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池风月事》 第1章 死期至 梦郊岭外,尸身满地,浓重的血腥味扑入鼻尖,熟悉的身影闪失在迷雾朦胧中,地上只余下一个竹片。 马车旁,一个身着珠绿衫裙的女子快步走上前,将竹片紧握手心,上面的字溅了污泥,看不大清楚,但她很确定,方才那个人,就是阿兄。 青时再从不远处拖了个男尸,掩盖成互杀的情形,朝天边射箭。 等侍卫都赶过来了,她上前道“都死绝了。” 侍卫们上前挨个儿检查尸身,青时渐退于一旁,擦了擦脸上的血色脏污,眼眸中有说不出的光亮。 ——— 消息已送回京师,兵部的人也来了,青时怕身份暴露,早乘上了马车回村子,见无人起疑来跟踪她,她才往京师赶。 她以为自己做的滴水不漏,不料才回到侯府,就瞧见中堂门外倚着一人,那人面露胆怯,似有些担忧..或者说是同情? 梦离咬唇,上前福了福身子,道“孟掌令,侯爷叫你往云池走一趟。” 侯府里,似乎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人人都尊她一声孟掌令。 两年前的一场情事,大家都知晓她与侯爷之间的旖旎,她的身份跟着水涨船高。 他叫她往云池走一趟.....只要回了侯府,她总得往云池去,有时是他吩咐她做事,有时是....暖床。 可瞧着梦离有些欲言又止的表情,她心下了然,这两者都不是。 幽影就是官宦之家养的死士,死士最忌欺瞒背主,若被发现,性命不保。 青时心里长长叹了一口气,她不想死,心里升出些许怯意,但很快又将它压下去。 她未换衣衫,还着为遮掩身份穿的珠绿百叶裙,外头是套了件白色绣花缎面小袄,若常人看来,或许以为这是哪个良民户的姑娘。 小巧的耳垂吊着的玉珠耳坠一闪一闪,衬她面目更加清秀,朱唇皓齿,特意上的妆更让她生出几分风情妩媚来。 若真要说归功于什么,就要说到青时的眼睛长且媚,水盈盈的,眼波流转间,有各样的意味,叫人猜不透,摸不清。 简师傅说过,她无情无欲,是中堂最适合做幽影的人手。 那百叶裙群长曳地,她觉得不大舒坦,但也未做停顿,踏步往云池去。 步调有些沉重,再没有之前得了阿兄消息时的轻盈。 云池是侯府的中心地界,踏进去可以看到其间南处厢阁是侯爷休息的卧间,北处是待客厅房。东处是谈事花厅,西处是食膳处。 西北处的高丘上还设了个闲云台,贺今舟若有兴致会邀友在那赏景喝酒,那儿几乎能看到云池的每个角落,所有人都逃不过他的审判。 青时心里愈发的空洞,看向云池院落中的如碗口大山茶花,血滴般的红,开的正艳,许是因着前阵子下了一场雨,地下的鼠尾草猛烈的生长着。 京樵已在外头等着了,看见青时来了,暗暗松了口气,“孟掌令,主子在南棠居等你。” 南棠居是侯爷休息的卧间,她心下有些诧异,他传自己去那...难道要在那杀她? 听京樵的些许紧绷的语气,莫不是,她真要死了? 才压下的俱意重又起来,望向南棠居的阁门,里头只有一道淡淡的灯光透出来,她的目光渐渐有些呆滞。 京樵见她发呆,忍不住开口催促道“孟掌令。” 青时回过神来,淡淡看他一眼,心里已明白几分。 侯爷定是发了怒,叫京樵都生出惧意,想赶紧推她进去送命熄火。 她再轻轻笑了下,也不知在笑什么,当京樵疑惑的眼神落在她身上时,她已叩了叩南棠居的门。 里头传来沉沉的一声“进。” 这声音听不出情绪,只有些淡淡的嘶哑,似在酝酿着什么。 青时走了进去,将门阖上,连带着外面透进来的光也遮了。 只剩屋里那古青铜的灯盏上冒出微弱的灯火落在她身上,照出长长的影子。 贺今舟背着身子,她只看到他高大挺拔的背影,正在想如何解释,就见他忽的转过身来。 灯火忽明忽暗,她有些瞧不清他的神情,只看清他还穿着官服,这是去了哪? “过来。”贺今舟似往常一样命令她。 官服上刺的蝙蝠张牙舞爪,似要飞来将她一口一口馋吃进肚。 青时咬了咬唇,心里一阵争斗,他怕是要掐死自己或是一掌劈死她,总归不是个好受的死法。 她有些想请求他,同他做了那么多次那事,他也该会给她几分情面的,至少来个好受些的死法。 “主子...”青时轻声开口,语气中有她没有察觉到的轻柔,似朵羽毛飘在地上,未有回音。 贺今舟嗤笑了一声,突然抬腿朝她走过来,她这才借着近处的灯光看清他的神情。 这人鼻高唇薄,生的就是皇亲贵胄的模样,有着上位者的冷峻气质。 本就泛着冷意的脸,现带着愠怒,更加的饱含戾气。 乌黑眸子的视线似把利剑刺在她身上,就算没做什么,就扎的她生痛。 他越走越近,侵略性,压迫感硬生生朝她扑过来。 她想跑,却跑不了,如只铁笼里的困兽挣扎无用。 此番情况她便是再胆大也怕了,心下生寒,猛的跪地,颤声道“主子...青时错了。” 贺今舟已走到跟前,撩拨般地勾了她下巴与她对望,淡淡的语气听不清情绪。 “哪里错了?”紧接着暗晦不明的视线扫过她全身。 他记得她很少穿裙,幽影事多,便是事少也要留在中堂习武练功,没什么功夫打扮,她也只在刚入府时穿过几次。 大燕民风开放,百叶裙曳地,遮的是腿儿,却是齐胸设计,胸前一大片白花花风光落入他眼底,濛濛似雾般。 他又是站直身子,朝下看去,便什么都看见了。 青时抬眼看着他,凛然道“青时不该疏漏消息,粗心大意,此案没有办好,主子罚我吧,我愿领罚,无一句怨言!” 贺今舟闻言放开她下巴,围猎般在她身旁走来走去,作思考状。 “嗯...是吗?你向来小心谨慎,心细如发,怎么这点小事都能疏漏,.....是不小心的,还是故意的呢?” 青时心下微微颤抖,血液似乎都要停流。 她知道瞒不过他,但也要咬死不认,或许还能博来一线生机。 “青时一时疏忽,主子罚我吧!” 还不承认...贺今舟怒极反笑,那笑在她听来好生刺耳。 她闭上眼,他会杀了自己。 第2章 献媚计 “罚你是自然,你说出那人是谁?吾可饶你一命。” 贺今舟站在她背后,盯着她盘起的云枝鬓发。 青时忽然感觉到发簪被抽下,青丝披散在肩上。 她一动不敢动,也不敢回头。 “青时不知,那会儿叫人误了方向,错了线索,再赶过去已满地尸身,再无旁人了!” 她说出这句话自己都不信,一阵阵的心惊,这是在老虎面前拔胡子,不死也得死了。 “孟青时,你活够了?” 他似乎俯下了身子,闷热的呼吸在她耳边。 这般连名带姓的喊她,死期将至,她忍不住颤栗一阵。 一双大手自后慢慢攀岩在她细白脖颈间,摸来摸去,好似下一秒就要使劲。 他若要杀她,她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青时想活,濒临死亡的痛苦让她不由地掉出眼泪来。 等泪睫于盈,终于鼓起勇气转过头去看他,“侯爷....” 她只在床笫间喊过他侯爷,是被他逼的。 贺今舟哪里看不透她心思,冷冷道“侯府不留有二心之人,孟青时,你是觉着上了吾的榻,就万事大吉?能得寸进尺了!” 青时不说话,泪珠儿似脱线般滚落下来,些许还滴在他手上。 “你说不说?”贺今舟手微微使力,乌黑眸子阴鸷似要喷火,好似真的下一秒就要掐死她。 青时扭动身子挣扎,呜咽出声“侯爷....我真不知...” 眼泪模糊了视线,她拼命求饶,不能死....不能死....死了阿兄怎么办? 鬼使神差的,青时没有去掰他握着自己脖颈的手,而是伸手摸了摸他的脸,....意外地奏效了。 手上劲道松了些许,他眯了眯眼,冷冷发问“为着那人命都可以不要?” 青时忍不住瑟缩下肩膀,他知道阿兄的下落....他什么都知道了。 她想到他穿的官服,去了哪呢? 管刑事的大理寺少卿陈冠千也在查这件事...他去盘问了? “侯爷说什么....”青时自问还是有一点了解贺今舟的,若她承认了,等来的只怕是更滔天的怒火。 且不说幽影瞒事的后果是死路一条,就单说她是他暖床的女人,她已做了他的人,若与旁的男子纠葛不清,他真会将她大卸八块。 脖颈的手突然松开了,贺今舟站直身子,不疾不徐地往外走,她知道他定是要去叫人来行刑。 侯府中堂的规矩,凡做错事,犯迷糊的幽影,都要挨上板子,打的皮开肉绽,要躺好几日。 但也代表着,她的命被留下了。 青时不怕痛,初来永安侯府时,受的刑可不少。 只是阿兄的踪迹要趁热打铁的查,她受了刑动不了。 时机一晚,怕甚么也查不到了。 青时忙爬上去抱住他的腿,“侯爷....”僭越地去拉他手。 这种可怖亲昵动作,她以前想都不敢想。 青时心里暗暗生怕,他若一脚把她踢开,她骨头怕要裂几根。 贺今舟眸色深沉,狠狠甩了开她手,冷声道“不是说自愿领罚么?” “青时愿受罚,只侯爷别生我气。”这吴侬软语说的关切,黛眉微皱,十分在意他心绪的模样。 贺今舟嗤笑,这笑几不可察,他笑她愚钝。 她于案事上聪敏,却把他当傻子,她存的什么心思,要办什么事,他能不知晓么? 他今日跟陈冠千通了消息,兵部有人作乱,主令身死,恐又有乱党侵入,却被草草了事,只道是互杀。 其中关键一人却失了踪影,再见时只剩尸身。 这其中蹊跷她不细查,反隐瞒不报,是与那人相熟? 可惜他早留了一手准备,京樵已去查探出那人还是个男子.... 那么多人觊觎权位,若他真是那庸人,他躲不过那么多明枪暗箭,也做不上永安侯的位置。 贺今舟配合她做戏,有些玩味地开口“吾气与不气,你如何说了算?” 孟青时又咬了咬唇,跪蹲的姿势,无骨的手攀附在他身上,仰头道“侯爷叫我做什么说什么,我都愿意,只侯爷莫要脑了青时。” 贺今舟定定看着她,叫她站起身来,青时乖觉地站起身来。 抬眼跟他对望,对面之人,似只森森的野兽。 “脱了衣衫。”很是戏谑的语气,眼神还紧紧盯着她。 青时并无羞意,她在他面前赤裸相呈不知多少次。 刚侍寝那会儿总要捂了被子遮羞,后来再也没功夫管这些,只想他快些结束,动作轻些。 此番事出,他能饶她命已是十分意外,她掌心都是虚汗。 这场与他的博弈,心惊肉跳。 她默默地将衣衫脱下,灯火影影绰绰照出她玲珑有致的身躯。 雪白盈透映入眼帘,却有一道刀疤夺目,那时她两年前为救他受的一刀,也是自那以后,他召了她侍寝。 其实青时更想要的是财宝,而不是同他苟合。 中堂人人都因着她侍寝尊她敬她,骂她妒她。有人说等她再侍奉几年,说不定侯爷会抬了她做妾,再不用做那幽影勾当。 风言风语青时不大在意,反正....迟早要离了这里。 在中堂她身为掌令地位高些,要做的事也多,还要给他暖床,经常忘了食膳,所以并不算是个丰腴美人。 又因着习武练功练的腰细腿长,腰肢盈盈一握,如柔柳阿挪多姿。 贺今舟抚上了她胸前那一道疤痕,推她往床榻上走去,声音缓慢却有力。 “你做错了事,就该罚。既不愿受板子,要吾罚你,你都要受着。” 他将她压在身下,仔细看着她施了粉黛的脸,知道她这是为隐藏身份所化。 闪着细细纱光的红唇比侯府厅园种的西南玫瑰还要艳,还要扎眼。 女人离床边的灯火近,橙黄的光线照在她后颈上,透着些许可爱的绒毛,朦朦胧胧。 再往别处看,香汗凝在光洁的额头上,明明这么怕他,却还要做出这等事来,那人于她,真这么重要? 鼻尖传来她常用来洗发的皂角香,若隐若现,时有时无。 贺今舟知道京师女娘都爱用些花荷包放在衣衫上熏,有次他往醉仙楼办事,闻到身旁女人身上浓烈的玫瑰花香只觉冲鼻子。 而这女娘从不抹香,却又说不清道不明的韵味,往下看是纯白无瑕的美丽。 他心头暗有些异样,似想压制住,可又觉得嘴唇莫名有些干燥,不知为何心跳的有些厉害,他伸手上去轻轻抹了抹她嘴唇上的胭脂。 “青时明白....”青时乖觉地回他那句训诫。 “既然明白...”贺今舟没往下说,青时却清楚。 两年的同床,他什么意思,她再明白不过了。 ........ 南棠居外僻静无声,门内却听的见风吹的木架吱呀作响,也吹起些急促呼吸声,再无其他。 “侯爷....”青时忍不住出声喊他,她还以为比起受刑,做这事会更轻松一些。 适才她存了讨好之心....可到底未学过,笨拙又粗糙。 中堂的简师傅只教她要防身隐蔽,推案做事,却未教过她要如何取悦男人。 男人眉心紧拧,火冒三丈,还以为她故意戏弄他,可瞧见她抬头懵懂不知发生了什么的神情。 这神情又取悦了他,抚她脸颊的大手竟有了些温柔意味。 青时很惊愕,觉得可怖,他这人说变脸就变脸。 直到他覆身上来,她所有的胡思乱想都飞了去,只希望这夜快些过去。 她恨不得现在跑去中堂让简师傅狠狠打上她几棍,也好比在湖水上晃荡,来回飘转,无处可依的好。 霸道的索取下。 “你自己选的。”他粗气喘着,嗓音却淡淡。 青时终于噤声,她想她是迷糊了。竟然想他有一丝恻隐之心,这真是天底下最可笑的幻想。 她仰头看着头顶的落纱芙蓉帐,上头刺绣是凤仙花。 花瓣是四片的,旁还绣了几只蜂儿,挺着鼓鼓囊囊的蜂肚,栩栩如生。 青时好似闻到了花香,本扶着他肩颈的修长洁白手儿举起去摸那帐面。 可被人抓了住手,有什么东西咬了咬她,西面的窗户大开着透气,许是小蠓虫也不可知。 “专心些。” 第3章 木湖救 昨夜闹这么一场,整个中堂都知道了,幽影奴籍命贱,犯点小错就很容易丢命。 何况青时是将事情搞砸瞒下,还是大理寺卿陈冠千将事情捅到侯爷面前,幽影人人都以为中堂要换掌令了。 谁料侯爷明明始时怒极,还砸了杯盏,连京樵都有了惧意,可青时在云池待到半夜竟毫发无损回来了。 夜半时刻旁的阁间有人在窃窃私语,似乎对这事很是惊奇。 四更时,旁人的私语声青时模模糊糊听不大清,也不大想听。 她喜欢绝对的寂静,能给人思考的空间。 身上黏腻腻的,胸前隐隐有些痛意,那人向然是不知怜香惜玉为何物的,万事万物都得随自己的性来。 青时起了身,想去洗个身子,她窸窸窣窣穿衣,往沐间去。 正巧晓琴从不远处的净房出来,瞧见青时道了声“青时姐。” 青时淡淡点了点头,进了沐房。 晓琴叩了叩门,“青时姐,我帮你罢!” 里面没有声音,她也就自顾自进去了。 青时见她直接进来也没跟她客气,叫晓琴拿皂膏来,自先脱了衣裳坐入木桶里,拿毛帕擦拭着身子。 晓琴拿来皂膏给青时擦了擦背,探了探头看到她盈白身子上面红紫一片,叹了口气道“青时姐,你明知主子脾气,...何苦淌这趟浑水?” 晓琴是中堂里跟孟青时关系尚可的幽影,她知道青时的行踪,早就看出她有偷梁换柱的主意,谁知青时真敢做。 以青时一贯的性格,不沾染的麻烦一概不沾,这回也不知怎么了。 晓琴想问又不知该怎么问,看向她的脸色。 她眉目间好似有些茫然,片刻后道“这事你谁都别说。” 晓琴应声,帮忙给青时擦拭着。忽发觉几道深红的吮吸印如梅花落在她如雪的肩头,雪白的大腿处还有指痕,这是做那档子事的必需吗? 主子平日里看着那般不苟言笑的模样,通天的黑刹气场,真不知在床榻上是什么样子,整个侯府,怕也就青时姐看过。 晓琴心里乱嘀咕着,很快收回视线,待青时洗沐好给她拿上换的衣裳。 青时浅笑着跟晓琴道了个谢,看了看窗外的天色,似有些愧疚道“怕要五更了,没多少时辰再睡。” 晓琴摇摇头,回道“这三伏天里闷热的要死,虫多蛙叫,本就睡不大踏实。” 青时点点头,两人出了沐房,抬朝前眼望去。 廊边有的阁间开了窗,几个人影探出头来看。 晓琴皱了皱眉,冷声骂道“一个个的好事鬼,怪爱看热闹,谁再看我将谁眼睛挖了去!” 那些人立刻将窗户关上,不一会儿就灭了灯。 青时朝晓琴笑了笑道“你何必动这样的气?爱看就叫她们看去吧。” 晓琴嘴里哼出声,“若真换了掌令,看她们还有没有这样的好日子过!” 那些丫头是前两年才来的幽影,由简师傅继续教习武功。 青时作为中堂掌令看管她们起居的规矩,她脸上素来没什么表情,又不大讲话,常板着一张脸,并不讨她们喜欢,背后总爱议论青时。 而教习‘女学’的柳琴很得她们喜欢,所谓女‘学’,就是幽影学些取悦那些王公贵族的手段,在枕上得消息比直接比武躲藏来的快多了。 青时进府时还没这个教习,近两年才被京樵安排下。 负责教习的柳琴笼络人心的手段高,三两下就使唤的那些女孩儿听命于她。 此番事出,恐怕她们盼着青时死了掌令之位给柳琴坐,巴结柳琴的人也能得势。 青时心里一清二楚,她朝晓琴道声回去了,刚要走进阁间。 就听见外头一阵“扑通”的声音,是不远处的木湖传来的。 她顿住动作,转过头跟后面还没走远的晓琴对视了一眼,两人都猜到了是谁。 青时犹豫着要不要去救,毕竟谁都知道侯爷就是要这样熬茂氏的命,若无端救了,指不定会惹他的气,她可不敢再招他。 她朝晓琴摆了摆手,转身进了阁间,将门掩上,晓琴在窗外的影子也走远了。 青时再躺在榻上,抚向自己心口,上面那道疤能摸到凹凸不平的纹路。 她觉得在侯府待了五年,自己也练就的愈来愈冷血。 有时她都怀疑自己是否真的活着?还是一缕游魂? 可想到一人,才觉着自己是真真切切活在这世上。 青时不自觉喃喃出了声“阿兄....” 记忆中一个笑意满脸的男子,如松如竹的挺拔温曦,带着宠溺的动作抚向她的脸,轻柔似风的嗓音“青时...快些睡吧。” ....... 茂氏还是被救了,青时大早上起来听到这个消息不由地蹙起了眉。 木湖离中堂最近,但中堂里人个个都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不会无端去招惹事。 “谁救的?” 晓琴嘟囔着“那群丫头片子里有个傻的,好像叫梦离?反正夜里听了声儿,跑去将那茂氏救了,人未感谢她一句,骂了几声还要接着跳,这动静大了,嬷嬷们也办法装傻,将人拉了回去,留那傻姑娘在原地。” 青时问道“侯爷那怎么说?” 晓琴摇了摇头,“现在还没消息,定是叫那茂氏自生自灭,她也是作孽,死不足惜的,听说在抚州时,她待侯爷可不算好!恐怕没料到侯爷有今天吧!” 不远处的几个嬷嬷走过来附和道“可不是!那姓茂的就是个下流胚子,早不过是贺夫人的洗脚婢,不知怎么都爬上了老爷的床!还早怀了孩儿,按理说,早生的庶子留不得,偏我们夫人心善!留了下来,可是那茂氏是个不知感恩的,夫人死了不到一年就当上了续弦....扶自己的孩儿承爵,叫侯爷自生自灭....” “要说老爷也糊涂了...都坐到了国公爷的位置,就被这么个妖妇迷了心窍,...侯爷八岁时在匪乱中丢了,找了几年竟也不再找了...若不是侯爷命大,得贺夫人母族照料,哪有今天的侯府呐....”另个嬷嬷说的格外得意。 青时对这些故事早就烂熟于心,每次一提到茂氏嬷嬷都要将贺今舟的身世说一遍。、 贺家早年定居抚州,贺明取了外族廉氏为妻,又抬了其侍婢做妾室,先生了长子贺漆穆。 过了两年廉氏生了贺今舟,八岁时廉氏因病去世,茂氏上位。 抚州正闹匪乱,贺家遭抢,贺今舟不见踪影,寻未有信,便搬来了京师。 都说京师风水不好,贺明身子本就不大行,来了后更不好了,大儿子贺漆穆还生了怪病死了。 人道公府要绝后,可偏偏这个时候贺今舟回来了。 贺明撒手人寰,贺今舟开始接手贺家这个烂摊子,从摇摇欲坠的公府到现在占整个京师半边官权的侯府。 他的能力人尽皆知,现京师还多有巷里文人给他写诗述事的。 而茂氏从侍婢做到公爷的夫人,手段可见不一般。 有个嬷嬷还道是当年贺今舟母亲之死是茂氏做的手脚,所以他得了军功封侯后,没有杀茂氏,但也不顾朝中那些文臣给他安甚么不孝之名,将茂氏关在侯府的西厢房里。 他折磨人的手段高,不管刮风下雨,逼她跪在当年廉氏的阁间里,跪个半上午,再叫人伶人给她扇耳光,平日里不准任何人与之言语。 昔日的公府夫人到这般田地,茂氏疯也疯了,成日里在西厢骂贺今舟。 甚么娘胎里的外族人,甚么腌臜下贱胚,呼天喊地叫贺今舟杀了她。 他不怒不喜,只淡淡吩咐下人们继续。 就这样几年过去,茂氏骂也骂累了,几番求死都未死成,这回趁嬷嬷们喝酒的间隙跳了木湖。 第4章 柳琴恨 嬷嬷们继续七嘴八舌讨论着,青时舔了舔自己的嘴角,她快步出了中堂,才走了几步就被人拦了下来,青时蹙眉看着挡她的侍卫。 侍卫垂首道“孟掌令,侯爷吩咐过了,你这些时日留在府里。” 青时心里讽刺的笑,这是要困住她?贺今舟何许人也,他早看穿了她。 她暗暗咬牙,舌头抵住上颚,说不出话来,转过身回了中堂。 晓琴见她去而又返,疑惑的目光落在青时身上。 青时抬眼跟她对望,无心解释,转入了阁间。 柳琴自廊下过来看到这一幕,给晓琴招手,俏声道“过来食膳罢!前日里庖厨煮的那香椿酥饼你爱吃,今日又做了,我特意嘱那刘厨子给你留了几块!” 晓琴笑着点点头,朝柳琴走去,嘴里嘀咕道“青时姐还没吃呢...” 柳琴眼睛笑成一抹线了,掐了掐晓琴的腰,揶揄道“你瞎操什么心,人是侯爷的心头肉,谁舍得不叫她吃!倒是你,不吃多些如何送命去?又如何勾的臭爷们说些蜜话儿出来?偏生我们这样的下贱命,跟人没得比的!” 这样酸溜溜的话晓琴早听腻烦了,她轻轻拍了柳琴的手,眉心拧着,“少说些!你怎跟那些个死丫头一个模子了!咱们那时可是一同入府的,你莫忘了这情分。” 柳琴忽的撒开晓琴的手,眼睛觑向青时的阁间,提高音量道“甚么情分?我记着这情分,人早拿我个屁放了,还理我半分吗?哼,你愿做那哈巴狗儿屁颠着哄人,我可不愿!”说罢扭着腰肢走远了。 晓琴无奈叹口气,明明五年前初入府时,她们三人最是要好,怎现生分成这样? 她转过去叩了叩青时的房门,“青时姐,食膳罢!” “晓琴,你自去吃罢!我一会儿便来。”青时边找着藏在案橱后面的一本书,边应付晓琴的催促声。 晓琴见她执意不去,也不再逼,很快外头没了声音。 里头青时终于摸到了那本书,明明昨儿半夜回来时没藏这么远的.... 她心里砰砰直跳,将书够了出来,书面写着《封禅仪记》。 她将书翻来覆去的找,到最后甚至一页一页的来回翻看,却未在书的缝隙中找到藏着的竹片。 最终她确定,贺今舟在耍弄她。 她晨起后出门练功,那么短的时间里也能将她的竹片拿走,是中堂有人听了他的令监视着,且这人还敢入她的阁间。 青时根本不用猜就知道是谁,同一入府时青时也就跟晓琴和柳琴亲近些,直到青时因着跟侯爷成了事,柳琴虽因着她身份转变疏远了些,但也不至于冷言相对。 直到...柳琴的家弟要娶媳妇儿,可那媳妇是个良民,瞧不上家弟的门第,就道要招婿进家,只是要那家弟摆脱奴籍。 朝廷奴籍民籍管控的严,官员于脱籍之事敏感又谨慎,事发了可是要掉脑袋的。 柳琴东求西求都不成,竟将主意打到了青时的头上,跪地求她。 道是她无法近侯爷的身,只有青时总被叫去云池。 侯爷这样的身份,叫个民众脱奴籍就是嘴皮子一张一合的事。 可青时一口回绝了柳琴,只道是不敢求,她最忌跟贺今舟扯上旁的关系。 柳琴冷笑着起了身,将门砰的关上。 她弟的媳妇儿好似没娶成,最终还是娶了个奴籍女子。 自此柳琴见着青时便要酸两把,或跟那些丫头们合着伙儿背地里说些油嘴话。 这些青时都一概不理,只莫要将舞到她前面来作威作福便是,可柳琴这回竟偷拿了她的竹片去邀功。 青时识字不多,竹片上面的字她看不大清,仔细记下来后想着出门办事时找字画铺去认认。 那枚竹片就藏在书里夹着,这样的隐蔽也能被她瞧见,可见平时不少进屋罢!有甚么变动柳琴第一个知晓。 青时本蹲着的身子猛的站起来,“哗啦”一声拉开了阁门,快步往厨下食膳的厅房去。 只听见“佟佟佟”鞋履踩在木板上的声音,晓琴就瞧见青时站到了厅房门口,目光凌厉盯着她身侧的柳琴。 “青时姐,你来了...快坐下。” 厨下人不多,现时候也不早了,就余下一个小丫头和晓琴柳琴二人。 青时往那小丫头看一眼,认出她是那个叫梦离的。 她也无甚心思招呼,只朝柳琴冷声道“你做贼做的好!悄摸儿的只这点空隙都叫你抓着了!” 柳琴头也不抬,自顾自夹着碗里的云丝面,因为有些烫,她囫囵地吞下。 一旁的梦离大气不敢出,瞪大眼睛看着这一幕。 晓琴问道“怎么了?甚么贼不贼的?” 青时已走上前,对着埋头吃面的柳琴道“你既偷了要抢着去邀功,便是叫你还也不会还的,你我先前还算有点交情,今日只当没有过!” 柳琴哼声,抬眼看着青时,见她似乎真气着了,面色愠怒。 柳琴心里快活起来,以前总瞧着青时对甚么都淡淡的模样,其实是扮猪吃老虎!被侯爷看上了...昨日里这样的事竟也留了她的命! 若换做旁人,现尸身都被扔去了紫荆山。 柳琴不加掩饰眼底闪烁的欢愉,带着快意道“本也不算的甚么交情,你要做侯府夫人..我们哪攀的上...啊!” 话还没说完,手边那碗带着热气的云丝汤就已被青时急速拿起,一股脑儿全部扑倒在她脸上。 柳琴尖叫出声,连晓琴也被这状况给惊住,青时从前很少动怒,便是气了也是冷笑,何时动手过... 晓琴愣愣着不知说什么做什么,直到柳琴喊着“拿帕布来!快,我的眼睛!”她才急急拿帕布给柳琴擦拭,梦离也在一旁收拾残局。 青时听着柳琴嘴里骂着什么毒妇,骚贱蹄子的污言秽语。 她转过身去要走,留下冷冷的一句,“你以后若再敢趁我不在入我阁间,等着我剁了你的手!” 柳琴才擦下脸上的汤水,不顾火热的肿痛感,急要跟过去打一架的架势,却被晓琴拉住了。 柳琴撒气不了,只能嘴里扬声道“你就这么大能耐!装的甚么公主脾气!待侯爷哪天腻歪了你,看你有甚么好下场!” 这话入了青时的耳边,她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她倒盼着他快些腻味了她。 第5章 迟打板 早朝毕,一众人走到殿下的青銮阶,王奎凑到贺今舟的身边,盯着前头一人的身影,轻声道“小皇帝现越来越软蛋,哪来那么多病生出来?也就谢无禅还当看的起他,惯爱捧臭脚。”说的还嗤笑了声。 贺今舟皮笑肉不笑,冷声道“他不是傻的。” 王奎接着道“兵部新上位的主令,叫林房的那位,我查的清清的,跟谢无禅没半分关系。他既不想淌这趟脏水,又怕兵权落了侯爷手里,借刀杀人,真是小人也!” 接着又笑道“怪哉,按理说说侯府里的人身手没差的,怎么好端端让人跑了!” 一双眼睛滴溜在贺今舟身上,似乎想探寻什么。 贺今舟冷冷回视过去,“听说李木小儿正在捣鼓着养茶种地?” 王奎点点头,道“我猜是想蓄兵,可惜买卖些寻常茶地也无不可,还能强闯不成?” 贺今舟继续缓步走着,磋磨起手中的虎口处,忽开口道“少不了他的。” 王奎还要再问,贺今舟已快步走远了。 跟侯府有些渊源的旧主令惨死,不是谢无禅做的,只能是那些老世族,老世族之首,可不就是李家么? 隔日王奎就听说了西郊茶地的惨状,死伤无数,尸野遍地。 蹊跷的是尸体只剩人身,却无人头,血腥入目,叫仵作见了都呕吐不止。 偏府衙搜查只说是山中野兽闯了茶地,咬伤了人,其余还在搜查中。 等王奎走进了云池就见贺今舟正不咸不淡地品茶,忍不住笑出了声,“贺兄报复的好!李木吃了个哑巴亏,怕要气的胡子翘飞了天!” 贺今舟指了指对面软座,王奎敛笑,两人就兵部主令的事商谈着。 其间京樵来传了几次消息,一次来是传茂式跳湖被中堂叫幽影的梦离救了的的消息。 贺今舟只淡淡讥讽“中堂甚么时候供起菩萨来了?”到底也没吩咐京樵做什么。 直到京樵第二次来时,递上一枚竹片,附在贺今舟耳边说了几句。 贺今舟微微变了脸色,拿起竹片看了眼,觉得实在好笑,“千百种手段,便是铁圈我也能把它给掰直,更何况她...呵,她是翅膀硬了,还敢在中堂打起人来。” 后又将竹片一把扔在地上道“给她几分颜色看,倒惯的她无法无天,叫简瑶上刑去!” 京樵忙应下去了。 一旁的王奎收入眼底,抿了口茶不作声。 他隐隐能感觉到贺今舟身上有些不对的气场,愠怒,...但却是一种不再死气沉沉的人气。 ...... 盼望贺今舟腻歪自己的愿望并未实现,青时只知道柳琴被她泼了热汤面,气的魂要飞了去,早早的就往云池走。 可直到夜里中堂才来了人,是简师傅得了侯爷令,带着几个手下来给青时上刑。 青时不声不响,走进刑房的漆木板上躺下,暗道早也逃不脱的。 几个训习完的幽影跟过来凑热闹,皆被晓琴斥声轰走了,余下就剩外头柳琴幸灾热祸的声音从窗外传来。 青时咬住牙朝简师傅点点头,紧接着身上传来痛意,是厚实沉重的乌木落在身上的感觉。 沉甸甸似要将肉都打散了,打碎了,再把她放入火炉里烧,这痛感愈来愈火辣辣热乎乎。 此法不流血破皮,但却能将苦痛打入骨子里去,是罚人的好手段。 青时身子忍不住打颤,虽早年间受的刑可不少,整个中堂的幽影在刚入门时训习跟不上都是要打打板子的,练就皮糙肉厚的身子。 可到底旷了些日子,昨夜还跟贺今舟歪缠了几回,忽遭这样棍打,痛意难忍,青时咬牙哼出声来。 简师傅在一旁数着数,细不可察的朝行刑的手下去了个眼风。 五十个板子刑成后,简师叫手下将青时扶着起来,上前道“五十板子若叫你从前受也是受的住的,你身子不大好了,瘦猫儿似的。” 青时苍白着脸笑了,回道“多谢师傅。”此番多谢是为着她的手下留情。 简师傅嘴角也漾起弧度,道“也不是为着你,为着我自己!” 青时没听懂,身子软瘫瘫站不住,被人扶着回了自己阁间躺下。 简师傅也跟了过来,待人走后,扔了一个小白瓷瓶子在塌上,沉吟道“既自知身弱,就别以卵击石。适当的娇嗔讨人欢喜,恃宠而骄在侯爷这儿可行不通。这些你心里恐怕也清楚,却又使了性子发疯,我也懒与你说了,你好自掂量着。” 青时闷闷嗯声,又道了句多谢,再将眼抬起,简师傅已走了。 她拿起那个白瓶子在后臀和腰处擦拭着,乌紫乌紫的一片,看的人触目惊心。 又是一夜浅眠,青时坐起了身。 腰臀的隐隐痛感传来,她将头埋首在手臂间,发丝随意的贴在鬓边,呆愣着不知在想什么。 外面有京樵的声音,“孟掌令。” 青时迅速理了衣裳出去,随着京樵往云池去。 昨儿才遭了板打,她走的慢,京樵也不催促,时不时停下来等她。 二人穿过庭廊花园的一条小路,前方就是云池的门阁,里头走出一人,蓝色身影,正好和他们打了个照面。 青时认得他,王奎,贺今舟的多年好友,亦或是手下,她往云池去总看见他,这人散漫无礼,惯爱说浑话。 王奎看见京樵和青时也微愣了一下,旋即就笑了,带了些暧昧的眼神落在青时身上。 青时微垂着眸,装作不觉,跟着京樵朝他福了福身子行礼,站在一旁等他先过。 可他却走到了青时跟前定住,笑眯眯的神情,好似第一次见她般仔细打量着青时,紧接着幽幽道“是个好颜色,也不怪子衿对你留心。” 青时垂着头不说话,王奎砸巴砸巴嘴儿,似觉无趣,道了声,“可惜是个冷美人,不过与子衿这冷脾气对上也是相配。” 青时心里啐了一声,垂眸道声“幽影命贱,不敢与主子相配。” 王奎见她回声,忽地凑身过去。 两人之距极短,青时只得微弯下腰躲他。 一旁的京樵忍不住喊了声“王大人。” 王奎嗤笑出来,转过头来看京樵,“担心甚么?你以为我跟你主子一样,叫个贱奴惹了眼,本拿稳的主令位也丢了去,让谢无蝉这等无耻之徒得了意...” 青时听这话脑中天人交战,王奎这话什么意思? 等她回过神来人已在南堂居的偏阁,京樵走前道了声“孟掌令先等着罢!主子在花厅同人谈事。” 青时应声,咬了咬唇,先前的主令稀里糊涂死在了梦郊岭,他死了,这个位置空缺住。 不知多少人垂涎...这么快就被旁人谋算到,这于贺今舟不利。 第6章 躲亲吻 大燕五年前战乱平定后,先帝发病身死,幼子刘锰即帝位,国师谢无蝉辅佐。皇权旁落,天下分散,世家并起,朝廷暗潮汹涌,人人都盯紧了皇位。 贺今舟封了侯,野心更是从不掩饰,与之争斗的除了那些世家老臣,还有谢无禅这个人精,此人心思手段跟贺今舟不相上下。 他想借此兵部主令这事给贺今舟使绊子。 这事跟青时也脱不了干系,她为阿兄掩盖踪迹,让谢无禅钻了空子,....阿兄是谢无禅的人? 青时心神晃悠,思绪杂乱间,窗外蝉鸣声起,窸窸窣窣,吵的她几乎想捂住耳朵。 很快有脚步踏踏声,再就是贺今舟的声音,不知他吩咐了京樵什么,门紧接着“吱呀”一声打开。 青时赶紧敛下心思,乖觉走过去福身,道声“主子。” 贺今舟淡淡看她一眼,见她垂着头跟个鹌鹑似的。 他没说话,走进了居内,在案桌旁坐下,慢条斯理拿起手边的竹信看。 青时也跟着过去,站在一旁研磨,阁间内一时安静下来。 贺今舟看了半响,写了个信笺,转又叫京樵进来,叫他派人将那信笺送往饶州。 京樵走后,他舒展了下身子,似才发现青时似的,道“呆傻在那做甚?” 青时忙过去给他抚揉肩头,他微微闭着眼,眼下有些乌青,却未掩盖住五官的锋利,一如既往的坚毅俊朗,一表人才。 青时猜他一定没睡好,就听他问道“王奎说了什么?” 她暗道京樵嘴真快,王奎说了什么贺今舟还不知道么。 她手上动作停了,定在一旁,道“青时有罪,一时疏忽误了主子的大事。” 贺今舟撑着凳子站了起来,压根未接她这茬,在案桌上书中抽出那策《封禅仪记》,命道“念出来。” 青时接过那书,只觉有些心慌,那竹片怕早被柳琴给了贺今舟。 她硬着头皮念下去,“十一日发,十二日宿奉高。是日,遣虎贲郎将先上山,三案,行还....” 她说不出话了,那人竟将手指放入她嘴里,还恶趣味的搅了搅她的口腔。 她手抓紧了书册,瞪大眼睛带着讶异看他。 贺今舟收了手,面上神情晦涩不明,哼笑一声,闲闲道“昨儿听说你在中堂闹了一场?” 只听青时斟酌着开口“我...呀!” 她不敌他骤然拉扯过来的力道,整个人瘫倒在他身上。 贺今舟笑着兜住她的腰,又狭过她的面过来咬了口,闷热的呼吸扑在她鼻尖。昨儿的火气见着青时后不知觉歇了些下去。 青时不敢躲闪,僵着身子任他解着系带,布衫掉落。 冰凉的手已然抚上了腰肢,再又是肩胛骨,瘦的几乎要露骨,手感并不大好,他忽道“几时将你养成这模样?叫人看见以为吾亏待了你。”说着又抱搂过她坐下。 青时回道“侯爷未亏待青时,是我自己身子不好。”她暗道贺今舟这忽然的兴头。 贺今舟将头埋伏在她脖颈间,重重地吸气,手上抚住她的腰间又是掐,又是捏,昨儿才受完刑,遭这样掐捏实不好受。 青时咬牙忍着,那人闷闷嗓音蓦地响起“既知吾没亏待你,还敢吃里扒外。” 她霎时白了脸,心里骤然生紧,不知从何辩解,不敢提那珠片,只好弱弱道”本·想拿来交给简师傅的,青时脑子糊涂竟忘了这茬....” 贺今舟嗤笑出声,道“你糊涂?你主意大着呢,敢做到这份上,打死了你也不肯说半句下来....” 青时听这话头不对就要跪下,却被那人狠狠拉住手腕起来。 他冷声道“府里养只猫儿狗儿,久了,难免有几分割舍不下。吾饶你一命,你做错了事,且将功补过去。” 青时连忙道声是,不经意抬眼跟他对视,转很快又撇开。 这般神态引的贺今舟嘴角微弯起来,手勾住她脖颈,道“就这么怕我?昨儿不是胆子挺大的,京樵说你可是发了好大的脾气,泼了热面给人...可是厌吾遣人盯着你?” 青时哪敢应,只道不是。 贺今舟也不追问,一块轻薄的布料落地,他看见她身上板刑后的青紫印记,“怨吗?” 青时摇摇头,手乖觉地抚向他腰间的凌云缎带,几捋发丝垂在颊边,远山黛眉,唇红齿白的冷美人褪了袍衫,不言语间也有着动人心魄的魅力。 贺今舟觑了眼她身上的那乌青紫伤,止住她动作,似乎因为她的惜字如金没了兴致,道“你入府里五年,未赶躺学那‘女学’,这几日合着你要养伤,不如去...” 青时心里不情愿,她才泼了柳琴,现又要在柳琴手下受学,定要给自己穿小鞋,她无意与柳琴争斗纠缠,现还遭了贺今舟渡疑心,还得好好筹谋旁的事呢... 贺今舟看穿她心思,“你不愿?” 青时摇摇头,口不应心道“若能叫侯爷欢喜,青时自是愿的。” “不愧是简瑶教出来的,惯会唬人!”贺今舟不知哪来的愠怒。 他放开了青时,不顾地上的袍衫,抬脚要走出去。 青时见他忽然发作的脾气,不顾身上赤条,忙追过去问道“主子,...那主令?青时该如何做?” 贺今舟正开了阁间门,转过头去看她,脸色并不大好,沉声道“你若想这样叫人瞧见,我大可叫云池那些侍卫都进来欣赏一番。” 青时忙将衣裳裹住身子,只听他道“谢无禅的人能坐上那位置,能不能坐稳是另说...三日后你伤也好了,去饶州一躺,那有你要接待的人。” “是。”她垂眉敛目,贺今舟看着气不打一处来,拂袖出去了。 门掩上,青时理好衣襟,却未回中堂,而是往偏阁去。 那偏阁是为贴身守夜的婢子,贺今舟很少使唤婢子,那儿也就空下来。 她很少宿在那,只有得他令她才会留下来,方便贺今舟做那档子事。 ....... 到了夜里,南堂居的门开了。 青时自偏阁听见动静,忙过去迎人,一时又错愕住。 门外站了两个人,贺今舟正笑着跟陈冠千并肩进来,见到青时也怔愣住。 陈冠千笑的面红耳赤,嘴合不拢了,朗声道“哈哈!侯爷还道给我看看南国符胤藏品,原来是金屋藏娇!” 贺今舟微蹙眉看着青时,她忙道为主子准备醒酒汤,退了出去。 外头的京樵看到青时也疑惑了瞬,咳嗽了声道“还以为掌令回了中堂。” 青时去了厨下,却未煮醒酒汤,随意吃了些东西填肚子。 陈冠千身为大理寺卿,正要查茶地那件蹊跷事。 他想在朝廷中持中立,可这乱世下哪里有居中的道理。 她清楚贺今舟此举是想套些陈冠千的话,京樵送酒进去都来不及,谁还会坏事。 等了半响,南棠居的门又开了,贺今舟叫人把烂醉如泥的陈冠千扶去客房,面色并不好看。 京樵走了过来,贺今舟冷笑道“敬酒不吃吃罚酒。他嘴硬,是个聪明人,哪边都不敢惹,都想捞点好处,可惜,我不是这般好相与的!” 京樵叹口气道“陈冠千白手起家,行事谨慎,防备心强。实在不行,侯爷仔细抓些他的错处也是一样的。” 贺今舟面上稍缓,看了眼京樵后面的青时,转身进了南棠居。 青时跟着进了居间,贺今舟转过身冷声问道“留在这做甚么?若伤好了即刻就去饶州罢!” 青时暗道这霹雳脾气,大着胆子去净房拿了铜盆和个湿帕出来要为贺今舟揩面,柔声道“我留下来伺候主子。” 贺今舟似乎觉得讽刺,抓住她伸过来的手,“你是想留下来探问消息?且告诉你,那竹片上的字是个地址,京师的画巷宅子。” 有没有抓到人,他没有再往下说了。 心思被戳破,青时只觉身子有些紧绷,脊背都有些凉。 她强装镇定继续给他揩面,再拧下水在铜盆子里,似乎只在意手中的活计,不咸不淡道“探问甚么消息?..青时只知我是主子的人。” 他或许也喝了许多酒,颧骨有些暗红,身上是浓烈醇厚的酒味。 青时不大爱闻这味道,鼻子不自觉地皱起。 被贺今舟瞧见了,他凑的更前,嘴里反复咀嚼那句话“我的人?”沉沉的嗓音带点暗哑。 青时点点头,贺今舟就将额头抵住她的额,手中湿帕被他抓住。 他头愈低愈下,薄唇就要碰上她的唇儿。 青时心中忐忑,这样的亲昵两年来从未有过...在他们身上似乎不大符合吧?几乎是无意识地抿了抿唇。 这样细微的动作还是被发现,他眼底有抹光亮转瞬即逝,心头火起,转过去咬住了她耳垂,柔声道“酒是色之煤,青时,你这么聪明,可听过这番话?” 青时在想怎么回他,他已然扯她往内间去。 ....已是全然不顾她身上受刑的伤,青时起先还能忍,可后来痛的小脸皱在了一起,眼底沁了些泪出来,忍不住使劲推那人。 后面那人却恰好借了她的手力,抓住她手交叉在一起。 可那细白腿儿还在奋力挣扎着,...一个错眼竟不偏不倚踹到那人脸上。 第7章 女尸现 这力道可不小,只听闷哼一声,两人都怔住,定住身子。 青时只觉魂要飞了,看向贺今舟。 他脊背挺直,屋里灯早被他挥手灭了,她看不清他的神情,却感受到他通身要杀人般的冒火。 青时也顾不上身上的痛意,忙坐起来要去抚他脸,嘴里喃喃道“侯爷..侯爷....” 贺今舟本怒火三丈,要怒喝她几句再将她赶回中堂。 可偏偏他眼力好,早习惯黑暗里的视线,身下女人却不是,睁大了迷茫的双眼,惊慌无措的在他脸上揉抚着,明明踢的是左脸,她揉的却是右脸。 贺今舟不知为何心里生起愉悦,默不作声,惹的青时心更慌,顿住手上揉抚动作,疑惑道“侯爷...?” 贺今舟搂着她睡下,带着笑意幽幽道“你若不想,..以后不必来云池了。” 青时没听出他的笑意,只觉身子有些僵硬,现在所有的消息都在云池,她不能失去这个机会。 思索间带了些紧绷道“不是不想...是青时莽撞了。”说着讨好似的摸向他的胸膛。 他收了笑意,扯开她手,躺在床榻间,似要正经睡觉了。 青时看了眼躺在床上的贺今舟,呼吸匀称,已经睡下了? 她开始窸窸窣窣穿衣,打算去偏殿歇下,才有要下榻的动作。 就听那人不耐道“哪儿那么大动静?若要走就走的远远些,少来眼前碍眼。” 青时只觉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定在原地。 想了半响后在他身侧躺下,蜷缩在一起像个虾米,一动不动,生怕再惹恼这人。 贺今舟忽的将她搂了过去,感受到她的僵硬,嘴里埋怨道“死鱼似的...你不愿在中堂学,正巧饶州那有人,你且去学学...” 青时应声是,听到他真睡熟了,她也渐渐睡下,夜半被那人箍着紧,迷迷糊糊只觉透不过气来。 晨起后枕畔空荡荡,青时利索地下榻要回中堂,路过木湖,只见那儿围了些人嘀嘀咕咕。 青时蹙眉,快步走上前去,众人瞧见她,让开了个位置。 她才看到地上躺着茂式的尸身,一地的水渍,显然是刚捞起来的。 可她的尸体是僵硬的,冷冰冰的,被泡的久了,发胀发白,以一种很奇异的姿势躺着。 旁是人的言语声,嬷嬷装腔作势道“只一个没看住她就跑出来了!作孽呐....” “早该死的,嬷嬷可别多想,指不定侯爷还要赏你呢!” “多行不义必自毙,这茂氏就是个典下场!..侯爷怎么说?” “京樵说不留全尸,处理完扔去紫荆山。” “唉...” 青时已走远了,迎面是几个侍卫走来,她知道他们是来处置那尸身的。 见惯了云池的死事,多少幽影做错了事,或是胆大敢判主的,下场都不好。 她心里有种异样的感觉,冷丝丝的。 在贺今舟身侧,伴君伴虎,指不定也会落的这下场。 ....... 饶州之行不长,青时临行时才得贺今舟令,此去是叫她跟饶州的军部尚令甘树宜传递消息,吩咐他做些动作出来对付谢无禅的人,这边才好拿把柄。 甘树宜是侯爷的人,却也有几分傲气,派她一个幽影去吩咐他做事,并非易事,且她如何近身? 青时出了侯府坐上了马车,马蹄哒哒,她撩开车帘看着公道,巷子的右边里道是画巷。 她没有叫停,驾马的人是侯府的人,连她也是侯府的人。 青时忽然明白了贺今舟为何忽然支她往饶州去,她的身份要做成这事要费不少功夫,拖了时间,她没办法再查寻阿兄的消息。 这也说明一点,贺今舟也没有找到人,不然,他早就让她去认认尸身。 想到这儿,青时心里稍好受些,闭眼盹住。 就在这马车的颠倒下,半月时间。 入夜时候,青时到了饶州,她没直接去军府,而是按贺今舟说的受学‘女学’,先去了鸢袖坊。 鸢袖坊正热闹着,五颜六色的袅袅身姿在门口挥帕揽客,朝路过的爷们娇声喊道“军爷儿~快来~” 青时走上前,闻着浓重的脂粉味,忍不住蹙眉。 她径直进了门,袖坊内一些女姬不明所以的看着她,没见过女人进鸢袖坊的。 有个着霁红抹胸细锦绸裙的女人娇滴滴的迎了过来“姑娘,您找哪位?我这有的是漂亮娘子,可却没英俊娈宠呐~”此话一出引的周围人一片笑声。 引的左拥右抱的男人循声看过来,见着青时往那儿一站,竟将周遭的胭脂水粉都比了下去,透出冰清玉洁的美丽。 虽着寻常的米黄撒花间色裙,可那水葱似的细长手儿,鲜红的桃腮,水汪汪的黑眼睛,望人的目光似秋水荡漾,无不彰显着出众,只是那面色是冷着,嘴角不弯不下。 那男人起了逗弄之心,尖声笑道“我瞧着是来跟你们做姐妹的!来都来了,就让我尝个鲜~”说着就朝青时走过去。 青时侧身闪过,一脚踹在那人身上,男人哎呦一声,骂道“臭娘们!都造反了!” 青时没拿眼看他,只对那霁红身影低声说“我是京师来的,找你们老板娘。” 红珊神色一凛,忙招呼姐妹们把那男人安抚好,自带着青时抽答抽答往二楼去。 到了阁间外,敲了敲门,“兰姐儿,京师来人了。” 里头的人应了声,门唰拉一下打开。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美人儿,二十八九的模样,面庞着红妆,格外的娇艳欲滴。身上着蓝缎团花荷边裙,清凉凉的露出两个浑圆的胳膊。 兰仙看见青时愣了一愣,开口便是“怎么来了个幽影。” 青时心里生惊,这人一眼看出自己身份,是个厉害角色。 “进来罢!”兰仙将青时领进门,红珊朝她点点头就退下了。 兰仙进门就软躺在一旁的贵妃椅上,似无骨的蓝鱼儿,撂青时在一旁。 手中那把白团扇在旁扇着,闲闲道“既是幽影来,怕不是什么大事吧,主子怎么说?” 青时垂下眸子,回道“京师兵部尚位叫谢无禅设计,我受主子命来与军部的甘大人通消息,叫他做些动作出来。” 兰仙停止手上扇扇子的动作,将扇子抵在下巴上,作思考状“甘树宜这人古板,你一个幽影怎么说的动他?”说着嗤笑出了声。 兰仙又似乎想到了什么,笔直地盯着青时道“你可莫打旁的主意,前年我这儿也有姑娘轻骨头想去攀附他做妾,还去接近他小女,结果人叫人把腥鱼臭鱼扔了鸢袖坊门口,好一通吓!” 第8章 眼酸涩 青时没搭茬,问道“他有几个儿女?” 兰仙眼不瞧青时,把玩着手中的团扇,继续闲闲道“发妻体弱死的早,就留下一个女儿,名叫甘艾云,也弱的跟猫儿似的,早年还得了喘症。他可宝贝的紧!风不让吹,雨不让打,娇生惯养在府里,生怕外头有人伤着了!” 青时了然,沉默着思考对策。 没主意到兰仙已站起身到她面前了,手忽的抓住她肩,冒犯地凑上前去盯着她的脸蛋。 啧啧道“你生的这样好,来我这儿是想谋出路?想叫我给你介绍个爷们?” 青时知晓她又误会了,幽影也有些人想逃出侯府,做些高官贵族的小妾。 高官真动了情,就会去求侯爷放了人,也算欠了侯爷人情,要为其卖命。 她不动声色地拂开兰仙搭上来的手,抿了抿唇道“主子命我来你这学些‘女学’” 青时这话说的不羞不燥,兰仙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愣了片刻就反应过来,将团扇遮住脸吃吃笑了起来。 她似觉十分有趣,看着青时的眼光也变了,娇声道“我道来我这儿做甚么呢!甘树宜的事我帮不上忙,这我到是能帮,...你原就是侯爷身边那位?也不算辜负这好模样~” 说着又打自己嘴,“瞧我,竟说些介绍爷们的浑话,你都有主子这样的人物了,还有甚么爷们比得过呢!” 青时见她态度忽的转变,心中冷笑,面上不表,只道先在这安顿下。 兰仙叫人给她找了个阁间安顿下,知晓她的身份不同别的幽影,特意找的顶楼僻静阁间,可也遭不住下面那楼的闹腾,女子的嘤嘤泣声和男子的喘息粗气。 青时知晓明天又有好些事要对付,不管不顾的睡下。 夜半被下面的尖叫声吵醒,她愣愣盯着头顶的木板。 忽的想到两年前的中秋,她胸口那刀伤养好后被叫去了云池。 到了南棠居内,许是被节日氛围衬托,又或是刚跟晓琴柳琴玩笑过,她眉梢还有笑意未散。 侯爷沉声唤她上前领赏,手中却未执一物,她竟也傻愣愣上前。 .....随后就是被剥了衣衫,如脱壳的荔枝被他吃下,也是这样的尖叫声。 只是不同此声欢愉,而是犀利啼哭,如何挣扎求饶也无用。 幽影没有条件说不,何况这是中堂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奖赏,回去后她身份就高了一节,成了掌令。 青时不自觉眼中有些酸涩,她闭眼不再看头顶,思绪又转到梦郊岭。 虽只一眼,她认出了他,他也认出了她,只是不知出于什么,他只能留下竹片走了。 青时想到阿兄,心口隐隐作痛,...记忆那么多,这五年她一个都不敢忘,反反复复的拿起来咀嚼,支撑着自己往下走。 ....... 才晨起,青时就跑兰仙房里受学,想着快些学完快些解脱。 “侯爷不比旁的男子,遇着的娇娘可多着呢~你没些能耐如何留的住他?” 兰仙说着将青时身子摆正,拿起手中的器物,让青时将手覆上去。 手上教学中,青时实在笨拙。 兰仙嘀嘀咕咕“竟甚么都不懂么?府里该有教习的吧!” 青时点点头,淡淡道“这两年才设,我未赶着躺。” 兰仙哦一声,斜倪着眼看青时,带着丝戏谑的笑意道“难怪侯爷要叫你往我这一躺,怕先前都是你...侯爷也能忍,看来是真欢喜你!”说着捂嘴笑了。 青时抬眼看兰仙,有些讥笑出声道“是吗?” 兰仙见她这般反应,听自己的奉承竟未有喜意,实有些招架不住,嗔骂道“这甚么怪脾气!” 青时敛目,不再言语,认真受学,不一会儿兰仙又拿了个册子给她看, 册子上满满密密的图画,兰仙一一给她讲解。 青时认真记下,阿兄消息不明。 她要讨好贺今舟,顺杆爬,位置越高,所见所闻与旁人是有不同。 若是以前,她不屑这些,但今时不同往日,她只想找到阿兄,再跟他撒娇说说这五年的辛苦... 受学结束,兰仙口干舌燥,忙端了杯子喝水。 青时抬脚就要往外走,想了想转头问了句,“这几日能学完么?” 兰仙回道“这里头的学问可多了,岂是一朝一夕能学完的,你学个皮毛就算了罢!做了侯爷的人,又不必伺候旁的男人,学那么多怪技也无处施展。” 青时不耐听这些,抬脚要走。 兰仙又想到什么将她扯了回来,道“你一女儿身进进出出这鸢袖坊,指不定惹了旁人疑心,只道是要查你!”说着招呼外面的人送衣衫来。 几番打扮下,青时竟真有几分公子的模样,眉清目秀,发束簪玉冠,着乌墨织锦袍衫,乍一看难辨雄雌。 红珊在一旁笑“走下去怕要把那些死丫头的心都勾走了。” 青时回她一笑,道声多谢就下楼出了鸢袖坊。 她打算先往甘府走一躺,看看甘树宜的态度。 果然和预想的一样,青时板直着身子站在甘府的厅堂里报完此行目的。 一个年岁三四十的男子站在一旁,着绀色官服,蓄着的胡子更显这人局正不阿,阅历高深。 他走上前上下打量青时,冷冷道“侯爷糊涂了,叫个幽影来跟我商量要事,你且回去,叫他派个有身份的人来!” 青时知道这人确有傲气的资格,五年前协助侯爷赢了仗,又不邀功,只道留在饶州,专于军兵事,于财宝女色无意。 偏就是这种人最难对付,若一个人有各样的欲念执意,就相当于留出个尾巴让人踩,而甘树宜没有尾巴? 青时笑了声道“甘大人有所不知,现京师事忙,谢无禅几番挑衅碍事,还有李家那些个老族亲,整日在朝里骂战,多少豪士忙都忙不过来,..只能叫我来这商谈。” 甘树宜哼声,回道“只怕是不把我当回事了,再不济也轮不到你这男不男女不女的怪人来跟我商谈!”说着脸上露出嫌恶之色。 青时汗颜,心觉又被误会,拿她当那些娈宠了! 甘树宜这样的大族男子,精于军事,见惯了刚强爷们,最瞧不惯这些带着女气的男人。 青时还要继续说,甘树宜已拂袖而去,留她在厅堂,一个小厮上前要送她出府。 第9章 初相识 小厮领她走过庭廊准备往西门出,西面有个院子,院门口种满了蔷薇花,一片晴朗下,院里头却透着一股郁气。 忽有个呜呜哭叫的女声传来“为何治不好?爹爹不是说这药顶有用么?” “小姐,这药无用咱们就换一个,老爷总能想到办法的..” “....呜呜,我不管,我也要去游船!别拦我!”说着有个少女从西宅跑了出来,哭的梨花带雨。 后面跟着的婢子喊道“不可!小姐莫忘了上回您那喘症就是游船时发作的!” 一旁的嬷嬷几步追过去拉着少女道“若有个闪失,咱们担待不起!” “我不管!呜呜呜,窦嬷嬷,放我出去罢!呜呜呜...” 少女哀哀求着,泪似滚珠一滴滴掉落,惹人怜惜。 青时顿住步子看过去,她眼睛一亮,忽然明白了,甘树宜不是没有尾巴。 大家都有执意,甘树宜的执意是甘艾云,而她的执意是阿兄。 一旁的小厮见那边乱遭状,忙催道“公子,走吧!” 青时不顾他的阻拦,缓步朝西面走去,走近了院门。 仔细看着站在蔷薇花旁的少女,着浅粉璎珞薄绸襦裙,头戴一副金钗,一看就价值不菲。 她心里暗笑,甘树宜不重财宝,对这个女儿却恨不得甚么都双手奉上。 本在跟婢子和嬷嬷扯皮的甘艾云也注意到不远处有个人站那看着自己,她停了哭声,也打量青云。 只见对面公子一身墨色锦服,眉目精致,嘴角隐有笑意。 甘艾云不知觉心中砰砰,面上浮起红云,吸了吸鼻子,细声问道“你是谁?” 青云身后的小厮已追过来道“公子快些走吧!” 青时摆摆手,笑着对甘青云道“孟某是京师人士,来甘府找甘大人商量事宜,恰巧路过此地,姑娘这是怎么了?” 俊俏公子笑问自己何故哭泣,甘艾云只觉实在羞涩,平日很少发脾气耍性子,只这一回还让个男子瞧见了,一时说不出话来,只将脸埋在旁的嬷嬷身上不愿抬起。 嬷嬷见着青时不俗打扮,还当是贵人,解释道“小姐要去游湖,只是身子不大好....” 此话一出许是戳中了甘艾云的痛点,她又嘤嘤泣起来。 青时咳嗽了声道“可是晕船?若有此症,孟某倒想到个好办法,饶州内的那条巧沐河上有摆渡的竹筏、若乘此竹,便不会有晕眩之症,还能观赏沿途风光,我正巧要去那儿办事...不知...” 甘艾云抬起头,愣愣看着青时,道“...真的么?” 窦嬷嬷几乎要破口大骂,还以为这个好人来劝服小姐,谁知又勾起小姐的心思。 开口拒道“不成,外头人来人往,怕谁又冲撞了小姐,且现风大,吹成风寒...” 甘艾云又哭了起来,抓住窦嬷嬷的手,娇声求道“嬷嬷...嬷嬷..你可怜云儿一回罢!” 这样梨花般的少女哀求,窦嬷嬷面露不忍,实也是心疼甘艾云因着身子门不能出,平时说话的人也少..... “小姐,奴才不能做主...得去禀了老爷..” 甘艾云破涕而笑,知晓窦嬷嬷是松口了,道“我这就去找爹爹....” 说着抬脚就要走,看向青时的目光欲语还羞,带了些迟疑道“你...” 青时笑道“我同甘小姐一起罢!” 两人同着步子往中心那座宅子去,甘艾云被嬷嬷扶着,时不时回头偷看青时。 青时便朝她浅笑,日光荡漾下,惹的少女春心萌动。 甘树宜见着青时跟甘艾云一起进来时,脸上霎的铁青,指着她骂道“好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事做不成倒敢勾搭我甘府小姐!” 青时缄默不言,一旁的甘艾云听着云里雾里,只一心要去游船,似只小狗般围在甘树宜身边哭哭啼啼,又闹又叫。 将甘树宜弄的心烦意乱,却又心疼自家女儿,不好撒气。 所有气都往青时身上来,指着她喝道“你打的甚么主意!” 青时拱手道“小生不过瞧着甘小姐实在可怜...想着带甘小姐出去玩耍一番,甘大人放心,我定会以命护住甘小姐...” 甘艾云听着以命相护,心头浮起感动,又羞又急。 扯着甘树宜的手袖道“爹爹,求你了,就叫云儿出这一回...爹爹放心,回来后我定乖乖吃药,不惹嬷嬷为难了,好不好...就这一回...” 娇声软语间,说起自己身弱吃药。 甘树宜完全招架不来,叹口气应声好。 甘艾云即刻咯咯笑起来,搂抱着甘树宜的胳膊道“爹爹真好...” 甘树宜无奈笑着抚了抚甘艾云的头,尖利的视线落在青时身上,沉声道“爹爹自会派人护送你..来人呐!将他给我抓起来!” 外头侍卫围进来,而青时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吞吞道“甘大人这是...” 甘艾云怔愣着看这一幕,见侍卫们真要上来扯青时了,忙上去拦住,问道“爹爹做什么?” 甘树宜扶额,道“此人心术不正,该抓!云儿既要游湖,现在便出发吧。”招呼嬷嬷把甘艾云拉下去。 甘艾云只道有个芝兰玉树的公子她搭话还邀她游玩,哪里肯就这样让人被抓了去。 死挡在青时前面不愿走,只道是自己连累了青时。 人本来好好的出府的,好心说带她去游船,却要被爹爹抓走。 甘树宜见自家女儿被这般雌雄不辨的人勾了魂魄,迷了心窍,痛心不已。 可又惹她伤心了要发喘症,最终咬牙道“好!去吧!” 甘艾云终于停止哭泣,红着眼圈转过头朝青时笑笑。 此番神态落入甘树宜眼中只觉要冒火,叫青时上前,低声威胁道“你若敢耍手段,惹云儿伤心,饶中军的刑具一一让你尝个遍!” 青时忙摇头低声回道“不敢不敢...小生自问无旁的心肠,只想着若能哄着小姐开心。甘大人就能听我商议一番京师尚位之事,也让我好回去跟侯爷复命。” 甘树宜哼声,未再说什么,叫了好些侍卫护送着人出了甘府。 民众看到甘府的马车在街上,些许私语声落入马车内刚交换完姓名的人耳中。 “甘府的马车可不常见,里头是谁呐?” “总归不是那甘小姐,人身子弱着呢,早年算命先生说过她活不过十四的...” “现在都十六了,那算命的胡扯罢!” “哪里是胡扯,这叫吊命!甘大人千求万求来京师的卜者的,就怕哪天阎王老爷真来收命了!” 听着马车外那些话,甘艾云咬着唇,似有些不好意思,涨红着脸看着对面的青时。 青时睨一眼她身旁的窦嬷嬷,恐怕得了甘树宜命令,生怕她会对甘艾云做什么,滴溜着眼珠子紧紧盯着自己。 第10章 玉公子 青时忍不住失笑,跟甘艾云扯话“小姐若只是晕船,甘大人何必这样左挡右挡不叫小姐出府...” 甘艾云张了张口要回话,就听一旁的窦嬷嬷抢过道“公子自京师来,不知我们小姐的的病症,小姐身患喘症,身子骨弱,遭个风吹雨大就要发作,一个喘不上来便要去命的,公子可得当心些!别叫小姐发了病!” 窦嬷嬷是个口无遮拦的性子,乡野村妇出身,说起话来停不住。 惹的甘艾云在一旁紧抿着唇,低着头不说话了。 偏那窦嬷嬷见青时不搭话,还要继续说,想吓跑这心术不正的公子,道“早年呐,我们家小姐跟那些个世家小姐公子去游湖,风一吹,受不住,就发作了病,将一众小姐公子吓了一遭,还...” 甘艾云头越垂越低,最终以手掩面,似乎十分害怕那段回忆,轻声求道“嬷嬷,别说了...” 窦嬷嬷这才止了声,带着敌意看着青时。 “可我瞧着甘小姐全然不像有病之人,气色红润不说,行步间也康健。“ “要我说,这世间谁身上没沾点病症?只是有的人病症在外,有的人病症在内。外在的好治,内里的根却难治。若仅是为着外体的病痛,就将内里的活魂猥瑟着,岂不可惜?”青时大声道,一字一句掷入艾云心尖。 甘艾云将头抬起来,定定看着青时,道“孟公子哄我。” 青时笑道“哪里的话,甘小姐爱世俗风光,说明心里向阳,这是好事呢,莫要听旁人胡言乱语。”说着觑窦嬷嬷一眼。 气的窦嬷嬷七巧生烟,想骂又碍于甘艾云在旁,只得将嘴闭上。 青时的话说进甘艾云心里去,甘府里人人拿她当易碎的宝贝琉璃盏儿,碰不得,说不得。 此番遇青时如遇知己,甘艾云对青时的欢喜又升一节。 到了巧沐河,摆竹筏的人招呼他们上前。 窦嬷嬷身子胖上不了竹筏,可也不管不顾要跟上,被甘艾云阻住,命令她与那些侍卫在下岸等着,不准跟着。 窦嬷嬷死都不依,可见甘艾云的乌黑黑大眼睛又要沁出泪来,终于答应下来。 青时扶着甘艾云上了竹筏,在摆渡的老渔夫的叫喊声中乘流而下。 饶州地势高,是避暑的好地方,夏日风徐徐吹来,升出惬意感。 青时关切问道“甘小姐可怕吹风?我这外头的袍衫...” 甘艾云掩嘴笑道“不必,我不怕吹风!”转拿起绣帕擦了擦额前的香汗,眺望着河边的景色。 青时在旁跟她说些京师的笑话要闻,其实也是在中堂听人的,现一股脑儿转复述给甘艾云,逗的她乐呵呵。 太久没有同人这样畅谈,未见外面的山川河流。 甘艾云心潮澎湃,亮闪闪的双眸盯着着青时,闪烁间似有璀璨星辰。 她舒了一口气道“其实,那日...甲船上,我不是因着吹风发病的。王番伊跟我拌嘴,我一时气恼就发了喘症,吓的她们如鸟雀逃窜....当时还有些公子瞧见了....” 甘艾云面上升起些红晕,笑道“叫我好生丢面!...那年我十四,与那算命说的去命时刻相同。爹爹吓的要死,从此就严格看管我出行住食,你别怨他作怪要将你抓起来...” 青时应声道“甘大人爱女心切,属人之常情,我一小辈怎会怪罪之心。” 甘艾云笑着点点头,又听青时道“面子?颜面既不能吃,也不能喝。“ “人道拨开云雾见月明,甘小姐就该叫些浮事同这江河水般流远了,再瞧不见了!” 甘艾云眼睛冒出笑泡儿,重重嗯声,似又想到了什么,将头微微低下,“只是自那以后...便无人敢跟我交友,都知晓爹爹的脾气,怕到时出了事他会怪罪下来...都背地里说我活不长,饶州百姓也说我是只病猫儿,我....实也不是爹爹不让我出门,..很多时候,是我不敢出门,我怕....” 青时走上前,郑重道“你越是怕,越是退缩,旁人就越觉得你懦弱,越要追过来将你敲骨吸髓。” 若说之前的是虚情假意,这句话却真真是青时自己的肺腑之言。 “甚么算命先生,都是些胡话,甘小姐要长命百岁才是!” 甘艾云愣在原地,风继续吹起额前的发,些许还撩到青时的脸上。 青时无意识地将其抚开,使其更贴切艾云的发髻,后知后觉自己的身份是男子,此举有些冒犯,她道声“冒犯了。” 甘艾云热泪盈眶,哪里还顾着些,带了些哽咽道“爹爹只叫我莫理旁人的只言片语,却不知我心中苦闷,孟公子,经你这么一劝解,我好受许多。” 她说着朝青时走了几步,却未注意到竹筏上的凹凸。 竹筏又正巧划到激流处,她绊脚后站不稳,一个踉跄倒进了青时的怀里。 扑面而来的是皂角香,再抬眼是青时白皙俊俏的面庞,甘艾云心中一悸,没来由的胡思乱想。 青时将她抚稳后,关切问道“甘小姐没事罢?” “别叫我甘小姐,叫我艾云就好。” 青时笑着继续叫了声甘小姐。 甘艾云忙将身子背过去,不想叫他看见自己滚烫红晕的脸颊。 青时看了看不远处河岸,窦嬷嬷正跺脚看着这儿,她忍不住心中汕笑。 一旁的甘艾云却未看到,一颗心扑在青时身上,娇声问道“你姓孟名义,表字是什么?” 青时顿了顿道“青时。” 艾云鼓起勇气道“青时,你从京师来饶州所为何事?几时回去呢?” 青时垂下眸子,似被击中心事般,叹口气道“我受命在京师的侯府,来甘府商议要事,只是我位卑身贱,甘大人不愿应,遣我回去...” “爹爹这个老古板!青时,你放心,我去跟爹爹说上几声!他什么都听我的!” 青时忙拱手道谢,道“至于归期,待商议完事便回去。” 甘艾云哦了声,似有些落寞。 青时轻轻拍了拍她肩,“甘小姐既说自己出门无伴,我在这些日子闲来无事可与之作伴,不知甘小姐可愿意?” 甘艾云忙不迭点头,纯真率性的少女最好哄,也最好骗,道“愿意,愿意!” 竹筏驶到了下游河岸旁,窦嬷嬷忙将甘艾云扯过去,防狼般看着青时。 她扯住了甘艾云的身子,却未扯住她的目光。 她转过头含情望着青时,背光中青时朝她笑了笑。她心道,原来漂亮男子都是雌雄难辨的,青时身上就有些女气,硬朗间不失柔美,动人心弦..... 第11章 少年郎 艾云回了府就求甘树宜应下青时要求,甘树宜不愿,这些个幽影走狗也配叫他妥协? 他狠下心肠叫人把甘艾云拉下去,将青时抓到了军部看押起来。 谁料这样一来甘艾云立刻就病下来了,发烧迷迷糊糊间娘亲娘亲的叫着,可怜兮兮。 甘树宜想到他早逝的妻子...一时没辙放了青时入府。 冷着一张脸只道先叫她哄好甘艾云,若她好转,再商议要事。 青时心道事成,往西房找甘艾云,外头日头正盛,里间却熏满了苦药味,有些刺鼻。 香坠般娇小的少女虚虚躺在床榻间,苍白着脸。 窦嬷嬷则在一旁抹眼泪,少女见着青时来了嘴角就露出一抹笑。 青时走上前,心下不知为何浮起涟漪,努力压下后关切问道“怎么病下了?” 说着往床边走,窦嬷嬷吸吸鼻子起身站在一旁。 甘艾云只道天热想喝酸梅汁,叫窦嬷嬷去厨下吩咐着,窦嬷嬷一步三回头的出去了。 她笑着朝青时勾勾手指头,意指叫附耳倾听。 青时凑上前,少女的白皙手臂搭在青时脖颈上,细细的嗓音在耳边响起“其实我是故意的,夜里将被褥推旁,跑到窗前吹了风,果然就发烧了,....就知道父亲斗不过我....” 她说完咯咯的笑着,眼睛笑成月牙看着青时。 青时也跟着笑,淡淡道“傻姑娘,以后再不要做这样的事。” 她住笑声,闪亮的双眸看着青时,问道“青时,我们算友人吗?” 青时重重点头,道“自然算的。” 甘艾云不知想到了甚么,转过头将脸埋在枕上。 声音细若蚊吟“...那你就在饶州陪我吧..留在父亲这当差...我定能说服他...” 青时并未听清,问了声。 甘艾云却不再说,只问道“青时,你家里几口人?” 青时愣了片刻道“我自幼失孤,只一个阿兄。” “那他现在在哪呢?”甘艾云睁大眼睛问道。 “京师。”青时说着要扶甘艾云起来,“下来走走罢。” 甘艾云乖觉地坐起了身,许是身上衣衫松垮。 她红着脸叫青时背过身去,待理好后,二人并肩走在西房外的花园。 “你跟你阿兄关系如何?”甘艾云借机问青时。 青时敛目,眼底有道光亮闪过,“很好,阿兄是这世上对我最好的人。” 甘艾云嘟嘟嘴,小声道“有多好?” 青时吸口气,回忆到了什么,心底竟生起些悲腔之感。 自幼她的记忆就是跟着阿兄到处逃,还有逃亡躲藏中看到的沿途风景。 她不知那几年他们到底在逃什么,只知道阿兄说过他们没有户籍,没有户籍的人都是奴籍。 奴籍的人的命随意踏践,所以他们要藏着....躲着,她深信不疑。 直到后来她才后知后觉,阿兄有秘密,一直瞒着她的秘密。 她好想冲到他面前好好问问他,到底在躲什么? 为什么五年前两个人会走散?他有没有来找过她?有没有想她?像她一样彻夜未眠的想念。 “问你话呢”甘艾云在青时的眼前挥手,“发什么愣嘛!”嘟囔着嘴儿道“可是嫌跟我在一起无趣....?” 青时回过神来,忙道“我是在想带你去饶州何处逛逛,你可有哪里想去的?” 甘艾云听青时又说要带自己出去,适才不悦一扫而空,道“顺街!那儿非常多稀奇物件....阿玉的话本子就是在那买的,还很多吃食...我们去那吧!” “等你养好了病我们再去。” ...... 而后的几日青时晨起先在兰仙那儿学‘女学’,再往甘府去。 放风筝,跳百索,投壶,有时艾云还会央着青时还会教她舞剑。 几日里二人玩的不亦乐乎,说起笑话似孩子般笑的前仰后合。 甘府人都道甘小姐脸上笑脸多了,从前都是病恹恹的,来了个孟公子。 甘小姐就似打了鸡血似的,每日早早晨起在西房外等人,笑靥如花,神情有着从前未有过的光彩。 许是大伙都察觉到甘艾云的变化,对青时也有了好脸色。 等甘艾云的风寒一好,青时就带着她往顺街去。 终于在顺街吃上芋泥酒酿沙冰,甘艾云发出一声惊叹,道“真不错呢!” 青时将她手里的沙冰拿了过来,道“说了,只一口,冰气侵体可不好。” 甘艾云嘟嘴笑道“你真有窦嬷嬷的样子!” 说着还做出个窦嬷嬷常做的表情出来,却乖觉将手中的沙冰递过去。 岂料有个影子自她们中间疾速地穿过去,影子后面伴随着斥骂声。 几名小厮模样的人喊道“臭小子,给我站住!贼!抓贼!” 沙冰落了一地,两人皆惊愕住,往那人看去,就见刚刚穿过去的顽劣少年郎转头往这边看过来,摆了个鬼脸道“对不住咯!” 他转又继续跑,几名小厮紧追不舍,将不少路人吓到,皆退避一旁。 “可惜了。”甘艾云盯着地上融化的沙冰。 青时道声无事,笑着带甘艾云继续逛铺子,暗想着适才那少年身上的功息。 顺街逛完,甘艾云此行玩的好不欢快,回去便早早睡下了,呼吸绵长,似只恬淡的小羊羔。 青时照料好她,往中厅的堂前去。 甘树宜已在那等着她了,冷冷道“你且说侯爷要我如何做?” 见他直率,青时也不再掩饰,收了僵硬的笑容道“甘大人才能出众,饶州的军部力强,在京师的兵部人手多,这底下的人闹起事,上面的人怎么坐的住?“ “兵部的新官压不住事,到时甘大人再上书一封给皇帝,侯爷再附声,声浪大了,不怕不掀船。” 甘树宜哼声,道“侯府的幽影真不是吃素的!空口白牙几句话就叫我干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来!若皇帝只道我要造反,老世族参我一军,抄家贬奴,我连侯府的门怕都不让进!” 言下之意是出事了侯爷不担责,此事不保险。 青时知道他的顾虑,劝道“甘大人放心,侯爷说了,你自五年前跟他打了一场仗,就是念着这点旧情也不会让你涉险。京师那儿都打点好了,皇帝年纪小,处事无章,也不敢做甚么事来。” 甘树宜继续驳道“皇帝无能,可背后那些个世族可不是眼瞎软心的!还有那国师谢无蝉....” “这不就要甘大人跟侯爷联手对付着么?侯爷说了,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现在就到了甘大人出力的时候了。” “....还是说,甘大人过了两年平淡日子,要改姓谢了?” 谢是大燕的国号,历代皇族的姓氏。 第12章 回京师 甘树宜一听这话就不淡定了,上手猛的掐住青时的脖子,推她到墙上,咬牙道“一个娘们唧唧的幽影也敢质疑我的衷心?...你们命贱如泥,便是我杀十个百个贺今舟也不会放一个屁。” 他手中力道不断加重,掐的青时面色青紫,她镇定徐徐道“侯爷自是不会心疼,只是甘小姐心善似天仙,陪她这些时日...已是拿我当友人了..”似觉好笑,她还笑出了声。 甘树宜听她提起甘艾云,神色一变,将青时用力甩开。 青时倒在地上,得了放松,急促呼着气,道“可怜天下父母心....甘大人既无有判心,就照侯爷说的做罢!我虽是幽影,可也是侯府的幽影,传的是侯爷的话。” 甘树宜背过身,指着门外道“滚出去!” 青时笑了声,知道此事已成,甘树宜到底还是不敢违抗侯爷的命令的。 她站起身子往外面走,未注意到堂外的风吹草动中,有人在偷看着什么。 青时回了鸢袖坊,跑到兰仙房里补学,到了门口听到那些噼里啪啦的动静,她便转去了自己房间。 等了些时刻她再往那去了躺,里头终于只剩凤仙一人,大喇喇躺在床榻间,好似整暇地看着青时。 走进了,闻到阁间里头的味道,青时忍不住皱了皱鼻。 兰仙吃吃笑道“做这娇气模样出来做甚?你敢说你没闻过?” 青时没回她这话,带了些疑惑道“你既都做了老板,只坐等收银两便是,侯府那边又无旁任务下来,何必要同人做....” 凤仙将手中的绣帕扔到青时面前,笑的更大声了,道“呵呵呵!你多少年岁了?说话还跟个黄花闺女似的!” 青时哼声,道“快些补学完罢,过几日我要回京师了。” 兰仙一骨碌从床上坐了起来,瞪大眼睛道“哟,是我小瞧你了,甘树宜竟听了你的话?他可是个咬不动的老骨头。” 青时点点头,凤仙呵呵笑着拉青时那春图教学,....谈到一处时,她将青时的手抚向她自己心口,凑到她耳边道“你说我做了老板,何必要同人做那事?告诉你罢,同自己欢喜的人,和跟那些个要戴假面的人的滋味是不同的...” “你年岁小,就侯爷一个男人,等到后头你遇着你真心爱重的,也就明白我说的是甚么意思了。” 青时没说话,却不知想到了谁,有些红了脸。 惹的兰仙浮想联翩,啧啧道“侯爷这样的人你竟也不动心?” “高位之人的身上都带着血腥气,我可闻不惯。”青时淡淡回她。 凤仙扣起手中的丹蔻,道“你自己身上不也沾了血,谁又强的过谁?男女间的事,假不来的,指不定你后头就转了心意...不过你这话...我倒是听一个人说过,她手段可比我厉害多了!” 青时难得起了好奇之心,问道“谁?” 凤仙眯着眼,道“你在京师待着都不知道么?” 青时听她说这话已经猜到是谁了,京师街坊鼎鼎有名的女人没几个,跟兰仙相像的不就是醉仙楼的老板娘赵梦卿。 “哦。”青时不再探问,专心受学。 门口忽的响起来敲门声,门一打开,是红衫。 她眼睛闪亮,似得了个大消息,急急进了门,道“兰姐儿,适才我听人说刘府被偷了不少东西!真是痛快,姓刘的那老扣货,赖账不少不愿给!还道要带进棺材本里,现怕被偷的棺材本都没了,哈哈哈!真是痛快!” 兰仙也笑的合不拢嘴,问道“几时的事?都偷了些甚么?” “就是下午日头,那贼人也是胆大,青天白日呐!该是里应外合,只有个少年现身,将小厮们引开了,旁的合伙便入了刘府的库房的金银财宝偷个精光!” 兰仙跟红衫笑的开心,青时在一旁收拾好,只道先回去了。 兰仙叫她把那图册也带上,回去好好看看。 青时拿起,出了阁门,想到下午在顺街看到的那个少年。 心道王奎的人愈来愈缺德了,还甚么里应外合,甚么合伙,怕是混淆视听之法吧。 那边甘树宜虽怒气冲冲,第二日也做了实事,饶州的军部已有人闹起事来,只待事情愈演愈烈。 青时想着今日带甘艾云去一躺她想去的花鸟集市,事情圆满小女的心绪一天比一天好,不至于让甘树宜怨气太大。 可到了甘府的西房,不见少女等在院门前。 只一个窦嬷嬷瞪着她,不让她进去,青时不明所以问道“出什么事了?” 窦嬷嬷呸一声,“出甚么事你自个心里清楚,瞧着是白生清秀的公子!谁知道做这些腌臜事,小姐缺朋友,但也不缺这些个会染脏病的朋友!” 脏病?青时没应声,已经七七八八猜到了什么。 不管窦嬷嬷的拉扯冲进了西房院内,就见甘艾云正躲在廊下,眼圈红红。 她垂下眸子,咬唇支吾道“...青时,窦嬷嬷的表亲说瞧见你去了鸢袖坊...是真的么?” 手中的绣帕越绞越卷,比对面之人还要紧张兮兮。 “我确实去了鸢袖坊。”此话一出,对面少女只觉要站不住,哭声就要出来。 一旁的窦嬷嬷哼声,好似在说我就知道。 青时忙上前道“只是我于鸢袖坊的老板是故交,暂居那处而已,无别的!” 窦嬷嬷呸一声,“谁信你?哪家的男人去那儿是暂住的!” 青时定定看着甘艾云,道“你信我么?” 艾云吸吸鼻子,想了半响,缓缓点了点头。 一旁的窦嬷嬷只觉要杀人,喊道“小姐!” 艾云摆手,擦了眼泪,半含笑半认真道“青时,你说什么我都信。” 青时愣神住,好一会儿才清醒。带着甘艾云去了花鸟集市,却不知这一幕都落入一人眼中.... 回甘府马车内,甘艾云还在逗弄着手中的白猫儿,“青时,今天我好高兴!” 青时笑着应声,想了想还是道“多亏了你,甘大人应下才这边的事,京师那还有活计。我...明日的马车回京师。” 第13章 生愧疚 华子夜万分不屑,暗忖真是娘娘腔! 青时正好转过头道“你尽管查,查不到另说,有一点线索就告诉我” 见他正愣神盯着自己,青时拧眉推华子夜一把,斥道“做甚么?” 华子夜转过脸,点点头。 青时眯眯眼,思考他忽然恍神的原因,“你是不是想过河拆桥?到了京师就翻脸不认人。” “怎么会?我最喜欢交朋友了!..外面蚊子多,我要睡这里。” 华子夜说完往青时的床榻上躺去。 “不行!”青时一口否决。 “那你再开一间,都是大男人,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华子夜懒懒躺在榻上。 青时咬牙,下了楼开房间,上楼时华子夜早睡的鼾声呼呼。 第二日一大早,修好的马车多了一个人。 青时从上车的第一天就后悔把华子夜带上了。 他简直比任何管弦乐器都吵,一路上絮絮叨叨。 “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要偷刘府的财宝,王奎富甲一方,哪里缺这些?是因为那刘伍朗参他奢靡无度,荒淫朝野,还有..” “别说了?”青时忍不住出声打断他,拿起包袱里的干粮塞他嘴里。 华子夜愤愤地拿起吃着,终于停了片刻,忽道“你有无旁的亲缘?我孤身一人,没有兄弟,我们都共事贵族,可以传递消息互帮互助,不如拜把子!我不嫌你娘...?”华子夜说的有些憋笑。 青时暗道这人想一出是一出,淡淡道“不必了,我没你这乱认亲的癖好。” 华子夜切了一声,继续吃着饼,仔细看着青时的脸蛋。 怎么看都有些女气,特别是那双澄澈漂亮的眼睛。 青时察觉到他的目光,也仔细打量起华子夜。 他身姿挺拔,神情湛然,是个美男子,只是眉眼有些稚气,许还未及弱冠。 很快青时就收回视线,因为这人竟然去翻她包袱! 嘴里嘟嘟哝哝道“这饼好硬,有没有别的了?” “没有。”青时过去扯他。 “骗人!”华子夜翻包袱的动作极快。 在青时动手前他已经摸到了一个长盒,迅速拿了出来。 哈了一声,“我就说你藏了好吃的!” 青时过去抢,华子夜背过手躲。 青时使劲朝他冲掌,两人即刻倒在马车里。 华子夜呵呵笑着,还当是玩闹。 青时从他身上闪开,只觉火气冒头,厉声道“还给我!” 华子夜将盒子交给青时,却在给她的那一刻将木盖打开,一把抽出里面的东西,只剩空壳在青时手里。 拿起手中的东西,他愣了神,紧接着饶有兴致看着青时,啧啧出声,“孟兄,想不到你...表面如玉公子,内里却是个花心淫贼!” 青时有些不自在,上前将那春图册抽回,冷冷道“与你无关。” 华子夜又抢了回来,迅速翻动着,“我还没看过呢!” 他发现有几页还被着标记了墨水,圈起的女子那部分,勤于此功的样式。 他同情的眼神落在青时身上,“你...你们幽影会卖身我知道...只是没想到男的也要,你真可怜。” 青时翻白眼,将图册拿回安放回木盒里,“随你怎么想。” 两人半月的吵闹中回到了京师,在玄武门分开,约定有消息华子夜就来青桦街找她碰面。 青时回到侯府,在中堂安顿下就往云池去。 她很急迫,要在贺今舟知道些他的进展,阿兄被他们抓到了吗? 在路上碰到了那个叫梦离的丫头,她受了伤,左臂血肉模糊,血一滴滴掉落在地。 身边的婢子视若无睹,幽影要做的任务险之又险,受伤身死都是常事。 “孟掌令。”梦离苍白着脸朝青时福了福身子。 青时点点头,道“我阁间有瓶药粉,简师傅送来消炎止痛的,在左案桌上,你拿去擦吧。” 梦离想到那日青时发怒,十分不客气地把一碗热腾腾的汤面洒到柳琴的脸上。 她一时有些怯怯,道声是。 再抬眼,青时已经走远。 贺今舟不在,京樵也没有留府。青时留在偏阁等,有些坐立不安,她甚至开始想象贺今舟提着阿兄尸体进来的场景。 这时王奎的声音自门外模模糊糊传来,“苏家有意亲近,真不知是不是连环套,不过...苏丹珠确实是个美人儿,人点名写了首诗赞你...是什么来着?如山间明月,瑶林琼树,...哈哈哈哈!” “你娶了她,联合苏家,还用忌惮李木这些个老世族?” “静观其变,符胤一党下落还未查清。”熟悉的沉闷男声,紧接着门被打开。 贺今舟第一眼就看向偏阁,目光径直落在青时身上。 一月多未见,她着栀子白樱路纹的束装,乌发都梳在鬓后。 眉目间有些风尘仆仆的疲态,这是一回来就奔云池来了? 青时走上前福声道“主子,王大人。” 一旁的王奎先出声,“呵,你还活着?” 他挑眉打量起贺今舟,似乎在思考什么很特别的事情。 贺今舟眉心微拧,朝青时冷声命道“出去。” 青时忙往外走,身后还有两人交谈的声音。 王奎当这是贺今舟心虚的表现,不想让自己识破心思,直言道“她于侯爷有些不一般。” 贺今舟面上已恢复如常,侧过头朝王奎笑道“一个玩物而已。” 王奎也笑了,“是吗?” 男人冷冷道“你最近好似很爱做不切实际的幻想,我可以上书一封让你辅助谢琰管理京师寺庙,好叫你学学静心慎言。” “贺兄可别!谢琰不学无术,跟他在一起怕污了我的才气...” 后面的青时不敢再听,她也没离开云池,在花园处逛了会儿,看见王奎走了,才又进去。 贺今舟正在闭目养神,今日是休沐时间,他没穿官服,着墨蓝镶边袍衫,乌发随意冠着,多了些闲散气息。 西面的香炉不知何时点上了香片,是火栀子的味道。 贺今舟睁开眼,见青时进来,微微坐直身子,道“饶州这事你做的很好,早该杀杀甘树宜的煞气。” “他怎么会听你的?”贺今舟面上带了些阴霾,眉微微上扬,似乎在联想着什么。 幽影为达目的,身子,性命,都是可以付出。 他这样的联想让青时很不适,她咽了咽口水,将与甘艾云相识以及事态的发展简短的复述了一遍。 贺今舟眉目舒展开,嘴角勾起,朝青时招招手。 青时乖觉走上前,他站起身伏在她身上,她身上那股子有皂角的清香叫他异常燥热。 他蓦地揽她往屏风内去,内里是一面大铜镜。 他抵住青时在镜前,背后是冰冷冷的触感。 青时急的想抓什么东西掩盖自己的慌张,满脑子都是兰仙教她的那些东西,慌乱下抓住了他的衣领。 第14章 是玩物 华子夜万分不屑,暗忖真是娘娘腔! 青时正好转过头道“你尽管查,查不到另说,有一点线索就告诉我”见他正愣神盯着自己,青时拧眉推华子夜一把,斥道“做甚么?” 华子夜转过脸,点点头。 青时眯眯眼,思考他忽然恍神的原因,“你是不是想过河拆桥?到了京师就翻脸不认人。” “怎么会?我最喜欢交朋友了!..外面蚊子多,我要睡这里。”华子夜说完往青时的床榻上躺去。 “不行!”青时一口否决。 “那你再开一间,你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华子夜懒懒躺在榻上。 青时咬牙,下了楼开房间,上楼时华子夜早睡的鼾声呼呼。 第二日一大早,修好的马车多了一个人,青时从上车的第一天就后悔把华子夜带上了。 他简直比任何管弦乐器都吵,一路上絮絮叨叨。 “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要偷刘府的财宝,王奎富甲一方,哪里缺这些?是因为那刘伍朗参他奢靡无度,荒淫朝野,还有..” “别说了?”青时忍不住出声打断他,拿起包袱里的干粮塞他嘴里。 华子夜愤愤地拿起吃着,终于停了片刻,忽道“你有无旁的亲缘?我孤身一人,没有兄弟,我们都共事贵族,可以传递消息互帮互助,不如拜把子!我不嫌你娘...?”华子夜说的有些憋笑。 青时暗道这人想一出是一出,淡淡道“不必了,我没你这乱认亲的癖好。” 华子夜切了一声,继续吃着饼,仔细看着青时的脸蛋,怎么看都有些女气,特别是那双澄澈漂亮的眼睛。 青时察觉到他的目光,也仔细打量起华子夜。 他身姿挺拔,神情湛然,是个美男子,只是眉眼有些稚气,许还未及弱冠。 很快青时就收回视线,因为这人竟然去翻她包袱!嘴里嘟嘟哝哝道“这饼好硬,有没有别的了?” “没有。”青时过去扯他。 “骗人!”华子夜翻包袱的动作极快。 在青时动手前他已经摸到了一个长盒,迅速拿了出来。 哈了一声,“我就说你藏了好吃的!” 青时过去抢,华子夜背过手躲。 青时使劲朝他冲掌,两人即刻倒在马车里。 华子夜呵呵笑着,还当是玩闹。 青时从他身上闪开,只觉火气冒头,厉声道“还给我!” 华子夜将盒子交给青时,却在给她的那一刻将木盖打开,抽出里面的东西,只剩空壳在青时手里。 拿起手中的东西,他愣了神,紧接着饶有兴致看着青时,啧啧出声,“孟兄,想不到你...表面如玉公子,内里却是个花心淫贼!” 青时有些不自在,上前将那春图册抽回,冷冷道“与你无关。” 华子夜又抢了回来,迅速翻动着,“我还没看过呢!”他发现有几页还被着标记了墨水,圈起的女子那部分,勤于此功的样式。 他同情的眼神落在青时身上,“你...你们幽影会卖身我知道...只是没想到男的也要,你真可怜。” 青时翻白眼,将图册拿回安放回木盒里,“随你怎么想。” 两人半月的吵闹中回到了京师,在玄武门分开,约定有消息华子夜就来青桦街找青时碰面。 青时回到侯府,在中堂安顿下后,往云池去,她很急迫,要在贺今舟知道些他的进展,阿兄被他们抓到了吗? 在路上碰到了那个叫梦离的丫头,她受了伤,左臂血肉模糊,一滴滴掉落在地。 身边的婢子视若无睹,幽影要做的任务险之又险,受伤身死都是常事。 “孟掌令。”梦离苍白着脸朝青时福了福身子。 青时点点头,道“我阁间有瓶药粉,消炎止痛的,在左案桌上,你拿去擦吧。” 梦离想到那日青时发怒,十分不客气地把一碗热腾腾的汤面洒到柳琴的脸上。 她一时有些怯怯,道声是。 再抬眼,青时已经走远。 贺今舟不在,京樵也没有留府,青时留在偏阁等,有些坐立不安,她甚至开始想象贺今舟提着阿兄尸体进来的场景。 这时王奎的声音自门外模模糊糊传来,“苏家有意亲近,真不知是不是连环套,不过...苏丹珠确实是个美人儿,人点名写了首诗赞你...是什么来着?如山间明月,瑶林琼树,...哈哈哈哈!” “你娶了她,联合苏家,还用忌惮李木这些个老世族?” “先静观其变,符胤一党下落还未查清。”熟悉的沉闷男声,紧接着门被打开。 贺今舟第一眼看向偏阁,目光径直落在青时身上。 一月多未见,她着栀子白樱路纹的束装,乌发都梳在鬓后,眉目间有些风尘仆仆的疲态,这是一回来就奔云池来了? 青时走上前福声道“主子,王大人。” 一旁的王奎先出声,“呵,你还活着?” 他挑眉打量起贺今舟,似乎在思考什么很特别的事情。 贺今舟眉心微拧,朝青时冷声命道“出去。” 青时忙往外走,身后还有两人交谈的声音。 王奎当这是贺今舟心虚的表现,不想让自己识破心思,直言道“她于侯爷有些不一般。” 贺今舟面上已恢复如常,侧过头朝王奎笑道“一个玩物而已。” 王奎也笑了,“是吗?” 男人冷冷道“你最近很爱做不切实际的幻想,吾可以上书一封让你辅助谢琰管理京师寺庙,好叫你学学静心慎言。” “贺兄可别!谢琰不学无术,跟他在一起怕污了我的才气...” 后面的青时不敢再听,她也没离开云池,看见王奎走了,她又进去。 贺今舟正在闭目养神,今日是休沐时间,他没穿官服,着墨蓝镶边袍衫,发随意冠着,多了些闲散气息。 西面的香炉不知何时点上了香片,是火栀子的味道。 贺今舟睁开眼,见青时进来,微微坐直身子,道“饶州这事你做的很好,早该杀杀甘树宜的煞气。” “他怎么会听你的?”贺今舟面上忽然带了些阴霾,眉微微上扬,似乎在联想着什么。 幽影为达目的,身子,性命,都是可以付出。 他这样的联想让青时很不适,她咽了咽口水,将与甘艾云相识以及后来的利用简短的复述了一遍。 贺今舟眉目舒展开,嘴角勾起,朝青时招招手。 青时乖觉走上前,他站起身伏在她身上,她身上那股子皂角香味叫他异常燥热。 不过片刻,他蓦地揽她往屏风内去,内里是一面大铜镜。 他抵住青时在镜前,背后是冰冷冷的触感。 青时急的想装个什么东西掩盖自己的慌张,满脑子都是兰仙教她的那些东西,慌乱下抓住了他的衣领。 第15章 幽禁府 贺今舟感受到她的无措,幽幽道“这都学到了什么?还是这么硬骨头。” “青时无能...”...青时哼出了声,背后冰凉的镜面触感与覆在身上的火热身子是两重天。 贺今舟喘着粗气道“既然甘树宜宝贝他那个女儿,你又惹了她动心,将她引到京都来。” 听这话青时神情一凛,眼中闪过讶异,贺今舟有疑心病,信不过甘树宜,要踩住他的尾巴! 将他安稳在自己麾下,最合适的方式就是拘住甘艾云。 甘树宜要她安全,还能事事不依吗? 少女清脆的声音响在耳边,“青时,我相信你!” 念头闪过,青时心里凉飕飕的。 贺今舟眯着眼,他一手提起她的腿,手搂狭住她道“在想什么?” 青时面色有了些潮红,夏日炎热,许是出了太多汗的缘由。 她摇了摇头道“怕要一些时日,甘艾云也不是傻子。” “不急。”贺进舟很有耐心地俯下头含住她的耳垂。 青时忽然好想看看他的眼睛,她在想,那双凤眸会流眼泪么? 如果她捅他一刀,他流的血会不会是黑色的? 他终于面对面看着青时,就算是这样的情况下,那双凤眸中的山巅冰雪也永不消融。 ....... 许是有什么东西被靠到了镜子上,发现砰砰的声音。 贺今舟发现青时还在偷看他,忽的又将脸凑过来,鼻尖碰到鼻尖,再往下是唇。 青时这回没有躲避,而是将眼睛紧紧闭上,眼睫颤抖。 雪白的手臂因为脱了衣衫而暴露在空气中,紧紧抓着的是他的衣襟。 这幅模样似乎是等待他的唇覆上来,贺今舟就要被这一幕蛊惑。 可他在忽然在镜前看到了自己此刻的表情。 ....很不像他,活像个毛头小子! 窗外正来了阵风,贺今舟立刻清醒,唇转到她脖颈处吮咬起来. 青时闭眼受着。 直到外头天色暗下,梨花屏风下才归于平静。 青时拾起地上的衣物往偏阁去,后面那人冷冷道“饶州的人没教你如何伺候人吗?” 青时心里暗骂一声自己这烂记性,她不适合做讨好人的活计! 她折了回来给贺今舟理衣裳,屏风内安静下来。 贺今舟低头看着乖顺的女人,猫儿龇牙前会收爪的。 他冷不丁问道“你入侯府前,有无亲族?” 青时将最后一个襟扣扣好,摇摇头道“没有,青时无父无母,漂泊无依,被人牙子卖到侯府来的。” 贺今舟若有所思,这说法跟京樵查到的一样。 “从前在何处住?谱上写你不是京师人。” 青时表情微微凝住,正思索着回话。 就听那人冷声道“别想着扯谎,京樵都查的到的。” “寮县。” 青时从云池回中堂的路上脚都在打颤,贺今舟不会无缘无故问这些,他查到什么? 她才不敢胆大到去问他,自取其辱。 青时对现状一概不清,府中眼线那么多。 她又做不了调查,只能趁出任务时去探,对,还有个画巷.... 胡思乱想间,夜里竟迷迷糊糊发起烧来,她想到回京师的马车上,华子夜一直打喷嚏。 她不知多嫌恶的掩鼻子,竟还是被传染了,真是倒霉...... 华子夜在路上歇息时扯她去湖边洗澡,青时废了好些口舌才推拒开。 夜里在马车睡觉时他还将腿搭在青时身上,让青时睡不踏实,狠狠打他还打不醒。 白日里还要听他话唠叽叽喳喳,这样怒火满满又缺觉睡的路程,着实要病一场才能恢复元气。 青时这样想着,也就迷迷糊糊睡下来。 夜里有几道黑影经过侯府的那条街巷,其中一人顿了顿脚步,握紧了手,转又跟上几人。 ......... 青时晨起拖着病体要出门,谁知撂倒在门口,被晓琴发现抬回了房。 她病了的消息不知谁传到了贺今舟耳里,他又下了命令不让她出府。 青时气的捶床,她想,他是故意的! 等到青时病差不多好的时候,她就在阁间等贺今舟布下任务她再出府去。 却等来了泛着呕人酸气的柳琴,她在青时门前阴阳怪气道“你现在是贵人了,生个病处处受优待,只想你做了妾不要忘曾经曾经的姐妹。” 青时暗道这也算优待?贺今舟又没遣医师来看她,也没只言片语,全靠她自愈,还有晓琴熬的桑汤。 青时也是嘴毒的,回柳琴“我哪里照料的到你,只盼你多使些功夫在那些官员身上,指不定能做个通房。” 柳琴气的破口大骂“都是贱奴,你以为你就是白莲花出世,淤泥不染?” “幽影比奴才都不如!奴婢还有日子歇呢,幽影又得卖身还得卖力,人尽可夫!呵,你不过床事上卖俏而已,真以为自己有几分真本事了?给你几分好颜色,你倒忘了自己是什么德行了?” 青时不回她,闭目养神。 柳琴骂的更欢,直到看到京樵往这来,只好悻悻的走了。 京樵确实来传了消息,只是这次出门是跟贺今舟一起,他命她今晚跟他一起出席醉仙楼的晚宴。 青时心里纳罕,贺今舟从前没带她出席过宴席,来了些婢子鱼贯入了阁间给她梳洗打扮。 下午日头西沉,青时往府门去,京樵正在马车旁望过来,“主子还未到,孟掌令先上去吧。” 青时应声是,先上了马车,等着贺今舟。 不一会儿马车帘子撩开,孟青时抬眼看过去。 贺今舟着蓝缎虎纹缂丝锦衣,长身玉立,墨玉系在腰间,脚踏织金锦羽靴,是很利落矜雅的装扮。 许是高位坐久了,凛冽迫人中还带着些汹汹的官威。 二十九的年岁,近而立之年,带着醇厚的岁月积淀出的蛊惑力。 五官硬朗,面庞英俊,那双熟悉的凤眸从来喜怒不形于色。 “主子。” 青时说话间贺今舟已坐在她对面,淡淡的嗯一声,接着闭眼。 马车内默然,只剩外头马蹄哒哒的声音。 她垂下眸子,想到她对兰仙说的话。 他身上有血腥味,不是靠鼻子闻的,是感受到的。 这样权势滔天的人身上往往带着血腥气,因为他们脚下踩的是森森白骨。 总有人被他们压迫着。他们自己或许也失去了一些东西,但他们失去的是小的不能再小的需求,被压迫的人失去的却是性命。 青时肩上忽然有动作,她讶异的看着贺今舟,“主子...” “病好了?”贺今舟手扶着她肩,忽的自下将她抬抱起。 青时呼声不及,已在他怀里,仰头看他,恭敬道“好了。” 她不知她现在的视线虽虚弱却泛着一蛊惑人的水光,勾勾缠缠,隐约多了几分媚态。 贺今舟笑了笑,意味不明,手忽的伸进她精心装扮的湛蓝衣裙里。 青时心中一悸,慌乱中推他,却被握住了手腕。 “别动。”低沉嘶哑的声音间有些疲倦意。 第16章 情事声 青时一动不敢动,也不敢问他出了何事。 她深谙奴才打听来主子的事,会遭杀生之祸。 “这几日怕都在筹着出府找那人消息罢?” 青时僵住,刚想说什么人? 贺今舟自顾自道“你若胆敢判主,下场不用我说。” 青时当然知道,中堂的尸体她见过的可不少。 贺今舟忽然停了手中的动作,将头靠在青时脖颈处,发丝触及让青时有些发痒。 只听他调笑道“扮成这样赴宴不知惹多少人垂涎,正巧邵家那老货的发妻去了,不如将你送过去。” 青时嘴唇瓮动,愣神半响后应声“是”。 “呵。”贺今舟冷笑着。 他见过她的胴体,当然知道这对男人的诱惑力。 “你这木头身,送过去倒了侯府面子,留我这尚且还有些用处。” “谢主子垂怜。”青时一本正经的回他。 贺今舟开始有些痛恨自己的自圆其说,他转又恢复了淡淡神色,将青时放下,坐在一旁不再说话,继续闭目养神。 “哐当”一声,有什么撞在马车上的声音,外面嘈杂一片。 青时警惕地撩帘往外看,见外面是些几个发丝花白的老人家,眸中带泪。 前面站着一个衣衫褴褛,脸色蜡黄的中年男人,似是鼓起了多大的勇气,朝京樵支支吾吾道“前些日子侯爷要...查梵净寺边界,来的几位爷儿把那咱们的祖坟给弄毁了...” 京樵有些不耐,走上前道“不是给了银两吗?快些走开!侯爷日理万机,哪有半分功夫跟你扯这些玩意儿。” 那中年男人怯怯地拉了拉京樵的衣袖,可以看到他瘦骨嶙峋手臂,几乎一下子就能折断。 青时一眼就能看出这人是奴籍,她将车帘拉上不再看。 “空寂卜者说要重修坟地,魂归棺木,得叫伤坟者拿些贴身物件埋下....大爷求求你了,就当可怜可怜咱们,供了百辈子的祖宗,不能叫他们灵魂不归呐!” 路边民众指指点点,不知京樵跟那人说了什么。 紧接着是有拖拽人的粗暴声,老人苍白凛然的嗓音喊着“贺家的奸佞之臣,毁坟盗墓!不尊宗风,大燕要毁在他手里啊!” 京樵怒声骂道“活腻味了来寻死是吧?给我抓回去铐上百来十鞭!叫你还敢嘴刁!” 外面的声音一概传入马车内,青时看向贺今舟,他眼都没抬一下。 这人把人家的祖坟给挖了,丢几个银钱就算了,若再敢得寸进尺,就是死路一条。 马车到了醉仙楼楼下,青时跟在贺今舟的后面,她抬头看了看醉仙楼,富丽堂皇,红木建成,碧阑雕檐。 三楼阑台处有艳丽的女子在翩翩起舞,配着悦耳清脆的丝竹管弦声,吸引楼下人众多围着欣赏。 贺今舟走上前和等在门口的王奎笑着谈话,进了醉仙楼。 王奎看到他后面的青时,眼底再度闪过那道令人不适的暧昧目光,拍了拍贺今舟。 醉仙楼里面人声嘈杂,喧闹无比,美人多的看不过来。 “喲~王大人来了!”十分娇俏的嗓音。 迎面而来的是一个娇媚无比的女人,着蝴蝶紫罗纱襦裙,曲线毕露,丰腴妖娆的身子不加掩饰。 女人瞧着约莫二十五六年岁,瓜子脸妆容艳丽,眉间一颗红痣。 一双狐狸眼闪着精明的光亮,透着一种奇异的令人不安的美。 “赵老板今日打扮真不一般,可是知晓我们侯爷要来!”王奎呵呵笑着。 赵梦卿闻言嗔王奎一眼,人似站不稳般朝他倒去,嘴里捏酸道“侯爷既带了人来,哪里有我的位置,我这皆是为王大人打扮的。” 王奎有些受用,扶住赵梦卿的腰肢“当真?” 赵梦卿嬉笑着拿手中香帕拂过王奎的面颊,“跟我来~”二人勾勾搭搭的上了楼。 贺今舟也跟着上楼,上楼踏出的抽答抽答声伴随着他对青时的吩咐,“盯紧了陈冠千。” “是。” 青时已经明白贺今舟带她来的目的,大理寺卿陈冠千不愿意站队,两边通吃,贺今舟怎么可能放过他这块大肥肉? 到了三楼包厢,里面已然是觥筹交错,众人见着贺今舟进来纷纷拱手恭敬道“侯爷。” 青时跟着进去,朝众人福了福身子,立即吸引了所有人的眼光。 陈冠千第一个调笑道“侯爷终于舍得带人出来了,嗯...这般绝色美人也不怪侯爷藏着掖着。”接着打量起青时。 赵梦卿一边给众人斟酒,一边打王奎在她身上作乱的手。 “可不敢带出来,不然就遭陈大人看中收了去!我这几个姐妹都被您软磨硬泡收了府,叫我好不孤单。”接着香酒倒完,她朝青时眨眨眼睛。 陈冠千是醉仙楼的常客,有不少妾室,坊间多传他的风流韵事。 他闻言也不恼,笑着看王奎,“这不是有王兄陪着你?” 赵梦卿娇笑着应是,转过脸香王奎一嘴。 王奎笑着受下,众人早已视若无睹。 青时伺接着候贺今舟落座,他只是淡淡笑着,却未置一言,众人也不敢再调笑。 青时感到一抹目光黏在自己身上,抬眼往去。 正是邵文桦,他四十的岁数,面目有些温润气息,前些日子去了发妻,正在挑选续弦。 她一阵思索,若贺今舟真将她送过去用做笼络下属,也不是不成。 至少她能脱离侯府的监视,做些事也会方便些。 反正都是伺候男人,伺候那个不是伺候? 比起伺候贺今舟这样一个可怖的,辨不清心绪的可怕人物,还不如伺候一个色利熏心,好拿捏掌控的男人。 反正在座的大多数人都知晓她的身份,一个幽影,柳琴所说的,人尽可夫。 青时心中讥讽,收回思绪,站于一旁给贺今舟倒酒。 贺今舟已跟他们谈论起前些日子雍州匪乱,陈冠千正受理此案。 整个乌木圆桌旁坐了五六个人,都是贺今舟的人,唯陈冠千不是,青时知道这是场鸿门宴。 醉仙楼的美人一一陪侍左右,正对着阑干处的舞女跳的绚丽。 她忽然发现王奎身边换了个女人,赵梦卿不见了,王奎神情自若地跟身旁的邵文桦谈笑。 贺今舟忽命青时为陈冠千倒酒,陈冠千拉扯着怀中的女人笑道“侯爷饶过我罢!我只秋兰一人即可,若惹她醋,回去定叫我难受一番。” 贺今舟笑着摆手,叫青时回来,面上带了些冷意,道“陈大人沉迷女色可不好。” 陈冠千哈哈笑着称是,奉承道“侯爷清心寡欲,扑于建业,于此事上可有可无。我这等小人可不成!男女情爱如饮水食饭,那是万万不可缺的。” 贺今舟抿了口酒,眼中带了些疑惑,意味不明的道“是吗?” 陈冠千愣了愣神,身子有些僵硬,道了声是。 青时有些没看懂他们之间斗法,等酒过三巡。席间已经有人酒酣耳热,扯着身旁的女人去旁的厢房。 王奎第一个走,面红耳赤,朝贺今舟笑道“贺兄,我就先走一步,这...这里留给你...嗝..”说着还打了个酒嗝。 王奎这话一出,身边人也纷纷退下。 陈冠千拱手退下,身边的秋兰紧跟着他。 厢房里安静下来,青时看着贺今舟,饮多了酒,他颧间也有些微红,但那眼神清明无比,命道“跟上去。” 青时忙不迭跟去,三楼不知何时多了许多人,四楼夜宴结束人正往下走。 被推挤间,青时看到有人正往楼上走,是陈冠千鼠灰织锦的袍衫。 到了四楼众多厢房外,她四下巡视一番,未见着陈冠千的身影。 而就在这时顶楼梯口传来声响,青时拧眉,谨慎地走上了顶楼。 顶楼有个大厅,阁间少,没有点灯,只有外面的光影照进来。 青时心觉不妙,要往回走,却听到东边的厢房传来声响。 她蹑手蹑脚往那边走,收功气,掩脚声,到了东边的厢房门外。 门内奇怪的声音,青时刚开始还以为是陈冠千跟他带来的那位秋香。 只是越听越不对劲,她心里砰砰直跳,伸手在纸窗上戳了个洞。 乌木长条的案桌,模模糊糊有两个人依偎在一起,女人娇骂声传来“冤家..” 再就是深沉的粗气声“你欠我的。” 第17章 要换妾 青时仔细看着,未点灯,模糊暗沉的屋子里。那水晶紫的艳色间色裙,赵梦卿? 再看被她搂抱着的人?谢琰......他怎么在这? 青时心越跳越快,不敢相信,赵梦卿竟与五王有私情! 五王虽是个浪子,可皇族的人与烟花柳巷的老鸨交际花扯上关系,这可是一桩大丑闻,京师的文人作诗痛骂的好素材。 青时急忙要退回去,若让他们知道自己发现,她的小命定要交付。 里面的人忘情地亲吻着,青时渐往后退,就要远离,却不及后面有人故意摔了个物件。 “哐当”一声,里面的人怒喝道“谁?” 青时回头,空无一人。 她忙施武功,匆匆往楼下跑,才到梯口处就被被一把拖入了旁的阁间。 借着一丝光亮,她看清这人,是陈冠千!他身边的秋香也不见了。 青时惊魂未定,忍不住呼气出声,陈冠千将她嘴捂住。 谢琰出了厢房,只见落地的花瓶,眉目紧拧,背后无骨身子已自后搂抱住他,娇声道“都说了没人,四楼的人都走光了,三楼是侯爷设宴,谁会来?” 她随意撇了一眼碎地的花瓶和楼梯口。 谢琰搂抱着赵梦卿回去,沉声问道“贺今舟设宴,你收了多少信徒?” 信徒这个词逗的赵梦卿吃吃笑着,吴侬软语“心里只你一个。” “妖精。” “唔...”赵梦卿被男人抱回东边厢房,廊下回复平静。 这边陈冠千也借着光亮看着青时,女人面目清冷,茶黄罗绮刺绣襦裙,大片绣制的白茶花蜿蜒在胸前,衬出白瓷般的肌肤,不怪贺今舟吃酒时一片余光都放过去。 他忽然笑了一声,贺今舟想抓他把柄,他也得反击一下。 青时微瞪着他,道“陈大人是故意的。” 他故意引她看到这一幕,想做甚么? 陈冠千不置可否,低声道“等会儿帮我个忙,不然....谢琰很快就会知道你知道了什么。我是皇家命官,他不敢动我,至于你...” 他有些讥诮地笑着,一个侯府养的贱籍幽影,死了就死了。 青时沉思片刻,刚要说什么忙,就见他开了门,缓步往下走,她紧随其后。 四楼秋兰已等着,上前给陈冠千的袍衫上倒了些茶水。 青时拧眉看着这一幕,心里隐隐有些不安,只见陈冠千又摆出那醉醺醺的姿态回三楼的厢房,她冷眼跟着进去。 贺今舟正坐于软凳上假寐,一旁是不知什么时候进来的京樵,道声“陈大人。” “嗯....侯爷...你这婢子冲撞了我,竟将茶水倒我身上!”他大声嚷嚷,面色潮红,指着青时。 青时垂眸立于一旁,贺今舟眯眼,“给陈大人换身衣裳。” 青时应声是,上前为陈冠千理衣裳,却被抓住手腕,他醉醺醺道“只换身衣裳怎么成?”大手灵巧地扯过青时腰间的系带往他身上带。 青时眸子带了些愠怒,她用力扯回系带。 而陈冠千似乎更有兴趣了,嘴角带笑,紧抓着青时不放,一副浪荡摸样。 他侧过头朝贺今舟道“侯爷这婢子我瞧有几分烈性,自古有换妾的美谈,不如我将这秋兰送与侯爷,这位就留下来伺候我。” 青时不知他又唱什么戏,只知他不是个善茬,脑中天人交战。 忽的朝贺今舟跪地,“我已是侯爷的人,五年春夏,无意换主!” 陈冠千带着醉意嘟囔道“有意思...偏我就看上你了,你还能不依?” 贺今舟淡淡笑着,面色如常,闲闲道“难得陈大人看的上我府里的人,青时,去吧。” 陈冠千得逞,笑的张扬,对秋兰道“伺候好侯爷。” 接着打横抱着青时往外走,去了不远处的厢房。 厢房内安静下来,针落地能闻声。 秋兰上前为贺今舟倒酒,举过去,轻柔嗓音,“侯爷请....” “哐当!”是酒杯落地的声音,贺今舟给京樵使了个眼色,紧接着是女子的求饶声。 ........ 青时挣扎着踢陈冠千,却不敌陈冠千一把将她扔在榻上。 青时举手中匕首掷过去,二人在阁间内打斗起来。 陈冠千边躲闪边笑道“侯爷已应下,你还有什么不从的?真当自己是贞节烈女了?” 他扯开青时腰间的系带,裙摆开散,松松垮垮。 青时侧身闪过,哼声道“你且说什么忙?这种忙我可不能帮。” 他跟贺今舟打擂台,把她扯进去赔上身子和性命,她可不愿意。 陈冠千步步紧逼,凑到青时耳边,冷冷道“我可没兴趣沾染奴籍的人,陪我演出戏。” 他手自青时腰间穿过,揽她再度往床榻上去,转头朝厢房门口看去,外人果然有人影在窥探。 青时也注意到外面的人,电光火石间,她明白了什么。 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想,青时开始配合陈冠千。她将身上襦裙解开,腿儿缠上陈冠千的腰。 陈冠千眼中闪过讶异,低声道“你很聪明,但女人太过聪明,四平八稳的,未免少了些趣味。” 话语间他已然覆身上去,这一幕正落入外人眼中。 京樵穿透纱窗看着里面的情形,后面有个人影上前。 京樵忙退让一边,隐有些不明侯爷此举的用意。 里面声响太过熟悉,眼中画面缠绵无边。 贺今舟周遭气场瞬间冷下来,一股无名之火涌入胸膛。 里面愈演愈烈,他站在门口一动不动,京樵几乎要开口提醒。 就听里面陈冠千的声音幽幽传来“侯爷若舍不得,大可明说,怎得做出偷窥情事这般有损君子风度之事,” 他站起身,理好衣裳,榻上的女人也立刻裹住衣衫,镇定地看向门外。 贺今舟推门而入,看到榻上杂乱,衣衫散地的情形。 他面上冷冷,喉头一团气堵着呕不出来,笑着道“本不想找陈大人,只是我不喜强人所难,那位叫秋香的....” 陈冠千脸色一变,往门外走去,匆匆赶去厢房,只看见倒在血泊中的秋兰。 他怒火冲天,指着跟过来的京樵喊道“你们敢这样草菅人命?当心我...” 京樵道“陈大人见谅,我从前在雍州待过些时日,对这秋兰的身份未免有些熟悉,听说她还有个哥哥...?” 陈冠千不再说话,冷冷问道“你们想怎么样?” 京樵拱手道“只是侯爷对陈大人赏识有加,想同陈大人交个朋友而已。” “呵,侯爷纳贤的方法真不一般。”陈冠千冷冷问道“人在哪?” “若陈大人应下,属下立即送回陈府,毫发无损。” 陈冠千握拳,咬牙道“行。” 这边青时衣裳还未理好就被贺今舟拽着手往外走,她有些莫名,但也只得紧步跟着,隐有一种风雨欲来风满楼的预感。 贺今舟脚步匆匆,下了一楼与王奎打了个照面。 王奎面上已全无醉意,笑着跟邵文桦话聊。看到二人下来眼睛一亮,“怎么样了?” 贺今舟满面阴霾,没说话,扯着青时往马车上去。 第18章 衔怒意 邵文桦不明所以,迟疑道“侯爷火气这么大...” 王奎喝了口妖娆舞女递来的酒水,道“自梦郊岭后就这样了,我就说这女人于他不简单...他还不承认...” 周遭声音喧闹,邵文桦没听大清,犹豫了片刻道“我还道求侯爷给个人..” 王奎斜睨着邵文桦,读懂他的心思。冷笑道“色胆包天了不成!你那几个妾还不够你足饱,你当她是普通幽影?小心引火烧身!” 邵文桦见王奎这么大反应,一个机灵,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再不敢提。 ........ “砰!”后腰磕到马车的凳角,青时痛的嘶叫一声。 她带着疑惑道“侯爷...” 这人哪来的火气?这不就是他做的局吗? 陈冠千如他愿上钩了,不该高兴吗?她还等着领赏呢。 贺今舟紧抓着青时双肩,紧紧盯着她,胸中血气上涌,挥不去脑海中那一幕,她委身在别的男人身下,娇柔似莺啼的嗓音.... 是他虽唾弃又爱极的妩媚模样,现在却恨极她在其他男人面前也展露过眼下这番风情万种。 他咬牙道“你与那陈冠千倒有几分夫妻相。” 青时终于明白他哪来的莫名火气,心中讽刺异常。他可以把她随手送人,她却得守身如玉。 “侯爷说笑,他一断袖,如何与我做夫妻?” 青时不动声色地拉开与跟贺今舟的距离,后腰刚刚磕到的地方隐隐作痛,恐怕留了乌青。 火气未得疏解,贺今舟心里低骂一声,又见她躲瘟神般拉开同他的距离。 他竭力压抑怒火,低压着眉,脸色阴沉得可怕,沉吟道“你愈来愈胆大,顶嘴的功夫学的厉害就不必留在侯府了,我让京樵给你找个唱戏的活计。” 青时心中愤愤,他一直以来的手段就是威胁强压人,她甚至想不起来什么时候见他真实的笑过。 这样一种人,她压根得罪不起,只得软下语气道“青时知错了。” 贺今舟目光幽深,心绪还是不顺,手伸入青时衣襟里。 青时一惊,外头马车哒哒,正驰于嘈杂的巷子里。 “他没弄我!”青时一急说出这话来,一时恼恨无比,将他手避开。 贺今舟愣上片刻,很快他脸上又再添了道乌云,嗤笑着道“你知不知道羞耻二字怎么写?” 青时咬唇,她拿贺今舟没办法了,疯子的占有欲在作祟。 可贺今舟越凑越前,就像准备吞食猎物的雪豹。 他仔细看着青时,忽然发现,青时什么时候带了这么多成熟韵味了? 明明初见时她才十五年岁...现在五年过去,她早已亭亭玉立,惹人注意,黝黑的眼睛亮闪闪的,带着疑惑时眼睫会微微垂下,嘴唇张合,娇兰舌儿若隐若现。 或许是两人离的太近了,她的黑发中又散出奇异的芬芳。 他俯身凑过去,一如先前南棠居内的鼻尖触鼻尖,呼吸炙热,唇正抵着,要亲不亲的。 青时弯着腰,方才磕到的地方隐隐作痛。他忽然凑上来,她自然下意识的抿嘴躲避,将身体转移到了让腰舒坦的位置。 这样唯恐躲闪不及的动作引得对面人的滔天怒意再度袭来,心里那团火也不受压制的蹿了出来。 “这嘴我想吃就吃,你莫要忘了你是侯府的人。” 他说完,猛地扯回青时,倾身吻住了她。 只是这吻毫无章法,还带着愠怒,啃咬的青时唇欲滴血。 这样恶狠狠咬人的架势,吓的青时急急推他,心中又是惊恐又是压抑着的愤怒。他疯了,可不能把她带疯。 这样的推拒反而引来更强大的压制,就像海浪翻潮,冲上来带走一切,青时就被席卷的只剩里衣。 他压她在软毯上,青时倒下时后腰又撞到那个软凳的边角,还是先前磕碰到的位置,她忍不住呜咽着喊痛。 贺今舟终于停下咬她的唇,冷冷道“你且去瞧瞧中堂谁有你娇气?不是风寒就是...” 青时吃痛到眼角有沁出些生理性的泪水,被贺今舟冷言冷语堵住后话,她最终闭嘴,不再呼痛。 贺今舟却破天荒再未有旁的动作,将她扶起坐好,憋着火气不耐道“哪里痛?” 这女人是个难服软的性子,他或许比任何人都清楚,大手扶向她胸口的那道疤痕。 “可是这儿?”贺今舟问道,怀疑的视线落在她脸上,以为她拿乔装弱。 这伤在两年前就治好了,只是留了在胸口刀不长不短的疤痕,在盈白的身子上显的格外的触目惊心。 青时喃喃道“不是这儿。”她摸了摸自己后腰处。 贺今舟大手伸过去将她翻了个身,掀开里衣。 青时轻轻挣扎,他不耐地啧一声,她就不敢动了。 后腰处确实有一块斑驳的乌青,他瞥见软凳的边角,往马车外喊了声“京樵,拿金创药来。” 京樵只道是身上未带,旁正有家药铺夜里还开着门,他去店内拿了回来。 华子夜饶州之事做的圆满,王奎给他赏赐了不少银钱,他正要来药铺给母亲买些补身子的参药,碰见贺府的马车停在公道旁。 京樵与他擦身而过,拿着小瓷瓶递给马车上的人。 华子夜转过头看去,就见车帘下伸出一只手来接过去。 一看就是女子的手,修长似水葱,腕间没有带任何饰物。 他忽觉有几分熟悉之感,忙摇了摇头,下意识地要摸了摸自己手袖中的玉佩,空无一物。 那可是父亲留给他的遗物!华子夜心中一惊,再使劲掏找,还是不见。 他仔细回忆着,好似自饶州回来他就再没有见过了! 很快他就联想到一个人身上,自言自语道“可恶!我都说了我不会过河拆桥!” 再抬眼,贺府的马车已走远了。 马车内点了灯,青时接过金创药,先恭敬跟贺今舟道“谢主子。” 她将药握在手里未有动作,只盼着马车快些,回府再做处理。 贺今舟见她僵着不动,皱眉道“要我帮你?” 青时心里啐一声,只好侧过身自顾自往后腰处擦涂。 贺今舟面露不耐,将那瓷瓶抢了过去,手扶上她后腰,将软黄的药膏涂在乌黑的淤青上,还伴随着搓磨。 这力道可不小,痛的青时咬住银牙,却不敢呼声。 终于等他涂抹好,青时转过身去将金创药收好,正要跟贺今舟道谢,却撞进他凛冽的目光里,她忽然明白他即刻为她上药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