的陌然魂飞魄散。 从那时候开始,他在心里就认准了一件事。首先顾亦珊是人,而且还是个女人。其次他感觉到,这个女人只是披着一件看似坚硬的外壳,其实在她的外壳之下,依然跳动着一颗火热的青春之心。 美丽岛的唇齿相交,让他一辈子都无法忘却。 既然她来了,雁南县就巴掌大的地方,她不说,自己还找不到么? 陌然暗暗地想,猛地想起顾亦珊的习惯,掏出电话给小付打,让他立即去神女峰,去装些神女泉来,顾亦珊风尘仆仆,有洁癖的她,必须得冲凉。 小付接到他电话,二话没说就要动身。 陌然提醒他道:“轻尘大师住哪我还不清楚,你自己搞定就行。” 挂了电话,他得意洋洋的想,你顾亦珊来到了老子的一亩三分地,还能隐身不成? 560、视察 顾亦珊还真隐身了,小付翻遍了雁南县大大小小的宾馆,丝毫也没觅到她半丝踪迹。 电话打到陌然手机上来,他正坐在办公室里,看着眼前的一份视察报告出神。 办公室主任按照他的要求,准备了一份县长视察日程表。 陌然决定,趁着人大会还未开始之前,他要将雁南县的二十四个乡镇逐一走遍。 小付心急火燎,等着陌然说话。 陌然淡淡地说了一句:“没事了,你回去休息。” 顾亦珊隐身不见,愈发让陌然心里不安起来。她既然不想见自己,为何又要给自己电话?他百思不得其解,想不透顾亦珊究竟在玩什么花样。 不见就不见!陌然哼了一声,拿起电话给政府办主任打,告诉他明早一早,第一个视察的地点就选在工业园区。 县长要来视察,消息当晚就传到了严妍耳朵里。 严妍让办公室逐一通知了毛工和马小友,特别强调了一句:“一定要重视!” 早上,陌然轻车简从,带着政府办主任径直去了园区。 老远,就看到园区上空飘着巨大的红色气球。气球下方,悬挂着巨幅标语,“热烈欢迎县领导莅临视察指导”。 车到园区门口,毛工和马小友早就带了工人排成两列,看到他下车来,一齐鼓掌欢迎。 严妍带着管委会的一帮人等在车边,陌然一下车,严妍就迎了上来,浅笑着说:“欢迎领导视察。” 双手一握,但觉满手滑腻,柔若无骨。 陌然正想放开,猛然感觉手心一痒,才知道严妍悄然在他手心里挠了几下。眼波流转地说:“陌县长,管委会全体同志请你指示。” 陌然摆摆手道:“不用这么客气,随便些好。我是来看看大家的,给大家鼓劲的。不是来出风头的。” 当即让人去扯了气球,放下标语。 一路过去,陌然对走在身边的严妍低声说:“你搞这么大阵仗,想吓我呀?” 严妍抿嘴一笑,也压低声说:“你是县长,不搞隆重点,怎么能配得上你的身份?” 陌然无语。 园区的基建工程基本已具雏形,太阳电机厂这边的厂房已经建好了,正在进行装修阶段。等验收过了后,就该安装流水线了。 陌然不禁暗自感概,眼前的这一切太熟悉了。一切都像做梦一样的不真实。昨天他还是东莞一家工厂的厂长,转眼间就回到乌有村做了村长,屁股还没坐热,摇身一变成了雁南县的管委会副主任。 脚下的这片土地,几个月前还是杂早丛生,如今已经变得一片生机盎然。 远处的老费刺绣厂,设计得独具匠心,整个厂房就像一枚精巧的刺绣针一样,美轮美奂。 一个月前,他被何书记一句话赶下管委会副主任的位子,闲散得像街头飘落的树叶。没料到一夜之间,他居然成了雁南县的代理县长。 这一切来得太快,眼花缭乱得他几乎迷失了自己。 座谈会设在盐湖集团的工地,工业板房被布置之后,居然有模有样。 门口站着苟日新,穿着崭新的保安制服。看到陌然过来,双腿一并,行了个不伦不类的礼。 陌然过去,伸手去握苟日新的手,嘴里说:“老苟,辛苦!” 苟日新大声喊:“为人民服务。” 所有的人都笑起来,气氛热烈而欢快。 座谈会开到一半,老费和孟夏风风火火闯了进来,一进门就大嚷:“我要投诉!” 陌然视察园区,目的就是想看看有不有需要解决的问题。比如上次用水的问题,被环保局和水利局弄得焦头烂额,如果不是他耍了个手腕,用水问题至今可能还悬着。 老费完全没有了老板样子,一身衣服沾满了泥浆。他的脸本来就瘦,可能几天没刮胡子了,毛丛丛的把一张脸被胡子遮去了一半。整个人显得滑稽可笑。 陌然不禁在心里感叹,过去的老费做甩手生意,这边收货,那边卖货,全然不用亲手。只需要收钱点钞票,活得逍遥自在。因此他过去的形象,精致而不浮夸。而现在,如果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他是个老外,完全就是雁南本土的一个农民。 陌然招招手,示意老费去他身边坐了,转过头问他:“老费,你要投诉谁?” 老费大嘴一咧,笑了起来,扭捏地去看孟夏,半天不吱声。 陌然笑道:“老费,你学会了投诉,这很好。你不说出来投诉谁,我不知怎么处理。” 老费嘴巴一歪道:“老陌,我说不好,让孟夏说。” 孟夏却不肯说,推脱着说:“哪里有什么投诉的事,没有,我们自己完全能够解决。不麻烦领导。” 陌然道:“这是我们份内的事,谈不上麻烦。为你们服务,是县委县政府的政策。有苦难要提出来,有问题要摊开在桌子面上讲。谁阻碍县里的发展,谁就是全县人民的罪人。” 孟夏微微一笑道:“你现在说话一套一套的,我听不懂。如果你真想解决问题,你自己去问问电业局吧。” 陌然没再追问下去,既然孟夏已经说了出来,具体什么事,他只需要侧面打听一下就能知道得一清二楚。 瑶湖集团这边是毛工代表发言,详细汇报了工程进展,如果不出意外,三个月后,流水线就将安装调试。目前的困难就是工人问题,在东莞的员工不愿意随迁来雁南县,只能就地解散,赔上一笔遣散费。这边流水线一旦运行,需要不少工人。集团公司正在为用工的问题想办法。 陌然安慰毛工道:“工人的事,你们不用太担心,县里也会给你们想办法。我可以保证,等到生产线正式运行后,不会缺一个工人。” 毛工赞道:“陌县长,我就知道你有办法。” 马小友代表老费的刺绣厂工地发言,刺绣厂不比电机厂,不需要复杂的流水线。因此工厂建起来后,也是无噪音无灰尘的环保车间。而且刺绣厂要打造无菌无尘车间,因此施工的工艺要高一些。目前别的困难到没有,就是接待的问题,一天到晚要来几波人,吃了喝了还要拿。很烦! 陌然听在心里,没发表意见。座谈会开了一个多小时后结束。 毛工和马小友他们一起陪着陌然去工地检查,苟日新在前头开路,一路吆喝着,挥舞着手里的橡皮警棍。 老费和孟夏跟在后边,陌然想请老费一道走,被他拒绝。 陌然也不强求,低声问毛工:“集团是不是派人来了?” 毛工一愣,讪讪笑道:“这段时间几乎天天都有人来,也有人走。” 陌然说:“重要的人物呢?” 毛工一脸茫然,想了好一阵才说:“你说的重要人物,是不是老板级的?” 陌然笑道:“算是。” 毛工便说:“我听说集团正在改革,有股东退股了。” “退股?”陌然暗暗吃了一惊。他最担心的就是股东退股。瑶湖集团表面看起来很巨大,实质都是各位股东凑起来的事业。任何一个股东退股,对集团都是一次釜底抽薪的打击。太阳电机厂搬迁来雁南县,已经动用了集团的保命资金。如果再有股东退股,集团很难支撑下去。 最坏的结果是起连锁反应,一个股东退股,可能会引起其他股东跟着退。这样一来,即便秦园有天大的本事,也会无力回天。 陌然清楚,退股是曾老要挟秦园的法宝。也就是说,只要摆平曾老,一切都将风平浪静。 “有退了的吗?”陌然问,心里开始不踏实起来。 “据说有!”毛工紧锁着眉头说:“不过,有人退,自然就有人进。而且据说进来的新股东资金更雄厚。” 陌然本来忐忑的一颗心,顿时平静了许多。 如果毛工说的没错,秦园用的这一招,恰恰就是他在东莞给她出的主意。只是他担心,没那么容易引进新股东进来。但毛工的这句话,无意透露了一个消息,秦园不但引进了新资金,而且新股东来头不少。 那么,谁是新股东?新股东对雁南县的项目会有什么看法呢? 陌然放下去的一颗心又开始悬起来。 561、夜约神女峰 顾亦珊突然又来电话,让陌然夜里上神女峰。 陌然也不多问,当即答应。 他心里清楚,顾亦珊约他上神女峰,一定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他。 果然,在神女峰的禅房里,顾亦珊笑吟吟地说:“陌然,我有个重要的消息要发布,你想不想听?” 神女峰上的神女庙里,老方丈已涅槃成佛,剩下的一群大大小小的秃驴,怎么会与她相熟? 陌然记得第一次带顾亦珊来时,秃驴们的眼里似乎都冒出火来。顾亦珊的美艳,凡间少有。她身上隐隐飘逸着的仙风道骨,与同样号称修行的秃驴简直不在一个层次。那时候陌然在心里敬重着她,毕竟,一个女风水师,世间少有。 “你说我就听。”陌然说:“你不愿说,我也不想听。” “废话。”顾亦珊嗔怪地白了他一眼。 禅房温暖,茶香满屋。眼前的女人又超凡脱俗,一笑一颦之间,恍如天堂梦境。 陌然心里顿生无限感概,人生有此一知己,何须再羡为神仙。 神女峰上的禅院,过去为何书记倡议修建。建好后,何书记隔三差五来。其他人很少有机会入禅院少坐。庙里的和尚说,此乃何书记个人禁地,外人莫入。 顾亦珊却能安坐禅院,且焚香奉茶,侧耳之下,晨钟暮鼓,恍有隔世之感。 “知道我为什么现在才找你来吗?”顾亦珊问。 陌然摇了摇头,顾亦珊一贯神秘,他只知道她是一风水师,一美人而已。至于她究竟是什么人,有什么目的,从未想过。 “我先告诉你,现在我是瑶湖集团的股东,你该叫我一声老板了。”顾亦珊抿嘴笑起来,端详了自己一番问:“我像不像老板?” 陌然心里开始茫然起来,秦园新引进的股东,难道就是顾亦珊? 顾亦珊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淡淡地说:“你不用多想,我现在真是瑶湖集团的股东,瑶湖集团驻雁南县总裁,明白了吗?” 陌然讪讪一笑道:“知道了。” “知道就叫老板啊!”顾亦珊捂着嘴巴笑,道:“你是瑶湖集团副总裁,我是总裁,所以我是你老板,是不是?” “是!”陌然老实回答道:“但你不是我老板,因为我的副总裁位子,我从来没接受过。” “是吗?”顾亦珊吃惊地瞪大眼:“为什么?” “因为法律与政策不允许。” 顾亦珊哦了一声,似乎有些失落,低声问:“这么说来,我来雁南县就是个光杆司令了?” “不!”陌然严肃地说:“我虽说不是瑶湖集团的人,但我会为瑶湖集团的发展尽一切努力。再说,集团来了雁南县,就是我们雁南县的一份子,我们县里一定会将它养大,养好。” “我相信。”顾亦珊突然换了一副忧伤的表情,道:“陌然,你知道吗?秦园这次股权置换,差点被人逼死了。” 陌然心里暗自吃惊,声音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问:“出了什么事?” “都是曾老的原因。”顾亦珊淡淡地说:“你也知道,在国内要想做一个大企业,很多方面的关系错综复杂。简单点说,国内的企业里,持股多的人,往往是站在背后的人。所有站前台的人,都是别人的影子。” 陌然一下没听明白,小心地问:“你的意思,瑶湖集团还不是秦总的?” “算是,但不全是。” “当然,股东还有份。” “股东是公开的,隐形的谁能看得到。”顾亦珊缓缓叹口气说:“也怪秦园的心大,本来就这样的社会状况,一个人的力量,哪里能斗得过。” 陌然愈听愈感觉她话里的含义复杂,他狐疑地问:“你的意思,瑶湖集团背后的老板是曾老?” “你说呢?”顾亦珊浅浅一笑,将问题踢了回来。 “我不知道。”陌然诚恳地说。 “你不知道,我就知道了?”顾亦珊又捂着嘴笑,柔声说:“陌然,有些事,你不知道比知道好。因为你是官场中人,这世界上的官场都一样,丝丝缕缕总有牵连。我就听说,你们雁南市的市委书记徐达夫,过去就是曾老的秘书。” 这种传说陌然也听说过,只是没去求证。现在被顾亦珊一提起,他猛地联想到自己的代理县长的事,难道自己也与此事有关? 他代理县长的帽子来得太突然,以至于他根本没心思去想是怎么来的。颜小米在他被宣布作为代理县长的当天来过雁南县,那时候他以为这里面有颜小米的事,现在看来,远非那么简单。 “我来告诉你吧,你的县长提名,就是徐达夫书记提名的。”顾亦珊看了他一眼,神情变得暧昧起来,轻声道:“意外吗?” “不意外。” 顾亦珊吃惊地看着他,满脸不相信的神色。 “真的不意外。”陌然淡然地说:“因为在雁南县,我是唯一的一个能改变雁南县面貌的人。” “真自负。”顾亦珊叹口气说:“不过,我喜欢。” 她这三个字一出口,气氛顿时就变得暧昧了许多。 他们曾经有过肌肤之亲,她温软带着甜香的唇,至今还让他念念不忘。一次人工呼吸,已经将两个陌生男女紧密联系在了一起。 她温柔地看着他,欲言又止。 两个人安静地对坐,各自想着心事。 好一会后,顾亦珊轻声说:“陌然,我这次入股瑶湖集团,都是因为你。” “因为我?”陌然吃惊地看着她问:“此话怎讲?” 顾亦珊淡淡一笑道:“我不出手,秦园将无路可退。你是知道的,她今天遇到的困境,都是因为你。” 陌然没作声,顾亦珊没说错。如果秦园不把瑶湖集团的太阳电机厂迁来雁南县,如果她不想进一步把集团也迁来,就不会出现今天如此被动的局面。而她所做的一切,不都是因为他回雁南县来了的缘故吗? 他的心里涌起来一丝愧疚,自己欠秦园的太多了! “当然,秦园有自己的打算,不完全是因为你。”顾亦珊善解人意地说:“陌然,你不要有太多的心里压力。总之一句话,你的背后,站着两个坚强的女人。” “其中一个是你?”陌然迟疑地问。 “当然!”顾亦珊微笑道:“我不能让她一个人面对困境,我必须帮她。” “秦园能有你这样的闺蜜,是她一辈子的福气。”陌然由衷地说:“顾亦珊,我还有点想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帮她?” 顾亦珊一愣,好半天才幽幽答道:“帮她就是帮你啊!” 陌然心里一动,将眼去看她,发现她脸上已经飞上一片红霞,娇美异常。 “我还要告诉你一个事实,瑶湖集团的老股东离开了一半,目前集团资金非常紧张。也就是说,运转会出现困难。因此,我这次来,还有个事想跟你说说,能不能考虑一下,帮助瑶湖集团度过难关。” “要我怎么帮?”陌然认真地说:“只要我能帮,丢了命也要帮。” “其实也没那么严重。”顾亦珊犹豫了好一阵才说:“瑶湖集团不是有十五亿的资金在你们这里吗?如果可以,集团想抽调一部分回去救急。” “救急?要多少?” 顾亦珊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 “一个亿?” 她摇了摇头,浅浅叹了口气。 “十个亿?”话说出来,陌然自己也倒抽了一口凉气。 “曾老他们的股份,核算出来是十三个亿,这笔钱,必须要退给他们。” “如果不退呢?” “不退?”顾亦珊冷冷地笑起来,看了陌然一眼道:“我想,还没有一个人能扛得住曾老的压力。” 陌然哦了一声。 “还有,目前集团运转,需要流动资金。”顾亦珊莞尔一笑说:“陌然,你是大企业出来的,你知道一旦运转不正常了,会是什么样的结果。” “我当然懂。”陌然说,心里却在盘算,要想让瑶湖集团的资金退回去,不是开玩笑的事。先别说资金巨额,单是走流程,没个一年半载,根本办不好。何况钱已经到了雁南县的财政专户上了,再让他们退回去,简直比割肉还痛。不说何书记会反对,就是他陌然,说实话,未必能心甘情愿。 资金撤走,太阳电机厂还能不能如期完工,只有天晓得。太阳电机厂出现问题,雁南县工业园区又会成为一个笑话。陌然所有的计划和雄心壮志将会走入滑铁卢。 “你要不救她,她将陷入绝境。”顾亦珊淡淡地说:“陌然,我今天跟你说的话,只限于我们两个人知道,请你不要对任何讲起。” 陌然点了点头,心情变得无比沉重起来。 562、考察团 秦园确实陷入了困境。 陌生在电话里告诉二哥,集团目前已经停止了很多业务。秦园办公室里,每天都有股东在逼她。 陌然心急如焚,却想不出好办法来帮她。顾亦珊的提议,早就被他在心里否决了。雁南县不可能将资金毫无理由退回去。而且这年头,锦上添花的人大有人在,雪中送炭的简直成了异类。 他甚至没与何书记提过瑶湖集团的困境,更不会提起返还资金的事。 可是他不帮她,谁还会帮她? 秦老狐一直不露面,任由女儿被人欺侮。陌然试探过顾亦珊,想问清楚秦老狐的意见,顾亦珊告诉他,秦老狐身患重疾,已经无力回天,只能躺在美丽岛的床上,听海浪拍击海岸的声音了。 但不论发生什么事,秦园始终没给他来过一次电话。 陌然想打过去电话安慰她,想想却不知要说什么。他暗想,一个女孩子,肩上承受这么重的担子,就算是一个男人,未必能够承受得起。他不得不暗自佩服她的勇气与能量,看不出她娇弱的外表下,隐藏着一颗坚强的心。 正如顾亦珊所说的,她现在需要支持。无论是精神上的,还是物质上的,任何一点点的支持,都将改变事情的最后结局。 陌然在设想了无数个结局后,决定冒着被骂的风险去找何书记。 何书记在忙着全县的人事布局。目前尘埃落定,作为一届县委书记,通常任用期为五年。五年里,能不能走得更远,取决于身边的队伍。 任何一个地方的一把手上台,第一件事就是调整身边的干部队伍结构。 雁南县既是老县,又是新县。所谓老县,皆因从民国到现在,雁南县的建制一直存在。如果再往上溯,甚至可查到前清。 再说新县,却是何书记一手促成。雁南县有县无治,早就成了历代主政官员心头一件大事。如果不是来了何田宇,雁南县至今可能还盘踞在雁南市里,忍受着雁南市各级官员的白眼与不屑。 雁南县虽然没县治,却能出官。每届主政官员,任满一届后,往往都会上调到市里任秘书长一类的官员。唯有杨天书记例外,只获得了一个人大副主任的职位。 杨天书记在雁南县,算是雁南县做得最长历史的主官了。 他连任了两届书记,加上他在雁南县做过两届县长,两届副县长,加起来一共在雁南县呆了三十多年。 三十多年的时间,一块铁都会被焐热了。 事实也是如此,雁南县的每一寸土地,都留下过老杨书记的足迹。每一个山村,都能看到他的身影。三十多年的执政,雁南县一如往昔,这也成了老杨书记心头的最痛。 何田宇同志作为省厅干部,空降来了雁南县后,带来了一股改革的新风。最主要的政绩就是在他一手操作下,结束了雁南县几十年有县无治的格局。 人与人之间,往往不能比较。一比较,什么弱点都会暴露出来。何田宇县长来到雁南县后,一门心思要迁县城,全然不顾身边的反对力量。在以后的日子里,他心里究竟窝了多少火,只有他自己清楚。 直到杨书记调走,他接手县委书记权力。 权力在手,不用无益。 因此,从接手的第一天起,全县干部的调整配置就成了他的主要工作方向。 陌然的出现,让何书记在雁南县沉闷的官场氛围里,似乎感觉到了一丝清风拂面。他力排众议,据理力争,才有了陌然从村长摇身一变成为炙手可热的管委会副主任。也正因为陌然没负他的期望,才让他有了勇往直前的勇气。 当然,何书记的人生目标不会局限在雁南县。这地方终究是太小了,他是一条大鱼,甚至是一条龙,他需要更广阔的天地遨游。 但是,这一切都取决于政绩。 陌然去找他汇报的时候,何书记正在为安排谁来负责招商局和旅游局的事伤脑筋。 书记县长谈话,闲人远离。 屋里两个人,何书记看着陌然愁眉不展的样子,随口问了一句:“锁着个眉,老子欠你钱了?” 陌然嘿嘿一笑,道:“书记,你倒没欠我的钱,只是我现在过的日子,比欠钱难受多了。” 何书记哦了一声,抬起头看着他问:“什么事难住你了?” 陌然正想开口,何书记却摆摆手拦住了,叫他过去,指着面前的一张表问:“你说说,谁来负责招商局合适?” 陌然道:“书记你安排就行,你心里有本帐,我哪能知道。” 何书记瞪他一眼道:“陌然,你要记得你是个代理县长。这些破事,本该你来考虑的。” 陌然认真地说:“书记,您说得对,我就因为还是个代理的,哪里有资格说话。” 何书记咦了一声,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说:“小子,想法还挺多的啊?快说,谁来负责比较好。” “苏眉!”陌然不假思索地报出一个名字。 “小苏?”何书记凝神静思,片刻后道:“行不行?” “必须行!”陌然笑嘻嘻地说:“现在工业园区的两家企业,当初招商的时候,她是出了不少主意,做过不少贡献的。而且她是从招商局成立开始就在的老人了,熟知所有的招商程序,也有不少的好点子。我认为,招商局在她手里,一定会开创出一个全新的局面。” 何书记微微颔首道:“小苏这个人,确实不错。不过,还是需要考察一下。” 陌然心里急,当初何书记让他从管委会副主任位子上下来,移交就是打给苏眉的。那时候他还没想清楚,全县那么多干部,怎么副主任的位子就落到了苏眉的手里去了? 苏眉在管委会的日子并不长,接他手后,没过几天就去了招商局帮忙。据说招商局的张波涛被安排去了江华乡筹备就业培训基地后,招商局出现了群龙无首的状态,临危之际,何书记让苏眉先去了招商局。 既然他有心安排她去,为何在这个时候又提出来要考察考察呢? 领导干部的心思,就如女人一样,永远都是海底针,摸不着。 “旅游局呢?”何书记又问他。 “我想给给你推荐一个人。”陌然认真地说:“书记,我们县现在要两条腿走路,一条走工业发展,一条走旅游经济。两条路走好了,今后的雁南县,将成为雁南市,甚至芙蓉省的明星县。” 陌然说了几句,停下来不说了。 何书记看他不说了,盯着他道:“你继续。” 陌然想了想说:“书记,我没话了。” “没了?” “没了。” “你不是要推荐一个人吗?说来听听。” “她还不够资格。没资历。”陌然嘿嘿笑着道:“我就是想,如果让她来负责旅游经济这块,应该不会差到哪里去。” “没资格?没资历?”何书记皱着眉头问他:“陌然,你说说,你有多少资历?你能做雁南县的县长,别人还不能做局长了?” “不合组织规矩啊!”陌然严肃地说:“书记,您是知道的,我们现在做什么事,都要论资排辈。” “老子不能打破?” “您当然能。” “这不就结了?”何书记哈哈大笑起来,盯着陌然说:“你记住,只要有利于雁南县发展的人才,不管他过去是什么样的人,我们都应该大胆启用。毕竟,衡量一个人的能力,是看他能给社会带来什么。” “这个人叫武梅,江华乡党委书记武大兰的女儿,以前一直在珠海打工,曾经在旅游公司做过,有不少经验。” 何书记哦了一声,沉吟一会说:“能做事的,一定要给舞台给别人。至于身份,他可以不站前台,只需要常务就好了嘛。” 陌然不禁哑然失笑。他从进入仕途以来,逐渐摸清了一个道理。但凡头上戴着“常务”帽子的人,都是手握实际权力干事的人,对于升迁,几乎挨不上边。 常务就是做事的命,比如常务副县长,就是干具体活的人。 “你来找我,没其他事?”何书记问。 “有!”陌然沉吟一会道:“我想组织一个考察团,专门考察瑶湖集团。” 何书记愣住了,半天没作声。 563、危机 瑶湖集团面临的危机,成了陌然内心最焦灼的源头。 何书记详细听完陌然的汇报后,沉吟良久问道:“你想怎么样做?” 陌然毫不掩饰自己的主张,他首先表态,瑶湖集团的投资款不能动。但要解决危机,雁南县该替它站台了。 “怎么站?”何书记满脸疑惑地问。 “办法总会有的。”陌然说:“现在的投资人,主要目光都盯着利益回报上。只要有利益回报,世界上没有不喜欢赚钱的。而且一家企业只要带上官方的帽子,对投资人来说,是最难抵受的诱惑。” 何书记似乎明白了陌然的意思,试探地问:“你的意思,雁南县直接介入?” 陌然认真地点头。 “好!”何书记轻轻一掌拍在办公桌上,嘱咐道:“但前提条件是,瑶湖集团一定要有这个想法。我们要介入,而不能强行介入。毕竟,民营企业,有很多不屑于对外道也的苦衷。” 陌然颔首道:“书记您的教诲我铭记在心,我将遵从你的嘱咐,尽一切力量将瑶湖集团化险为夷。” “没错!瑶湖集团不能倒!” 两个人相视一笑。 雁南县考察团阵容强大,几乎涉及所有部门。按陌然的说法,是倾巢出动,浩浩荡荡赶赴东莞,大张旗鼓对瑶湖集团实施投资性考察。 临走前,陌然动了一下心眼,特地去找了一次董曼,请她出面帮忙,在雁南县考察团未出行之前,先在东莞的舆论新闻界造势。 董曼不负他忘,考察团还没到东莞。东莞的报纸电视电台,已经铺天盖地地充满了雁南县要合资瑶湖集团的消息。 考察团一到,记者就将陌然他们团团围住,七嘴八舌追问合资内幕。 第二天,报纸上出来一篇长篇雄文,非常详尽了描写了瑶湖集团的前世今生。事件惊动了东莞政府,市政府派了人过来接洽,约定当晚在瑶湖集团顶层的会议室见面详谈。 忙完这一切,陌然才轻车简从,一个人去见秦园。 秦园正被这几天的新闻弄得分不清方向,报纸和电视的新闻,让她惊诧不已。什么时候雁南县要合资瑶湖集团?这样的消息一传播出去,顿时引起轩然大波。 见到陌然的第一句话她就问:“这是你搞的把戏?” 陌然笑而不答。 秦园沉着脸说:“我不会与你们合资的。” “我知道你不愿意。但现在你必须做出来一个样子,让别人都感觉到,瑶湖集团将要与雁南县合资。” “不行。”秦园断然拒绝,轻声说:“我不能让别人误会。” 陌然苦笑着叹气。 “如果我答应合资,别人会认为我瑶湖集团走不下去了。”秦园怅然地说:“情况确实如此,我现在遇到了很大的困难。直接点说,这道坎要是过不去,集团将面临着倒闭清算的结果。” “你愿意这样的结局吗?” 秦园沉重地摇头。 “既然你不想这样的结局,你就听我的。我来安排。”陌然开导着她说:“秦总,现在做企业的,都是虚虚实实,实实虚虚。何况我们瑶湖集团这十几年路走下来,一直稳健得很,外界对我们的评价,一直非常高。如果我们不学会变通,一条道走到黑,情势对你非常不利。” “你玩这一套,别人会看不穿?”秦园担心地问。 “我不是玩,我是实实在在的要入股集团。”陌然看着她说:“你还记得我们乌有村河边的土地吧?何书记决定了,那片土地作为我们的股金,入股集团。” 秦园吓了一跳,颤抖着声音问:“真是这样吗?” 陌然严肃地点头。 秦园脸上绽开一丝笑容。这段时间她的压力太大了,先是股东闹着退股,接下来银行过来催帐。现在的企业,任何一家民营不欠银行钱的。瑶湖集团前几年主要精力摆在房地产上,房地产是最烧钱的主,未必是现金流来得最快的企业。 企业发展的命脉就在于资金链的坚固,一旦资金链断掉,不管多大的企业,转眼便会轰然倒下。 瑶湖集团欠银行的钱,过去从来没人催过。毕竟瑶湖集团的名气很大,资金链一直牢不可破。每月结算利息给银行后,银行是不过问企业发展状况的。 现在银行一天来几波人,围着秦园催要欠款,扬言到规定的期限不还款,他们将向法院提起诉讼。 能做到这一步的,只有曾老。曾老过去就是集团资金链的首端,集团发展需要多少资金,对曾老来说,都是一件再小不过的事。曾老能做到让银行主动上门来给集团贷款,甚至几家银行同时授信,瑶湖集团即便手边没一分钱现金,单凭着授信,就能解决上亿的项目。 股东退股要钱,银行欠款要还。两座大山,已经将秦园逼得快要走投无路。 陌然带着考察团突然出现在瑶湖集团总部,打出雁南县政府要入股集团的招牌,一下子让整个东莞都震动起来。 要知道瑶湖集团在东莞是明星企业,无论是他的实业,还是房地产开发,以及集团这些年来涉足的金融和物流,都做得风生水起。 太阳电机厂搬迁去内地,是情势所迫,集团董事会没能阻止住秦园的投资意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它过去了。在董事会看来,太阳电机厂这类的企业早就应该关门大吉。毕竟做实业的,这几年非但不赚钱,弄不好,亏进去出不来。 股东们都清楚,太阳电机厂是瑶湖集团起家的企业,是老老板秦老狐的心头肉。哪怕每年亏钱,电机厂也从未想过要关闭。现在搬迁到外地去,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再有,电机厂远迁内地,眼不见心不烦的,对谁都好。 股东们没料到的是,秦园玩得越来越大,居然要把整个集团迁往内地去。 股东们在想尽一切办法依然没法阻止住秦园的想法后,他们暗地联合起来,一起向秦园发难,提出退股的要求,胁迫秦园放弃搬迁集团总部的想法。 所有这一切,秦园从没想过给陌然说,她独自忍受来自各个方面的压力,坚韧而顽强。 陌然来了,她多想扑进他的怀里痛哭一场。 可是她没有,她冷冷地与他对坐在办公室里,问道:“你们真要入股?要求呢?” “没要求!”陌然说:“何书记说过,尽一切力量帮助瑶湖集团度过难关。” 秦园轻轻笑了一下,突然问:“顾亦珊没跟着回来吗?” 陌然摇了摇头说:“顾小姐有更重要的事需要跟踪。我们雁南县农业银行在作评估报告。如果报告通过,乌有村河边的土地,价值将会超过五十亿元。” “这与我有关联吗?”秦园浅浅一笑问。 “你说呢?”陌然淡淡一笑说:“这五十亿,就是瑶湖集团的固定资产。” “你这样帮我,我要怎么感谢你?”秦园似笑非笑地问。 “因为你先帮了我。集团走到今天,我的原因占了一大半,我明白。” 秦园微微笑了一下,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轻轻叹了口气。 “你为什么要拒绝我?”秦园突然问。 陌然心里一跳,这是他最不想触及的话题。他内心比谁都清楚,正如他说的那样,瑶湖集团走到今天,有一半多的原因在他身上。倘若他不回去当个乌有村村长,倘若他不上何书记给的一条贼船,他至今还是瑶湖集团属下一家工厂的厂长,过着衣食无忧的日子。 因为他的存在,秦园才会决定首先将太阳电机厂搬到雁南县去。至于她要将集团总部一并迁往雁南县,或许不完全是因为陌然,但总有他的影子存在。 秦园做这一切,不言而喻,他能不明白? 可是他不敢接受她的爱,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以及他不敢想的将来。 “我不是拒绝!”陌然硬着心肠说:“秦园,我说实话吧,我从来没爱过你。” “你骗我!”秦园的双眼里沁出泪花来。 “真的,你太优秀了,我拿什么来爱你?”陌然缓缓叹口气道:“不过,你为我做的一切,我将永远刻在心里。还有,不管如何变迁,我不会让你受到半丝的欺侮。” “可是你不爱我!” 陌然心里跟着一痛,眼眶不由湿润起来。 秦园是个好女孩,她太优秀了,优秀得只能让人仰望。陌然悄然想,如果自己去接受她的爱,就是对爱情的亵渎。 门一响,秘书进来,提醒东莞市政府的人来了,正在会议室等。 陌然站起身说:“走,我们去踩踩雷。” 564、只身入虎穴 东莞市政府来了三个人,看起来都文质彬彬,让人有种很舒服的感觉。 经过介绍,陌然知道其中一个是市政府办公厅副秘书长,另外两个,一个是当地民营企业家协会会长,一个是商会会长。 大家客气寒暄,很宾主坐下。副秘书长开门见山表态,欢迎雁南县政府来东莞考察!地方政府将尽一切努力为本地企业服务。 陌然一直微笑,不说话。 民营企业家协会会长责怪着秦园道:“秦总,你弄这么大的一个动静,我们倒一无所知。你究竟是想做什么?” 秦园淡淡一笑,也没吱声。 协会会长继续说:“你看看,现在连秘书长都惊动了,可见你弄的这些事,影响有多大?别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东莞出了什么问题,搞得像瑶湖集团这样的大企业都要搬走。” “我们搬走,也是因为企业需要发展。”秦园终于说话,款款道:“领导都在,我实话实说,瑶湖集团能走到今天,各位给予的支持与帮助是非常巨大的。不过,任何事物都有两面性,东莞虽好,局限也多。我就想走出去看看,世界那么大,都想去走走。” 大家都微微笑起来,副秘书长道:“小秦,据说你遇到了困难。有困难给政府说,我们会想办法替你解决掉。不要一遇到困难,就想着搬走嘛。东莞是瑶湖集团的发源地,你们集团的成长,可是扎根在东莞这片土壤里的。今天我们来,就是想听听你的想法,有什么事需要政府出面帮忙的。” 秦园摇了摇头说:“没有。” “银行那边的事,我会去打招呼,不要急着催嘛。企业生产,哪有一帆风顺的?总会有大大小小的困难嘛、小秦你不要急,更不要想着搬动搬动就能活得更好。遇到困难,只有迎难而上,还怕什么呢?” 副秘书长高屋建瓴,从东莞目前的社会结构,讲到政府即将出台的经济发展规划。他甚至透露出来,瑶湖集团这样的纳税大户,是政府的重点保护对象。绝对不能轻易让其离开。 陌然和秦园都听出来了其中的意思。陌然暗自欣喜,看来考察团的任务完成了一半。 当初与何书记商议组织考察团来瑶湖集团考察,目的就是要引起当地政府的注意。董曼的配合很好,一系列的新闻终于逼迫东莞市政府出面了。 第一个任务算是完成,只要地方政府重视了,银行这边就会消停。 那么,第二个任务也要完成。股东退股,必定会伤集团元气。但要让股东不退股,只有搞定曾老。 陌然在与政府副秘书长座谈后,径直一个人去了曾老家门。 曾老家是一座深宅大院,在水泥森林的城市里,能有他这样一处处处生机勃勃的庄园式的别墅,由此可见他不是简单的人物。 通报进去不久,出来人告诉陌然,曾老身体不适,不宜见客,请他回去。 陌然二话不说,转身就走。 过了一个时辰,他又转身回来,央请门卫进去报告,雁南县县长陌然来访。 门卫进去,没多久出来,说曾老已经午睡,请他下午再来。 陌然又是二话没说,转身就走。 一直到薄暮时分,他一个人慢悠悠再转回到曾老的大院门口,看到门卫已经换了人,便讨好地递烟上去,说雁南县陌然来访,请求拜见曾老。 门卫不接他的烟,瞪着警惕的眼光问:“你认识曾老吗?” 陌然笑呵呵地说:“岂止是认识,我们在一起吃过饭。” 门卫似乎很不相信他说的话,摆摆手道:“你走远些。我不与你说话。还有,这里到了晚上,是不允许外人随便溜达的,你要没事,还是趁早走开为好。” 陌然一听,顿时心里来气。 就算曾老过去是庙堂高人,现在既然退了,就是一介平民了。普通老百姓,何必耍那么大的谱?人不见还好说,连他家门口的路都不能走了?这不是有些霸道吗? 陌然定睛去看曾老家的大门,紫檀木的大门,显得沉重而古色古香。门上两个大铜环,与古时候衙门上的铜环并无二致。让人一瞥之下,顿生敬意。 大门紧闭,里面悄无人声。 从外面看过去,可见院子里古木参天。树间居然能看到鸟的踪迹,啾鸣婉转。偶有花香飘出来,氤氲良久不散。 大院周围,并无高楼,陌然蓦地发现,大院修在生态公园里,通往大院的小路,竖了警示牌子,提醒闲人免入。 心里有气,嘴上却不敢声张。 陌然嘿嘿一笑,又是一转身离去。 直到华灯初上,这座城市开始显露出她魅人的诱惑来。陌然这才咽下去最后一口水,再次直瞪瞪往曾老的大院过来。 这次他人一到,门卫就迎了上来,一句话不说,示意他跟着他走。 陌然心里暗喜,三次打转,终于让曾老动心了。 这座大院似乎漫无边际,陌然跟着人连续过了三个别院,才在一栋雕檐画栋的小楼前停了下来。 陌然悄然拿眼去打量,发现这是一栋楼中楼,院中院。 门口一座假山,饰有亭台楼阁。更妙的是,楼阁里居然坐着一小人,眉眼灵动,栩栩如生。 水绕假山流淌,淙淙之声不觉于耳。 借着灯光,能看清水底翔游着五彩斑斓的锦鲤,肥硕无比。 假山旁,几丛花儿开得正艳,暗香袭人。 路灯藏在石间,灯光影影倬倬。 四周安静至极,似乎阆缺无人。 来人带他到后,不言一声,匆匆离去。 陌然屏声静气,不敢乱动。悄然立于院中。 忽闻轻轻一声咳嗽,随即声音传来:“进来吧,外面风凉。” 陌然肃然起敬,举步进屋。 曾老坐于屋子中央的一张金丝楠木椅上,满面微笑,看着拘谨进来的陌然。 陌然弯腰行礼,问安:“曾老您好,我是雁南县的陌然。” 曾老微微颔首,手指头在椅子扶手上轻轻一弹,道:“我认识你!” 陌然谦逊一笑,不敢落座。双手交叉搭在跨前,凝目去看曾老。 “找我有事?”曾老问,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道:“据说,你今天一共来了三次?” 陌然点头。 “有话直说,无须转弯。”曾老面带微笑,似乎成竹在胸。 “我来,是想求曾老一事。”陌然想了想,硬着头皮说出来。曾老的威严,不在于周遭环境递进,而在于他与身俱来的压迫感。 曾老抬眼看了看他,没出声。 “我来,想求曾老放过秦园。”陌然终于说了出来,顿感心胸猛然开阔,不由自主深深吸了一口气。 “如何放?”曾老不动声色,声音不高,但字字入骨。 “股东退股,瑶湖集团必倒无疑。”陌然小心地说:“曾老您是看着瑶湖集团起来的,我想,您不会看着他倒下。” “与我何干?”曾老笑起来,扫他一眼道:“是秦园请你来做说客?” 陌然摇摇头道:“不是,是我自作主张。因为我知道,曾老您是个能掐住命运咽喉的人。秦园所为,只是意气行事。过后她会醒悟,还请曾老给她时间。” 曾老摇摇头道:“秦园的心思,岂是你能猜透的?我也不瞒你,她是想卸磨杀驴,过河拆桥。” 陌然的头摇得像个拨浪鼓,认真道:“曾老您可能误会了她。” 曾老不接他的话,突然转而问他:“小徐还好?” 陌然猛地想起,曾老嘴里的小徐,应该就是雁南市委书记徐达夫,赶紧说:“徐书记很好,我们雁南县的工业园区,已经被徐书记立为了市级开发区。” “小子!”曾老轻轻笑骂一句:“忙得也不来看看我。” 陌然趁机笑道:“曾老,我回去给徐书记汇报,说您想他了。” 曾老淡淡一笑道:“你小子,胆子不小。来,落座!” 随着这一声“落座”,陌然紧绷的心顿时放下去了。曾老能让他坐,说明他已经接纳了他,既然如此,一切都将迎刃而解。 565、奇遇 没人知道陌然用了什么方法,曾老在一天后让人带话过来,所有股东不得退股。瑶湖集团一日既往运转。 秦园电话请陌然来办公室,等他一进门,便从身后将他抱住。 陌然任由她抱着,接连几天的斗智斗勇,已经让他几乎筋疲力尽。 瑶湖集团不出事,是唯一的目标。他甚至没搬出第三个方案来,就是曾老这边没搞定,陌然和何书记商议过了,乌有村河边的这块土地,将以每亩一百块的价格转手瑶湖集团。 一百块只是个形式,目的是让瑶湖集团手里握有这片土地后,能缓解资金压力。 但现在股东不退股了,银行也因为政府的干涉,不再逼着瑶湖集团还款。 仿佛来了一阵狂风,将遮盖的乌云吹得一干二净。现在瑶湖集团的上空,又是一片天高云淡。 秦园低声呜咽,道:“谢谢你,陌然,你救了瑶湖集团一命。” 陌然嘿嘿笑着,打了个呵欠说:“其实,是你自己救了瑶湖集团。我只是做了一些应该做的工作。不管怎么样,你要记住,在瑶湖集团的背后,还站着一个雁南县政府。” 秦园低低嗯了一声,放开环抱他的手,调皮地转到他前面,凝视着他的眼说:“不过,你终究还是让我的计划泡了汤。” 陌然吓了一跳,瞪大了眼看着她,狐疑地问:“你究竟想怎么办?” 秦园淡淡一笑说:“有很多事,一两句说不清楚。你如果想听,我慢慢说给你听,如果不想听,就此打住。就等于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好吗?” 陌然心里疑团太多,当即表态说:“如果你愿意说,我自然愿意听。” “如果你想听,你是除了亦珊之外的第二个听的。” 陌然沉重地点头,等着秦园给他讲故事。 故事要从秦老狐说起。 秦老狐从一个个体户,慢慢把事业做成了集团,并非他有过人之处。关键在于人生的风云际会。所谓机遇,是改变人生轨迹的通途。所有抓住机遇的人,都能飞上枝头变凤凰。反之,只会落得个长吁短叹的命。 每个人的一生中,总会有一两个贵人。只是贵人的出现,并不带光环。没人会感知自己的贵人是谁,往往在历经了过后,才会蓦然发现,原来贵人就在身边。 秦老狐的贵人,就是曾老。 曾老喜欢南方的天气,一年四季没有彻骨的寒冷。非但不冷,四季鲜花怒放,天高云淡,令人人清气爽。 曾老年轻的时候在南方呆过,十来岁就成了南方地下游击队的交通员。后来被发现,一路追去了北方。到了北方,组织上送他在帝都某大学读书,学成毕业后,恰好大军南下。曾老作为有知识,又年轻,而且有着一定基础的干部,随大军南下,做了东莞的县委书记。那时候东莞还是县,一个很小的,贫穷的县。 曾老对东莞的感情,只有他自己知道。东莞不是他故乡,但比他故乡更让他魂牵梦萦。在东莞当了几年干部,曾老奉命调回北京,从此再没机会来过。 直到退休后,曾老念念不忘东莞。有人得知曾老心事,于是拆巨资修建了他现在住的别墅。而且因为他,修改了城市规划,把原来规划为住宅小区的地方,劈为了生态公园。 秦老狐的小厂,当时恰好就在生态公园旁边。 曾老有个习惯,每天晚饭后,必定会徒步千步。而且曾老徒步,从不带人。 秦老狐喜欢下棋,每日必下几盘,周围邻居,无不被他杀得人仰马翻。久而久之,就没人再陪他下。高手孤独,只能左右互博。于是每天夕阳西下,就有一道风景,秦老狐时而蹙眉沉思,时而抓耳挠腮大叫,下了一着妙棋,立即手舞足蹈。 曾老日日路过秦老狐的棋摊,看得久了,手痒心动,终于坐了下来,与秦老狐厮杀了半天。 曾老的棋艺,业界颇有名气。年轻时还能遇到对手。等他位高权重之后,似乎高手都已死光。不论几段高手,遇他必定折戟沉沙。曾老心里明白,别人是看他位高权重,即便有本事也不敢拿出来。下棋下到这种地步,曾老也就没了兴趣。很多年不曾去碰棋盘。 秦老狐不认得曾老,在他眼里,曾老只是个邻家老头。不过,这老头器宇轩昂,不管什么时候,一身衣服,总得装扮得体。不像本地老头,一年四季一件老头衫,一双踩得没后跟的凉鞋,皮肤皲裂,手指尖夹着一根红双喜,招摇过市。 曾老皮肤保养得很好,富态白皙饱满,一看就知道是个会保养的人。 曾老坐在秦老狐的棋摊前,只是说了一句话:“你要打败了我,你想要什么,都行。” 秦老狐不屑地看了曾老一眼,曾老的形象让他肃然起敬,但他的话,却让他感到鄙夷。要知道在秦老狐身边,是找不出一个可以与他对弈十步的人了。 两人对视一眼,各自屈膝蹲下,两双眼睛,盯着棋盘,都不敢轻举妄动。 一盘棋下来,时间过去了三个多小时,还是没看出来谁胜谁败。且棋盘上的局势,也分不出谁优谁劣。 秦老狐遇到高手,是全副精力扑在棋盘上了,即便身边山崩地裂,丝毫也不能让他分开半丝心神。 曾老亦即如此,多年未曾这样放手一搏了,哪里肯放手走人。 直到后来曾老随从寻来,好说歹说把曾老劝走。临走前,曾老笑道:“棋盘不许动,明日再来。” 有此一遇,秦老狐便暗留心眼。 曾老随从警告他,从此以后不许再与曾老下棋。 秦老狐岂会被吓着,照旧每日左右互搏,等着曾老上门。 可是一连等了半个月,不见曾老身影。直到某天来人,叫秦老狐拿了棋盘跟他走。秦老狐心里一跳,知道机会来了。当即去屋里拿了一副珍藏多年的象牙棋子,小心翼翼跟着人去了曾老别墅。 就在陌然见曾老的屋里,秦老狐摆开战场,与病榻上的曾老天昏地暗地厮杀了一场。下到最后,终究不分胜负。 曾老抛子大笑,一身病居然奇迹好了起来。 原来曾老久不曾出现,是沉珂在身。猛然想起秦老狐哪里一盘没下完的棋,当即命令随从去请了他来。尽管不分胜负,积郁在心的郁气却因此烟消云散。 从此以后,秦老狐就成了曾老家的常客,且为座上宾。 某日,曾老一局终结后,随口问了一句:“老秦,你还想做大么?” 秦老狐是何等精明的人,当即愁云上脸,叹道:“如今逢了盛世,哪有不想做大的。只是我这样的人,手头没钱,就算有偷天换日的本事,奈何没有登天的梯子。难啊!” 曾老微微而笑,也不多言,挥手让秦老狐回去。隔两日,银行行长亲自登门,开口就问秦老狐需要多少资金。 这好比是拉屎捡到一个金元宝啊!秦老狐明白是曾老安排的,心里暗自庆幸遇到了贵人。踌躇好一会,报了一个数字。 银行行长一听,当即摇头说:“太少,我不好操作。” 秦老狐暗自吃惊,自己报出的可是个天文数字,一个亿的贷款,对秦老狐来说,是几辈子都不敢想的事。要知道他一个电机维修店,全部家产加起来也不过几万块。银行贷款是需要抵押的,没有抵押,休想拿出一分钱来。 秦老狐一口报出一个亿,是想着银行讨价还加,给个一两百万也就心满意足了,没料到人家根本不屑他的数字,直言不讳说太少。 秦老狐疑惑地说:“我可没抵押。” “没要你抵押。”银行行长环顾一眼他的维修店,笑道:“老秦,你再报个数字,其他的事就不用你管了。” 秦老狐麻着胆子,在原有的基础上又加了一倍。 银行行长笑着告辞。 秦老狐以为只是个玩笑,没想到一个星期后,银行派人上门,请了秦老狐去办手续,他要求贷款的两个亿,只要签上他的名字,钱就落袋。 秦老狐想也不想,拿笔签下自己大名。果然,不到半个时辰,一张银行卡送到他手里,银行行长陪着笑脸说:“秦老板,手续办好了,贷款全数在卡里。以后在曾老面前,麻烦为我美言几句。” 秦老狐是怎么出银行门的,到现在他都记不起来。反正就是晕晕沉沉的,连自己的家也没回,一路撞到了曾老家里。 曾老见到他,淡淡一笑,问了一句:“好了?” 秦老狐只会点头,不会说话了。 曾老道:“事业要做大,资金不可缺。老秦,你是个认真的人,我看好你。不可让我失望。” 秦老狐诚惶诚恐,当即表态说:“以后不管怎么样,公司里您是唯一的老板。” 曾老摆摆手道:“不用,我不缺钱。你好自为之就好。” 秦老狐拿着这笔巨款,先从太阳电机厂干起,不出几年,就组建了如今的瑶湖集团。 秦园说到这里,轻轻叹口气说:“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起,我就一个人去了国外,从此过上一个无亲戚,无朋友的个人世界生活。” 陌然听得惊心动魄,他没想到,秦老狐会有如此奇遇,曾老究竟是何方神圣,至今还是个谜。 566、秦园的苦衷 秦园说:“其实,我不是不知道感恩。” 陌然点头道:“确实是,做人一定要懂得感恩。如果不知恩图报,与畜生毫无区别。” 秦园便将眼来看他,婉婉转转的,好半天不出声。 陌然低声道:“我没其他意思。我只是想说,做人懂得感恩,是本质。” 秦园轻轻嗯了一声,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将老股东清出去吗?” 陌然不解地摇头。 秦园浅浅笑笑,说:“这里说来又话长了。” “我还是愿意听。” 曾老是个大人物,这是所有人的共识。但他究竟大到何种地步,却没人说得清。总之一句话,曾老似乎可以左右别人的命运。 秦老狐有了银行的支持,手头上是不缺资金的。手头有钱,什么事都好办。因此他的事业,也快速的风生水起。 原来跟着他干的几个兄弟,都一夜之间成了富翁。秦老狐发家致富的故事,曾经在一段时间成为东莞的一段传奇。 曾老不缺钱,不等于他身边的人都不缺钱。 有人打着曾老的旗号,登门找秦老狐要股份了。而且要的是干股,比例还不少。 秦老狐怎么会甘心情愿将自己的江山拱手奉送给人呢?而且这么多年来,曾老从未提过要股份,甚至秦老狐想送给他一栋别墅,也被他劈头盖脸骂了一顿退回来。那么,这要股份的人,是什么来头? 秦老狐亲自登门拜访曾老,一番寒暄后,把有人来要股份的事说了一遍。 曾老问过来人名字,半天没出声。 秦老狐心领神会,当即回到公司,召开股东大会,毫不犹豫将股份送了将近一半给来人。 到后来,秦老狐知道了,来找他要股份的人,还真不是曾老支使来的。不过,这人与曾老,有着很大的渊源。 曾老成了大人物后,家族人马自然也茂盛起来。从南方到北方,与他能扯上关系的人,足可以装满一列火车。 曾老一生结过三次婚。前两次都是因为革命需要,不是分手,就是被分手。 曾老的第二任妻子就是东莞人,一个美丽的南方姑娘。正是曾老南下的时候认识的,婚后,两个人的生活习惯存在很大差异,夫妻感情并不是很好。 等到曾老奉调回京,却没带走妻子。 其时,妻子已经身怀六甲,只是曾老不知道而已。 曾老回京后,再次娶妻生子。通过组织出面,与前妻解除了婚约。不过,那时候曾老已经知道,在南方东莞的这座小城里,他有骨肉留了下来。 前妻离婚后,再没与他有过任何联系,甚至否认他有孩子存在。 曾老却不计前嫌,让组织给前妻安排了一个闲职,一直到退休。 去秦老狐公司要股份的人,就是曾老未曾谋面的儿子。 曾老知道他的名字,也知道他混得不怎么如意。据说他原来在一家事业单位,偶然得知曾老是他父亲,却不愿找上门来。曾老也不想让他上门,毕竟现在的他,早就儿孙满堂。突然冒出这么个儿子,面子上不好过。 他的这个儿子在单位不好好上班,因为有个隐形大人物父亲,便不再将别人放在眼里。旷工骂人还不算,与社会上的一些不良人群混在一堆,染上了一身的恶习。比如令人深恶痛绝的老三样,他没一件不是轻车熟路。 这样的人,单位自然容他不下,一纸通知,将他扫地出门。 过去有个单位,还不凑吃喝。如今落得一地鸡毛,吃喝都成了问题。他这才硬着头皮,找上了秦老狐的门。 至于他是怎么知道瑶湖集团的,又怎么知道秦老狐和曾老关系的,外人不得而知。 曾老的默许,让秦老狐恍然醒悟过来。不管怎么样,人家毕竟还是曾老的儿子,因此,秦老狐毫不犹豫拿出将近一半的股份送给他,算是报恩了。 陌然听到这里,笑了笑说:“这个人我认识,曾经来过我们电机厂。” 秦园点点头说:“是,他喜欢到处乱走,以公司老板的身份发号施令。” 陌然笑道:“不过,那时候我是不鸟他的。因为这个人,看起来就不是做事业的人。” 秦园浅浅叹口气说:“你不知道,他做过一件事,差点给集团惹来灭顶之灾了么?” 陌然惊了一下,摇摇头道:“这我还真不知道。” “东莞什么东西全世界都闻名?”秦园脸一红,低声问他。 陌然心里一动,当即明白过来,犹豫着问:“他也参与了?” “何止是参与。”秦园皱着眉头说:“当初他要求公司开一家,是我爸坚决反对才没开成。不过,他自己从公司拿了一笔钱,以子公司的名义注册了一家娱乐公司。” “后来呢?” “后来被我爸知道了,坚决要求他注册的这家公司与瑶湖集团脱钩。” “脱了吗?” 秦园似乎还没从惊险中回过神来,叹道:“你不知道,脱钩后不到三个月,一场风波就席卷了东莞。” “这些我知道。” 秦园嗯了一声说:“要不是我爸及时发现,你说,我们能说得清么?” 陌然想了想问:“他这样做,曾老也不说话?” 秦园笑了笑说:“曾老的心态,你还不明白吗?他是觉得亏欠了这个儿子,不管他做什么事,他都会睁只眼闭只眼。” 陌然笑道:“也是,如果当初曾老不放弃他妈,他现在至少也是举足轻重的人物了。” 秦园起身去拉开落地窗帘,早春的太阳温暖地透过落地大玻璃射进来,照在人身上,温暖舒适。 这是个少有的好天气,东莞因为腾笼换鸟的计划,污染企业外迁后,空气比以前好了许多。 能看到蓝天,能看到白云,甚至能听到鸟叫,这样好的世界,真让人爱不释手。 秦园双臂环抱在胸前,眼睛看着窗外,剪影如画,恬静端庄。 陌然没敢细看,慌乱地将眼光移到一边。 这个曾经让他心动过的女孩,多少次出现在他梦里,他已经不敢去想了。 想起第一次在太阳电机厂门口见到她,她一身轻装,将自己的身材勾勒得让人如痴如醉。那时候的陌然,心里暗暗想道,这辈子能将这样的女人收归麾下,是多么爽心悦目的一件事。 可是命运总喜欢让人止步不前。得知秦园的身份后,陌然只有一个念头,她是天鹅,自己虽不是癞蛤蟆,但永远也不会去想着吃上一口。 “你知道后来吗?”秦园突然问。 “谁?” “那个人。” “哦!”陌然应了一声:“他后来怎么样了?” “他向我求婚!”秦园回转身来,定定地看着他问:“你说,我该嫁给他吗?” 陌然猛烈摇着头说:“不该!你们都不是一个年代的人。” 秦园苦笑一下说:“这年头,婚姻还有多少是同年代的呢?都是利益关系。互相利用而已。” “不!”陌然心痛地说:“我永远都相信,这个世界,爱情一定存在。” “你有爱情吗?” 陌然点了点头。 “我呢?” 陌然摇摇头,随即又点点头说:“在你心里,一定有爱情的种子。” “但我怕它永远也不会发芽。” “不会的,只要有阳光,雨露和空气,爱情的种子一定会发芽。” 秦园淡淡一笑,说:“你不知道吧?他拿曾老和我爸来压我。” “曾老是什么态度?” 秦园摇了摇头说:“没有态度就是态度。所以,我宁愿瑶湖集团毁在我手里,我也不会把自己的幸福,建立在一座海市辰楼上。” “所以,你把集团要迁往雁南县,就是为了躲避?” 567、曾权 哪个在秦园嘴里被叫做“哪个人”的人,真实名字叫曾权。 这个名字是他决定去找曾老的时候改的,他过去随母姓,叫黄权。 曾权年龄与秦老狐仿佛,因此秦园第一次见他的时候,恭敬地叫他“曾叔。” 曾权入主瑶湖集团,没人知道他的来路。但秦老狐对他的尊敬,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想。曾权刚进集团时,表现得倒还勤勉。尽管秦老狐在言语间示意过他,无须他来帮助管理集团事务,他只需等着每年给他分红就好。但曾权似乎并不在乎秦老狐的话,每日出入集团总部,隔三差五会去集团属下的机构视察检查。 秦老狐把集团交给秦园的时候,开过一次非常重要的股东会。 在那次股东会上,秦园蓦然发现,曾权手里所持集团股份,并不比她少。 秦老狐要退休,曾权似乎很不满意。他在会上公开表示,如果条件成熟,他建议集团一分为二,他对金融、地产、物流都没兴趣,唯一对娱乐产业,表现出空前的热情。恰恰秦老狐坚决反对集团业务介入娱乐业,即便是瑶湖大厦,秦老狐也有明确的指令,绝对不租给任何从事娱乐业的公司和个人。 曾权的意见在会上引起很大反应,有相当一部分的股东对曾权提出来的建议跃跃欲试。如果十年前涉足过东莞的人,都知道当时东莞的娱乐业有多么的火红。用日进斗金来形容当时赚钱的疯狂,一点也不为过。 秦老狐的强烈反对,当时与曾权差点翻脸。最后还是曾老出面,平息了两人之间的激烈争吵。最后秦老狐睁只眼闭只眼,让曾权从公司挪出去了一大笔钱,组建了属于他的娱乐王国。 也是在那次会上,曾权不让秦园叫他“叔”,要求秦园叫他“哥”。 按曾权的说法,倒也正常不过。曾老与秦老狐是忘年交,他们两个以兄弟相称。作为曾老的儿子,与秦园自然是兄妹相称。 但秦园从来就没叫过他“哥”,曾权一副饱经风霜的脸,让她总想起一棵老树皲裂的树皮。 秦老狐海外购岛,独居美丽岛后,瑶湖集团正式交由秦园掌管。 曾权愈发走得勤了,每天三次,雷打不动要去秦园办公室小坐,闲聊几句,嘘寒问暖的,让秦园烦不胜烦。 一年前,曾权正式向秦园求爱。 秦园说到这里,苦笑着道:“这世界上,还真有不知羞耻的人。他们的脸皮,可真比树皮还厚。” 陌然笑道:“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这是我们祖先留下来的祖训。作为一只天鹅,就应该有被癞蛤蟆觊觎的心理,不必放在心上。” “可是你想起身边总有一双无比讨厌的眼睛在偷偷盯着你看,你不觉得浑身很不自在吗?” “美丽,就是给人欣赏的。”陌然看了一眼秦园道:“说真的,你完全可以不在意。” “不行,我要让他死心。”秦园淡淡一笑道:“人不死心,就会胡来。” “怎么样才可以让他死心呢?”陌然狐疑地问。 “办法倒是有,但有人得为此付出牺牲。” “谁?” “你。” “我?”陌然大吃一惊,惶恐地问:“你想要我做出什么样的牺牲?” “其实很简单啦!”秦园轻轻一笑说:“如果我说,我是名花有主的人了,再不要脸的人,也不至于舔着脸凑上来吧?” “就这样简单?” “不,我们得举行一个仪式,一个订婚的仪式。”秦园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说:“你愿意帮我吗?” 陌然踌躇不已,这让他怎么帮?如果自己真与秦园举行一场订婚仪式,他如何向孟晓交代?就算他明白秦园只不过是借他的名义来摆脱曾权的纠缠,但谁敢保证,秦园或许又不是假戏真做呢? “你想想啊,现在我要带着集团离开已经不可能了,这个计划说到底,就是被你毁灭了。陌然,我实话说,将集团搬去雁南县,是迫不得已的想法。我非常清楚,集团一旦离开东莞,将在很长一段时间走投无路。这块土地,孕育了瑶湖集团,他的所有资源关系,都在这块土地上。搬去雁南县,就好像是将一棵树连根拔起,能不能种活,谁也不敢保证。” 秦园声音不高,柔柔的,仿佛在说别人的事一样。 “你既然毁灭了我的计划,你就该承担责任。”秦园突然笑了起来。 “我的担心正与你是一样的。好好的瑶湖集团,谁也不想看着他就这样倒下。”陌然认真地说:“秦园,不是我不想帮你,而是我实在帮不了你。” “你就愿意继续看着曾权来欺侮我?”秦园的眼里突然蒙上来一层水雾,令人心动不已。 “总会有其他办法对付他的。”陌然安慰着她,脑子里飞快转动,他要找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来帮她。 “没有办法的。”秦园叹口气说:“你知道曾老的意思吗?” 陌然摇了摇头。 “他不反对,就是支持啊!”秦园苦笑着说:“你就不想想,曾老这样做,目的是什么?” “人财两得!”陌然脱口而出。 秦园轻轻嗯了一声,柔声道:“你愿意把我送给一个老得不成人样的流氓吗?” 陌然心里一痛,坚决地说:“不愿意。” “可是我现在还能有什么办法呢?”秦园苦笑道:“集团搬不走,就是曾老他们手里的一个鸡蛋。他们想什么时候捏碎,就什么时候捏碎。我没丝毫的还手之力呀。” 陌然沉吟半响,还是没说出心里的话来。 曾老与他详谈过一次,他从曾老的描述里,得知瑶湖集团能到今天,曾老付出了常人所不敢想的努力。他甚至动用了北京的力量,才让瑶湖集团一路顺风走到现在,如果不出意外,按曾老的设想,一年之后,集团将借壳上市,缔造一个商业王国出来。 在这紧要关头,曾老怎么会容许秦园将集团搬去雁南县呢? 曾老的话,让陌然完全打消了让瑶湖集团北迁的想法。他知道,凭着曾老的能力,让集团上市轻而易举,同时,他想让瑶湖集团轰然倒塌,也是一句话的事。 在这座城里,瑶湖集团穷尽了秦老狐一辈子的心血,他不能让秦老狐的心血付之东流。 曾老提醒过他,从政与从商,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概念。但两者之间,却息息相通。如果理解体会不到这两者的关系,谁也走不远。 曾老说的话很隐晦,但陌然还是听出了意思。他现在是个从政的人,他如果不想把前途搭在瑶湖集团这件事上,他能走得更远。 他们达成的最后协议,瑶湖集团维持现状不变。雁南县不得插手瑶湖集团内务处理。 陌然本来想说,自己是带着何书记的指令来的,不管瑶湖集团遇到多大的困难,雁南县将尽一切能力,帮它度过难关。 但曾老的一番话,让他把这个想法扼杀在心底。在陌然看来,小小的一个雁南县,在曾老的眼里几乎连一粒尘埃都算不上。 不过,陌然也捏住了曾老的七寸。就是在集团上市之前,曾老不想有任何变故。这次秦园提出来将集团内迁雁南县,曾老毫不犹豫就使出了杀手锏。他安排股东退股,就是对集团致命打击。 陌然是第一次听到说瑶湖集团要上市,秦园没给他提过,顾亦珊没给他说过。甚至一直猫在雁南县的毛工,也没给他透露过半点口风。 他找不出可以安慰秦园的话,只能说:“你要是觉得心情不好,要不,先回美丽岛去休息一段时间吧。” 秦园双手一摊说:“我现在没钱。” 陌然笑道:“你要没钱,就是河里没水了。” 秦园认真地说:“我是真没钱了。你不知道吗?集团现在成立了财务中心,负责人是曾权安排的。我拿不到钱了。” “岂有此理!”陌然愤然骂道:“瑶湖集团还真成了他家的了?” “我一个弱女子,又没人帮我。我能怎么办?”秦园缓缓叹口气道:“陌然,要是我真走投无路了,我去你们乌有村当个农民吧。” 568、别急,慢慢来 陌然回到雁南县,将瑶湖集团的情况详细给何书记汇报了一遍。 何书记从头至尾没插一句话,越听,眉头锁得越紧。 等到陌然说完,他激动得一掌拍在桌子上,忽地站起身说:“难道这世界还真能一手遮天了?” 陌然苦笑着说:“何书记,我觉得这件事不简单,如果秦总与曾老之间没达成最终协议,早晚会有大事爆发出来。到时候瑶湖集团投资在我们园区的电机厂,将会成为烂尾工程。” “别急,慢慢来。”何书记说:“陌然,这段时间你也不要外出了,就在家安心等着开人大会,等大会结束了,我们再动手来解决。” 何书记说的人大会,每年三月都要开一次。 但今年的人大会与往常不一样,今年的人大会,是对陌然头上戴着的“代理”帽子能否取下来的大会。 县长任职,必须通过人大选举投票。这是法律程序,也是组织要求。 没有人大选举,永远都只是个代理。而代理,在法律意义上来说,有很多局限,让人施展不开手脚。 何书记的人事构想已经出台。他拿出来给陌然看,征询他的意见。 陌然留心了一下,何书记几乎将全县的人事布局全部推倒重来了。子虚镇镇委书记吴太华,拟任雁南县常务副县长。苏眉拟任招商局局长。工业园区管委会主任书记由严妍一个人担任。出乎陌然意料的,是江华乡的刘鲲鹏乡长,出任雁南县旅游局局长。 陌然没看到武梅的名字,心里不免有些失落。 何书记似乎看出了他的想法,开导他说:“陌然同志,你对这份名单还有什么想法的,可以大胆提出来。我们干工作,不可能面面俱到。有人站起来,必定有人要倒下去。牺牲一部分人的利益,获取更多人的利益,才符合我们一贯的宗旨。” 陌然笑笑,说:“何书记,您高瞻远瞩,我没任何想法。” 何书记颔首道:“还有一件事,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陌然诚恳地说:“何书记,您指示。” 何书记皱着眉头说:“公检法这一块,你有什么看法?” 陌然迟疑了一下,摇摇头道:“目前,还没想法。” “县公安局副局长邢亮同志,这次贿选的事,你有什么想法没有?”何书记终于挑来了遮掩。 “这样的事,其实很早就存在了。只是没暴露出来而已。”陌然认真地说:“何书记,我给您汇报一下,其实在乡里选个乡代表,这个现象就存在了。至于县代表,市代表,甚至省代表,有多少不是拿钱砸出来的啊?所以在老百姓的心里,他们的见怪不怪了。” 陌然说得有些激动了,一张脸因此而涨红起来。 “何书记,有人说,现在的人大政协,虽说是个摆设,但能进去的人,不是达官贵人,就是富商巨贾,有几个是真正能代表老百姓说话的?您又看到有几个真正的低层人民的代表?这些人,本来就一直活在功利当中,对他们而言,任何事情都是有价值的,根本不在乎使命、名誉与担当。” 何书记沉吟不语,一张脸变得阴沉起来。 陌然心里一顿,立马缩口道:“何书记,我太激动了,您别见怪。” 何书记摆摆手道:“没事。不过,我倒要嘱咐你,这样的话,在我这里说说还行,去了外面,任何地方可不能信口胡来。懂吗?” 陌然感激地点头道:“我懂了。” 何书记长叹一声说:“这是什么?这就是社会现实,没人能改变得了。除非……” 何书记欲言又止。 陌然也不敢插话,垂着头,努力压抑心里的激动。 “还有,外面现在是讨论邢亮的问题,你就邢亮这个问题,说说你的意见。” “依法查办!”陌然不假思索地答道。 “如果遇到阻力怎么办?”何书记似笑非笑地说:“陌然,我也知道,这一年多来,你对雁南县的情况掌握得不比我少。你就不担心,别人会反咬你一口?” 陌然想起自己送给邢副局长的钱,心里不由抖了一下。他很快抬起头,平视着何书记,严肃地说:“我愿意承担一切该我承担的责任。” “你不怕失去现在拥有的一切?” “不怕!”陌然坚定地说:“大不了,我还出去打工。” “没志气!”何书记骂了他一句,道:“你要主持正义,首先要学会保护自己。” 陌然心想,老子除了你何书记,上面没一个人,谁会为我说话?不出事还好,一出事,不知会有多少的落井下石之人。毕竟,他如一匹野马,突然在雁南县的官场上蹦出来,这让多少人心里不服,多少人想置他死地而后快。 他能拿什么来保护自己?除了一肚子的想改变家乡面貌的雄心壮志,他简直就是一无所有。 他的出现,在很多人看来,他就是一个异类。尽管他这个异类在努力想把自己融入到他们的生活里去。可是与生俱来的强烈的愤怒,让他与他们永远都保持着一段距离,因此,他显得是那么的格格不入,那么的让人欲罢不能。 从村长到副主任,再到现在的代理县长,他刻意掩藏着自己的锋芒。他深知,要想在这块弱肉强食的圈子里屹立不倒,唯一的办法,就是与他们保持距离,却又不能隔得太远。 这是很微妙的距离,根本察觉不出来。跨一步,坠入深渊。退一步,面临悬崖。 何书记的人事安排计划书上,没有邢亮的名字。 陌然明白,何书记有想法。 “我计划,等人大会结束后,县委再做人事调整。在调整工作未结束之前,一切要以稳定为主。你懂我的意思吗?”何书记手指头在桌子上轻轻敲击,发出沉闷的声音。 陌然严肃地点头。他突然感觉到了一种责任凭空而来。 “园区的事,你要多花点心思。瑶湖集团的事,先放一边去,你要相信,天塌不下来。雁南县的经济发展,是我们这任的首要重任。如果在任期之内,我们改变不了目前的状况,老百姓是会骂娘的。” 陌然心情沉重地点头。 “作为一个党的干部,我们要虚怀若谷,眼睛里要揉得进沙子。这世界上不会任何事物都是美好的,总有一些丑恶的想象存在。我们要有与丑恶想象作斗争的勇气,更要有改变社会的担当。” 陌然迟疑了一下问:“何书记,您的想法是,邢副局长这件事就让他平安着陆?” 何书记看着他微笑,道:“你还有更好的想法吗?” 陌然摇了摇头说:“目前没有。但我不会放弃。” 何书记哈哈一笑站起身,摆摆手道:“不说了。你好自为之。最后再给你交个底,你的关于发展江华乡旅游经济的想法,省市领导都有浓厚的兴趣,表示如果条件成熟。县里可以先立项。争取省市配套资金。” 陌然心里一喜,顿时眉开眼笑。 “还有个想法,要是你不反对,我想让张波涛接手刘鲲鹏的手,出任江华乡的乡长。” “就业培训基地呢?谁负责?”陌然着急地问。 “你不是给我推荐了一个叫武梅的女孩子吗?我让人去调查了一下,此人可用。” “何书记,你是想让武梅来当培训基地负责人?” 何书记微微颔首道:“武梅有丰富的就业经验,毕竟人家在珠海闯荡了七八年。当然,就业培训基地这块很重要,你还不能甩手。不过,你从过去的副主任,换成兼任的主任。搞好就业培训,解决就业难题,一方面解决园区企业用工难题,一方面带动老百姓致富。这可是一间非常重要的事,决不可以掉以轻心。” 陌然认真地点头,答道:“书记,我明白您的心思。” 何书记摆摆手说:“去吧,去干你自己的事去。” 可是,他又有多少时间去干自己的事呢?他没料到,接下来,就会有人找上门来与他摊牌。 569、鲸吞 陌然没有料到的是,曾权会亲自来雁南县找他摊牌。 市委徐达夫书记的电话打到他的手机上,说曾权已经从东莞过来,要找他当面谈话。徐书记让陌然抽空见一见他,不管结果如何,见一见总是对的。 陌然莫名其妙地问:“徐书记,我与他不熟,见面说什么呢?” 徐书记沉吟一会,道:“随便他说什么,你不必在意。只是你也晓得,这人与曾老扯得上关系。不见,是不给曾老面子。” 陌然只好答应说:“徐书记,我见。” 下午,曾权在市委办公厅的陪同下来到了雁南县。一来,径直往陌然的办公室走。 陌然早就等在办公室,心里一直在琢磨,这个曾权,究竟找自己有何事呢? 陌然与他有过一面之缘,并没留下太多的印象。过去曾权在集团时,陌然并不知道他是何方神圣,即便见面,也是客套微微颔首的礼,甚至连句话都没多说。 这次去东莞,秦园说出来的故事,让他在心里暗自留了意。毕竟是曾老的儿子,尽管曾老在公开场合不认,但背地里,他们血管你流着的是同样的血,谁知道会是什么样的一种情形? 不管从哪个方面想,陌然都有一个顽固不化的想法,这个曾权,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果然,他从进办公室就表现出来的不屑,让陌然心里很不舒服。 虽说他现在只是个代理县长,但也是一级政府。在没有其他人是正式县长之前,他陌然算是雁南县最高的行政官员之一。他的不屑,就是对政府的不屑。 “你就是陌然。”曾权盯着他看,看了好一阵,打着哈哈笑起来。 陌然一起微笑,伸出手想与他握。 曾权似乎没看到一样,扭身去沙发上坐了。将办公室打量了一圈,啧啧叹道:“你们内地的条件还是很艰苦嘛,看,都没件像样的家具。” 陌然笑道:“这是办公室,是办公的地方,自然不需要像样的家具。家具家居,应该是家庭用具,摆在办公室,曾先生不觉得不伦不类吗?” 陌然的话,软硬兼备,让曾权愕然了一下。随即鄙夷地说:“你们不是老说,以单位为家吗?这么说来,办公室就是家的一部分了。” 陌然正色道:“这是有着天壤之别的。家是家,单位是单位,不可混为一谈。家是休息的地方,单位是工作的地方。你说是不是?曾先生?” 曾权撇一下嘴说:“说来说去,都是一个道理。这些都是屁话,你不觉得么?” 陌然笑道:“我说的是人话。” 见面不到几分钟,语言上的交锋,陌然没吃亏,曾权也没占到便宜。 曾权鼻子里哼了一声,没作声。 陌然叫隔壁政府办的人送进来茶水,还是土茶,江华乡的土茶。杯子盖一打开,茶香便在整个房间流淌开去。 陌然指着茶杯说:“曾先生,请喝茶。这茶你平常喝不到的,尝尝。” 曾权惊异地看着茶杯,狐疑地问:“什么茶,我还喝不到?多贵?” 陌然道:“茶不贵,便宜得很。但几千上万块一斤的茶,未必有它香,有它醇。严格来说,不是有钱就能喝得到的。有些东西,钱在它面前,就是一堆废纸。” 曾权哦了一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眉头一皱道:“我还当真是什么好东西,苦得很嘛。” 陌然淡淡一笑道:“古话说,良药苦口。茶也一样,一样茶有一样茶的秉性。不是说苦茶就不是好茶,你说是不?” 曾权矜持地点点头,道:“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每个人的爱好就不一定完全相同。比如我,就不喜欢喝这种苦茶。” 陌然抱歉地说:“这样啊,还真对不起曾先生了,我这里除了这种苦茶,还真找不出其他的茶来。要不,委屈曾先生一下,你喝白开水罢。” 说着,端了曾权面前的茶杯,将一杯茶倒了,亲自去给他倒了一杯开水过来。 曾权没法,只能暗暗咽下一口气。 这次见面,陌然特意注意了一下曾权。发现他果真是与秦老狐一样的老头子了。他看起来五十多岁了,一张脸上,布满了这个年龄少有的皱纹。他的头发显然精心染过,显得乌青发亮。但在头皮这一块,稍稍留心,还是能看到一层花白的发茬。 如果再仔细一点,确实能看到他的外形与曾老很神似。特别是他不经意的去捋头发,动作与曾老简直是一个模子倒出来的。 这样形?枯败的人,居然想染指秦园这样美丽的青春少女,真是太自不量力。 陌然心里冷哼了一声,倘若他不是有着一个曾老这样的父亲,他就是街边闲散的一个糟老头子,别人正眼也不会去瞧一眼的人。 “前几天,你去过瑶湖集团?”曾权突然问。 陌然心里想,老家伙,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他懒得去搭理他这句话,只是唔了一声,面无表情。 “你一个政府干部,有事没事老往企业跑干嘛?何况还不是你们雁南县的企业,是不是有什么阴谋啊?” 陌然脸色一沉道:“曾先生,这话有点离谱。就算我们去搞点阴谋,也是为大家好。” “阴谋!你们这就是个阴谋。”曾权挥了一下手说:“你知道我今天来的目的吗?” 陌然摇了摇头,淡淡一笑说:“我不管曾先生来的目的是什么,但有一点,你们瑶湖集团在我们县里投资了,你就是我们的座上客。” “还记得我是客就好。”曾权压低声说:“现在客人不高兴了,你要怎么办?” 陌然嘿嘿一笑道:“客人不高兴,就得想办法让他高兴。曾先生,你说,你想怎么高兴?” “很简单。”曾权伸出一只手,摊开手掌心说:“集团决定,抽调资金回去。” “抽什么资金?”陌然心里一沉。 曾权似笑非笑盯着他看,鄙夷地说:“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在给我装糊涂?我们集团在雁南县投资了十五亿,据我所知,目前投入进去的,还不到两个亿。这么说来,还剩下十多个亿资金躺在账上睡觉。这么大的一笔钱,不发挥他的作用,你不觉得可惜么?” “不可惜!”陌然认真地说:“投资款里,每笔钱都有每笔钱的用处。就好比土里的萝卜一样,拔出来一个萝卜,必定会有一个坑。” “这钱是我们的。” “我没说是我们的。” “你的意思,我拿不走?” 陌然摆摆手道:“未必,有集团秦总的指令,当然可以拿走。” 曾权半天没说话,他让市委办公厅的人出去,屋里只剩下他和陌然两个。他压低声说:“她人都是老子的了,还在乎钱吗?” “是吗?”陌然冷笑着说:“曾公子,你的能力也太大了吧?” “大吗?”曾权得意地笑,说:“这么说吧,我老曾想要的东西,没人敢拒绝。” “曾老也是这个态度?”陌然搬出曾老出来,这老家伙有点不知天高地厚了,搬出曾老来,或许能压住他的嚣张气焰。 “他吗?他的态度算个屁!”曾权狠狠地说:“这老东西欠老子我太多了,他两辈子都还不清。” 陌然嘿嘿笑道:“曾老可是你父亲。” 曾权不屑地说:“他尽过做父亲的责任和义务了吗?算了,老子不想跟你扯这些没用的。实话给你说吧,你小子坏了我的大事。今天我来,就是来找你算账的。” “算账?”陌然故意装出一副吃惊害怕的样子,小心翼翼地说:“曾公子,你想把我怎么样?” 他把“曾先生”的称呼换成了“曾公子”,已经在语言上表露出了他的不屑和愤怒。 “你我合作,我助你拥有更多。”曾权抛出一个诱饵说:“陌然,你现在从政,从政的人,就该有个远大的目标。是不是?” 陌然诚恳地点头道:“是,曾公子,你说,我该怎么配合你?” 570、龌龊 曾权的要求让陌然从愤怒变成了暴怒,他激动地站起身,指着他半天没说出话来。 曾权却不为所动,陌然越激动,对他越有利。对手一激动,露出的破绽就越多。这是曾权预先就想好的打算。 陌然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换了一副笑脸说:“曾公子,你把我陌然看成了什么人?” 曾权说,陌然放弃秦园,他代表瑶湖集团追加在雁南县的投资。陌然不放弃秦园,不但他要撤回去投资,还要与雁南县打官司。最后他抛出来的话,让陌然彻底放弃了与他对抗的想法。 曾权说:“陌然,你现在只是个代理县长。要把代理的帽子脱掉,你得付出。” 陌然冷笑着道:“曾公子的意思,我们做个交易?” “你要觉得不合算,我不勉强你的。你自己考虑清楚。”曾权说完,起身告辞道:“这几天我都会在雁南市,老徐要陪我去看看雁南市的风景。我等你消息。” 他这几句话里,信息量极大。稍加分析,就能得出一个结论。曾权抬出来徐达夫书记,叫他“老徐”不算,还让徐书记陪他玩。言下之意,徐达夫这样级别的领导,在他曾权面前尚不敢轻视,何况一个小小的陌然。 陌然哪能听不出他话里的意思。曾权是拿他的前途来胁迫他啊! 曾权一走,陌然气得一脚踢在沙发腿上,痛得自己咬牙咧嘴。 狗日的曾权,他拿捏住了陌然的七寸。现在的他,对什么都没太多兴趣,脱掉代理的帽子,成为一个名正言顺的县长,是当务之急。 可是曾权话里的意思,只要他陌然不配合他,别说当县长,当个代理县长的可能性都不会存在了。 可是如果自己去配合他,就是拱手将秦园送入了他的狼嘴了。 曾权的想法,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他不但要将瑶湖集团一口吞下去,还要将秦园一口吞道肚子里。 瑶湖集团不重要,重要的是秦园。即便自己这辈子再也不能与她长相厮守下去,怎么又忍心让秦园这朵美丽的花,插在曾权这堆恶心的牛屎上去? 他如果再年轻三十岁,陌然不会如此反感。他一个几近风烛残年的老东西了,怎么还有吃嫩草的想法呢? 当然,嫩草好吃,茂盛且丰润。如一汪清泉,幽深而清澈。喝到嘴里,甘甜沁脾。 曾权如此嚣张地与他摊牌,说明他心里有底。如果不是他背后站着曾老,又得到秦老狐的默许,借给他一个胆,未必敢说得出口。 他不禁想起秦园的无助来,当时秦园说到这件事时,尽管显得很淡然,但眉宇间的幽怨,却丝丝缕缕流露出来。只是他心大,没在意太多。因此没太多感觉出来她的难受。 正如秦园自己说的,瑶湖集团失去了就失去了,她不会心痛。但如果还要搭上她一个人,这笔生意做得未免也太吃亏了点。 曾权的不屑与轻视,如一根针一样尖锐地刺痛了他。 他是一个龌龊的男人!一个龌龊得连做人的底线都没有的男人! 他暗暗告诫自己,不可冲动,更不可轻举妄动。 可压抑在心底的愤怒,却如熊熊燃烧的大火,让他开始坐立不安。 最可怕的是,人家拿捏住了他的七寸,他却对对手一无所知。这一仗还未开打,自己先落败相了。 他在心底对自己说,放手吧!你不是他的对手。对手太强大了,强大得几乎不敢去想象。他的想法不是没来由,只要曾老支持,他必败无疑。即便曾老不公开支持,他的默许也会让他寸步难行。 没错!曾权说过,只要他出手,他想正式成为雁南县县长的愿望,将成为泡沫。而且他真要撤资回去,别说打官司,就是瑶湖集团扔下的这么个烂摊子,也足够让他和何书记喝一壶了。 瑶湖集团撤资,雁南县工业园区将再次名存实亡。 而真逼急了曾权,未必不会走到这一步。 他隐隐的开始替秦园担忧起来。原来以为她是秦老狐的唯一亲人,瑶湖集团执掌牛耳的大小姐,风光无限的企业家,却没想到她身边围绕着一群狼。头狼恰是曾权,或者他背后的曾老。 他猛然想起来,或许当初秦园要投资雁南县,不仅仅是因为爱情? 越想心越乱,不一会几乎乱成一团麻。 曾权来之前,徐达夫书记来过电话。这么说来,或许徐书记知道他来的目的。 陌然心里一动,没任何犹豫,直接将电话打到徐书记的手机上。 陌然汇报说,曾权已经来过,他们谈了一个多小时,现在走了。 徐书记问:“谈得如何?” 陌然不作声。 “不愉快?” 陌然嗯了一声说:“徐书记,曾老板究竟想干什么?他的想法,我没法办到。” 徐书记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隔了好一会才说:“先不用紧张,顺其自然吧。总之一句话,是朋友,我们好酒好菜招待。如果不愿意做朋友,对不起,我们冷眼旁观就好。” 徐书记的话,让陌然的心里有了一点底。但还是不踏实,徐书记是曾老过去的秘书,谁敢保证他不是在试探自己? “他要等我的答复。”陌然老实说。 “答复?”徐书记重复了一句问:“什么答复?” 陌然迟疑着不好说出来。曾权已经摊牌,要他放弃秦园。其实曾权就不明白,他陌然与秦园,根本就不存在任何的关系,更谈不上放弃不放弃。 既然曾权不远千里找上门来摊牌,唯一的解释就是,秦园在他面前抬出了自己。 尽管如此,他没丝毫责怪秦园的意思。想起她一个弱女子整日面对着如狼似虎的曾权一类的人,他不由暗暗敬佩起她来,表面上看似柔弱的秦园,却有着一颗无比强大的心。 “曾老板想要撤资。”陌然犹豫了一下,切头削尾地说了一句。 “他也想得太天真了。”徐书记当即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说:“小陌,放心,不会任他胡来。” 徐达夫书记说这话,明白的人会想到,能让曾权不胡来的人只有一个,就是曾老。 可是曾老的态度太暧昧了,陌然至今都没想清楚,曾老究竟的想法是什么。 挂了徐达夫书记的电话,陌然悄然舒出一口气。他要好好想想,等着曾权再次上门时,给他毫不留情的一击。 晚上回去乌有村,孟晓回去娘家,屋里就显得有些冷清。 这段时间一直与孟晓呆在一起,他已经习惯了孟晓在家的欢乐。孟晓不在,他就觉得百无聊赖。 刚好齐小燕过来,看到陌然一个人坐在堂屋的椅子上,便笑着问:“要不要去我家喝一杯?” 齐小燕的肚子似乎大了不少,看来她怀孕是真的。这让陌然心里一阵欣慰,只要齐小燕为大哥生了孩子,大哥就算功德圆满了。 齐小燕的邀请让他有些心动,随口问了一句:“我哥在家没?” “当然在。他不在,我叫你喝什么酒?”齐小燕白他一眼,低声说:“现在只要你大哥不在家,我是拒绝任何男人登门的。” 陌然笑了笑,起身道:“也好,喝一杯再说。” 桃林已经茂盛无比,指甲盖大小的水蜜桃躲在叶子底下,羞涩地打量着这个新奇的世界。 齐小燕在前,陌然随后,一起进了桃林里齐小燕的屋。 上了楼,陌然喊了一声大哥,不见人回应,便疑惑地回头去看齐小燕。齐小燕抿着嘴巴浅浅笑了笑道:“你看我干嘛?你大哥等下就回来了。” 陌然不好返身回去,讪讪地说:“要不,等大哥回来我再来?” “不用管他。你先坐。”齐小燕过来推了他一把,将他推坐在沙发上,轻轻扫了他一眼说:“你现在是县长了,我不会坏了你的名声的。我齐小燕虽说是个农家妇女,也懂得贵贱大小。” 陌然心里一软,没说话。 齐小燕忙着去弄下酒菜,陌然一个人靠在沙发上,双眼扫视一遍齐小燕的客厅,蓦然想起她的日记本,便喊了一声:“嫂子,你还有个东西放在我哪里。要不我现在去拿来还你。” 齐小燕双手沾满了水,从厨房出来,清清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说:“你说的是日记本吧?我不要了,你扔了吧。” 陌然笑道:“怎么能扔呢?哪可是你的一字一句写下来的,扔了多可惜。” “你要觉得可惜,你就留着。反正我是不要了。”齐小燕突然笑了一下说:“不过,你可要藏好了,万一被孟晓看到了,陌然,你会说不清楚的。” 571、手足情 齐小燕没说假话,没过多久,大哥陌天一身轻快回来了。 陌天现在过得非常舒心,老婆怀孕了,他又因为在邢副局长家装修时露了一手,现在县城里有人要装修,第一个想起的人就是他。 陌天本来想开了装修公司,他的业务太多了,一个人忙不过来。 他的提议被陌然断然否决。陌然说,即使想开装修公司,也不能开在雁南县。要开,你去市里开。 陌天觉得不可思议,问他,我开个装修公司,你为什么要反对?我又不靠你吃饭,凭着的是手艺。 陌然告诉大哥,你确实不靠我吃饭。但不是每个人都会这么想。我现在是雁南县代理县长,别人会说,人家找你装修,就是冲着我来的。 陌天的公司没开成,因此对弟弟陌然有看法。别人家里人做官,会想方设法为自己家人找项目项目。他倒好,不但不帮,还阻止自己发财。 陌天看到客厅里坐着的陌然,居然不打招呼。 他心里还有气。陌然想。 齐小燕听到陌天回来,在厨房里喊:“陌天,你去找瓶好酒出来,陪你弟弟喝一杯。” 陌天冷冷地说:“我不想喝酒。谁想喝,谁自己动手。” 齐小燕就骂:“陌天,给你脸了吗?去不去?” 陌天赶紧换了一副笑脸,凑到厨房门边说:“老婆,我遵从你的指示。” 他去拿了酒来,往桌子上一放,冷冷地问:“你怎么来了?” 陌然尴尬地说:“孟晓不在家,刚好嫂子去了我那边,说你回来了,让我们兄弟喝一杯。” 陌天吃惊地说:“陪你喝酒?我可不敢。你可是县太爷,我是什么?一个小木匠,高攀不起啊。” 陌然讪讪笑道:“不管我是什么人,说到底也是你兄弟,对不对?难道大哥你不认我这个兄弟了?” 陌天夸张地笑,说:“我可不敢。你们县太爷一句话,我们老百姓可是要丢命的。” 两兄弟正在拌嘴,齐小燕端了菜出来,柔声说:“陌天,你还不去准备碗筷?拿手抓着吃么?” 陌天似乎很享受齐小燕的话,当即满脸堆笑着说:“老婆,我来摆桌子。” 齐小燕炒了几样菜,荤素搭配得很恰当。她本来就是个心灵手巧的女人,这几道精致的小菜就能将她的贤惠体现出来。 三个人各据一方。陌天开了酒瓶,给自己和陌然各自倒了一杯。 齐小燕便说:“我也要喝。” 陌天小心翼翼地说:“老婆,你肚子里怀着孩子,不要喝酒。” 齐小燕瞪他一眼道:“有孩子就不能喝酒了?我就是要培养他在娘肚子里就能喝。等他长大了,好为他叔叔挡酒啊!” 陌天笑道:“说不定是个丫头。” “是儿子!”齐小燕肯定地说。 “我喜欢丫头。”陌天笑嘻嘻地说:“丫头以后肯定长得像你一样的美。” 齐小燕脸一红,白了丈夫一眼,嗔怪地说:“肯定要长得像我,要是长得像你,可难看了。要不,像她叔也好看啊!” 陌然顿时尴尬起来。这两口子毫无遮拦地打情骂俏,让他一下还不能适应过来。要知道,过去的几个月前,齐小燕与大哥可还是水火不容的关系啊。 齐小燕的话,让陌天和陌然都感觉到不自在起来。 陌天看一眼陌然道:“他不过就是个官,所以别人都觉得好看。” “本来就比你好看!”齐小燕大大咧咧地说:“陌然是当官的,当然要有个官样。如果换了你去当官,你像个官吗?” 她捂着嘴巴笑起来,压低声说:“我一想起陌天如果去当了官,就想起七品芝麻官里鼻梁上涂着几点白麻子的样子,好笑死了。” 齐小燕坚决要喝,陌天拗不过老婆,只好倒了浅浅的一口说:“你要喝,就喝一口。你不为自己身体着想,还得为我儿子着想呢。” 陌然也帮着大哥说话,道:“确实,你是孕妇,是不能喝酒的。” 齐小燕只好答应,拿着筷子夹了一筷子送到陌然碗里道:“陌然,你吃吧。等下我有话与你说。” 陌然心里一跳,齐小燕又有什么话跟自己说呢? 齐小燕的转变,就在于陌然与她长谈过一次。齐小燕还在看守所的时候,大哥陌天放弃了所有,一天到晚守在看守所,给人做牛做马,为的就是想探知老婆在里面的情况,有没有吃苦等等。 陌然把这些事告诉齐小燕后,齐小燕当着他的面哭了一场。 从此以后,齐小燕就像换了一个人一样,对大哥陌天的态度,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转弯。这样也就有了她今天怀孕的事出来。 也就是那次长谈之后,齐小燕说:“陌然,我知道你大哥对我好。可能这世界上再也找不出第二个这样对我好的人了。但我还是要告诉你,这一辈子,你都会住在我心里。” 齐小燕的心里话,曾经让陌然很难受。恰好孟晓来了陌家,孟晓的到来,让他忘却了这一切。因为孟晓的存在,齐小燕收敛了很多。 几杯酒下去,陌天的话多了起来。 毕竟是亲兄弟,又没仇恨。陌天一口喝干杯子里的酒,斜着眼问弟弟:“你这个代理的帽子,这次会不会取掉?” 陌天的话让陌然很意外,过去大哥对这一块毫无兴趣,怎么会突然问起这个事来?而且有板有眼的,似乎内行人一般。 “得等人大选举过后才知道。”陌然笑道:“取不取掉都不是什么问题。反正我们家过去也没出过官。我这个代理县长,也是临时拉来凑数的。丢了就丢了,不可惜。” 陌天正色道:“话可不是这么说的。既然你已经是代理县长了,这是我们老陌家祖宗积了德。再说,你陌然那点不能做个县长?你是县长,实话说,做哥哥的出去,脸上也有光。” 陌然叹道:“有很多事,又不是我说了算的。” “你有没有听说,有人在背后活动,要在人大选举会上弄点动静出来。目的就是要阻止你成为正式的县长。” 陌然暗暗吃了一惊,表面上却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说:“随便他们活动。大哥,这些破事,你都不要管。” 陌天苦笑道:“就算我想管,能管的着吗?陌然,你今天的身份与过去大不同了。既然我们老陌家都已经上来了,别人想把我们压下去,可没那么容易。” 陌然笑道:“还能怎么样?” “办法当然有。”陌天说:“别人想当官,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送礼。这年头,不出点血,哪里会有好事落自己头上来。” “大哥,我们不谈这些,好么?”陌然拦住陌天道。 “不谈不行。一定要谈。”陌天显然喝得有点多了,他的舌头似乎都开始要绕起来了,口齿有些不清。 “老弟!”陌天胜过手来,在他肩膀上拍了拍说:“我们是自家兄弟,我不帮你,谁帮你?” 他起身走到一边去,不一会,手里拿了一张银行卡出来,轻轻往陌然面前一放,认真地说:“这里面有点钱,你拿去打点。” 陌然哭笑不得,扫了一眼银行卡,笑道:“大哥,你告诉我,这张卡你有多少钱?你的这点钱,我看看能不能买来一个县长的位子。” 陌天严肃地说:“三十万,我也觉得不多。应付一下还是可以。大哥没能力,帮不到太多。” 陌然还没开口,一边的齐小燕大惊小怪地叫起来:“陌天,你给我老实交代,你哪里来的这么多钱?” 陌然知道,齐小燕与大哥陌天结婚后,陌天就养成了一种习惯。他不管在外面赚多少钱,回来都会一分不留全部交给齐小燕。为此,三弟陌生很不屑大哥的行为,背地里取笑他是个“老婆崽”。 要知道三十万块钱,对一个手艺人来说,需要付出多少辛勤的汗水。况且陌天过去可是一分私房钱都不留的男人。这笔钱,哪里来的呢? 572、孟晓有喜 齐小燕的大惊小怪,陌天居然毫不在乎。 陌然看了一眼银行卡,笑嘻嘻地说:“哥,你的钱我不要。你给嫂子。还有,你给嫂子交代一下,这钱从哪里来,要不,我可帮不了你。” 陌天不屑地说:“这是我们兄弟之间的事,娘们管不着。” 齐小燕猛地一把揪住了陌天的耳朵,厉声问:“你说什么?说什么?” 陌天挣脱齐小燕的手,瞪了老婆一眼道:“妇道人家,眼里就只有钱。我告诉你,我兄弟做了县长,什么会没有?他要做不成县长,你还有什么?” 齐小燕笑道:“本来我就什么都没有。他做不做县长,管我什么事?你拿这么多钱出来,想走后门么?” 陌天道:“现在办事,不走夜路能行?过去我兄弟遇到了伯乐,可是伯乐也不是万能的啊。世道不同了,现在办事,没这个害真办不成事。何况是这么大的事。” 陌然摆摆手道:“哥,你不要想太多。这是违法的,搞不好要坐牢。” “坐牢?”陌天冷冷笑道:“你看看周围,还有不花钱能做官的吗?” 陌然没吱声。大哥陌天说的话,未必不是一种社会现象。只是他刻意去装糊涂,有些时候,想得太明白未必就是好事。但要他拿着钱去走夜路,他还真从内心深处鄙视。最让他不能接受的是,即便他想走走夜路,现实中他还真找不到一扇门。 齐小燕闹了一阵,双眼热切地看着陌然说:“你哥说的有道理,你拿去,算借我们的。等你正式当上县长了再还我们。” 陌然坚决不同意,推辞道:“哥,你们把我看成什么样的人了?我陌然是这种不要脸的人吗?当不上就不当,又不是当不上就会死。” 陌天叹口气说:“你不上就会死。别人会搞死你。” 陌然吓了一跳,双眼瞪着大哥说:“哪有那么严重?” 陌天半天不作声,过了好一阵才叹气着问:“县里是不是来了个很有来头的人?” 陌然想了想,这段时间县里因为要开人大会,上级并没来人。如果说有来头的人,除非是曾权。他不由心里一动,小心地问:“你说的是曾权?” 陌天兴奋滴嚷:“对,就是这个名字,姓曾的听说是个很有来头的人,大领导徐书记都怕他。” 陌然不屑地笑道:“哥,你从哪里听来的这些消息?我告诉你,都是无稽之谈。堂堂市委书记,谁怕一个草民?” 陌天压低声说:“他是草民吗?我听说,人家背后站着的人,过去可是北京的大官。” “哪又怎么样?退下来了,就什么都不是了。” 陌天迟疑一下,看着陌然好半天,叹息着说:“你呀,还是嫩了点。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人家不在位,就没权势了吗?你看看我们雁南县,这才多大的一个地方啊?好多干部也是不在位了,可谁敢不给他们面子?” 陌然笑道:“小地方当然不一样。小地方的人,人情比什么都大。你要是注意一下就会发现,好多人转一圈回来,发现原来都是亲戚关系。” 他开心地笑起来。 陌天正色道:“你既然都晓得转一圈回来就成了亲戚,你想想看,你转一圈回来,有几个亲戚?” 陌然一下愣住了。大哥陌天的话,让他陷入了沉思。 确实,他陌然转一圈回来,依然是孤家寡人一个。 他不想与大哥再就这样的话题说下去。这些话题很敏感,说不好,会惹事。大哥陌天是个老实厚道的人,他根本分不清那些话说得那些话说不得。在他的心目中,只要是为了自家兄弟好的,他会不顾一切冲到前面去。 现在的社会,不是凭着蛮干就能获得胜利。现在是个斗智斗勇的年代。每个人都在背后算计着别人。就连他陌然也不例外,尽管他不会去算计别人,但他的防范心理却与日俱增。 大哥陌天拿钱给他去送人走夜路,是最直接的一种方式。在他的思想里,什么东西都不如钱来得实在。当官的也一样,在钱面前,多少人会变得猪狗不如! “我还要告诉你一件事。”陌天的声音低得几乎像蚊子一样,他四周看了看,似乎在看周围有不有人,隔墙是不是有耳。他的这副神态,让陌然差点笑出声来。 “姓邢的去找哪个姓曾的了。”陌天说:“我亲眼所见。” 陌然不以为然地说:“哥,你肯定看错了。人家老邢又不认识姓曾的。” “你说不认识就不认识了?”陌天沉着脸说:“现在的人,想认识一个人不是很简单么?再说,人家还有什么办法,你能晓得?” 陌然一听,心里不禁猛跳起来。 大哥陌天的话,未必没有道理,即使过去他们不认识,并不能代表他们现在不认识。如果邢副局长真去找曾权了,他们会鼓捣出来什么事来? 他再没心思喝酒了,匆匆起身说:“我累了,想回去休息了。你们两夫妻慢慢喝,不陪了。” 说着,摇摇晃晃往楼梯口走。 齐小燕追了上来,将银行卡往他口袋里一塞,低声说:“这是你哥的一片心,你先拿着,要是用不上,到时候退回来也行。” 陌然还想推辞,被齐小燕瞪了一眼道:“现在一个男人出门在外,身上没个十几二十万,都不好意思开口说是成功人士。你现在身份真的不同了,再有,你又没拿别人的钱,是我们自家的钱。” 她不由分说把陌然往楼下推,一边回过头对陌天说:“我去送送陌然,他喝多了点。” 陌然确实有些醉意了,但心里却如明镜般明白。他想阻止齐小燕去送自己,但一想起齐小燕的性格,话到嘴边还是没说出来。 两个人下了楼,陌然在前,齐小燕在后,穿过杂乱无章的桃林,往老屋这边走。 快出桃林的小路,齐小燕喊住他说:“我不送你过去了,你自己的路,以后要走稳。” 这话一语双关,陌然点了点头说:“谢谢你!” 齐小燕嫣然一笑道:“自家人,不需要客气。”她抚着自己的肚皮,静静地看着他,欲言又止。 陌然没让她往下说了,匆匆转身就走。 回到家里,发现孟晓回来了,看到他,惊喜地迎上来,闻到他身上的酒味,嗔怪地说:“你又去大嫂家蹭酒喝去了?” 陌然嘿嘿笑道:“我哥拉我去的。” 孟晓轻轻拍着他后背说:“大哥也真是,你现在一天那么忙,还拉你喝酒,也不让你多休息。” 陌然在她耳边低声说:“老婆,我哥请我喝酒,不花力气。可在你身上,我花的力气比喝酒大多了。” 孟晓脸一红,低声骂了一句:“流氓!” 一回到楼上屋里,陌然便迫不及待地去亲孟晓,被她一把推开说:“满嘴的酒气,闻着好恶心的啊。先去洗洗,要不,今晚不许上床睡。” 陌然装出一副可怜相道:“老婆,你不让我上床,我会冻死。” “冻死拉倒。”孟晓捂着嘴巴笑,道:“你是个流氓,冻死就少了一个坏人。” 陌然一把搂过她来,一只手在她胸前摸索了好一会,叹道:“老婆,有你,我真舍不得死。” 猛然想起什么一样,惊奇地问:“你怎么这么晚还回来?不在你妈家住一晚?” 孟晓浅浅一笑说:“我放心不下你。刚好孟夏在家,她开车送我来的。” “她人呢?” “走了。” “那么急?”陌然惋惜着说:“孟夏好久没来家里了。你也不请她进屋坐坐?” 孟晓道:“她现在没空,工地上很多事,都快把她忙坏了。” “工地上能有什么事?再说,不是有马小友吗?”陌然往椅子上一坐,摸出一支烟来点上,才抽一口,就被孟晓劈手夺了过去,一脚踩灭后道:“从现在开始,你不许再吸烟了。” 陌然茫然地问:“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让他抽二手烟。” “他是谁?” “你说是谁?”孟晓的脸红得像一块鲜艳的红绸布,娇艳异常。 陌然心里一动,蓦然明白过来,颤抖着声音问:“你有了?” 孟晓低低应了一声,羞得不能自己。 陌然一看,顿时大喜若狂。当即去抱了孟晓,在屋子里转了一圈,贴在她耳边低声说:“老婆,我该给你一个婚礼了。” 573、阵营 雁南县县委常委会连续开了三天。 会议的主题就讨论一个问题,本届县长选举,是等额还是差额。 县委书记何田宇在会上再三强调,人大会上,一切都要为政治服务。为保证人大会不出乱子,本届选举,实行等额选举。 所谓等额,就是只有一个候选人。你选也得选,不选也得选,没得选择。 何书记的提议,在会上没通过。县委十五个常委,六票赞同,三票弃权,六票反对。 赞同何书记提议的是常务副书记、专职副书记、县委宣传部部长、组织部部长以及纪委书记。弃权的是统战部部长、公安局长和政法委书记。反对的子虚镇镇委书记吴太华,人武部长、政协主席,以及政府这边的几个人。 吴太华书记反应尤为激烈,他在会上发言道,选举讲究的是公平、公开、公正。如果实行等额选举,就将符合条件的同志排除在外了,这就让遴选优秀人才的政策成为了一纸空文,与上头的指示和法律法规有冲突。 吴太华书记发言时,何书记一直阴沉着脸不作声。等他发言完毕了,冷冷地问了一句:“老吴,你是不是觉得还不够乱?” 这句话问出来后,没人敢出声了。 上次县里好不容易争取了一次机会,却因为贿选一事闹出了风波。如果不是何书记及时压住了,盖子一揭开,不知道有多少人要进去。 这是家丑,说出去丢人! 常委会上,吴太华书记公开与何书记唱反调,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过去,在所有人的印象里,吴太华书记就是何书记的人。在何书记还是何县长的时候,他就力排众议,将吴太华书记安排在子虚镇镇委书记的位子上,侧面看,就是将他带进了权力中心。子虚镇作为城关镇,一把手当仁不让要进常委。 常委是什么概念?常委就是权力顶尖上的几个人。在现在的体制里,常委有自己的一票,而这一票,恰恰就是权力最集中的体现。 一个人不管做了多大的官,只要不是常委,就失去了话语权。没有话语权的人,就是别人手里的一颗蛋,想怎么捏就能怎么捏。 就好像陌然一样,何书记对于吴太华书记,就是伯乐与千里马的关系。 但吴太华书记的强烈反对,致使常委会一连开了三天,还是没个完全通过的协议。 吴太华书记主张差额选举。 常委会陷入僵局,陌然因为还是代理县长,目前还不是常委会的一员,因此他无缘参加会议。 何书记在会上的责问,让吴太华书记羞惭不已。那次他也是作为差额中的一名候选人,却闹出了邢副局长贿选一案,让他的面子跟着丢光了。很多人说,那次贿选,未必就只有邢亮做了手脚。言下之意,他吴太华也有嫌疑,只是没人举报而已。 当然,这些都不足以让吴太华公开与何书记唱反调。最让吴太华不能接受的是,何书记在会上推选出来等额选举的唯一人选,就是子虚镇的陌然。 这次选举,就好比非洲大草原上上演的一幕弱肉强食的戏。一群狮子围攻了一头大野牛,杀死猎物正当要大快朵颐的时候,一群鬣狗围了上来,毫不费力就抢走了猎物。尽管狮子无比强大,但在鬣狗面前,终究失去了争夺食物的勇气。 陌然只是万千草根中不起眼的一根,只是他遇到了何书记这束阳光,因此蓬勃生长起来了。 但草终究是草,怎么能跟大树相比呢?吴太华书记就是一棵树,他不能容许草能长过自己。 草只能踩在脚下,而树,却要向天空无限发展。 何书记为了不使选举出现乱子,事先邀了吴太华书记在办公室详谈了一番。何书记苦口婆心,将雁南县全局分析了一遍,希望得到吴太华的支持。按何书记的说法,雁南县选谁出来,都没陌然那样合适。他将陌然比作是一张白纸。在一张白纸上,是作画,还是写字,可以任由主人心意。不像一张已经写了字或者画了画的纸,再怎么弄,总会一塌糊涂。 陌然是突然冒出来的人,在雁南县里既无派别,也没团伙。他就是实实在在的一个年轻干部,难能可贵的是,陌然不但能干活,还会干活。他满脑子的想法,确实是很多人没办法追得上的。 何书记初来雁南县时,因为人生地不熟,处处被人排挤,深知被排挤的痛苦。就好像一屋子的人都在抽烟,独独你一个人不抽烟,就会显得格格不入,被视为另类。不但没知己,连朋友也找不到一个。 所谓同流合污的意思,就如此而已。 吴太华就在那时候上了何书记的船。当初他与何书记站在一起时,还被人在背后骂过,说他舔人屁眼,抱大腿。说何田宇只是来雁南县镀一下金的,金色镀好了,人家拍屁股走人,高升上去了,谁还会记得他吴太华? 风言风语没挡住吴太华跟随何书记的决心,正因为有了他的站台,以后何书记在雁南县施展手脚就方便了许多。第二年,县里改选,何书记坚持要将吴太华吸收到常委里来,老杨书记居然没反对。 简单点说,何书记有今天,缺不了吴太华的支持。吴太华有今天,没有何书记万万不可能。 吴太华当初死心塌地跟着何书记,就是看中了何书记这个人是个干实事的人。不像外界传说的那样,只是来镀镀金。而且混官场的人普遍有个心理,找个靠山是最基础的活。一个没有靠山的人,走不远。 何书记说,这个陌然,是个干事的人。如果用对了路子,雁南县要少走一半的路。当然,如果用错了,责任不在他吴太华,而在他何田宇身上。 总之,那次谈话,转弯抹角了半天,何书记的意思终于明朗起来,雁南县的县长选举,只能走等额的路,不可以再差额。 吴太华当初没发表看法,这在何书记看来就是默许了。谁能料到,临到常委会上了,吴太华公开反戈一击,坚决要求差额。 一场常委会开下来,雁南县悄悄形成了两派力量。这是何书记最不愿意看到的结果,他痛心疾首地对陌然说,现在的世道,人人都病了,而且病得不轻。 陌然不表态,他已经感觉到了变化。过去县委县政府下班,大家见面还点点头,打个招呼。现在见了面,都像没看到一样,各自匆匆低头疾行。 陌然明白,大家都有了一个防范的心理。 下午没事,陌然叫了肖科长过来,两个人泡了一壶茶,相对而坐。 肖科长还如以往一样,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陌然认识他那么久了,还真从没见过他笑过。 原来他以为,肖科长是组织部的人,天生就不会笑。他们组织部的人都喜欢板着一张严肃的面孔,仿佛所有的都欠了他们八百吊钱一样。 肖科长原来想去招商局,隐隐晦晦给陌然说过。但陌然装作没听见,一拖就拖到了现在。 肖科长喝了一口茶后,脸上浮起一丝难得见到的微笑问:“陌县长,你找我来,就是喝杯茶?” 陌然嘿嘿地笑,扔了一支烟给肖科长说:“除了喝茶,我们就只有喝酒了。要不,晚上一起喝一杯?” “想喝?”肖科长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 “想喝。”陌然苦笑道:“我现在又没多少事。县长是代理的,很多事还轮不到我来处理。所以,闲得慌。” “要喝,去我家喝。”肖科长邀请他说:“在自家喝,醉了还有人照顾。” 陌然迟疑着不表态。 他在想,去了会不会碰到肖莹?如果碰上了,他该怎么说话? 574、恨一个人好难 陌然的担心果真变成了现实。 从踏进肖科长家那一刻起,他的心里就暗暗有些后悔。 肖科长与父母同住,家里还有个上小学的孩子。一看到陌然进来,乖巧地叫了声“叔叔”就进了里屋去写作业。 肖科长的爱人是个小巧玲珑的女人,皮肤很白,五官也长得特别精致。她父母是老干部,因此肖科长沾了这个光,没被强制着搬去雁南县县城住。 肖科长的父母都是老实人,当老师的出身。看到陌然来了,客气地点点头,脸色却都不怎么好。 陌然便觉得有些尴尬,想叫肖科长出去,随便找家饭店喝几杯。 肖科长坚决不同意,亲自要下厨。 他父母坐了一会,也进去房间不出来了。客厅里就剩下肖科长的爱人,一边织着毛衣,一边看电视,偶尔抬头看一眼局促的陌然,淡淡地笑笑。 陌然无聊至极,感觉到手脚都没地方放一样。 肖科长的爱人便说:“陌县长,你随便啊,就像在自家一样啊!” 陌然客气地笑笑,聊了几句,得知肖科长的爱人姓汤,全名汤小丽。自从他进入到县里工作以后,他对雁南地区的历史愈来愈感兴趣。比如前几届的市委领导是谁,雁南地区最大的官是谁,他都有了解过。 一听她姓汤,顿时心里闪过一个人的名字,于是问了一句:“前些年市里有个领导,也姓汤,好像是专管轻工业这一块的副市长还是什么级别的,记不清了。” 汤小丽轻轻一笑道:“是我父亲。” 陌然吓了一跳,如果说汤小丽的父亲过去是副市长,那么肖科长的级别应该不是个正科级。可事实是,肖科长不但是个正科级,而且还是雁南县的干部,连市里编制都没捞到一个。 陌然谦和地笑,说:“嫂子,你父亲身体还好吧?” 汤小丽还是淡淡一笑,道:“还行,年纪大了,除了种种花草,养养鸟,也没其他爱好了。” 陌然本来想问,既然她父亲过去是副市长,怎么还让肖科长呆在雁南县?要知道一个副市长的权力,再不济,把自己的女婿弄个正处级干部还是很轻松的。 汤小丽似乎看懂了他的疑惑,浅浅一笑道:“你是不是在想,我家肖进为什么还在雁南县吧?” 陌然暗暗吃惊,心里不由惊讶起这个女人的洞察力。她似乎能看穿别人的心思一样,话不多,却句句砸在人心里,让人躲闪不过去。 “有很多事,其实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汤小丽缓缓叹了口气,扭头看了厨房一眼说:“其实我们家肖进,是耽搁了。” “耽搁了?”陌然差点失声惊叫起来。 汤小丽却不往下说了,突然问了一句:“你没看出来,我家爸妈对你好像不欢迎么?” 陌然讪讪地笑,说:“是我不对,太唐突了。突然上你们家门,确实不好意思。” 汤小丽看他一眼,轻声道:“过去好像你也来过吧。” 陌然点点头说:“是,我陪肖莹来过。” “我们家肖莹,算是被你们乌有村害惨了。”汤小丽白他一眼说:“陌县长,过去你是村长,现在你是县长了,有些事,你也该有个说法了吧?” “什么说法?”陌然狐疑地问。 “肖莹肚子里的孩子,就这样不明不白没了?凶手你们要不要抓,要不要追究?不管是故意还是过失,都得有个说法吧?”汤小丽说着说着,情绪开始有些激动了,她猛地站起身,将手里的毛衣扔在一边,盯着陌然的眼睛说:“陌县长,有些事,不说,你心里也该明白!” 陌然沉吟一会问:“嫂子,肖莹现在在哪?” “反正没死。”汤小丽说完,又补充一句说:“不过,与死了也差不多了。” 陌然心里一顿,失声问道:“她到底怎么了?人呢?” 汤小丽不理他,又去拿了毛衣,一针一针安静地织起来。 恰好肖科长端了菜出来,问了一句:“你们聊了什么?” 汤小丽不满地说:“还能聊什么?聊了肖莹。” 一说到肖莹,肖科长脸上的神色就阴沉下来。扔了一句话说:“她有什么好聊的?不聊她。” 汤小丽起身去帮忙摆筷子,肖科长去叫了儿子和爸妈,儿子随他出来了,他爸妈却死活不肯出来,说肚子饱,不想吃。 陌然明白肖家父母是在生自己的气。肖莹闹了这么大的一场动静,肖家的人不可能不知道与陌然有关。而且肖莹是在帮陌然的时候被人撞得流了产的,抛开其他的不说,肖莹从出事到现在,陌然这还是第一次上门。 愧疚感愈来愈强烈,以至于陌然愈发的坐立不安起来。 肖科长三口人陪他吃饭。汤小丽照顾儿子,无暇客套。肖科长便开了一支酒,摇了摇说:“酒花不错。” 陌然嘿嘿地笑,掩饰着内心的慌乱。 一杯下去,肖科长聊起了雁南县官场上的事。 他是老干部,从参加工作开始就在雁南县。过去老丈人曾有意将他往市里调,但肖科长坚决拒绝了。他不想给别人留下话柄,说他是靠着老丈人上位的人。他要凭着自己的能力打拼出来一番天地。直到老丈人离休,肖科长的天地还是看不到一丝曙光。可是这时候老丈人已经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肖科长的老丈人汤副市长原来在市里就是排名最后一位的领导,他是个技术性官员,不善于拉帮结派。因此在副市长的位子上,同僚虽多,同盟却没一个。也就是说,整个雁南市政府领导中,他是孤家寡人一个。 在位的时候,手里有权。家门口还有些热闹。等到退下来后,仿佛没人认识了他一样,走在街头,就是一个邻家老头子,打招呼的人都遇不到一个。 肖科长叹道:“我现在才想明白,要想在这个圈子里混,还真得把自己打扮得像个妖娆的女人,迎来送往的,要眼波流转。” 一边的汤小丽抿着嘴巴笑,说:“好恶心啊!” 肖科长正色道:“官场里的人,谁不恶心?” 陌然没敢接话,主动给肖科长倒上一杯,迟疑着问:“肖科长,你说,我们雁南县现在与过去有没有改变?” 肖科长皱着眉头道:“要说没改变也说不过去。何书记来了后,还是有些改变的。起码现在的干部,不像过去那么骄横了。你都不知道,何书记没来之前,雁南县就像一块铁板,风吹不进,水浇不进。只要有利益的事,大家都削尖脑壳往里钻。没好处的事,都躲得远远的,生怕沾上半点。” “老杨书记也不管么?”陌然试探地问。 “能管得来吗?”肖科长激动起来,一掌打在桌子上,瞪圆双眼道:“随便举个例子,杨书记原来有个扶贫蹲点计划,要求县委县政府的领导干部,每人都要建立一个蹲点区,年底按成绩考核。可结果呢?下去的人不到三分之一,报上来的蹲点计划却人人有份。杨书记能知道那么多吗?还不是照样论功行赏。说到底,就一个字,骗,大家合起伙来骗上级。” “杨书记没有察觉?” “能没察觉吗?但又能怎么样?”肖科长叹息着说:“你都不知道,雁南县这几十年来,领导换了一茬又一茬,雁南县的发展却始终停滞不前,原因在哪?” 陌然冒失地问了一句:“在哪?” 肖科长便停下话来,惊异地看着他,眼光似乎要将陌然的衣服剥个精光。一个在官场里已经混了一年多时间的人,会听不出话里的含义? “这么说吧!”肖科长清了清嗓子道:“别看雁南县过去没县城,但能在雁南县当领导的人,都不是一般的人。毕竟与市里靠的近,消息灵通。随便串个门,就是大领导。比如说杨书记,他在雁南县当了那么多年的领导,为什么没被别人挤下去?其实,懂的人明白,不是没人挤他,是挤不开他。市里不想让他上去,又不能把他调到其他地方去。老杨书记在位的时候说,只要不往上走,谁都不能挪动他的椅子。要不,鱼死网破。” 陌然吃了一惊,问道:“杨书记真这样说?” 肖科长苦笑道:“后面这句话是我说的。事实确实如此。” 倘若事实真如肖科长说的那样,陌然即便当上了县长,前路究竟怎么走,他心里还是一片茫然。 575、实权人物 一场酒,陌然将雁南县官场的情况掌握得八九不离十。 老书记杨天在位时,雁南县所谓的铁板一块,并非是指杨书记一手遮天。相反,杨书记在雁南县也是属于另外的一类人。 如果有人留心一下县里各局委办的人员,会发现一个让人愤怒的情况。 从县委到各局委办,整个雁南县的官场,几乎就是一张纵横交错的关系网。但凡手里握有权力的人,上头一定有人罩着。而且有些局里,还出现了夫妻局,兄弟局。 陌然理出了一个思路,顺着肖科长的思路往下走,他发现这一切,原来都与一个叫雷啸天的人有关。 雷啸天是谁?当然就是雷军的父亲,邢副局长的老丈人,原雁南县政法委书记。 雷啸天在未来雁南县之前,是雁南市政法委副书记,再往前推,是原郊区公社的书记。雷啸天发迹之前,只是郊区的一个菜农。 所以人的命运,绝非天上会掉下来馅饼。雷啸天命运的改变,在于他会种菜,而且有一手绝活。 当年,种菜还是季节性的,没有今天的大棚,更没有反季节菜的概念。 某年,雷啸天所在的大队来了一个老人,据说是被打倒的人。老人孤家寡人一个,被队里派了跟雷啸天种菜。 其时的雷啸天还是个非常年轻的小伙子,连老婆都没娶。 老人一来,雷啸天便嘘寒问暖。也不要他动手做事,每天请了老人去菜地边,他泡了一壶茶让老人喝,只要坐在菜地边给他讲故事就好。所有的活,都是他一个人干。 这时候的雷啸天就有了想法,冬天很多人想吃夏天的菜,夏天很多人想吃冬天的菜。可是雁南地区是个典型的丘陵地区,四季分明得很。夏天热得死人,冬天冷得死人,别说菜种不活,就是人,都难过。 雷啸天把想法给老人一说,老人来了兴致,悄悄让他去弄了薄膜,搭了一个小棚,在冰天雪地的冬天,他按老人的指点,种了几株黄瓜。 说也奇怪,黄瓜居然长了起来,开花结果了。从此,老人在雷啸天的心里就成了神一般的人。 老人是省里下来的,因为说错了几句话,被打成了现行反革命。本来要法办他的,只是老人过去是个教授,教出来的学生当时在省里也算权倾一方的人物。于是便将他发落到了雷啸天的菜地里,让他安心做一个菜农了事。 老人懂很多历史,往往让雷啸天入迷。一年之后,变了天。老人某天被上面来人接走了,临走前问雷啸天,他一生最大的愿望是什么? 雷啸天想起队里的基干民兵很威武,又加上老人平时跟他说过,不管什么朝代,手里握有武器的人,是最受尊敬的人。于是说,他想当一个民兵。 雷啸天有这样的愿望一点也不为过。他过去是没资格参加民兵的,因为他爷爷在划成分的时候,被划成了地主。有着地主崽子身份的雷啸天也不能参加队上的其他副业队,只能种菜。 老人走后不久,雁南地区来了几个人,将他叫去调查了好几天。最后给了他一套公安制服,宣布他正式成为了一名公安人员。 这样的好事,差点把雷啸天雷翻。 后来他得知,老人过去就是省里的大官。现在官复原职,当然忘不了雷啸天这个小兄弟。恰好老人又是管公检法的大领导,解决一个人的身份,太简单不过。 陌然听到这里,感叹道:“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啊!” 肖科长笑道:“你说的是自己吗?实话说,确实有些相似,但比起雷啸天来,你陌然还多少算是时代给的机遇。” 雷啸天读书不多,好在做公安,也不需要太多文化。只要人恶,工作便能做好。 他上头有了这样一位人,下面的人自然会去捧他的脚。雷啸天倒也不飘飘然,埋头工作的同时,恶补文化。到后来一位表现突出,送去公安院校接受了一年的专业培训,拿了文凭出来。 雷啸天拿文凭的意识,超前了别人。他知道,文凭将是自己未来最重要的砝码。时代在进步,肯定要淘汰一批跟不上时代脚步的人。果然,没过多久,开始重用有文凭的人。雷啸天恰好入了圈子,于是平步青云,踏上了仕途。 肖科长说到这里,叹道:“陌然,现在还是文凭挂帅,要想往上走,文凭是敲门砖啊。” 陌然不以为然地说:“文凭其实不重要,好多文凭都是没含金量的。” 肖科长道:“你说的没错。现在的领导,谁手里没个硕士的文凭。但谁的文凭是靠自己读出来的?绝大多数是秘书帮着读的,更厉害的干脆直接花钱买,一步到位。” 两个人对视一眼,哈哈大笑起来。 汤小丽不明所以地看着两个人在笑,低声嘀咕了一句:“神经病吧。”带着儿子回了卧室去了。 “后来呢?”陌然问。 “你问的是雷啸天的后来?” 陌然点了点头说:“他的经历很戏剧化,就好像看小说一样,也太神奇了。” 肖科长正色道:“一点也不神奇。这就是机遇。人一辈子,都会遇到或多或少的机遇,就看你能不能抓住了。抓住了,一辈子高枕无忧。抓不住,一辈子碌碌无为。” “也是。”陌然配合着说:“可机遇这东西,来了未必就知道是机遇。往往等错失了才想明白,原来机遇就在身边。” “你现在发现了吗?”肖科长笑眯眯地问。 陌然茫然地摇摇头说:“我好像没发现。” 肖科长叹口气,没再出声。 雷啸天的仕途很顺利,从一个小小的公安,十几年时间就爬到了市政法委副书记的位子上。就在别人以为他会继续往上爬的时候,雷啸天却突然刹车了,他从是政法委副书记的位子上下来,来了雁南县当了个政法委书记。 而且他这一当,就好像被铁水熔住了一样,再也没挪动半步。 知道内情的人都清楚,不是上头压着他,而是他自己坚决不肯动。雁南县公、检、法、司、安被他一个人抓在手里,就是握住了全县的枪杆子刀把子。即便是老书记杨天对他也忌惮。 再后来,不是书记县长的雷啸天,威信却比书记县长还要高。但凡没经过他点头的事,雁南县根本贯彻不下去。只要是他愿意干的事,阻力再大,他也能迎刃而解。 陌然疑惑地问:“杨书记愿意任他胡来?” 肖科长笑笑说:“人家的关系盘根错节了,牵一发就动全局。别说杨书记,怕是再大的领导,也会拿他没办法。” “这么说来,雷啸天到底图的是什么?” “图什么?”肖科长冷笑着说:“古时候的人都喜欢封侯,他这样做,不就是一方诸侯么?” “可一把手不是他。” “明着看不是,实际不是吗?”肖科长长叹一声道:“一个人手里握有所有人的秘密,谁还敢对他不敬?” 陌然的背上不禁冒出一层冷汗来。他就没想到,雁南县还有这么复杂的关系。 酒喝到这个份上,再喝就得醉了。肖科长提议不喝了,伸了一下懒腰说:“你今晚干脆也不要回去了,就住在市里。明早我们一同回去。” 陌然想了想说:“也好,我先告辞了。” 肖科长拦住他说:“别急,一起走。” 陌然疑惑地看着他,肖科长要去哪? “洗脚去!”肖科长压低声说:“我请客,带你去一个地方见见世面。” 陌然不以为然地笑,洗脚这东西,是很暧昧的事。原来洗脚的都是年轻漂亮的姑娘,现在洗脚的都是小媳妇一类的女人了。实话说,陌然对洗脚并没多大兴趣,他很反感自己的一双脚被别的女人抱在怀里揉搓。 肖科长却兴趣盎然的样子,陌然不好推脱,只好答应着说:“我请你!” 576、是有预谋的吧 肖科长带着陌然出门,叫了一辆的士,走了大约十几分钟,停在一块霓虹灯下。 陌然打量了一下,看到招牌上写着“雁南足浴”几个字,不禁哑然失笑。 别人办个足浴店,恨不得把天下最暧昧的词找出来用在名字上。而这块招牌,居然只简单地用了“雁南”两个字,陌然觉得很堕落,堂堂的“雁南”,怎么就成了足浴的招牌。 足浴城的生意看来很火爆,单是门口停着的车,就不乏世界名车。来来往往的男人,基本都是西装革履,道貌岸然的样子。 门口站着两个迎宾,一袭大红的旗袍将身材勾勒得奇峰突起。看到肖科长过来,满脸堆笑地喊:“进哥来了啊!” 肖科长矜持地点头致意,似乎很熟悉这里,问了一句:“老板在吗?” “在。”迎宾小姐客气地说:“刚来不久,大老板也一起来了。” 陌然没去管什么老板,他就是来洗个脚的,还是陪肖科长来的。如果不是陪他,他自己是不会来这样的场所的。 足浴城装修得很豪华,灯光明亮,墙壁上挂着巨大的西洋画。红地毯一直铺上二楼。 肖科长在前,陌然随后,亦步亦趋。 刚上楼,就过来一个漂亮的女孩子,明眸锆齿,看着两人浅浅一笑,引到他们去了一间包房。 包房里不像大厅,灯光暗淡了许多,显得暧昧,空气里似乎流淌着肉欲的味道。 陌然的心里开始不安,这样高档的场所,消费肯定不低。他不是担心消费,再高的消费,他还能承受。毕竟,在雁南市里,还不至于出现天价足浴。 女孩子请他们坐下,小声问了一句:“进哥,我来安排?” 她的声音很好听,柔柔的,如同小手一样抚慰。 肖科长点点头说:“行,谢谢你。” 女孩一走,陌然便好奇地问:“肖科长,这地方你经常来?” 肖科长不置可否地笑,将身子往按摩床上一躺,舒口气说:“泡脚可以延年益寿,比跑步锻炼要强无数倍。” 陌然明白肖科长不想搭他的话,也学着他躺下去,没多久,门一响,进来一个人。 陌然还没看清楚来人,就听到声音响起来:“两位贵客,有失远迎。” 这声音陌然很熟悉,每次听到,心里都像猫抓一样的难受。 陌然心里一顿,骂了一句:“我日,冤家路窄。” 睁开眼,看到林冲笑眯眯地站在面前,手里端着一杯茶一样的杯子,看着陌然说:“县长大人光临,没及时接驾,恕罪恕罪。” 陌然尴尬不已,转脸去看肖科长。 肖科长淡淡一笑说:“这家足浴城是林总开的,我们家肖莹也有股份。” 林冲接过去话说:“大哥,怎么是我开的呢?就是肖莹开的啊,她是老板,我是打工的。” 说完,嘿嘿地笑,在一边坐下,揭开手里杯子的盖子,美美喝了一口说:“这是虫草汤,肖莹熬的,说能强身健体。” 陌然听得心里很不是滋味,面子上却不好表露出来,只能沉默不语。 林冲问:“大哥喜欢喝不?我让肖莹给你倒一碗来?” 肖科长摆摆手道:“不用,我们刚才吃过饭了。” “是么?”林冲一副惊讶的表情,责怪道:“大哥,陌县长来了,你该通知我呀,让我有个机会在陌县长面前表现一下嘛。” 陌然只好接过去说:“林老板,我和肖科长是朋友小聚。” “小聚也不能不管我嘛!”林冲委屈地说:“再怎么说,我还是你们雁南县的投资人啊,陌县长,你可不能过河拆桥。我还盼着在县里大干一场的啊!” 陌然环顾一眼房间,好奇地问:“林老板,怎么开起洗脚城来了?” 林冲认真地说:“我刚才不是说了么?老板不是我,是肖莹,所以,这家店不是我开的。” 陌然没去追究,他心里清楚,肖莹哪里有这么多钱开足浴城?光是这里的装修,没个百八十万根本拿不下来。 林冲三句话不离“肖莹”的名字,这让陌然心里像吞了一只苍蝇一样的难受。 他也知道,林冲这是故意的。 肖莹被流产后,半夜被林冲接到市区附一医院来。在整个雁南地区,医疗水平没人赶得上附一。 肖莹被接走后,一直音讯全无。陌然心里牵挂,却一直找不到机会过问。 林冲又喝了一口虫草汤,他的样子很可笑,故意砸吧着嘴说:“真香,好东西就是好东西。” 陌然明白他是在故意炫耀,因为林冲说过,这汤是肖莹炖的。 肖科长突然起身,说出去上趟厕所。陌然也想跟着去,被林冲拦住说:“陌县长,我们说几句话吧。” 陌然心里一顿,马上明白过来,肖科长去厕所只是个借口,他是故意回避。他猛地有一个预感,感觉这一切都是有预谋的。雁南市那么多足浴城,肖科长为何偏偏带自己来这里? 林冲一口一个“陌县长”的叫,丝毫也不觉得生分。陌然纠正他道:“我只是个代理县长,还不是县长。” “代理不代理,其实一个理。”林冲笑眯眯地说:“让你代理你就代理,不让你代理,你还代理个毛。” 陌然苦笑道:“确实,所以我这个县长,随时都有可能就到此为止。” “难说!”林冲依旧一副笑眯眯的神态,道:“这里的主动权,其实都在陌县长你自己手里。” 陌然心里一动,脱口“咦”了一声。 林冲道:“这年头,不管是做生意的,还是你们当官的,关系最重要。我说的对不对?陌县长?” 陌然点了点头,没说话。 “可什么是关系?”林冲皱着眉头,认真地说:“无非就是一个,钱。有钱,什么样的关系没有?没钱,本事再大,也只能是个做民工的命。我说的有不有道理?” 陌然还是没说话,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陌县长,你虽说是个代理县长,但从目前来看,要想脱了代理这顶帽子,你还得出血。” “出血?”陌然惊呼出声。 “对,就是出血!”林冲的两根手指头捻了捻,做了个数钱的动作道:“就是出钱。” “买官?”陌然狐疑地问,心里涌起一丝厌恶。 “你想想看,别人凭什么让你来当县长?你是资历深,还是能力突出?或者你北京有人?都没有吧?所以你的这个县长,来得快,要是把握不住,怕是去得也快。” 陌然顿时心生好奇,问:“林老板,你说说看,我如果要出血,这血出给谁?” “肯定不是我啊!”林冲笑起来,压低声说:“谁给你的这个代理帽子,你就出给谁。” 陌然一副为难的样子说:“可是就算我想出血,也没血可出啊。林老板,我可还欠着你一百万没还。” “小意思!”林冲挥挥手说:“算我投资,行不?” 陌然心里想逗他,看他究竟要弄什么幺蛾子,于是笑道:“我可承受不起,无功不受禄啊!” 林冲放下手里的汤杯,伸出三根手指说:“你只要答应我三个条件,别说一百万,我愿意拿出更多的钱来投资你。” “你就那么信得过我?”陌然似笑非笑地问。 “不是我信,是肖莹信。”林冲毫不隐瞒地说:“肖莹说,你要做了县长,会给雁南县人民带来福气。” “是吗?”陌然不置可否地笑,道:“或许你们看错了呢。” “我相信肖莹的眼光。”林冲认真地说:“陌县长,三个条件,你考虑一下。” 陌然笑道:“说。” 577、三个条件 林冲的三个条件,让陌然进退两难。 首要条件,陌然必须放弃肖莹。 他说出来第一个条件时,自己还显得有些不好意思,甚至脸色也微微涨红了许多。好在房间的灯光暗淡,不能轻易看得出来。 陌然沉吟一下道:“林老板,你想多了吧?肖莹只是我们乌有村的妇女主任,不存在你说的那样。” 林冲鄙夷地笑了笑,沉声道:“你不用解释,我心里比谁都明白。” 陌然仿佛是个说谎的小孩,被人揭穿了谎言,整个人都不好了。 “当然,这不怪谁。都是过去了。而且你是知道的,我爱她,没有她,我就不能好好的活下去。”林冲叹口气道:“陌县长,你想好了没有。” 林冲、肖莹、李振东的故事,陌然了然于胸。肖莹因为爱情,下嫁给为她牺牲了做男人权利的李振东,却没想到,李振东最后将她卖了。他接受了林冲的巨额投资款后,果断与肖莹分了手。 而肖莹,不管林冲怎么做,她始终无法接受他的爱情。按肖莹自己的说法,她不能将爱情建立在交易的基础上。 “陌县长,你现在也是个名花有主的人。据说嫂子叫孟晓,人漂亮,又温柔,还很能干。”林冲砸吧一下嘴唇,猥琐地说:“你总不能吃着碗里的,还要看着锅里的。” 陌然哭笑不得,低声道:“林老板,有些事不是靠别人,要靠自己。” “我不正在努力吗?”林冲环顾一眼包厢,认真地说:“你看,我现在与她就是合伙关系。这间店明着是我和她合伙开的,其实我是不管这里的,赚多赚少,我是不看在眼里的。我知道你在想,我为什么要开这间店,是不?” 陌然点了点头,他还真想知道原因。 “前段时间肖莹受了那么大的打击,一下很难从痛苦你解脱出来。我看过书,知道解除痛苦的最好办法,就是给人工作压力。当一个人的精力完全被工作占据了后,她就没心思再去想其他的事。” 陌然哦了一声,不觉有些感动,看来林冲还真费了心。 第二个条件简单多了,陌然正式成为县长后,在合适的情况下,他要想办法将肖科长安排到合适的岗位上去。 陌然听完,当即笑了起来,问他:“这是肖科长的意思?” 林冲摆摆手道:“不是,是我的意思。” “既然肖科长都没这个意思,也许他没这个想法。”陌然试探着说。 林冲欲言又止,沉默了好一会,手指头点了点道:“这个条件你能接受不?” “好说。”陌然心里虽然不舒服,但想看到林冲究竟想演出一出什么样的戏,因此他只能附和着他。 第三个条件一说出来,陌然当即拒绝了。 林冲果然还在觊觎乌有村河边的那块土地! 三个条件,两个与肖莹扯上关系。别人一听,还真觉得林冲只是在为肖莹好。只要肖莹高兴,他愿意付出一切。直到第三个条件说出来,陌然蓦然醒悟过来,前面两个条件只是个幌子,林冲借着幌子讨好肖莹,他的真实目的还是利益。 林冲补充说:“陌县长,你只要答应这三个条件,我帮你。一定让你脱了代理的帽子,成为实实在在的雁南县县长。” “你的意思,我只要答应你,你就帮我出血?”陌然冷笑着问。 “何止是出血那么简单?”林冲大咧咧地说:“如果就是出血那么简单的话,也就轮不到我林冲今天与你提条件了。很多时候,出血并不能真正解决问题,你看到有几个干部说,自己的位子的花钱买来的?” 陌然疑惑地问:“哪除了出血,还有什么?” “这就是我刚才给你说过的关系。”林冲自负地笑,说:“陌县长,别看我只是个商人,我的关系,可能你连想都想不到到了那个层面了。” “是么?”陌然故意吃惊地问:“到哪了?” “这个,就好比是我们的商业机密,你还是不需要知道好。”林冲断然拒绝了陌然的试探:“不过,我提醒你,我有关系,别人也一样有关系。或许我的关系,正是别人的关系。关系这东西,其实就是一张网,不是横着联系在一起,就是竖着也会牵在一起。” “你说的倒是实话。”陌然淡淡地笑,说:“林老板,你这么做,肖莹知道吗?” 林冲手一挥道:“该她知道的,她肯定会知道。不该她知道的,没必要让她清楚。” “你说的这三个条件,肖莹知道吗?” 林冲尴尬地笑了笑,道:“难说。” “这么说来,你的三个条件,肖科长一定知道了?” “当然。”林冲脱口而出,话一出口,似乎觉得有些不妥,赶紧又转回来道:“进哥也不是全部知道。” 话说到这个地步,陌然开始深信不疑。自己被肖科长带来足浴城,原来都是早就安排好的。难怪他们才坐下来不久,林冲就推门而入。林冲一来,肖科长又借故上厕所回避,这一切表露得如此赤裸,即便是傻到头的人,未必不能看出来其中的猫腻。 他沉吟一会,问他:“如果我不答应呢?” “没事啊!”林冲笑眯眯地说:“我是个商人。商人的鼻子是很敏锐的。我不做亏本买卖的,你不答应,我只能另找东家了。” 陌然哦了一声,试探地问:“你的下家是谁?” 林冲奇怪地扫了他一眼,笑起来说:“陌县长,你看到有坐一起打牌的人,可以要求看对方的底牌吗?” 陌然故意装出一副讪讪的表情道:“也是,底牌被人看到了,必输无疑。” “我就这么跟你说吧,我得到消息,已经有人找了更高级别的关系。” “你说的高级别是徐书记?” 林冲冷笑一声道:“老徐还不够格,他最多就是个厅局级干部,还不能左右别人。” “比徐书记还高级别的?” 林冲微微颔首道:“我再次提醒陌县长一下,关系这东西,横纵都在一张网上。只要沿着线路爬,总会找到核心所在。” 陌然不禁陷入沉思。林冲所言不虚。他从进入官场以来,已经感受到了一种与众不同的官场文化。表面上大家都是为人民服务的公仆,其实暗地里,每一个人都被一根利益链条牵着的,谁走偏了,谁将死无全尸。 他也知道,县长任免不是一件小事,不知道要牵动多少人的神经。县长的级别不高,最多就是个正处级干部,但县长手里的实权,却是很多厅局级干部羡慕不已的权力。县长就是一方诸侯,进可攻,往上走成为更高级别的领导。退可守,一个到了县长层面的干部,在地方这么也算是高干了,没有特别的能力,还真没人敢去撼动他的权威。 每五年一届的县长遴选,其实就是一场看不到硝烟的战争。 “这样吧,我现在也不要求陌县长表态,你可以考虑一下,但请陌县长注意一下时间,还过一个多星期,就到了开县人大会的时候了。别看现在风平浪静,可能背后早就掀起了惊涛骇浪。这个盖子,不到最后时刻,谁也看不到坛子里究竟装的是什么。” 陌然笑道:“这有什么好考虑的?你不都是为了大家好吗?我答应你。” 陌然的突然表态,让林冲觉得很意外。他在愣了半响之后,欣喜地说:“陌县长,你果真是个识时务者。” 陌然淡淡一笑道:“是吗?这年头,想当俊杰,是得付出。” 话音刚落,肖科长推门而入,笑眯眯地说:“你们都谈了什么?好开心的样子嘛。” 林冲站起身说:“你们开心,开心,我让经理安排两个手法最好的技师来给你们服务。” 林冲一走,陌然看了肖科长一眼道:“肖科长,你这趟厕所上了好久,肚子不舒服吗?” 肖科长嘿嘿一笑说:“肚子没事,脑子不舒服,酒喝多了点。现在好多了,舒服多了。” 陌然嗯了一声,闭上眼。 肖科长探过身来问:“陌然,你猜,我刚才看到了谁?” 578、鱼死网破 陌然没料到的是,肖科长说他刚才看到的人,居然是雁南县公安局副局长邢亮。 他狐疑地问:“他来干什么?” 肖科长笑眯眯地反问他:“你来干什么?” “洗脚啊!”陌然道:“难道邢副局长也来洗脚?” “不来洗脚,还能来干什么?”肖科长淡淡笑道:“陌然,你可能不知道,在这个足浴城里,你会遇到很多平常看不到的人。” “是吗?”陌然心里顿生疑窦。按肖科长的说法,雁南足浴城就该是雁南市达官贵人最常来的地方了,也是雁南地区权贵最集中的地方了。 他一想,马上释然。 足浴城是谁开的?林冲啊!林冲是谁?雁南市最有钱的老板之一啊。 洗好脚,陌然坚决要回雁南县。肖科长劝不住他,只好起身与他一道出门。 一到大厅,迎面就看到邢副局长过来。他显然也看到了陌然,犹豫了一下,微微颔首致意。 陌然也跟着颔首,两个人都没开口打招呼。 陌然注意到,邢副局长陪着的男人大腹便便,一看就是个大官。陌然对他很面生,因此就没去打招呼,与肖科长顺着楼梯下楼。 到了门口,肖科长悄悄问他:“你知道邢副局长陪着的人是谁么?” 陌然摇了摇头,道:“面生,不认识。” 肖科长愣了一下,随即啧啧叹道:“陌然啊陌然,人家可是实权人物,了不得的人。雁南市委秘书长啊。” 陌然哦了一声,笑道:“与我有什么关系?” 肖科长又是一愣,摇摇头叹口气没出声。 门口停着不少等客的的士,陌然上了一辆,与肖科长告辞。 司机听说是去雁南县,直接对陌然说:“老板,不打表,一百块,好不?” 陌然道:“打表,怎么不打表?是多少给多少。” 司机显然很不情愿,半天不点火起步。 陌然心里来气,刚要骂人。司机一脸委屈地说:“老板,我去雁南县,又没客回来。放空跑一趟,划不来啊!” 陌然只好说:“算了,不打表就不打表。” 司机一听,顿时喜笑颜开。马上点火起步,拐过一道弯,司机赞道:“老板,你们来这里消费的,可都是大老板。洗个脚贵死人。要我说,你们这些大老板的脚,都是金子做的呢。” 陌然好奇地问:“要多少钱呢?” 司机疑惑地转过脸看他一眼,嘿嘿笑道:“老板你不知道多少钱?一定是别人买单了。既然是别人请你的,你一定是个领导。” 陌然笑道:“何以见得?” 司机夸张地说:“如果不是领导,谁舍得花七八百块来请一个不相干的人洗脚?雁南足浴城可是市里最高档的场所了,腰包里不别着万儿八千的,人都出不来。” 陌然心里一顿,想起刚才洗脚,也不见什么特别,怎么就要那么多钱?林冲的这座销金库,还真不是随便进得起的。难怪肖科长说,这里来的人,不是有钱,就是有权。 车上外环,车速快了许多。 陌然正闭目养神,口袋里的手机猛烈响了起来。 他摸出手机一看,是邢副局长打来的,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邢副局长在电话里火急火燎的问:“老弟,你人呢?怎么一晃就不见人了?” 陌然笑道:“邢局,你有何指示?” “指示个毛,来来来,我们兄弟一起去吃个宵夜。”邢副局长热情地邀请,加重语气说:“别不来,一定要来,我在雁南宾馆等你。” 陌然迟疑着说:“算了吧,邢局,我都到外环了。” “掉头,一定掉头。” “还有谁呢?”陌然试探地问。他现在可不想与市委秘书长见面,更不想在邢副局长的宵夜上见面。 “没谁了,就我们兄弟两个。”邢副局长地说:“老弟,给老哥一次面子吧。” 陌然笑道:“邢局,你说什么话啊,你请我宵夜,是看得起我嘛。我这就来。” 当即让司机掉头往回开。司机嘿嘿笑道:“领导,还是一百块,好不。” 陌然不耐烦地挥挥手道:“一百就一百,别啰嗦。” 邢副局长果然是一个人在等他,见到他来了,满脸喜色起身接住他,压低声说:“老弟,你是县长,就是我的领导。谢谢老弟给面子。” 邢副局长的宵夜,就是一杯咖啡,几样点心。 陌然心里明白,重点不在宵夜上,邢副局长肯定有话要对自己说。 邢副局长拿着勺子在咖啡杯里转动,不说话。搅了一会,拿了一包糖撕开往里倒,嘴里说:“这东西太苦,多放点糖。” 自己放完了,又去撕了一包,要帮陌然放。 陌然阻止道:“邢局,我晚上不太喝咖啡,睡不着。” 邢副局长嘿嘿地笑,放下手里的糖包道:“陌县长,你这才是行家。喝咖啡加糖的,都是我们这些农民的喝法。真正喝咖啡的人,就是要喝这苦味。我是农民,怕苦。” 陌然微笑道:“我也是农民,而且比你更农民,干脆是不喝的。咖啡是娇贵的东西,浪漫的人才喝。我习惯大杯子喝白开水。” 聊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邢副局长终于将话题引到了雁南县的人事布局上来了。 邢副局长问:“刚才你见到的秘书长,你知道是谁不?” 陌然摇摇头道:“领导嘛。不过我不太熟悉。” “他过去是老爷子的秘书。”邢副局长压低声道:“老爷子下去雁南县的时候,把他安排去了县里,现在终于修成正果了。” 陌然装作吃惊地哦了一声,邢副局长嘴里的老爷子,不就是雷啸天吗? 果然,邢副局长叹道:“老爷子这辈子种桃种李,到底也培养了不少人。比如说秘书长,听说过段时间就要上调去省里了。” 陌然还是哦了一声。 “我们家老爷子确实是老了,如果换在过去,他一个人能打得死一头牛,牛不牛?” “牛!必须牛!”陌然满脸敬佩地说:“我听说,老雷书记过去在县里可是一言九鼎的,位高权重,德高望重,是雁南人民的楷模啊!” 邢副局长不以为然地笑,却掩饰不住眉宇间的得意。 “我给你说,现在的雁南县干部,有几个不是老爷子提拔起来的?就是吴太华,这个叛徒,当年要不是老爷子为他说话,他能混到今天这样?”邢副局长压低声,神秘地说:“我听说,他在常委会上坚决反对等额选举。这不是给你上眼药吗?差额等额,隔着好远啊。老弟,等额选举,你的代理帽子立马就可摘掉了。要是差额,还不知会出什么幺蛾子。” 陌然想笑,邢副局长嘴里冒出来“叛徒”两个字,让他差点忍俊不禁。 邢副局长看他想笑却没笑出来,正色道:“说真的,吴太华这人就是小人。当年抱老爷子大腿,在老爷子家做牛做马的伺候。现在老爷子退下去了,他一下就抱住了姓何的大腿。抱谁的腿都不意外,可不能当叛徒啊!他倒好,说我们老爷子一手遮天,雁南县就是雷家的天下。这简直就是屁话嘛。” 陌然从来没听说过还有这么一出,更不知吴太华与邢亮还有过节。 “你看看啊,这次老莫狗日的做出这么狗屁的事来,不是他吴太华支使的,谁还会支使?他就是怕我压住他啊!” 陌然顿时明白过来,老莫是子虚镇的村干部,老莫在选举大会上被爆出收受红包的事,将候选人邢亮逼进了死胡同。 他不禁有些后怕,如果邢副局长得知老莫爆出的红包门,自己是始作俑者,邢亮岂不是要吃了他? 他迟疑地说:“与吴书记没多大关系吧?是江华乡的武书记说的啊。” “屁!”邢副局长愤愤地说:“武大兰算根毛啊!他就是一工具,被人使唤的工具。我现在越来越感觉到了,这就是一场阴谋。姓何的是总导演,吴太华是主演,老莫和武大兰,就是一道具。” 陌然尴尬地笑,邢副局长将何书记,吴太华书记的名字挂在嘴边,他的不屑与蔑视,让他一下很难适应过来。 “不当县长无所谓,但谁要想将我逼上绝路,老子不会是待宰的羔羊。”邢副局长恶狠狠地说,双眼盯着陌然看,一字一顿地道:“最好不要弄得鱼死网破。” 579、结盟 邢副局长说得口干舌燥,一杯咖啡喝光了,又叫服务员上了一杯。 陌然劝道:“邢局,莫喝了,真睡不着。” “你看我还能睡得着吗?”邢副局长叹道:“有人要将我置于死地啊!” 陌然吃惊地说:“不可能吧,你又没与人有冤仇。” 邢副局长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突然摇了摇头,叹道:“老弟,我实话给你说吧,其实我们两兄弟,都是一样的命。你看啊,我们都是农民的子弟吧?上头没人罩着,就算我们有通天的本事,还不是一样被人踩在脚下。其实要我说啊,老弟你也只是别人手里的一个道具而已。” 陌然心里暗暗吃惊,不明白邢副局长何出此言。 “你想想啊,你才进入官场多久?怎么就一帆风顺呢?更可怕的是,一年多一点的时间,你就从一个最基层的小人物变身为代理县长。你看看啊,历史上有你这样的事吗?” 陌然一想,果然没有。但他又不想被邢副局长带到沟里去,于是笑道:“也不是没有,当年的林彪,可是二十八岁就做了军长了。” “能比吗?”邢副局长不屑地说:“那是什么年代?战争年代啊。非常时期,用人非常。现在是什么时代?太平盛世啊。你就不觉得很诡异?” “诡异?”陌然背上沁出来一层冷汗。邢亮的话不可不信,也不可全信。不过,他这一路来走得也确实超出了常人的想象。要知道在一个县里,要多少人的资历比他高?当干部通常都是论资排辈的,他连边都没沾上的人,怎么突然就成了代理县长了呢? “你就是出头鸟嘛!”邢副局长呵呵一笑说:“有句话怎么说的?你应该清楚吧?” 陌然脱口而出道:“枪打出头鸟?” 邢副局长狠狠点了点头,咬着牙说:“别说兄弟没提醒你,这次选举,还不知会出多少意外来。弄不好,你我兄弟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陌然晒然笑道:“邢局,你在吓我吧?我可是心底无私天地宽。” “是吗?”邢副局长往四周瞟了一眼,将头凑过来说:“你嫂子齐小燕是怎么回事?” 陌然顿时一愣,半天说不出话来。 邢亮果真老奸巨猾,他一下就捏住了陌然的七寸,让他动弹不得。 邢亮没说错,齐小燕的事,就是一道过不去的坎。邢亮故意提醒他,就是告诉他,一旦他邢亮被逼上绝路了,他保不定就会将齐小燕的事抖露出来。到时候,他陌然还能说得清吗? “邢局,你是什么意思?”陌然定了定神,冷冷地问。 邢亮看他一眼,一根手指头去沾了咖啡,在桌面上写了两个字“结盟”。 陌然疑惑地看着他,等着他解释。 邢亮压低声说:“老弟,我们两个,现在也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你好,我就该好。要不,蛇和麻拐(青蛙)一起死,这个道理你该懂吧?” 陌然一听,顿时一股怒气从脚底下迅速冲上来。 邢亮说这样的话,明摆着不是在威胁自己吗? 但他强忍着没发作出来,反而装出一副不耻下问的神态,也压低声说:“邢局,你有什么安排?我听你的。” 邢亮哈哈大笑起来,引得周围的人都往他们这边看。 他竖起一根大拇指,赞道:“老弟,你果然是个明白人。看来我邢亮的眼光不错。” 陌然被邢亮莫名其妙地结了盟,总感觉自己被一根无形的绳子牵着了,浑身不自在起来。 邢亮的计划很完美,陌然将计就计,跟着何书记的步子往前走,如果等额成了县长,他就是除何书记之外的雁南县名副其实的老大了。到时候,谁还敢出幺蛾子? 陌然成了县长,就得将邢副局长贿选的事遮盖起来,雁南县一如既往的过日子,大家相安无事。 倘若不能等额,绝对不能让吴太华上去。必须想尽一切办法阻止他上位。邢副局长已经与秘书长汇报过了,也得到了秘书长的表态。 邢副局长最后说:“老弟,我还是希望你能上去。毕竟,比起他们来,你还是个能做事的人。” 现在的局面很复杂了,每个人都捏着对方的把柄。雁南县的局面由原来的一分为二,变成了三分天下。 过去,是何书记与看不见的一道老势力在搏斗。这道老势力,当然是以雷啸天为主的力量,站在前面表演的就是邢亮。 现在,与何书记紧密配合的子虚镇镇委书记吴太华独立成了山头,带着他的一股力量,与何书记分庭抗礼。 归根结底,目的都只有一个,哪就是谁将成为雁南县的新县长。 陌然突然有些可怜起老杨书记来了,他花了一辈子心血经营的雁南县,原来都只是一场梦而已。这就不难看出来,老杨书记为何为了一个虚职的市人大选举委会员主任而不惜赌上与何县长不和的传闻了。原来老杨书记早就看出来了,能折腾雁南县的,不是他杨天。 与邢副局长谈完话,时间已经到了凌晨。 邢副局长拦不住陌然,只好让自己的司机送他回乌有村。 孟晓还没睡,看他回来,从被窝里探出半个身子,嗔怪地说:“老公,你就快要养成夜不归宿的习惯了。” 陌然摸着她的头发,叹口气说:“老婆,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 孟晓笑道:“正常的工作,怎么忙都行。不过,你要想动歪心思,我可不饶你。” 她比划了一个剪刀的动作,嘴里配合着说:“咔嚓,我剪掉。” 陌然忍不住笑起来,搂着孟晓,在她耳边说:“剪掉了,你也没得用了。” 孟晓脸一红,推着他道:“我不要了,反正孩子已经在我肚子里了。我可不会去便宜别的女人。” 陌然哭笑不得,伸手在她肚子上轻轻抚摸一遍,低声说:“老婆,给我生个女儿吧,一定要长得像你一样的漂亮。” “不!我就要生个儿子。”孟晓羞涩地说:“生个儿子像他爸爸,一辈子爱我。” 陌然笑嘻嘻地说:“那样我会嫉妒的。你怎么能让两个男人来爱你呢?你只能让我一个人爱。至于儿子,滚一边去吧。” 说完,放开孟晓,去拿了孟晓为他准备好的浴衣,准备下楼去洗澡。 正要走,孟晓叫住他说:“老公,大哥怎么有那么多钱啊?” 陌然一愣,站住脚问:“什么钱?” 孟晓小心地说:“大嫂说,大哥给了你三十万,他手里还有一大笔钱。” “你看到钱了?” 孟晓摇了摇头说:“我没看到,是大嫂说的。不过,大哥可能是真有钱了,他说要去县城买房子,搬去县城住。” “这样也行呀!”陌然说:“大嫂住桃林,我爹娘就像供菩萨一样供着她,他们去县城了更好,眼不见为净。” 孟晓兴奋地说:“要不,大哥他们买房去县城了,我们就把他的房买下来。” “买来干嘛?” “住呀!” “你不住到县城去?” “我不喜欢城里的生活。”孟晓皱着眉说:“城里一点都不好,空气不好,人也不好。” 陌然笑道:“哪有县长太太住乡下的啊!” 孟晓认真地说:“我就喜欢桃林里的屋,就好像天上的蟠桃园一样,多美啊!” 陌然答应道:“行,只要你喜欢,我去跟大哥说。” 陌然自从被委任为代理县长后,县里已经为他准备了住房。这段时间一直在装修,不管他今后是不是正式的县长,这套房都将是他陌然的了。当然,他还是要付出一点钱来购房的,这是政策。 “老公真好!”孟晓赞叹着他,招手说:“来,奖给你一个吻。” 陌然只好过去,让孟晓在他额头上轻轻一吻。 他抱着衣服下楼,心里却一直在嘀咕,大哥怎么突然有了这么多的钱?他发财了吗? 580、临危受命 半夜时分,陌然被一阵接一阵的电话声惊醒。他极不情愿地抓起电话,还没开口,就听到话筒里传来毛工着急的喊声。 “出大事了,出大事了。”毛工嚷:“陌总,你快来。” 陌然心里一阵紧张,安慰着他说:“毛工,别急,慢慢说,出什么事了?” “火灾,火灾!”毛工喊:“烧光了,烧光了。” 毛工的声音带着哭腔。 陌然一激灵,人便从被窝里窜出来,套上衣服就欲往外跑。 孟晓喊住他,从床头拿了一条围巾给他围上,温柔地说:“老公,不要慌。” 陌然点点头,轻轻嗯了一声。拉开门,一头钻进夜色里,撒开腿就往园区跑。 电话声又响,这次是严妍打来的,一样的带着哭腔喊:“陌然,陌然,出大事了。” 陌然心一横道:“先不慌,搞清楚状况再说。” 从乌有村到园区,差不多有十来里路。陌然一口气没歇,直接就跑到了工地。 工业园区燃起冲天大火,夹杂着噼里啪啦的爆裂声,整个园区上空被火光映红,浓烟弥漫。 县消防大队已到了现场,却毫无办法。这么大的火,根本无法打灭。 毛工瘫在地上,面色苍白,嘴里喃喃有词:“完了完了,全完了。” 陌然一到,所有人都来看他。 大火还在发疯地烧,空气里流淌着刺鼻的气味。热浪一波一波涌过来,让人根本无法靠近。 两台救火车闪着警灯,警笛未关,还在呜哇呜哇地叫。 陌然心急如焚,大声问消防大队的武警:“怎么不动手?” 武警双手一摊道:“我拿什么救?储备水已经打光了,工地又没消火栓,找不到水源啊。” 没水源?陌然脑袋轰地一响,顿时觉得眼前要黑。 水过有捞,火烧无毛啊!一场大火过后,一切都将化为灰烬。 一阵大风吹过,火愈发烧得猛烈。 陌然猛地想起上次工地缺水时,县自来水公司已经将管道连接到了工地,当即叫了毛工过来,劈头盖脸地问:“工地水管呢?” 毛工迟疑着说:“水管没水。” 陌然的心顿时沉到了冰窟窿,大声质问:“为什么没水?” 毛工小心地说:“欠了一点水费,停了。” 陌然暴露地一把推开毛工,跳上一台摩托车,加大油门就往自来水公司跑。 自来水公司就在乌有村的地头,过了河就到。 陌然一头冲进值班室,双眼血红怒喝:“马上打开通往工业园区的水,加大压力。” 值班人员愣了一下,没搭理他。 陌然顾不得许多,一把搂住值班员胸口的衣,一字一顿地说:“再拖延一分钟,老子让你把牢底坐穿。” 值班员吓得赶紧去打开了水管,看着压力表说:“已经是最大了,最大了。” 等陌然赶回到园区,两台救火车已经全部上阵,水龙在大火里跳舞,显得娇弱无力。 何书记也赶来了,县安监局、消防大队的领导都赶来了。 严妍的脸上沾满了泪痕,站在何书记身边,看到陌然回来,颤抖着声音说:“陌然,怎么办?” 陌然笑道:“先救火,一切等火扑灭了再说。” 正说着,看到老费带着一帮子人过来,居然手里都拿着灭火工具。没等陌然说话,老费手一挥道:“给老子上。” 老费这边的工人看来很熟练,他们带来的灭火工具也很别致。大泡沫车开过来,泡沫所到之处,火光跟着熄灭。 何书记脸色铁青,一言不发看着忙碌的救火大军。 火势逐渐少了下去,瑶湖集团的工业厂房露了出来。 陌然估摸了一下时间,这场大火已经烧了一个小时左右。 消防车开始往里推进,火势被压迫到了最后一个角落。 安监局的领导在骂人,跳上跳下的看人就骂。 陌然心里一转,想起自己当初跟安监局的人说过,工地从开工之日起,希望安监局就派人跟踪。安全事故无小事,任何一丁点的失误,可能酿成不可挽回的损失。 安监局有没有派人跟踪他不知道,他被何书记从园区调离后,很少过问园区的事。 烧焦的味道愈来愈浓,整个园区的上空,完全被浓烟遮住。 消防队还在往里面推进,陌然心一沉,喊道:“不要进去了,危险。” 话音未落,但听见一声巨响,本来耸立的厂房轰然倒塌下来。 所有人都愣住了,现场一片宁静。 几秒钟过后,耳朵里听到一声凄厉的喊声:“救人啊!” 陌然只觉眼前一闪,消防大队的领导已经哭喊着扑了上去。 陌然回过神来,想喊,却出不了声。 人群开始往倒塌现场冲,一片混乱,夹杂着喊声哭声。 陌然心里开始滴血,这下是真完了!他想。 何书记让人叫了陌然过去,咬着牙道:“陌然,从现在开始,紧急成立救援小组,你来担任组长。” 陌然毫不犹豫地点头答应。 何书记说:“尽一切力量,先救人。” 说完,何书记转身走人。 陌然努力让自己安静下来,他看一眼混乱的人群,大声喊过来毛工,让他把工地所有的灯光全部打开。 灯光全部打开后,工地亮如白昼。 已经有人被刨了出来,血肉模糊,似乎没有了生命迹象。 消防大队的领导跌坐在一边哭,一边哭一边打电话请示上级。 陌然叫过来严妍和安监局局长,让他们立马通知县公安局派人过来维持秩序。通知县医院,全部医护人员立即回到岗位。 安排完毕,他看着眼前一片废墟,眼睛不觉湿润起来。 厂房倒塌后,将消耗大队两个班的战士全部压在了下面。 老费的人马还在继续灭火,余烬未绝,担心死灰复燃。 救护车、消防车一辆接一辆开来,园区顿时热闹异常。 这场大火来得太突然,太诡异了。一把火,几乎烧光了陌然全部的希望。 消防战士陆续被挖了出来,每挖出来一个,即刻被救护车拉走。 县公安局长深一脚浅一脚出现在陌然面前,带着哭腔说:“陌县长,安排我做什么?” 县公安局专门配备有消防警察,负责全县消防隐患的排查和管理。出了这么大的事故,县公安局不可能不承担责任。 陌然当即问:“你的人呢?” 县公安局长指着身后跟着的一群人,小声说:“全部到齐了。” 陌然冷哼一声,盯着局长说:“你自己看着办吧。” 公安局长便转过身,冲着身后的一群警察吼道:“你们都给老子听好了,就是死,也要把人全部救出来。维持好现场,马上着手调查,查明起火原因。凡是有嫌疑的,先抓起来再说。” 武警领导过来,他满脸是泪,哭得稀里哗啦。敬了一个礼后,带着人离开了。 大火终于扑灭。灯光下,一片狼藉。 缕缕白烟从残砖断瓦的缝隙里升起来,给人一种无限哀戚的感觉。警戒线拉了起来,现场从刚才的紧张变得肃穆起来。 县公安局长过来汇报,当事人都被控制了,其中就有工地主要负责人毛工。 陌然没表态,只说了一句:“按程序办。” 他走到一边去,开始给何书记打电话汇报。 何书记在电话里指示,一定要查出来起火原因,给全县人民一个交代。给死去的武警战士一个交代。 陌然心里一跳,问:“有牺牲?” 何书记长叹一声道:“陌然,麻烦大了。” 他的心猛地一沉,顿时觉得眼前一花,人便往一边倒下去。 等他醒来,人已经躺在县医院的病床上,一睁开眼,便看到谢菲一张担忧的脸。 他挣扎着想坐起来,被谢菲一把按住,低声说:“别动,你需要休息。” 陌然悲伤一笑道:“我能躺的住吗?让我起来。” 谢菲道:“你急火攻心,不好好休息,会落下病根。乖,听话,等输完液,我让你走。” 陌然脸上不觉一热,谢菲的声音柔柔的,似乎暧昧,却透着浓浓的关切。 他叹口气,转头去看病房。病房里除了谢菲,再无第二人。 县医院全体医护人员无一缺席,雁南县出这么大的事,历史上尚属首次。 谢菲淡淡一笑说:“你别着急,事情已经发生了。得慢慢处理。” 陌然问:“情况怎么样?” 谢菲伸出三根手指头,晃了晃说:“牺牲了三个武警战士,伤了十来个人。病危的两个,正在抢救。” 陌然哦了一声,眼泪便顺着脸颊往下流。 他的心痛得似乎不能呼吸,三个年轻的生命被这场大火吞噬,他作为代理县长,有着不可推脱的责任。 生命多么伟大,生命多么美好!他的心头盘旋着三张年轻的笑脸,如同三把尖刀一样,一刀一刀在雕刻着他的心。 “我要去看看他们!”他说:“我要去,你让我去。” 心痛如麻,如翻滚着滔天巨浪。 他还在挣扎,猛地一阵晕眩,人便再次晕死过去。 581、绝不手软 雁南县的一场大火,惊动了全国。 北京派人下来,联合芙蓉省、雁南市,组成三级联合调查小组,正式进驻雁南县,展开最严厉的追查。 何书记首当其冲,停职接受调查。 调查小组将陌然叫到调查组驻地,劈头就是一句:“陌然同志,你要好好配合调查,绝对不可以隐瞒任何事。” 陌然诚恳点头道:“我一定全面配合。” “调查期间,你不能与外界有任何联系,不能离开住所。”陌然听懂了,当即掏出手机递上去。 找他谈话的是两个看起来很年轻的干部,似乎显得比陌然还要小一些。 他们自我介绍,一个来自北京,一个来自芙蓉省委。 调查的矛头,直指何书记。这是一件严重失职造成的事故,整个雁南县县委,具有不可推卸的责任。陌然作为雁南县代理县长,曾经的园区管委会副主任,配合调查,责无旁贷。 整整三天过去,陌然除了看到每天找他谈话的两个年轻干部,对外界的信息一无所知。他试探着想了解外面的情况,被他们冷漠无情地回击过来。 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却找不到一个逃生的出口。 这件事确实太大了,大得芙蓉省都不敢捂住盖子。 他每天被留在房间里,只能通过窗外的光线,辨别天明日暮。 直到第五天,房间突然来人。 颜小米一脸严肃,凝视了他好半天才幽幽吐出一句话:“陌然,你没事了。” 他心头不禁一阵狂喜,却不在表情上流露出来。只是淡淡说了一句:“我本来就一无所知。” “可你是代理县长。你能推卸责任吗?” 陌然讪讪一笑道:“我这个代理县长究竟是怎么来的,你比我清楚。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次事故造成的损失,怎么办?” 颜小米笑道:“你自己没事了,就该庆幸了。别人的损失,你何必操那么多心?” 陌然正色道:“话不能这么说。如果处理不好,雁南县的招商引资计划将全部泡汤,今后的路会更难走。” “难走也要走。天塌下来,又不要你一个人顶着。”颜小米浅浅一笑道:“陌然,你还有什么想法?” 陌然不说自己想法了,转而问她:“你怎么来了?” 颜小米愣了一下,脸一红道:“我怎么就不能来了?雁南县是你家的呀?” 说完,莞尔一笑说:“也是,你是代理县长,雁南县就是你家的。” 颜小米告诉他没事,却没有结论。园区大火的调查工作还在进行。雁南市委宣布,火灾的初步结论已经出来,本次事故,是因为值班人员取暖而造成的失火,当事人无一逃脱,全部归案了。 陌然心生疑惑,取暖失火?园区工地晚上并没施工,谁会没事跑去烧火取暖? 颜小米告诉他,是一个叫苟日新的人。 陌然心里一阵激动,不由自主地骂了一句:“狗日的苟日新,你这下要害多少人!” 陌然骂得没错,苟日新的一把火,直接将何书记烧没了! 颜小米说:“省里有想法,准备将何书记调走。” “调走?调去哪里?”陌然大惊失色地问。只要何书记一走,他的好日子也就到了头。他能有今天,不说全部是拜何书记所赐,但至少他在里面所起的作用,不可一言以憋之。 “具体去向还不明朗,但肯定在雁南县是留不住了。”颜小米缓缓叹口气道:“其实何书记这个人,还是很有抱负的,可惜这场大火,将他的雄心壮志都要烧得精光了。”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陌然皱着眉头问。 颜小米笑笑,没作声。 人一出来,胃口就好了不少。这几天天天吃盒饭,尽管盒饭质量很好,色香味俱全,但他确实没丝毫胃口。只觉得一天到晚肚子都是饱的,一点食欲也没有。 他突然想去吃炒米粉,便邀请颜小米一道去。 陌然要去吃的炒米粉,老板娘就是徐文友的老婆。徐文友被抓后,案子一直拖着没判决。他名下的所有财产都被冻结了,而且徐文友这些年贪的那些钱,确实一分钱都没流入到他老婆手里去。 他被抓后,家里的经济突然就断了来源。徐文友上有八十岁的老娘,下有读大学的儿子,老婆又没工作,家里经济一下陷入困局。人活着,总要吃饭,陌然便帮着他老婆在街上租了一个小门面,专门做小吃一类的东西。陌然吃过徐文友老婆做的菜,知道她有一手好厨艺。 颜小米倒也不拒绝,跟着陌然去了徐文友老婆的小店。 徐文友老婆一眼看到陌然,眼睛便模糊起来,拉着陌然的手说:“好兄弟,我就知道你是好人。好人会有好报的,你肯定会没事。” 陌然笑笑说:“多谢嫂子关心。” 当即要了两份炒粉,几样凉菜,一支“江小白”。 菜一上来,陌然觉得端菜的妇人面有些熟,便去看她。 妇人尴尬一笑说:“领导,你别这样看我,我就是哪个罪人。” “罪人?”颜小米惊呼出声。 妇人解释道:“美女你不晓得,我这人急不得,一急,就不晓得自己爷娘姓什么了。领导的朋友,就是被我撞得没保住孩子。” 陌然脸色一沉,心情变得沉重异常。 他不知道,徐文友老婆什么时候请了她来做事。 颜小米好奇地问:“她说的是谁?” “肖莹。” “你们乌有村的那个妇女主任?”颜小米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陌然点了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颜小米凑过来低声说:“这么说来,你也是帮凶了?” 陌然顿时尴尬起来,扫了一眼颜小米说:“你别胡说!” “愧疚了吧?”颜小米得意地笑,拧开“江小白”说:“酒你就别喝了,等下有人要找你谈话。” “谁找我谈话?”陌然狐疑地问。 “见到人你就明白了。”颜小米抿了一口酒道:“陌然,都说喝江小白喝的不是酒,喝的是文化。我怎么就没觉得这酒里的文化在哪?” 陌然道:“人家说喝的是情怀。” “你有情怀吗?” 陌然点点头道:“谁都有情怀,我也不例外。” “你的情怀是什么呢?”颜小米好奇地问。 “我也说不好。” 颜小米哦了一声,招手叫了徐文友老婆过来,亲热地问:“嫂子,你有情怀吗?” 徐文友老婆一愣,讪讪地说:“我这样的老人了,哪里还有什么情怀。要说情怀,我就是想着把儿子养大,把老徐的娘奉老归山。” 她说着话,眼圈就红了起来。骂道:“我家那个死鬼,一辈子都胆小怕事,踩死个蚂蚁都怕的人,却出了这样的事。” 颜小米笑道:“嫂子,你是不是觉得老徐特别委屈?” 徐家嫂子又一愣,叹道:“他有什么好委屈的?他要想过个安乐日子,就不该伸手啊。他是罪有应得。只是他的事拖到现在,也没个说法,我这心里就像吊了块石头一样,落不得地啊!” 颜小米安慰道:“嫂子你别急,事情总会有个说法的。也许,老徐是被冤枉的呢?” 陌然便抬眼去看颜小米,不知她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徐文友是人赃俱获,铁板钉钉的案子。他在担任雁南县招商局长期间,通过各种手段和方法,共捞取好处费达几百万之巨。如果换在过去,他的头都要掉好几回了。 徐文友的案子久拖不决,据说是因为何书记一直没点头。 颜小米看他在盯着自己看,不好意思地笑笑说:“我没别的意思。你也不用想太多。” 陌然道:“我根本就什么都没想。” “不想是对的。”颜小米轻轻叹息一声道:“这年头,谁能看得清谁的真实面孔啊!” 她催着陌然说:“快吃吧,别人还在等着我们呢。” 582、覆巢之下 颜小米带陌然去见的人,居然是赵家仁副部长。 赵部长的一双手很温软,握在手里只感觉到有一股力量。陌然双手握着赵部长的手,差点就要哽咽起来。 不知道什么原因,他只要看到赵部长,恍惚之间就有亲人的感觉。 赵部长另一只手在他手背上轻轻拍了拍,松开手后,轻声说了一句:“坐下说。” 陌然坐在单人沙发上,颜小米陪着赵部长坐在双人沙发上,良久没出声。 还是颜小米打破沉默,道:“陌然,你想说什么就尽管说。赵部长今天要回省里去,过后你想说都怕没机会了。” 颜小米说话的时候,眼睛一个劲地眨巴,怂恿着陌然赶快开口。 陌然犹豫了好一阵,低声道:“我没什么话说。” 颜小米似乎很失望,瞪了他一眼道:“真没话说吗?你总不能背黑锅吧?” “背黑锅?”陌然惊异地抬起头,看着颜小米问:“背什么黑锅?” “这场大火,你该怎么解释?”颜小米叹道:“陌然,假如你不是代理县长,这个责任你可以不担。早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当初就不该让你上来。” 陌然心里一跳,疑惑地问:“我这个代理县长,原来是你在背后操纵的结果?” 颜小米没敢与他的目光接触,轻轻说了一句:“还不是都为你好。” “为我好?”陌然顾不得赵部长在场,声音高了许多,带着质问说:“颜小米,你知道你是为我好,你不觉得这样我会死得更快吗?” 颜小米顿时沉下脸来,嘀咕一句道:“狗咬吕洞宾。” 陌然还想说话,被赵部长挥手拦住了。他沉吟一会道:“陌然,出了这样的一场事故,确实很意外。一场大火算不了什么,事故中死几个人也算不了什么大事。关键这次死的人身份特殊。从上到下,现在是草木皆兵。情况不乐观啊!” 陌然低声说:“都是命。责任我来担吧。” 赵部长很意外地看了看他,浅笑道:“还轮不到你。不过,覆巢之下,岂有完卵,你的麻烦可能也不会少。你得有个思想准备。” 陌然心想,老子准备根毛线,大不了,这个代理县长到此寿终正寝。 他的心里涌上来一丝悲哀,这一年多来的一切历历在目。人生总是起起伏伏,曲曲折折。或许他已经到了人生巅峰,接下来摆在他面前的,将会是一条崎岖坎坷的小路了。 赵部长见他不说话,提醒着他说:“陌然,小米为了这事,差不多几天没睡好了。你们年轻人,有什么话自己说,解释清楚,找出症结所在,积极想办法度过难关吧。” 赵部长说完,起身回里屋去了。 陌然便去看颜小米,发现她果然憔悴了不少。她的眼眶甚至有了黑眼圈,被一层淡淡的脂粉遮盖住了,努力绽放出来青春女人的光华。 陌然心里一动,轻声说:“谢谢你,辛苦你了。” 陌然不会知道,颜小米得知雁南县发生了火烧工业园区的事后,第一个反应就是要赶来救陌然。身在官场的人都明白,发生这么大的事,作为政府层面,第一件事就是追责。这场大火无论从哪个角度去追责,陌然都具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因为,他是代理县长! 而且颜小米深知,一旦启动追责机制,被追责的人将一辈子都会停留在人生的深渊。政府要给老百姓一个交代,就必须祭出来一个人,将一个硕大的黑锅让他一个人背着。 雁南县的这场大火,最佳人选自然是陌然。 心急火燎的颜小米顾不得赵部长还在开着会,伤心欲绝地将赵部长从省里弄到雁南县来。 赵部长是个德高望重的老领导,一辈子在组织系统工作。可以说,整个芙蓉省里,大大小小的官员几乎都要从他的手上经过。作为组织部门的常务老大,考察、甄选、任免干部,属于位高权重的人物。一个人的政治前途,就在于组织部门的一份报告。虽说组织部门一切都以上级领导为中心,但组织部门的意见,始终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 这也就是说,别说雁南县,雁南市的干部,有几个不经过他的手? 赵部长一来,徐达夫书记肯定要亲自出面接待。 几杯酒下去,颜小米便去调查组将陌然带了出来。 陌然听完,担心地问:“何书记呢?他有不有事?” “你说呢?”颜小米似笑非笑看着他。 “何书记不应该有责任。”陌然诚恳地说:“颜小米,你是知道的,何书记日理万机,不可能把精力放在园区这一件事上。雁南县上百万的老百姓都在等着他带领走上一条富裕的大路。” “何书记没责,你就得有责。” “我愿意承担。” “你担得起吗?”颜小米皱着眉头,咬着牙说:“陌然,不是我不提醒你,这件事你只要沾半点在身,你这辈子就算完了。” “有那么严重吗?”陌然不置可否地笑。 “有不有,你自己掂量着想吧。”颜小米起身走过来,突然伸出双手,抱住了陌然的头,手指插进他的头发,使劲一拽。痛得陌然不由自主地低哼了一声。 “你要清醒过来,这时候不是盲目充当英雄的时候。”颜小米平静地注视着他的双眼,目光里柔情万千。“陌然,英雄与莽夫,往往只隔着一张纸的距离。” 陌然没动,任由她抱着自己的头。 她的小腹很温软,柔柔的,如一片草地。 这种温柔,似曾相识。不说刻骨铭心,但也令人心动。 “你要知道,你现在不是一个简单的人了,你代表的是一种力量。一种能让人奋发向上的力量。陌然,把你的打工思想全部丢掉,你要面对的是全新的生活。因为,生活选择了你,历史潮流选择了你。而你,别无选择。” 陌然沉默不语。颜小米的话,就如看穿了他的心思一样。没错,陌然一直有着一个心理,就是退一万步,他什么也做不了的时候,还是一个可以去打工的人。 这是他的底线,也是他唯一聊以安慰自己的借口。 “你是明白我的心思的。”颜小米捧起他的脸,凝视着他说:“陌然,为了你,我可以说明都不要。” 陌然的心猛地一跳,轻轻推开她,轻声说:“小米,对不起!” “你不用对不起我!我自己愿意。”颜小米急切地说。 “我已经没法回到过去了。”陌然说:“小米,我明白你的想法,我也舍不得。只是人生只有一次选择。” “不!”颜小米的眼睛里蒙上来一层雾气:“人生可以选择的有很多。” “我不能对不起所有对我好的人。” “可是你要对不起我?” “小米…….”陌然欲言又止。 “你什么也不用说了。我只是告诉你,有我,你会飞得更高更远。”颜小米叹着气道:“天下男人,谁不想飞得更高更远呢?” “如果要我用良心来换取前途,小米,实话说吧,我宁愿没有一双翅膀。” 颜小米的眼眶一红,眼泪扑簌簌掉落下来。 她低声呜咽,让陌然一下慌了手脚。 里屋就是赵部长,如果让赵部长听见了,他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楚啊! 从赵部长来雁南县,陌然就明白,颜小米在赵部长心里的位置,是谁也无可取代的。比如这次大火,北京都派人过来了,是多么敏感的事件啊,别人唯恐避之不及,赵部长却顶了上来,而且将他陌然带出了调查组,这需要多大的能耐,以及多大的勇气? “陌然,你会后悔的。”颜小米停住抽泣,定定地看着他。 “我不会后悔的!”陌然坚定地说:“小米,我再次感谢你。如果这次事故非要人来承担责任,我陌然就是第一责任人。” 说罢,他站起身,轻轻在颜小米的背上拍了拍,昂首挺胸出门。 他不知道将面临一场怎么样的腥风血雨,他只有一个念头,绝对不能让何书记来背这个黑锅。 583、老子顾不得了 从出事到现在,陌然就没见过孟晓。 他一出门,意外地看到孟晓就站在宾馆门口。 孟晓的神态让陌然的心顿时一软,他快步上去,低声叫了声:“老婆!” 孟晓闻声抬头,双眼里闪出一丝惊喜。随即黯淡下去,低声说:“谈好了?” “什么谈好了?”陌然狐疑地问。 孟晓淡淡一笑,没吱声。 陌然顿时想起,孟晓怎么知道自己在这里呢?而且还知道自己去谈话了。难道她有千里眼顺风耳? 他的疑惑,似乎被孟晓看出来了。她浅浅笑了一下说:“是谢菲告诉我的。” “谢医生?她怎么知道我在这里?”陌然好奇地问。 孟晓勾着头说:“你现在是名人,走到哪都会有人认识。” 陌然不置可否地哦了一声道:“老婆,你想我没?” 孟晓脸一红,嗔怪道:“大街上,胡说什么呀?” 陌然靠近她说:“我可想你了,没一天不想,想死我了。” 孟晓愈发羞得不能自己,她快走几步,刻意与陌然拉开一段距离。 陌然哪能让她独自快走,也紧走了几步,跟了上去。 孟晓便放缓脚步,叹了口气说:“陌然,你想好了吗?” “什么想好了?”陌然狐疑地问。从见到孟晓开始,她今天说话就一直显得神神道道的,不知道究竟想要表达什么。 “陌然,我帮不了你呀。”孟晓站住脚,看了一眼陌然道:“有人愿意帮你,而且能助你飞黄腾达。陌然,我可不想耽误你的前程。” 陌然一愣,顿时明白过来。 “她来找过我了。” “找你干嘛?”陌然冷冷地问。 孟晓欲言又止,走了几步,突然又站住脚,抿紧双唇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她要我放手!” 陌然心里一乐,笑道:“你答应了?” “答应了。” 陌然心里一沉,半天没出声。 良久,他叹口气说:“孟晓,你是真心不要我了?” “不要。”孟晓红着眼,不敢去看他。说完,扔了他,一个人朝前跑去。 陌然没去追,他呆立当场,心头一片茫然。 颜小米居然去找了孟晓,两个女人究竟谈了什么他不得而知。但孟晓的痛苦,他已经感觉出来了。 颜小米有本事助他登上代理县长的宝座,有能力将他从调查组里安然无恙地弄出来,这就暗示着她有着常人不敢想象的关系。当然,赵部长在里面起的作用非常大,但陌然还是能感觉到,单靠赵部长,还不至于能办到。 这样想来,单纯美丽的孟晓,根本不是颜小米的对手。 思想正在挣扎,猛然听到耳边响起喊声:“老大!”随即,就看到异乡人在雁南小虎笑嘻嘻地将摩托车停在他身边。 陌然看了一眼他,狐疑地问:“怎么?又干老本行了?” 小虎愁眉苦脸地说:“老大,不干怎么行?太阳电机厂被一把火烧了,哪里还有事干?只好开摩托出租了,总要吃饭啊。” 陌然道:“虽说没事干了?就算烧了,不能从头再来?” “从头再来?”小虎深深叹口气道:“老大,我听说,人家瑶湖集团已经撤资了,还要与县里打官司,要赔偿。” “你听谁说的?” “还要听人说吗?你去工地看看,还有人吗?全部撤走了。据说,瑶湖集团换了新老板,人家打死也要撤走。说这把火就是雁南县故意放的,让瑶湖集团陷入泥潭,是阴谋。” “草!”陌然不由自主地骂了一句粗话。 “没人管了?”他心里冒气一股怒火,当即掏出电话,直接打给严妍。 小虎看他有了怒气,不敢继续说话,慌忙告辞,开着摩托车一溜烟跑了。 电话一通,陌然劈头盖脸问了一句:“瑶湖集团跑了吗?谁让他们跑的?” 电话里的严妍半天没出声,良久,一丝幽幽叹息传过来,问他:“你在哪?” 陌然往四周看了看说:“街上。” 严妍便扑哧一笑,道:“你站在街上给我打电话,还发那么大脾气,你不怕别人笑话你?” 陌然恼怒地说:“谁爱说,谁说去。老子不在乎了。” 这句话是实在的心里话,他还需要在乎什么呢?瑶湖集团只要离开雁南县,他陌然的所有价值都将归为零。 “来我办公室,我等你。”严妍柔声说:“别小孩子脾气,你可是代理县长。” 陌然哭笑不得,对着话筒说了一句:“毛县长,老子被撸了。” 严妍笑道:“没正式文件出台前,谁也不敢否认你的存在。过来吧,我等你。” 不等陌然说话,严妍已经挂了电话。 陌然捏着无声的手机,犹豫了好一阵。 孟晓跑了,他要找到她,好好解释一番,消除她的误会。可是小虎的话,还言犹在耳,如果瑶湖集团就这样无声无息离开了雁南县,他不但是雁南县的罪人,也会是瑶湖集团的罪人。 探知真相的心理终究占了上风,他迈开腿,快步往县委大楼走去。 门卫看到他,老远就迎了出来。 陌然没心情与他说话,微微颔首,径直往管委会走。 已过了下班时间,县委大院里冷清异常。这与平常很不一样,过去只要何书记还在办公室,每个单位的人下班都会很晚。即便什么事也没有,也会在办公室里喝上几杯茶才回去。 管委会一样安静,严妍办公室的门是虚掩的,陌然顾不上敲门,径直推门而入。 办公桌后,严妍闻声抬起头,看着一脸怒气的陌然,笑道:“谁惹你了?拉着一张脸给谁看啊?” 陌然没好气地说:“县里领导都死绝了吗?让瑶湖集团就这样跑了?” 严妍显然被他口无遮拦的骂人吓了一跳,赶紧起身过来,掩上门,嗔怪地说:“你怎么还不成熟啊?这话能随便说吗?” 陌然余怒未消地说:“老子顾不得了,爱咋咋的。” 严妍便伸手去掩他的嘴,低声道:“冤家,你是怕全天下的人都不晓得你陌然在骂人吧?雁南县一千多个干部,你这一棍子,把所有人都打倒了。” 陌然被她捂着嘴,话说不出来。便伸手去扒她的手,道:“你让我说。” 严妍脸一红,低声道:“你说,你说,声音低一点好吗?你是怕别人听不到你的牢骚?” 陌然便嘿嘿一笑,砸吧着嘴唇说:“严主任,你放心,我不发牢骚。” 严妍回去办公桌后坐了,看着他半天不出声。 屋里安静下来,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半天没人开口说话。严妍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小声说:“你看我干嘛?难道我脸上有麻子?” 陌然移开眼光说:“不是你要我来的吗?我等你说话啊。” “我请你来,可不想堂堂一个代理县长站在大街上发脾气。”严妍莞尔一笑道:“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陌然摇摇头说:“我现在不去想其他的了,瑶湖集团的事,得想办法留住。” “留不留住,不是等你来决定吗?”严妍淡淡一笑说:“瑶湖集团内部的意见现在也不一致,并没到一定要走的地步。” 陌然沉默不语。 “你认识瑶湖集团里有个叫顾亦珊的女孩子吧?听说她过去是看风水的?”严妍啧啧赞道:“一个女孩子会看风水,这是多么神奇的人啊。” “她怎么了?”陌然不由自主地问了一句。 “她是坚决反对瑶湖集团撤离雁南县的。”严妍认真地说:“这个女孩子不简单,好像他们瑶湖集团的人都有点畏惧她。” “是吗?瑶湖集团来人了?”陌然问。 “出了这么大的事,能不来人吗?”严妍严肃地说:“他们集团这次也是大动作,来了有十来个人吧,负责的人叫曾权。” “曾权?”陌然惊呼出声,心里一沉,暗想,不好了。 “对,就是这个曾权,非要撤资走人。”严妍叹道:“好在顾亦珊反对,所以到现在还悬着的,最后的结果还没出来。” “何书记什么态度?”陌然试探地问。 严妍一愣,沉吟好一阵才犹豫着说:“何书记在接受调查,现在县里由第一副书记负责。” 陌然突然有了想哭的冲动。 “不过,你不用太担心。何书记会没事的。”严妍安慰着他说:“再说,谁愿意出这样的事呢?” “现在该怎么办?”他喃喃出声。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严妍认真地说:“你还记得吗?火灾现场何书记亲自授权给你,让你成立一个事故调查小组。虽说何书记在接受上级调查,但他的行政命令依然有效啊。所以说,你该干嘛,还是干嘛?毕竟,你这个代理县长还在任上。” 584、试试深浅 不能说严妍的话不起作用,陌然犹如醍醐灌顶,当即起身,一言不发离开了严妍的办公室。 他径直回代理县长的临时办公室,一边上楼,一边连续打了两个电话。 一个电话打给办公室主任,让他来办公室,他有事要交代。第二个电话打给邢亮,请他立即到县政府来一趟。 政府办主任似乎早就在等他的电话一样,挂了电话不到五分钟,人便出现在他门口。 陌然安排他去通知县领导,他要连夜开会。 政府班主任一走,邢副局长便风风火火赶过来了。 陌然扔了一支烟过去,直接下命令道:“邢局,你马上去办两件事。第一,立即释放瑶湖集团的毛工,安排好。第二,马上拘捕苟日新,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见他。” 邢亮疑惑地看着他,半天出声不得。 陌然问:“邢局,要不要我再说一遍?” 邢亮似乎被惊醒过来,犹豫着说:“调查组还没走,我们这样做,会不会有麻烦?” “天大的事,我来承担!”陌然盯着他的眼睛说:“在我这个代理县长还没撤销前,我是有权力这样做的。” 邢副局长牙一咬,道:“好,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与你站在一起。我马上去办。” 政府办主任进来,告诉陌然,已经通知下去,半个小时后,会议在县委会议室召开。 他挥手让政府办主任退下去,自己仰靠在椅子上,微微闭上眼睛,思忖着接下来他要干什么。 半个小时后,政府办主任再次进来,说人都到齐了,请他上楼开会。 陌然一进会议室,心里莫名其妙地有些感动。县委县政府的领导,除了何书记没来,其他领导悉数到场。 会议内容很简单,一是迅速成立调查组,全面深入调查工业园区起火事故。二是请第一副书记亲自挂帅,尽一切能力挽留瑶湖集团。 第一副书记面有难色,说自己平常与企业这一块的人打交道不多,怕是很难融入进去。 陌然道:“关书记,现在瑶湖集团要撤资,已经不是哪个人的事了,在我看来,应该是上升到了全面战略性的问题了。一旦挽留不住,雁南县经济将后退十年。老百姓会骂我们劳民伤财,企业界会对我们失去信心。” 没人表态,都保持沉默。 陌然便去看吴太华,吴太华根本不与他目光接触,眼神散漫地看着面前摊开的笔记本。 陌然清了清嗓子,诚恳地说:“同志们,我们都是雁南县老百姓一米一粥养大的,雁南县的未来,系于大家一身。我们要无愧于老百姓,无愧于天地,我们以良心做事,不管遇到多大的困难,只要我们团结一致,我相信,没有困难我们克服不了。” 吴太华书记的眼光终于移到陌然的脸上,他说:“陌县长,我觉得你操之过急了吧?现在三级调查组还在调查,我们再组一个调查组,是不相信上级的调查?还是要与上级对着干呢?” 他的话音未落,会议室里当即响起一片嗡嗡声。 马上有人附议道:“我也觉得太急。要不,等调查组出了结论,我们再深入未必就迟了。” 陌然不作声,任由他们说话。 吴太华书记继续道:“挽留瑶湖集团,我觉得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个事,你陌县长要亲自出马。事故调查组这一块,最好先不要动,免得自找麻烦。” 关副书记赶紧接过去说:“我也觉得是这样,吴太华同志的想法是对的,不管怎么样,在三级调查组未出结论之前,一切都要停下来。” 陌然心里急,却不好强硬。 坐在这个会议室的任何一个人,资历与声望都是他望尘莫及的。他陌然只是一个遇到朝阳的草根,在合适的阳光与雨露的孕育下迅速崛起的一个异类。在这些人的面前,他几乎就如一粒微尘般渺小。 他们接到通知赶过来开会,究竟是想看热闹,还是另有企图,现在连他自己都茫然了。 他突然感觉到自己孤立无援,就如行走在荒原上的一匹孤独的狼。四周茫茫,寒风灌耳,天地之间灰暗一片。 会议室里嗡嗡声不绝,陌然却再也无心与他们纠缠下去。直觉告诉他,靠他们齐心协力来办事,简直就是笑话,不如自己暗度陈仓。待到木已成舟,他们即便想反对,怕也鞭长莫及了。 要想让调查组和县委县政府领导都闭嘴的唯一办法,就是拿出证据来,证明此次园区火灾不是因为工作失误而造成的。不是天灾,而是人祸。 何书记被调查,或许正和了在座的某人意。在陌然看来,杨书记还是一把手时,各局委办的人还有所顾忌。毕竟,杨书记深耕雁南多年,群众基础非常深厚。虽说杨书记在任上时也提拔不少人,但有几个真正是忠于他的,可能到现在他还不一定清楚。 何书记来了雁南县后,带来了一股新风。这股风之猛烈、之锐利,让雁南县的官场发生了些微的变化。很多人知道,何书记的背景比一般人要深厚得多,他是省委领导身边下来的人,与领导说得上话。县里再牛的人,在省领导面前也只是一个小喽啰。 事实上,何书记来了雁南县后,也真没把这些人放在眼里。即便如他跑搬迁县城的项目,也是从省里借了两个人帮着跑,几乎不让雁南县干部插手。 何书记的所作所为,自然会惹来愤怒和白眼,据说,有干部组团去市里省里告他的状,结果都是杳无音讯。 告不倒何书记,很多人是不甘心的。他们想尽一切办法搜集何书记在雁南县的材料,甚至请了计委将搬迁县城项目的帐查了几遍,居然没找到半点蛛丝马迹。 于是,他们便自我安慰,说何书记只是来镀镀金的,何书记是行庄,他们是坐庄,看谁能熬死谁。 关于坐庄行庄一说,与杨书记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这句话首先还是杨书记说出来的,目的是安慰县里的干部,好好工作,人家总有高升的一天。等到云开日头出,好日子还是咱坐庄的干部。 可谁能料到,杨书记调走了,何县长摇身一变成了书记。这在不少干部看来,希望变成了绝望。 恰好工业园区这场大火,这对某些人来说,简直就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在他们看来,即使搬不倒他,让他离开雁南县也是一场胜利。 这场缺少一把手的县委会议,陌然终于清晰地看到了每个人的心怀鬼胎。 他暗自庆幸,同时又不免悲哀。 雁南县现在就如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风吹不进,水泼不进。每个人都抱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心态,回避着所有与园区失火案的一切。 他甚至可怜起何书记来,在雁南县他鞠躬尽瘁,换来的却是白眼、嫉妒、不理解。何书记可能永远也不会想到,在他背后,有无数双毒辣的眼光在盯着他,只要他露出一丝纰漏,他们马上就会落井下石。 陌然越想越觉得背上冷了一片。何书记这么厉害的人物,都被他们弄得灰头土脸,自己一个小人物,如果不保持与他们走一条道,还不会被弄得死无全尸? 农民的狡黠此刻在他身上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来了,他不需要想得太长远,只要度过眼前的难关即可。 何书记不倒,他陌然再倒霉也倒不到哪里去。在陌然看来,何书记目前的处境几乎就是孤家寡人,只有他陌然,别无选择,只能跟着他的脚步走。 他暗自为安排邢亮去办的事而感到得意。只要把失火案上升到故意纵火案,案件性质一变,何书记就不用再担领导责任。毕竟,刑事犯罪不是哪个领导可以完全防范和杜绝得了的。 他安排邢亮去办,自然有自己的打算。好人在他面前都得变成鬼,何况本来心里有鬼的人,遇到他还不原形毕露? 对付苟日新这样的无赖,最好的办法就是以毒攻毒。 如果说苟日新是人见人厌的毒药,那么邢副局长就是一杯鹤顶红。 邢亮是个智商很高的人,他不会猜不出他的意图和想法。 果然,下午会议一散,消息就传了过来。 585、据理力争 邢副局长亲自带人来找陌然汇报,在他的精心安排下,经过突审,已经掌握了确凿的证据。工业园区失火,是一场有阴谋的人为纵火案。 陌然听到这个消息,暗暗在心里长舒了一口气。 “没动手段吧?”他问。 “对付这样的小混混,需要用手段吗?一吓就吓出来了。”邢副局长得意地笑,说:“陌县长,我的任务算不算完成了?” “当然。”陌然心不在焉地回答他,眼睛盯着邢副局长送来的审讯笔录看。 他心里有数,邢副局长说没用手段,这是哄鬼的话。在他邢副局长办的案子里,就没有一件不采用手段的。 他担心的是嫌疑人翻供。苟日新不是邢副局长说的那么混账的人,这个人很有心机,而且有一定的鼓动能力。如果不是何书记当初把党校的事一笔带过去,他陌然都差点要翻车在苟日新的阴沟里了。 邢副局长似乎猜出来陌然的担忧,他信心满满地说:“你放心,单纯一份口供,我是不当真的。我办案,一直讲究证据链。这次纵火案,老子掌握了证据链,他就是想反口,也得掂量掂量一下。” 陌然狐疑地问:“你都有什么证据?” 邢副局长指着笔录说:“口供,算是直接证据吧?还有更重要的证据。” “是什么?”陌然问。 邢副局长却不愿意说了,顾左右而言他地说:“陌县长,这里涉及到了我们公安保密纪律,不好说。” 陌然心里骂道:“狗日的,还藏一手。” 邢副局长的理由冠冕堂皇,陌然也不好强逼着他说。而且他强逼了,他未必会说。邢副局长这条狡猾的老狐狸,就是拿着一个保命的东西。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他不会痛痛快快交出来。 陌然微笑道:“邢局,辛苦你了。等真相大白的一天,我一定为你请功。” 他这句话里包含几个意思在内。他先让邢副局长吃一颗定心丸,只要事情按他的要求走了,他邢副局长就是立了大功的人。而且他的这个立功,侧面就是帮助了何书记。 何书记无事,他为何书记立功的人还会有事吗? 邢副局长似乎也听出来了话里的含义,嘿嘿笑着说:“一切都要看陌县长的了。我邢亮就一句话,只要用得上我的,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陌然留了一份审讯笔录的复印件,他要拿着这份复印件办一件大事。 晚上八点刚过,他只身一人,拿着材料敲响了调查组组长的房门。 调查组来了雁南县后,当即颁布了纪律,全县所有干部,非请勿来! 调查组长看到站在门边的陌然,当即愣住了,半天出不得声。 陌然满面微笑,伸出手去握组长的手,自我介绍道:“我叫陌然,雁南县代理县长,我有重要的情况向组织汇报。” 调查组长来自芙蓉省,一个年约半百的男人。 他秃顶,戴着一副厚底眼镜,看起来文质彬彬,一副儒人派头。 陌然心想,这人一看就是个学者专家型干部。与这样的人打交道,放心。 陌然的自我介绍让调查组长很愕然,他看了几眼陌然,淡淡地说了一句:“你不知道纪律吗?” 陌然嘿嘿笑道:“知道知道,只是我想,如果不及时向组织提供情况,我担心时间一长,会出问题。” “你有什么情况需要汇报?”调查组长疑惑地问。 “关于这场火灾事故的,我已经掌握到了,这是一场纵火案。” “是吗?”调查组长显然吃了一惊,沉吟一会说:“这么说来,公安得介入进来了。” “我个人意见就是公安介入侦查。刑事案件具有突发性,不是预防得了的。”陌然信心满满地说。 “这么说来,你是想改变调查方向了?”调查组长似笑非笑地问。 “我只是把掌握到的情况如实及时向组织汇报,没有其他意思。”陌然说得大义凛然。 调查组长微微颔首,道:“说说你掌握的情况。” 陌然便双手递上去审讯笔录,小声说:“领导,这是县公安局刚刚得到的材料,从这份材料里可以看出来,这场大火是完全有预谋的纵火案。如果我们把重点放在领导失职这方面,就有可能让犯罪分子逃脱法律制裁。” “是吗?”调查组长不置可否地笑,接过去材料扫了几眼,突然说了一句:“你不是找个替罪羊来的吧?” 陌然一听,顿时满心不高兴,认真道:“领导,我是一名干部,知道法律与纪律,我不会做违法犯罪的事。再说,这么大的一场火灾,谁脑壳有病,敢来顶罪?弄不好,这是要掉头的事。” 调查组长呵呵一笑,道:“你知道严重性就好。” 从他嘴里,陌然得知,这场大火从中央到地方,已经有几个领导挨了批。主要原因还是牺牲了消防武警,倘若死的是老百姓,估计再大的火灾,盖子也会捂住。 “这样,材料你留下,我们要调查,再汇报。具体情况,等通知去吧。”调查组长下了逐客令,看着陌然无奈要离开。突然叫住他问:“你与赵部长是什么关系?” 陌然愣了一下,讪笑道:“严格来说,没关系。” “没关系?”调查组长显然不相信他的话,眉头拧在一起,沉思好一阵才说:“哦,没有啊,好好好。” 他一连说了三个“好”字,让陌然的心莫名其妙地跳起来。 他没再问下去,陌然也就不好继续等下去,客气告辞。 他心里有底了,既然调查组接受了材料,说明他们也开始重视起来了。从大火到现在,一连几天的调查方向,都摆在相关部门的监管责任上,完全忽略了这算一场人为的纵火案。如果不及时提醒他们调整方向,事情的结局完全会往反方向走。到时候犯罪分子逍遥法外,而如何书记这样的具有领导责任的干部,将会迎来仕途上最艰难的障碍。 一出门,风一吹,他的大脑猛地清醒了许多。想起刚才与调查组长的一番谈话,他不禁后背沁出来一层细汗。 调查组入驻雁南县后,因为纪律的严肃,他们甚至拒绝见任何与案件无关的人。因为调查组的组成人员复杂,以芙蓉省为主导,北京派人督查,雁南市委赤膊上阵,准备打一场刺刀见红的白刃战。 没人敢顶着违反纪律的风险去拜访调查组里的任何一个人,县委县政府所有领导都采取了回避的态度。调查组要求,雁南县纪委配合调查,只是个打下手的活,案件核心完全不能沾边。 也就是说,自从调查组来了以后,没有一个人知道调查进展。只知道何书记被临时停职,不让他插手火灾案的任何处置工作。 而且陌然也明白,即便案件真如自己想的那样,往刑事案方向走了,何书记未必就能免得了责罚。但可以肯定的是,结果会轻得多。 调查组就像一颗雷,谁踩炸谁。陌然心里只顾着想为何书记减轻责任,完全没想到事情的严重性。倘若调查组往上汇报偏一点点,他将面临灭顶之灾。 他越想越觉得后怕,同时又自鸣得意起来。他想,士为知己者死,如果自己因为这次闯调查组的门而惹来了大麻烦,丢官撤职了,他也不会后悔,就算是报了何书记对自己的知遇之恩。 想到这里,他轻松了许多,不禁哼起了小调,大摇大摆地准备去吃一碗米粉填填肚子。 还未走到米粉店,一个想法从他心里浮起来。 586、你是个好人 徐文友老婆的小店没有一个客人,陌然进去的时候,她正与死了儿子的妇人在说话。看到陌然来了,立即起身迎了上来。 陌然要了一碗米粉,一叠卤豆腐,狼吞虎咽地吃。 徐文友老婆安静地看着他吃,一言不发。 陌然便她盯着看,浑身变不自在起来。抬起头说:“嫂子,你这店里晚上的生意怎么样?” 徐文友老婆叹口气说:“还过得去。要是晚上不开,单靠早餐,根本维持不了。我店小,吃饭的人都不来。只有早餐和夜宵了。” 陌然放下筷子,吃惊地问:“这样搞,嫂子你的身体怎么吃得消?” 徐文友老婆淡淡一笑道:“一家人总要吃喝,我要不做,单是老徐老娘的药费,我怕是一点办法也想不出来。” 陌然愕然问:“老徐的工资停发了么?” 其实他想问的话不是这句,而是他想知道,徐文友贪了那么多钱,难道就真没给家里留一条后路吗? 徐文友老婆很聪明,当即从他的话里猜出了意思。她苦笑一声说:“老徐这人,到底是农村出来的,对别人哪里会相信。” “你是他老婆啊!”陌然吃惊地说。 “老婆又怎么样?他风光的时候,我只有伺候他的命。现在他遇到灾难了,我还是伺候他的命。要说我们女人命苦,苦就苦在一辈子把自己栓在老公的身上。不管老公成了什么人,哪怕变成了畜生,还是自己一辈子的依靠。” 陌然不禁感叹唏嘘,徐文友老婆的话,恰好击中了他的心事。天下女人,只对自己爱的男人付出,而且不讲任何回报。对于女人来说,男人就是她们的天,就是她们的命。 徐文友老婆陪着自己说话,陌然心里就知道,她一定有话想说。 果然,她迟疑了好一阵,才吞吞吐吐地问:“陌县长,我家老徐究竟要等到什么时候才开庭?你面子大,帮我说说话,让我见见他,行吗?” 陌然毫不犹豫摇头拒绝说:“嫂子,不是我不帮你。而是法律有规定。老徐现在还没进入到审判阶段,是不允许会见家属的。” “哪我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他?”徐文友老婆着急地问。 “等到老徐判决下来了后,家属就可见面了。”陌然叹口气安慰她道:“嫂子,你不用担心,他在里面不会有什么事。” 徐文友老婆马上要哭的样子,低声说:“老徐他是个孝子,他现在人在里面,肯定担心他老娘的事。我只是想告诉他,放心在里面交代问题,家里有我。” 陌然一阵感动,老徐的老婆,典型的贤妻良母式女人。她一辈子没工作,跟着徐文友从乡下干到县里,一路走过来,相夫教子,伺奉徐文友老娘,一辈子没出过家门。现在好了,徐文友身陷囹圄,她被迫走出来,开了这家小店维持家庭。如果让她知道,徐文友在东莞的风流韵事,她会怎么想? 他又开始痛恨起徐文友来。徐文友本身不坏,严格说来,他还算是个老好人。不管过去在乡里工作,还是调到县里任招商局长,他的人缘关系一直处理得很好,几乎没得罪过任何一个人,哪怕是小孩子也没得罪过。 但就因为他骨子里潜藏着是不安分,在东莞的风流,让何书记痛下杀手。如果徐文友永远保持着低调做人,他这一辈子就会安然度过了。可是人的命运,总会因为一时的快感而变得面目全非。徐文友在外面的风流快活,埋下了他将在铁窗度过余生的导火索。 陌然的痛恨,主要来自于徐文友的农民意识。他不留后路的做法,让陌然在心里无比的鄙夷着他。倘若他想到后事了,随便一出手,他老婆怎么会沦落到全天候守在这家小店里? 他安慰女人说:“嫂子,你真的可以放心。老徐这边的事,我会盯着。要有什么情况,我会立即告诉你。” 徐文友老婆感激地说:“谢谢陌县长,我就知道,你是个好人。好人会有好报的,不像某些人,一心就想着把别人搞死。” 陌然明白她说的是何书记,他也不点破她,淡淡一笑,准备起身告辞。 刚要走,店里帮忙的妇人犹犹豫豫地过来,眼光不敢看陌然,盯着自己的脚尖,低声道:“领导,我想跟你赔罪。” 陌然愕然地看着她,狐疑地问:“你陪什么罪?” 妇人道:“我过去心里只想着自己了,给领导惹了大麻烦。你们村里的妇女主任孩子流产,责任全部在我。如果你觉得打我一顿能解恨,我想请领导狠狠打我一顿。” 陌然顿时苦笑不得,苦笑道:“你想多了。” 妇人道:“我这人没脑子,被人一哄,就不知道天高地厚。别人说,我儿子是给你开车死的,所以你有责任。你是县里大领导,应该有钱。所以,别人说,要你赔一笔钱出来。” 陌然哦了一声。 “后来我想明白了,我儿子的死,是他自己找死的。他又没驾照,明明知道下雪天去不得哪鬼地方,他心里只想着钱,结果把自己的命都丢了,怪不得你。”妇人说着,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陌然心里一软,居然想不出怎么来安慰她。 妇人道:“后来我闯了祸,领导你没追究我,我良心上过不去啊。这些天来,我每晚每晚睡不着,一闭眼,不是我那儿子,就是哪流产出来的孩子。我的心啊,都要碎了。” 陌然道:“你也不必自责,有些事,过去了就过去了,要想将来。毕竟,人一辈子很长。” 妇人道:“领导说得对。我今天给你说这些话,也是想到你这么大的一个领导,还来照顾我们这小店的生意。你是个重情重义的好人啊!我错怪你了。” 陌然被两个女人缠了半天,说了好一阵话,看看时间也不早了,只好说:“我还有事,要先走了,你们以后有什么困难,尽管来找我。只要我帮得上的,我陌然绝对帮到底。” 徐文友浅浅一笑道:“现在倒没什么要帮忙的。还过一年,怕是要麻烦陌县长了。” 陌然没去问过一年她会有什么事,心里不禁悄悄责怪自己嘴多。 从徐文友老婆店里出来,他心里想着的事又开始浮现出来。 邢亮手里到底还掌握着什么重要的证据,这成了他目前最想知道的事。因为他明白,单靠苟日新的口供,调查组未必会改变想法。毕竟秃顶的组长已经提出了疑惑,怀疑陌然找了个替罪羊出来顶罪。 调查组不改变想法,事情就还会往下发展。越往下走,暴露出来的问题就会越多,不管何书记做得多好,只要有人拿着放大镜来找问题,不怕找不出来。 邢亮不交出核心证据,说明这家伙在提防自己。他肯定是想要一个护身符,而苟日新恰恰满足了他的需求。 拿到邢亮手里的关键证据,才是扭转局势的突破口。 可是怎么样才能让邢亮缴械投降,这成了他最揪心的问题了。 秃顶调查组长的话无意提醒了他,要想何书记安然无恙,还真的要找出替罪羊出来。 当然,这个替罪羊不是替代刑事问题,而是要顶起责任问题。 当初瑶湖集团进驻雁南县后,全县有三十几个部门放出消息,瑶湖集团要想顺风顺水,必须得把所有码头都拜一遍。这样的风声被陌然完全忽视过去了,在他看来,瑶湖集团是雁南县重点招商引资项目,谁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去刮油? 事实果然如他想的那样,何书记在会上三令五申地讲,谁给引资项目设置障碍,谁就是雁南县的敌人。 有了何书记的表态,陌然哪里还会去考虑这些部门和人呢? 问题就出在这里,因为没油水可捞,全县职能部门几乎都不踏足工业园区。比如这次火灾事故,如果消防设施及时跟进,检查督促多一些,会出现发生大火后无水可用的局面? 这样一想,谁该承担事故责任的人就浮现在他的脑海中了。 587、你不是老百姓 一连三天,调查组没任何消息传出来。 颜小米来找陌然辞行,说她要陪着赵部长回省里去了。省里马上要开会,研究部署新一届地方干部的调配。 颜小米伤感地说:“陌然,如果这次不出意外,你的代理帽子应该是取掉了。人算不如天算,我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下步究竟该怎么走,只能看你自己了。” 陌然无所谓地笑,说:“小米,我谢谢你对我的关心。我对不起你!” 颜小米淡淡一笑道:“孟晓是个好女人,你与她在一起,是你的幸福。” 陌然不想接她的这个话题,这让他很尴尬。如果没有在神秘谷的那一幕,他会坦然很多。女人这东西,只要付出了爱,就会一辈子念念不忘。 当然,如果没有孟晓,他或许会有这个想法,与颜小米携手走完人生。 可是孟晓的存在,让他不再有任何想法了。他不想伤害孟晓,也不想伤害颜小米。但如果把她们摆在一起,他宁愿伤害颜小米,也不想让孟晓受半点委屈。在他看来,孟晓与她,她太强势了。他出现在她生命里,只能算一朵火花,一闪而逝。而他对于孟晓,却是一辈子的依靠和信赖。 陌然不会不知道,他现在的代理县长位子,就是颜小米争取来的。要不,何书记不会抱着得罪大片同僚,而让他这个一个毫无根基的草民飞上枝头变凤凰。 相对于赵部长来说,何书记会懂得,一个领导可以让自己成就一生。而一群同僚,只会拉着自己坠入地狱。 “让我们成为一辈子的好朋友吧!”颜小米伸出手来,笑吟吟地要与他握手。 陌然轻轻握住她的手,心里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他欲言又止,半天没松开。 颜小米抽出自己的手,低声说:“陌然,雁南县比我想象的要复杂多了,你以后要多小心。不管什么事,三思而行。” 陌然笑道:“谢谢提醒,小米,要是你做我的参谋,老子这辈子很多事可以不去想。有你足够。” 颜小米惊喜地瞪大眼,问道:“你真这么想?” “当然。”陌然回答得很诚恳。 颜小米嫣然一笑道:“都说成功的男人背后一定站着一个伟大的女性,这话还真有道理的。可惜你的背后,站的人不是我。” 陌然说:“你是我精神上永远的支持。小米,我不会让你失望。一定活出自己的精彩。” “你肯定会很精彩。”颜小米看了一眼他道:“最后提醒你一句,在你身边的,不一定都是朋友。但不是所有的敌人永远都是敌人,敌人或许在一定环境下是最忠实的朋友。对敌人,永远都要抱着敬畏的心态,而对朋友,永远都要保留几分。” 陌然听得一阵茫然,只好说:“我没敌人。” “但愿如此。”颜小米浅浅一笑,告辞出门。 颜小米前脚刚走,后脚顾亦珊就进了门。 顾亦珊突然冒出来,让陌然惊喜之余,又感到特别意外。 火灾之前,顾亦珊就来了雁南县。但她一直回避与陌然见面,完全的神龙见首不见尾,也不知这段时间她去了哪里。 火灾后几天,她还是没露面。陌然还以为她回去了东莞或香港,没想到她会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 顾亦珊看着他笑,问:“刚才出去的女孩子,是不是叫颜小米?” 陌然惊异地问:“你认识她?” 顾亦珊摇摇头说:“不认识,可我知道她的名字。” “你怎么知道她的名字的?”陌然好奇地问。 “凡是与你有关的女人,我都知道名字。”顾亦珊似笑非笑地说。 陌然心里一跳,涩着声音问:“你都知道谁?” “秦园算吧?”顾亦珊板着手指头说:“刚才出去的这个女孩颜小米算吧?现在的招商局的苏眉算吧?管委会的严妍算吧?还有一个在家的孟晓算吧?” 她似乎还要说下去,陌然赶紧拦住她说:“顾总,我们不谈这些话题,没意思。你来找我,有事吗?” 顾亦珊嘴巴一撇道:“心虚是吧?” 陌然尴尬地笑,讪讪道:“我为什么要心虚?” 顾亦珊笑道:“哪里为什么不让我继续数下去?我还有个更重要的人没数到啊。” 陌然脸上一红,涩涩道:“还有谁?” 顾亦珊往身后一看,陌然的办公室里,除她之外,再无第三人。于是压低声音说:“还有我呢!” 陌然吓了一跳,赶紧摇着手道:“顾总,你可别给我戴高帽子,我算什么呀?与你能有什么关系?我就凡夫俗子一个,可不敢仰慕仙风道骨的你。” “你沾了我便宜,还敢不认账?”顾亦珊瞪圆了眼。 “我吗?”陌然慌乱地说:“我可不敢。” “这天下还有你陌然不敢的事?”顾亦珊浅浅一笑,面色潮红地说:“还记得美丽岛的事吧?” 陌然尴尬无比,解释道:“我不是溺水了吗?差点都把一条命丢在异国他乡了。” “真溺水了?”顾亦珊看他一眼,低声道:“一个溺水的人,还会把舌头伸进别人的嘴里吗?” 这句话算是捏住了陌然的七寸了。当初顾亦珊给他做人工呼吸的时候,他哪里能抵受得住惹火身材的娇俏美女的诱惑,他是情不自禁地去吻了她的香舌,他只觉得香软无比,还没感受蚀骨的销魂,就被她顾亦珊慌乱地逃离了。 顾亦珊于他,就像一朵凌霄花一样,随时都可能消失不见。而他陌然,是个典型的实用主义者。他对她,总是仰望,从没亵渎,哪怕在心灵深处。 他没敢去看她,刻意回避她的目光,小声问:“你有事吗?” “没事就不能来了?”顾亦珊取笑他道:“现在当大官了,眼里就没我们老百姓了?” “你不是老百姓。”陌然嘿嘿笑道:“你是香港人,我们管不着你。” “真想管,随时都能管。”顾亦珊道:“被你说中了啊,我还真有事来找你。” “说!”说到正题上来了,陌然顿时来了兴致。只要不与她谈起让他尴尬的往事,什么话题他都愿意接下去。 “秦园来了,你知道吗?”顾亦珊问:“你要见她吗?” “必须见!”陌然毫不犹豫地说:“她来雁南县,就是我的客人。哪有主人回避见客人的道理。” “可是你真想见,得有心理准备。”顾亦珊莞尔一笑道:“陌然,你做好准备了吗?” “要什么准备?”陌然不以为然地说:“大家都是老朋友了,还需要准备什么呢?” 顾亦珊笑容未消,随手摸出一包摩尔烟,抽出来一支问:“你要吗?” 陌然看了一眼,摆摆手说:“谢谢,不用。你们女人抽的烟,没劲。” 顾亦珊也不劝他,点上吸了一口,吐出一个烟圈说:“秦园就是这个烟圈,香味永远在,但要想拥有,却很难。” 陌然不解地问:“顾总,你的话我怎么越听越听不懂了。” “听不懂就慢慢体会。”顾亦珊道:“晚上,秦园约你一起吃饭。你们县委书记何田宇要出席。” 陌然吓了一跳,赶紧问:“何书记没事了?” “能有多大的事?”顾亦珊不屑地说:“现在是什么时代?经济为王的时代。没人会让一个有才华的人埋没的,除非这个人嫉妒。” 陌然点着头说:“也是。” “秦总这次来,你该知道是什么原因吧?”顾亦珊问。 “当然,火灾嘛。”陌然心虚地说:“不过这次火灾,我们一定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是给我们自己交代。”顾亦珊纠正他说:“你可别忘记,你陌然可还是我们瑶湖集团的执行副总裁。” 陌然摆着手道:“我是为你们服务的。可不是什么副总裁。” 顾亦珊笑道:“是吗?到时候你就明白了。” 588、勾心斗角 晚上瑶湖集团的宴会,陌然如约而至。 毛工第一眼看到他,快走几步过来,满怀感激地欲言又止。 陌然亲切地拍拍他的肩,问:“还好吧?他们没把你怎么样吧?” 毛工摇摇头道:“还好,他们对我还算客气。” 陌然从他的话里听出来意思无奈,又不好追究,只好敷衍着说:“没事就好。毛工,委屈你了。” 毛工叹口气道:“都是命,不怨谁。” 两个人正聊着,门口光线一暗,便见顾亦珊陪着秦园款款进来。陌然正想上去打招呼,猛然间看到何书记匆匆过来,便舍了秦园她们,快步去迎住何书记。 何书记身边换了人,原来的县委办主任没跟着来,跟来的是江华乡刘鲲鹏乡长。陌然正在疑惑,看到刘乡长朝他眨巴几下眼睛,到嘴边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 宾主都到齐,宴会正式开场。 恍如劫难后的曙光,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容。但所有的笑容里,都掩藏不住刚过去的酸痛。 瑶湖集团此次宴请的人并不多,陌然留心了一下,县委县政府只来了几个人。 何书记坐主位,秦园与顾亦珊一左一右相陪。陌然本想陪秦园坐一起,被何书记安排坐到了顾亦珊的身边。 因为是瑶湖集团做东,就不需要按雁南县的规矩上稻谷烧。广东人喜欢洋酒,酒桌上缺洋酒不成席。 洋酒倒入高脚杯,如稻草沤出来的淡黄色,在灯光的映照下,如琥珀一样的晶莹。 秦园款款举杯,致谢雁南县党政。她始终没往陌然这边看一眼,这让陌然心里觉得有些难受。直到她说完话,不但没看他,连所有的语言里,半点也没提他的名字。 何书记一直微笑颔首,眼光也不看陌然,似乎都在刻意回避。这让陌然觉得有些狐疑,感觉到他们是不是事先就商量好了,故意把他晾在一边。 秦园致完词,何书记在秦园的强烈的要求下,也只好说几句话。 何书记首先介绍了刘鲲鹏,说刘主任是刚调上来的县委办副主任,今后对外衔接,都在他身上。说完,把头转到陌然这边说:“陌县长,你觉得如何?” 陌然顿时愣住了,什么觉得如何?是刘鲲鹏这人如何?还是他荣升县委办副主任如何?刘鲲鹏是县管干部,对他的任免,不需要通过省市,只要何书记点头就行。既然他都能跟着何书记出席宴会了,这暗示着得到了何书记的肯定。或许,刘鲲鹏这次上来,就是何书记安排的。 陌然心里急转了几遍,当即赞道:“何书记,您的眼光,我十分敬仰。” 他没直接回答何书记的话,因为他还没摸到何书记的心思。万一刘鲲鹏是县里安排的,而何书记并不满意他呢?他的话给自己留了条后路,这个马屁拍得很精妙,居然让人感觉不出。 何书记能出席瑶湖集团的宴请,表明园区火灾的事已告一段落。但结论是什么,陌然还一点也不知情。 不过,陌然心里还是清楚,何书记应该是没事了! 一桌人在何书记的提议下,一起举杯。 洋酒入喉,虽没稻谷烧那样的火烧火燎强劲,但也刺激得喉咙干涩难受。陌然不大喜欢洋酒,过去集团开年终总结大会,会后盆菜宴上的洋酒,他滴酒不沾的。 一杯下去,何书记举筷道:“各位,我今天借花献佛,大家放开来,无须顾忌。” 一桌子的人都在笑,陌然也跟着笑,突然感觉手被捏了一把,便低下头来,看到顾亦珊的手指甲,正掐着自己的手背。 他没抽开手,眼光装作无意地扫了顾亦珊一眼,马上明白了她的意思。 秦园说完了,何书记也说完了,该轮到他说话了。 酒桌上的文化,其中谁发表讲话,很有讲究。一个在酒桌上没话语权的人,基本是可以忽略的人。 陌然定了定神,站起身说:“何书记,秦总,我说几句吧。” 话刚开口,被何书记挥手制止道:“先别说,喝点酒,吃点菜再说。” 陌然顿时尴尬不已,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端着高脚杯,难堪至极。 顾亦珊及时上来解围,笑眯眯地说:“陌县长,要不,我们各自代表老大,喝一杯?” 陌然还没开口,刘鲲鹏起哄道:“要喝,就喝交杯酒。” 顾亦珊微笑道:“只要陌县长愿意,怎么喝都行。” 陌然讪讪说:“随便一点吧。” 说着,举着杯就想往嘴里倒。还没举到嘴边,被刘鲲鹏叫住道:“交杯,不能这样喝。” 秦园和何书记都不表态,顾亦珊一直笑吟吟看着自己。陌然这下愈发尴尬了,喝,没领导指示,属于自行做主。不喝,显得自己小家子气,还赶不上人家一个女孩儿。 他心里暗骂刘鲲鹏,这家伙属于好了伤疤忘了痛。过去在江华乡就像一条死狗,现在回到县里当了县委办副主任,就不明白自己姓什么了?老子再不济,也是雁南县代理县长,怎么也不会轮到你一个县委办副主任来起哄! 当即沉下脸去,想要找个借口发作,被何书记及时拦住了,看看他和顾亦珊,淡淡道:“要你交杯就交杯嘛,多大的事?搞得像小媳妇一样,羞答答的给谁看?” 一桌子的人又笑起来。陌然用眼角的余光去看秦园,发现她紧抿着嘴,脸上也没丝毫笑容。当时放下杯子说:“何书记,这杯酒,我喝。” 说完,当即将臂弯从顾亦珊的手臂边穿过去,将酒杯递到嘴边,仰脖子一口灌下去。 两人如此靠近,动作如此暧昧,陌然的鼻子你闻着顾亦珊身上飘出来的幽幽暗香,顿时心神一荡。 三杯过后,终于进入话题。 瑶湖集团因为大火,损失巨大,目前陷入了群雄混战的局面。其中以曾权为首,逼着秦园撤资雁南县。否则,将邀请司法介入。 瑶湖集团内部纷争,作为雁南县一把手的何书记,自然不便插手。但曾权要撤资,就是触动了他的底线。 果然,秦园的话音未落,何书记冷峻地一笑说:“秦总,需要我们做什么?” 秦园摇摇头说:“暂时还不需要。我今天说这些话,其实很不好意思。说穿了,这是我们家里的事,拿到何书记面前来说,多少是没面子的。” 何书记手一挥道:“秦总,我们是一家人。谁动了你的利益,就是动了我们雁南县的利益。别说我不答应,就是雁南县百万群众,也不会答应。” 秦园轻轻一笑道:“谢谢何书记,我就是因为这样,才顶着压力没答应。不过,我今天有个请求,请何书记给我一点时间。我需要时间。” 大火过后,曾权私自做主,已经将人马全部撤回了东莞。现在的瑶湖集团电机厂的工地,只剩下满目疮痍。 曾权原本与陌然有过七天之约,七天早已过去,曾权没露面,原来他已经悄悄来了个釜底抽薪。 “秦总放心。你需要多长时间都行,我坚决支持。”何书记意味深长地看了陌然一眼,沉声道:“只要雁南县有我何田宇和陌然同志在,谁都不要想着能翻天。” 何书记的这一眼,加上这一句话,终于让陌然如释重负。 刘鲲鹏适时插了一句道:“就是,秦老板,你放一万个心,我们雁南县毕竟不是哪个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我们有纪律,还有法律在监管着,凡是损害老百姓利益的行为,县里绝不会袖手旁观。” 陌然便去看刘鲲鹏,笑道:“刘主任,恭喜你了,要不,我俩敬老大一杯?” 刘鲲鹏似乎从他话里闻出了味来,他一个县委办副主任,怎么能与代理县长平起平坐,一起去敬领导的酒呢? 陌然的提议,让他尴尬不已。 何书记笑道:“陌然,你不要欺侮老刘。他这个人,还是能干事的。事先没来得及与你打招呼,是我不对。你放过他。” 说完,哈哈大笑。 刘鲲鹏多机灵,当即端了酒杯,凑过来低声说:“陌县长,你大人不记小人过。我也是临时接到调令,这不,还没来得及向你请示汇报。” 其实刘鲲鹏出任县委办副主任的事,陌然早就知道了。在未发生大火之前,何书记关于全县干部任免的问题与他有过一次讨论。只是陌然认为,干部任免,都是当家老大说了算。他最多算个二当家,最好不要有任何想法。 火灾一来,延误了刘鲲鹏上来。现在事情基本过去了,何书记自由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刘鲲鹏调到身边来了。 本来何书记的管家应该是县委办主任,主任是过去老杨书记留下来的人,今年也到了要退居二线的年龄。何书记将刘鲲鹏调上来,名义上是更新换代,其实,谁心里不明白,何书记这是要将身边的人,都换成自己信得过的人。 刘鲲鹏主动来敬酒,陌然自然也不好当面打脸,只好也举起杯,轻轻一碰说:“以后还请刘主任多多照顾啊!” 一个小时不到,何书记起身告辞。 没人敢挽留他,何书记这段时间被配合调查后,手头的工作都压到了一起。他需要大量时间去处理。 陌然跟着起身,被何书记拦住道:“小陌,好好陪陪财神爷。我们坚持一条,身正不怕影斜,瑶湖集团的事,就是雁南县的事。不管遇到多大困难,你必须想尽一切办法解决。解决不好,别来见我!” 陌然使劲点头说:“何书记,您放心。即使前面是悬崖深渊,只要工作需要,我一定会义无反顾往下跳。” 589、趁火打劫 何书记一走,气氛就热烈多了。 何书记在,大家都觉得头顶着一块石头,不敢轻易乱动。现在何书记走了,一桌子的人就像刚从牢房里放出来的一样,说话的声音都高了许多。 何书记一走,这一桌权力最大的自然就是陌然了。瞬间,他就成了焦点。 毛工满怀感激地说:“如果不是陌县长,我老毛现在怕还被关着的。陌县长,这杯酒,我得敬你。” 陌然淡淡笑道:“毛工,你是我们雁南县的有功之臣,让你受委屈了,我该道歉。这杯酒,我敬你。” 两个人惺惺相惜,一边的顾亦珊看不下去了了,撇着嘴说:“都说我们女人唧唧歪歪,你们这些男人,比女人还叽歪。一杯酒推来推去的,不就是一杯酒吗?来,我抓鸟!” 话音刚落,一桌子的人哄堂大笑起来。 顾亦珊的话,是典型的雁南县江湖口气。所谓“抓鸟”,其实就是雁南县打麻将的术语。在雁南县打麻将,流行和牌后抓鸟,抓中谁,谁就得多出一倍的钱。抓中了,是快乐的鸟,抓不中,是倒霉的鸟。 顾亦珊才来雁南多久?居然如此流利说出这样的话,怎能不让深知其味的人开怀大笑? 何书记走了,自然不需再严肃。轻松的气氛瞬间就将宴会厅感染得开心无比。 瑶湖集团的人轮番上来敬酒,而雁南县这边的人,因为何书记的离开,大家也相继借故走了。陌然扫了一眼,除了他,再找不到第二个雁南县干部。 他当即要求结束宴会,他要与秦园谈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话一说出来,所有人都很知趣。宴会匆匆忙忙结束。 雁南县委宾馆客房里,陌然、秦园、顾亦珊,还特地留下来毛工,四个人分坐四张沙发。 毛工先发言,详细汇报了起火的情景。 太阳电机厂的主体工程早就完工,内部装修也进行了一半。为了节省时间,一边装修,一边准备上生产流水线。 雁南县基地的流水线,是秦园亲自拍板,从德国进口来的一批最先进的设备。单是一台数控机床,价格就到了三百万。全部设备加起来,总价超过五千万。 由于地板还需打磨,所有设备被临时放置在厂房门前的空地上。 毛工心里清楚这批设备的重要性,因此他在设备没来之前,就安排苟日新准备人手。苟日新作为工地维持秩序的保安队长,其职能逐渐转化为工厂的管理人员之一。 雁南县春季多雨,设备全部被油布严严实实遮盖。毛工安排苟日新,每天安排三班人马,二十四小时全程监控,按理说,完全不会出任何意外。偏偏,大火就是从这堆设备开始烧起来的。 毛工汇报完,舔舔嘴唇说:“秦总,我对不起公司,我的失职,造成公司巨大损失,我愿意接受任何处罚。” 秦园微笑道:“毛工,你尽力了,不怪你。” 顾亦珊接过去道:“你们不觉得这火起得很蹊跷吗?德国的设备,安全系数是很高的,怎么可能自燃呢?” 毛工苦笑道:“据我所知,是因为保安值班时,觉得天气太冷,烧火取暖引燃的。” “他们在设备边烧火,你也不制止?”顾亦珊眉头一皱,声音高了不少。 秦园拦住道:“亦珊,你先别激动,让毛工慢慢说。” 毛工愣了一下道:“我说完了啊。情况就这样,是我的责任,我失职。” 他们三个说话,陌然便坐不住了。他们谈的内容,全部瑶湖集团内部的事,作为雁南县的一个代理县长,他感觉自己坐在这里很不合适,于是插了一句道:“你们先聊,我不方便参与。” 秦园便看了他一眼道:“你哪里不方便了?你可是集团的执行副总裁。” 陌然双手乱摇道:“秦总,你太抬举我了。我如果是瑶湖集团的执行副总裁,就得脱下现在戴着的代理县长的帽子。” “你要是不嫌弃,就脱了这个代理县长的帽子啊!” 顾亦珊笑咪咪地说:“陌然陌县长,你一个代理县长,确实很威风,可是在我们集团当了老总,面子未必比当个代理县长要差呀。” 陌然正想解释,被秦园拦住,叹口气说:“亦珊,人各有志,这个不能勉强。不过,瑶湖集团投资雁南县,是冒着很大风险过来的。这里也没外人。毛工是我爸留下来的重臣,是瑶湖集团的顶梁柱之一。亦珊过去是我闺蜜,现在是集团股东之一。他们都是我最信任的人。至于你陌然,心里比谁都清楚。其他话现在都不说,现在集团遇到的这个问题,该如何处理,我想听听你的想法。” 陌然想也没想就说:“秦总,我个人是没多少想法的。这次大火,不是简单失火案,我觉得其中还有隐情。不过,也是需要时间的,总会水落石出。” 顾亦珊担忧地说:“可秦总等不起了。没多少时间让她等了。” 陌然愕然地问:“出什么事了吗?” “你还记得曾权吧?”顾亦珊一脸严肃地问:“我听说,他来找过你了?” 陌然点点头说:“是,他来找过我。” “他找你干嘛?”顾亦珊步步紧逼。 陌然没直接回答她的话,反问她:“曾权出什么事了?” 顾亦珊冷笑道:“他没出事,他是想趁火打劫。” “趁火打劫?”陌然顿时陷入迷惑。 “你知道这批设备的钱是从哪里来的吗?”顾亦珊认真地问。 陌然摇了摇头,他确实不知道。而且他自从当了代理县长后,确实很少过问园区的事。作为一个代理县长,他不可能把全部精力都花在一个园区上。 因此,瑶湖集团来的这批设备,如果不是火灾,他都还不知道有这么一批设备已经悄悄进入到了雁南县。 “这笔钱是集团的储备金,根据董事会章程,动用超过一千万的金额,必须经过董事会集体表决。”顾亦珊伤心地说:“这次秦总动用这笔钱,就没开董事会。” “没开也不是什么大事啊!”陌然道:“秦总是法人代表,她完全可以代表公司执行职权。” “我们是企业,比不得你们官场。”顾亦珊忧伤的说:“企业认起真来,比你们难受多了。” “什么意思?”陌然狐疑地问。 “还用我说吗?在我们企业里,一样也有渎职一类的说法的。曾权就是抓住了这个弱点,现在逼着秦总让位啊。” 陌然暗暗吃了一惊,如果曾权得逞,不用想,瑶湖集团投资雁南县的项目将迅速瓦解。 毛工在一边着急的问:“秦总是怎么想的?” 秦园淡淡一笑道:“我不会轻易认输。不过,有些事,我现在感觉到无能为力。所以今天请了你们来,就是想你们给我出一个主意。” 毛工愤然道:“如果秦总你让位了,我第一个离开瑶湖集团。” 秦园缓缓道:“毛工,你不要有这种想法。即使我让位了,瑶湖集团也不能没有你。因为集团的发展,缺少你还真不行。” 毛工苦笑道:“我的老板姓秦,换了谁,都不可以成为我的老板。” 顾亦珊竖起一根大拇指说:“毛工,你的忠诚,绝对可以获得企业员工忠诚奖。只是我们现在都不是打退堂鼓的时候,不能让人唾手可得。因为瑶湖集团,可是花了秦家两代人的全部心血啊。” 陌然越听越不是滋味,心里急转了几圈,道:“曾权到底想干什么?” 顾亦珊扫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地说:“陌大县长,你究竟是真想不通,还是故意装糊涂?曾权的心思的明摆着的啊,人家就是想一口吞掉瑶湖集团,仅此而已。” “曾老会答应?”陌然突然将曾老搬出来。 “曾老?”顾亦珊苦笑道:“你见过天下有不为自己儿子站台的吗?” 陌然沉吟不语。 秦园轻轻叹口气说:“实在不行,我就回美丽岛去,陪我爸爸。这辈子再也不踏上这片土地了。” 三个人都将眼来看陌然。 陌然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是被带进了一个局一样的,顿时心里有些惶恐起来。 590、天意 雁南县火灾事故牺牲干警追悼会在县文化广场隆重举行。 铺天盖地地青松白花,将一座偌大的广场装饰得肃穆无比。哀乐低咽,黑纱垂地,人们步履沉重,胸前佩戴小白花,面目悲沉,鱼贯而入。 广场上竖起一面高大的墙,三张年轻的面孔悬挂在苍松翠柏中。 何田宇书记被委任为主祭人,率领全县干部,领头祭奠在火灾中英勇献身的三位消防武警战士。 三级调查组各自代表所属,随何田宇书记参加追悼会。 追悼会一开始,全场默哀。 陌然站在何书记身后,静穆无声。 调查组工作已经接近尾声,按照陌然提供的线索,经省委同意,报北京审批,火灾调查工作将全面移交给公安机关侦查。为确保公正,本次侦查工作异地用警,雁南地区司法机关一律回避,由省厅组成侦破小组,进驻雁南县办案。 这样的结局预示着对何书记的调查已经正式完结,此次火灾事故,何书记无须承担领导责任。 若不如此,何书记何能以县委书记的身份,领头主祭。 追悼会开了两个多小时,会上,追认三人为烈士。骨灰存放到雁南市烈士陵园。 何书记从头至尾脸色铁青,声音沉缓。哀痛之情无溢于表。追悼会一结束,调查组撤走。 何书记指定陌然亲自为调查组送行,话别之际,调查组长握着陌然的手,几次欲言又止,最后在他手背上轻轻拍了几下,道:“小伙子,珍重!” 陌然淡淡一笑,目送他们上车,挥手告别。 刚回到县委大院,政府办主任进来,通知他去何书记办公室。 陌然没敢怠慢,拿了笔记本就走。 何书记办公室里坐着两个人,面孔都很陌生。 陌然一进去,两个人一齐朝他颔首致意。 陌然客气地回过去颔首,一坐下,何书记便开口道:“我先介绍一下,这两位是省里派来侦查火灾案的喻警官和毕警官。这位是我们雁南县的代理县长,陌然同志。” 陌然起身与两位警官握手。 喻警官是省厅刑侦总队刑侦专家,毕警官是有着多年消防工作经验的老警察。从侦查小组人员配置情况来看,这次侦查工作的安排,上级是用了心思的,不是随便敷衍。 谈话围绕着陌然递给调查组的材料展开,喻警官话不多,但每说一句话,目光都要在陌然的脸上停留几秒钟,似乎想从他的神色中找到一丝蛛丝马迹。 喻警官的动作让陌然心里很不爽,他在心里暗暗骂了一句,狗日的,难道还想从老子脸上找到一片新大陆? 陌然递上去的材料,似乎突然,却将火灾的结果扭转了一个百八十度的转弯。如果继续沿着过去的调查路径走下去,毫无意外,雁南县官场将会掀起一场大地震。何田宇书记首当其冲,出了影响这么大的火灾事故,他身上的责任无人可以替他承担,他的政治前途将从此一片黯淡。 同时,包括陌然在内,雁南县大小官员,都得如一根绳子上拴着的蚂蚱一样,谁也蹦跶不了。 谈话进行了三个多小时,等到结束,窗外已经暮色苍茫。 何书记陪同两位警官去食堂用餐,陌然推脱有事,没跟着同去。 他是不喜欢喻警官的样子,似乎对一切都持怀疑态度的高傲。陌然突然将他与邢副局长对比了一下,猛然发现他们两人之间,还真有异曲同工之妙。 邢副局长办案,也是怀疑一切。似乎天底下只有他是清醒的人,有一双洞察人间烟火的眼睛。其他人,都是糊涂人一般。 既然不愿陪着他们去用餐,陌然自然不能在办公室呆太久。 他从县委大院出来,头也没回就去了秦园她们住的宾馆。 顾亦珊看到他来了,招呼他坐,自己去里屋叫秦园。 瑶湖集团乱到什么程度,陌然已经从陌生哪里了解了一些。曾权发难,要求秦园彻底说出挪用集团备用金的动机。他已经通知集团全部股东,要对集团作一次全面彻底的清查。 曾权此举,意在难为秦园。一旦秦园迈不过去这道坎,唯一的去路就是黯然辞职。 秦园一辞职,无须多想,瑶湖集团必将落入曾权手里。 这是秦园最不愿意看到的结果,因此她孤身一人,来了雁南县。 不一会,秦园从里屋出来,她面色有些憔悴,头发居然有些凌乱。这是陌然第一次看到她这种形态。过去任何时候的秦园,都是一副精致的形象示人。 看来,她的心理压力已经到了极致了。 无须过多客套,陌然来的主要想法,就是告诉秦园,只要事情往刑事案件方向走,所有结果在目前都是未知数。但可以肯定一条,会有意外发生。 秦园默默听完陌然的话,叹口气说:“天意,都是天意。就算破案了,这批设备可能也没办法再买回来了。” 陌然惊道:“怎么回事?有钱还怕买不到设备?” 秦园淡然一笑道:“有很多事,机会过去了,再想找回来就很难了。这批设备是通过第三方买的,人家对我们实施了技术禁令模式。这批设备是目前全球最精尖的,原以为靠这批设备瑶湖集团从此走上一条实业道路,现在看来,晚了。” 陌然安慰她道:“你先不要急,好事慢出来。我就不相信没办法。” 秦园缓缓摇了摇头,突然说:“明天我就回去了。” “回去干嘛?”陌然紧张地问。 秦园看了他一眼,神情凄凉地说:“集团现在已经乱得一团糟了。我不能因为我,而耽误集团所有员工的前程。我想了想,只要大家好,我秦园失去了就失去了。我想好了,这次回去,把集团交给曾权吧。” “不行!”陌然没等她话说完,当即涨红了脸道:“秦总,你这样做,不是为集团员工好,你是害了大家。” “为什么?” 陌然冷冷一笑道:“你以为曾权会与你一样,处处都在为别人考虑么?” 一边的顾亦珊接过去话说:“就是,这个老不要脸的曾权,他的心思难道你还没看出来?他就是想财色双收啊!这么个糟老头子,真不是个东西。” 这是顾亦珊第一次开口骂人,居然骂得顺水顺风。陌然不禁往她这边看,心里乐了起来。 顾亦珊似乎也醒悟了过来,顿时一张脸红到了脖子根。 秦园看一眼陌然,轻轻说:“都是命,我认命了,好不!” “你愿意,我还不愿意呢!”顾亦珊急得愤怒起来,猛地一下站起身,双眼盯着陌然,一字一顿地说:“陌然,你还不开口?你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陌然愕然地看着她,犹疑着问:“我说什么?” “你要说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顾亦珊差点要哭出来,恨恨地说:“秦园到了今天的这个地步,都是因为谁啊?” 陌然心里猛地一顿,人便慌乱起来。 顾亦珊说的没错,倘若瑶湖集团不来雁南县投资,事情根本不会有今天这么复杂。 而瑶湖集团投资雁南县,谁心里不明白,这不是冲着他陌然来的吗? “我……”陌然结巴起来,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了。 “你什么你?”顾亦珊瞪着他道:“你知道我们现在最需要的是什么吗?我告诉你,是勇气,是感觉背后站着一个男人的底气。” “我?”陌然惶恐地问。 “当然是你!”顾亦珊毫不掩饰地说:“今天当着秦园的面,我也不隐瞒自己。其实我对你陌然也是有好感的,觉得你是个男人,有担当,有能力。可是现在看来,我觉得我错了。” 秦园一言不发,顾亦珊却如连珠炮一样,猛烈轰击着陌然。 “你想要我做什么?”陌然疑惑地问。 “你只要做一件事!”顾亦珊认真地说:“做好秦园身后的男人角色。只有你,才能给她力量。” 陌然一听,顿时懵了。 591、大窟窿 陌然不会知道,瑶湖集团有一个天大的大窟窿。 陌然更不会知道,秦老狐避居海外,其实有着连秦园都不知道的难言之隐。 曾老一棋之友秦老狐,在未结识曾老之前,只是一个普通的电机维修店老板。秦老狐生性聪明,点子多,胆子大。与曾老一棋之后,秦老狐明白,他生命中的贵人来了。 事实正如秦老狐预料的那样,在他遮遮掩掩的说出自己想贷款办厂的想法后,曾老当场并不表态。过后,银行找上门来给他贷款,让他有了第一笔没有任何抵押的巨量资金,他的太阳电机厂由此应运而生。 有了第一笔贷款,以后的贷款就源源不断的来。而且还不是一家银行,而是只要在东莞开有业务的银行,都自己寻上门来争着给他贷款。那时候的秦老狐就明白,曾老不是一个普通人! 秦老狐的发家,也就在几年时间。 当然,这中间曾老所起的作用,根本不能用任何词语可以形容。在秦老狐的事业发展过程中,曾老一直就在幕后盯着。他让秦老狐从实业进军房地产,到以后的物流业、金融业、证券业,几乎涵盖了所有能赚钱的行业。瑶湖集团的成立,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秦老狐进军任何一个产业,几乎都是赤手空拳进去,满载而归出来。 这一切,都有赖曾老在背后给的无限资金支持。只要秦老狐需要钱,银行便会主动上门来,以至于秦老狐要去海外买岛,钱一样是来自银行。 但是,秦老狐买岛的事是瞒着曾老的,直到岛证到手,秦老狐悄悄办了移民后,曾老才警告他说,就算你秦老狐可以放下一切,总不能放弃自己的女儿时,秦老狐才明白过来,尽管自己风光无限,但小命一直是被曾老抓在手里的。 秦园接手瑶湖集团,当初秦老狐是坚决反对的。但曾老却力主秦园接手,按曾老的说法,总不能让这么大的一笔家产落入别人的手。 曾老的理由冠冕堂皇,秦老狐根本没任何理由拒绝。 曾权的出现,才能秦老狐暗暗松了一口气。他将集团股份悄悄给了将近一半给曾权,目的不言而喻。 与其说秦老狐的瑶湖集团的老板,倒不如说,真正的隐形老板是曾老。 而这个窟窿,就是这么多年以来,瑶湖集团从银行的贷款,累计已达百亿之巨。秦老狐记得,从第一笔贷款开始,曾老明里暗里就暗示过他,贷款不必还! 秦老狐一直没想清楚的是,曾老对瑶湖集团居然没丝毫要求。甚至他会暴怒地将送钱去的秦老狐赶出门。一个不爱钱的老头子,却无私帮助自己,这让秦老狐觉得心里很不踏实。他想不通秦老狐帮自己究竟有什么目的。这越是想不通的事,越让人揪心。 当秦老狐的钱越来越多,多得连他自己都不清楚到底有多少钱的时候,他内心的恐慌随着与日俱增的财富愈发地疯长。留学在外的女儿一通电话,让他顿悟过来,留在东莞,早晚有一天会死的很惨。秦老狐悄悄办理移民,充分表明了他的狡黠。 曾老也是在得知秦老狐买岛办移民之后,才突然表现出对集团的浓厚兴趣的。曾权的适时出现,恰好印证了秦老狐当初的判断,曾老所为,都是有目的的。 曾权厚着脸皮向秦园求婚的事发生之后,秦老狐才悄悄告诉女儿,瑶湖集团已经被曾家控制。不但是秦园,就是他秦老狐,早就做了傀儡。原来曾权还如曾老一样,不管集团发生什么变化,他都得隐身幕后,不发一言。在秦园投资雁南县后,曾权开始迫不及待跳了出来。 秦园将这些事情告诉给陌然后,叹口气道:“陌然,我不会认输的。” 秦园不认输,陌然却感到害怕。他隐隐觉得有一股无形的压力凭空而来。曾老真出手,无人能敌。 可是他又不好去劝秦园,毕竟如顾亦珊说的,他不敢是站在她身后的男人。因为他知道,凭自己的能力,根本不是曾老的对手。一个曾老要捏死他,就如捏死一只蚂蚁般的容易。 秦园在见过他之后,不辞而别回了东莞。 顾亦珊随她一起回去。陌然仅仅接到一条微信:“你若安好,便是晴天。” 东莞那边没任何消息过来,连陌生的电话都打不通了。 陌然觉得心里像烧着一盆火,烤得他寝食难安。 一连过了几天,一切风平浪静,仿佛天下太平。 徐文友的老婆突然打来电话,说有个事要给他说,问他什么时候方便。 陌然说:“嫂子,只要你找我,我什么时候都方便。”当即约好晚上去她小店。 徐文友老婆却不愿意在小店说,非要陌然去家里。 陌然心想,她家徐文友还在牢里,孩子在外地上大学,屋里就一个徐文友的老娘。徐文友老婆虽说不但靓丽少妇,却也有着过人的姿色。而且这女人身材保养得极好,远远一看,居然如少妇般的妩媚与惹火。 她家就两个女人,他一个男人登门,传出去影响不好。 徐文友老婆看他在犹豫,压低声说:“不是我给你说,是肖家嫂子有重要的事要给你说。” 陌然一愣,问她:“哪个肖家嫂子?” 徐文友老婆说:“就是在我店帮忙的哪个女人。” 陌然一听,这才知道死了儿子的女人丈夫原来姓肖。于是不屑地说:“她有什么事找我说?真有事,让她给我打电话。嫂子,你别操这个心了。” 陌然的意思简单明了,在他看来,肖家嫂子找他,无非还是因为她儿子翻车死后的赔偿金。在肖家嫂子看来,他儿子没驾照,作为政府干部的陌然,怎么样也不能雇他儿子的车。既然出了事,他就得负责。 徐文友老婆小声说:“她说,是关于派出所的老许的事,她有重要情况要给你说。” 陌然顿时心里一动,老许开枪误伤致人死亡,已经盖棺定论,检察院已经公诉,只待法院落锤,他就得上山吃草去了,这个时候,还会有什么事可以改变结局? 他试探地问:“肖家嫂子有什么情况要给我说呢?她认识老许?” 徐文友老婆十分肯定地说:“认识,她们是熟人。具体什么关系,她不肯给我说,非要找你。” “找我能干什么?” “你是县长,她给你说能放心。” 陌然哦了一声,毫不犹豫答应徐文友老婆说:“嫂子,我下班就去。” “来我家吃饭,我给你炒几个下酒菜。”徐文友老婆叮嘱道:“陌县长,你就一个人来,肖家嫂子说,多一个人她都不开口。” 陌然笑着答应,挂了她的电话。 徐文友老婆是个典型的贤妻良母,据说年轻的时候是她们乡的一枝花。徐文友年轻的时候,是乡里的干事。所谓干事,其实就是打杂的人。 打杂的徐文友在乡里基本闲得蛋痛,便每天骑着一辆二八自行车,四处乱窜。偶然一天遇到了在小溪边洗衣服的徐家嫂子,顿时惊为天人,再也无法挪动脚步。扔了自行车,痴痴地蹲在小溪边看徐家嫂子洗衣。 徐家嫂子当时已经有个对象,对方在雁南市的一家冶金企业上班。因为嫌弃徐家嫂子是农村户口,一直拖着不肯结婚。徐文友得知后,一个人跑到冶金厂,找到徐家嫂子的对象,瞪着眼说:“你这个人,不能占着,你娶就娶,不娶我娶。” 徐家嫂子对象很看不起他这个乡下干部,轻蔑地说:“你想娶?够不够资格?” 徐文友拍着胸脯吼:“你是吃国家粮的,老子也是吃国家粮的,老子哪里不够资格了?” 对象不屑地说:“我家给她家下了五千块的彩礼,你拿得出来吗?” 徐文友顿时哑火。 徐文友也是从农村出来的干部,家底子与寻常农家一样,薄得如一张纸,无须灯火,便能一眼看穿。 五千块的彩礼对于徐文友来说,简直就是天文数字。 他怏怏回转乡里,再也不敢提这件事。但从此以后,他有了一个去处,便是不分天晴下雨,他一定噔着自己是二八自行车,痴痴地守在徐家嫂子洗衣的小溪边。 至于后来徐文友是如何娶得徐家嫂子的,故事得慢慢展开来说。 592、徐家嫂子名秋香 徐家嫂子的名字,居然与唐伯虎点秋香的故事有得一扯。 她就叫“秋香”,姓丁——丁秋香。 丁秋香在乡里,是出名的大美人。别人的女人都能用一朵花来形容,而她丁秋香,似乎用花来形容永远觉得不够,必须得用水来形容。 花有形,水无样。而且水,能融化所有的坚硬。人世间的一切,遇到水,都能焕发生机。 十八岁的丁秋香在乡里,将十里八村的男人都迷得五魂三道。不管结没结婚的男人,一提起丁秋香,无不唾沫星子乱溅,双眼射出饿狼一样的蓝光。 可是丁秋香是个十分正经的姑娘,她通常都是目不斜视,一笑一颦,尽显风情,却无半点风骚。 据说,有男人为亲眼目睹她的**,半夜爬墙偷看她洗澡而摔断过两条腿的。当时有老人预言,这个丁秋香是祸星,谁娶谁倒霉。 老人的话不无道理,谁娶回一个天天被别的男人惦记着的女人回家,谁不提心吊胆? 丁家的人发出豪言,丁秋香一定要嫁给城里人。农村户口的,早早死心。 这样,冶金厂的一个人托人来做媒了,此人半边户,接他爹的班而进了冶金厂,等于是鸟枪换炮,算是吃国家粮的人了。 这人其貌不扬,而且说话还有些口吃。如果把他摆在一群乡下男人中间,几乎看不出他有什么特别优越的条件,看得出他是个吃国家粮的人。 丁家人就是看中了他吃国家粮的身份,在没经得丁秋香的同意,收了人家五千块彩礼。 当时这样的价格,别说乡下,就是雁南市里,能拿出五千块彩礼娶一个媳妇的,绝非普通人家。 下了彩礼后,这男人当晚就要与丁秋香睡。丁家人居然不反对,但丁秋香是打死也不从。闹了好一阵,这男人看上不了丁秋香的身,提出来要退婚。 按照农村习俗,男方提出退婚的,彩礼完全可以一分钱不退。何况丁家人不愿意这个吃国家粮的女婿飞了,哪里愿意把拿到手里的彩礼钱退出来?这样一拖,就过去了三年,直到徐文友遇到。 其实,徐文友当时一出现,丁秋香就注意到了他。 那时候在乡下,能有一辆自行车的人,就好比现在有一辆私家轿车一样的牛逼。徐文友虽说是农家出身,到底是读书出来的人,气质不是接班进厂的男人能比。再说,徐文友年轻的时候,还真是帅哥一枚。 徐文友远远看着丁秋香,洗衣服的丁秋香一颗少女的心,跳得比擂鼓还急。 但她装作没看到他,安静地如西施浣纱。 丁秋香认得徐文友,知道他是乡上的干部。只是她觉得自己与干部隔着万水千山,从来没想过要嫁给一个当干部的人。 女人都喜欢浪漫,特别是漂亮女人。没有浪漫,简直生不如死。 徐文友知道丁秋香每天都会去小溪边洗衣服,便悄悄去摘了一束花,用漂亮的丝带扎好了,偷偷放在丁秋香每天去的小溪边的一块光滑的石板上。 果然,丁秋香一眼看到花,顿时绯红了脸,半天没挪动脚步。 躲在一边的徐文友心里狂喜,他多么想跳出去大吼一声:“丁秋香,我爱你!” 可是他不敢啊!丁秋香拿了别人家的彩礼,就是别人家的人了。从小在乡下长大的徐文友深切地知道,如果自己此刻跳出来抢了丁秋香,别人会在背后骂他祖宗十八代。乡下人最看不得挖人墙脚的人,特别在女人这一块。 要想拥美在怀,就得解除她与冶金厂男人的婚事。 于是,就出现了徐文友单枪匹马去找冶金厂男人的一幕。 冶金厂男人给了他致命一击,徐文友拿不出五千块钱,他就不可能得到丁秋香。而且男人事后发出话来,丁秋香是他的女人,谁想夺走她,不拿出万儿八千的钱来,他拖都要拖死她。 灰心失望的徐文友便只好每天悄悄去小溪边看丁秋香,远远地躲着不让她发现。 直到有一天,丁秋香洗完衣服后,似乎感觉到了有人在偷窥自己。她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纸片,用块小石子压在石板上,头也不回走了。 徐文友看到这一幕,一颗心差点从胸腔里跳出来。 等到丁秋香走远了,他几步飞跑到小溪边,只见纸条上就一行字,“晚八点,此地见。” 用度日如年来形容徐文友接下来的时间一点也不为过,天刚擦黑,徐文友便悄悄来到小溪边,躲在一块石头边,静静地等待丁秋香的出现。 八点刚过,徐文友只听到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他从石头后冲了出去,双手搂住了紧张兴奋的丁秋香。 徐文友猴急的想去亲她,被丁秋香一把推开,嗔怪地骂:“哪里来的流氓,还不放手,我喊人了!” 徐文友低声求饶道:“是我,徐文友。我是徐文友,我要娶你。” 丁秋香似乎比他平静得多,黑暗中睁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问他:“你是真想娶我,还是假想娶我?” 徐文友赌咒发誓说:“我要是有半点歪心思,天打五雷轰。” 丁秋香浅浅一笑道:“男人赌咒发誓,都像飘在空中的蒲公英一样,谁知道会落在哪里。” 徐文友一急,抓起丁秋香的手就往胸口按,一边狠狠地说:“你要不相信,拿把刀来,我掏出心给你看。” “把心都掏出来,你不就死了?” “为了你,我死了也愿意。” 丁秋香羞涩地抽回手,问他:“你是不是每天都躲着这里偷看我?” 徐文友狠狠地点头。 “看够了吗?” “十辈子都看不够。” “我那么好看?” 徐文友认真地说:“好看,比七仙女还还看。” 丁秋香就叹口气,轻轻道:“可惜我已经是别人家的人了。” 徐文友道:“我要抢你回来。” “怎么抢?现在的社会,还可以抢老婆啊?”丁秋香吃吃地笑,嗔怪道:“亏你还是个干部,遇到一点事就没办法了?” 徐文友心里一动,他突然激动起来。他感觉到丁秋香的话,似乎在给他暗示什么。 “丁秋香,我徐文友发誓,这辈子不娶到你,我打一辈子光棍。”徐文友拍着胸脯说:“你相信我,我去摆平他。” “我都说了,我是别人家的人了。”丁秋香低低说道:“其实我告诉你,不是他不想娶我,是我不想嫁他。我丁秋香就是嫁个叫花子,也不会嫁给他。” 徐文友嘿嘿笑道:“丁秋香,你就应该嫁给我。老天爷安排你来到这个世上,就是要你嫁给我的,不信,你看天上,牛郎和织女都在祝福我们呢。” 丁秋香就抬头往天上看,徐文友趁机从背后搂住她。她还想挣扎,被徐文友在耳边轻轻说了一句:“丁秋香,我要生米煮成熟饭。” 这句话直接将丁秋香的身子说得软了下去。 后来,徐文友再次去冶金厂找人,对方却因为盗窃厂里的废铁而进了牢房。 徐文友等于的白捡了一个老婆。丁秋香嫁给他的时候,肚子你已经有了他的种了。 丁家人想为难他也没办法,只是扔了一句话,要是别人找上门来,一切后果由他徐文友承担。 再后来那男人出狱,徐文友因为遇到了来乡里检查工作的杨天书记,得到杨书记的赏识而快速上升成了副乡长。男人来过一次,被徐文友一个电话叫来派出所的人,吓得跑得连个影子都不见了。 但徐文友始终有个心理障碍,这就是他去东莞**的理由。丁秋香嫁给他的时候,已经不是一个完整的姑娘。 徐文友想尽一切办法想问出来谁是罪魁祸首,但丁秋香直到现在,一个字也没吐露出来。 陌然知道的这个故事,还得感谢苏眉。 苏眉仿佛是雁南县的一部官场风流韵事的百科全书,从张波涛抛弃妻子的故事,到徐文友巧娶老婆的秘闻,她似乎都了若指掌。所以说,女人不八卦,简直没天理。即便如苏眉这样一心想着往上走的事业型女人,八卦在她们的心底也如生了根一样的盘根错节。 徐文友东莞**,也只有苏眉能理解他。 苏眉说,天下的男人,都有一个处女情结。徐文友恰恰是极品! 下班后,陌然没回去乌有村,他要等到丁秋香约定的时间,去一趟她家。 593、好吃不过饺子 徐文友老娘还在,陌然不能空手去。 他买了蛋糕,老年人,吃其他东西牙齿不方便。 徐文友的家还在没装修过的县委家属大院里。他过去是正科级干部,房子大,采光通风条件都要好得多。 家属楼都没电梯,六层一栋,如豆腐块一样,整整齐齐排列在一起。好在里面的绿化还不错,又因为当初何县长有要求,家属楼的设计要超前三十年。因此,家属大院里的小区建设,至今还是雁南县最好的一种。 徐文友的老娘躺在里屋床上,客厅里坐着肖家嫂子,看到他来了,惶恐地起身打招呼。 陌然微微点头,推开徐文友老娘的房门,进去向老人家问好。 徐文友老娘过去不能走路,现在因为徐文友出事,天天哭,将一双眼睛哭瞎了。听到陌然说话,挣扎着要坐起来。 陌然喊了一声:“大娘,我是陌然,我来看你了。” 徐文友老娘颤抖着一双手,颤抖着声音说:“我晓得,晓得,是领导来了。我家文友原来就说过,你是个好人。” 陌然感激一笑,道:“大娘,你放心。文友在里面很好。过不多久,他就会回来看你了。” 徐老娘严肃地说:“领导,你莫骗我。文友闯了祸,就该坐牢。让他长点记性。我老徐家几辈子都是清白人,出了他一个不肖子,我脸上无光啊!” 陌然安慰她道:“大娘,这也怪不得老徐,他也是被逼的。” “谁逼他?家里是没得吃,还是没得穿?” 陌然苦笑一下,心里想,谁逼他?还不是社会!现在的社会,谁想一身清白,根本没办法活下去。徐文友走到今天这一步,是必然的趋势。 但话到嘴边,他还是没说出来。 突然,他感到衣服被拉了一下,转头就看到丁秋香朝他使眼色。 陌然微微点头,告辞徐文友老娘出来。 肖家嫂子再次紧张站起身。 丁秋香没食言,她炒了几个菜,桌子上摆了一瓶酒。 陌然看了一眼,道:“嫂子,酒不喝了,你们有什么话就跟我说。” 丁秋香看他一眼道:“怎么能不喝?今天必须喝。你不喝,我就不告诉你事。” 陌然苦笑道:“你让我怎么喝?” 丁秋香笑道:“你放心,就你一个人喝,屋里的老娘,眼睛看不见,耳朵却比以前灵活多了,我就是说句悄悄话,她都能听见。都快成精了。” 肖家嫂子附和着说:“就是,领导,你不喝上一杯,我都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了。” 她们两个非要陌然喝酒,以至于陌然都开始怀疑起来,她们是不是在酒里下了药。 “既然要喝,大家一起来。”陌然说,拉过一张椅子坐下。他心里已经想好了,既然来了,就一定要知道肖家嫂子到底有什么话要说。 肖家嫂子紧张地摆着手说:“领导,我不喝。我哪有资格陪你喝酒?要喝,秋香喝。” 丁秋香蹙着眉道:“喝就喝,让陌县长一个人喝,也确实不好看。” 说着,转身去拿了碗筷出来,倒上酒后,对一边站着的肖家嫂子说:“嫂子,你有什么话,现在可以说了。” 肖家嫂子迟疑了一下说:“我要说的,不都告诉你了。你说,我说不好。” 两个人推来推去,谁也不肯先开口。 陌然无心久坐,拦住她们说:“谁先说都一样,要不,你先说。” 他看着肖家嫂子,等待她的答复。 肖家嫂子涨红了脸,低声道:“要我说也行,不过,我想先请陌县长答应我一件事。” 陌然笑道:“还有条件啊!你说说,什么事。” “我说出来,是不是算戴罪立功?” 陌然心里一顿,脸上却丝毫没露出惊讶的神情,只是淡淡地说:“这得看什么情况。” 丁秋香插言道:“干脆,我来说。肖嫂子,店里没人,你去店里。我来说。” 肖家嫂子如蒙大赦般点头,一迭声地说:“就是就是,反正我把知道的都告诉你了,你给领导汇报吧。” 说完,不等陌然出声,已经慌慌张张拉开门跑了。 这下陌然哭笑不得了,他来,就是想知道她究竟有什么话要跟自己说,还是关于许子明的话题。 丁秋香看他尴尬的样子,压低声道:“你是不是怕跟我两个在一起别人说闲话?” 陌然讪讪地说:“怎么可能,嫂子想哪去了。” 丁秋香眼波一转道:“别人说,好吃不如饺子呢。” 陌然一听,顿时心慌意乱,这个丁秋香,胆子还真大。这下一句是什么,他还能听不出来? 丁秋香笑吟吟地看着他,举杯道:“陌县长,我先感谢你,在我们家老徐遇到今天的情况,你还来照顾我一家,我没什么可以报答你,等老徐出来了,给你做牛做马吧。” 陌然赶紧拦住她说:“嫂子,你言重了。老徐是我老同事,我是应该做的。” 丁秋香叹口气说:“也不知道老徐会落得个什么结果。他不会被判死刑吧?” 陌然哪里敢回答他。如果徐文友的材料都属实,够死好几回了。 想到这里,不禁唏嘘起来。倘若徐文友就此走了绝路,这一家子今后怎么办,还真是一道难题。 一杯酒下去,陌然感觉像喝药一般。 不是酒不好,而是这样的场景,他哪里有心情喝? 丁秋香却艳若桃花一样的红了脸,一个半老徐娘,居然露出了少女般羞涩地笑。 她夹了一口菜递过来,示意陌然张口接。这下把陌然尴尬得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他紧张地躲闪着说:“嫂子,我自己来。” 丁秋香莞尔一笑道:“陌县长,怕我下毒?” 陌然慌乱地说:“不是,没这个意思。嫂子,你有话就快给我说吧,我还有事要处理呢。” “领导就是日理万机。”丁秋香笑眯眯地说:“不过,都晚上了,还有什么事啊?我过去听老徐说,陌县长原来下班后,也经常来苏局长家喝酒啊。怎么到了我家,你就坐不住了?” 陌然心里一跳,这女人,话里有话啊! 他正色道:“嫂子,如果你没事,我得先走。” 丁秋香满脸失落的样子,沉吟好一会才说:“你知道吗?派出所的老许,开枪打死的人是什么人吗?” 陌然摇了摇头。 “想不想知道?” 陌然点了点头。 “想知道,就吃了这口菜。”她举着筷子,一动不动地看着陌然。 屋里传来徐文友老娘的几声咳嗽。 陌然心里一动,板起脸说:“嫂子,对不起,你不说就算了。我得走了。” 说完起身,准备出门。 丁秋香愣了一下,跟着站起身,嘴里蹦出来一句话说:“我告诉你,你要答应我两件事。” 陌然心想,管她什么事,先答应再说。于是说:“好,我答应你。” “第一,我家老徐,你要保他一条命。只要留有他一条命,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丁秋香说完,眼巴巴地看着他,眼睛湿润起来。 陌然心里一软,点着头道:“我尽力!” “第二件事,这件事查出来后,肖家嫂子要没事。” “她有什么事?” “说出来后,你就知道有事了。”丁秋香缓缓叹口气说:“陌县长,原谅嫂子,我现在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了。老徐出事后,世界上好像没人认识我家人一样,走路看到了都避着走。只有你,眼睛你还有我一家。我得替老徐感谢你。你是个好人,我知道你不会让我们家绝望的。嫂子有做得不对的地方,你尽管骂,打我都行。” 陌然再次哭笑不得。 “我也是听别人说,陌县长喜欢美女。可惜我不是美女,我老了。”她将声音低得如同蚊子般呜咽道:“要是嫂子还年轻十岁,嫂子情愿为你做牛做马。” 陌然越听越不是滋味,心里像吞了一只苍蝇一样的难受。 不过,丁秋香无意识的一句话提醒了,原来他在别人的印象中,是个喜欢美女的男人! “肖家嫂子的意思,她把这件事告诉你,你放她一马。” 陌然不置可否地点头,他实在是找不出话来回答她。 “被老许打死的女人,是个人贩子!” 简直是石破天惊,陌然顿时愣住了。 他迅速调整了思绪,问:“你怎么知道?” “因为,肖家嫂子与她认识。” 594、门路 丁秋香爆出的冷门,着实让陌然惊诧不已。 陌然原来一直没想通,被许子明打死的女人怎么会一个人跑到山里去。而且看热闹的老乡,居然没一个人认识她。 没人知道她的来头,也不知她要去哪里,又为什么会躲在山上的灌木林里。这个谜没解开,死者便被当作无名尸体暂时存放在殡仪馆,全县发了寻人启事,至今收到任何消息。 丁秋香的话,一下解开了陌然的疑惑。 由于这些年的“打拐”力度越来越大,过去从事过人贩子的男女如过街老鼠,四处逃窜。雁南县为此也发过通告,只要举报人贩子线索的,一旦查证落实,县里给予奖励。如果手擒到人贩子,给予重奖。 这个被许子明误伤打死的女人,就是一个老人贩子。在家乡躲藏不住了,跑来找肖家嫂子。肖家嫂子哪里还敢容留她,好说歹说把她送出门。女人又不敢走大路,只能在山林里躲躲闪闪地走,刚好看到穿警服的许子明和陌然骑着边三轮上来,以为是来抓她的,顿时吓得腿软,躲在灌木丛后索索发抖。 许子明平常打猎,知道猎物都躲在灌木丛后。听到动静,不由分说就是一枪。过去一枪过去,必定满载猎物而归,而这次,一枪过去,把一个老妇人打得仰面朝天,鼻息俱无。 陌然听完,皱着眉头问:“为什么这个时候才说出来?” 丁秋香淡淡一笑道:“肖家嫂子也是怕惹事上身,所以不敢说。” “为什么现在又敢说了?”陌然狐疑地问。 “还不是因为你人好!” 丁秋香婉婉转转叹息一声道:“陌县长,肖家嫂子就是觉得你人好,不会害人。所以她说出来了。不过,你答应过我的,不追究她的责任。” 陌然沉声道:“嫂子,不是我追不追究的问题,而是看她有没有触犯法律。如果她触犯法律了,谁也保不了她。” 丁秋香急道:“人家举报了这么大的事,怎么说也算是立功。” 陌然心里一动,问道:“嫂子,按你的意思,这个肖家嫂子也参与过贩卖人口?” 丁秋香急忙摇着头道:“绝对不是。这不是他家儿子过去了吗?她又只生了这一个、想着老了没人照顾,所以,托人寻个孩子来养。这样她们就接上了头,认识了。” “真这样?”陌然不相信地问。 丁秋香愣了一下说:“应该是。我也是听肖家嫂子说的。至于具体的东西,我也不太清楚。” “还有谁知道这个情况?” 丁秋香使劲摇头说:“除了你,再没第三个人晓得。这事开不得玩笑,死了人,太大了。” 陌然便嘱咐她道:“嫂子,你也注意一下,不要再对任何人说了。” 说完,坚辞出门。 县委家属院路灯灯光暗淡,将绿化树映衬得影影倬倬。 院子里种有十来棵月月桂,每到夜幕降临,总是幽香匝地。 陌然长长舒出一口气。刚才在丁秋香的屋里憋闷得实在难受。他想起丁秋香刻意营造出来的暧昧,不禁摇头苦笑。这个丁秋香,也太不把他陌然当作一回事了,居然会想出如此恶劣的一招。他陌然纵然有着博爱的心,也并非大小通吃的人。何况现在的他,贵为代理县长,只要他陌然使个眼色,还怕没美女投怀送抱? 一路信步走过去,在大门口,看到苏眉低着头匆匆过来。 他不想惊动她,赶紧闪身到一边。 苏眉却似乎看到了他,往他藏身的这边看了好几眼,突然从身上摸出手机来拨号。 陌然还没弄明白她要给谁打电话,口袋里的手机就疯狂响了起来。 陌然一惊,伸手摸出手机,还没看清楚是谁的电话,就听到一阵脚步声过来。他只好抬起头,讪讪地笑,问了一句:“忙啊?才回来。” 苏眉抿着嘴巴笑,扬了扬手里的手机,鄙夷地翻着白眼道:“想躲我呀?” 陌然双手乱摇道:“我躲你干什么?” 苏眉不去争辩,低声问:“去谁家了?” 陌然回首望身后看了看,没作声。 “送钱去了?”苏眉峨眉跳了跳,不屑地说:“送钱也不送我?” “送什么钱?”陌然顿时心里来气。如果不是在家属大院里,他一定会冲着苏眉大吼。 “别人都在送,你不送?”苏眉看了看四周,压低声说:“这里不方便,要不,回家说?” 陌然本来不想去她家,但又被她的话勾起了好奇。苏眉嘴里说的别人,究竟是谁?送的什么钱? 没等陌然答应,苏眉已经款款往前走。 陌然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了上去。 毕竟是县委家属楼,喜欢过夜生活的人不多。干部们对子女的管束,多少还是有些威信。在街头游荡的年轻男女,大多是一些屌丝。趁着夜色,放逐自己。 整座大院里静悄悄的悄无声息,似乎没人一样。陌然一路过去,居然没碰到一个人。 苏眉将身体往沙发上一躺,嚷道:“累死我了。” 陌然进屋,随手就关紧了门。 苏眉朝他招手道:“陌大县长,干站着干嘛?坐呀!” 她将身体往沙发里移了移,空出一块小地方,示意陌然坐过来。 陌然看了一眼,径直去了另一张沙发坐了,抬头看看四壁道:“坐起来说话把。” 苏眉撒着娇道:“我坐不起来了,你拉我起来。” 陌然苦笑道:“什么事让你累成这样了?要是雁南县的干部都如你一样,全身心扑在工作上,我想,不出三年,雁南县的老百姓都会过上小康生活。” 苏眉嘴一撇道:“我才不是你说的那样呢。我这个招商局长好不容易拿到手,我不能让别人夺走吧?所以,我也得走大家都走的路啊。” “大家都走了什么路?” 苏眉忽地从沙发上坐起来,惊异地看着他,问:“你是真不懂,还是装糊涂?” 陌然笑道:“你看我是装的吗?” 苏眉点了点头,随即又快速摇了摇头说:“说不好。不管你是怎么想的,我告诉你一个事实,现在全县干部都在动。” 陌然愈发迷惑了,问了一句傻傻的话:“动什么?” “找关系啊!”苏眉笑嘻嘻地说:“舍不得孩子套不了狼。这个节骨眼上,不花点血本,难道天上真会掉馅饼啊?官帽子会砸到你头上来?” 陌然闻言,心里一沉。 既然别人都有门路可走,他自己却想不出门路在哪里。大哥陌天给了他一笔钱,就是让他走关系用的,他还在为大哥怎么突然有了这么多钱而担心,哪里还会想到去走门路? 苏眉提醒他道:“你与我们不一样,我们都是县管干部,而你是市管,甚至是省管。所以,你要走的门路,不在雁南县。” 陌然试探地问:“你们的门路都在雁南县?谁是门路呢?” 苏眉莞尔一笑道:“谁是大当家,谁就是门路啊!” 陌然心里一愣,要说雁南县的大当家,除了何书记,还会有谁?难道苏眉她们走的门路,都是何书记的门路? 心里有疑问,嘴上却不好意思问出来。 苏眉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正色道:“这是潮流,也是趋势。谁都没法逃脱这个规律。” 陌然笑道:“这么说,你也是去送钱了?” 苏眉犹豫了一下,轻声说:“未必都送钱。每个人的方法不一样。” “你是什么方法?” 陌然心里升起一个奇怪的念头,苏眉不会是将自己的身体送给了别人吧? “我有我的办法,但不是你想的那样。” 苏眉的脸上浮起一层红晕,咬着唇道:“我不会把自己贱得如一条摇着尾巴的花狗。” 陌然笑道:“我又没说什么。” “但我猜到你想说什么!”苏眉恨恨地说:“陌然,你别看不起我,我苏眉做人是有底线的,绝对不会让自己的身体去换取前程。” 陌然不禁竖起一根大拇指道:“好!女中豪杰。” 苏眉低声道:“我不想做豪杰,我只想做个小女人。” 陌然心里一动,抬头去看,发现苏眉已经媚眼如丝。 595、闺房密语 苏眉的提示,让陌然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按苏眉的说法,他的门路不在雁南县,那么,市委书记徐达夫就是自己的门路。可是他纵使有八个胆,也不敢贸然揣着大哥给的银行卡给徐书记送去啊! 让他意外的是,居然也有人找到了他的门上来送钱了。 孟晓拿着一张银行卡,颤抖着说:“陌然,这个人扔下这张卡就跑了,我没追上,怎么办?” 陌然问了问,知道给他送钱是底下一个乡政府的副乡长,想在这次换届的时候转正。副乡长一级的人,平常与县里是扯不上任何关系的。更没机会登何书记这类领导的门。陌然不禁叹息,这些人为了前途,简直是无孔不入。他陌然自己还是个泥菩萨,怎么有能力去保证别人的前程呢。 孟晓紧张地说:“陌然,我怕。” “怕什么?”陌然不以为然地说:“不怕,我们不做亏心事,不用怕。” “可是这些钱,怎么办?” “我给他退回去。他要不收,我就让纪委先收着。”陌然安慰孟晓道:“晓,记住,以后不管谁来我们家送东西,哪怕是一根针,都坚决不能要。” 孟晓使劲点头,小心地说:“陌然,我觉得你当个官,我们都跟着提心吊胆的,要不,这个官我们不当了。你还是回来做个村长吧。” 陌然笑道:“老婆,别拿村长不当干部!村长也是官,只是不入流的官而已。” “哪我们就去打工。随便找家工厂,凭着你的能力,我相信我们过得不会比任何人差。”孟晓眨巴着眼睛说:“老公,我是真怕了。你没见这些人,不知怎么就找到家里来了,什么话都不说,扔下东西就走。” “我保证,两天之后,不会再有一个人上门。”陌然搂着孟晓,在她脸上亲了一口道:“老婆,相信我。” 孟晓认真地点头,缓缓叹出一口气。 何书记安然无恙解除警报,第一件事就是促进人大会的召开。 按照何书记的部署,人大会结束后,全县干部要作一次调整。用人原则早就公布出来,目的就是让大家对号入座,免得到时候怨天尤人。 何书记此举,在官场上是例行公事。每个上位的领导,都喜欢用自己的人。一来放心,二来用得习惯。 雁南县在老书记杨天手里,十几年没有过大动作了。现在老杨书记调走了,雁南县的天,就不再是杨书记的天了。既然换了天,当然要换人。 比如刘鲲鹏乡长,被老杨书记安排去了江华乡后,几个年头过去,屁股底下几乎要坐出茧子来了,还是没丝毫要挪动的迹象。刘鲲鹏家里亮起红灯,后院起火无数次,老杨书记似乎都没放在心上。现在好了,老杨书记一走,原来狗屁不是的刘鲲鹏,摇身一变成了何书记县委办的副主任了。 这比鸟枪换炮还厉害,简直是鸟枪换了核弹。其威力足以让整个雁南县蠢蠢而动。 有人说,刘鲲鹏能得到何书记的赏识,关键在于何书记春节前去江华乡慰问扶贫,刘鲲鹏乡长居然在何书记的睡房外烧了一夜的篝火。 很多人不知道,何书记虽然体胖,却极为怕冷。都说胖子怕热,偏偏何书记这个胖子怕冷。而且他有一种强烈的趋光性,就好像飞蛾见不得光一样,明知扑上去是死,也会毫不犹豫往前扑。 何书记在关于冷热的问题上就保持了这样的一个心态。 刘鲲鹏乡长的一夜篝火,伴着何书记在江华乡度过了一个难忘之夜。这也就有了刘鲲鹏不费一枪一弹,从江华乡的山窝里飞了出来。 想到此处,陌然的嘴角不禁浮起一丝笑容。 刘鲲鹏与张波涛,截然不同的两种命运。一个从山里飞到了城市,一个却从峰顶跌落到了尘埃。 臂弯里的孟晓,已经进入香甜的梦乡。她嘴角浮起的一抹浅笑,令人柔情万千。 陌然低头凝视臂弯里的女人,爱怜地拉过被子,遮盖住她裸露在外的胸口。 这个娇羞的女孩儿,如今出落得越发水灵动人,宛如一颗晶莹的葡萄,香艳入骨。 这个曾经死也不肯脱去最后一件内衣的女孩儿,如今只要伴着他入眠,必定会如一颗大葱样的让自己展露。 她的面颊如镜子般光滑,却又点缀着桃红色的艳丽,恍如一面吹弹得破的湖水,轻轻的一丝风,便能让水面微波微澜。 她是一条永不干涸的河流,又是一扇幽深不见底的山谷。她更是一朵开得正艳的花儿,花香袭人,悠远幽深。 她长长的睫毛微微动了一下,就好像婴儿刚要醒来的娇媚。 “看我干嘛?”她娇嗔地问,伸出长长的双臂,缠绕住他的脖颈。 她娇嫩的身体如一块温软的玉,紧紧贴在他坚硬的身体上,让他突然萌生一股难以抑制的冲动,铺天盖地而来。 她挣扎着躲避着他的吻,笑靥如花地拒绝男人的又一次侵袭。 “冤家,我去看了医生了。你要老实一些!”她推着他说:“他在抗议。” “谁在抗议?” “小陌然啊!”她吃吃地笑,抚着他的面颊,心痛地说:“睡吧,快天亮了。你一天工作那么辛苦,不休息好,那会有好身体来照顾我们娘俩。” 陌然刮着她的鼻子取笑她:“羞不羞,就娘俩了,想当娘了呀。” 孟晓认真地点头,平静地注视着他说:“不管你以后怎么待我,孩子总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谁也不能伤害他。” 陌然心里一软,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吻,道:“老婆,只要我活着,谁也不能欺侮你们!” 孟晓嗯了一声,突然说:“老公,大哥大嫂要搬去县城住,我们去把桃林你的房子买来吧。我给大嫂说过了,大嫂说,只要我想要,随便给点钱就行。” 陌然眉头一皱,问道:“他们买房子去县城,怎么突然有那么多的钱了?” 孟晓道:“大哥是手艺人,现在手艺人吃香。他赚钱容易。” 陌然不置可否地笑,孟晓的话,别人或许会相信,但对于陌然来说,穿开裆裤一起长大的兄弟,到底有几斤几两,他比谁都清楚。 陌天突然有钱,这是一个很不好的预兆。陌然突然冒上来这样的一个想法。 想起钱,他又想起苏眉的话,自己的门路究竟在哪里? 找不到门路,他就会如失去翅膀的鹰,断了腿的狼。任天空再高,他无力飞上去,任草原再辽阔,他无力跑起来。 戴在头上的代理县长帽子,就如紧箍咒一样,时时刻刻缠绕得他心力交瘁。 很简单,摘掉代理帽子,他是一个真正的县长。摘不掉帽子,他将不进则退,从此无缘仕途,再难往前走半步。 摆在他面前的是一个十字路口,稍不注意,就可能走偏。而一旦走偏,再无机会转回到原来的位置。 孟晓再次沉入梦乡。她香甜而平静的呼吸声让他心里一阵安宁。 可是,他却始终睡不着,心头纠缠着一个问题,到底要不要去走徐达夫书记这条门路。 他努力让自己安静下来,从他回乌有村的那天想起,短短一年多的时间,就好像一个世纪般的漫长。历经的事一件件从他脑海里滑过,恍如电影里的蒙太奇,几乎让他迷失了自己。 从竞选村长到认识肖莹,从决心扳倒老支书齐烈到雪玲自杀身亡,每一件事的发生,都让他有一种涅槃的感觉。直到他被何县长力排众议,安排到县工业园区管委会副主任的位子上,这一切都像做梦一样,一闪而过了。 庄周梦蝶的感觉,如影随形跟着他。有时候他会悄悄地掐一把大腿,要痛得龇牙咧嘴才知道不是梦。 他也会暗暗安慰自己,人生在世,无非短短几十个春秋。人在这个世上,不留下一点痕迹,还真不该来这个世上走一遍。可是芸芸众生中,又有几个人留下了痕迹了? 他徘徊,苦闷,却不敢找任何人诉说,哪怕是现在躲在他臂弯中熟睡的女人,他也不会给她吐露丝毫的想法。他不想让任何人为他承担担忧! 为此,他孤独,痛苦,不知道下一步路,究竟要走向何方。 原来的所有雄心壮志在历经这么多事后,几乎都已经湮灭。他已经深切地知道,这个世界,不是他想的那么美好! 他知道自己每走一步,就距离深渊近了一步。可是他却不能裹足不前,他只能勇往直前,即便是跌入深渊,他也义无反顾。 希望就像一轮刚刚升起的朝阳,金光遍地。似乎触手可及,却遥远万里。 一声鸡鸣,天就要亮了。 他暗暗给自己使劲,不管前面是万丈深渊,还是刀山火海,徐达夫书记这条门路,他一定要去闯一闯。 596、曾权与徐书记 陌然突然求见徐达夫书记,意外获得了同意。 当他揣揣不安地站在徐书记面前时,内心的紧张不亚于当年参加高考。高考是一考定终身,特别对于像他这样的农村孩子来说,要想出人头地,过上人上人的日子,高考是必走的一条独木桥。 当然,当兵也能改变命运,但概率太低。 他紧张地思索,要不要把兜里揣着的银行卡拿出来。他内心的复杂,此刻几乎无法形容。如果拿出来后,徐书记收下了,他会无比失望。如果不收,他会尴尬,而且担心给徐书记留下一个不好的印象。 陌然非常明白,对于领导和老板来说,印象比什么都重要。领导喝老板一类的人,看人不是看能力,而且一眼之下,也无法分辨出谁究竟有能力。他们对人的喜恶,完全在于印象。也就是说,人与人之间,印象决定一切。 他的犹豫,让徐达夫书记哼意外,意味深长地看了他几眼后,笑眯眯地问他:“你是不是给我准备了什么礼物?” 这话问得太突然,一下让陌然愣住了。 好在他反应很快,马上接过话道:“徐书记,对不起,我还真没礼物。” 他将插在口袋里捏着银行卡的手抽了出来,夸张地去摸了一下后脑勺。 徐达夫书记笑笑,没作声。过了好一阵,问他:“你来找我,有事?” 陌然轻轻点点头说:“我想汇报一下县里的工作。” 徐书记哦了一声,摆摆手道:“现在不是汇报的时间,市里也没要求汇报。县里的工作,主要还是在于各位把握,重要情况,市里会安排专门时间听取汇报。” 徐达夫书记的话,直接将路堵死了。既然他说了,现在不是汇报的时间,那么陌然此举,就显得尴尬起来了。 突然,徐书记问他:“曾权的事,你打算怎么处理?” 这下问到了点子上了,陌然迟疑了一下,摇摇头说:“我听市委的。” 徐书记看着他笑了笑,骂了一句:“滑头!把皮球踢给我啊!” 陌然嘿嘿地陪着笑脸道:“徐书记,说真的,我是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要不,敢麻烦领导啊?” 徐达夫书记就叹了口气,给陌然讲了一段往事。 徐达夫书记还是曾老的秘书时,就被曾老悄悄安排去广东看望过曾权。曾权的年龄与徐达夫不相上下,两个同龄人在一起,自然有许多共同的语言。 徐达夫第一次去见曾权时,曾权还不知道自己有个父亲是京城炙手可热的大官。徐达夫北京下去的人,对曾权而言,是了不起的大人物。因此,曾权处处唯唯诺诺,生怕一句话没说好,得罪了徐达夫。 后来得知徐达夫只是曾老的一个秘书,而他,是曾老的嫡生儿子,情形立马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他甚至对徐达夫说,按照古时候的规矩,徐达夫在曾家,应该算是管家之类的人物。 言下之意,他是主人,徐达夫只能算是个仆人。 徐达夫不愿与他一般见识,毕竟是曾老的儿子,虽说曾老与他并无任何父子感情,甚至连人也不认识,但他们终究是血脉相通的一家人。徐达夫即便有天大的怨气,也只能暗暗咽下。但从此以后,与他便刻意保持了距离。 这次曾权出现在雁南市,点名要找他徐达夫,让他在市委很没面子。 曾权当着他的秘书说:“徐哥,老弟这次来,你是晓得我的意思的。徐哥有今天,应该也晓得饮水思源的道理,你说是不?” 这话太赤裸,简直不忍入耳。他不是明摆着在提醒徐达夫,他的这个市委书记是怎么来的,还不是靠着曾老来的? 徐达夫尽管心里堵着一肚子怒气,表面上却装作若无其事。一个能做市委书记的人,涵养和修炼非常人可比。 徐达夫不否认,自己的市委书记一职,确实有曾老不少的恩惠在里面。但如果把别人的秘书与自己相比,他会觉得很委屈。与曾老一同的老首长,谁的秘书会在意一个小小的市委书记?他们的目光,最低也在副省级干部以上。 曾权的话,徐达夫是很反感的。但他还是保持一脸笑眯眯的神态,附和着他说:“曾公子,我徐达夫是什么人,你还不清楚?” 徐书记说这样的话,自然会勾起曾权的回忆。记得第一次见过曾权后,徐达夫回去将曾权的情况逐一给曾老汇报了一遍后,说了一句让他一辈子都后悔的话来。 他说:“他过得很不如意,很苦。” 徐达夫的话让曾老陷入了沉思,几天之后,他单独叫过去徐达夫,只说了一句话:“以后,有什么事,你尽可能帮着他。” 也就是这样的一句嘱托,徐达夫毫不隐瞒转告给了曾权。曾权也就是在那一天起,看徐达夫的眼光就开始不一样了。 过去曾权与徐达夫在一起,总是谦卑得诚惶诚恐。有了这句话后,曾权再去看徐达夫,眼光里就会露出一丝不屑来。 以后的曾权,多少事是他徐达夫擦的屁股?现在想起来,他还会烦不胜烦。 曾权开门见山对徐达夫说:“我的公司在你的地盘上有一笔投资,现在要抽回去。但有个要求,我不能有任何损失。” 徐达夫知道曾老在瑶湖集团的地位,却不知道曾权也成了瑶湖集团的股东之一。当即问道:“你什么时候有公司了?而且还在我的地盘上投了资?” 曾权大笑道:“这就叫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我的公司,就是瑶湖集团。” 徐达夫书记闻言,半天没作声。 曾权的要求,让他忍无可忍。别说不受损失,单是撤资走人这句话,就让徐达夫书记恨不得跳起来一把掐死他。 任何地方的主官,衡量政绩的首要条件就是经济发展。一个地方的经济没发展起来,再怎么样说有能力有本事,都是一个笑话。 徐达夫书记作为雁南市一把手,雁南地区的经济发展关系着他的前途和命运。能不能往上走,能走多远,都在这一盘棋中了。 曾老退下去之前,就没给他留一个好位子。他是迫不得己才来雁南市当了一把手的,要不,依曾老的地位,作为他的秘书的徐达夫,再不济也是某个省的副省长啊。 事后,徐达夫书记仔细想过,自己落得这样的结果,或许就与眼前的这个曾权有关。 曾老过去交代过他,如果机会成熟,曾权又恰好有意思,徐达夫可以考虑让他进入仕途。可是徐达夫不知是没听清还是故意,总之,他从来没把曾权往仕途上引。以至于曾老退下去之后,曾权非但没成为执掌一方的大员,反而落得了一个纨绔子弟的可悲形象。 年前,曾老与秦老狐亲临雁南市,徐达夫放开一切俗务,亲自陪在左右。徐达夫还试探过曾老,想得知曾权的现状。但曾老似乎是没听见还是怎么,一句话都没回答他。 现在曾权突然出现在他面前,还是过去的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这不由徐达夫内心的反感,如湘水河的水一样,一波接着一波,源源不断冲击着他。 他想指着他的鼻子吼,想抬起一脚将他扫地出门。但曾老还在,曾老未死。 徐达夫清楚,现在的曾老或许不能帮他再往前走,但却有足够的能力将他拉下去。而且依他跟随曾老这么多年的经验,他相信,曾老未必就不会这样做。 徐书记为曾权特地准备的一场接风宴最后不欢而散。曾权对徐书记说:“徐哥,既然你不想帮我,我也希望你不要为难我。其他的事,我自己来。你就睁只眼闭只眼过去就好。” 徐达夫知道他的秉性,当即警告他说:“曾公子,我不管你用什么手段,但希望你不要乱来。要不,谁都救不了你。” 徐书记似乎一点也不想隐瞒这些事,他说完后,笑道:“这个丧门神可走了,他在,我一天心神不宁。小陌,他没弄出什么鬼花样来吧?” 597、利用 曾权有没有弄出什么花样来,陌然说不好。但他心里一直有个强烈的感觉,曾权肯定在雁南县有过鬼花样。至于具体是什么花样,他没把握,不敢随便说出口。 陌然本来想走徐达夫书记的门路被他堵死,他已经非常清楚,如果再拿出银行卡来,等于是自找其辱。不能说徐达夫书记是只不吃腥的好猫,但起码有个印象,徐达夫书记不是一只随便吃腥的猫。 从市里回来,陌然直接一个电话将邢亮叫到自己办公室。 聊了几句后,陌然开门见山地问他:“邢局,老许的事,到什么程度了?” 邢亮叹口气说:“侦查终结了,接下来要移送检察院起诉了。老许这辈子算是交代了,辛苦奋斗几十年,一夜回到解放前。” 陌然心情沉重,也缓缓叹口气道:“都侦查清楚了?死者身份查清楚了?” 陌然的话,表面看起来是随意问问,其实很有含义。对于侦查机关来说,死者身份都没查清楚的话,直接将案件定性,是不符合要求和法律规定的。 果然,邢亮闻言后,表情出现了复杂的变化,有些惶恐地说:“用了很多手段,但没消息。死者现在只能作为无名尸体处理。” 陌然冷笑一声说:“邢局,这样做,是不是有些过分了?万一哪天查出来了,工作岂不是会处于被动?” 邢亮紧张地问:“陌县长,依你的意思,该怎么办?” 陌然嘿嘿一笑说:“这是你们公安机关的事,我没建议,也没想法。不过,我希望你们公安机关尽快查明死者身份,以便起诉时不至于被退回补充侦查。” 邢亮愣了一下,低声道:“过去也有这样的情况,不过都是先起诉。因为万一一直查不清死者身份,案子难道要永远拖下去?” 陌然道:“这就是你们的职能了。我只是希望,你们公安办案,一定要将证据固定死。” 邢亮想了想说:“这个案子的证据是固定死了的。老许误伤致人死亡,这是铁的事实。”他看了看陌然,声音低了许多说:“陌县长,当初出这个案子的时候,你也是当事人之一。” 陌然心里一跳,心便觉得有些不舒服。邢亮这是在暗示他,同样在一起致人死亡了,许子明身陷囹圄,他却与此事毫无瓜葛,这里面究竟存在什么原因,只能揣测,不敢肯定。 按理说,陌然作为当事人之一,不可能置身事外。尽管不是他开的枪,但不管如何,都该承担一定的法律责任。偏偏陌然只被纪委留置了几天后,就一身轻松出来了。 陌然心里明白,这与颜小米有着分不开的关系。如果不是颜小米,估计他不可能有这样轻松。 邢亮的话语里,既是提醒他,也是暗示他,更是带有一定的威胁成分。陌然不可能听不出来。 “邢局,我有个想法,在移送起诉之前,得尽一切力量查清死者身份。这对你们有帮助,对老许更有帮助。” 邢亮狐疑地点点头,认真地说:“陌县长,你放心,我一定按照你的指示查下去。” 陌然提醒他道:“我有个消息,具体是不是确实,你安排人去调查一下。这个人姓肖,就是她儿子年前翻车死了的人。可能她会知道一些情况。” 邢亮双眼放出光来,想了想说:“是不是与陌县长你一起翻车的人的妈?” 陌然点了点头说:“是她。” 说完,又补充一句:“如果事情是真的,这个人算是立功吧。善待她吧。” 送走邢亮,陌然悄悄舒出一口气。邢亮的脾气他现在摸得差不多了,他急于要办出一件轰动的事来,好压制住社会上越来越多的关于不利他的传言。 邢亮贿选事件一直压着不让爆发,但没办法控制不悄悄发酵。贿选案就是一坨捂着盖子的屎,盖子一揭开,臭味会令人很不舒服。作为雁南县的主官何书记,只要贿选案捅上去了,他身上必定要承担一定的责任。无论怎么说,何书记不但是县委书记,还是县人大主任。出了这么样的一桩丑事,他怎么能置身事外? 下午刚过,就有传闻过来,邢亮带着人去了丁秋香的店里,直接将肖家嫂子拷走了。 丁秋香的电话跟着进来,低声抽泣说:“陌县长,你不能言而无信,说好不找肖家嫂子麻烦的,你怎么能派人把她抓走?” 陌然安慰她道:“嫂子,她只是去配合调查,没多大的事。” 丁秋香哭道:“我不管她会不会有事。我只是觉得自己对不起她。要是我不告诉你,你怎么能去抓她?你抓了她,我以后还有什么面子做人?” 陌然觉得有些烦,这女人也太把自己当作一回事了。他没等她说完话,冲着话筒说了一句:“我还有事。”便匆匆挂了电话。 肖家嫂子归案,许子明的案子将会有一个逆转。 如果丁秋香的话没错,肖家嫂子只要承认被许子明误伤致死的女人是个人贩子,许子明不但不用承担罪责,可能还会因此而立功受奖。 想到这里,陌然不禁在心里笑出声来。 邢亮现在是一把锋利的小刀,用得好,所向披靡。用得不好,可能伤及无辜。陌然故意将消息透露给他,就是想借着他的便利,做一件让所有人都愕然的事出来。 果然,到了晚上,又有消息传出来,肖家嫂子交代出来,死者确实是个人贩子,而且根据她提供的信息,已经查证落实。但肖家嫂子作为同案犯,被公安局刑拘起来了。 接下来许子明会有个怎么样的结果,只需等待了。但可以肯定一条,就算再有事,也无非是鸡皮蒜毛的小事了。 邢亮办事的效率这么高,速度之快,超出了陌然原先的预想。他不得不暗自佩服,如果当初不是武大兰书记挺胸一闹,或许现在自己头上的代理县长帽子,早就安安稳稳戴在他的头上去了。如果邢亮在来年的三月走过选举程序,成为正式的雁南县县长,雁南县会变成什么样,想想也可怕。 这个一辈子手里掌握着武器的人,一直崇尚的就是暴力管理。在邢亮看来,不管什么矛盾,谁也抵不住黑洞洞的枪口。掌握武器的人,就掌握了话语权。 他不但真枪实弹让人心生畏惧,而且还能用糖衣炮弹轰炸别人。比如老莫,就轻易上了他的船。 一场贿选案,将雁南县的官场形态淋漓尽致地暴露出来。 陌然愈来愈感觉到,要想在雁南县的官场里混个风生水起,没点手段,还真没办法混下去。他感觉到身边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自己,以至于他每走一步路,都越来越诚惶诚恐。 他救许子明,有自己的打算。许子明这人文化水平不高,却有着很浓的兄弟情结。在他的概念里,世间一切,莫不都是兄弟。为兄弟两肋插刀,是做人的基本原则。 第一次水库救了他一命后,许子明在他面前,都将他当作“救命恩人”。如果这次再救他于水火,许子明会忠诚到什么程度,想想就让人开心。 在陌然看来,许子明就是一个流氓,一个可爱的流氓。这个流氓,去对付真的流氓曾权,会取得意想不到的效果。这就是他急着要救许子明的初衷。 刚回到家里,邢亮的电话就追了过来,开口就喊:“陌县长,有好消息。” 陌然淡淡笑道:“邢局,什么好消息?现在是下班时候啊。” 邢亮压制不住兴奋说:“陌县长,还是你英明啊,在你的指导下,我局侦破了一个重大的拐卖人口犯罪团伙。” “这么快?”陌然想笑,一天工夫不到,邢亮的怎么做到的? “具体情况,我想单独向你汇报。” “邢局,你还是先给何书记汇报吧!”陌然叮嘱他说:“这件大事,何书记听了一定很高兴。” 聊了几句,挂了电话。一边的孟晓狐疑地问:“老公,有什么好消息啊?” 陌然摸了老婆脸蛋一把说:“或许,这件事会改变很多人的命运。” 孟晓将身子偎依过去,低声说:“老公,我觉得你好累的,还不如回来当个村长。” 陌然笑道:“老婆,我要再做村长,你老公就真不值钱了。” “可你在我心里,永远都不是钱能衡量的啊!我老公是无价之宝。” 陌然心里一软,搂着孟晓在她面颊上轻轻亲了一口道:“生有此妻,夫复何求!” 话音未落,听到门外一阵脚步声,随即响起喊声:“二哥在家吗?” 598、谈一笔生意 陌生突然回家,风尘仆仆,满脸疲惫。 一眼看到陌然,鼻子一酸,差点就要掉下泪来。 陌然心里一紧,赶紧使眼色拦住他,不让他继续往下说。自己转身对孟晓说:“我去跟陌生说说话,等下回来。” 孟晓乖巧地嗯了一声,问陌生道:“陌生,你吃了没?” 陌生点点头道:“我吃过了。我找二哥有重要的事说。” 兄弟二人下楼,又怕打扰陌家爹娘,便悄悄去了陌秀的房间,关上门,陌然问:“陌生,出什么事了?” “大事,出大事了。”陌生带着哭腔说:“秦园姐被公安带走了。” 陌然吓了一跳,声音都哆嗦起来,涩着嗓子问:“怎么回事?公安抓她干嘛?” “具体什么事我不知道,反正是有事。”陌生恨恨地说:“我也被开了,扫地出门。狗日的,狠!” 陌然一听,心里明白了八九分。他马上反应过来,现在不能乱。一乱,就会找不到头绪。既然陌生回来找自己,就是把自己当主心骨。 “公司现在被一个叫曾权的控制了。”陌生道:“原来集团的人马,换了一半的人。” 陌然哦了一声,不去继续追问瑶湖集团的事,反而问他:“胡微呢?没跟着你一起回来?” “她?”陌生迟疑了一会,低头不语。 “她该生了吧?”陌然说:“陌生,你还是让胡微回来,毕竟家里有人照顾。你们两个在东莞,生了孩子没人照顾是很麻烦的。” 陌生冷冷地哼了一声。 陌然觉得有些不对,追问着他:“陌生,你怎么不说话?” 陌生这才缓缓叹口气说:“不生了,孩子没了。” “没了?”陌然大吃一惊。胡微快要接近临盆,怎么说没了就没了呢?从陌生的神情可以看出来,这里面有问题啊。 “胡微背着我拿了,据说孩子出来的时候还活着。”陌生眼睛一眨,泪水便纷纷落下。 “究竟出什么问题了?”陌然着急地问:“好端端的,胡微这是要干什么?” 陌生苦笑一声说:“二哥,人都会变的。胡微这样的女人,眼光看得高。” 陌然心里想,她就秦园家一个保姆,眼光能高到哪里去? 他没再追问,淡淡说了一句:“你先休息,明天再说吧。” 陌生欲言又止,沉默了好一阵才说:“二哥,我觉得,现在只有你能救秦园姐了。” 陌然也苦笑着说:“我拿什么去救?关键不知道秦园哪方面出了问题啊。” 陌生回来,自然会惊动陌家爹娘。两兄弟在屋里说话,门外的陌家娘便喊:“是陌生回来了么?你们说话还躲着说么?” 陌然两兄弟对视一眼,陌生小声说:“二哥,胡微的事,千万不要跟爹娘说。” 陌然点点头,开门出来。看到陌家娘披着一件衣站在堂屋里,便过去搂了娘的肩膀说:“娘,外面冷,你快回去屋里。陌生出差,抽空回来看一眼,没事。” 陌家娘便瞪了一眼骂道:“陌生这个白眼狼,回来也不看娘,就记得你这个哥哥。我是白养了他。” 陌家娘絮絮叨叨,陌生只能腆着脸笑,心虚得很。 陌家娘去与陌生说话了,拉着陌生回了她自己的房间。陌然没跟着进去,扭身上楼。 陌生带回来的消息,让他心急如焚。秦园出事了?瑶湖集团被曾权掌控了?秦园出事,陌然不用想也知道,是她动用了集团的一笔备用金。这不算什么大事,其实像这样的情况,过去也发生过,只是从来没人说。现在曾权拿出来做文章,可见他的心有多急。 曾权急于上位瑶湖集团,将秦家的心血不费吹灰之力据为己有,这让陌然心里的怒火一阵高过一阵。他恨不得立即生出一双翅膀飞到东莞去,他要当面质问曾权,你究竟想干什么? 孟晓看他脸色不好,小心地问:“老公,出什么事了?” 陌然便将陌生的话说了一遍,说完,自己垂下去头,一声不响。 孟晓咬着下唇,突然说:“老公,我觉得你现在要去东莞。” “去干嘛?”陌然颓丧地问。 “救秦园啊!”孟晓浅浅一笑说:“你不去救她,谁还会去救她。” “可是我能救得了吗?”陌然心虚地问。 “我相信你!”孟晓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柔声说:“我相信我老公,没有他办不了的事。” 孟晓对秦园,一直心怀芥蒂。女人与女人之间,永远都带着嫉妒。世界上能互相欣赏的女人很少,特别是当女人爱上一个男人的时候,全天下的女人只要对这个男人有任何表示,都会成为她的敌人。 陌然知道她们的心思,所以在任何时候,他都会很刻意地不提起她们之间的任何一个人说话。 秦园每次来雁南,孟晓都不会表示出来任何不高兴。但陌然深知,她的内心始终都在排斥她,拒绝她。 过年的时候,秦园因为陌家爹打了陌生一记耳光,从而感觉到这一记耳光是因为自己所起,因此心里压抑着,年饭后,她坚决要回去。孟晓起初暗暗高兴,但过后还是觉得内心无比愧疚,毕竟,人家一个姑娘,不远千里来过年,却在大年三十晚上孤独离去,这让孟晓很长一段时间很难受。 现在听闻秦园出事了,孟晓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催着陌然前往东莞救人。 陌然想了想说:“可是我现在就算有这个心,也没这个能力啊。再说,时间从哪里来?我不能随便离开岗位啊。” 陌然的担忧不是没道理,他是代理县长,就恰好处在要开人大会的关键时刻。虽说他压根就没想过走邢亮那条路,但联络感情还是有必要。 何书记的心思已经很明显,就是极力要把他推上去。陌然上去,何书记作为陌然的命中贵人,将是能直接影响陌然今后工作的重要关键。换句话说,陌然上去,县政府这边的工作,也基本是由何书记说了算。 在现阶段的社会形态中,要想办件事不出意外,还真需要集权。这是体制决定的,谁也没法改变。 下面有何书记使劲往上顶,上面有颜小米和赵部长一个劲往上拉,陌然出任雁南县县长几乎已成定局。 但很多意外,往往都是在不经意间就发生。 人在,气场就在。人走,气场就散了。这就是陌然一直犹豫不决的原因。 “老公,你去。就算我们不当这个县长,你也一定要想办法把秦园救出来。”孟晓严肃地说:“老公,你想想看,没有秦园,你会有今天吗?” 陌然哑然失笑起来,看着孟晓一脸着急的神态,取笑她说:“老婆,你逼我去,万一把我逼到别人身边去了,你不后悔?” “我不后悔!”孟晓坚定地说:“我也相信,你不会。” 陌然笑道:“说不定啊!” 孟晓一愣,随即淡淡笑了一下说:“如果真出现这样的事,我一样不后悔。因为,我已经拥有过了,人的一生,能拥有一次就是幸福。” 陌然闻言,心里感动不已。 一夜无话,早上天刚亮。陌然便悄悄起床,吻了一下还在沉睡的孟晓,一头扎成清晨的薄雾中。 他昨夜想了半宿,心里主意已经成形。要想让秦园安然无恙,必须要将置她于死地的背后黑手揪出来,打倒再踏上一脚。 他出现在邢亮办公室门口时,正逢上班高峰期。 等了好一阵,邢亮才姗姗来迟,一眼看到门口站着的陌然,大吃了一惊,赶紧迎了上来,嘴里一迭声地喊:“陌县长,你找我?” 县公安局的人认识陌然的人不少,但与他打招呼的人却不多。 陌然没与他过多客气,进门劈头就是一句:“邢局,我们来谈个生意。” 邢亮一愣,过一会笑嘻嘻地说:“陌县长,你拿我开玩笑啊,我与你谈什么生意?我们都不是生意人啊。” “是生意!”陌然严肃地说:“邢局,这笔生意,我希望我们能谈成。” 邢亮沉吟了好一会,几次去看他,最后狠了狠心说:“好!我们谈!” 599、都不是傻瓜 邢亮与陌然,没一个是傻瓜。 陌然话一出,邢亮心里已经有数。两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各自淡然一笑。 陌然以力保邢亮为下届公安局长为筹码,换取邢亮手里掌握的工业园区纵火案的证据材料。 陌然拿出这样的条件,是他有信心能在本次人大会上摘掉头上的代理帽子。只要他摘掉了代理帽子,推举一个公安局长,何书记不会有太多想法,何况,公安系统本身属于政府这一块。陌然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里用人,何书记也不会太好干涉。 让陌然意想不到的是,邢亮似乎对他的筹码一点也不感兴趣。 “陌县长,我们明人不说暗话,一个公安局长,就能卖了我邢亮?”邢副局长脸上的笑容一直不退,一副典型的笑面虎形象。 陌然心里咯噔一响,但脸上的神色自若,问道:“邢局,你有什么想法,我们摊到桌子面上说。” “我要参加差额选举。”邢亮不动声色地说:“何书记这边的工作你去做,至于能不能差额上,是另外一件事,我不怪你。” 陌然笑道:“邢局,你可是身上还有屎的人。” 邢亮脖子一梗,道:“老子是背时。其实这样的事,哪里没有?我算得了什么。” 陌然道:“这事不说出来,大家都睁只眼闭只眼,说出来了,就是政治事件。我想,别说何书记,就是徐书记,甚至是省里,未必还会开这道口子。” “我已经说过了,上面的事不要你操心。你只要让我有差额的机会。” 陌然心里猛地冒起来一股怒火。邢亮的话,太肆无忌惮了。 他因为贿选一事,已经将雁南县闹得满城风雨了。如果不是何书记将盖子死死捂住,他邢亮今天还不知道有不有机会与自己面对面说话。 邢亮在雁南县属于实权人物,他的关系之广,根基之深,非陌然能够想象。 何书记捂盖子,并非担心贿选案暴露出去影响到自己,关键还是邢亮的势力,不是他一个人能够压制得了。 这场赤裸裸的谈判,让陌然感觉到自己的卑劣来。原来在邢亮面前,他真的无力抵抗。 邢亮敢这样说话,是从心眼你看不起他。这是对他的蔑视,对他的不屑。 对于邢亮来说,陌然就是一头闯进狼窝里的一只羊。本来相安无事的群狼,虎视眈眈着外面的猎物,没料到他自己撞上门来,虽说是一只羊,却让狼不敢下口。皆因他的背后,还站着一头虎。而这头虎,自然就是何书记。 何书记是虎,不容置疑。即便如老杨书记这样与世无争的人,一样不能容留在他的山头。 陌然想了片刻,凝神道:“我答应你。” 尽管他答应了,邢亮却还是不肯亮出底牌。他问:“陌县长,你急着要纵火案的材料,想干什么?” 陌然道:“我有用。” 邢亮说:“案件还在侦查阶段,我现在把这些材料给你,是违反纪律的。你作为上级领导,不会是故意挖坑让我跳吧?” 陌然不以为然地说:“邢局,你比我明白,我陌然有这个能力吗?” 邢亮便盯着他看,摇摇头说:“实不相瞒,陌县长,你这个人看起来一团和气,却有一股隐形的杀气。我一直在想,与你打交道的人,到目前为止,没一个落得好下场。” “我是霉星?”陌然大笑一声道:“邢局,你高看我了。” 邢亮看似无意说出来的话,就像一记响雷,让陌然暗自思忖了半响。确实,但凡与他过往亲密的人,真没一个落得好下场。 这是一场公开的赤裸裸的对白,两个人都没有任何要隐瞒自己的想法。这也是一场白刃战,谁的内心强大,谁将笑到最后。 邢亮的底牌是掌握在手里的曾权犯罪证据,陌然的底牌是代理县长可以行使的权力。他要用手里的权力换取邢亮的证据。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将已经失去自由的秦园解救出来。 他们相互试探,谁也不亮出自己的底牌。 陌然明白,再僵持下去已经毫无意义。 他起身说:“邢局,你考虑考虑,毕竟,今后我们还要在一个锅里拢勺。” 邢亮似笑非笑,摆摆手道:“确实,我们是战友。” 从公安局出来,陌然的心情有些灰暗。邢亮这狗日的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在没有拿到何书记的肯定之前,估计他不会轻易交出底牌来。 可是没有他的底牌,陌然就没办法救秦园于水火。他心急如焚,却一筹莫展。 邢亮的话已经说得很明白,只要陌然做通何书记的思想工作,让他再次有差额的机会。邢亮的话透露出来两个意思,一是他上头有人,二是他志在必得雁南县县长宝座。 陌然愤然在心里骂了一句:“狗日的!” 为了秦园,他差点就要放弃了,一个县长当与不当,换在一年前,他完全是无所谓的。但现在,让他拱手相送,几乎不可能。 他已经尝到了权力的妙处,权力的威严,以及权力带来的荣誉。 回到办公室,他的心情还是没能完全平静下来。 严妍恰好敲门进来,陌然看着风采依然的严妍,招呼她坐。 严妍似乎不想坐,心急火燎地说:“陌县长,瑶湖集团出事了。” 陌然摆摆手道:“这个事我知道了。” “可是瑶湖集团来电话,说要将财政专户上的资金撤走,要求我们这边配合,你说怎么办?” “凉拌!”陌然笑呵呵地回了一句,随即正色道:“严书记,这是他们想拿走就能拿走的吗?” 严妍小声道:“钱是人家的,要拿走,我们还能扣着不给?” “必须扣着!”陌然沉着脸说:“如果他们再找,让他们找我。” 严妍苦着脸说:“估计他们不会找到你这里来,我听他们口气,如果我们强行扣着不理,他们会起诉我们。” 陌然想也没想就答了一句:“求之不得。” 严妍惊讶地看着他,轻声道:“到时候,你可要上法庭。” “上就上,不担心。”陌然安慰她说:“严书记,现在是多事之秋,我们必须强硬,否则,会引起连锁反应。到时候我们就算有八双手,怕也是应付不过来啊。” 严妍嗯了一声,浅浅一笑道:“你是县长,我听你的。” 说完,看着陌然,眼睛里流露出来担忧,轻声道:“你也不用太上火。当干部的人,一定要稳住自己。乱了,就会被人趁虚而入。而且,我觉得,这件事要不要与何书记汇报一下。他是书记,一把手,这么大的事,他必须过问。” 陌然道:“我去找何书记汇报。” 严妍一走,他马不停蹄去找何书记。 何书记听完他的汇报,手指头在桌子上轻轻敲了敲说:“陌然同志,这是考验你的时候到了。” 陌然心里叫屈起来,何书记这不是把担子往他一个人肩上压吗? “怎么?没信心?”何书记似乎看出来他的不满,笑眯眯地说:“陌然啊,越是在这样的紧要关头,越能显示出一个领导干部的定力和随机应变的能力。我们当领导干部的,不能墨守成规,要勇于破,勇于立。” 陌然冲口而出道:“可惜我是个代理县长。如果我是正式的,我会什么都不顾了。” 何书记愕然地扫了他一眼,迟疑地问:“现在有什么问题吗?作为代理县长,法律赋予你的权力是同等的。你想干什么,尽管放心大胆去干。” 陌然硬着头皮说:“我想抓一个人。” “抓谁?” “这个人是关键。只要抓了他,一切都会迎刃而解。” 何书记不耐烦地说:“你说要抓的是谁?别婆婆妈妈的,啰嗦一大堆。” 陌然认真地说:“我想把县公安局的邢亮副局长抓起来。” 这句话显然让何书记很意外,他半天没作声。沉吟了好久,才低声说:“我知道你的用意,但对于邢亮,不能轻易下手,程序不合。而且,你现在动他,理由呢?” 陌然还真一下说不出理由来。抓一个人不容易,特别抓一个像邢亮这样的领导干部,更不是说话这样的轻松。 “这个人毛病多,但不至于现在就抓。”何书记看着陌然道:“有些事,需要进一步落实。打虎不死,先伤自己。这个道理你不是不清楚吧?” 陌然顿时陷入两难的境地。何书记一推六二五,严妍根本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偌大的一个雁南县,此刻他还真想不出谁可以为自己一解忧愁了。 “当然,如果有必要,你可以试试纪委这条线。”何书记提醒他说:“纪委是对党内同志工作生活进行规范和检查的一个部门,它本身的功效,法律层面未必有它的独到之处。” 陌然顿时如同醍醐灌顶,当即心领神会。 “我同意你的想法,还是一句话,任何事情,你现在要学会独立处理。” 陌然像吃了一颗定心丸,知道自己下步该怎么做了。他的心情突然就好了起来,一出何书记的门,居然哼起了小调。 他让办公室主任通知纪委的张副书记,他要面谈他。 600、打草惊蛇 陌然故意将动静弄得很大,目的就是要惊动自以为是稳坐钓鱼船的邢亮。 张副书记在听完陌然的意见后,当即组织纪委干部召开会议,邀请陌然讲话。 纪委属党委系统,陌然作为政府首官出席纪委会议,实属少见。 陌然欣然答应张副书记出席会议,就是要给邢亮一个巨大的心理压力。他借纪委会议,传递给邢亮一个信息,与他陌然斗,目前你邢亮还不够资格。 陌然此举,其实有着很大的走而铤险的味道。 果然,在纪委还未开始行动之前,邢亮悄悄约了陌然,去了神女峰顶上的神女庙。 陌然强烈要求何书记给他双规邢亮的权力,并非是要邢亮束手就缚。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邢亮身上有屎,这是全雁南县干部都心知肚明的事。邢亮出任何事,对干部们来说都不算意外。 但谁也不会知道,陌然并不想邢亮出事。因为邢亮对于他来说,还有巨大的利用价值。他只是想通过这些行为,迫使邢亮就范。 神女庙禅院一派冷清,老和尚仙逝后,神女庙就像一个人没有了元气一样,半死不活的凋零。 这个由何书记当年亲自打造的禅院,如今一年到头也很难见何书记光顾一次。倒是有不少的干部,心烦意乱之际,悄悄跑来禅院躲个清静。 一壶神女雨前茶,两个陶盅。陌然和邢亮相对而坐。 半天,邢亮叹口气道:“陌县长,你先说吧,想把我邢亮怎么样?” 陌然淡然一笑道:“邢局,你想多了吧?谁不知道你邢局是我们雁南县的中流砥柱,我能把你怎么样?我什么时候想过要把你怎么样了?” 邢亮苦笑道:“陌县长,这天下不是你一个人只手遮天的,要没消息,我会约你?”他不屑地笑笑,重重舒出一口气说:“我们也无须说闲话,摊开说吧。我认输!” 陌然也不屑地笑笑,没作声。 “你说吧,你需要我做什么?”邢亮开门见山。 “不需要。”陌然断然拒绝。 “这么说,你是一定要将我置于死地了?”邢亮冷冷地笑,道:“你是知道的,兔子逼急了,也会咬人。” 陌然这才开口说:“邢局,你想多了,话也不该这么说。这么说吧,没人逼你,你也不是谁都能逼的人。既然邢局有心,我也实话相告,我需要你的帮助。” 邢亮一愣,迟疑着问:“还有让你陌县长为难的事?” 陌然呵呵笑道:“实话说,邢局,我陌然在你心里有几斤几两,你比我清楚。我为难的事多着哪。古话说,一个好汉三个帮,何况我陌然没有三头六臂。” 邢亮的脸上颜色舒展了不少,陌然的话,让他的心暂时得到了一丝慰藉。 “纪委要找我,据说是陌县长你安排的?”邢亮试探地问。 陌然毫不犹豫点了点头说:“对于有错误的同志,我们有必要治病救人,是不是?” “何田宇都放了我一马,你非得将我打翻再踏上一脚?” “因为有人逼着我翻车,我也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你赢了!”邢亮双手鼓起掌来,探过来身子问:“其他话都不说了,你干脆点,要我做什么。” 陌然也不客气,端着陶盅喝了一口茶,缓缓道:“工业园区起火的事,你还有什么材料瞒着没给我?” 邢亮顿时语塞,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后脑勺,讪讪地说:“没什么啊,都给你汇报了。” “是吗?”陌然冷笑道:“苟日新为什么要纵火?他不知道这是要杀头的吗?” “这狗日的,是利欲熏心了。”邢亮微笑道:“陌县长,你要是在我们公安系统,天下就没疑案了。” “不一定。”陌然笑道:“破案是你邢局的拿手好戏。只是我觉得,总该有个因果。” 邢亮犹豫了好一阵,叹口气道:“行,话既然说到这个地步,我也不隐瞒了。工业园区纵火案,确实背后另有其人。” “曾权?”陌然直言不讳地问。 邢亮没丝毫犹豫,点了点头道:“我们查到了他们的转账记录。这场大火,有人愿意花一百万。” 陌然的心顿时一沉。不是因为数字大,而是因为他不敢相信会有人纵火的猜想,果真落到了实处。并且从邢亮欲语还休的话语中,陌然的想法几乎可以得到验证。纵火案果然与曾权有关。 只是他一时还想不通,曾权怎么会认识苟日新? 曾权来雁南县时,与陌然有过一个星期的约定。但没到一个星期,园区大火后,曾权回去了东莞,再没与陌然联系。 就算苟日新是因为抵受不住金钱的诱惑而铤而走险,他们之间八竿子打不到一块的人,又怎么会扯到一起去的? 他的疑虑,邢亮似乎早就看穿了,笑笑说:“你是想知道这里面的缘由?” 陌然点点头道:“邢局,你说,我应不应该知道?” 邢亮呵呵一笑,道:“陌县长,我现在算是领教过你了。问吧,有什么疑虑,我都给你解疑。” “你说,曾权是怎么认识苟日新的?苟日新再不懂法,难道不知道这件事会让他丢掉自己的小命?” “人啊,只要在金钱面前,谁都很难保持得了自己的底线。”邢亮感叹道:“陌县长,包括你我,谁敢蔑视金钱呢?” 陌然不以为然地淡笑,道:“各人追求不同。” 邢亮看了他一眼,沉声道:“我不隐瞒自己,我爱钱,而且似乎着了魔一样的爱。这里没别人,我对你敞开胸怀说,我是小时候苦怕了人,认为这世上只有钱,才能完成人生的一切,包括我们曾经的梦想。陌县长,你可以看不起我,鄙视我。但我还是这句话,金钱能让最明智的人迷失自己。” 陌然道:“邢局,我理解你。” “理解也罢,不理解也罢。事已至此,我没必要把自己包裹起来,既然陌县长你对我有想法了,我不怨你,怨我自己,没把思想摆正,算是咎由自取吧。” “过去的事,大家都可以既往不咎了。”陌然安慰他道:“只要今后我们的路走得踏实,就不怕别人在背后风言风语。行的端,做得正,这是做人的底线。你说是不?邢局。” 他刻意将声音重点落在“邢局”两个字上,意在提醒他,只要你邢亮跟着他跑,路还如过去一样宽敞。 邢亮似乎也听出了意思,认真地说:“陌县长,你说吧,接下来我该怎么做?” “动用你的一切手段,将涉嫌犯罪的人,不管涉及到谁,一定要绳之以法!” “阻力不是一般大。”邢亮老实说:“有人已经找过我了。” “你不敢?” 邢亮犹豫一下,还是老实点头,苦笑道:“陌县长,你比我清楚,就凭着我一个小小的县公安局副局长,这样做,就是以卵击石。” “谁都不能超越法律之外作奸犯科!”陌然狠狠地说:“只要违法犯罪了,就是头上长了角,我一样要扳他下来。” “要是扳不下来呢?” “老子与他同归于尽!” 邢亮吃惊地看着他,摇了摇头说:“未必你牺牲了,就能拉到人同归于尽。” 陌然心里一沉,问道:“这么说,我们没办法了?” 邢亮蹙眉想了好一会,迟疑着说:“办法倒是有,只是万一暴露了,要死的人,可能会有一大批。” “放心,有我一个人去顶就行了,绝对不伤及无辜。” “只怕到时候,你我谁也无能为力。” “朗朗乾坤,光天化日,我们还怕宵小之徒?”陌然正气凛然地说:“邢局,我从内心里把你当兄弟看的。因为我认为,在你身上还保存着少有的正义、勇气和力量。” “陌县长,你抬举我了。”邢亮叹道:“古话说,士为知己者死,就冲你这句话,我邢亮就是粉身碎骨,也要报答你的赏识之恩。要不,我邢亮还算是个人吗?还配穿着警服戴着警徽吗?” 陌然心里暗自高兴,他要是就是这个效果。从他故意打草惊蛇,以及迫使邢亮放弃顾虑,这一切都在他的设想之中。 一场交易就此达成,而且陌然是绝对的控制方。 两人以茶代酒,握手言欢。 突然,陌然的手机响起来,他低头看了一下屏幕,心里又是一沉。 601、水上观 顾亦珊电话进来,声音失去了过去令人神思恍惚的温柔,取而代之的是沙哑和压抑。 “我在雁南县,你来见我。”她显得很虚弱,显然状态极差。 陌然问:“在哪?我过来。” 顾亦珊便把地点说了一下,挂了电话。 陌然匆匆与邢亮告辞,临走前对邢亮说:“邢局,夜长梦多,我等你的好消息。” 邢亮坚定点头,目送陌然离去。 顾亦珊住在她平常住的宾馆,还是她过去住的房间。在她的楼下,是花红和陌丝丽的房地产开发公司。 刚进宾馆大堂,迎面看到花红过来。陌然赶紧侧过身子,想躲避与她碰面。没想到花红早就看到了他,笑盈盈过来,低声叫了一声:“陌县长。” 陌然只好转过身来,嘿嘿地笑,顺口问了一句:“出去办事?” 花红摇了摇头,低声说:“没事办了。我们的公司过几天就要撤出雁南县了。” “撤去哪里?”陌然吃了一惊问。雁南县目前开发房地产的公司有十来家,具有规模的也就花红、陌丝丽和林冲三家。其他进来的,都是打酱油。 不可否认,雁南县能有今天的规模,这几家房地产公司功不可没。三家公司的方向侧重点各自不同,花红的公司侧重在政府办公楼这一块,而陌丝丽,主要目标摆在商业地产这边,比如雁南县的商业步行街,就是她们开发的。而林冲,只开发住宅。 至于瑶湖集团,尽管房地产开发现在是主要业务之一,但从进驻雁南县以来,何田宇书记就坚决不让他们拿地开发搞房地产。陌然起初还怨何书记两只眼睛看人,后来何书记的一句话道破了天机,他担心瑶湖集团染指雁南县房地产后,会放弃或者敷衍工业园区的建设。雁南县引进瑶湖集团,并非需要他们来开发房地产,而是作为工业基础发展做个榜样。 房地产赚钱,基本可以用日进斗金来形容。特别在新县城这一块,只要拿到一块地,就等于发了财。 由此,花红的顶梁房地产和陌丝丽以及林冲的公司,都在雁南县发了一笔看不懂的财。现在花红突然说要撤走,这让陌然不得不吃惊。要知道雁南县的发展正处在如火如荼的阶段,比起刚发展的时候,社会环境好了不止一半。 过去刚进入时,建好的房子未必能卖得出去。大多数人都在持观望态度,谁也不愿吃第一只螃蟹。不像现在,不但人们蜂拥而入到雁南县来购房,而且一个新消息在悄悄流传,雁南县准备修建雁南地区第一座机场。 机场对于普通老百姓来说,总是具有难以抑制的诱惑。平常看飞机,只有等天气好的时候,偶尔看到如豆大的飞机在天上飞。现在要建一座机场,天上飞的东西要落地上来,这是多么令人神往的事。而且一座城市配备了机场,无形中高了许多。 花红偏偏在此时要撤走,这不能不令陌然感到特别的意外。 “水上观”宾馆人来人往,这座雁南县最早的宾馆,如今显得有些破落。但雁南县最早的公司,几乎都聚集在这座宾馆里。 花红看陌然疑惑,便轻声说:“走,回房间再说。” 她转身上电梯,陌然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了进去。 顾亦珊就住在花红的楼上,他想等花红这边谈完话再去见顾亦珊。顾亦珊住“水上观”宾馆,其实也是怀旧情结所致。当初瑶湖集团来雁南县,办公地点也选在“水上观”。顾亦珊第一次来就住这里,以后每次来,都住“水上观”。 花红的房间有些凌乱,她办公室这边只有两个小妹在帮着拆卸电脑。 花红一路过去,目不斜视。 陌然站在她房间门口,扫了一眼凌乱的房间,问了一句:“这么急着走,有大项目?” 花红摇了摇头,苦笑道:“不是我想走,是别人逼着我走。我在,也拿不到地了,不如早点出去,或许还能找到一线生机。” 陌然心里想笑,花红和陌丝丽的公司,其实都是空架子。她们并不具备专业的施工队,说好听点,是发展商。说不好听,就是空手套白狼的功夫。 通常她们拿地,只需预付一点定金。拿到地后,便迅速办好手续,再拿着红线图跑到银行去贷款。银行只要有地抵押,便会很快放款。付了土地款后,她们便会开始招投标找施工队。按惯例,接项目施工的都要垫资,而且一垫就是三层,等到三层以上,再结算已经完工的一部分。 房地产公司在过去对于售房的管理不严,特别像新开发的雁南县县城,有关部门总会睁只眼闭只眼。这样一来,往往是房子还在建,售楼这边已经开始了。而且都是没等房子建好,房子已经卖了出去。 如此往复,作为房地产公司,几乎不用出钱,就能赚到巨额利润。 花红总喜欢穿大红的衣服。别的女人穿着大红大绿,总会显出俗不可耐的俗气。而花红穿红衣,却有一种令人心弦激动的魅惑。 这一切都在她的身材出奇的好。花红里面的衣服,一直是紧身的,因此勾勒得她的曲线,如山峦波谷一样的崎岖。 女人最令男人心动的不仅仅是有一张好看的脸,关键在于体现女人特有的胸。 花红的胸,总是波涛汹涌,让人一瞥之下,心跳便会猛烈加速。 陌然领教过花红的诱惑,因此他不敢去仔细看她,眼光一瞥之下,便调转头说:“花总,真的要走?” 花红走过去床边,将床上凌乱的被子堆到一角,招呼陌然道:“陌县长,你来坐。” 陌然摇摇头说:“不坐了,我还有事。” 说完,转身要走。 花红咬着下唇,憋红了脸道:“你想不想听我为什么要走?” 陌然笑道:“天要下雨的事,顺其自然。” 花红淡淡一笑说:“你总该想听听杨书记的故事吧?” 陌然一愣,花红的话恰好击中了他的软肋。过去有传说,花红的房地产公司真正的老板并非花红,而是老县委书记杨天。就好像说陌丝丽的房地产公司有何田宇县长参股一样,流言满天飞,却没任何证据证明他们真正拥有。 陌然刚开始好奇心重,听了流言蜚语后,对老杨书记和何田宇县长还抱有成见。在他看来,如果他们真的参与了花红和陌丝丽公司,他们的形象在他的心底会打一个天大的折扣。但在陌然进入雁南县工作这么长时间,一直没看到老杨书记抑或何田宇县长对她们有什么特别的关照,他的怀疑心逐渐冷却下来。他想,或许是一些别有用心的人故意想损害何杨的形象,编造出来这么一些谎言也未必可知。 花红突然说出这些话来,让陌然的好奇心再次被勾起。 但他还是坚定地说:“我不想听,也不愿听。领导的故事,不是随便可以编造的。” 他这句话里含有责备的意思,花红最多就是房地产公司的老板,这么能编排老领导的故事呢? “你一定会有兴趣听的。”花红含着笑说:“因为这故事里有你。” “有我?”陌然暗自吃惊。老杨书记的故事里怎么会有他呢?老杨书记执掌雁南县时,与过去的何田宇县长一直尿不到一个壶里已经成了公开的秘密。有传言说,自从何田宇县长来了雁南县后,就一直瞧不起浑身带着土气的杨天书记。当时的县委与县政府,几乎水火不容,这让底下的一些干部惶惶不可终日,不知道自己该站在那一边。因为只要站错队,就预示着自己的政治前途完蛋了。 但基层干部,总会不自觉选择站队。这样就出现了徐文友和张波涛之类的人。 “真有你,你没兴趣听吗?”花红恢复了她一贯的娇媚神态,眼波流转之处,风情魅生。 陌然沉吟片刻,狠心说:“不想听!就算有我,也是过去的事了,没必要再听。” 花红就有些失望的样子,轻声叹道:“陌县长,你总让我刮目相看。” 陌然嘿嘿地笑,说:“花总,故事我不听了。但你现在要从雁南县撤走,这样做可对不起我们雁南县几十万百姓。现在是需要你们出力的时候了,可不能赚了钱就跑啊。” 花红浅浅一笑道:“你想留我?” 陌然点点头道:“当然要留。” “留我干嘛?”花红似笑非笑地说:“你又看不起我。” “怎么会?”陌然正色道:“花总,你是雁南县的开国元老啊,拓荒牛,雁南县不能让你黯然离场。听我一句话,留下来。” 花红蹙眉想了想说:“要我留下来也可以,给我一个理由。” 602、顾亦珊要出家 陌然想了很多理由,都觉得不适合花红和她的公司留下来。他最后只能怅然地说:“花总,雁南县这片土地,还真适合像花一样的花总生长。” 说完这句无关痛痒的话,他毅然转身出门,去楼上找等待他已久的顾亦珊。 顾亦珊就像一株失去水分的花儿,显得颓败枯萎。 陌然一眼之下,心便缩紧,微微痛了一下。 顾亦珊在他的心里,永远都如一株被朝露湿润的花儿。能让他在每一瞥之下,焕发出奇异的色彩和暗香。 “什么时候来的?”他省去客套,径直问她。 顾亦珊低眉敛首,半天不作声。她轻轻咬着下唇,脸色显得苍白,甚至她的头发没有了过去的一丝不苟,显得有些蓬松和散乱。 “顾亦珊,你既然记得来找我,就该有话要对我说,是吧?”陌然走到他身边,低声说:“我们是朋友,是不是?朋友之间,就没有不能说的话,是不是?” 顾亦珊抬起头,慌乱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陌然便伸过手去,轻轻搂住她的肩膀,在她耳边柔声说:“你不要有太多压力,把压力都释放给我吧,一切都让我来承受。” 顾亦珊也不推开他,任由他抱着自己。 陌然心里一动,在她耳边轻轻吹了一口气,痒得顾亦珊格格笑起来,扭转头瞪了他一眼道:“陌然,你还有心开玩笑啊?我都快急死了。” “不急,不急。”陌然安慰着她说:“我也不是开玩笑,我是给你力量。” 他故意搂紧胳膊,让顾亦珊微微的感到一些痛。 顾亦珊似乎犹豫了一下,还是反转手来,从背后抱住了他。 两个人的肌肤相触的一刹那,各自感到心开始猛烈的跳动。 她将头埋在他胸口,急促地呼吸,双手越抱越紧,以至于让陌然开始感觉到了不安。 “陌然。”她轻轻呼唤着他的名字,呢喃着说:“你是我的冤家,我顾亦珊一世清名,会毁在你手里。” 陌然笑道:“怎么会?你可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世外高人,我就一凡夫俗子。” “七仙女还下凡私会董永呢。”顾亦珊又咯咯笑起来,仰起头看着他,端详了好一会,叹口气道:“我就没想明白,你陌然其貌不扬,为什么就会让我们疯狂。” “你们?”陌然嘿嘿笑道:“都指的是谁啊?还有,你用疯狂这个词,不妥吧?” 顾亦珊抿着嘴巴笑说:“到今天这个境地,我也没必要再欺骗自己了。陌然,我喜欢你,从见到你第一眼就喜欢你。” “真的假的?”陌然问,心里一阵乱跳。 “一个女孩子喜欢一个人,还会有假的吗?”顾亦珊蹙眉细语道:“可是我后来发现,秦园比我更喜欢你。她为了你,几乎可以牺牲一切。” 陌然心里吃惊,表情上却丝毫也不表露出来。既然顾亦珊说出这样的话来了,自己再搂着她,就显得有趁虚而入的嫌疑。 他松开手,想将她从怀里推开。 顾亦珊似乎感觉到了他的意图,双手抱得更紧了,低声呢喃道:“抱抱我,不要放开我。” 陌然苦笑道:“好了好了,顾亦珊,我们只是朋友。” “是朋友,就要给朋友温暖。”顾亦珊莞尔一笑道:“实话说,陌然,你这一抱,我心里踏实多了。” 陌然不想就此话题继续下去,毕竟家里还有个孟晓。虽说自己刚才这一搂,自己完全没有任何的欲望,只是觉得给她一点安慰,让她感觉到人世间的温暖。但顾亦珊却逢时而上,让他开始有些慌乱起来。 顾亦珊无意说出来的话,让他吃惊之余,人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震惊。顾亦珊说,她们为他疯狂,为他痴迷,这不是幸福,是罪孽! 他开始退却,而顾亦珊却勇敢迎上来。她抱得愈来愈紧,两人身体之间,已经没有任何缝隙。他甚至能感受到她胸前的温软,让他的心如沸腾的水,翻滚不已。 他闻着她的发香,心神激荡不已。 “最后再吻我一次!”顾亦珊微微闭着眼睛,低声轻语。 陌然看了一眼她娇艳欲滴的唇,几次想俯首下去,最终还是控制住自己。他知道,这一吻只要吻下去,谁也抵挡不住内心的狂乱。他和她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来,谁也不能阻挡。 “不!”他坚决地拒绝,低声道:“顾亦珊,你在我心里,永远都是一颗水晶,我不能让我的粗俗与猥琐,去玷污你的圣洁。” 他没容她继续说下去,坚决将她从怀里推开了。 顾亦珊愣了一下,脸上露出复杂的神色。好半天才咬着牙说:“陌然,你不要后悔。” 陌然正色道:“我不后悔。人生没有后悔。我真不能做一个毫无底线的人。” 顾亦珊看了他一眼,背转身去。 好半天她才转过身来,恢复了她一贯的冷若冰霜的面孔,低声道:“秦园出事了,你知道吗?” 陌然沉重地点了点头。 “你准备怎么办?” 陌然又摇了摇头。 顾亦珊一急,脸色便涨红起来,失声叫道:“你不管她了?” 陌然再摇摇头说:“谁说不管?我必须管,就算舍了这条命,我也要管。” “你想怎么管?”顾亦珊带着哭腔说:“秦园现在被司法机关带走了,说是协助调查,可谁不知道,这是曾权想置她于死地啊。” “你确定是曾权?” “不是他还有谁?” “他想干什么?” 顾亦珊冷冷看了看他,闷声道:“你还看不出来吗?曾权是想人财两得。” 陌然哼了一声,没出声。 “你说,瑶湖集团是秦园父女一辈子的心血,怎么能拱手相让。再有,秦园是多么漂亮的一朵花儿,能插在曾权这堆连牛屎都算不上的粪堆上吗?” 陌然轻轻叹了口气。 “我知道你为难。”顾亦珊低声道:“曾权的背后,站着一个巨大的人物。谁敢触碰他,都可能尸骨无存。可是秦园现在除了你,谁还能救得了他?” 陌然怅然道:“我未必能救得了。” “这样说,你就忍心看着瑶湖集团落入别人的手,忍心看着秦园被一个半老头子欺侮?”顾亦珊激动起来,声音提高了许多,脸色也变得很难看了。 陌然小声地说:“我都不愿意。” “陌然,你是最后的一根稻草了。如果你这根稻草也失去了作用,秦园和我,都将坠入地狱。” 陌然讪讪笑道:“与你有关系吗?” “怎么没有?”顾亦珊紧咬着下唇说:“我是绝对不能看着秦园掉进火海的。我们是闺蜜,是姐妹,我不帮她,谁还会帮她?这世上,负心人太多,谁都靠不住。” 陌然不知道她嘴里的“负心人”是不是在说自己。但他隐约感觉到,顾亦珊对他的冷漠和无奈显然很失望。 可是他不能将自己的计划告诉她啊,要想将曾权拉下来,任何的风吹草动都可能让计划一败涂地,功亏一篑。 曾权倒不是对手,他的对手是曾权身后的曾老啊。 陌然感觉到,自己与曾老比,俨然就是一只蚂蚁与一株大树相比。他们之间的力量悬殊太大了,不是一句话两句话能说得清楚。而这一切,顾亦珊知道多少?秦园又能知道多少? 顾亦珊看他不说话,缓缓叹口气说:“陌然,我知道你难。我也不难为你了,这都是命,我顾亦珊的命,秦园的命,都是老天注定的。她不该爱你,我也不该喜欢你。不过,不管是我,还是秦园,我们都不后悔。既然爱过了,就要珍惜。陌然,好好做你的官,希望你前途光明。你走吧!” 陌然心里难受至极,却不想开口解释和辩解。 既然顾亦珊误会自己了,就让她误会下去。在秦园没安然出来之前,一切都得逆来顺受。 “我想好了,陌然,我要去神女峰出家。”顾亦珊突然说:“你帮我吧。” 陌然吓了一跳,愣愣看着她,半天作声不得。 “是真的,我就在神女峰出家。我喜欢那里的山,那里的水。我觉得我这一辈子,就该在神女峰。” 陌然心里明白,顾亦珊是绝望了。 但他还是不能去安慰她,只是咬着牙说:“顾亦珊,我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说完,他头也不回出门。 走了一段路,他总觉得心里很慌乱。于是摸出电话来,直接打给曾给自己开车的小付,让他来办公室找他。 603、连我都是你的人 司机小付在陌然离开管委会后,一直呆在管委会没离开,不是他不想走,也不是陌然不愿意带着他离开,而是严妍,非要小付留在管委会。 陌然电话过去的时候,司机小付欲言又止好半天没吭声。 陌然便问:“你与严书记在一起?” 话音未落,听到电话里传来严妍的声音:“是陌县长吗?” 随即严妍接过去电话了,问道:“陌县长,你找小付有事?” 陌然尴尬不已,想找个小付,却被严妍去接了电话,顿时心情差到极点。当即不悦地说:“没什么事,算了。” 说完挂了电话,仰面靠在椅子上,看着天花板出神。 接二连三出事,让他有些应接不暇。县里的事还好说,关键是秦园这件事,是牵一发而动全局的,稍有不慎,将全盘皆输。 顾亦珊一个人来求救,显然也是走投无路了。按照顾亦珊过去的清高,她不可能屈尊来找陌然。秦园被曾权陷害,不但自身不保,现在连陌生也被驱赶出来。顾亦珊作为新股东,虽说不能拿她怎么样,但顾亦珊的入股,本身就是冲着帮秦园而去的,如今秦园身陷囹圄,她再呆在瑶湖集团的最后结果,还是黯然离场。 一想起秦园目前的困境,陌然的心便好一阵难受。齐小燕的过往经历告诉他,人在那里面,生不如死。 人可以什么都没有,但绝对不能没有自由。没有自由的人生,就是行尸走肉。秦园是个接受国外教育的人,无论个人修养、个人素质,以及对生活的追求和向往,无不有着西方文化的影子。现在将她的自由剥夺了,可想而知她会多么的痛苦。 陌然越想越觉得难过,可是邢亮不出手,他几乎寸步难行。 正思绪纷乱,门被敲响。没等他出声,便见严妍闪身进来。 她浅浅微笑,迅速关了身后的门,径直往陌然这边走来。 陌然赶紧坐直身子,莫名其妙地看着她。 严妍掩嘴一笑道:“你找小付,是不是有急事?” 陌然摇了摇头,不屑地说:“我找他能有什么急事?就是好久没见着他了,想与他说说话。” 严妍扑哧一声笑出来,斜着眼看着他道:“你以为我是三岁小屁孩啊?你是县长,日理万机,还会有时间跟一个小司机说闲话?说吧,什么事,我帮你。” 陌然嘿嘿笑道:“你一个女人,能帮什么。” 严妍皱着眉道:“看不起我们女人是吧?只要是你们男人能做的事,我们女人都能做得到。陌县长,你可要记得,你是一县之长,这句话从你嘴你说出来,可带有严重的性别歧视。要是妇联的知道了,还不纠缠死你。” 说完,掩着嘴得意地笑。她靠近陌然,柔声道:“我知道你心里有事,而且很多事。要是你觉得我还信得过,不如让我帮你。” 陌然便脱口而出道:“顾亦珊想去神女峰出家,你说,怎么帮我?” “你舍不得她出家是吧?”严妍愣了一下后,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问。 陌然讪讪地说:“我有什么舍不得的?只是她要出了家,我们园区的项目怎么办?” 严妍恍然大悟一样地哦了一声,蹙着眉道:“也是,这个项目她现在可是主要负责人。她要出了家,世间少了一个妖孽,佛家多了一道春光。” 陌然听得很没滋味。顾亦珊的美,是超凡脱俗的美。过去在雁南县的女人心目当中,顾亦珊就是以女神的形象存在。以至于她只喝雨露,只食山笋,并没让其他女人觉得矫情,反而觉得她这样的女子,就该与常人不一样。 顾亦珊的职业,也曾让包括苏眉在内的所有女人仰慕不已。风水一说,玄妙深奥,男人尚且摸不到门,何况眼光一辈子都只盯着脚尖的女人呢? 但顾亦珊的存在,也让雁南县的很多漂亮女人心怀不满。但凡见过顾亦珊的人,要是遇到比较女人的时候,往往会拿出顾亦珊作参照物。在顾亦珊的参照下,再美丽的女人似乎都黯然失色。这样就让很多女人很鄙夷她,比如就站在眼前的严妍。 严妍与顾亦珊有过工作上的交往,两个人从未深交过,彼此客客气气。 “我有个想法,顾老板如果真要出家,我们肯定阻拦不了,不如顺了她的意,县里这边出面安排她去神女峰小住再说。” “县里怎么能插手这样的事?”陌然不满地说:“你出个好主意罢。” 严妍便默不作声了。工业园区现在处于风雨飘摇之中。瑶湖集团项目再次叫停,大火之后,全部人马撤离雁南县。就连毛工,从看守所出来后,也回去了东莞。整个园区被一场大火烧得面目皆非,让人一眼看去,陡生凄凉。 大火之后,老费的刺绣厂似乎也停着没动工了。陌然在街上遇到过一次马小友,看到他喝得醉醺醺的,也就没与他打招呼。但老费和孟夏,他一直没见着,就好像突然消失了一样,音讯全无。 陌然看严妍尴尬了,心一软,低声道:“严书记,我心情不好,你不要见怪。顾亦珊这件事,处理不好,会引起连锁反应。所以,我们要慎重。” “要不,我陪她一起去住上一段时间。”严妍狠了狠心说:“我相信陌县长,不要多久就会摆平这些烦心事。到时候我再陪着顾亦珊下山来。” 秦园出事,现在是高度机密。严妍不可能知道秦园出事。这件事关系到雁南县工业区园区的生死存亡。秦园是第一个入驻园区的企业老板,她出事的风声只要一传出去,马上便会风声鹤唳。雁南县有不少岸上观火的人,正盼着园区出事,他们好做文章。 陌然深知,工业园区与自己的前途紧密联系在一起。他能有今天,工业园区的发展起到关键作用。 严妍的建议让陌然哭笑不得。她堂堂一个管委会书记,现在还兼着主任的位子,她要是去陪顾亦珊出家,传出去还不被人笑话死? 他当即否决,严肃地说:“严书记,我理解你的心情,也谢谢你的关心。你就只需把小付借给我就行了,其他的事,你不用太操心。” 严妍撇了一下嘴角,笑道:“陌县长,小付你要用,尽管用就是了。他是你的人,连我都是你的人。” 说完,觉得话有些不妥,当即羞红了脸,忙着解释道:“我的意思是,你是县长,全县人们都是你的人啊。” 有些话,是属于越描越黑的。比如严妍的解释,无论从哪个角度听,总是给人一种无法释怀的感觉。 陌然装作没在意去听,高兴地说:“既然这样,我就谢谢严书记了。小付你借给我,不出一个月,当完璧归赵。” 严妍红了脸说:“你以为他是我私人物品啊,还完璧归赵。你尽管用,玩残都行。” 陌然哈哈一笑,心里浮起两人在东莞的暧昧,心里顿时泛起一丝涟漪。这个从县委接待办出身的女人,背后的力量据说很神秘,很巨大。她是一个美丽的少妇,恰如一颗熟透的水蜜桃,任谁看一眼,都想咬上一口。 严妍似乎也在回忆,她偷偷往陌然这边瞄了一眼,慌乱地说:“我出去叫他进来,他就在外边。” 陌然没阻止她,等到小付进来后,他安排他去跟随顾亦珊,在县里没要求他回来之前,一步也不能离开她。 小付面露难色,被陌然安慰道:“小付,我信得过你。这是一项政治任务,完成了,县里为你请功。” 陌然在顾亦珊提起要去神女峰出家,第一个反应就是将小付安排到她身边去。小付军人出身,靠得住。而且跟了他大半年来看,此人可靠。 安排好了这事,他的心情轻松了许多。 正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起来。 邢亮在手机里说:“陌县长,我们准备派人去东莞抓人,现在请示县里意见,可否?” 陌然心里一顿,邢亮动手还真快,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 “抓谁?”他随口问了一句。 “此人很重要,这次纵火案的主犯。” “你有把握抓得回来?”陌然担心地问。 “所以,请示你。”邢亮毫不掩饰地说:“陌县长,成不成功,完全在于你了。” 604、挖一个大坑 陌然的担心不是没来由,他也并非不知道邢亮要去东莞逮谁。在邢亮没说出要逮的人的名字,他不会主动点破,也不会主动提起。 他的担心,也是异地办案最常遇见的事。因此,在邢亮看来,陌然的话,似乎并不在意他要去抓谁。 陌然知道,邢亮更明白,去外地抓人,很难。 首先是地形不熟,要抓的人随便一闪身,就可能走脱得无影无踪。再一个是人缘关系,遇到要抓的人在当地是有影响的人物,即便抓到了,想轻易带走也很难。 陌然不在乎曾权,但他在乎曾老。如果曾老得知雁南县派人来抓曾权,等于是雁南县将天捅了个大窟窿。 曾老不会听人解释,不会让他们动手带走儿子曾权。 因此,要想将曾权绳之以法,唯一的办法就是密捕。 只要将人从东莞带出来,算成功了一半。 邢亮坐在陌然的办公室里,已经整整抽了两包烟。随他来的还有县局刑警大队队长,一个三大五粗的男人,一看就知道是干公安的料。 邢亮来找陌然拿主意,他需要一个万无一失的主意。 陌然沉吟良久,始终不给出具体意见。 邢亮着急地说:“陌县长,现在就是夜长梦多的时候,我们再不动手,晚了可能就完了。” 陌然笑道:“这是你们公安的事,怎么还要找我拿主意?” 刑警队长嘿嘿地笑,说:“在我们雁南县一亩三分地上,老子想抓谁就能抓谁,可去了人家地盘,一切不好说了。没把握,去不得。别说抓人回来,自己还有不有命回来都难说。” 陌然一听,顿时心里来火,他不满地撇了他一眼道:“都是一个国家,一部法律,谁还能无法无天?” 邢亮插进来话说:“就是,只要陌县长出马,还怕人长三头六臂?” 陌然心里明白,邢亮是想把自己绑在他的一条船上去。如果因为抓曾权而惹恼了曾老,也是他陌然啊! “老狐狸!”陌然在心底悄悄骂了一句。 邢亮与陌然之间的交易,只有他们两个心里清楚。雁南县人大会议在即,此时如果再不确定名额身份,即便邢亮的靠山再硬,在县长选举这件事上,他根本无法分得一杯羹。对于邢亮来说,现在什么东西都比不得他要上位的急迫。 雁南县官场里,何书记与邢亮的关系几乎已经公开透明化的对立。邢亮一旦失去了上位县长的机会,他在何书记面前将毫无还手之力。但即使陌然放弃县长位子,邢亮的胜算又有多少? “我有个建议,邢局你考虑一下。”陌然沉吟良久后,故意迟疑地说。 邢亮仿佛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赶紧凑过去身子,热烈地问:“什么建议?陌县长,别说建议,你就指示吧。” 陌然笑道:“不至于是什么指示。上次我得知,老许这次误伤致人死亡,现在调查结果出来了,死者是个拐卖人口的贩子。你不觉得老许立了一功么?” 邢亮狐疑地看了看他,迟疑地问:“你的意思,老许功过相抵?” “你觉得呢?” “我也觉得应该是这样。再不济,撤销老许派出所所长的职务,降为普通警员还是可以的。只是这件事影响太大,上面不知能不能通得过。” 陌然淡淡一笑道:“上面的事情说起来很复杂,其实关键还在于下面的材料。要不,这次去东莞,让老许去试试?” 邢亮恍然大悟般猛地拍了一下脑袋,笑嘻嘻地说:“好主意,陌县长,高!” 邢亮竖起一根大拇指,在半空中晃了晃,回头对刑警队长说:“还没听清楚么?赶快回去放人。先什么都不用管,把许子明结合到专案组再说。” 陌然不动声色看着邢亮指挥安排,心里悄悄舒了一口气。 许子明出来,是邢亮的命令。以后要是上面有人追究起来,责任在他。就算上面不追究,陌然今后要拿这件事做文章,照样能大书特书。他给邢亮挖的这个坑,邢亮浑然不觉,反而兴冲冲往下跳。 陌然之所以要挖这个坑,还有一个想法。许子明被刑拘后,前途算是交代了。他干了一辈子的公安,最后还倒在枪口下,这会让他永远也想不通的。陌然的提议,对于许子明来说,等于是他的再生父母。如果许子明得知是陌然的想法,他去抓捕曾权,会不顾一切。 而且陌然知道,要想秦园安然无恙,把曾权掌握在手里是唯一的法宝。 曾权不落在自己手里,秦园将再无天日。 只要曾权捏在手里,曾老再牛,也得投鼠忌器。 邢亮拿了主意,带着刑警队长兴冲冲回去。 陌然想,接下来,就该上演一场斗智斗勇的大剧了。 下午何书记召开常委会,陌然作为代理县长列席会议。 本次会议的议题主要是围绕即将召开的县人大会议的筹备情况。同时,何书记作了县长选举的有关指示。 何书记讲话,一屋子的常委,都像憋过去了气一样,一声不吭。等到何书记征询大家意见时,所有人都异口同声地表态,完全赞同县委意见。 所谓县委意见,就是何书记一个人的意见。 所有人都明白,人大会是确定正式县长。县长通过投票选举产生后,自然成为县委常委之一。县委和县政府主要领导产生后,全县人事布局紧跟着就要展开。谁还能成为下一届常委,此刻尤为重要。 只有站在何田宇书记身后,紧跟着他的步伐走,常委的帽子就会落在谁的头上。相反,只要唱半声反调,人大会后,只能黯然离场。 没有人会在这个时候提出异议,毕竟,何书记的铁腕,大家都领教过。 会议开得很顺畅,常委们表态支持,如陌然这样列席的人更没话说。 何书记踌躇满志地扫一眼会议室,举起手说:“同志们,雁南县的未来,都在于在座的各位了。我希望,在这一届政府,我们就将雁南县送到全国百强县的行列中去,大家有没有信心?” 屋子里响起热烈的掌声,大家七嘴八舌地赞叹:“有何书记的领导,我们都有信心。” 陌然没跟着鼓掌,何书记蛊惑人心的话,他虽然也激动的动过心。但他还是很清晰地知道,要想将雁南县挤进全国百强县,可不是一两句口号就能喊得到的。 陌然的异样,自然引起了何书记的注意。果然,他将眼光往他这边看过来,摆摆手问:“陌然同志,你是不是有话要说?” 陌然是代理县长,自然不属于常委序列。常委们在会上都没发表意见,他一个列席的人,能有什么话说? 他当即摇摇头道:“何书记,我没话说。” “真没话说?”何书记似笑非笑,眼光再次扫过众人面孔,沉声道:“作为一位代理县长,你是应该要说几句的。” 陌然的心一阵猛跳,这一屋子的人,一年前他还需要仰望。而现在,他非但可以平视,甚至有时候还可俯视他们。 这一年来的经历,让他在很多时候感到恶心。他知道这每一张的笑脸之后,都藏着一张不轻易示人的另一张面孔。笑里藏刀,借刀杀人,被这些人玩得炉火纯青。这些刚才给何书记热烈鼓掌的人,他们的心里究竟藏着什么样的想法,谁也不可以窥到。 “面具!”他的心里浮起这个词。脸上不自觉地掠过一丝微笑。 何书记指名道姓要他讲几句,他不好再推脱,于是站起身,往四周微微颔首,朗声说道:“何书记,各位常委,同志们,我有个想法,不知成不成熟,请大家批评指正。” 陌然的发言,让所有人的脸上就显出讶异的神色。 何书记脸色凝重,沉默不语。 其他人都往陌然身上看,没一个人开口。 何书记的讲话结束之后,获得的是空前一致赞成。陌然突然说有想法,这不是要跟何书记唱反调吗? 会议室里的气氛突然紧张起来。 605、对台戏 就在陌然要开口说话的时候,何书记突然起身拦住了他,他看了看手表,双眼威严地扫视一圈会议室,沉声道:“时间不早了,陌然同志的发言,下次我们再听,散会。” 话音一落,何书记旋即转身离去。 这变故来得很突然,陌然说话,是何书记的指示,可他真要说了,何书记却不愿意听了。会议室里一片沉默,不一会,有人跟着何书记离场。 陌然尴尬至极,呆呆地看着常委们一个接一个鱼贯离开。 子虚镇镇委书记吴太华最后一个走,他轻轻拍了拍陌然的肩膀,不发一言,摇摇头离开会议室。 会议室里的人很快就走得精光,只剩下一排排的沙发椅子,愣愣的与陌然对视。 何书记不让他说话,起因就在陌然说有“想法”。“想法”这个词,内容无比宽广。既然全部常委都表示无异议,他突然蹦出来一个“想法”,明显就是与何书记唱对台戏啊! 现在的何书记是容不得任何人有想法的,包括他陌然在内。 常委会上,何书记一而再,再而三地强调过,本次换届选举,是一项重大的政治的活动。全县干部群众要保持高度一致。换言之,何书记的决定,就是唯一的方向。 何书记说,换届选举已经得到了上级的肯定和支持,雁南县本次换届,候选人一律采用等额。 其实采用等额选举,就是明摆着他陌然已经是雁南县的县长了。这对其他人来说,是求之不得的天大喜事。但陌然鬼迷心窍,居然在常委会上要提“想法”。 人走光了,会议室里空荡荡一片。 有人进来收拾会场,看到陌然呆立在屋里,悄悄退了回去。 陌然站了一会,叹口气转身出门。 还没到自己办公室,刘鲲鹏追了上来,悄声喊他:“何书记找你。” 陌然苦笑一下说:“不去。” “不去?”刘鲲鹏瞪大了眼,看看四周无人,低声说:“兄弟,不是我说你,这样的场合,你怎么能与何书记唱反调?你难道没看出来,何书记这样做,都是为了你能顺利上去吗?” 陌然茫然地说:“别人在背后会怎么说?既然组织上有要求,选举是公平公正公开的,为何还要等额?这样不是让别人失去了政治权利了?” 刘鲲鹏叹口气道:“兄弟,政治上你还是不成熟啊!” 陌然嘿嘿笑道:“老子对政治一窍不通。” 刘鲲鹏赶紧拦住他,低声道:“什么话都不要说了。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现在跟我去何书记办公室。” 陌然想了想,还是叹口气随他上楼。 何书记脸色铁青,陌然进去,他眼皮都没抬一下。 刘鲲鹏知趣退了下去。陌然身子笔挺立在何书记办公桌前,双眼看着他身后墙上挂着的一副字“虚怀若谷”。 “来给我当门神了?”何书记终于抬起头,瞪了他一眼。 陌然嘿嘿地笑,道:“书记您没指示,我不敢坐。” “刚才你不是有想法么?”何书记撇他一眼道:“现在给你机会,坐下来好好说。” 陌然还是嘿嘿地笑,认真地说:“现在没想法了。” “没有了?”何书记惊讶地看着他,脸上露出一丝怒气。 陌然赶紧说:“书记,我的想法其实也是没想法。就是想,这次人大会选举,能不能还如过去一样,差额选举?” “如果差额,你能胜出?” “不能胜出,我就认输。” “是没志气?还是志在必得?”何书记站起身来,盯着他道:“等额选举,是上级领导同意和支持的。你有想法,何不早提出来?” “原来不是没机会吗?”陌然一副嬉皮笑脸的神态。 “我的门是关紧的?” “不是,我是想,书记您高瞻远瞩,不会让人背后说闲话。” 何书记闻言,沉吟不语。 陌然趁机说:“书记,您等额我,我承受不起啊!” 何书记摆摆手道:“废话少说,我用你,有大用场。当然,如果你愿意放弃,这叫烂泥糊不上墙。” 陌然讪讪道:“其实,谁不想一步到位啊。” “还给我废话,说,是不是心里有事?” 何书记果然是官场上的老手,洞若观火,一眼看出来陌然的鬼把戏。 “瑶湖集团的秦总被司法机关带走调查去了,涉嫌挪用公款。”陌然狠了狠心,终于吐出心底的话来。 “有人利用这事开始做文章了?” 陌然点了点头,无奈地说:“书记,我也是没办法。我不能让秦总失望。” “她挪用公款,国法难容!”何书记黑着脸道:“你能帮到什么?” “我有办法。”陌然认真地说:“何书记,我给您汇报一下,这次捣鬼的就是曾权。曾权是我们工业园区失火的罪魁祸首啊。” 何书记显然吓了一跳,愣了好半天,才瞪起眼骂道:“你小子,鬼迷心窍了吧?” 陌然苦笑道:“何书记,我是走投无路了。” “无路就不要继续走,不会另辟蹊径呀?”何书记狠狠瞪他一眼道:“你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提醒你一句,知道曾权是谁吗?” 陌然道:“知道,曾老的儿子。” “既然知道,你还敢惹?” “古时候就有说法,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陌然低声道:“我就不信,有人可以一手遮天。” 何书记哭笑不得,长长叹口气说:“你说的这些,都是书上写的,是故事。真实的历史,是很残酷的。” “这么说,我们就让作奸犯科的人逍遥法外?”陌然愤然地差点要喊出来。 “你激动什么?”何书记不满地说:“作为一个领导,能不能有点内涵?遇到事,就分不清东南西北。” 陌然差点要哭出来,道:“何书记,秦总挪用的公款,就是用在购买设备上了。现在设备被人一把火烧了,她有苦没处说啊。” “你要相信这个世界,公平正义永远不会缺席。”何书记安慰他道:“陌然,我们够不着人家。放手吧!” “不!” 陌然坚定地说:“何书记,我就是粉身碎骨,也不能眼睁睁看着邪恶横行。” 何书记的眼光里多了一些赞许。他沉吟好一会,道:“你想怎么做,就放手去做。但有一条,遇事多商量。” 陌然心生感激,突然弯下腰去,朝何书记鞠了几躬。 何书记摆摆手,没再言语。 陌然话说到此,觉得再无往下说的必要,正要告辞出门,被何书记叫住,招招手示意他过去,压低声道:“瑶湖集团的事,事关雁南县整个发展大计,你一定要慎重。既然你已经让邢亮插手,我也告诉你,此人本来我是准备要拿下他的,如果这次他立了功,就放他一马罢。” 陌然有些感激,何书记的心思他不是不知道,拿下邢亮是他早就有的想法,但一直碍于邢亮的老丈人在雁南官场上还有些影响。邢亮却似乎还蒙在鼓里,一心一意想与自己竞选县长的位子。如果他把邢亮与自己的交易说出来,或许会惹得何书记勃然大怒。何书记想放邢亮一马,这也是不幸中的大幸。何况邢亮这人,除了贪一点,秉性还不至于坏到哪里去。 陌然在常委会上的表现,很快便传遍了雁南县的没一个角落。大家都在悄然传播,说陌然与何书记翻脸了,陌然今后的路,还想如以前那么顺畅的可能性不大了。 消息传到苏眉耳朵里,她一个电话打过来,开口便责问他:“陌然,你是真不知天高地厚吗?在雁南县,你敢得罪何书记,你不是把自己往绝路上逼吗?” 陌然笑笑,不置可否、这个消息对他来说,未必不是好事。起码不会再有人把他往何书记跟前凑了。过去在县里干部中流传,何书记没从政之前,是某大学的老师,陌然就是他的学生。老师提携学生,理所当然。又有人传说,陌然遇到的贵人其实不是何书记,而是省里某位高官。各种传说,传得光怪陆离。 常委会上何书记离场,让所有人都开始怀疑起来,陌然在何书记身边还能呆多久。 陌然等苏眉把话说完,淡淡问了一句:“如果我这次什么都没有了,你还会理我不?” 电话里苏眉沉默了好一段时间,随即低声道:“晚上你来我家,我告诉你。” 606、丁秋香的艰难 陌然想了很久,还是给孟晓打回去一个电话,告诉她晚上不回去吃饭了,自己有点事,可能要晚点回去,让孟晓早点休息。 等陌然说完,孟晓才告诉他,她回去了娘家。孟夏他们回来了。 陌然心里有些不高兴,孟晓要回娘家,居然不给自己说一声。说回去就回去了,还把他这个老公放在眼里吗? 肚子里有气,嘴上却不说出来,只是问孟晓:“什么时候回来?要不要我去接你?” 孟晓温温柔柔笑道:“不用了,我今天不回去了。孟夏要去北京比赛,我帮她做点衣服。” 陌然愣了一下,问:“比什么赛?没听说过啊。” 孟晓便告诉他,孟夏在雁南县跳的舞,被一个北京的舞蹈老师看到了,惊为天人。花了不少功夫说动了孟夏,准备培养她成为中国新一代舞蹈皇后。 陌然狐疑地问:“老费愿意?孟夏去搞艺术,刺绣厂怎么办?” 孟晓说:“刺绣厂是老费的,又不是我们家孟夏的。再说,孟夏搞艺术,不耽误老费搞企业啊。” 陌然哦了一声,心里想起这段时间确实很少看到孟夏。孟夏做事,长期让人摸不着头脑,他也没太放在心上,没想到孟夏居然去了北京一趟,弄出这么一件事来。 “老费在不?”陌然问:“老费在就给他接下电话。” 孟晓道:“老费不在,不过,马小友在,要不,你与他说话吗?” 陌然拒绝道:“不用。”随即问了一声:“马小友怎么去你们家了?” 孟晓没回答他的问题,匆匆道:“没事我挂了,我要急着给孟夏挑花呢。” 没等陌然说话,孟晓已经挂了电话。 陌然愣愣地捏着手机,听着话筒里传出来的忙音,摇了摇头。 下午下班后,他没直接去苏眉家,而是转了一圈,去了徐文友老婆丁秋香的小店。 小店还如以往,门可罗雀。 陌然一进去,丁秋香就迎了上来。双眼放光地看着陌然,满脸春色地问:“领导,吃过了没?” 陌然摇了摇头说:“给我来一碗米粉就好。” 说着,眼光四处看。丁秋香便道:“你是找肖家嫂子吧?” 陌然随口问了一句:“没来吗?” 丁秋香眉头一皱,叹口气说:“说起这个事,领导我要说你几句了。我们不是说好了,肖家嫂子主动交代问题,算戴罪立功么?你们公安局倒好,说她是人贩子一伙的,二话不说就把人抓走了。现在是死是活,没人知道。” 陌然暗暗吃惊,肖家嫂子透露出来的死者信息,自己只给邢亮说过,还特别交代过他,如果肖家嫂子仅仅只是认识人贩子,完全可以不用收押她。某种意义上来说,还应该给予人家奖励。 邢亮究竟在搞什么鬼?把自己的话当耳边风,这不是给他陌然难看吗? 丁秋香还在絮絮叨叨,手底下却没停,不一会就给陌然端来了一碗盖着厚厚一层臊子的米粉。 陌然拿起筷子搅拌了几下,顿觉扑鼻一阵香。 雁南县的米粉很有名气,分为细粉、粗粉和宽粉。陌然只爱细粉,无论凉拌、卤吃,还是汤粉,他只吃细粉。 丁秋香本来心灵手巧,陌然在她家吃过饭,知道丁秋香的手艺完全可以与大饭店的大厨师媲美。 正要吃,丁秋香在他对面坐下来,关心地问:“你今天胃口不好还是怎么了?跑来嫂子这里吃碗米粉,要是被人看到,堂堂县长就吃一碗米粉,还不把人下巴笑掉?” 陌然正色道:“县长就不能吃米粉了?嫂子,吃饭这东西,还是实在一些好。我喜欢吃米粉。” 丁秋香扭捏了一下道:“我还自作多情,以为你是专门来看我的呢。” 陌然笑了笑道:“当然也有这个意思。文友兄不在,作为他兄弟,我是有义务和责任来照顾嫂子的。” 丁秋香红了脸,愈发的羞涩,低声问:“领导,我问你一个事,你要告诉我实话。好不?” 陌然点点头说:“你问,只要我知道的,都会告诉你。” “你说,我们家哪死鬼在东莞是不是真的去嫖了?” 陌然一愣,假笑着道:“嫂子,这件事都过去了,还问有意思吗?” “当然有。”丁秋香沉着脸说:“你没发现,我家死鬼就是因为这件事而落得人不人鬼不鬼了吗?” 陌然没作声,低下头去吃米粉。 丁秋香定定地看着他,弄得他开始不好意思起来。于是对丁秋香笑笑说:“嫂子,你看着我干嘛?我都不好意思吃了。” 丁秋香莞尔一笑道:“你好看,我就多看。你说,我那点比不上外面的野女人?别人有的我都有,胸也有,屁股也有。我家死鬼怎么会去做这种不要脸的事啊?” 陌然便去看她,丁秋香说的没错。她的身材还真有少妇般的妖娆,加上她的皮肤白皙,富有光泽和弹性,如果不是眼角细密的鱼尾纹出卖她,说她还是个青春少妇,完全说得过去。 徐文友在位时,对丁秋香的装扮是有严格要求的。丁秋香不能穿艳丽的衣服,不能打扮,只能以请水挂面的形象示人,以至于很多人都没去注意和发现,其实丁秋香的美貌,还真不是一般女人可以比拟的。 陌然一眼过后,心里悄然动了动,感叹徐文友确实有些暴殄天物。 看陌然不说话,丁秋香将自己打量一番说:“领导,你说,如果我家文友这辈子出不来了,这一家子怎么办?老徐可是我家的顶梁柱,他要是倒了,我这一家子只能跟着去死。” 陌然安慰她道:“嫂子,天无绝人之路,老徐的事,最快也得等到人大会后再有消息了。” 丁秋香一下就听出了味来,低声说:“如果领导你帮了我家老徐,我为你做牛做马都愿意。” 陌然刚好喝掉最后一口汤,站起身说:“嫂子,你的米粉味道真好。” “好你就天天来,嫂子做给你吃。” “有空我就会来。”陌然拍拍肚子说:“我该走了,还有事要办呢。” 丁秋香笑吟吟地看着他说:“你是大忙人我晓得,有你这句话,我心里舒服多了。记着,有空就过来。” 陌然答应着出门,屋外已经朦胧,夜色渐浓。路灯开始次第亮了起来,将这座崭新的小城,映衬得花团簇锦。 丁秋香的店小,又只有单一的米粉。到了晚上,基本上没客进来。 陌然站在店门外,往四周看了看。县城虽说已经有几年时光了,人流还是很少。一到晚上,街上很少看到人,显得有些凄凉冷清。沿街一路的店门都关了,只有丁秋香的小店还闪着淡黄色的光。 这女人,现在确实苦。徐文友进去后,工资福利都没有了,家里又没其他经济来源。徐文友上有八十多岁老娘需要伺候,下有二十来岁的孩子在读大学。丁秋香一直是农村户口,没解决工作的事。徐文友的工资就成了这个家庭唯一的经济来源。如今徐文友出事了,这一家人就只能喝西北风了。 徐文友因为贪污被抓,按理说,贪污的人,都会给自己留条后路。可是徐文友不知是怎么想的,居然没给家里留下一分钱的后路。 丁秋香也是走投无路之后,才在街上开了这么一间早餐铺,顺带着中午做点快餐,晚上搞点夜宵。可是雁南县流动人口太少,请客吃饭不可能到她家来,因此,她能维持下去,已经是很不错了。 陌然想了想,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摸出一千块钱,悄悄放在门边的收银柜上,昂首出门。 进出县委家属院对陌然来说,现在已经是轻车熟路。 他绕过门卫,悄悄从一边进去小区。 苏眉家在后面一排,从她家的窗户,可以看到县委大楼。 县委大院里保持着过去一贯的安静。毕竟都是当官的人住,素质相对比较高,楼下很少看到三五成堆聚在一起嚼舌根的老娘们。 县委干部对子女的管教相对也很严厉,很少看到流里流气的年轻人在小区出没。 陌然一路过去,居然没碰到一个人。 上了苏眉家的单元,他暗暗舒了口气。 现在与过去比,身份不一样。如果被人发现他单身一人出入苏眉的家,背后会传出什么样的风言风语,谁也不敢保证。 县城是小地方,人们最敢兴趣的话题就是男女之间的风流韵事。只有有风吹草动,他们便会添油加醋,编造出来令人神往的风流传奇。 楼道不宽,因为安静,脚步声就传得很远。 陌然不知道路过的一扇扇门背后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自己看,他如芒在背,却不好退缩不前,只能硬起头皮往上走。 这楼道他来过几次了,每次都是匆匆忙忙不敢东张西望。以至于他差点要错过苏眉的家门,上到另一层去了。 直到苏眉从屋里冲出来,一把拖住他,猛然将他带进屋里,两个人才长长舒出一口气。 607、苏眉的旖旎 站在苏眉的客厅里,两个人都感觉到心还在猛烈的跳。 对视一眼后,苏眉莞尔一笑,扪着胸口道:“幸亏我一直守在门边,要不,不知道你今天会闯进谁家的门。” 陌然淡淡一笑说:“怎么能说闯呢?我进去谁家都是关心干部家庭生活啊!” 苏眉抿嘴一笑道:“你呀,是不是要将全县的女人都关心到床上去?” 这句话说得陌然尴尬不已,脸上如火烧一样的燎过发烫。 “开玩笑的啦!”苏眉柔声道:“我们的陌然大帅哥可不是大小通吃的人,只有我这样的女人才能配得上他呀。” 说着,将身子偎依过来,靠在陌然怀里,抓起他的手,将自己身体环抱起来。 陌然鼻子里闻着她的发香,感觉到她丝丝缕缕的体香不绝于缕,心里不免颤了一下。 要说男女之间的经验,苏眉是过来人,他陌然也是过来人。但男人,通常都是享受型的,对女人的感受一般不会太在意。 陌然童男子的身体是给了肖莹的,没想到肖莹也还是童女。两个人的人生有了相遇后,一辈子不会再唏嘘感叹。正因为如此,两个从未经历过的男女,每一次都显得手忙脚乱,至于至高享受,还是苏眉给他的感受。 苏眉没生养,身材与少女几无差别。加上她经历过了雨露的滋润,皮肤比少女更显得有光泽。但凡有过经历的女人,都如下山虎一样的饥不择食。苏眉亦如此,在陌然环抱了她的身体之后,她温软的身子便如烂泥一样的软瘫下去了。 她呢喃道:“你想我不?” 陌然老实点头说:“想。” “想我还站着不动?”苏眉嗔怪地白他一眼,伸出舌尖舔了一下陌然的耳朵。陌然顿觉全身酥麻起来,几乎站立不稳。 孟晓怀孕后,坚决不肯让陌然挨她的身子,两个人最近的距离,是陌然每晚抱着她赤裸的身子睡觉,却不能有任何想法。陌然恰好是烈火干柴的年龄,孟晓的坚持让他生不如死。他几次想给她讲讲生命科学的道理,还没开口说下去,便会被孟晓堵回去。 孟晓的传统让陌然很不开心,但对于一个还没婚约,却给自己怀上孩子的女人,他纵有天大的不满,也只能压在心底而不敢爆发。 陌然怀里抱着温软的苏眉,满脑子都是她娇柔的身体。鼻子里一阵阵的幽香,撩拔得他开始心猿意马起来。 他松开一只手,从她衣服的下摆探了进去。 苏眉咯咯娇笑起来,陌然的动作让她感觉到了蚀骨的痒。她躲闪着他的手,在他耳边轻轻吹了一口气说:“抱我去里面。” 卧室的灯光柔和无比,淡淡的将一间屋映衬得暧昧至极。 床上铺着洁白的毛毯,一床大红的被子,散乱地堆在一起。屋里暗香流动,屋角的一个半人高的瓷瓶里,插着几株欲绽未露的鲜花。 这是典型的女人闺房,让人一进去,便会神思恍惚。 苏眉双手勾着陌然的脖子,一直在他脖颈上轻轻吹着热气。 陌然心情激动,压抑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激情开始无休无止地迸发出来。 他将她轻轻放在床上,洁白的床单中,她如一朵绽放得娇艳无比的花儿,正在吐着幽幽暗香。 “爱我吧!”她低声呢喃,目光迷离,双手始终不肯脱落他的脖子。 陌然低下头,看着娇艳如花的女人,心神一荡,便去吻她的唇。 正要吻上,苏眉咯咯一笑,一下推开他。 陌然顿时愣住,呆呆看着她,半天说不出来一句话。 “你是真喜欢我,还是把我当工具?”她盯着他看,赤裸裸地问。 陌然哼了一声,没出声。 “如果你是真喜欢我,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如果你把我当工具,我也会配合你。”苏眉似笑非笑地说。 陌然眉头一皱,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苏眉冷笑道:“我说的都是事实啊。你是领导,你想怎么样,我还能反抗吗?我只有配合你呀。” 陌然心里涌起一丝不快,随口道:“按你这个说法,如果现在换作是别人,你也这样?” 苏眉摇了摇头说:“雁南县里,能让我苏眉配合的,屈指可数。” 陌然心里一动,伸出巴掌道:“一个手指就是五个,两个手指就是十个。这么说来,雁南县里有十个人可以让你配合?” 苏眉一愣,随即恼羞成怒地嚷起来:“陌然,你是什么意思?难道我苏眉有那么贱吗?” “你自己说的呀。”陌然道:“又不是我说的。” 苏眉便狠狠瞪了他一眼,叱道:“陌然,我苏眉是什么人,你现在还不明白吗?” 陌然笑道:“我不需要明白,我只知道,摆在我眼前的是一个活色生香的女人。” “呸!”苏眉气得呸了一口道:“流氓!” 她将被陌然弄乱的胸前衣服整理好,正襟危坐在红被子上,笑语晏晏地看着他,小声说:“傻瓜,雁南县能让我苏眉脱衣服的,除了你,还能有谁!” “何书记呢?”陌然脱口而出地问。 “不能!” “为什么?” “因为我不喜欢他。” “你喜欢谁,就给谁脱衣服?”陌然好奇地问。 “我只喜欢你!”苏眉正色道:“你就是老天派给我的冤家。陌然,我这辈子会死你手里。” “为什么?” “因为我发现,我再也爱不了任何人了。” 陌然心里一阵感动,同时,一丝忧伤沁了上来。 苏眉的话,他不会不信,但也不会全信。刚才他试探地说出何书记的名字,其实就是想看看苏眉的反应。苏眉的淡然,让他心里的疑惑再一次上升。要知道雁南县的招商局在全县是最大的肥缺,也是最危险的肥缺。第一任局长徐文友现在身陷囹圄,第二任局长张波涛屁股还没坐热,就被发配去了江华乡搞就业培训基地。她苏眉作为第三任局长,未来会怎么样,谁也说不好。但她能坐上去,没有何书记的首肯,根本不可能。 何书记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陌然对此至今一无所知。市电视台记者董曼、县医院医生谢菲的闺蜜,以及陌然刚开始回到乌有村后认识的房地产经理陌丝丽,似乎都与何书记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特别是眼前这个令男人欲罢不休的女人苏眉,她与何书记又会是什么关系呢? 他的沉默,让苏眉欲语还休。 她从床上站起来,轻轻搂过陌然的头,贴在她温软的小腹上,柔声说:“陌然,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我这样说吧,我苏眉的身子,不是谁想得到就能得到的。你们男人的座右铭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也是我苏眉的座右铭。明白了吗?” 陌然嘿嘿笑道:“你是巾帼英雄。” “不!”苏眉撅着嘴说:“我只想做一个温柔的小女人。” 话说完,突然弯下腰来,直视着陌然的眼睛说:“我这辈子,身体只属于你。不管你是贫穷还是富贵,不管你身居高位还是沦落成为街头的要饭叫花子。你就是一无所有,我还是只属于你一个人。这也是你今天下午问我的,我现在给你的答复。” 陌然心里又是一阵感动,苏眉的话,不能不让他感概。女人喜欢男人,无非是三种因素,权力、金钱和勇猛。这三者,对于陌然来说,似乎都存在。 他下午试探苏眉说,如果自己没有了权力,也没有了金钱,她还会一如既往地喜欢自己吗?苏眉刚才的话,已经给了最好的注脚。 “你是我的男人!”她喃喃说,将唇递了上来。 陌然迟疑了一下,还是接住了她的香吻。 两个人的唇一接触,便如胶着了一半,再也不肯分开。 苏眉是熟透了的水蜜桃,而陌然,恰如一个六月天赶路的饥渴路人。两个人手忙脚乱去脱对方的衣服,嘴唇却始终胶在一起,片刻也不愿分离。 就在两人赤身相对的时候,苏眉嫣然一笑,悄悄在他耳边说:“等等,我去拿点好东西来。” 608、女人心计 苏眉拿来的,居然是一份投资协议。 陌然根本没心情去看协议,此时此刻,欲望如烈火一样燎过他的内心,狂乱的心完全没法安静下来。 苏眉坚持着不让他得逞,非要他看过协议后才顺从。 陌然无奈,只好接过协议扫了一眼。一眼之下,心顿时凉了半截。 这份协议算不得真正意义上的协议,只是一份双方意愿的粗略表达。协议的一方是雁南县招商局,而另一方,却是陌然最不想看到的林冲的名字。 协议上注明林冲将在雁南县工业园区投资建设一座生产无人机的工厂,作为对进驻企业的补偿,雁南县将把乌有村河边的土地出让给林冲公司。 林冲投资肖莹原丈夫李伟的无人机公司,在技术上已经取得了专利。如今只要量产,就能走上一条顺畅的产供销一条龙。 陌然将协议扔在一边,冷冷地说:“县里早就有文件下来,对于土地这块,要常委会讨论才可决定的么?你签这份协议,何书记知道吗?” 苏眉摇了摇头说:“何书记不知道,但何书记给我说过,县里尽一切能力支持我们的招商引资工作。陌然,你想想,林老板的无人机公司进来园区,无形当中可给园区提升了几个档次。无人机是高科技,不是刺绣厂和电机厂能比的啊。” 陌然点点头道:“你说的也不错。只是他要投资,为何还要附加条件?” 苏眉捂着嘴巴笑,低声说:“林老板这人你又不是不认识,他肚子里有多少货,他自己难道还不清楚么?无人机这么高科技的东西,他是连门也摸不着的啊。可是我们要记得,他是靠什么发家的?房地产啊,他要我们拿土地作为附加条件,其实就是加上一个双保险。假如无人机公司赔了,他还有房地产翻本。” “想得倒是挺美。”陌然不屑地说:“苏眉,你都不知道,多少人在觊觎我们乌有村的这块地,谁能得逞了?” 苏眉不高兴地说:“你们乌有村也是有毛病,不就是一块破地吗?难道地底下有金子啊。再说,县里出面征收,乌有村还能翻天呀?” 陌然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问:“我是哪里人?” “乌有村啊。” “连我都不同意,你说别人会愿意吗?” 苏眉一愣,半天做不得声。 陌然便伸手去搂她,她也不反抗了,任由陌然拥她入怀,在她身上上下其手的挑逗。 等到陌然按耐不住想要往上冲的时候,苏眉似乎醒悟了过来,坚决地推开陌然,哑着嗓子说:“你都不帮我!” 陌然进退不得,问:“要我怎么帮你?” 苏眉道:“这是我引进来的第一个项目,你不帮我,肯定会夭折。” “一个项目而已。”陌然抚着她光滑的脸道:“没有这个项目,我们可以再找一个项目。” 苏眉苦笑一下道:“你自己从招商局过来,知道现在的招商引资工作有多么的难。我们不要人家进来,别人可是挤破脑袋在将无人机公司往自己地盘上引。我听说,有人已经传出话来,只要无人机公司落地他们地方,土地只需要象征性的每亩给一千块。免三年税务。” 陌然笑道:“这力度确实够大。” 苏眉娇声说:“人家愿意付出这么大的代价,我们雁南县为何就不愿意啊?” 陌然心里一动,问她:“既然别的地区有这么诱人的条件,林冲为何不去?” “不是他不去,是我拉着他来投资的。”苏眉眉头微蹙道:“这个林冲呀,难缠。我可是好不容易说得他动了心,草签了这个协议,你可要支持我。” 陌然理解苏眉的心思,她被何书记推上招商局局长的位子后,一直还没建树。如今人大会在即,人大会后,全县各局委办按惯例要重新洗牌。谁还能坐在原来的宝座上岿然不动,唯一的办法就是拿得出手政绩。 苏眉这是要交一份投名状! 一番话说下来,两个人的热情都褪去了。 苏眉偷眼看了看陌然,柔声说:“有你这句话,我心里满足了。陌然,爱我吧!” 陌然却提不起兴致了,他犹豫了一下,果断去穿了衣服,匆匆道:“我差点忘记了一件重要的事,我得走。” 苏眉愕然地看着他,眼波一转,珠泪便纷纷落下。 陌然没去安慰她,他扣上最后一粒扣子,转过头去看暗暗垂泪的苏眉,心里一软,低声说:“我会尽最大努力来帮你。” 说完,悄然拉开门,闪身下楼。 从县委家属楼出来,陌然的心还是没平静下来。他一直没想明白,苏眉为何要在紧要关头拿出这么一份协议。倘若协议人不是林冲,他或许不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因为林冲的背后,还隐藏着一个让他揪心的女人肖莹。 走了几步,手机“叮咚”响了一下。他摸出来打开看,是苏眉发来的微信,就一句话“林冲能助你如愿以偿”。 陌然哑然失笑。苏眉此刻给他发来这样一条信息,不知是在提醒他,还是在侮辱他。没错,林冲有钱,有钱能办许多一般人办不到的事。比如这次县长竞选,如果不是老莫得意,或许代理县长的帽子此刻正戴在邢亮的头上。 林冲能帮他,这话也不假。就凭着他手里的钱,脱掉头上的代理帽子,应该不是太难的事。 他没回过去信息,直接关机。 苏眉的良苦用心他能体会到,林冲无人机公司进驻雁南县,一方面让苏眉有了可以骄傲的政绩,另一方面,林冲会尽一切力量帮他脱掉代理帽子。苏眉的信息,恰好暴露了她的心思,她与林冲,一定还有协议之外的协议。 这个女人,心机太重了。 一辆摩托车从他身边急疾而过,车后座上的女孩发出清脆的惊叫声。 雁南县的夜晚,处处流淌着青春的声音。这座崭新的城市,正在以她蓬勃的生命力茁壮成长。 街灯明亮如昼,流光溢彩地装扮这座城市的容颜。或许,再过几年,这座城市将会变成一个新的冒险家的乐园。 陌然走得很轻快,刚才在苏眉家里难以抑制的欲望,已经随着晚风渐渐消散。 他暗自庆幸,如果不是走得快。他此刻已经对不起孟晓了。 想起孟晓,他的嘴角不由浮起一丝笑容。 孟晓太温柔,简直就是一汪静静的水,随时能将他融化在她无边的温柔里去。 孟晓不在家,他一个人回去就没意思了,枯灯冷裘,男人最不愿意承受的生命之痛啊。 他想也没想摸出电话,直接打到异乡人在雁南的小虎的手机上,劈头说:“你过来,我在县政府旁边的小卖部门口等你。” 小虎伤势已经恢复,他老婆在街上租了门面开店,他还是从事老本行,开摩托车出租。 不一会,小虎过来,笑嘻嘻地问:“老大,你找我?” 陌然道:“废话,送我去你嫂子家。” 小虎狐疑地看了看他,一脸为难地说:“你堂堂一个大县长,还坐我的摩托车,不怕丢人啊?” “丢你的头!”陌然笑着骂了一句:“老子喜欢!” 说着,一步跨上摩托车后座,指挥着小虎往孟晓家开。 去孟晓家,小虎轻车熟路。摩托车离开县城后,小虎大声问他:“老大,你说的电机厂,还能不能开啊?” 陌然道:“怎么不能开了?” “不是被大火烧掉了么?”小虎说:“我听过去的老同事说,现在东莞的瑶湖集团乱成一锅粥了。秦总也不见人了。当家的是一个半老头子,把原来的老员工一个一个在杀呢。” 陌然道:“这些小道消息,不听为好。” “我想不听,可是很难啊!”小虎回过头说:“我可是花了心思,想进太阳电机厂打工呢。现在看来没希望了。老大,我该怎么办?” “办你个毛线。”陌然骂了他一句:“老实开车,安全重要。” 小虎嘿嘿地笑,道:“老大放心,就是把我自己摔死了,也不会伤老大半根毫毛。” 陌然没搭理他,心里只想着一件事,东莞的情况,现在到了什么样的程度了? 609、你是法人代表 孟晓家灯火明亮,除了孟家母女之外,马小友和孟家姑妈孟清书记都在。 陌然让小虎回去,自己一个人进屋。 孟晓看到他来,意外之情溢于言表。她赶紧放下手里正在忙活的事,起身笑盈盈地迎过来,嗔怪地说:“怎么晚了,你还来?我不是说不回去了吗?” 陌然爱怜地说:“我放心不下,所以来看看。” 话音未落,孟夏接过去话道:“姐夫,我姐姐回娘家,你有什么放不得心的?你是舍不得我姐姐吧?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哇。” 孟晓瞪了妹妹一眼道:“就你话多。不说话,没人说你哑巴。” 孟夏笑嘻嘻地说:“我就说嘛,不要你来帮忙,你非得来。这下好了,人家追上门来了。” 真打趣着,看到孟家妈妈和孟清书记进门,陌然赶紧去叫了一声:“孟书记,阿姨。” 孟清书记淡淡点了点头,道:“陌县长,深夜还来啊!辛苦。” 一边的孟家妈妈沉着脸,一言不发,扭身走开。 陌然讪讪地笑,孟家妈妈给他脸色看,完全是有道理的。作为孟晓的未婚夫,陌然至今还没给孟家一个说法。既没有实行订婚自之礼,也没有预定结婚日子。而孟晓的肚子里,已经有了小生命在快乐成长了。 在乡下,未婚先孕过去是不能让人接受的。通常男女不到结婚这一天,不会睡到一张床上去。像孟晓这样,什么都没个说法,就已经隆起肚子的女孩,是会被人看不起的。 好在这种观念已经逐渐被打破,但对于固守传统的孟家妈妈来说,孟晓离家去陌家,而且还怀了陌家的孩子这件事,令她还是很难接受。 孟清书记使着眼色,低声说:“现在还叫阿姨?你是什么意思?” 陌然尴尬地笑,小心说:“我说溜嘴了。我改。” 刚好看到马小友进来,便朝他招着手喊:“小友,你怎么在这里?” 马小友被他一问,顿时涨红了脸,讪讪的不知怎么回答他的话,只好将眼光去看孟夏。 孟夏便接过去道:“小友也是我同学,听说我要去比赛,来看看我。” 马小友连声说:“是啊是啊,我们是老同学了,初中还坐过一张桌子。” 马小友与孟夏是初中同学?陌然这是第一次听说,顿时来了兴趣,笑眯眯地问他:“老费呢?老费怎么不见人?” 陌然来的时候注意了一下,门口没见老费的车。说了半天话还是不见老费,就随口问了一句。 在陌然的印象里,只要有孟夏在的地方,老费的影子就会阴魂不散。如影随形的出现在孟夏的周围。而现在,围在孟夏身边转的换成了马小友,这让陌然又有了一些疑惑。 他这一问,孟夏先沉下去了脸。马小友讪讪地笑,没人回答他的这个问题。 陌然想起严妍说,刺绣厂工地现在也停了下来,他一直想找老费问问,只是事情太多,耽搁了下去。 陌然追问了一句:“老费去了哪里?怎么不见他人?” 孟晓这才黑着脸道:“姐夫,你一来就问老费,他与你什么关系呀?你那么关心他?” 陌然嘿嘿笑道:“兄弟,我与老费是兄弟啊。” 孟夏便红了脸,低声说:“你想找他,何不给他打电话?他没来,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陌然看她的神色,预感到孟夏和老费之间一定出了问题。孟夏一直不喜欢老费,不管人多人少,几乎从来不给老费面子。可是这个老费,就像王八吃了秤砣一样,铁了心的要追孟夏。不管她如何给他冷脸色,甚至辱骂他,老费从来没表现出委屈,总是笑眯眯地,一副任孟夏宰割的样子,逆来顺受。 老费不在,马小友却出现在孟家,这让陌然有些意外。但他没继续问了,接过孟晓端过来的一杯水,仰脖子灌了下去。 孟夏要去北京比赛,参加全国青年舞蹈大赛。引导她的是北京一位资深舞蹈前辈。雁南县上次文艺汇演,邀请了不少名人来观看。由于正在新年,很多人没来。但这位资深舞蹈家亲自前来了,事后还找人要了一盘录像带,回去后打来电话,要培养孟夏进入顶级舞蹈圈子。 这一切陌然都不知道,孟晓从来没给他说过。孟夏也从来没吐露出半点口风。那段日子,陌然见着的都是老费和孟夏在一块,忙着在工业园区的刺绣厂工地上转悠指挥。 孟晓回娘家来,是因为孟夏的演出服上有一道关键的刺绣工艺,没有孟晓还真没人搞得定。 孟晓继续忙着刺绣,还过一天,孟夏就得飞去北京。 陌然看着老婆专心致志地忙,虽然心痛,却不敢叫她停。无聊之际,随口问了一句孟夏:“你这次去,一个人?” 孟夏笑笑,指着马小友说:“还有他。” 陌然便去看马小友,狐疑地问:“你去北京陪孟夏比赛,工地怎么办?” 马小友苦笑道:“工地已经停工了,我在也没活可干。” 陌然这才知道严妍说的话果然不虚,便试探地问:“为什么停工?出了什么问题?” 马小友犹豫了好一阵,没直接回答陌然的话,转脸看着孟夏说:“我不是老板,你要问老板。” “孟夏,你是老板,你说。”陌然道:“当时注册公司的时候,我记得是你的法人代表。” “我是老板吗?”孟夏不屑地说:“我最多算个挂名的。” “挂名的也算。”陌然认真地说:“这么大的事,开不得玩笑。” 老费在听了孟夏的话说,如果想追求她,必须要在雁南县投资建厂后,毫不犹豫拿出来一个多亿的资金,在工业园区大张旗鼓地要建一座现代化的刺绣工厂。关于这件事,陌然与何书记作了专门汇报,何书记还出了一个主意,将刺绣工厂列入非物质文化遗产,在省里立了项,获取了一部分专项资金支持。 现在刺绣厂停工,这事不可小觑。陌然的心里暗暗着急,瑶湖集团这桩事还在风声鹤唳当中,刺绣厂再闹出一点幺蛾子来,工业园区将会再次处在风雨飘摇当中。 “我没给你开玩笑。”孟夏掖认真地说:“真实情况,还真要姐夫你去问老费。” 陌然心里一沉,良久不出声,沉默起来。 孟夏看他不说话了,看着他莞尔一笑道:“姐夫,你说马小友陪我去,你好像不乐意一样,要不,你陪我去?” 陌然摇着头道:“我哪里有空陪你去比赛。” 孟夏笑道:“是啊,我们的陌大县长日理万机,怎么会有时间陪我去比赛啊!可是陌大县长,你就放心让我一个人孤苦伶仃在北京?” “你不是有导师吗?”陌然不解地问。 “人家已经给你领进门了,你还想怎么样啊?难道还要赖在人家家里吃喝拉撒?”孟夏不屑地说:“县长姐夫,你好好看着我姐,我的心里就别**。” 陌然尴尬地笑,道:“我也没操你的心。” 孟夏神色奇怪地看了看他好几眼,闭口不再说话。 马小友凑上来说:“陌县长,孟夏这次去比赛,要是获得名次了,今后就是名人了。你说,这是不是雁南县的骄傲啊?” “当然是。”陌然淡淡地说,扫了他一眼道:“小友,我觉得你还是把工地搞好。孟夏去比赛,实在不行,县里来做个安排。” 马小友讪讪地道:“是孟夏非要我去的。” 陌然哦了一声,不再说话,起身走到屋外,看远处夜色苍茫,心里涌起来一丝忧伤。 老费和孟夏之间,一定出了大问题!他的这个念头一起,便无休无止地疯长起来。对于老费,陌然从心眼里喜欢这个男人。老费虽说是中东人,这么些年一直在中国游荡,几乎已经被中国同化了。像老费这样对爱情如此痴情痴迷的人,实话说,他身边还真没几个。 如果老费与孟夏的爱情夭折了,刺绣厂还能不能存在,只有天晓得。 就像一块巨石从天而降,狠狠压在他的胸口。他不由自主地骂了一声:“我日!” 话音未落,身后传来轻轻的笑声,随即,孟夏的声音响起:“姐夫,你日谁呀?说粗话呢。” 陌然顿时脸红,讪讪地转过身去,就看到孟夏俏生生站在灯光里,光线将她的身影剪切得无比柔和,如一株玉兰花一样,悄然开放。 陌然正想开口,被孟夏抢先几步过来,一把拖住他的手臂,低声道:“别出声,随我来。” 610、他先劈腿 孟夏将陌然带到屋外一片竹林里,靠着婆娑的竹子,半天不出声。 陌然忍不住问:“孟夏,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孟夏轻轻嗯了一声,紧抿着嘴唇半天后,幽幽吐出一句话说:“姐夫,你别怪我,是他先劈的腿。” 陌然一下懵了,劈腿这个词,平常就听得少。如果不是自己有意无意上网,还真听不出“劈腿”是什么意思。 “老费不是那样的人!”陌然断然道:“他不会!” “古话说,知人知面不知心。”孟夏叹气道:“你总是相信别人,就是不相信我。” “我相信你,但我不相信你刚才说的话。”陌然微笑道:“孟夏,你可以不接受老费,但你不能冤枉老费。” “我冤枉他了吗?”孟夏不屑地冷笑说:“你要想了解清楚,就去问他吧。” “我不去。” “你非要把屎盆子扣我头上?是我对不起他,你就高兴了?乐意了?”孟夏愤然说:“姐夫,你们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这一棍子,将天下男人都扫了一遍。陌然顿感站立不稳,心里揣揣然地想,孟夏的话虽说偏激,但不无道理。比如他陌然,就无法控制自己的欲望。看来天下食人间烟火的男人,谁也逃脱不了被欲望奴役的命运。 看陌然不语了,孟夏便温柔地说:“姐夫,你别生我的气。我不像我姐,我的眼里是揉不得半粒沙子的。他做出来了这样的事,想我再接受他,永远不可能。” 陌然试探地问:“你凭什么说老费劈腿了?” “因为我抓到了现场。” “现场?”陌然吓了一条,声音不由颤抖起来,压低声问:“抓到什么现场?你说清楚。” 孟夏轻轻冷笑,看了看他道:“你奇怪吗?与他在一起的女孩是谁,想知道吗?” 陌然点了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谁与老费在一块不重要,重要的是老费怎么也会做出这样的事来?这小子吃着碗里的,还看着锅里的,确实该死! 他的心思急剧地转了几个圈,为老费鸣不平,也为自己的孟浪而羞惭不已。眼前这个娇俏的姨妹子,如果不是他残存一点良心,或许也成了他的人啊! “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吧。”孟夏将嘴巴凑近他的耳朵,低声说:“与他在一起的女人,叫武梅,你应该认识吧?” 陌然猛然觉得晴空响了一个霹雳,差点站立不稳。 怎么是武梅呢?老费与武梅仅仅一面之缘,他们之间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出来?难道爱情在美色面前,真是会不堪一击?再说,孟夏与武梅比,两人本来就不分伯仲,无非是桃花与李花之间的区别啊! 如果说,孟夏是一朵艳丽的桃花,绽放得热烈而奔放,那么武梅就是一朵李花,悄悄得温婉而可人。 “不可能!”陌然脱口而出。 “天底下不可能的事太多了。”孟夏苦笑道:“就像你与我姐一样,你是县长,她是农民,可是你们还是在一起,这可能吗?” “因为我们之间有爱情。” “爱情?”孟夏鄙夷地翻了一下白眼,道:“从现在起,我不会再相信爱情了。” “包括马小友?”陌然试探地问。 “他?”孟夏冷笑道:“人生一过客而已,仅此而已。” 话音刚落,听到孟晓站在门口叫他的名字,两个人吓了一跳,各自使个眼色。悄悄走开。 孟家妈妈准备了夜宵,让孟晓叫陌然一起上桌子吃。陌然在丁秋香店里只吃过一碗米粉,此时肚子还真有些饿了,便不客气地去桌子边坐了,眼光往桌子上一瞅,食欲便被勾了起来。 孟家妈妈手巧,随便一把面,一把米,都能变着花样做出美食。此刻桌上摆放着泛着红油的油泼面,细碎的葱花撒在面上,异香扑鼻而来。 孟清书记也来了,客气地请陌然动筷子。 陌然谦虚地说:“孟书记,您是长辈,您先。” 孟清书记缓缓笑道:“可你是我领导,还是你先。” 孟夏不耐烦地说:“你们这些当干部的人,就是名堂多,吃碗面还推三推四的,不吃我先吃了。” 孟清书记笑骂道:“死丫头,不懂规矩。” 孟夏撇着嘴巴说:“我要懂什么规矩?他官再大,也还是我姐夫。是不?” 她看着陌然嘻嘻地笑,目光复杂。 陌然刚想与她对视,却被她一滑躲闪而过。 孟家妈妈还是沉着脸,这与她过去见到陌然的态度截然不同。这让陌然有些难堪,便小心说:“妈,您吃。” 孟家妈妈惊讶地抬头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问:“你是叫我?” 陌然嘿嘿笑道:“是,妈。” “我是你什么妈?”孟家妈妈冷笑道:“我的脊梁骨都快别人戳断了。我们孟家人真没骨气呀。你这个做姑姑的,也有责任。” 孟家妈妈的话,让一屋子的人都尴尬起来。 孟清书记小声地嘀咕了一声:“是你女儿,又不是我女儿。你都管不到,还怪到我头上来了,真好笑。” “好笑吗?”孟家妈妈瞪着孟清书记说:“是你们孟家的女儿呢。我又不姓孟。” 孟夏打趣着说:“妈,你是不姓孟,可是你也叫孟李氏啊。”孟家妈妈原来姓李,陌然在心里提醒自己,以后千万别弄错了,弄出笑话来,孟夏这泼辣的姑娘可惹不起。 几个人你一句我一句的拌嘴,将屋里的气氛推向了欢乐。 孟晓一直低头不语,安静地吃她的面,仿佛身边的一切与她无关。 孟夏便推了一下姐姐,嚷道:“孟晓,你也说句话啊,别让孟李氏生闷气啊。戳断了脊梁骨,我可不管。” 孟晓这才抬起头,浅浅笑了笑说:“妈,姑姑,路是我自己走的,即使走到绝路,我也不会后悔。你们就不要替我担心了。” “胡说什么?”孟家妈妈紧皱眉头,声音高了许多,指着陌然说:“我老孟家几辈子清清白白,做人堂堂正正,绝不能让别人在背后说闲话。” 说完,又去瞪了孟夏一眼,道:“还有你,这次去北京,我刚才听小陌说,县里可以为你安排专人,你要听县里的。其他人,不许跟着去。” 孟夏不满地撇撇嘴道:“妈,你说姐姐就说姐姐,怎么拐个弯到我头上来了?” “你们两个,就没一个让我省心的。”孟家妈妈道:“从现在起,孟晓不能离开家半步。” 孟晓惊异地去看她妈,小声地说:“妈,你这是什么意思呀?” “什么意思?你不明不白就去了他们老陌家,算什么?你以后还要不要挺起胸膛做人啊?我们孟家是清白人家,婚嫁也得清清白白。你说是不?姑姑。” 孟清书记讪讪地笑,小声说:“理是这么个理。只是现代不比过去了,移风易俗的事每天都在发生。” “哪是别家的事,到我们孟家都行不通。”孟家妈妈坚决地说:“孟晓,你听好,从现在起,你要敢再去陌家,我孟家从此就再没你这个女儿。” 孟晓急得差点哭起来,无奈地去看陌然。 陌然知道孟家妈妈发飙都是冲自己来的。过去的孟家妈妈是多么的温婉可人,别说发飙,大声说话都不会。总是温温婉婉,让人如沐春风。孟晓似乎也完全继承了妈妈的性格,她温柔如水,淡淡的就像一副山水画,虽然只是几笔简单的勾勒,却有着令人永远也想象不尽的蕴绵深远。 孟家妈妈护女心切,已经不顾陌然现在是堂堂的县长。陌然想,要是自己真的有天对不起孟晓,孟家妈妈会活生生将自己吃掉。 他讪讪地说:“妈,您放心,等我忙完这段时间,我会给您一个交代。” “你给我什么交代?你是县长,我们是平民老百姓,受不起。” “妈,我给你保证,我一定让孟晓风风光光嫁进我陌家的门,我要让她在所有人面前赚足面子。因为她是我老婆,我唯一的爱人。” 陌然话一出口,自己隐约都觉得有些酸。但面对孟家妈妈的责难,他已经再没借口推脱,何况孟晓于他来说,还真是他内心爱着的女人。 孟晓羞羞地看着陌然,双眼里除了惊喜,还夹杂着无边的幸福感。 陌然这边表态,另一边的马小友坐不住了,他匆匆吃完面,站起身说:“你们慢慢吃,我得赶回去,我想起来了,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没办好。” 孟夏叫住他道:“你不是说没事吗?你不是要陪我去北京吗?” 马小友尴尬地笑,说:“我之前没想到,还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没处理好。看来,我是没时间陪你去北京了。” 孟家妈妈不客气地说:“也是,马老板你有事就去忙。我家孟夏去北京,有她姐夫安排呢。” 马小友讪讪地说:“这样就很好了,县里出面安排,算是官方行为。我先走一步。” 说着出门,陌然随他出来,想要送送他,马小友站住脚说:“陌县长,你留步。” 陌然还想坚持去送,被屋里孟夏喊了一声:“姐夫,你的电话。” 611、密捕曾权 电话是陌生打来的,兴奋地告诉陌然,曾权被雁南县公安局悄悄抓走了。 陌然问:“你这消息哪里来的?” 陌生不无得意地说:“因为我参与了啊。” “现在是什么状况?” “一个字,乱。”陌生说:“二哥,是你出的主意吧?要不,公安局抓不到曾权的。许所长说,是你让他来联系我的,所以,我配合了他们。” 陌然唔了一声,不置可否。 雁南县公安局组织了专案组人员要去东莞抓人,临行前,邢亮带着刑警队长亲自过来给陌然汇报,陌然就提了一个要求,专案组人员中,将刚取保候审的许子明结合进去。 雁南县去东莞带人,谁都没有把握能带的回来。 先不说异地用警本身就很复杂,关键在于当地警方的配合。如果说抓个小毛贼,当地公安只是举手之劳,谁都乐意配合。但曾权的身份不同,稍有不慎,将走出死棋。 先不说曾权现在是掌管瑶湖集团的老板,单是他身后站着的一个曾老,就不能不令人投鼠忌器。 邢亮信心满满,说天下公安是一家,去了找地方公安一配合,就算曾权长了三头六臂,也会逃不掉他的手掌心。 陌然只是笑,邢亮太自负,自负得快要认不清自己究竟是什么人了。在雁南县,他能呼风唤雨,但在东莞,在曾老面前,他可能连一粒微尘都算不上。 邢亮去东莞抓人,与陌然的筹码是换得雁南县承认他作为差额选举的人选。邢亮或许没有志在必得雁南县县长的宝座,他只是想通过再次获得差额的名单,来冲淡他上次贿选的影响。 只要他能再次获得差额名单,过去说他贿选的流言将不攻自破。因为没有人会怀疑,他如果真有贿选的历史,组织上还会给他再一次机会吗? 邢亮的算盘,陌然早就了然于胸。他不说破,就在于抓捕曾权,邢亮有着别人不可取代的作用。 在曾权未归案,秦园没脱身之前,邢亮的存在,是必然的因素。 陌然并不质疑邢亮的抓捕方案,但他还是提出了自己的建议。 去东莞抓捕曾权,绝对不能光明正大,堂而皇之去,一定要——密捕! 当他说出“密捕”这个词时,显然将邢亮和刑警队长都惊讶到了。 具体怎么去密捕,陌然没给建议,只是提醒他们说,如果大张旗鼓去抓捕人,就算抓到了人,未必能出得了广东。 邢亮不置可否,说广东也不是法外之地,有人犯罪了,还能包庇不成? 陌然道,这话可不能这样说。你们既然要动手,就把老许结合进去专案组。老许这人经验丰富,关键时刻能帮上忙。 许子明一到东莞,第一个电话就打给了陌生。 陌生前段时间被曾权扫地出门,胡微又瞒着他偷偷去做了人流。他正处在人生的十字路口,感觉到人生绝望之际。许子明的一个电话,将他从迷茫中唤了回来。 雁南县抓捕小组是悄悄的进入东莞的,打枪的不要!而且按照陌然的提醒,本次抓捕,不去惊动当地公安机关。 许子明见到陌生的第一句话就说:“陌生,我是你哥叫来与你联系的,你还认得我吧?” 许子明谁不认识?当年子虚镇派出所的龙头老大。绝大多数的人可能不认识镇委书记吴太华,但男女老少不认识他许子明的屈指可数。 许子明盘根子虚镇将近三十年,从原来的公社武装部部长做起,慢慢转为公安,等到子虚镇撤乡并镇后,第一任派出所所长就是他。 子虚镇派出所来来往往的的干警很多,但只有许子明是唯一的一个坚守下来的所长。因此说,子虚镇的每一寸土地,都能听出许子明的脚步声。 许子明爱管事,大到杀人放火,小到偷人养汉,他几乎都要插上一脚。 他喜欢关人,不管谁冒犯了他,他都会把人抓去关起来。而且还根本不管法律规定,关多少天,全在他的意气之下。只要他的气没出,关上三五几天,甚至十来天是常有的事。 许子明关人,甚至不管男女老少,只要他认为应该关的,二话不说先关起来再说。如此以来,子虚镇被他关过的人不在少数。即便如走路都怕踩死蚂蚁的陌家爹,也差点被许子明关了。 至于陌生,更是派出所的常客。 陌生还在乌有村时,身边一直围着一群没鸟事的狐朋狗友。他们大事不敢做,偷鸡摸狗却是常有的事。许子明曾经将陌生这群小屁孩全部抓了去,没地方关,就用绳子串着,如串鱼一样,吊在派出所的院子里关了三天。 许子明还有一绝,人关过后,不管事大事小,一律罚款了事。而且他罚款,从来不开发票,白纸收据也不开一张。他这样做,却没人敢问,要是谁麻着胆子问了一句,要开发票或收据,许子明会冷笑一声说:“老子开给你,翻一倍罚。” 许子明找到陌生,陌生还以为自己犯了事,半天不敢说话。直到许子明说,他是陌然叫去找陌生的,陌生才小心地问:“你们找我做什么?” 许子明安慰他说:“陌生,你不要怕。我们这次来,不是来找你麻烦,而是想请你帮我们一个忙。” 陌生狐疑地问:“我能帮你们什么忙?” 许子明笑而不答,一边的刑警队长就问他:“你认识曾权不?” 陌生点头说认识,咬牙切齿地说:“这狗日的,把我辞退了。” 许子明问:“恨不恨他?” 陌生伤心地说:“怎么能不恨?瑶湖集团又不是他家的,他现在把老板找个借口抓起来,把集团据为他有了,这种人,就该天打五雷劈。” “我们这次就是来劈他的。”许子明嘿嘿地笑,说:“陌生,这也是你哥的意思。” 陌生不信,要打电话问哥哥,却被专案组的人把手机收了,说行动之前,任何人不得持有通讯工具。 一夜详谈,专案组对曾权的情况已经掌握得差不多了。 秦园主政瑶湖集团时,曾权很少在集团露面。据说是曾老有话,不让他过多插手集团事务。曾权的深居简出,让陌生来了集团快半年了还不认识他。 陌然在太阳电机厂时,曾权露面的次数还比较多。后来慢慢露面少了,直到这次曾权去雁南县找陌然,算起来已经有两三年不见了。 上次曾权从雁南县回去后,开始公开抛头露面。 等到秦园被检察院带走后,瑶湖集团召开紧急董事会。曾权以接替秦园总裁的身份主持会议,从此以后,曾权每天按时出现在瑶湖集团总裁办公室里,正式接手瑶湖集团管理。 瑶湖集团管理很严,通常闲杂人员进入不了集团办公区,更别说进入到曾权的办公室。 曾权上下班只走一条通道,一条直通地下车库的行政电梯。平常这条电梯没人敢用,除非情况紧急,需要直接面见总裁的人。 曾权接手瑶湖集团后,加强了保安力量。现在的瑶湖集团办公区,简直就是固若金汤。曾权防备被辞退员工闹事,不但加强公司的保安力量,对自己的个人安危,也上了特别的心,专门聘请了两个武功高强的保镖,日夜守在身边。 简单点说,专案组的人想接近他,根本不可能。 人都接近不了,何谈抓捕? 抓捕工作顿时陷入僵局。 就在这时候,许子明脑壳一转,想出了一个好办法。而这个办法,就是陌然早就想好的,他深知许子明的性格,一定会想到如他的办法一样的想法。 612、苦肉计 许子明用的计谋,就是书里才能看到的苦肉计。 许子明与陌然都知道,曾权不会轻易相信一个人,特别像老许这样有着公安背景的人。 瑶湖集团自从发生政变之后,安保措施空前紧张起来。陌生人员,一律不得接近集团办公区域。就是与集团公司有业务来往的公司,也得经过三番五次审查以后,才能见到曾权本人。 许子明的第一个办法,就是让陌生想尽一切办法搞到曾权的电话号码。 陌生在集团公司后勤了大半年,与一帮前台的女孩子混得很熟,要找曾权的电话并非难事。但这次电话打过去,居然没一个姑娘敢告诉他曾权的电话。 找不到曾权的电话,就没法与他沟通。许子明狠狠心,带着陌生去闯曾权的门。 一切如陌生所说,别说见到曾权,他们甚至连瑶湖集团的大门都没踏进去。刚出电梯门,便被几个保安围住,不由分说赶下楼去了。 陌生是敏感人物,曾权有交代,不允许他再踏进公司半步。 陌然听到这里,随口问了一句:“后来呢?” 陌生得意地说:“后来简单了啊,曾权好色,对症下药啊!” 陌然听到陌生这样说话,心里微微怔了一下。 陌生去了东莞后,整个人都像脱胎换骨一样变了。无论是说话,还是办事,都表现出与他年龄不相符的老练出来。 陌然没去追问陌生是如何对症下药的,他微微叹了口气道:“没闹出大风波吧?” “风平浪静。”陌生得意地说:“可能没几个人知道,曾权已经被带回雁南县了。”陌生说完,稍稍沉吟片刻,担忧地问:“哥,现在应该可以把秦园姐放出来了吧?” 陌然道:“哪有那么容易。” 说完挂了陌生的电话,回到屋里,看到孟晓她们都吃完了,便几口将面扒拉进嘴里,抱歉地说:“我得回去了。” 孟晓担心地看了看屋外,轻声说:“你没带车来,外面这么黑,今晚就别回去了。” 孟夏拍着手笑道:“就是,姐夫,你在我们家睡吧,明早我送你回去。” 话音未落,孟家妈妈沉着脸道:“回去好。家里没客房,不方便。” 陌然讪讪地站起身,准备出门。 孟清书记叫住他说:“还是别走了吧,就在家休息一个晚上。” 孟家妈妈还想说话,被孟清书记使个眼色制止了。陌然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进退两难地尴尬着。孟家妈妈冷言冷语,他心里何尝不知道她的意思?孟家妈妈在抱怨他,甚至可能在怨恨他,没给孟晓一个名分,是他做得很不地道的一件事啊。 可是陌生的电话还在耳边回荡。既然曾权已经被带回雁南县了,瑶湖集团事件基本能看到曙光了。只要将曾权捏在手里,纵然曾老能够只手遮天,他也能仗着捏着曾权这条小命的优势,与曾老来一次鱼死网破的对弈。 孟晓适时插进来一句话,她浅浅看了看陌然,轻声道:“你实在要回去也行。路上注意安全。” 说着,拉了陌然的手,示意他出门。 陌然犹豫了一下,还是跟着她出门来。屋外真是黑灯瞎火的世界,天地间居然没任何声音。世界仿佛很安静,静得人心里像流淌着一条温顺的小河。 孟夏追出来,喊住陌然道:“姐夫,你明天送我不?” 陌然回过头说:“我尽量抽时间送你。不过,你去北京的这件事,还是县里来安排。” 孟晓温柔地说:“陌然,你们县里没开会说这件事,你安排人陪孟夏去北京,别人会说闲话不?” 陌然不屑地说:“老子大小还是个代理县长,这点权力都没有了么?再说,孟夏要是获了奖,荣誉不还是雁南县的?” 他安慰了孟晓几句,一头钻进夜幕里去。 从孟晓家到县城,路程不近。平常坐个摩托车来还得走半个多小时,现在要步行回去,没个一两个小时根本不可能。 陌然不怕走夜路,他小时候就在乡下长大。乡下的孩子,谁没走过夜路? 他迈开大步,昂首挺胸。走了一段路后站住脚,回首去看孟晓家,就只见豆大点的灯光在黑暗中摇曳。 一股豪情从胸间迸发出来,他忍不住哼起歌来。 一只夜鸟从头顶掠过,叫声凄婉。 陌然抬头去看鸟,嘿嘿笑道:“狗日的,叫毛叫,谁家又要死人了?” 传说夜鸟一叫,世间就得有人撒手尘世。 走了一段路,背上竟然沁出来一层毛汗。四周夜色深沉,仿佛黑洞一般。偶尔一阵风过,吹得树叶婆娑作响,似乎有人细语低吟。 乡路崎岖,但已硬化。恍如蜿蜒着的一条蛇。 他在路边找了块石头坐了下来,摸出烟来点上。 突然,有车灯从来的路上过来,他正在嘀咕谁在这时候出门,车灯却已照到了他,还没等他躲闪开去,摩托车已经在他面前。 “姐夫,你走得好快啊!”孟夏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陌然一愣,果然就看到孟夏笑吟吟的坐在摩托车上,朝他招手道:“姐夫,上来,我送你。” 陌然犹豫着看她,车上只有她一个人,笑语嫣然。 “你怎么来了?”陌然狐疑地问。 “问你老婆去啊!”孟夏笑嘻嘻地说:“你老婆非要我来送你,说那么远的路,你一个人走,她不放心。” 陌然嘿嘿笑道:“我一个大男人,难道还怕鬼?” “鬼不怕,怕人。”孟晓依旧笑嘻嘻地说:“特别怕美人,要是半路跑出来一个女鬼,勾引你上身了,我岂不是就没了姐夫。” 陌然被她一通取笑,心里居然不恼,反而笑道:“谁会勾引我?我堂堂一县之长,正气凛然,鬼看到我,都要远避。” 孟夏笑骂了一句:“臭美吧!”她拍了拍摩托车后座喊:“上来,我送你。” 陌然迟疑着不肯坐上去,让一个女人开着摩托车载自己,多么的难看啊。 “又没人看到,你怕什么呀?”见陌然不肯坐上来,孟夏急道:“姐夫,你心里是不是想着歪点子啊?婆娘一样,磨蹭什么呀?” 陌然心里一狠,跨开腿坐了上去。 孟夏回过头低声笑道:“坐稳了?” 陌然点点头。示意她开车。 孟夏猛地加大油门,摩托车轰然一声蹿了出去。这下来得突然,陌然差点被摔了下去,他慌乱地伸手去抓车架,没抓着,却一下将前面开车的孟夏的腰抱住了。 孟夏车速不减,车如离弦之箭,在山间小道上疾行。 陌然这一抱,顿觉满怀温软,心神不禁一荡。想起是孟夏,赶紧松了手,悄悄舒出一口气。 孟夏回过头道:“怎么松开了,不怕摔了?” 陌然尴尬地笑,小心说:“开你的车,我没事。” 孟夏却放慢了车速,猛地一刹车,陌然没防备,整个人又往前扑过去。 孟夏咯咯笑了起来,调皮地说:“姐夫,你心里不老实,表面上却装成个正人君子,有意思吗?想抱就抱呀,我是孟夏,你姨妹子呢。” 陌然心里一横,干脆将她整个人搂在怀里,嘴唇贴在她耳边吹了一口热气,低声道:“我装毛线,开车。” 他真动手去抱她,她却不敢说话了。黑暗中红了脸,扭捏了一下,还是启动摩托车往前走了。 陌然是从后面搂住她的,满怀的温香让他几乎不能自制。 拐过一道山嘴,就看到了县城璀璨的灯光。孟夏将车再次停了下来,低声说:“姐夫,该放开我了。” 陌然一愣,赶紧松开手。 “抱得舒服不?”孟夏逗着他问。 陌然嘿嘿地笑,道:“你开车没个准数,一会快,一会慢的,坐你的车,真怕摔下去。” “是吗?”孟夏凝视着他,似笑非笑地说:“你怕摔,就好好抱着人家的腰就可以了呀,你为什么要摸人家的胸?” 陌然顿时一慌,结巴着说不出话来。 刚才这一路,他软玉温香在怀,神思恍惚了好远。 “我要去告诉我姐,你偷偷摸我,趁人之危。”孟夏笑嘻嘻地说:“姐夫,你怕不?” 陌然被他说得无地自容,只能讪讪地干笑。 “感觉好不?”孟夏继续逗着他。 “走吧走吧。”陌然催促着她说:“你回去吧,我走回去,不远了。” “不走!”孟夏撅着嘴说:“你还没告诉我你的感受呢。” “什么感受?”陌然满怀歉意地说:“说完对不起,鬼迷心窍了,好不?我保证,不会有下次。” “哎呀,姐夫,你还想下次啊!”孟夏大惊小怪地叫起来,凑近陌然的脸,调皮地眨眨眼道:“姐夫,你还真的以为姨妹子有半边屁股是你的呀。” 陌然被她逗得尴尬不已,这个鬼怪精灵的小姨子,与孟晓仅仅隔了不到五分钟落地的孪生姐妹,却与孟晓有着截然不同的性格。 她突然叹口气道:“姐夫,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想听不?” 陌然已经被她弄得进退两难了,听她这么一问,当即道:“不听,你们女人的秘密,我听什么听。” “真不想听?” “不听。” “不听不行!”孟夏突然提高了声音,几乎是恶狠狠地说:“不听我就扯掉你的耳朵。” 说着,还真一把抓住了陌然的耳朵。陌然想要挣扎,却被她抓得很紧,一动就痛。 面对着如此娇俏的小姨子,纵然没心是火,又只能发得出来?他只好无奈地说:“孟夏,你放开手,我听。” 他要听,她却不说了。满脸突然涨红了起来。 陌然一见,疑心顿起,催促她道:“你说呀,我听。” “不说了,你也不能听了。” “我现在想听了。” “想听找你老婆去。”孟夏说完,慌慌张张跨上摩托车,掉转车头说:“你自己走回去吧,我不送你了。” 没等陌然开口,她已经加大油门绝尘而去。 613、好事慢出来 曾权被带回雁南县,邢亮却没来找陌然汇报。 陌然等了两天不见动静,还是按捺不住了,打了电话给邢亮,让他来一趟县政府。 邢亮来得很快,一进门,态度谦卑地问好,自己找了地方坐下来。 陌然也不想废话,直接开门见山地问:“邢局,听说你将人带回来了?” 邢亮满脸惊讶的神色,迟疑了好一会反问他:“你听谁说的?” 陌然不愿拐弯抹角,直接问他:“人呢?” 邢亮嘿嘿地笑,说:“不在雁南县。” “在哪?” “一个比较隐秘的地方。”邢亮神秘地说:“陌县长,你想,现在能关在雁南县吗?” “为什么不能?” “你想想看,如果关在雁南县,上级过问了,要求放人,我是放呢还是不放?” “只要触犯了法律,谁也不能说这句话。”陌然严肃地说:“你觉得是不是这样?” 邢亮一愣,随即笑嘻嘻地说:“当然,你陌县长可以这样说。可是人在我手里,上级要放,我不放,那么接下来人照样放出去,我跟着关进去。” “你没违法犯罪,谁敢关你?”陌然不解地问。 “现在上级想关一个人还不简单?随便一个理由,你我还能有说话的余地?” “身正不怕影斜!”陌然不以为然地说:“这世界,总不能颠倒黑白。” 邢亮长长叹出一口气,小声说:“陌县长,实话说吧,现在的干部,谁的屁股后面没一坨屎?大家都在一个染缸里,都黑,难道你我就能白?” 陌然心里一顿,邢亮说的确实是实话。一个染缸里出来的货,难道还真能独具一格的出来另一个颜色? “你想怎么办?”陌然狐疑地问。 “我现在需要证据。铁的证据。”邢亮恶狠狠地说:“陌县长,我也不瞒你,现在我们都坐在一条船上,谁也离不开谁。既然我邢亮敢去东莞抓人,我就想好了后路,大不了,蛇和麻拐(青蛙)一起死。” “没那么严重吧?”陌然迟疑地问。 “有些东西,可能比你想的还要严重。”邢亮心事重重地说:“过去我还不知道水深水浅,现在趟了一下,这水深着呢,搞不好,我们都得淹死。” 陌然不以为然地笑,道:“邢局,你想多了吧?” 邢亮摇了摇头说:“不是我想多了,而是我想少了。我告诉你吧,从把人从东莞带回来后,我这两天接了多少电话你知道吗?” 他伸出五根手指,在空中晃了晃说:“不下五十个,其中,有些人的电话,可能你想都想不到是谁。” “谁?” “徐书记。” “徐达夫书记?”陌然心里一沉。 邢亮点了点头说:“没错,还有比他更高级别的电话。” “他们想怎么样?” “我才不管他们想怎么样。我就一句话,不知道。” “不知道?” “对,不知道。”邢亮换了一副轻松的面孔说:“只要在雁南县看守所找不到人,老子死口不认,他们能拿我有什么办法?” 陌然顿时明白过来,不禁竖起一根大拇指赞道:“邢局,高!” 邢亮笑眯眯地说:“为了你陌县长,我邢亮也算是豁出来了,是死是活,就看陌县长你了。” 陌然摆摆手道:“邢局,你要记住,你是为民除害。打黑除恶,绝不手软。人间有正义,世界有公平。” 邢亮苦笑着不说话。 陌然想了想说:“如果方便,我想见见这个人。” “现在还不是时候。”邢亮道:“到该你见的时候,自然会让你见。” 陌然哦了一声,笑道:“也好,我不干扰你们的办案,我等你消息。” 邢亮告辞走后,陌然不禁陷入沉思。 此次东莞抓人,邢亮确实有着孤注一掷的心思。明面上,邢亮与自己有君子协议,他去东莞抓人,自己替他争取差额选举名额。但明白人谁不知道,邢亮所谓的要求差额,只是一个借口。他是想利用这个机会,与陌然做个摊牌交底。他替他做事,必要的时候,他陌然要放他一马。 两个人都明白,大家都在借道。 陌然借他的道,解除秦园面临的麻烦。邢亮借他的道,一解他身上的麻烦事。 这是一个相互利用的时代。人与人之间,除了利用与被利用,仿佛不再存在亲情、友情和爱情。这是一个物欲横流的时代,每个人的眼睛里,除了利益,再也容不下正义和公平。 邢亮果然是个老奸巨猾的人,他没把曾权带回雁南县,就是给人一个与己无关的虚幻的现象。正如他自己所言,即便如徐达夫书记打电话过问,只要曾权不露面,谁能拿他有办法? 曾权被密捕,当初是他和邢亮一致商议的结果。他们都清楚,如果雁南县警方大大方方去东莞抓人,未必能将人带回来。就算带回来了,迫于压力,未必敢羁押他。 曾权被密捕,几乎就如同突然失踪一样。没人知道他的去向,找不到方向,曾权背后的力量就会有力无处使。 而陌然他们,只需要拿到自己想要的关键证据,就算他背后的力量再强大,终究还是不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陌然清楚,秦园要想瑶湖集团翻盘,曾权是唯一的关键人物。 但陌然始终没想到的是,邢亮比他预想的还要狡猾许多。比如,曾权被秘密的安排到了什么地方,他连半个字都不肯吐露。 邢亮还在防备自己!他想。 中午去食堂吃饭,看到何书记一个人孤零零的坐在一边吃,便端了饭盆子过去,在何书记对面坐下来,准备陪何书记一起吃。 何书记抬头看到是他,微微颔首,没有出声。 老杨书记走后,县委食堂为主要领导准备的贵宾厅几乎很难用到。除了接待上级客人,何书记平常都与其他干部一样,在食堂的大条桌上吃饭。 何书记吃饭很少说话,每次都和大家一起排队领餐,一个人坐到一边埋头吃。何书记吃饭有个习惯,饭盆里不会剩下一粒饭,一颗菜。就如水洗过的一样,饭盆吃过后,洁净无比。 县委食堂的伙食很好,厨师是当年老杨书记从星级宾馆请来的,做出来的饭菜,色香味俱全。 陌然叫了一声:“何书记,您吃饭?” 何书记淡淡一笑,还是没出声。 陌然扒拉几口饭,还没咽下去。何书记已经吃完,看着他突然问了一句:“你安排人去东莞了?” 陌然愣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 “办好了?” 陌然看看四周,发现没人往他们这边看,便低声说:“人带回来了。” 何书记哦了一声,站起身说:“下午你来我办公室一趟。” 看着何书记出了食堂门,陌然觉得身边人影一闪,偏过头去看,就看到严妍在身边坐了下来。 雁南县委食堂,中午是最热闹的时候。在县委大楼办公的所有局委办,几乎都会来食堂吃饭。 一来何书记只要在县委,必定会来食堂就餐。二来食堂的伙食本身就不错,加上何书记三令五申过,谁敢在上班期间大吃大喝,纪律伺候。 何书记的决定,让子虚镇张大福酒楼的生意差了不少。过去只要到吃饭时间,食堂是很难看到有干部来就餐。他们的应酬实在太多了,一天吃五顿都没法安排得下。何书记在食堂就餐,没人敢中午去赴宴了,都乖乖的在食堂吃。 严妍身上的香气很淡,却给人心旷神怡的感觉。 陌然侧脸看了她一下,笑道:“严书记也来吃饭?” 严妍笑眯眯地说:“你和何书记都来吃,我敢不开?” “县里没规定,你可以不来吃啊。”陌然笑道:“严书记,饭菜还合你口味吧。” 严妍眉头一皱道:“凑合着吧,还行。” 说完,问陌然:“何书记刚才给你说什么了?” 陌然笑道:“没说什么呀,几句闲话。” “没提园区的事?” “没有。”陌然问道:“园区有什么事?” 严妍叹口气说:“多了去了。你走了后,事情就像春天土里的草一样,越来越多,越来越棘手了。” 陌然笑嘻嘻地说:“还是我在好吧。你不用操太多心。” 严妍叹口气说:“你是长了翅膀的鹰,要飞高飞远的。我们就一只小麻雀,在屋门口飞飞就好了。园区这点水,哪里能养你这条大龙。” 陌然听得不是滋味,正色道:“分工不同而已。严书记,园区的事,还得请你多费心。如果这次人大会开了后,我还在这个位子上,我答应你,第一件事,我就去园区开一个现场办公会,好不好。” 严妍浅浅一笑,低声道:“好呀,我等你。” “现在啊,园区任何事都推进不下去,急死我了。”严妍喝了一口汤,歪着头问他:“陌县长,你给指点一下,有什么好办法没有?” 陌然淡淡一笑说:“莫急,好事慢出来。” 正说着,肖科长端着饭盆子过来,看到严妍在,犹豫着要不要坐下来。 严妍知趣地站起身说:“你们聊,我吃好了,先走一步。” 严妍一走,肖科长却没坐,只是对陌然轻声说了一句话:“肖莹要见你。” 614、你要如何收场 肖莹突然要见陌然,这让陌然很为难。 他踌躇好一阵,低声对肖科长说:“我安排时间。” 从食堂出来,他没直接去何书记办公室。中午时分,领导都要午睡片刻。陌然没这习惯,他的精力很充沛,过去没有这习惯,现在也没有。至于将来会不会有,他不敢确定。 何书记找他,显然是要过问瑶湖集团的事。自从瑶湖集团大火过后,何书记很少就瑶湖集团的问题与陌然有过谈话。 他一个人坐在办公室,看着空荡荡的房间出神。因为他尚在代理阶段,办公室也是临时配置。 突然,一个念头浮上他的脑际。 没多想,当即拿起桌子上的手机,直接给司机小付打了过去。 与司机小付说话,无须客套,他劈头就是一句:“小付,顾总情况如何?” 小付轻松告诉他,顾亦珊心情似乎很好。每天除了观山赏月听风,似乎对外界失去了兴趣。如果没其他安排,他是否可以回县里上班? 陌然严肃地说:“让你陪顾总,就是县里给你安排的工作。” 小付为难地说:“顾总是个女的,陌县长你让我一个男的一天到晚跟在她屁股后面,我总觉得有些难为情。” 陌然正色道:“工作不分轻重。安排你去,自然有我的道理。” 顾亦珊回来雁南县,口口声声说要出家,表面上看,她是对现实失望,需要皈依净化心灵。实际上只有陌然心里清楚,她是在向他示威。从秦园决定投资雁南县开始,顾亦珊就开始接触陌然,起先还有些忧虑,担心陌然一个年轻人无法信任这么大的投资行为。后来在秦园的反复劝慰下,对他有了一些信心。无奈半路杀出来一个曾权,虎视眈眈整个瑶湖集团,搞得到如今秦园身陷囹圄,瑶湖集团风声鹤唳。 顾亦珊心想,秦园将身家性命都放在雁南县了,最后出了事,陌然却无所作为,这不由她不失望。因此,她别的地方不去,非要在雁南县的神女峰庵子里修行,不言而喻,她是故意做给陌然看的。 陌然问了一些事,得知顾亦珊去了神女峰后,并没有要求脱发修行。她也不参禅打坐,只是随着庵里的老尼姑吃斋,偶尔翻翻经书,似乎没下决心。 “这就对了。”陌然心想,顾亦珊真闹着要脱发,陌然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应付。如今她这般形象,完全就是在等陌然。 “你去找顾总,让她马上回东莞接手瑶湖集团的善后工作。”陌然命令小付:“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两天之后,我要听到顾总掌管瑶湖集团的消息。” 司机小付大吃一惊,说话的声音都结巴起来,紧张地说:“陌县长,你让我怎么做?顾总她会听我的么?这事我做不了啊。” 陌然就笑,安慰他道:“小付,我相信你。你能做到。而且从现在开始,正式任命你为雁南县驻瑶湖集团代表,换句话说,你现在是顾总的助理。她有任何事情需要你出面的,你必须无条件遵照执行。” 小付还想辩解,陌然冲着话筒说:“废话少说。你陪顾总回去后,直接与陌生和毛工他们联系。放心,不会让你难做。” 挂了电话,他心里稍微舒畅了一些。他要抢在前头,在曾权他们还没回过神来之前,他必须让顾亦珊他们抓住瑶湖集团的命脉。否则,一旦他们回过神来,顾亦珊和他根本不是曾权的对手。 陌然深知,现在能帮秦园的,除了顾亦珊外,就只有毛工了。毛工跟随秦老狐很多年,从体制内出来后,鸟枪换炮成了有钱人。秦老狐在第二次扩股增资的时候,特意让毛工持了一些股份,虽说不多,甚至还没资格进入董事会,但他毕竟是瑶湖集团的元老,又功高劳苦,德高望重,这些年在他的带领下,瑶湖集团的房地产事业一直顺水顺风,为集团公司赚了个盆满钵满,是瑶湖集团举足轻重的人物。加上毛工这人的人缘很好,此刻让他站出来,能起到定海神针的作用。 至于陌生,跑跑腿还是可以。陌生目前还不能堪当大任,特别像瑶湖集团这般复杂的事,他一时半刻还无法分辨。 有了顾亦珊出面主政,身边再有毛工压阵,陌生助威,瑶湖集团的局面应该不会发生崩塌式的崩溃。 这个想法,在他接到陌生的电话后就有了,此刻他觉得再不实施下去,可能就会慢上一拍。一慢,就有可能出现无法收拾的局面。 他暗自得意地微笑,仰面靠在椅子上,手指在桌面有节奏地敲,配合着窗外传来的音乐,每敲击一下,似乎都敲在点子上。 下午刚上班,陌然便起身去何书记办公室。 何书记到底是一把手,政务多如牛毛。陌然去的时候,屋里坐着半屋子人,门外还等着几个。 陌然一路过去,微笑着与人致意。 何书记看到他来,几句话将屋里的来客打发走后,对办公室主任说:“下午不接待任何人了。你去安排。” 办公室主任一走,何书记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拿眼瞟了他好几眼,道:“你到底还是舍得来了。” 在何书记面前,陌然完全没有一个代理县长的气势。他心里明白,自己的头上的这顶帽子没有何书记,根本不可能戴在他头上。尽管颜小米拉来了赵部长,但只要何书记不点头,赵部长一样无能为力。 既然帽子是别人施舍的,别人也能随时摘走。要想保住头上的帽子,就得老老实实说话做事,否则,别人一句话,就可能将自己的前程打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因此,在何书记面前,陌然就只有俯首帖耳的份。 何书记的责怪显然没有恶意,他在陌然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来,亲自动手开始泡茶。 陌然想去帮忙,被何书记喝止了,笑眯眯地说:“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哪是过去地主老财的做派。我这个人,还是坚持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训导。” 陌然嘿嘿地笑,说:“书记您亲自泡茶,一定都是极品。” “极品不极品,得品过后才知。”何书记慢悠悠地说,突然抬起头,盯着他看了几眼,问了一句:“听说,你安排人把曾权抓了?” 陌然暗自心惊。抓曾权的事,只有他和邢亮两个人知道。县局刑警队长只有执行的份,并不知晓其中的含义。 既然何书记过问了,他不能不答。而且在何书记面前,最好不要有任何隐瞒。何书记这个人就像有千里眼顺风耳一样,似乎什么都躲不过他。何书记有此能耐,可见他的眼线有多少?想想也不觉害怕。 “是。有这回事。”陌然老实回答,双手放在膝盖上,正襟危坐。 何书记又看他一眼,脸上浮现一丝笑容,说:“你那么紧张做什么?放轻松点,我这里又不是龙潭虎穴,你何须如此紧张?” 陌然又嘿嘿一笑,身体随之轻松了不少。 “你没给我说过。”何书记将烧开的水,倒进一个紫砂壶里,闻了闻飘出来的茶香,赞叹道:“好茶。” 何书记这句话就明显带着责问了。作为雁南县的一把手,必须事无巨细,都得事必躬亲。当然,何书记未必要躬亲,但他得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这是工作纪律,也是政治规则。 见陌然没说话,何书记的语气加重了一些,道:“你不给我个说法?” 何书记一边说话,声音不高不低,但威严无比。一边给陌然倒茶,动作慢条斯理,俨然茶道行家。 陌然狠了狠心说:“书记,我是想等事情处理得差不多的时候再来汇报。” “按你的说法,什么程度算差不多?”何书记没去看他,顾自端起茶杯,浅浅品了一口,瞑目沉思半天,似乎沉浸在茶的悠长回味中去了。 陌然坐正了身子,小心说:“马上就快了。” 何书记哦了一声,指着办公桌说:“电话都打到我这里来了。你说说看,我堂堂一个雁南县县委书记,对下面发生了什么事一无所知,应不应该?” 陌然心里一阵猛跳,何书记的这句话,带着的明显不仅仅是责怪,而是火药味十足了。 他没敢说话,垂首不语。 “哑巴了?不说话了?”何书记哼了一声说:“陌然啊陌然,你的胆子够大啊!你是在摸老虎屁股,晓得么?” 陌然背上沁出来一层冷汗。何书记所言不虚,他确实是在摸曾老的老虎屁股。可是他除此之外,还有路可走吗? “你这是要将天捅出一个大窟窿来。”何书记放下茶杯,扫了一眼面色开始苍白的陌然,道:“想过没有,怎么收场?” 陌然茫然地摇了摇头。 “你不收场,别人就会来收拾你。”何书记脸上呈现出无比严肃的神情,他敲了敲茶几道:“到时候别说你,就是我何田宇,可能都会被别人埋了,还不敢声张。” “我该怎么办?”陌然紧张地问。 在陌然看来,既然自己已经走到了这条路上,那么所有的责任都该由他来承担。不管发生什么样的事,与何书记都将毫无瓜葛。 “你该怎么办,问你自己。”何书记叹口气说:“你呀,操之过急。” “秦总都被带走调查了。”陌然低声说,声音在喉咙里打转。 “你就是因为她而做出这样的事?” “也不完全是。”陌然认真地说:“书记,您想啊,这世界上不公平的事,总得有人发声吧?” “别人都发不了声,就你能?”何书记眉头皱在一堆,狠狠瞪了他一眼道:“这个烂摊子,你想怎么收拾?” “不收拾。”陌然硬着头皮说:“我按法律办事,出了错误,我承担全部责任。” 何书记叹口气摇了摇头,道:“你也不用在我面前说大话了,有什么想法,你去市里找徐书记汇报。是死是活,在于你自己了。” 陌然闻言,心里猛然一顿。看来这件事惊动了很多人,不但何书记知道了,市委徐达夫书记也知道了。 “什么时候去?”他问。 “越快越好。”何书记站起身说:“有时候,快刀斩乱麻,给人措手不及,未必不是一种策略嘛。” 615、公路闹剧 何书记的话,陌然琢磨了好一会,才蓦然明白过来。他让陌然自己去找徐达夫书记,表示不但是他知道了陌然派人去东莞抓人,而且市委徐书记也知道。同时,徐书记要见他,应该也是此事。 下回到办公室没坐多久,他让办公室派个车来,他要去市委见徐书记。 司机看起来年龄不少,显得老成持重。看到陌然出来,赶紧下车替他开了车门。 陌然刚坐进去,抬眼就看到苏眉急匆匆往县委大楼里走。他没去惊动她,吩咐司机开车。 正是春花烂漫的季节,沿途路边花红柳绿的,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 陌然没心情去欣赏,闭目假寐,心里在思忖见到徐书记后该怎么讲。 司机不像小付,小付开车,车动音乐就响起来。而新派来的司机,不开音乐,也不说话。整个车厢就显得有些沉闷。 从市里到新县城新修了一条干线,宽敞平坦,避开了过去必走的国道。 新干线还没经过最后的验收,因此并没通车。但司机直接就将车开上了新干线,这让陌然有些诧异,问了一声:“师傅,通车了?” 司机回过头笑笑,说:“还没。据说五一才正式通。” “没通你也敢走?”陌然疑惑地问。 “我们的车牌,谁敢拦。”司机笑道:“陌县长,他们也不看看,你的这辆车车牌谁不认识?拦你的车,不是自找没趣?” 陌然没作声,心里却对司机印象很不好了。看来这个司机不像小付,喜欢特权。 走了一段路,果然看见有人来拦车。司机骂骂咧咧按着喇叭,想从拦车的人身边开过去。陌然让他将车靠边停住,放下窗户说:“师傅,前面不通么?” 拦车的是个老头,穿着专用的警示服,瞪了陌然一眼骂道:“瞎眼了么?没看到没通车么?” 司机显然有气,回过去骂了一句:“你娘的才瞎了眼,也不看看车里坐的是谁?要不是领导说话,老子今天一脚油门踩死你哥老家伙。” 老头被骂,火一下蹿起来,挡在车头嚷:“狗日的,有本事你就从老子身子开过去。不开是老子养的。” 陌然对司机说:“算了,我们掉头。” 司机却不肯,打开车门跳下去,兜胸一把扯住老头的衣服,使劲往外一摔。老头站立不稳,整个人扑的倒地,摔了个仰面八叉。 老头杀猪般嚎叫起来,叫声一下引来一群人,团团将车为主,喊打喊杀的。 陌然坐在车里没动,他想看看事态究竟会怎么样发展。 司机似乎并不害怕,一点也不买账,瞪眼骂:“都给老子滚开,耽误领导的事,你们一个个都别想走。” 被老头引来的人被他这么一咋呼,显然有些担心,都把眼往车里看。 陌然这下坐不住了,打开车门下车去,还没开口,就听到有人喊:“什么官?官就可以乱来吗?打了人,想跑,没门。” 一群人七嘴八舌,叽叽喳喳地闹,将陌然围在中间。 陌然不慌不忙地说:“是我们做错了,对不起。要不,我们掉头?” “你是什么官?”有人喊:“一个司机都那么嚣张,这个当官的肯定不是好货色。” 陌然苦笑着不说话,心里开始责怪司机多事。而且从他们的话语来看,显然都不认识他。 司机看陌然被围攻,从外面挤进来,将陌然挡在身后喊:“你们这些农民,想干嘛?” “干嘛?赔钱!”人群响起一阵冷笑。 陌然刚想掏钱了事,司机冲着一群人骂:“你们这些狗日的好大的胆子,杀猪杀到老子头上来了。” 话音未落,脸上啪的被人打了一巴掌。 这一巴掌顿时将一群人都打怔住了,就连陌然,一下也没反应过来。 司机愣了一下,当即捂了脸,脸色铁青地怒视打他的人,一字一顿地说:“狗日的,你是自找死路,怨不得我。” 他伸手一把抓住打他的人,一边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狠狠地说:“都别想跑,老子报警。” 听说要报警,一群人吓得一窝蜂散了。被司机抓住的人,想挣没挣脱,涨红了脸说:“报警就报警,老子还怕你?路没通你开上来,别人制止你还打人,难道没地方说理了?” 司机冷笑着说:“老子不跟你废话,有话你去公安局说。” 打人的人便白了脸,声音变得颤抖起来,小声哀求着说:“算了算了,放我一马。我也是被人怂恿的,我傻,还不行吗?” “傻你娘的,管老子毛事。打了老子,想几句话就放跑你?我肯,领导都不会肯。”司机往陌然这边看,委屈地说:“陌县长,我就是想赶时间,有错吗?这帮人天天守在这条路上杀猪,你说怎么办?” 打人的人一听他叫陌县长,顿时矮了几寸,偷偷看了看陌然,突然双膝一软,哭丧着说:“县长县长,怪我有眼不识泰山。我该死,你放了我吧。” 这场闹剧来得有些突然,以至于陌然还一下没理顺头绪。 干线路是雁南县重点工程,路的尽头,已经规划为雁南地区机场。这条干线路是何书记亲自抓的,从立项到施工建设,据说都是何书记亲自抓的。现在路修好了,迟迟没开通,就是等着五一节的时候献礼。 陌然列席常委会的时候,得知修这条路的老板是何书记引来的,由修路的老板全额垫资,原来说好给投资人三十年的收费权,路修好后,何书记却不同意要收费。 投资方眼看着投资要打了水漂,当然拒绝不开放了。何书记也不急,放出话来说,到了五一,路必须通。因此这条路修好后就一直摆在那里,让人看着好好的一条路不能走,心里生痛。 拦车的老头,就是投资方派来守路的。 按照树在路口的一块不起眼的牌子上标明的来看,未经允许,跑上这条路,罚款一千。 谁要不愿意掏钱,拳脚伺候。据说已经闹出了几件事,打伤了几个人。 正想着要如何开口,远处传来警笛声。不一会,一辆警车风驰电挚般驶过来。车刚停稳,从车上跳下来几个警察,二话不说,一下将打人的人压在路上,掏出手铐将人铐了。 陌然走上前几步,拦住他们说:“这点小事,没必要铐人吧?” 警察看见是他,嘿嘿地笑,说:“这些刁民,非常可恶。不上手段,瞅个空会跑了。” 陌然还想说话,被警察请到一边,低声说:“局里安排的,说是上级的意思。陌县长,你就别管了。” 陌然心里一动,笑笑上了车。 开了一段路后,司机说:“陌县长,让你见笑了。” 陌然摆摆手道:“你们也太小题大做了。人家不让走,我们就不走啊。走国道其实也多不了多少时间。” 司机嘿嘿笑道:“路修在我们自己的地上,还不让我们走,没王法了么?” 陌然想说,是县里和投资方的协议没达成。话到嘴边还是咽回去。他觉得没必要与他解释太多。但刚才发生的一幕,却像事先设计好的一样,这让陌然的疑惑反而多了起来。 车到市委,恰好下班。 陌然没进去找徐书记了。虽说像徐书记这样的大人物没有私人时间,但他事先没预约,贸然闯进去不好。 看着下班的人流从市委大门口鱼贯而出,陌然道:“你送我去宾馆。” 此刻,他想起肖科长中午说的话,肖莹要见他,趁着这个机会,刚好。 陌然没让司机留下来,让他自己开车回去。 他一进到房间,便摸出电话给肖科长打,约他晚上一起吃饭。 肖科长爽快答应,说正走在回家的路上,估计一个小时后就到。 陌然便说了要去的地方,是雁南市比较出名的餐饮店。他先去占个位子,别到时候要等翻台。 约好肖科长,他想给肖莹打个电话,想了想还是作罢。 他估计,肖科长来,会与肖莹一道来。 616、肖科长透露惊人秘密 一个小时候,肖科长出现在大厅门口。 陌然看到他在东张西望,知道是在找自己,便举起了手示意。肖科长一眼看到,快步过来。 陌然往他身后看了看,没看到肖莹,心里咯噔一下。 肖科长似乎感觉到了他的失望,坐下来轻轻叹了口气道:“我怕你等得心急,先来了。她们可能要晚一些。” 陌然淡淡一笑说:“没事,我们先点菜。” 酒店生意很好,陌然虽然来得早,还是没找到包厢。无奈之下,只好在大厅选了一个桌子,恰好对着收银台。 陌然让肖科长点菜,肖科长推辞了一番,点了四五个菜,然后一起安静地等人过来。 肖科长说“她们”的时候,陌然心里就在想,他说的“她们”究竟是指谁?不管“她们”是谁,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等下来的人,不会是肖莹一个。 等了半个多小时,还是不见人来,肖科长便显得有些不好意思。他摸出电话走到一边去打,几分钟后回来,抱歉地说:“她们不来了,要不,我们先吃?” 陌然不觉又失望了一回。他满面微笑着说:“行,既然来不了就算了。” 肖科长带了一支酒来,陌然一看酒瓶子,是天之蓝系列的,知道是好酒,顿时来了兴致,挥手叫来服务员,让她拿两个玻璃杯出来。 一瓶酒平均分开,每人就有半斤。肖科长面露难色道:“我喝不了这么多,少喝一些罢。” 陌然笑道:“就一杯酒,还是好酒,不伤身体的。先喝着再说。” 菜流水上来,清淡为主。这让陌然哭笑不得。他喜欢吃肉,而且越油腻越喜欢。肖科长看他犹豫,便赞道:“这家的菜都是有机菜,养生。鱼啊肉啊的,少吃,怕三高。” 陌然道:“我这个人,还是有口腹之欲。看来以后要跟肖科长学习,不过,现在年轻,不趁着机会多尝尝美食,到老了,想吃也没牙齿了。” 两个人相视一笑,端起酒杯轻轻一碰。 肖科长说肖莹要见他,却没见肖莹露面。他从头至尾便流露出尴尬来,只能端了酒杯,三番五次要与陌然碰杯。 喝到一半,菜还没怎么动,肖科长的一张脸已经红到了脖子根。说话也开始含糊起来,舌头似乎伸不直了。 陌然便说:“肖科长,要不,我们吃饭,酒不喝了?” 肖科长歪起脸看着陌然嘿嘿地笑,道:“怎么能不喝?难道还要倒回去酒瓶子里?娘希匹的,喝死拉倒。” 陌然心里一动,肖科长的话,似乎带有怨气,于是试探地说:“酒以后有的是时间喝,今天就你我两个,没必要喝个你死我活。” 肖科长长叹一口气,放下手里的杯子,半天不做声。 陌然道:“肖科长,你是不是心里有事?我看你好像心情不怎么好。” 肖科长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陌然鼓励他说:“心里有事,你不妨说出来。我陌然算不算你的兄弟?你要相信兄弟,有什么问题,我们大家一起面对,不好吗?” 肖科长连看了他好几眼,叹口气说:“陌然,我也不叫你县长了。你说,我这一辈子难道都得在组织部当个科长?就不能让我出去历练一回?” 陌然心里一跳,知道他接下来有话要说,便没去打断他。 “我觉得我被人骗了,说好在基层锻炼几年就回市里来,现在好了,快十年了,屁股动都没动,看来是想老死我在雁南县。” 陌然道:“有些事情,急也没用。都得有机会。” 肖科长便将双眼定定地看着他,迟疑着问:“你说,我还会有机会吗?” 陌然顿时为难起来,说他有机会,机会在哪?说他没机会,岂不是让他更加难受?只有在官场上混过的人才知道,在一个位子上坐得越久,心情会越发失落。人都在往上看,仕途没有终点啊。 他硬着头皮说:“机会肯定会有的,我相信。” 肖科长缓缓叹了口气,道:“有你这句话,我心里舒服多了。来,我们兄弟,喝。” 陌然心想,肖科长说是肖莹要见自己,事实上不但没见着肖莹,反而听了他一肚子的苦水。他甚至怀疑肖科长是打着肖莹的牌子,骗他来诉苦的。 肖科长的老丈人过去在雁南市也是一个风云人物,做过副市长的人,地位非常人所能仰望。从肖科长的话里,陌然可以揣度出来,过去他老丈人刻意安排他去雁南县,说是锻炼锻炼,一有机会,立马升上去。肖科长听从了老丈人的话,谁能料到直到他老丈人退下去,他在雁南县的位子再也没动过。 一个有着做过副市长的老丈人,自己却十几年来一直屈居在县里组织部,换了谁,都觉得这是个笑话。 一瓶酒喝完,陌然也觉得有些头晕。再去看肖科长,几乎已经坐立不稳了,整个人都想往桌子上扑。 陌然赶紧买了单,扶着肖科长出门。 一出门,迎面一阵风,吹得人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雁南地区的天气,要过了四月才会温暖起来。倒春寒时不时光顾一下,让人总有一种还在冬天的感觉。 陌然自己肚子里也不舒服了,酒水在肚子里翻江倒海般翻滚。偶尔会涌到喉咙口,浓烈的酒味让人远远的避开。 陌然伸手去拦的士,连拦了几辆,司机看到醉得一塌糊涂的肖科长,二话不说,踩着油门就跑。 陌然骂了几句,对肖科长说:“干脆,我们走走,吹吹风,醒酒。” 肖科长语无伦次地答:“随你便,走就走,谁怕谁。” 说着,整个人就站不稳了,顺着台阶一屁股坐下去。将头埋在双膝间,开始哇啦哇啦地一顿猛吐。 路过的人都满脸嫌弃,看也不看他们一眼,远远地绕过去。 陌然也想吐,但想起两个人一起坐在路边吐,这情景是多么的难看。便强自忍着,等到肖科长吐得差不多的时候,一只手从他肋下穿过去,闷哼一声将他拉起来,让他半个身子靠在自己身上,一步一步往前走。 肖科长吐了一阵,显然清醒了不少。看到陌然额头上已经出了汗,抱歉地说:“辛苦了,兄弟,让我自己走吧。” 陌然便松开手,肖科长一下没站稳,人扑地往地上一倒,将半边脸都擦出了血痕。 肖科长挣扎着坐起来,看着陌然嘿嘿地笑,突然说:“我要去旅游局当局长,你要帮我。” 陌然吓了一跳,赶紧说:“现在不是说这个话的时候。” “现在不说,黄花菜又会凉了。”肖科长骂骂咧咧艰难站起身说:“这社会,伯乐都死绝了。你要不帮我,我就没路走了。看在我们家肖莹的面子上,你也得帮我一把。” 陌然闻言,心里不由一阵恶心。 肖科长过去在他的印象里,一直是个儒雅的有风度的人。他钦佩他,仰慕他,甚至崇拜他。可是他刚才说出来的这句话,让陌然对他的印象打了一个天大的折扣。他作为肖莹的哥哥,怎么能拿妹妹来作筹码呢? “还有哪个林冲,一直在问肖莹流产的孩子是谁的,你说,我能告诉他吗?”肖科长冷笑着说:“他一个暴发户,能怎么样啊?不就是有几个钱吗?你看我们家肖莹,根本就不把他放在眼里。” 陌然哭笑不得,肖科长趁着酒醉,说出来这番话,外人还真以为是醉话。陌然心里清楚,再酒醉的人,心里还是很清楚。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醉酒的人或许会控制不住嘴,但心里还是能权衡清楚份量。 换句话说,肖科长的话,是有意说出来的。 “林老板是企业家。”陌然说:“他这么些年,还是有贡献的。” “屁!”肖科长不屑地白了他一眼,道:“这个林冲,不好好做生意,官场上的事也想插手。来来来,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肖科长神情诡秘,往四周看了看,压低声说:“你不知道吧,他与邢亮他们都是一伙的,上次贿选案,资金就是他资助的啊。” 陌然又吓了一跳。他还真不知道林冲与邢亮走得那么近,更不知道邢亮的贿选,原来背后就是林冲在支持。 他小心说:“肖科长,话不能随便说,得有证据。” “我是随便说话的人吗?”肖科长轻蔑地扫了他一眼,摇晃着身体说:“你不要管我了,我自己回去。” 刚好过来一辆的士,肖科长拦住车,一头钻进去,不一会探出来头说:“陌然,别眼光只看着前面,走路的时候,还得多看看脚下。要不,容易摔跤。” 617、再生父母 陌然清早就守在市委大院门口,看到徐达夫书记的车进了院子,抢先一步上了楼,守在书记办公室门口,等着他回来。 徐书记看到陌然,满脸的惊讶神色,点点头说:“你小子来得真早。” 陌然没敢说自己昨夜一夜都没睡好。肖科长临走前的一番话,让他想了好半天,越想,越觉得身边的水深不可测。 如果如肖科长所说的一样,林冲与邢亮是同盟,那么一个有权,一个有钱,要将雁南县翻一个天,未必有多难。他陌然不但不是对手,就是何书记,未必有胜算的可能。 陌然蓦然想起,原来闹得沸沸扬扬的贿选案,为什么一夜之间就平息了下去。就连何书记,也以家丑不可外扬为理由,没再追究下去了。 看来事情不是那么简单,贿选案至今风平浪静,原来都是他们联手在操作。 现在他又惹恼了一个曾老,暗示邢亮派人去将曾权抓了回来。如此以来,他是处于两面夹击了,任何一面发难,他都将无力应付啊。 徐达夫书记也不与他客套,开门见山就问:“你抓了曾权?” 陌然满脸陪着笑,道:“是公安局抓的。” 徐书记脸色一沉,瞪他一眼道:“我还不知道是公安局抓的?你没指示他们去抓?” 陌然默不作声,等着徐书记责骂。 “你闯了大祸,知道吗?”徐书记脸上开始布满怒气,声音高了许多,道:“他那样的人,我们都躲着走,你还主动贴上去,不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 陌然一听,觉得不是滋味,小声嘀咕着道:“王子犯法还与庶民同罪呢。” “你呀,是书看多了。”徐书记叹口气说:“现实与书上,根本就是两回事嘛。你给我说说,你要我怎么给曾老解释?” “曾老找您了?”陌然担心地问。 徐书记摇了摇头道:“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但肯定会找上门来。你们以为一个活生生的人突然不见了,就没人找得到?” “等他找来了,证据都坐实了,还怕他?”陌然心里有气,不屑地说:“徐书记,如果曾权是雁南县工业园区纵火案的主犯,难道我们也不追究?” “真要是,也轮不到你们去追究。”徐书记瞪他一眼道:“既然你找上门来了,我也不客气。现在你给我去做两件事。第一,马上放了曾权。第二,去找曾老认错。” 陌然一听,顿时冷了半截。 徐达夫书记过去是曾老的秘书不假,但徐达夫是不是曾老这条线上的人,没人说得清。首先徐达夫离开曾老后,并没有想以往的秘书一样,被安排在省里做个副省长之类的官员,而是放在雁南市做了个副书记。 其次,徐达夫书记对曾老来访雁南市,也没表现出有多么的亲热。 有人说,徐达夫书记来雁南市,是得罪了曾老,属于发配一类的安排。如此看来,徐达夫书记与曾老,未必会出现同一个战壕的现象。 陌然半天不出声,呆呆地站在徐书记办公桌前,仿佛入定了一般。 “你还有事吗?”徐书记突然问。 “没事了。”陌然惊醒过来,慌乱地说:“我没事了。” “没事还不去办?等上菜吗?”徐达夫书记挥挥手说:“动作要快,别让人说闲话。” 陌然嗯了一声,迟疑了一下,试探地问:“如果证据证明,曾权就是纵火案主犯,我放还是不放人?” 徐达夫书记抬起眼看了他好几秒钟,眉头皱在一起,沉声说:“你是没听清我的话吗?要不要我再重复一遍?” 看来徐书记是铁了心要放曾权了!陌然的心猛地往下一沉。 只要曾权放走了,瑶湖集团就再也没有翻身的可能。即便曾权是主犯,他们也完全有办法让他不是。 陌然只好告辞出来,大清早的被徐达夫书记训了一顿,他的心情顿时灰暗得如同大雨前的天空。 他不禁暗暗感激何书记,没有他的提醒,自己可能还蒙在鼓里。徐达夫书记对这件事是什么态度,现在已经很明朗了。他不想得罪曾老! 不得罪曾老,就拿不下曾权。拿不下曾权,瑶湖集团就将陷入灭顶之灾。 即便瑶湖集团被曾权轻而易举夺走了,他会放过秦园吗?答案仍然是一个谜。曾权的目的是想财色双收,可是秦园会委曲求全吗? 陌然越想越恶心,愤懑之情溢于言表。 他突然萌生了一个想法,放开所有,做一个不再过问俗世的人。但这个念头一起,迅速被压了下去。他现在已经不能置身事外了! 要想让曾权伏法,唯一的办法就是拿到第一手确凿证据材料。 要拿到第一手材料,邢亮又成了回避不了的关键人物。 徐达夫书记的话言犹在耳,他命令自己不管什么状态,先放曾权啊! 接连抽了三支烟,陌然将烟头踩在脚下,狠狠碾碎之后,摸出电话给邢亮打。 “邢局,在忙?” “在忙!陌县长有指示?” “没什么,我在市里,要是有空,我们坐坐。”陌然故意轻描淡写。 “可能暂时不行。”邢亮抱歉地说:“有件事十万火急,我得亲自去处理。” “什么事还难得到你邢局?”陌然打着哈哈说:“实在没空就算了。” 邢亮那边迟疑了好一阵,小心说:“要不,我叫老许去市里陪你?反正他现在也没事。一直说要当面给你说声谢谢。” 许子明从看守所取保候审出来,还被陌然安排结合进了东莞抓捕专案组。这是他事先就埋下的伏笔,他知道,许子明在这个时候,不会背叛他。 按理说,许子明误伤致人死亡,尽管现在已经调查得知,死者是公安部门一直网上追逃的对象,但许子明的行为,照样还是触犯了法律。他被取保候审,是陌然力主的结果。在陌然看来,就算许子明将功折罪不了,也不应该继续将他关押。 他让许子明取保,明确让他进入专案组,这本身是违反纪律和组织原则的,但陌然现在除了这条路,他哪里还有办法去掌握公安局的动向? 听说要许子明过来,陌然也不推脱,当即说道:“也行,好久不见老许了。” 许子明来得很快,一见到陌然,双眼便湿润起来,哽咽着说:“老弟,我的这条命是你给的,老哥哥我再不是人,也晓得知恩图报。” 说着,就要往地上跪。 陌然赶紧一把托住他,笑着说:“许所,你这是想折煞我啊。” 许子明正色道:“上次在水库,没有你救我,我怕早成了一堆骨灰了。这次如果没有你为我伸冤,牢底怕都会给我坐穿。” 他伸出两根手指头说:“两次,父母给我一次生命,你给了两次,你就是我再生父母啊!” 许子明年龄大,与陌家爹比起来,几乎不相上下。他如此这般给陌然说话,让陌然浑身觉得不自在起来。 陌然尴尬地说:“老许,你要再这样说话,以后我们连兄弟都没得做了。” 许子明嘿嘿一笑说:“好,我不说。我老许今天说这么一句话,从此以后,你陌然就是我唯一的主心骨。只要用得上我的地方,一句话,在所不辞。” 陌然心里一动,微笑道:“这次你们去东莞,收获如何?” 许子明竖起一根大拇指说:“你们兄弟,都是人才。这次要没陌生,可能什么事都做不了。老弟,你有个好弟弟啊。” 陌然不置可否地笑,骂道:“他一个小屁孩,能做什么?老许,你别吹捧他,他有几斤几两,我比你清楚。” 许子明正色道:“你还别小看我们这个弟弟,有胆不说,还有谋啊。没有他,曾权能老老实实跟着我们走?” 陌然没去问具体,怎么样抓捕曾权,他现在一点兴趣也没有。毕竟曾权已经归案,成了一只死老虎。他想的是,曾权现在在哪里? 许子明似乎猜透了他的想法,神秘地说:“这个老东西,牛的很。一路骂过来,都没人敢接他的话。” “人家是有背景的人,哪里会把你们放在眼里。”陌然叹口气说:“不过,再牛的人,除非不违法犯罪。只要触犯了法律,天王老子也得像条死狗一样任人摆布。” “可不敢!”许子明小声地说:“邢局怕出事,都不敢将他关押到看守所去。” “是吗?”陌然故意惊讶地问:“不关看守所,关哪?” “哪里敢关?好酒好菜伺候着哪。”许子明讪讪地说:“吃得比老子好,睡得比老子舒服。这老小子哪里像是犯罪嫌疑人,简直就是来度假的嘛。” 陌然哦了一声,随口问:“不在县里?” 许子明摇了摇头说:“不在,邢局有指示,人伺候好,没有他的命令,谁也不能见他。” 陌然似笑非笑地问:“我呢?能见吗?” 618、暗审苟日新 陌然的试探,许子明似乎没感觉到,他顾左右而言他地说:“放火的人,叫苟日新,这狗日的,我在看守所打过交道。” 他是故意将陌然的注意力从曾权身上引开,突然抛出来一个苟日新,含义特别明显。 陌然想也没想,就顺着他的坡开始下驴,道:“要不,我们去见见苟日新?” 许子明连声叫好,说只要苟日新活着,纵火案就将水落石出。 事不宜迟,陌然赶紧退房,与许子明一道,直接打了个的士,奔看守所而去。 雁南县看守所戒备森严,高墙之内,除了肃杀,几乎不闻温暖。 看守所的所长亲自出门迎接陌然,毕竟是代理县长,弄好了这次脱去“代理”帽子,就是实实在在的雁南县二当家。与这样的领导攀上关系,有不有好处先不说,至少不会有坏处。 许子明是戴罪之身,不像过去还是个所长。虽说被陌然安排结合进了纵火案专案组,但看守所的所长似乎并不买账,拦着许子明不让他进去。 许子明无奈,讪讪挥手说:“我就不进去了,陌县长,你有什么想法,与老李说就是。” 看守所长姓李,陌然心动一下,想问问他,他的姓与乌有村的李家有没有什么联系。但话到嘴边还是没问出口,一路随着所长进了办公室。 通常像陌然这样级别的领导,很少来看守所视察。一来看守所这里晦气重,领导不想沾上晦气。二来毕竟是公安部门关押人犯的地方,涉及秘密多,轻易不对外开放,谢绝领导视察检查。 陌然刚一坐定,看守所长就凑过来问:“陌县长,你这次想视察哪一方面?” 对于看守所,陌然并不陌生。从齐小燕被抓之后,他前前后后来过几次。不过,前几次都是邢亮陪着来的,作为县公安局副局长的邢亮来看守所检查工作,全所上下的精力都摆在邢亮身上,没人会去在意他陌然。 陌然抬头随意看了看,问:“你们这里是不是关着一个叫苟日新的人?” 看守所长反应很快,当即答道:“有这个人,工业园区纵火案嫌疑犯,关三号监室。” 陌然哦了一声,道:“此人很重要,你们要特别注意保护。这个案子影响太大,千万不要出了差错。” 看守所长严肃地说:“陌县长您放心,这个人我们都是单独关押的。” 说完,脸上突然显出一脸的苦相,可怜巴巴地说:“陌县长,你看我们看守所的条件多艰苦?本来只能关押十个人的监室,我们都要关上十五个。没办法啊,监室太少,嫌疑人太多。” 陌然会心一笑,看守所这是在伸手向他要钱。看守所还是五十年代的建筑,中间经过两三次维修,无非是换汤不换药,并没扩大看守所的容量。这几年社会问题多了不少,关押的嫌疑人也与日俱增。他刚才说苟日新单独关押,就是埋下一个伏笔,这么艰苦的条件下,看守所还能将苟日新单独关押,这表明他们是多么的重视这个案子。 陌然故意沉吟一会,说:“李所你先不要急,看守所的情况,县里会有安排。如果财政没问题,先给你们改造一下监房条件未必不行。” 看守所长喜不自禁,满脸堆笑地说:“陌县长,您要不要亲自去监室看看,我说的可都是实话,绝对没有给领导添麻烦的意思。” 陌然笑道:“看看也好。” 从大门到最核心的关押监室,需要经过三道铁门。陌然边走边想,防卫如此严密,别说一个人,就是连只苍蝇也别想飞出去。 领导检查,自然前呼后拥。 陌然走在中间,心里在盘算着如何与苟日新搭上话。 监室两道门,里面是小儿胳膊粗的铁栅栏门,外面是一层包着铁皮的木门。门上上方开了一个小孔,能清楚地看到监室里的一切。 看守所长为方便陌然检查,吩咐人将外面的木门都打开了。这样,监室里就一览无遗。 一路过去,居然没看到苟日新。 看守所长亦步亦趋,一边走,一边介绍给陌然听。 县看守所是唯一的羁押嫌疑人的场所,里面关押着三百号人,男男女女都有。只是被高墙隔开了,男女之间,并无见面的机会,甚至连声音都听不到。 陌然微微颔首,突然问:“你说的纵火案嫌疑人是单独关押的,有不有安全隐患?” 看守所长一愣,想了想说:“陌县长,我带你去看,应该没有。” 陌然顺势答应道:“看看也好。” 看守所长压低声说:“本来邢局有交代,这个人是不能随便见人的,没有邢局命令,谁都不可以见他。但你不同啊,你是县长。所以我破例,要是邢局追责,陌县长你还得替我说几句话。” 陌然笑道:“李所,你也太小心了。没事,老邢要是追问起来,就说是我坚持要看看的。” 正走着,突然听到有人喊他,便站住脚,果然就看到齐猛怯怯地的一双眼睛。 齐猛的案子拖了将近一年,一直没判下来,据说是因为证据不足。 陌然扫了他一眼,发现齐猛手铐脚镣被困着,心里不禁一酸。 他迟疑了一下,一句话没说就往前走了。他不知道要说什么话,特别当着看守所这帮人的面,怎么也不能让人联想起他与一个杀人嫌疑犯有什么关系。 拐了一道弯,就看到关押苟日新的监室。却没像其他监室一样打开了外边的木门。 看守所长示意开门,陌然摆摆手说:“不用,这个苟日新,我倒想问他几句话。” 看守所长笑道:“陌县长,审讯问话这点小事,就交给你手底下的公安机关去办,他们专业的,有办法。你是县长,这点小事何须亲自出马?你只要说,想问什么,我叫人去问了来汇报。” 陌然道:“还是我自己问好一些。当然,如果你们不方便,或者觉得违反了纪律,我也可以不问。” 看守所长沉吟好一阵,抬起头,狠狠心说:“什么纪律不纪律?县长要问话,谁敢说不行?陌县长,你先去办公室等,我安排人带他过来。” 不多久,听到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陌然抬起头,看到苟日新戴着手铐,一左一右被两人带着进门来。 苟日新被剃了光头,头皮泛着青光,看到端坐着的陌然,显然吃了一惊。 他脸上的神色变幻了好几次,欲言又止。 陌然淡淡一笑,扔给他一支烟,示意他坐。 苟日新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双手捧着烟,狠狠吸了一口,并不说话。 看守所长厉声说:“苟日新,县长问你话,你要老实回答。胡说八道,有你好看。” 苟日新嘿嘿笑着说:“不敢不敢,我听政府的。” 陌然等他的烟吸了一半了,才开口说:“老苟,你还好吧?” 苟日新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笑道:“还行,有吃有喝,有人伺候。死不了。” 陌然一听,感觉苟日新的话里带着抗拒的意思,也就没多说,又扔给他一支烟说:“你这人糊涂啊,这种事都做得出来。” 苟日新瞪大了眼,满脸茫然的样子看着陌然说:“我做什么了?不就是失火了吗?我承认是我监管责任,你们想判就判,我不怪谁。” 陌然哦了一声,笑道:“原来是失火,看来委屈老苟你了。” 陌然的脸上,是似笑非笑的神色,让苟日新一下吃不住了。 他迟疑地问:“领导,你说,像我这样的情况,应该会怎么判?” 陌然微笑道:“怎么判,是法院的事。但有一点,你要记住,谁也不能抱侥幸的心态。当然,如果态度好,有立功表现,另当别论。” 苟日新便不说话了,勾着头狠狠地吸烟。 陌然看了看,站起身说:“老苟,一切你都要好自为之了。家里人还在等着你回去啊!” 他故意抬出他家里人出来说话,就是要给他压力。任何人在亲情面前,都会不堪一击。即便是没有人性的残忍之人,在亲情面前一样毫无招架之力。亲情是每个人心底最柔软的部分。任何一次触碰,都能让人痛不欲生。 果然,苟日新惊慌地抬起头,突然双膝往地上一跪,带着哭腔说:“领导,救我。” 陌然道:“我怎么救你?再说,不是失火吗?最多就是责任问题,不会要命。” 话毕,叹口气说:“其实,很多事,真相是掩藏不住的。因为,人都有利己思想,可怜的有些人被人卖了,还在高高兴兴替别人数钱啊。” 他说完,抬腿就要走。 苟日新突然伸手将他的双腿抱住,大声喊:“领导,你不救我,我就会死啊!” 陌然知道,效果出来了,便安慰他说:“你站起来说,有什么话都可以给我说。我想办法帮你。” 苟日新听话地站起来,看了看看守所长他们,欲言又止。 陌然明白他的意思,便对看守所长说:“要不,让他与我说几句话?” 619、谁将败北 看守所长显然不情愿让陌然与苟日新单独呆在一起说话,但又不敢直接回绝,犹豫了好一阵,挥挥手让看守苟日新的警察退开,说:“陌县长,我陪你。” 陌然不好再说,毕竟,人家也是有纪律的。像他这样将苟日新带出来说话,已经违反了相关纪律,如果再不让看守所长陪在一边,很容易让人联想起其他的事情来。 一切如陌然所料,苟日新爆出来的秘密,任何人听到了,背后都要冒出来一层冷汗。 陌然离开看守所时,语重心长地对看守所长说:“老李,以后有什么困难了,直接来找我。组织上会有考虑,像你这样扎根基层十几年的同志,就该有个更大的平台让你发挥。” 这句话信息量大啊!看守所长激动得几乎要热泪盈眶。 他小声地说:“陌县长,我明白,你放心,今天你来视察的事,谁也不能对外说。” 有了这句话,陌然放心了。看来这个李所也是个机灵聪明之人。 从看守所离开,许子明一直跟着他。 陌然问:“老许,你没事么?跟着我。” 许子明嘿嘿地笑,说:“我能有什么事?我保护你啊。” 陌然不耐烦地摆摆手说:“算了,我还不需要保护。不过,有个事,我还想托你去办,不知道你有没有信心?” 许子明拍着胸脯道:“相信我,哥哥我现在虽说暂时不在公安队伍了,办事还是有一套的。” “这样,老许,你去东莞,帮陌生和毛工他们,一定要让顾总顺利接手瑶湖集团。”陌然严肃地说:“你经验丰富,我放得心。” 许子明想也没想就答应了,说:“老弟,你放一万个心,有我在,谁想飞,老子打断他翅膀。” 顾亦珊回去东莞后,至今没有动静。陌生没电话过来,就是跟着顾亦珊的小付,也没任何消息传过来。 这一两天的时间,陌然觉得有一个世纪那么的漫长。现在都在抢时间,谁抢在前头,谁将立于不败之地。 曾权被邢亮他们秘密捕回雁南县,尽管行动非常隐秘,还是被人看出了端倪。要不,何书记和徐书记不会过问。特别是徐达夫书记,直接命令陌然放人。 陌然当然不敢违背徐达夫书记的意见,可是他到哪里去放人呢? 曾权密捕回来后,陌然并没见着他。邢亮留了个心眼,没将曾权羁押在县看守所,而且从许子明的话里可以看出来,曾权非但没受到关押,反而人模人样被邢亮供养在某个地方了。 徐达夫书记的态度太让人无法琢磨了,如果曾权确定是这次纵火案的主犯,难道也要让他陌然放人吗? 陌然觉得脑袋里像搅着一盆浆糊。 下午刚到办公室,刘鲲鹏就悄悄进来,告诉他一个消息,人大会在三天后要开始召开。 每年的人大会,大多在新年的一月或者二月开,今年的人大会推迟了整整一个月,再不召开,就将与省市人大会议重合。到时候,甚至会影响去北京开会。 陌然当初作为管委会副主任,自然有一个代表席位。 刘鲲鹏上任县委办副主任后,整个人都变得年轻了许多。他将本来有些斑白的头发染得黑得发亮,又将胡子刮得精光,还特地配了一副金边眼镜,整个人看起来就显得精神焕发,神采奕奕。 刘鲲鹏还透露出来一个消息,本次县长选举,还是实行差额选举。 陌然一听,心不觉猛地往下一沉。 何书记的等额,还是没能顶住外部的力量。从等额变差额,这里面所蕴含的信息量太大了。 “几个人参加差额?”陌然随口问了一句。 刘鲲鹏伸出两根手指头晃了晃。 “你一个,还有一个孙顺。”刘鲲鹏说:“这次会有好戏看了。” “有什么好戏看?”陌然不解地问。 “全县人们都知道,你是何书记一手推荐提拔的干部,据说,省市都有不同意见,何书记是顶住了压力的。” 陌然沉默不语。他心里何尝不知道,如果不是何书记,他陌然别说差额县长,怕是做个乡长的机会也没有。 当然,像他这样的人才被地方破格提拔的现象确实存在,但还没有人能一步到位当了正职的。别人升迁快被形容是坐火箭,如果他陌然这次差额成了县长,怕是坐的是时光穿梭机。 “孙顺这个人,很有能力。”刘鲲鹏说:“据说,他上头的人很牛,能影响到北京。” 陌然笑了笑,道:“吴书记不参加了?” “吴太华?” “是,除他还有谁?” “这个……”刘鲲鹏犹豫了一下说:“何书记找老吴谈了话了,他们之间达成了统一。” “什么统一?”陌然不解地问。 “何书记的意思,安排老吴接手常务副县长。” 陌然哦了一声,赞道:“吴书记这个人,办事很有一套。要是他来做常务副县长,对雁南县来说,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 “你就没想过,如果你这次落选了,该怎么办?”刘鲲鹏担忧地问。 “落选?”陌然迟疑了一下,爽快地说:“落选就落选,能怎么办?落选了,难道就不活了?退一万步,我还可以回乌有村去啊。” “现在回乌有村,你也做不了支书了。” “为什么?” “前段时间,县里已经安排人去了乌有村,将你的支书职务正式移交给了大学生村官陆晴。” 陌然愣了一下,居然还有这样的事?他自己倒一无所知啊。 而且,陆晴也没提起过,看起来不寻常啊! “意外吗?”刘鲲鹏笑眯眯地问。 “意外,也太意外了。”陌然几乎要大喊大叫了。 “有什么好意外的?一切都是组织的决定。就好像我,还不是一下从江华乡来到县委办了。都是工作需要嘛!” 陌然心里冷哼了一声,好你个刘鲲鹏,如果你不是拍了一个大马屁,在寒冷的冬夜给了何书记一丝温暖,你会有今天的好日子? 提到江华乡,陌然不禁想起武大兰书记来了,顺口问了一句:“武书记还好吧?” “身体倒没问题,只是年龄大了。这不,这届人大会后,老武该到龄了。” “武书记要退?”陌然吃惊地问。 刘鲲鹏摇了摇头说:“谁在自然面前都无力反抗啊,老武年龄到了,总不能还呆在江华乡书记的位子上吧?” “他退下来去哪?” “何书记有安排。” 陌然哦了一声,怅然道:“江华乡武书记退下来,以后谁能挑得起这个大梁呢?” “江山代有才人出。不急不急。”刘鲲鹏笑道:“这么大的一个乡,不会没有人去。再说,今后的江华乡,可能就不是今天的鬼见愁了。” 这些是不是小道消息,陌然不敢说。但既然是刘鲲鹏说出来的,可信度几乎不需怀疑。他现在是紧跟何书记的人,何书记的任何意图,都会通过他来向外界传递。 聊了一会,刘鲲鹏看了看表说:“我还有事,不与你聊了。你也准备一下,别在人大会上出了意外。这是何书记的意见,而且,何书记让我告诉你,没有特殊情况,这几天尽量不要与外界接触。” 陌然哦了一声,起身送刘鲲鹏出门。 刘鲲鹏带来的消息,几乎让他绝望。孙顺既然要参加差额选举,他陌然就再无胜算。在雁南县的官场里,孙顺是个有威望,有资历,有资源的人。陌然与他相比,简直就是一颗鸡蛋与一块巨石的差距。 孙顺在没担任发改局局长之前,就是县委办副主任。在担任县委办副主任之前,还担任过雁南县最大的三江镇镇委书记。 老杨书记在任时,就有意培养过他。如果不是何田宇从省里空降下来,上一届的县长位子就非他莫属了。 陌然突然感到,何书记让他代理县长,其实就是拿他在火上烤啊! 陌然也清楚,自己与孙顺唯一能一搏的,就是他对县域经济发展的长远规划。他在接手代理县长的时候就暗暗下过决心,一定要将雁南县带上一条充满光明的健康富裕大道。他提出来的“无工不富,无农不稳”的思想,得到了何田宇书记的高度赞扬。 像雁南县这样的内地小县,千万不可好高骛远的去谈论什么科技之类的虚无,陌然深知,无论是硬件配套,还是软件跟进,雁南县永远不会是东莞这样城市的对手。老百姓的本身素质,地区经济结构的局限性,决定雁南县要想杀出重围,唯一的办法就是让老百姓先富裕起来。而要让老百姓富裕,唯一的办法就是让他们的劳动力转换为经济基础。因为,这里的老百姓还不具备创造力,他们只有劳动力。 他开始茫然起来,如果此次选举自己败北了,今后的路该怎样走,他竟然毫无思想准备。 他无意识地从口袋里去摸烟,手指一下触到了一张卡,拿出来一看,是大哥陌天给他的,一张存有三十万巨款的银行卡。 拿着这张卡,他不觉又陷入了沉思。 620、家庭会议 陌然决定回去开一次家庭会议。 陌然的提议,得到了陌家娘的高度赞扬,为表重视,她特地杀了一只老母鸡,炖了满满一锅,叫来陌天夫妻,开了一个陌生和陌秀缺席的家庭会。 齐小燕身体比以往臃肿了许多,本来消瘦的脸,日渐丰满了起来。 陌天这段时间在忙着买房子,他与人合伙开了一家装修公司,他是大股东,生意好得不得了。 一家人全部聚齐时,暮色已经笼罩了乡野。 陌家娘满脸堆着笑,忙前忙后地跑。她不让齐小燕动手帮她,也不让孟晓动手帮她。按她的话说,她们的肚子里现在都有陌家子孙,属于重点保护对象,别说干活,连水也不能沾湿手。 等到一家人全部坐到了桌边,她环顾一周后,连声叹息着说:“要是陌生他们在,就圆满了。” 齐小燕笑着说:“娘,陌生他们在外面奋斗,过年才回来,你就想他们了?陌秀也不在,你就不想她?” 陌家娘正色道:“陌秀是女孩子,女生外相,是别人家的人,我能想到哪里去。” 齐小燕就不满地说:“娘,你这话偏心啊!” 陌家爹打断她们的话说:“都不说这个了,手心手背都是肉。秀现在大了,有了自己的生活,我们做父母的,看着点就行了。你娘说陌生,是担心胡微肚子的孩子,应该快生了吧?” 陌然一听,知道爹娘都不知道陌生在东莞的变故。胡微已经离开了陌生,她肚子的孩子已经夭折了。这么残酷的现实,越知道得越好。因此他也没说,只是淡淡一笑说:“今天开个家庭会,陌生他们不在也没关系。他还小。” 陌家开家庭会,是过去的老传统。 陌家爹常年挂在嘴边一句话就是“席边教子,枕边教妻”。对于三个儿子的成长,陌家爹最拿手的好戏,就是拿着筷子敲儿子们的头。 从陌然记事的时候起,他就记得爹手里的筷子,敲得最多的是陌生。 爹从来不敲他,就算他做错了事,爹永远都是阴沉着脸不说话。至于大哥陌天,爹非但不动手打他,还处处拿他做榜样。直到陌天干出了那次混账的事后,他在陌家的地位才一落千丈。 作为爹娘来说,陌天是长子,长兄当父的思想曾经在他们心里根深蒂固。至于陌然,从小就乖巧,自然让父母打从心眼里喜爱。 陌家的家庭会,过去都是陌家爹说话。三个儿子没有任何发言权,就连陌家娘,也只有附和的权力,不能有任何的反对意见。 陌家的家庭会在齐小燕嫁来后嘎突而止。齐小燕从来不参加陌家的家庭会,也拒绝让陌天参加。齐小燕说,都不在一个锅里吃饭了,没必要再坐在一起开会了。 缺少了陌天,陌家的家庭会自然开不成气候。从此这个传统,慢慢就要湮灭到历史的尘埃里去。 这次陌然提出来要开家庭会,陌家爹的第一个反应就是举手赞成。他有太多的话要在家庭会上说了。 陌然提议开会,齐小燕自然不反对。 按照过去的传统,照例还是请陌家爹先说话。 但这次陌家爹坚持不肯先说,他严肃道:“陌然现在是国家干部,还是大干部,见多识广。一个县他都能管,我们一个家,当然也得他先说。” 陌天说:“爹,他只外面当官,跟我们家里人没多大关系。在我们陌家,您还是最高首长。你先说,你不说,没人敢说。” 陌然也附和着说:“就是,爹。我不管做多大的官,始终还是你的儿子。既然是家庭会,当然您得开头。” 两个儿子都怂恿他先说,陌家爹就显得踌躇满志。沉吟了一会,憨厚地笑了笑,看了看身边围坐着的儿子媳妇,双眼里盈满了笑,说:“我没多话,就一句。你们过得好,我就高兴。” 一桌子人都笑起来,催着他继续往下说。 陌家爹犹豫了好一阵,说:“今天这个家庭会是陌然要开的,应该他先说。” 大家就一齐去看陌然。陌然从回到乌有村后,虽然与家里人聚在一起很多次,但每次都只是吃饭聊天,从没像今天这样慎重过。 陌家爹把他推出来,他也没推辞,扫一眼家里人,严肃道:“还过三天,县里要开人大会了。这次人大会,有个重要的内容,就是选举雁南县县长。” 话音未落,齐小燕抢过去问:“开人大会与我们有什么关系?再说,你现在不是县长吗?还选什么选?选来选去,还有比你更合适的人?” 孟晓微笑着说:“嫂子,这些都是组织纪律,我们都不懂的。” 齐小燕不屑地说:“有什么不懂的,不就是走个过场吗?” 陌然还没开口,陌天却凑过来头,小声地问:“你送出去了没有?” 陌然知道陌天所指的,就是那张存有三十万巨款的银行卡。他看了看大哥一眼,摇摇头说:“没有。我都不知道要送给谁。” 陌天惊讶地看着他,连连叹息着说:“陌然啊陌然,都说你比别人聪明,你就看不出来,现在雁南县里,谁是真正的老大?” 陌然好奇地问:“谁是?” 陌天哭笑不得地说:“除了何书记,还有比他更大的官吗?再说,你有今天,是谁提拔的你?还是何书记吧?没有何书记,你现在还在外面打工呢。” 陌然嘿嘿笑道:“说的也是。不过,大哥,何书记是这样的人吗?” 陌天正色道:“谁说不是呢?你看到有猫不吃鱼的吗?” 两兄弟打哑谜一样的说话,让陌家爹一头雾水。倒是孟晓听出来了意思,她微笑着对陌天说:“大哥,我们家陌然是什么样的人,你做大哥的还不清楚。让他去做这样的事,还不如让他撞墙死了。” 陌家娘呸了一声,责怪着孟晓说:“晓啊,你怎么能这么说话?你叫自己男人去撞墙啊。” 孟晓解释道:“娘啊,我不是哪个意思。” “什么意思都不行。”陌家娘黑着脸说:“他是我儿子,我可不容许别人这样说他。” 陌家娘的话,让孟晓的脸一下涨红起来。 齐小燕赶紧打着圆场说:“都不要争了,其实都是为陌然好。” 陌然道:“娘,我今天请大家坐一起来开这个会,其实就一个想法。这几天我们家里人最好都不要与外面的人接触。如果没其他事,都在家不出去。等人大会开完了再说。” 齐小燕惊异地叫起来道:“你要开个人大会,还让我们都不出门?你担心什么?” 陌然讪讪笑道:“我不是担心什么,我就是想,这个时期有些敏感。” 陌天点头赞同道:“我同意陌然的意见。你们这些人,都不知官场里的事。既然陌然有这个想法,我们就都不出去啊。又不要多长时间。” 陌家爹摆摆手说:“这个事先放一边。不管你陌然当了多大的官,总还得有个家庭。依我看,今天开这个家庭会,主要的问题应该摆在给你们办喜酒这件事上来。” 陌家娘一听,当即兴高采烈地附和。说道:“你爹的话没错。我们这么大年纪的人了,总不能让别人在背后说闲话。孟晓也在,你是好人家姑娘,我陌家要对得起你,必须明媒正娶。” 家庭会突然来了一个百八十度的大转弯,这让陌然有些措手不及。 本来他召开这个家庭会,就是想着这几天不要闹出什么事来。眼看着大选在即,任何风吹草动都有可能引来意想不到的后果。说实话,他陌然现在一门心思想的就是选举,刘鲲鹏透露给他的说等额变差额之后,他的一颗心就没安静下来。 对于县长宝座,他是志在必得。不是他贪恋权力,而是在于他已经深谙权力的妙处。要想做出一番事业出来,手里没权,还真做不了什么。 既然县里有差额的消息流出来,表明何书记在这一轮博弈里已经落于下风。而陌然,除了何书记这棵大树,再也找不到一丝阴凉。 现实已经让他六神无主,他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倘若此次选举落败,他都不知道自己还有多少信心无面对大家。 但他很清楚,要想在与孙顺的差额里脱颖而出,胜算几乎为零。 他要开家庭会,无非就是想从家人这里寻求到一丝勇气和安慰。 可是他又不能说出来心里的忧虑,毕竟在家人心中,他陌然是个有本事的男人。他不能因为失败而让家人从此对他失望。他想告诉给家人的是,即便自己落败了,做不成雁南县的县长,他还是一个顾家的男人,他还要以一棵大树的姿态,挡住外面的狂风暴雨。 陌家爹娘一唱一和,让孟晓惊喜之余,不免羞涩起来。 齐小燕挺着肚子说:“我也觉得是,人大会也好,选举也好,都比不得让他们结婚重要。我说孟晓啊,你难道就愿意这样不明不白跟着我们家陌然?” 孟晓小声地说:“他要忙事业,我支持他啊。” “结婚也是事业。”齐小燕笑眯眯地说:“你总不能生了孩子后再结婚吧?那样的话,陌然又有面子吗?依我看,他们开他们人大会,我们结我们的婚。现在天气好,结婚最合适了。” 这简直就是画风突变啊!陌然顿时愣住了。 齐小燕自告奋勇地说:“陌然结婚这件事就交给我来操办。三天后,我们去孟晓家接亲。” 陌然正要制止,陌家爹表态说:“我赞成。不过,这要辛苦你了,小燕。” 齐小燕笑道:“都是自家人,爹你也别客气。总之一句话,不会让我们家陌然丢脸。” 说到要给陌然他们办结婚酒了,屋里的气氛陡然活跃了许多。 陌家娘喜不自禁,一张脸笑成了一朵花。当即分工下去,陌家爹负责请客,所有亲朋戚友都要请到。陌家娘负责酒席操办,陌天负责新房布置。齐小燕统揽全局。 孟晓一直抿着嘴巴笑,她满脸幸福的神色让陌然不忍心拒绝家人的好意。 齐小燕故意选在人大会当天办结婚酒,按她的说法,就是给陌然冲喜。陌然可以不回来参加婚礼,但他一定要在这天办结婚酒。 陌然哭笑不得,却无力拒绝。 家庭会到此圆满结束。陌天当场给陌秀打电话,通知她三天后回家参加二哥陌然的婚礼。 正热闹着,听到门口有人喊:“陌县长在家吗?” 随即,看到陆晴俏生生地进屋来。 621、她在添乱 陆晴来找陌然,说是关于乌有村的工作,还要请陌然去村委处理。 陌然已经得知了自己的村支书职务被解除了,自己与乌有村再无任何瓜葛了。陆晴还来找自己,让他很意外。 齐小燕首先表示反对,说家里人正在讨论陌然结婚大喜的事,村里的事,可以拖后再说。还有,陌然已经是雁南县的县长了,乌有村这点破事,何须他陌然再出面。 齐小燕的一通抢白,让陆晴尴尬不已。 还是孟晓站出来说:“既然村里有事,陌然你是该去处理一下。反正家里也没什么事,你先去。” 陌然本来不想去,听孟晓这么一说,又看到陆晴红着脸的尴尬,便对她说:“行,我去去就回来。” 陆晴一家已经搬来乌有村小学,她重病过后的父亲需要人照顾。 看到陌然来了,她一家人都赶紧起身。 陌然热情地与她家人打招呼,完后问她:“村干部都来了?” 陆晴摇了摇头说:“没有,我没叫他们。” “他们不来,我处理什么事?”陌然不解地问。 陆晴淡淡一笑说:“我们去办公室说,家里不方便。” 陆晴家人搬来乌有村小学后,小学特地为她家腾出来几间房子。乌有村小学房子多,过去近千人的学校,如今只有不到五百学生。空闲下来的房子一多,愈发显得破败。小学校长安排陆晴的妈妈去食堂帮忙,她父亲充当学校的后勤清洁工,学校每月给他们开点工资,这让陆晴一家住在乌有村不至于因为生活尴尬。 到了办公室,屋里收拾得窗明几净,令人赏心悦目。 陌然不禁在心里感叹,这世界上缺少女人还真不行。想当初他陌然在村里办公时,不管他如何收拾,办公室里总显得狼藉不已。 大学生村官陆晴来了后,乌有村明显与过去不一样了。 刚坐稳,陆晴便递了几张纸过来。陌然扫了一眼,心便一顿。 这是份协议,与严妍给他看的协议如出一撤。如果不意外,应该还是林冲公司的协议。 他匆匆扫了几眼,放下协议问:“什么意思?” 陆晴不说话,她起身去倒了一杯水过来,双手递给陌然,突然问:“你要结婚了?” 陌然点点头说:“早晚都要结的,你问这个干嘛?” 陆晴默不作声,脸上明显露出失望悲伤的神色。 陌然便笑道:“陆晴,难道你不支持我结婚?” 陆晴浅浅一笑,没出声。 “不谈我的事,说说,这是什么意思?”陌然手指头在协议上轻轻敲了几下,问:“林冲来找过你了?” 陆晴点点头说:“不是他,是肖莹。” “肖莹?”陌然暗暗吃了一惊。疑惑地问:“她怎么来找你?这不是林冲公司的协议吗?” “肖莹现在是林冲公司的人,你不知道?”陆晴吃惊地看着他说:“据说,她现在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啊。” 陌然苦笑道:“我怎么会知道这些。” 陆晴正色道:“肖主任这点我是不支持的,她还是我们乌有村的妇女主任,居然代表别人来跟我们村里谈判。” “谈什么判?”陌然狐疑地问。 “他们想要乌有村河边的土地,说只要村里同意,他们将为全村人造安置区。” “这些事都是政府才能做的。他一个民营公司,有这么大能量?”陌然轻蔑地说:“这个林冲,是不是把自己看得过于高了?” “村里干部都同意了,说这块地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卖给别人,村里也能得点实惠。”陆晴担忧地说:“我记得我刚来时你就说过,这块地,有重要用途,谁也不能染指的。” 陌然道:“这么说吧,就因为这块地,老书记齐烈下台,也是因为这块地,我陌然回来做村长,一直到今天。” 陆晴好奇地问:“这块地究竟埋着什么宝物?这么那么多人都在关注?” 陌然笑道:“鬼晓得,反正县里的眼光也盯着的。所以,陆晴啊,就算村里同意,县里不同意,他林冲能拿到这块地吗?” 陆晴淡淡一笑道:“问题现在是肖主任出面。她说了,只要村里同意,签字盖章后,其他的事,由他们公司去处理。” 陌然哦了一声,迟疑着问:“就为这事?” 陆晴点了点头说:“这事还不大吗?本来我想去县里找你汇报,但我听说,过几天就要开人大会了,你一定很忙,所以就一直没去。今天是陆免看到你回来了,所以我就去找你了。” 陌然又哦了一声,笑道:“其实你找不找我,意义都不大了。我现在可不是乌有村的村干部了,没任何权力处理村里的大小事。” 陆晴嗯了一声,抬起头飞快扫了他一眼,低声道:“你选这个时候结婚,是有什么打算吗?” 话题又回到他要结婚的事上来了,陌然不胜其烦地说:“这些都是我嫂子齐小燕的主意,我还没答应。她是在添乱,这个时候,怎么能结婚啊。” “就是,她就是在添乱。”陆晴小心地说:“人大会上要选举,你能不能脱掉头上戴着的代理帽子,在此一举。非常时期,半点都马虎不得。” 陌然闻言,不禁心里一动,似笑非笑地看着陆晴,取笑她道:“小陆,看不出你才做了半年不到的村官,就有如此深的感悟。看来你从政,是走了一条非常适合你的路啊。” 陆晴羞涩地笑,低声道:“当初我愿意来你们乌有村,可不是想着要从政。” “哪里想什么?” “不告诉你。”陆晴脸一红,叹道:“很多事,人总会有遗憾。” “你才多大?就谈遗憾了。”陌然不屑地说:“你这样的小女孩,就该青春活泼,没有烦恼,没有忧伤。在你们心里,生活不只有苟且,还有诗和远方。” 陆晴扑哧一笑,道:“难道你的心里,就没有诗和远方了?” 陌然叹口气道:“没有了。我们这样年龄的人,就该面对现实了。所有浪漫,都化作了尘土。” “孟晓的命真好!”陆晴突然感叹了一声。 “你的命一样好啊!”陌然笑眯眯地说:“陆晴,你的未来,一定比她要光明。” 陆晴摇了摇头说:“不可能。” “为什么?” “因为她有你,而我没有。”陆晴话一说完,整个人都羞涩得想要躲起来。 陌然一听,心咯噔跳了一下。这小女孩,几句话后,含义不言而喻。他不想让她沉湎下去,便鼓励她道:“话不能这么说,人生道路上,什么样的风景都不会缺少的。只要你大步往前走,你看到的风景会比现在的风景美一百倍,甚至一千倍。相信我!” 陆晴轻轻叹了口气,抬起脸羞涩地笑了笑说:“我相信你。” 陌然便问了村里的一些事,得知原来的村支两委形成了一个决议。每个星期开一次村干会,主要议题都在讨论乌有村将如何面对即将到来的大开发。 何书记上来后,比过去当县长时更雷厉风行了许多。 按照何书记的规划,在他的任期内,雁南县县城在原来的基础上要扩大至少一倍以上。这么说来,乌有村首当其冲,被列入了县城的规划当中去了。 何书记大刀阔斧推行扩城计划,只有陌然心里明白,何书记看中的,就是这一大片蕴含着无限金钱的土地。 雁南县是老旧的农业县,工业基础几乎不存在。全县每年的利税总收入,抵不上雁南市的半个区。 这个新生的城市,商业才开始萌芽,没有钱,一切都像半死不活的一棵树,需要注入水,阳光和空气。 而这些,恰恰就是脚下的这片土地。 土地财政早就成了地方政府最快捷最有效的手段。以政府的名义,随便圈起一块地,用少量的钱打发拥有土地的农民,再转手出让给有需要的房地产商,获取的利润是呈几何倍数的增长。 何书记是能人,但能人再能,也不能总伸手向上级要钱。 雁南县将要修建雁南地区唯一的一座飞机场,这预示着雁南县的土地,已经乌鸡变凤凰。 简单点说,谁在这个时候拿到了雁南县的一块地,谁就将成为未来的巨富。 乌有村,恰好处在这次扩城计划的核心。 陆晴说:“村里的老百姓,现在都羡慕隔壁乌蒙村,说他们都洗脚上楼了,过上了城里人的生活。而我们乌有村,还是过去的老样子,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老日子。” 陌然皱着眉头问:“他们想怎么样?” 陆晴笑道:“像他们一样啊,把土地都卖了,也洗脚上楼。” “都是这样的想法?”陌然心里难受至极。乌有村,这个让他一辈子也不能忘记的家乡,他的乡亲们的目光还如几十年前一样,老旧,麻木,只盯着眼前的利益。 “我还没发现有反对的。”陆晴说:“其中以李大为最激烈,说再不答应人家,他要求把属于他的土地让他自己去处理。” 陌然笑道:“法盲!李大为这人,不用理他。” 陆晴笑笑说:“现在土地还没卖,问题却出来不少了。比如李桂丽,她是嫁出去的女儿,户口还在村里,现在人也离婚回来了。可很多人说,如果村里卖了土地,李桂丽不能分钱呢。” “这些都是小事。”陌然说:“下次肖主任再来找你,你让她去找我。” 622、颜小米暗示陌然 陌然早上刚到办公室,颜小米后脚就跟了进来。 县里因为要开人大会,预热已经全面铺开。这次人大会拖到现在才开,已经超出了以往任何一年。 老杨书记杨天作为市人大选举委员会副主任,被委派参加雁南县人大选举工作,全面监督人大会的每一个过程。 大家心里都憋着一口气,准备将手里的一张票,投给自己心仪的人选。 县政府这边的组织工作,陌然全部交给办公室主任去负责。他的人大代表资格还在园区管委会,不占政府这边名额。 看到颜小米来,陌然有些紧张,也有些意外。颜小米调到省里去了后,隔三差五总要来一趟雁南县。好像她的工作很轻松似的,随时都能离开岗位。 她的眼睛似乎布满血丝,显然她昨夜没睡好。 陌然客气地邀她入座,自己去给她倒了一杯茶过来。 颜小米安静地看着他忙,等他也坐下来之后,突然开口问:“你现在就安静地等着开会投票?” 陌然愕然地问:“不等,难道我还要去活动?” “活动不活动,你心里有没有底?”颜小米不满地说:“真是皇上不急太监急。” 陌然一听,不禁抿嘴笑起来。颜小米把他比作“皇上”,把自己比作“太监”,这不由他心里一乐。便微笑道:“急有什么用?一切天注定。” 两个人虽然都没说破,但都明白说的是选举。颜小米在选举前赶赴雁南县,说明此次选举还真的不能轻视。过去何书记主张等额选举,候选人就他陌然一人,代表们无从选择,只能投他的票。现在情势发生了变化,等额变差额之后,变数大了许多。 关键一点是,孙顺参加差额选举,并非是以陪考的身份。他也是志在必得县长宝座,要不,不会在最后关头出现变更选举人选的事出来。 从陌然代理县长开始,他心里就明白,自己身后站着的不仅仅是何书记一个人。颜小米和赵部长所起的作用,可能是何书记都达不到的效果。颜小米似乎对陌然能否上位县长一职非常在意,以至于一直以清廉、严肃、公正不阿的赵部长,不得不屈膝几次到雁南市委找徐达夫书记联络感情。 陌然的不以为然的态度让颜小米很不高兴,她皱起眉头,轻轻骂了一句:“你这人,不知是清高,还是自卑。什么天注定?你是虚伪!” 陌然淡淡一笑说:“你随便说,我没意见。说我虚伪也罢,假清高也罢,我说的可都是实话。” 颜小米点点头,缓缓叹口气说:“我也理解你的难处。不过,很多事,是靠争取的。特别在现在关键时刻,半点马虎不得。” 陌然认真地说:“我没马虎,我很认真对待选举。” “可听说你要在这几天举办婚礼?”颜小米突然说,嘴角泛起一丝冷笑,“你这样做,是做给谁看?” 陌然心里暗暗吃惊,昨晚的家庭会才冒出来的决定,怎么这么快就到了她的耳朵里了?难道颜小米在自己身边安装了窃听器?这也太令人匪夷所思了。 颜小米看他惊愕的样子,淡淡一笑说:“你在想我为什么知道这回事吧?” 陌然老实点头,低声道:“其实这个事也是说着玩的,不能当真。” 颜小米瞪了他一眼,叱道:“这么大的事,能说着玩?你把孟晓摆在上面位置?你不考虑人家的感受?” 陌然不想反驳,与孟晓完婚是齐小燕的主意。齐小燕这人自从怀孕后,对陌然的事表现得比以往更热情。她提出来的这个建议,居然得到了陌家上下一致同意。就连孟晓,也没多说一句拒绝的话。 颜小米看他不出声,声音放缓了一些,小声说:“陌然,虽说你在这个时候举办婚礼确实不合适,但既然话都说出来了,你就不能让孟晓难过。不过,我也想明白了,你对生活是追求大于对仕途的追求。这样其实也很好。从女人角度出发,只要男人爱自己,哪怕就是贩夫走卒,一样心甘情愿。” 陌然心里想,看来颜小米还是不了解自己。如果这话放在一年前说,陌然不会反对。但换到今天,在陌然的心里,再美好的生活,都无法抵挡他当官的欲望。 “我昨晚就赶过来了,一夜没睡。”颜小米毫不掩饰自己的困意,轻轻打了一个哈欠,疲惫便毫不保留显露出来。 “你来有事?”陌然试探地问。 “要说没事,连我自己都不信。但要说有事,现在也是没事了。”颜小米看了他一眼,轻轻叹了口气。 陌然心里咯噔一响,颜小米在大选之前赶来,究竟所为何事,他陌然心里不会没底。她坐在他面前的失落,让他心里开始感到不安。 “还告诉你一个秘密吧,我为什么知道你要举办婚礼?你去问问陆晴就知道。”颜小米说完,起身告辞,走到门边站住脚,回过头来说:“如果你晚上有空,不妨参加今晚的宴会。” “什么宴会?”陌然狐疑地问。 “今天是何书记生日。”颜小米说:“消息保密,不可对外乱传。” 陌然的心蹦蹦乱跳,颜小米透露给他这个信息,似乎在向他暗示什么。颜小米连夜赶来雁南县,也许只是来为何书记的生日祝福。不过,颜小米的话,透露的另一个信息就是陆晴与她有联系,似乎看起来还很紧密。 颜小米一走,陌然便陷入沉思。颜小米亲口透露出来何书记的生日,目的是什么? 他不由自主地去摸了摸口袋里的银行卡,这张想送给徐书记最后没送出去的卡,如今像一块烧红的炭一样,炙烤得他坐立不安。 他几次想找个借口去何书记办公室探探虚实,最终还是没敢去。 中午去食堂吃饭,没有看到何书记。刘鲲鹏倒在,看他东张西望的像在寻找什么,便端了饭过来,坐在他身边问:“你找什么?” 陌然没说,低着头吃了一口饭。 刘鲲鹏压低声问:“你是不是在找何书记?” 就好像说谎被人说破,陌然的脸一下烫起来。 “何书记今天没来上班。”刘鲲鹏小声说:“昨天何书记就给我打了招呼,今天他有要事。所以早上我都没去接他。” 陌然哦了一声,随意问了一句:“何书记不在县里?” 刘鲲鹏摇了摇头,笑眯眯地说:“领导的事,我能去打听?” 何书记空降雁南县,家属一直没跟着来。既然是他生日,或许他回省城去了也未必。毕竟从雁南县去省城,也就三个多小时的车程。但让陌然迷惑的是,既然何书记要回省城去,为何孤身一人走? 何书记的级别,是有专用司机的人。雁南县天字号车牌就是他的啊。 刘鲲鹏似乎没多少胃口,筷子在饭盘里翻来翻去。 陌然几口吃完饭,拿了盘子准备送去窗口。刘鲲鹏拦住他说:“我来我来,你走就好。” 说着,伸手来抢陌然手里的饭盘。陌然躲闪开去说:“不麻烦刘主任了,这点小事,我自己还是能做的。” 刘鲲鹏嘿嘿地笑,突然小声地说:“陌县长,你要有时间,晚上我们一起去一趟江华乡好不好?” 陌然狐疑地看了他一眼,问道:“去干嘛?” “老武家里出了点事,闹翻天了。”刘鲲鹏欲言又止。 “他家出什么事?”陌然暗自咀嚼着这句话,心里掠过一匹狂乱的野马。对于武大兰,陌然一直有着莫名其妙的亲切感。老武是个嫉恶如仇的人,似乎不晓得人情世故。比如上次他在会上公开“红包门”事件,这要换了别人,谁也不会做这个费力不讨好的人。 偏偏老武就做了,而且义正词严。弄得雁南县的人大选举会不欢而散。如果不是何书记强压下去,事情会发展道什么状态,谁也不敢打包票。 他家里出事,他陌然不可能不关心。 于是他追问了一句:“老武家究竟出了什么事?你还非得赶过去?” 刘鲲鹏笑道:“其实我跟老武搭班子这么多年,就是两块石头,也伴亲了是不?实不相瞒,我跟老武,就是两兄弟的感情。他家有事,怎能不跟我说。” 陌然哦了一声,问道:“你为何还要叫我去?” “在老武心里,你说的话比我说的话要强无数倍。”刘鲲鹏的样子有些失落,嘀咕着道:“老武这人,一辈子刚强惯了,这下遇到事了,硬碰硬,玉碎啊!” 陌然听得一头雾水,刘鲲鹏的话,根本让人摸不着头脑。武大兰家究竟出什么事了? “我借了车,下班后就出发。争取晚上赶回来,明天一早,市人大的杨主任要开选举筹备会。”刘鲲鹏看着陌然问:“你要有空,还是去一趟,老武听你的话。” 陌然还没搞清楚武大兰家究竟出了什么事,不好答应,也不好推脱。 颜小米大清早就给他透露了何书记今天生日的事,他还没想清楚要怎么样给何书记祝寿。刘鲲鹏说,何书记今天没来上班,显然是刻意回避自己过生日。他会去哪里?这个问题一直盘绕在他心里。 何书记过生日是大事,未必就只有颜小米知道。 可是县委大楼风平浪静,似乎并没有因为何书记要过生日而有异常。这在陌然看来,多少还是有些诡异。 何书记执掌雁南县后,多少人想上他的门?不用说,雁南县官场里,人人心知肚明。但到现在,从没听说过何书记给人机会了。何书记有个非常著名的话,任何人不得登他家的门,任何事不得在他家处理。 他想了想,突然问刘鲲鹏:“何书记今天生日,你知道吗?” 刘鲲鹏淡然地说:“当然知道。” “还有人知道吗?” 刘鲲鹏扫视一眼食堂,压低声说:“估计全部人都知道。” “县里没安排?” “领导过生日,是私人的事,县里要怎么安排?”刘鲲鹏笑着说:“是不是陌县长你有想法?为何书记办一个生日宴会?” 陌然摇了摇头说:“你都说了,是私人的事,我怎么好插手。” 刘鲲鹏追问了一句:“晚上你去不去?” 陌然想了想说:“到时候我给你电话。” 623、顾此失彼 陌然还没给刘鲲鹏打电话去,刘鲲鹏的电话先打了进来。 他提前要去江华乡,因为事情紧急,等不了陌然,想请他原谅。 陌然一听,胸口猛然觉得一松。上午刘鲲鹏邀请他去江华乡,确实让他为难了一下午。不去,似乎对不起武大兰,毕竟是好兄弟。去了,又担心失去给何书记过生日的机会。 虽说刘鲲鹏告诉过他,何书记今天刻意回避没来上班,但颜小米早上邀请他出席何书记生日晚宴。这么说来,何书记回避的是雁南县的人,对颜小米他们并没回避。 直到下班,没接到颜小米的电话。他在心里嘀咕,是不是颜小米忘记了这回事? 已经下班了,县委大楼却没几个人离开。大家好像约定好了一样,各自在办公室呆着不走。 陌然觉得奇怪,平常只要到下班时间,大家都会像赶火车一样的心急火燎的跑。过去何书记刚来雁南县时,几次在大会上说过,他是强烈反对加班的人。任何人加班,只有一个原因,就是工作能力不行。一个在规定时间完不成手头工作的人,是个没计划,没能力的人。 这样的话说了几次后,县委大楼再也没出现过下班后继续加班的现象。谁都不想给何书记留下一个工作能力不行的印象。 何书记自己却加班。何书记加班,很多人理解是他没地方可去。他的家属不在雁南县,如果不加班,何书记下班后还真没地儿可去。 办公室主任探头探脑往他办公室看,他便招手叫他进来,劈面问他:“下班了,大家怎么还不走?” 办公室主任笑眯眯地说:“陌县长,你不也没走么?” 这下问得陌然有些哑然,是啊,自己都没走,怎么还问别人怎么不走? 看陌然哑然,办公室主任小声说:“大家都在等何书记,据说何书记等下会来办公室。” “等何书记汇报工作?”陌然不解地问。 办公室主任笑笑,没作声,转身出门。 陌然暗暗骂了一句,老家伙,大大的狡猾。明明知道大家下班不走,就是想在何书记面前露一下脸,他却不说破,好像这个秘密只有他知道一样。 等老子正式脱了代理帽子,第一件事就是调离开这个老东西。 想到这里,他的嘴角不由泛起一丝冷笑。办公室主任是何书记原来留下来的,何县长成了何书记后,县委政府的人马没动。只是过去伺候老杨书记的人转去伺候何田宇书记了,而伺候何县长的这帮政府人马,开始跟随代理县长陌然。 张波涛还在政府办时,政府办主任托病在家休养。等到张波涛去了招商局当局长,政府办主任才出来工作。据说,主任是原来老杨书记的贴身人之一,一般不买别人的帐。 陌然想笑,这帮人看来都不了解何书记。既然何书记早上就没来上班,怎么会在下班后再来办公室?这些人等在办公室不下班,只是想守株待兔啊。 颜小米没来电话,说明她说的生日宴会一事已经泡了汤。 但颜小米没来电话,还说明了一个问题,她已经去了生日宴会,没打电话叫上他一起去,显然是有人反对。 他没多想,收拾一下出门。 路过办公室主任门口时,他站住脚,说了一声:“我先下班了。” 陌然一走,县委大楼里开始热闹。连陌然都走了,说明何书记不会再来县委大楼。有些人开始动摇,准备也收拾下班。 但大多数人还是没离开的打算,他们在担心万一何书记回来了,自己没在何书记面前露一下脸,损失太大了,得不偿失。 下到楼底,碰到从管委会出来的严妍,便站住脚喊她。 严妍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来,回首望身后的县委大楼看了看说:“你也走了?” “不走难道留在办公室睡觉?”陌然不以为然地说:“你怎么也走了?” “我家里有事要赶回去,等不了了。”严妍小心地笑,说:“这些人,看他们能等多久。” 严妍自己有车,一辆红色的广本,很配她的气质。 严妍去地下车库开车,陌然信步往大门口走。 还没到门口,口袋你的手机响了起来。 电话是颜小米打来的,问陌然在哪。 陌然没好气地说:“下班了,准备回家去。” 颜小米在电话笑道:“你就不管我了?我还没吃饭。” 陌然随口问了一句:“你在哪?我请你。” 颜小米道:“你猜,猜到了,给你机会。猜不到,免了。” 陌然往四周看了看,县委大院周边开了不少宾馆。颜小米每次来,都会住西斯顿酒店。西斯顿酒店是雁南县委招待所,比一般的宾馆都要显得大气。 还没等陌然说话,颜小米说:“你也不用猜了,我现在不在宾馆。” 说完挂了电话,让陌然好一阵郁闷。 刚好严妍的车过来,陌然赶紧将身子让在一边,示意她先过去。 严妍却将车停了下来,放下车窗说:“要不要我送你?” 陌然摆摆手道:“不用,我不远,走一会就到了。”猛然想起了一个事,赶紧对严妍说:“要不,你送我去一个地方。” “去哪?”严妍疑惑地问。 “神女峰。” “去哪干嘛?”严妍狐疑地看着他,提醒他说:“神女峰不近,要一个多小时啊。” “去不去?”陌然不想啰嗦,直愣愣地问。 他刚才脑海你灵光一闪,突然想起来了,如果何书记没回省城,他就应该在神女峰。 他为自己有了突然发现而暗自得意。 严妍迟疑了一下,咬着嘴唇像是下了很大决心说:“上来。” 上了车,严妍问他:“这个时候你去神女峰,想干嘛呀?” 陌然笑而不语,等到严妍急得不行的时候,他才得意地说:“我没去给何书记祝寿去。” “给何书记祝寿?”严妍吃了一惊,犹豫着问:“你怎么知道何书记在神女峰?” “去去你就知道了。”陌然得意地说:“如果不在,就算我们夜游一回神女峰也好啊!” 严妍还想说什么,嘴唇张了张,终究没出声。 走到半路,接到刘鲲鹏的电话,说他已经到了江华乡,老武有话要对他说。 陌然问:“武书记,你想说什么就说,我在车上,要去办点事。” 武大兰在电话里沉默了好一阵,突然问他:“哪个假洋鬼子说,你是他兄弟,是也不是?” 陌然一愣,不知道他说的假洋鬼子是谁,当即回过去一个字:“谁?” 武大兰说:“就是在工业园区搞投资的那个。” 陌然忍不住笑起来,说:“你说的是老费啊,他怎么了?” “你来给我带回去。这个人我看着就眼胀。”武大兰气咻咻地说:“你不来带他走,惹得老子发急了,打断他的腿。” 陌然赶紧拦住他说:“老武,人家是外商,是县里的重要客人,你可千万别乱来。出什么事了,你跟我说。” 武大兰叹口气说:“狗日的假洋鬼子,住我家不肯走了。” 陌然忍不住笑起来,骂了一句:“这个死老费,又要发羊癫疯了是不?” 话一出口,一下想起孟晓的话,顿时愣住了。 孟夏说,老费与武梅走到一起去了,他当初听她这句话,还以为是开玩笑的,没想到还真有这回事。看来老费这个人的爱情观,也与暴发户一样啊。 他赶紧安慰武大兰说:“武书记,你先别生气。老费这个人,是个非常不错的人。要不,我给他打电话?” 武大兰书记恨恨地说:“陌县长,我不管他是什么人,这个事你要不处理好,出了事我可不负责。” 武大兰书记是个传统的中国男人,对外来的物种一直持有坚决的抗拒之心。就好像当初他与陌然说过的一样,洋鬼子来中国投资办厂,都是资本主义的剥削心态在作怪。作为保护一方老百姓的官员,就必须得想办法,不让洋鬼子有机可乘。 过去说这话时,陌然就没打算与他辩论。对于武大兰书记来说,这一辈子都在山里当着乡政府书记,与外界接触本来就不多,加上他在瑶寨周边住了一辈子,潜移默化有了一种护犊子的心态。在他看来,外面世界的人,谁都不值得信任。 好说歹说,武大兰书记似乎火气少了一些。他便让武大兰将电话给了刘鲲鹏。 刘鲲鹏还没说话,陌然当机立断地说:“不管你想什么办法,也不管你用什么手段,我就一个要求,切实保护好老费的人身安全。出了半点事,谁也承担不起责任。” 挂了电话,严妍似笑非笑地问:“是老费?跑去江华乡了?” 陌然点点头说:“是,老费这人,就是让我头痛。” 严妍抿嘴一笑说:“我倒很喜欢老费这样的人,对爱情有着狂热的追求。” “你知道这个事?” “我能不知道吗?”严妍笑眯眯地说:“再怎么说,老费也是我们园区的老板。他的一举一动,我都要关注啊!” 陌然道:“希望今天不要出事。老费啊老费,你千万别被老武废了。” 624、何书记的红颜知己 正如陌然所料,何书记在神女峰的禅院里,过他四十八岁的生日。 让陌然更感意外的是,除何书记本人之外,董曼和陌丝丽都在。还有一个陌然不认识的娇俏少妇,神情端庄地与他微微颔首致意。 陌然一去,何书记似乎一点也不感到惊讶,他朝他招招手,示意他去他身边坐,指着身边围绕的几个女人,爽朗大笑道:“来来来,陌然,我给你介绍一下。” 群花环绕,是男人梦寐以求的人生快意生活。诸如何书记这样不苟言笑的男人,身边依旧美女如云,完全取决于他身居高位。陌然不禁暗自想,权力这东西还真是春药,有权在手,金钱、美女都会逐臭而来啊。 董曼无须介绍,陌丝丽无须介绍。要介绍的,自然是娇俏少妇。 何书记指着少妇道:“小玉,原雁南师院音乐教授,现移民去了国外。叛徒!” 叫小玉的少妇便笑得眉眼如花,嗔怪着说:“哎呀,何书记,你怎么能这么说我?每个人的生活方式不同,我只是喜欢国外的环境而已,怎么就是叛徒了?” 何书记含着笑说:“你好好的国内不呆,要跑去国外,不是叛徒是什么?” 小玉嘀咕着说:“你当初可是支持我出去的呀,你不支持,我能出去得了?” 何书记摆摆手道:“好了,既然出去了,你就是归国华人,我们是要以礼相待的。”说着,转过身来看陌然,问他:“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陌然嘿嘿地笑,不予解释。他能解释得了吗?如果说,他能揣度何书记的心思,在某个层面来说,这是非常危险的信号。任何一个领导,绝对不希望下属对自己了若指掌。当领导的人,总希望在下属面前保持一种神秘感。而这种神秘感,恰恰就是制约下属的无形威力。 “你小子,鬼精嘛。”何书记笑眯眯地说:“全县那么多人,就你知道我在这里。” 陌然硬着头皮说:“何书记,其实我也不知道您在神女峰。我只是想趁着有空,来神女峰看看,如果条件合适,我将执行您原来的旅游开发计划,将神女峰作为旅游区来打造。” 何书记闻言,喜上眉梢,赞扬道:“不错,有心嘛。” 说完之后,将手指指着小玉和董曼她们说:“这都是她们的主意。我过个生日,不声不响就过去了嘛,她们非要拉我出来。我要不来,又辜负了她们的一番好意。你看看小玉,特地从国外回来,我能将她晾在一边吗?” 陌然连连点头说:“不能,按理说,何书记你生日,县里就该出面为您祝寿的啊。” 何书记正色道:“祝什么寿?我还没七老八十,再说,现在是什么时期?我要给自己祝寿,岂不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何书记哈哈大笑,笑声感染得所有人都跟着微笑起来。 严妍一直没插话,一个人坐在一边看他们说。 陌然怕冷落她,特意给何书记说:“严书记跟我来,是我求的她。她有车,方便。人又好,愿意帮忙。” 何书记扫了一眼严妍,似笑非笑地说:“主要是人漂亮,是不是?陌然啊,小严可是我们雁南县的一枝花,你要小心有刺哦!” 堂堂县委书记,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开这样的玩笑,顿时将严妍的一张脸,说得绯红起来。 “开个玩笑啊!”何书记神情严肃地说:“你们,可都是我现在最倚重的人,缺了任何一个人,我的拳脚就会施展不开。比如说小严吧,如果不是我上门求了三次,她怎么会屈尊到管委会去?我们的一个管委会,就相当于一个发改局。说穿了就是,我何田宇是将全部身家都押在管委会上了。管委会起,大家有功。管委会败,责任我一个人来承担。” “你懂我的意思了吗?小严。”何书记目光烁烁地看着严妍。 严妍慌乱地点头,认真地说:“我一定牢记何书记的教诲,管委会一定不会让您失望。” 聊了一阵,进来一小沙弥,邀请何书记他们进斋。 何书记站起身,大手一挥说:“一起吃斋。我请客。” 董曼撇着嘴道:“哎呀,何大书记,您过生日,就请我们吃个斋呀?” 何书记站住脚道:“这你就不懂了。人啊,一天到晚吃大鱼大肉,对身体是很不健康的。要多吃斋,吃斋是种文化,也是种修养啊。小董,你要不想吃,只能回去市里吃了。” 陌丝丽却举手欢迎道:“吃斋好,我喜欢。我自己还经常来神女庵吃呢。” 何书记走前,身边伴着严妍和董曼,陌丝丽跟在后面,最后是陌然和小玉。 从禅院去斋堂,要走一段不远的路。 走了几步,陌然听到身边的小玉问他:“你就是陌然啊,果然英俊啊。” 陌然淡淡一笑,说:“小玉女士,你听谁说的我啊?” “谢菲,你该认识吧?”小玉抿着嘴巴笑,低声说:“我听说,你们还同处过一室,是不是?” 陌然慌乱地辩解道:“怎么可能,我与谢医生可是真正的同志关系,清白得很。” “你的意思,我与何书记就不清白了?” 陌然吓了一条,紧张地说:“我可没半点这个意思。小玉女士,你千万别误会我。” 小玉浅浅一笑道:“不要我误会你也好办啊,关键看你表现了啊。” 正说着,听到前面传来何书记的声音:“你们两个说什么悄悄话啊?快跟上来。” 和尚过午不食,这桌斋饭是因为何书记的到来而特意准备的。陌然的眼光扫视一遍桌子,心里不由暗自惊叹,这一桌子的菜,居然做出了鸡鸭鱼肉的形态,可见这些秃驴,在吃这方面还是下过苦功的嘛。 庙里无酒,便以茶代。 何书记坐下不久,突然问陌然:“小米呢?怎么不见她人影?” 陌然这才想起颜小米来,讪讪的不知要怎么回答。他原以为颜小米就在何书记身边,没想到颜小米不在,刚才又忙着应付与何书记说话去了,把颜小米忘到了九霄云外。 “这丫头,风风火火的,也不知在忙些什么。”何书记看着陌然说:“都说人生得有几个知己,颜小米算是你的红颜知己了吧。” 陌然嘿嘿地笑,心里想,颜小米与自己何尝是红颜知己,就在这座山下,有一座人迹罕至的神秘谷,就在这座神秘谷里,颜小米可是把自己托付给了他的。一个女人将身体托付给一个男人的时候,就是这个女人的心里再也不会竖起别的男人的丰碑的时候。女人托付身体的同时,将自己的命运、幸福、贫穷或者富贵,都交给了这个男人。 何书记举杯,环顾四周一眼,沉声道:“今天我们是小范围的庆祝,因为你们,我觉得今天很高兴。但我有言在先,不管是谁,不管出发点是什么,今后雁南县的工作,非公务不得多说一句,明白吗?” 众人一齐点头,神情肃穆。 陌然心里想笑,何书记此话,意在何为?一桌子的偎红倚翠,温言款语的,他又能抵挡得住多少温柔的眼神和蚀骨的诱惑? 不可否认,秃驴的厨艺可圈可点。陌然是个爱吃肉的人,一餐无肉,嘴里便要淡出鸟来。可吃过几筷子斋菜后,他居然吃出了鱼肉的感觉。 何书记浅尝辄止,始终笑容如初。 和尚进食,讲究食不言,眼不抬。 膳堂之内,严禁喧哗。而陌然这一桌人,桃红柳翠的,莺歌燕舞的,不说话,简直是浪费风景啊。 何书记谈笑风生,等到大家都放下碗筷了,站起身说:“今日到此结束,各位各自安好。我们先去喝杯茶,等下有人上山来接各位回家。” 说完,昂首挺胸而出。 陌然紧随其上,低声道:“何书记,我想单独与你汇报一下。” 何书记看了他一眼,笑道:“要汇报,回县里再说。” 陌然急道:“几句话,我想现在说。” 何书记迟疑一下说:“也行,等她们都走了,你再说。” 回到禅院没多久,小沙弥进来说,外面来了几辆车,请何书记指示。 董曼和小玉她们开始告辞,陌丝丽也跟着告辞出去。剩下一个严妍,欲言又止地等着陌然。 何书记挥手道:“小严你也先走,我和陌然一起走。” 等到禅院里的人都走空了,何书记才含着笑说:“你来,陌然,有什么话说,我听。” 陌然犹豫了一下,硬着头皮掏出银行卡,双手递上说:“何书记,我今天也没准备,这点小意思,算是我的心意,请您收下。” 何书记显然被他惊讶到了,瞪着眼半天没吭声。 陌然的心里如擂鼓一样的猛跳,万一何书记拒绝了,这张脸往哪里放啊! 何书记的铁面无私,在雁南县是出了名的。他曾经将去他办公室送礼的人轰出过门外,也将别人偷偷送给他的礼,转手交给纪委去处理。 果然,何书记的眼光在银行卡上停留了好几秒种。他不接,也不拒绝,任陌然双手递着,尴尬得无以复加。 “你也玩这套?”何书记冷冷地问:“这就是你想要给我说的话?” 陌然讪讪地笑,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这样吧,我要拒绝你,你心里会有想法。我不拒绝你,我就失去了底线。陌然啊陌然,你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啊,你把我何田宇当作什么人了?”他爱恨交加地说:“我也不难为你,小玉刚回国来,你看她有什么需要没有。我这里,不许再出现今天的状况,明白吗?” 陌然赶紧收回银行卡,低声说:“我也没别的意思。您的生日,我总不能空手,那是失礼。” “行了,不要再说。此地无银三百两嘛!”何书记瞪他一眼,转身出门。 陌然紧跟其后,一出门,顿时愣住了。 625、加油耶稣 神女庙门前的大坪上,整整齐齐停着七八台车。每台车边,都站着一个双手交叠在小腹前的干部。陌然一眼看过去,不由倒抽一口冷气。 雁南县四大班子领导齐聚神女峰,阵仗之大,超乎陌然想象。 何书记生日当日没出现在县委大楼,他的一号车安静停在车库。这就说明何书记不想惊动任何人,也没回省里去与家人团聚。 当领导的人,都有着七窍玲珑之心。找不到何书记,守着他的车自然会有结果。 果然,有人报告说何书记的车动了后,四大班子领导便悄悄跟着一号车,不知不觉就到了神女峰。 何书记扫视一眼坪里的车和人,脸上微微漾出一丝笑容。 这是权力的荣耀,是让人莫名感动之余的满足。四大班子齐聚神女峰,是何书记在雁南县最好的表征。每一个干部,心里都记着一把手何书记的生日。他们在正常渠道不能送去祝福的同时,居然放弃休息追到神女峰来表达他们对领导的崇敬和热爱。 看到何书记出来,四大家的领导围拢过来,嘘寒问暖的,将何书记簇拥在中间。 陌然悄悄走到一边,看着他们责备何书记,过生日这么大的事,怎么能避开群众,不让群众为他庆祝呢? 何书记踌躇满志,挥挥手道:“大家都辛苦了,谢谢你们的关心。都回吧,回吧。” 说完,钻进一号车里,招手叫陌然上车。 陌然迟疑了一下,上了副驾驶座。 四大家的领导也各自上了自己的车,喇叭一响,鱼贯下山。 何书记沉吟一会,问司机:“他们怎么跟来了?” 司机小心地回答:“我也不知道,我出来的时候,就看到他们跟在我车后,我还以为是书记您安排的,所以没敢问。” “他们怎么知道你是去接我?” 司机嘿嘿一笑道:“一号车除了您用,谁还敢动啊!” 何书记嗯了一声,闭目假寐。 陌然坐在司机旁边,几次想说话。看到后座的何书记没再言语了,也就只好闭住嘴。 通往神女峰的路还没硬化,被载重卡车压出来的沟沟坎坎如锋利的刀,稍不注意就会挂了车的地盘。司机小心翼翼地开,全神贯注盯着路面,即便如此,车子还如漂浮在**大海上的一叶扁舟。 何书记突然睁开眼说:“这条路,该修修了。要想富,先修路,这话是对的。” 陌然赶紧接过来话说:“确实要修了。神女峰之所以到今天还没发挥它旅游的价值,关键一点就是交通不方便。何书记,我来安排。” 何书记嗯了一声,复又假寐。 车队回到县里,正是华灯璀璨时节。天气一暖和,街上的人便多了起来。 何书记的眼光透过车窗往外看,沉默不语。 陌然也不敢多说话,安静地看着前面。 四大家领导非要为何书记庆祝生日,县委食堂贵宾厅已经安排好了,就等着寿星何书记入席。 何书记想推脱,耐不住大家一起劝说,只好答应去坐坐。 陌然跟着走了几步,猛然想起何书记的交代,心里便一动,从簇拥何书记的队伍里悄悄退了出来。一转身,就与一个人撞了个满怀。 陌然定睛一看,居然是颜小米。便嘿嘿笑道:“你来了?” 颜小米扫他一眼,皱着眉问:“你去哪?” 陌然道:“我不去凑热闹了,想回去休息。” 颜小米惊异地看着他,压低声说:“别人拍马屁都来不及,你却要逃避。陌然,你让我说你什么好?” 陌然不以为然地说:“有什么好说的?我不会拍,也拍不好。算了吧,让别人去拍。” 颜小米急道:“你是故意的,还是装的?这么好的机会,你不要?” “不要!” 颜小米跺了一下脚,狠狠瞪了他一眼,咬着牙说:“随便你,到时别后悔。” 他笑了笑,没作声,从颜小米身边走了过去。 一出门,他便掏出电话,直接打给谢菲。 谢菲在电话里惊异地问:“陌县长,你找我?这么晚了,还有事吗?” 陌然微笑道:“也没多大的事,就想问问,你同学是不是回国了?” “哪个同学?” “我上次去过她家的同学。” “小玉啊!”谢菲在电话里迟疑了一下,小声问:“你认识她?你找她?” 陌然直接答道:“是。” “你找她干什么?”谢菲不依不饶地追问。 “有点小事,想见见她。” 谢菲哦了一声,半天没出声。好一阵后,突然说:“陌然,你是不是想曲线救国啊?” 陌然一愣,讪讪地说:“你想多了,谢医生。你就告诉我,能不能让我见见。” “当然可以!”谢菲不无嘲讽地说:“你堂堂一个县长,要见一个老百姓,谁还敢阻拦你吗?你来,我们都在别墅。” 挂了电话,陌然心里一阵兴奋。想了想,又给小虎打去一个电话,让他来接自己。 小虎鸟枪换炮,买了一台神车五菱之光,在县城跑黑车。 没过几分钟,小虎的车就出现在县委大院门前的路上。 陌然快走几步,上车后对小虎说:“按我说的路走,要快。” 小虎得意地说:“老大,放心,我的驾照拿了可有几年了。老司机了!” 一路过去,两个人都没说话。小虎估计是实在忍不住了,小心地问:“老大,马上就要开人大会了,你这次应该要扶正了吧?” 陌然笑道:“你小子,现在一套一套的,还知道什么扶正,哪里听来的这些?” 小虎笑嘻嘻地说:“老大,你又小看我了。人总要进步啊。你想想,我跟着老大你,如果什么都一窍不通,丢的是谁的面子啊?别人会说,陌老大的人,都是文盲啊。” 陌然想笑,对于小虎这人,自从认识了他之后,又得知他原来也是太阳电机厂的员工,亲切感便油然而生。正如小虎自己说的那样,他在很多时候还真把他当作自己人看。 这小子来自四川,四川人都很能见风使舵。这些常年在麻辣熏香里生活过的人,精明而不失圆滑,豪爽而不缺心眼。 看陌然不说话,小虎又说:“老大,等你扶正了后,可要记得我。” 陌然眉头一皱,说:“小虎,你心里打什么鬼算盘?如果想我好,废话都不用说,我心里有数。而且以后在别人面前,不要到处提你我的关系。” 小虎使劲地点头,连声说:“我晓得,晓得。老大,你就放心罢,我小虎又不是傻比,懂得那些话说得,那些话说不得。” 陌然唔了一声,没再出声。 小虎显然是个耐不住寂寞的人,他侧过脸来,看了陌然一眼,小心说:“老大,我听说,这次选举,是两个人一同参加竞选。你有把握罢?” 陌然笑道:“富贵在天,不用多想。你好好开你的车,再废话,老子一脚踢你下去。” 小虎嘿嘿笑着,闭了嘴,将车开得飞快。 陌然去过别墅,依稀记得路。 按他的指点,车子拐了几道弯后,停在一栋小楼面前。 陌然坐在车上没急着下车,他的手指捏着口袋里的银行卡,犹豫着进去后该说什么话。何书记暗示过他,小玉刚回国,需要照顾。何书记话里的含义,是不是要他将银行卡送给小玉呢? 他在迟疑,在揣测。万一猜错了何书记的意思,问题会很严重啊! 小虎将车熄了火,跳下车去抽烟。 陌然使劲给自己打气,心里想,就算被拒绝,也要去尝试啊! 他一下车,小虎就凑过来,小心地问:“老大,还回去不?” 陌然点了点头说:“你在外面等我,肯定要回去。” 小虎看了看别墅,赞叹道:“好漂亮的房子,这里谁住的?” 陌然瞪他一眼道:“你现在的好奇心很重啊,不该打听的,就不要乱说话。记住,祸从口出。” 小虎吓得吐了一下舌头,钻进车里探出头来说:“老大,我把车开到一边去啊。我就在车里睡觉,你要走就叫我。” 陌然没搭理他,径直去敲别墅的大门。 别墅掩映在树木当中,一座占地宽阔的院子,将别墅与外界隔离开来。 透过开满鲜花的院子,依稀能看到别墅里流淌出来的柔和灯光。一丝音乐穿透夜空而来,陌然依稀听到是《加油耶稣》。 心头便立即浮现一双纯净无比的眼睛,一张纯洁无暇的笑脸。顿时,心便要融化。 敲了几下,听到一声门响,循着声音看过去,就看到谢菲踏着夜色匆匆过来。她肩上披着一条纱巾,将她的身材衬托得阿娜多姿。 看到陌然,她浅浅一笑,低声说:“你还真用心,都追到这里来了。” 陌然嘿嘿一笑,就好像被她戳穿了心事一样,脸不由自主地涨红起来。 他正要说话,被谢菲拦住,悄声说:“她人在洗澡,你去客厅等她吧。” 陌然点了点头,抱歉地说:“麻烦你了啊。” 谢菲似笑非笑地说:“麻烦我什么?这又不是我家。”她压低声说:“何书记知道你要来吗?” 陌然顿时愣住,何书记没有让他来啊。 “你胆子够大!”谢菲取笑着他说:“这是私人领地,你胆敢擅自闯入,知道后果有多严重?” 陌然心里一横,笑道:“龙潭虎穴都得闯一闯了,既然来了,就没打算半途而废。” 说完,不放心地问了一句:“她知道我要来吗?” 谢菲摇了摇头,突然问他:“听说你要举行婚礼了,是不是真的呀?” 陌然奇怪地问:“你听谁说的?” “孟晓啊!”她亲口告诉我的。 626、出大事了 陌然没想到与小玉的沟通会如此出奇的顺畅。她对陌然奉上去的银行卡甚至都没多瞧几眼,只是淡淡地笑,淡淡地说话。 聊了几分钟,陌然觉得再坐下去已然没有必要。既然卡送出去了,多余的话就不用再说,谁心里不明白其中的诡异? 告辞出来,谢菲送出门。快走到院门口时,陌然站住脚说:“谢医生,你留步。” 谢菲没说话,只是深深看了他一眼。 陌然不避谢菲,是相信她作为孟晓的同学,应该理解他。现在的人谁心里没一本账,要想往上走,“送”字诀摆在第一位。天上不会掉馅饼,也不会再有伯乐。伯乐在一百年前就死光了,剩下的都是欲望之辈。无论身居何处,无论身家多厚,谁还会拒绝送上门来的财富? 谢菲不说话,陌然便觉得尴尬。他嘿嘿地笑,说:“谢医生,你看不起我了吧?” “当然。”谢菲居然毫不隐瞒自己的想法,她的眼神甚至恨轻蔑,不屑地扫了他一眼,叹道:“说实话,我还真看走了眼。” 陌然被她这样一说,顿时惶恐不安起来。 “不过,我也能理解。”谢菲叹气说:“不怪你,只怪这个社会。你也被逼的。” 陌然心情沉重起来,谢菲的话,看似安慰,其实透露出来的无奈,让他感觉到自己在她心目中的形象已经一落千丈了。 “还有,小玉过去可从来不做这样的事。你让她破例了。”谢菲突然笑起来,端详着他说:“是不是看你帅啊,迷失了自己?” 陌然惶恐地说:“谢医生,千万别说这样的话,人都是一副臭皮囊。”说完,想了想问:“小玉与他的关系,你早就知道?” 谢菲点了点头,小声说:“我们是闺蜜,闺蜜你懂吗?就是有什么事都不会互相隐瞒的人。” 陌然点点头,狐疑问她:“你与孟晓呢?算闺蜜吗?” 谢菲摇了摇头,淡淡一笑说:“我们只是同学。” 陌然哦了一声,没再问下去。 何书记有人,陌然早有预感。刚开始他以为何书记的人是陌丝丽,后来又以为是董曼,却没想到真正的红颜知己是小玉。 小玉的突然出现,颠覆了陌然过去对何书记的认知。在陌然的印象里,何书记是个敢干大事,肯干大事的人。何书记的铁腕手段,曾经让雁南县官场里的人人人自危。他孤身一人在雁南县,就如不食人间烟火的老僧,谁又能料到在这片绿树成荫的地方,有他的一座心灵归宿之地,有一个善解人意的美丽女子。 出了院门,谢菲站住了脚,低声叮嘱他道:“今天的事,不可让任何人知道。我来帮你处理。” 陌然一愣,不明白她的意思。 谢菲小声说:“小玉是个嫉恶如仇的人,今天没把你赶出门,已经给了你天大的面子了。懂吗?有些人,不是别人想象的那样,眼里只有金钱和地位。她们心里,爱情才是至高无上的。” 陌然狐疑地问:“这么说,小玉与他,只是因为爱情?” 谢菲摆摆手道:“你呀,像女人一样,爱打听这些八卦吗?走吧走吧,记住,连他都不能说,就当没来过这里。” 陌然嗯了一声,垂头丧气出门。 如果按谢菲的说法,自己送了却不让何书记知道,岂不是肉包子打了狗了?何书记不知道,就是白送了。自己来这里,是何书记暗示的结果,难道还不能告诉他? 黑暗中小虎窜出来,把陌然吓了一大跳。 他抬起腿踢过去,骂道:“兔崽子,你想吓死人是吧?” 小虎笑嘻嘻地说:“老大,我看你现在胆子越来越小了,这样就吓到你了?过去你可不是这样,看来真是江湖越老,胆子越小啊。” 陌然瞪他一眼道:“我又不是江湖中人,什么江湖越老胆子越小。” 小虎神秘地说:“你怎么不在江湖?你这个江湖,比我们的江湖水更深,弄不好就会淹死。” 陌然没去辩解,摆摆手道:“走,回家。” 一晚上没人给他打电话,也不知道何书记的生日宴会到了什么程度。是散了,还是在继续。 陌然一想到在神女峰庙前看到四大家的时候,他的惊愕几乎让他迷失了双眼。他不得不在心里叹服,这些人真有上天入地的本事,居然会想着跟着何书记的车,去找到刻意回避他们的人。他换位思考了一下,如果是自己,会这样想吗? 不过,陌然能想到何书记在神女峰,是他与别人不一样的区别。雁南县里除了他,谁还会想到何书记会在生日这天跑到庙里去? 车到雁南县,远远的看到天空一片辉煌。城市的灯光映红了夜空,将这座小城打扮得分外瑰丽。倘若站在神女峰上看,雁南县县城恰如一颗明珠,嵌镶在湘水河畔,让这一片土地呈现出永远的生机勃勃。 小虎回过头问:“老大,是回乌有村,还是去县委?” 陌然想了想说:“回家。” 他想得很清楚,如果此刻他再出现在一众官员面前,他如何解释刚才消失的原因? 小虎似乎有些倦意,听到陌然说回家,高兴地说:“是,老大,我送你回家。这几天我就在你家住下了,好帮忙。” 陌然愣了一下,问:“帮什么忙?” “老大你婚礼,难道不要人帮忙?”小虎笑嘻嘻地说:“我又不是外人,我当然要来帮忙了,还有,我跟我家的也说了,从明天起,她也关门过来帮忙。” 陌然哭笑不得,道:“你别添乱,这件事还没正式定。” “你不会又不结婚办酒了吧?”小虎吃惊地问。 “是我的事还是你的事?你好像比我还着急啊!”陌然不满地说:“你做好你自己的生意,我的事,不用你来操心。” 小虎被他一顿训,顿时默不作声。过了好一阵,才嗫嚅着说:“好多人都在看着,希望你能与孟晓姐结婚。因为你们的婚事,让很多人看到了希望。” “什么希望?” “你想想啊,你是县长,孟晓姐呢?只是一个农民。一个农民能嫁给一个县长,你说,这是不是现代灰姑娘的故事啊?” 陌然心里一动,笑道:“你们想得比我还多。” 家庭会议上,齐小燕提出来让他和孟晓完婚,得到了陌家老少空前一致支持。尽管陌然心不甘情不愿,但在面对孟晓和爹娘时,他不敢坚决拒绝。陌家爹娘还好说,不管他做什么决定,做爹娘的永远都会站在他这一边,他唯一担心和内疚的就是孟晓,毕竟人家一个大姑娘勇敢来了,作为男人,就该给人家一个名分啊! 可是眼前正是多事之秋,人大会召开在即。自己在人大会后,还能不能成为县里的领导,一切都难以预料。 倘若人大会后,他要黯然去职,以后再想有这样的机会,几乎比登天还难。 人的一生,机会不是唾手可得。往往是稍纵即逝,抓住了,一生辉煌。抓不住,只能自叹。 他不想丧失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毕竟他一个农家弟子,阴差阳错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已经完全超出了常理。命运总喜欢给人开玩笑,他不想成为笑柄,他就得努力,哪怕把自己低到尘埃里,他也愿意忍受暂时的屈辱。他必须得像弹簧一样,把自己压到最极限,才会有松开后的爆发。 刚到家门口,听到手机响,拿出来一看,是严妍打来的。 他心里一跳,这个时候严妍给自己打电话,一定有非常重要的事。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按下了接听键。 严妍劈面一句话说:“陌然,出事了。” 他按捺住猛跳的心,装作不动声色地问:“出什么事了?” “何书记的生日宴会上出事了。”严妍紧张地说:“你在哪?怎么不见你人?” 陌然心里一动,觉得脚底下冒起来一丝凉气,直冲脑门。 “你快来,我在县医院等你。”严妍挂了电话。 陌然只觉得脑袋里一团浆糊,究竟出了什么事?还闹到县医院去了,难道有人受伤了?要死人了? 他没多想,命令小虎掉头回县委去。 627、邢亮闯宴席 何书记被人从神女峰迎回县委,县委办主任亲自把关,在县委食堂办了一桌无比丰盛的生日晚餐。 何书记坚决推辞,但还是耐不住四大家领导的劝说,只好答应去坐坐。 何书记回来了正在食堂的消息瞬间就被传了出去,全县各局委办的一把手闻风而动,心照不宣都往食堂而来。 县公安局的邢亮也得到了消息,他置身事外啊,因此也匆匆前来。 如此以来,全县但凡在台面上的领导,几乎都到齐。将食堂挤得满满当当,比中午就餐的时候热闹多了。 严妍本来不想去,她已经自神女峰上见过何书记,还一同吃了斋饭。可是苏眉一连几个电话,催促她去,说别人都去了,她要不去露个脸,别人还以为她不将何书记放在眼里。严妍只好开车回县里,一进食堂门,就看到邢亮匆匆进来。 生日宴席摆在贵宾厅,县委办主任亲自把门,除县委县政府领导外,其他人一律不得进门。 严妍不属于县委领导,苏眉也不是,只好与其他人一道在食堂外等。 两个人心里都在想,贵宾厅里有不有陌然在。 干部们三三两两聚在一堆,小声说着闲话。一个生日宴,竟将全县大小头目都聚在一起,这种能量非同小可。要知道平常县里开个会,来的人未必能有这样整齐。 邢亮转了一圈后,显得有些不耐烦。他径直往贵宾厅门口走,刚走到门边,就被县委办主任拦住,告诉他说,领导在里面,严禁打扰。 邢亮不屑地白了县委办主任一眼,昂着头说:“老子也是来给领导贺喜的,你拦着我不让进去,想干什么?” 邢亮在县里虽说官不大,也就是个科级干部,但由于他身居县公安局副局长,手里握着枪把子,加上他一贯的牛气,一般不把人放在眼里。平常在雁南县任何地方走动,还没见有人敢拦他的路。 县委办主任根本不吃他那一套,将身体堵在门口说:“老邢,你得讲点规矩。” “什么规矩?” 县委办主任扫一眼食堂里的人,小声说:“别人都等得,就你等不得?” 邢亮呵呵笑了起来,将一只手搭着县委办主任的肩,说:“别人是别人,我是我,我没时间空等。” 说着,手下一使劲,县委办主任瘦弱的身体便站立不稳,人往一边歪斜。 邢亮趁着时机,一把推开了门。 屋里何书记居中,两边坐着县里的几位大头脑。看到邢亮闯进来,都一齐抬起头去看他。 邢亮嘿嘿一笑,双手抱拳说:“何书记,各位领导,老邢我来陪大家喝酒助兴。” 没人说话,但何书记的眉头显然皱了几下。 “来了就是客,坐,老邢。”何书记很快就恢复平静,客气地请邢亮入座。 邢亮也不客气,拉开椅子就一屁股坐下来。 桌子上的菜几乎没动,酒似乎也没动过。何书记责怪着副书记道:“老陈,你看现在,影响多不好?同志们都在外边等着,我是出面说话,还是不出面说话?你呀,把我放在火上烤了。” 县委副书记笑嘻嘻地说:“何书记,这是全县干部群众对你的一片忠心啊,我实话说,我在雁南县工作也有这么些年了,从来没看到一个领导过生日,所有干部都一起来祝贺的事。这说明什么?说明何书记你深得人心啊。” 何书记摆摆手说:“同志们看得起我,我是受之有愧啊!我做的还不够,要继续为雁南县的老百姓奉献自己。” 大家一齐笑,说雁南县没有何书记,就没有今天。过去堂堂的一个县,居然得在别人的地盘上办公,走出门去,腰杆子都挺不直。现在不但有了县政府,还创造了新的经济增长点,这是功不可没的,是值得记载在县史里的。 何书记似乎很受用,微微笑,并不反对。 邢亮坐下来之后,悄悄将一桌人打量了一遍。发现除了四大家的老大,发改局的孙顺也在,更让他吃惊的是,颜小米也在。 颜小米的身份,现在在雁南县已经是公开的秘密。她是省委组织部赵家仁副部长的养女,也是赵家仁副部长的亲外甥女。 颜小米来雁南县担任大学生村官,开了雁南地区大学生村官的先河。据说,省里为此特地发了文件,号召年轻学生毕业后回乡创业。 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赵家仁副部长马上就要扶正。老部长到龄要退,赵副部长从中央下来,就是安排接他的班的。 省委组织部部长就是省委常委,省常委可不是一般人物。至少也是副部级干部。 这些还不重要,最重要的是这个颜小米,似乎生下来就是要与他邢亮作对的,比如她出头为一个赌博分子谭文站台,甚至为了这个谭文而不惜与雷军撕破脸皮。想起谭文,邢亮便恨得咬牙切齿,如果不是颜小米护着他,依邢亮的性格,早就将他投进雁南县看守所吃草去了。 颜小米这人惹不起,邢亮心里有数。当他的目光与颜小米碰在一起时,他赶紧换上一副笑脸。可是颜小米似乎没感觉,从他脸上匆匆一瞥而过。 何书记的生日宴会变成了干部座谈会。何书记首先提议,趁着这个机会,干脆将明天要开的常委会放在今晚开了。 何书记此言一出,明摆着就是在下逐客令。邢亮不是县常委,自然没资格参会。 当然,在邢亮看来,孙顺也不是常委。颜小米更是八竿子打不到一块的局外人。他要看看何田宇到底怎么处理。 颜小米首先起身,笑吟吟与何书记道别。 颜小米走了,孙顺却没要走的迹象。 邢亮也就端坐不动,装作没听见一样,顾自与身边的人大副主任说话。 何书记咳嗽一声,手指头在桌子上敲了敲说:“无关的同志请退场,另请退场的同志出去做好解释工作。说我何田宇感谢大家关心,都回去休息吧。” 孙顺还是没动,何书记却不催他,反把眼来看邢亮,似乎在问:“你怎么还不走?” 邢亮这下再也不好继续装下去了,便站起身,笑眯眯地看着孙顺喊:“老孙,你不退场啊?” 孙顺淡淡一笑,不作声。 何书记便说:“孙局是特邀列席,不用退场。” 邢亮一听,顿时脸色沉了下去,闷声说:“我也要列席。” “你不在列席之内。”何书记毫不客气地回答他:“常委会列席人员,是因为需要才设。老邢,这次会议没有公安局什么事,所以就不列席你了。” 这简直就是打脸啊!任邢亮的涵养再好,此刻也没法掩饰自己的窘迫。他扫一眼全桌的人,昂首出门。 门外,等候何书记出来的干部依然没散。 看到邢亮出来,大家一起迎上去,七嘴八舌地问:“完了没?什么时候出来?” 邢亮挥挥手道:“都回去吧,在开会。” 众人哦了一声,却没一个人走。 邢亮也不想与他们啰嗦,撒开腿就要走。刚才在屋里被何书记这一顿羞辱,让他心里的怒火此刻如浇了油一样的熊熊燃烧。 正要走,被一个人拦住去路,笑嘻嘻地说:“邢局,你打点好了,就不顾兄弟们了?” 邢亮定睛一看,拦他路的居然是张波涛。 也不知张波涛从哪里听到了消息,一个人从江华乡赶了过来。 邢亮不屑地白了他一眼道:“老张,让开,你要去拍,赶快去,要不屁股冷了,你还会被赶到更偏远的地方去。” 邢亮这话是一点面子也不给张波涛留。张波涛被贬去江华乡,本来就是他心里的痛。他刻意用一块膏药遮盖,就是不想被人揭开。现在邢亮不顾食堂里这么多干部,公开羞辱他,这比杀他还让人难受。 “老邢,你这嘴里,吐不出人话啊。”张波涛冷冷地说:“你我五十步笑百步。” 邢亮瞪他一眼,骂道:“老张,你这条老狗,放什么屁?” 张波涛也不示弱,赤红了脸说:“你才是狗!你才放屁!你以为你是谁啊?雁南县就你家的吗?” 两个人突然吵起来,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按理说,他们都是担任过局级干部的人,个人修养和素质不是街头混混可比的。但此刻,他们显然与街头混混并无二致。 严妍和苏眉远远的站在一边,看着两个男人丝毫不顾体面,在县委食堂里当着一大群的干部吵起来。 居然没人上去劝架,都像看玩猴戏一样,远远地站在一边,看着张波涛脸红脖赤地骂人。 邢亮骂人的功夫显然不是张波涛的对手。一番交锋之后,他明显说不出话来了,酱红着脸看张波涛连珠炮一样地骂他。 这场面有些滑稽,严妍和苏眉相视一眼,各自抿嘴笑起来。 就在大家不知道该如何劝开他们的时候,猛然听到一声清脆的声音,循着声音看过去,就看到张波涛捂着自己的脸,吃惊地看着邢亮。 邢亮动手了,他狠狠打了张波涛一记耳光。借着灯光,依稀能看到张波涛脸上清晰的五道指印。 张波涛愣了一下,随即一声嚎叫,整个人便往邢亮身上扑了过去。 628、家丑不可外扬 邢亮张波涛打架的闹剧,以张波涛鼻梁骨折告终。 陌然赶到县医院时,除了严妍,已经看不到其他人。 张波涛哼哼唧唧的,躺在病床上起不来。邢亮出手重,平常因为职业的关系,练就了一身的打人的本事,小小的张波涛,岂会是他的对手? 看到陌然来,张波涛满面委屈地喊:“陌县长,你要给我做主啊!我要告他!” 陌然安慰他道:“老张,你先好好休息,组织会处理。” 张波涛眼眶一动,眼泪水便一个劲地往外冒。 陌然让严妍出去,一个男人的哭,总是因为伤心到极致。要说这个张波涛,也是命运老捉弄他。他是个投机取巧的人,并没太大的野心与抱负。在他张波涛看来,人能在县一级的官场里混个正科级干部,一生也就没白活了。 张波涛看着严妍出去了,终于没忍住,大哭起来。 张波涛的哭声里带有太多复杂感情了,从何田宇县长刚来雁南县开始,他就敏锐地嗅到了机会。何县长初来雁南县,人生地不熟,又兼之他很排斥别人,换来的结果是别人抱团排斥他。 何县长老父亲做过雁南地委书记,深知雁南人喜欢抱团。特别是对外来者,天生就有一股敌意。只是何县长大学毕业后,就跟在老首长后面做秘书。老首长位高权重,哪里会知晓民间疾苦?附带着何田宇,对地方是情况也是一知半解。过去但凡去拜见老首长的人,无不恭敬有加,这样让何田宇慢慢也养成了看人从别人的头顶看过去的习惯。 何田宇初来雁南县,碰到的第一个钉子就是无论他找谁谈话,别人都是当面恭恭敬敬,一转背,便会不屑一顾。他交代的事,总是要拖到不了了之之后才有消息。而且每次交代下去的事,没有一件能达到他预想中的结果。 何田宇慢慢明白过来,不是别人做不到,而是别人不愿意做到。 张波涛就在此时冒了出来。作为县政府办副主任,过去他只戴着副主任的帽子,却没任何实际的权力。他主动与何田宇熟悉,不动声色给他出主意,让何田宇县长感觉到他是可用之才,又是自己信得过的人,这就出现了将张波涛调往招商局主政的往事。 张波涛以为抱住了一条硕大的大腿,从此可以一帆风顺。却没想到他最终还是栽在了抱大腿上。老杨书记杨天离任,雁南县按惯例是要举行欢送宴会的,何田宇态度暧昧,一直没表态怎么搞,就是张波涛献主意说,雁南县可以以打破惯例的手法不举行欢送会。他以为何田宇县长与老杨书记因为政见不合,就会形成冤死对头,他就没想到,在政治的博弈中,没有谁是真正的敌人,也没有谁是真正的朋友。 官场里总会不自觉地形成派别,但不会有真正地阵营。因为,没一个派别里,都会有对方的人存在,毕竟,不是你死我活的为信仰而战,只是因为利益的区分而已。 张波涛最大的愿望,就是升官抱得美人归。他一意孤行抛弃前妻,就是因为他认为前妻的生活态度,已经无法满足他日渐增长的欲望需要。 苏眉就是他追求的终极目的。就在他得到了招商局长的宝座,可以名正言顺地追去自己心爱的女人时,命运又给他开了一个玩笑。何县长的一句话,让他不得不离开招商局,单枪匹马跑到江华乡去筹建一个子虚乌有的就业培训基地。 张波涛的哭声很大,他已经没有了任何顾忌。自己当着全县那么多干部的面,被邢亮拳打脚踢了一顿,这个脸,已经丢到了太平洋里去了。 如果说他被贬还不至于丧失颜面,那么这一次挨打,他的颜面已经荡然无存。他有一种强烈的想死的感觉,他已经没有勇气跨出病房半步,他不知道自己还有何面目去见过去的同僚。 陌然任由他哭,他没去安慰。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还不如让他发泄。发泄过后,人总会清醒一些。 过了十来分钟,张波涛终于停住了哭。 陌然看着他涕泪横流的脸,想笑,但还是强自忍住。 “老张,心里舒服些了吧?”陌然问,自我解嘲地说:“我记得自己刚去东莞时,也像你今天这样,大哭过一次。” 这句话勾起了张波涛的好奇,他惊异地看着他,问:“你为什么哭?” 陌然叹口气道:“老张啊,你是不晓得我们打工人的痛苦的。我刚去东莞时,找工作没着落,身上又快没钱,基本是属于走投无路了啊。你想想看,别人大学毕业,不管工作好坏,总会有机会,我呢?别人就业都有一扇门打开,我连一扇窗户都没有啊。” 张波涛叹息连连道:“确实是,你那时候毕业,我还在教书。” 陌然笑道:“男人心里有苦,哭出来也是一种解脱。我不瞒你,当时我一个人躲在公园的一个角落里,基本是哭得晕天黑地啊!” 张波涛一听,心情显然好了许多,还在叹息着说:“怎么说呢,人这一辈子啊,还是老老实实守着碗里的一碗饭,不要去看别人桌上的山珍海味,不是我们吃的啊!” 聊了一阵,张波涛慢慢恢复了心态,人也变得轻松了许多。 陌然便说:“老张,要不我们出院去,呆在医院里,影响反而不好。” 张波涛沉着脸说:“不出去,老子就住在这里,住死狗日的邢亮。” 陌然笑道:“你住多久对他也没影响啊?” “人我奈不何,还不能奈何他的钱啊!”张波涛恨恨地说:“老子要住到他破产。” 陌然哭笑不得,就算你张波涛住上一辈子,能将邢亮住破产?见一时改变不了他的心意,他也就没再继续往下说。 两个干部打架住院,这要是传出去,还不被别的地方干部笑死?陌然心里想着第一个想法,就是家丑不可外扬。 他沉吟一会说:“老张,你与老邢的这点矛盾,就到此为止吧。我想,老邢这时候也后悔了。” “他后悔顶个屁用!”张波涛咬牙切齿地说:“我不把他的副局长帽子撸下来,我就不姓张。” 陌然笑道:“何必!” “必须!”张波涛余怒未消地说:“邢亮狗日的不是好人,他制造了多少冤假错案,我张波涛难道还不清楚?你去信访办看看,有多少告他状的人啊!” 陌然道:“也不是每个告状的都是对的。老邢身处公安局副局长的位子,全县的治安都在他的身上,不厉害一点,还真管不住。” 张波涛吃惊地看着他,犹豫半响说:“看来你也变了。” 陌然笑道:“老张,我不会变的,永远都不会。” “既然这样,你给我伸张正义啊,我总不能白白被他打一顿吧?”张波涛委屈地说:“再怎么样,我张波涛还是个国家干部,哪能这样被人欺侮?” 陌然道:“组织上肯定会给你说法。放心!” 又坐了半个小时,张波涛的情绪终于稳定下来了。陌然看一眼手表,已经到了凌晨两点多了,这一闹,就要天明了。于是起身告辞说:“老张,你好好休息,有什么需要,可以直接找我。” 张波涛嘿嘿地笑,说:“老弟,你这个县长,也就还有两天了。过了这两天,你还是不是县长,难说。” 陌然道:“是不是无所谓,再说,我没想着非要做这个县长。” “老弟够豪爽!我喜欢!”张波涛赞叹道,随即皱起眉头叹道:“如果你这次没选上,雁南县将会再次陷入黑暗中去,这可是谁都不愿意看到的结果啊!” 陌然微笑着说:“老张,你这话千万别乱说。谁当县长都一样,我们只要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对得起党和政府,以及人民群众就好了。” “就怕别人不让你这样做,也不让你这样想。”张波涛说完,挥挥手道:“你先走吧,辛苦你来陪我说话了。我老张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只要我老张还有一口气,就会认定你陌然!” 陌然一笑了之,出门而来。 走到县医院大门口,看到严妍的车还在,便走过去,果然看到严妍已经在车里睡着了。 看着她睡得很舒服,脸上微微荡漾开的微笑,他没去惊动她,悄悄从车边走开。 家丑不可外扬!这个念头再次在他的脑海里盘旋。 今晚看来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629、你身上有匪气 邢亮公然在县委食堂动手打人,惹来何田宇书记雷霆大火。 县人大会议召开在即,邢亮闹出这么一出,有好事者将当晚的打架现场录像通过微信向外传播出去,迅速被人转发,掀起一股强烈的“狗咬狗,一嘴毛”的评论。 省市电视台紧跟着介入,还没等雁南县人们反应过来,这场打架的视频已经在全国疯狂传开。 市委书记徐达夫亲自打电话过来询问,劈头盖脸将何田宇书记一顿狠批。受了一肚子气的何书记再也忍耐不住,一大早就通知县委常委开紧急会议。 陌然照例列席,昨晚他挨个给人打电话,三番五次交代,不管是谁,不管用什么方法,绝对禁止将打架的时间向外传播。如果有人私自传播,一旦查出来,将严厉处分当事人。 即便如此,他还是没防住。视频如洪水猛兽,谁也无法挡住。 这是一起严重的公众事件,处理不慎,将对整个雁南县官场有一次惊天动地的洗礼。 何书记在会上黑着脸,将宣传部臭骂了一顿后,又将话锋转到公安局身上,将一同列席会议的公安局长骂得差点要哭出来。 没人敢作声,视频传播出去后,后面跟帖的五花八门。有人提到了雁南县工业园区一事,说园区失火是一场阴谋,因为损害了某些人的利益,而被人纵火。各种说法,有鼻子有眼的,头头是道,让人应接不暇。 何书记亲自点将,宣传部发动所有力量,正面引导舆论走向。并利用一切手段去各网站删帖,力求将影响降到最低。 外宣办全面负责各媒体协调工作,未经县委同意,不得发表任何言论,一律以县委办的通稿为准。 陌然被点名负责全面协调。 何书记指示完毕后,喘着粗气坐在椅子上看参会人员。 本次常委会属扩大会议。除常委以外,公检法一把手悉数到齐。 县政法委书记一直低着头不作声,打人的人出自他政法系统,他就有十张嘴也说不清。这些年来,公检法的名声本来就不好听,现在还出现了干部打干部的一幕,让老百姓不能不联想,要是普通老百姓,下场会怎么样。 吴太华书记倒是一脸轻松,他的眼光四处看,最后落在陌然身上,突然问:“陌代县长,你准备采取什么办法,把事件收到最少影响?” 他这么一问,所有的人都把眼睛往他身上看过来。 作为列席常委会的人员,有发言权,但没表决权。吴太华书记突如其来的一问,一下让陌然不知要如何回答。 何书记的安排几乎面面俱到了,如果按何书记的做法还不能将事件的影响收缩到最小,陌然还真想不出有其他办法来面对。 陌然的迟疑,让吴太华书记有些不高兴。他敲着桌子说:“各位,何书记的指示大家听清楚没有?怎么样办到,大家自己去想办法。这次事件,是雁南县建县以来影响最坏的一次,直接给政府抹黑了。我个人有个想法,请各位参考。” 吴太华书记说完,将眼去看何书记。 何书记颔首道:“老吴,你说说看。” 吴太华书记沉吟一下说:“目前,全国的人们都在盯着我们看,我们要不拿出点实际的东西,怕是忽悠不过去。现在的老百姓都精明得很,不像过去了,政府说什么,他们就信什么。现在的人,得到信息的渠道也很多,又快。为了给社会一个交代,也为了便被动为主动,我建议将当事人都实行双规。” 会议室里一片惊呼声。双规对于官场上的人来说,是比刑罚更让人心惊胆战的事。任何一个干部,只要被双规了,很难清白出来。简单点说,现在的干部谁的屁股底下都有一坨屎,挑开便会臭不可闻。 吴太华书记说完,双眼环顾一圈会议室,等着人回应。 会议室惊呼声过后,又是一片死一般的沉寂。所有人都勾下去了头,不与别人对视,生怕自己的眼光出卖自己的灵魂。 见没人回应,吴太华书记转头对何书记说:“要不,何书记,我们现场表决?” 何书记犹豫了一下,小声道:“现在进入双规,是不是太严重了一点?” 吴太华书记微笑道:“其实,大家可以想想,我们现在对当事人双规,说白了就是保护当事人。双规是组织程序,调查清楚了,没事就没事,该接受组织纪律处分的就接受处分,触犯法律的,依法送交司法机关处理。这样我们不就主动了?对外对内,都有一个说法嘛。当然,我相信当事人都是经得起考验的同志,你们说,是不是?” 会议室里又出现面面相觑的情形,但还是没人表态。 何书记清了清嗓门说:“老吴的建议,我看未必就不能采纳。” 何书记这话,显然就是定性。他支持吴太华书记的建议。 会议室里响起一片嗡嗡声,政法委书记首先带头表态,说:“我同意老吴的建议,大家表决吧。” 其他常委跟着表态,就等着何书记最后定夺了。 表决这样的事,陌然还没份。他还不是县委常委,只有看和听的份。吴太华书记提出来双规邢亮和张波涛,他想也不用想就举双手赞成。他甚至暗暗想,如果邢亮被双规了,说不定就会牵出很多令人意想不到的东西出来。 何书记最后同意,全体常委表决,一旦通过,马上采取措施。 常委们开始表决,列席的人便眼巴巴看着。 表决的结果,七票赞成,二票反对,二票弃权。 陌然留意了一下,反对票是纪委和一位副书记。弃权的却是政法委书记和邢亮老家镇的镇委书记。 按照民主集中制原则,对邢亮、张波涛采取双规措施通过。 陌然悄悄舒了一口气,邢亮双规了,排雷成功。 县纪委尽管投了反对票,但面对县委的决定,不能不执行。纪委书记当着全体参会人员的面,一个电话打到张副书记的手机上,只说了一句话:“立即对县公安局副局长邢亮,县就业培训基地副主任张波涛采取双规措施。” 放下电话,纪委书记长叹一声说:“各位,现在所有的火药都在我身上了。你们千万要注意,远离我,万一不小心点着了,会爆炸死人。” 纪委书记的话惹来一片笑声。会议室的空气轻松了许多。 何书记似乎因为事件处理很满意,他本来一脸杀气的脸,此刻也缓解了许多,仿佛有丝笑容浮出来。 会议一致决定,公关危机小组还是由陌然负责。 通过了双规邢亮他们,会议转向第二天就要召开的县人大会。 县人大会在召开之前,必然要组成筹备小组。县人大主任何田宇亲任筹备组组长。县常委一律为副组长,调派人大、县委、政府等相关部门人员,组成一支阵容强大的队伍。 筹备组开会,无关人员就得退场。 陌然不在筹备组内,他作为本次候选人之一,必须回避筹备组开会。 列席人员大多不在筹备组里,陌然一起身,他们跟着起身,鱼贯从会议室出来。 回到办公室,蓦然看到颜小米坐在沙发上,正在专心致志地泡茶。 看到陌然进来,她抬起头,淡淡一笑,问:“会开完了?” 陌然点点头说:“开完了。” “双规邢亮?” 陌然一听,悄悄吃了一惊。她怎么会知道结果? 他迟疑一下,还是点了点头,感叹地说:“颜小米,好像你有顺风耳一样的,你怎么就知道了会议结果?” “必须的呀!”颜小米自负地笑,说:“出了这么一档子丑事,不杀只鸡给猴看,怎么对上下交代啊?政府干部动手斗殴,与街头小混混有什么区别?” “人都有七情六欲,都是凡夫俗子,谁还没个脾气?”陌然不满地说:“如果换是我,也许也会动手打人。” “是吗?”颜小米盯着他看,突然咧开嘴笑,说:“陌然,我就一直觉得,你这个身上有股匪气。” “是吗?”陌然不悦地说:“你的意思,我与街头混混是一路人?” “说不定啊!”颜小米笑嘻嘻地说:“男人身上有匪气,会让女人着迷的。” “你着迷了?” 颜小米认真地点头,脸上腾地红了一片,她低声说:“有匪气的男人才是真性情男人。” 陌然心里一阵慌乱。颜小米三番五次往雁南县跑,从他担任代理县长开始,她比谁都上心。不言而喻,陌然的代理县长,背后没有她颜小米的努力,肯定轮不到他。现在又要正式选举了,她再次出现在雁南县,不由人不联想,她就是为陌然而来。 “你不用上班吗?”陌然转移话题问。 “这些,就不劳你费心了。”颜小米咯咯地笑,压低声说:“明天的选举,你准备好了没有?” 陌然故意不以为然地说:“有什么好准备的?大家选我,我上。不选我,无所谓,该干嘛干嘛。” “你不担心落选?” “不担心。” 颜小米意味深长哦了一声,深深看了他几眼,没出声。 其实,陌然的心里早就翻滚起来。他表面上说不担心,其实他内心却如一锅滚烫的水。他甚至设想过,万一落选了,今后他在雁南县的面子还真没地方搁。 他现在是一只被赶上了架的鸭子,进退两难。倘若当初不担任一个代理县长,一切都没今天让他如此揪心。如果从代理县长的位子上被人赶下来,真是丢尽了脸啊! “杨主任到了没?”颜小米突然问。 “哪个杨主任?” “老书记杨天啊!”颜小米不满地嘟起嘴,瞪了他一眼道:“陌然,我发现你在政治上,就像一个傻瓜一样的白痴。” 630、对垒 老杨书记杨天作为市人大选举委员会副主任,被指定指导雁南县换届选举工作。 陌然被叫去参加人大选举筹备会,据说就是老杨主任的意见。 会议室已经没有了刚才开会那么多人,老杨主任坐正中间,看到陌然进来,热情地指着椅子让他坐。 人大筹备会最后一场会议,决定明天开会的所有程序。 陌然刚坐稳,就看到发改局的孙顺局长急匆匆进门来。 陌然心里一动,知道他被杨主任邀请列席,并不是唯一。 人大会年年都开,但今年如往年不一样。四年一届的换届选举,是对政府的大换血。错过这一年,又得等四年。 会议程序无须再讨论,按照历年惯例就好。 筹备组汇报说,已经有代表开始报到。筹备组规定,报到时间限定在今晚十二点之前。超过时间,视为缺席本届会议。 雁南县的大小宾馆早在十天前就被统一预定。全体参会代表,如无特别情况,一律按要求住会议宾馆。会议时间为三天,第一天由代县长陌然作全县工作报告,下午各小组讨论。第二天听取法院、检察院工作报告,下午讨论。第三天进入换届选举程序,正式选取下一届雁南县人民政府县长。 老杨主任代表市委市政府,市人大做了纲领性发言,市委市政府,以及市人大非常重视雁南县的换届选举工作,祝愿雁南县人大会议开成一场胜利的大会。 老杨主任讲话,完全是一套官腔。这与他过去在雁南县当书记截然不同。过去的老杨书记说话很接地气,而且不论多么严肃的会,他都会在会上讲几个笑话来轻松气氛。 但今天他一直沉着脸,不苟言笑。让参加会的所有人都像头上罩着一块阴云,似乎随时有可能下一场倾盆大雨。 老杨主任讲完,接下来是何书记讲。 何书记身兼两职,不但是县委书记,还兼着县人大主任的位子。这样的例子在很多地方都出现过,目的就是让县委的意图能够彻底贯彻。 陌然曾经想过,一个人既占着书记的位子,又占着人大主任的位子,这就等于是双手互搏的游戏。不论哪一方赢了,都是自己赢了。没有裁判的比赛,简直就是一场笑话。 按照法律规定,人大是最高权力机关。无论党委还是政府,都在人大的制约之下。因为人大本身具有制约的因素。它既是游戏的制定者,也是游戏的裁判者。任何机关都得在它规定的规则里运行。但现实是,人大是个很尴尬的地位,它不能指责同级党委,更无权批评。 何书记身兼两职,不言而喻,雁南县的所有权力,全部握在他一个人手里。 何书记的讲话配合了老杨主任,表示绝对不辜负上级领导的关心和支持,一定要将换届选举工作会议开成是一场胜利的大会,一场让全县人民满意的大会。 何书记讲完,接下来就该陌然上场。 本来陌然作为代理县长向大会做工作报告不在这次会议的讨论之列。按照规矩,政府工作报告无须经过县委讨论审批,完全由县政府这边负责。但老杨书记担心说,陌然作为代理县长第一次做政府工作报告,内容还是得在开会之前过一遍,发现问题了,有时间及时修正。 政府工作报告也是老套路,政府办牵头起草,汇集各局委办送上来的材料,汇成一篇洋洋洒洒的雄文。 陌然第一次看到送上来的报告,读后就觉得心里像堵了一块石头。这份报告如果不是换了日期,改了几个数据,几乎与往年无二样。 陌然对政府办主任说过,政府工作报告由他自己亲自起草,政府办专家只需对文章润色就行。 因此,他今天拿出来的报告,除他之外,再无第二个人见过。 陌然的政府工作报告分成三大部分,第一部分是充分肯定上届政府的成绩,列举一年来所取得的成就。第一部分他用了不少笔墨,让拍马屁的功夫润物细无声地流淌。第二部分他着重描述了现阶段县里存在的问题,笔墨不多,轻轻呆过。但给人留下一个印象,这些问题不解决,将是制约全县各项工作的瓶颈。 第三部分才是重点,是他对雁南县未来十年的发展计划。 本来政府工作报告只是对上届工作的总结,无须花笔墨去描绘未来景象。但陌然别出心裁,他将第三部分当成整个报告的重心,让人一听,不由刮目相看。 当然,他的第三部分关于雁南县未来发展计划并非纸上谈兵,他用数据说话,用例子举证,让人感觉到前途一片辉煌,却不会觉得只是一张好看的饼。 他的报告读了将近一个半小时。整个时间段,没见一声咳嗽,更没见一个人离开会议室。 陌然特意留意了一下何书记和老杨主任的脸上神色,发现他们都如一个摸子倒出来的一样,不动声色,荣辱不惊。 直到他将一份报告从头至尾读完,会议室里除了沉默,没丝毫动静。 过了好一阵,何书记带头鼓掌。 老杨主任跟着鼓掌,会议室里响起热烈的掌声。 细心的人会发现,陌然这份报告的出彩之处,就在于他的计划看起来都不遥远,只要用心去做都能实现,而且还不要政府作大投入。要知道现在的政府财政,早就捉襟见肘了,已经无力支持任何一场变革。 发改局孙顺就坐在陌然对面,他满面含笑,有节奏地拍着手掌。 掌声停下来,何书记兴致勃勃地问:“大家还有什么意见没有?” 所有人都摇头,赞叹说很完美了,不需要修改,哪怕一个标点符号。 陌然一边听着,一边自鸣得意。 这份报告确实花了他不少心血。从数据调查入手,他走访基层,与有见地的人聊天谈话。他就像一个医生一样,望闻问切雁南县的每一个症状。他要开一剂药,从病根上根除顽疾。 他忘记了一条,他在根治顽疾的时候,不免会触动潜伏下来的病毒。因为太多的预料,他不能面面俱到。何况他一个嘴上无毛的小伙子,凭什么来给雁南县看病开药,他的眼里还有老一辈的付出吗? 果然,孙顺要求发言。 何书记当即答应,示意孙顺开始。 孙顺首先肯定了陌然报告的成功,他用了一个比喻,说陌然的这份报告就好像是给一个八十岁的老头开了一剂春药,可能短时间会有令人意外的惊喜,但终究会疲软。而且一疲软下去,想要再举,几乎不会有希望。 孙顺的比喻用得很龌龊,但却让在座的人会心一笑。 男人们说话,离开裤裆很难说得有文艺感。 孙顺不顾在座的还有女同志在,他自己说完,首先嘿嘿地笑。让陌然一时迷惑起来,这个孙顺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很儒雅,怎么说起话来却是如此的粗俗不堪? 奇怪的是何书记居然没表现出反感。 老杨主任更是喜笑颜开。据说,过去老杨主任还是老杨书记的时候,他主持召开的常委会,通常都是以男人器官开场,女人器官收尾。 老杨主任最得意的话就是,老子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死过一回的人,看什么都是老子的一条卵样。 老杨书记过去开会,开口第一句话就是:“你们这群人,卵一样的东西。”他骂完这句话,会带头哈哈大笑。等到会议开完,他又会来一句:“你们这群人,就像女人来月经一样,一句话说半天,一件事做半年,拖拖拉拉的,卵一样的东西。” 老杨主任骂人,别人都会笑。因为老杨主任没坏心眼,他骂人不看日子,不看人,谁惹了他,逮谁骂谁。何田宇县长刚来时,很不习惯他这种工作作风,曾经在市委书记徐达夫面前抱怨说,怎么都感觉像是在跟一个老农民同事,时间长了,自己都学会了骂人。 孙顺一带头,有人跟着附和,说政府工作报告只需要总结,至于未来的发展计划,完全不在报告之内。陌代县长此举,有哗众取宠嫌疑。 会议室里热闹起来,大家七嘴八舌地说话,完全不顾及陌然已经坐立不安。 在这群人之间,陌然就像一只贸然闯进狼窝里的羊。随便提出来一个人,资历都比他的年龄还要长。这群长期浸淫在官场文化里的人,对他这个贸然闯入者,自然而然有一种天生的敌意。 不可否认,他的报告很精彩。 但同时,反对的力量如影随形而来。 孙顺有条有理地说了很多,归根结底就一句话,完全否定这份明天就要出现在人大会上的工作报告。 根据以往的会议要求,政府工作报告早在半个月之前就该出台,此刻也该完全印刷了出来,会议工作人员要将报告装袋,在代表们报到的时候就要发下去了。 可是今年与以往不同,何书记有要求,代表报到时,只领取会议流程。所有会议材料,在开会的当天发放。这样也就出现现在的局面,报告还没付印,争议声太大。 孙顺发难,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要阻止陌然代表县政府发表政府工作报告。 雁南县有了上次选举的教训,这次慎重了许多。甚至何书记有要求,任何代表不得串门,不得私下讨论任何有关大会的内容。 可是,还是没能拦住孙顺逮住了政府工作报告的内容。他公开对垒陌然,就是想传递一个信息,他的差额不是陪人玩的,他是一个经过组织审定,具有完全责任的候选人。 作为同样是候选人之一的陌然,不能超越他做任何有影响到选举结果的事。 会议室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去看何书记和老杨主任,等着他们最后的定夺。 631、双喜临门 在何书记的坚持下,陌然最终以代理县长的身份,代表县政府在人大会上作政府工作报告。但报告的内容不能采用陌然的,由政府办起草小组连夜准备,并付印。 决定一下,陌然别提有多郁闷。这份政府报告他算是呕心沥血了,却还没正式露面,就被扼杀在襁褓中了。 孙顺似乎很满意这样的决定,散会之后,特意去了一趟陌然的办公室,感叹道:“兄弟,是金子总会发光。不要灰心,总会有你的用武之地。” 陌然不置可否,淡淡一笑。 最后一场筹备会开完,就等着明天隆重的开幕式。 晚上回到家里,发现才一两天的功夫,家里几乎变了一个模样。齐小燕亲自张罗,带着一帮人忙前忙后,将陌家老屋打扮得焕然一新。 家里来了不少客人,聚在一起打牌闲话。看到陌然回来,都一齐起身与他打招呼。陌然哭笑不得,却也不好阻止,匆匆聊了几句,就想回楼上房间休息。 他这一天忙下来确实够疲惫了,不但要斗智,还得要斗勇。 如果不是何书记坚持,他甚至连以代县长的身份作政府工作报告的机会都将丧失。他暗暗心惊的同时,不由暗自庆幸,如果不是大哥的一张银行卡,情形可能会是另一种结局。 他心里突然绝望起来,雁南县看来不是自己想的那么样,何书记也不是自己想的那么清廉。看来天下没人能抵御金钱与美女的诱惑,人性都不过如此! 楼上房间被布置得无比喜庆,家具一应俱全。屋顶垂下来彩带,五彩缤纷,透着俗气的同时,却也给人无端的喜欢。 孟晓不在,屋里空荡荡的没一个人。 他正要转身,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扭转头,就看到齐小燕笑眯眯进来。 “孟晓回娘家了,我安排的。”齐小燕大喇喇地说:“明天接亲,总不能没有这个程序。还有,接亲的车队啊,人啊,都安排好了,你可以放一万个心,安安心心结婚吧。” 陌然皱着眉头,沉吟好一阵才说:“你到底想干什么?不知道明天是县人大开会吗?” “他们开会,与我何干?”齐小燕奇怪地说:“难道开个会,还不能让人结婚了?” 陌然叹口气说:“齐小燕,过去你可不是这样想的。” 齐小燕愣了一下,幽幽道:“你说的没错,过去我是不会让你结婚的,我要纠缠你到死。现在我想通了,你陌然不是我的人,我这一辈子也没福分做你的女人了。与其让你在外边浪荡,不如把你栓在一棵树上。何况,孟晓是个多么好的女人,漂亮、乖巧,特别是脾气好。你到哪里还能找到这个的姑娘?” “与孟晓无关。”陌然没好气地说:“你说说看,这个婚我要怎么结?你让全县的老百姓怎么看我?你让组织怎么评价我?” “哪都是你的事,我管不着。”齐小燕恢复了笑嘻嘻的神态,他扫视一眼新房,问他:“还满意不?” 陌然无可奈何地说:“我没有什么满意不满意的。如果你真为我好,立即停止举办婚礼。” “你觉得还能停得下来吗?”齐小燕似笑非笑地说:“先别说结婚的一切用具都准备好了,单是亲戚,你要怎么去说?” “我不管你怎么说。”陌然往椅子上一坐,颓丧地说:“你是把我放在火上烤。” 齐小燕便不说话了,在屋里转了一圈,站住脚说:“烤就烤,要说你自己去说,我不说。不管你想怎样,婚礼必须举行。” “我要开会。” “你开你的会,我们办我们的婚礼。”齐小燕笑眯眯地说:“两不相干,多好。” “好个屁!”陌然忍不住骂了一句粗话:“齐小燕,你是故意的吧?” “你说我是故意的就是故意的。”齐小燕不以为然地说:“办一场缺少新郎的婚礼,想想也蛮好玩的呀!” 陌然终于没忍住,噔地起身,盯着齐小燕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原来你真是故意的,你就没想过让我好。” 他的声音不高,但听起来却有一股寒冷刺骨的凉气。这让齐小燕慌乱了一下,随即恢复平静,不屑地说:“随便你怎么说。” 陌然正要说话,猛然听到外面有人喊他。便走到门外走廊上一看,发现小虎站在他的五菱车边,正笑嘻嘻地往楼上看。 看到陌然,小虎大喊道:“老大,我来帮忙了,你安排我做什么?” 陌然摆摆手道:“别问我,我不知道。” 转身对齐小燕说:“你看你办的事,乱成一锅粥了。你让我在别人面前怎么抬得起头。” 齐小燕哼了一声,没理会他,转身下楼。 齐小燕一走,陌然便掏出手机,直接打到孟晓手机上去。还没接通,却有一个电话先进来了。号码很陌生,一看归属地,居然是北京。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电话里传来的是孟夏的声音,大大咧咧地喊:“姐夫,你们要举办婚礼也不事先通知我,你想干嘛呀?” 陌然苦笑道:“不是我的主意。” “我不管是谁的主意,你们的婚礼要等我。”孟夏突然压低声音说:“我有个好消息,你要不要听?” “说!”陌然心不在焉地说:“你有什么话就快说,我还有事。” 孟夏不满地说:“你娶了我姐就不管我了?那么凶干嘛?不给你说了。”没等陌然说话,她一下就掐了电话。 陌然又是苦笑,也不再理会她,继续给孟晓拨电话。 奇怪的是,孟晓的电话却打不通了。无论他怎么拨,始终是一句冷冰冰的话“你拨打的用户不在服务区”。 陌然心里一沉,起身便下楼,叫上小虎开车就要走。 还没启动车,齐小燕将身体堵在车头前,问他:“你去哪?” 陌然不想解释,瓮声瓮气地说了一句话:“有事。” “什么时候回?” “不知道。” 齐小燕一愣,随即道:“说不清楚不许走。” 亲戚们都围上来看,没人作声。 陌然从车上跳下去,压低声说:“走开,我去孟晓家看看,她的电话打不通。” 齐小燕迟疑一下,还是退开了,眼睁睁看着车子开走。 走了一段路,小虎回过头问:“老大,真去嫂子家?” 陌然沉声道:“还能去哪?” 小虎就笑,赞道:“老大,你果真与人不同。这个时候你办结婚酒,是双喜临门啊!” 陌然没吱声,瞪了小虎一眼。 小虎吓得赶紧住了嘴,不一会哼起了小调,仔细一听,居然是网络口水歌曲《老婆老婆我爱你》。 快到孟晓家,陌然突然对小虎说:“不去了,你送我回县委。” 小虎没言语,当即调转车头,风驰电掣往县委开去。 他要赶在大会开始之前,熟悉一下政府工作报告。在全县三百多人大代表面前第一次发表讲话,他担心出错。 到了县委,才知道报告还在印刷厂往雁南县送的路上。 他对小虎说:“你先回去,我在办公室等,有什么消息,你给我打电话。” 小虎犹豫一下还是答应,嘀咕着说:“你不回去,等下大嫂会打死我。” 陌然笑笑:“不至于。她还是个懂事明理的人。” 看着小虎的车从县委大院门口驶出去了,他才重重叹了口气,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半天没回转神来。 632、阴差阳错帮了忙 晚上九点,陌然终于拿到了政府办出炉的政府工作报告。 报告很长,陌然数了数,有十几张纸。密密麻麻都是字,让人看一眼就开始头晕。 他随意扫了几眼,不禁哑然失笑。 这份工作报告放在任何时候都是一篇范文,除了空话套话,几乎找不出几句是他想要说的话。他想,何书记还是何县长的时候,也拿着这份报告在主席台上当着几百张面孔一路通读下去过,何县长在读这篇报告时,是不是也在想,有几句是他想说的话? 陌然虽说学的是理工科,但对文字,从小就有灵性。一篇文章只要扫过一眼,几乎不会卡壳。 翻完报告,他长长叹出一口气,闭目假寐。 何书记坚持让他在人大会上以代理县长的身份发言,这让他很感激。毕竟在人大代表面前,他这次算是第一次正式公开露面。 先入为主的思想很重要,第一印象很重要。何书记此举,意在让他抢在孙顺之前让代表们认识以及熟悉。孙顺过去在发改局,算是第二县委的重要部门。手里掌管着全县的财政、规划、发展和投资。必要的时候,直接能影响全县的人事调整结构。这是个位高权重的部门,轻易不与一般人打交道。 孙顺也是雁南县资深干部,历经过乡镇、科局一把手,也在县委政府这边担任过一定职务。人脉广,资源多。再说白一点,他是有圈子的人。不像陌然,孤家寡人一个,年轻且无资历。唯一能摆上台面的事,就是在他的主张之下,雁南县的工业园区名副其实了。 可是这点微不足道的小事,与孙顺的资深一比,他的优势就将荡然无存。 上次选举,候选人三人,孙顺、吴太华和邢亮。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背景。比如吴太华,就是何书记的主张。而孙顺,却是市委组织部的推荐。这么看来,孙顺候选雁南县县长,首先得到了市委的高度同意。至于邢亮,完全是老人政治的余毒。雁南县一帮老干部联名推举邢亮,意在让他出任雁南县一县之长。 三个人里,最有可能胜出的就是孙顺。当初陌然就想过,无论是吴太华还是邢亮,都不会是孙顺的对手。毕竟孙顺代表的是雁南市委。 如果不是因为邢亮的红包门事件,雁南县县长的帽子应该早就落在了孙顺的头上,何来今天他陌然还成为一段日子的过渡代理县长?如此一想,邢亮在他陌然的仕途上,阴差阳错帮了一个巨大的忙。 想到此处,陌然不禁莞尔一笑,心情顿时轻松了许多。这个代理县长本来就是别人博弈剩下来的产物,只是他陌然偶尔捡到了。捡到的东西未必就是属于自己的,即便丢掉了,也当没捡过一样啊! 心情一好,不免又为邢亮担忧起来。 犹豫了好一阵,还是给纪委的张副书记打去了一个电话。东拉西扯了半天,就是不问邢亮情况。 张副书记显然猜到了他的意图,也不挑破,陪着他东拉西扯。 最终还是陌然奈不住了,问他:“张书记,老张张波涛在你手里吧?” 张副书记毫不隐瞒地答:“是,奉命双规了他。” 陌然故意叹口气说:“这个老张,我还有事要找他。” 张副书记道:“什么事都得等调查结束以后再说了。” 陌然再叹道:“有些事等不起啊!” 张副书记迟疑了一下,问道:“什么事等不起?” 陌然为难地说:“张书记,你是知道的,县里在江华乡搞了一个就业培训基地,老张是主要负责人之一。眼看着培训工作就要开始,人家工厂也急着要人。这下他有事了,这项工作不知怎么搞下去。耽误了培训,就是耽误了工厂用人。间接来说,是对全县经济的一个重大影响啊!” 张副书记那边半天没吱声,好一会后才说:“要不,我请示一下,看能不能就这件事搞个暂缓调查。” 陌然连声叫好,赞扬道:“张副书记,你确实是一心为民啊。辛苦辛苦你了,我等你消息。” 两个人在电话你聊了半天,就是没聊邢亮半句话。但两个人心里都明白,张波涛并不是聊天的主要内容,重点在邢亮。 陌然急于想探听邢亮的消息,其实是有打算的。如果说,张副书记说的能够通过,张波涛暂缓接受调查,那么邢亮也一样可以暂缓。邢亮一暂缓,就会没有调查结果,没有结果就不能对他的问题定性。不定性就不能处理。这么一来,他还是公安局副局长。 陌然越想越兴奋,邢亮只要暂缓调查,对孙顺来说,就是他前进的一大阻碍。 县委大楼已经进入沉睡模式,陌然站在窗前,看大院里一片模糊。 晚餐未吃,此刻已经饥肠辘辘。 他几次想下楼去夜宵街走走,顺便吃些东西回来。但最终没勇气下楼去,他仿佛觉得黑暗中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自己。目前是紧要关头,半点纰漏,可能万劫不复。 办公室里找不到可以充饥的东西。平常他就很少在办公室,特别是孟晓来了家里后,他几乎都不会在办公室多停留一秒钟。 他就一代理县长,并非真正意义上的县长,因此他没有真正县长那么忙。很多需要政府出面的事,都由县委那边接过去办了。也就是说,他这个代理县长,就是一个影子。 转了几圈,愈发觉得饥饿难耐。他是个血气方刚的男人,对食物有着强烈的欲望。可是办公室里除了文件,找不出哪怕是一块饼干可以充饥的东西。 看看时间,已经是凌晨。 天穹灰暗,并不黑。几颗散淡的星星,发出微弱的光芒。夜空中传来火车的汽笛声,悠长凄切的声音直接将他拉入到忧伤当中。 汽笛声是最容易让人伤感的声音,他记得自己刚到东莞时,夜深人静一个人躺在床上,一听到这一声汽笛,他便会忍不住泪流满面。 他会想,坐在车上的人们,他们的家乡在哪里?是回家,还是离家?人的一辈子,有多少时间奔波在这漫长的旅途上啊! 其实一个人活在这个世界上,究竟有多少天会停下脚步不再奔波,这个问题几乎无人能够回答。 就如他一样,过去他奔波在打工的路上,现在奔波在仕途的征程。没人敢停下脚步,因为只要停下脚步,就会被无情的超越,以至于淘汰。 回忆一开始,便如野草一样疯狂生长。 二十多年的经历,此刻如电影慢镜头,一幕一幕从眼前滑过。他的爱,他的恨,以及他对生活从来没有懈怠过的热情,让他一步一步勇敢迎难而上。 曾经的爱情就像一阵风一样吹过去了,摆在他面前的,是几个女人的爱恨情仇。如果要说爱,他不敢肯定自己究竟心归何处。但他很清楚,做一个男人,就要懂得放下。 放下是一门哲学,无论精神、物质,以及生生不息的欲望。 又是一声悠长的汽笛声传来,他猛地一震,拉开门出去。 屋外突然有了月华,遍地如银,温柔且善良。 踏着月光,他一路前行。首先解决饥饿的问题,再静下心来,养精蓄锐,明天要做最后一搏。 出门走了几步,看到前边过来一台车,便下意识地往路边走。 车子开得很慢,灯光刺激得他几乎睁不开眼。 他心里不由骂了一句,我日! 正想快走几步过去,车子却在他身边停了下。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从车里跳下来一个人,径直冲着他跑过来。 633、神秘材料 让陌然没想到的是,跑过来的人居然是邢亮。 邢亮双手握住陌然的手,嘴唇动了动,没说出话来。陌然便安慰道:“邢局,别激动,慢慢说。” 邢亮平静了好一阵,才叹口气说:“陌县长,我现在才知道谁是好人,谁是坏人了啊!” 这话无头无脑,让陌然还真不好往下接。 “我听说了,老子能出来,都是你帮忙。”邢亮打破他的尴尬说:“有人恨不得置老子于死地,只有你陌县长,还是懂我的啊!” 陌然想起自己给纪委张副书记有过的谈话,意思是想让邢亮暂缓双规。他只是想想而已,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得这么快。邢亮能出来,没有何书记发话,根本办不到。这么说来,邢亮从纪委平安出来,是何书记发话了。 陌然不想在这关键时刻双规邢亮,他是有打算的。邢亮作为候选人的机会已经为零,但他不会善罢甘休啊。雁南县风云诡异,特别在要开人大会的关键时刻,如果不跳出来一个人搅乱一池看起来很平静的湖水,那么最终的结局将会按照别人设计好的方向走。 陌然深知,在雁南县官场里,他只是个小人物,虽说他头上戴了个代理县长的帽子,但所有人都知道,这只是临时的,是为了维护稳定而临时过渡的措施。一旦局面稳定下来,他的这顶帽子将立即被取走。他的这顶帽子,就是鹤蚌相争的结果。 毕竟等额变成了差额,变数大了一半。 而在雁南县,能影响到其他人前途的,不是他陌然,而是孙顺。 谁会把一张选票投给如浮萍一样的陌然呢? 双规邢亮是何书记的主意,放他出来还是何书记的意思。陌然一下想不明白,何书记究竟在玩什么把戏。 “陌县长,你这次救我,我邢亮永生难忘。你放心,我邢亮是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人。放心,放心。” 邢亮感叹着说:“陌县长,我也不打扰你了,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陌然淡淡一笑说:“好,你先去忙。有事联系。” 看着邢亮坐车绝尘而去,陌然突然没来由地长舒了一口气。让他做出暂缓双规邢亮的想法,来源于当初工业园区缺水时遇到的困境。在县委书记何田宇尚不能完全摆平的情况下,邢亮一出马,没人敢抵抗。 陌然感觉到,雁南县的这些官员,或多或少都有什么把柄被邢亮捏着,只要他说话,基本没人拒绝。 举一反三,他让邢亮出来,就是要利用他这一点。 吃了一碗炒粉,他回到办公室,躺了没多久,天就微微亮了起来。 县委礼堂早就热闹起来,吃过早餐的代表开始鱼贯入场。 政府办主任双眼布满血丝,看到陌然后,客气地点点说:“陌县长,你也一夜没睡?” 陌然微微颔首道:“休息了一下,还行。” “报告内容都熟悉了?”县委办主任关切地问。 “还行。”陌然说:“出发吧。” 雁南县人大会由人大主任何田宇主持,因为是听取政府工作报告,市人大选举委员会的杨天同志不列席会议。 陌然拿着报告,镇静地扫视一眼会堂,心里泛起一丝波浪。 主席台下,一片黑压压的脑壳。来自全县各条战线的人大代表,将会堂坐得满满当当。 会堂的作用,就是为每年要召开的各种会议而设。像人大会,是一个地方政府最大型的一场会议,不但庄严,而且至高无上。 四大家的领导就坐在他身后,每个人神情庄重,严肃不已。 陌然清了清嗓子,开始朗读政府工作报告。 不可否认,陌然的声音很好听,带着磁性的男中音一出胸腔,就像电视台播音员一样的,令人赏心悦目。 这是他第一次正面全县人大代表,也是第一次与全县所有局委办一把手见面。过去的陌然,只是雁南县的一个传说,不是所有人都认识他。只知道从东莞回来的一个年轻人,用了不到一年的时间,从村长跃居到代理县长的位子。 关于他的传说,曾经传得神乎其神。最出格的一种说法,是说他陌然救过一个身居庙堂之高的人一条命,才有了他的今天。 对于传说,陌然一直嘻之以鼻。他既不肯定,也从不反对。他知道,越是神秘,越能给人带来一种仰望的心态。 几百人的会场,除了他的声音在回荡,听不到一丝其他声音。 陌然心里有了一些激动,他仿佛觉得自己身上被罩了一层光环。所有的人都在仰望着他。一种从未有过的满足感悄悄从他心里滑过。 政府工作报告大规大局,与往年相比,并无出彩之处。 陌然念到最后一行字的时候,心里突然涌上来一丝悲哀。 一个上午的会,除了何书记的开场白,就只有他一个人孤独地站在主席台上,洋洋洒洒读了两个小时的政府工作报告。 当他把最后一个字吐出来,觉得浑身突然一软,差点就站不住脚。 接下来是何书记讲话,陌然没用心去听。他的情绪还停留在刚才的发言里。他眼光看着台下,眼里却没容下任何一个人。他就这样空洞地看着,如泥塑一般。 直到何书记说:“各位代表,下午是分组讨论时间,县委县人大印发的资料,请各位代表认真对待。另外,还有一个事,有一份文件因为时间的关系,才刚刚到会场。这份文件,作为此次分组讨论的一个部分,请各位代表离场时,在门口接收。” 陌然心里一动,不知何书记又弄出来一个什么把戏。人大会这么严肃的大会,会议资料居然会出现这样的情况,这是很令人意外的。 究竟是什么文件,要等到散会的时候才拿出来? 谁都知道,事情绝非何书记说的那样,什么印刷时间的,这都是借口,一个地方政府,不可能会出现这样的事出来。 带着疑问,陌然随散会代表出场。 还没走几步,被何书记叫住,让他与四大家的领导一起去县委食堂就餐。 陌然赶紧点头,说:“书记,我先去拿文件,拿了文件就赶去。” 何书记摆摆手说:“不用了,是你自己的东西,拿不拿都是一样。” 陌然心里一跳,小声问:“什么我自己的东西?” 何书记哈哈大笑说:“我把你的政府工作报告换成了雁南县未来计划发展纲要了,发给与会代表讨论一下,看是不是空中楼阁。” 陌然愣住了。何书记从来没告诉过他有此一出啊。要知道在人大会上散发的资料,都必须经过无数次讨论,万无一失才可以发布。他的政府工作报告昨天才在筹备会上露面,怎么说,也不至于经过了人大常委的讨论和决策了啊。 何书记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拍拍他的肩膀说:“放心吧,这份材料,只作为参考资料,并不真正属于会议材料。还有,这是杨主任同意了的,人大常委也一致表决通过的。” 陌然紧绷的一颗心落了地。 因为他知道,搞不好,他的这份材料就会造成一件政治事件出来。像他这般毫无根基的人,遇到政治事件,只能粉身碎骨。 何书记先走,陌然迟疑着跟在后边。 走了不几步,听到身后有人叫他,回过头去,就看到武大兰书记一年疲惫地看着他笑。 看到武大兰,他的心莫名其妙地一阵欣喜。于是站住脚,等到武大兰过来,热情地说:“老武,这么这时候才露面?” 武大兰嘿嘿笑道:“你现在那么忙,我怎么好意思去找你?” “我忙与不忙,不妨碍你来找我啊!”陌然小声地说:“我们什么关系?老武心里不知道?要不,晚上我请客,我们去喝一杯?” 武大兰摇了摇头说:“没心情。” 陌然惊异地问:“怎么了?喝个酒的心情都没有了?什么事让你没心情啊?” 武大兰压低声说:“第一是会议纪律不允许。这次人大会与往常可不一样。县里有要求,非公务活动,任何代表不得私自离开住地开展私人活动。” 陌然没等他说第二,拦住他说:“什么意思?软禁大家了?” 武大兰显然吓了一跳,看看四周,小心地说:“别乱说。这是何书记的命令。估计他有他的想法。你还是遵守一点纪律好。免得出漏子,耽误后天的选举。” 陌然不屑地说:“老武,你也想得太多了。” “我想没想多不重要,重要的是两天后的选举。你没感觉出来,风起云涌了么?” “我还是不明白你的意思。”陌然爽朗地笑起来,拍着武大兰的肩膀说:“老武,不讨论,不讨论啊。” 出了会堂走不多远,手机响起来。 陌然看了一眼,直接摁掉不接。 电话是齐小燕打来的,不用想,一定是关于结婚的事。今天,在乌有村的陌家,将要举行一场婚礼,而他,正是这场婚礼的主角。 634、何书记要赴婚宴 下午分组讨论,按人大会议组安排,陌然被分在江华乡片区。 人大分组讨论,按惯例是依据片区划分,通常是一个街道一个小组。雁南县街道不多,乡镇却有二十四个之多。表面上看,街道与乡镇似乎没什么区别,行政级别都一样的大。但实际里面所暗含的玄机却多了去了。 例如,但凡以街道命名的,都是城镇户口多,且工商业相对发达的一些城镇。而乡镇,不言而喻,是以农村户口为主的地区,代表也是地方乡镇的干部和少量的农民组成。 江华乡片区不仅仅只有江华乡,还包含了原来的县林场,以及现在的就业培训基地。 陌然刚一进去,就被一阵热烈的掌声包围住。 江华乡片区的负责人自然是武大兰,作为连续六届的县人大代表,放眼雁南县,几乎找不出第二人。 讨论一开始,就将主题摆在了最后分发到手的材料上了。 这份材料没署名,将前面关于县政府工作报告的内容删去了,留下了雁南县未来发展计划一部分。陌然扫了一眼,就明白是自己曾经想要在人大会上发表的政府工作报告的一部分。只是这份材料,移花接木了,却更真实地将计划表现了出来。 武大兰是组长,自然第一个发言。 他举着手里的材料说:“我中午利用午休的时间,仔细读了读这份文件,有个很明确的感觉,就是这份文件,把我们雁南县的问题都找了出来,最可贵的是,还拿出来了药方。在我看来,这是我六届代表经历中,见到过的最实在,最有操作性,也最能改变雁南县未来的一份材料。” 他扫视一眼围坐的代表们,朗声说:“我不知道这份材料是谁写的,但我敢肯定,能写出这样一份材料的人,一定是奇才,是雁南县的希望啊!” 陌然微微一笑,并不出声。 代表们开始热烈讨论起来,各自就文件内容发表不同看法。 武大兰悄声对陌然说:“陌县长,我也当过六次讨论小组组长,还没见过一次有这样热烈气氛的。当然,几年前何书记要搬迁县城的时候,气氛也很热烈,但说实话,没像今天这样。为什么呢?因为搬迁县城对普通老百姓来说,关系并不大。而这份材料,却是关乎到每个老百姓的利益啊!” 陌然还是没作声。 武大兰又悄声问:“这份材料,是不是出自你的手?” 陌然一惊,诧异地看着他问:“你凭什么说是我?” 武大兰嘿嘿地笑,道:“因为我觉得,除你之外,可能找不出第二个人有这样的想法了。” 其实陌然在报告里说的内容不多,归纳起来无非就是几点。第一,以农业为基础,确保解决全县人们的温饱。第二,大力发展工业基础,以工业园区为契机,加大招商引资力度,力求在三五年内,将雁南县建设成为高端加工企业示范区。关于这点,陌然有详尽的数据支撑,雁南县的富裕劳动力,完全能满足五万用人单位的需要。 第三是大力发展旅游产业,合理打造建设神女峰宗教旅游景点,江华乡民族风情旅游区。工业与旅游并举,农业和商业补充。利用雁南县得天独厚的交通资源,建设未来的物流园。 计划看起来很大,但细细一想,却都不难实现。 武大兰竖起一根拇指,赞叹道:“雁南县有你,看到希望了。” 陌然淡淡一笑说:“为时尚早,老武。” 每个代表都发言完毕,就等着陌然做总结了。 江华片区的代表以农民代表居多,他们在讨论一番后,热情还没褪去,脸上都绽放出明亮的光芒来。 陌然作为县领导参加江华乡片区讨论,这在历史上从没出现过。过去开人大会,江华乡片区的讨论,最多只派县人大常委的某个小人物敷衍一下。像陌然这样以代理县长的身份出席讨论的,尚属首次。 代表们热情很高,都表现出激动不已的神情。 陌然缓缓一笑说:“各位代表,今天下午的分组讨论,是想请各位代表对今年的政府工作报告提出意见。请各位代表各抒己见。” 有人说:“领导,不用对过去的讨论了,我们只讨论这份材料。”他举着手里的材料晃了晃说:“我们一致同意,县里未来发展,就按照这份材料来。” 陌然笑笑,说:“讨论吧,很多东西还不成熟。” 正要继续往下说,门外政府办主任进来,在他耳边悄声说了几句话。陌然便站起身,抱歉地说:“各位代表,我现在有事要先走一步,你们继续讨论,武书记主持。” 说完,随着县委办主任匆匆离开。 何书记没参加小组讨论,他沉着脸坐在办公室里,屋里还坐着一个人,陌然一进去,心便咯噔跳了一下。 是孙顺,黑着一张脸,与进门来的陌然并不打招呼。 还没等陌然坐稳,孙顺便开了口,质疑何书记说:“何书记,我对今天分组讨论的材料有异议,这份材料,不应该出现在分组讨论会上。” 孙顺手里拿着的,正是散会后分发的材料。 何书记没出声,看了陌然一眼道:“你呢?” 陌然讪讪地笑,说:“我觉得行。毕竟每年才一次的人大会,目的就是通过会议,得到全县人民的理解与支持。” 孙顺扫了他一眼,不屑地说:“我觉得这份材料的出炉,就是在为你站台嘛!你这是给别人先入为主的思想,为选举埋下伏笔。这对我来说,很不公平。” 孙顺终于说到了核心。他是担心因为这份材料的出现,让他在未选之前,先失一城。 陌然还没解释,何书记先说话了,他看着孙顺,严肃地说:“老孙,这份材料没有署任何人的名字,他是县委集体智慧的结晶,怎么会对选举有影响呢?” 孙顺冷笑一声说:“何书记,我们这样不是掩耳盗铃吗?外面都在传了,说这份材料就是陌然同志今后的施政纲领。” 何书记不紧不慢地说:“这简直是胡说八道!” 孙顺脸色一变,不服气地说:“人大筹备会和常委会的人都知道,怎么说是胡说八道呢?这份材料可是陌然同志昨天在会上公开发言过的。” 陌然沉默不语,此刻他无心解释,也无法解释。材料突然意外地出现在代表们手里,他自己事先也一无所知。 何书记换了一副笑脸,似笑非笑地问:“孙顺同志,你说说,这份材料,合不合符我们雁南县的现实?” 孙顺迟疑了一下,点点头说:“这倒是事实。” “既然是事实,为何不能让代表们知道,我们现在最需要什么?缺什么?” “可是,何书记,你的这种做法就是不对。我建议,立即收回材料,并规定不许就此材料内容展开讨论。因为,这是超出了本次会议内容的。” 何书记哦了一声,道:“按你的说法,我们的会议就不能有所改变,只能按过去的老路子走?” “我没这样说。” “哪里的意思是…..” “我已经表明了态度。”孙顺起身,不紧不慢地说:“如果何书记这里没说理的地方,我会找上级说理。” 这句话显然惹怒了何书记,但见他眉头一下紧皱起来,脸色阴沉下去。 就在陌然以为一场狂风暴雨就要降临的时候,何书记却突然笑了,他敲敲桌子说:“这件事不讨论了,不管谁有意见和想法,都得等人大会结束后再说。今晚,我们一起去赴宴去。” 孙顺愕然地问:“去哪赴宴?” “今天是个大喜的日子,陌然同志新婚啊!” 何书记哈哈大笑起来,看着孙顺道:“老孙,你是不是觉得很意外?有这样的人吗?在县里开大会决定前途的紧要当口,他却跑去给自己办结婚喜酒。这种人,要么就是脑子缺根线,要么就是真不在乎身外的一切啊!” 孙顺反应过来了,盯着陌然问:“你今天结婚?” 陌然尴尬地说:“家里人胡来,你别放在心上。” 孙顺愣了一下,也哈哈大笑起来,起身扬长而去。 635、借人 何书记亲自出面参加陌然的婚宴,整个乌有村都轰动起来。 陌家门口围着男女老少,争睹书记风采。 在村民看来,何书记比原来的老杨书记神秘很多,过去要见老杨书记很容易,即便不去县里找他,他也会隔三差五带着人来乡下转。 老杨书记在村民的印象里,是最没官架子的人。他下乡多,也没特殊要求,遇到吃饭时节,该吃就吃。甚至也捧着一个大碗,与老农坐在门槛上吃。 何书记就不同,何书记轻易不下乡。就算下乡,通常也很少直接与老百姓聊家常。他都是找上几个村干部,开开座谈会就算。 因此,何书记与杨书记,村民们的评价是一个是官,一个只是吃国家粮的老人。 何书记私下说过,作为政府干部,一定得有威严。而保持威严的最好办法,就是少与老百姓直接接触,但心里一定要装着他们,时时刻刻要为他们着想。 现在的干部与过去不一样,在老百姓心目中的形象已经大打折扣。如果还像过去一样,忙于忽悠而不干实事,老百姓也会跟着忽悠,把真相永远都藏起来。 何书记轻车简从,仅仅只带了县委办主任和孙顺。一到陌家门口,看到围着那么多乡亲,便下车挥手致意。 陌然在前头引路,他不但没有兴奋,反而觉得紧张。何书记赴宴,在他看来并非什么很有面子的事。 陌家爹比他更紧张,一双手几乎没地方放一样,说个话,也是含混不清。 上午接亲队伍已经将孟晓接了回来,乡下喜酒习惯在中午举办。因此何书记他们来时,婚宴已经接近尾声。 何书记一直面带微笑,在陌家前前后后走了一圈,站住脚说:“老孙,你看看啊,现在还有多少个县长家庭情况是这样的?住着老房子,喝着老井水,吃着粗茶淡饭?” 孙顺点点头说:“确实,小陌同志做得很好。” 陌家邀请何书记入席,陌家特地留了一桌等陌然回来。没想到此刻派上了用场,用来招待何书记,不至于出丑。 何书记谢绝陌家的邀请,只让陌然去叫了孟晓过来,何书记要亲自送点礼物给她。 陌然嘿嘿地笑,说:“书记,这个就免了吧,我们承受不起啊。” 何书记笑道:“礼尚往来,人之常情。再说,这是送给新娘子的礼物,与你无关。” 陌然只好去叫了孟晓来。孟晓第一次见县委书记这么大的官,紧张程度不亚于陌家爹。她慌乱地推辞,一张脸红到脖子根,低声说:“何书记,我不收的,坚决不收的。” 何书记哈哈大笑,示意县委办主任拿出礼物来。 等到礼物拿出来,众人才悄悄舒了一口气。何书记并没像普通人家一样,送金送银。他送给孟晓的是一本书,一本装帧得十分漂亮的书。 一本书值不了几个钱,因此孟晓便去接了,眼光扫一眼书名,知道是《资治通鉴》,心里便一动,不明白何书记送书是何意。又不好去问,只能连声谢谢。 何书记也不多话,转了一圈后,带着孙顺就要走。 何书记要走,连水都没喝一口。这让一直跟在一边的齐小燕很过意不去,她拦住何书记说:“书记,您不管多忙,既然来了,一定得坐坐,喝一杯再走。要不,人家会说我老陌家不讲人情道德,传出去丢人。” 何书记闻言,定睛看了看齐小燕,狐疑地问陌然:“这位是…….” 陌然赶紧小声说:“我大嫂,齐小燕。这场婚礼就是她在搞的,非常时期,搞这破事,她是唯恐天下不乱。” 何书记颔首微笑,也压低声说:“你嫂子啊,我晓得的。是个厉害人物。” 孟晓也跟着留何书记坐坐再走,要不她心里过意不去。 何书记只好答应坐坐,刚一坐下,就看到孟清笑吟吟过来,陪着何书记一起坐。 孟清作为孟晓的亲姑妈,侄女结婚自然少不了她到场。本身她是县人大代表之一,按理要去参加今天的人大会,但齐小燕选的这个日子,迫使她不得不请假。 陌然结婚,因为事发匆忙,很多人都还没赶得及、比如孟家兄妹,陌秀和陌生都没回来参加婚宴。 何书记邀请陌家爹娘一起入座,开口便说:“感谢你们二老,为社会培养了这么一个优秀的儿子。今后,希望陌然同志在新岗位上努力工作,不会辜负二老对他的期望。” 陌家爹娘不敢接话,只能腼腆着使劲点头。 围观的乡亲依旧不散,都探头探脑往堂屋里看。 陌然留心了一下,围观的不仅仅是村民,就连陆晴,也在围观之列。 他便起身过去,小声对陆晴说:“何书记来了,你也不去问下好?来,跟我过去。” 陆晴扭捏着不好意思去,身边的人便起哄喊:“陆村长,你不去,我们去了啊。县里最大的官来了,握个手都是幸福啊。” 旁边的人一起笑,气氛热烈而友好。 在陌然的劝说下,陆晴终于跟着过来。到了何书记身边,介绍说:“何书记,我给您介绍一个人,我们乌有村的村长,大学生村官陆晴同志。” 何书记惊异地哦了一声,转头去看陆晴,笑容满面起身与她握手,连声赞叹道:“好,不错,小陆同志,我们的农村,现在就缺少像你们这样有文化,有知识的年轻干部。” 陆晴尴尬地笑,满脸憋得通红。 作为大学生村官,她是第一次见何书记。 何书记让陆晴陪在他身边坐,嘘寒问暖的了解村里的情况。陆晴回答得很得体,这让在一边的陌然心里稍微得到了安慰。 陆晴出任大学生村官,花了他不少的精力。当时还被陆晴的父母误会,被他们堵在办公室里骂了半天。 菜流水上来,满满的一桌。 齐小燕亲自执壶倒酒,从何书记开始,一路满过去。到了孟晓面前,却不给她倒了,笑眯眯地说:“你不能喝酒了,要不生出来个酒鬼儿子,我老陌家顶不住。” 齐小燕的话逗得哄堂大笑,羞得孟晓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还没举杯,陌然的电话就响了起来。他起身到一边去接,不一会匆匆过来,在何书记耳边细语了几句。 何书记面色凝重,不时点头。 众人不解,但都屏声静气,没人说话。屋里的空气似乎凝结起来,压抑得人有些不好受。 何书记听完陌然的话后,脸色开始变得轻松了不少。他举起杯,笑眯眯地对孟晓说:“我先敬新娘子一杯酒,喝了后,我有话说。” 孟晓赶紧起身,双手捧了酒杯说:“何书记,我以茶代酒。” “没事!今天新娘子为大,你想怎么都行。”何书记喝下酒后,看着孟晓说:“美丽的新娘子,我想找你借个人。” “借人?”孟晓迷惑地看着何书记,迟疑着问:“借什么人?” 何书记笑而不答,又去给陌家爹碰杯,赞道:“老同志,谢谢你!” 两杯下去,何书记才扫视一眼全桌说:“刚才陌然同志汇报,有件事很紧急,而且我想,这件事还非得请陌然同志出马不可。这样呢,我就得给新娘子借个人了,借你的新郎官用一用,三天后再还你。” 孟晓一愣,半天才反应过来,羞答答地说:“何书记,您拿去就是了,不用跟我客气。” 大家回过神来,又是一阵大笑。 原来刚才来电话的是司机小付,小付随着顾亦珊一起回了东莞,帮助她接手瑶湖集团。瑶湖集团的秦园至今没消息,新当家的曾权又被邢亮派人悄悄弄回了雁南县。目前集团处于群龙无首的状态,情况很紧急。 小付在电话里汇报说,顾亦珊想接手瑶湖集团,但遇到了绝对阻力,必须陌然出马压阵,否则会出大乱子。 瑶湖集团要再出事,将会在很长一段时间不能恢复元气,这样势必直接影响到他在雁南县的投资。虽说新当家的曾权强力要求撤走投资,但他因为也是刚接手集团事务,很多事都没理出一个头绪,以至于撤资的事耽搁下来。如果不抢在最后关头落实投资情况,后续会发生连锁反应。到时候想补救也会无力回天。 何书记的第三杯敬了全桌,喝完放下酒杯就要离开。 陌然深知何书记的意思,只好送何书记出门。 何书记带着孙顺他们要走,陌家人一起恭送。何书记示意大家留步,他与陌然还有几句话说。 陌然没等何书记开口,主动说:“书记,您放心,我即刻动身去东莞。” 何书记嘿嘿笑道:“对不起啊,让你这个新郎官新婚大喜之日还去奔波。我保证,等你回来,我一定给你长假,补补今天的缺憾。” 看看身边没人跟着,又压低声说:“人大选举这块,你不必太挂念。我相信,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 看着何书记他们离开了,陌然转头对孟晓说:“孟晓,帮我收拾一下,我要去东莞。” 636、对策 何书记未雨绸缪,派了严妍和刘鲲鹏陪同陌然一起赶赴东莞。 小付和陌生开车到高铁站接了他们,直接往瑶湖集团总部去。 路上陌生一个劲抱歉,说自己没能参加二哥婚礼,实在是脱不开身。瑶湖集团在短短的一两个月出了那么多乱子,还真让人一下适应不过来。 陌生说,自从曾权莫名其妙不见人后,东莞市政府派了人过来接管集团事务,尽管如此,瑶湖集团还是处于群龙无首状态,很多业务暂时停止了。 陌然随口问了一句:“顾总呢?她还没进入角色?” 陌生一脸为难地说:哪有那么容易?哥,你都不知道,现在很多人盯着瑶湖集团,都想扑上来咬一口啊。” 严妍插了一句问:“他们这个集团原来没预案?” 陌生呵呵一笑说:“私人公司,哪会很正规?再说,谁会想到会出这样的事呢?” 一车人就都闭了嘴,各自看着窗外,看车流如鲫,匆匆一晃而过。 三月的东莞,仿佛已经进入盛夏。街上走着的男女,大都夏装出行。白花花的大腿像一把把的钩子,将男人的眼光死死勾住。 刘鲲鹏感叹道:“都说东莞是人间天堂,今日一见,过来名不虚传啊!” 陌然心里一动,想起当时的徐文友来东莞,也好似刘奶奶进大观园一样,对什么都新奇,终究没能管住自己的下半身,钻进了套子,落得如今身败名裂的下场。 小付开车,副驾驶坐着陌生,陌然就只好与严妍、刘鲲鹏挤在后座。好在车子空间大,大路虎,坐几个人并不显得拥挤。 刘鲲鹏将眼光从窗外收回,又啧啧赞叹道:“这车是真好,稳,坐着舒服。就像坐船一样。” 陌生不认识刘鲲鹏,回过头笑着说:“领导,船在海里,一样颠簸得要死。” 刘鲲鹏就笑,说:“小陌,你们公司的车,都是这样的好东西吧?” 陌生笑笑道:“哪倒不是。但我晓得,没一台车的价格会低于五十万。” 刘鲲鹏啧啧称奇道:“有钱就是好,坐个车都不同凡响。” 车到瑶湖集团楼下,看到楼底下聚集了一大帮子人,隐约还能看到有人拿着横幅,似乎要闹事。门口的保安排成了一道人墙,不让他们进去大楼,双方正在争吵不休。 小付便将方向一打,从一边开进了地下室车库。 几个人进了电梯后,陌生才说:“刚才看到的这些人,都是一些小股东,闹着要退股补偿。已经闹了几天了。” 陌然哦了一声,问弟弟:“瑶湖集团到底有多少股东?我看外面这些人,也不是什么大股东来的,真是大股东,根本不会闹这些没用的事。” 陌生笑道:“多少股东我不清楚。瑶湖集团没上市,但有内部股,听说不少人,有些是公司管理层,原来有规定,在集团工作满五年的,集团会配一些股份给员工。” 刘鲲鹏羡慕道:“还有这样的好事,这不是捡钱么?” 陌生说:“确实是捡钱。我听说,有普通员工一年能分得几百万的。牛逼吧!” “牛逼!必须牛逼!”刘鲲鹏羡慕不已,再次感叹道:“你看我们,每个月就拿几千块钱,一年到头余不下几块。碰到家里有事了,手头拮据得恨不得一头碰死。” 话刚落音,电梯已经到了集团办公区。 出了电梯门,又是一排保安守着。看到是陌生带来的,点点头让他们过去。 这地方陌然不陌生,他前前后后来过很多次。从秦园还在最高层办公室办公时候开始,他就有不需通报直接上楼的特权。到后来换了曾权,他还是来过,不过那次来,已经需要通报了。 前台文员出来引路,陌生谢绝了好意,带着陌然他们径直去了顾亦珊的办公室。 秦园被协助调查后,办公室被曾权占用了。顾亦珊来了后,没继续使用曾权的办公室,而是在旁边腾出来一间房,面积比原来的办公室少了一半还多。 一进门,看到屋里坐着几个人,道貌岸然的样子。顾亦珊满脸凝重,坐在办公桌前一言不发。 陌然的到来,显然让顾亦珊吃惊了一下。陌然很清楚地感应到她的眼光里闪过一丝惊喜。 大家都是熟人,也无须客套。一坐下,顾亦珊便对坐在沙发上的几个客人说:“梅处长,我来了几个远方朋友,我们的事,改个时间再谈,好么?” 顾亦珊的声音总有一种摄人心魄的柔软,让人根本无法拒绝。 坐着的人互相对视一眼,便都站起身,客气地笑,说:“也行,顾总你先接待客人,市里对集团的事很关心,希望顾总尽快给政府一个答复。” 顾亦珊浅浅一笑道:“行,三天之内,我给你们一个说法。” 客人一走,顾亦珊便起身过来,双眼盯着陌然看,犹疑地问:“你不是在家结婚吗?怎么跑来我这里了?” 说完,回过头去看陌生和小付,问:“是你们请来的?” 小付说:“是我。顾总,你已经连接几天没合眼了,我怕你支持不住,就将情况给陌县长汇报了。” 顾亦珊哦了一声,笑道:“我看起来很憔悴吗?” 严妍莞尔一笑说:“顾总,你就算憔悴,也有一种别人无法比拟的美。” 顾亦珊似乎很喜欢听这样的话,微笑道:“严书记,你才是真正的大美女。我与你比,差了好几等了。” 两个女人不聊正事,扯到谁美谁更美的问题上去了,这让陌然觉得有些尴尬。干脆打断她们的话说:“顾总,我先介绍一下,再说说我们来的目的,好不好?” 顾亦珊扫一眼他们,微笑道:“都认识,还需要介绍吗?”眼光看到刘鲲鹏,咦了一声说:“这位领导有些面生。” 刘鲲鹏赶紧伸出双手,欲与顾亦珊去握。顾亦珊却视若不见,让刘鲲鹏好一阵难堪。 前台送了茶水进来,款款一笑转身离去。 顾亦珊示意陌生去关了门,沉吟一会说:“现状不是我们想的那么容易。刚才你们进来见到的人,就是市政府派来的监督管理小组,如果这三天我不给个答复,市政府将强行接管集团。” “凭什么?”陌生忍不住愤怒骂道:‘这些蚂蟥,听不得水响。我们是私人企业,管他们什么事?’ 陌然拦住弟弟,叱道:“陌生,你不懂,就不要乱说话。政府出面,是有他的担心的。如果瑶湖集团不稳,会牵涉到很多方面的问题,对社会稳定有直接影响。” 顾亦珊点头道:“就是这个意思。你们来时应该看到了,门口围了那么多人,他们要退股补偿,我拿什么去补偿他们?还有,集团旗下那么多项目,那么多员工,一个地方出事了,其他地方就会连锁反应。到时候一起乱,怎么处理?” 陌然试探地问:“现在最主要的问题集中在那几点?” 顾亦珊想了想说:“要说问题,实在太多。我一下也说不清。总之,这些问题堆在一起,看起来就很严重、毕竟到目前为止,瑶湖集团还处于群龙无首状态。” 陌然惊讶地问:“你现在不是接手了吗?” 顾亦珊苦笑一下说:“你把我当作什么人了?神仙啊?瑶湖集团的水那么深,我一个弱女子,能斗得过别人?” 陌然想想也是,瑶湖集团的水究竟有多深,过去他可能一无所知。在认识了曾老以后,他就慢慢感觉出来了,瑶湖集团的水,深得根本让人看不到底。 见陌然沉默不语,顾亦珊叹口气说:“现在最难的就是召集董事会。因为没董事会授权,我顾亦珊根本动用不了任何资源,我现在守在这里,就是不想让政府真正插手进来。” 陌然一想也是,顾亦珊虽说是秦园时代吸收进来的股东,而且她的股份比例不低,但比起整个集团来说,却是可以忽略的一部分。关键是秦园还没得及将她塞进董事会去,说白了,顾亦珊在瑶湖集团的地位,与一个普通的投资者毫无两样。 “如果要开董事会,需要什么手续?”陌然试探地问。 “必须得到董事会主席的授权。” “美丽岛的秦总?” 顾亦珊轻轻点了点头,犹豫一下说:“我没想通一件事,集团出了这么大的事,为什么秦总不出来说一句话,露一次面?” 陌然的心顿时往下一沉,感觉到水又深了几丈。 637、联手毛工 瑶湖集团的局面呈胶着状态,曾老不露面,秦老狐也不露面,让人开始感觉到事态正朝失控的方向走。 东莞市政府组成的善后小组正式进驻集团,还是由副秘书长领导。此人陌然见过,打过交道。因此再次见面,并不需要太多客套。三五句寒暄过后,各自开门见山,直接露出底牌。 东莞方面要确保瑶湖集团不出乱子,不能给社会造成不稳定因素。如果瑶湖集团自己拿不出合适的方案,东莞方面将直接介入,第一步就是封存所有财务。 陌然昨夜睡得不太好。尽管房里开了空调,他还是觉得热。起来喝了几次水之后,靠在床头抽了半盒烟。 天一亮,顾亦珊就匆匆来到酒店。 几个人在酒店随便吃了点东西,又一起匆匆赶往集团总部。 顾亦珊对东莞市政府派来的善后小组很不友好,几次强调说,瑶湖集团还没到最后一口气,不需要政府方面介入。而且她承诺过,三天之后给方案,市政府没必要那么急进人来。 会谈不欢而散,但在顾亦珊的坚持下,东莞方面没采取任何措施,只是留了人守在瑶湖集团,随时处理突发事件。 顾亦珊未有授权,不能指挥和处理事务。因此,当务之急,是拿到董事会的授权书。可是秦老狐远在海外,据说电话联系不上,秦园身在何处,又无人得知。没有秦家父女授权,顾亦珊即便身为集团股东,也不能发号施令。整个事件眼看着就要陷入僵局。 陌然沉思良久,突然冒出来一句话说:“依我看,稳定是唯一的,要让集团稳定,先得稳定人心。” 顾亦珊狐疑地问:“怎么稳定?” 陌然笑而不答,转而问他:“毛工呢?怎么不见他人?” 顾亦珊道:“毛工在家修养,上次雁南县工地失火,他被惊吓到了。” 陌然哦了一声说:“我想去看看毛工,方便么?” 顾亦珊不明白陌然要打什么主意,想了想说:“行,我派人陪你去。” 陌然道:“不要派人,就你我两人去。” 顾亦珊愣了一下,低声说:“实话说吧,我与毛工并不太熟。” “去了就熟了。”陌然呵呵一笑,留下严妍他们在集团总部,自己与顾亦珊直赴毛工家去。 毛工住在城南,与集团刚好呈对角线。看到陌然来了,惊讶得一张嘴能塞进一颗鸡蛋。 几句话过后,陌然试探地问:“毛工,集团情况你比谁都清楚,目前状况,你说要怎么处理才最好?” 毛工犹豫了一下说:“立即召开董事会。” “没法人授权,这个会怎么召集?董事会们会来参加会议吗?” “这不重要!”毛工沉吟一下说:“根据董事会章程,非常时期,可以由董事发起,只要三分之二的董事同意,董事会就能开。” 顾亦珊愁眉苦脸地说:“这三分之二的董事,我们去哪里找?就算找到了,他们会答应开会吗?” 毛工想了想说:“这个倒不难,董事会的人我都熟悉,只是开了董事会,究竟要做个什么决定,我心里是没底的。” 陌然早就知道,其实毛工就是董事会成员之一。毛工是瑶湖集团唯一的一个在职董事。在整个瑶湖集团董事中,他是个德高望重的董事。如果留心瑶湖集团的发展轨迹,会发现一个惊人的事实,毛工不是投资人,但他是瑶湖集团的发展的核心人物。说白了,没有毛工,瑶湖集团不会有今天这般辉煌。 毛工一直主持瑶湖集团房地产板块,甚至作为施工人员直接在一线。这让很多人都想不通,这么大的一个老板,做的却是打工仔干的活,这也低调得有些不靠谱了。但毛工说,他的这个董事,是秦老狐送给他的。秦老狐为感谢毛工这些年来立下的汗马功劳,亲自点名让他进入了董事会。当然,配置的股份,符合一个董事的价值。 陌然突然提出来要见毛工,就是看准了毛工的身份。 毛工的疑惑被陌然一句话就释然了,陌然说:“不能让秦总的心血付之东流,关键时刻,谁是最信得过的人,我想,历史终究会给一个公正的评价。” 一个上午的时间,毛工终于答应,由他出面去联络各位董事,务必在约定的时间之前召开董事会,拿出一个方案先堵住东莞市方面的嘴。 有了毛工的承诺,陌然的一颗心暂时得到了安定。目前状况看,单靠顾亦珊的力量,很难扭转局势。先不说别的,单是东莞市政府方面的态度,看起来就十分的不友好。将心比心,谁愿意将手里的一个纳税大户拱手相送给别人? 而且陌然隐隐感觉到,这里面还藏着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曾老不露面,究竟在打什么算盘?曾权没消息,曾老岂会袖手旁观? 告辞毛工出来,陌然对顾亦珊说:“我得去一趟美丽岛。” “去美丽岛?”顾亦珊惊讶得瞪大眼,狐疑地问:“去干什么?” 陌然没直接告诉她自己要去干什么,只是淡淡地笑,说:“秦老板该出面了,否则,就算毛工搞定了所有董事,还是不能将局面恢复到原来。” “你一个人去?” 陌然嗯了一声,笑道:“担心我?” 顾亦珊脸一红,轻声道:“我干嘛要担心你?你都是别人的老公了,我担心你有什么意义?” 陌然笑笑,看了她一眼,逗着她说:“顾亦珊,要是有下辈子,我一定娶你做老婆。你愿意不?” 顾亦珊的脸愈发红了,恍如一朵怒放的桃花。她羞愤地瞪着他说:“要是有下辈子,你变女人,我要做男人。” “为什么?” “我要让你尝尝,一个女人牵挂一个男人的痛苦。” 陌然一听,顿时默不作声。顾亦珊的这句话再明显不过,她对自己的怨恨,不是一两句话能说得清。 看陌然不说话,顾亦珊柔声说:“陌然,你也不用想太多。我感觉,现在发生的这些事,无非都是为钱财在算计。其实,钱财对于我来说,真的就是身外之物。要不,我会答应秦园,入股她的瑶湖集团吗?我告诉你,瑶湖集团的风险我早就看出来了,秦园一个弱女子,哪里会是这些如狼似虎的男人对手啊!我是舍不得她吃苦受罪,所以我进来。” 她缓缓叹口气说:“即便如此,我还是没能帮上她什么忙啊!” 陌然听得心里很不是滋味,安慰她说:“其实,秦园能有你这样的朋友,是她前辈子修来的福分啊。你放心,我不会让她失望。” “是吗?”顾亦珊瞟了他一眼,咬着嘴唇说:“你已经让她绝望了,还不让她失望,你是在哄一个三岁小孩子吗?” 陌然愕然地看着她,问:“我怎么让她绝望了?顾亦珊,你不要乱给人扣帽子好不好?” 顾亦珊冷笑道:“陌然,瑶湖集团到今天,你还不明白问题出在哪里吗?如果没有秦园一心一意去雁南县投资,会出现今天的局面?她去雁南县投资,又是为了谁?难道你心里真没想过?” 顾亦珊一连串的质问,让陌然哑然无声。 “算了,不说这些了。”顾亦珊伤感一笑,道:“陌然,你也不必自责。人生本来就不是按自己的想法去活的,总会有意想不到的风景在前方出现。我说实话啊,你现在的妻子,是叫孟晓的吧?” 陌然使劲点头。 “她人很漂亮,也很温柔。配你是绰绰有余了。”顾亦珊突然咯咯笑起来,她端详着他说:“也只有孟晓,才能容得下你这样处处留情的男人。换了我,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了。” 顾亦珊的玩笑让陌然心头泛过一丝涟漪,他不由暗暗内疚起来。想起远在千里之外的孟晓,他的心头猛地像被针扎了一样的痛。 回到集团,严妍迎上来说:“县人大会出事了。” 陌然愣了一下,问:“出什么事了?” “上午检察院的报告没通过。” “管我什么事?”陌然不解地问。 严妍欲言又止,没再说话。 陌然也没再去问,直接拿出电话打给许子明,让他坐最快的车赶来东莞。挂了电话后,才笑眯眯地对顾亦珊说:“顾总,我给你请个保安队长来了。” 638、夜访曾府 陌然想要独征美丽岛的想法,因为签证而被耽搁下来。 电话打回去县里,得知签证最快也得一个星期。放下电话,陌然对顾亦珊说:“美丽岛暂时是去不成了,启用第二套方案吧。” 陌然究竟有几套方案,顾亦珊并不知道。陌然从来没给她透露过,她也没主动问起。不过,陌然的到来,让顾亦珊有了一种从未有过的轻松。她在心里想,这个男人究竟有多少魅力,能让女人如痴如醉?比如她自己,只要看到他在身边,便不会再紧张,犹疑和孤独。他浑身都像灌满了无穷无尽的力量一样,能让人感觉到舒适和安静。 晚上七点刚过,许子明带着三个人风尘仆仆出现在陌然面前。 “吃过没?”见面第一句,陌然就问许子明。 “吃过了,火车上吃的。”许子明嘿嘿地笑,拍着胸口说:“下指示吧,要我做什么。” 陌然看了他一眼说:“老许,废话不说。你来,交给你一个任务,以最快的速度,掌握住瑶湖集团的一切安保任务。” 许子明嘿嘿地笑,道:“没事,老本行。” “既然吃过了,你随我走。” 顾亦珊惊异地问:“去哪?” 陌然淡淡一笑说:“我去会会曾老。” 顾亦珊似乎吓了一跳,道:“他会见你?” “见与不见,我都在。”陌然换了一副玩世不恭的表情说:“曾老不会不见我,放心!” 许子明的到来,让陌然的心里愈发坚定起来。夜访曾府,是他来之前就悄悄盘算好的一个方案。倘若走投无路,直面曾老或许是解开困局的唯一办法。 陌然去过曾府,基本能轻车熟路。 许子明一路跟着他,几次想说话,都被陌然用眼色制止住了。直到到了曾老门前,陌然才说:“老许,等下跟我进去,什么话都不用说。看我眼色行事。” 许子明嘿嘿一笑,说:“老弟,我老许懂。” “还有什么话,等我们出来后再说。” 许子明狠狠点了点,果然闭口不语。 曾府大门紧闭,听不到里面有半丝响动。门口挂着灯笼,灯笼里没点灯,犹如狮子的两只血红大眼,虎视眈眈看着陌然他们两个。 陌然平静了一下心绪,开始按门铃。 不一会,大门上打开一个小窗,露出一张凶巴巴的脸。 “找谁?” “我想找曾老。”陌然客气地笑,双手搭在小腹前,态度谦恭。 “你是谁?”门里的人皱着眉头问。 “我是雁南县来的,我叫陌然,麻烦你通报一下。” 门里的人犹豫了一下,闷声闷气地扔出来一句话:“曾老不在。你请回吧!” 陌然笑呵呵地说:“兄弟,我有急事,请务必通报一声。就说雁南县的陌然登门谢罪来了。” 门里的人冷哼了一声,呯地关了小窗。 站在陌然身后的许子明气得要去踢门,被陌然喝了一声:“老许,站住。” 他示意许子明抬头,一眼之下,看到门口装着几个摄像头,便小声地说:“老实等着,别人看得到我们的一举一动。” 许子明狠狠地说:“奶奶的,什么人呀?老子看,就是过去是富豪资本家嘛,高高在上是不?” 陌然微微一笑,低声说:“你还真没看错,这屋里住着的人,不是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没过多久,听到吱呀一声,大门打开。 刚才在门上小窗里的男人站在门口,扫了陌然他们一眼道:“进来。” 陌然客气颔首,带着许子明踏进森严的大门。 曾府很大,古色古香。如果陌然不是来过一次,他几乎不敢想这里会住着一个风云人物。曾府在公园旁边,周围没一栋高楼。据说当初曾老看中了这块地后,相关部门为此特地修改了城市规划,曾府周围一公里内,不得建三层以上的楼房。 这座掩映在绿树中的仿古建筑,闲人根本不能踏进来半步。往往在距离这座房子一里之外,就会有人拦住想一窥真容的好奇人们。 陌然很意外他们今天能一路畅通,居然没有人阻拦他们。 进门一个偌大的院子,院子中间一座巍峨的假山。假山上亭台楼阁,曲径通幽,耳朵里闻得流水淙淙,便见假山之上,有水贯穿其间。 假山两边,是两条鹅卵石铺就的小径,小径旁鲜花怒放,异香扑鼻。 院子里灯光暗淡,柔柔的,如铺上一层银辉。绿树红花掩映之间,斑驳的投影恍如精心雕琢过,让人不忍心一脚踩过去。 开门的人低声说:“随我来。” 陌然点头,举步前行。 许子明刚要跟着走,被开门人低喝了一声:“你不用去,就在这里等。” 许子明愕然地看着陌然,等着他发话。 陌然点点头,轻声说:“老许,你就在这里等我。” 许子明还想说话,被陌然用眼色制止了。 跟着人一路走过去院子,迎面又是一道拱门。拱门后又是一座院子,却没假山了,只种着几株不知名的树,树身不高,叶却阔大肥厚。陌然留心看了看,居然认不出来是什么树。 “曾老在书房等你,你自己进去。”来人叮嘱道:“小心说话。” 陌然认真点头,屏声静气好一阵,才举步往书房走。 一阵暗香袭来,沁人心脾。陌然差点打了个喷嚏。 曾老的书房就在院子左边,全木结构,一看都是上等的进口花梨。 书房里灯光明亮,曾老一身纯白的棉质唐装,背对着他正举着一只硕大的毛笔在写字。旁边站着两个人,都是身高在一米八以上的壮汉,外貌刚烈猛勇的样子。 屋里梵音丝丝缕缕,檀香入鼻。 陌然没敢吱声,悄然站在门口。 曾老写完最后一个字,扔了手里的笔,依旧没转过背来,说了一句:“来了!” 陌然赶紧紧走几步进去,低声诚恳地说:“小辈陌然,特来拜见曾老。” 曾老哈哈一笑,转过身来,双眼如炬,盯着陌然看,半天不开口。 陌然便觉惶恐,浑身就如长满了刺一样,难受不已。 “坐!”曾老含笑道:“远道而来,是客人。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 陌然不敢坐,直挺挺站着,如木桩一样杵在屋里。 “既然来了,就坐!” 曾老再次发出邀约。陌然只好侧着身子坐下。屁股底下是一张花梨椅子,没铺坐垫,屁股一挨上去,便觉有清凉入骨。 “小徐让你来的?”曾老笑容未消,在他侧面坐下,嘴里说着话,眼睛却不往他这边看,还停留在他刚写的几个字上面,似乎在欣赏自己的墨宝。 “是我自己来的。”陌然小声说“徐书记不知道我来。” 曾老哦了一声,样子显得很惊讶,问:“你来找我有事?” 陌然尴尬地说:“也没其他事,就来看看曾老您。” “看我?”曾老似乎很讶异,笑道:“我一个老头子,有什么好看的?” 陌然还是低声说:“您的前辈,我们作为小辈,就该来。” 曾老笑了笑,突然指着字问陌然:“你来看看,我这几个字怎么样?” 陌然只好起身,走到案前,认真端详着曾老的墨宝,啧啧赞叹道:“曾老您的字,已经完全的大家风范。这瘦金体,估计能达到您的水平的,全国找不出几个。” 陌然拍马屁,不动声色。他没把话说绝,就是让曾老感受到他不是个拍马屁的人。 果然,曾老惊讶地问:“你还懂得瘦金体?看来会写字,写几个?” 陌然赶紧推辞道:“曾老,我哪里会写?也不懂,只是觉得您的字好看,一看就喜欢。” “喜欢就送给你!”曾老哈哈大笑,让站一边的人去收拾,自己踌躇满志地说:“中国书法,博大精深。我只是略通皮毛。书法是国粹啊,是老祖宗留下来的瑰宝。我们作为后代,可不能忘本。” 陌然连声说:“是是是,曾老您教诲得是。从今天开始,我也要学习书法,一定不让老祖宗的瑰宝失传。只是我这个人,天性愚钝,怕是学不好。” “有志者,事竟成。”曾老说:“这天下的事,其实归纳起来就两个字,恒心!人只要有了恒心,就不怕做不到。你说是吗?” “是是。”陌然恭敬回答说:“曾老您说到点子上了。” “写一个!”曾老命令他道:“字写好了,再谈其他。” “我字丑!”陌然诚惶诚恐地说。 “孔夫子不嫌字丑,只要笔笔有!”曾老微笑道:“你这个年轻人,不必谦虚。要知道,过分的谦虚就是骄傲。” 陌然心里一动,曾老的话,无疑在提醒着他,他知道自己! 于是横下一条心说:“好,我献丑。请曾老您务必指正!” 当即去案前拿了笔,蘸饱了墨,凝神静气一会,挥笔写下:“虚怀若谷”四个字。 639、借刀杀人 陌然的书法,得益于小时候陌家爹的严厉。 乡下对读书人都尤为尊敬,如果能写得一手好字,更是所有人家座上宾。因为乡下,无论嫁娶,生日抑或丧葬,都要写对联。写对联是硬水平,鸡爪一样的字,会被人耻笑。尽管乡民们未必懂得书法的要点,但他们最朴实的感觉就是好看,字写得好,自然好看。 书法这东西,掺不得半点假。需要从小就上手。千锤百炼之后,方得见真章。 只是现在社会,冒出各路人来,拿着毛笔涂鸦几字,大言不惭曰书法。殊不知在真人眼里,简直就是狗屎一堆。尤其半路出家的为甚,附庸风雅,自诩大家。 陌然从开始认字起,陌家爹就让他学写字。按陌家爹的说法,“言下识君子,笔下有闲人”的道理,纵然学业未成,如果能写得一手好字,也不枉算个读书人。 陌然从接触毛笔字开始,一直就没放下过。虽说后来因为时间的关系,没能天天写上几个字,但只有有半点闲暇,他必定会写上几个。天长日久,倒也练得一手好书法,尽管说不上是大家,但如果与常人一比,却也能甩出别人几条街。 陌然的笔刚放下,就惹得曾老连声赞叹。不由多看他几眼,神色变得缓和了许多。 上次来曾府,曾老让他下棋。这次夜访,曾老令他写字。陌然的表现似乎超出了曾老的预料,无论下棋还是写字,陌然的表现都让曾老感到无比意外。 上次下棋,陌然沉静应对,步步为营,一丝不苟。虽说他后来输给了曾老,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是有意为之。而这次的书法,更让曾老刮目相看。 在曾老的意识里,现在的年轻人,能写一手硬笔字不倒就不错了,还能手握纤毫,写下这么漂亮的大字出来,不说是人中龙凤,也是与众不同的强人。 陌然小时候练字,从正楷开始,后来热衷于行书。有了正楷的底子,其他字体自然不在话下。不像现在某些人,一笔一划尚且站不稳,就狂言草书,写出来的字,鬼画符一般,却还自诩为艺术,让真正行家在心底耻笑不已。 “不错!”曾老凝神端详他的字,赞叹出声。 陌然恭敬地答:“出丑,出丑。涂鸦而已,入不得曾老您的法眼。” 曾老抬头看他,脸上露出一丝微笑,转而对身边的人说:“看茶!” 清茶上来,屋里弥漫一丝茶香。曾老挥手让人退下去,自己与陌然对坐,面无表情地问:“你今日来,有话要说?” 陌然没料到曾老会如此直接,但他心里有底,并不慌,稍稍沉吟一下,小声道:“我是来请曾老您原谅的。” 曾老意外地哦了一声,平静地看着他道:“说说,要我原谅你什么?” 陌然缓缓一笑,道:“关于曾权的事,我想给曾老您汇报清楚。” “是吗?”曾老神色变换了几次,皱着眉头说:“你想说什么?曾权与我,有干系?” 陌然顿时惶恐起来,曾老的话,似乎把他与曾权拉开了一段看不到头的距离。他与曾权没干系吗?谁不知道曾权是你曾老的儿子? 陌然平定一下情绪,仍然低声说:“曾权的事,事先我不清楚。今日登门谢罪,还请曾老您指示。” 曾老不动声色地说:“我能有什么指示?曾权不是小孩,他自己要作奸犯科,就得承受法律制裁。我没话说,你也不必介怀。” 陌然嘿嘿笑道:“是不是作奸犯科,现在并无定论。我想,不管是谁,总有犯错误的时候。就算曾权真有嫌疑,换个角度看,或许他也是被人蛊惑。” 曾老咦了一声,淡然地盯着他看,良久道:“你今日就为他而来?” 陌然认真地点头,显得诚恳而谦恭。 曾老沉吟一会问:“小徐是什么看法?” 陌然赶紧答道:“徐书记的意思很清晰,必须考虑您的感受。” 曾老摇了摇头,叹道:“这个小徐,没底线了么?我是没感受的,一个人不管是谁,只要触犯了法律,就该接受法律惩罚。曾权这小子,一辈子不学好,该让他吃些苦头。” 陌然没敢作声,一副认真听从教诲的神态。 “你们这些年轻人,有想法固然是好,但很多事,还是得考虑得失。曾权就是没脑子的人,冲动,性格不好。当然,这与我是有关的,我亏欠了他呀!” 曾老连声感叹,眼角居然湿润起来。 “他从小就跟着他妈,没享受过父爱。是我作的孽,让他到今天还一事无成,我对不起他妈啊!” 陌然劝道:“曾老,这其实也不怪你,历史造成的。我想,他能理解。” “理解?”曾老看了陌然一眼,脸上罩上一层寒霜说:“如果他真能理解,就不会做出这般没脑子的事来。他这是咎由自取,我是没办法帮他的。” 陌然小心说:“办法倒是有,只是……” 他故意欲言又止,等着曾老跳进来。 曾老救子心切,正如他自己说的,他在内心里觉得亏欠了曾权,总想着要弥补他。人在急的时候,往往不会考虑太多。 果然,曾老的脸上显出一丝犹疑的神色,问道:“什么办法?” 说完,又补了一句:“我可是有底线的。” 陌然知道火候差不多了,于是试探地说:“我听说,曾权目前还没进入司法程序,他只是被邢副局长安排在某个地方住下了。一切都还好!” “是么?”曾老脸上掠过一丝惊讶,问道:“带人走的,是不是这个姓邢的?” 陌然认真点头说:“是。” “他来带人,县里同意过吗?” 陌然摇摇头,道:“事先没人知道,事情发生后,我过问过,但曾老您晓得,司法办案,我不能过多干预。所以到目前为止,具体情况,我也不是十分清楚。” 曾老脸上的寒霜愈来愈浓,一股杀气慢慢蔓延出来。他铁青着脸,沉声道:“这个姓邢的,有什么背景?” “背景倒没什么,他是我们县公安局副局长,老丈人是我们县的原政法委书记。” 曾老哦了一声,道:“地方霸王嘛。” 陌然赶紧说:“这倒不至于。” 曾老深深看了他一眼,皱着眉说:“这个人,组织是需要调查的。” 话说到此,陌然不敢往下说了。曾老嘴里说出“背景”二字,是很吓人的。因为他自己就是背景,而且是一般人不敢想的背景。 见陌然不言语,曾老脸上的神色变缓和了一点,赞叹道:“小陌啊,你这个人,心里还有我们这些老同志,不错的嘛。话不多说了,回去告诉小徐,不用担心我,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不能因为一个曾权,让大家都没了底线。当然,能够教育的,还是从教育角度出发。惩前毖后,治病救人嘛。” 陌然心里有了底,曾老的话,就差直接让他放人了。 放了曾权,秦园怎么办? 陌然试探地说:“曾老,我这次来,还有个事。就是瑶湖集团的事。曾老您清楚,瑶湖集团现在不仅仅是东莞的企业,也是我们雁南县的重点企业。目前瑶湖集团有些麻烦,还请曾老您指示一下。” 曾老想了想说:“关于这事,你去找找某人,就说是我的意思。小秦年轻嘛,就算有点小问题,企业内部也是可以解决的嘛。我个人的意见,政府不要过多干涉企业的自主经营活动。” 陌然心里一喜,曾老的意思,不就是让秦园出来吗? 两个人聊了两个小时,言谈甚欢。 陌然告辞的时候,曾老亲自写了一副字送他。陌然双手捧着写着“志在千里”的横幅,感概不已,连声致谢。 出了门来,看到许子明正在院子里转着圈,于是招呼他一声,低声说:“快走!” 许子明不敢细问,跟着陌然出了暗黑色的大门。 大门再身后徐徐关上,陌然这才舒出一口气,看着许子明笑了,道:“老许,搞定!” 许子明被拦在门外,一直没人来招呼他。他又不敢乱走,只能在院子里一顿乱转,心里早就一肚子火了,听到陌然说“搞定”了,茫然地问:“什么搞定了?” 陌然不言语,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老许,你这个人就是个福将啊!” 许子明不明所以,回过头看着高墙深宅的曾府,猛地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骂道:“狗日的什么人,连杯水也不给老子喝,渴死我了。” 陌然想说,如果不是他来,你许子明连进门的机会都没有。 许子明还在喋喋不休地骂,被陌然喝住了,叮嘱他道:“老许,我现在交给你一个任务,从现在开始,守在东莞这里。第一要保护好秦总的安全,第二,要确保瑶湖集团不能乱。” 许子明一脸为难地说:“陌县长,你这是县里的要求,还是你私人的想法?我堂堂一个公安干警,要给人看家护院吗?” 陌然正色道:“这是组织要求。” 许子明嘿嘿一笑说:“我都被组织抛弃了,不是组织里的人了,组织还能要求我?” “你的事,还没盖棺定论。”陌然认真地说:“当然,这也是我私人的要求。” 许子明乐不可支地笑,说:“早说嘛,就说是你自己的要求。我老许难道还不会对老弟你鞠躬尽瘁?放心,有我许子明在,谁也别想乱来。” 陌然叮嘱道:“不能胡来,也不能乱来。现在情况复杂,你只需听两个人的就好。” “谁?” “秦园老总和顾亦珊老总。” 许子明想了想说:“我明白了,老弟,你就放心吧!一定给老弟看好!” 640、好消息 雁南县传来消息,人大会胜利落幕,雁南县新当选县长陌然,得票超过三分之二以上。 苏眉将电话打到陌然手机上时,说话的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说到后来,她差不多要抽泣起来,被陌然及时制止了,安慰她说:“别激动,其实这些早就在我的预料当中。” 陌然所言,并非吹牛。在孙顺质疑何书记时,他就有了预感,本次选举,获胜人非他陌然莫属。 孙顺太在意选举结果了,他志在必得的雁南县县长宝座,几乎耗尽了他全部的心血。还在何田宇未空降雁南县之前,孙顺就被传言要接任县长位子。知道孙顺背景的人也深信不疑,毕竟孙顺在上头有人,而且据说,是个来头很大的人。但究竟有多大来头,没人说得清。只是孙顺由市委组织部亲自出面推荐,可见来头还真不小。 何田宇的空降,让孙顺的县长梦化为泡影。但他占据了发改局局长的宝座,说起来与何田宇只是在行政级别上有差异,真论实权,孙顺未必比何田宇要低。 发改局在某个层面来说,算是第二个政府。他包含的内容之多,权力之大,超乎大多数人的想象。严格来说,没有发改局的同意,一个县里很多事情不会顺利展开。 当初没能坐上县长宝座,有人承诺过,等杨天书记调任后,何田宇必然要去接杨天的手。到时候空出来的县长位子,非他孙顺莫属。 如此一等,时间就过去了四年。四年过后,一切真如别人承诺的那样,杨天调任市人大,何田宇顺利上位县委书记,县长的位子就空了出来。 孙顺眼看着胜券在握,踌躇满志准备走马上任,谁能料到半路上邢亮闹出一场贿选的案子。尽管县里市里都想方设法将影响降到了最低,但还是没让选举进行下去。落地的桃子最终被名不见经传的陌然摘在手里。 当然,孙顺不会把陌然放在眼里。一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孩,何德何能与他来争县长的宝座?他只是何田宇跟前的红人,被何田宇利用,换在其他任何一个领导面前,谁认识一个刚从外地打工回来的小子? 孙顺的败,恰恰就是败在他的轻敌之上。他万万没想到的是,陌然这小子的能量,并非他想的是个没根基的人。 颜小米的出现,赵部长亲自出面打招呼,让孙顺在一段时间再次绝望。但他的人给他鼓励,不到最后一刻,谁都不能轻言失败! 陌然在人大会的当晚离开雁南县,这让孙顺看到了明媚的阳光。一个候选人都不在的会场,会有多少人投他的票? 孙顺在选举之前已经得到不少消息,过去的老朋旧交,或明或暗暗示过他,他们手里的一票,一定都会投给孙顺。 可是,在选举过后,票数再次让孙顺怀疑人生。 陌然得到三分之二的票,这在过去的选举史上来说,并不多。过去选举,通常都是等额,候选人得票差不多是全票。但因为贿选案的缘故,上级坚决要按差额来选,一场没有引导性质的选举,谁都不敢在选举前打出包票。 “你给你说,当时的孙顺,样子就像要哭了。”苏眉小声说:“他这个人,这次是绝望到顶了。” 陌然顿时心生不安。实话说,选举县长,对他就像是摆在面前的一根鸡肋。他想做事,就得手里有权,选上县长了,他要走的弯路会少一半多。选不上县长,他并没有别人想的那么失望,只是有些小小的失落。因为他知道,一旦选不上,他可能连个管委会的副主任都挨不上边。无论谁做县长,估计都不会容他陌然如过去一样如鱼得水。 在一个县里,最多只能有两颗星闪耀。一颗是书记,一颗就是县长。除此之外,其他星星再明亮,也只能躲到云层之后。 “何书记什么态度?”陌然小心地问。 “我就看到他在笑。”苏眉笑了笑说:“至于他怎么想的,我可没机会与他说话。” 陌然哦了一声,一颗心落到肚子里。 他非常清楚,将他推上县长位子,是何书记一直的心思。只是他资历太浅,让何书记纠结不已。颜小米的出现,让何书记抓住了机会,他敢于直接抵触市委组织部,原因就是来自赵部长。 何书记很明白,他要想在雁南县大张旗鼓干出一番事业,背后一定得有政府这边的强力支持。他在雁南县已经呆了四年,知道雁南县的干部与他永远都只是脸面上的交道。他必须要有一个对自己言听计从的人。这个人,恰好就是陌然。 陌然可能想不到,何书记推他上去,只是想将他作为一个傀儡。 他只是想,是不是自己的三十万起到了作用?如果说他的三十万在这次选举中发挥了重要作用,这种说法连他自己都不信。因为他深知,三十万根本买不到一个县长的位子。 那么,何县长穷尽心思要将他推上来,目的何在? 严妍和刘鲲鹏显然也接到了消息,两个人一起推门进来,大声祝贺陌然当选雁南县县长。 陌然客套地聊了几句,他的心思已经不在选举上。既然桃子已经落地,再架梯子去树上寻找显然是画蛇添足。 他看一眼严妍和刘鲲鹏,直言不讳地问:“你们两个去了当地政府吗?情况如何?” 陌然从曾府回来后,立即着手了两件事。第一是让顾亦珊把集团保卫部门的头头叫来,当着许子明的面,明确了他接管集团所有的保卫工作。原保卫部门头头暂时性休假。 第二件事,他让严妍和刘鲲鹏直接与东莞市政府接触,将秦园从纪委带出来。 许子明毕竟是做过几十年公安的人,几句话就将保卫部门负责人打发过去了。倒是严妍这边,从他们去了后,一直没消息反馈过来给他。 严妍不说话,刘鲲鹏迟疑半响后,低声说:“我们去了,去了两次。人家根本不与我们谈。” 陌然疑惑地问:“谁不谈?原因是什么?” “可能觉得我们份量不够吧!”刘鲲鹏毫不掩饰地说:“也是,我一个县委办副主任,在人家这样的单位,连个看门的都比不了。人家不理我们,想想也正常。” “胡说八道!”陌然忍不住骂了一句。 骂完之后,连他自己都吓了一条。要知道过去的陌然,从来不在干部们面前爆粗口。他总是以一副文质彬彬的形象出现,以至于雁南县很多人说,陌然可能是雁南县有建制以来最文明、最儒雅的代县长之一。 他的儒雅在听到刘鲲鹏的难处后,突然爆发出来,不由严妍和刘鲲鹏都吃了一惊,一齐把眼睛看着他,脸上露出难以理解的神色。 陌然赶紧收回暴怒,换了一副面孔,嘿嘿笑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啊,老刘,不管他们政府比我们高多少级,我们作为一级政府,与他们作正常的工作交流,他们怎么能有这样的态度?难道他们的头上,顶着的不是共产党的天?” 刘鲲鹏讪讪笑道:“陌县长,我也没别的意思,就是觉得这个事,还得您亲自出马才搞得定。” 陌然摆摆手道:“行,明天我就去会会他们。” 送走严妍和刘鲲鹏,他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暗自想,刚才自己突然破口大骂刘鲲鹏,究其原因,还是因为官威在作怪。他在得知自己已经正式成为雁南县的县长后,猛然觉得自己的个子都高了许多,腰杆子有了前所未有的硬挺。 他苦笑一声,起身去倒了一杯凉开水,扬起脖子咕咚咕咚喝下去。 下午四点,何书记的电话打了进来。 陌然正襟危坐,双手捧了手机,摁下接听键,无比诚恳地说:“何书记,您好,有什么指示?” 何书记在电话里哈哈大笑,笑毕,扔过来一句话:“你小子,踩到了一泡狗屎!为自己祝福吧!” 陌然虔诚地说:“这一切,都托何书记您带来的福分。只是我陌然觉得,自己当县长,还是太嫩了点。今后还得请何书记多批评指正。” “这些都是废话!” 何书记骂了他一句,叮嘱他道:“先不要把事情想得太复杂,人都有一个成长的过程。只要用心,这世界上就没有能难到人的事。” 陌然认真表态:“我一定在何书记您的指导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废话!” 何书记又骂了一句,说:“说说,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陌然犹豫了一下,大声说:“正在按照计划推进。如果不出意外,后天我就能回县里。” “好!”何书记大笑起来,道:“老子就知道,派你小子去,不会让我失望。等你凯旋归来!” 挂了电话,陌然陷入沉思,明天会发生什么事呢? 641、深夜来访的女人 东莞的夜,总比白天要来得热烈。 漫天的霓虹灯将这座年轻的城市装扮得分外妖娆。空气中流淌着令人心驰神往的暗香。街上人流如鲫,车流如河。触眼之处,莫不是香粉佳人,玉腿横飞。 这是一座处处充满了雄心荷尔蒙的城市,这座城市里,曾经让成千上万的少女变成了女人,让所有的男人都怀揣着一掷千金的梦想。 如果不是一场突然而至的风暴,这座城市至今还是每个男人梦寐以求的逍遥仙境。 走在这座城市的大街上,依稀还能感受到空气里弥漫的暧昧。仿佛连路边的花草,都被罩上了一层情欲的面纱。 陌然站在落地窗前,看着繁华如昔的窗外,感概万千。 已是凌晨时分,城市并没有安静下去的意思。躁动时刻围绕着人们,让每一双眼睛里,都流淌着怀念往昔的目光。 猛然,听到有敲门声,将他从沉思里惊醒过来。 这个时分谁还会登门?他的心里嘀咕了一下。 敲门声持续响着,似乎没有回音不罢休的意思。陌然只好过去开门,边走边问:“谁?” 过去,在这座城市里的每一座宾馆里,半夜总会响起令人心烦的电话声,或者让人无法抗拒的敲门声。只要一打开门,便会看到门外站着一个涂脂抹粉的俏女人。不用问,谁都知道她们做的是什么营生。 但凡能进到宾馆敲门的,都是有着一定势力的女人。在她们的背后,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这一套把戏,陌然在刚来东莞就了若指掌了。 门一打开,陌然顿时呆了。 这次出现的不是他想象中的女人,但还是女人。 胡微看着他,怯怯地微笑,低声叫了一声:“二哥。” 陌然不自觉地嗯了一声,将她全身上下打量了一遍,疑惑地问:“胡微,你怎么知道我住这里?” 胡微不好意思地笑,涨红了脸说:“我在这里有大半天了,一直不敢上来找哥。” “找我有事?”陌然试探地问,看了看手表,道:“很晚了哦,你不去休息?” 胡微脸上的笑容慢慢褪去,眼泪一下漫出眼眶,哽咽着说:“二哥,我对不起你,对不起陌生,也对不起全家人。” 陌然笑道:“胡微,别说这些。没有你对不起的人。你有你的自由,我们不会怪你。” 上次听陌生说,胡微坚决要与他分手,而且毫不犹豫把肚子里的孩子打掉了。这让陌然在很长一段时间不愿意提及她的名字。在他的意识里,谁都可以伤害他,但绝对不能伤害他的家人。特别是陌生,谁要伤害了他,等于是拿刀子在割他的肉一样的痛。 陌生提起胡微的时候,似乎并没有太多的伤心。但陌然知道,长大了的陌生是把痛苦藏在心底,不愿意让二哥替他分担。 “陌生误会我了!”胡微终于哭出了声。 宾馆的走廊静悄悄的,胡微的哭声让人感到不安。陌然无奈地让开身子,低声道:“胡微,你进来说罢。” 陌然去给胡微倒了一杯水,安慰她说:“你先别哭,有什么事你慢慢说。” “陌生不要我了!”胡微抬起满是泪痕的脸说:“二哥,我该怎么办?我放不下他呀。” 陌然苦笑道:“胡微,这事我还真帮不上你。陌生是大人了,你们之间的误会,需要你们自己去解决。” 他很想说,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你胡微毅然决然要打掉他的孩子,换了任何一个男人,谁还会原谅一个扼杀自己孩子的女人? 胡微低头抽泣,她似乎很痛苦,身体微微颤抖。这让陌然突然有一种悲伤的感觉。 他小声说:“胡微,我理解你。但我真的没办法帮到你。” “你能帮到我!”胡微认真地说:“陌生都听你的,他说过,这辈子他可能不会听任何人的话,但你的话,他一定会听。” 陌然苦笑道:“就算你说的是真的,可是你们之间的事,我能怎么说?” 胡微停住了抽泣,怯怯地看着他,小心说:“二哥,我今天来找你,其实并不想求得你们的原谅。我来,是有消息要告诉你,秦总现在在什么地方。” 陌然心里一跳,赶紧问:“她在哪?” 胡微淡淡苦笑了一下,叹口气说:“秦总很苦!” 说着,泪水又开始往下掉。 陌然心里像住着一只猴子,四处抓挠着他的心,让他根本无法再淡定下去。他伸出双手,扶着胡微的双肩,急切地问:“你告诉我,她在哪?” 胡微犹豫了一下,轻轻说:“秦总在避暑山庄。” “你怎么知道的?” 胡微叹道:“我现在才知道,秦总是个苦命人。她被带走后,没带任何用品。是检察院的人找到我,说秦总让我给她送点私人用品去,我才知道秦总在哪的。” 陌然心里一阵激动,知道了秦园去向,仿佛心里悬着的一块巨石落了地。 “她人怎么样了?”陌然问。 “我看还行!”胡微淡淡地说:“从我给秦总送了衣服去后,每天我都会给秦总煲点汤送过去。” “这么说,你每天都能看到她?” 胡微使劲地点头,不安地看着陌然,低声说:“检察院的人说了,秦总又没进入司法程序,他们也是奉命办事。只是限制了她的自由。” 陌然哦了一声。秦园是拥有外国国籍的人,说白了,真要动她,有外交上的麻烦。 他的心里猛然跳了一下,隐约感觉到了一个事实。秦园被带走配合调查,是曾权玩的鬼把戏。可是检察院的人又把握不住,所以就出现了胡微说的状况,她被暂时软禁起来了。 他沉吟片刻,试探地问:“你能带我去吗?” 胡微犹豫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 陌然心里一喜,连声道谢说:“胡微,真谢谢你。你帮了我一个大忙。” 胡微羞怯地笑,站起身说:“二哥,我也得走了。” 陌然没挽留她,亲自送她进了电梯。回到房间,迫不及待给严妍打电话,让她马上来一趟他的房间。 挂了电话不久,严妍就敲门进来了。 严妍似乎已经睡下去了,她套着的外套里面,依稀能看到她粉红色的睡衣。她也没穿鞋,只耷拉着宾馆的专用拖鞋,十个精巧的脚趾头上,能清晰地看到如胡萝卜一样的蔻丹。 没等严妍开口,陌然兴奋地告诉她说:“秦园找到了。” “在哪?”严妍双眼泛着惊喜。 上午她和刘鲲鹏去了一趟市政府,人家根本就不告诉他们秦园在何处。找不到秦园,就好像眼前摆着一个浑圆的西瓜,不知从何下嘴一样。市政府的人甚至否认有见过秦园,说刘鲲鹏和严妍找他们要人,是找错了地方。 陌然便说了一遍,末了道:“秦园没被采取司法手段,看来这事有转机。” 严妍莞尔一笑,道:“就这事?” 陌然兴奋未过,狠狠点了点头说:“就这事,难道不是好消息?” 严妍微笑道:“是好消息,起码我们不用再像无头苍蝇一样四处乱撞了。你也不用冲着我们发脾气了。” “我发脾气了?”陌然不解地问。 “当然。”严妍浅笑道:“就像要吃人一样。我还从没见你这个样子,看来,这官一大,脾气也会跟着大呀。” 陌然嘿嘿地笑,目光滑过严妍的脸,落在她娇俏的身体上。 不可否认,严妍是个美丽的女子。她一举一动,莫不带着令人心动的雅致。她的一笑一颦,仿佛如春风一样拂过人的心头,给人一种无比愉悦的感觉。 她显然是匆忙而来,粉红色的睡衣若隐若现,她如象牙一般白的俏脸,因为感觉到了他热切的目光而微微泛红起来。 陌然只觉得喉咙里一阵涌动,不由自主地咕咚咽下一口唾沫。 严妍掩嘴一笑,刻意侧过身子,低声问:“你看什么呀?像饿狼一样,吓人。” 陌然讪讪地笑,道:“你真好看!” 严妍的脸愈发红了,她背转过身子,娇嗔地说:“陌然,你也是坏人。” “我坏吗?”陌然逗着她说:“你说说,我坏在哪里了?” 说着,走到严妍面前,伸出一根手指,勾起严妍的下巴,端详着她的脸说:“严妍,还记得我们上次来东莞吗?” 严妍羞得不敢去看他,低声说:“记得。” 陌然便张开手臂,道:“来,快到我的怀里来。” 严妍犹豫了一下,还是红着脸将身体依偎进了他的怀抱里。 有女在怀,软玉温香,陌然不禁一阵神迷。 他的手不安分地往她胸前探索,吓得严妍紧缩起身体。 “你欺侮我!”严妍挣扎着说。 “不,我喜欢你。” “我不信。” “信不信随你。”陌然呢喃着说。此刻他的内心燃烧起熊熊烈火,他需要女人的温柔,需要放松自己紧绷的神经。 在接到何书记的电话开始起,他就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激动,从现在起,他陌然的春天正式来临。 他勾下头去,从她额头开始吻起,一路下去,落在她紧闭的唇上,流连难返。 严妍开始还在躲闪,挣扎,直到他的唇盖在她的唇上,她才悄悄叹了口气,微微启开唇,迎接他狂乱如蛇一样的舌。 她低声呜咽一声,整个身子便软了下去。 642、不怒自威 曾老让人找上门来,请陌然去一趟曾府。 陌然没敢推辞,带着严妍、刘鲲鹏上门。 一路上,刘鲲鹏赞不绝口,无比羡慕东莞的生活状态。连续在东莞住了几天,刘鲲鹏的感触可不是一般的深。在他看来,雁南县与东莞相比,最少也隔着三十年的距离。等到雁南县能赶上人家如今的状态,人家不知又要跑前去多少年。 刘鲲鹏感叹说:“要说一个人活着,就该在这样的地方。看看我们县里,活得多憋屈,要什么没什么,还与几十年前没多大区别,太累了。” 严妍取笑他说:“刘主任,要不,你干脆调到这边来好了。我听人说,东莞是你们男人的天堂,你这几天在天堂里,享受到了天堂的美妙了吗?” 刘鲲鹏啧啧赞道:“严书记,你还别说。单是这边的饭菜,我就觉得比我们县里香多了。你说调来这边,我算啥?一根毛都算不上。谁调我来?要是有这等好事,我情愿做个小干事业愿意。” 严妍偷偷瞄了一眼陌然,笑道:“陌县长可以帮你嘛。” 刘鲲鹏大蛇随棍上,赶紧凑过去说:“陌县长,你真能帮我?” 陌然瞪了他一眼,笑骂道:“老刘,收起你的小心思。这地方,不适合我们呆。” 说话间,车到曾府门口。 人刚下车,大门便洞开。曾老亲自迎出来,拉着陌然的手,笑眯眯带进院子里。 白天看曾府,又是一番不一样的风情。单是院子里栽种的奇花异草,就让刘鲲鹏惊讶得恍如真进了天堂。 进了书房,分宾主坐下,曾老看门见山道:“小陌同志,你想好了吧?” 陌然诚恳点头,道:“我按曾老您的意见办。” 曾老颔首微笑,赞叹道:“陌然同志,我先祝贺你一下,同时,提醒你,做了父母官,就得为民办事。千万不可好高骛远,免得到时候根基不稳,栽了跟头。” 陌然心里一沉,曾老的话,看似关心爱护,但细细品味,还是能尝到一丝涩味。他不是在提醒,是在警告啊。 “我一定铭记曾老您的教诲,踏实做人,踏实做事。”陌然打着哈哈说:“今后,还请曾老您能来我们雁南县指导工作。” 曾老淡淡一笑,叹道:“工作就不用我去指导了。雁南地区有达夫在,我相信他不会给我丢脸。” 聊了一阵无关紧要的废话,曾老起身送客。 直到出门,刘鲲鹏一句话都没插上。到了车上,刘鲲鹏忍不住抱怨道:“这老头什么来头?口气很大啊!” 陌然笑道:“你在人家屋里,说实话,怕不怕?” “又不是龙潭虎穴,我怕什么?”刘鲲鹏不屑地翻着白眼说:“不过,这老头还真有气场,不怒自威。” 陌然道:“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刘鲲鹏不解地摇头。 陌然道:“我们雁南市市委书记在人家嘴里都只能叫达夫,你该想想,什么人可以用这样的口气说话?” 刘鲲鹏倒抽一口凉气,摸摸脑袋说:“还好,我没乱说话。要不,说错了,怎么死都不会弄清楚。” 惊叹完了,突然想起什么一样问:“你说啊,陌县长,我们来了,坐坐喝了一杯茶,又没说什么东西,就算完事了?” 陌然还没答他,严妍抢过去说:“刘主任,你就没听明白吗?人家当大领导的人,以为都像你这样说话?该说的话,早都说白了。” “是吗?”刘鲲鹏愈发吃惊,摸着头迟疑地问:“都说了什么?我怎么就没听懂?” “你要是那么容易听得懂,你就不会是县委办的副主任了,起码也是个县长的料。”严妍取笑着他说:“刘主任,回去好好琢磨吧。” 他们两个你一言我一语的说话,陌然没再插话,任由他们去胡乱猜测。 不过,严妍所说的,还真是有那么一回事。曾老的态度很明朗,要想放秦园,先得放曾权。 秦园没进入司法程序,曾权一样没进入司法程序。就好像事先约定好了的一样,无论曾老这边,还是邢亮那边,都留有余地,似乎他们早就预料到了会有今天的结局一样。 秦园被检察院带走,显然不是曾老的想法。但曾权出事后,曾老肯定介入了。曾老拿着秦园不表态,就是等着陌然这边主动去妥协啊! 陌然终于想明白了这个道理。曾老这招,就是投鼠忌器。 实话说,让他现在把曾权放出来,他是一百个不情愿。如果苟日新说的没错,工业园区的纵火案曾权是罪魁祸首,别说给他吃点苦头,就是枪毙这个狗日的也不为过啊! 曾权的这把火,几乎将雁南县的工业园区烧成了一个笑话。工业园区成了笑话,何书记就是笑话,何书记成了笑话,他陌然还能独善其身,他不就是个天大的笑话吗? 可是曾权不出来,秦园就不可能无事一身轻。尽管秦园动用的是瑶湖集团的资金,但企业落在中国的国土上,她必须得遵守中国的法律。曾老要认真,秦园身上的屎就不会抖落干净。 回到瑶湖集团,顾亦珊正在办公室等他们。 许子明已经正式走马上任,他做过几十年公安的人,对维稳自然有一套。原来堵在门口闹事的人,今天不见一个人影。 许子明在集团办公区安排了几个人,其中就有他这次带来的两个。 一进顾亦珊办公室,看到顾亦珊和毛工都在,陌然还没开口,顾亦珊就笑着说:“陌然,还是你高明,过两天,集团要开董事会了。” 这个消息不错,只要董事会能开,顾亦珊就可以拿到授权。顾亦珊拿到授权了,瑶湖集团的一切就能掌控在她手里。倘若一切顺利,曾权就算现在出来,怕也是奈何不了现实。 “毛工这次功不可没!”陌然笑道:“顾总,到时候你可要重重奖励毛工。” 毛工嘿嘿地笑,道:“其实,没有那个股东愿意集团就此倒下去嘛。大家之所以闹,是因为心里没底嘛。我不瞒你们说,我去找他们这些董事的时候说得很清楚,说你们雁南县政府出面担保了的,要不,他们顾虑还是很多的呀。” 陌然笑道:“顾总,你可是将我们政府跟你们绑在一起了。” “必须的。”毛工嘿嘿笑着说:“不过,还有一件事,我得给大家说清楚。董事们集体提出了一个要求,要召开董事会,必须得见到秦总的亲笔授权。” 毛工突然蹦出来这么一个说法,把大家的情绪一下打压到了一边去了。毛工说的完全符合公司章程,没有法人授权,董事会即便开了,也是非法没有效力的啊。 顾亦珊首先懵了,她急切道:“毛工,你刚才可没这么说。” 毛工讪讪地说:“我就算说了,顾总你能想出办法来?” 屋里的气氛顿时沉闷起来。 大家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一筹莫展。 只有陌然,顾自欣赏着墙上挂着的一幅字画,一句话也不说。 顾亦珊过去轻轻推了他一把,问道:“你说话呀,这个事怎么解决?” 陌然似乎被她一推之后才回过神来,愕然地看着他们道:“遇到什么问题了?” “毛工说,要法人亲笔授权书,董事会才能开。” “没有呢?” “还是开不了。就算开了,也是无效的。”毛工小声说:“可是现在我们去哪里拿到秦总的亲笔签名授权书?” 陌然心里一动,安慰大家说:“都不要慌,办法是想出来的嘛。” 大家一看他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都催着他说:“陌县长,你有办法就说出来,大家都急着呢。” 刘鲲鹏苦笑道:“就是,现在搞得一个瑶湖集团就像是我们雁南县政府的一样,县长亲自出马,弄这么一个破事,我觉得滑稽。” 严妍喝住他说:“刘主任,何书记亲自指定你来,就是要让你想办法的。你还风言风语,我回去就汇报给何书记,看他不剥了你的皮。” 严妍说话,嘴下毫不留情,脸上却是笑意盈盈,让人以为她是在开玩笑,想发个脾气也发不出来。 毛工打着圆场说:“当然,还有最后一个办法。” 所有人闻言都将眼光去看他,等着毛工说出来新办法。 毛工被大家这么一起盯着看,首先心里先发了毛。他犹豫片刻,小声说:“除非曾老亲自出席。” “曾老?”顾亦珊惊呼出声,立即反对说:“曾老不是董事,他没必要参加董事会。” “可是董事都听曾老的。” “也不行!”顾亦珊反应很强烈,沉着脸说:“请曾老出席,不是请个黄鼠狼来守鸡吗?” “可是我们还能有其他办法吗?”毛工愁眉苦脸地叹气。 “双管齐下吧!”陌然突然说:“请曾老的事交给我来办。” 顾亦珊迟疑的看着他,问道:“你能请的动他?就算请来了,董事会该怎么开?” 643、一只白乌鸦 瑶湖集团的复杂局面到此已清晰浮出水面。引发复杂局面的导火索就是秦园执意投资雁南县。 集团股东对雁南县的投资项目大多持反对意见,可是奈不何秦园的一意孤行。在无数次暗斗之后,曾权不失时机跳了出来。 曾权的出现,打破了原来秦园一言九鼎的绝对控制。背后站着曾老的曾权,别说一个秦园,就是秦老狐在他面前,他一样的毫不在意。 但凡熟知集团历史的人,对瑶湖集团前世今生的心里都有一本账。没有曾老,秦老狐不会走的那么快,企业不会做到那么大。曾经有人说,秦老狐说穿了就是曾老的白手套,瑶湖集团归根结底是属于曾老的。 这种说法曾经让曾老大为光火,私下放出话来,谁再传言此类无中生有的谎话,将要承担法律责任。 也有人说,曾老的眼光不会局限在瑶湖集团上。无论从哪个层面来看,瑶湖集团并非真正意义上的绝对大企业。 曾老与秦老狐的缘分,就在于一局棋的友谊。 但不可否认,曾老在瑶湖集团所起的作用,无人可以替代。 秦老狐悄悄将公司股份转移到曾权身上去之后,他托人去海外买了美丽岛,从此旅居海外,很少过问集团的事。 秦园投资雁南县之后,在曾老的一再要求下,秦老狐回来几次国内,对投资一事,没发表任何具体性的意见。 这样让集团股东愈发猜不到秦老狐的意图,他们揣揣不安地去求曾老出面,于是就出现了曾权插手干预的事来。 曾权的野心,不仅仅在于控制瑶湖集团,他要的是财色双收。秦园的美丽,让他这个半老头子春心荡漾不已。他曾经厚着脸皮哀求父亲曾老,请求他出面给秦老狐提亲,被曾老啐了满面的唾沫。 曾权是不死心的,在他看来,曾老亏欠自己太多。即便他做出伤天害地的事,作为父亲的曾老也不可能置之不理。他捏住了曾老愧疚的心理,于是出现了他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做法。 矛盾的症结找了出来,接下来只要对症下药,一切都能迎刃而解。 陌然在理顺了这一切之后,决定要返回县里去。他已经当选为雁南县县长,这是真正意义上的县长,戴在头上让他尴尬的“代理”帽子一摘去,他觉得整个人神清气爽了不少,腰杆子比起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硬实了许多。 晚上会议结束之后,他将陌生留了下来。 “陌生,我现在给你一个任务,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今晚必须做通胡微的思想,让她去找秦园,拿到她的授权书来。” 陌然目光炯炯看着弟弟,语重心长地说:“陌生,胜败在此一举。我们要堵住所有的缺口,必然要付出牺牲。或许,有些人和有些事,你一辈子不愿意去想,去做。可是你只要想想,你身后站着雁南县几十万的老百姓,我想,你会去做。” 陌生没想到哥哥留他下来就是让他去找胡微。顿时整个人愣住了,脸色变得异常难看起来。 胡微对他的伤害太大了,几乎摧毁了他对爱情的一切美好愿望。 “我不!”陌生回过神来,态度坚决。 “陌生,如果你不想为哥哥好,你可以不去找她。”陌然想了想说:“当然,哥哥不是激将你,一切取决于你的自愿。你要晓得,没有秦园的授权书,瑶湖集团的董事会没法开。开不了董事会,目前顾亦珊就没权行使职权。拖的时间一长,瑶湖集团必然会拖垮。到时候别说我们雁南县的项目废了,瑶湖集团一倒,秦园怎么办?” 陌生急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他狠了狠心说:“二哥,我听你的。我去找她。” “答应她的所有要求,也许,当初胡微的情况,是有难言之隐。”陌然劝慰着弟弟说:“陌生,这世界上,不可能每件事都能按照自己的心愿来,所谓残缺的美,生活中处处可见。我们要学会原谅别人。” 陌生轻轻嗯了一声,眼泪终于没忍住,扑簌簌掉落下来。 陌然心里一酸,但还是强行忍住了。胡微私自去打掉肚子里的孩子,对弟弟陌生来说,是最残酷的打击。这世界上没有几个人愿意看着自己的骨肉还没来得及睁开眼睛看看世界就坠入永远的黑暗深渊。胡微让他绝望,让他怀疑这个世界上还有不有爱!他明白,自己此刻让他去找胡微,无异于在他的伤口上撒上一把盐。 可是除此以外,他还能有什么选择? 陌生答应后离开了,看着弟弟几乎要蹒跚的脚步,他差点忍不住喊住他。 安排严妍和许子明继续留在东莞后,他带着刘鲲鹏离开东莞回雁南县。 政府办主任亲自到高铁站来迎接,一出接站口,看到门口站着黑压压的一片人,陌然顿觉豪气冲天。 来接站的不仅仅是政府办主任,四大家派了人,各局委办几乎都来了人。 政府办主任冲上来握住陌然的手,激动不已地说:“欢迎陌县长凯旋!” 人群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各人争先恐后上来与他握手。 陌然踌躇满志,微笑挂在脸上,在众人的前呼后拥中登车回县。 何书记早等着办公室,看到陌然进来,首先哈哈大笑三声。 书记与县长谈话,闲人回避。 何书记详细谈了一下人大会的情况,最后一句总结说:“陌然,你这次被选上,是众望所归啊!希望你不要辜负全县人民的期望,好好干,干出一番事业来,为老百姓造福,为政府增光添彩。” 陌然诚恳地说:“书记,我还是那句话,鞠躬尽瘁。” 何书记摇摇头说:“单有勇气和决心还不行,还得有谋。没谋,是匹夫之勇。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陌然认真点头说:“明白。” “好!”何书记击掌赞道:“我就喜欢你这股劲头。说说,有什么打算?” 陌然沉吟一下,小心说道:“书记,我还是老意见,无工不富,无农不稳。我们县要走一条以工业发展为主,农业与乡村旅游经济为辅的道路。当务之急,拿出最大的政策优惠,开通绿色通道,促进工业园区上马。同时双管齐下,投资改造以神女峰、江华乡为主的旅游基础建设。” 何书记微微颔首道:“不错,我支持,但现在还有一个更紧急的事,需要你去争取。” 陌然一愣,小心地问:“书记,有何指示?” 何书记笑道:“市里有个报告,要在雁南地区建一座民用航空机场。现在有三个地方在争取,我有一个想法,机场如果建在我们雁南县,我们将会走在别人前面二十年。” “我们去争取!”陌然想也没想就表态说:“书记,这个任务交给我吧。” 何书记盯着他看,半天不出声。 良久,严肃道:“这事非同小可,我们雁南县志在必得。你要想清楚,万一你没争取到,后果很严重。” “我愿意承担责任。” “又匹夫之勇了?”何书记微笑着道:“陌然啊陌然,你想清楚再给我答复吧。” 陌然想也没想就说:“我不需要想了。这个事,书记您放心交给我来办。办不好,我引咎辞职。” 其实陌然在表态的时候,心里已经转了几道弯了。他知道全县人都在盯着他看,他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人,一夜之间乌鸡变凤凰,成了雁南县的县长,这在雁南县的县史上还从未出现过。他既然做了县长,就得拿出一个投名状来,以示他这个县长,并非来得名不符实。 他的执政理念,无论工业也好,农业旅游也罢,短期内根本不可能看到效益。而现在,是个急功近利的年代。没人有耐心等待未来几年十几年。拿下机场项目,是最见政绩的一个具体表现。 何书记又看了他几眼,点着头说:“好,我就把这个任务交给你。” 说着,转身去办公桌边,拿出一张银行卡来,一声不响递到他面前,示意他收下。 陌然一看卡片,心里咯噔一下。这张卡,不正是他送给小玉的吗?怎么又出现在何书记的手中了? “拿着!”何书记严肃地说:“现在尘埃落定,你该放心了。” 陌然尴尬不已,讪讪地说:“书记,我……” “不用有心理负担,我理解你。”何书记笑眯眯地说:“陌然,当初我让人收下,就是让你不要有心理负担。现在还给你,还是希望你不要有心理负担。” 陌然心里一阵感动,看来何书记不是自己想象中的人。他可能真是一只白乌鸦! “从今天开始,我不希望再出现这样的局面,不管是你,还是别人对你!”何书记言辞闪烁,但陌然能听懂其中的含义,顿时羞愧不已。 “你现在已经是雁南县的父母官了,就应该时时刻刻心里挂念着老百姓。”何书记严肃地说:“陌然同志,作为雁南县一二把手,我郑重宣布,从现在起,我们要互相监督,互相促进,相互批评,共同前进。一句话,你我,要在雁南县留下一段佳话。” 陌然激动地表态:“书记,我将以您为榜样,紧跟您的步伐,不辱使命,不忘初心,恪守纪律,宽厚待人。” 何书记笑了笑,挥挥手道:“豪言壮语不要说了,快回去吧,新娘子还在家等着你呢。” 644、不做你老婆 躺在松软的床上,陌然感觉到了一生中从未有过的轻松。 他就像刚从瑶池里洗浴出来一样,浑身充满了力量。二十八年的生命,让他创造了一个奇迹出来。 他是雁南县第一个没有任何经历过锻炼,一步到位的县长。他的传奇,从此将成为所有人的梦想。他仿佛看到前途一片辉煌,金光闪耀,他就如一匹奔驰在原野上的骏马,奋蹄疾行。 夜幕低垂,屋外微风轻拂,将孟晓挂在窗前的一串铃铛,吹得叮叮当当作响,居然有天籁的感觉。 春天早就到了,这是个万物躁动的季节,是生命起源的好时节。 乡村的薄暮,朦朦胧胧,如仙境,如幻影。缕缕炊烟升起,又在提醒着人们,这是人间烟火。 陌然从县里回来,倒头就睡。醒来时,眼前的一切,让他感觉恍如梦中。 门一响,孟晓进来,轻手轻脚,似乎怕惊扰到他的清梦。直到看到他瞪着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看,才惊呼一声,笑容瞬间盈满她娇媚的面颊。 陌然从被子里伸出双手,轻声叫道:“老婆,过来!” 孟晓迟疑了一下,低声说:“我不,你再睡睡,等饭好了,我来叫你。” 陌然固执地张着双臂,嘴里不停地叫唤:“老婆,老婆,我要抱抱你,我太想你了。” 他毫不掩饰自己的声音,让孟晓羞得红了脸颊,只能快步过去,一把捂住他的嘴,低声笑道:“傻瓜,你是想让全村的人都听到吗?” 陌然嘿嘿搂住老婆的腰,不以为然地说:“老子叫自己老婆,他们听到了又怎么样?” “羞死人!”孟晓温柔地刮了一下他的鼻梁,双眼凝视着他的眼,柔声说:“老公,你辛苦了。” “我不辛苦!”陌然嘿嘿笑着,从被窝里支起半个身子,将头靠在她的胸前,蹭了蹭说:“好舒服啊!” 孟晓羞得不能自己,又不忍心推开他,只好在他耳边悄声说:“等晚上休息了,我再好好伺候你,笨蛋。” 陌然一本正经地说:“老婆,我堂堂一个县长,怎么会是笨蛋呢?你看笨蛋能当官吗?” 孟晓扑哧一笑,捏着他的鼻子说:“这是他们都瞎了眼啊,选了你这么一个小坏蛋当县长。” 陌然没容她继续说下去,扯开被子将她盖住。 孟晓大惊失色,惊慌地挣扎,嗔怪地着喊:“小坏蛋,你想干嘛?” 陌然笑眯眯地说:“老婆,你说我想干嘛呢?” 陌然习惯裸睡,这个习惯已经有不少年头。他总觉得躺在被窝里,身上哪怕沾着一根纱,都会让他浑身不自在。人在睡觉的时候,完全回归到了母体时代,一个婴儿在母胎里,有穿着衣服的吗? 孟晓曾经取笑他这是歪论,一个人赤条条躺在床上,不是流氓是什么? 他的手穿透她的衣服,游走在她滑腻无比的肌肤上,这是一片神圣的土地,此刻早就种下了他的生命种子。 孟晓被他一摸,整个人瞬间便软了下去。 她迷离着,呢喃着,任由他的手在自己身体上恣意地滑走。 当她不由自主地触摸到了他身体某处的火热,吓得惊慌地叫出声来。 “哎呀!”她惊慌地松开手,羞涩地去看他。 “吓着了?”他逗着他笑。 “嗯!”她羞红的脸愈发涨红起来,恍如一朵娇艳的桃花,姹紫嫣红地绽放。 “不怕!”陌然笑嘻嘻地说:“老婆,他是你的,你还怕他?” “怕!”孟晓娇羞不已,低声说:“好恐怖啊!” 正在旖旎,听到门外一阵脚步声,随即响起齐小燕的声音:“陌县长回来了?” 这一声叫,吓得两人如惊慌的兔子一样,瞬急分开。孟晓从床上跳下去地,手忙脚乱地整理衣服,还没整理好,齐小燕已经推门进来。 她似乎感觉到了屋里的异常,抿着嘴巴浅浅笑了笑,眼光落在床上的陌然身上,责怪道:“回来也不去看看你哥,就知道睡。这么大个县长,不会不认亲哥了吧?” 齐小燕的闯入,让陌然心里窝着一肚子的火。这个女人总喜欢突然出现在别人的生活里,让人措手不及。 他没好气地说:“嫂子你这是什么话?我不是累了吗?想休息休息。” “休息好了没?” “好了。” “好了就起来,你哥在屋里等你,他要跟你喝一杯。”齐小燕说完,转身出门。走到门边,招手让孟晓过去,两个人低声说了几句话,将孟晓本来恢复的面孔又一次嫣红起来。 齐小燕一走,陌然便忍不住骂了一句:“这个臭女人,怎么能随便闯进别人的卧室呢?真没教养。” 孟晓拦住他说:“你不能这样说嫂子。她是心里没鬼,所以不想其他。” 陌然嘿嘿一笑,道:“怎么,你们结成同盟了?” 孟晓浅浅一笑说:“我觉得,你们家里,嫂子是对我最好的一个人。” “是吗?”陌然惊异地看着她问:“我还不好?” “你呀!”孟晓娇嗔着说:“没人说你不好啊!你要对我不好,我就走,不做你老婆了。” “千万别!”陌然说:“老婆,我说实话,我现在还真离不开你。” 孟晓将衣服递了过来,让陌然穿衣起床。一边狐疑地说:“大哥好像发了好大的财,县城买了房子,据说准备要买车了。” “是吗?”陌然不以为然地说:“他不是办了一家装修公司吗?听说很赚钱。” “再怎么赚钱,也不会赚那么快吧?”孟晓犹豫着说:“陌然,我觉得,大哥一定有什么事瞒着你。” “不会吧?”陌然一边说,心里猛地想起大哥曾经给了自己三十万块钱,不由疑窦顿起。 正如孟晓说的,生意再好,再赚钱,也不至于如流水一样进钱啊?再说,大哥陌天的公司才开多久? 他心里一激灵,隐隐觉得有一丝不祥的气息如影随形而来。 到了齐小燕家,看到大哥陌天,他差点要笑出声来。 大哥陌天居然西装革履,人模狗样地坐在沙发上,胸前的大红领带掉落在衣服外,怎么看怎么让人想笑。 屋里除了他和齐小燕外,还坐着一个中年男人。看到陌然进来,忙不迭起身,点头哈腰地叫“陌县长”。 陌然客气点头,问大哥:“想喝酒?怎么那么好心情?” 陌天笑眯眯地说:“我的心情当然要好,自己弟弟当了县长了,以后在雁南县,谁还敢欺侮老子?” 陌然笑道:“哥,你千万不要有这种思想。我是代表们选出来的县长,是要为全县老百姓服务的,不是当了官,就老子天下第一的。” 陌天说:“老弟你说得对。我老陌家不欺侮人,以后谁也别想欺侮我老陌家了。你是我们老陌家的骄傲啊,肯定是我们祖宗坟冒青烟了。我想了下,这几天,得选个好日子,拜拜祖先。” 陌然拦住他说:“你别乱来。闹笑话。” “谁敢笑?老子把他脑袋扭下来!”陌天沉着脸说:“谁家有本事,也去培养一个县长出来啊!” 中年男人连声附和着说:“就是就是,县长是多大的官?过去县长就是最大的官啊,论品,可是正七品。” 陌然扫了中年男人一眼,没作声。 中年男人很面生,秃顶。一双眼睛呈倒三角,眼光似乎有些凶,让人一瞥之下,心里顿生厌恶和寒冷。 陌天便介绍说:“这位是我的合伙人,叫老孟。” 陌然哦了一声,他居然与孟晓一个姓?不由多看了他几眼。 老孟不失时机递给陌然一张名片,还是一副点头哈腰的样子说:“以后还请陌县长多多关照。” 陌然微笑道:“都是自己人,不说客套话。孟老板,你原来也是木匠出身?” 老孟嘿嘿笑道:“我没做过木匠。木匠是个技术活,我做不了。原来我只搞点投资,做点小生意。” “哪方面的投资?”陌然随口问了一句。 老孟迟疑了一下,小声说:“也就是关于一些古董,文物之类的投资。”说完,叹道:“现在这东西都不好做,第一是难辨真假,第二这个市场太不稳定了。要是走了眼,一件货砸在手里,就有可能倾家荡产啊。” 陌然狐疑地问:“孟老板怎么又想起投资装修行业了?” “这行业好啊!”老孟赞叹道:“现在多少人买屋啊,买了屋肯定就要装修啊。这简直就是一片经济蓝海啊。关键是,陌老板是有技术的人,雁南县一眼看过去,有几个人的手艺敢与陌老板比。” 陌然笑道:“我是想问,孟老板是怎么认识我大哥的。” 这下问住了老孟,他欲言又止了好几次,嘿嘿笑道:“缘分,就是缘分。” 人家不愿意说,陌然也不好继续问下去。他是来大哥家喝酒的,又不是来审问犯人。因此他没再问下去。刚好齐小燕准备好了酒菜,吆喝着大家一起入席。 一顿饭吃下来,陌然弄清楚了一个事。大哥陌天请他喝酒,是因为县里有一个巨大的装修项目,想要他打个招呼,让他整体承接下来。 一边的老孟自始至终在推波助澜,言下之意,这年头有好事谁不顾自家兄弟? 陌然一直未表态。一来他不清楚有这么一个项目,另一个念头一直在他心里盘旋,这个老孟究竟是什么来头? 645、分歧 从齐小燕家喝完酒出来,陌然整个人都有些飘了。 大哥陌天似乎变了一个人,过去他想喝酒,除非齐小燕允许。否则给他三个胆也不敢沾杯。可是现在,不但喝,而且几乎不停杯。 老孟头更厉害,从头至尾都让人感觉到他的深不可测。酒入他喉咙,恍如喝白开水一样,应用自如。 回到家里,孟晓早就等在被窝里。 春宵一夜,孟晓身怀六甲,温言软语,款款深情。尽管陌然急不可耐,孟晓始终不让他越雷池一步。好在女人都有别样的风情,男人也不过就瞬间的激动。过后,两人低语片刻,孟晓便枕着他的臂弯沉沉睡去。 怀孕的女人都嗜睡,孟晓也不例外。 陌然看着臂弯里熟睡的女人,端详着她如满月的脸,一只手搭在她胸口,温柔抚摸。 尽管很困,他却难以入睡。心头翻滚着连日来的一切,不禁感概不已。 从预选县长到靴子正式落地,不过就短短的两个来月。但在陌然看来,却恍如一个世纪那般漫长。 首先爆出的邢亮贿选案,让他有了跨进门槛的机会。后来发生的园区失火案,秦园被失踪配合调查案,曾权被密捕案,一桩接一桩,让人目不暇接,疲于奔命。 一切都像命中注定的一样,他几乎是糊里糊涂就坐上了雁南县县长的宝座。这与他之前的代理县长有着很大意义上的不同。过去头上戴着“代理”的帽子,总让人有名不正言不顺的感觉。因此他在代理期间,也从未正式有过自己的主政思想。 他多少次想过,自己不过是别人临时推上舞台的一个小丑。正式节目一旦开演,他就得退出舞台,躲到舞台的一角,独自看台上繁华。 午夜过后,睡意终于不休不止地袭上来。他搂着怀里的孟晓,慢慢进入梦乡。 早上一起来,门口已经来了车。 县政府办主任亲自来家迎接,一路汇报近期县里发生的大事。 通过县政府办主任的汇报,他得知孙顺在落选之后,已经正式向县里递交了报告,要求调到市发改委去。市发改委的调令已经在路上,如果不出意外,这几天应该就该到了。 陌然闻言,心里不禁一沉。孙顺说不上是个有能力的干部,但社会上对他的评价至今还没有过负面的东西。在雁南县这么大个染缸里,身居发改局局长的他,能做到这一步,确实有洁身自爱,出淤泥而不染的姿态。 孙顺落选,似乎对他是个致命的打击。他黯然离场雁南县政治生态圈,不由陌然从心底漫上来惺惺相惜的心思。 人大会结束后的第一天,雁南县的人事工作紧跟着就全面铺开了。 政府办主任问:“陌县长,这些情况你都知道吧?” 陌然被他问得愣了一下,随即微笑道:“当然都知道。” 政府办主任微微叹了口气,再没言语。 全县人事调动,这是必然的结果。何书记上台了,自然得换上他的人。就好像陌然上台了一样,他在得知这个消息后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早在心里预设好的肖科长,这次终于能让他达成心愿了。 不过,何书记从未与他有过正式的人事讨论。虽说何书记或多或少征求过他的意思,但陌然明白,何书记不过就是随口问问,并不在乎他的想法。事实上,他也从未就人事工作提出过异议,一切都是何书记一个人说了算。 既然正式当选,他的办公室就不再是临时的了。 何书记从县长任上当了书记后,办公室却不愿搬。何书记不愿搬的直接结果,就是将县委政府的平面图推到重来。 当年杨书记的办公室,自然而然就成了陌然的办公室。 一脚踏进老杨书记的办公室,陌然不禁暗自感叹。老杨书记办公室之简陋,几乎超出他的想象。尽管他之前来过杨书记的办公室,但当时以为心里紧张,没过多注意屋里的陈设。如今自己作为主人登堂入室了,他不得不用心看看,毕竟,这里将要让他度过最少四年的时间。 屋里几张很陈旧的沙发,有一张的扶手居然露出了里面的棉绒出来。茶几也是老旧的,茶几面上还掉了一块颜色,一看就是刨花板做的东西,经水一泡,便会散开。 唯一气派的就是一张硕大无比的办公桌,以及办公桌后的一张高靠背椅子。传递出来一丝无形的威严。 桌面两面小小的红旗,随意地放在右上角。桌子背后插着两面大的红旗,中间墙上,挂着一幅“难得糊涂”的横幅。 陌然看了看横幅的落款,是一个不认识的人,刻意模仿板桥先生的字体,初看还像模像样,细看不禁哑然失笑。 但凡模仿的,只能仿得了形,哪能仿得了势? 政府办主任跟在身后,抱歉地说:“陌县长,我也不知道您的爱好风格,所以办公室一直没装修。这不,等您亲自来看看,您说一句话,按什么风格来,我会安排人以最快的速度完成。” 办公室虽说简陋,但面积很大。一眼看去,似乎比何书记的办公室还要大上几个平方。 毫无例外,县领导办公室都是套间设计。外面是接待办公用,里面配套有卧室和洗手间。办公室里还摆放着老杨书记留下来的几株植物,可能很久没人打理了,叶子都枯黄了不少,有几片甚至掉落到了地上,将整个办公室衬得呈现出一片荒凉。 陌然扫视了一眼办公室,指着几株植物说:“把这些搬走,打扫打扫就行了。其他不用动了。” 政府办主任连连点头,狐疑地问:“就这样?是不是太简陋了些?” 陌然微笑道:“没事。当初杨书记能办公,我就能办公。办公室是办公的地方,无须装修得富丽堂皇。我们是领导干部,要带头厉行简约。” 政府办主任犹豫了一下,低声说:“杨书记是杨书记,陌县长是陌县长。现在的办公室,都是领导干部的一张脸。脸不好看,以后在别人面前没面子啊?关键是,今后陌县长你要接待那么多的人,如果办公室太简陋了,别人还以为我们雁南县没实力啊。” 陌然笑道:“办公室就是脸了?就算是,脸不好看,心难道就黑了?” 他虽然是笑着说话,话锋却犀利无比。让政府办主任尴尬不已,当即道:“何书记也有这个意思,办公室装修,听您的指示。” “我说不动了。”陌然有些不耐烦地说。 “可能不合适。”政府办主任严肃地说:“陌县长,从现在开始,您就是我们雁南县的代言人,你要接待的不仅仅是普通老百姓,你今后可能要接待外宾啊。如果让别人看到你的办公室是这个样子,来投资的人会没信心的。” “说吗?”陌然惊异地回头去看政府办主任。疑惑地问:“你这些理论是哪里来的?我怎么从没听说过?” 政府办主任就嘿嘿地笑,说:“陌县长,你看看那些企业老板,哪个的办公室不是像皇宫一样的富丽堂皇?为什么呢?无非就是给人一个印象,有钱嘛!越有钱的人,越能取得别人信任,办事好办得多。” “可我们是政府,不是企业老板。再说,企业老板大多是暴发户,难道我们政府也要与暴发户去比么?” 政府办主任沉默不出声了,过了一会说:“可是我们已经与人签了装修合同了,现在反悔,别人会说我们政府不讲信用。” 陌然心里一动,问道:“跟谁签的?我们不装修了还不行?” 政府办主任为难地笑,小声说:“这样可能不好,总不能让老百姓说我们政府说话也像放屁一样吧?再说,要装修也是何书记的意见。” 政府办主任才说几句话,就将何书记搬出来了两次。搬何书记出来,无非就是压制他呀!陌然心里明白,却不好发脾气。自己刚走马上任,如果现在就与何书记唱反调,传出去了对谁都不好。 于是叹口气说:“行吧,你们要装修就装。我个人是任何意见。” 办公室要装修,他就暂时不能进去办公,只能回到临时办公室去。 一到临时办公室门口,不禁暗暗吃了一惊。 门口站着不少干部,细细一看,居然都是局委办的一把手,各自拿着笔记本,要找他汇报工作。 干部们看到他来,都一齐迎上来,亲热地与他打着招呼。 陌然客气地颔首致意,进去办公室后,对政府办主任说:“让大家都回去,现在不是汇报的时候。三天后,召开全县干部会议。” 646、洗牌 陌然提议三天后召开全县干部会议的想法,在何书记面前嘎然而止。 何书记强烈反对开会,说人大会才刚结束,现在马上开全县干部会,会给老百姓留下文山会海的印象。现在中央提倡少开会,多办事。雁南县不能逆上级指示而行。 陌然解释说:“书记,我是想趁着开会,把全县干部的心都集中起来,大家一心一意搞经济建设。” 何书记沉吟一会说:“经济建设固然重要,但政府形象更重要。陌然啊,我是坚决反对马上召开全县干部会议的。当然,你是政府这块的,你如执意要开,我不阻止。” 陌然一听,心顿时掉入到了冰窟窿里。何书记话虽这样说,但明着暗着都带着强烈的反对,他还能一意孤行吗? 一上任,就碰到了钉子。陌然原本以为从此可以大展宏图的想法,刹那间变成了一团泡沫,只要轻轻一吹,便成了飘在空中的五颜六色的影子。 何书记不同意马上开会,却拿出一份人事调整意见表递给他说:“你先看看,有意见当面给我提。我再次提醒你一次,目前不是经济建设摆在首位,而是如何将干部队伍调整到位。” 陌然认真点了点头说:“我明白书记的意思,我会认真对待的。” 何书记很忙,他也不便呆在他办公室久坐。拿着人事调整意见表他就要告辞。何书记摆摆手说:“你回去好好研究一下,这件事比任何事都重要,一定要认真对待,不可马虎。” 陌然走到门口时,被何书记叫住,笑吟吟地问他:“办公室的事,你不要管了。该装修装修。你是新任县长,如果还让你在一个简陋的房间里办公,别人会说我何田宇欺侮你啊!” 何书记哈哈大笑起来,指着陌然说:“办公室一定要大气,大气的办公室,人也会跟着大气,懂这个道理吗?” 陌然嘿嘿一笑说:“我听书记您的。” 何书记满意地点头,示意他出去。 回到办公室,他拿出人事调整表,一眼看过去,心便猛烈跳起来。 按何书记的这份意见表,几乎将雁南县推倒了重来。 无须任何怀疑,排在第一个的就是子虚镇的吴太华书记,拟任雁南县常务副县长。协助县长处理全面工作。 第二个就是发改局局长孙顺,调任雁南市发改委副主任。 他的目光顺着一溜的名字往下看,他看到了苏眉,看到了严妍,也看到了刘鲲鹏和张波涛,甚至看到了江华乡的书记武大兰。一路看过去,就是没看到邢亮的名字。不觉心里一沉。 他擦了擦眼睛,再顺着名单一路看了一遍,确定邢亮不在这份调整名单之上。 这份调整名单,显然不是县委的正式文件。从名单上的圈圈点点就能看出来,这是何书记私人的意见。而且这份意见还没正式露过面,还在他的考虑和斟酌当中。 何书记要调整人事,这丝毫也不意外。任何一个刚上任的领导,都会对原来的人马来一次重新洗牌。 洗牌的好处就在于,把自己不信任的人都调离开去,换上自己的人马,目的就是让政令通行。 连看了三遍,陌然掩上名单,悄悄叹出一口气。何书记将人马洗牌了,谁是自己的人呢?如果自己就是个光杆司令,这个县长当来又有多大的意思? 换句话说,雁南县里,他如果不跟着何书记走,今后就将真的是光杆司令了。 门上响起敲门声,陌然心情烦躁,不想搭理,因此没出声。 敲门声却不肯停歇,固执而顽强。 陌然便心里来火,冲着门喝了一声:“进来。” 门一开,苏眉满面春风进来,看到陌然沉着一张脸,低声说:“你生气了?谁让你生气了?” 陌然没好气地说:“我什么气?哪里有空去生气?” “你不生气,怎么板着一张脸?就像要吃人一样,你做脸色给谁看呢?” 陌然心里一动,这个苏眉,怎么能用这种口气跟自己说话呢?于是黑了脸道:“苏局长,这是我办公室,我难道还要看别人的脸色来调整自己的情绪吗?” 苏眉莞尔一笑,淡淡地说:“我没别的意思,你也不用做脸色给我看。我来找你,是有重要的事情要汇报。” 陌然假笑道:“不是说了吗?现在不汇报。过段时间再说。” “在等,黄花菜就会凉了。”苏眉皱着眉头说:“我长话短说,就是关于林冲要在工业园区设立无人机生产厂的事。人家催了好几次了,说我们再不给答复,他们就要去别的地方投资建厂了。” 一听林冲的名字,陌然的心里就窝着一股火。这小子奸滑,不是谁都能对付得了。他趁虚而入肖莹的生活,就让陌然对他产生了防范的心理。 “他呀!”陌然不屑地说:“有什么说法?” “很简单。他们不要任何政策上的优惠,但要求县里将乌有村河边的土地,以市场价出让给他。” “做梦!”陌然忍不住骂了一句,道:“你告诉他,爱去哪去哪,要挟我们,万万做不到。” 苏眉迟疑了一下,欲言又止。 陌然便问她:“你有什么话,尽管说。” 苏眉小声说:“林冲他们公司,实力还是很雄厚的,而且他们手头的项目,无人机事业,将会是一个历史时期的风潮。这是典型的高科技产业,我实话说,拒绝他们,我们将失去一个重要的发展机会。” “没有张屠夫,我们还吃混毛猪了?”陌然不以为然地说:“放心吧,失去一个林冲,我们还会有更多的李冲,张冲,甚至你的姓氏,苏冲来投资。” “你很自信!”苏眉看他一眼说:“只是我觉得,我们不能丧失任何一次机会。” 陌然被他纠缠得有些不耐烦,抬起头看着她说:“如果就因为这件事,我们先缓一缓,行不行?过段时间开常委会,我会在会上提出来供大家讨论,一切等集体决定,好吗?” “好吧!”苏眉无奈地答应,深深看了他几眼,转身要告辞。 陌然喊住她说:“先不忙着走,来,我给你看样东西。” 说着,拿了人事调整表递给她,叮嘱道:“就在这里看,看后记在心里,不要对任何人提起。” 苏眉扫了一眼后,慌乱地要退回来,压低声说:“这么高度机密的东西,你最好还是不要给我看。我是个女人,我怕管不住自己的嘴。” 陌然笑道:“你明白这个道理就好。不过,我相信你,不会随便乱说。看看吧,有什么想法,给我说说。” 苏眉只好坐下来,凝神盯着人事调整表看,一边看,一边沉下去脸。 过了好一阵,她抬起头,看着陌然问:“这是你的想法?” 陌然摇了摇头。 “何书记?” 陌然不置可否地微笑。 苏眉长叹一声说:“这副牌洗得也太厉害了些。” 陌然狐疑地问:“有问题吗?” 苏眉摇了摇头说:“不至于会出问题。这就好比是一副牌,何书记是大王,你是小王。如果他手里掌握了大王与小王,就是一副天炸的牌,谁还能打得过他。至于我们,都是他手里的一张牌,什么时候需要,就什么时候打出来。” 陌然一下没反应过来,笑道:“如果大王与小王不在一个人手里呢?” 苏眉沉吟了一下,小声说:“胜算就很难说了。谁敢保证别人手里没有炸弹?”说完,似乎猛然惊醒了过来,愣愣地看着他道:“你是什么意思?难道…….” 陌然拦住她说:“我就随便说说,你不用想那么多。” 苏眉浅浅一笑,将纸递回给他说:“我谢谢你对我的信任。不过,我表面态度,从这个屋里一出去,我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陌然小心地问:“你说,何书记把这东西给我,是不是还有什么意图?” 这么一问,两个人都陷入了沉思。 何书记心思慎密,做事滴水不漏。他将老杨书记送上市人大去担任一个有名无实的选举委员会副主任,目的就是腾出位子给他一展抱负啊!人事调整,任何时候都是非常敏感和机密的事,何书记怎么会轻而易举就将底牌给了陌然看呢? 两个人不约而同说了出来:“试水?” 如果他们没猜错,何书记此举,就是故意让陌然放出风来,试探一下干部队伍的反应。风是从陌然这里吹出去的,到时候有什么激烈的反应,陌然责无旁贷! 想到这里,陌然不禁冒出一层冷汗。 但他马上又想到了,何书记是个铁腕手段的人,他会需要陌然这个马前卒去试探水深水浅吗? 两个人都不说话了,各自看着对方,不知从何说起了。 最后还是苏眉打破沉默,小声说:“你们男人,比女人最大的优点就是稳重,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陌然苦笑一下说:“我懂你的意思。” “那么,就让这份名单先睡睡吧。”苏眉说完,起身告辞。 苏眉一走,门又被敲响。没等陌然出声,门口就探进来一个光秃秃的脑袋,随即,老孟一张油腻的脸出现在陌然的视线里。 647、肥水不流外人田 老孟舔着笑脸,欲进不进,似乎在等陌然说话。 陌然偏不说话,沉着脸,眼光只从他脸上掠过,低头开始忙活。 做了县长,每天要看的文件就了不得。从省市到县各局委办,大大小小的指示、意见、建议和请示,几乎要堆满半个案头。 陌然不理,门口的老孟就尴尬起来。过了好一阵,老孟才低声喊:“陌县长,我想给你说几句话。” 陌然这才抬头,面无表情地哦了一声,道:“老孟啊,你有什么事?进来说。” 老孟如蒙大赦般,欢天喜地进来。走到陌然办公桌前,好奇地打量堆在他面前的文件,啧啧赞道:“你们文化人就是不一样,坐在这里就将天下装在心里了。” 老孟的话让陌然心里暗暗得意了一把,于是微笑道:“老孟,你有话说话,没话我还要忙,没空陪你。” 老孟赶紧说:“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关于你办公室装修的事,我来征求你的意见。” 陌然惊异地哦了一声,脱口而出问:“是你们接的装修业务?” 老孟得意地说:“现在的雁南县,谁家水平还能比我们高?陌县长你的办公室除了我们能装,别人装的东西能成什么样?” 陌然笑道:“那么自负?你们水平真有那么厉害?” 老孟嘿嘿地笑,说:“到时候装修出来了,陌县长你要不满意,可以拒绝付款的嘛。” 陌然问:“这业务是你接的,还是我哥接的?” “都不是。”老孟笑嘻嘻地说:“是别人主动找上门来的。有钱不赚,我们不是傻瓜么?” 陌然挥挥手说:“谁请你们来的,谁拿主意就好。我对装修没意见。” 老孟却不走,犹豫了一下说:“陌县长,你多少说点意见,要不,主任会找我麻烦。” “哪个主任?” 老孟迟疑着不肯说了。陌然心里顿时明白过来,沉着脸说:“老孟,我已经说了,不要再来找我。” 下了逐客令,老孟没意思再呆,三步两回头出门。 陌然便叫了办公室主任进来,劈头问他:“办公室装修是你去找的他们?” 政府办主任严肃地说:“是我。大哥陌天是开装修公司的,这钱给谁都要给,我想了想,大哥陌天的手艺在县里是首屈一指的,过得硬。何必肥水流到外人田呢。所以,我就去找了大哥,请了他们来装修。” 陌然听得心里很不耐烦,似笑非笑地问:“陌天什么时候成了你大哥了?叫得那么亲热。” 政府办主任嘿嘿地笑,说:“是县长您大哥,当然就是我大哥。” 政府办主任是个快五十岁的老头子了,大哥陌天才三十出头多一点。他口口声声叫他大哥,让陌然心里觉得十分的别扭。 “以后不要叫大哥,他叫陌天。你直接叫他名字就好。”陌然嘱咐他道:“装修这一块的事,你拿主意就好。但一定要注意影响,不要让别人说闲话。” 政府办主任正色道:“县长您放心,这事我亲自抓的,不会给您添麻烦。” 陌然本来想命令政府办主任收回合同,装修的人那么多,怎么偏偏就找上了陌天?至于说什么手艺最好,技术过硬,其实都是屁话。政府办主任此举,谁还能看不出来他的良苦用心? 他最终没让政府办主任废了合同,心里也还是抱着侥幸的心态。正如主任说的那样,反正都要装修,给谁装都要付钱。只要没猫腻,别人也抓不住尾巴。 一个上午,他没离开办公室半步。在连续看了十几份材料后,他的心情糟糕到了极点。 正值春耕季节,需要钱的地方实在太多。早些年废了农业税以后,农业种田的积极性反而低了许多。雁南县本身是个农业大县,离开农业,几乎无以为继。这些年不但不收农业税,反而还给予农田补贴。政策这么好,种田的积极性不但没提起来,反而让良田更多闲置了下来。 陌然在没回来雁南县之前,曾经与陌家爹讨论过废置土地的话题,得出来的结论是农民最终都是利益主义者。没有高压,农民是世界上最没觉悟的一群人。在他们心里都藏着一个小小的算盘,各自打得噼里啪啦作响。田不用种,还能得到补贴,这是多少朝代都没有过的先例。 既然如此,不如出去打工赚点现钱。反正土地跑不了。在外面实在混得没地方去了,回来一块土地,还是能养活一家人。 农业局的报告显示,今年开春以后,全县将近三分之二的农田没有要耕作的迹象。通过入户调查,得知壮劳力年后都去了外地打工,剩下的老弱病残,根本伺候不了土地。于是干脆都闲置下来,任由野草疯长。 雁南县过去是产粮大县,曾经创造过以一县产粮之力,满足半个雁南地区的粮食需求的辉煌。 农业局的报告忧心忡忡,担心再过几年,雁南县的良田都会废弃掉。 下午一上班,他便让农业局局长过来,他要当面听取汇报。 农业局局长是个看起来很憨厚的中年男人,姓赵,全名赵泉。 赵泉客气地问好陌然,坐下来不一会,就将忧虑一股脑抛出来。赵泉说,雁南县长此以往下去,局面必定收拾不了。老一代种不了土地,年轻一代不愿意种,再过一个时代,就算农民回归土地,未必还能拾得起田土里的活计。到时候断了代,是非常危险的社会形态。 陌然听完,随口问了一句:“赵局长,你有什么好办法没有?” 赵泉为难地摇摇头,叹口气说:“我也没办法,总不能拿枪逼着他们去种田。” 陌然微笑着问:“什么原因造成了今天的这个现象,你想过了吗?” 赵泉说:“其实很简单。现在种田,确实没得赚。种子农药人工一算,能保本已经不错了,如果遇到天气不好,亏的可能性还要大很多。” 陌然说:“你说的这些,我是知道的。我家就在农村,我爹娘都是农民,他们的困境我多少还是知道一点。关键是如何解决这个问题,让老百姓都将土地种起来,不要废弃了。” 赵泉迟疑着说:“还能怎么办呢?政府为了提高他们的热情,不但废除了农业税,还每亩田都给了补贴。” “要是将补贴与耕种直接挂钩,不耕种的,不给补贴。你觉得如何?” 赵泉显然吃了一惊,小心的问:“你不怕农民造反?” “造反?”陌然大笑起来,道:“当初指定政策应该是考虑到了这一点的,补贴就是补贴耕种的,不耕种,凭什么补贴给他?” “这个想法我曾经给何书记汇报过。何书记当县长的时候,农村已经出现了这个状况。” “何书记这么说的?” 赵泉犹豫了一下,低声道:“何书记说,有些事要睁只眼闭只眼。” 陌然颔首道:“我明白了,这件事过几天我们再开专题会讨论。我现在有个要求,你们农业局将干部都派下去,驻村蹲点,确保今年的春耕落实下去。有困难,我们想办法解决。总之一句话,不能荒废土地。” 赵泉犹豫着答应,说回去就着手安排这件事。只是现在的农业局人手不够,每村驻点可能办不到。 陌然颔首道:“这事我来考虑,你先去拿个方案出来。制定好奖惩措施,到时候在常委会上通过一下,我就不相信田种不下去。” 送走赵泉没一会,电话响起来,是严妍打来的。 东莞这几天都没动静,陌然本来想打电话过去问问,但想想还是作罢。他知道,只要东莞有了动静,他们会主动打电话回来。 果然,严妍在电话里说:“基本搞定了。” 严妍的声音似乎很疲惫,这让陌然心里多少有些不忍。这个漂亮的女人原来在县委接待办过着多么闲适的日子,如今被何书记调到园区后,整个人的生活状态都发生了根本的变化。 严妍说,胡微不负众望,拿到了秦园的授权书。顾亦珊顺利召开了董事会,出人意料的是曾老亲自列席了。 陌然担心地问:“曾老说了什么没有?” 648、柳暗花明 陌然深知,瑶湖集团的命脉,不在秦老狐手上,也不在秦园手上,更不在曾权手上,而是在背后的人——曾老手里。 曾老道行到底高到哪里,实话说,陌然心里也没底。但陌然却强烈地感觉到,曾老是个能左右瑶湖集团生死的唯一一个人。 严妍在电话里告诉陌然,整个董事会,曾老几乎没发言。他只是安静地坐在一边,即便顾亦珊客气地请他讲几句,也被他无情地摇头拒绝。 但曾老能够出席董事会,能让胡微顺利拿到秦园的授权书,显然,他在告诉陌然,他已经退了一步。 曾老既然没说话,也就是没态度。他没态度,严妍所说的搞定了,究竟指的是什么? 陌然有些着急地问:“你说搞定了,搞定了什么?” 严妍笑着说:“瑶湖集团董事会一致通过,由顾亦珊代理秦园职务,主持集团全面工作。” 陌然哦了一声,继续问:“仅此而已?” 严妍不满地说:“还能怎么样啊?有现在的局面,我们就该烧高香了。” “什么意思?” “很简单啊,董事会上另有一个决定,继续对雁南县项目投入啊。” 陌然淡淡一笑说:“这个结局,在我预料中。瑶湖集团现在想抽身走,不会那么容易。” 严妍压低声音说:“你就得意吧!”停顿片刻,不无担忧地说:“不过,我又觉得太顺利了,顺利得我心里都没底了。” 陌然劝道:“放宽心吧。既然有了眉目,就不怕没了结局。如果你们没其他事了,可以会县里来了。” “老许回不回?”严妍问。 “他不回。” “刘主任呢?” “他应该回了。”陌然微笑着说:“明天我给你们接风洗尘。” 挂了电话,他心里一阵蹦蹦乱跳。出现现在的局面,虽说在他意料,但还是让他有些莫名其妙的惊喜。 从何书记到他,一直盯着瑶湖集团不放,其实就是盯着瑶湖集团在雁南县的投资项目。一旦瑶湖集团出现意外,投资不了了之,不但是面子放不下,而且对上对下都没法交代。雁南县工业园区升格成为雁南市经济开发区,其中瑶湖集团的投资项目起到了不可抹杀的作用。徐达夫书记亲自视察园区,谁不知道他是冲着瑶湖集团的面子来的? 过去,陌然不知道徐达夫书记与曾老有渊源,更不知道徐达夫书记曾经就是曾老的秘书之一。后来知道了,他比以前要慎重多了。 严妍说,瑶湖集团董事会通过了继续投资雁南县项目,这对陌然来说,是惊喜,是天大的惊喜。他疑惑的是,曾老居然没提出意见。这就超出了他的意料了。 曾权是坚决反对投资雁南县的,按曾权的说法,雁南县就是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投资在这里,等于是把钱扔到太平洋里去了。 这也是曾权忍不住跳出来,冒天下之大不韪强行夺权的主要原因之一。 曾权是曾老的儿子,曾权此举,对于作为父亲的曾老来说,可以不理解,但要支持。事实上,曾老没出面阻止儿子,就是支持的态度。 世界上的事,往往是人算不如天算。就在陌然将要一败涂地的时候,苟日新的交代让他看到了一丝曙光。无可否认,陌然确实利用了邢亮,在将曾权密捕回来雁南县后,陌然心里就有了胜算。 陌然知道,拿住曾权,就等于是拿住了曾老的七寸。 果然如此! 严妍的好消息来得很及时,陌然没敢耽误太久,抽了一支烟后,径直去何书记办公室汇报。 何书记一直面带微笑,听他汇报完了后,颔首说:“既然尘埃落定了,你就该想想下步该怎么走了。” 陌然狐疑地看着何书记,不明白他话里的含义到底是指哪一方面。 何书记瞪他一眼道:“你这个人,有些地方比任何人都聪明,有些时候却蠢如一头驴。” 陌然嘿嘿地笑,摸了摸后脑勺说:“书记,我这人情商确实不高。” “鬼情商!”何书记笑骂道:“你想想,现在什么事都水到渠成了,谁来执行?” “不是有严妍她们吗?” 何书记瞟了他一眼,笑道:“妇道人家,你还真敢把担子往人家肩头上压?” “除了她,我还能找谁?” “雁南县一千多个干部,就找不出一个可以为分担的人?”何书记不满地说:“陌然啊,一个人的能力不管有多大,总比不得几双人手啊。我们做领导干部的,最大的本事就是要学会识人、重人与用人。人用好了,事半功倍。人用错了,前功尽弃啊。” 陌然连声说:“是,书记您的教诲我谨记在心。” 何书记又瞪他一眼,骂道:“别来忽悠我,你小子别给老子耍花枪。我问你,人事调整意见,你有什么看法?” 何书记拐了一个大弯,终究还是回到了主题。 而这个主题,恰恰是陌然最不想提起,又不愿提起的话题,正如苏眉说的那样,男人需要稳重,稳重就是不轻易露出底子给别人看。 可何书记步步紧逼,看来他是不会给陌然转圜的余地了。 人事调整意见,说穿了就是何书记的意见。何书记的意见,他陌然敢有不同意见? 于是,他小声地说:“书记,我认真看过了,觉得您的意见是高瞻远瞩的,是深思熟虑的,我个人表示完全赞同。” “没其他意见?” 陌然认真地点头,道:“没意见。” “既然没意见,过几天开常委会,需要你的表态。” “我举双手赞成。” “行了。”何书记摆摆手道:“你去忙吧,另外,有件事得提醒你一下,你现在当选了,该去拜拜码头了。” “拜码头?”陌然差点叫出声来。 “没错,就是拜码头。”何书记笑道:“我们雁南县说到底也是雁南市直接领导的一个建制县。一个县长选出来了,还能不去拜见自己的上级?你是想给领导留下一个老子天下第一的印象,还是想给领导留下一个谦虚谨慎的形象呢?” 陌然闻言,心里一顿,赶紧说道:“我明天就去市委。” 何书记嗯了一声,转身去拿了一盒东西过来,递给陌然说:“这东西你带给徐书记,他身体不太好。” 陌然扫了一眼盒子,发现里面躺卧着一支人参,根须千丝百缕的,一看就是极品。 何书记叮嘱道:“一定要亲手交给徐书记,这是我们雁南人民的心意。” 陌然没敢问这条人参值多少钱。何书记亲手拿出来的东西,怎么会丢了他的面子? “另外,见过徐书记之后,你去跑一趟发改委,催催我们递交的项目进度。” 陌然认真地点头,拿了人参盒子出门。 晚上有个宴会,招商局来了几个外商,说要在雁南县投资建设三条光伏产业项目。下午苏眉亲自打了电话来,请他务比出席晚宴。 陌然打了电话回去,告诉孟晓晚上不回家吃饭。 孟晓在电话里说:“行,你少喝点酒。现在年轻,你不觉得,以后老了就会很麻烦。” 陌然逗着老婆说:“老了也不怕,有你啊!” 孟晓生气地说:“万一我先死了呢?我怎么能放得下心里一个人?” 陌然心里涌起一阵感动,低声说:“老婆,一定是我先死。” 孟晓笑道:“不说这些丧气的话了。老公,有个事我想给你说,你帮我拿个主意。” “什么事?” 孟晓犹豫了好一阵才说:“今天你们县里来人找我了。” “找你干嘛?”陌然眉头一皱,心里咯噔一下。 “他们说,要给我安排一个工作。” “安排工作?什么意思?” “老公,你现在都是县长了,总不能你老婆还是个农民吧?”孟晓撒着娇说:“我觉得人家是好意呢。” 陌然不高兴地说:“孟晓,他们给你安排了什么工作?你答应了?” “回来再说,好吗?”孟晓笑道:“电话里几句话也说不清啊。老公,我怎么觉得现在天比原来高了许多呀?” 陌然不置可否地说:“这是你自己的感觉。天还是原来的天,人也还是原来的人。不要想太多。我们记住,自己永远都是一个普通老百姓。” 孟晓低低地嗯了一声,挂了电话。 没多久,电话又响,是苏眉打来的,说外商已经到了张大福酒楼,请他动身过去。 他答应一声,正要动身,门一响,邢亮大踏步进来了。 649、放他一马 邢亮走路风风火火,倒不失他警察的身份。 陌然抬脸看着他,一言不发。对于邢亮不敲门闯进来,他心里居然萌发出愠怒。 邢亮显然感觉到了他的不快,犹豫一下又退出去,站在门边敲了几下门喊:“陌县长,我可以进来吗?” 邢亮此举,又让他心里过意不去。于是微笑道:“邢局有事?” 邢亮嘿嘿笑着,快步进来,点着头说:“确实有事。”看到陌然一副要出门的样子,狐疑地问:“陌县长要出去?” 陌然点点头道:“来了几个外商,我去见见。” 邢亮赞道:“陌县长,人都说你是个福将,果然如此啊。你看看,你才刚上台,好事一桩接一桩的来。要在过去,别说外商不来,就是有钱的人,半眼都看不上我们雁南县。这下好了,外商一来,名气就大了,会引得更多的人来投资。” 陌然淡然一笑:“这是时代发展的必然结果。雁南县的条件好,他们选中我们投资,是他们有眼光。” 邢亮连声称赞说确实是,敷衍了几句话,邢亮犹豫着说:“陌县长,我来请示工作。” 陌然笑道:“你要请示工作,怎么找到我这里来了?” 陌然这句话不是责备,按邢亮的职责,他要请示也是先请示自己的局长,局长不行了,上面还有政法委书记,怎么也不应该来找自己。公安局是双重领导机关,不仅仅是地方政府管理,上面还有市公安局。 听到陌然这么说,邢亮的神情便变得有些讪然。他迟疑了一会,才低声说:“我现在手里捏着个热芋子,丢也不是,吃也不是,这不,来求陌县长你给拿个主意。” 邢亮这么一说,陌然的心里便如明镜般清晰起来。 曾权在他手上,许子明不可能不将东莞的情况给他说。如果他得知陌然已经将东莞的问题解决了,曾权作为筹码的价值就完全没有了。 他是来试探自己的!这个念头一起,陌然心里便有了主意。 “邢局,什么热芋子?”他故意问,不直接挑破。 “就是上次去东莞带来的曾权,现在怎么办?”邢亮问,眼巴巴看着他。 陌然惊异地咦了一声,茫然地看着他道:“曾权不是不在看守所吗?他人在哪?是不是跑了?” 邢亮不好意思地笑,小心说:“我没敢把他送看守所。陌县长你也是知道的,这人的身份特殊,搞不好就惹火上身了。” “是吗?”陌然似笑非笑地问:“这么说来,邢局你单独将曾权供在一边了?好酒好菜伺候着人家?” 邢亮苦笑着道:“我不这样能行吗?他背后的人,我可得罪不起。” 陌然微笑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个道理邢局你应该比谁都要懂。再说,你来问我,想要什么答案?” “陌县长你就指示,是继续关,还是放人。反正我们目的达到了,再关着他,好像也没多大的意义了。不如做个人情,让某人也晓得我们其实没瞎眼。” 陌然被他的话说得心头火起,这个邢亮,原来心里打着这么个鬼算盘。他怕得罪人,难道我陌然就不怕?你好歹还有个僵而不死的老丈人帮着说话,我陌然要是出半点差错,谁替老子说话? 曾权卖通苟日新纵火,一把火几乎将雁南县烧回到解放前。要知道这把火,表面上看是失火,最多作为刑事案件定为纵火,抓几个人处理一番了事。但实际的情况是,这把火要是处理不好,等于就是烧光了何书记的政绩。当然,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他陌然也讨不到任何好处。 邢亮心知肚明,这把火与曾权又完全脱离不了的干系,只要苟日新不死,曾权就没法逃脱惩罚。他邢亮怎么能说将人放了呢? 想到这里,陌然试探地问:“邢局是想做个顺手人情?” 邢亮狠狠点了点头。 “这个人情能不能做?万一走漏了风声,可是吃不了兜着走的事。”陌然一副担忧的神情说:“要不,再等等?” “等不及了。”邢亮满脸焦虑地说:“这几天我的电话都快被打爆了,各路人马,轮番轰炸。就一句话,放人。” “都是谁在轰炸你呀?”陌然笑眯眯地问。 邢亮欲言又止,半天叹口气说:“都是我惹不起的人。反正这些人都是厉害角色,不惹为好。” 陌然哦了一声说:“这件事,还是请邢局自己看着办。总之一句话,任何人都不能有超越和凌驾法律之上的特权。” 邢亮皱着眉头想了想,缓缓点了点头,抱歉地说:“我不打扰你了,陌县长,你去忙,外商来投资,可是天大的事。” 说完,扭转屁股就走。 陌然也没叫他,他最后的这句话,让邢亮捉摸不透。既然不许任何人超越和凌驾法律之上,言外之意就是曾权得接受法律的制裁。可是他又说了一句,要邢亮自己看着办,他要怎么办?既然不能超越与凌驾,还能有他邢亮的自己的意见吗? 下了楼,门口停着一台小车,是县里配给县长的座驾。 司机看到他下楼来,赶紧下车打开车门,满脸微笑请他上车。 陌然有些不习惯,这些被人伺候的毛病,都是后天养成的结果。过去他看到这般情景,总会在心里无端生出鄙夷与不屑。在他看来,自己开个车门,并不能身份掉价,要别人开车门,多少有养尊处优的优越感。 坐进车里,他却感到有些满足。看来人到了一定层次,就该心安理得接受这个层次的待遇。 去张大福酒楼的路不远,平常走路,也就十几分钟的事。 因为何书记的政令,张大福酒楼的生意萧条了不少。换在过去,此刻的张大福酒楼,必定是人声鼎沸,高朋满座。不可否认,其中有一半的人,来自雁南县各个局委办。雁南县你流传着这样一句话,“要办事,去张大福”。 在张大福,酒酣耳热就把事办了。效率之高,确实让人大跌眼镜。因此从县城迁来开始,各路人马要请客,首选就在张大福。趋之如骛的客源,让张大福的老板赚了个盆满钵满。据说老板现在准备进军房地产市场,要在雁南县的房地产市场分一杯羹。 陌然的车到时,张大福酒楼门口正站着满脸焦急的苏眉。 看到陌然的车来了,她快走几步过来,拉开车门,着急地说:“陌县长,外商已经等了很久了。” 陌然不以为然地说:“等不耐烦了?不耐烦可以先吃嘛,无须等我来。” 苏眉小声说:“哪怎么行?你是一县之长,你没到,谁敢动筷子?” 陌然淡淡一笑,随着苏眉上楼。 张大福老板迎上来,伸出手想与陌然握,看陌然没有要与自己握手的意思,讪讪地放下手去,讪讪地笑,讪讪地说:“陌县长,好久没见您老人家了。” 陌然差点笑出声来,撇了一眼他,扔过去一句话:“我是老人家了么?” 张大福老板一愣,随即举起手,狠狠扇了自己一嘴巴,骂道:“我这张破嘴,就是不会说话。” 张大福老板的举动逗得大家都笑起来。 进了门,屋里坐着人看到他来,都一齐起身。 陌然扫视一眼,居然看到了张波涛。 三个外商,只有一个是白皮肤蓝眼球的外国人,另外两个怎么看都与国人无异。 苏眉介绍陌然给外商,得知三个人都来自大洋彼岸,两个人是华裔,祖先就在脚底下这片土地上。他们这次来,想在雁南县建一座光伏产业园。这里面最关键的人,居然是张波涛。 外商不懂中文,两个华裔也只有少量的词汇,虽说配备了翻译,但交流起来还是很困难。陌然聊了几句后说:“要不,我们直接用英文交流。” 陌然这么说,自然心里有底。他在学校读书的时候,英语就过了八级。口语这一块,更是炉火纯青。而且这么些年来,不管工作多忙,他从没来丢过练习英语。 外商听他说直接用英文交流,都高兴地拍掌叫好。于是屏蔽掉了翻译,四个人热烈地讨论起来。 没人想到陌然会有这般本事,与外国人交流就像说中文一样的流利。苏眉对英语多少还是知道一些,张波涛就傻了眼,不但插不进话,想听懂一句也不可能。 通过交流,陌然得知这三个人手头握有几项专利,如果能有机会让专利量产出来,将会是一个巨大的市场。 不多久,菜上桌来。看着满满一桌子的山珍海味,外商兴奋得手舞足蹈。 陌然叫人上酒,毫不例外上了何书记指定的雁南特产“稻谷烧”。苏眉不安地问:“这酒的档次是不是低了一点?要不,换茅台?” 陌然举着酒杯,对着外商呵呵一笑说:“三位客人,感谢你们远道而来,我代表七十万雁南人们欢迎你们。这杯酒,是我们雁南县的本土特产,好不好喝,要喝过才知道。就好比三位想来我们雁南投资一样,只有试过了,才会明白我们招商引资的决心。一句话,雁南不会亏待每一位来投资的老板。” 一桌人都举起杯,互相致意后,各自仰脖子喝酒。 一杯酒下去,屋里的气氛便热烈了许多。 就在这时,张大福老板急匆匆进来,在陌然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大家就看到陌然的脸色沉了下去。 650、徐书记的厚望 张大福老板告诉陌然,县纪委明察暗访的人来了,正在逐个房间查看公款吃喝情况,问陌然要不要回避一下,免得到时大家都尴尬。 纪委明察暗访是何书记亲自指定的,意在刹住公款吃喝以及公务人员被请吃的歪风邪气。从成立那天开始,已经有先后不少于十几个人被处分过了。最严重的一个不但丢了官职,连党籍都没保住。 陌然听完张大福老板的话,转脸对一桌子人说:“大家稍坐片刻,我去去就来。” 说完,也不等他们询问,径直起身随张大福老板出门。 但凡明察暗访的人,都不会在意大厅里的吃客。他们主要的焦点都放在包房里,因为包房门一关,就是一个独立的天下,任翻江倒海,外面总会一无所知。 陌然下了楼,果真看见三个人径直往楼上包房而来。 陌然站住脚,轻轻哼了一声。声音引得三个纪委的人眼光看过来,似乎很意外一样,当个人站住脚,迟疑着要不要上来打招呼。 陌然招招手道:“你们来检查工作?” 三个人面面相觑一眼,嘿嘿地笑。 陌然道:“大家辛苦了,吃过了没?” 三个人一齐摇头,面露难色道:“公务在身,没来得及吃饭。陌县长,你也来检查工作?” 陌然微笑道:“我来饭店检查什么工作?我是来吃饭的,你们要没吃,一起吃?” 三个人又是一齐摇头,大惊失色地说:“陌县长,我们可不敢吃。” 陌然装作很惊讶地问:“吃饭时候了,怎么不敢吃?难道怕我在饭里下毒?” 纪委的人嘿嘿地笑,不作声。 陌然摆摆手道:“算了,你们不吃,就不要打扰别人吃饭。有些工作,要灵活机动处理,不能铁板一块。” 纪委的人犹豫着,其中一个人说:“我们接到举报,说有人在这里公款吃喝。” “就是我。”陌然毫不犹豫地回答:“我告诉你们实情,今天请客的人是我,你们回去写个报告,就说是我。” 纪委的人尴尬地笑,没人接他的话。 陌然便道:“要没其他的事,你们可以走了。” 县长发话了,纪委的人那还敢继续下去?当即嘿嘿地笑,互相对视一眼,转身下楼。 人一走,张大福老板便凑过来,担心地问:“陌县长,你这样说,会不会有麻烦?现在是风头上,听说何书记是六亲不认的,撞到他的网里,不死都得脱层皮。” “放心,我有办法!”陌然笑笑,转身进屋。 屋里人并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情况,因为稻谷烧的缘故,气氛愈来愈高涨了。稻谷烧酒精度高,会喝酒的人往往都会三碗之后要倒。如果不会喝酒的,一碗下去,生不如死。 好在稻谷烧是纯粮酿制,喝再多头不会痛,口不会渴。不像有些勾兑的酒,醉后头痛欲裂,口渴难忍。 三个外商更是喜上眉梢,陌然流利的英文已经让他们折服了一大半。其实人与人之间,只要交流通畅,心情都会好很多。 三个外商显然对国内的情况很熟,都像老油子。从他们的一举一动陌然能感觉出来,要想让他们放心在雁南县投资,还需要付出不少努力。 这三个人不像老费。老费几乎都快被中国同化了,不但生活习性完全与陌然他们一样了,就连他思考的模式,都与陌然如出一撤。 突然想起老费来,陌然的心隐隐有些不安。老费已经有一段时间没露面了,不知他在玩什么。园区的刺绣厂在大火过后一直没动工,马小友据说跟着孟夏去了北京。老费天天守在江华乡,跟在武梅的屁股后转,就好像他当年追求孟夏一样,没日没夜,顾不得东西了。 一桌饭吃了二个多小时,终于酒尽阑干。三个外商已经醉得一塌糊涂,就连苏眉,也隐隐看出来有些醉意。 陌然让人安排外商们去休息,要求苏眉这几天带着他们到处去转转。转完了再坐下来谈具体投资事宜。 苏眉说:“转转就算了,干脆,马上签合同。” 陌然笑道:“转转有好处,合同不要急于签。合同不代表什么,人家要是敷衍,随便草签个协议,事后不放在心上,毫无意义的。” 苏眉一听,也不强求了,只是嘀咕着说:“我是怕夜长梦多。现在很多人等在门外请他们去,万一被别人抢走了项目,这口气我可忍不下。” 陌然深知苏眉是急于想出成绩,她从招商局出来,最后又被安排回招商局当了局长,要是拿不出一点放得上台面的成绩,她的这个局长宝座坐得未必会心安理得。 雁南县招商局局长位子被传言是县里的高危宝座,坐上去的人,大都没个好结果。比如第一任局长徐文友,屁股刚坐热,人就被坐进了看守所。第二人局长张波涛,屁股还没坐稳,就被一撸到江华乡去做了个子虚乌有的就业培训基地副主任。她是第三任局长,她要再坐不稳,这个传言就真像社会上说的那样了。 纵观前两任局长,被拿下也理所当然。徐文友这么多年没出成绩,反而还被人骗了不少钱走。张波涛一心一意跟着何书记亦步亦趋,却没想明白官场上没有真正的敌人,也不会有真正的盟友的道理。 这些尚在其次,毕竟现在是全民招商时代,各自手段层出不穷。只要闻到有丝投资气息,各地政府的人都会放下身段,蜂拥而至,甘愿做牛做马,想尽一切办法将投资人先拉回去再说。至于今后的事,关起门来再说。 苏眉如今在招商局的位子上,如果不拿出成绩,诟病尚在其次,结局会如何,很难令人想象。 上段时间,苏眉提过林冲要投资无人机公司的事,陌然没直接给她答复。一来他当时还是个代理县长,说话没份量。二来对于林冲,他始终心怀芥蒂。在他看来,林冲要在雁南县投资,完全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苏局长,你放心陪外商去转,签协议的事,交给我来办就好。” “你是大县长,我可不敢麻烦你。还是我自己来。”苏眉浅笑着说:“关键时刻,你只要给我说句话就行。” 陌然微微一笑了之。 送走外商,陌然让苏眉也先回去休息,他想与张波涛聊聊。 张波涛作为雁南县培训基地第一副主任,陌然算是他的下手。当时何书记话说得很明白,他自己亲自担任主任,副主任分别由张波涛和陌然担任。张波涛的名字排在他前面,自然是第一副主任。 一屋子的人很快走空了,就剩下陌然和张波涛两个。 张大福老板不失时机进来送茶。此茶不是平常的大路茶,一闻茶香,便知是极品。 陌然先递给张波涛一支烟,笑道:“老张,说说,基地什么情况了?” 张波涛在今晚的宴席上就很少说话,他沉默寡言,让人感到有些意外。过去的张波涛最喜欢的事,就是在越人多的场合,他越喜欢发表高论。他很喜欢别人都仰着脸看他说话。 张波涛来参加今晚的宴会,是因为三个外商当中,其中有一个与他有说不清的亲戚关系。按张波涛的说法,若论辈分,这个人应该喊他叔公了。 陌然不问招商的事,却问他就业培训基地的事,这让张波涛一下措手不及。 他犹豫了好一阵才说:“基地的事,我实话说,我是没怎么管的。陌县长,你是知道的,县里不给钱,要我自己想办法,我张波涛又没三头六臂,我去哪里弄钱来?” 陌然惊异地问:“没拨款吗?” “屁!”张波涛不满地骂了一句:“有钱我还会像个叫花子一样,看到谁都点头哈腰呀?” 陌然哦了一声,狐疑地问:“这么说,基地还处在没开展的状态?” “不至于!”张波涛不屑地说:“县里不给钱,不表示事就拖着不办。当然,我还得感谢你,陌县长。江华乡有个孩子叫盘舟的,人很不错,我实不相瞒,现在基地这一块的事,都是他在替我办。” 陌然吃了一惊道:“基地你让盘舟去弄,他一个孩子,知道搞什么?你就不怕搞砸?” “我反正就是这个样子了,搞砸了,难道何书记还能将我开除出去?” “你这种心态不对啊!” 陌然批评着他道:“工作没有高低贵贱呀!” 张波涛冷笑道:“陌县长,你现在是县长了,说话也开始打官腔了啊。什么没高低贵贱,我张波涛现在就是全县人民的笑话,不但贱,而且贱到底了。” 陌然笑道:“其实你的心还是满腔热情的,你看看,你这次引进外资回来,如果事成功了,你老张功不可没啊!” 张波涛淡淡一笑,没吱声。 过了好一会,他才低声说:“我可不是想做什么贡献,我是帮苏眉苏局长。” 陌然心里一动,笑了笑说:“不管你是什么想法,关于老张你今后的路,我想,县里不会不关注。” 陌然说出这样的话,自然是有来由的。何书记给他的人事调整表上,他特意留心了一下张波涛的安排。按照何书记的意见,张波涛接下来该拟任的职位,应该是江华乡党委书记了。 如果说行政级别,就业培训基地副主任与江华乡党委书记是不相上下的,但一个是虚拟的位子,一个却是偏安一隅的诸侯,根本不可同日而语。而且按照县里新规划,江华乡即将迎来历史上从未有过的旅游大开发,这么一说,江华乡将成为继子虚镇之后的又一个重点乡镇。 陌然明白,何书记没放弃张波涛。 他之所以这么透露一点消息,恰恰就是何书记的期望。 何书记想放出风声试水,张波涛成了陌然第一个试水的人。 651、邢亮硬闯常委会 雁南县人事调整会议如期召开。新一届县常委齐聚县委会议室,各自心怀鬼胎,等着书记何田宇宣布调整名单。 这次人事调整,力度之大,涉及范围之广,在雁南县历史上尚属首次。当然,每一届新领导上来,都会对人事工作作出相应调整,但都是微调,不显山不露水。 何书记将调整表发了下去,常委人手一份。 陌然悄然观察了一圈,发现每个人都紧蹙着眉头,若有所思。 十几分钟后,何书记敲了敲桌子,开始讲话。 “各位常委,今天我们召开这个会议,意义就不多说了,大家心里都有本帐,我们县要想跨越性发展,人才是第一关键。县委经过多方面考虑,决定从源头入手,对县委县政府各局委办的人事做一次全面的清理与调整。具体意见已经发给大家了,请各位畅所欲言。” 何书记的抛砖引玉并没引起动静,各人依旧低着头看手里的表格,没人说话。 又过了几分钟,何书记似乎有些不耐烦了,干脆点兵点将。第一个就喊了陌然的,让他表态。 陌然事先已经接触过这份名单,今天再拿到手上后,发现又有所不同。名单做了微调,增加了邢亮的名字。 何书记点名让他表态,意思很明显,陌然的态度,基本算是定调。 所有人都将眼光来看陌然,等着他说话。 陌然神情严肃,沉吟片刻后道:“人事调整意见我认真看了,也深刻领会了。县政府绝对支持。我补充一句,有意见的同志,可以现场提出来。不能当面不讲,背后乱讲。” 何书记微微颔首道:“我支持陌县长的意见。县委县政府是一个紧密团结的班子,我们可以在屋里随便发表意见,出了门,最好不要捕风捉影。” 两位首官,一齐出声,态度惊人一致,别人想说什么,也只好憋在心底,默不作声。 县委常委结构耐人寻味,政府这边除了县长陌然外,只有常务副县长吴太华属于常委之列。其他的诸如组织部长、宣传部长、统战部长等,都属于县委那边的建制。也就是说,何书记是他们的直接老板。 果然,除吴太华之外,所有人先后开始表态,赞成何书记的调整意见。 会议开到这种程度,接下来就该集体表决。只要大家都举手表决同意,人事调整就铁板钉钉。 何书记踌躇满志,满面春风,眼光扫一眼会议室,朗声道:“同志们,人事工作是各项工作的关键,做好人事工作,各项工作都能以最快的速度步入正轨。雁南县耽误太久了,落在后面太远了。在座的诸位,你们要有信心,有胆略,迎头赶上,我相信,只要大家齐心协力,克服困难,集思广益,没有什么问题我们解决不了。刚才大家都表过态了,程序还是不能少,接下来,正科级以上的干部调整,我们采用举手表决的办法,正科以下,由县委组织部拿意见。” 话音未落,听到一个声音响起,吴太华面色凝重,严肃道:“何书记,我个人意见,暂时不作表决。我相信何书记您的眼光,但组织程序这一块,我们不能绕过去。我认为,对名单上的干部,先由组织部门进行一次全面考察。待考察结果出来了,大家再开会表决。” 吴太华作为雁南县常务副县长,本身就是竞选的妥协结果。当初吴太华坚持要竞选县长,何书记私下找他做过几次工作,承诺只要他放弃竞选,常委副县长的位子非他莫属。事后,何书记兑现了他的承诺,在选举当天,就宣告了雁南县常务副县长由子虚镇原镇委书记吴太华同志担任。 吴太华突然冒出来的声音,让整个会议室陷入了沉默。 他提的意见完全符合组织要求,让人想反驳,却找不出丝毫理由。何书记确实有绕过县委组织部考察这一道门槛。因为何书记深知,只要考察,就会出现很多令人意想不到的结果出来。而且县委组织部这帮老爷们,要将这次需要调整的干部全部考察完毕,估计得要大半年时间。 何书记的脸色沉了下去,咬着腮帮子没作声。 常委们便低声交谈起来,窃窃私语。 眼看着局面就要失控,陌然当机立断站起身说:“吴副县长的意见确实合乎规矩。不过,我个人认为,非常时期,得有非常措施。这次人事调整,从调整的方向和要求来看,何书记是纵览全局,高瞻远瞩的,具有完全的战略眼光。如果按吴副县长的意见去办,可能会在时间上拖了后腿。” 他将眼光转向县委组织部长脸上,认真地问:“你们组织部考察这一批干部,最快需要多长时间?” 组织部长面露难色,迟疑了好一阵才说:“最快也得需要一年半载。” 陌然便笑了,朗声道:“时不待我啊,同志们,一年过后,我们又将被人甩下一段距离。套用一句古话,等到我们按规矩走完流程,估计黄瓜菜都会凉了。” 陌然的话引起一阵笑声,大家都看着他,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陌然却不说了,他的意思已经表达得很完整了。他反对吴太华常务副县长的意见,支持何书记的建议。 陌然这顿话,让吴太华有些尴尬。他看看何书记,又看看陌然,沉声道:“我不是不支持,只是不想让别人诟病我们,说我们关起门来决定别人命运。” 何书记嗯了一声道:“老吴的意见可以考虑。我们确实不能让人诟病。不过,陌然同志的意见我再补充一下,既然老吴担心组织程序,我建议,边用人,边考察,你们觉得可好?” 县委组织部长嘿嘿地笑,说:“这样我们也没压力了,我觉得合适。” 正讨论着,听到门外传来一阵喧哗,何书记的脸色便沉了下去,看着县委办主任问:“外面谁在吵?” 话音刚落,会议室的门猛地被推开,众人抬头一看,就看到邢亮怒气冲冲闯了进来。 没等人说话,邢亮径直走到何书记面前,黑着脸问:“何书记,我听说你们关起门来在开会决定别人生死,我有话要说。” 邢亮闯常委会,这已经是犯了大忌了。而且他虎视眈眈着何书记,似乎不给他个满意答复,将会无法预料下面会发生什么事一样。 没有人开口说话,屋里人被他的贸然闯入惊呆了。 邢亮双眼直视端坐着的何书记,他鼻子里喷出来的热气,似乎能喷到何书记的脸上。 陌然想也没想,直接起身插在他与何书记之间,黑着脸道:“邢副局长,你想干嘛?” 邢亮不屑地扫一眼会议室,轻蔑地说:“我能干嘛?老子听说你们在决定我的命运,我来看看,是杀还是剐,我得先有个思想准备啊!” 陌然突然笑了,低声说:“老邢,你这么大年纪的人了,怎么还像小孩子一样的冲动?我现在郑重告诉你,这里是雁南县县委常委常务会议会场,如果你还清醒,马上给我离开。” 邢亮一愣,随即不屑地白了陌然一眼道:“我偏不走,我倒要看看,要杀我,怎么杀,是枪毙,还是拿绳子吊死我。” 陌然脸色一沉,朗声道:“如果你非想死,死法很多种。” 邢亮这下是真的愣住了。陌然针锋相对,让他心里开始发虚。他环顾一眼会议室,猛地生出一丝畏惧神色。 没等人再说话,他又如风一样闯出去了。 突然的变故,让一屋子的常委们面面相觑。邢亮此举,已经让人感觉到了不可思议。从来没听说有人敢闯常委会议,他邢亮此举,是破釜沉舟?还是仗着背后的老丈人余威,在非常时刻提醒何书记,他邢亮不是随便可以欺侮的一个人? 何书记脸色铁青,一言不发。 陌然讪讪笑道:“这个老邢,可能是喝醉了吧?” 没人敢接他的话,邢亮在雁南县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常委们都心知肚明。这人有靠山,手段历来阴险,如果没有必要,没人愿意与他发生正面冲突。因为他手里掌握着一支力量,这支力量,恰恰能扼住这些常委们的咽喉。 政法委书记似乎刚醒转过来,赶紧站起身说:“何书记,邢亮太无法无天了,我去教训这小子。这还了得,眼里还有我们领导干部吗?” 何书记摆摆手说:“算了吧,可能他真如陌然同志说的,喝上头了吧。” 常委们又开始面面相觑,然后各自低头不语。 “散会!”何书记突然宣布。 没等大家反映过来,他已经站起身,快步离开会议室。 常委们再次面面相觑,眼神复杂。 有人开始起身,随着何书记离场。 陌然最后一个离开会议室。他走在最后,是在给自己打气,他心里已经有了决定,要想让这个决定付诸现实,他现在需要的不是勇气,而是人! 652、拜访雷啸天 要动邢亮,必须先得通过雷啸天。 陌然的主意已定,接下来就该直面雷啸天。雷啸天在雁南县的根基之深,深得要超过一般人的想象。他一辈子最高就做过县政法委书记,不是他没机会往上走,而是他有超人一般的自知之明。 雷啸天是没什么学历的,他当年靠着一个老人走上政坛,背后不知有多少猜忌和白眼。他从雁南市退到雁南县,就是看明白了这一点。县再大,分而食之的人会比市里少很多。而且偏居一隅,不会给人树大招风的印象。 雷啸天应该是雁南县政法委在位最长的一位书记,以至于到现在为止,整个司法系统里的人,几乎都受过他的恩泽。 一棵大树,想要两根拔起,必须得斩掉全部根须。当然,雷啸天这棵大树已经没人想要去推到了,毕竟已经行将就木的人,推到他没任何意义。但这棵大树的能遮盖出来的阴凉,因为阻碍了其他人的生长,有必要去其枝丫,疏其厚叶。 陌然将想法与何书记一说,惊得何书记当即瞪大了眼。 对于邢亮,何书记早就动了杀心。当初他空降雁南县,第一个不鸟他的人就是邢亮。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在这几年间接到的举报,绝大多数都与邢亮有关。 邢亮身居公安系统,多年来一直战斗在刑侦一线,经他的手办过的案子数不胜数。如果用数据来表明,判死刑的就有三十几个。 何书记最终没动邢亮,还是因为雷啸天的缘故。 何书记与雷啸天有过一面之缘,作为新上任的领导,何书记刚来雁南县时,就特地去拜访了诸如雷啸天这样的老前辈。神仙下凡问土地,雷啸天就是雁南县的土地。 “后果!”何书记吐出两个字后,严肃地说:“如果掌握不好,后果很严重。” “大不了我与他一道下马。”陌然嘿嘿地笑,说:“老邢这人,有必要让他退二线了。” 何书记哦了一声说:“你想怎么样做?” 陌然微笑道:“先缴了他的械,他不是喜欢长期弄把枪吊在屁股后面吗?我先将他的枪缴了。老邢这样的人,枪就是他的胆,没胆了,他还能嚣张到什么程度?” 何书记叹道:“此人要离开政法队伍,还真不好安排。” “我有想法。”陌然小声地说:“书记,您的安排我认真学习过了,原先您准备将老邢安排到法院去当个副院长,我觉得不太合适。” “为什么?”何书记惊异地问。 “只要老邢不离开司法系统,他的胆就没拿掉。” “你的想法呢?” “我去征求一下雷老的意见。不能让老人对我们的工作有看法,也不能让老人觉得我们拿他没办法,所以,我想,江华乡的武大兰书记不是要拟任县人大副主任吗?空出来的这块缺,他就合适。” 何书记当机立断地表态:“不行,我另有安排。” “您是准备让张波涛上?” 何书记点了点头说:“这个人还是值得再试试。” 陌然嘿嘿地笑,换了一套口吻说:“书记,您不是要将江华乡打造成为旅游乡村吗?江华乡的情况您清楚,张波涛这样的人怎么会吃得消?前期工作是最难做的,没有一个强有力的人,很难推得动工作进展。瑶族兄弟不是那么好说话的,他们风俗习惯多,排外心理又强,您说,老张去,岂不是送羊入虎口?” 何书记皱着眉头想了半天,叹口气道:“你就不担心邢亮去了后,又会惹出什么麻烦来?再说,他会听从县里的安排,乖乖去江华乡吗?” “这事您就交给我来做,办不好,提头来见。” 何书记哈哈一笑,挥挥手道:“好,我倒要看看,你陌然究竟会有什么样的手段,让一个炙手可热的人物去一个偏远乡乖乖当个书记。” 陌然要拜访雷啸天,当然要经过邢亮。 电话打过去,邢亮气咻咻地嚷:“陌县长,你想干什么?老头子没空见你。” 陌然笑嘻嘻地说:“老邢,小气!雷老是我们县里的资深前辈,我去拜访老前辈,怎么也得给我一点时间。再说,我们是不是兄弟?如果是,你就不该拒绝我。” 电话里邢亮沉默了好一会,才低声说:“陌县长,谢谢你还记得我。我不敢高攀啊,是不是兄弟,我们自己心里有本帐就好了,这样吧,晚上我来接你。” 一天过去,陌然事先让人去买了一些补品这类的东西,听说雷啸天喜欢喝两杯,又去买了两支茅台。下午下班后不久,邢亮的车就到了县委楼下。 邢亮亲自开车,车里除他之外,不见其他人。 陌然一上车,邢亮就笑,陌然看了他一眼,发现他的笑是刻意装出来的,明显带着苦涩和无奈。 刚坐稳,邢亮就急不可耐地问:“你去老爷子家,姓何的知道吗?” 陌然摇了摇头说:“我是代表政府的,不需要事事汇报。” 邢亮嘿嘿地笑,说:“如果姓何的知道,我倒怀疑你们是串通一气的,想找老爷子捣鬼啊。” 陌然淡淡一笑说:“邢局,想多了。我去看望雷老,完全是个人原因。雷老对我们县里做出的贡献,没人能比。作为新生代的我,怎么敢忘记雷老他们曾经留下来的丰功伟绩呢?” 邢亮咬着牙说:“如果每个人都像你这般明白,这个世界就有希望了。” 陌然笑道:“其实我也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么明白。不过,我有底线,知道感恩。” 邢亮扭头看了他一眼,认真地说:“我就想不通了,这个姓何的为什么老针对我?好像老子踩了他的尾巴一样,对老子横挑鼻子竖挑眼的,老子哪里得罪他了?” 陌然摇摇头说:“你没得罪他,他也没针对你。都是你自己想多了。” “是吗?”邢亮冷笑几声说:“他最好识时务,要不,逼得老子鱼死网破,谁也别想讨巧。” 陌然不想他将话题放在何书记身上,便引开话题:“邢局,你在公安战线多少年了?累不累?” 邢亮叹口气道:“说不累是假的。没案子还好,来了案子,整个人睡都没法睡。不破案,上级追着骂,要破案,你是知道的,我们县一级的公安机关,装备条件差得出奇,怎么破?” 陌然没作声,等着他继续发牢骚。 邢亮却不往下说了,他双眼直视前方,失落道:“我也知道,这些年我得罪不少人。很多人恨不得吃我肉,喝我血啊。” 他伸手拍了拍腰间,得意地说:“所以,我不瞒老弟你,我为什么枪不离身,我得保护好自己啊。” 说完,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冒出来一句话:“你是不是想将我调开?” 陌然呵呵一笑道:“没有的事。再说,组织又不是我管。” “何书记其实很在意你的。”陌然突然将话题又引回到何书记的身上,留心观察他的反应。 果然,邢亮愣了一下,嘀咕着说:“怎么可能?他恨不得将我搞死了,还会在意我?” “信不信由你。”陌然说:“当领导的人,如果没有虚怀若谷的心胸,走不远的。” 说话间,车到雷啸天家门口。 雷家在县城有房,雷啸天却不住县城。他在老家建了一栋小别墅,三层小楼,欧式风格。摆在清水绿水之间,格外显目。 雷家显然知道陌然要来,他们的车一到,就看到邢亮老婆雷蕾从屋里出来,满面堆笑地与陌然打招呼。 陌然认识雷蕾,初到招商局时,自己就与雷蕾发生过不愉快的过节。 下车后不见雷啸天,进屋也不见人。没等陌然开口,雷蕾将手指压在唇边,低声说:“老爷子在钓鱼,不敢去打扰。” 陌然一听,心里一动。心想,这老家伙,装得挺好!夜幕低垂了,还钓什么鱼?他是故意做给自己看的。 邢亮却大声说:“钓鱼也去啊,陌县长来了,不能让县长晾在一边啊。” 说着,领着陌然就往屋后走。 别墅后面,是一口大约半亩水面的池塘。池塘四周栽种着花草树木,暮色朦胧间,见一老人坐在小木扎上,双眼盯着水里发着荧光的浮标,如老僧入定一般,根本不闻身外喧哗。 邢亮想要上前去,被陌然一把拖住了。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安静地站在一棵树下,静静地看着池塘边一动不动的雷啸天。 一支烟的工夫,浮漂动了动,随即没入水里。 本来如泥塑的雷啸天突然出手,一把抓住鱼竿,往上一抬,只听得一阵大笑,雷啸天的鱼竿上,已经勾住了一条一斤来重的草鱼。 鱼已上钩,无须噤声了。陌然便走过去,伸手鼓掌道:“雷老还是老当益壮,身手不减当年雄勇啊。” 雷啸天回过头来,似乎很意外地咦了一声,笑道:“陌县长大驾光临,未去迎接,老夫失礼了。” 陌然紧走几步,看着雷啸天有条不紊地溜鱼,笑道:“雷老,今天才来拜见您,得罪得罪啊!” 雷啸天哈哈一笑道:“你们当领导干部的,事多,我能理解。” 说完,瞪一眼雷蕾,喝道:“都还站着干嘛?还不快将陌县长请进屋去。” 很显然,雷蕾怕她爹,邢亮也一样。 鱼终于上岸,活蹦乱跳在地上蹦跶。雷啸天看一眼道:“可惜小了点。不过,好在是活鱼啊,雷蕾,拿去杀了,我们爷儿们喝两杯。” 雷蕾身材肥胖,蹲下身去抓鱼,似乎费了好大的力气。 邢亮却不去管她,引着陌然和老丈人进屋。 雷家别墅,气度非凡。单是屋里装修,就让人暗生敬意。如果不出意外,单是装修应该就不会低于百万之巨。 有钱人!陌然暗自赞叹,一进门,迎面撞见一个人,顿时吃惊不已。 653、委曲求全 雷军看着陌然,嘿嘿地笑,掏出一包烟,抽了一支双手递给他,压低声道:“陌大县长,有失远迎!” 陌然接过烟,没点,随手夹在耳背后,淡淡一笑了之。 雷啸天便瞪了眼,骂道:“兔崽子,滚回你的房间去。大人说话,小孩子不许插嘴。” 雷军笑嘻嘻地说:“老爷子,我与陌哥可是老朋友了,不信你问他。”说完转过脸来,朝陌然挤眉弄眼:“是不是?陌哥?” 陌然听他叫自己“陌哥”,心里有些不愿意。这个纨绔子弟,平常在县里招摇过市就罢了,他手底下养着一帮子小混混,只要有利可图,什么事都要插一脚。以前风传过,雁南县的娱乐业,就是他第一个引进来的。雷军的娱乐业,自然是以桑拿赌博这些来钱快的为主。如果不是邢亮挡着,他雷军怕早就被人告了。 没人告他,确实是因为邢亮。当然,老爷子雷啸天的影响一样存在。别人想告,几乎是找不到门去告。 雷军在雁南县的招摇,曾经让何书记动过杀机。前段日子这小子突然销声匿迹,有人说他是躲避风头,跑外地去了,没想到他躲在自家的别墅里。 雷军似乎希望陌然替他解围说话,陌然当仁不让地笑着说:“不敢当,雷爷。” 这一声“雷爷”,让屋里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邢亮讪讪地说:“陌县长,你先坐,我去泡茶。” 雷啸天黑着脸,骂了一句儿子,转头多陌然叹息着说:“怪我,管教不严,以至于这小子不知天高地厚啊!” 陌然摆摆手说:“没事,都是年轻人。年轻人做事说话是冲动一些。” 雷啸天扫了他一眼,微笑道:“你也是年轻人,你怎么就能这么稳重?” 雷蕾适时拖走了雷军,客厅里就只剩下雷啸天和陌然两个。 县长登门,必定有事要说。雷啸天让邢亮都回避了,径直问陌然:“小陌,你来我老头子家,是不是有话要对我说?” 陌然来之前预设过几种情景,就是没预设到雷啸天会单刀直入。 既然他主动提起来,陌然也就觉得每遮掩的必要,开门见山地说:“老书记,您真是厉害,一眼能看到人的心底去。我今天来,确实有事想请示你,看看你的意见如何。” 于是,他三言两语将县里准备要调邢亮去江华乡任党委书记的意思说了一遍。说完后,从耳背后取下雷军递给自己的烟,打着火点上,只抽了一口,赞道:“好烟!” 雷啸天半天没出声,他半靠在沙发上,眼光看着对面坐着的陌然,似乎想从他脸上看出一丝惊慌。 陌然正襟危坐,丝毫不惊。两个人就这样面对面坐着,沉默不语。 良久,雷啸天缓缓叹了口气,道:“这是何田宇同志的意见?” 陌然笑道:“不是,是我的意见。” “为什么?” 陌然明白,雷啸天在问,雁南县这么多位子,为何要将邢亮塞到江华乡去?雁南县全县二十四个乡镇,现在剩下唯一一个江华乡还是以“乡”建制称谓。其他地方,一律改成了“镇”了。 “江华乡即将成为重点乡镇,县里准备搞旅游开发,重点就在江华乡。” 雷啸天颔首道:“这主意不错,眼光很准。过去县里也有这个想法,碍于手头没钱,一直拖了下来。” “现在还是没钱。”陌然笑道:“不过,没钱可以想办法。” 雷啸天疑惑地看着他问:“你让邢亮去当个没钱的书记?” 陌然嘿嘿笑道:“这点难不倒邢局,他是个有办法的人,我相信他不会让县里失望。而且我认为,要想快速打开江华乡旅游试点的局面,全县非邢局莫属。” “他未必有这样的本事。”雷啸天不屑地说:“你们是不是看走眼了?” 陌然摇摇头说:“不会,而且何书记很赞同我的意见。” 雷啸天就哦了一声,又开始沉默起来。 邢亮端了茶杯进来,笑眯眯地对陌然说:“来来,喝杯好茶。今天给你泡的这杯茶,老爷子平常都舍不得喝的。这不,你是贵客,贵客临门,必须要拿出最好的东西招待啊!” 陌然双手接过,闻着茶香赞叹道:“果然是好茶,不用喝,就闻着着茶香,都能知道这是极品。好东西啊!” 说着,揭开茶盖,抿了一口,赞叹有声。 雷啸天招招手说:“小邢,你也坐下,听听陌县长给你讲讲。” 邢亮一脸惊奇地问:“讲什么?” 雷啸天说:“县里要将你调去江华乡当党委书记,你的意见呢?” 邢亮显然愣住了,过了好半天才说:“我个人没想法,关键看您的意见。如果我去了江华乡,今后想照顾您的生活可能就不方便了。” 雷啸天摆摆手道:“我不用你照顾,有小蕾就行了。你就说说你自己的想法,去还是不去。去,我们有去的说法,不去,也得有个不去的说法。” 邢亮皱着眉头想了想说:“我去也行,但我有个条件,如果我去,以前的一切,都要一笔勾销。” 陌然笑道:“以前本来就没什么事啊,何来一笔勾销的说法?” 邢亮正色道:“陌县长,你是不知道,这个何田宇一来雁南县,就天生看不惯我。处处给我找麻烦,我不瞒你,这次闯你们常委会,我可是抱着同归于尽的想法去的。你们不让我好,我不会让他舒服。” 话音未落,被雷啸天喝了一声道:“住嘴,胡说八道什么?邢亮啊邢亮,你做公安局副局长也这么多年了,怎么还是没长大呢?我想,何田宇同志怎么无缘无故会对你有看法?一定是没做好嘛!作为干部,要多检讨自己。不要遇到困难,就将问题推到别人身上去。” 邢亮赤红着脸说:“爸,您是真不知道,何田宇他看我,横看不顺眼,竖看还是不顺眼啊。” “我说了,自己找自己的问题!”雷啸天的脸色沉了下来。 邢亮一看,就不敢作声了。只把眼来看陌然。 陌然淡淡一笑说:“工作中遇到这些事,我觉得是很平常的。何书记这个人老邢你不是不了解他,他是急啊。” “我怎能不理解他?”邢亮冷笑着说:“他不就是想尽快弄点政绩出来好往上爬吗?” ”话不能这么说。”陌然拦住他说:“何书记也是想着全县老百姓,想给老百姓过上幸福的日子,所以,他有时候就有点急了。” 邢亮还是冷笑,看着陌然道:“就是你陌县长,不也成了被他利用的人了?我实话跟你说,如果不是姓何的坚决支持你,你陌然不会有今天。还有,你这次担任县长,知道背后有多少不利你的说法吗?” 陌然无所谓地说:“他们想怎么说就怎么说,我可管不住别人的嘴。” 邢亮还想说,被雷啸天拦住了,叹道:“这人啊,一比,就什么都暴露出来了。邢亮啊邢亮,陌县长年龄比你小,而且还是刚进入体制的人,但人家与你,简直就是天上地下的区别啊!说你不成熟,你心里还不服气。现在看到了吧,陌县长找上门来了,就送给你脸,也给我老头子的脸了。我说一句话,也请你转告何书记,只要县里需要,邢亮绝对服从组织安排。” 话说到此,陌然心里一块石头落地。 何书记在他来之前担忧过邢亮不会服从安排,更担忧雷啸天中作梗。雷啸天在雁南县有一帮老兄弟,大多是从领导位子上退下去的,这些人虽然已经不在位了,但影响力还是不容小觑。要知道,接他们手的,不是他们培养起来的,就干脆是自家人,能不听他们的话? 只要雷啸天去纠集这帮人发难,别说何书记自己顶不住,就是市委的徐达夫书记,未必能顶得住。 从眼前的情形看,邢亮在雷家并非是个能说得上话的人。从他看老丈人雷啸天的神色就能知道,他心里不仅仅是崇拜,更多的是害怕和惊惧。 邢亮不反对调去江华乡,雷啸天已经明里暗里表态让他去。这一家人转变这么快,还真超出了陌然的预料。原以为他要费一番口舌,甚至想好了软硬兼施做工作。没想到事情发展得这么顺利,不由他心里暗暗得意起来。 雷啸天咳嗽一声道:“小邢,你还有什么要跟陌县长说的,当着我的面,你说出来。” 邢亮摸摸脑袋,讪讪地说:“我从没做过乡镇党委书记,我怕做不好。” “邢局尽可放心。说句不好听的话,这年头谁生下来就会做某件事啊?比如我,一年前还在广东打工,现在承蒙大家厚爱,推举我来接任雁南县县长,实话说,我心里能有底?不怕雷老您笑话,我到现在可是连党委政府架构都没完全弄清楚啊。” 雷啸天大笑起来,道:“我就是欣赏你们这些年轻人,敢想、敢干。陌县长,你说得对,没人天生会做某件事,慢慢学习就好。” 邢亮嘿嘿笑着说:“我还是那句话,以往一笔勾销,我听从何田宇的发配,去江华乡,何田宇要放下一切,包括不再追究小军的事。” 陌然轻轻一笑说:“好说!我会找何书记汇报。” “行!”邢亮站起身说:“谈判到此结束,接下来,我请陌县长喝一杯!” 654、缓兵之计 雷家的一顿酒,陌然差不多睡了一整天。 醒来看见孟晓坐在床边,便伸手搂了她过来,捏着她的鼻子问:“老婆,我睡了多久了?” 孟晓沉着脸说:“我不知道!” 陌然便逗着他说:“生气了?生气不好。女孩子生气会让自己内分泌失调的。内分泌一失调,人就会很难看。” 孟晓被他逗得忍不住笑了起来,推着他的手道:“放开我,我不想让你抱。” “呵呵!”陌然大惊小怪地叫起来:“你不让我抱,你想让谁抱?老子不但要抱,还要摸呢。” 说着,一只手便往她胸前探去,吓得孟晓猛地甩开他,起身走到一边去了。 “你呀,这样喝酒,身体会被喝坏的。”孟晓嗔怪着说:“你都不知道自己被送回来的样子,就是一副死人相啊!可没把我吓死。” 陌然笑道:“放心老婆,你老公没那么容易死的。” “我不管,以后不许再这样喝。要再这样,别怪我不理你。”孟晓去端了一杯温开水过来,递给他说:“漱漱口吧。” 陌然没漱口,而是直接将水喝了下去。胃里涌进了温水,人的精神便好了许多。 他看了看表,时间已经在下午四点了。于是赶紧起床,一边穿衣服,一边对孟晓说:“我得去办公室一趟,还有好多事没处理。” 孟晓低声道:“你吃点东西再去,要不,空着胃,对身体更不好。” 陌然笑道:“没事,我不饿。” 穿好衣服下楼,孟晓跟着下楼来,边走边说:“今天他们又来了,让我去县委接待办上班。” “谁?”摸皱了一下眉头问。 “还是你们县里的人啊。”孟晓莞尔一笑说:“我都被他们说动心了。陌然,你说,我去上班好不好?” “不好!”陌然断然拒绝道:“你这样去上班,名不正言不顺的,别人还会在背后说我使用特权了。影响很不好。” “我在家当个农民,影响就好了?”孟晓撅着嘴唇说:“我就知道,你不想让我出去工作。” 陌然嘿嘿笑道:“你是我老婆,我当然舍不得你出去工作。” “可是我想去呀!”孟晓温柔地看着他,眼神让他几乎难以拒绝。 陌然狠了狠心说:“老婆,听我一句话,我养得起你,不需要你出去工作。他们再来,你直接告诉他们,我不同意。” 孟晓没再说话,目送着陌然匆匆离去。 何书记在办公室见到陌然,深深看了看他道:“怎么电话也不接?” 陌然赶紧摸出手机看,果然有何书记打过来的两个电话。于是尴尬地笑,说:“醉了,醉了,一塌糊涂,丢脸。” 何书记似笑非笑地说:“不错嘛,心情看来很好。” 陌然笑道:“书记,基本没问题了。老邢答应去江华乡。” 说完赶紧又补充一句道:“雷老也很赞同,让我带个话来,说老雷家坚决服从组织安排。” 何书记不动声色,听他说完,淡淡地问了一句:“就这些?” 陌然一愣,想起邢亮反复强调过的一件事,小心说:“邢亮有个要求,说对过去的事,从此既往不咎。” “你答应了?” 陌然点了点头,认真地说:“我觉得可以答应,因为他们本身就是个误会。不存在他说的这些。” 何书记笑道:“他还没糊涂,还真这么一说。” 陌然一听,暗自心惊,小心地问:“书记,您还有什么看法吗?” “没有!”何书记挥挥手说:“你小子不错,杯酒释兵权嘛。” 陌然心里一沉,感觉有些不对劲。 何书记扫了他一眼道:“你能容忍社会渣子横行霸道?” 陌然摇了摇头,迟疑着问:“书记,您这是缓兵之计?” 何书记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只是看着他微笑,问:“你去了市里吗?” 这句话提醒了陌然,他想起何书记曾经的叮嘱,尽快去拜码头。市委徐达夫书记的码头不去拜,他会给人留下目中无人的印象啊。 “我现在就去!”陌然起身就往门外走。 何书记也不叫他,任由他出门而去。 出了门,陌然要了司机,坐上车就往市里跑。 司机是老司机,过去一直在县政府小车班,给县领导开过车,是位十万公里无事故的金牌司机。陌然担任代理县长时,曾要求小付给自己开车,但政府办却没按他的意思办。指定了现在的这位司机。 陌然与他不熟,司机也很少说话。车厢里除了流淌的音乐,再无人声。 大概是年龄的缘故,这位司机放的音乐与小付隔得太远。小付给他放的音乐,大多是经典的国外音乐。而他,居然放的是红歌。 陌然想让他关掉音响,但看到他在跟着哼哼地唱,也就放弃了这个想法。但另一个想法却坚定起来,就是回去后,一定要求换掉司机。 市委门口行人寂寥,大门一如既往的宝相庄严。进了楼里,迎面碰到来往的人,他一律微笑颔首致意。 上楼往徐书记办公室走,却被挡在距徐书记办公室十米之遥的地方。 挡他的人问清他的身份,得知他未预约,打死也不肯放他进去。 陌然毫无办法,又不甘心回去,便摸出手机,试着给徐书记打电话。电话一打即通,却不是徐书记接的,再次问明了他的身份后,低声与旁边的人说了几句听不清的话,没多久,就看到徐书记的秘书匆匆过来。 徐书记在忙着跟人通话,看到他进来,示意他坐。 接他进来的秘书给他泡上茶,却不走,双手垂在小腹前,似乎在等待徐书记的指示。 有人在,陌然没好意思将人参拿出来。 几分钟后,徐书记通话结束,他站起身,看着陌然笑了,朗声道:“陌然同志,恭喜你荣任雁南县县长!” 徐书记主动伸手过来与他握,这让陌然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他赶紧起身,差点带得茶杯跌翻在地上。 一顿寒暄过后,徐书记让秘书去推掉晚上的应酬,说有特别的事要与陌然讨论。 秘书接到指示出去,屋里就剩下他们两个。陌然不失时机拿出千年老参出来,挑明说是何书记让他带来的,请徐书记好好保重身体。 徐书记扫一眼人参,笑咪咪地说:“看来价格不低,是个好东西。老何这人也学会了这套,不容易嘛。” 徐书记随手将人参放在一边,突然开口问:“曾权的情况怎么样了?” 陌然一愣,尴尬地红了脸,低声说:“具体情况我不是很清楚。但我知道,他没被收监。” 徐书记哦了一声,似笑非笑地说了一句:“看来你们雁南县还是有点乱啊!”说过后,话锋一转道:“这也不怪你们,整个县委政府的班子从头来过了一遍,方方面面顾及不到也是情有可原。” 陌然感激地笑,徐书记的善解人意出乎他的意料。 “不过,有些事不能没个说法,更不能拖。”徐书记叮嘱道:“作为领导干部,必须要有坚持原则,保持底线的风骨。比如小陌你,是刚进入体制吧?” 陌然使劲点头,小声说:“是。” “体制有体制的优越,当然也有很多弊病。”徐书记道:“所有进入体制的人,心里都应该有一杆秤。什么事做得,什么事做不得。我个人的看法是,但凡是有利于人民群众福祉的事,我们当领导干部的就必须为,反之,就得坚决拒绝。” 陌然试探地问了一句:“徐书记,比如曾权这样的事,是有利于人民群众的福祉,还是侵犯了人们的权益?” “你看呢?” “我没法分辨。” 徐书记含着笑说:“这个嘛,就该上升到哲学的范畴了。就拿曾权举例,如果他违法乱纪了,当然得接受法律制裁。但如果事出有因呢?就得另当别论。还有,我们做任何事,都得考虑一个道理,法律不外乎人情啊。” 陌然听到这里,心里已经有些底了。徐书记的言下之意,他要再听不出一个意思来,他的县长也算是狗屁不通的人了。 “我就担心,怕这件事不好向群众交代。”陌然迟疑着说,眼光落在徐书记办公桌后墙上的字上,欲言又止。 徐书记呵呵一笑,拍了拍陌然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刚才的电话,就是曾老来的。你来得很及时。我们都要理解一个老人的心啊!” 陌然没言语,心里悄然有了决定。 徐书记晚上推掉应酬,让秘书电话去请雁南县县委书记何田宇来市里,他要亲自接待他和陌然。 陌然再次感到无比的荣幸,受宠若惊的感觉如海浪一般,一波接一波,让他激动的心根本无法平静下来。 接待宴会安排在雁南宾馆,原市委第一招待所,现在雁南市最豪华的四星级宾馆。 雁南宾馆楼顶有一座能容纳几百人的旋转餐厅,坐在餐厅吃一顿饭,透过落地玻璃,能将整个城市看一个遍。 旋转餐厅据说当初请的是国外的设计师设计,在整个芙蓉省是唯一的存在。 旋转餐厅是雁南市的一道风景,曾经让雁南人民无比自豪过。只是这几年周边的高楼越来越多,几乎要将旋转餐厅湮灭在水泥丛林之间去了。 电梯直通楼顶,陌然随着徐书记到达时,已经看到何书记等在桌边了。 何书记速度之快,不由陌然不暗自佩服。看来当领导干部的人,不但要深谙领导意图,还得讲究一个“快”字。没有哪个领导干部愿意花时间来等待一个下属! 宴席设在一个大包厢里,一张巨大的桌子摆在屋中央。陌然一眼看过去,心里不由又是一阵激动。吃饭的桌子中央居然布置着亭台楼阁,假山流水。 除了他们三个之外,徐书记安排了另一个人出面来接待,市委秘书长肖华。 肖华一进屋,陌然的心便咯噔猛跳了几下。 655、欲擒故纵 肖华与县委组织部肖科长,居然神似。 如果不是他认识肖科长父母,他还真以为肖华就是肖科长的亲生父亲。 四个人都到齐,宴席开始。 没有大鱼大肉,但每道菜都是无比精致。甚至有些菜品端上来,恍如艺术品一样,令人舍不得下筷子。 陌然暗自寻思,这辈子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了,但确实没见过如此好看的菜。古话说的天外有天,单从一道菜就能看出端倪来。 四个人都喝酒,徐达夫书记不喝“稻谷烧”,他让人上了茅台,十五年的陈酿,盖子一打开,整间包厢便被酒香溢满。 徐书记吃东西浅尝辄止,显得很儒雅。何书记如出一撤,这就衬得陌然的吃相有些难看了。过去他吃东西,讲究的是填饱肚子,并不在乎精致与味道。这与他小时候读书有密切的关系。陌然从读初中开始就住校,由于家庭条件不允许,他根本不可能在学校买菜吃。好在那时候大家都一样,星期天下午从家里带了一玻璃罐子的萝卜干下饭,家庭条件稍微好些的同学,带的有小干鱼之类的,这对陌然这群孩子来说,简直就是珍馐美味。 这样的生活一直持续到他读大学,整整吃了六年的萝卜干的陌然,现在只要闻到萝卜的味道,胃里就会翻江倒海般难受。 肖秘书长吃相一样端庄,但明显要比徐书记他们吃得孟浪一些。 话题主要由徐书记提起,他一直在回忆过去跟随曾老的往事。感叹着说:“曾老这样的老领导,对社会还是作出了非常大的贡献的。他是几代人为此付出青春和流血的领导,曾老的父亲,曾经可以影响整个历史的进程,是个人物。” 何书记接过话说:“确实是,我们现在坐的江山,没有曾老以及曾老的上一辈人付出,那会有今天。” 徐书记叹道:“曾老英明一世,最后还是毁在儿子手上啊!” 陌然心里一顿,知道徐书记开始要将话题引到他最不愿意想的地方去了。 果然,他说完这句话后,双眼烁烁看着陌然,欲言又止道:“他的这个儿子,曾老是觉得亏欠了他太多。曾老现在是以赎罪的心态在对这个儿子啊。可惜这老小子不会珍惜。” 陌然硬着头皮问了一句:“徐书记,您说的是曾权吗?” “除了他,谁还能让曾老进退两难啊!我给你们讲个故事,这是我当年跟随他亲身经历过的故事。” 何书记没表态,肖秘书长放下手里的筷子,拍着手叫到:“好呀,书记您讲,一定很精彩吧?” 徐书记笑了笑说:“精不精彩我不敢保证,我不是小说家,不会描绘。不过,这个故事千真万确,也是曾老这一辈子最值得称颂的往事。” 陌然跟着肖秘书长怂恿徐书记讲故事。曾老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陌然知道的并不多。他只感觉到他很神秘,而且能力很大。别的不说,单是他在东莞的那栋别墅,就能看出来他的身份非同小可。 徐书记端起酒杯,环顾一眼在座的几个人,笑道:“大家先喝了这一杯。” 一杯下去,徐书记开始慢条斯理讲故事。 原来曾老在某地当一把手的时候,下属有个孩子吃饱了没事干,邀了几个漂亮的女孩子在家里开舞会。开舞会在哪个时代还是见不得天日的,属于资产阶级情调,必须要打击的对象。当然,这种说法只针对普通老百姓,像曾老这般地位的小孩,看看外国电影,开开舞会,还是稀松平常不过的事。 开舞会本身只要没人举报,不会有人来干涉。特别像曾老这般层次的人,给人三个胆,也没人敢上门去查。 开舞会的首要分子刚从国外留学回来,浑身带着国外的生活色彩。舞会一开,酒一喝,就开始忘乎所以。结果一场舞会开下来,男男女女几个人就滚到一堆去了。 这还不能算是什么大事,偏偏过了几个月后,有个女孩子找上门来,说她怀了孕,要舞会的组织者负责。当晚情况那么复杂,谁知道她肚子的孩子是谁的呢?领导的儿子就非常生气,一来二去,闹得满城风雨。 领导的儿子觉得丢了面子,便找了几个人,又干了一件神人共愤的事,将怀孕的女孩子先奸后杀。事情一闹大,纸包不住火,当时就把几个共犯一个不剩全部抓了。 领导就求到曾老的门下,说他三代单传,这孩子要是判了死刑,他这一家就要绝后。既然要绝后,不如先死在孩子前面。 曾老一肚子的火,当场将领导劈头盖脸骂了一顿。曾老的这位副手,来头也不可小觑。据说他的父辈,与曾老父辈一样,都是出生入死的老干部。而且在某些层面来说,他的父辈比曾老的父辈更有名望和功绩。 曾老与他搭班子共事,两个人平常的关系也是不分你我。犯事的孩子曾老也认识,经常来他家玩的一个小孩,长得很秀气,满肚子的才华,却没料到会干出如此龌龊的事来。 徐书记讲到这里,不继续往下讲了,让陌然心里一阵着急,追着徐书记问:“后来呢?是放了,还是判了。” “你看呢?”徐书记一脚将皮球踢到他脚下。陌然便讪讪地笑,说:“这我哪能知道,过去那么久的事了,时代不同,处理问题的方法和手段肯定也不同。” 何书记扫了他一眼道:“不管什么时代,作奸犯科者,都得接受法律制裁。” 徐书记笑道:“老何的说法是对的,就该如此。但很多事情,不是我们想象中的那么容易,有些力量,还真不是我们能阻挡得了的。” 肖秘书长附和着说:“就是就是,不管什么时代,一个人的力量总的有限的。” 徐书记接着往下讲故事,陌然静心细听,他要从徐书记的故事里听出含义,他就不能放过徐书记说的每句话。 后来法院判决下来,按律当斩。 因为牵涉到重要领导,案子在未判之前,法院院子亲自跑到曾老面前汇报。曾老当时就说过一句话:“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结果判决下来,领导的儿子只判了个缓刑。其他几个一颗子弹送去了黄泉路上。 案子最后报到曾老面前,在问清楚了来龙去脉之后,曾老孤身一人独闯某海,拿到了当时说一不二的人的亲笔指示。回来的当晚,就将判了缓刑的领导儿子捉拿归案,走了法律程序之后,一颗子弹送他去黄泉路上追自己的难兄难弟。 陌然听完,叹一声道:“到底还是死了。” “这件事当时引起的反响不亚于现在的卫星上天啊!”徐书记连连喟叹道:“当时出这个案子的时候,我正在市委办公厅。” “后来呢?”陌然好奇地问。 “后来?”徐书记淡淡笑了一声,说:“你可以想象啊。” “一辈子的冤家了?” “难说。不过,事后我是感觉到了,曾老是有些后悔的。他退下来为什么选择要去东莞?这里面还有其他故事啊。” 陌然正想开口问,被何书记抢在前头说话了,直言不讳地问:“书记,您就指示,曾权这件事该怎么办吧!” “该咋办咋办!”徐书记笑眯眯地说:“人又不在我手上,再说,我能干涉司法吗?” 这话问得何书记张口结舌,半天没出声。 没人知道徐书记的意图,究竟是放还是不放曾权。 陌然没敢说话,此刻一句话没说好,可能就会惹来别人不一样的眼光与看法。 肖秘书长不失时机插进话来,他严肃地看着何书记说:“老何,我看,这件事你也干脆不要管了,人啊,有时候睁只眼闭只眼,要活得逍遥很多。依我看,这件事就交给陌然同志去处理。” 话说到这个地步,陌然开始有点醒悟过来,前面的所有话原来都是铺垫,目的就是要将他推到台前来,还不能让他有丝毫的反抗。 何书记皱着眉头看着陌然,问了一句:“有不有信心处理好?” 陌然支吾着不知怎么回答。 何书记说:“给你两个原则,第一,不能放纵犯罪,第二,不能伤了领导的心。”徐书记笑道:“小陌同志是刚进入体制的人,经验和胆魄可能有些差距,老何啊,你可不能强人所难!” 陌然顿时愣住了,何书记的话,似乎就在告诉他,最后的结局,他们都是商量好的了,就等他出面来执行。 他小心地看了看三位领导的脸,心里蓦然升起来一个念头,自己是不是掉入了人家的圈套里去了? 656、曾权取保 一场聚会回来,陌然被指定与肖秘书长一起共同处理曾权一案。 邢亮作为本案主要负责人,第一时间被找来了解情况。三五句话之后,肖秘书长打开天窗说亮话,直接放人! 陌然还在犹豫,被肖秘书长扔了一句话过来:“就这样办吧,谁都惹不起。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邢亮只是看着他,一句话不说。 陌然心里清楚,邢亮心里还在打着小算盘。曾权捏在他手里,就是他的筹码。尽管陌然许诺过,他将调任江华乡党委书记,过往的事不再追究。但话这样说了,事还没落实。谁敢保证放了人后,不会出现意外?何况县委书记何田宇的心思谁能摸不准。 肖秘书长看两个人都不说话,显然有些生气。他沉着脸,低声说:“这不是我的意见,是谁的意见,你们心里该有数。总之一句话,市委是出于保护自己的干部角度出发,你们也不要多想,出了事,也不由你们承担责任。” 邢亮终于迟疑地问:“就这样放了?没个说法?” 肖秘书长黑着脸问:“你要什么说法?” 邢亮小心地说:“如果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放了,可能后患无穷啊。” 陌然补上一句道:“邢局的担心确实情有可原。要不这样,秘书长,我们给他办个取保候审的手续,你觉得怎么样?” 肖秘书长沉吟不语,过了好一阵才板着脸说:“合适吗?” 邢亮鼓起勇气说:“我觉得合适。这样办了,以后万一真有事,我们也说得过去。要不,就这样将人放了,岂不是说我们乱来了?” 肖秘书长想了好一阵,才决定道:“也行,这叫未雨绸缪。” 下午三点多,陌然和肖秘书长终于见到了曾权。 曾权的精神状态显然不好,看到陌然,他的眼里闪过一丝杀气,扭过头不与他说话。 肖秘书长客气地笑,握着曾权的手道:“对不起啊,曾先生,我来晚了!” 曾权鼻子里哼了一声,道:“别说这些没用的话。你们回去告诉老爷子,就让我死在这里算了。反正他一辈子没管过我。” 陌然淡淡一笑道:“曾总,话不能这么说啊。天下父母,谁不爱自己子女?再说,这事与曾老有何干涉?你别把事往他老人家身上扯。你心里比谁都清楚,我们这样做,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曾权一副惊讶的神情,激动地说:“姓陌的,你别在老子面前装好人。老子被你们偷偷搞来,早就知道这都是你的鬼主意。你说吧,是杀还是剐。” 陌然保持着微笑,安慰他道:“曾总,你想多了。” “是吗?”曾权瞪他一眼,不屑地说:“我还以为你不杀我不足以让你开心啊!” 曾权说完,将眼光投在邢亮身上,突然笑了起来,拍着邢亮的肩膀说:“老邢是个好同志,他就知道我冤屈了。” 邢亮尴尬地笑,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 肖秘书长呵呵笑道:“既然这样,我们不如现在就离开?晚上我代表市委市政府给曾先生接风洗尘?” 曾权一听,拧着脖子道:“走?去哪?我不走。” 肖秘书长吃了一惊:“为什么?” “为什么?”曾权冷冷地笑,眼光又一次落在陌然身上:“不给我个说法,我会走吗?哦,你们不明不白把我抓来,关了我这么多天,什么话都没有,就一个字走,有那么简单吗?” 陌然心里来火,他在心里骂道,狗日的,给你梯子你不走,非得跳墙吗? 他也冷冷笑了笑,说:“曾总要是不愿意走也行,既然曾总要还他一个清白,我们就慢慢调查,查出真相来,还曾总一个清白嘛。邢局啊,从现在起,你把主要工作都放在曾总这件事上来,不管多大困难,必须还一个清白给人家啊!” 邢亮连连点头,道:“陌县长你放心,我一定会查出来个水落石出。” 肖秘书长眼看着风声变了,整个人便不高兴起来。市委徐达夫书记特地安排他来协调处理这件事,事先是有交代的。争取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可是这个曾权是真不识趣啊,他以为自己背后有一个曾老的父亲,就不把别人放在眼里了? 他赶紧插进来话说:“老曾,现在不是耍小孩子脾气的时候。要顾大局。” 曾权冷笑道:“我不管什么大局。不给个说法,我是不会离开这里的。” 陌然终于没忍住了,他噗地站起身,沉着声道:“好,曾总,你就耐心等着。老邢,提审苟日新,我要旁观。” 陌然嘴里突然冒出来苟日新的名字,曾权的脸色一下就变了。 他垂下去头,再不吱声。 陌然心里有数,催着邢亮道:“还等什么?时间不等人啊。我们不能将一个清白的老百姓胡乱关起来。该赔偿赔偿,该道歉道歉,如果触犯了相关法律,该接受法律制裁就得接受,谁也跑不了。我就不相信了,朗朗乾坤之下,还能容龌龊横行?” 陌然一边说话,一边朝肖秘书长使着眼色。肖秘书长一愕之后,似乎心领神会,也不出声了。 邢亮看陌然朝肖秘书长使着眼色,似乎也明白了过来,附和着说:“好的,我现在就通知他们,马上提醒苟日新。” 曾权的神情扭捏起来,迟疑了好一阵,叹道:“我走!” 曾权答应要走,陌然却不肯了。他认真地说:“就这样走,确实没法交代,得按程序走。曾总,请你理解,也请你配合。” “你还想干什么?”曾权一脸厌恶地看着陌然。 “也不想干什么。我就是觉得,曾总你今天的想法很对,我必须无条件支持。不管事情发展到什么地步,都必须给你一个说法。在事情没完全查清楚之前,任何当事人的嫌疑都还存在。所以,曾总你得办一个取保的手续。” 陌然已经感觉到了,此时的曾权,正是思想最脆弱的时候。 曾权原本想在陌然面前争个面子,却没想到露出了尾巴被陌然抓住了。他不是不想走,而是恨不得插上翅膀飞。谁想到陌然顺坡下驴呢? 陌然的提议,曾权再无反驳的机会。 办好手续,肖秘书长带着曾权离开雁南县,灰溜溜跑了。 陌然心里想笑,他这边放了曾权,给了徐书记面子,也给了曾老面子。曾权一放,秦园也就该出来了。 倘若曾老还是不放秦园,陌然的手里握着的可是曾权的取保候审手续,再次收监他,名正言顺。 果然,还没到下班时间,顾亦珊打来电话,说秦园已经平安归来。 陌然长长叹出一口气,这场斗智斗勇的盛宴,终于落幕。 何书记听完陌然的汇报后,深深看了他几眼,笑道:“你小子,看起来憨厚,其实鬼点子特别多。挖个坑让人跳,还让人感觉不出来,很厉害嘛。” 陌然嘿嘿笑道:“书记,我是被逼的。” 何书记严肃地说:“是不是被逼的不说,但有一点我要提醒你,从现在起,要特别注意自己。这个曾权,不会罢休的。” 陌然微笑道:“我心里也明白这一点。曾权如果就此放手,就不会是他曾权了。不过,书记,我们是身正不怕影斜,随便他来。” 何书记夸奖道:“好,你有这个思想准备很好。这件事暂且就这样让它过去。接下来,我们该着手人事安排的落实。所有人马调配到位之后,陌然啊,你就伸开膀子,准备大干一场吧!” 聊了一阵,县委大楼开始下班。 陌然起身告辞要走,被何书记喊住:“先别急着走,晚上跟我一起去吃饭。” “去哪?”陌然问。在日程安排里,今天他和何书记都应该没公务应酬。他现在养成了一个习惯,每天上班都会去看一下日程安排表。不但看自己的,也看何书记的。他要保持与何书记同步,这是他在当选县长之后作出的第一个决定。 书记县长的每日日程,都由县委办和政府办共同商议制定,目的就是保持党委与政府同步。 既然没有公务应酬,何书记要带自己去哪吃饭? “去了就知道了。”何书记含着笑说:“你小子是不是在想,老子带你去腐败啊?想得美!今晚是家宴。” “家宴?”陌然疑惑地嘀咕了一声。 何书记家属一直呆在省城没下来,他哪来的家宴? 657、他们是一家人 何书记的家宴就四个人,何书记、他,谢菲与小玉。 所谓宴,其实也就简单的几样家产小菜。倒是桌上的酒,出乎意料不是稻谷烧,而是茅台。 陌然随着何书记到达别墅时,一切准备工作基本就绪。 四个人各据一方,款款相待。 何书记首先举杯,无限爱怜地看着小玉,叮嘱道:“明天就回去了,在国外就你一个人,多注意自己身体。” 小玉浅浅一笑道:“哥,你就放心吧,我又不是三岁小孩了,我懂得照顾自己。” 陌然在一傍听着,心里顿起疑惑。小玉叫何书记“哥”,他们究竟是什么关系? 他将眼光去看谢菲,谢菲却视若不见,安静地坐在椅子上,面带微笑,巧笑嫣然。 何书记转头看着陌然说:“哦,忘记介绍了,小玉是我亲妹妹,这次从国外回来,专门为我做生。她也不嫌累,跑那么远回来,我不就是过个小生么。” 小玉认真地说:“哥,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了,我不来,我心里难过。” 何书记呵呵笑道:“傻丫头,你除了我,不还有侄儿、嫂子么?怎么会是我一个亲人啊?说傻话。” 小玉眼角一酸,便有泪水从眼眶里往下掉落。她低声说:“可只有你,我们是一个娘胎出来的,没人再比你更亲了。” 小玉的垂泪,让屋里的气氛沉闷起来。每个人都觉得胸口堵得慌。 陌然更是惊讶无比,他万万没想到小玉是何书记的亲生妹妹,他不禁为自己当初的龌龊想法而悔恨不已。 小玉与何书记,从外貌来看,谁也看不出他们是亲兄妹。这也难怪让陌然去误会,以为小玉是何书记的情人之类的人物。可恨的是谢菲,明明知道这些情况,却不给他透露半点消息。 他又转头去看谢菲,眼光里已经含有不满。 谢菲显然感觉到了,她低垂着头,抿嘴窃笑,似乎在暗自得意。 何书记的家宴,其实就是送行自己妹妹的晚餐。小玉回来已经有一段时间,现在必须回到她移民的地方去了。她回来的这段时间,何书记一直没抽出时间来陪妹妹,这顿饭,算是送行,也算是兄妹间难得见面的礼物。 整个晚餐,陌然的心情都一直没好起来。他在自责,当初见到小玉,怎么会第一时间联想到她会是何书记的情人呢?这样看来,原来自己的心理阴暗了,看什么都是阴暗的。 一顿饭吃得没滋没味的,好在很快就结束了。何书记嘱咐妹妹几句话后,急着要离开。 陌然瞅了个空,抱歉地对小玉说:“对不起啊!” 小玉淡淡一笑,深深看他一眼道:“陌县长,你是年轻有为的人,以后,别胡乱做事啊!” 她似乎猜到了陌然的心思,又像是责备,这让陌然愈发的尴尬,一张脸红到脖子根,嗫嚅半天没说出一句囫囵的话来。 小玉又是浅浅一笑,低声问:“你送来的东西完璧归赵了吧?” 陌然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小玉的话,如一根藤条,将他身上的衣服一件件抽得剥离开的身体,让他丑陋的灵魂袒露在空气之下,一览无遗。 “你看错我哥了!”小玉责备着他道:“你还真以为洪洞县里无好人啊!” 陌然不敢吱声,他只能讪讪地笑。让虚假的笑容来掩盖他内心的慌乱。 告辞出门,何书记亲自开车,看一眼身边的陌然问:“我送你回家?” 陌然慌乱地摇手道:“不用,书记你把我放在路边就行。” 何书记也不勉强他,将车开到大路上,停下来看着陌然说:“今晚的事,不要与别人说。我爹娘过世得早,我这个妹妹从小跟着我长大,受过很多委屈。她移民去国外,其实一言难尽。她心里苦,我这个做哥哥的帮不到她,心里不会好受啊。” 何书记神情哀伤,情绪显得很低落。这让陌然感到很意外。自从认识何书记以来,就从没见过他表露出来过眼前的伤感。 陌然使劲点头道:“书记,我先下车。等下有朋友来接我,你放心回去。” 看着何书记绝尘而去,陌然摸出电话,打给异乡人在雁南小虎,让他开车来接自己。 陌然不愿意跟着何书记一道回县里,实在是他觉得坐在何书记身边如坐针毡一样。原来在心里对何书记的误会,如一根小辫子一样狠狠抽打着他的灵魂。他现在只想着逃避。 半个多小时之后,小虎的车出现在他的眼帘里。 车一停稳,小虎从车里跳下来,笑嘻嘻地问:“老大,又来了?” 陌然瞪了他一眼道:“闭上你的嘴。回家。” 孟晓第三次提起说,县里来人,说她的工作已经安排好了,看她什么时候有空,可以去单位报到了。 陌然一听,心里涌起一丝反感,沉着脸问:“谁这么热心啊?三番五次要给你安排工作?” 孟晓惊讶地说:“不是你吗?他们说,是你的意思啊,所以我没拒绝。” “简直是胡搞!” 孟晓一脸委屈地说:“又不是我想要的,我推脱几次了。可他们硬说是组织上的安排,也是你的意思,所以我就没说话了。” 看着老婆委屈的样子,陌然的心一软,柔声说:“你现在这个样子能上班吗?挺着个肚子,别人还以为我陌然养不活自己的老婆呢。” 孟晓莞尔一笑道:“别人怎么说,由他,我只听你的。你要不愿意,我不去就是了。” 陌然嗯了一声,拿了内衣裤准备去洗澡。 孟晓叫住他说:“明天孟夏就要回来了,她没给你打电话吗?” “是吗?”陌然惊异地问:“没有给我打呀,她怎么就回来了?” “比赛完了啊。”孟晓浅浅笑着说:“这丫头挺争气的,听她说,拿了奖了。还与一家什么单位签了合同,以后就去北京上班了。” 陌然哦了一声,心里有些不舒服。孟夏获奖,并不意外。让他不高兴的是自己安排了县文化馆的人陪同她一起去的,这个人怎么也不给自己电话? “马小友陪她一起回来。”孟晓补了一句。 “马小友?”陌然心里一动,随口问道:“他跟在孟夏身边?他与孟夏什么关系?” 孟晓想了想说:“红颜知己吧。” “红颜知己?”陌然加重了语气,不满地说:“一个女孩子家,搞什么红颜知己?不怕别人说闲话?他们是不是在谈恋爱?” 孟晓扫他一眼道:“不会。马小友不是孟夏喜欢的类型。我自己的妹妹,我对她太了解了。” “她喜欢什么类型的?” 孟晓看了看他,欲言又止。 陌然不满地说:“这个马小友,正事不足,邪而有余啊。园区工地他不管,跑去跟孟夏屁股后面转,他想干什么啊?” 孟晓苦笑道:“这个话,或许马小友自己清楚。不过,老公,你可以放一万个心,孟夏不会看上马小友。” “她看不看得上,我们都不能干涉。孟夏是个不甘寂寞的女孩子,老费追了她那么多年,到头来还是一事无成。”他长长叹口气,转身要下楼去。 提起老费,孟晓猛地想起来一件事,赶紧叫住他说:“老公,我差点都忘记了,晚上老费来过家里找你,见你不在就走了。” “老费?”陌然再次站住脚,狐疑地问:“他怎么不给我打电话?他找我有什么事?” 孟晓摇摇头说:“他什么都没说,见你不在家,坚决要走,留都留不住。” 陌然哦了一声,心里骂道:“你个死老费,有什么话不能在电话里说么?失踪那么久了,这个时候冒出来,老子正要找你。” 刺绣厂的工地在大火过后一直没动静,因为瑶湖集团这边的事,陌然也没心情去找他。老费在去过江华乡认识武梅后,整个人都像变了一样,神龙见首不见尾。据说这小子要在江华乡安营扎寨了,果真如此,刺绣厂岂不烂尾了? “我明天给他打电话。”陌然说:“我去洗洗,累了。” 洗完澡回来,孟晓已经躺在被窝里了。 天气逐渐热了起来,过冬的棉被已经不能再盖。孟晓玉体横陈在床上,一床薄被浅浅遮盖着她的肚子,两条粉白的大腿裸露在外面,分外惹眼。 她已经熟睡,嘴角泛起浅浅的笑容,宛如一支睡莲,娇柔可爱。 陌然没去惊动她,悄然在她身边躺下,睁着眼看着屋顶。 连日来的忙碌让他有些筋疲力尽的感觉,特别是晚上陪何书记参加了他的家宴之后,他蓦然明白一个道理出来,眼见的未必都是事实! 过了今晚,雁南县的人事调动工作就要全面铺开,接下来又该是一场劳心费力的事,弄不好又是一场血雨腥风。 第658章 对立 雁南县委组织部连续下发三份文件,人事布局正式展开。 全县各局委办一把手基本都动了一遍,到龄的无可厚非办理退居二线手续,没到龄的也从原来的位子上挪动了一下。其中有相当一部分的干部被闲置起来,没有具体去向。 文件一发下去,顿时掀起轩然大波。 第一份文件只针对县委县政府各局委办,比如现在的县委办主任,因为距离退休年龄还差三个月,也被列入到退二线的名单。 第二份名单下来,全县各乡镇一二把手的调动,只做了微调。提了几个人到县里来,剩余的按照交流原则,轮换去另外乡镇担任原来的职务。 第三份名单就更厉害了,直接撤销了几个自收自支单位,就地解散,自谋出路。 这一手牌洗得太彻底,全县干部惶惶不可终日了。 文件规定,在限定的时间没办理相关手续的干部,视为自动放弃组织安排。 三份文件,一字排开摊在陌然的桌子上,在他对面,坐着几个脸色黑得如锅底灰的男人。 何书记闭门谢客,所有找他谈关于人事调整的人,一律拒之门外。 他们走投无路,只能找到陌然的门上来。 陌然劝着他们说:“各位,这是组织决定,大家都是组织内的人,知道组织纪律,执行吧。” 来人不满地说:“既然讲组织原则,就该走组织程序。没人找我们谈过话,突然就来这么一出,这是家天下么?一言堂吗?” 陌然解释道:“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所有人事调整,都是通过常委会集体表决的。” “这么说,人家是下定决心要打掉我们的饭碗了?” 陌然摇摇头道:“怎么会是你这样的呢?人事调整,是为了下步县里各项工作能更好开展。大家都是国家干部,是革命的一颗螺丝钉,哪里需要,就往哪里去嘛。” 陌然说完这句,自己也感到恶心,不由苦笑起来。 来访的几个人陌然留心了一下,都是这次被调整后没具体去向的人。其中有两个局的副局长,平常的口碑很不好,这次被调整后,被归入到待安排的闲散人员之列。 没有了位子,手里的权力就丧失殆尽。这是所有人都不愿意看到的结果。权力没有了,面子也就不存在了,这对一直享受别人仰慕眼光的他们来说,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他们越说越激动,恨不得掀翻屋顶般的大喊大叫。可是没有一个人敢去何书记办公室闹,由此可见,何书记的铁腕,这些人都惹不起。 一整天的时间,陌然没抽出任何空来处理其他事,办公室里坐着的人愈来愈多,他们说要一个说法,要一个让他们满意的说法。 陌然哭笑不得,他能给他们什么说法?即便有说法,也轮不到他来说啊! 这些人就没想明白,既然何书记决意要拿下你了,自然就有准备。 闹哄哄的到了下班时间,这些人还是没有离开的意思。 陌然便抱歉地说:“各位,该下班了,大家都先回去。一句话,县里不会不管你们,也不会不给一个说法。都安心去办了手续,等着县里下一步安排吧。” 这些人不屑地笑,说,陌县长,不是我们看不起你,雁南县这样搞,就是故意要把整个县搞乱。陌县长你也是刚上台来的,你还没这样的胆量和能力。我们需要一个说法,现在就要,没有说法,我们找上级去要。 陌然心里冷笑,他们所说的找上级要说法,无非就是去上访啊!果真去上访,这事还真不好处理。 陌然便笑着说:“不至于吧。我刚才反复说过了,县里会有进一步的安排的,大家都不要心急。我理解你们为人民服务的想法和热情。但很多事,总得一步一步来完成。” 话音未落,电话打进来,是县委组织部部长,开口就说:“陌县长,你快来救命啊,我组织部的门都被人堵住了啊!” 陌然哦了一声说:“做好解释工作。” 说完,他就挂了电话。他不想与他废话,组织部长来电话,无非是想把皮球往他这边踢。何书记此次人事调整,陌然是第一个坚定的支持者,常委里面的几个人都对这次调整抱有迟疑的态度,甚至有人公开反对说,如果按照调整方案搞下去,雁南县会瘫痪。 不管别人的意见有多激烈,何书记的态度始终没有改变。按何书记的说法,雁南县要想走上一条康庄大道,必须要对全县的干部队伍来一次彻底的调整。 下班铃声响起,陌然拿起包,头也不回就往外走。 这些人就让他们守在办公室吧!他想,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陌然之所以态度坚决支持何书记的意见,在他看来,雁南县的干部队伍确实需要来一次彻底的洗牌。人浮于事是每个地方的通病,雁南县尤其严重。如果留心一下全县各局委办的人员结构,会有一个惊人的发现。所有局委办里面,不超过三家单位,必定能找出连襟局,夫妻委或者兄弟办。他们就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每一个节都能找到牵绊。这是牵一发而动全局的动作,何书记此举,不由人不暗自佩服。 没走多远,何书记的电话打了进来。 “他们找你闹事了?”何书记问。 “敢!”陌然咬着牙说:“谁敢闹事?这是组织决定。” 何书记沉吟片刻,小声说:“这样下去也不行,看来不杀几只出头鸟,这股歪风压不下去。” 陌然心里一跳,紧张地问:“书记,您有何指示?” 何书记在电话你严肃地说:“我们这些干部,屁股后面有屎还不知道,非要逼着我动手。这样,你留心一下,看谁闹得最厉害。” 陌然明白,何书记这是动了杀戒了。 现在的干部,只要手里有半丝权力,他们就能做出十倍权威的事出来。正如何书记所说的那样,谁的屁股后面都有屎,真要逼着认真起来,随便一条理由,就将让他们万劫不复。 奇怪的是邢亮这次没露面,或许他事先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结局,他妥协了。陌然心想,看来邢亮这人还是识时务者。 下了楼,迎面碰到严妍,正想打招呼,被严妍使了个眼色制止了。 严妍和苏眉都不在此次调整名单上,也就是说,全县的局委办,除了工业园区管委会和招商局没动之外,其他所有部门,或多或少都有变化。 严妍和刘鲲鹏从东莞回来后,他一直没抽出时间约见他们。曾权回去后,瑶湖集团现在什么样了,秦园又怎么样,他一概一无所知。 严妍上下班开车,她不住县里,是除肖科长之外享受可以住市区的第二人。 陌然看着她下去地下车库,摇摇头往门口走。 他还是回乌有村住,从第一次上班被司机接过之后,他拒绝上下班接送。乌有村隔河就到,没必要每天坐专车。走走路,一来锻炼身体,二来刚好趁着这点空闲思考一下未来的工作。 出门不远,听到背后有汽车声,他赶紧往一边让。 车在他面前停下来,陌然一看车,就知道是严妍的。还没开口,车玻璃放下来,严妍又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上车。 陌然没去犹豫,拉开车门上去。 车门还没关紧,严妍已经将车驶离开去。 出了县城,严妍才放慢车速,担忧地问:“这次人事调整,是你的主意还是何书记的想法?” 陌然微笑着反问:“你觉得呢?” “至少你们通过气了吧?” 陌然颔首道:“不是我们通过气了,而是常委集体决定的。” “是么?”严妍似乎有些不相信,扭过头看他一眼,莞尔一笑说:“你以为何书记的在乎常委意见?他不过是走个形式而已。就算常委们都不同意,难道他就收手不继续了吗?” 陌然嘿嘿一笑道:“难说。” “你不觉得这样做,就是在搞对立吗?” “对立?”陌然犹豫着问:“谁与谁对立?” “何书记与全体干部对立啊。” “我不觉得。”陌然无所谓地说:“按你的意见,老是老样子不动?” “不动肯定不可能。”严妍笑道:“谁上来了,都得换上自己的人。” “哪不就是了?”陌然得意地说:“谁上来都会搞这一套,怎么到了何书记面前就对立了呢?” “别人这样搞,是身边有人。何书记这样搞,身边有谁?你吗?” 陌然这下被问到了,他迟疑一会说:“我也算是。” “就算你是,双拳难敌四手的道理,你们都不明白?” 陌然被她说得有些心烦意乱,干脆撇开了这个话题,调转头问她:“东莞是什么情况?” “你想要什么情况?” 陌然无可奈何地说:“能不能好好说话,是我问你呢。” 严妍这才轻轻叹了口气,低声说:“目前风平浪静,但我总感觉到,这里面暗流汹涌着哪。顾亦珊现在是瑶湖集团的首席执行官,负责整个集团的运营。秦园已经回来,拒绝见任何一个人,包括我们在内。” “你们回来前没见着?” 严妍摇了摇头说:“没有,我们去过几次沁园,她拒绝见任何人,我们也没办法。现在是胡微在照顾她。应该不会出什么大事。” 胡微又回到秦园的身边去了,这让陌然多少有些放心。 “老许他们怎么样?” 一提到许子明,严妍突然笑了,道:“人家现在是瑶湖集团的保安部长,牛得很。任何人进去瑶湖集团,必须经过他点头。没他同意,警察想进都进不了。” 陌然跟着咧开嘴笑,说:“他本身就是警察出身,当然不会被吓到的。老许这人,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人忠厚老实。” “还有,”严妍欲言又止了一会,轻声说:“如果你真想秦园好,我建议你去一趟东莞。” 第659章 五十万的装修费 陌然哪里有空去东莞? 县里干部们几家欢乐几家愁,街头巷尾到处流传着人事调整结束后,接下来就该清洗了。人人惶恐不安,连见面的招呼,也比过去少了许多。仿佛身边的人都是间谍,都是不敢信任的人,谁能保证这些人不会在自己背后捅一刀? 雁南县出现空前的团结局面,但凡是县委有新的指示发出来,每个干部都争先恐后往前冲,生怕落下自己。 何书记很满意这个局面,他得意地对陌然说:“这些人,老爷当惯了,得拿鞭子在后面赶。” 陌然觉得何书记的话也实在,过去干部们对县里的工作大多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涉及到自己的利益,通常没人会主动出头。做个安稳的干部,是几乎所有人的梦想。以至于何书记初来雁南县,上台伊始号召全县干部招商引资,出现的局面是只有他一个人在台上声嘶力竭地喊,下面的人岿然不动,躲在一边看热闹。 现在的局面不同了,干部们开始挖空心思去找投资了。陌然的成功让他们深切地体会到,要想在何书记手底下出人头地,唯有成绩才能入他的法眼。 苏眉忙得像个陀螺一样,每天要接待至少三起来谈投资的客商。 引来投资客的都是县里干部,仿佛在他们心里,目前最重要的工作就是投资,其他的事都可以摆在一边不管。 作为县长,陌然自然不能置身事外。他在苏眉的请求下,每天也要接待几起投资意向浓厚的客人。 一段时间过去,投资的事只闻雷声,不见下雨。陌然心里有数,这些人来谈投资,大多是想空手套白狼,似乎雁南县目前患有病急乱投医的的症状,只要来雁南,一切好商量。 好商量倒不错!但陌然已经不是过去的陌然,他见得多了,心里自然有把握。因此在一天下午,苏眉请他出面接待一个来自山东的投资团体,被他断然拒绝了。 苏眉不解,蹙着好看的眉,温婉地问:“县里不要投资了么?” 陌然呵呵地笑,说:“不是不要,而是他们这些人,都不是真正的投资人。” 苏眉一听,似乎受到了侮辱一样,一张俏脸顿时涨红,咬着唇半天不出声。陌然这句话,在她看来就是否定了她这段时间的辛劳。 陌然感觉出来了她的不快,安慰她道:“有些事急不得,特别是这投资的事,更是急不得。” 苏眉委屈地说:“不是我急,是他们急。” “他们是谁?”陌然迷惑地问。 “县里的干部啊!”苏眉叹口气说:“这些投资客商都是他们请来的,你说,我能厚此薄彼谁呀?谁来我不都得热情相待?要不,人家会骂我两只眼睛看人啊。” 陌然笑道:“他们怎么突然这样热心起县里的发展了?” 苏眉撇撇嘴说:“还不是都想给何书记纳个投名状。” 陌然便收住笑,正色道:“大家的心情我都理解。当然,我们不要去打消干部的积极性。有客商来谈是好事,就算谈不成,也热闹了一番。但是,我请苏局理解一下我,我是真没这么多时间每天去接待这些客商。因为,我发现,谈过这么些天,真正具有投资意向的,估计不会超过两个人。” “就算有一个,我们也不能放弃是不是?”苏眉认真地看着他问。 “也是。不过,这两个有意向的投资商,我会拒绝他们的投资的。” “为什么?”苏眉显然吃了一惊。 “原因很简单,他们所要投资的方向,是重点污染企业。这些企业在别的地方呆不住了,想跑来我们雁南县混,我怎么会容得下呢?苏局,我们不能因为眼前的利益,而让子孙后代骂。” 苏眉闻言,沉默不作声了。 陌然说的事,正是苏眉心里最挂念的事。有不有投资能力,会不会真来投资,其实见面后三五句话就能看清了。正如苏眉说的那样,尽管很多来的客商她在第一时间就能看出来,人家不是真正来投资的,但她还是不能给人脸色看啊,只能虚与委蛇,敷衍一番。毕竟来的这些人,确实都是县里干部引进来的。 两家具有强烈投资意向的,一家是生产纸的企业,一家是选矿的企业。他们就是看中了湘水河的水资源而来。这两家虽说都有环保资格,可眼下要拿到这些资格,并非很难的事。 “我们的园区,主要是想引进高科技产业。”陌然引到着她说:“比如,林冲的无人机,如果能落地我们县里,倒是大功一件。” 苏眉愁眉苦脸地说:“我已经跟他谈过几次了,林老板的意思还是要县里拿乌有村的土地作条件。” 陌然一听,顿时有气,愤然道:“他做梦。” 苏眉小心说:“我是按你的意思拒绝了他的。可是这个林老板好像不会死心,我估计下一步他还会弄些幺蛾子出来。” “奉陪!”陌然吐出两个字,挥手道:“苏局,要没其他的事,我得忙点事去。” 苏眉愣了一下,缓缓叹口气道:“好吧!我知道你现在很忙,不会再想起过去的时光了。” 陌然装作没听见,看着她缓缓出门而去。 没多久,门外一阵响,陌然抬头一看,就看到老孟在门口探头探脑往里看。 对于老孟,陌然没多少好感。他总觉得这个老孟与大哥合伙搞个装修公司是别有用心。关键是老孟这个人长得实在让人不敢恭维,他总有一股贼头贼脑的意思,神情又永远都有一丝阴冷气,似乎他戴着一副面具在做人,让人无法探测到他的内心。 看到陌然注意到了自己,老孟咧开嘴嘿嘿一笑,小心地问:“陌县长,有空吗?” 陌然沉着脸问:“有事?” 老孟嘿嘿地笑,想抬腿进门。看到陌然阴沉着的脸,赶紧又收回去脚,低声道:“您的办公室装修好了,想请你去验收看看。” 陌然不胜其烦地挥挥手道:“这点事你来找我?与办公室说说就行了。” 老孟却不走,小心说:“他们说了,还得您亲自看看才好。” 陌然想骂人,话没出口,听到老孟压低声音说:“陌天兄弟也在,就等你了。” 陌然一听大哥的名字,心里就来了气。大哥现在好像换了一个人一样,说话做事处处都很高调。陌然提醒过他,不要拿自己是个县长说话,陌天每次都是不以为然地说:“我没拿你说事。你是我弟弟不?如果你说不是,以后我出去办事,别人要问起来,我就告诉他们,我们不认识。” 对于大哥陌天,陌然一直怀有一种说不清楚的感情。尽管陌天趁着酒劲祸害了齐小燕,但陌然在心里从未恨过他。反而有些时候还庆幸,没有大哥陌天,后面的事会发展到什么状态,谁也说不清。 听说陌天也在,陌然就扔下手里的笔,起身说:“走,看看去。” 还没到办公室门口,耳朵里就听到陌天的笑声。 随即,陌天的说话声扑面而来。 “我公司的装修,放眼全雁南市,绝对是最好的。我弟弟陌县长绝对满意。” 陌然听到办公室主任附和着的笑声,跟着道:“只要陌县长满意了,立马全款付给你啊,大哥,我相信你。要不,怎么会找上你来装修呢。” 陌然黑着脸哼了一声,声音将所有人的眼光都吸引过来。 他扫视一眼装修得富丽堂皇的办公室,随口问了一句:“花了多少钱?” 办公室主任迟疑着不说话,陌天笑呵呵地说:“不多,差不多五十万。” “五十万?”陌然吃了一惊,脸色顿时变得苍白。一套办公室,装修费花了五十万,这不是挖了个坑给自己跳吗? “谁批的?”陌然的脸又变得铁青起来。 办公室主任还是迟疑着不敢说话。 “这钱从哪里来的?”陌然厉声问。 “办公经费。”政府办主任终于小声地答了一句:“这笔经费是县财政列支的,没多用。” “还没多用?”陌然冷笑着说:“你们知道这些钱从哪里来的吗?是老百姓的税啊,血汗钱啊,你们居然舍得,一套办公室的装修就敢花五十万。不是自己的钱,不心痛是吧?” 没一个人作声,也没一个人敢与他对视,各自低着头,任由陌然暴怒地质问。 “你们给我铲平!我不需要。”陌然突然说:“还原来的样子就好。至于这笔费用,县里不负责。” 老孟首先叫出声来:“陌县长,这笔款子我们找谁要?” “想找谁找谁。”陌然扫他一眼道:“谁敢付这笔钱,我就砸谁的饭碗。” 政府办主任额头上冒出了一层细密的汗,他似乎鼓足了勇气,小心说:“这是何书记批准了的。” “谁批也不行。这是我的办公室,我说了算。就这样了,你看着办吧,总之一个原则,这笔钱不付。” 陌然扔下这句话,转身出门。 第660章 齐小燕出面讨债 陌天不敢问弟弟要钱,怂恿齐小燕上门要债。 办公室装修五十万,除去头本,能净赚二十万。这笔收入对于陌天的装修公司来说,并非很多。但仅从单笔利润看,却是最高。 其实当初政府办主任亲自找上门来请陌天去装修时,陌天是拒绝的。他不想给弟弟添麻烦。毕竟老陌家好不容易出了这么大的一个官,不能贪图眼前的小利益而让兄弟难做。政府办主任拍着胸口一切包在他身上,反正县长的办公室要装修,给谁装都是装,何必把钱给别人去赚? 合伙人老孟使劲在一边怂恿,说天下最好做的项目在政府,最难做的项目还是在政府。关键要看政府里有不有自己人。像陌天这样有个做县长的弟弟,雁南县所有政府项目都可以大胆去接。 陌天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硬着头皮去接了办公室的装修。下午陌然发了大火后,陌天也跟着发了火,将老孟一顿乱骂,恨不得一脚踢飞他。 回来后,还是没办法,央求着老婆齐小燕去找陌然要债。 齐小燕起初不肯,耐不住陌天死缠烂打,只好无奈过来老屋这边。看到孟晓在逗着狗儿玩,便讪讪地问了一句:“陌然回来了么?” 孟晓抬头看是大嫂,很是热情地起身迎接着她,抱怨着说:“嫂子,你找他有事吗?大哥电话就可以了,何必挺着肚子过来。” 齐小燕嘿嘿一笑,指着孟晓的肚子说:“你不也一样,到时候他们生下来,看是兄弟还是姐妹啊。” 孟晓羞涩地脸红起来,低声说:“生男生女都一样,都是他的骨肉,我都喜欢。” 齐小燕正色道:“那可不一样,生个女儿出来,人家会给脸色看。” 孟晓狐疑地问:“谁给脸色看啊?” 齐小燕往屋里驽了驽嘴,低声说:“他们未来的爷爷啊,老头子一辈子都只喜欢男孩子。重男轻女的思想严重着呢。” 孟晓淡淡一笑道:“都什么年代了?还这样老思想啊!” 话虽这样说,心里却忧虑起来。担心万一真的生下个女儿来,自己在陌家的地位可能就会受到威胁。 正说着话,看到陌然远远过来,齐小燕便侧身站到一边,等陌然走近了,喊了一声:“陌县长,回来了。” 陌然嗯了一声,径直往屋里走。 齐小燕犹豫一下,提高了声音说:“陌县长,我想跟你说几句话,有空没?” 陌然迟疑了一下,站住脚:“嫂子,以后在家就叫我名字吧,叫陌县长很别扭。” 齐小燕笑嘻嘻地说:“你本来就是县长,我又没叫错。” 孟晓说:“嫂子,我也觉得是,在家就直接叫名字吧,都是一家人,叫他陌县长好生分的。” 齐小燕坚持不肯改口,说叫名字是对领导的不尊敬,虽然是自家人,还是得有个尊卑。 聊了几句,齐小燕终于迟疑着说:“你哥在家生闷气,难受。一个人在喝闷酒。” 陌然微笑道:“他喜欢喝就喝,不是一个人喝酒就是喝闷酒。也许他是自酌自乐呢。” 齐小燕讪讪笑道:“其实你明白他为什么要一个人喝酒。你是知道的,在陌天的心里,你们兄弟的感情可比我们夫妻感情还要重要。他这么多年了,什么时候一个人喝过酒?” 陌然默不作声,从看到齐小燕在门口与孟晓说话,他心里就冒起来一个念头,齐小燕轻易不过来老屋这边,她来,一定有事要说。 孟晓催促着齐小燕说:“嫂子,你是不是有话要给陌然说?你想说什么尽管说就是,自家人,没必要客气。” 齐小燕浅浅一笑,低声道:“哪我就说了啊。” 孟晓使劲点头,看着陌然说:“嫂子有话说,你听。” 齐小燕犹豫了一会,道:“你大哥说,你要把装修好的办公室铲了,他要亏几十万块钱。问你能不能不铲,少给钱也行。” 陌然沉着脸道:“大哥是没事找事,外面这么多业务不去干,为什么非得来我这里凑热闹?他难道不知道别人的眼睛都在盯着我么?” 齐小燕没说话,可怜巴巴地去看孟晓。 孟晓问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小声说:“陌然,大哥也做错啊,他又没乱搞,你何必生气。” 陌然黑着脸说:“你不懂,别瞎掺合。” 孟晓闻言,脸色也沉了下去,跺一下脚道:“好,我不管,我瞎掺合。你别以为自己当了县长就可以六亲不认了。这世界上最亲的人是谁?还不是父母兄弟,妻儿子女啊!陌然,做人是要正直,但也没必要矫枉过正。” 说完话,孟晓气咻咻地进屋去了,扔下干瞪眼的陌然和尴尬的齐小燕。 齐小燕讪讪地笑,低声说:“对不起,让你们吵架了。算我没说啊,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不用理你大哥。” 齐小燕也匆匆转身走了,她的背影逐渐没入桃林里。一园的桃林,绿叶婆娑之下,青涩的青桃正如小孩子一样,娇怯怯地探出一个个小小的头来,打量这个正蓬勃生长的世界。 一阵清风拂面,遍体清凉。 夜幕低垂,炊烟袅袅,一派江南乡下生活景象。这是个正在旺盛生长的时节,满眼的绿,让人的心胸格外的宽敞舒畅。低飞的鸟儿,带着声声鸣叫,给平静的山村平添一丝生气。 还过半个月,他将带着孟晓离开乌有村。县里为他准备好的住房装修已经接近尾声。房子不在县委家属院,而选在原来徐文友别墅的小区里。那是一套将近二百平方的大房子,房子的设计处处都透着人性化。站在阳台上,能远远地眺望雁南整个县城。 陌然从第一次见到这套房子后就爱不释手。如果不是因为他喜欢,他会继续拒绝县里的安排,继续呆在乌有村住着。 他在看过房子后曾经与陌家爹娘商量,希望他们随自己一起搬过去住。陌家爹娘坚决拒绝了他的想法,执意要守在乌有村。按陌家爹的说法,他要守在乌有村没别的目的,是守住陌家祖坟的风水不会被人破坏。 一场缺少新郎的婚礼过后,孟晓正式登堂入室成了陌家新的女主人。陌然有时半夜醒来,看着身边躺着的娇妻,听着窗外此起彼伏的虫鸣,恍惚如做梦一般。 回到屋里,孟晓已经背对着门躺下了。 陌然轻轻叫了一声老婆,没见孟晓回答,便轻手轻脚过去,拉过被子想盖住她露在外面的身体。 孟晓翻过身来,安静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陌然被盯得难受,想要躲闪她的目光。 孟晓突然嘤咛一声,整个身子便扑入他的怀里。 她呢喃着低声说:“老公,我是为你好,你晓得吗?” 陌然认真点点头说:“我当然晓得,全天底下,只有我老婆孟晓对我好。” “晓得就好!”孟晓又突然一把推开他,她坐直身子,歪着头看着他笑。 陌然被她的笑弄得迷茫起来,愣愣地看着她问:“你笑什么?” 孟晓招招手,示意他靠近过去,她在他耳边低声说:“老公,从现在起,我正式宣布,以后你要敢再乱来,我剪掉你。” 她的手指比划了一个剪刀的姿势,捂着嘴偷笑。 陌然莫名其妙地看着她,不知她为何突出此言。 “你什么也不用说,什么我都知道。”孟晓潮红了脸说:“千不该万不该,我孟晓从见到你的第一天起,就不争气地爱上了你。而且我知道,这辈子除了你,我不会爱上任何一个男人了。你就是我的冤家,我的孽缘。除你之外,任何东西我能舍弃不要。” 陌然心里涌上来一阵感动,这是他们认识到结婚这么久,第一次说出这样的甜言蜜语。过去的孟晓,除了娇羞,何尝能说出这般让人感动的话来。 “老婆,你是我的最爱。”陌然微笑着说:“你就是我的唯一。” “是吗?”孟晓瞪大了眼,狐疑地问:“那么说,我说的话你都会听?” 陌然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说:“原则性的除外。” “我要你把大哥的事办好了,你做得到吗?” “这已经超出了原则性。” “在原则面前,我不能抵消原则的死板?” 陌然摇了摇头,坚定地说:“这是做人的底线,就是死,也不能变。老婆,希望你能理解我。” 孟晓双眼里射出一丝惊喜的光芒来,她再次伸出双手,搂住陌然的脖子,柔情万千地说:“老公,你知道你什么地方最吸引我吗?” 陌然摇了摇头,疑惑地问:“什么地方?” 孟晓淘气地说:“不告诉你,你自己猜。” 闺房里的旖旎,总是显得那么短暂。还没等这对小夫妻腻歪个够,楼底下响起陌家娘叫吃饭的喊声。 陌然的晚餐坚持在家吃,只要没应酬,下班后他哪里都不会去,直接回家陪爹娘和老婆吃饭。 刚坐下,陌家娘过来小声说:“陌然啊,胡微要来乌有村家里。你说怎么办?” 胡微与陌生闹翻,打掉了肚子里的孩子,这件事已经被老人知道了。陌家娘曾说过,胡微再敢踏上陌家一步,她就会与她拼命。一个亲手杀了陌家孩子的女人,没资格再登陌家的门。 陌然随口问了一句:“什么时候?” “就在这两天吧!”陌家娘忧心忡忡地说:“我是担心陌生再被她骗啊!” 第661章 兄弟反目 陌然不签字,办公室的装修款就到不了陌天的手上。老孟如在县委上班一样,一到时间,就出现在县委大楼里。 老孟不敢去找陌然,只能守在政府办主任办公室里,一天到晚胡吹。陌然看在眼里,却视若不见,任由他去纠缠他们。 下午开过会研究了春耕问题之后,人还没到办公室,陌生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二哥,胡微要回乌有村,你知道了吧?”他小心翼翼地问。 “知道。”陌然平静地问:“她怎么突然要来?” “不是她一个人,还有秦园姐,一起去。” 陌然吓了一跳,声音有些抖,压低声问:“她怎么突然要来?” “具体什么原因我不清楚。”陌生小声地说:“顾总也支持她去。” 陌然哦了一声道:“来就来,县里安排接待。” “不用。”陌生态度坚决地说:“秦园姐说了,不惊动政府这边,她就去外面家住一段时间。可能是想去散散心吧。” “这样啊!”陌然犹豫了一下说:“也好,我让孟晓接待她。” 挂了电话,心里开始乱起来。秦园来了,看到他和孟晓已经举行了婚礼,会多么的尴尬。他突然有种背叛她的感觉,而且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让他的神思有些恍惚,以至于办公室里来了人也没发觉。 政府办主任悄无声息进来,轻轻喊了他一声后,他才从恍惚里回过神来,愣愣地看着他问:“有事?” 政府办主任嘿嘿地笑,指着门外一脸为难的神色,压低声说:“陌县长,我快被他烦得要疯了,要不你发句话,我按你的指示处理。” 陌然心里来气,板着脸道:“还要什么指示?我不是说过了吗?铲了,恢复原样。” 政府办主任的脸上换了一副哭相,低声央求着说:“铲就别铲了,这样吧,我们按一半的价格给他们算了。毕竟是你大哥,他们做个业务也不容易。要是一分钱不给,传出去还说我们政府坑人。” 陌然哭笑不得,沉吟一会道:“他们要钱也行,你让陌天来找我。” 他不叫“大哥”,而叫名字,就是告诉他,他与陌天没有任何关系。 政府办主任高兴出去,没多久,就看到陌天和老孟出现在办公室门口。 陌然沉着脸招呼他们坐,自己去倒了一杯水递给大哥,故意不给老孟倒。老孟愣了一下,装作没看见一样,将一张脸仰起来看着陌然,满脸都是崇拜的神色。 陌天先开口,笑呵呵地说:“我就说嘛,自家兄弟,不说给方便,至少也不要为难。老弟,你想通了吧,给多少,你说个数字。” 陌然盯着他们看,咬着牙冷笑:“你们真想要钱?” 老孟抢过去话说:“当然要,我们付了材料钱、工钱,总不能亏本。” 陌然扫他一眼,冷冷地说:“有你的事吗?如果不介意,我想跟我大哥说几句话。” 这是逐客令啊!老孟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继续呆着不走。他看了看陌天,欲言又止几次,最后还是哼了一声出门去了。 陌然等他关上了门,招招手让大哥过去,从抽屉里摸出一张银行开来推到他面前说:“这笔钱,算是给你的补偿。装修款的事,到此结束。从此以后,政府任何项目都不要再插手。” 陌天疑惑地看着面前的银行卡,似曾相识一样,鼓足勇气问:“这不是我给你的么?你没送出去?” 陌然轻轻笑了笑说:“大哥,你以为我这个县长是买来的吗?正要花钱买,你的这点钱能买得到吗?” 陌天嘿嘿笑着说:“我就是想,别人都在花钱,我自家兄弟要是不花钱,肯定追不上别人的脚步啊。所以,我给你这笔钱,就是不想让你落在别人的后面。这钱是我给你的,你再还给我,是什么意思?” 陌然认真地说:“没其他任何意思。大哥,你要想为我好,就不要再追着要钱。办公室装修这件事,你们背着我搞鬼,我还没追究你们的责任。要是我早知道是你接了这个业务,我会阻止不让你接的。这也太敏感了吧?” 陌天不以为然地说:“有什么敏感的啊?我不接,别人一样要接。反正都是做事赚钱,谁做不一样?难道我就因为有个县长弟弟,连做个业务的权利都没有了?” 陌然沉着脸说:“你还真说对了。外面的业务你想怎么接都行,唯独我这里不行。” “你这不是欺侮人吗?凭什么我就不能接了?”陌天恼羞成怒地瞪着弟弟,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陌然,你心里还有不兄弟感情?” “这些都是废话,是不是?”陌然微笑道:“哥,我们兄弟感情不在利益上,而在手足之情上。我实话给你说,你身边的这个老孟,给人印象很阴险,惹不起的人。我劝你最好远离他。” 陌天愣了一下,随即笑道:“陌然,你不但看不起我,你还看不起我的朋友。我为什么要远离他?他是我生意上的合作伙伴。你不会因为自己当了个县长,就让我们全家人跟着你不食人间烟火吧?我要不赚钱,我家里的人你一个人来养?” 陌然正色道:“哥,你正正堂堂赚钱我不反对,走歪门邪道我肯定要阻止。” “我走了吗?” “不走?这个项目会轮到你?” “又不是我主动来找的,是你们政府主动找我的,你要分清楚。” “不管谁找谁,只要你介入就不行。” 陌天愣住了,好一阵才叹口气自言自语道:“我就说吧,这个老孟,害我。” 陌然心里一动,问道:“这件事与老孟有关系?” 陌天叹口气说:“这个事就是老孟搞的。我们兄弟几十年了,我难道还不知你的想法?当初我坚决不肯接这个业务的,是老孟一天到晚在我耳朵边说来说去。后来也不知怎么搞的,你们政府就找上门来了。” 陌然哦了一声,心里突然浮上来一个念头,觉得老孟这个人愈发的让人看不清楚了。他突然问:“大哥,你给我的钱是从哪里来的?是不是与老孟也有关系?” 陌天迟疑了一下,摇了摇头说:“没有。” 他越是刻意回避,越让陌然觉得蹊跷。大哥陌天过去在外赚钱,一分一毫都要交给齐小燕,他一辈子挖空心思讨好齐小燕,打死也不会去藏私房钱,何况是那么大的一笔钱。 这笔钱来得有些奇怪,不由陌然不起疑心。 “你要不说清楚,以后别怪我不帮你。”陌然盯着大哥的眼说:“告诉我,钱从哪里来的?” 陌天嘿嘿地讪笑,小声说:“你别管从哪里来的,我今天是来找你要工程款的,你不给,还那么多废话,你不觉得我们兄弟之间生分了么?” 陌然摇了摇头说:“哥,你要不说清楚,今天别想出我的门。” 陌天想了想,叹口气道:“确实与老孟有关系。”他突然压低声音,将头凑到陌然面前,紧张地说:“这个老孟是个文物贩子,很厉害的。听说上头有人。” 陌然心里一顿,差点失声叫出来。 老孟是文物贩子,这句话一下勾起了他的联想。难道老孟与闺女坟有关系? “你呀,是自掘坟墓。”陌然忍不住骂了一句。 陌天迷茫着问:“我怎么又自掘坟墓了?陌然,你是县长,我尊敬你。换作在家里,我是大哥,你是小弟,不要以为你可以随便骂人啊。” 陌然挥挥手道:“废话不说了。还是那句话,这张卡你拿走,算是补偿你的装修款。与老孟从现在起,脱离所有关系。” “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没意思。” “要是我不这样做,我们兄弟都没得做了?” “你说得对。”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陌天腮帮子鼓起来:“陌然,你当了大官,就不认得兄弟了,你是个无情无义的小人。” “你怎么想都行。如果不按我的意见办,不做兄弟又何妨。” 陌天还想说话,看着弟弟陌然脸上罩着的一层寒霜,终究没说出口,拿了银行卡出门。 走到门边,站住脚回过头来说:“陌然,你记住,从现在起,我们不再是兄弟了。我没你这么个兄弟,你也没我这个大哥。” 陌然摆摆手道:“随便你。” 大哥一走,陌然一个电话打到县公安局,让刑警队长马上来一趟他的办公室。 大哥陌天无意识透露出来老孟的身份,让陌然第一个反应就是闺女坟被盗的往事。案件拖了快一年多了,一直没结案,就是因为齐猛交代过,当时从墓里找到的一颗夜明珠,至今不见下落。 陌然依稀还记得,齐小燕曾经给自己说过这棵珠子。他当时没太在意,毕竟自己也不认识什么文物,再说一个乡下的闺女坟里,怎么也不可能出现价值连城的夜明珠啊! 他决心就要将案件查个水落石出。 老孟究竟有什么来头,他背后有谁在为他站台?他怎么会与大哥陌天搅在了一起,居然与他成了合伙人,这一切都显得很诡异,让人感觉到背后突然而至一阵冷风,全身汗毛倐地竖起。 第662章 满城寻人 老孟突然失踪了。刑警队长一头大汗闯进陌然办公室汇报说:“我已经将雁南县翻了几遍了,连根毛都没寻着。这狗日的像蒸发了一样。” 陌然淡淡一笑说:“这就说明了一个问题,这个老孟,身上有大问题。找人是你们公安的事,我不要过程,只要结果。” 刑警队长嘿嘿地笑,搔了搔后脑勺说:“要是邢局还在我们公安,十个老孟都找出来了。没人逃得脱他的。” 这句话提醒了陌然,邢亮在人事调整后,第一个去了江华乡报到。他是这次雁南县人事调整第一个响应的人,完全出乎了所有干部的意料。正因为如此,人事调整再没任何波澜,每个干部都老老实实按照县里的要求去落实县里的安排。 “老邢是个好警察不错。”陌然赞叹道:“不过,他总不能一辈子做警察,他有能力,就该多为老百姓谋幸福。县里的安排,有战略意义的。” 陌然这句话看起来冠冕堂皇,其实是在指责刑警队长,不要妄议县委决议。 刑警队长是个聪明人,当即讪讪笑道:“陌县长,我也没别的意思。老邢不在,我们公安照样会做出成绩。陌县长,您放心,给我一个星期的时间,我就是把地球翻一个遍,也要将老孟翻出来。” 刑警队长立了保证走了,陌然顿觉浑身一阵轻松。他愈来愈觉得寻找老孟的重要性,或许他是解开齐猛的闺女坟盗墓案的关键。而且他有一种强烈的感觉,闺女坟的存在,似乎与乌有村的土地有某种联系。为什么那么多的人都在觊觎乌有村的土地,这里面还会藏着什么样的秘密?一切都得等到寻找到了老孟之后才能一一解开。 秦园和胡微已经来了乌有村,齐小燕邀请她们住在她家,秦园不反对,陌然刚好顺水推舟。要是秦园与孟晓同在一个屋檐下,大家都会尴尬啊。 尽管桃林与老屋的距离不是很远,毕竟隔了一段的路。 孟晓对秦园的到来一如既往的热情。现在她以女主人的身份接待秦园,因此处处让秦园感到有些不自在。 陌家娘从胡微来了后,就一直没给过她好脸色。胡微装作没看见,紧跟着秦园亦步亦趋。两个人没事就往后山上跑,累得散了架一样的回来吃饭睡觉,居然不来找陌然。 晚上无事,陌然早早回到乌有村。吃过晚饭后,提出去桃林看看秦园她们。 陌家娘不满地说:“看看秦老板是应该的,不要与姓胡的人说话。” 陌然淡淡一笑说:“娘,你别操心这些事,我自有主张。” 他邀请孟晓与自己一道去,没想到孟晓坚决拒绝了。说自己累了一天,想早点休息。陌家娘也赞同孟晓的想法,嘱咐陌然早去早回,提醒他家里有个怀着孕的老婆。 秦园她们也吃过了饭,大哥陌天不在家,三个女人坐在一起说着闲话,看到陌然进来,只有胡微一个人起身打招呼。 这是秦园这次来与陌然第一次见面。陌然这几天都在忙着人事调整工作的最后安排,每天很晚才回家,早上天还没亮就出去了,一直没找着机会来看她们。 一眼看到秦园,陌然的心不由紧缩了一下。 她显然瘦了不少,就连她原本光泽的脸,似乎都有了皱纹。 她就像一朵干涸的花,在烈日下慢慢的要枯萎。 陌然的心莫名其妙地痛了一下,轻声说:“你还好吧?” 秦园莞尔一笑:“还行。” 陌然微笑道:“行就好。只要人没事,一切都好。” 秦园咬着下唇,低低说了一声:“还得谢谢你,没有你,瑶湖集团就不存在了。” 陌然讪讪地笑,小心说:“秦总,你别说这样的话,是我对不起你,让你吃苦了。” 秦园摇了摇头说:“你不要自责,都是我自愿的。你现在结了婚,又当上了县长,我还没祝福你呢。” 陌然苦笑道:“命运这东西,总会出其不意给人意外。人啊,一辈子走的路,根本就没法预先设计好。” 两个人一问一答,没有激情,没有伤感。仿佛两个不相干的人,说着与自己不相干的话。 齐小燕首先起身,对着胡微使着眼色。两个人悄悄出去,顺手将门带上。 她们一走,屋里就剩下两个。秦园突然有些不安起来,眼光躲闪着说:“陌然,我祝你幸福啊。” 陌然淡淡地笑,道:“谢谢你,秦总。集团现在还好吧?” 秦园沉吟一会,低声说:“好与不好,与我没太多相干了。现在亦珊在执掌集团事务,我放心啊。” 陌然笑了笑说:“顾亦珊很能干,也很让人佩服。过去她可是不食人间烟火的风水师,没想到经营企业也有一套。这是真人不露相。” 秦园浅浅一笑说:“她看风水,何尝不也是经营?在我看来,风水与经营,本身就是一脉相承的,而且在很多时候,看风水比经营企业要高深得多。懂得看风水的人,必定都是优秀的企业经营家。” 两个人说话,都在刻意回避她被配合调查的事。从她憔悴的神色上陌然能感觉出来,这次她吃的苦一定非常人能想象。 “我来之前,亦珊让我转告给你,雁南县这边的项目,如果不出意外,马上就要动工建设。你这边做好准备吧。” 陌然心里一跳,瑶湖集团项目不会流产,这是早就有的预料。但他没想到会这么快到来。瑶湖集团经过这次折腾,已经大伤了元气,能这么快再次动工,可见顾亦珊的能耐非同小可。可是,曾权会善罢甘休吗? 秦园似乎看出了他的疑虑,苦笑一下说:“没人会再来干扰了。妥协了!” “妥协?谁与谁妥协?”陌然紧张地问。 “还能有谁?我妥协了啊!”秦园一脸轻松地说:“妥协好啊,对大家都好。” “妥协了什么?”陌然小心翼翼地问,一个不祥的念头在他心里升起来。 “具体什么你就不要再问了。反正我愿意妥协了。”秦园笑了笑说:“人活着,不仅仅是为了自己,只要为所爱的人活着,比为自己活着更让人幸福。你说是不?” 陌然迟疑着摇了摇头,担心地问:“秦总,你是不是瞒着我什么?” “没有。”秦园爽快地说:“我没什么瞒着你的,也没必要瞒着你啊。我与你,是纯粹利益上的伙伴。我们瑶湖集团来雁南县投资,目的就一个,利益最大化。我们是商人,商人逐利。有钱赚我们就来,没钱赚,我们会不讲任何情面拍屁股走人。仅此而已。” 陌然越听越觉得不是滋味。秦园的话,听起来似乎没一点毛病,但只要细细一咀嚼,总感觉里面含有太多的意思。什么利益最大化?当初瑶湖集团决定来雁南县投资的时候,雁南县除了一个长满了荒草的工业园区,还有什么? 两个人不再说话,各自沉默。 良久,陌然开口道:“秦总,我让你失望了。” 秦园抬起头看了他一眼,脸上露出一丝浅浅的笑。她摇了摇头说:“我没失望,相反,我很高兴。你有今天的结果,一切在于你自身的努力。我希望你一步一步稳稳的往下走。人生,只要有目标,总会活得很愉快。” 她的憔悴,她冷静的语言,让陌然的心里翻滚着苦痛。只有他心里明白,眼前的这个女孩,为了他付出了太多。 他的眼睛一酸,眼眶便湿润起来。 再去看秦园,她已经泪流满面。 “明天我就走了,这一辈子还能不能再见面,就看老天爷给不给我们机会了。”秦园哽咽着说:“陌然,你一定要好好的,好好的。” 陌然再也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他伸过手去,轻轻握住她柔弱无骨的小手,安慰她道:“园园,我们不悲伤,不哭。” 秦园破涕为笑道:“我没哭,我是高兴。我还能见你一面,我已经很满足了。” 陌然掩饰不住汹涌而出的泪水,呜咽着道:“我下辈子做牛做马来报答你。你被我害苦了。” 秦园坚定地摇摇头,认真说:“你没有害我,都是我心甘情愿的。陌然,很多美好的东西未必是真拥有才快乐,其实只要在生命里曾经有过,就该值得庆幸了。我们要为之而感谢上帝,因为上帝让我们相逢。这是一辈子的美好回忆,是来生的牵挂。” 屋里被悲伤弥漫,两个人相对而泣。 过了好一阵,秦园低声问:“你能抱抱我吗?” 陌然心里一动,低头去看她,发现她已经满脸娇媚,脸上的泪痕未干,恰如雨打海棠一般,楚楚可怜。 他再也控制不住内心的悲伤,一把将她搂过来,贴在胸口说:“园园,你打我骂我吧,这样我会好受一点。” 秦园淡淡一笑道:“我不骂你,更不会打你。因为你没有对不起我。陌然,你在我心里,永远都是一个摸不着的梦。我不是矫情,是因为我爱你。可是,你有了孟晓,她是个好姑娘,你们都要好好的,这样我心里就会很安心,很幸福。” 她身在怀,软玉温香,款款深情,溢满屋子的每一个角落。 陌然低下头,寻着她如花蕊一般的唇,就要吻下去。 第663章 多情总被无情伤 陌然的举动,让秦园顿时呆了。 直到陌然的唇落在她的唇上,她才惊慌地躲闪着,挣扎着,想要从他的怀抱里挣脱开去。 陌然的双臂坚强有力,任她涨红了脸,始终无法挣脱。 她闭上眼,轻轻叹息一声,脸上流下来两道清泪。 狂热让陌然失去了理智,他只感觉到臂弯里的女人需要他的爱,需要他给她传递一股勇气,一种力量。 在他狂乱的亲吻里,她不由自主微微启开唇,欲拒还迎地迎接着他。 屋里转瞬弥漫一股浓浓的暧昧,两人如胶似漆地缠在一起。直到门外传来敲门声,两个人才迅速分开。 胡微尴尬地扫视一眼屋里,显然感觉到了异样。她的脸上一红,低声说:“秦总,齐大姐让我来问你,晚上你想吃点啥?” 陌然不解地问:“你们不是已经吃过了吗?” “宵夜。”胡微不好意思地笑笑,赶紧转身出屋。 暧昧一旦被打破,再想拾起来已经很难。 陌然恋恋不舍告辞,秦园也不留他,目送他走出桃林,回去老屋那边。 孟晓看他回来,抿着嘴笑,低声问:“回来啦?都开心了吧?” 陌然心情还沉浸在刚才的伤感里,听到秦园这么一说,瓮声瓮气地回了一句:“什么开心啊?就你想法多。” 孟晓撇一眼他道:“陌然,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去干什么,你不就是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吗?” 陌然心里一凛,孟晓的话你带着浓浓酸意,顿时反应过来,赶紧陪着笑脸说:“老婆,我说你胡思乱想吧,你说,你是碗里的,还是锅里的?” “我都被你吃到肚子里去了,还什么碗里锅里呀。” “就是嘛,我都吃饱了,碗里也好,锅里也好,再美味总要我能吃得下啊。” “你们男人,有几个不是贪得无厌。”孟晓白他一眼道:“我就知道不跟你去,免得你不方便。” 陌然讪讪地说:“其实是你多想了,你去与不去,我都是这个样子,不会背着你胡来。” 孟晓白他一眼道:“鬼晓得。别说一个貌美如花的秦园,怕是齐小燕,也是你心里的痛吧?” 这句话似乎戳中了陌然的痛处,他的脸色慢慢沉了下去。 秦园似乎感觉到话说重了,缓缓叹口气说:“老公,你别生气,我实话实说。嫂子对你的感情,我能感受得出来。” “你能感受什么呀?”陌然苦笑着说:“原来你的心里,还藏着对我的不信任。” “不,我信任你。”孟晓认真地说:“这个世界上所有人不信你,我还会信你。因为你是我的男人。” 陌然没作声,孟晓的话不能不让他感动。 孟晓柔声说:“老公,你过去的事,我真没放在心上。谁在年轻的时候没有过爱情。只是命运总不喜欢让人们满意。” 陌然心里一动,盯着孟晓的眼睛看,小心地问:“你也有过爱情?除我之外?” 孟晓一愣,随即似笑非笑地问:“你希望我过去有过爱情故事吗?” 陌然迟疑了一下,摇摇头道:“我只希望你在遇到我之前,只是一张洁白无瑕的纸。” “事实呢?”孟晓的脸上飞过一抹红霞,娇羞无比。 陌然心里又是一动,孟晓话里的意思是指什么呢?难道是他们第一次之后床上盛开的那朵桃花? “我自己的老婆,我清楚。”陌然翻过去手掌说:“就像我手心里的掌纹。” 孟晓轻轻哼了一声道:“你不知道的事多了去了。” 陌然暗暗心跳了几下,没继续追问下去,只是微微叹了口气。 一年前,秦园在他心底的位置无人可以取代,尽管他非常清楚,与秦园的爱情只能是一场风花雪月的梦。两个人之间的情愫,总像隔着一层窗户纸那样的脆弱。 她是富贵人家小姐出身,自己是什么?一个普通的打工仔而已。他与秦园的爱情,曾经被许多人视为当代灰姑娘的故事,只是他是灰姑娘,而秦园是王子而已。 男人潜意识里的自尊,让他始终无法对她表白。而她,一个从未尝过爱情滋味的女孩,与生俱来的羞涩让她更不会主动。 有一点陌然很清楚,秦园冒着极大的风险投资雁南县,他和她的心里都如明镜一样。秦园是为了他而来,哪怕失去财富,她也要追求爱情。可是现实总是让人失望和失意,孟晓的出现,让秦园在他的内心深处崩溃。 毕竟是传统家庭长大的孩子,陌然做任何事,总会将出身与未来摆在首要位子考虑。他不想一步登天,也不愿意一步登天。在他看来,不管什么样的人,人生的道路只有一步一步走过去,脚底下才会稳健,哪怕摔倒,也能找到一个支撑点迅速爬起来。而孟晓,恰恰就是他的支撑点。 他只能硬着心肠将秦园拒之门外。他知道,自己未必是她最好的伴侣。秦园于他来说,或许缺少孟晓这样的支撑。一想起秦园,他总有一股身在云端的感觉,自己与她的爱情,就像找不到一个落脚点一样的漂浮。而孟晓,却能给他踏实的感觉,让他有一种纵使失去整个世界,他也不会绝望的真实。 孟晓的娇嗔,让陌然心里柔情蜜意不断激荡。一个女人,如果对情敌没有敌意,这是几乎不可能存在的童话故事。任何朝代,女人的醋意,都如湘水河里的流水一样,永远延绵不绝。 他轻轻搂了她过来,在她额头上亲了一口,认真地说:“老婆,你不要想太多,一句话,这个世界没人可以让我放弃你。因为,你已经成为我生命的一部分,懂吗?” 孟晓撇着嘴角说:“你就知道哄我,哄我开心是不?” 陌然笑道:“不是哄你,是我真心流露。” “鬼才相信你。” “要是你都不相信我,我会有生无可恋的感觉。” 孟晓捂着嘴巴笑,逗着他说:“老公,其实我也没什么想法,你太优秀了,身边没几只蝴蝶飞,倒显得我老公没男人魅力。” 陌然刮着她的鼻子道:“小家伙,又拿你老公开心?” 孟晓认真地说:“我没说错啊。你本来就优秀,还不是一般的优秀,而是太优秀。要不,我孟晓能看上你?你以为我孟晓是个没理想的女人吗?告诉你,除了你,我的眼里还容不下任何一个男人。” 陌然心里顿时一阵感动,他温柔地看着她,深情款款地说:“老婆,谢谢你的夸奖和理解。我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其实,除了自己的爱的女人,生活中有多少不是逢场作戏呢。” 孟晓轻轻嗯了一声,将头靠在他的胸前,双臂去环绕了他的腰,小声说:“老公,逢场作戏可以,千万不可越过红线。要不,你会失去我。” 她脸色红了一下,羞涩地说:“还会失去他。”她指了指自己的肚子,一本正经地说:“如果他没有一个爱他的爸爸,他来到这个世界就是个错误。与其让他痛苦一辈子,不如让他在没有感情知觉的时候离开。” 她说得很随意,很淡然,很轻松,却让陌然的心一阵阵紧缩。女人一旦失去理智,世界于她们而言,都是无须存在的毁灭。 两个人相拥着,没再出声,似乎都在享受这片刻的宁静。 过了好一阵,孟晓推开陌然说:“去洗洗吧,早点休息。你这一天太累了,我看着都心痛。” 陌然伸展着双臂道:“没事,我年轻,这点小事还累不到我。” 孟晓抿着嘴笑,一双泛着水波荡漾的眼,如盈满幸福的深潭,深情地注视着让她心猿意马的男人。 女人的双眼,最能出卖她心灵深处的感情。陌然心里一动,兴高采烈下楼去洗澡冲凉。 回到房里,孟晓已经躺下,被子将她全身遮盖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个脑袋,一双饱含风情的眼,看着赤裸着上身的自己的男人。 女人怀孕,都如大熊猫一样的珍贵。陌然几步过去,弯下腰注视着她的双眼,笑容满面地说:“老婆,我来了。” 孟晓低声嗯了一声,一张好看的脸,顿时呈现一片羞红。 陌然愈看愈爱,轻轻掀开被子,眼前的春景,顿时让他全身的血沸腾起来。 被子里的孟晓,居然全身无半丝寸缕,她如一条美丽的美人鱼,温婉地躺在沙滩上一样,让人一眼之下,再无邪念与龌龊。 她又像一尊精美的瓷器,仿佛轻轻的拂拭,都是对她的唐突。 他从来没有如此认真地看过她,他过去只能在黑暗中感受她的温柔。孟晓是个特别羞涩而又勇敢的女人,过去他们的爱情,只能在黑暗中静悄悄的开放。如眼前一览无遗的爱,曾经是陌然孜孜不倦的追求啊! 他只觉得眼前春光烂漫,喉咙发涩,整个人瞬间变得僵硬和狂乱起来。 就在他温柔地靠近她的时候,孟晓嘴唇一动,吐出一句话来:“多情总被无情误!陌然,你伤了人的心了。” 664、好消息坏消息 秦园悄无声息离开了乌有村,没人知道她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胡微匆匆找到陌然的办公室,递给他一封信,哽咽着嗓子说:“二哥,秦总走了。” “走了?”陌然心里一顿,接过信来打开,看了几眼后,心便沉入水底。 信里说,她回去美丽岛了,从此不会再来。信的最后一句话让陌然心痛不已“我宁愿下十八层地狱,也不会独自上天堂。陌然,好好的!我在天边祝愿你好好的。” 嘎然而至的信,似乎还有千言万语没说出来。信纸上斑斑点点,似有泪痕滴于其上。陌然捏着信,怅然无比。好一阵后,才恼怒地说:“胡微,你看个人都看不好。” 胡微委屈地掉泪,小声说:“哥,我是真不知道秦总会走的,她从来没流露过这个想法。” “她都与你说了什么?” 胡微想了想说:“好像也没说什么,就是说来雁南看看,散散心。” 陌然哦了一声,挥挥手道:“没事了,你回去吧。” 胡微犹豫着问:“哥,我是回乌有村,还是回东莞?” “你觉得呢?”陌然似笑非笑地反问她。 胡微蹙着眉头,想了好半天才咬着牙说:“我不回东莞,我回乌有村。我要等陌生回来。” 陌然微笑道:“好,你回去休息。什么都不要想,安安心心在家等陌生。” 送走胡微,陌然没耽搁,直接将电话打到顾亦珊的手机上去了。 顾亦珊听完陌然的话,淡淡地说了一句:“她是该离开了。因为她已经觉得再无可恋的东西了。” 陌然狐疑地问:“你事先知道她的想法?” 顾亦珊沉默不作声。 陌然催问道:“你到底是不是先知道了?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我?” 顾亦珊幽幽叹道:“告诉你又能如何?难道你还能留下她?你是想让她看着你们夫妻恩爱?还是另有打算?” 陌然一愣,他确实没想这么多。他只是觉得,秦园此次离开,或许真如她说的那样,人生就此永别。倘若如此,是因为他伤了她的心?还是她绝望这块土地? “陌然,园园的心事,不用我说你也清楚。既然她决意离开,说明她已经想清楚了。你就让她离去吧。或许,这样的结局对谁都好。”顾亦珊叹口气道:“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一生相许。伤心的人未必她一个,不过,都会远去。” 陌然颓丧地说:“有机会我去一趟美丽岛。” “你去干嘛?”顾亦珊惊异地问:“难道你真想在她的生活里阴魂不散?你就不能让她平静地生活下去?我反对你去找她。” 陌然恼怒地回了一句:“我去找她,你激动什么?” 顾亦珊冷冷地说:“我就不许你去打扰她。” 陌然没再说话,直接挂了电话。 陌然说要去找秦园,并非爱情。瑶湖集团在雁南县的投资是秦园一手促成的,现在她远走海外,项目下步该怎么走?他心里没半点底。尽管瑶湖集团现在已经通过董事会决定由顾亦珊全权负责,可是面对死而不僵的曾权,天真纯粹的顾亦珊怎么也不会是他的对手。 秦园一走,瑶湖集团悬了起来,项目也悬了起来。 正在瞑目静思,耳朵里听见敲门声,便懒懒地喊了一声:“进来。” 门一推开,居然是老费和武梅。 突然看到老费,陌然的心一阵兴奋。狗日的很长时间不见了,此刻露面,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他起身过去,亲热地去握老费的手,摇晃着他的手问道:“老费,你从哪里突然冒出来了?你吓死老子了。” 老费嘿嘿地笑,眼光扫了一眼武梅,无限爱意瞬间盈满房间。 陌然不满地嚷:“老费,老子问你话,你看武梅干什么?” 老费还在嘿嘿地笑,脸上露出神秘的神色,压低声说:“老陌,我有个好消息,还有个坏消息,你要听哪一个?” 陌然笑笑说:“都听。” “先听哪一个?” “随便。” 老费又去看武梅,柔声说:“你说,我怕说不好。” 武梅从进门来就显得有些局促,她一直不敢去看陌然,低着头,抿着嘴浅笑。 陌然狐疑地问:“你们?现在在一起了?” 武梅的脸上飞过一抹红霞,扭捏着不出声。 老费笑嘻嘻地说:“你还不祝福我们?” 陌然淡然一笑,没出声。这个死老费,当初追孟夏的时候,恨不得自己就是她的一根头发,一块指甲。他追求爱情的精神曾经让陌然感叹不已,没想到才过多少天,他就移情别恋,看来这些外国人还真不是玩意。 武梅红着脸说:“陌县长,看你想哪里去了,没有的事。” “什么没有的事?”老费吃惊地去看武梅,颤着声音问:“难道你又反悔了?” 武梅羞涩地看他一眼,低声道:“不是我反不反悔,而是我爸爸这一关还没过,你要我怎么办?” 老费顿时落下脸来,愁眉苦脸地对陌然说:“这个就是坏消息,老陌,该你出面帮我了。” “帮你?帮你什么?”陌然惊异地看着他问。 “我们今天来,就是来求你帮忙的。”老费毫不掩饰地说:“你尾巴不许翘到天上去,我们是朋友,所以我来找你。你不会拒绝我吧?” 陌然莫名其妙地说:“你倒是说清楚,你要我帮你做什么啊?” “简单!”老费大大咧咧地说:“帮我去给我老丈人做思想工作,同意武梅嫁给我。” “我能吗?” “你怎么不能?你是县长,是我老丈人的领导。你说句话,他还能不听?”老费笑眯眯地说:“老陌,我是把脑壳想破了才想到你头上来。没你,武梅不会跟我啊。” 陌然便去看武梅,欲言又止。 武梅涨红了脸,低垂着头,一声不响地看着脚尖。 “还有个好消息我来说。”老费迫不及待地说:“我接到一笔大订单了。” 陌然看着老费笑道:“刺绣的单?” “是。”老费认真地说:“中东大财团订的,这批订单可以让我发大财。” “怎么完成订单?”陌然疑惑地问。 “所以这是好消息啊!”老费严肃起来,一字一顿地说:“我现在必须将刺绣厂建起来,要快,越快越好。” “现在知道急了?”陌然没好气地说:“前段时间你把工地停下来不动工,是不想继续下去了吧?” 老费迟疑了一下,压低声神秘地说:“老陌,我还告诉你一个秘密,我为什么要停工,是因为有人要付给我一笔大钱。” “谁?” “谁不重要。”老费又嘿嘿起来,得意地说:“钱我拿到了,生意还是照样做,多好的事啊。” 陌然心里一沉,老费嘴里说的人,究竟是谁?他让老费停工,意欲何为? “还有,”老费将陌然拉到一边,小声说:“孟夏的事,孟夏逼的我。” “孟夏?”陌然又吃了一惊。 老费摆摆手道:“算了,都过去了。现在好了,我有了武梅,等于就是插上了一双翅膀。现在就剩下这一件事,我老丈人什么时候答应武梅嫁给我,我什么时候开工。” 陌然心里一动,皱着眉道:“老费,你要挟我?要是武书记不答应,你就不开工了?” 老费嘿嘿地笑着不回答。 武梅红着脸说:“别听他胡说,陌县长。他现在不开工,订单就会完不成。订单完不成,他就得破产。你别听他胡吹。” 武梅的话,就好像揭开了一层幕布,将老费的鬼心思一览无遗暴露了出来。 老费顿时尴尬不已,讪笑着说:“我说的是实话。你爸爸太传统了。我一个外国人,怎么就不能娶你了?” 陌然终于听明白了,老费这狗日的真聪明,抓住他急于上马工业园区项目的心思,迫使他去找武大兰做思想工作。其实正如武梅说的那样,他确实拿到了订单,但这笔订单是把双刃剑啊,完成订单他发财,完不成订单他破产!老费是想一箭双雕! 老费一双眼睛始终没离开过陌然的脸,他等着陌然表态。 陌然却不急,既然已经看清了老费的底线,他就能稳坐钓鱼船了。 老费刺绣厂在大火之后停工不动,他人也不露面,曾经让陌然心急如焚。听说老费迷恋上了武梅,他还后悔自己不该带着他去江华乡拜年。 老费的移情别恋,陌然有段时间他是恨得咬牙切齿的。他记得为了他与孟夏的爱情,他费了多少心思给孟家妈妈做思想工作,也因为他,被孟夏奚落过多少次。 孟夏哪里对不起他了?他突然抛弃她而去爱武梅,孟夏怎么办? 最让他不能释怀的是老费刚才说的一句话,他拿了人钱,所以工地停工不开。至于他拿了谁的钱,谁会给他钱让他停工,这里面究竟还藏着多少他不知的事,让他仔细一想,全身冷汗涔涔掉落。 “是曾权给了你钱,让你停工的吧?”陌然突然冒出来这句话。 老费愣了一下,摇摇头说:“我不清楚,你要问孟夏。” “孟夏?”陌然皱着眉头问:“她清楚?” 老费使劲点头,脸上浮起来一层虚心的笑,小声说:“这一切都是她操纵的,我现在想明白了,我也被人陷害了。” “陷害?”陌然越听越不是滋味。这个老费,怎么把脏水往孟夏身上泼呢? “我要说半句假话,天打五雷劈!”老费严肃地板着脸,赌咒发誓。 “老费,我总觉得你没把心里话说出来。你要不说,我没法帮你,明白吗?” 老费抬头去看武梅,又往陌然这边看了看,终于吐出一句话说:“其实,现在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要完成这笔订单。” “你想怎么完成?” “我要借用孟晓。” 665、你们都是我领导 老费的要求,陌然断然拒绝。 不管老费出于什么目的,孟晓怀孕在身,陌然不会将她推出来。 陌然的拒绝让老费涨红了脸,嗫嚅了好一阵才叹气着说:“孟晓不帮我,我只有死路一条。” 陌然不屑地白他一眼道:“老费,你死不死,我管不着。你想让孟晓来替你忙,万万不可。她身体抵不住,不得理解我。” 老费愁眉苦脸道:“其实我请孟晓出山,也不会让她累着。我只是想,请她出任我这次订单的质量总监。而且不是她一个忙,她只需领个头,其他的事,安排别人去做。” 陌然摇着头说:“也不行,她的身体不允许她这样做。” 老费眼神开始茫然起来,失魂落魄地去看武梅。 武梅咬着下唇,犹豫了一会说:“陌县长,要不,我跟着孟晓姐。我保证,绝对不会让孟晓姐有半点操心。她只需指挥,其他的事,我带着人干。” “武梅啊,不是我不愿意,你觉得孟晓能干吗?”陌然不高兴地说:“要是你现在也如孟晓一样,我相信老费也不会答应吧?” 武梅轻轻笑了笑,摇了摇头。 老费的想法看来由来已久,孟晓的刺绣手艺,方圆十里八乡无人能及。即便是孟家妈妈,祖传的手艺,到了孟晓手上,已经是出神入化。当初老费第一次接触刺绣产品,拿的就是孟晓亲手绣的几件样品回了国的,结果一展出来,其惊艳的场景至今还让他念念不忘。在他的国,无不把孟晓的手艺惊为天人。谁都愿意花大价钱拥有一件来自东方中国的精美艺术品。老费也是从那时候起,抛开了其他所有的业务,专心专一做刺绣产品生意。 现代的工艺,当然会研制机器来生产刺绣。可是不管机器绣出来的产品多么精美,但只要一拿到手上,总会缺少一股灵气。而这股灵气,恰恰就是人工一针一线绣的时候,刺绣之人刺绣之时,全部情感的体现。 老费的订单,明确写明,所有产品,必须是人工刺绣。任何机器生产出来的产品,人家是拒绝收货的。 老费邀请孟晓,还有一个重要的目的。 孟晓不但刺绣手艺冠绝人寰,而且她是这片土地上刺绣传承的灵魂人物。具有任何人都不可能具有的号召力。只有孟晓领衔的刺绣产品,才会有绣娘跟风。孟晓不动,给再多的价钱,也没人会动手。 孟晓的存在,在刺绣界几乎的神一般的存在。 陌然没想到,老婆还有这一手的绝技。而且她在绣娘心中的地位,绝对不会低于他这个风光的县长。 聊了一阵,陌然起身准备送客。 老费遇到困难,陌然心里第一个想法其实就算帮他度过难关。可是老费欲要孟晓来出面,这就让他犹豫了。除了孟晓,老费的任何要求,他都会想办法满足。 一出门,看到武大兰过来,老费吓得就往屋里退,嘴里嘟嚷着说:“老陌,我进去躲躲。” 陌然哑然失笑,一把拉住他说:“老费,你怕什么?” 老费急得一张脸都变绿了,紧张地低声道:“武书记会杀了我,让我躲躲。” 说完,甩开陌然的手,一溜烟躲到里间卧室里去了。 武大兰显然没看到老费,但一眼看到了女儿武梅,狐疑地眼光在她身上溜了一圈,问道:“就你一个?” 武梅讪讪地叫了一声:“爸。” “别叫我。”武大兰皱着眉头瞪了女儿一眼,低声骂道:“你还有脸叫我?跟着一个外国鬼子四处跑,你想让我这张老脸没地方搁是不?” 武梅气得一句话说不出来,跺一跺脚就要走。 还没走,没武大兰喝住,质问道:“他人了?” 武梅低声道:“不知道。” “娘的,让老子看见了,非宰了这狗日的不可。”武大兰愤愤不平地骂:“什么东西?跑来我中国勾引良家妇女,老子不剥了他的皮!” 陌然微笑着看着武大兰发脾气,等他骂完,笑道:“老武,脾气见长了啊!” 武大兰嘿嘿笑着,伸出手来与他握,憨厚地说:“陌县长,我这个人你是知道的,眼睛里揉不得沙子。你莫见怪。” 陌然道:“谁的眼里能揉得沙子?老武,工作落实好了?” 武大兰荣调县人大任人大常委副主任,虽说没什么实质权力,但级别却比过去高了一大截。再怎么样,他现在也算是副县级干部,史书上有他一笔了。副县级干部,待遇就得按副县级来安排,武大兰这一变,就成了县委领导。 听陌然问他,武大兰感激地大笑起来,笑毕,低声说:“大恩不言谢,陌县长,我心里有数。” 陌然不置可否地微笑,道:“老武,都是何书记的安排。你还满意吧?” “满意满意。”武大兰笑眯眯地说:“我老武这辈子还没想过会有今天,以为这辈子就得在江华了此余生了。领导英明啊!” 说完,又将眼去瞪武梅,叱道:“好好的工作不要,你非得留在家。留在家也就罢了,还非得跟一个外国杂毛来往。看来,老子不教训你,你要上天了。” 武梅被父亲一顿骂,又羞又急,勾着头一声不响。 “还不走!”武大兰摆摆手说:“等上菜啊!” 武梅看一眼陌然,欲言又止。 陌然明白她的意思,点点头说:“也行,武梅,你有事去忙,这里你放心,有我。” 武梅一走,武大兰拉着陌然的手就往办公室里走,边走边说:“进屋说,进屋说。我有重要的事情向你汇报。” 陌然笑道:“武主任,你要汇报的人不是我,应该是何书记啊。” “都一样。”武大兰笑道:“你们都是我领导,给谁汇报都一样。” 陌然的一颗心吊到了嗓子眼,生怕他一头撞进卧室里去。只要一打开门,就能看到老费在。武大兰看到了老费,还不气炸了肺?他本身是个动手能解决问题的,通常懒得动口。老费的出现,仿佛是他生活中的一团阴影。真要动起手来,老费未必是他的对手。万一伤到了人,要他如何是好。 心里有事,眼光不由多往卧室门看了几眼。这样一来,反而逗得武大兰起了疑心,他也往卧室门上看了几眼,突然换了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笑道:“陌县长,你总往门上看,是不是屋里藏了人啊?” 陌然笑道:“我这里能藏什么人?” 武大兰压低声说:“还能藏什么人?美人啊!金屋藏娇呀。” 陌然心里一跳,顿时轻松起来。武大兰居然会有这种想法,看来领导在他心目中的形象,未必都如莲花一样洁身自好啊! “老武,既然有兴趣,何不亲眼看看。我屋里到底藏没藏美人,亲眼目睹不是更好?”陌然这招叫置死地而后生。他这样激将武大兰,武大兰反而不好意思真开门去看。这样,老费藏在屋里就安全了。 武大兰不肯坐,站着就把事情说了一遍。 县里干部调整通知一下发,第一个响应的人居然是邢亮。他只身一人,提着一个皮箱就去了江华乡搞交接,差点让武大兰措手不及。邢亮贿选,第一个站出来说话的就是武大兰,按理说两个人有不共戴天之仇。没想到邢亮只字不提武大兰的这件事,反而在交接会上,坚决肯定了武大兰这些年来在江华乡的贡献。表示自己下乡来,就是要学习武大兰的精神,决心将江华乡带上一条通往小康的生活之道上去。 也就是说,雁南县的人事调整,邢亮和武大兰是第一对作交接的人。 邢亮的突然变化,让武大兰一时还没适应过来。这个传说中鬼见愁的邢亮,原来也有和蔼可亲的一面。 武大兰说完,感叹道:“陌县长,老邢这个人,还是有可取的一面啊。只希望他真能发挥本事,把江华乡带到一条新路上去。我武大兰大半辈子都在江华乡,没把江华乡改变模样,能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惭愧啊!” 陌然劝慰道:“老武,大家都清楚,你为江华乡还是作出了不可抹灭的贡献的。没有你,江华乡到现在还不知是个什么社会形态。你辛苦了!老百姓心里都有一杆秤的,他们心里知道,究竟谁是在为他们付出的。放心吧,老武,你将会写进江华乡的历史里去。” 武大兰的汇报,其实也就是些鸡皮蒜毛的事。他在何书记带人去扶贫的时候,响应县里号召,配合搞了一个就业培训基地。江华乡就那么些干部,一个人管几摊子事,未必能忙得过来。突然又搞一个县级机构,他哪里还能抽得出人手?没办法,就将当初何书记接见过的几个年轻人临时聘请到了乡里,配合主管领导工作。 陌然听完,赞道:“你这个主意很好啊。” 武大兰愁眉苦脸地说:“当时确实帮了不少忙。现在不是换人了吗?我听说,老邢一过去,就要解聘这几个人。” “盘舟他们?”陌然突然问。 武大兰愣了一下,讪讪道:“原来陌县长你都知道。” 陌然说:“也不是我知道,这些事我是听说过的。老邢怎么要解散?” 武大兰为难道:“我听说,老邢放出话来,他要请专业人士来管理这一块。盘舟这几个人,到底没见过多少世面,老邢看不起人家。” “就这事?”陌然狐疑地问。 “陌县长觉得这事还不够大吗?” “你觉得呢?” “我觉得天都要塌了。” “有这严重?” “严不严重,我汇报完了你就清楚了。”武大兰扫视一眼办公室,舔着嘴唇说:“领导,一杯水也不赏给我喝呀?喉咙里要冒烟了。” 666、打屁股的武大兰 老武一辈子在乡下工作,城里熟人不多。调回县城,没几个可以坐下来喝茶喝酒聊天的好兄弟,家里人又都不愿意跟着他来,因此他在县城,一个人显得就无比的孤单。原本过去的同僚还能说上几句话,自从他在选举大会上公开爆出邢亮的贿选后,再没人与他有交集了。在别人看来,老武就是个危险份子,搞不好就引爆。 老武没熟人,陌然就成了他的熟人。他假借邢亮在江华乡的事来找陌然汇报,其实就是想找个人说说话。因此他话说完,人依旧没有要告辞的意思。 陌然理解老武的心情,他在雁南县的处境,与他何尝不是一个滋味? 陌然在雁南县的发迹,简直就是一个异类。过去人们还将思想停留在他只是混个皇粮吃的人,没想到他的仕途会走得这样顺水顺风。仿佛他身后有神人相助一般,从村长到县长,仅仅一年的光景。 倘若不是亲眼目睹,谁都以为这只是一个传说。毕竟,像他这样的草根出身的农家弟子,一步登天的事几乎没有二例。 陌然初登仕途,别人鄙夷,不屑与他为伍。在官场里混的人,每个人心里都有一面镜子。不但能看清自己的模样,更能看清别人的前景。陌然靠着何书记上位,是因为何书记需要一个帮手。 何书记心里也有一面镜子,雁南县的干部队伍里,不论他用谁,背后都有一支看不见的力量。这支力量或许能让他事半功倍,也有可能让他前功尽弃。何书记就是看清了形势,他才另辟蹊径,孤注一掷将陌然提了上来。 何书记不是池中物,不可能在雁南县久呆。这是所有雁南县干部的同意共识。包括县公安局原副局长邢亮,在大大小小的场合说过,何书记是镀金来的,一旦时间到了,必定远走高飞。 何书记远走高飞了,陌然却不能跟着飞。毕竟组织原则有规矩,即使何书记权倾一方,也不至于冒着被人戳脊梁的风险,将陌然永远带在身边。何况,陌然离开了雁南县,不会有在雁南县的价值。 如此以来,只要何书记一离开雁南县,陌然就成了一只病猫,他本事再大,一个人也无法与一张张纵横交错的网斗争。他的出路,在一些有前瞻性的人看来,最后必将黯然退出雁南县官场。 这就是雁南县干部不屑与陌然为伍的主要原因,因为在他们看来,陌然目前的发迹,只是米粒之珠而已。 但所有人都没想到,陌然的仕途没有停留在园区管委会副主任位子上,他如一匹黑马,突然跳出来成了雁南县的二把手——县长。这让很多过去看不起和不屑的人大跌眼镜。大家心里的镜子再一次发挥功能,当了县长的人,仕途将无法预料了。何况陌然还不到三十岁,这在官场里不但是个优势,而且还是个无法超越的优势。 曾经有人在他当上县长后,试图与他接近。但陌然表现出来的意图,让很多人明白了,他在刻意回避与他们走得太近。 陌然在雁南县也没几个朋友,就如眼前坐着的老武一样,很多时候都可以用形只影单来形容。 老武找陌然汇报江华乡的工作,这让陌然有些不乐意。按理说,老武已经将工作移交给了邢亮,人家怎么做,有自己的一套。老武闲着无聊,想插一脚进去,是很不地道的事。 通常二任接手上任的工作,短时间内不会有太多的变化。一来是尊重前任的工作,二来需要时间调整和熟悉工作内容。但邢亮去了之后,似乎没顾及老武的感受,几乎全盘否定和推翻了老武苦心经营了几十年的江华乡的一切,大刀阔斧地来了一轮改革。 邢亮的第一刀,首先砍在就业培训基地上面。 江华乡作为县就业培训基地所在地,不管怎么摆位置,始终与基地有脱不开的关系。虽说两个单位没有隶属关系,但在业务上,没有江华乡,就不会有培训基地。 当初陌然献出主意,要想让江华乡走上致富的道路,解放江华乡的富裕劳动力为最好不过的办法。何书记当时大力赞赏了陌然的意见,这才有了培训基地的诞生。陌然看中的是江华乡荒废的青壮劳动力,何书记看中的是一盘全县走上富裕的路。 邢亮砍掉培训基地,就是要将陌然原来设想好的,解决瑶湖集团和老费工厂的用工问题。陌然在外打了几年工,深知现在不比过去,招工比招考还难。如果解决不了用工问题,瑶湖集团投资雁南县就是一个失败。 过去招工,工人排队说尽好话来应聘。现在招工,是招工的人说尽好话挽留人留下来。像瑶湖集团太阳电机厂这样劳动密集型的企业,工人是第一生产力。没有工人,一切都将付之东流。 老武在基地成立后,想尽了办法来配合张波涛。可惜张波涛心不在培训基地,老武有苦难言,只好暗暗接下原本该张波涛干的活,组织了一帮以盘舟为首的几个年轻人,走村窜寨做思想工作,好不容易说动了瑶族兄弟的心,参加了就业培训,没料到邢亮一去,公开表态多,江华乡不向外输送劳动力。 邢亮由此想法和做法,也超出了陌然的想法。陌然不清楚邢亮要搞什么花样。他这样做,不是公开与何书记唱对台戏吗? 武大兰喝了三杯水后,愁眉苦脸地对陌然说:“陌县长,你看这事情该怎么办吧?如果真解散了,老百姓会骂娘的,会说我们政府的人说话像放屁。” 陌然眉头一皱道:“老武,话不可说得这么难听。怎么会是放屁?政府是什么,是老百姓唯一可以依靠的组织。当然,组织上不可能事事都能如他们的意。不过有一条我们要坚信,政府做的任何事,都是为老百姓好。” 老武使劲点头说:“就是,我也是这样想的。可是老百姓的觉悟,未必都能有我们这样高。” 陌然闻言,哑然失笑道:“老武,你看不起老百姓啊!其实,高手在民间这句话你也应该听说过吧?老百姓的思想,未必比干部差好远。很多时候,我倒觉得他们的思想比我们这些干部更具有眼光。” 武大兰又点头,小声说:“陌县长的话也确实有些道理。不过,老百姓大多是直筒子,不会拐弯。他们的思想一下想改变,确实需要付出大把努力。” 陌然笑道:“这就是我们政府该做的事了,要不,还要政府做什么?” 正聊着,听到里屋一声响,似乎有什么东西掉到了地上一样。 武大兰的眼光就往门上看,狐疑地问:“陌县长,你屋里有耗子?” 陌然一惊,不以为然地笑,道:“也许的猫。县委大楼里哪里有耗子。” 武大兰嘿嘿地笑,认真地说:“耗子还是有的,我刚来人大上班的时候,我的办公室里就跑出来个耗子。我还将办公室主任骂了一顿。想不到陌县长你屋里也有耗子。看来,耗子在县委大楼成灾了啊!” 陌然不想与他讨论有不有耗子。就算真有耗子,也是后勤的事。到时一个电话过去,耗子的问题很快就会解决。 武大兰邀请陌然晚上一起喝一杯。陌然不置可否地微笑,并不答应。 武大兰的脸便涨红了,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没别的意思。陌县长,我可不是拍马屁,也不是想攀你这门亲戚。我的想法很简单,你是去过我们江华乡的人,你和何书记,都对我武大兰有知遇之恩。我请你喝酒,无非就是老朋友说说知心话。真没别的意思。” 陌然颔首道:“老武,你想多了。我也没说你有别的意思啊?再说,我们老兄弟了,能有什么意思?” 武大兰微微叹口气说:“您说的是,我们是老兄弟。” 他长叹一声道:“这人啊,讲究的还是个缘分。如果缘分到了,身份说不定有个改变。比如你和我,现在是老兄弟,要是换了缘分,我们说不定差辈了呢。” 陌然淡淡一笑,没出声。心里想,老武的话你的意思,他是听得出来的。老武故意让他认识武梅,找机会让他们单独呆在一起说话,他的想法不言而喻啊。 可惜老武的想法是落花有意,陌然纵然很喜欢武梅的漂亮妩媚,但中间横着一个孟晓,他不可能一次次去伤孟晓的心。 老武的满脸失落神态,让陌然有些于心不忍。他心里突然一动,便笑道:“老武,要不,武梅找个人来买单?” 武大兰双手乱摇说:“不行不行,要请就我请,叫人来买单,就没意思了。” 陌然似笑非笑地说:“这个人与你也熟,给他一个买单的机会,他只会感谢你我。” 武大兰愕然地看着陌然,狐疑地问:“谁呀,让他出血还会感谢你我?” 陌然轻轻点了点头说:“肯定会感谢。武梅这是给他机会。他表现好了,我们接受,表现不好,我们打他屁股。” 武大兰嘿嘿笑起来,手舞足蹈地笑:“打屁股好,我这个人就喜欢打屁股。陌县长,不怕你笑话,我在江华乡就喜欢打人屁股。” 陌然笑问:“你打谁屁股?” 武大兰圆睁双目道:“谁不听话,我就打谁屁股。不瞒你说,当初老刘的屁股老子还踹了他一脚。” “刘鲲鹏?” “不是他还有谁?这个老刘!”武大兰叹息连连:“如今人也走了狗屎运了。” 667、不动声色拍马屁 武大兰与陌然约好,晚上一起去张大福酒楼喝酒。 到了时间,陌然带着老费过去。一路上,老费始终揣揣不安,他在里屋偷听了陌然与老武的谈话,心里一直有个疑问,见了面后,武大兰会不会踢他的屁股。 陌然安慰他说,就算武大兰踢了他屁股,也是老丈人打女婿,应该的。 老费很不服气,喋喋不休地嚷,我是个要人权的人,他踢我屁股就是不行。 陌然笑道,除非你不想娶武梅! 一路说着过去,老费到底也没放下心来。不过他知道入乡随俗的规矩,也就不再多说什么,只是央求着陌然,万一老武真动手,还请陌然照顾照顾,掩护掩护他。 陌然去张大福,就是给老板面子。因此他一出现在酒楼门前的路上,张大福老板就满脸堆笑迎出来,如一条摇着尾巴的哈巴狗,亦步亦趋将陌然迎进酒楼二楼包厢。 武大兰还没到,陌然心里有些不高兴。这个武大兰,请人吃饭也不早到。正在心里责怪,听到门外一阵笑声,随即看到武大兰推门进来。 武大兰身后,跟着几个人。陌然扫了一眼,心里不觉一顿。除了武大兰自己,刘鲲鹏和武梅跟在他屁股后边一起进了屋。 双方人一见面,本来笑容满面的武大兰的一张脸刷地沉了下去。他半眼也不瞧老费,只是着陌然问:“领导,你怎么把他叫来了?” 陌然淡淡一笑道:“他今天是东道主,东道主不到请客现场,怕是说不过去。” 武大兰眉头一皱道:“我不要他请什么客,我们不是说好了么?这顿我来请。” 陌然道:“你请我就不来了,免得别人说闲话。” 一边的武梅低声说:“爸,人家陌县长要注意影响的。这个酒楼名气那么大,陌县长进进出出有风险。再说,谁请不是一样吗?非要分割彼此出来?” 武大兰瞪了女儿一眼道:“你懂个屁!” 当着陌然的面,武大兰心里再大的火也发不出来。只好怏怏坐下,一言不发。 陌然留意了一下,发现老费在与武梅挤眉弄眼,心里不禁想笑,便对老费招招手说:“老费,客人来了,你得敬烟。” 老费忙不迭地从口袋里摸出一包“钻石芙蓉王”,每人敬了一支烟,乖巧地站到一边去了。 陌然便挥挥手说:“你们两个去安排一下,我与你爸和刘主任商量一点事。” 老费高兴答应,等着武梅一起走。武大兰没发话,武梅不敢迈步,只将眼来看陌然。陌然心领神会,看着老武道:“老武,让他们年轻人去安排,我们谈点事。” 老武不情愿地嗯了一声,还是不看老费半眼。 武梅他们一走,刘鲲鹏便笑道:“老武,恭喜你找了个洋女婿。他妈的,你成了外国人的老丈人,以后生个外国孙,还得叫你爷爷,赚了。” 武大兰不满地说:“叫什么爷爷,要叫也是叫外公。”说完,感觉失言了,尴尬地摸了一下头,骂道:“刘鲲鹏,你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谁说我把女儿嫁给外国人了?” 刘鲲鹏嘿嘿地笑,也不争辩,顾自抽着烟,赞道:“好烟,钻石的就是不一样。” 武大兰不屑地说:“刘鲲鹏,你少给老子装。你喜欢抽,就去找个外国女婿啊!” 刘鲲鹏一脸惆怅道:“可惜我生的是个儿子,没个女儿啊。不过,老武你要记得,当初我去江华乡第一次见到武梅时,可是认了武梅做干女儿的。你可不许赖账,现在武梅就是我女儿。” 武大兰一愣,瞪着眼道:“老子不记得了,滚一边去。” 陌然听他两人斗嘴,心里不禁有些欢乐。想当初两人联手执掌江华乡,是不是每天也如这样说话?老武多年来养成了一股严重的家长的作风,耳朵里听不进去别人半点意见。但凡是他拿的主意,谁也不可多说一个字。否则,他不但破口大骂,骂到高兴处,说不定还会动手。 放眼雁南县,能与武大兰在一个锅里拢勺的人,除了刘鲲鹏,真还找不出第二个了。 老武带了刘鲲鹏来,陌然事先并不知道。刘鲲鹏和严妍从东莞回来后,陌然一直没抽个空约见他。再说刘鲲鹏现在是县委办副主任,事情多且繁杂。何书记几乎把县委这边的事都压在他身上去了,原来的主任等于是闲置了起来。 眼看着两人还在欢乐的多嘴,陌然拦住他们说:“算了算了,废话都不说了。老武,儿女的事,让他们自己去处理。都是大人了,有自己的主见了。做家长的,能参考一下就不错了。横加干涉是不对的,你是国家干部,怎么能用封建家长的态度来对待孩子呢?” 说完,将脸转过去,看着刘鲲鹏问:“刘主任,忙不忙?” 刘鲲鹏夸张地说:“能不忙吗?单是一个人事调整工作,差不多就要拆了我一身骨头了、陌县长,你是不知道,每天来我办公室骂娘的人,像赶集一样,我现在都学会在耳朵里塞棉球了。” 武大兰插嘴道:“老刘,这不正合你意了?有怨报怨,有仇报仇。你还记得当初被赶去我江华乡时,像一条丧家之犬的样子吧?” 武大兰得意地哈哈大笑。 刘鲲鹏咬着牙道:“老武,你娘的笑话我个屁!我老刘当年是不如意,这些狗日的也确实是狗眼看人低,以为老子这辈子就没出头之日了。这叫什么?皇帝轮流做,今年到我家。” 武大兰笑道:“你这个比喻不对,你做什么皇帝?最多就一李莲英。你要是皇帝了,何书记算什么?陌县长又算什么?” 刘鲲鹏一愣,讪讪笑道:“老武,你这人一辈子就喜欢钻空子。” 陌然笑道:“都不说了,老刘,你谈谈东莞的情况吧。” 一提到东莞,刘鲲鹏又开始眉飞色舞起来。他连连赞叹道:“陌县长,不是我拍你马屁,我在东莞这段日子,可是听说了不少关于你的传说。瑶湖集团能有现在,还真得感谢你。这次没有你出手,瑶湖集团怕是要散架了。” 陌然淡淡笑道:“老刘,你言重了。瑶湖集团是一架庞大的机器,怎么能说倒就倒的?再说,我也没做什么,最多就是打打圆场。” 刘鲲鹏压低声,神秘地说:“别的我不说,就一个曾老,怕是我们雁南地区没一个人敢在他面前大声说一句话。也只有你,让曾老按照你设计的路子在走了。” 陌然正色道:“话不能这么说,曾老是前辈,我们除了尊重,还是尊重。他怎么会按照我们设计的路子走?我们按他设计的路子走还差不多。老刘,以后说话,多想想再出口。你这样说,是不是要把我放火上烤啊?” 刘鲲鹏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低声说:“我其实没夸张。陌县长,说实话吧,过去听说你的事,我确实有些不以为然。现在我想清楚了,你能坐上雁南县县长交椅,还真不是靠关系走后门来的,而是真才实学,做人的胆魄,做事的睿智,不得不让人折服啊!这正合了一句古话,是金子,放在哪里都放光。” 武大兰插话道:“这不是古话,老刘你又在忽悠人。” 刘鲲鹏嘿嘿笑道:“反正就这么个意思。我刘鲲鹏现在是打心眼里服你,陌县长。我有一个强烈的感觉,雁南县有你和何书记领路,我觉得好日子就在眼前了。” 陌然本来想通过刘鲲鹏了解一下瑶湖集团的近况,没料到被刘鲲鹏刷了一通墙,马屁拍得令人从心眼里感到舒坦。 不过,陌然从刘鲲鹏话里多少还是感觉出来了,瑶湖集团目前大局已定。所谓大局定了,就是顾亦珊已经坐稳了集团总裁的交椅。只要有顾亦珊在,雁南县这边的投资就不会出问题。投资不出问题,悬在他和何书记心中的一柄利剑便落了地。 话题又扯到人事调整上来。 雁南县这次调整,表面上不动声色,其实是大动筋骨了。 从文件上看,除了招商局、管委会有限的几个部门没动外,其他上百个单位都或多或少有些变动。 原来每个单位坐在第一把交椅上的人基本都换了,一些人调到其他单位接着去做老大,绝大多数的一把手都靠边站。县里文件规定,到龄的领导,无论贡献多大,一律退居二线。未到龄而即将到龄的领导干部,交流任职。 雁南县人事局长是第一个退下去的人,他其实距到龄还差一些时间。县里文件一下发,他主动找到何书记,申请去下面乡里蹲点扶贫,把局长位子让出来,美名其曰培养下一代。人事局长是个识时务的人,当初要是没有他,陌然何至于远走东莞去做一个打工仔? 话题聊到邢亮身上,武大兰忧心忡忡地说:“说实话,陌县长,邢亮去江华乡,我是真的放不下心。先不说他吃不了这个苦,在处理民族问题上,老邢可能还差一点。” 刘鲲鹏也担心地说:“我也觉得是这样。江华乡与别的地方不同。不说经济跟不上,地方风俗、民族习惯、老百姓的思想开放程度,与外面差了几乎半个世纪。老邢公安出身,公权在手惯了,我是担心他会搞出事来。” 陌然道:“不至于!老邢再怎么样,也做了领导多年。虽说他没地方政府工作经验,但他毕竟是做公安工作出身的,脑瓜子灵活,处理事的手段也灵活。再说,江华乡现在又是县里的重点扶贫乡镇,县里这么多人盯着,不用担心。” 刘鲲鹏竖起一根大拇指赞道:“我赞同陌县长的说法。所以说,单从老邢这件事上看,雁南县的邢亮心甘情愿去江华乡当个党委书记,这就是一个奇迹。创造这个奇迹的人,就是我们的陌县长啊!” 刘鲲鹏这次不算拍马屁,邢亮去江华乡,确实是陌然的功劳。要知道,在雁南县里,能动邢亮的人屈指可数。过去老杨书记在位时,实话说,邢亮有多少尊敬他?大家都心知肚明。不说邢亮老丈人雷啸天的影响力,单是邢亮自己,就足够让全县的人噤如寒蝉。 话虽如此,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疑问,邢亮这次去江华乡,真是他心甘情愿的吗? 668、三上江华 邢亮在江华乡的所作所为,终究让老乡政府的一帮人忍受不住了。他们集体找到武大兰诉苦,说武书记再不出面干涉,江华乡将坠入黑暗的深渊里去。 武大兰只能干着急。他既然已经调任到了县人大,对江华乡就再没直接干预权。而江华乡对他来说,就像他精心养育了很多年的孩子,眼看着孩子就要长大,却遇到一股强劲的飓风,似乎要将孩子夭折。 武大兰试探陌然,就是抱着死马当作活马医的心态。邢亮的社会关系很复杂,各个方面都有自己的人,一般人谁也不敢惹他。说直白点,就算当年的杨天,对他也一直抱着投鼠忌器的思想。最大限度就是凭着手中的权力,将他压在县公安局副局长的位子上多年不让他动弹。 如今,邢亮就像一头放出笼子的恶兽,远在江华乡的他,还会在乎谁呢? 武大兰找陌然,自然有他的道理。没人敢动的邢亮乖乖去江华乡出任党委书记,这里面如果没有陌然,估计很难办到。既然陌然能让邢亮就范,说明邢亮对陌然心里还存在某个顾忌,起码说明一个道理,陌然能压得住邢亮。 饭后,陌然告辞的时候突然抛出一个决定,两天后他去江华乡检查工作,武大兰作为县人大副主任,随同一起下去调研。 何书记对陌然要去江华乡检查工作不直接表示态度,只是叮嘱他,一切以大局为重! 陌然不明白何书记的“大局”究竟是指那些方面,不过,陌然能感觉到,何书记对邢亮的所作所为似乎也有耳闻。 两天后,雁南县政府和县人大两支人马出现在江华乡政府的门前。 邢亮早早等在门口,看到车队来,快走几步迎过来,双手紧紧握住陌然的手,摇晃着说:“县长大人,谢谢你来看我。” 陌然淡然一笑,认真说:“邢书记,我要不来,你肯定在背后骂我。江华乡是我们县这几年重点发展乡镇,我能不来?” 两个人说说笑笑,并排往会议室走。 武大兰跟在身后,邢亮似乎没看到他一眼,根本不与他打招呼。惹得一起来迎接的乡政府干部面露愤愤不平的神色,却敢怒不敢言。 领导下乡,按惯例是先听汇报,要是有空,会要求去下面到处转转。陌然对这一套很熟,甚至知道下面的干部为应付此类的检查,挖空心思制造一些假象,让前来检查工作的领导根本看不到事务的真面目。 邢亮一脚踏进会议室,环顾一眼早就等在会议室的一些人,朗声道:“县长来我们乡检查指导工作,大家先鼓掌欢迎。” 掌声响起,经久不息。 陌然也环顾一眼会议室,居然发现几张熟悉的面孔。其中盘舟和盘梦情都在,坐在他两人中间的,居然是平常很少说话的盘龙。 邢亮将江华乡下面自然村的村长都叫了来,还将盘舟这些临聘的人都安排在了会议室,他意欲为何? 陌然双手往下压了几次,掌声才停住。 所有人都把眼光投在他身上,目光你不乏仰视与崇拜。这让陌然小小的满足了一把。他在心里不禁感叹,人啊,只有站在高处,别人才会仰视。一旦被踩在脚下,将很难长成参天大树。像他这样的异类,还真是一个传说。 邢亮首先汇报,还没开口,陌然示意他先停住,而是对盘舟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自己身边坐。 盘舟还在迟疑,武大兰一急,声音高了许多,几乎是吼道:“盘舟,没看到陌县长让你过来吗?” 陌然的身边坐着邢亮,另一边是武大兰,盘舟要过来坐,就没地方。 陌然回身让人搬了一把椅子放在身边,微笑着说:“你过来坐近点听邢书记讲话,听了后,好好体会。” 陌然此举,别人狐疑不已。但没一个人出面说话,毕竟县长亲自指定他过来坐,谁敢有不同意见?就是邢亮,除了愕然,脸上再也找不出其他神色。 等到盘舟坐下了,陌然才转头对邢亮说:“邢书记,开始吧。” 邢亮犹豫了一下,开始汇报工作。 邢亮来江华乡时间不久,却已经将整个乡政府搞得风声鹤唳。 这次江华乡大换血,书记乡长一起高升到了县里。书记的位子让邢亮坐了,乡长的位子一时没找到合适人选,空缺在那,整个乡政府的权力就被邢亮一个人握在手里。 邢亮曾经与陌然聊过,言下之意江华乡不需要再配一个乡长了。当时陌然没表态,问过何书记后,何书记的态度是暂时可以不考虑安排乡长。因此,乡长的位子至今没落实下去。 江华乡是穷乡,又是少数民族聚居地,民族政策和民族传统,让江华乡这么多年来,始终停留在未开发状态。 武大兰执掌江华乡十几年,曾经也动过无数心思,想把江华乡带到一条发财致富的道路上去。但不管他费多少心血和努力,情况丝毫也没改变。 按武大兰的说法,少数民族与汉人不一样。他们自古就有安贫乐道的思想,并不以财富来作为衡量人生幸福的标准。在他们看来,有遮盖风雨的地方住,有饱肚子的东西可以食用,人生就很完美了。 陌然第一次随何县长来江华乡时,就被这里的贫穷震撼到了。 整个乡里,没一栋像样的砖瓦房。大多是木头搭建的小屋,下面关牲畜,上面住人。全乡最好的电器还只是十四寸的黑白电视机,由于信号的限制,屏上雪花一片,连人影都很难看清楚。 江华乡坐落在一片群山里,连绵起伏的群山,山上苍松翠柏,古木遮天蔽地。有些地方至今人迹罕至,据说有人看到过消失了很多年的豹子身影。几道泉水从山顶蜿蜒而下,泉水清澈见底,一路上形成几道瀑布,跌成了几个深潭。 山中多石头,青石巍峨,嶙峋怪异。 居住这片山里的人,以瑶族为主。当年他们祖先躲避战乱隐居山里,到现在对外界还存在严重排斥感。 纵观整个江华乡,就好像一个口袋。四面环绕的群山,刚好将江华乡包在中间。一道山口是出入江华乡的唯一的通道。只要封住山口,就是一个世外桃源之地。 邢亮的汇报,重点落在发展乡村旅游上。 陌然认真听完,沉默不语。 不可否认,邢亮的汇报,与他当初的设想不谋而合。他在心里不禁为邢亮喝彩,如果邢亮不被公安工作耽误那么多年,或许他是一个很有头脑的经济人才。 邢亮说完,接下来就是各村村长汇报。 村长汇报,与邢亮的口吻就大相径庭了。 陌然第一次来,何书记也是听村长汇报,一年时间过去,乡政府的当家人都换了,他们的口气还如以前一样,三句话过后,就是叫苦连天。 陌然暗自留心了一下,江华乡八个行政村,除了乡政府旁边的村没唱苦,其他七个村都毫不例外地要求县里拨款扶贫。 八个村逐一汇报过了,所有人都将眼光再次聚焦在陌然身上,等着他发指示讲话。 陌然并不讲话,而是笑吟吟地转头去看身边坐着的盘舟。 “同志们都辛苦了,你们的想法和要求我都知道了。这样吧,我们听听盘舟这些年轻人的代表怎么说,好不好?” 邢亮似乎有些不乐意,看了好几眼陌然没出声。 盘舟不知是激动还是害怕,嘴唇动了好几次,却不见出声。 陌然便鼓励他道:“你大胆说,说错了也没关系。邢书记,你说是不?” 邢亮讪讪笑了笑,轻轻点了点头说:“是啊,说错了也没关系嘛。陌县长在,各村村长都在。乡政府主要领导也在。有什么话都要可以说。” 盘舟的脸涨红了,鼓了好大劲冒出一句话说:“我觉得,与其靠政府扶贫,不如我们自己动手搞建设。刚才邢书记讲话时提到的乡村旅游计划,几个月前,陌县长也提过。我想了想,觉得领导们的眼光就是与我们不一样。我们现在是守着金饭碗在讨饭,活得很憋屈。” 盘舟说了几句话后,揣揣不安地去看四周人的反应。 没人出声,都将眼光去看陌然。 陌然微微颔首,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盘舟的勇气似乎大了一些,站起身说:“我觉得,我们江华乡要想改变面貌,必须要两条腿走路。一条腿是跟着政府大力发展旅游经济,另一条腿是挖掘和输送富裕劳动力。县里这些年搞了经济开发区,陌县长引进了几家大型企业,需要大量工人。过去我们江华乡的人出外打工,由于没什么文化,总被外面的人欺侮,搞到今天,都没人愿意出去打工了。现在企业就在家门口,又有政府在我们背后撑腰,我想,父老乡亲在家门口打工赚钱,这就不要担心再被欺侮了是不?” “县里为了我们乡,特地在乡里建了就业培训基地,几个月来,有不少乡亲也接受了培训。我觉得,要想富,先得改变观念。” 盘舟说完,坐下去低头不敢看别人。 会议室响起一片嗡嗡声,各村村长都在交头接耳低声议论。 陌然没去打搅他们讨论,安静地看着。邢亮却有些坐不住了,盘舟的每句话,都将陌然推在前面,就是他精心构建的乡村旅游计划,原来也是人家陌然早就提出来的一个想法。 邢亮上阵,第一个要拿掉的就是就业培训基地,而盘舟的发言,就业培训基地是江华乡的一条腿,缺了这条腿,江华乡似乎就是个跛脚汉了。这样一比,盘舟看事务的眼光,仿佛还超过了他。 矛盾一现,邢亮的脸上就露出了杀机。 669、安排陆晴进基地 陌然的江华乡之行,最直接的效果是邢亮不再刁难就业培训基地。但他提出来一个要求,所有关于培训基地的事务,江华乡一律不予介入。 这句话的潜台词就是,江华乡不再为就业培训基地的临聘人员工资买单。 陌然也不反对,默许了邢亮的提议。就业培训基地从成立到现在,算起来就三个人。何书记,张波涛和他。何书记在宣布成立这个新单位后,再也没就业务开展作过任何指示。张波涛乐得清闲,上级不指示,他就不干事。倒是弄得原党委书记武大兰很为难,经过乡党委决定,临时聘请了盘舟和盘梦情几个人操弄,他们的工资由乡政府想办法解决。 江华乡是个没钱的乡,一下添了几个人要发工资,财政根本发不出钱来。乡政府干部的工资是财政拨款,按人头来的。盘舟他们几个人在财政上没份,要发工资,只能想其他办法。 邢亮的不介入,就是堵住了盘舟几个人的工资。 回到县里,陌然找了个机会给何书记汇报了一下,何书记表态说,陌然啊,你现在是一县之长,这点小事还解决不了吗?邢亮不介入是对的嘛,就业培训基地到底也是县里直属单位,财政上的事,是你们政府直接管的,这还需要我来提醒你? 何书记的话里不无责备,但陌然听在耳里,心里却是无比的高兴。何书记虽说责备,但并不生气。他之所以去请示何书记,就是要让何书记感觉到,全县不管大小的事,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请示完何书记回来,陌然叫来财政局长,让他去弄一个预算,每年给就业培训基地拨款百万。 财政局长不敢有异议,当即表示三天后办好。 有钱的单位,就有人愿意去,所谓趋之如骛,就是这个意思。 果然,张波涛听说了县财政要给培训基地拨款,摇晃着身子来找陌然致谢。 陌然客气地接待他,让张波涛拿了钱后,好好为企业为老百姓服务。张波涛高兴答应,说过去他担任这个基地副主任,光杆司令不说,还没一分钱办事。想办点事,苦于手头没钱,腰杆子不硬,说话底气不足。没人相信他,也没人愿意跟他。 陌然提醒他,过去的事就不要再说了。雁南县还是个蹒跚学步的孩子,很多事情都得从头再来。作为干部,对工作要有主观能动性,不能拿钱办事,要用个人魅力和对工作的热情去办事。县里没给钱,不能不做工作,比如老武,培训基地与人家没半毛钱关系,但基地的事,人家可没撒手不管。 张波涛嘿嘿地笑,也不争辩。千恩万谢之后准备告辞。 陌然便叫住他说:“老张,基地的工作很多,人手又不够,我给你推荐一个人,你看怎么样?” 县长要推荐人,张波涛还有什么话说?当即笑呵呵地说:“陌县长,你说,给我派谁来?” 陌然沉吟一下道:“给你派个美女,你觉得如何?” 张波涛双眼放光,作了个揖道:“老大,你莫害我。” 陌然微笑道:“男女搭配,干活不累。这个人就是现在乌有村的大学生村官陆晴,你觉得如何?” 张波涛喜不自禁地说:“太好了,老大,我这个培训基地,确实需要人才。你说,我什么时候可以要人?” “三天后。”陌然竖起三根手指说:“你现在就回江华乡去,记住,一定要与当地政府搞好关系。老邢这个人的脾气你知道,我不多提醒你了。” 送走张波涛,陌然一个电话打给陆晴,让她来一趟县里。 陆晴去就业培训基地,乌有村就会群龙无首。她一走,村长没人,村支书也没人。 半个小时候,陆晴出现在他办公室门口。 听说要她去就业培训基地,陆晴一双眼睛放出光彩来,她不时偷偷瞄一眼陌然,欲言又止。 陌然说:“小陆,你有什么话就直接说,不愿意去也没关系。” 陆晴紧张地说:“我愿意,只要是你安排的,就是上刀山下火海我也愿意。” 陌然笑道:“小陆,你这话什么意思?话不能这么说啊,你是去干工作的,安排你去培训基地,当然县里是有考量的。” 陆晴轻轻滴嗯了一声,一张俏脸微微红了起来。她低声说:“我没别的意思,你是我爸淡淡救命恩人,别说你是让我去工作,就是让我上前线打仗,我也会毫不犹豫。说白了就一句话,你是我们家的恩人。” 陌然摆摆手道:“这些话以后不要再说了,我只是帮了点小忙而已。” 陆晴看着他的双眼说:“你不知道吗?你这点小忙,救了我一家人。如果我爸不在了,我妈就会失去对生活的追求与向往,剩下我和我妹妹,活着还有什么盼头啊?” 陌然笑道:“小陆,你到底还是个孩子,这种思想要改变啊。这个世界上,谁都不是救世主。一切都要靠自己努力。比如你能回来县里做个大学生村官,就是对我最大的支持。所以,我们之间,不存在谁对谁有恩。大家都是相互的,明白吗?” 陆晴又嗯了一声,垂下去头,小声说:“我当初愿意回来,还不是因为一个人。” “因为谁?”陌然好奇心顿起。 陆晴慌乱地说:“不告诉你,就不告诉你。” 陌然心里一顿,马上浮起一个念头,这个小丫头不会也说,是因为自己才愿意回来做个大学生村官吧? 说定了陆晴去就业培训基地的事,接下来就该讨论乌有村的问题。 陆晴提议,让齐烈出山,接手她的工作。她的理由很简单,目前乌有村除了齐烈,再找不出一个可以一呼百应的人出来。乌有村正处在开发前夕,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梦想,如果当家人选不好,将会给乌有村带来一场浩劫。 陆晴的提议,陌然沉吟不语。 陆晴便小声地问:“陌县长,你是不是另有人选?” 陌然摇摇头说:“没有。” 陆晴笑道:“你要我去培训基地,我这一走,村里怎么办?” “除了齐烈,就再没人了?” 陆晴凝神想了想说:“还真没有。” 陌然不高兴地说:“没有张屠夫,还真要吃混毛猪了?” 他沉下去的脸,将陆晴吓了一跳。陆晴没敢说话了,迟疑地看着他,过了好一会,才低声说:“要不,我现在不去培训基地,等安排好了村里的事再去?” 陌然摆摆手道:“不关你的事,你好好去就业培训基地工作,村里的事我来安排。我已经给何书记请示过了,去了培训基地,就给你解决身份问题。” “解决什么身份?”陆晴好奇地问。 “你是大学生,又有了地方工作经验,干部队伍里就需要你这样的人才。明白了吗?” 陆晴愣了一下,小声问:“你是说,我去了后,就是国家正式干部了?” “你愿意吗?” “愿意!”陆晴鼻子一酸,眼眶便湿润起来。她低声道:“你让我又欠你一次人情了。” 陌然笑道:“多心!记住,这是工作需要。” 陌然突然要安排陆晴去基地,其实他是有个小算盘的,县里准备给基地拨款,没有人去监督和控制张波涛,这笔钱一到了基地账上,张波涛会弄出什么幺蛾子来,他心里没底。派个陆晴过去,张波涛的手脚就要被捆住。再有,他安排陆晴去,还有个感恩的心态,当初他去找雁南县在外读大学的学生,希望他们回来做村官,除了陆晴,其他的人不但给他脸色看,还冷嘲热讽他是土包子等等。 再一个小心思就是,陆晴确实很漂亮,如出水芙蓉般的让人赏心悦目。虽说他从没有过任何龌龊的想法,但美的东西,人天生都有一种呵护的心态。 “我这一辈子是没法报答你了。”陆晴突然说:“除非你让我做你的人。” “你本来就是我的人。”陌然笑呵呵地说:“从你来乌有村做村长开始,你陆晴就是我陌然的贴身人啊,因为你懂我。” “我是懂你。可你不懂我。”陆晴呜咽起来说。 “小丫头,怎么说着说着就哭了,你该高兴啊!”陌然心头慌乱起来。他最看不得女孩子哭,只要女人一哭,他的心就会软得如一块晶莹剔透的豆腐。 “我是高兴才哭。”陆晴破涕为笑地说:“陌县长,你刚才也说过了啊,我是你的人了。” 陌然感觉她话里的意思有些不对,愕然地问:“什么我的人?” “你自己想。”陆晴娇羞起来,羞涩地说:“你的人就是你的人。” 陌然心里一动,知道她误会自己了,赶紧解释说:“小陆,别胡思乱想。我的意思就是,只要你好好工作,就是帮我了。帮我的人,都是我的人,这句话没毛病。” “是没毛病。”陆晴扫他一眼,低声道:“反正我是这么想的,就是你的人了。” 陌然顿觉再说下去,愈发纠缠不清了,于是起身道:“你回去好好准备一下,过几天我派人去村里接你上任。” 话刚落音,听到一阵脚步声,随即办公室主任一头撞了进来,看到陆晴在,客气微笑一下,没出声。 陌然让陆晴先走,等她一走,瞪了一样办公室主任问:“起火了吗?那么急匆匆。” 办公室主任嘿嘿地笑,小声说:“陌县长,有个天大的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 “有人要来县里搞大投资,大投资,开口就是五十个亿啊!” “谁?” “说是你的熟人。” “我的熟人?”陌然一下迷茫起来,自己身边的朋友,除了秦园外,再找不出一个身价上亿的人了。谁来投资呢? 670、神秘投资客 让陌然万万没想到的是,投资客居然是谭文。 谭文放弃雁南县夜宵摊后,消失不见,一度传说被仇家弄死了。为此,陌然还特意问过颜小米,得到模棱两可的回答。终究因为谭文与自己相交不深,一段时间过后,陌然在心底已经逐渐将他遗忘。 当然,谭文不可能有那么多钱来雁南县投资。他背后的金主很神秘,谭文不愿意透露是谁,陌然也没细问。毕竟人家拿着真金白银来投资,至于钱从哪里来,他管不着,也没必要管。 一通谈判下来,谭文投资意向很明确,全县所有旅游项目,由他全部投资。 晚上县里设宴招待,席开县委食堂贵宾厅。何书记亲自到场祝贺,酒席上意气风发,大赞谭文有眼光。 一晚上的酒宴,陌然没说几句话。谭文在他心里的形象还停留在腰系围裙的精干小伙子上。如今摇身一变的谭文,身穿燕尾礼服,领口扎着黑色领带。白色衬衣一眼看去,价格显然不菲。脚底下一双意大利皮鞋,擦得油光逞亮。 他梳着大背头,头上明显用了发胶,发丝一丝不苟。 谭文带来的投资考察团阵容强大,男男女女不下二十几人。从他们说话的口音依稀能感觉到,这批人显然来自外地。 晚宴整整花了两小时,这让原本就很不喜欢推杯换盏的陌然感到疲惫不已。何书记喝了一杯团圆酒后先行离开。离开前特别叮嘱陌然,尽一切能力将投资客人安排好,让他们感受到宾至如归的感觉。 何书记一走,晚宴也该接近尾声。 陌然端起酒杯,诚恳地说:“感谢各位来雁南县投资,一句话,到了雁南县,一切好商量。” 喝完这杯酒,酒宴就该散了。 县里将投资团安排在雁南宾馆,雁南县目前最高档的宾馆入住,但被谭文一口否决,坚决要回雁南市里住。 让他们回雁南市去住,是陌然最不愿意看到的事实。像谭文这样的投资团,走到哪里都如钻石一样的闪光。谁敢断定没人在觊觎他们,一旦掉了轻心,被人钻了空子,美好的前景便会化为泡影。 陌然微笑着问:“谭总,难道县里的设施太差了?” 谭文摇着头说:“这只是其一。” “难道有其二?” 谭文点点头说:“确实有其二。其二就是小米在市里等我。” “颜小米?” 谭文颔首。 “她怎么不随你们一起来?”陌然狐疑地问:“是你不愿意让她来?” 谭文苦笑着摇头,小声说:“是她不愿意来。” 陌然就哦了一声,觉得再无理由挽留谭文在县城入住了。便叫过县政府办主任过来,让他带着几个人护送投资团去市里宾馆。 谭文摆手谢绝,笑道:“陌县长,在雁南地区,你还怕我们走丢么?” 陌然微笑不语。谭文道:“放心,这笔投资除了雁南县,不会再投到任何地方去。雁南县要是谈不拢,我们不会去其他地方投的。” 谭文的话,就好像看穿了陌然的心理一样,顿时将陌然的脸羞惭得微微涨红起来。 “实话说吧,陌县长。”谭文认真地说:“雁南县的设施还真不尽人意,要想将旅游项目提高到一定档次,目前县里的条件还远远不能满足需要。所以,我们这次投资,首先要在县城建一座超五星级的宾馆。没有梧桐树,金凤凰不会来啊!” “县里条件确实需要提高。”陌然附和着说,心里却在想,老子不是手边没钱吗?有钱,谁不愿意将家里打扮得漂漂亮亮?听到谭文说要建超五星级的宾馆,便随口问道:“看中那块地了?” 谭文笑而不语。 谭文深藏不露,陌然也没深究下去。毕竟这涉及到人家商业机密。尽管他是地方行政主官,总不好去干涉人家外商的投资意向。 曲终人散,陌然陪着谭文他们步出县委食堂。门口早就停好了大丰田商务车,县政府办主任亲自护驾,满面微笑等着客人上车。 谭文这次的旅游投资目标很明确,他们准备将神女峰打造成为南方的佛教圣地,请了佛教界最负盛名的主持,开业前,要广撒善贴,做七七四十九天水陆道场。按谭文的说法,设想已经取得某高层的肯定。 陌然不知某高层是谁,但他能感觉到,显然不是一般人。 一提起佛教,陌然脑海里便会跳出两个字“秃驴”。不是他不尊敬佛教人士,而是佛教这些年来确实让他不敢去尊敬。在他的印象里,如今的佛家已经被铜臭与物欲熏透了。先不说和尚喝酒吃肉,背地里勾三搭四,单是和尚眼里除了钱,就是欲的丑恶,就让人切齿不已。更令人可悲的是,和尚居然玩起了政治,这还是和尚吗?但凡尘心未灭,却口称佛号的,不是秃驴又是什么? 当然,谭文要打造神女峰,正合了何书记的意。当初何书记初来雁南县,就对神女峰赞叹不已。说神女峰是养在深闺人未识的世外桃源,只要稍加打扮,就将惊艳于世。而且顾亦珊对神女峰也是情有独钟,她在一段时间还萌生过去神女峰出家为尼的想法。 谭文看上了神女峰,陌然一点也不意外。不过,他内心却很不情愿将神女峰交给谭文去开发。 临上车前,谭文含笑问陌然:“陌县长,要不一起去市里?” 陌然摇首谢绝道:“对不起,家里还有些事要处理,怕是去不了。” 谭文低声道:“不去也行,改天我登门。我还没见过嫂子呢。你们新婚,也不请我喝喜酒,我生气啊。这次回来,一定要去府上叨扰一回。” 陌然言不由衷地笑,道:“欢迎,大老板上门,我当迎前三里。” 谭文笑道:“陌县长,别假心假意。我不要你三里,我只要你一顿酒。” 送了谭文走,陌然转身回办公室,还没坐稳,看到苏眉进门来,眉开眼笑地问:“县长大人,你真是福星啊,好事一桩连一桩。” 陌然苦笑道:“不是我有福,而是全县人民有福。” 苏眉直愣愣地看着他,突然问:“你知道这个谭文的来头吗?” 陌然心里一顿,沉吟一会道:“多少知道一些。不是说,他过去是澳门的赌神吗?有一手绝活,出老千的手法至今没人能破?” 苏眉点点头说:“看来你还不糊涂,什么都知道一些。” 陌然心里一动,笑道:“我要是什么都蒙在鼓里,还不是被人卖了还在替人数钱?”说完,疑惑地问:“你怎么还没回家?” 谭文带投资团来,并没惊动招商局,而是指名道姓找陌然。县政府办干脆就回避了招商局,直接将谭文引见给了陌然。这样一来,这次招商的事招商局就没介入。陌然刚开始也想过,招商的事,最好还是与招商局直接对接,考虑到自己与谭文毕竟算是老相识,人家主动找上门来,自己不见反而让人觉得摆架子,于是应承下来,想等到事情谈妥了后,再交给招商局去完善未必不是最好的结果。 陌然回避招商局,苏眉并没闲着,谭文团队一到,她就跟在一边看着。等到人一走,她径直来找陌然,想说出心里的疑虑。 听陌然问她,苏眉浅浅一笑,抿着嘴唇想了想说:“我有句话,你想不想听?是关于谭文的投资背景的。” 陌然点头道:“说来听听也好。” 苏眉压低声问:“你听说洗钱这个事吗?” 陌然心里一跳,小心地问:“你问这个做什么?” “你就告诉我,你知道不知道洗钱这个事?” 陌然点了点说:“知道一点,不是很详细。” “有人说,谭文来投资是假,洗钱是真。” “胡说吧?”陌然一脸疑惑地说:“他有什么钱要洗?他能有多少钱?” “当然不是他,他只是个马仔而已。他也是替人办事。”苏眉皱着眉头说:“如果这个说法是真的,这笔投资就会有风险。” 陌然沉默不语。 过一会儿,他咬着牙说:“就算是,老子也认了。” “你难道是个有奶便是娘的人?”苏眉显然有些着急,咬着牙说:“如果是,再多的钱也不能要。因为这样会断送你的前途。” “相比于让老百姓得到实惠,我的前途一点也不重要。” “问题是不但失去前途,你还可能会失去一切,包括自由。” 陌然心里再次猛跳起来,苏眉所言不虚。倘若谭文的投资真如苏眉说的那样,投资是假,洗钱是真,一旦东窗事发,他具有不可推卸的监管责任。到时上头追起责来,他不下地狱,谁下地狱? “你的意思,我们该拒绝投资?”陌然试探地问。 苏眉摇摇头说:“也不是拒绝,我觉得,还是搞清楚再做决定好一些。” 陌然笑道:“这个任务就交给你做,愿意不?” 苏眉一愣,随即低下头去,低声说:“只要是你喜欢的,要我做什么,我都会愿意。” 陌然心里一动,看一眼苏眉,顿时心里涌起一丝柔情,便起身走过去,将她拥在怀里,在她耳边低声道:“苏眉,你让我如何不爱你!” 671、大小通吃 苏眉的提醒,陌然并不在意。这就好比一个商人做生意,谁会去管对方资金的来路? 谭文的投资紧锣密鼓进行,自始至终不见颜小米露面。这让陌然多少有些疑惑,心里想,即便颜小米恨自己,也不至于连个面也不见。 颜小米不愿见他,他也装作不知道。与谭文谈好的投资,分成两个部分。一部分如谭文所愿,花巨资改造神女峰。另一部分他坚持要投在江华乡,特地将邢亮叫到县里来对接。 项目敲定,资金很快就到了位。按照谭文的投资路线,先在县城这边建一座超五星级的宾馆。选址选了不少地方,陌然推荐过,何书记也推荐过,但谭文始终不点头。 这样拖了几天,陌然似乎明白了谭文的意图,便将他请到办公室来,三五句寒暄过后,试探地问:“谭总,你的这座宾馆,是不是看中了我乌有村的地?” 谭文含笑不语,等陌然问得急了,轻描淡写地说:“哪里都一样。只是建宾馆讲究风水,有句古话叫客似云来,我们做宾馆的,要是门庭冷落,那是大忌。所以,这个事还是慎重一点好,你说是不是,陌县长?” 谭文不直接回答他的话,说的话又转了一个大圈子,但细心人只要一揣度,还是能明白谭文的意思来。 于是陌然认真地说:“这块地,可是有无数人盯着,你要想拿,可能会有阻力。” 谭文淡淡一笑道:“能有什么阻力?最多就是价格。要是翻一倍价格,你这地还卖不卖?” 土地财政是地方政府的主要收入来源,特别像雁南县这样的工业基础薄弱,商业又不太发达的农业县,要想大手笔花钱,唯一的办法就是卖地。雁南县迁来子虚镇,三级拨款的数量根本满足不了发展需要。何书记找省里要了政策,实行了土地财政,可是不管卖多少地,得到的钱还是入不敷出。 何书记当了书记后,对卖地这一块抓得更严。按他的说法,以后的土地,一定要找个好人家嫁了。就连飞机场落在雁南县,何书记也是雁过拔毛,找民航部门要了一笔不菲的土地费用。 要知道飞机场要是设在别的县,人家不但土地双手奉送,还配套很多诱人的政策。雁南县想尽一切办法,动用一切手段,终于搞定机场落在县城,却秋后算账,软磨硬缠,厚着脸皮弄回来一笔钱。 钱对雁南县来说,就好比雪中送炭。陌然深知,要想经济发展,首先得有家底子。雁南县家底子薄,不等于没家底子。 听谭文这般说话,陌然随口问了一句:“你说翻倍,怎么翻?翻多少合适?” 谭文似笑非笑地反问:“这么说来,只要钱合适,这块地还是可以拿?” 陌然笑道:“当然可以。只要有钱。” 搞清楚了谭文的真实想法,陌然没敢耽搁。送走谭文后,直接去找了何书记。 何书记从接手书记后,一直就没闲过。一天到晚看他在忙,事无巨细,事必躬亲。每晚县委大楼他办公室的灯光都会亮到凌晨三四点。第二天清早大家来上班,又会看到何书记精神抖擞在办公室安排工作。 陌然一去,何书记便放下手里的文件,笑吟吟地看着他问:“有事?” 陌然便把谭文的心思说了一遍,说完后加了一句:“这是我估计的,未必他真的就是这个想法。” 何书记笑道:“你还真没看错,他看中的就是这块地。不过,我想听听,你的意见是什么。” 陌然沉吟一下说:“我倒没多少意见,反正养女就是嫁的。当初县里压着这块地不出手,也就是待价而沽。如今有人愿意花大价钱,我们何不做个顺手人情?” 何书记脸上的笑容逐渐褪去,严肃地问:“你的意思,你个人是同意的?” 陌然小心地点点头,愁眉苦脸地说:“县里没钱了,很多地方需要钱。” “没钱了,就可以什么钱都拿?”何书记的口气显然带着责问。这让陌然一下感到了气氛不对。何书记初来雁南县当县长,实施的第一个政策就是土地财政。当时为了留住投资客,土地几乎是以白菜价出手。到后来县城初具规模了,也有人看到了商机,地价才一天一个样,涨水一样每天蹭蹭往上窜。 但不管卖那块地,乌有村河边的这块地始终没出手。 秦老狐来雁南县时,第一眼就相中了这块地。林冲投资乌蒙村,目的也是冲着这块地而来。他甚至不惜花巨资来个农村包围城市的做法,将乌有村周边的土地基本都收入蘘中,等着时机成熟,一口吞下这片不足一平方公里的地。 至于花红和陌丝丽,一直就在觊觎,只是苦于县里不松口,最后只能失望而去。 陌然没想明白的是,何书记为何可以把任何地都敢出手卖,唯独对这块地没有想法?别人一提起这块地,高兴的时候他会说时机不成熟。不高兴的时候会吹胡子瞪眼,问得急了,还会破口大骂。 何书记的责问,陌然没敢回答,只是低下头去不作声。 谭文这笔投资数目实在太大,放在雁南县,几乎超过全县几年的gdp总和。让这笔钱从手边溜走,实在是他不想看到的事。何书记只要坚持不同意,谭文的投资尽管草签了协议,人家还是有权随意撤走投资。 “他们这是志在必得?”看陌然不语,何书记放缓了口气问。 陌然点了点头,为难地说:“看来就是这个意思。我都给他反复说了,把机场边闲置的几块地给他们,价格优惠,他们还是不乐意。” “既然他们志在必得,你告诉他,要地可以,县里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陌然迫不及待问出口。 “这块地我们不要钱,就以这块地入股而且要占总资本的一半。” 陌然吓了一跳,愣愣地去看何书记。按何书记的说法,这块地的价值就在二十个亿以上。他悄悄在心里盘算一下,如果把钱全部换成百元大钞,可以将这块地铺上三层。何书记狮子大开口,谭文会答应? 看陌然犹疑,何书记微笑着说:“你不用担心,你去说,我保证他们会答应。” 果然,陌然再次约了谭文来时,把何书记的意思说了一遍。不过,他留了个心眼,没说是何书记的意见,而是说是县常委研究出来的结果。否则免谈! 让陌然始料不及的是,谭文居然满口答应。 陌然试探地提醒他道:“谭总,你要听清楚,是总股本的一半,不仅仅是河边的地,还包括神女峰改造和江华乡旅游开发。” “我懂你的意思,不就是说,我们投资县里,成立的公司有县里一半的股份吗?我答应你,有你们政府合股,是多么荣幸的一件事啊!” 谭文的爽快,反而让陌然起了疑心。他想起苏眉给自己说过的话,心里不禁有些犹豫。谭文出手就是五十个亿,这笔天文数字的钱究竟来自何方?如果真如苏眉说的那样,他们是来洗钱的,那么眼看着损失一半的钱,他们会不心痛?这代价未免也太大了些。 想来想去,他在心里给自己打气,管他娘的,老子大小通吃了再说! 土地终于敲定,接下来就该去乌有村协调征地。 雁南县当初迁来子虚镇,何书记还是何县长的时候,就曾经想将乌有村划入新县城的规划图里来。只是当初隔着一条湘水河,何书记是手长衣袖短,最终不得不遗憾放弃。也正因为这次放弃,让乌有村至今还有一席之地。原来归属村里的土地,除了租借给县自来水厂一点点,其余的一寸没丢失。 陌然办事动作很快,一个下午,就叫了国土、规划、城乡建设几个单位的头头来县委会议室开会。会上布置了规划局,将乌有村全村纳入县城规划。国土部门做好土地测量的工作。城乡建设这部分,配合规划和国土,要求在一个月内办完所有手续。 安排下去后的第二天,陌然提了两瓶茅台,一个人回了乌有村去找齐烈喝酒。 陆晴安排去了江华乡县就业培训基地后,乌有村的行政权力再次落在齐烈的手里。对于再次启用齐烈,常务副县长吴太华持坚决反对的意见。说齐烈身上的问题很多,组织当时放过他,是因为看在他多年为组织做贡献的份上。现在再次启用他,老百姓会说朝廷真没人了。 何书记倒是无可不无可的态度,只是叮嘱陌然,既然陌然要启用,就得有负责到底。到时候出了问题,推荐人得负有连带追责责任。 其实陌然启用齐烈,也是有他自己的想法。他土生土长的乌有村人,深知乌有村的所有历史渊源。目前的乌有村,就需要一个强权人物来出面。放眼乌有村,除了齐烈,找不出第二个还能比他更强势的人。 陆晴离任,齐烈接手,这一切都是陌然一手安排,居然没通知过子虚镇。这就让子虚镇新任镇委书记田华很不满。 田华是吴太华推荐的人选,过去是子云镇的镇委书记。据说,田华与吴太华是拜把子兄弟。陌然越过子虚镇直接插手乌有村的村干安排,田华一肚子怨气,一状告到吴太华案头,无奈陌然是县长,他只是个常务副县长,尽管不满,也没办法。 一想起在生活会上满面通红的吴太华,陌然的心里不由有丝愧疚。毕竟从某些层面来说,吴太华对自己还是有知遇之恩。 陌然心里还有个疑问,万一齐烈还如过去一样,油盐不进,不松口放弃土地,他该怎么办? 第672章 老谋深算的齐烈 齐烈似乎算好了陌然会来找自己,几杯酒下去,两个人都绝口不提土地的事。 陌然心里有些急,齐烈不提,他不好贸然先提。毕竟现在自己身份不同,堂堂的一个县长,不能在一个村长面前没了尊严。 陌然心里有数,乌有村的土地,早晚会被县里征收。村民们的意见也大多倾向于被征收,隔壁乌蒙村是个活生生的对照。乌蒙村土地被征收后,全村人洗脚上岸,做生意的做生意,打工的打工,不种一分田,日子过得比过去还滋润多了。 乌有村到现在还坚守着不肯将土地交出去,关键人物就是齐烈。齐烈说过,土地是农民的命根子,是底线。越过这道底线,都没活路。 齐烈的思想,得到了村里老一辈村民的热烈拥护。无论齐家还是李家,在土地这个问题上态度居然保持了高度一致。 只有做通齐烈的思想,乌有村就无障碍。 齐烈闷声喝酒,他年龄愈来愈老,酒量跟着下降了不少。两个人一瓶酒下去,他的脸上已然有了些醉意。 陌然终究没耐住,他与齐烈斗智斗勇,简直就是浪费时间。于是双眼看着齐烈说:“叔,有件事,我想与你商量一下,你看看能不能行?” 齐烈没等他话说完,摆摆手说:“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先问你,猛子的事,到底怎么样了?这么长时间了,总得有个说法。” 陌然一愣,随即沉着脸说:“叔,猛子的事,自然有法律处理。我们就是急也急不来。” “你是县长。”齐烈仰起脖子倒下去一盅酒,加重了语气说。 “我是县长不错。县长也得遵守法律。” “没让你违反法律,我只是想,你一个县长,过问一下不算违纪违法吧?” 陌然点了点头说:“叔,这个事你放心,就算我不过问,猛子的事,法律也会公证处理。你放心,过几天,我就问问政法部门,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到现在还没个说法。” 齐烈哦了一声,眼光看着陌然,欲言又止。 陌然道:“叔,你想说什么,尽管说就是。” 齐烈嗡了一声,举起筷子说:“来,吃菜,别光喝酒,容易醉。”说着,夹了一块腊肉放到陌然碗里,自己也夹了一块塞进嘴里,嚼了几下说:“香,特别香。” 突然眼睛一热,哑着嗓子说:“也不知猛子在里面能不能吃到腊肉。他可是最爱吃我腌的腊肉了。” 陌然想安慰他,话到嘴边又咽下去。齐猛在看守所,看守所哪里会有腊肉给嫌疑人吃? 他心里突然一动,看着发出香味的腊肉说:“要不,叔,我试试看,能不能给猛子带点去。” 齐烈一听,当即高兴起来。喊来老婆子,让他去炒一碗大大的腊肉,等下就让陌然带走。 等到老婆子去了,齐烈摸出烟来,递了一支给陌然,顾自点上后,深深吸了一口烟,再吐出来说:“陌县长啊,你不声不响就把小陆调走了,村里这一摊子事,我老头子怎么吃得消?我老了,没力气了啊!” 陌然笑道:“叔,谁不知您老德高望重,在村里一言九鼎。小陆调走,是工作需要。村里的事,有您在,都放心。” “哪里说,我现在的身份,是乌有村的村长?还是村支书?” “都是。”陌然道:“镇里没安排其他人,县里更不会安排其他人来。何书记的意思,您得出山,站好最后一班岗。培养好接班人就算任务完成。” “何书记真是这么说的?” “当然。”陌然坚决地说:“何书记让我给您带句话,保重身体。” 齐烈长长哦了一声,叹口气说:“难得这个老何还记得我这个糟老头子。陌然,你说吧,你来,有什么事。” 话说到这里,终于挑开了幕布。 陌然沉吟一下说:“叔,县里的发展你也看得到,目前受当初规划的限制,地方不够,局促得很啊。” 齐烈平静地看着陌然,问了一声:“你的意思,县里要征收乌有村了?” 陌然缓缓点了点头说:“这其实也是个大好契机。” 齐烈唔了一声道:“你说的没错。时代不同了,守着土地,挖了几代人也不见挖出宝来。倒不如乌蒙村,一村人人模狗样的,学着做起了城里人。要是放在前十年,他乌蒙村算根毛?我乌有村随便动一下手指头,就够他乌蒙村追好些年。” 陌然心里一喜,齐烈松口,村里就会没阻力。倒不是陌然怕齐烈阻拦,乌有村的土地征收没法完成,大不了动用手里的权力,村民谁还能斗得过政府?但陌然不想走到这一步,乌有村毕竟是自己出生的地方,抬头低头都是父老乡亲。 “陌然啊,我有个想法,看行也不行。”齐烈突然冒出这样的一句话来。 “你说,叔,能满足的,我尽量想办法满足。” “我也没别的要求。要征收我乌有村的地,别人是什么规矩,我就是什么规矩。我只是想,县里能不能想些办法,把猛子的事解决好了。” 陌然心里一沉,齐烈的要求让他一时不好答复。他所谓的解决,不言而喻,无非就是想让齐猛出来。 看陌然不说话,齐烈叹口气说:“你是知道的,猛子坐牢去了后,他一家子孤儿寡母的,难啊!我现在活着有一口气,别人还不敢把她们怎么样,等我死了,还不被人欺侮死?我想啊,猛子的事,也不是什么大事,无非就是挖了别人的坟。这点事,放在几十年前,谁没挖过别人家的坟啊!” 陌然哭笑不得,小声说:“叔,猛子的案子,关键是牵涉到了人命,所以不好办啊。” “是不是猛子的事,鬼也说不清。何况,死人是哪里人,干什么的,谁能晓得?他死,怎么就是猛子的事呢?” 陌然认真地说:“是不是猛子的事,公安会查清楚的。真不是他,我相信法律不会冤枉他。” “不见得。”齐烈看了一眼陌然说:“这个案子是姓邢的办的。这个邢副局长,别人都叫他活阎王。好人遇到他,不死脱层皮。他这人一辈子想立功,办了多少冤假错案啊,我有时候想,老天不会闭眼的,总有一天会遭报应。这不?我听说,县里拿下他了?” 陌然微笑道:“不是拿下他,而是将他调离了公安队伍,去了江华乡当党委书记去了。” 齐烈显然很吃惊,瞪着眼看着陌然问:“谁出的这个主意?你难道不知道他就是个祸害吗?他去江华乡当书记,江华乡老百姓可有罪受了。” 县里干部任用,通常不允许私下讨论,这是政治立场问题。 陌然打断他说:“叔,我们不讨论这个。” 齐烈点着头道:“好,不讨论他。你给我说个话,猛子的事,究竟要怎么处理?” 陌然想直接回绝他,自己不是政法部门的人,纪律也不允许他插手司法事务。齐猛该当何罪,他怎么能说话呢?可是齐烈口口声声一直围绕着齐猛说事,看来他不给他个说法,村里土地征收的事,不会一帆风顺。 “这样吧叔,我回去就过问一下,尽量争取以最快的速度出个结果。” 齐烈满意地点头,抿了一口酒赞叹道:“好酒,真是好酒!陌然啊,我们是自家人,什么话都好说。这样吧,我这边先发动群众,做做思想工作。等你那边有消息了,村里立马按照县里的意思,完成土地征收的事。” 陌然在心里骂了一句老狐狸。齐烈这是拿齐猛的事来要挟他。他想做个交换啊!可是,法律岂能拿来做交易呢? 他没动声色,告辞齐烈出门。 从齐烈家出来,一路上遇到不少乡亲,看到他来,都将身子侧在一边让他过。陌然心里很不舒服,客气地让乡亲先走。双方都客套,各自不肯先走。这样一耽搁,从齐烈家到自己家,不远的路,居然走了一个多小时。 接连好几天没回家,他心里开始有些想念孟晓。 快到家门口,看到孟晓正站在桃林边与齐小燕在说话,便老远喊了一声。 孟晓看到他回来,满脸喜不自禁地迎上来。嗔怪着说:“你还记得回来呀?” 陌然嘿嘿地笑,道:“这不是忙吗?” “你忙,就连老婆孩子都不要了?”孟晓责怪着他说:“等你儿子出生了我就告诉他,他爸爸是个不要家的人。” 陌然心里一阵柔软,眼光落在老婆的肚子上,小心地问:“他没调皮吧?要调皮,我打他屁股。” “你敢!”孟晓瞪了他一眼道:“我儿子,谁敢打他屁股,我就跟谁拼命。” 两个人说说笑笑,打情骂俏,惹得一边的齐小燕很不高兴地白了一眼道:“你们眼里还有不有我这个大活人啊?当着人的面,调什么情啊!” 孟晓不好意思地说:“嫂子,他说要打我儿子,所以我才要跟他拼命呢。” 齐小燕道:“他们这些男人,都一个德行,只管自己快活,哪里还会想到儿女都是做娘的身上掉下来的肉啊。” 齐小燕的话听起来很露骨,顿时将孟晓的一张俏脸羞得红起来。 陌然被两个女人一顿抢白,急得转身就要走。 还没走几步,听到身后齐小燕在喊:“陌大县长,听说肖莹回来住了,你要不要去看看她呀?” 陌然一愣,站住脚问:“真的假的?” 齐小燕笑嘻嘻地说:“我亲眼看到的,怎么会是假的?” 陌然狐疑地问:“他不是与李伟离婚了么?怎么还回来?” “离婚了,人还是我们乌有村的人啊。她怎么就不能回来了?”齐小燕不满地白他一眼道:“看来以后我要是与你哥离婚了,这个家我还不能呆了?” 孟晓赶紧拦住道:“嫂子,你说什么话啊?好端端的,你与大哥离什么婚呢?” 齐小燕淡淡一笑道:“难说。真的难说。” 齐小燕转身回桃林里的屋去,陌然和孟晓看着她的背影,两个人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直到齐小燕的身影没入到桃林中去了,孟晓才叹口气说:“陌然,我觉得大嫂最近有些变了。” “怎么变了?” “我也说不清,反正感觉到她有些怪怪的。” 陌然哦了一声,将手去牵了孟晓的手,柔声说:“宝贝,我们回家。” 第673章 月夜会肖莹 陌然今天算是回得比较早的一天,自从当上县长后,他除了每天回家睡觉,几乎很少有时间呆在家里。以至于孟晓抱怨说,都快记不清陌然长得是什么样子了。 刚到门口,看到胡微从屋里出来,一眼看到陌然,赶紧站住了脚,呆愣愣地望着陌然,欲言又止。 孟晓过去搂了胡微的肩,细声问:“你想跟二哥说话?” 胡微慌乱地摇头,抿嘴浅浅一笑,转身走开。 胡微回来乌有村后,再没提过回东莞。陌家娘因为胡微私自把肚子里的孩子打掉了,一直对她没好脸色。差三岔五冷言冷语刺激她,说到底是希望胡微识趣,自己早点离开陌家回东莞去。 陌然与陌生通过电话,就胡微的事问过他的想法。陌生一直顾左右而言他,让陌然摸不清他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于是干脆放下不管了。心里想,年轻男女的爱情,他们自己心里终究会有一个支点,别人贸然闯进去,反而会引起不良反应。陌生的含糊,或许有他的想法。 陌家一年四季都是粗茶淡饭,即便是陌然做了县长,桌子上的饭菜还是没多大改变。只是孟晓怀孕了以后,每天多了一样荤菜。陌家娘说,怀孕的婆娘是两个人吃,营养要跟得上,要不以后孙子生下来像个猫儿一样,看着都让人心疼。 吃过晚饭,各自收拾会房睡觉。 乡下都睡得着,过去是推倒太阳就上床,现在比过去晚了一些,但不会超过九点。 陌然心里还记着齐小燕的话,肖莹回来乌有村住,究竟是出了什么事?这让陌然心里一直忐忑不安。 自从李伟将无人机公司的股份卖给林冲后,传言说是李伟主动提出来离婚。李伟在上海的日子没人知道,他几年可以不回乌有村,回来也很少与人见面,更不会主动找人聊天喝酒。但有人说,李伟的无人机公司卖了一个天价,他已经摇身一变,成了大老板。 陌然心里还明白一个事,林冲买无人机公司,目的是冲着肖莹来的。他对肖莹几乎奉若神明,怎么可能还会让肖莹回乌有村来住?这里面究竟出了什么问题,他一点也不知晓。 孟晓看他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干脆坐了起来,双眼凝视着他问:“老公,你心里是不是有事?” 陌然淡淡一笑说:“没事,我能有什么事?” “你别哄我,我就知道你心里有事。”孟晓认真地说:“你以为我真的像别人说的那样,概烂三床被,不知丈夫心和意啊?” 陌然伸手去揽了她的腰,轻轻摩挲着说:“真的没事。你睡吧,我想想工作上的事。” 孟晓嘴巴一撇说:“你回来就是我老公了,不许你把工作还带到家里来。更不许带到床上来。这里只属于我。” 陌然心里一动,轻声笑道:“孟晓,你结婚后简直就像变了个人啊,这样的话你也说得出口。” 孟晓瞪他一眼道:“难道不是吗?你回家来就属于我了,这张床是你和我的,你在床上,就是我私人的。不许有半点其他想法。” 陌然哦了一声,揉摸着她腰间滑嫩的皮肤,爱怜无比地赞叹:“孟晓,你的皮肤真好,古人说,肌肤胜雪,莫过如此。” 说着,将嘴凑过去,在她腰间啄了一口,痒得孟晓忍不住咯咯笑出声来。 她双手搂着他的头,轻轻按在小腹上,柔声说:“你听听,孩子在叫爸爸了。” 陌然闻言,果真细心去听,心里柔情如水,一波漫过一波。 屋外月辉如水,遍洒大地。季节轮换很快,转眼就要到孟夏。天气逐渐热了起来。 雁南县四季分明,一到盛夏,就会如火炉一般的炙热。陌然打量着自己的房间,屋里几乎没装修,头上的天花板甚至都没粉刷,露出预制板嶙峋的面目。墙上倒是刮了一层白粉,孟晓贴上了很多娃娃画,整个屋子显得温馨恬静。 如此简陋的家,孟晓没嫌弃,这让陌然的心里不禁生出一丝愧疚来。 好在当了县长后,县里为他配备了一套三居室。如果不出意外,赶在孟晓肚子里的孩子出生前能搬到县里去住。 县里的房子,陌然特意叫了大哥陌天去装修。因为是自己的房子,叫别人不放心。何况孟晓肚子里有孩子,装修这活有学问,材料用得不好,会影响到孩子出生。 “下个月,我们就搬家去县城住。”陌然也坐了起来,摸着孟晓的头发说:“我去看了看,装修得差不多了。大哥用的全部是环保材料。可以放心住。” 孟晓小声说:“我不想去县城住。家里多好,空气新鲜,又宽敞,想怎么走就怎么走。去县城就像住在鸽子笼子里一样,多不方便。” 陌然柔声说:“孟晓,你看有几个当县长的还住在乡下老家屋里?这也是工作需要啊。” 他话是这样说,心里却在想,老屋再好,也住不了多久了。谭文的投资,眼看着就要砸到这片土地上来。再过一年半载,这里就得换上一副全新的面孔。 心里想,嘴上却不说出来。其实,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个故乡的情结,而且永远希望故乡千年不变。一旦变了模样,便再也找不到心灵深处故乡的亲近感。 孟晓嗯了一声,柔情万千地说:“老公,我听你的,你说去哪就去哪,天涯海角,我都跟在你身后,踩着你的脚印走路。” 陌然笑了笑,说了一声:“乖!” 孟晓睡意上来,慵懒地躺下去身子,双手却搂着陌然的腰,将一条腿搭在他身上,困意倦倦的说:“老公,我要睡了,困死了。” 陌然轻轻拍打着她,不一会就睡了过去。孟晓睡熟,如婴儿般可爱,淡淡的灯光下,她的一张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陌然低下头去,在她脸上轻轻吻了一下,披衣下床。 天上月朗星稀,四周一片寂静。山村的夜,总能给人无比宁静的联想。夜空中掠过一只鸟,悄无声息没入到远处的山林。 远处的天边一片桔红,那片灯光之下,就是新生的雁南县县城。 陌然站了一会,掏出手机给肖莹发了一条微信。 “在吗?” 过了好一阵,不见动静。便叹口气,正欲转身回屋。手机叮咚一声,他打开一看,是肖莹回过来的信息。 “在呢。” “还没睡?” “你不也没睡?” “回乌有村了?” “是。” “还好吧?” “还行。” “要不,我现在去看你?” 信息发出去半天,肖莹再没回过来。陌然捏着手机,心烦意乱地不时打开看,生怕漏掉她的信息。可是等了老半天,手机还是没动静。 显然,肖莹拒绝了他。 一声犬吠,打破宁静的夜空,惹得四周的狗都跟着叫起来。 陌然淡然地看着这片土地,心里浮想联翩。还过一段时间,这里将变成机器的海洋,成为一个巨大的工地。这样的宁静,以后再也找不到了。 他的眼光落在桃林上,这片林子有一个女人,为了他甘愿付出一切。而他,却只能无情地拒绝她。 突然,他看到月光下一条孤单的身影正往这边过来。依稀看得出是个女人,不由心里一紧。紧接着,手机响了一下,肖莹的信息发了过来。 “我在桃林。” 陌然的心不由狂跳起来。肖莹居然悄无声息过来了,这女人……。 都说女人是狂热的动物,为了目的,可以不顾一切。肖莹此举,何尝不是如此? 陌然心跳加速,他回头看了看房门,依稀能听到孟晓轻轻的呼吸声。他在迟疑,踌躇,犹豫,如一条放在热锅里的鱼,绝望地跳跃。 他赶紧回过去一条信息:“等等我。” 回到屋里,孟晓还在沉睡,被子滑到一边,露出她一条如玉的大腿。 陌然小心替她盖上被子,睡梦中的孟晓一声呢喃,伸手搂住了他的脖子。 他没敢声张,任由她搂着,弯曲着身子不敢动弹。 过了好一阵,他轻轻拿开她的手,放进被子里,在她耳边轻轻说了一句:“我出去一下。” 梦中的孟晓居然轻轻嗯了一声。这让他没敢动,安静地站在床边,凝视着熟睡着孟晓。 又过了一会,不见孟晓再有动静。他才轻手轻脚出门,一头钻进月光里,疾步往桃林走。 肖莹安静地等着桃林边,看到他过来,轻轻问了一句:“你找我干嘛?” 陌然哭笑不得,担心地回首望楼上看。肖莹抿嘴一笑,轻声道:“怕了?” 陌然尴尬地说:“孟晓刚睡着。” “屋里躺着一个,你还有贼胆出来见别家女人,你真的色胆包天。”肖莹取笑着他,伸过手来,将他一拉,两人便钻进了桃林了。 身后不到五十步,就是齐小燕的家。陌然的心再一次狂跳起来,万一被齐小燕撞见,可是有一万张嘴也说不清了。 肖莹显然恢复得不错,脸上看不到任何悲伤的影子。陌然的一颗心慢慢恢复平静,双眼看着她,压低声问:“你还好吧?怎么回来住了?” “我没地方住呀。再说,这里是我家,我怎么就不能回来住?” 陌然的话到嘴边了,还是被他强行咽了回去。他差点就要说出来,你不是离婚了吗?离了婚,你还回来乌有村干啥呢?这不是给人添堵吗? 看陌然沉默不语,肖莹浅浅笑了笑说:“陌然,你是不是担心我会缠着你?” 陌然慌乱地摇头说:“怎么可能?你是那样的人吗?” “我是。”肖莹莞尔一笑说:“你没看出来?我真是那样的人。” 陌然心里咯噔一声,顿时整个人都僵住了。 第674章 林冲 时令虽要进入盛夏,夜晚寒露依旧袭人。 肖莹双臂环抱,似笑非笑看着陌然。 陌然倒显得有些局促,眼光不敢与她对视,躲闪着四处乱看。 肖莹扑哧一笑,低声道:“你不敢看我?” 陌然讪讪道:“哪有的事。”说着,将目光收回来,看着眼前的肖莹,心里浮起一丝愧疚与尴尬。 两个人都没提起林冲,仿佛这个名字是个忌讳。 站了好一阵,陌然小声说:“要不,改天我们再聊?现在太夜深了,你得回去休息。” “我不休息。”肖莹笑吟吟地问:“你不想听听林冲的故事?” 陌然犹豫了一下道:“他的故事与我何干?不听也罢。” “如果关系到我呢?” 陌然愣了一下说:“听听也无妨。” 林冲追求肖莹,简直可以用惊天地泣鬼神来形容。按理说像他这样成功的男人,身边不可能缺女人。偏偏林冲眼里心里除了一个肖莹,再也容不下其他任何女人。 为了肖莹,他算是煞费苦心了。 从牢房出来后,他就到处打听肖莹的下落。得知肖莹嫁到了乌有村的李伟后,他偷偷来过几次,远远看了看肖莹,发誓要将她娶到手。 而这一切,肖莹都被蒙在鼓里。不单是她,所有人都蒙在鼓里。林冲突然斥资进军雁南县房地产业,让很多人都替他担心。谁都知道,雁南县是新建县城,雁南县大小事务都掌握在县长书记手里。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谁也不愿意放弃到手的财富。传言说书记县长各有一家房地产公司,原来陌然还不太相信,后来事情的发展变化,让他不得不信。无论是县长还是书记,花经理与陌经理的存在,显然只是他们的白手套而已。 林冲要进入他们的领地抢食吃,谁也不会罢休啊。于是两家默契起来,但凡是雁南县的所有工程,他们都是携手一起共进退。林冲被迫无奈,只好买下了隔壁乌蒙村的土地,在雁南县的县城对岸,建了一座新城出来。 林冲进军雁南县房地产只是他的第一步,接下来他想尽一切办法终于弄到了李伟在上海的消息。 林冲是单枪匹马去见李伟的。两个人一见面,各自唏嘘不已。 林冲因为伤了李伟坐了几年牢,李伟却因此最终抱得美人归。 林冲见面第一句话就说:“李伟,你开个价,把肖莹让给我。” 李伟轻蔑地说:“林冲,你以为爱情可以用金钱来衡量吗?” 林冲就说:“李伟,别再在我面前耍你的小聪明了。你以为真的爱肖莹吗?你是假爱!你是嫉妒。当年要不是你使心眼,肖莹会是你的?” 李伟不屑地说:“我不需要过程,我只要结果。现实情况是,肖莹现在是我的老婆,我爱她,她也爱我。” “放屁!”林冲怒不可遏地骂:“你就是个小人,你要不使诈,我会被你陷害?你这种人对朋友不义,对家人不仁。你就是个伪君子,你害了肖莹一辈子,你知道吗?” 林冲说这些话,当然不是无的放矢。他已经通过很多渠道得知,李伟成了废人,成了一个不能正常行使丈夫权力的废人了。 李伟常年守在上海不回去,就是不敢面对如花似玉的肖莹。 林冲的责骂让李伟暴怒不已。可是要单打独斗,李伟过去不是林冲对手,现在也不是。看着衣着光鲜的林冲,李伟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说:“林冲,你想我放手也行,你必须付出代价。” 林冲想也没想就问:“你要什么代价?” “钱!”李伟毫不犹豫地说:“你必须付出天大的代价才可以让我放手。” 林冲咬咬牙说:“就算要把天上的月亮摘下来,我也答应你。说吧,你要多少?” 林冲去找李伟时,李伟正在与人合伙开无人机公司。技术他们已经掌握,只是苦于资金,一直没有量产。李伟也想过去融资,找风险投资人。无奈找了大半个中国,最后还的喷的鼻青脸肿。 李伟说出了一个数字,以为林冲会拒绝。没想到林冲毫不犹豫答应了,他拿出一个亿的资金,换取李伟放手肖莹。 说到这里,陌然感叹道:“看来这个林冲还真爱你。” “可我不爱他!”肖莹微微笑道:“我不管用什么办法,就是没感觉。” 陌然叹了口气说:“我也理解,多情总被无情误。林冲能有这样的心,世间也是少有了。” 眼看着夜露渐寒,肖莹不由自主地去搂起了双臂。陌然想去拥抱她,给她一点温暖,想想还是没动。 肖莹跟着叹了口气说:“陌然,你说我现在怎么办?” 陌然迟疑一下说:“等等看吧,也许哪天你就爱上了他。” “不可能的。”肖莹苦笑道:“我确实答应过他,愿意与他结婚。可是我不管想什么理由都无法说服自己嫁给他。陌然,我是不是中毒了?” “中什么毒?” “中了你的毒。”肖莹莞尔一笑说:“毒性太强,我只能死。” 陌然赶紧拦住她道:“别胡说。什么死不死的?肖莹,我对不起你。” “我愿意啊,你哪里对不起我了?”肖莹笑眯眯地说:“陌然,我决定了,从现在开始,我回乌有村了。” “城里那么好,你不住城里回乡下干嘛?”陌然不解地问。 “因为你在啊!”肖莹捂着嘴巴偷笑,小声说:“放心吧,我不会纠缠你。我是吓你的,我只要每天都看到你一眼就心满意足了。” 陌然没再说话,转身往回走。 回到屋里,看到床上的孟晓睡眼朦胧地问:“老公,你回来啦?” 陌然没敢多说,嗯了一声准备上床。 孟晓展开双臂去搂了他的脖子,低声道:“老公,你不去洗洗?” 陌然狐疑地看着闭着眼的孟晓,道:“洗什么?” 孟晓没说话,松开搂着他的双臂,侧转过身体过去。陌然猛地发现枕头边自己的手机,刚才走急了没带去。此刻,手机屏幕的光还是亮着的,肖莹过来的一条未读信息赫然在目。 第675章 讨价还价 齐烈拿土地要挟陌然,要求释放齐猛,这让陌然感觉进退两难。 他踌躇了好久,才将齐烈的意思汇报给何书记。 何书记听完,哈哈大笑一声说:“齐烈这只老狐狸,想得很美嘛。” 陌然小心说:“老支书齐烈在我们乌有村的影响很大,他可能办不成一件好事,但要坏事,破坏力还是很大的。” “他敢搞破坏,我就敢让他把牢底坐穿。”何书记抽了一口烟说:“你说说,小陌,这件事该怎么处理?” 陌然想了想说:“土地征收这是方向,谁也不能挡着全县前进的路。但现在各种各样的势力层出不穷,矛盾愈来愈尖锐。我觉得,还是以安抚为主,做从群众思想方面入手。只要群众思想通了,我想一个齐烈还不能翻了天。” 何书记笑眯眯地问:“你说说,我们有时间去拖吗?” 陌然摇了摇头,雁南县的发展正处在关键时期,土地限制问题已经显露出来。县城刚开始选址在子虚镇时,老百姓突然一接触到土地征收问题,还没怎么想明白,县里以一点点的钱就办成了大事。现在不同了,县城的发展几乎是一天一个样,加上又来了一个机场,表明了雁南县的发展前途不可限量。 县城发展越快,土地问题就越日益突出。 老百姓也比过去精明多了,土地价格已经翻了一番了,他们还是死守着不肯放手。 何书记不拖,言下之意就是强拆了。 高小离担心地说:“乌有村不像别的村,强征的可能性不大。” 何书记扫他一眼道:“因为出了个县长陌然?” 陌然赶紧摇头说:“何书记,我不是这个意思。您想想,乌有村坚持到了今天还是寸土不卖,他们肯定是想卖个好价钱。我是乌有村人没错,我这些年也听到过一些传言。说隔壁的乌蒙村早卖土地早过上了好日子。乌有村土地比他们大,地理位置也比他们好。乌有村要把损失找回来。” “待价而沽?”何书记似笑非笑,突然绷紧了脸说:“陌然,我不管你用什么手段,我只给你三个月时间。三个月之内,必须拿下乌有村。” 陌然为难地说:“要是拿不下呢?” “拿不下?”何书记冷笑道:“你拿不下我就换别人去拿。我就不相信还有人真敢与政府对着干的。” 陌然沉默不语,何书记的话让他心里有些不舒服。仿佛他必须要拿乌有村的土地换前程一样。拿不下乌有村的土地,他的这个县长都会没得干了?他一度开始怀疑,何书记力荐他上来,原来就是怀着一个利用他的想法。 “何书记,我在想,乌有村其实拿下问题不大,只要搞定齐烈,其他人都好对付。” “你想怎么搞定他?” “拿齐猛说事?” 高小离点点头说:“齐猛的案子一直悬而未决,干脆放出风声出去,准备将齐猛的案子提出来,扬言判死。” “判死?”何书记皱着眉头想了想,恍然大悟地笑起来说:“陌然,你这一招很阴狠嘛?好,就按你的想法去做,要让齐烈来找我们,主动权就抓在我们手里了。” 何书记明白陌然的意思了,判死刑是非常严重的法律责任了,县法院通常没有这个审判权限。必须要去市中院才可以。可是老百姓那里会想到这个啊?齐烈要想救齐猛一条命,他就得必须妥协。 齐烈妥协,就是站出来支持配合县里征收乌有村的土地。 果然不出所料,风声放出去没两天,齐烈就找到了陌然的门上来了。 陌然按照预先设计好的套路,双手一摊说:“叔,你说的这个事我还真没法帮你。现在的法律是公开透明的,也是公正无私的。我总不能去干涉司法。再说,我也干涉不了。” 齐烈满脸焦虑地说:“陌然啊,我不是要你去干涉司法,你现在都是县长了,说话比我们都有用,不说要你去改变什么,你去影响一下也是好的呀。只要留得你们一条生路,我老头子愿意做牛做马来报答你啊。” 陌然苦笑道:“叔,您不要说这样的话,齐猛也是我发小,我怎么会愿意看到他落得这样的下场?只是猛子糊涂,不该做出这样的鬼事来。现在我想帮,也没法下手啊。毕竟,猛子弄死了人。” 齐烈叹口气问:“没办法想了?” 陌然故意沉吟,过了好一会说:“也不能说就绝望了。何书记那边看有不有想法。” 齐烈为难地说:“我与何书记的关系一直不好,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去求他,还不是拿热脸u贴他的冷屁股。猛子做出的这鬼事,你要我怎么开得了口?” 陌然吓他道:“叔,现在是关键时期。猛子能不能留一条命,就看开庭前我们怎么做了。要取得谅解才好说话。” “怎么谅解?”齐烈狐疑地问。 陌然笑道:“这是个法律问题了,一时半刻也说不清。总之一句话,要想救猛子,唯一的办法就是先去求何书记。” 齐烈想了想,鼓足勇气说:“陌然啊,我依你,我拼下这副老脸不要了,我去求他。” 陌然说:“叔,我只是提个建议。何书记会不会答应还很难说。要想何书记法外开恩,我想,总得有个什么理由去打动他。” 齐烈点点头说:“陌然,你话里的意思我明白了。为了猛子,我就做一回乌有村的罪人吧。” 送走齐烈,陌然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 齐烈想救猛子,就得让步。乌有村的土地只要顺利征收了,雁南县的发展才会走上快车道。 以一条人命换来社会发展,陌然觉得并不过分。 何书记还是何县长时,对雁南县的发展蓝图就与老县委书记不一致。老书记将全部发展方向集中在子虚镇一带。这些年下来,县城的规模已具雏形了。换了何书记上台后,通常都不会跟着前人的脚步走。比如前任往东发展,后人绝对不会跟着往东,必须要往西,或者南北方向发展。因为只有这样,才能体现出来一届政府的政绩。 而政绩,是每个官员梦寐以求的大事。要想仕途飞黄腾达,政绩是摆在最前面的武器。 何书记将他的政绩,就完全摆在开发乌有村这边了。 何书记大开大合,他非但没沿着前任的脚步走,反而走了一条令人不好琢磨的路。他选择隔河开发,那么他的政绩就丝毫不会受前任的影响。毕竟,他是在一片荒地上竖起一栋栋的高楼。 陌然这一招属于一石二鸟,一来救了猛子的一条命,二来又将责任全部推到了何书记身上去了。 猛子死活,全在于何书记的一念之间。 乌有村土地征收顺不顺利,又全在齐烈的态度。 何书记要想政绩上有个辉煌的结果,那么在齐猛的问题上他就得退一步。至于他们究竟会达成什么样的交易,他还敢断定。但他心里已经有了一个答案,这个答案就是,谁的耐心会更好,谁将获得最后的话语权。 第676章 孟夏求爱 何书记终究没奈住,让陌然想个办法,找个借口将齐猛放出来。 何书记让陌然去做这件事,首先得到了苏眉的强烈反对。苏眉提醒他,何书记这是借刀杀人,不出事还好,要真出了事,责任就全部在他身上。 齐猛毕竟牵涉的是人命案,属于十大刑事犯罪。别人要拿这件事做文章轻而易举。如果陌然将齐猛释放出来了,他就是以权代法。 陌然想想也是,何书记交代过他之后,接连几天都在催问事情进展。陌然只能顾左右而言他,推脱说工业园区目前正处于关键时期。太阳电机厂正式装配了三条生产线,需要加大新员工的培训力度。另外老费的刺绣厂也要正式开业。 陌然道:“何书记,工业园区现阶段已经突破二十家企业了。按照目前企业用人标准,每家企业都不会少于千人,最多的一家估计会突破五千人。我们雁南县现阶段需要就业的人数远远达不到标准,需要县里加大力度去外地招聘。” 何书记高兴地说:“陌然,你小子不错。解决了就业,一切都将迎刃而解了。你是雁南县的大功臣。当然,不能被胜利冲晕了头脑,越是这个时候,越要冷静对待。县域经济发展快,需要配套设施,所以,征收乌有村的土地迫在眉睫。这件事是大事,你要挂在心上。” 陌然小心地说:“何书记,您的意思我懂,我在想办法。” “三天,我只给你三天时间。”何书记说:“三天之后,我要一个准确的消息。乌有村的土地要在一个月内完成全面征收工作。” 陌然吃惊地说:“这也太快了吧?” “时不待我啊!”何书记叹道:“困难是有,但要克服困难。我不管你用什么手段,我只要目的。” 挂了何书记电话,陌然颓丧地往椅子上一靠。 他的心如乱麻啊!齐猛放出来,影响肯定很大。但不放他出来,乌有村的土地征收必然会遇到前所未有的阻力。齐烈老谋深算,谁知道他会想出什么幺蛾子出来? 正想着心事,听到敲门声,便没好气地喊了一声:“进来。” 门一开,进来的是孟夏,笑嘻嘻的看着他。 陌然赶紧起身,招呼小姨子坐,问了一句:“孟夏,你来干嘛?” 孟夏瞪了他一眼道:“姐夫,我来你不高兴?” “高兴啊!”陌然笑道:“我也有一段时间没见着你了,你别说,还真有点想你了。” “真的假的呀?”孟夏满脸笑嘻嘻的,压低声说:“姐夫,你该不是又想着姨妹子有半边屁股是你的吧?” 陌然被她这句话逗得尴尬起来,孟夏说话一向没遮拦,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只图口快。 看陌然尴尬了,她笑得愈发高兴了,故意将身子凑近陌然,在他耳边低声说:“你现在都是县长了,这么大的官,就该有个三妻四妾。为了肥水不流外人田,你干脆将我收了算了。免得我姐一天到晚疑神疑鬼的。” 陌然鼻子里闻到一丝幽香,不由心神一荡。侧眼去看她,恰好目光就落在她敞开的胸口。孟夏自从北京回来之后,打扮与过去大为不同了。她畅露的胸口能一览无遗地看到她的半个浑圆的乳。 孟夏似乎感觉到了他的目光,她不躲闪,反而还故意凑过来,柔声说:“姐夫,你说我的建议好不好?” 陌然涨红了脸说:“不行!孟夏,别胡说八道。” “我没胡说八道啊。”孟夏依旧笑眯眯的神态,拉着陌然的手撒娇说:“我姐都说了,只要你同意,她没任何意见。” “没什么意见?” “我也嫁给你呀。”孟夏认真地说:“我姐都说了,这要放在过去,一点都不奇怪。两姐妹伺候你一个人,你多幸福呀!” 陌然被她说得尴尬不已,沉下脸去说:“孟夏,你再胡说,我赶你走了。” “你不答应,赶我也不走。反正我今天要听到你的决定。” 陌然叹口气道:“孟夏,你有没有想过老费的感受?我与老费是兄弟。你就是老费的老婆,朋友妻,不可欺,这个道理你不动?” 孟夏皱着眉说:“姐夫,你怎么胡扯乱扯啊?我与老费有什么关系?我嫁给他了吗?就算我嫁给他了,我也听说朋友妻不客气的说法啊。” 陌然越听越觉得听不下去,孟夏这般口无遮拦的话,要是让别人听了去,他以后还有什么面子活着这个世界上? 他骂了一句:“不可理喻。” 孟夏却不生气,嘟着嘴说:“我就不可理喻了,你说怎么办吧?” “办个毛线。”陌然皱着眉说:“孟夏,你就该被你姐骂。” “我姐怎么舍得骂我。”孟夏莞尔一笑说:“我跟你说,陌然,当初我要是吱一声,你结婚的人就是我了,不会是我姐。” 陌然狐疑地问:“什么意思?” 孟夏笑道:“这么给你说吧,只要我喜欢的,我姐都会满足我。” “包括她自己的男人?” “包括。” “算了,不给你说了。胡搅蛮缠。”陌然说:“回家吧,下班了。” “你还没答应我呀!”孟夏堵着门说:“我再不出手,你就会跑了。陌然,我是不是脸皮很厚,厚颜无耻呀?” 陌然咬着牙说:“是。” 孟夏脸色一变,银牙咬着下唇想了好一会,突然拉开门,一溜烟就跑了。 孟夏一走,陌然苦笑着想,自己的这个小姨子刁蛮古怪,这世界上的男人多了去了,追求她的男人都排成几条十公里路长的纵队了,她怎么还对自己胡搅蛮缠?突然想起前几天月夜见肖莹的事,不禁一愣。 孟晓肯定知道他去见了肖莹,而且孟晓似乎还知道齐小燕对自己的暧昧。孟晓是个多么温柔美丽的女人,她是那么的善解人意,他怎么能让她委屈呢?孟夏突然出现在他办公室说出这么一番胡言乱语,绝对不是她自己想说的。孟夏虽然刁蛮,但在陌然面前一直是一副小鸟依人的模样,她不会自损形象,说出这么不着边际的话出来啊。 仔细一想,觉得孟夏的出现很蹊跷。 他不想多想,男女之事,想得越多,心情越乱。 出门下楼,他没走电梯,而是顺着楼梯往下走。他喜欢走楼梯,电梯确实快捷轻松,但他不习惯几个人呆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你看着我看着你,多尴尬! 下了一层楼,耳朵里突然听到有人说话声,无意识听到一个人说,邢亮这狗日的! 邢亮? 陌然心里一喜,顿时有了主意。 第677章 爱情保证书 晚上回到家里,孟晓笑吟吟告诉他孟夏来了。 陌然没作声,心里想,孟夏到底想干什么?阴魂不散还追到家里来了? 吃饭的时候,孟夏要和陌然喝酒。陌然不肯,说既不是年,又不是节,喝什么酒?孟夏执意要喝,说她来家里了就是客,客人想喝酒,哪有主人不陪的道理? 喝了。” 孟晓浅浅笑道:“我不喝,我看你们喝。” 陌然心里叫苦,不知道这个小姨子玩什么花样。她像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只字不提下午去过他的办公室,明晃晃的示爱于他。 端起酒杯,孟夏就不肯放下来,非要一口干。 陌然苦笑道:“孟夏,这又不是应酬,自己家的人在一起喝,慢慢来,不急。” 孟晓笑眯眯的怂恿陌然喝,说难得看到孟夏这么高兴,不能扫了她的兴。陌然没法,只好拿了一支酒出来。 孟夏抢着先给陌然倒了一杯,摇晃着酒瓶子说:“姐,你肚子里有祖国的未来,你就别孟夏笑嘻嘻地说:“一杯干才显得有诚意啊。要就不喝,要喝就要哦痛快喝。”说完,转脸去看孟晓,得意地问:“你说是不?姐。” 孟晓眼睛里全部是爱意,对于这个妹妹,她正如孟夏说的那样,几乎做到了有求必应。虽说两个人来到世上的时间前后不过隔了几分钟,但孟晓所表现出来的做姐姐的姿态,却想她的长辈一样地慈爱有加。 陌然不想让孟晓不高兴,只好默许了孟夏的要求。 一连三杯,孟夏没动过筷子。 三杯过后,孟夏突然将脸色沉下去,换上一副严肃无比的神情。 陌然心想,这小妮子该出鬼主意了。 果然,孟夏将脸对着他,认真地问:“姐夫,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要老实回答我。” 陌然嗯了一声说:“什么问题?弄得那么严肃。” 孟夏道:“这因为涉及到我姐一辈子的幸福,我当然要严肃认真对待。你告诉我,你会爱我姐一辈子吗?” 陌然笑道:“孟夏,你不觉得你这个问题问得有点多余?” “一点也不多余。”孟夏板着脸说:“你别扯一边去,回答我。” 陌然知道拗不过她,他要不回答,她会缠着这个问题不放。于是有人认真地说:“这是当然的,必须的。” 陌然为了表示自己说的是真心话,说话的时候还伸手去将孟晓揽了过来。 孟晓害羞,挣扎着不肯被他拥抱。孟夏便冷着脸说:“姐夫,我不管你是不是在我面前秀恩爱,总之一句话,你今天说的话,一定要记在心里。如果你敢欺侮我姐,我会找你拼命。” 她说得那么认真,那么严肃,以至于陌然听得有些心惊肉跳。孟夏是个热情如火的姑娘,敢爱敢恨。她不像孟晓,如果说孟晓就像一道涓涓小溪,那么她就是一条奔腾的河流。 陌然做了保证,孟夏似乎还不放心。从包里摸出一个小日记本递给陌然,要他将保证写在日记本里。 陌然哭笑不得,孟晓也帮着他说话:“孟夏,别闹了。你今天是不是酒喝醉了?” 孟夏冷笑道:“这点酒能醉倒我吗?写,不写就是假话。” 陌然觉得这也太荒唐了,就算要写爱情保证,也应该是夫妻之间的闺房密语。怎么会轮到一个是小姨子的姑娘来逼迫自己? 他苦笑道:“孟夏,爱情的承诺是在心里的,不是写在纸上的。别说一张纸,倘若要背叛爱情,就算刻在石头上,烙在铁板上,照样改变不了背叛啊。” “我不管。反正你就给我写。”孟夏不管不顾地将日记本往陌然面前一推,自己去拿了酒瓶给杯子倒酒。 陌然一把抓住酒瓶子说:“不喝了,再喝你就更糊涂了。” 孟夏扫了他一眼道:“酒醉心明你不知道吗?松手。” 陌然不肯松,孟夏突然就勾下头来,一口咬在他的手背上,得意地问:“松不松?” 陌然吃痛,但还是不愿意松开。这边孟晓看陌然吃痛了,举起手打了妹妹一下道:“孟夏,你疯了吧?还不松开。” 孟夏这才松开嘴,却不忘悄悄伸出舌头舔了一下被咬的地方。 陌然看了一眼被咬的地方,孟夏这口下得太重,已经能看到一圈牙痕里冒出丝丝血迹出来。孟晓捧着他的手,心痛地责怪着妹妹道:“死姑娘,不知轻重呀。” 孟夏嘿嘿地笑,挑衅地看着陌然说:“今天是给你放一个预告片,下次就会上演正式影片了。写不写,你看着办。” 陌然没法,只好去拿了笔,华丽丽的写了一份爱情保证书。 孟夏仔细看了看,小心地将日记本收进包里。端起酒杯说:“来,喝一杯胜利的酒。” 陌然没再去阻止她,任由她喝。心里想,不如让她喝醉,免得她胡搅蛮缠。一瓶酒很快就见了底,孟夏还嚷着没喝够。陌然双手一摊说:“没酒了,除非去街上买。” 孟夏这才作罢,丢了碗筷,醉意朦胧去找床。 孟晓赶紧起身,半搂半抱着妹妹去了客房休息。 陌然长舒一口气。他觉得对付一个孟夏,比对付所有人都吃力。自从担任代理县长以来,他的压力开始空前提高。原来没做过县长,总以为做县长指手画脚就可以了,真当上了后,才知道要想当好一个县长,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雁南县现在是明星小县,从过去依托在别人身上生长到拥有自己的县治,已经是超越了前面所有的历史。陌然的存在,恰恰就逢在这紧要关头。一个县城要发展,不是单靠有钱就能发展起来,关键得有人。人才成了雁南县发展的瓶颈。 如果不是遇到这个机遇,陌然想从一个草根跃升到代理县长,这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他知道所有人的目光都在盯着他看,有对手,也有朋友。他成功了,鲜花掌声一个不会少,他要失败了,将会是身败名裂,从此江湖上再没有他。 压力如山,有时候他真感觉有喘不过气的压抑。他甚至萌生过退出去的念头,回到原来的生活里去,做一个快乐自在的打工皇帝。 何书记是个敢干大事的人,他还是县长的时候,就因为对县城的发展与老书记的政见不同。两个人起初还能和和睦睦,到后来矛盾愈发尖锐起来,最终形成势同水火的关系。衡岳市委考虑到两个政见不同的人在一起,不利于发展需要,才将老书记明升暗降到衡岳市人大去了。 何书记看中乌有村这块地,是从他来雁南县的第一天起就埋下了种子。 何书记的发展计划很清晰明朗,雁南县作为一个新兴的城市,无论在工业、商业、物流、交通等各个方面,都不能与其他城市比。它就像一个初生的婴儿,嗷嗷待哺。雁南县最有利的条件,就是靠近衡岳市,从衡岳市修一条干道到新县城,来往一趟也就不过半小时。 这个半小时,就成了何书记的半小时经济圈。 陌然之所以被何书记看重,就是他第一个提出来,将雁南县打造成为衡岳市的一个后花园,一个宜居的现代城镇。 他坐了一会,摸出电话打给政府办主任,让他马上来一趟家里。 第678章 小姨子浴室挑逗 办公室主任听陌然指示,让他去一趟江华乡,将邢亮请出山,安排将齐猛取保候审后,一双眼瞪得比牛卵还大,半天作声不得。 齐猛的案件在雁南县算是知名案件了。案发当初,齐猛甚至被绑着去陪杀了一回。现在要将他取保候审出来,影响不知有多大。 看办公室主任疑惑,陌然干脆开门见山告诉他,取保齐猛,是县委县政府的意见,因为此人身上牵涉到县城下步发展。再说,仅仅是取保,并不等于是释放。 办公室主任小心地问:“陌县长,我倒不是担心取保,而是担心邢亮会不会配合。” “放心就是。他一定会配合。”陌然安慰着他。 他之所以这么做,其实心里早就有了想法了。齐猛的案子是邢亮一手抓的,眼看着两年过去了,案子一直拖着没判下来,主要在于一个关键的证据,流浪汉到底是不是齐猛打死的。尸检报告与现场勘查出现了严重的冲突,这也是这件案子久拖不决的原因。 邢亮是系铃人,当然需要他去解铃了。而且陌然能猜到,他让邢亮出面处理齐猛的案子,也是一箭双雕的做法。首先齐猛想要在他面前表现一番,这是个最好的机会。其次,他要让邢亮知道,现在的雁南县已经不是他邢亮的天下了。能左右一个人生死的,还是他陌然。 安排妥当以后,陌然叮嘱办公室主任,务必在一个星期内将事情处理好。特别要注意不能有丝毫的破绽留给别人钻空子。 办公室主任得令而去。陌然才感觉到全身舒畅了许多。 齐猛这件事一拿下,乌有村的土地被征收就不会出现任何阻扰。他现在越来越明白了,掌握乌有村一村人的命运的,不是他陌然,而是已经半截黄土埋到胸口的齐烈。 孟晓半倚在床头,她穿着睡衣,将胸口裸露出来一半。陌然一眼就看到她洁白的半个奶,心里不由涌起一股冲动,坐在床边就伸手过去摸她。 孟晓吓得将身子一缩,嗔怪道:“你也不怕累,白天都没歇一分钟,晚上还有闲心。” 陌然坏笑着说:“老婆,你看我像七八十岁的老头吗?这点事就能累着我吗?我跟你说,现在就是让我赤手空拳去打死一头牛,我也有信心。” 孟晓笑道:“你想干嘛?” 陌然呵呵笑道:“我想干嘛,你还猜不出来吗?” 孟晓一把将他推到一边,摸着肚子说:“傻瓜,你也不怕压着孩子。” 陌然也将手去摸老婆的肚皮,越摸越觉得心痒难熬,手就往上窜了出去,握着她有些发硬的乳,低声说:“老婆,我们今天换个姿势。” 孟晓羞得满面通红,又不好拂了他的兴致,低声道:“别,还是我来解决它。” 陌然抱着她的头说:“不要,老婆,我这样太累了,算了,我睡觉。” 孟晓浅浅笑了一下,指着床头的睡衣说:“去,洗洗再来。” 陌然就去拿了睡衣,开门去浴室洗澡。 晚上被孟夏逼着喝了半瓶酒,写了一份爱情保证书,又叫了办公室主任过来安排落实了齐猛的取保候审一事,他觉得浑身都轻松了许多。 他打开水龙头,不开热水,他习惯洗冷水。 一边洗,他一边哼起歌来。 没一会,突然门被推开。他吓了一跳,就看到门口睡眼惺忪的孟夏,衣衫凌乱地撞了进来。 或许是冷水浇到了她的身上,孟夏一激灵,睁眼就看到赤身裸体的陌然,正惊慌地看着她。 没等陌然开口,她先竖起一根手指在唇边,示意他不要出声。随即,她将身子挤进来,啪嗒一声关紧了浴室的门。 浴室的空间本来就少,两个人站在一起就呈现挤的局面。 孟夏一进来,身子几乎就完全贴到了他的身上。 陌然想出去,又赤身裸体着,顿时急得满脸通红起来。 孟夏却不急,她似笑非笑仰着脸看着他,嘴角泛起一丝微笑。 陌然压低声说:“孟夏,你快出去,别被你姐看到了。” “看到就看到,我不出去。”孟夏打量着裸体的他,赞叹道:“姐夫,你真健壮。” 陌然尴尬得恨不得钻到地底下去,又不好骂她,只能央求着她说:“孟夏,你先出去,等我洗完了澡,我再陪你说话。” 孟夏倔强地说:“我不,我帮你洗。” 说着,取了花洒下来,将喷头对着陌然,恣意地挥洒。 陌然赶紧背转过身子,不想让她看到自己正面。孟夏也不管他,拿着花洒在他背上写着大字。淋了一阵,又将花洒倒转过来,将自己的身子淋得精透。于是扔了花洒,从背后将陌然抱住,将脸贴在他的后背呢喃着说:“姐夫,我帮你洗吧。” 孟夏本来穿得薄,因为是睡衣,因此里面也没穿乳罩,现在被水一淋湿,整个人就像没穿一样,活色生香地搂着陌然缠绵。 陌然只觉一股邪火从脚底下直冲脑门,身体不由自主地膨胀起来。 孟夏的一双手从他胸口一路摸下,一直摸到他的下面,突然惊呼出声喊:“姐夫,你….,” 陌然怕她的声音惊动孟晓,赶紧反转身来,一把捂住她的嘴。低声说:“别叫。” 孟夏涨红了脸,扭捏着身躯。陌然这才发现,刚才自己一急,没顾得其他了,将孟夏几乎是面对面搂在怀里,两个人的身体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弄得孟夏有些恍惚了。 他扯下一条浴巾,将她严严实实地抱住,不等她反抗,双手托起她,就往她的蹑手蹑脚过去。 孟夏也不挣扎,安静地看着他。 直到陌然将她放在床上,她搂着他脖子的手还是没松开。 陌然低声说:“松手,你好好睡。” 孟夏撒着娇说:“我就不。”一边说,一边偷眼去看陌然的身体,抿着嘴偷偷地笑。 陌然羞惭不已,挣脱她的手臂,头也不回就去了浴室。 直到洗完回卧室,他的一颗心还在蹦蹦地跳。 孟晓看他神色不对,狐疑地问:“你怎么啦?” 陌然掩饰着说:“没事,刚才洗澡的时候,发现家里的沐浴露不够了,所以拿香皂洗了。可能很久没洗香皂了,皮肤有点过敏。” 孟晓就没再说什么,腾出身边一块地,让他躺下来。 陌然突然将她搂过来,伸手撩起她的睡衣,一张嘴就含住了她的乳。 第679章 陌然的计划 邢亮没让陌然失望,仅仅过去三天时间,齐猛便回到了乌有村。 陌然大喜过望,亲自跑过去给何书记汇报战果。何书记眉头一皱道:“你先别高兴太早,现在当务之急就是尽快拿下乌有村的土地。时间不等人啊!” 陌然连连点头,从何书记办公室一出来,就直奔乌有村去。 齐烈看到他只身一个人来,老远就喊齐猛出来。 等到陌然走到他们跟前去,齐烈命令齐猛下跪。 齐猛还在愣神,被齐烈在屁股上踹了一脚骂道:“狗东西,你不晓得你这条命是陌然给你的么?” 齐猛扑通一声跪下去,冲着陌然就磕头。 陌然这下吓得不轻,赶紧伸手去扶了他起来,小声说:“猛子,你千万别这样,我受不起。” 齐猛嘿嘿地笑,站起身来说:“陌然,我原来就知道你不会是个简单的人,现在终于实现了我的愿望。这不,你当县长了,这官可比李大霄大多了。” 陌然尴尬笑道:“是代理的,还不算正式的。” “代理的也是官,到头来还不就是县长了。”齐猛叹口气说:“娘生九子不同命啊!” 齐猛出狱,家里来了不少客人。乌有村男女老少也都来看他。 齐猛被抓走后,时间一晃就过去了两年。这两年里各种传言都有,说什么齐猛打死了人要偿命,说什么齐猛盗了闺女坟是有命发财,没命享福。 齐猛老婆忙前忙后,叫了人来家里杀猪招待客人。本来她这头猪是养着为齐猛办丧事的,想等着齐猛被枪毙了后,拿来杀了招待客人,没想到齐猛不死,这让他的女人惊喜交加,不但杀了一头猪,还将家里的所有鸡鸭都抓来杀了待客。 陌然没心情客套,请了齐烈去屋里说话。 “老支书,现在齐猛也出来了,你看乌有村的这个事…….” 齐烈老谋深算地一笑,捻着胡子说:“人是出来了,听说还是个什么取保候审。陌然啊,你先给我说说,这个取保候审是个什么东西?” 陌然解释道:“其实取保候审就是释放了,只不过他身上还有嫌疑,并不排除还有承担法律责任的后果。但在实际的司法实践中,这个案子也就基本处于无人过问的状态了。大家都睁只眼闭只眼了。” 齐烈哦了一声,迟疑着问:“这么说,还有风险?” 陌然没敢瞒他,点点头说:“是。如果有新的证据证明猛子确实打死了人,他还得接受法律制裁。” “这么说,放他出来是假的,早晚还得毙了他?” “也不一定。如果没其他证据,这件事也就算完了。” 齐烈哦了一声,深深看一眼陌然,叹道:“这么看来,猛子的一条命就捏在你手里了。” 陌然没敢说是,也没说不是。齐烈是个老狐狸,他一下就看穿了陌然的心思。正如他想的那样,倘若齐烈不配合拿下乌有村的土地,齐猛接下来的命运又该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放齐猛出来就是一石二鸟,一来促使齐烈出面拿下乌有村土地,二来让齐烈和齐猛从此以后要俯首帖耳。 “这样,我也没太多要求。”齐烈说:“乌有村的村民,你得想办法给他们一条出路。要不,祖宗的地卖了,他们都会饿死。” 陌然笑道:“老支书你想得有点复杂了。现在社会,只要肯干,绝对饿不死人。我们乌有村祖祖辈辈都是勤劳善良的,我相信他们的能力,会很快适应社会发展。” 说完,又举了一个例说:“老支书,你看乌蒙村的老百姓现在都过得比我们好,你也知道,过去可是乌蒙村的羡慕我们乌有村,哪有我们乌有村去羡慕他们乌蒙村啊。” 齐烈大笑道:“你说的也没错,乌蒙村是帮什么东西?给我乌有村提鞋都不配!” 他狠狠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轻蔑地说:“乌蒙村?哼!只要我乌有村想做的事,就没有他乌蒙村什么事了。” 陌然连声说:“老书记你就是看得远。” 陌然知道何书记拿乌有村土地的意图,他意在打造衡岳市的后花园,要将乌有村这片土地建成衡岳市最高档的住宅小区,名字都想好了,就叫“世外桃源”。 何书记的想法没错,在目前实业艰难时期,房地产的发展能迅速将经济提到一个高度。何书记很懂中国人的心理,人活着一辈子,最大的成就就是有一个属于自己的遮风避雨的地方。一个人不管他在外面有多风光,如果没一套房子,这个人就像个无根的浮萍一样,永远找不到归宿。 衡岳市这几年发展很迅速,城市扩容大了一倍。按照这个势头下去,不出三五年,城市就会与雁南县接壤。如果此时就开始未雨绸缪,三五年后,雁南县将成为衡岳市最宜居的地方。 乌有村的条件得天独厚,依山傍水,天然的住宅福地。除了江景房,还有山景房,森林墅。总之只要想象力够丰富,什么样的要求都能达到。 而且整个子虚镇里,除了乌有村外,再也找不到一块像乌有村这样的好地方出来。 何书记的房地产发展战略与陌然的工业兴县的想法背道而驰。但陌然没提出任何意见,他知道,何书记是急功近利,他需要政绩让他飞黄腾达。而陌然,一心只想着如何让家乡走上一条可持续发展的道路。 齐烈操心乌有村村民未来的生活,这让陌然对他刮目相看。过去他心里的齐烈就是个仗着权力横行乡里的老流氓,没想到他的心里还是在牵挂着村民。 他心里有些感动,想了想说:“老支书,其实有些东西得慢慢来。比如你说的村民未来生活的事,我也有过考虑。你看看成不成熟啊。” 齐烈含笑道:“说来听听。” 陌然便说:“老年人肯定是不需要再为生活奔波了,怎么办呢?我想在村里搞一个养老中心,凡是年满六十岁的老人,都可以搬到养老中心去住,吃住都由村里包了。” 齐烈问:“村里哪来这么多钱?又不是死了一批老年人后就再没老年人了。” 陌然说:“这个你不用操心,这里有几个渠道可以满足养老中心的需要。” “哪几个渠道?” “第一,这次卖地的收入,村里要提留一部分出来。” 齐烈点着头说:“这个我可以去帮着做工作。” “第二,村民的收入与养老中心挂钩。” 齐烈狐疑地问:“怎么挂?” “村里卖了地后,不能分了钱就一哄而散,还得组织起来,搞一个能赚钱的行当。” “什么行当?” “我也不瞒老支书,未来乌有村的这片地,就是衡岳市最高档的物业小区。管理这个小区的物业人员,我们乌有村的村民就是现成的最合适不过的人选。当然,要培训。” 齐烈张大了嘴,半天出声不得,过了好一会才咽了一口唾沫说:“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一层?陌然,你果然了不起。” 陌然笑了笑说:“还有更多的想法,老支书想不想听?” 第680章 土地财政的诀窍 齐猛关了两年出来,算得上是死里逃生。 人出来,自然要大举庆祝。乌有村的男女老少都过来吃流水席,看到陌然,都亲热地喊他“陌然”,不叫他“陌县长”。 只有肖莹,叫了一声“陌县长”后,低低地说:“齐猛这样搞,不怕人说闲话?” 陌然苦笑道:“管他。他高兴,任他疯一把。” 齐猛果真就发了疯,看见一个人,便逮住非要喝一杯再说。半天下去,也不知喝了多少。 他看到肖莹在与陌然说话,歪歪倒倒着身子过来,眯着眼睛笑,说:“你们两个在说什么悄悄话?我也听听。” 肖莹脸一红说:“你都知道是悄悄话了,还来凑热闹听。悄悄话有给第三个人说的吗?” 齐猛涎着脸说:“肖莹,你也给我说说悄悄话吧。你都不知道,我在牢里经常梦见你啊。” 肖莹惊异地问:“你梦我做什么?” 齐猛咧开嘴笑,压低声说:“我梦见你成了我的老婆。” 肖莹大羞,举起手要去打他,齐猛笑嘻嘻地跑开,一边躲一边说:“我绝对没胡说,是真的。” 肖莹笑骂了一句:“这个疯子,怎么就没死在牢里。胡说八道乱说,早晚被人撕烂嘴。” 陌然微笑道:“猛子可能说的是真话。”看看没人注意他们,他赶紧补了一句说:“我估计乌有村有将近一半的男人都梦见过你。” 肖莹羞涩地笑,低声问:“你梦见我没?” “当然有。”陌然回答得很干脆,看一眼热热闹闹的场面,转身准备回县里去。 齐猛出来,乌有村的土地就不会存在任何障碍了。有齐烈出面,没人会反对土地被征收。他要赶回去与何书记汇报,毕竟征收土地不是说着玩的,即便没有阻力,前期还是需要大量的工作要安排。 没走多远,齐小燕挺着肚子从后面追过来,她已经怀孕了几个月,肚子大得就像揣着一个南瓜。齐猛都出来了,她就更没事了。因此看起来她的心情非常好。 她喊住陌然问:“你要回去了么?” 陌然点点头说:“我还有事,得先回去。” 齐小燕莞尔一笑道:“你是领导,自然很忙。不过我看你一点东西都没吃,要不吃点东西再走?” 陌然婉言谢绝道:“我不饿。” 齐小燕眨了眨眼,小声问:“你刚才与肖莹在说什么?” 陌然淡淡笑道:“也没说什么,就闲聊几句。” 齐小燕嘴巴一撇说:“鬼,你哄鬼。她都离婚了,还回乌有村来住,别人不知道她的意图,我还能看不出来么?” 陌然狐疑地问:“你看出什么来了?” 齐小燕哼了一声说:“她回来就是冲着你来的,这你都看不出来吗?” 陌然吃了一惊道:“怎么可能?你可别胡说。” 齐小燕浅浅一笑道:“我胡说不胡说,你心里有数啊。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之间的那点破事。不过,我现在提醒你,千万别伤害了孟晓。人家可是一门心思对你好,你要是让她伤心了,我都不饶你。” 陌然嘿嘿笑道:“你放心,我不会伤害任何一个人。” 回到县里,何书记正在等着他。 他将乌有村的情况汇报完了之后,问何书记:“老板,接下来就是安置问题了,这个问题你看要怎么解决。” 何书记摆摆手说:“这点小事,你去处理就好了。” 陌然心里想,乌有村五十多户人家,这次征地后就得全部搬迁。搬去哪儿,还没个方案。还有一点,土地征收之后,老百姓的住房怎么解决?是回迁,还是另外找块地方安置? 不管走哪一步,都需要钱开路。 看陌然面露难色,何书记给他提示了一下,说天地房地产公司和顶梁房地产公司都有不少空置的商品房。乌有村的村民安置,可以给现金补偿,也可以由县里统一安排。如果县里安排,陌然只要与这两家房地产公司签个协议,以最低的租金先租。等到县里最后方案出台后,再决定按什么方式来处理。 陌然想提钱的事,看何书记忙得溜溜转,只好咽了回去。 书记不管财权,就算他问了,搞不好还会被何书记一顿臭骂。你是管钱的,怎么还去问一个不管钱的人呢? 征收乌有村土地是大事,乌有村土地一征,等于是雁南县的发展方向有了新的调整。 其实聪明的人早该看出来了,雁南县引来了机场之后,机场周边的土地就基本处于死地了。机场周边的建筑有严格的要求,不但限高,还要限量。这样一来,就没有哪个房地产公司会傻到去机场边买地。 机场的范围又很大,基本将三个方向都困死了。这样一来,雁南县的发展突破口就只有隔河的乌有村。 乌有村隔壁的乌蒙村几年前就被林冲开发了,原来他的房子一直卖不起价,甚至赔本卖都遭人嫌弃,机场一来,他的房子开始猛涨。 何书记私下叹息说,当初地卖得便宜了,好了林冲这狗日的。 土地财政一直是地方政府的主要来源。雁南县在何书记的策划下搬迁,虽说从中央到地方都拿了一些钱过来,但这点钱对于搬迁整座县城,还是显得杯水车薪。 当初卖地,起价就五千块一亩,就这点价钱,在衡岳市连开了三四场招商引资会都没吸引过来几家企业。来的几家实力都不怎么样,说穿了都是空手套白狼的招数。 天地房地产和顶梁房地产就在那时候进驻雁南县,传说何书记和老杨书记在两家公司都分别占有股份,至于是不是事实,到现在也没人说得清。 这次何书记有明确指示,乌有村的地价,每亩不能少于八十万。 而何书记给乌有村的地价,却是按照规定计算出来的,说不能超过五万块。但就这点钱,也远远超过当初乌蒙村的一万五。 陌然从何书记屋里出来,安排办公室主任去与两家房地产联系,他自己准备去一趟招商局,他觉得在这个时候,苏眉能派上大用场。 第681章 未雨绸缪 苏眉听说他要拿下乌有村的土地,犹豫了好一阵才说:“你就不怕别人骂你卖祖宗?” 陌然嘿嘿一笑说:“现在全国一盘棋,大家都在卖。不能因为乌有村是我老家就不能卖了。再说,卖土地对老百姓而言,未必不是一件好事。你想想看,土地在他们手里变不出钱来,现在的人又都不愿意耕种,天长日久,土地都荒废得像荒山一样,有什么存在的价值?不如一次性了断,他们还能拿点钱。有了这些钱,他们想干什么就可以去干什么。如果什么也干不了,我也没办法,这就是属于物竞天择。” 苏眉苦笑着说:“你这是强盗逻辑。有土地在手,他们心不会慌。毕竟实在赚不到钱的,还可以种田糊口。按你的说法,没本事的人等花完了卖土地的钱,就该活活饿死了?” 陌然笑道:“也不至于。他们的后事我还是有想法的。” 陌然请苏眉出马,以招商局的名义将两家地产公司的空房都租下来。名义上是解决工业园区员工的住宿,帮两家地产公司解围,实际上他想将乌有村租房的这笔费用,全部转嫁给企业和政府。 他没说要安排乌有村村民,只说现在工业园区马上有一批很大的员工要入厂上班。目前各企业的员工宿舍一时还办不到可以完全安排。替企业解围也是政府应该承担的责任。这笔租房费二一添作五,企业与政府各自承担一半。 苏眉狐疑地问:“这么多房,哪家企业要这么多工人?” 陌然就板着指头说:“瑶湖集团这次要上三条生产线,每条线算三百人,就将近一千人了。还有老费的刺绣厂,据说这次也要上几百人。加上园区其他大大小小的企业,算起来五千人还是有的。按2个人一间房配置,就是二千多套。目前县城有这么多空闲的房产吗?” 苏眉想了想说:“一半都没有。” 陌然就笑,道:“看看,这就是所谓的供不应求是不?企业员工要想在县城扎下根,他们要走的第二步应该是什么?” “安居乐业。” “对,乐业的条件有了,安居呢?” 苏眉眨了眨眼,突然捂住嘴唇,惊讶地问:“你是想让这些人都在雁南县安家置业?” “难吗?” 苏眉摇了摇头说:“有点难。凡是来厂里打工的,基本都是家庭条件不好的,要他们一次性拿出那么多钱来,怕是没几个人能做到。” “所以,这时候就需要你了。” “我?”苏眉狐疑地看着他问:“我能做什么?” “卖房呀!”陌然笑呵呵地说:“你们招商局主要工作任务就是招商引资。其中,让老百姓来县城买房置业,也应该是属于你们引资的范畴。” 苏眉跺一下脚说:“陌县长,原来你挖了个坑让我跳。” 陌然让苏眉找花红和陌丝丽谈判,要求她们没卖出去的房子,都打包一起转给雁南县招商局。招商局这边付现款。这样她想花红和陌丝丽都会同意。毕竟目前县城的房产很不景气。两家公司憋着一口气,各自开发了几十栋大大小小的地产,资金因为销售的原因而没办法回笼。 对于地产公司来说,资金回笼比什么都重要。一旦资金链断裂,公司也就必然会走向灭亡。 陌然早就知道了花红和陌丝丽的窘境,她们现在停止在雁南县拿地,就是资金的问题拖住了。 而且每到年底,银行都会想催命鬼一样追着要债。要知道像花红和陌丝丽的房地产公司,玩的差不多都是空手套白狼的把戏。她们自己几乎不会从腰包你掏出一分钱来。当初县城搬来,为了提高人气,县委县政府不知想了多少办法而无果。要想人来,先得有个住家环境吧?雁南县当时除了一栋行政大楼,放眼四周都是一片萋萋草地和鱼塘田野 需要房地产公司开发住宅,就成了雁南县头等大事。可是不管雁南县这么忽悠,就是没几个人愿意来县城置业。 关键时刻,原来的何县长就想出了一个高明的办法,忍痛将县城土地以白菜价批给愿意来搞开发的地产公司。 花红和陌丝丽几乎是前后脚就来了县里。 说也奇怪,这两家公司进来后,雁南县就将招商房地产这块蛋糕分给了两家,同时下了份文件,大意是为了和你调节供需关系,保证新县城可持续发展的需要,除这两家之外,雁南县拒绝任何一家房地产入驻。 事实也果真如此,以后不管地产公司有多大,实力有多雄厚,雁南县的地产大门都对他们严重关门。 当然,这里有个例外,就是林冲。林冲在来雁南县之前,手里就握有两家地产公司。眼看着雁南县这块蛋糕就要被人偷偷了,林冲就下了决心,绕过雁南县政府部门,悄悄与乌蒙村签了土地转让合同。 林冲出售在雁南县买地搞开发,等于就是在花红和陌丝丽碗里抢饭吃了啊。这样,林冲在雁南县的位子就很尴尬,一直没被县里接受过。 但不管是林冲和花红,还是陌丝丽,房子建起来后,销售都不尽如人意。 当初县里为鼓励来开发,土地基本是不要钱白送。 花红和陌丝丽拿着土地权属证就去找银行贷款,银行一路绿灯。轮到林冲去贷款,却是一分钱也贷不出来了。这么些年下来,花红和陌丝丽该赚的钱都到手了,只有林冲还在苦苦支撑。 陌然交代苏眉,要想尽一切办法将林冲在乌蒙村的房子一并纳入该计划。 苏眉苦笑道:“能不能如愿,现在没把握,先试试看吧。” 陌然严肃地说:“办法你去想,总之一句话,必须拿下。” 苏眉愁眉苦脸地问:“你不知道天地和顶梁两家公司背后都站着谁吗?” 陌然点点头说:“我知道。” “知道你还这样?她们会同意吗?” “由不得她们不同意。”陌然恶狠狠地说:“无毒不丈夫,她们赚得也该盆满钵满了。” 苏眉咬着牙说:“好,为了你,我愿意搏一搏。” 做通了苏眉的工作,高小离满心欢喜,突然叹道:“好久没吃过你做的菜了。” 苏眉看一眼门,门外没一个人,于是红着脸低声问:“是你想吃菜还是想吃人?” “都想吃。” 第682章 劳务费 苏眉在招商局坐稳了位子后,将过去唱反调的一批人基本都换了下去。当初找陌然的麻烦的组织部黄部长的老婆邓姨,成了她开刀的第一个。陌然不得不佩服她的胆识,赞叹着说:“你比我胆大,什么人都敢得罪。” 苏眉眼波一转说:“她有什么了不起?当初她那样欺侮你,你难道不生气?” “不生气。” “你不生气我生气。苏眉气呼呼地说:“她以为自己老公是个组织部长,全雁南县就她 家一个人的了。我偏偏布局信邪,特别记得她欺侮你的时候那副嚣张的样子,我不杀她杀谁?” 陌然好奇地问:“她没找你麻烦?” “敢!”苏眉莞尔一笑说:“她难道不知道我背后站着的男人就是你吗?” 陌然闻言,心里既感动又担心。感动的是苏眉将他当作挡箭牌,男人能让女人视作挡箭牌,是男人成功的一个体现。担心的是苏眉这样明目张胆,传出去了对谁的影响都不好。 苏眉似乎看出了他的顾虑,抿着嘴巴笑说:“你肯定在想,我让你的名声受损了?” 陌然摇摇头说:“我还不是那样小气的男人。” 苏眉嗯了一声,款款将身子偎依过来,伏在他胸口,仰起脸问:“你说,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陌然微笑道:“吃你。” 说着,一只手就去摸她,苏眉也不躲闪,任由他的手穿过她的衣襟,摸在她高耸柔软的胸上。她轻轻呢喃着说:“陌大县长,你记得有多长时间没来宠幸我了么?” 陌然不言语,这段时间孟晓怀孕,不让他拢身。他也因为一天到晚忙,一上床就想睡。偶尔来了兴致,孟晓会想办法给他解决。因此时间过去了不少,他也没感觉到欲望太强。 今天他去找苏眉,看到苏眉比原来愈发显得妩媚俊俏了,便无意识的开了一个要‘吃她’的玩笑。没料到苏眉还当了真,一直等到他下班,不依不饶非要拉着他去家里。 既然到了家里,就成了两个人的世界,人心潜藏的欲望便无休无止地喷涌出来。加上两个人也不是第一次了,轻车熟路的,一番挑逗后,陌然就抱了苏眉去了卧室。 一番云雨过后,时间居然过去了两个多小时。 苏眉满足地看着他,慵懒地赞叹:“陌大县长,你说你有这样的本事,女人们只要尝到了甜头,还会罢休吗?” 陌然穿衣下床,回头看一眼赤裸着身体的苏眉,笑骂了一句:“你以为老子是种猪啊?为了你不孤独,我都背叛爱情了。” 苏眉浅浅地笑,说:“陌大县长,你是不是认为我个坏女人啊?我告诉你,我可是个正当女人。除了你,我可都是守身如玉。” 陌然随口问了一句:“老张张波涛呢?他怎么样了?” 苏眉呸了一声说:“他就是条癞皮狗,我才不理他呢。他这样的男人,在我们女人眼里就是人渣。” 陌然笑道:“人家可是单身。” 苏眉又呸了一口,盯着陌然的眼睛问:“你是不是想我投进他的怀抱呀?” “你愿意吗?” “你愿意我就愿意。”苏眉怅然叹口气说:“我多么想你不走啊。你不知道,每次我醒来,发现自己总是孤零零的时候,我就会一个人躲在被子里哭。” 陌然心一软,回身坐在床头,抚摸着她的头发道:“等有一天,我一定陪你。” 从苏眉家出来,他悄无声息下楼,每过一扇门,都会可以勾着头。他不知道每扇门的背后的猫眼里是不是有一双偷窥的眼睛。 从家属大院出来,街灯已经次第亮起。 县城已经喧哗起来,夜生活在这座刚建起来的小城焕发出蓬勃生机。 一个月前,他将县公安局的局长叫来,详细了解了县城常住人口的数量,以及人员结构情况。雁南县目前常住人口已经突破五万人,加上流动人口,应该不下八万。 这等规模,表示雁南县已经步入了正常城市的车道。等到机场修起来,物流园区建起来,工业园区一开工,县城还会繁华许多。 他满意地看着街上的红男绿女,胸中突然涌起一股豪气,他要将雁南县打造成为一颗璀璨的新兴城市,打造成为芙蓉省王冠上的一颗明珠。 正走着,听到背后有人叫他。 他便站住脚,回头一看,就看到异乡人在雁南小虎笑嘻嘻地跑过来。 他抹着额头上的汗说:“刚才我还以为看错了,以为不是你呢,老大,怎么有兴致一个人散步啊?” 陌然也有一段时间没见着他了,便问:“你这段时间去干嘛了?” 小虎笑嘻嘻地说:“感谢党,感谢政府,感谢陌县长,我现在是雁南县人力资源公司的老板。” 陌然吃了一惊问:“什么公司?” “人力资源。” “干嘛的?” “专门给工业园区招工的啊!”小虎得意地说:“老大,你们政府应该要发给我一张奖状,没有我的努力和付出,现在的工业园区能有今天这般繁荣?” “你都做了什么?”陌然狐疑地问。 “园区二十来家厂,有接近一半的工人是我送给他们的。” “你哪来这么多人?” 小虎嘿嘿地笑,说:“山人自有妙计啊。” 陌然心里一动,当初为了解决雁南县的就业问题,也为了江华乡的老百姓有一条出路,何书记特地在江华乡建了一座就业培训基地。以陌然对用工的了解,单是培训基地的学员,差不多就能满足工业园区的用工需求了。 如果小虎的人占了一半了,那么培训基地的学员去哪里? 他沉下脸去,厉声问:“你是不是挖了培训基地的墙脚了?” 小虎双手乱摇说:“老大你可别冤枉我。你们培训基地送一个人给人家厂方,要收人家三百块的劳务费。我这边送人去,一分钱也不收他的。” 陌然暗暗吃惊,问道:“你是说培训基地收了企业的劳务费?” 小虎看他一副要吃人的样子,心里有些害怕,低声说:“我也是听说的。” 陌然便挥手让他先走。小虎犹豫了一下,还是讪讪走开了。 陌然肚子里憋着一股气,培训基地这边由县里直接拨款培训,说好不收一分钱培训费,也不收一分钱劳务费的,完全是替企业和就业人群建一座沟通的桥梁。当初为培训基地还特地出台了一份文件,要求培训基地的主要核心就是坚持为企业服务。 那么小虎透露出来的收取劳务费,这是谁的主意? 他没急着去找张波涛兴师问罪,他要拿到第一手证据再去找他麻烦。 于是,他站在街边,给老费打了一个电话。 老费在挂掉电话不到十分钟就出现在他身边,非要拉着他去厂里转转看看。 陌然也不推辞,反正自己也好长一段时间没去工业园区了。趁着今晚无事,看看未尝不可。 老费现在学当地人了,买了一台电动摩托车在开。 陌然也不嫌弃,坐在他的身后,两个人就往工业园区走。 园区二十几家厂,上规模的就只有瑶湖集团的电机生产线,以及老费的刺绣厂。其他企业,多的就三五十个人,少的花不够凑足一桌人吃饭。 瑶湖集团这边因为家大业大,什么都有规矩,一切整整有条。按当初何县长和他的商议,原则上不干涉、不过问人家的企业经营活动,陌然在瑶湖集团呆过几年,知道他们有一套健全的制度,一家小厂,还不能让集团手忙脚乱。 老费就不同了,老费的刺绣厂在全国还没先例,他自己也没企业经营的经验。没有任何经验借鉴的老费就只能摸着石头过河。曾经有段时间老费因为与孟夏的爱情,差点就放弃了,在陌然的苦口婆心劝说之下,老费重新操起来办厂的雄心。 老费说,他现在已经将爱情放在第二位了,企业才是他首要的目标。 陌然曾经为老费的决心鼓掌而歌,因为园区要是走了老费,等于是塌了半边天,老费的存在,不仅仅是给园区增添一线风景,最重要的是稳定投资企业的军心。 陌然问:“老费,有什么问题需要我解决吗?” 老费摇了摇头说:“我真想解决的问题你解决不了。比如爱情,你能行吗?我请你来,就是想让你看看,我老费也是个能做事的外国人。” 陌然竖起大拇指说:“老费,我早就看出来了,你与一般人不一样,你是有雄心壮志的朋友。” 老费羞涩地笑,说:“陌然,你说,我将企业办大办好了,孟夏会同意嫁给我吗?” 第683章 偶遇顾亦珊 孟夏会不会嫁给老费,陌然不敢打包票。但要孟夏嫁给自己,她会毫不犹豫。拿了陌然的爱情保证书之后,孟夏就消失不见了。孟晓也不知道妹妹在干嘛,只知道她跳舞的名气很大了,算是个小明星。 陌然不敢多用心思在孟夏身上,他深知自己的这个小姨子一门心思喜欢自己。 听到老费问他,他只能嘿嘿地笑,确实不敢给老费承诺。 老费的刺绣厂请了孟家妈妈做技术总指导。刺绣出来的产品愈发比原来更精致。雁南县现在将刺绣当成一张名片,来了尊贵的客人都会送上一两幅。 关于老费的刺绣厂,何书记作过重要指示,不论困难多大,必须留他下来。后来陌然才明白何书记的苦心。老费的刺绣都是出口产品,换回来的是美金。这是现在瑶湖集团都很难做到的事。要知道一个雁南县,也就只有老费的厂能办到。所以刺绣厂就成了全县的重点企业。 老费也是个非常精明的人,原本他和朋友准备投资五千万,知道了雁南县的心思后,他将资金悄悄撤走了,改成向银行贷款。银行奉了何书记的指示,只要老费开口,要多少给多少。因此现在老费的刺绣厂,是最不缺钱的单位。 老费带着陌然在厂里转了一圈。陌然一路看过去,看得满心欢喜。刺绣厂因为销路太好,原本晚上是不加班的,现在改作二十四小时连轴转。刺绣厂绝大多数是女工,一眼看过去,姹紫嫣红的一片,令人赏心悦目。 回到老费的办公室还没坐稳,孟妈妈就推门进来了,手里拿着一幅新产品的构思图,问老费要不要批量生产。 现在厂里的模版都是孟妈妈一手出,不用电脑设计,直接手工刺绣出来,更显直观和精美。 陌然看到孟妈妈来了,赶紧站起身叫了一声“妈”。孟妈妈淡淡一笑问:“你来视察?” 陌然小心说:“不是视察,就是来看看,在路上遇到了老费,被他拉来了。” 孟妈妈问了一下孟晓的情况,便转去问老费。老费拿着样品仔细端详半天,拍着手笑道:“太美了,怎么不生产?马上开工下去。” 他将绣品小心地摊开在桌上,认真地说:“妈妈,这绣品就像你一样,好看!” 孟妈妈年龄本来就不算大,虽说两个女儿都长大成人了,她却依然如少女一样的漂亮。特别是她的身材,就像没生养过孩子一样,一双眼睛也是水汪汪的就像会说话。她是典型的娃娃脸,而且遗传到了孟晓孟夏身上去了。特别是她们母女的皮肤,似乎都像一块玉一样的,即便历经风雨,风采依然依旧。 老费的一句恭维话让孟妈妈红了脸,她有些羞涩地笑笑,拿了样品要走。 老费叫住她说:“妈妈,从现在起,我给你涨工资。” 孟妈妈连连摆手拒绝,说她的工资已经是全厂最高的了。她又没做出什么特别贡献,满足了。 老费严肃地说:“妈妈,这个厂都是替孟夏开的,你不要工资,干脆我将厂全部交给你。” 陌然笑着说:“老费,你别一口一个妈妈的叫。你要真想去孟夏,就得先去问孟夏同不同意。” 孟妈妈也红了脸说:“就是。以后费老板不要随便叫我妈妈了。你就叫我方芳阿姨吧。” 陌然也是第一次听说孟妈妈叫方芳,之前因为她是妈妈级别的,他不好问孟晓妈妈叫什么名字,现在听她自己一说才知道。 看着孟妈妈出门去了,老费才感叹道:“我就是想不明白,她们孟家的人为什么都长得这么好看。你看妈妈,皮肤与孟夏和姐姐孟晓没任何区别,这是什么?是基因啊!这么好的基因,以后生出来的孩子还不喜欢死人?陌然,你帮我吧。” 老费的要求就一个,娶到孟夏。 陌然不敢承诺啊!老费看他不表态,便直愣愣地说:“你不敢说,我就去找何书记。” 聊了一顿,陌然提出回家,老费又用摩托车载了他往城里走。 刚出厂门,迎面看到一辆小车过来,老费便将摩托车往一边靠,一边嘀嘀咕咕地嚷:“厂区里怎么能走这种车?你们园区的管理还不行啊。” 陌然正想解释,突然看到小车在身边停下来。 未等他看清,便听到一声温婉的喊声:“陌县长,你来园区了?” 陌然定睛一看,居然是顾亦珊。 顾亦珊从车里款款下来,笑吟吟地走到他面前,看着他笑。 陌然双脚跨在老费的电动摩托车后面,整个形象显得有些狼狈可笑。 老费自然也认得顾亦珊,打了招呼问:“顾老板,你不是回香港去了吗?什么时候回来的,也不告诉我一声?” 顾亦珊含笑道:“告诉你干嘛呀?” 老费认真地说:“我请你吃饭嘛。” 顾亦珊淡淡一笑说:“有机会啊。只要陌县长什么时候有空,他答应你了,我就跟着去。” 老费回头看一眼陌然,不屑地说:“我请的是你,管他干嘛?” “他不去,我肯定不去。” 老费便焦躁道:“你们都怎么了?好像陌然能代表你们所有人一样。” 顾亦珊轻轻说:“就是。” 老费与顾亦珊一问一答,还坐在摩托车上的陌然就感觉到好笑。这个是老费,就像个本地人一样,世故老道,说话的口气丝毫看不出他还是个外国人。这家伙在中国都快混成精了,可就是没办法对付孟夏。看来这世界还真是一物降一物。比如这个老费,在孟夏面前可是连大气都不敢出的人。 顾亦珊让老费先走,说堂堂的一个县长大人,他怎么能用一台摩托车载着到处招摇?这是丢县长的脸啊。 老费嘿嘿笑道:“陌然他自己愿意的。又不是我逼着他坐我的摩托车。” 陌然笑道:“顾老板,话不能这么说,我又不算什么高级人物,坐摩托车不算很正常吗?” 顾亦珊道:“不正常。” 说完,非要催着老费先走。 老费没法,调转摩托车头说:“人我交给你了,你负责顺利送陌县长回家。” 老费一走,顾亦珊便让司机下车,她要亲自开车送陌然回家。 陌然还在犹豫,说就这么几步路,开车走不方便,不如他自己走回去,还能一路欣赏县城的夜景。 顾亦珊微笑道:“夜景每天都能欣赏。我现在请你去的是神女峰。” 陌然吃了一惊道:“这么晚了,去神女峰干嘛?” “你去去就知道了。”顾亦珊说:“有人在等着你。” “等我?”陌然狐疑地问:“谁等我?” 刚才与顾亦珊偶然遇见,并没听她说是来找自己的,怎么突然就说要去见一个人,而且还是特意在等着他的人。 他试探地问:“你是特意来找我的?” “你说呢?”顾亦珊微笑着反问。 “究竟是谁呀?弄得那么神秘。”陌然迟疑着说:“要不明天?明天我请这个人吃饭。” “就现在。”顾亦珊坚决地说:“你去不去?不去我可不客气了。” 陌然只好上了她的车,还没坐稳,就听到顾亦珊在问:“你们县里是不是准备要征收乌有村的土地?” 第684章 倾巢出动 顾亦珊突然提起乌有村的土地,陌然不禁警觉起来。他侧转过脸看着她问:“你听谁说的?” 顾亦珊淡淡一笑道:“还需要听谁说吗?到处都有人在说。” 陌然便默不作声。征收乌有村的土地,确实早就传出风声。但陌然给下面的人提醒过,谁问起此事来,一律以谣言对待。 顾亦珊看他不说话,她也不出声了,安静地开着车。 从县城道神女峰的距离不近,白天都要走将近一个小时,换了晚上,因为路况不太好,车速就更慢。 进入神女峰路段后,顾亦珊看着两边呼啸而过的树林子说:“你们县里将神女峰浪费,太可惜了。要是将这块地方开发,打造成旅游胜地,应该会给你们县里增加不少收入。” 陌然微笑道:“你不是说要投资吗?怎么没动静了?” 顾亦珊哼了一声说:“我是想投资啊,可是我现在又不想投资了。我投你们这里,我图什么?” “发财嘛。”陌然笑眯眯地回了一句。 “钱财这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多了就是负担了。”顾亦珊轻轻地叹口气说:“我不像你,有一腔抱负。你自己活好了还不行,非得带领所有人都活好。你难道不晓得?一个人有一个想法,别人未必都是你这样想的。” 陌然笑道:“这就是人生的使命感。使命感迫使我不能停下脚步,也不能光顾着自己。别人活好了,我才感到幸福。要不,我何必来当这个代理县长。” 顾亦珊笑道:“你以为你这个县长全是靠你自己努力得来的?” 陌然不高兴地反问:“难道不是?” 顾亦珊冷笑一声,没有再回答他的话。 车到神女峰顶上,照例还是去何书记最喜欢的禅房。 神女庙自从死了老和尚后,山上的景象似乎都破败了许多。老和尚在时,山上还有些香火,老和尚一涅槃,整个庙的和尚无论大小,都在蠢蠢欲动,都想争着当主持。 管和尚的事,落在县里宗教事务局。和尚在山上为争当家老大,互相打得头破血流。事情闹到陌然面前,陌然一肚子的气,捶着桌子骂了一句:“一帮秃驴!” 他的这句骂,让宗教事务局的人心领神会,他们将一庙的和尚集中起来训话,局里派了一个人去庙里主持工作,将好好的一座神女庙,闹得鸡飞狗跳的。 陌然看不惯这帮秃驴!但凡去当和尚的人,十个人有九个是好吃懒做的玩意儿。以为当和尚就能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这帮秃驴平常就靠着老百姓的供给活命,遇到谁家做法事了,一帮人下山去,就像饿狼一样眼珠子乱瞟,倘若看到漂亮姑娘媳妇,眼珠子是眨也不愿意眨一下的。 住家做法事,自然少不了鱼肉。这帮秃驴趁人不注意,往往都会偷吃一口。 陌然就亲眼看到过山上的和尚不但偷吃荤腥,还趁机占人姑娘媳妇便宜的货。老和尚在时,这帮秃驴还有所顾忌,老和尚一走,这帮秃驴就像要了翻了天一样。 庙里一乱,香火就少了。姑娘媳妇老太太不来进贡,这帮秃驴就只有吃屎的命。秃驴们没东西吃了,就成群结队不顾宗教局的阻拦,跑下山来找陌然要吃要喝的。堵着他的门不让他离开。 陌然也不对他们动粗,毕竟很多群众不明真相。万一惹得老百姓说他虐待和尚,这名声很难听。但他有不愿和尚无法无天,于是安排宗教局的发布一道通知,要求全庙的和尚,无论大小,只要受了戒的,县里民政局按规定补偿。 和尚们大喜过望,没料到陌然还有后一手。他说的受戒,并不只看度牒什么的,也不管佛教协会发了什么证书,他只有一条,谁头上有九个香疤,谁就是真正的和尚,反之,就是假的。 和尚拿出上级文件,说国家有规定,从人性保护角度出发,禁止在头上烫香疤。 陌然不管不顾,非要执行。结果闹到何书记面前,何书记找了陌然去问,陌然一句话将何书记说服了,陌然说,当和尚就是出家修行。出家修行的人早就将肉体置之身外。如果连烫个香疤都不敢,可见修行就是一句假话。就是秃驴! 和尚们拿着文件说事,被陌然轻蔑地说:“出台这个文件的人,就是个邪恶的人。出家人连这点苦都吃不了,能修什么行?” 神女峰的风波闹了一段时间,造成的直接后果是走了一批不愿意在头上烫香疤的秃驴。留下来的几个人,都表示愿意接受烫香疤。 陌然知道,愿意在头上烫九个香疤的人,再不济也算是半个和尚了。从此他上山,就将挂在嘴边的‘秃驴’二字收了起来不再说。 禅房依旧,檀香如故。 陌然一脚踏进禅房,整个人便呆住了。 云床上坐着的不是别人,居然就是秦老狐。云床一边,秦园正双手合十,默默念着经。 另一边,坐着几个瑶湖集团的首脑。有一两个还是第一次来。 他们什么时候来了雁南县,又什么时候来了神女峰,县里居然一点消息都没有! 陌然心头跳出来一句骂:“县里这般狗日的,都吃屎去了。” 秦老狐看他进来,微微颔首,示意他坐。 美丽岛上的一幕,又在陌然眼前浮现。当初秦老狐说已经病入膏亡了,怎么现在一看,还是龙精虎猛的,一点病都不像有啊! 秦老狐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缓缓笑道:“陌然,别来无恙?” “无恙无恙。”陌然机械地回答。 秦老狐道:“你就是一只兔子啊,放了就满山跑了,谁也抓不住你啊!” 他转头去看一边在默念着心经的女儿,浅浅叹了口气。 秦园在陌然结婚后,听人说她宣布皈依佛门,要做一个俗家弟子。现在她主要的日常生活,基本就停留在吃斋念佛上了。对集团的事不闻不问。 秦老狐突然出现在雁南县,就是为此而来。 秦老狐也是个爽快人,开门见山就扔给陌然两个选择。 第一个选择是他与孟晓离婚,娶秦园。他不能看着女儿一辈子吃斋念佛,他老秦家就此绝后。 这个要求的条件就是,只要他答应,瑶湖集团从现在开始,全部归属到他的名下。 陌然没作声,秦老狐的这个条件虽说非常诱人,但他不能心动。 秦老狐看他不说话,又搬出第二个选择,陌然将乌有村的全部土地交给瑶湖集团。倘若做不到,陌然自动辞职,否则,瑶湖集团将动用所有的力量与他抗争到底。 秦老狐说完这句话后补充了一句说:“你的这个县长帽子,就是我送给你的。” 陌然听完,嘿嘿一笑说:“秦总,不是我不帮集团,而是征收土地是政府行为,我一个人说了不算。” “没让你一个人说了算。”秦老狐笑眯眯地说:“你们的何书记会没意见的。” “何书记?”陌然吃惊地问。 “对,就是何书记。我还是比较相信何书记这个人的。你还记得我第一次来你们雁南县吗?我今天再告诉你,我是坚决反对在雁南县投资建厂的。可是园园坚决要来,我不能让女儿伤心嘛,所以我当时答应投资,你们何书记对我也是作过承诺的。他能让承诺实现,可见他这个朋友值得交。” 陌然狐疑地问:“什么承诺?” 秦老狐深深看了他一眼,道:“瑶湖集团投资雁南县,唯一的要求就是让你当县长!” 这句话无异于石破天惊,陌然顿时呆了! “你以为你一个小小的农家子弟能翻天?县长虽小,也是七品大员了。”秦老狐沉下脸说:“我可以让你当上县长,我也能让你一无所有。” 陌然小心说:“是,秦总你的能力和本事我都清楚。” 陌然这句话不是恭维话,以秦老狐的影响力,左右一个县的人事还没问题。关键是他背后还有一个曾老,曾老是个手眼通天的人物,别说何书记,就连市委书记都不敢惹。 他打量着禅房里的人,心里想,瑶湖集团这次基本是倾巢出动了。他们一齐跑来雁南县,目的就只为乌有村的地? 第685章 财政赤字 陌然还真没猜错,瑶湖集团全体人马上阵,还真是冲着乌有村土地出让而来。 秦老狐态度很坚决,陌然让他失望过一次,不能让他失望第二次。这次土地出让,首先要让瑶湖集团夺得先机。 陌然扫视一眼屋里的人,诚恳地说:“其实土地出让给谁都一样,反正都要走招拍挂的程序,谁出价高,谁得。公开、公平、公正。” 秦老狐笑眯眯问:“没其他路可走了?” 陌然想了想,满脸凝重地摇了摇头。 秦老狐脸色顿时不悦起来,转过头问毛工:“你不是说,陌然一直在为公司作打算吗?” 毛工小心回答:“是,陌县长一直对公司很关照。” 秦老狐哼了一声,拖长声调道:“怕是假象吧?” 秦老狐发脾气,满屋子没人敢吭声。瑶湖集团能走到今天,不能说秦老狐不是个超级人物。想当初他靠着给人修机器养活一家人,时间才过去不到二十年,瑶湖集团的家业在东莞也排得上前五十位。要是放在雁南县排名,如果他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家大业大的秦老狐,平常都在美丽岛养他的生,很少过问集团业务。即便在秦园遭受曾权的暗算时,他也没从美丽岛回来。 他的城府与心机,非一般人能比。陌然就曾经暗想过,将自己与秦老狐作了个比较,发现自己根本不能与他比。不说秦老狐有什么特别之处,单是一个曾老,能成为他的左膀右臂,就能看出他与常人的不一样。 曾老是什么人?道目前为止陌然都不敢太往深里想。试想衡岳市的市委书记都是他的秘书出身,他会是什么级别的人? 曾老很牛逼!这是陌然对他的评价。但曾老却愿意听秦老狐的话,这就很微妙了。如果秦老狐没有能让曾老信服的东西,他会俯首帖耳吗? 曾权夺权,意欲挤走秦园,独霸瑶湖集团。这性命攸关的时节都不见秦老狐出面,乌有村的这块土地要出让,却让他千里迢迢而来,可见这块地对他来说有多么的重要。 无论他怎么想,始终想不明白这块地对秦老狐究竟意味着什么。他志在必得的神态让陌然不禁有些隐隐担忧。 秦老狐见没人说话,突然抛出来一句说:“集团刚来雁南县时,是不是在乌有村投资建设了一座养老院?” 没人回答他。陌然低声说:“是,但没建起来。” “没建起来,不等于就不再建了,你说是不是?从这个层面来讲,这块地也应该属于我们集团嘛。” 陌然低声道:“其实只要集团出得起价,给谁不一样啊?” “出价?”秦老狐大笑道:“要出钱买,我何必来跑一趟。” 陌然暗暗吃惊,秦老狐此来,不但志在必得这块地,还想不掏一分钱。这是万万做不到的事。何书记想尽一切办法拿了乌有村的地,就是想出手卖个高价钱。土地财政已经成为雁南县最重要的经济来源,如果手头没钱,一切都要停摆。作为代理县长的陌然当然也清楚,县财政早就是赤字了,再没钱补充进来,连全县干部的工资都没法发下去了。 财政困难,一时没想到合适的办法,陌然去过银行找贷款。可是连去几家银行,都被人家婉言谢绝。原来搬迁县城的时候,何书记早就从几大银行弄了一笔大钱出来,眼看着贷款期过了一年又一年,县里始终没能还得上。原来还还点利息,从去年开始,连利息都没还了。老账没还,人家怎么会愿意再给欠新债? 他暗暗算了一笔账,如果雁南县想将银行贷款还清,全县不吃不喝得要十年。也就是说,何书记已经严重透支了政府财政。这笔债务已经成了压在陌然心头的一块巨石。他不知道哪天这块石头会落地,但他很清楚后果,石头一落地,死的人不会少。 何书记提出土地财政的想法后,陌然根本找不出任何理由反对。目前雁南县最缺的就是钱,只要有来钱的路数,以何书记的性格,他都会去试一试。 可是秦老狐居然说不掏一分钱,这怎么可能的事啊? 陌然小心翼翼地说:“秦总,我估计这样可能有困难。” “什么叫困难?” 秦老狐不屑地看了看他,叹息着说:“我当初就觉得,投资在你身上就是一个错误。现在体现出来了吧。” 话音未落,坐在一边一直默念心经的秦园终于开口说话了:“爸,现在不是说这个话的时候。再说,我们总不能逼着陌然去做不能做的事吧?” 秦园一开口,秦老狐便不作声了,只是连连叹气。 屋里沉默下来,静得掉一口针的声音都能听到。 顾亦珊看看一屋子的人说:“大家今晚总不能在山上呆一夜吧?不如先下山去,明天继续讨论?” 秦老狐拒绝道:“要去你们去,我不去,我就在山上住下了。” 顾亦珊便去看秦园。秦园看着她,轻声道:“现在你是瑶湖集团雁南项目的总裁,你决定呀,看着我干嘛?” 顾亦珊想了想说:“这样,大家今晚都回衡岳市去。明天上午,我们开一个闭门会议,决定下步的走向。” 没人反对她的提议。正如秦园说的那样,顾亦珊已经是雁南项目的总裁,到了她的地头,自然她说了算。 陌然担心这一屋子的人去衡岳市怎么去?神女峰上本来就交通闭塞,何况还是晚上,到哪里去找车来? 顾亦珊似乎猜透了他的心思,浅浅一笑,拿出电话拨了一个号码说:“你们都上来吧!” 大约过了十来分钟,一辆进口中巴开上神女峰来。 司机跳下来,陌然便发现是异乡人在雁南的小虎,便悄悄过去,低声问:“你与顾总有联系?” 小虎笑眯眯地说:“老大,我还没来得及给你汇报,我现在是瑶湖集团雁南项目的公关经理了。” “公关经理?什么时候的事?”陌然吃了一惊问:“我怎么不知道?” “你是县长大人,我们是企业自主行为。又不去你们县里拿工资,所以就没通知你了啊。不过,你是我老大,我本来是打算这几天去找你汇报的,这不,还没来得及,集团总部就来人了。” 陌然心里一动,压低声问:“乌有村的土地要出让,是不是你透露出去的消息?” 小虎嘿嘿笑道:“老大,你别怪我。全县都在传这个事,还需要我去告密吗?” 陌然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滚!” 小虎笑眯眯知趣跳开了,站在车门边搀扶着集团总部的人上车。 等人全部上车了,小虎也没打招呼,开着车就下山去了。 他显然早就与顾亦珊有过商量,知道人要送到哪里去。 陌然没上车,他不想去市里,再说秦老狐坚持留在山上,他不能抛了他跑了。 等看不到车尾灯了,他才转过身来,就看到顾亦珊浅笑着正看着自己。 第686章 明月寄相思 陌然过去,满怀歉意说:“对不起。” 顾亦珊笑了笑,道:“你没有对不起我,你对不起的是另外一个人。” 陌然知道她说的是秦园,便闭口不语。 “走吧!”顾亦珊说:“人还在等你。” “等我?谁在等我?”陌然惊异地问。 “还有谁会等你?”顾亦珊伤感地叹口气说:“这年头像她这样痴情的女人,已经不多了。好好珍惜吧!” 陌然心里便有了数,刚才送人下山,秦园没跟着去。 转回禅房,看到秦老狐也在打坐,秦园却不见踪影。顾亦珊便喊了一声:“叔,姐呢?” 秦老狐睁开眼,没说话。 顾亦珊便带着陌然出来,一出门,就看到氤氲的雾里有个朦胧的身影。身影背对禅房,似乎正在看山脚下的风起云涌。 神女峰一如既往的神秘,高大的原始森林充满了了未知的东西。这座大山从来没被尘世骚扰过,即便是大炼钢铁那年,这座山也因为老百姓的誓死护卫而逃过一劫。 山风未岚,凉意阵阵。松涛从远处滚滚而来,恍如浩无边际的大海。烦扰的心情顷刻间便能安静下来,一种与世无争的情绪迅速蔓延全身。 陌然和顾亦珊静静地看着她的背影,谁也没去打扰她。 秦园始终未回头,微风吹起她的衣角,缥缈若仙。 顾亦珊悄悄推了他一把,没等陌然反应过来,她已经转身离去。未几,听到汽车引擎声,顾亦珊已经下山去了。 陌然着急起来,顾亦珊一走,他怎么下山? 直到听不到汽车声了,他才干脆收起心来。慢慢走到秦园身后,叫了一声:“秦总。” 秦园没回头,轻轻一声叹息。 这声叹息,如丝如缕一下钻进他的心里。他不由心里一酸,差点失态起来。 “还好吧?”秦园问。 “还行。”陌然小心答。 “走走?” “好!” 两个人便从禅房出来,沿着一条踩得光滑的石子路往前走。陌然知道这条路的尽头就是神女泉。 神女峰因为神女泉而闻名。据说六三年大旱,整个衡岳地区都是赤日千里,从未断流的湘水河也露出了河床。子虚镇周围大小水井,都找不到一口水了。 其时神女庙已经被拆毁了,剩下一些断墙残垣,诉说着一段历史的悲欢。老和尚被迫还俗,却死也不愿离开神女峰半步。他在庙便结庐而居,自己种了些粮食,就在山上生活下来。 乡下搞运动,终究还讲三分情面,不会六亲不认。老和尚在山上,倒也没人打扰。 直到天旱那年,百姓都要被渴死了,老和尚布衣芒鞋,轻飘下山。 神女峰下的村庄听说山上有水,成群结队往山上来。果真见一眼清泉,无论怎么舀倒,泉水始终不漫不溢,入口清冽甘甜。 三年天旱,雁南县不知有多少人家妻离子散,唯有神女峰下的村庄,不曾因为缺水而失散一人。 老和尚带领村民,将泉眼稍稍挖大了一些,引些水下山去浇灌田土。村民想要再挖大,老和尚始终不肯。说是天意,万万不可遭天谴。村民也听话,只引了涓涓细流,浇灌了山脚下的水田,每年收的稻谷,恰恰能满足一村人不被饿死。 神女峰上有天泉,消息传出去后,周围十里八乡都来取水。那三年,一条通往山下的小路被踩得溜光,每天络绎不绝的人,将一座原本静谧的神女峰糟蹋得千疮百孔。 一眼泉活了一方人,神女峰在当地老百姓的心里便成了神山。到后来恢复了信仰,神女庙几乎是在所有重建的庙当中第一批被恢复的庙宇。 秦园在前,陌然跟在后,两个人不言不语,借着月光漫步。 到了泉边,陌然没听见泉水淙淙声音,心里不由咯噔一下,抢先几步越过秦园,一眼看到泉池,不由暗自叫苦。 原来终年不歇的神女泉,此刻只剩狰狞的石头,再也觅不到半汪水的影子。 神女泉枯竭了! 秦园跟了过来,神色也变得十分吃惊。 “泉呢?”秦园问。 陌然叹口气摇摇头,心里难受至极。这眼天泉,曾经救过千百条人命,如今却只剩传说,再难觅踪影了。 秦园叹气道:“泉水都竭了,看来是天意。” 陌然跟着叹息道:“也许是地理变化的缘故。或许哪天又出水了。” 秦园苦笑,择一石头坐下,双手抱膝,仰望清冷的月辉。 陌然没敢打扰她,远远的坐着,看着在月光恍如雕像的她,心头涌起复杂的感概来。 多年前的一幕又在他眼前浮现,当年那个穷小子站在太阳电机厂门口求职的记忆,如水一样涌上心头。 岁月变迁,星转斗移,才过几年,却如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他的心里再也装不下她的柔情,她在他生命里就像昙花一现,从此一别两宽,各自安好! 秦园在陌然结婚后,再也没来过雁南县。 陌然也刻意不去想这件事,他要让岁月慢慢磨平所有的牵挂和念想。 可是,爱情就像种子,种下去之后就能生生不息。 这是一段看似简单,实则刻骨铭心的爱恋。秦园从见到陌然的第一眼起,一颗芳心就砰然而动。她不知道这股强烈的冲动从哪里来,反正她在偷偷打量了他几眼后,心里便慌乱地跳出一个想法,此生能嫁他,不枉来人世。 其实命运给每个人都安排了一个结局。没人能改变最后的结局,不论经历多少的苦难和悲欢,结局永远都只有一个。 她在陌然选择了孟晓后认真想过,自己到底有哪一点不如孟晓。无论她怎么想,始终没想出一个答案。 倒是突然萌生了一个遁入空门的想法,且这想法愈来愈强烈。她不顾父亲秦老狐以死相迫,毅然去了庙里修行。这次来雁南县,不光是秦老狐逼着她来,她也有心结想要打开。 两个人就这样坐着,各自隔着几米远的距离,谁也不开口说话,甚至连呼吸声也没有。 月上头顶,寒意悄然而至,山中沁凉,钻肌入骨。 朦胧中,陌然看到她悄然打了一个冷颤。 于是起身,将自己身上的衣服脱下来,轻轻披在她的肩上。 秦园抬起头,陌然就看到一张满是泪痕的脸,在月光显得楚楚动人,娇柔无比。 他迟疑了一下,还是伸手将她揽进怀里,叹息一声说:“你何苦!” 秦园凄凉一笑,低声说:“可是我心里已经容不下其他任何一个男人。” “是我对不起你!”陌然道:“要是有来生,我愿做牛做马,供你驱使。” 秦园摇了摇头,叹道:“今生已经凄苦,何求来生相逢。” 陌然道:“你恨我吧!” “我恨不起来。” “要不,你打我一顿?” 秦园摇了摇头说:“如果打骂能解心忧,何止万千人沉迷不醒?陌然,我不会有你想象中的那么脆弱。你放心,我会活得很好。” 陌然嗯了一声,抚着她的肩头说:“我相信你。” 秦园淡淡一笑,擦干眼泪,站起身说:“走吧,我们回去!” 第687章 各怀鬼胎 瑶湖集团一批人同时出现在雁南县,而县委何书记居然不知,这让何书记大为光火,将陌然几个人叫了过来,不由分说劈头盖脸一顿怒骂。 陌然低着头,任由何书记骂人,始终一言不发。 何书记骂得累了,口气缓和下来,他指着陌然说:“去,你带人去,务必将秦老板他们请来。” 陌然小心说:“可能他们不想抛头露面。” “胡说!”何书记的脾气又要上来了。 陌然赶紧说:“行,我去请。” 雁南县征收乌有村的土地,事先并没多少人知道。何书记在会上提过,在土地未办完国土手续之前,任何人不得泄露出去。谁泄露,以泄露国家罪问责。 陌然对何书记这个要求并没放在心上。反正就像做一宗买卖一样,县里花钱从农民手里将土地征收过来,再弄点动作,比如三通一平的做做花架子,让规划局规划出来一片蓝图,转手就以高十几倍、几十倍的价格卖出去。 这样一倒腾,县里财政就活了。 何书记反复强调说,其实他最反对地方的土地财政政策。但现在各地都这样搞,不搞没地方来钱。一个县那么大,要吃要喝的财政开支人员少说也上万,口袋里要是没钱,怎么办? 何书记的意思,他走土地财政的办法也是被逼的。上头只管收钱走,根本不顾下面的人死活。想从上面弄点钱回来,比在老虎嘴里掏食还难。 感谢发明土地财政的人,感谢房地产的发展。让地方主官不用多想,就寻找到了一条生财之道。而且这条道又没风险,效益还快。每年只需卖几块地,就足够一个县全年的吃喝拉撒了。 房地产真是个好东西!何书记总结说,土地收一大笔钱还只是开始,等到开发商将房子建起来了,各种税收和管理费,有是一笔巨大的收益。雁南县刚搬来子虚镇时,何书记在大会小会上多次提到过,雁南县绝不走房地产的道路,要走一条实业兴县的路。 事实上,雁南县建县伊始,确实拒绝了不少房地产公司的进驻。县规划局在整体规划时,留给开发房地产的地也不多。 侧重点摆在实业这一块,这就给陌然造就了机会。要不,他一个在外打工的人,凭什么能回到雁南县掌印把子? 何书记的态度在他成为书记之后发生了质的变化。他原来口口声声实业兴县的提法越来越少,反之将房地产产业当成了建县的头等大事。 陌然在常委会上提出继续加大实业投资的建议,被何书记毫不留情拦腰截断,说目前要解决的问题是如何迅速将全县经济起飞的问题。他毫不隐瞒自己的观点,不是实业不好,而是实业太慢。现在的社会,只争朝夕,谁有耐心看未来? 雁南县争取过来的机场项目也花落到家了。前期征地工作有县里全权负责。还是采用这套办法,县里先将农民的土地征收过来,转手再卖给机场,因为都是在一口锅里拢勺的,价格还说得过去,就像中间商赚差价一样,雁南县的财政在机场到来后得到了少许的缓解。 何书记可能就是在机场项目上尝到了甜头,他开始将工作的重心全部转移到了土地财政上来,对工业园区的事过问越来越少。到后来干脆全部甩手给了陌然负责。 乌有村的土地究竟能值多少钱,明眼人用屁股也能想出来。 何书记穷尽心思要将乌有村的土地弄到手,甚至不惜将齐猛放出来,可见这块土地对他有何等的重要。 关键是,何书记从没暴露出来这块地他要干什么,就连规划局也不知道。 他刻意隐瞒消息,就是不想将影响扩大,以免在征地过程中发生不可预料的事出来。 瑶湖集团的到来,无疑让何书记高度紧张起来。 当年瑶湖集团考察雁南县时,第一眼相中的就是乌有村这里。瑶湖集团为了造成既定事实,在没有规划的前提下先动手修建养老中心。或许何书记早就看穿了瑶湖集团的计谋,他果断叫停养老中心的建设,承诺瑶湖集团投资过来,县里在工业园区的土地政策上作大让步。 当年的何县长与瑶湖集团的实际控制人秦老狐有个私下的约定,乌有村土地开发,瑶湖集团具有特别优先权。 但这次征收土地,何书记是很刻意在隐瞒不让瑶湖集团知道。但谁也没料到,瑶湖集团不请自来了。 散会后,何书记将陌然单独留下来。 何书记要求,不管陌然用什么手段,瑶湖集团要彻底放弃觊觎乌有村这块地。 陌然小心翼翼地问:“书记,反正都是转手出让,给谁不是给?只要在平等的基础上,瑶湖集团也可以拿地啊。” 何书记白他一眼说:“你懂个屁!瑶湖集团来拿地,你以为他们会付钱?” “他们凭什么不付钱?” “一句话说不清,以后你就知道了。”何书记摆摆手说:“忙完这阵子,你还要准备一下,再过几个月,就是换届选举的时间了。你要争取将代理两个字去掉。要不,很多事都压在我一个人身上。我不是怕累,而是想锻炼你,让你多挑写担子。” 一句话触动陌然的心事,他在心里不禁感概。 他的县长是代理县长,也就是活,随时都可以将他推到一边去。只有通过县人代会选举,他才能成为名正言顺的县长。 代理与非代理截然不同,可以这么说,戴着代理帽子的县长就是个干活的。取了帽子就是发号施令的。 陌然感激地点头,辞别何书记就带人起身去衡岳市请人。 请人的队伍分成两批,一批去衡岳市,他让苏眉带队。自己去神女峰,秦老狐和秦园父女在山上,别人去都不合适,只有他自己亲自去才行。 县里这边紧锣密鼓做好迎接准备,何书记要求,不怕花钱,不怕将阵势搞大。只要达成目的,所有手段都可以用。 人还没出发,顾亦珊的电话就追了过来,强烈反对陌然带人去请人。 陌然说:“你们都是尊贵的客人,来了雁南县,我们总得尽一下地主之谊。” 顾亦珊问:“没其他要求?” 陌然笑道:“哪有那么多要求?没要求。” 顾亦珊就哼了一声说:“你别想骗我们。我也不瞒你,你们何书记肯定是不希望看到我们集团来伸手这块地。我们也不让他心烦。我们自己干还不行吗?” 陌然吃了一惊问:“你的意思是避开县里,私自找地方老百姓谈?” “不行吗?” “不行!”陌然急道:“顾总,你可能不熟悉我们的法律,土地不是谁私有的,土地都是国有的。不管你们走任何捷径,最终都得到政府这边来。政府不同意,你们根本拿不到地。” 顾亦珊冷笑道:“按你这个说法,我们集团完全没希望了?” 陌然迟疑着说:“难说,谁都有机会。” 顾亦珊没能拦阻住雁南县请人的决定,苏眉带着几个人直接去了衡岳市他们下榻的宾馆。这边陌然也带了几个人,诚惶诚恐去神女峰请秦老狐下山。 让陌然意外的是,神女峰上没有秦老狐的踪迹了。 问了庙里的和尚,没一个人说得出秦老狐去了哪里。 陌然暗暗骂了一句:“秃驴!”带着人立马下山。 才走到一半的路,孟晓的电话就打过来了,说家里来了客人,要他现在回去。 陌然心情正烦闷着,找不着秦老狐,请不到他去县里,何书记会将他骂得狗血淋头。遇上没好气地说:“家里来客还叫我?你们那么多人,还不能招待好一个客人?” 孟晓低声说:“人家点名要见你。” 陌然心头涌上来不快,声音高了不少道:“谁啊?那么牛逼,还点名要见我。我是他想见就能见着的人吗?你告诉他,没空。” 正要挂电话,孟晓急忙道:“是秦园的爸爸。” 陌然当即愣住了。 过一会,他对司机说:“走,去乌有村。” 第688章 回家(大结局)

秦老狐背着双手站在河边,眺望着对河的雁南县政府大楼,身后站着一群人,各自紧闭双唇,没人出声。 站在这片日渐蓬勃的土地上,秦老狐感概万千。 费尽了心血,最终换来双手空白,这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结局。 当初投资雁南县,曾老的反对最强烈,甚至威胁过他,只要他一意孤行,瑶湖集团连同他秦老狐,都将一夜回到解放前去。 但是,秦老狐实在不忍心女儿伤心,他宁愿一无所有,也要完成女儿的心愿。 瑶湖集团最终斥资入驻雁南县,秦老狐起了关键性的作用。他不惜与曾老分道扬镳,惹得曾老跳起脚来骂他是个不识好歹的东西。 事实恰如曾老预料的那样,瑶湖集团在雁南县的遭遇,完全就是一场彻底的滑铁卢。 秦老狐已经算不清集团在雁南县到底投资了多少钱进来,感觉这里就像一个无底洞一样,永远也填不满这道看不见底的沟壑。 秦园却不知道回头,她总是对父亲说,只要拿下乌有村的这块土地,所有的困境都将迎刃而解。 秦老狐心里明白,就算拿到了这块地,怎么能赚回来在雁南县投资成本呢。 何况,这座内地小城,永远都不可能是他的首选。 他从美丽岛飞回来,已经想好了最后的退路。 无论这次能不能拿到地,秦园都将随他一起回去美丽岛,从此不再踏足这片让她魂牵梦萦的土地。 陌然快走几步,轻声喊了一声:“老板。” 秦老狐没回头,轻轻叹息一声道:“你来了。” 顾亦珊站在远处,看到陌然来了,悄悄过来说道:“老板亲自来,你想好了怎么办了吗?” 陌然默不作声,秦老狐亲自来,目的不言而喻。 乌有村的老少都来了,大家都远远地看着这边,连孩子都停止了啼哭。 “我这次来,是要带走园园的。”秦老狐依旧没转过身来,没人知道他面部是什么样的表情,但他微微颤抖着的背影,表示这个老人正在忍受巨大的挫败感和心痛。 “也好!”陌然低声说道:“我们这里太穷了。” 秦老狐突然转过身来,双目如电,紧盯着他看,一字一顿说道:“你好自为之吧,园园帮你,这份情你要记在心里。记住,老百姓才是你唯一的源泉。” 陌然使劲点头,认真地说道:“感谢老板,感谢瑶湖集团。” 秦老狐摆摆手说道:“我最后问你一句,这块地,你有什么打算?” 陌然迟疑了一下,小声说道:“这是雁南县最后一块土地了,我想,就让这片土地远离铜臭。我还是坚持一个想法,将这片地,建成雁南市乃至芙蓉省最大的一个养老康复乐园。我希望今后每一个老年人都能享受到阳光。” 秦老狐意外的哦了一声,叹道:“这样好的一块地,办成养老院,可惜了。” 陌然淡淡一笑说道:“一点也不可惜。雁南县现在有三百多孤苦无依的老年人,他们为了雁南县的发展劳动了一辈子。我不想让他们在晚年无依无靠。” “运营这一块不但不赚钱,可能还要投入无尽的资金。” “我知道,但不管遇到什么困难,哪怕我不吃不喝,我也要保证他们过上衣食无忧的快乐老年生活。” 秦老狐微微颔首,过一会叹道:“未来可能比你想象的要难很多。” “我早预料到了,所以,我准备将工业园区每年的利润,拿出三分之一来发展全县的光彩事业。我要让雁南县成为榜样,让全天下所有的人都知道,没有他们,就没有我们的今天。” 秦老狐一言不发,突然伸出手与陌然握,轻轻一捏说道:“好!陌然,我什么话都不说了,你记住,以后遇到困难,还可以找我。” 瑶湖集团来去匆匆,甚至没来得及在雁南县喝杯水就离开了。 何书记得知情况后,将陌然叫到他办公室,还没开口先笑了,道:“陌然,原来你小子心里埋着这么大的一个鬼,老子都被你骗了。” 陌然陪着笑脸说道:“何书记,我是孙悟空,但永远也跳不出你的手掌心。不过,我喜欢这样,因为有你,我心里就像有一座大山一样稳靠。” “你真打算将乌有村河边的这块地建养老中心?” “是。” “想过后果没有?” “想过。” “我担心你到时候会后悔。” “我不会后悔的。”陌然认真地说道:“何书记,我想好了,以后雁南县的财政列支,教育摆在第一位,养老放在第二位。只有解决了教育问题,雁南县的未来才会更长远。解决了养老问题,让老百姓没有了后顾之忧,他们才会更加努力,为未来贡献他们全部的聪明才智。” 何田宇静静地听着他说话,不时颔首微笑。 何书记自负地大笑,拍拍他的肩膀说道:“从现在起,我该放手让你去做了。雁南县这块土地,就看你的了。” 陌然诚恳地说道:“何书记,有你看着我走路,我不怕摔!” 两人相视一笑,哈哈出声。 太阳照在湘水河上,波光粼粼,就像水面撒了一片金子。 一座彩虹样的桥,连通了河两岸,桥上的车川流不息,笛声悠扬。 身后,一座现代化规模的县城拔地而起。 这是一座美丽的小城,这里生机勃勃,这里希望遍地。 陌然站在楼顶,看着眼前的一切,不觉湿润了眼眶。 他突然想,当初要是不回来竞选村长,他还会有今天吗? 如果不是瑶湖集团,还会有他吗? 一路走来,他经历了太多的磨难了,他变得愈来愈强。在他心里,已经勾画出一副美丽的蓝图,他要让所有的老百姓都过上快乐富足的健康生活。 秦园已经随秦老狐远走美丽岛,雁南县这边的一切事务,全部交给了顾亦珊打理。想起这里面面的点点滴滴,他心头不由浮上一丝惆怅。 脑海里回想起与秦园最后话别的情景,他不由心里一酸。 他愧对她了!他想。 突然,听到身后一声轻唤,“你该回家吃饭啦!” 他转过头,就看到笑吟吟的孟晓。 他张开双臂,将她拥入怀里,动情地说道:“晓晓,走,我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