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若开落》 第一章 缘起 这是一座荒山,也许之前应该有一个不错的名字吧,听说是千迭山还是什么的,也应该是有很多树,很多花,还有很多人。 但是现在,它也只堪被称为荒山了,山的下半部分,是一片沙砾,寸草不生,而上半部分,是遍野的桔梗,蓝紫色的花瓣在暮色中散发出一片淡雅的芬芳,一个着着紫色长裙的女子,在暮色中的花丛中仿佛即将消散。 她的身边是一大片的墓碑,或者正确来说,这座山的上半部分是由一片由桔梗包围着的墓碑构成。 她的手里拿着一只洁白的绢巾,上面同样绣着紫色的桔梗:“木大哥,我擦一下,一会儿就回去,太脏了。”竟是对着空无一人的山野说话。 仿佛听见了什么,她笑了,那本是一张太过于英气的脸,却因那一笑,而变得粲然犹如明月,皎洁,而温柔:“怎么会呢,我自有分寸,我还要陪着大家呢。” 她一一拂过每座墓碑上的尘土,在每座墓碑前都自语一番,有时候看见那座墓前的花谢了,就从它处摘来两朵:“明天再种吧,桔梗的花,开一次就不会再开了。” 桔梗是一生只开一次的花,在它想开的季节,所以相传,桔梗的花神是一位妖艳而慵懒的女人。 “妖艳慵懒,桔梗明明是一种温柔的花啊!世人传言,多不可信。”她抬头看看暗下来的天色,又来到了一座小小的墓前:“天黑了,桔梗,不要调皮了,跟娘回家。” 一个梳着双髻,约七八岁的小女孩从墓碑后走了出来:“娘,人家还想再睡一会嘛。” 她的脸上泛起温柔又无奈的笑容:“要睡回家睡,在这儿睡像什么样子。” 小女孩撅起红彤彤的小嘴巴:“人家都已经习惯了,只有娘每次都是这样,我还是觉得在这儿睡比较舒服嘛。” “可是娘没有桔梗的话,晚上会睡不着啊!所以桔梗好乖,配娘睡好不好?”她蹲下身子,认真的跟小女孩说。 “好吧好吧,娘每次都这样,每次我都被娘骗。”小女孩对天空翻了个白眼。 “不许翻不许翻,不然被人家看见了说你是小白眼狼。”她得意洋洋的看着自己的女儿,脸上有一丝狡色。 “忘了忘了,”桔梗赶紧把翻起的白眼放回原位:“亏得娘娘提醒,要不然啊,桔梗,将来的天下第一美人就会变成一只白眼狼了。” “天下第一美人吗?”她仰头看着天,脸上渐渐露出痛苦之色:“桔梗的愿望是成为天下第一美人吗?” 桔梗看着娘痛苦的神色,很无奈的拍拍娘的手:“说说而已嘛,真是的,娘又不是天下第一美人,我怎么可能变成天下第一美人呢?” “谁说娘不是天下第一美人呢?”她刮刮女儿精致的鼻梁。 那时候,她凤冠华服,见了人人称羡,回眸一笑,如流风之回雪,轻云之蔽日,那时候,她还年轻,年轻到觉得,此生不会有容颜再老的时候。那时候,她骄傲,骄傲到以为,自己的一生是注定平顺的。 “娘,”桔梗的手在她的眼前挥挥:“不许想当年啊!过去的就是过去了,”她神秘兮兮的一笑:“我只知道,娘在我眼中,不论什么时候,都是最美的,所以忘了忘了,我说过娘不是天下第一美人的话。” 她宠爱的抱起女儿,向山顶上唯一有光亮的地方走去:“桔梗在娘心里也是天下第一美人。”是了,她摸摸眼角的细细的皱纹,容颜终有老去的时候,可是只要有一个人能毫无条件的,将你当作天下最美的女子,便已足够。 她轻快的在花间穿梭,如果此时有人看到,会直觉那是鬼魅的身影,否则,天下有谁的轻功,能到那样御风飞行的地步?没有人看到,没有人惊呼,因为这是一座荒山,一座埋葬着数千具尸体的传说有鬼的荒山。 她本也就没有炫耀自己轻功的意图,她所足该震慑天下的轻功,也只不过是为了换取怀着女儿的笑容。 如银铃般的笑容,在空旷的山野中,伴着桔梗花簌簌的被风吹过的笑容,如一首安魂曲,纯洁也美妙。 “娘,再快点。”桔梗举起双手,做出飞的姿势。 “好,”她来了兴致,腾空跃起,足尖轻点桔梗花,如飞鸿般飘然而去。 “莲蕴叔叔,我来了,”桔梗下了娘的身子,马上向屋内扑去:“我饿了饿了,要吃东西,好多好吃的东西。” 一个穿着淡青色长袍,面目清雅的男人走了出来,看见了远远跑来的小身影,爱恋的抱起了她,又看看紫衣的女子:“回来了啊!没什么问题吧!” “没什么,王大叔的花谢了,明天种上便是了。”她淡淡的说。 不知道该接什么话,清雅的男子只是说:“那进来吧!” 这是一间屋子,后来被一块硕大无比的石头隔成了左右两半,他们进了左边的屋子,除了一张放着饭菜的桌子,一张床,一个木盆外空无一物。 “桔梗净手。”他拉着桔梗的手,来到了木盆前。 “不要”桔梗的手往回一缩,轻易地脱开他的掌心,那是一只练过武功的手,指尖显见磨出的痕迹,如果他愿意,他可以捉住无数人的手,轻易地控在掌心。 可是,他捉不住她的手,每次,他都会不知不觉得忘了,他握不住她的手,因为她太像个正常的“人”了,他甚至可以感觉到她的体温。 “叔叔,都说不要净手,还非得来这一套。”桔梗皱皱小鼻子。 “好,不净手算了。”他走到桌旁,盛起了一碗米:“太……” 他没有说完,紫衣的女子便接过了碗:“叫我迭梦就好。” 他低下头:“是,迭梦。”重重叠叠,永远活在梦中的迭梦。 “桔梗。”他又盛了一碗,放在桔梗面前,然后,是自己。 “不吃不吃。”桔梗看着碗里的白米:“每天都是白米,我看都懒得看了。”桔梗站起身:“今天晚上,叔叔也要带我去市集里,吃白白的馒头,吃糖葫芦,还要喝酒。” “女孩子不要喝酒,”迭梦看着莲蕴:“莲蕴,不要让她喝酒。” “知道了,”他温柔的看着那个神采飞扬的小女孩:“我不会让他喝酒的。” 桌旁偶尔的女孩的尖叫声,和着带着笑意的斥责声,当盆尽碗空时,已过了一个时辰。 “我们先走了,碗放着,我回来洗,迭梦,我们走了。一会儿回来我洗碗。” “好。”迭梦说。 桔梗跳上叔叔的背:“走喽!”说不出的欢欣快意。 看着他们离开,迭梦收拾起碗筷,在外面的木桶里洗了碗,然后回右边自己的屋子拿出了一叠纸,来到了那座小小的墓前。 她就着月光安静的叠出了一串糖葫芦的形状,然后右手拇指食指轻弹,指尖便伸起了一簇蓝色的火焰,她将糖葫芦放进了火焰中,在燃烧殆尽后将纸灰撒在墓前。 “其实你什么都知道对不对?虽然每个人都在用力的想要瞒过你,可是,像你这么聪慧的女子,又怎么会不知道自己正在被欺骗吗?” 她抬头看向发声的人,那是一个张看不出年纪的脸,脸上有了然,有悲悯还有一丝丝的调皮,站在一株桔梗的上面,坚定的犹如磐石,她开口:“请问你是什么人?” “我不是人,”看着她讶然的表情,他继续说:“也不是鬼,不是神,不是佛,我是间于佛和人之间的第四界的人,我叫陨月。” “不知道第四界是什么吧!当然啊,佛教经文上很少写这些低等的似佛非佛的族类,”他的声音里似乎有点几不可闻的悲伤,脸上的笑容却越发灿烂:“佛经上写的最低等的,便是罗汉了。” “众生生死轮回在三界之中,佛出三界之外,谓之‘无界’,而第四界是由逝去的人变成的,将要成佛的”他想着该怎么表达自己的身份,后来才想到一个合适的词语:“怪物吧。” “其实,真正渡人的都是我们这些第四界的怪物了,只要度九千九百九十九个人,我们便可以升为罗汉,以后,便不需要满山遍野的乱跑找魂魄度化了。我现在还差一千个,便足够了。” “这荒野上正好一千个魂魄。”她听见了周围桔梗花异常的响动声,摆摆手:“不过,他们都是不愿被度化投胎的。”桔梗花安静了下来。 “为什么?”他问。 “为什么?”她微扬起头,看着他,以一种不自觉的魅惑的方式:“为什么佛说的度化便一定是度化,只要从心所愿,不带半分怨恨,无处不是佛界。” “可是他们都已经死了啊!”他有些不解。死了就该投胎痴留人间算什么? “虽然死了,也该有自己的意愿吧!他们都是心甘情愿的留下来,也从不为恶,为什么一定要执着于此岸彼岸,非走不可。” 他不知道如何回答,他的口才一向不好,不知道该怎么说服人类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服魂魄,所以当和他一起成为陨月的人都已经升格成为罗汉的时候,他还是每天辛辛苦苦的凑不够度化的数目。 他想要离开,因为以他的法力,足够看清每个附在桔梗花上的魂魄都以怎样一种既有鄙视又有仇视的目光看着他,一副恨不得吃了他的样子。可是,他对这个女人有那么一点兴趣了。 他能看清每个人的心,这是最基本的,只有看懂了每个人的心,才可以知道她所渴望的,然后顺势引导,她的心,他却看不透,这让他有些烦乱。 “你还想怎么样。”她用防备的眼神看着他,她本是想出手的,只要是人,没有人能敌得过她的致命一击,可是,很巧的是,她眼前的这位,恰巧不是人类。 “我有很多事情想问你,比如,你为什么不告诉刚才那两个人,你其实早就知道你女儿已经死了,她已经变成了魂魄,所以,刚才的男人抓不住她的手,所以,她才不能碰人间的食物。”他好奇的问她。 “你怎么知道的?”她问。 “很简单啊!虽然他们告诉你,你的女儿只是命太薄,白天只有躺在坟里才不会被日里的阳光伤到,可是你早就知道,她已经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了吧!虽然她跳到你怀里的时候,轻如空气,还告诉你只是因为你武功太高。 “虽然她每天都告诉你她不想吃白米饭,想吃山下的糖葫芦,其实是因为她已经无法食用人间的食物。 “虽然他们可以默契到有时候连那个叫莲蕴的人都会告诉他自己,她真的是个正常的人类,可是,”他仔细的看着她的眼睛,想要读出自己想要知道的:“这么聪明的你又怎么会不知道,甚至你都可以知道怎么才会被她食用啊!我所奇怪的是,你为什么会容许这样被欺骗呢?” 她闭上双眼,手轻抚过紫色的花朵:“为什么呢?大概是因为我和莲蕴一样,都太想要她活着了吧!我们都愿意相信她还活着,是因为我们都太想,让她活着了,因为相信,所以愿意欺骗也愿意被欺骗。” 她好像因为太久没有说过这么一串话,觉得有些意外,却发现自己想要说的更多,大概是太久没有和人类说过话了吧!这座荒山上只有她和莲蕴两个人,和一大堆的魂魄,她忘了,其实严格算起来,她面前的这个人也已经不算是人类了。 “在这个世界上,我只有她这么一个亲人了,所以莲蕴才会骗我吧!其实怎么会不知道呢,莲蕴每天都带她下山,看见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会做成纸扎烧给她,见得多了,就什么都知道了,所以我也会烧给她一些东西,她也会以为是莲蕴给的。 “莲蕴也许比我这个做娘的更了解她的喜好吧!可是我什么都给不了她,只能在他们离开这座山的时候,给她一点她可能会喜欢的东西,希望她能够过的开心。 她笑了,他转过头,那样的笑容,比哭更能让人难过。 他转了个话题:“这座山的这些魂魄,都为什么不要离开啊!”他硬着头皮扯起这个话题的时候,果不其然的收到了无数人眼神的谋杀。 她拿出一把琴,安静的奏了一支曲子:“大概是因为我们在一起的话,会比较幸福吧!觉得彼此能够让对方幸福,所以留下来不走,觉得自己会为对方的幸福而幸福,所以不愿走。” 他看向四周,看见了桔梗都弯了弯腰,每个魂魄的脸上都写满了笑意。 他们安静的宿在桔梗花旁,看着这个女子,不管是怎样狰狞的脸上,都出现了真诚没有伪饰的温柔的笑容。 他不明白,为什么呢?离开之后,便是海阔天空,为什么要为所谓的幸福而背弃未来无数个可能呢? “什么是幸福呢?”他问。 “幸福就是,”她的眼睛看向天空:“有个人告诉我:‘佛说:就是当你的心对你拥有的一切感到满足时即是幸福。’”说过这句话的不久,那个人背叛了她。 “哦。”他识趣的没有问那人是谁,去哪儿了?只说:“为什么你不要你的眼泪掉下来?” “大概是我这辈子流过太多的眼泪,就不想再流了。”许久之后她说。 听见桔梗微微拂动的声音,她说:“你走吧!不要再来了,他们,是不愿走的。”便离开了。 他飘落在地上,看着一株桔梗,说:“显。”花间便出现了一个人影。 “会法术,你还真不是人啊!”那人想要拍他的肩膀。 他巧妙的躲过,阴灵触体不是什么愉快的经历:“你们真的不愿意走么?” “为什么要走?我们对我们拥有的一切都感到满足,既然幸福,又为什么要走?”那人回答。 “我从来都没有碰到你们这样的人了。”他还是有些困惑。 “咱们已经不是人了。”那人显然十分豪爽,生前也是看见谁就想拍一巴掌,显示一下哥俩好,看见他又躲过了,还是大大咧咧的说:“咱们在这儿陪着公主,直到她终老,一起投胎去,下辈子,还陪他征战沙场,下下辈子还是,这条命她随时可以取走。” “你们不会后悔么?” “为什么要后悔?”他爽朗的一笑:“大丈夫战死疆场,虽死无憾?” “你没有怨恨过什么吗?”他问,他知道这样有些卑鄙,连鬼魂都骗,可是他在人间逗留得太久,每天日复一日得停留人间,他也烦了。他想早日成为罗汉,然后每天混吃混喝,所以卑鄙一次又有何妨,他在心里暗暗想,他们投胎时,他会向阎罗求情,请他帮他们选个好人家,来时不会再枉死了。 现在,只需要勾引出他们的怨恨,然后只要一曲《离魂曲》,就足以让他们离开人世了。 “怨恨,是有的吧。”看见那个大大咧咧的男人露出不合他身躯的悲愤的表情,他有些为自己的卑鄙感到惭愧:“公主她被人骗的好惨,那时候,我想杀了那个男人,可是,公主说,如果要留下了和她在一起,就不能怨恨,所以,我们从不怨,只要能陪着公主,过往种种,就算了吧。” 那个女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为什么有这么多的人,愿意为她生为她死,连死后的魂魄都愿意伴着她,还需下来生的诺言? 一世的早逝还没有让他们学到教训,宁愿来世还是受相同的苦难? 那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女子呢? 他看不透,成了陨月之后,他渐渐的只能看见每个人的心,却看不透每个人的脸,看得清每个人眼底的表情,却看不清每个人脸上的真正的表情。 自从当了陨月之后,第一次,他感到遗憾。 他挥挥手,那男人的身影渐渐淡去,山间起了厚厚的白雾,雾过后,山上,空无一人。 桔梗在山上随风摇摆,像是在交谈些什么。 第二章 情殇 在月光下,她的身躯用力的蜷曲着,将整个被褥紧紧的裹在自己的身上,眉头用力的皱着,双眼紧闭:“缘筌,不要,不要,缘筌,不要过去,你过来好不好?” 她身旁的女孩,像是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场面,桔梗安静的靠着她娘,嘴里念起了心经:“以我佛之名,度一切苦厄……” 听见门口的响声,她停了下了:“没事,娘很快就好了,莲蕴叔叔先休息吧!” 门外的脚步声远去:“什么时候她才不会自责,不会难过,八年前的事情,不是谁所情愿的?仔细算来的话,他家都是没有错的。”大家都没有 错,可是那样的悲剧,已经造成,说是天意也好,说是命运也罢,他只希望,她这一生,能早日的从噩梦中醒来。 她的身躯渐渐平静下来,缓缓睁开眼,看着面前的小女娃:“娘好了,桔梗也睡下吧。”她抱起桔梗:“桔梗也要早点睡,明天早点回去,要不然太阳升起来你的身体经受不了,桔梗,可是个病人哦” “知道了啦!就爱说我。”小女孩躺下来,拉拉被子:“娘,睡啦睡啦!不要废话。” “娘今天遇到了一个很奇怪的人,娘和他说了很多话,大概是觉得熟悉吧!明明在记忆里,没有那样一个人,可是还是觉得熟悉。 看着女儿安静的睡脸,她继续自语:“总觉得他像很久之前认识的一个人,可是究竟是谁却想不起来,看到她的时候,忽然很想说话,说很多平日不会对桔梗说的话。” “那不是一个人,是一个陨月,据说他是来带王叔叔和你走的,为什么要带走你们呢?在活着的时候,我们从来都没有这样逍遥的看看花,说说话,每天都是征战南北,现在,已经够好的了,为什么他想要改变我们的生活呢?” “所以无论对那人有多熟悉,也要赶走他,不过,娘动手就好了,桔梗要每天开开心心的,所以我请叔叔们不要跟你说我们昨夜的谈话。” “桔梗其实也知道娘早已经知道你不是人了吧!当然啊,山上就是我们几个人,桔梗每天只是看着我们几个人,一定是知道的,可是有什么关系,除了不可以拥抱外,我们几乎什么事情都可以做啊!” 她拧拧桔梗的脸颊,没有意外的摸到了一团空气:“你今天的衣服是莲蕴叔叔做的吧!明天娘给你做一件,漂亮一点的,莲蕴叔叔的手,可不怎么巧啊!以前习惯拿剑的手,用来剪东西,可不怎么怎么样啊!” “才不是,”桔梗气鼓鼓的睁开眼睛,“这身衣服是莲蕴叔叔买给我的,才不是他自己剪得,而且,人家不论穿什么都很漂亮好吗?” “我就知道桔梗没有睡着。”她长叹口气:“果真是小孩子啊!一激就醒了。” “又被骗了,我是笨蛋我是白痴,不过啊,那位很奇怪的叔叔的事情,我早早就听王叔叔他们说了,而且他们好喜欢说话啊!还害怕我听不懂,每个人轮流说一遍,有的是山东话,有的是陕西话,听的我好累,又不好意思睡着。” 迭梦笑了:“他们还是最疼你了,我怎么警告,都没有用。” “那是因为我是娘你的女儿,所以他们才疼我,也想要我帮帮你啊!” “知道了,他们都是好人。” “娘,我们都不会离开你的,不论谁来我们都不走。” “知道了。” 她没想过还能在看见他,春风里,阳光下,一簇桔梗花丛中,他的表情微带邪狞的站在一个圆形或者方形的土坛上,在土坛上绘出诸佛的图像,手里拿着金刚杵,她知道那代表什么,如果不能说服这一山的魂灵主动的归于地府,他会让他们魂飞魄散, 她有一瞬间的迷惑,不是,昨夜,还是可以像朋友一样坐在一起,聊聊彼此的心事,不是,他已经知道了对这些魂灵来说,留下,是不会改变的选择吗?为什么?她那么轻易的相信他,他却这么轻易的背叛她的信任? 好像很多人一直在上演着这样的戏码,那些熟悉不熟悉的人,以他们自己的方式,背叛她的信任。 昨夜,他说她是聪明的女人,她,若是聪明,又怎么会一次一次被人欺骗?他她终于知道了,为什么他昨夜同意不收他们,是因为,夜晚的时候,阴气太重,他可能折损他的法力吧! 她看着早已经躲进坟里的众位兄弟,那是陪同她出生入死的朋友,是她一生,再也遇不到的人。 她昂起头看向天,眉宇中没有半分畏惧,大不了,共死,反正这世界上,她已经无所留恋,倒不如,拼死一战,博得个一生无悔,无论如何,她不会撇下那些躺在坟里的弟兄们,曾以她为天的弟兄们,独自苟活,那样的经历,一次,便已足够。 她取下了背后的琴,试了几个音,满意的笑了,当你无所执着的时候,便已经无所畏惧,她很久之前就知道。 她开始弹那首《安魂曲》,那是八年以来她唯一弹得的曲子,她知道那些兄弟在怎样的为她鸣不平,所以,很多时候,她愿意抱琴,弹《安魂曲》,现下,该是最后一次了吧。 “迭梦。” “莲蕴啊!”她没有回头:“我们都要走了,以后便只有你一人了,你若是想要离开这座山,没有人拦得住你。” “哦”,他的声音里微微有一丝伤感。 “莲蕴也会为我难过吗?真是奇怪呢,我一直以为天底下,你只会为他难过。” “是吗?” “对啊!”她懒懒得说。 他没有接话,似是坐在地上,她还是没有回头。 拿着金刚杵的那个是陨月还是什么的高高的将金刚杵举过头顶,空中现出五佛的身影,浑身闪出金亮刺目的光芒,她没有闭眼,认出了其中一个是不动佛,还有一个是宝生佛,其他的分不清,她玩笑的抚过琴弦,对身后的莲蕴说:“假如我把我手中的琴扔过去,那些佛会不会变成金砂落下来,让我们大赚一笔?” “大概不会吧!那些是幻象,况且,”仿佛感染了她的好心绪:“佛都每天念的是‘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哪有空每次被请出来一次,都往身上涂遍金子。”他信口胡说。 “而且金光闪闪的好像是大便?”她说。 “同意。” “好,”她就真的将琴掷过去,那把琴以不可思议的角度掠向空中的佛像,忽然又转了弯,向陨月激射而去。 “我的手法怎么样?她问莲蕴” “如果加上修道人的血就更好了。” 她还没有想明白是怎么回事,就看见一股血泉随着琴涌向陨月。 她回头看着莲蕴,莲蕴的衣袖卷的很高,露出了苍白而且精致的胳膊,那上面已经被划开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看见她回头,潮红而清雅的脸上出现了温柔的笑容:“不要看,你晕血,不过没有其他的办法,修道人的血对这种还未成佛的陨月来说,足够致命。” 她忍着眩晕,自从离开了战场后,她总是习惯性的看见血就会感到眩晕,所以,她从不让她自己流血,也没有见过他流血。“我帮你包扎。”她焦急的撕下自己的衣裙。 他看着她的手忙脚乱:“不用了,这是‘噬血大法’,如果他没有吸干我所有的血,是不会停下来的,你看看背后,那些佛都消失了,我们猜得没有错,还真没有沙子掉下来。” 她用手堵住他的伤口,可是血还是不停的冒出,飞向远方,她终于无力的垂下手,没有看陨月,只是呆呆的看着他的胳膊:“为什么呢?你是修道修了几千年的人,为什么要为了我们放弃生命、放弃修炼呢?” 他努力的想要站起身安慰她,最后还是无力的倒在地上:“因为我遇到了你们啊!遇见真的是一件奇怪的事情呢!我都不知道,世间为什么有你们这种人,就贪着,想要看看你们,后来就不愿意走了,不愿意成仙了,只要看着就好了。你看他已经倒地不起了,我的血还是很有用的吧! “其实很久之前,我就想死了,对我这样习惯了心如止水的人来说,眷恋真是一个不好的词语,我很讨厌,所以很想要离开,只是找不到离开的理由,现在,终于找到了。 “以后你闲着无聊的时候,也许会想起,曾经有一个叫莲蕴的笨蛋,做错了很多事,但毕竟还是做对了一件事,便是保你在人间停留。 “你没有做错什么,莲蕴没有做错什么,你只是爱上了一个男人,然后很想得到那个男人而已。”她忽然说。 “但是无论是多么冠冕堂皇的理由,都无法掩盖我曾做过的错事吧!” “但是你已经后悔了,我们都知道你已经后悔了,所以他们从不曾抱怨过,看着你在山上,他们还让我向你问好。” “只是,他们从来都不曾在我面前现形,让我当了好一阵子的傻瓜,一直以为你疯了,每天对着一座座墓碑说话。 “你的话好多啊!”她说。 “因为怕以后没有机会说,就多说了,以前,我一直以为你在恨我,所以不敢和你说话。” “也许吧!我不是圣人,又怎么可能不生气,可是,八年真的好久啊!”久到可以把以为是死敌的人变成为了她不舍的人。 “你不要说了,不然我会舍不得死。” “好啊。”她赞同的点点头。 他满意的合上了眼,在神思一丝丝远去的时候,开始回想起从前。 这是个有四个国家的大陆,分别是北面的尚水国,西面的银宜国,南面的华莘国还有冬眠的风日国。 那时候,他已经周游了几个国家,见了数不清的人,也以为深谙人性,到了风日国,看见了天真调皮的他就觉得奇怪,他不是太子吗?既然是太子,就应该不苟言笑,像他所见过的任何太子一样。 他觉得奇怪,就在暗里观察了他三年,看着他从十五岁长到十八岁,从青涩稚嫩的少年变成了一个风华正茂的少年,他想,三年荒废一下是没有关系的,他已经在这个世间漂流了太多个三年。 许是看的太久了吧,他想,很久之前,当他还是在祁连山修炼的时候,师父看着水镜中烟波浩渺的海说:“那便是人间的情与欲,是转瞬间就能将你吞没的东西。” “所以你不能贪求人间的情与欲,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要看一个看的太久。” 这句话他记得了千年,所以每当他看着那个太子时,就会安慰自己,自是很短的时间,不要说三年,即使是他的整个生命,都不过是他生命中的一瞬。当想要抛下的时候已经太迟了,在一家客栈中,那个脸蛋红扑扑的男孩子,看见了角落中的他,招招手:“你送我回家好不好,我想回家了。” 世界上怎么会有那样可爱的男孩子呢?他知道,那不是养尊处优而生的愚蠢,而是对人性的纯粹的信任? 眼眉弯弯的他笑起来的时候,好像拥有了整个世界,莲蕴像是着魔一样,跟着他回了宫中,顺便帮他打败了两个拦路的土匪,又顺便,当了他的侍卫,贴身侍卫。 莲蕴想,如果某天,当这孩子,叫缘筌的孩子稍微表现出人性中恶的一面时,他会毫不犹豫的离开。那时候,再走好了。 缘筌不是个完美的孩子,他慢慢知道了,甚至,没有他想表现的那么天真,哪么容易信任别人,毕竟,在皇宫中长大的孩子,又有几个能够轻易地付出信任? 那日,他问缘筌:“为什么你那天会让我送你回宫呢?” 缘筌笑了,像是十六岁的天真的孩子:“你也知道那时候我贪玩没有带侍卫,我知道你观察我了很久吧,我想,愿意看我这么久的人,应该不会伤害我,况且,如果一定要死的话,我宁愿死在你的手里。”萧瑟吗?许是吧!那个年龄的孩子本应该没有的东西。 他告诉自己,该走了吧!他已经很清楚,这个叫缘筌的孩子,并不是纯然的天真,纯然的会对世间付出信任,是,到了该离开的时候,却,还是不舍。 当那个孩子说话的时候不要用那么苍凉的声音就好了,他想。 如果他不要说“如果一定要死的话,我宁愿死在你的手里”就好了。 如果,从不要遇见这个孩子就好了。 他留了下来,他想要保护那个男孩,保护他不要被伤害,保护他可以某天露出真正的,灿烂如朝阳的微笑。 有时候他会问自己,究竟是那个人真的太过特别,还是因为看的太久,便难以割舍,便觉得他和世间的众人有所不同。他想不通。 很快的,为了巩固皇权,缘筌要取银宜国的公主,听说那是个文武双全的女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连打仗都是一把好手。 那,还是女人吗?莲蕴听见的时候,摇摇头。缘筌,又怎么会喜欢上那样的女子呢?缘筌,他微微一笑,还是孩子呢,又怎么懂得爱,是什么呢? 他陪着缘筌到城门去迎接那个女人。 旌旗招展,漫漫黄沙里,出现了一列身影,领头的是个,他没有办法形容的女人。 她的脸是温柔中带着英气的,娇柔美丽中带着几分率性,像是耀人的日,也像让人觉得舒畅的月,发上坠着一朵紫色的桔梗。 她跳下了马,向他们走来,他扭头看着缘筌的表情,那张平日如孩童般纯真可爱的脸上,挂上了他所从没有过的,炙热的表情。 他忽然想起了他以前嗤之以鼻的话:“成亲会让男人真正长大。” 缘筌喜欢那个女子吗?他用力的掐着自己的掌心,不让自己妄动?竟是,喜欢着的吗? 他看着缘筌飞快的迎向迭梦,那个将要成为太子妃的女人,心里茫然,不知道该如何才好,他,对,缘筌,怎么可能? 只是单纯的想要看着他长大,只是想要知道人性知道的更加透彻,只是,在忽然之间,就忘了自己的初衷,想要伴着他到老,想要让那个人的眼睛中只有自己,想要他的脸上所有的笑容都因自己而起。 便是爱了吧! 可以离开吗?他想要离得远远的,他是修道的人,修道的人,怎么可以拥有情和欲呢?师父说过,那是瞬间便可以将自己吞没的东西。 他最后还是决定留下,也许这就是劫数吧!度过了这个劫,从此便海阔天空,他可以顺利成仙,他从来没有想过,如果没有度过的话会怎样,因为他清楚的知道,他不过是,想要一个留下的理由。 他的意识渐渐远去,他想要回忆的再多一点,再将那些往事中好的不好的再像之前一样,在心里温习一遍,时间却不够了,他抓住最后一点清明的神思说:“迭梦,缘筌他没有错。”沉沉的睡去。 迭梦看着他已经流进鲜血的身体,那张本来清雅出尘的脸满布着死亡的灰色。莲蕴曾经说过:“修道的人死后,是没有魂魄,不能转世的因为他们已经拥有了太多上天的恩赐。” 莲蕴,她的眼泪扑簌的落下来,为什么要死呢?只要她死了,他就可以自由的恢复从前的生活,没有遇到缘筌之前的生活,然后,说不准,几十年之后,就成了仙,却为什么要为她而死呢?死得这么干净,不留余地。 “死了么?为什么会死呢?”从陨月死的地方传来一个声音:“我还是来迟了吗?” 她没有看他:“闭嘴。” “什么闭嘴?磬狂他死了,你们就该一命换一命了。” “什么?”她惊讶的回头:“不是陨月吗?”她忽然闭嘴了,那是她不熟悉的一张脸,可他的眼神和昨夜她看到的陨月一样。手里的尸体一晃一晃的。 错了吗? “我是陨月,”那人无奈的翻白眼:“我知道很不可思议啦!不过,降龙罗汉说了,要我们不执着于色相,还说,佛生万象,所以每天都给我们换张脸,今天磬狂他刚好用了昨日我用的那张脸。我就说这样很麻烦的嘛。” 她发现自己很轻易地相信他的话,因为觉得很熟悉吧!也许,是因为她不想被欺骗,她不想昨夜花下常谈的那个人其实会欺骗她,所以相信眼前的这个人。 如果被骗了,也是她的选择。 她只是不想被欺骗,所以选择了可能是欺骗的话语。 “我没有骗你呢?”那人看着她的眼睛,在墙上着急的跳脚:“明日,我的脸变成另外一张,你就会相信了。” “我信,陨月,我信你。哪么,你来做什么?”她问。 “我来,想要阻止磬狂,可是,好像已经来不及了。” “来不及了会怎么样,你会像那个叫磬狂一样的人一样,准备带他们走吗?这次没有第二个莲蕴,我想,我是阻止不了你的。看在我们勉强算相交一场的份上,请你顺手杀了我,我们一起走。” 第三章 容颜 他知道她是决意要死,那样冷漠的表情在很多人的脸上他都见过:“我不会杀你,也不会带走他们,虽然我们老大说是这样了,不过,那个叫莲蕴的人已经死了,也勉强算是偿命了,我去跟老大说说,杀人偿命,可不带利息的。” 她低下头看着莲蕴:“莲蕴其实是个很好的人。” “很好很好。”他打哈哈。 “他总觉得自己不够好,可能是因为他所谓的好的标准和我们这些人是不同的吧。” “对啊对啊。” “在遇到我们之前,他是比较幸福的,因为拥有的所有都让他感到满足。后来,看见了我和一起,他变得渴望更多,所以可能做错了些什么,他就想要补偿,他的补偿我是可以收下的,做错事只要弥补就好,所以我让他留下来。可是为什么要拿命来赔呢?” “从前啊,在到了第四界之后,就不记得从前了,不过莲蕴这个名字听起来很熟悉的嘛。” “已经有那么多人为我而死,为什么他还是要继续呢?他不是只在乎缘筌吗?” “缘筌谁啊,这么难听的名字。” “你就是陨月叔叔啊!你皮肤好好,人又长得漂亮。” 他摸摸自己的脸:“反正又不是自己的脸,不过,我自己本来就英气逼人。”他看着眼前的小女娃:“你是桔梗吧!桔梗花美人更美,你皮肤好好,人也很漂亮。” “陨月叔叔你学我说话。” “没有没有,你是天生丽质难自弃,叔叔实话实说,”他说了一阵才想起老大平日的教诲,随口念了一句“阿弥陀佛”,才继续说:“出家人不打诳语,桔梗真的是我见过平生最美丽的女孩子了。” “桔梗你出来了啊。”迭梦抬头看看已黑下来的天:“我们为莲蕴叔叔造个墓好不好?” “好啊好啊!”桔梗说:“我从来没有看过造别人的墓。” 她只看过自己的墓建造的时候的样子,莲蕴叔叔一声不吭的挖着挖着,他的手指都破皮了,还是使劲挖着,她知道他是怕娘看见了伤心,所以才趁夜挖她的墓,为她的身体换了一身漂亮的衣服,放了进去,她在一旁看着,觉得有些难过。 那时候,莲蕴叔叔回头看着她说:“以后你当作自己还活着好不好?你生病去世的消息,我们当作一个秘密,不要告诉你娘,她也只有你了。我会帮你掩饰的。” 她同意了,她的身体本来就不好,在山上的几年,不过是苟延残喘,每一次活着都让她觉得死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真的死了之后,却想起了把她看得哪么重的娘。以后,便不会哪么辛苦了,所有的病痛都随着躯体的消亡而消失,以后,她会过的很快乐也会让莲蕴叔叔、王叔叔他们和娘快乐。 没有想到,几年之后,她回帮莲蕴叔叔造墓,她不知道过去发生了什么,过去在她的记忆里是混乱的一片,可在山上的这几年,是她最快乐的日子。 她可以拥有孩子拥有的东西,不用像以前在宫里一样,铺天盖地的都是金银珠宝,玛瑙翡翠,为什么,要死呢?难过,也不能表现出来,他告诉自己,她的难过,会让娘加倍的难过,当作很开心好了,当作,莲蕴叔叔已经成了仙,就好了。 她帮不上什么忙,只能漂浮在半空中,看着忙碌的陨月还有娘。 陨月忙着把给那个叫磬狂的家伙挖坟,娘忙着帮莲蕴叔叔挖。 都不是人吧,而且都已经不会再有魂灵,为什么,一定要死呢? 当月色完全笼罩了这个山头的时候,两座崭新的坟墓已经造好了,人放进去,土掩上,和很多年前一样。 然后,是娘咬破了自己的手指,就着血在木头做的墓碑上写上:“莲蕴之墓,友,迭梦。” 字很漂亮,当年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娘,到现在,也只会无事时弹弹《安魂曲》,在写写碑上的字了。 “你的字好漂亮,”陨月垂涎的跑过来:“也给磬狂写写吧,我好久没写过字了。” 看着迭梦有些怔愣的眼神,他像明白了什么,赶紧卷起了自己的衣袖,轻触,臂上变出现了徐徐流出来的血。“ 桔梗拍拍自己的脑袋,该不会是那个白痴的叫陨月的家伙是以为娘舍不得那点血才不给磬狂写碑上的字啊!好歹莲蕴也勉强算是被磬狂害死的,娘她能刚为莲蕴叔叔写了墓上的字,马上为莲蕴叔叔的仇人写吗? “血流很多啊,你写不写?虽然我是不会痛了,但是,血流多了浪费。不写我自己写了啊。” “我写。”她说,如果莲蕴她活着,也不会希望她怨恨吧!这个山头只需要平静需要安详,承载不了哪怕一星半点的恨意,况且,磬狂也不过是因为想得到什么,最后,付出了代价。 桔梗开心的笑了,娘,是个让她很喜欢的人啊。 陨月也在一旁叫着:“写我的名字,我的名字,陨月,也是友,虽然平日里磬狂这个家伙爱抢我功劳,做事又没有分寸,不过,看在很可怜的份上,我就勉强给他当朋友好了,我是将来要成佛的人呢,一定要学会牺牲一点的。” 迭梦写完了最后一个字,说:“陨月,你准备怎么样?马上离开还是和我拼一场再离开。”“我不要走了,”他笑嘻嘻的说:“我想留下来,也不要和你拼,我们要和平共处,因为我想看看你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快走吧!莲蕴都后悔了,修道修了上千年的人,也因为看一个人看了三年,所以沉沦到连命都丢了,你自信,你走的时候,还可以安安心心的想要变成罗汉吗?” “我不会啊,老大说我是很聪明的人,这么聪明的我,又怎么会为人世间的什么什么着迷。”他没有说的是,他知道,老大是有那么一点报复心的,如果知道他没有杀掉她,还让她继续逍遥,肯定会很不地道的过来下黑手的。 他们是有一夜相知的朋友,所以他就该善尽朋友的义务,保护她。 保护?乐滋滋的想,在他的记忆里从来没有想要保护过某个人,她是第一个。 “那你留下来吧!”迭梦同意了,这是个荒凉的世界,她已经失去了几乎所有的东西,现在连莲蕴都走得没有留下一丝痕迹,她想要抓住点什么。 他一直看着她,从各种角度,每次被她抓住了,他会大方的一笑,很快乐的当她喜欢上这张自己刚换的脸,然后继续看,她究竟长什么样子呢?他对人世间的美丑已经失去了最基本的辨别的能力。 该是漂亮的吧!很多人都这么说,可是在他的眼里,她的长相只是模糊的一团阴影,是漂亮的吗?那她的眉毛怎么弯弯的,他摸摸自己的眉毛,跟自己的一点都不像吗?今天晚上要问问桔梗她究竟是什么样子。 他现在住在莲蕴以前住过的屋子里,不过大部分时候,他都是坐着不动,饭要她煮,他是不知道味道怎么样了,也不需要吃人间的食物,不过,每次看她吃,他都会不自觉的抱着个大碗,走到她面前,弄上一大碗,蹲在角落很快的吃完。 摸摸嘴巴,想不起什么味道,下次继续看什么味道。 他开始害怕起将要到来的离别来,他不能永远待在这儿,他还有渺小的梦想,只要当上罗汉不用每天辛苦的东奔西走就好了,他和莲蕴是不一样的,莲蕴可以牺牲的那么彻底他却是连掉根头发都想尖叫的。 等过了这会好了,当老大忘记了就好了,在一个月,要不,两个月,还是不保险,一年好了,一年之后,他马上离开。 “桔梗,偷偷问你啊!”他对着桔梗的耳朵说悄悄话:“你娘长什么样子啊。” “你看不到啊!” “我看不清人类的长相嘛。” “骗子,大骗子。”桔梗愤愤的咬着自己的下唇:“那时候,你还说,我是你见过的最漂亮的女孩子,我还偷偷高兴了很久,没有想到你连我长相都看不清楚。” “意外意外啊,我也不是故意要骗人的啊。” “还出家人不打诳语,瞎说什么啊!骗欺人连眼睛都不眨一下。才不告诉你,骗子。” 他摸摸自己的鼻子,不想低头:“算了,不问你,我自己看。” “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我娘是很漂亮的啊!”桔梗凑过来。 “怎么个漂亮法” “我不知道。” 不知道个鬼了,看她的表情就是欺负他看不清人的长相,得意什么啊啊!虽然是真的很稀罕,不过他还是很有志气的说:“谁稀罕知道啊!” “想也是啊!你怎么会稀罕呢!你连自己样子都搞不清怎么会在意别人的长相呢?” 他的心理忽然有那么一点点遗憾,本是很赞成每天换一张脸的,每天都有不同的样子,是一件多好玩的事情,以前他想,现在,却很像被人记住,就像迭梦记住莲蕴一样,能够被一个人记住,记清他究竟是什么样子。 而不是每天变来变去,就像那天磬狂出现在她面前一样,让她那么伤心,那么绝望。因为,人类,和他不一样,还是需要长相才可以分辨出来的吧! 是无法改变的,他没有办法改变,他记不起过往的事情,那是空的,那天他有幸跪在佛的面前的时候,佛祖说,那是空的。 他抬头看佛祖,佛祖的样子瞬息万变,那张脸在半柱香之内换了几十张,坐下的莲花宝座开落了几十次。 既然那是空的,所有的一切都是空的,不该执着不该贪恋,那么,什么是“实”的呢?如果明显的存在都是空的,那么虚无缥缈的成佛的渴望就是实的吗?就是该要贪恋的么? 他想不通于是不想,他对自己从来很好,所以,他不再想,他要的从来不多,只要变成罗汉,每天可以混吃混喝就好了。 他揪揪桔梗的麻花辫,他们正在逛街,顺便买点口粮,迭梦不缺银子,他们只要定期下山采买就好了,迭梦不愿下来,桔梗一定要跟来,所以就变成了他们两个人的队伍。 “不要走,就是说你。”他听见一声难听的乌鸦叫,很无奈的耸耸肩,不知道哪个白痴又被相中了,是准备打劫吧!可怜啊!听声音就知道不是什么吃斋念佛长的的。 “就是说你,穿着青色大氅的那位兄台,麻烦慢走。” 就知道啊!他挖挖耳朵,当有人用这种声音说“你慢走的”时候,通常代表你已经跑不掉了。 “陨月白痴,需要我提醒你,那个人是在吆喝你吗?”桔梗很不雅的翻了个白眼。 “是吗?”他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本来是莲蕴的,他看用不着了,就顺手穿在自己身上的,青色的,是大氅没有错。 他好礼貌的回头,没有意外的看见了一个满脸横肉,对他横眉冷对的黑衣大汉:“请问有何贵事?” 桔梗戳戳他的手指:“其实你很想说有何屁事吧。” 他抚额:“我是想说有何屁事没有错,你会读心术啊?” “不知道为什么你想什么鬼事我都知道。”桔梗好郁闷的摇头:“不过只是知道你的啊,连娘的心事我都知道的好少。” 黑衣大汉见他非但说自己“有何屁事“,还即便对着空气说话也不愿对他说话,本来只准备很礼貌的秀一下自己也有书生气质的,很受不了的一刀劈向他的身旁,他的本意只是想把地上意思意思的砸个几寸深的坑,想不到那个看起来很可爱还有一点温柔的男人居然露出了很可怖的表情,像是被鬼附了身一样,冷冷的一笑,不知道怎么的,自己的刀就自己飞过来了。 他是很想耍帅的接住,然后来个金鸡独立,不过,量力而为是他的座右铭,他很没有骨气却很明智的撂下一句:“我会报仇的,记住我,我叫王大包。” “陨月白痴,不要生气了,我没有事的,我已经不是人了,人间的兵器上不了我得了。”在陨月身侧的桔梗看着他充血的眼睛:“陨月,我没有事的。” “桔梗笨蛋,你刚才为什么不躲开呢?”陨月蹲下身子,看着安然无恙的桔梗,慢慢冷静下来。 “因为我已经死了啊。” 他知道,只是忘了,忘了这个看起来天真活泼的孩子,已经不是人了,只是因为痴恋着那个女人而不肯离开,明明,她好像还有体温的。 就像莲蕴像迭梦一样,因为想要她活着,所以便觉得他是活着的吧。 “陨月很关心我的嘛,那我以后不叫你白痴了,叫你陨月叔叔好不好。”桔梗说。 “好啊。”他很喜欢这个孩子,以后离开会舍不得吧。 “我也喜欢你,因为你会让娘笑。” “有什么好笑的,我又不好笑。”他心理是有点开心的,不过打死不说。 “如果你再长得再美一点,我就想亲你一口了。”桔梗摸着下巴,笑得很含蓄。 他没有说什么,拉起桔梗的手继续往前走。 明天会是怎样的一张脸呢?他有些期待。 日子渐渐过去,他从没有想过可以过得这么简单这么幸福,他像是忘记了自己的身份,每天跟着迭梦整整桔梗花,跟着桔梗下山逛逛,有时候还会笨手笨脚的帮桔梗剪点时下女孩子喜欢的衣服,他几乎忘了,自己还是要变成罗汉的,几乎忘了自己的的身份。 他忘了,别人却迫不及待的来提醒他。 “老大。”他很认真的看着老大的衣服:“你的衣服很漂亮。” “不要说废话。” “你今天这张脸很美。” “明天就没了,我交代的任务怎么样了?” “莲蕴已经付出了代价,你就不要找她们的麻烦,她们很可怜的。” “可怜?”澊释冷笑:“那么磬狂呢?就那么死了?” “你又不是不知道,莲蕴也已经抵命了啊!” “低等的修道人的血,又怎么会跟我们高贵的佛的血相比?” “老大,”陨月的目光忽然变得有些悲悯:“你知道我们不是佛,我不是,你不是,磬狂更不是,我们只是间于佛和人之间的怪物。我们曾经都是人类。” “我不管,反正你一定要将他们带离人间。” “所有的度人的事情需要我们做,他们只要高高在上的说两句‘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就好了。” “我们将来也会变成那样的,特别是你,只要你能将这一山的魂灵,送归地府,马上便可以变成罗汉,混吃混喝,这不是一直是你的愿望吗?”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知道,不能让他们走。他们都是要陪她的,如果走了,她一定会难过的。” 澊释暧昧的一笑:“我们那么想要变成罗汉的陨月,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是不是喜欢上那个人了?” “你不要乱说。”陨月的脸涨得通红:“我才没有。” “你知道第四界中的人爱上人类是什么罪名吗?” “不知道。” “你大概从没有在意过吧,因为你骄傲的以为你一定不会爱上任何人是吧。那我告诉你,爱上人类的后果,就是他的灵魂会回到他的身体死的那一刻,从此灵魂和身体一起腐朽。” “我又没有爱上人类。”他才没有,他只是看他们可怜,想要成全他们,他只是个修佛修的过火的人,所以对人类不自觉的生出了悲悯之心。 “只是悲悯?怎么可能只是悲悯,若你真够悲悯,怎么会在那日林华进他娘的哭天抢地中还是执意的收取了他的魂魄?悲天悯人”澊释指着陨月的鼻子:“悲天悯人?你?什么可笑你说什么,来到人世太久了,玩笑也越开越大了。” “我跟你走,你不要伤害他们好不好?”陨月说。 “我不能保证,总要有人付出代价的,莲蕴的血不够。” “我一直不明白,你为什么总是这么残忍呢?” “残忍?”澊释低头沉思:“因为看见血流下来的感觉很曼妙,看见人类相互残杀的样子,觉得很兴奋,这种兴奋,是没有其他的东西可以代替的。”他笑了,绝艳。那不是来自于脸上那绝美的五官,而是来自于灵魂深处自然而然散发出来的魅惑。他笑得很美,边笑边流泪:“我很喜欢血,血很美。”他轻咬着唇,看着丝丝的血液流了下来,他笑得更媚:“就像这样。“ “老大,不是我说你啊,我也很不想这么说你的,不过,你这样子看起来还真是美得,好变态啊!” “你还记得吗?陨月,为你取陨月这个名字的是我,你变成第四界中的人后第一眼看的也是我,难道你真的不奇怪,你活着的时候究竟是什么人?曾经历过什么?是不是有所爱的人?” “前尘种种,与我已经毫不相干了,老大这句话,不是你说的吗?所以那段记忆里,究竟有些什么,与我又有何相干。” “当然有,那段记忆里,有一个对你来说很重要的女人,那时候,陨月还真傻啊,爱得那么真切,真是可爱的孩子啊,怎么会那么傻呢?所以很自然的,我就插了一脚,改变了一点东西。” 陨月一笑:“无论什么女人,如果能够忘得这么干净,应该也是没有那么重要的吧!” “不是。”澊释摇摇食指神秘兮兮地说:“陨月,当你成为第四界中的人的时候,你求了很多人,请他们不让你忘记那个女人的,头都磕破了,可怜啊!血就那么流下来了。”他的神情很是愉快:“怎么那么可怜,怎么那么多血呢,好多的血啊。” “为什么澊释你一定要我知道那段记忆呢?忘记了,我不是可以过得更开心吗?” “因为我知道你又爱上了那个女人,那个女人,还真是厉害啊,那么久了,你这个白痴还是能找到她,重新爱上她,不要说不是,陨月,我对你太了解了。不但再次爱上,还愿意再次为她而死。你的过去有那个女人,你就真的不愿意看看你们究竟发生过什么?而且,你不是很想知道她长什么样子吗?如果记起来的话,自然的,你就可以知道她的长相了。” 他很想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不过他从不是个太善于伪装的人,他很想知道,在那过去的岁月,究竟发生过什么?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好啊,好啊。”他同意了。 澊释从怀里掏出一面镜子,将唇上的血滴在镜子上,默默的念着咒语,片刻之后,镜子中便出现了他的身影:“陨月,看着。” 他不由自主的看着那面铜镜,脑中出现了纷乱的场景,那是他的过去,他虽然不认识那个穿着华服,被称作太子的人,却莫名其妙的知道,那是他。 那些纷乱的记忆里,大多出现的都是迭梦,那个被称作公主的人。 美的不可方物,他,知道了。 第四章 过往 十年前。 婚礼是隆重的,太子娶亲本来就隆重,加上是正室,再加上是公主,再夸张也不为过。 他悄悄地将自己的头发整了整,再看了下身上的大红喜袍,在没有见到她之前觉得还好,见到她之后又怀疑这件喜袍是不是太艳了,他问母后问所有的宫娥,她们都说不错。 那就是不错吧,那个女人,他总以为自己是配不起的,他除了拥有太子这个身份,还有一大堆想要要他小命的是仇人或者不是仇人的人外,便一无所有了,她今天的同意和亲,也是因为父皇答应她嫁过来以后,两国永不交兵,算是和亲吧,跟他自己的魅力跟他这个人一点关系都没有。 在大殿中被朝臣和兄弟们敬了一大堆酒,他晕乎乎的向自己的寝宫走去,来到了寝宫门口的时候,看到了在屋顶坐着的莲蕴。 莲蕴的脸是苍白的,为什么哪么苍白呢?他曾问过,莲蕴说是因为没有吃肉喝酒的缘故,他又问为什么从来都不吃肉喝酒,他说是因为他是神仙,他每次听见莲蕴说自己是神仙都觉得很好笑,有哪个神仙会闲闲没事干得在人间一年一年的逗留? 他张开双臂,说:“莲蕴,抱我上去。” 莲蕴不知道怎么一勾手,他就上到了屋顶上,虽然尝试过了无数次,他还是为莲蕴露的这一手惊叹不已,他坐在房顶上,看着周围的在月下,显得影影绰绰的景象,觉得一点都不好看:“莲蕴,你在看什么?” “我在看祁连山。” “祁连山是什么地方。” “我来的地方。” “你为什么要来啊!” “想来就来了。” “我就不会想要去别的地方。” “为什么?” “因为皇宫里人很多,我喜欢人多多的。” “那些人中,有一大半的想要了你的脑袋,可能还想喝了你的血。” “是吗?”他笑笑,很久之前,他就已经不怕了,畏惧本身,足够致命,所以他不可以恐惧。 莲蕴想说什么,他们忽然听到了殿里的一声琴音,那是《庄周梦蝶》的古曲,她口中唱的是义山的诗。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那本是一只寻常的曲子,宫里几乎人人都会,他们听了,却心有戚戚然,那只曲子,勾起了很多不该记起的往事。天地有大悲本不可言说,今夜却在这样的夜色中,因为一首曲子,而淋漓尽致。 一曲既终,一个穿着月牙色长裙的少女出现在他们面前,已经换下了喜服的迭梦,是月光吗?怎么会让一个人变得哪么朦胧?那么悲伤? “你们什么时候下来?”她的脸,因为淡漠而冰冷。 “马上马上。”他赶紧回应,就怕时间晚了她生气。然后很显然忘了自己没有轻功又伸出两丈高的屋顶上的事实,起身就要跳下去。 他跳下去,被她接在怀里,他仔细一嗅,是桔梗的味道,好啊好啊,明天把御花园的花全部铲了,种成桔梗。 他很君子的退开,他不是登徒子,不能随便调戏自己的妃子,如果要调戏,他口水都快流下来了,就等到她愿意给他调戏的时候在调戏好了。 “缘筌,不要对姑娘家流口水。”莲蕴说。 他不好意思的擦擦自己嘴角的口水,瞪了莲蕴一眼,莲蕴的眼里是开心吗?这样开着玩笑的莲蕴,却让他有一种莲蕴很不开心很不开心的感觉。 莲蕴很快的离开了,他看着空空的屋顶,为什么要难过呢?大家开开心心的多好。 “不要看了,已经走远了。” “迭梦,为什么人要难过呢?” 她没有问他想说的究竟是什么,只是说:“大概,是人生,本就要有些让人难过的事情吧。我是这样想的。” “那你有没有什么难过的事情?” “大概,是有的吧。”迭梦看着这个好可爱的少年,不知道为什么想说些什么:“大概是有的,我必须要做一些自己可能不是很愿意做的事情,看见自己不是很愿意看到的人。” 他没有再接下去问:“哪么我是你不愿意看到的人,我们的婚事是你不愿意做的事情吗?”答案可能伤人,也可能伤己,他向来知道,什么是适可而止。 当晚,他们躺在一张床上,安静的躺着,他小心翼翼的嗅着她身上的桔梗的香味,觉得很是安心,才想起来,已经很久没有好好的睡一觉了,他将胳膊搭在她身上,将笑意藏在自己的眼底,他的太子妃啊! 他看她很久了,开始的时候是小心的藏着,后来知道了她武功又多高,落叶飞花都逃不过她的耳朵之后,就不想在她的面前现眼。 看着她修剪桔梗,自己就端了两盘荔枝,在她的面前光明正大的打量,想看她为什么这么让他这么着迷:“爱妃。”他学父皇叫自己妃子的样子,清咳一声说。 她手下不巧的剪了两个花苞,皱皱眉:“叫我迭梦就好。” 他很感慨的说:“都是我的错啊!明天再给你辟个桔梗花的园子好了。”“不用了,已经够多的了。这些我都整不过来了。” “干吗自己整啊剪啊的,有花匠。” “如果不是自己整,我种这些又有何意义?”她说。 他讪讪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是拼命的想讨她欢心,不过,很悲惨的是,每次都把马屁错拍在马腿上。 “那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你吗?”他从来都是崇尚爱就要说出口的人,他喜欢她的琴音,喜欢她身上的桔梗花的味道,喜欢她很多很多东西。 “因为我长得美吧。”那在别人说来一定是自负的话,让她用这样淡淡的口气说来,倒像是骂他一样。 他又哑然,他是因为那样如日般灿烂,又如月般温柔淡雅的美丽而开始喜欢上她的没有错,可是,可是…… “容颜再美也会有老去的一天,而且可能越美老去的时候就越丑,因为总会不自觉的拿年轻时的容貌相比,连我都不自信可以看的习惯我年老时的样子,又何况是你。” “我,” “你自认见惯了天下最美的女人们,毕竟在皇宫里,环肥燕瘦自不待说,甚至要两个三个比杨贵妃赵飞燕还美的女人也不是什么难事,不要说不是,后宫里的荒淫的事情见多了,不要忘了我是公主,在后宫里的时间待了多久。也不要说你时吃素的老虎。” “我吃肉。” “是了,你该拥有三宫六院,毕竟,你是未来的皇帝,你要娶怎样的女子我不会拦你,所以大可不必这样委屈自己说爱我。” “你嘴巴好厉害啊!”他崇拜的看着她:“我从来没有见过你这么会说话的女人,我一句都插不上嘴,好可怕啊。” “啊!”她像吞了一颗苍蝇,还是刚在茅坑里徘徊了很久的那种,很长时间没有闭上嘴。 真是奇怪的人。 “迭梦啊!我们一起睡好不好?”他趁她在梳妆镜前没空理他的时候,向床上扑去,还没成功到床上的时候,听见她冷冷的说:“不行”,一只绣花鞋正好上了他的脑门。 “这么小气。”他含泪的抱起自己的被子,铺在地上。自从他们洞房花烛夜和以后的七天外,她就没有让他睡过床,据她说是她自己爱翻身又爱流口水所以不要和他一起睡,有每天起床后她身上的湿嗒嗒的一片作证,其实他知道,那些口水不巧的都是他自己流的,因为在梦里有好多东西吃,那些东西无一例外的都带着桔梗花的味道,所以他的口水就不小心流了点。 “太子。”在躺下前她叫他。 “叫我缘筌就好。”他气鼓鼓地说。 “缘筌。”“哦。” “你为什么总是爱流口水呢?” 他无言,她就是早就知道才不要和他躺一张床吧。他就知道,她那么机灵,怎么会不知道那些口水来自于他时常泛滥的嘴巴。 “要不今天你睡床吧。”她说:“我是习武的,身体怎么都比你好,我们换下,你不要固执了好不好。” “才不要,我身体好得很。”他严重的被伤害了,从明天开始练武吧。 “你好想知道我在想什么哈。” “因为看你看了很长的时间吧。”她的声音里是他从不曾听过的轻快:“看一个人看的久了,就会以那个人的思路去猜测,就会知道他究竟在想什么了。” 他嘴角甜甜的笑了,是看得久了啊。 原来,她看他,也看了,很久啊。 “太子殿下,好啊。”是云澈,他的大哥,本来是极有可能登上帝位的,在他前二十五年都这样以为,不巧的很,在云澈二十五岁的那年,半辈子连个公主都没有生下的皇后,也就是缘筌的母后,生下了缘筌,庶出的云澈马上被忘到脑后了。 只要云澈不三不五时的来个袭击的话,只要云澈不在明里暗里整他的话,他想。他应该是会同情他的吧,一朝被迫远离自己本以为是囊中之物的经历,任何人都不愿意。可是,不说也罢。 “是大哥啊。”他很亲切很亲切的挽起他至亲大哥的手,当作没有看见后面莲蕴不赞同的眼神:“大哥什么时候回宫里的。”不是应该在边疆开荒辟地的吗?在他这位好大哥无数次的想要玩死他又玩不死之后,皇帝爹爹终于做了这么个英明的决定。 “太子殿下大婚,我跟父皇说清,让我多留两天。小弟,你终于长大成人了。”现年43岁的大皇子好感动的看着十八岁的小弟,眼睛里含满泪水,装作没有听见那个脸色苍白的侍卫的冷哼。 “是啊,都是大哥教导有方。”什么啊,他成亲都半年有余了,还是两天,编谎话编的真一点会死人吗? “大哥可不敢居功。”云澈笑着摇摇手。 “怎么会?我能有今天都是大哥的功劳。”如果不是他时不时的捉只毒蛇试试他的胆量,如果不是他找几个侍卫扮成土匪借口打劫,实是想要了他的小命,他又怎么会知道人心险恶,不得不防,又怎么会健康的成长? “你背后这个侍卫看起来可不怎么样,你看他的脸,白的跟张纸一样。”云澈也不怕莲蕴听见。 他没有心情了,随便说道:“是吗?我喜欢宣纸。大哥呢?” “我也喜欢宣纸,你真的不准备换个侍卫吗?大哥训练了一些,如果你有需要随时对大哥说。” 他简直有些啼笑皆非,是他平日的乖巧的样子,很好骗得表情太深入人心了吗?大哥怎么会以为他还是许多年前的那个只知道哭叫的小孩。 “这位是大哥啊,弟妹有礼了。”是迭梦,她优雅端庄的走了过来:“本来还以为是哪位叔王,听见刚才太子殿下的话,才知道是大哥。” 叔王?年纪是云澈永远的伤,缘筌看了眼迭梦,这一刀真是狠啊,果真是练过武的。 “弟妹啊,”云澈的眼睛都看直了:“果真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啊。” 缘筌有些后悔,不该让云澈看见迭梦的。 “怎么会?”迭梦捂唇轻笑:“听说大哥的九十九房妻妾都是国色天香,想必大哥的女儿们也都成了如花似玉的大姑娘,迭梦又算什么呢?” “那是自然,她们自然是美的。”云澈的脸有些挂不住。 宫里谁不知道,那九十九个女人都是他这位太子弟弟送给他的,美其名曰褒奖他劳苦功高,个个丑的不堪入目,他连看的心情都没有,还怎么生女儿? “迭梦,我们先走吧,不要打扰大哥的正事。” “是,殿下。”迭梦应道。 “迭梦,你不要得罪大哥。”他拉着她的手狂奔。 “为什么?” “他那个人很小气的,你今天得罪了他,来日他会加倍的奉还。” “我又不怕。” “我怕。”他说。 淡淡的笑容漾在她的嘴边,他捕捉到了,从此他知道,也许心动只需要一瞬间,但是爱恋的产生,要一点点的积累,直到某日,会为她的一个不经意的,极轻的笑容而迷醉一声。 怎么会不爱?明知道自己甚至一无所长,还是想要守护,怎么会不爱,他愿意陪她看日升月落。 “缘筌?”她说。 “哦。” “我不会有事的。’ “知道了。”他想要变得强大,守护住自己的爱情还有爱人。 他回头想找莲蕴,看见了莲蕴眼中一闪而逝的悲哀的表情,为什么要悲哀呢?莲蕴,他终于找到了想要守护的女人,终于需要变得强大,为什么要悲哀呢? 第五章 相守 “莲蕴,你教我练武好不好?”他说。 “我不会武功。” “那你每天飞来飞去,能打败别人的东西是什么?” “那是法术。” “那你教我法术好不好?” “为什么要学呢?” “因为想学啊。” 莲蕴没有多说什么,每天只是定时的教他一些简单的法术。 当他第一次能飞起来的时候,他跑去给迭梦看,迭梦没有很高兴的样子,只是说:“你是不是喜欢莲蕴。” “喜欢啊。”莲蕴跟他在一起已经四年了,是他最信任的人,当然,除了他的太子妃了。 迭梦深深看了他一眼,就走开了。 一点点的难过,他看到哦了。 为什么要难过呢?开心不是很好嘛?他又没有说错话。 没有吧? 他身边的每个人都好像不开心了,为什么啊,他挠挠头,不是很了解。 “缘筌,一个人在这儿做什么呢?” “母后啊。” 皇后挥退了左右:“怎么了,让娘的小宝贝这么不开心。”七十高龄的皇后仪容端雅,坐在荷花池旁。 “我身边的每个人都不开心了。” “你已经十八岁了,为什么不开心这么简单的问题,该自己想想清楚啊。” “想不清楚。”他撒娇的靠在母后身上。 “那就不要想了,无论什么事情,总会有答案的。” “我最怕等了,我怕等到有答案了,就来不及了。” “不会的,只要有心,什么都不会晚。” 他听了娘的话,没有再想,反正越想越糊涂,不如直接去问他们。 “迭梦啊,你是不是不开心啊。” “还好啊。”少女拿着花剑,咔咔的剪下多余的花枝。 “是哦。” 换人。“莲蕴,你不开心哦。” “还好啊。” “我怎么觉得你不开心呢。” “你天生感觉迟钝,如果一不小心感觉到了什么,一定是错觉,好好给我画符。” “哦。” 不说就不说,他才不要知道。 “迭梦。迭梦。”他叫嚷的回到自己的寝宫:“我刚请花匠从淮南带回来的桔梗的花籽,听说能开五色花。“ 房里没有人,他前前后后找了两遍,还是没有人影。 他倒在床上,顺手一摸,摸到了一张字条:“后山,迭梦。”。 是要约迭梦到后山吗?什么人呢?是认识的人吧,一定是认识的啊,是什么人呢?鬼使神差的,他没有叫莲蕴,独自来到了后山,莲蕴,他好像不是很喜欢迭梦。 深夜里,树林里乌戚戚的一片,伸手不见五指,他又不敢照明,怕迭梦发现,身边偶尔的虫叫已经够让他心惊胆战的了,偏偏还不知道脚下一脚深一脚浅的是什么,越不知道他越想猜测,是蛇吗?平日他见过波斯来的使臣带的蛇舞表演,觉得好看,但是那时的蛇不是在他的脚下啊。 有可能是某种动物的尸体吗?也有可能吧,后山除了一年一度的狩猎外,经常是荒无人烟的,野兽在这儿自相残杀然后被吃死掉也不是不可能。 他的头皮开始发麻了,手边碰到一条像是绳子还是什么的,他赶紧抓住,一点点往上爬。 当爬到绳子尽头的时候,伸出来了两只手,一把把他拉进了一个可以踩着地,脚下还硬硬的地方。还好,他拍拍胸膛,终于脚踏实地了。 很快,他就知道他高兴地太早了,夜明珠亮起的时候,他不由自主的闭了下眼睛,才开始打量这个地方。 是一棵树上的巨大的树屋,房内十分简陋,唯一还算华丽的只能算是举着夜明珠把玩的那个男人了。 他凑近一看:“大哥啊,大哥好雅兴,居然半夜睡这儿啊。”不是听说早就回到他的封地去了吗?他大意了,最近想的事情 似乎是过于多了。 “皇弟,你知道我最受不了你的是什么吗?”没有费尽心得再去伪装,云澈面目狰狞得说。 “不知道不知道,”缘筌很欣赏自己的摸摸自己的脸,“大概是我天生可爱讨喜,你受不了我这么得人缘吧。 “聪明啊我的好弟弟。”云澈左手托着夜明珠,右手从袖口里掏出一把铮亮锋利的匕首,走到缘筌得身侧,“我不明白为什么好像老天特别眷顾你,你总是轻而易举的得到我得不到的东西。 看着那刀子往自己的脸上落下来,缘筌从没有那么快的速度,握住了大哥的手腕,他的脸跟迭梦比起来。总是差那么一点,如果再来一刀,以后站在一起还能看啊:“大哥,你想太多了,你看,我也想像你这么成熟又稳重,风趣健谈又不拘小节。”不好,大哥最讨厌别人说他老了,马屁不小心拍上了马腿。他闭嘴,多说多错。 “不过如果你答应我一件事我可以不划这么一刀。”云澈得意的说。 “什么。”缘筌很真诚地说。 “放弃皇位是不现实了,我也知道,最近几年你在皇帝老头面前把我贬得一文不值,即使你肯让,老头大概也不会传给我。我想要的,是你那个美的不能再美的老婆。”他紧紧攥起拳头,然后松开:“你应该不是那种那么爱美色的人吧,你不是自诩英明神武,只是生不逢时么,又怎么会为她给迷住了?” “顶多只是欣赏,我没有到迷恋的地步,这辈子我总是委曲求全,不敢争取,即便是你丢给我的那些丑的吓人的女人,我也是像个宝一样的供着。可是,”云澈的表情忽然变得痴狂:“看到那个女人我却忽然想得到些什么,不是别人的赐予,是自己主动的得到些什么。” “你想我怎么做?”缘筌有点同情他,不过,老婆是自家的,没道理让的。 “我以你的名义给她留了张字条,约她来后山,你的字那么丑,我随便仿一下就好了,不像她的字,美的那么飘逸那么空灵,我也是暗中收集了不少她的字,才模仿出来的,虽然神韵仍是不足,骗你这白痴却足够了。” 缘筌低头很认真的忏悔,他和他老婆总是有那么多差距的:“她来了你要怎么样。” “我暂时还没有想到,我是个仔细的人,从不预设很多,因为变动可能比预设的多很多。” 迭梦在夜里的树林里寻找着缘筌得身影,她夜里视物如同白昼,只是奇怪,为什么缘筌要约到后山,皇宫僻静之处多的是,缘筌他不是很怕黑吗? “弟妹。”一棵树上传来云澈的声音,她心里一动,她从不相信这个大哥会做什么好事,看来是缘筌那个白痴也被骗了。 “缘筌也在上面吧。” “我就知道弟妹聪明得很。” 她飞身上树,进到了树屋里。缘筌闭着眼,安静的睡在地上,平常红润的脸变得铁青,她的心里忽然变得愤怒起来,缘筌不过是好动了一点,又有什么错,他凭什么这么对待他。她想抱他回家。 云澈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拿来了一盏茶,很是愉快地说:“我知道弟妹轻功武功皆是举世无双,不过,你不想知道,为什么皇弟他没有醒来吗?” “为什么。” “因为我请他喝下了十三醉,喝下醉个十三天没有问题,可惜,像皇弟这么贪吃的人,一天不大小膳用个十来餐的人,能不能醉够十三天就不知道了,说不准两天就醉着死了,”他呷下一口茶:“独门解药,千金难得一颗,我有。还我在边疆的一个农家得到的。”本来是给父皇的,不过,便宜了缘筌这小子了。 “想要解药你想怎么样。” “怎么养?我不知道啊,我知道我的目的是让你成为我的王妃,可是,具体的步骤怎么养,恕我愚钝,还没有想到。” 一向冷静的少女发现自己跟不上这个人的思维的速度,有目的没方法,是这个国家里行事的风格吗? “你完全没有成功的可能。”想了一会她说。 “也许吧,但是人一生能够疯狂一次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为自己想要的人能够拼一场便会一生无憾了。” “你总不能一直这样等着,如果宫里知道我们不见了,马上会搜寻。” “你说得对,后山虽然隐秘,但大批侍卫,未必不会找到,尤其是那个叫莲蕴的男人,我不是很放心,那该怎么办呢?” “非得是我吗?”迭梦问。 “是,你是我第一眼看到就想要得到的女人。” “为什么?” “大概是因为我爱你。” 少女有些迷惑,什么是爱呢?不该是像莲蕴对缘筌那样,守护却不占有?云澈他凭什么因为自己的爱就伤害别的人呢? “怎么办才好呢?缘筌还在这儿,你也在这儿。”云澈绕着桌子直打转。 “我不可能成为你的王妃。” “我正在想该怎么办,你不要打扰我,为什么?” “因为我好像觉得我还是喜欢缘筌。” “那跟我有何相干?” “也许没什么相干,但是,我忽然觉得,喜欢缘筌,就不想要成为你的女人。而不成为你的女人,又救不了缘筌。世上事情,多没有办法两全。既然如此,我何不成全了自己贞洁烈女的形象,在你面前自杀以谢天下,这样,我就可以不用再选择了。” “你如果死了,我所做的还有什么意义。” “如果我死了,你还是可以告诉你自己,你曾经努力过,只是值得你努力的人错了,那个人恰好觉得自己很想死,就没有配合你伟大的愿望,就死在你的面前。她是怎么死的呢?让我想想,她的头撞在树屋上,血像你手中的茶一样哗哗的留下来,染红了树屋的每一寸,屋内的每个人,都呆滞的看着那摊血。你因为太恐惧,想找个人一起面对,不得已给缘筌吃下了解药,缘筌醒来,看着倒在血泊中的女人说:‘我将终生不再娶妃,以纪念我逝去的名叫迭梦的女人。” 她继续说:“为什么脸色要那么难看呢,你不是应该笑着说好啊好啊,我一生总算无悔,我所想要的,都能被我亲手毁成这样,我是英雄真的英雄。还是你不是很喜欢这种结局,你身上有匕首的吧,你要不要试着强迫着割破我的衣服,然后让我变成你的女人,那样,你手上的筹码会多一点,不过,我可能会用匕首自我了断。”她露齿一笑,说不出的纯洁善良天真烂漫。 “你不要再说了。” “为什么不说呢?你想想,那幅画面有多美,鲜血泉涌而下,如血色的木棉花开遍了后山,那是后山从没有见到的繁花似锦的景象。” “不要再说了。” “那也是你英雄般的行为的后果啊,你应该要欣赏自己,要学会残忍,不要这么瞻前顾后的,那样什么都做不好。” “你究竟想说什么啊。” “我想说的是你已经四十多了,建功立业的事情你不去做,抢弟弟的妃子又做不好,你这辈子可有值得炫耀的事情?”迭梦仰头:“人生七十已是古来稀,你虚度光阴,四十岁还想着怎么才能得到一个女人来证明自己此生无憾,你也真是世间少有了。” 云澈低下了头,确实,二十多岁之前,一直以为自己是储君,飞扬跋扈,不可一世,只是有了缘筌,都是因为缘筌,他所有本是唾手可得的东西化为乌有,一夜之间他失去了几乎所有的东西,他想,剩下的时间要用来报仇。他不止一次的想要缘筌的命,虽然知道一切都不是缘筌的选择,不是缘筌的错,却还是想要缘筌的命。 然后是见到了这个女人,那样的豪情四射,那样的冷静而又轻狂,是他从未有过的青春,所以才想要不折手段的得到。 错了吗?他怎么可能承认自己是错的,辛苦一场,皆是妄作小人,搞到最后,爹不疼娘不爱,这是皇室中人必须要付出的代价,他以前是这么想的。可是错了吗?他在边疆是可以有一番作为的,只是他日日夜夜在琢磨,怎么才能杀了缘筌,夺到江山。 见了这个女人后,他想的未必是什么爱情,只是知道这个女人是缘筌的,取了缘筌的命,是便宜他了,他现年已经四十三了,即便当了皇帝,也坐不了几天,就想要得到这个女人,甚至连计划还没有想好就已经付诸实施了。 错了吧,可是已经回不了头了,不是他们死,就是他自己死。他心一横,将刀子架在缘筌的脖子上:“你不是刚才说的要自杀吗,可以啊,你先死了,我再放了缘筌。”他豁出去了。 什么爱不爱的,他不要了,命才是最重要的。 “我死了,你就会放了缘筌,真是可笑,我虽然不聪明,但是也知道,你更想的是一不做二不休,杀了我们两个,自己再躲去你的封地,所以你觉得我有可能自杀吗?”她有那么蠢吗? “那我先杀了他,在拼死也要杀了你。”他顺着缘筌的脖子割下去。 他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手里变成了一团废铁的匕首,又看向树屋的口上。一个穿着青衫的男子背着手走了进来。 他信步走着,像是走在皇宫中的大道上,看见迭梦的时候,笑了一下。 那是他第一次对她笑,在这之前,他的笑容只给了缘筌。 为什么笑呢?少女想,是感谢吧,感谢她让缘筌免去了过多的伤害。不必的,因为缘筌,也是她喜欢的人啊。 对喜欢的人要好一点。 莲蕴弯身抱起了缘筌,看着还是震惊中的云澈,没有说话,只是打散了云澈的头发,从中取出了一个橙黄的玉质瓶,倒出一颗药,喂给了缘筌。 第六章 错误 迭梦啊。”缘筌睁开眼,看着自己身在自己的殿里:“为什么在这里?” “不在这里,你还想上天啊。” “哦,迭梦你的眼睛红了。哭的啊” 一阵沉默。 “迭梦,为什么让我躺在床上啊。” “床上暖和。你受了风寒。” “哦,那个,你可不可以也上来啊。” 少女躺到了床上。 “抱抱你好不好?” 少女抱住了他。 “除了抱抱还可不可以做点别的什么啊。” “还有别的吗?” “有啊。” 缘筌很有爱心的告诉少女,“别的”究竟是什么。 “你不是喜欢莲蕴吗?”少女抽空问。 “喜欢啊。”缘筌抽空回答:“莲蕴是很亲近的人,比大哥还像我的兄弟,怎么会不喜欢。” “哦。” “什么意思。” “知道了的意思。 “知道了什么?” “知道了自己想要知道的东西。” 很多天过去以后,缘筌抱着一个粉嫩粉嫩的女孩子交给迭梦:“小白痴她尿了,不要管她。” “不要叫小白痴,叫桔梗。” “什么桔梗啊,长得丑丑的,没眼睛没眉毛的。哪有桔梗花漂亮。” “随便你。”不理他。 “随便你。”小女孩嘴巴里面忽然吐出字来。缘筌呆住了,他女儿生平第一次会说的话居然是“随便你”? “太子殿下,皇上要你到崇和殿议事。” “迭梦,我先走了啊,你要教会他叫爹爹啊。”他边走边对迭梦说。 迭梦站在原地,逗着怀里的孩子,什么事?缘筌虽有太子之名。不过很少参与政事,这次召他,想必是大事吧。 “缘筌,什么事啊?”迭梦问刚卸下太子金冠的缘筌。 “那个什么国和什么国要打来了。”他疲倦地说。 “尚水国和华莘国。” “对。” “大概是怕我们联姻后会攻打便先发制人了吧,真是可笑,我们两国还没有那么大的野心吧。父皇可有什么对策?” “没有,一朝的大臣什么都想不出来。” “有想出来的,只是你不愿意说吧。” “不要乱说了。” “一定有的,这件事是因为你我两国的联姻而起的,又怎么会没有人想到联姻这件事上来呢?” “就知道瞒不过你,不过,这些跟你没有关系的。” “怎么会没有关系,我的孩子和我的男人都在风日国,我的家在风日国,你怎么能说和我没有关系。况且,我已经很久没有上过战场了,手有点痒了。”迭梦把孩子交给了宫女。 “迭梦,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呢?” “怎样的人啊?我是个不受宠的公主,在我们的国家里。”迭梦说。 “为什么呢,我这么喜欢你,每个人都应该喜欢你的。” “如果我受宠,和亲的人就不会是我了。”拥有绝世美貌又怎样,她的娘亲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宫女,皇族的倾轧中她能活下来已是万幸,又怎么能奢求恩宠。。 “哦,怪不得你看起来总是冷冷的样子。” “我总是想征得我的父皇的宠爱,所以拼命学琴写字,甚至练武带兵,不过,不受宠就是不受宠,没有办法,幸好我还有一批刎颈之交的兄弟。我们保家护国,到最后呢,那些人被解散,我也被和亲了,真是可笑。” “这样啊。” “所以我想回去,未必可以得到父皇的多少帮助,父皇自己就贪生怕死,不过可以将那些兄弟召集起来,他们个个都是以一当百,共有一千多人,应该会有所帮助的吧。” “不用了。睡吧,我累了。” “为什么不用?” “我不想你我的婚姻,真的变成一场交易,所以即便亡国,我也不可能同意。” 缘筌站在高高的城墙上,父皇母后毕竟年迈了,只有他自己,而他只能等着将要到来的一切,死亡还有其他,他是风日国的储君,必须站在最前面,他是不怕死的,只是不知道迭梦到哪儿去了,也许是知道的,只是他不愿意相信。 迭梦,她到了银宜国,去找那些人。 一旦上了战场,九死一生,他宁愿真像很多大臣们议论的那样,她躲了藏了,可惜不是,迭梦一定会回来,一定。他拍拍背后的桔梗,无关紧要,如果死的话,死在一起好了。 远处传来一阵如雷的马蹄声,他知道是迭梦。迭梦回来了,身边的人说:“那不是太子妃吗?太子妃领人回来了?才一千人左右?联姻啊,怎么银宜国的人那么小气?” 他看着英气勃发的她,他没有见过她批战袍的样子,高傲的样子,他想,她是属于那个世界的,他无法触摸的世界,他甚至连身上的战袍都觉得不习惯。 很快他就发现不对劲,在迭梦他们的身后,还有浩浩荡荡的尚水国和华莘国的军队。 迭梦他们虽然彪悍,但显然已经身疲力竭了:“快开城门,快放太子妃进来。”他向守门的兵士喊道。 “不可。太子殿下,一旦打开城门,紧随其后的敌兵就会顺势入内。”那是谁的声音?为什么大家都在点头?,不要点头不要点头,城下的女子是他的妻子他的太子妃啊。 她说:“我的孩子和我的男人都在风日国,我的家在风日国。”可是当她为了她心目中的家奋勇杀敌,来到了她家门口的时候,他们不给开城门。 “让开。”他穿着厚重的战袍,跌跌撞撞的来到了城门边,“让开,你们不开我开。” 他的身体忽然的一软,几乎跪坐在地上,“是莲蕴吗?莲蕴,你快叫他们开门啊,外面是迭梦,你认识的对吧,外面的是我的妻子,你认识的吧。”他像个孩子一样无助的抓着莲蕴的衣袖。 莲蕴把他抱到城墙上:“你要稳定军心,你是太子。” 可不可以不要当太子啊,他看着自己的泪水滑落在地上,不要当太子好不好:“莲蕴,我让你当太子,或者大皇兄,你可以把他叫回来,我送给他,我不要了,送给他好不好?” “你已经不是个孩子了,缘筌。”莲蕴说完,对守门的兵士说:“太子说了,不开城门,城外的女子不是太子妃,不必在意,不过,她如若有意外,可以国礼葬之,一切比作太子妃。” 城内一片哗然,称赞太子英明,一个太子妃算什么,江山永固才是根本。缘筌张开口,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莲蕴,一定又是莲蕴。 “公主,为什么?”有人在她耳边问:“为什么,我们为了别人拼命,那些人却宁愿我们死掉?” 她杀红了眼,理智却还在,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那些兄弟,是她带出来的,她承诺,此事过后,会让他们在风日国成为真正的兵士,保家卫国,她承诺,她们荣辱与共。 她挥刀砍断了想要砍向王大哥人的头,心里只知道,杀,杀,只要杀光了,就好了,就可以看到缘筌看到桔梗了。 她抬头看着远处的城墙,她所爱的人,以哪么木然的姿势站在城墙上,甚至没有看她,旁边的莲蕴的脸上,带着淡淡的几不可察的笑意。 为什么呢?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啊,为什么他要把她关在城门外,记得前夜还是更久之前,他都是笑得哪么可爱的样子,让她把她的心她的所有给了他,他呢,却不在意他的死活,那么木然的不知道看向了什么地方。 在这座城墙前,她第一次看见他,也总是以为看见了自己的新生,也是在这儿,在此刻,她知道,一切都是幻梦一场。 一刀向她劈来,她来不及闪躲,王大哥横身挡在她面前,被砍成了两段,他没有看向城门的方向,没有更多的命,让她这么轻忽了。杀啊,像以前那样狠命的杀,杀了他们,然后躲得远远的,不要看莲蕴不要看缘筌。 不要再知道,她的全心的交付,换来了怎样的背叛。 她披头散发,有多少血溅在身上,将她化为了怎生厉鬼般的形状,她不理不管。 只要全部都杀光,就好了。 她想起了在这世间,除了这班愿意跟她出生入死的兄弟们,最信任的便是他了,最爱的,也是他。 也许一开始的时候,还是想要父皇知道她对于国家又有怎样的贡献,她能成其他姐妹所不能成。后来,不知道是怎样的目光流转,就为那个人而心动。 只愿将最美的自己给他看,只愿给他她能给的一切,换来他哪怕淡淡的微笑,却原来,她生就的不到所爱,父母之爱,还有他的爱。 多可笑啊,她以为自己是聪明的,却原来抵不过缘筌的国莲蕴的爱情,所以他们联手,想要看到她的死。 “她是不是很可怜?”空中一个透明的人对他说。 缘筌在脑中回答:“你是什么人?” “我是第四界中的人,你想不想我帮你救那个女人。” “可以吗,真的可以吗?你能让莲蕴打开城门吗?” “可以,不过我不会,这儿的血,流的让我很愉快。”那人挑挑自己修长的没眉毛:“最多,我愿意为你救那个女人。” “那你快救啊。” “总是要有什么代价的吧,你看我像那种别人一求我就答应的人吗?” “那你要什么?” “我想要你成为第四界中的人。” “好。” “你不想知道第四界到底是什么吗?” “不想,随便什么都好。” “成交。”那人双掌一拍:“我成全你。” 战场上只剩下她一个人了,她只知道只剩下她一个人了,所以她尽情的杀,血色在她的眼前弥漫,她只能凭本能去杀掉在面前的每一个人,多么快乐啊,她是多么适合杀人啊,你看刀起刀落,数十人又失去了性命。 那天在城墙上的人都被那个神勇的女人给吓住了,不自觉的竟然都起了杀意,每个人心里都在想,杀人是一件多美的事啊,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凭空卷起了一阵黄沙,黄沙过后,太子妃和她带来的人全部失去了踪影。 她醒来的时候,正躺在一座有茂密的山林的山上,周围是兄弟们的尸体,她没有管自己散乱的头发,只是疯狂的寻找点数。 最后她倒在地上,还好,一个都不少。 她把他们的尸体一具一具的背到了山顶,用了三天时间才全部搬到山上。又用了三个月的时间,帮每个人挖好了坟,做了墓碑,又抖擞出自己衣袋里的桔梗的种子,种在山上。 最后,一把火烧了山下丛林,自此寸草不生。 千迭山上,日日若有鬼哭之身,百姓不至。 她放下了手中的琴,好了,从此,再也不会有人打扰兄弟们。 以后,便能长长久久的在一起了。 “该跟我走了吧,缘筌。”那人对他说。 他说好,他把桔梗交给了莲蕴,在他疑惑的眼神中说:“帮我照顾桔梗和莲蕴。如果你照顾不好他们的话,我死,都不会放过你。” 莲蕴看着他决绝的表情,很久没有感觉的心忽然痛了起来,是,他可以说,他没有私心的,只是为了一个王朝的兴盛,但他没有办法骗自己,只是因为不要想看到那样认真的爱着的缘筌,不想自己的爱情因为那个女人的出现而变得更加的不幸。 私心,他一直以为自己已经没有那种东西了,以为自己可以淡出于紫陌红尘,笑看凡世种种,却原来,走不开逃不脱,伤害了那么多诚挚的人们和爱情。 是错了吧,他让他爱的男人用那么绝望的口吻说“我死,都不会放过你”。 缘筌的身体随着他最后一滴泪一起落在地上,含着让他一生都无法忘记的微笑。 那时候,缘筌说:“你为什么不开心呢?” 那时候,缘筌说:“我宁愿死在你的手里。” 当时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呢,说了,就真的死在他的手里。 他本有几乎通天彻地的本领,他可以用更加完美的方法去保护缘筌爱着的女人,却没有用来守护,而是毁灭。原来,终究还是,错了啊。 也许,现在,他还是可以救得了缘筌的,但是他知道,当一个人想死的时候,真的想死的时候,是没有办法阻拦的,缘筌的心,在黄沙过后那个女人尸骨无存的时候,便死了。 他如果再施用术法,将他救活,便是不尊重他的爱情,他的死亡。 活着的时候没有办法尊重缘筌的爱情,那么至少,当缘筌决定要走的时候,要尊重他的死亡。 他紧紧抱住了怀里的这个女孩子,这是他们曾经存在过的唯一的凭证,也是他以后必须要用劲力气守护的人,桔梗。 “以我之血,溯迭梦之魂。”他默念,猛然一震,飞快的掐算着,用力的几乎想要折断自己的手指。然后笑了。 活着啊,他回头看向缘筌,发现缘筌盘腿坐在地上,唇角的微笑已然温暖而悲悯,似是圆寂的高僧,已是来不及了。他的术法,毕竟还是救不了已经决议离去,魂魄一刻不停留的缘筌。 他抱着这个小小的孩子,去找迭梦。 身后是兵戈相击后冒出的火星点点,好像是云澈吧,听说在边疆训练了一只铁骑,已经赶回来了。 无所谓了,已经与他没有一点关系。 “崇民十八年,先帝既殁,因大皇子云澈曾大败国之纷争,立不史气功,即位,励精图治,唯后宫不设一妃,无事即对苑花园中桔梗花自语。年五十而薨逝,举国同哀。” ——《风日国史》 第七章 面对 他看着身体漂浮在空中的自己,又看看走路已经摔了无数跤,却还是在持之以恒的继续摔下去的桔梗,想要伸手扶一把,却还是看见自己的手穿过她的掌心。 还是什么都握不住,他想,还是什么都握不住,他保持自己的这副尊容已经几个月了,只能看见别人别人却看不见自己。 “竴释,我是不是变成鬼了。”当他第一次发现自己变成这副德行的时候他问老大。 “叫我老大。”竴释懒懒的看他一眼:“什么鬼不鬼的,不要拿那些低等的生物跟我们相比,错错错,我说错了,他们根本连生物都算不上,是死物。” “竴释,哦,老大,那为什么我什么都碰不到,简直就跟传说中的鬼怪有的一比了。” “人类那些烂传说,不理也罢。”竴释冷哼一声:“你之所以变成这样,不能为人所视也不能触物是因为你还不是真正的第四界中的人。” “真正的第四界中的人就可以碰到人的身体了吗?” “可以。现在先过来让我消去你的记忆,就可以顺利成为第四界中的人了。” “不要。”他吓得赶紧逃掉。笑话,他就是想要亲亲自己的老婆,抱抱自己的女儿才想要成为第四界中的人的,如果记忆“咔嚓”一声就没有了,那还有什么意思。 他再看看桔梗,果不其然,又摔了个跟头。自从那日一战之后,不知道为什么桔梗的身子就变得很弱,他想,也许是桔梗身上集中了很多的怨气吧。 那次大战,究竟死了多少人,已经不得而知了,那些含有怨气的阴魂,又怎会不讲满腔的怨气发泄到战场上唯一最为体弱幼小的桔梗的身上。 那些阴魂,有很多都是死了迭梦的刀下,而迭梦,是为了风日为了他而杀人的。 所以,这些人的怨气给他就好了,冤有头债有主为什么有害他的女儿。 又摔了一跤,他闭起了眼,不想再看,桔梗总是很笨很笨的样子,他一直以为自己不是很喜欢她的,因为完全没有他和迭梦两个人的哪怕一点点的聪明。 却原来,还是哪么喜欢。因为这已经是他和迭梦的唯一的牵系了。 “桔梗。”紫衣的女子走了过来,拍拍桔梗身上的灰尘:“小心点,慢慢走。” 缘筌慢慢得走过去,用自己的身子抱住迭梦,眼眉弯弯的笑了,只要还可以抱着这个女人,只要还可以抱着就好了。看不见自己又怎么样,也许看见了,就不会愿意再有这样的拥抱。 莲蕴看着在远处抱着桔梗的迭梦,不能太近。他想,那个女人是讨厌他的吧,很讨厌他。他知道为什么。她不怕死,却决然不会让自己的部下,那些她视之为生命的人为她而死。 她为那些葬在山中的人每天唱安魂曲,想要他们霍德尔平静,自己却独自承受着仇恨的侵蚀,为什么不能恨,恨和爱,本就都是最值得尊重的情感。 所以,当三年前抱着桔梗的他找到迭梦,看着迭梦怨恨的眼神的他,没有走,而是留了下来,当是赎罪吧,他想。 迭梦是不开心的,偶尔会对着那些墓碑喃喃自语,偶尔会为桔梗唱歌。他知道无论怎么伪装,无论她脸上的笑容有多么灿烂,还是不开心。 那场战争,让她失去了所有的一切。她的丈夫她的健康的孩子,她的国家,她的兄弟,那些都是终生都无法再次得到的东西。 他曾试着让他知道战场上他所做的一切,但是,即使在她的面前提到缘筌,她也会发了疯一样的弹琴,是平心静气,不要自己怨吧。不知道为什么,他没有再说下去 缘筌看着桔梗一天天的衰弱下去,生命似乎越来越不眷顾那个瘦弱的孩子。开始的时候还能唱歌能够软软的笑,后来,眼窝就那么深陷下去。 当某天桔梗全部凋谢的时候那个笑着的女孩子,终于再也没有办法微笑。 缘筌漂浮在半空中,看着那个孩子的灵魂怎样漂浮出自己的身体,看着莲蕴一点一点的为他挖好了坟,又小心翼翼的放进去了那个小小的身子,又抬起头告诉那个小小的漂浮在空中的魂魄说:“不要告诉你娘好不好?” “你难过吗?” “为什么她要死,明明就是我们的错。” “如果难过的话,我可以帮你。” “她已经是我们存在的唯一的凭证,为什么还要那么残忍的一点都不留的带走。” “用什么办法呢?我可以帮你消去你的记忆,如果记忆里没有那么一个人,就再也不会难过了。” “如果记忆里没有那个人,就真的不会难过了吗?”缘筌回头,认真的看着竴释:“如果记忆里没有那个人,那个人就不会在心里就不会难过了吗?” “大概是吧。”竴释看着遍地枯萎的桔梗,眼睛里微微抬头看天,如果不是眼角有泪,那样的姿势应该是代表着绝对的骄傲,如果没有眼泪:“我曾经遇到过一个人,他说看到我的时候难过要忘了我,然后就忘了。”他忽而轻叩自己的脑门:“那个人我似乎已经忘记了,不过,本就是毫不相干的人,记起与否,我又不在乎。” “可是,如果忘了,我还剩下什么呢?如果没有桔梗没有迭梦没有莲蕴便等同于没有过去,如果一个人连过都没有,还能剩下什么呢?” 竴释拍拍他的脑袋:“第四界中的人是不需要所谓的过去的。小子,你跟我走吧,走的远远的,这是你答应我的必须付出的代价。” 他想挣扎,他也挣扎了,下场是莫名其妙的昏睡。 他抬起头,看着身旁抚摸着下巴的竴释:“为什么还是有记忆?” “这么深刻的问题我也正在思考,想想,为什么我抽不走你的记忆呢、” “我的记忆抽不走的,它伴随着我的灵魂而存在。竴释,你去找别人好不好?想着如何才能抽取他的记忆?不要管我了,让我陪着迭梦好不好。” “不好,这么具有高难度的任务是我的兴趣,这几百年来,我还没有碰到我抽不了的记忆,不过你放心,不会太久的。” 缘筌苦笑:“需要放心吗?可以放心吗?” “虽然不承认我的能力有所不逮,不过,澄寺这点比我强也不可否认。”竴释敲敲缘筌的头,离开了。 不久,来了个很漂亮的男人,笑起来像春风拂过,说:“乖乖的啊。缘筌。”他的声音那么好听,好听到缘筌觉得昏昏欲睡。 所有的记忆清除了,那些记忆,他以为是没有就没有办法活下去的记忆,失去的时候,并没有让他有多少的无力感。 他一样活着,偶尔会看着紫色的桔梗发呆,偶尔会梦见一场绝望而惨烈的战争,却从不曾,觉得又任何的不满,他一直以为,某种东西失去了,只是很简单的因为不想要得到,所以就失去了,不想要的东西,扔了就好了。 每天换一张脸,每天收掉无数死去的魂魄,那样的日子,他已经习惯了。习惯到觉得所谓他以为存在的前尘往事,不过是他不知何时的幻梦一场。 其实,他生来就是第四界中的人,其实,他生来就是为能够成为好吃懒做的罗汉而努力的人。 偶尔会羡慕那些人类的爱情,也会莫名其妙的想要流眼泪,但是,毕竟,是别人的事情。他想,只是太容易感动了。太容易感动了,所以才会被感动,与那些被让他感动的爱情无关。 青石板上,曾收过多少魂魄,落花巷里,又亲手造就了人鬼的诀别,已经记不清楚了。 后来看到了迭梦看到了莲蕴看到了桔梗,觉得有些遗憾,看不清那个人的过去,抚不平那些人的悲伤。 “为什么要我记起?”当记忆全部回到脑海里的时候,他问竴释:“你当初不是那么努力的想要我忘记吗?” 竴释打个响指:“因为我知道你记起来的话,会觉得自己很不幸。我喜欢看大家都过得不幸的样子,我喜欢看大家都流眼泪。哼哼,乐趣便是这样了。” 他没有问竴释,是不是因为自己不幸便想要世间的人跟着自己不幸,他也没有问,是不是因为竴释偶尔也喜欢流眼泪,却不想告诉自己那是脆弱的象征,所以才喜欢看别的人流泪? 他已经不是个孩子了,很久之前就不是,不会因为好奇而招惹到那些不必要的麻烦。 他只是说:“是吗?” “当然不止,我想知道,当你知道了一切以后,是不是想要收了这满山的魂魄,想想看,你的迭梦对这些魂灵的依赖已经超过了对你。怎样,没有你她仍然过的很好,而她没有这些人就宁愿去死,活不下去了。所以,缘筌,是不是很想要收了他们啊。我可以帮助你的啊。” “你们现在想必都已经知道我是谁了吧,没有错,我就是缘筌,风日国的太子,当初没有救得了你们的人,”当他对这桔梗花下的亡魂说这些话的时候,果不其然的听到了一阵躁动,他随手甩出了一张符咒:“我现在想问的是,你们为什么不走呢?” 回答的还是不久之前回答过他的问题的黑大个:“公主刚来的时候,好几次想要死的你知道吗?有好几次琴弦差一点点就割断了她的手腕。” 是吗?他一直以为她是足够坚强的。 “后来就是莲蕴来了,我们想扒了他的皮,我们是真的很想,公主说:‘如果要留在世间,心中就不能要有半分怨恨,不得残害生灵。’我们听进去了,后来也和莲蕴那小子处的还算不错,可是你们呢?你们又把莲蕴给弄死了。缘筌,不要说你是皇太子,你就是皇帝,老子也不怕。你究竟凭什么要那样害公主。” “我还是我的问题,为什么不要离开?”这个问题他还是不是很明白 “为什么不要?”好像是为自己岔开话题感到有些惭愧,黑大个搔搔自己的头发,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就是因为公主啊,她因为自己害死了我们兄弟心里难受,还闹自杀,俺们就留下来了,说是想要陪陪公主的,后来就舍不得走了,俺们和公主过的太幸福了,还有桔梗那个小丫头,实在是太可爱了。” 竴释看着黑大个的时候,回复了自己高贵优雅的样子:“现在缘筌也回来了,可以陪着你们那个什么什么公主了,你们也总该走了吧。” 缘筌刚想强调第四界中的人其实已经没有办法再到人世间生活,就听见有人把自己当王八蛋骂。 “缘筌,那个皇太子”黑大个的手指抖啊抖的指着陨月:“害了公主一次两次还不够,还想再回来害公主,我们兄弟打死也不会让他欺负公主的。不要以为你有法力我们就会怕你,你说,你是不是回来想要杀掉公主的。你说啊,为什么不说话,为什么要用那些让我身上长满鸡皮疙瘩的眼神看我,你那什么眼神,觉得我可笑?我怎么会可笑,你才可笑,娶了老婆又不会疼老婆,不要看我,不许看我。”他做了一个擦冷汗的动作:“你这样看我,叫我怎么讨厌你啊,公主当初一定是被你的娃娃一样讨喜的脸给骗了。肯定是。” “你姓王吧,我听过迭梦叫你王大哥,我也叫你一声王大哥。这样的话,也许我只说一次了。说过后,我会离开。请你转告迭梦:我,缘筌,无论何时都不会背叛她。”他说完转身就走。 “缘筌,我一直觉得你是个不错的孩子。”他的面前出现了竴释。竴释的脸近在咫尺,他忽然发现,其实竴释的脸从来都没有变过,一直是这张脸,有些清雅,更多的是魅惑,从他见到他的第一面开始,就是这个样子,从没有变过。 第四界中的人的脸不是应该一天变一个样子吗? “为什么你不会变呢?竴释。”他淡淡的对竴释说:“你的不变,也一定有你的理由,我的离开,也必定有我的理由。我知道你喜欢看别人的不幸的样子,所以我愿意离开,终身不再和迭梦相见,甚至不去说明,当年究竟发生过什么。渐渐的变得越来越不幸,是你喜欢的样子,所以,可以让我离开,让他们留下吗?” 第八章 离忧 “为什么要他们留下,所有的人都到地狱去,不是更好?亲手制造一场悲剧,一直是我的不大不小的梦想。”竴释看着自己的手心,殷红的火光在他的掌心燃烧起来。 “焚毁,归位。” 灵魂在这片大地上发出哀鸣,烈火跳跃着,犹如邪恶的生灵,附着在那些许久都得不到救赎的灵魂身上。 红莲之火。 毁灭一切。 红艳的火光映照在竴释的脸上,那张邪恶的脸忽然变得温柔:“寂寞啊,我那可怜的孩子,我让这些灵魂去守护你,彼岸的风景定然很美,也定然孤独。那么就让我收集这些灵魂,陪你度过这年年岁岁。” 扭曲的灵魂在风中发出鬼哭样的声音,那个穿着紫色长裙的女子,徒然得挥掌,十米高的水墙汹涌而至,想要扑灭眼前的火。 竴释哑笑,红莲之火是熄不灭的,一旦燃烧,就要将那些留恋世间的亡魂全部带到地府。 地府。 彼岸花开得地方,也是火红而娇艳的,用生者的尸骨作为肥料,开得血红,是诅咒之花,却也是妖魅之花。 他的爱人,就藏在那彼岸花后,白色的眉,白色的眼,白皙的肌肤,苍白的唇,喃喃的举起手中的青花瓷碗:“要喝汤吗?很苦很苦的汤,喝了就可以忘了一切的汤。” 叫离忧。 喝了手中的汤,就离了忧。 离了忧,就没了魂。 那个男人,也叫离忧。 忘了所有,却仍然害怕孤独。 所有竴释,要不停得把魂灵送往地府。 不会寂寞吧,离忧啊,这一山的灵魂,应该可以喝很久的离忧汤,陪你说很久的话。 离忧,觉得不幸吗?在永远黑暗的地府,伴着鬼魅般的彼岸花,会觉得不幸吗?那就让所有的人陪我们不幸。 “我记得很久之前同别人说过,竴释认识一个人。”他听见那个曾经叫缘筌的人说。 “我认识的人多了去了,怎么才是一个?”他嗤笑,指尖却慢慢泛出红痕,血,渗了出来。 一滴,一滴。 红莲之火得到了血液的滋润,燃烧得更加浓烈,快了吧,这些魂魄马上就要到另一个世界了吧。 “我记得好像是叫离忧。一个很不错的名字哦,我喜欢这个名字。”他看向缘筌,笑得很天真善良,好像是真正喜欢的样子。 “不要说了。”他喝道。那是秘密。 “好像是竴释做了什么错事吧,离忧就走了,离开前,以自己的血发誓,终生不再见竴释,不然,天诛地灭,永世不得超生。真是很古老的威胁方法,对吧。”缘筌继续笑,边笑边摇头,似乎真的在惋惜离忧的愚蠢。 “我说过了,你不要说了。” “所以即使再想见到,我们尊贵的竴释大人,也不会愿意,甘冒自己的爱人可能灰飞烟灭的下场,去见一次。” “你究竟想要怎么样?”竴释道 “怎么样呢?这点召唤的能力我还是有的。”缘筌示意竴释看自己的手指结成的召唤的形状。“第四界的人可以召唤其他任何三界的灵魂,倒也不是什么秘密,如果现在我召唤出来离忧,一定会有一场好戏,那时候,灰飞烟灭的就不止这一干将士了,竴释,有没有觉得很好玩?” “你不敢的。”对,他不敢的,如果得罪了他竴释,缘筌的下场一定会比离忧惨一千倍,还有迭梦,还有这所有的魂魄。 “我也不知道我究竟敢不敢,所以我准备试一下。”缘筌双掌结印。 竴释,饶是那么骄傲的人,也觉得开始有些畏惧,因为不是别人,是离忧。 他错过一次,难道还要再错第二次? 因为不是别人,是迭梦,他清楚的知道,缘筌对那个女人的爱和歉疚有多深,所以心底里有一个声音说:“他敢的。” 不甘啊,难道要接受了平生的第一次的威胁,难道要看这些人幸福的嘴脸吗? 第九章 不恨 “你是在质疑第四界的能力吗?还是那么自以为是得认为我没有胆量?”缘筌的娃娃脸上,满是笑意。 竴释收手,艳红的火焰结束了在山中的舞蹈,化为了星星点点,落在他的指尖,变成淡绿色的莹光,闪烁间像爱人的脸庞。 这几百年间,他曾不止一次得去看他的情人,于山花烂漫处孤坐,看着不会凋零的曼殊沙华,不会断流的忘川,莹玉的脸庞上,都是寂寥。 离忧,还是离不了忧。离忧,即使离开我,遗忘我,为什么还是那么悲伤? 淡青色的依靠死尸存活的萤火虫绕着他的身旁,他的脸看起来那么空茫。 在他回来时,他闪躲,血咒的威力,他清楚得很。 已经不再央求这世界上还有什么美好的相遇,至少,要活在我看一看见地方。 爱吗?不知道。那个人已经深入了骨血,陪着他的心跳呼吸,和他已经分不出彼此。 缘筌正寻思着用他那点小小的术法为那些被红莲之火烧灼过的灵魂疗伤。 “又不是我的专业,弄成什么样算什么样,可千万不要怪我啊。”他小指甲划开自己的手腕,淡青色的血液流进了那些飘渺魂魄的身体里,奄奄一息的魂魄慢慢恢复了活力,他朝着正呆愣在原地的迭梦喊道:“迭梦,快来帮我啊。” “哦。”迭梦如梦初醒。 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还是一样的笑脸,还是一样温柔的声音,却有什么悄悄地,不一样了。 他变得决绝了,以前在一起的时候,总是笑起来很像孩子的一个人,对人总会留三分的余地,也舍不得苛责他人。 所有的痛苦宁愿自己一个人背,即便看见莲蕴伤了她,还是不愿深究。 刚才,不一样了,她相信,如果竴释再迟一步,他会毫不犹疑得召唤出离忧。 是好,还是不好。 算得上成长吧,迥异于从前,却说不上来是好,还是不好。 唯一不变的,是他从没有放弃她。 “你笑什么?”忙里偷闲的,缘筌看了她一眼,说:“笑得那么傻兮兮的干吗?” “我笑了吗?”她摸摸自己的唇角,翘得很高。她举高怀里的桔梗,笑了,么? 笑了。 遗忘很久的笑容,忽然莫名其妙的冲冲动动得就冒了出来。 “娘,不要笑,很丑啦。”桔梗一拍她老娘的脸。 “你娘没有教过你,小孩子不能嫉妒比自己漂亮的女人吗?”缘筌把血注入了迭梦怀里的桔梗。 他的骨血。 “没。我娘只教过我,迭梦是全天下最美的女孩子。”迭梦恢复了生气,轻飘飘得飞了起来,很唯我独尊的拍拍缘筌的肩膀。 “那爹教你。”说了出来,才发现承认自己是孩子的父亲居然那么顺口,中间的岁月,似乎从来没有经历过。 “哼。”桔梗爱理不理得抬头。 “该走了。”竴释说:“该会第四界领罪了。” “好。”缘筌说。该他承担的,他会一力承担。 他的罪,他赎。 迭梦看着他们的身影渐渐淡去,仍是保存着那个微笑,慢慢坐在地上。 缘筌。 还是要走吗? 不恨了,还是要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