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依旧情难续》 第一章 与萧衍卿分一同在边关过了些年,我便离开了他。有我在的日子,他便不会去接受任何女子。他足够好,我却配不上。是以,我便四处流浪。一个人的生活虽清苦些,但是我的心却愈发平静下来。这普天之下,无论我走到哪里都能听到关于齐瑸笥的消息。 不出所料,齐瑸笥真的是个勤政爱民的好帝王。他平定了当初的叛乱之后,便开始大范围地减免一些赋税,这一招,是他收买民心最切实有效的办法。 眼角眉梢,都是掩不住的笑意。我知道他可以的,如今,我既是选择了这样的生活,那便只能默默祝福他。 晴好的蓝天,高高地悬着日头,温暖的阳光漫漫散落。有那么几束,偷偷溜进窗栏,慵懒地洒在我的竹屋里。 初来之时,溪洞的村民便热心地帮我搭了这竹屋,日常所需一应俱全。我知这一切全是萧衍卿安排的,却只能感激,并不能给他想要的。我的心,还未准备好。 待我安定下来,萧衍卿便“偶然”出现。他只小住了几日便又离去,依稀记得他走的那一天,道边的林子里桃花盛开,一片嫣红,不胜美艳。 清风拂过,花瓣纷纷扬扬地飘落,萧衍卿便在其中,留我一人瞧着那熟悉的背影愈行愈远。我心中的哀伤,散落了一地,与那飘落的粉色花瓣一同被岁月腐蚀糜烂。 六月尾,我又披上了当年那身衣裳,一个人慢慢踱至送别萧衍卿的那条道上。眼前,哪里还间的桃花之秀影。一株株桃树上,尽是累累硕果。玉色的果实上斑驳地点了嫣红,桃子可算是熟了。等了几个月,终于还是让我等到了。 我感叹地瞧了自己身上的锦缎华衣,时隔经年,这身衣裳再着于身已然失了当年的风韵。再过些年,我便是个半老的徐娘了。再倾城的美貌也终究是敌不过冷冽而过的时光,岁月终究还是蹉跎了过往,一并抛在了身后。 “娘娘!”身后骤然想起女子的惊呼声。这声音,似是有些熟悉,却又怎也想不起是在何处听过。 我只当是自己忆起了当年,出现了幻觉,并未回身。我怔怔地瞧着脚下的山崖,云雾飘渺。 “娘娘!”又一声呼唤自身后响起,这才回了头。离我不远处,一袭蓝色锦服的女子正含泪看着我,浅蓝色珠钗自她云发而出,垂于耳畔摇曳生姿。 征愣间,那女子已趋身向我走来,行至我跟前却陡然驻足。素手微颤徐徐伸向我的脸颊,未触及便又停止。她是那般地小心,好似我身在梦境一般,只怕一碰我便消失不见了。 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 这个当初才过及笄的女子如今已然桃李芳华的清秀美人。辗转多年,从未想过再见,今日却突然出现在我面前,如往日那般唤了我“娘娘”。 那些被我深埋于心底的往昔,随着楚水的出现便翻江倒海地涌现在脑海里。一幕一幕愈加清晰起来,而视线却渐渐模糊了。 第二章 看着楚水的泪断弦似地落下,我便走上前将她面上的泪水擦拭干净。深吸了一口气,眯起眼瞧着她问道:“王爷可曾为你寻得一户好人家?” 闻我此言,楚水便再控制不住自己,恸哭起来,我伸手将她揽在怀里,轻轻抚着她的背,只听得她如怨如诉的悲泣。我心中并不是没有疑问,只是,那些都已是往事,自我离去后与我便再无瓜葛,还去追问做什么呢? 待她停止了哭泣,我便携了她回我在溪洞的家去。楚水站在门口,好奇地观察这简陋却不是风雅的屋子。我行至竹藤桌子前为她倒了茶,对她笑道:“快别看了,过来喝杯茶,与我说说你来这儿做什么。” 楚水尴尬地向我走来却迟迟不肯接过茶杯与我同坐。我将杯子放于桌上,淡淡道:“如今已没有笥王妃了,你早已不是我的婢女。” 听我如是说,她蓦地抬头向我投来一抹复杂的眼神。只一瞬,她便敛了衣裳坐于我对面。“娘娘,您的身子可曾好生调养过?” 我浅浅地笑了,点了头却又悠然摇头。“何需调养?离了那是非纷杂之地,在这僻远幽静的世外桃源身子自然便好了。”说罢,我自己也讶然。这么多年我从未提到过那个地方,竟不知如今可以如此平静地说起。 “娘娘,你为何就不肯回去?自你走后王爷派了人四处寻你,甚至于去了最北边的嘉峪关,却仍是没有你半点痕迹。”楚水紧紧地捧着杯子,骨节苍白。 我低下头,不让她看见我眸中深深的哀伤。原来,不止是我一个人固执,楚水也一样,这么多年了,都不曾改了这“王爷,娘娘”的称呼。 “王爷每年都会在当年你离开的日子出宫去,下令不准任何人跟随。王爷说,他无论如何也都不会相信你已过世,他定要将你寻回去。” 在我决定离开萧衍卿的时候,我便让他放了消息出去——我死了。楚水的话如一根抹了辣酱的鞭子,落在身上皮开肉绽之痛自是不用说,辣椒的灼热之感顿袭全身。 齐瑸笥,这个我情系一生的男子,拥有的时候他偏生不珍惜,失去之后方才知后悔。然而,这么些年,我哪里还有那番心思呢?避世良久,早已厌倦了往日熟稔的勾心斗角之术。不是不爱他,而是我的心累了。 我倦惫地看了楚水一眼,道:“你必是赶了好些天才到这里的,先歇息一会,小住几日再回去罢。在深宫多年,你大抵没有见到过如此秀丽的江山,得了空,我便带你走一走,感受这份宁静。” 楚水仍是不肯罢休,巴望地拉住我,疑虑地道:“娘娘,有些事楚水不知当讲不当讲。” 我蹙眉,拂去她的手,转身离去,只留一句话——你若觉得当讲那便无人能阻。 还未走出门去,楚水悲切的声音便在身后响起。“王爷此次回宫之后日日咳血,太医说,说王爷的伤已伤及内腑,若是调养及时便可无性命之虞。可王爷他,偏生不肯听太医的嘱咐,每日操劳至深夜。” 我猛然转身,再听不见她说的话,眼前逐渐朦胧。那泪,毫无阻隔地簌簌而下。救回他之时,溪洞的长老便说需仔细调理,否则会留下病根。 第三章 “我终究还是未能将他照料好,终究还是……”我哽咽地说着,身子一点一点下滑,瘫软地坐于地上。 “娘娘,娘娘您这是怎么了,快些起来!”楚水慌忙跑过来,将我扶起。我顺势倒在了她的怀里,眼睛直愣愣地看着齐瑸笥在时经常坐的那把摇椅。 那一日,我说外头太阳正好,只可惜没有摇椅,不然便可以在外面躺着,沐浴阳光,看看这溪洞绝美的景色。不想,下午我便看见屋子里多了一把摇椅。 我推开楚水,缓缓走到摇椅旁边,手轻轻扶上去,眷恋地滑过齐瑸笥曾经放手的把手。这一切,都是如此清晰地闪现在我眼前。 “离开他的这些年,我时常想起他在苒居陪伴我的那些日子,还有他送我美人扇的那天。你知道吗,这些都是我聊以慰藉的资本。思念如毒液一般侵蚀我的整颗心,我连一点挣扎的力量都没有。他早就已经深深植入我心里了,每每想起他,都是无边的寂寞与痛。” 我抬手,光明正大地擦去脸上的泪水,躺到了摇椅之上,仰着头阖了眼细细地数着我与他的过去。 “楚水,你是知道我什么时候复明的吧。”我也没有纠缠于楚水的回答,自顾自地咯咯笑了。 “你可知道那年的除夕,当我看见依附在他背上的锦儿时,心里是怎样的苍凉?锦儿的小腹那么骄傲地凸起着,深深地刺伤了我刚刚复明的眼睛。萧衍卿说过,我很难孕育子嗣。我的夫君,为他诞下孩子的竟不是我。思思,锦儿,她们都有过他的孩子。到如今,孩子也都该长大了。纾卿虽是我带着,可她终究不是我的。我与齐瑸笥的宿缘太浅了,上天只是草草地安排了我们相遇相爱,并未给我们一个地老天荒。” “娘娘,这么些年,您为什么还是纠缠在那些过去当中呢?为何不试着去接受现今呢?”楚水半跪在摇椅前,抬眸期冀地望着我。 我对着她惨淡一笑:“若是放得开,我便也不是我了。” 楚水不再劝我,她是劝不动我的,哪怕我曾与她朝夕相处,情同姐妹。我失去的那个孩子,令我一直不能原谅齐瑸笥,即使是他对我百般迁就,万般歉疚,我心中的痛是他无论如何也填补不了的。 “孩子若是生出来,他是该叫我父皇还是皇兄?”我依旧记得那天,齐瑸笥横眉怒斥,我依旧记得那天,齐瑸笥甩袖而去,我记得的太多了,明白的太多了,纠缠的太多了。 “娘娘,你会与我一道回去吗?” 泪眼望向楚水,抬手抚上她的脸颊,轻轻地摇头。“这里的生活,虽及不上王府或者皇宫的奢华,但却恬静。楚水,我累了。莫再叫我回去了,那里不适合我。我未嫁与他之时便已做好了打算,待他得到了他所求的,我便离去独自一人生活在世外。如今,渴求的生活便在眼前,我又岂会再回到那个繁华的囚笼里去?” 言既已至此,楚水便再无言语。我知道,总有些什么在我离开之时发生了变化。都以为我不会不知道,我却偏生了如指掌。我虽离去良久,我却还是我,明睿如我,又怎会察觉不到? 她爱上齐瑸笥了。这般结果,虽没有想到,却并未有丝毫意外。曾经的楚水,情窦初开钟情萧衍卿,如今,都已是桃李年华,爱上朝夕相伴的齐瑸笥也不足为奇。 温吞地流着泪,笑颜却慢慢地爬上了脸庞。目光透过窗格向远处苍翠欲滴的山望过去。红霞倾泻于山顶,时而泛红,时而回绿。云朵随风飘散,破碎而蓬乱,整个天际,处处霓虹。 飘零于天涯之人,归途在何方? 第四章 自那日交谈之后,楚水便再未提过回宫之事。她一如几年前那般照顾我,我倒是不习惯起来了。 “楚水,不用再伺候我了。今时今日,你我身份已然不同,这几年我自己一个人,什么事都是我自己做的,不习惯被人伺候。” “娘娘,楚水能照顾您的时候并不多,您就让我做吧。” “楚水,你无需对我有愧疚感。当年的一切,就让它留在当年吧,你心里也莫再介怀了。而今,男女之事,你情我愿便可,没有必要得到第三人的同意。更何况,我与他那都已是过去了,或者你才是能与他厮守一生的人。” 楚水猛地抬头,惊讶地看着我说不出一个字来。我走上前,轻轻地拍她的背,道:“连我的话都不信了吗?你只管放宽心便可。” “娘娘……我……”楚水还欲说些什么,我却没了心思听。是以,我放开她浅浅一笑,出了竹屋。 和了花香的风轻轻地拂过来,惹得心头一阵沁凉。眼前这一座座的高山,倒真教我又爱又恨。我与他,便如此阻隔在了这高山两侧,我深知,自己是在逃避而已。没有他,我的心静了,却也空了。当初那孩子,便是我与他之间无法跨越的鸿沟。 在这深山里,即便是盛夏也不如临水那般炎热。我一个人静静地走在羊肠小道上,往竹屋后的瀑布行去。清澈的水自高山上倾泻而下,落在水潭里哗哗作响。去岁,我便是在这里遇到了负伤昏迷不醒的齐瑸笥。 他半个身子浸在水中,衣角在水中漂浮。我震惊地看着那无数个深夜出现在我梦里的脸庞,眼眸渐渐湿润。他安静地容颜让我忘记了一切,只静静地站在原处。记忆里,他从未有过这般恬静。但是,他背部渗出的血染红了一潭子的水,触目惊心。 多少个夜,我守在他的床榻旁,期盼着他醒过来,然而他醒来之时,却是已将我忘得彻底。上天便是这般会捉弄人,日日夜夜思念,好不容易方得相见的人,到头来已是不相识,当真应了前人那句“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在他身子恢复差不多之时,我便将他托付给了溪洞的长老,送他回他该在之处。国不可一日无君,一月余日夜不分相伴的时日已算是上天给予我的恩赐了,我不能在贪图什么。 我屈膝坐在了潭边,将手伸进水里掬了水甩到半空中,水珠零零碎碎地落在水面上,泛起一圈圈涟漪。“为什么还要念念不忘?为什么要出现在我面前?当初我是下了多大的决心方能离你而去,为何如今又来搅乱我的生活?” “齐瑸笥这三个字,我多么不愿想起,却为何我躲到哪里都能听到你的消息?我不想听,当真不想听……” “我情愿懦弱地躲开,亦是不愿看见我与你愈发陌生。齐瑸笥,娶我不过是你宏图大业中小小的一步罢了,为何,为何你要在我身上花那么多的心思,那般宠我,那般呵护我,却又容不得……孩子才来到人世,为何你要那般狠心,为何?为何!” 我仰头将眼眸里欲滴的泪水生生逼了回去,只是,我心内的疼痛却是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忽略的。 “因为,爱。”身后响起哽咽的声音,我浑身颤栗,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心噗噗跳得越发快了。 第五章 水声潺潺,将我的心越撩越乱。那声音,分明是齐瑸笥!上一次,我在这遇到负伤昏迷的他,如今,我又一次在这遇到了他。 眼前,突然昏暗了些许,我循着他紫色的袍子向上望去,看见了那张我魂牵梦萦的脸庞。他逆光对我微笑,许是光晕的作用,令我仿似看到了多年前,他将我用在怀中,软声细语地唤我一声小念,我们一起看那满湖绽放的荷花。 莫道情难,何苦忆当年! 正当不知所措间,他便紧紧地攥了我的手,顺势将我扶起。我与他相对站着,各自静默。 长长久久的沉默之后,我便抽回了自己的手,稍稍退后几步,行了君臣礼。我想他能明白我此举代表了什么,他也能明白这于我们之间意味着什么。 水潭边上,俱为石子,我的双膝覆在那坚硬的石头面上。他既不说话,也不叫起,我便只能忍了痛继续跪着。然而,我虽是跪了下去,却也未称他皇上。我宁愿他是当年那个冷漠、变幻无常的笥王爷。那时,即便是有思思,有锦儿,却也能有一些时间完完全全属于我。可如今呢,纵使他有再多的儿女情长也比不上江山社稷…… 是,我是自私的,我渴望能与自己爱的人 “哟!”不远处,忽而传来一阵声响,我侧头看过去,只见一个看不清样貌的华衣女子,她身后,跟了几抹绿影,她们一并袅袅娜娜地朝我们走来。大抵是齐瑸笥的宠爱的嫔妃吧,与他一道出来游山玩水来的。 待她们走近了,看清那无比熟悉的脸,我却愕然了,那女子居然会是姐姐! “小念,你好端端跪下做什么?快起来,起来。”姐姐扶我起身,一边为我拂去裙裾上的灰尘,一边埋怨齐瑸笥,“瑸笥你做什么,怎么由着她瞎闹!”姐姐转而看向我,蹙眉道:“小念,这么些日子你是怎么过来的?你瞧瞧你,当真不再是以前的小念了。” 话音还未落,她便扯了锦帕拭泪。我干笑几声,拿过锦帕为她擦拭。 “姐姐你说的哪里话,小念这不是挺好的,我在外头这么些年,身子骨倒是硬朗了不少,这还不好吗?”我扶着她小心地走向齐瑸笥,将她交还给他。 不知我是怎么了,方才看着姐姐落下泪来,心中却是那般得荒凉,总觉得她已不再是我姐姐了。看见她掩在华衣下微微隆起的小腹,心被生生地撕裂了。孩子,又是一个孩子。 我在前面走着,姐姐与齐瑸笥在身后跟着,我并不与他们搭话,只听着齐瑸笥一言一语地关心着姐姐。这般情景,我反倒成了引路的宫女了。如今,我倒是糊涂了。我本就不是他的妻,我只不过是临时解围的,如今,真正的妻子回来了,他们也相处地融洽,不久之后,便会有儿女承欢膝下。哪户人家会没有孩子呢?没有孩子的哭闹声,没有孩子那稚嫩的笑声,这样的家如何成家? 然而,我偏生就是没有孩子,或者,我生来就不配有一个家吧。 “呵呵……”姐姐银铃般的笑声打断了我的思绪,我放慢了脚步听着他们的谈话。 细听了一会儿,我便再无心听下去。他们说的,无非就是孩子,孩子的名字,性别等等。这样的话题于我而言,永远是奢望。 我将手放到我平坦的小腹上,感受着那律动,一滴泪无声地砸到了我的手背上。曾经在这里,也孕育过小生命,只是,被齐瑸笥残忍地夺去了。而现在的律动,不过是正常人脉搏的跳动而已。 从知道有了身孕到失去孩子,也不过短短几日罢了,我从未享受过作为一个母亲的喜悦。而姐姐,她轻而易举地便拥有了齐瑸笥的孩子,那个我始终爱着的男人的孩子。 我怔怔地出神,丝毫没有注意到脚下,若是我此刻低着头,便能看见脚边那条正在吐信的蛇。我只觉脚踝处切肤一痛,低头便看见了那急于向后逃窜的蛇,以及自己脚踝处渗透而出的血。 我蹙眉,欲低身查看伤口,却闻得身后姐姐惊怕的叫声:“啊,瑸笥,蛇,蛇……”在外这么多年,我早已不惧怕这些动物了,哪怕它有毒,只要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致命,我便能用萧衍卿交给我的法子自救。而姐姐不一样,她如今是娇贵的皇后,见到蛇岂能若无其事? 齐瑸笥急忙将姐姐打横抱起,轻身飞起、躲过,在我跟前着了地,姐姐的双手紧紧地箍着齐瑸笥的颈项,一脸的惊色。 “好了,好了,蛇已逃走,不必怕了。”齐瑸笥温言安抚姐姐,那样的神情,如此疼惜,如此专注。 这一切,看在我眼里便化成了无尽的痛,点点滴滴刺穿我的心。我勾起唇角,冷冷地一笑,欲抬脚离去,却是分毫动弹不得。我低头看着自己的右脚,方才渗透出的血液已然成了黑色。我心中一惊,想来方才的蛇毒性应该不小,否则,我的脚怎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便不听使唤了。 正欲俯身,我的眼前便尽数黑了下来,身子也慢慢向后倒去。然而,此刻的我却是有意识的。我能感受到一股风急急拂面而来,随后便是一个温暖的怀抱。他将我抱在怀里,不停地晃动我,呼喊我的名字,小念,小念,一声一声暖暖地落在我的心头。 我想挣脱,却使不出半分力气。他将我抱起,犹如方才抱着姐姐那样,我能清楚地感受到他的心跳,那样得快,就似他的脚步一般急促。 渐渐地,我的意识也开始游离,但是,我恍惚地听到了姐姐的声音。 “瑸笥,你好生照顾小念。” 然而,我却在姐姐的声音里听出了一丝不悦。我在心底凄凉地一笑,姐姐,你究竟还是我的姐姐吗?从你回来的那一刻起,我便知道,我们姐妹早已回不到当初了。但是,为什么你要这般对我? 造成今日这般局面的,并不是我呀。这些,想必你自己也该知晓的。但是你为何就不能垮过心中那道坎,让我们姐妹好生相处呢? 第六章 如往日般,我在清脆悦耳的鸟叫声中醒来,阳光透过窗子打落在地上,空气中弥漫着花香。我掀开被子欲下床,却被右脚传来的疼痛制止。脚踝处裹了一层又一层的白纱,而白纱中央却泛着绿色。 我愣愣地瞧着,有那么一瞬的失神——想不起这是如何一回事。 脑海里,闪现过了齐瑸笥的身影,我这才记起那日发生的事情。环视这竹屋,却不见任何人。那日分明浩浩荡荡一群人的,今日怎的一个都不见了? 正纳罕间,我便听到了前厅传来的一阵乒乓声。 “是何人在外头?”我奇怪地盯着竹帘,大声问道。 “娘娘,是我。”楚水波澜不惊的声音从传来,而后便是她掀开竹帘进房来。她行至我身边,帮着我下了床,便扶我往外走去。 前厅内,仍是空空荡荡,不见人影。 楚水见我一直东张西望便出声道:“皇上与皇后娘娘已经回宫了。” 闻言,我心内一阵失落。如此突然地出现,却又如此突然地不见,但是,我的心已然被搅乱。 在摇椅上坐好,楚水何你还留在这?” 楚水在摇椅前半跪下,俯身揭便端过来黑色汤药与我服用。我接过,却并不准备喝下去。 “楚水,他们都走了,为开我脚踝上的纱布查看伤口。听到我的话,她手间一顿,仰头眸光闪烁地看着我,欲言又止。我避开她的眼,将视线转移到窗外。 “娘娘,您还没有原谅楚水对不对?”许是她跪着的缘故,我总觉得她方才的声音有些闷,似是喘不过气时发出的。 我回头,手搭在她臂上虚扶了一把,她便跟着站起身。我指了指她身后的竹椅,示意她坐下。“楚水,有些事发生了便是发生了,不是三言两语就能抹去的。至于原谅,我只能说,我已不恨任何人。你有你的生活,还是回宫去吧。我一个人在这,也算是避世吧,挺好的。” 楚水的两只手紧紧地绞在一起,我能分明地看见她发白的关节。许是我的话伤了她的心,又或许,她在后悔当年的事。但是,这又有何用呢?正如齐瑸笥为我的孩子立的那个衣冠冢一般,于我而言没有半分意义。 “娘娘……娘娘……” 我失神地望着窗外,被身侧楚水的声音唤回了神。微微一声叹息后,我淡淡地开口道:“莫要再叫我娘娘了,或许,你可以叫我小念。” 楚水跪到我的跟前,紧紧地握着我的手,说道:“不,你始终都是我的娘娘,一直都是。可能,这声娘娘于你而言是痛苦的回忆,但是于我而言,这是我们一年的情谊。我至今都记得,当初娘娘你像是对待妹妹一般对待我……” 我反握起她的手,如今,她的掌心里再没了厚厚的茧,光滑如丝。反倒是我的掌心,五指跟处长了厚厚的茧。 “好了,起身吧。那些事都已经过去这么些年了,该忘的都忘了吧。”我并不知,这话到底说给她听是的,还是说与自己的。最该忘的,是我才对。若是我不纠缠于那些过往,若是我不执念于那个孩子,如今又该是怎样的光景? 忽而,耳畔响起了娘温婉的声音,“你定要好生照料自己,留与不留,你都需坦然面对。若是做不到,你们的一生便再无望了。” 我终于明白,当年那个梦境里娘对我说的话了,原来,娘一早便告知我了,只是我一直未曾懂得而已。 “楚水,说来你可能不信。当年王爷遭林砜和濮阳晸算计,我连夜进宫告知母后,动了胎气晕厥。那一夜,我梦见我娘了,她曾经告诉我,要坦然地面对留与不留,否则我们的一生便在无望了。” 顿了顿,我将手里的药碗放于窗台上,复又说道:“留与不留,分明是在说那个孩子呀。只可惜,我做不到坦然。我一直都是这么地固执,所以,我与王爷,可能是生来就注定地两相折磨。” “娘娘,这些年王爷过得一直不好,好几次夜里他都……”言及此,楚水的声音戛然而止。我回头望着她,便见她目光闪烁地看着我,带了几分歉疚。 我轻轻地摇头,对她淡然地一笑,“无碍,说下去。” 楚水张了张口,却并没有说出话来。半晌,她才长长地一声叹息,然后继续说下去。“王爷总是在睡梦中喊着你的名字,喊着喊着便成了低泣,口中一直说着对不起。我将王爷唤醒,他便怎也不肯再睡去,一直坐着到天明。他曾对我说,当年在你娘的墓地,你执意离开,他的心里其实是多么得不舍。他背过身,不敢亲眼看着你走。他说他知道,若是留住你,你不会快乐,甚至会再一次结郁。所以他选择放你走,让你在广阔的天地之间生活,希望能换得你的快乐。” 毫无征兆的,我的泪便潸然落下。泪水碾过我的脸颊,灼得我的脸生疼生疼,但这疼,全然比不上心中那尖利的疼痛。 楚水依旧在说,而我已听不见什么。 往事一幕幕地出现在脑海里。 洞房里,我身披大红的嫁衣独自坐在那大红的婚床上。 在前厅,齐瑸笥第一次粗虐地吻我。 他抱着我飞过瑸湖。 我在他怀里,为娘的去世失声痛哭。 在林府,我们默契地配合着与众人说“人彘”的故事。 夜半,齐瑸笥安静地抱着我入眠。 …… 我从不曾知晓,原来我已将有关他的任何事情都深深地刻在了心上,只要有一个契机,它们便会翻江倒海地出现。 而我没有听见的话中,有一句楚水是这么说的——王爷说,他最后悔的便是没有对你说过“我爱你”三个字。 泪水,在我的脸上叹息般滑落,我的心被揪成一团。此时此境,若是齐瑸笥在我的面前,我会毫不犹豫地拥住他,让他温暖的怀抱化解我心中所有的怨,所有的痴。我会告诉他,我跟你回宫去。 只是,齐瑸笥不在身边…… 第七章 又是一个傍晚,日头斜斜地往西垂去,天际泛红、泛黄,我依旧坐在摇椅上,目不转睛地看着远处。而我的身后,楚水依旧忙碌着,为我煎药。这些日子,她仿似多年前那个小丫头,忙前忙后。每每让她休息,她便总是回头对我甜甜一笑,吐出“不累”两个字。 “楚水,过了今日你便回去罢,我的伤也已好得差不多了,自己照顾自己完全不成问题。” 她并未直接拒绝我,只是将药端了递于我,柔声道:“娘娘,该喝药了。”我无奈地接过,抬眸与她对视,她便又给了我一个嫣然的笑容。 我蹙眉屏息将那药灌了下去,饶是这般快,仍是有不少药汁残留在口中,苦味久久散不去。虽是过去了多年,我仍旧是那个不爱喝药的小念,有些事,就是这般,不管多久就是变不了。 药味还未散去,楚水便又递于我一个盛了黑色汁液的碗,我瞪大了眼睛看着那令人一看便觉着苦的药汁,不自禁地便蹙起了双眉。 楚水见我如此神情,倒是宛然一笑,用眼神示意我喝下去。 “楚水啊,这,前些日子不是只要喝一碗便可的,今日怎的就变成两碗了?”我近乎乞求般看着楚水,可这丫头却是分毫不为所动,仍是嫣然看着我。我自知不喝下这药楚水是不会罢休的,便只得接过了碗,送到唇边。只是前一碗药的苦味仍是弥留在唇齿间,饶是我怎么下定决心也是开不了口。 我愣愣地看着自己的脚,懊恼地道:“都怪那蛇,害得我频频喝药。” “咯咯……”楚水的笑声自我头顶传来,我抬眸欲语,却看见他身侧的另一人。我猛地一怔,错愕地看着他含笑的双眸,竟是连呼吸都忘却了。 他半蹲在我跟前,拿过我手中的碗送到唇畔,我还未来得及阻止,他便已轻轻地抿了一口,继而一抹微笑浮上了他的眼角眉梢。我掠过药碗,低眉道:“是药三分毒,你好端端地喝它做什么!” “那你是喝,还是不喝?”他正对着我,挑眉问,“你若是不喝的话……” 我望着他似笑非笑的脸颊,忽而觉得这场景是那般地熟悉,曾经,他也对我说过这样的话——你若是不喝的话,我可是亲自喂我的王妃了。 那时的我们,怕是谁也没有想到,多年以后,我们会重演这一幕。思及此,我的心蓦得一紧,思绪完全飞回了当年,全然没有注意到手中的碗已被齐瑸笥拿走,更没有注意到他悠然的唇线。 齐瑸笥的脸在我面前骤然放大,我一惊,我还来不及向后靠,他的手便牢牢地禁锢了我的脖子。我分毫动弹不得,便只得望着他。有多久没有这样近看过他了,他的模样虽是当年那模样,眉目间却是多出了几分愁,人也清瘦了许多。我终是不敢看他的眼睛,那眼里,有太多我看不清的情愫,我亦是不愿去深究。 我垂下眼眸,正欲挣脱开去,齐瑸笥的手却是松了。我心头一松,百般滋味自心头掠过。为什么这一刻我的心会隐隐有些失望?我能期冀什么?难道真是想他若当年那般无限柔情地将药汁丝丝送入我的口中吗? “不!”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不觉便惊呼出声。 齐瑸笥诧异地看着我,正色问道:“不什么?” 唉!一声轻叹落在心头。我摇了摇头,拿过药碗便闭眼往口里送。横竖都得喝,倒不如痛快点喝了,免得再闹笑话。 我仰头便将药灌了下去,拿下药碗却觉得奇怪。这药,怎的一点也不苦,反倒是有些酸甜,这味道也好生熟悉。我不禁朝齐瑸笥看去,却见他眸中深深的笑意。而旁边的楚水,亦是一样的神情。 “酸梅汤?”我不敢确信地吐出几个字,在齐瑸笥和楚水的眼里看见的是肯定。 楚水宛然地道:“娘娘,楚水记得有段时间你总是喝这酸梅汤,这次来就带了些来。”说罢,她便转身出了竹屋。我看着她绰绰的身姿,心里五味陈杂。当年离开的时候,自己对她是多么地淡漠,为何她还是要这般细心地对待自己? “小念。”齐瑸笥将我扶起,一只手自然地搭在我的腰间,我却是浑身一震。他似是感觉到了我的犹豫,双手又是加了几分力道,我便也不再挣扎,随他一起出了竹屋。 而竹屋外,却盈盈站着一名清淡如水的女子。她的眉,细细长长,淡若远山,她的眼,流光闪闪,自来传情,她的两靥梨涡浅现,薄薄的唇,不点而红。我站在齐瑸笥的身侧,细细地将她打量一番,而她的视线却是自始自终都落在齐瑸笥身上。我循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却见齐瑸笥一副不解的样子,发现我在看他,便也低头看我。 那女子轻步而来,站在离我们几步之遥,绛色的唇微微颤动,清灵的声音让我不由得一怔。“你便是那年受伤来这的男子吧?想那时,还是我爷爷救的你呢!” 我蓦得回忆起几年前那个眨着眼看着我簌簌落泪的女孩,柔声细语地对我说:“姐姐,我爷爷的医术很好,定能将他救活的,不哭了。” “你,你是……荷翎?”我难以相信地问她,只见她微微颔首便走向我,扯开一抹灿然的笑唤了我一声小念姐姐,只是她的眼,始终有意无意地瞥向齐瑸笥。我心内自是了然,便对齐瑸笥道:“这是那年救你那个长老的孙女,那时还是个孩子,不想今日便成了如此的美人。” 齐瑸笥朝她微微颔首,向她投去的却是最是平淡不过的眼神,丝毫没有因着荷翎的容貌而变。不知为何,我却是有松了口气的感觉。 荷翎拉着我的手,亲昵地说道:“姐姐,没想到这么些年你还是那般漂亮,当真是羡煞妹妹了。” 我浅浅一笑,另一只手覆在她的手背上拍了几下,才对她嗔怪说道:“你这个小丫头啊,这些年你去了哪里?倒是让你爷爷好找!日后可再不许一声不吭地跑出去了,记下了吗?” “呵呵,姐姐,我出去呀是为了寻一个人……”荷翎傲然地笑着,目光再一次地飘到了齐瑸笥那里。我一惊,微愣着瞧着荷翎一脸的笑意,一股惧意油然而生。难道,荷翎是去找齐瑸笥了吗? 第八章 若自己的猜想是正确的,那么又该怎么向荷翎介绍齐瑸笥呢?总是不能告诉荷翎,齐瑸笥是高高在上的皇帝。她的一颗芳心难道真的要被这身份践踏吗?而自己,又能坦然地接受吗? 不觉间,便是眉头轻颦。我看了一眼齐瑸笥,他倒是神态自若。 “姐姐,他,他是什么人?”荷翎晃了晃我的手,小心翼翼地问。我回首看她,见她脸颊微红,低着头不再似方才那般肆意地看齐瑸笥了。我的心一沉,果不其然!这样的娇羞,只有对着自己的心上人才会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 一时间,我竟是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如今,他于她,不再是那个耳鬓厮磨的亲近人了,那么,便交由他自己去解决吧。我望向齐瑸笥,他自也是明白了我的意思,目光清澈如许地看向荷翎,微微一笑,道:“我是她的夫君。” 我愕然望着他,怎也没有想到他居然会这样说。夫君,呵呵,他们之间如此复杂的关系,竟被他轻描淡写地用“夫君”二字解释给旁人。纵使有情,她只是个替代的妻子而已。 “夫君……”荷翎细细地咂着这两个字,灵动的双眸隔了水望向齐瑸笥,她的神色,是那般的泫然,绝望。而我自己,心中亦是闷闷,一句安慰或者解释的话都说不出口。安慰,能安慰什么呢?自己能以什么样的立场去安慰这个痴心、单纯的美人儿?解释,三言两语的,又岂能将那些错综的关系解释给荷翎呢? 荷翎怔忪地后退了几步,继而转身飞奔离去。而空气中,隐隐沾了她的清泪,令人忧然。不多久,荷翎娇小的身影便化成了一颗黑点。 我挣开齐瑸笥的手,兀自退后隔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而齐瑸笥却猛地上前将我拥入怀中,紧紧的,不留一丝缝隙。我的脸颊贴在他的胸膛之上,听见了他强而有力的心跳声,自己的心也怦然一动。 “不要再推开我,好吗?”齐瑸笥犹豫不安的声音落在我的心湖,激起了层层叠叠的涟漪。 强压下心内的波动,我便轻声道:“你,你不该那般,伤了荷翎的心。荷翎的心思,你又岂会不知呢?” 齐瑸笥的宽大的手掌在我的背上缓缓拂过,温热的气息丝丝流窜到我心里。他低头,附在我耳畔柔声道:“我自是知道的,但是,他的真心我回应不了,所以,长痛不如短痛,不给她任何希望才是正确的选择。” 他的话倒是在理,但是,同是女人,我深知这样的伤害在荷翎心中是久久不能抚平的。我低低一声叹息,齐瑸笥却闷闷地笑了起来。我讶异地抬头,他却将头转向了他处。 我捶打他的胸膛,而他却是笑得更加放肆了,爽朗的声音将我包围。他的笑声,令我如沐春风般,彻底地放松了自己,亦是放下了横亘在我们之间多年的结。我没有想到,原来自己的执拗在他面前,是如此地脆弱,在他的柔情里面,我早已是一滩熨贴的水,平静或是激荡,都是随他而变化的。 “小念。”齐瑸笥温柔的声音再次响起,我随意地回应了,等了许久却是没有了下文。我诧异地抬头,却见他认真地看着我,欲语还休。 我温婉一笑,复又低下头,依偎在他的怀里,或许他只是想这般缠绵地唤我一声。我亦乐见这般的温馨,便不再说话,在那徐徐的风中,缓缓地移到他的背上,紧紧地箍起。无论是我,还是他,都是眷恋彼此那熟悉却又久违了的味道。 夜里,我与楚水在厨房捣腾了好一会儿,做了几盘小菜,算是为齐瑸笥的远道而来接风洗尘。齐瑸笥自小便锦衣玉食,美食对他早已失去了诱惑,而今日,他看着桌上那几道农家小菜,眼眸里却是流光溢彩,早已按捺不住先动了筷子。 我与楚水坐在边上,看着他一次又一次地往碗里添菜,俱是相视一笑。 “皇上,你倒是慢点,又没有人抢,莫要噎着了才是。”楚水悉心地为他盛了一碗肉末冬瓜汤,放在齐瑸笥的手边,她的脸上,洋溢的幸福之色却莫名地令我心头一紧。 齐瑸笥抬眸与她一个微笑,便端起碗咂了一口那清汤。 “楚水,你的厨艺真是越发精湛了,与宫里的御厨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闻言,楚水便赧羞地低下了头,细声细语地道:“皇上真是会说笑,楚水哪里能跟御厨比呢。只是皇上吃惯了山珍海味,这样的小菜平日里根本就没有人会做出来呈给你,你只是觉得新鲜而已。” “哪里,不信你让小念尝尝,这汤确是人间美味。”说话间,齐瑸笥便将他的碗递于我,我微微一怔,便拿起汤勺舀了汤自己喝了一口。 齐瑸笥期待地看着我,我便放下汤勺微微颔首,淡淡道:“确是不错。”他听了,便眉开眼笑地望向楚水,一副“我说得没错吧”的样子。 而这一切,在我眼里,却是那般的蛰心。他们之间,俨然建立起了旁人无法介入的情感,或许齐瑸笥心里还有我,但楚水与他而言,亦是不可或缺之人,甚至比我还重要…… 男女之间,日久生情是最正常不过的。一个女人的柔情,能令一个疲惫的男人得到心灵的慰藉。如今,楚水便是齐瑸笥的慰藉。 饭桌上的我,自是没有了胃口,只游离地拿着筷子,低头看着自己碗中的饭粒发呆。 “娘娘?娘娘,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了?”楚水的声音空灵地飘进耳里,我急忙回神,扯开一抹淡淡的笑,对她道:“没有,我很好。” 楚水似是想起了什么,猛然站起身便欲往外走去,齐瑸笥顺势而又自然地握住了他的手,语气柔和地问道:“好好的,做什么去?” “哦,娘娘的药还在煎着,这会子怕是差不多了,我去瞧瞧,免得煎过了失了药效。”又是宛然的笑,层层叠叠地荡漾在楚水白皙的面颊上。 见她拂去了齐瑸笥的手,我便径自站起身,出声阻止:“不必了,坐下吃饭吧,你也忙了一天了,我自己去瞧吧。”说罢,我便不理二人的反对走了出来。 还未进厨房,我便闻到了空气中隐隐弥漫的药味,心中不免又是一阵失落。举步踏进厨房,熟稔地拿起抹布放在煎药的小砂锅之上,掀开了盖子。一阵又一阵的热气翻腾而上,直迷了我的眼眸,湿气逐渐氤氲开来。不想,一滴泪便毫无征兆地落进了翻滚的药汁里,融合。 第九章 我定定地站着,心却如同那被火烧地不停翻滚的药汁一般。 你不是说,不去介怀的吗?你不是说,他已经是过去的吗?为什么如今却又见不得别的女子幸福地在他的身边呢?你当初离开是的决然呢?若不是你自己要走,若不是你自己要躲到离他这么远的地方来,今日又岂会躲在这里顾影自怜?这一切的一切,不都是你自己一手造成的吗? 忽而,厨房里所有的光线都隐去了,独剩煎药的小炉子发出一点微弱的光芒。许是月亮隐进云层里去了吧,也正好,这黑夜里,再不会有人窥探地出我的心思了。我的懦弱也可以释放在这无边的夜里。 此刻,厅里的两个人怕是其乐融融地在吃饭吧! “哼。”我冷冷地出声,心底里却是沉沉的叹息,这一声叹息里,揉碎了多少的情谊,恐是连我自己也不清楚的。 正将小砂锅端出炉子,肩头却骤然落下一只手掌,惊得我端着砂锅的手猛然一松,只闻“啪”一声,那滚烫的药汁便溅起,浸湿了我的鞋袜,那灼人的温度丝丝缕缕侵入我的心底。 还未回头,便闻得齐瑸笥的声音在身后传来:“小念,有没有烫着?” 这声音里,我觉不出丝毫的关怀,明明该是焦急的语气,听着却与他对他的朝臣说“免礼,平身吧”这样的话一般平淡无奇。 此刻,脚上的灼痛,似是消失了一般,如何也比不上心里如若刀刮般的疼痛。变了,终是变了…… “没有,不碍事的。”我回身,亦是平静地答他,转而走出了厨房,忍着双重的痛回到了厅里。 楚水见我只身回来,便忙问道:“娘娘,方才发生什么事了?怎的就你一个人回来了?皇上呢?”说着,还不住地往门口望去,搜寻齐瑸笥的身影。 而我却并没有回她,只是愣愣地看着那盘红红的土豆焖鸡。其余几个菜,俱是吃得只剩下一半,唯独我做的这土豆焖鸡,依旧满满地堆在盘里,并未有人食用。楚水许是察觉出了什么,便解释道:“皇上素来不喜吃鸡的。” 素来?原来自己的对他的了解竟是少到了这般地步,也难怪了如今…… 我低眉,将眸中流动的凄哀敛住,低语道:“原是这般,那你也……”脑中忽而闪过一丝光亮,我便再没有接着说下去。他不喜的东西,她也自是不会总是去碰的,久而久之,便也成了她不喜的吧。 不一会儿,齐瑸笥便也回到了厅里。我总觉着这样三个的相处莫名地别扭,便兀自起身对楚水道:“楚水,天色也不早了,你们还是早些去歇着吧。”我顿了顿,终将视线转移到齐瑸笥身上去,施施然道:“国不可一日无君,你还是早些回去,若是出了什么乱子这么多年的辛劳便是付之东流了。” 语落,我便收拾了碗筷走了出去。直到夜风拂过我的脸颊,心中的烦闷这才稍稍隐去了些许。我无措地抬头,便瞧见那清冷的月亮,发出惨白惨白的光,半隐半现,遮遮掩掩。 本是热浪翻腾的夏夜,我却觉分外地冷,想是境由心生吧。 这样的夜里,自是难眠。我辗转反侧地躺在床上,思绪却随着时间的流逝愈发清晰起来。我望向那安然合着的门扇,隐隐期待它们会被推开,旋即,我又是自嘲地一笑。他有什么理由离开温婉的楚水,到我这里来呢?更何况,门是牢牢栓着的,又岂能推开? 我轻拍着自己的脸颊,正欲再次翻转身子,却是瞧见窗棂处晃动的人影。心,一下便提到了嗓子眼。我一动不动地望着那个黑影,脑海里千回百转却是没有抓到任何应对的法子。 正不知所措间,却闻得那人低沉的一声叹息,穿透了门窗的阻隔落在了我的耳里。我略略松了口气,稍定了神便下床去将门打开了。果是齐瑸笥,他看见我,一脸的讶然,而眉宇间,却是敛不住的倦意。 “怎的还不歇下?”我凝颦了眉,却是轻柔地出声问他。不经意间,我便又心疼起他来。 而齐瑸笥却仍是站在原处,俊眉微敛,目光涣散。一时间,我亦是不知该说些什么了。好似我们之间从来都是这般的少言多寂,我的心微微一皱,便垂眸望着齐瑸笥的衣裳的下摆。 长风直直灌入衣领内,不禁令我身子微微一颤,我的手便相互交错环抱起双臂。 “夜深了,你……进去歇下吧。”齐瑸笥的声音有些微嘶哑,流泄而出的依旧是浓浓的倦意。 闻言,我便抬了头,本欲说些什么,不想齐瑸笥却是转了身,踱步而去。我怔愣地看着那涩然的背影,孤寂的心便越发凉意纵生。 清凉的夜,却怎也敌不过一颗冰冷如雪的心。 我转身回了屋,阖门的一瞬间,眼睛却是不由自主地望向了那抹即将隐没在夜色下的身影。越看,心便越是凉…… 至半夜,便忽的变了天,窗外沙沙的声响显是风摇曳树枝而发出的,想是不过一会儿,便该有一场雷雨了吧。我道是今日怎的如此烦闷,却不知原是雷雨作怪。 我侧了身,举目望着那咿咿作响的窗子,睡意全无。多少年了,每逢夏日的雷雨天,心,总是慌乱的,似是失了控制的千军万马在心口来回踏足。 忽而,房内一片大亮,我眯起眼隔绝开了那迫人的光亮,随之而来的便是一阵响雷。我的手紧紧地攥着胸口的衣裳,身子已在不觉间涩涩发抖。 “怎么了,就这雷声怎么就吓成这样了?” 齐瑸笥的声音飘忽而至,这是多年前的那个夜晚了。那夜,亦是这般的惊雷阵阵,却始终有个人陪着我,而今,漫漫长夜,再是难熬,也只我一人。说不定,此刻他正安抚怀中被雷声惊醒、娇柔的楚水。 眼角的泪,滚烫而落,滑过鼻梁落进了另一只眼里。终于,这痛便化作了泪水,涓涓细流般,绵延流淌。 我反转了身,环抱自己的双臂,默默闭了眼。为何那些过往,要那么深地镌刻在心底?我苦笑一声,纵是有情,没有相守一生的缘,便只能徒增伤感罢了。 齐瑸笥的身影不期地飘过眼前,可我却怎也忆不起他的模样,多少年来,我总是一遍遍地想,搜刮了所有的记忆,却依旧拼凑不起齐瑸笥那俊朗的模样。我伸出手,在湿热的空气里写着齐瑸笥的名字。 “分明爱,却又为何将我推得那么远呢?”沉沉的声音在床边响起,我陡然一震,在电闪雷鸣中看清了齐瑸笥眉宇间深深凸凹的纹路。 在我还未做出任何反应的时候,齐瑸笥微凉的手便抓住了我犹自僵愣在半空的手,放在嘴边呵气,丝丝暖意自指尖缓缓流淌自心底。不难想象,我的脸上是怎样的惊诧。 齐瑸笥微愠的声音再次响起,诘问:“到底为什么?” 被他握住的手陡然一颤,我强自稳定了心神,挣扎着抽回了手,暖意瞬间便消融在了空气里。为什么,呵呵,好一个为什么!若是我说了,是能改变命运多舛的安排,还是能将你心里别人的影子尽数赶出去呢? 我苦笑着摇头,阖了眼重重一声叹息。 良久,我睁开眼,却是见齐瑸笥已坐在了床第之侧,双眸黯淡地凝望着我。我一惊,如此的他,怕是我从未见过的。我坐起身,对着他缓缓道:“若是累了,便早些歇了吧。想是赶了几天的路了,本也该是歇息的时间了。” “小念……”齐瑸笥猛地将我揽入怀中,头沉沉地压在我的肩上,呼吸亦是沉重。我微怔,思虑片刻,便抬起双手紧紧地环在他腰间。我知他定是心中有事,便不再拂逆他,安静地在偎他的怀里。 此时此刻,我慌乱的心却是异常地平静,纵是外面再大的雷声,亦是惊扰不到我半分。这个怀抱,素来便有这般安定的力量。 “小念……”齐瑸笥的头深埋在我的颈窝处,发出的声音亦是沉闷的。我深吸一口气,胸口起伏间,他温热的唇便落在了我裸露的颈上。我两俱是一颤,这无意的碰触似是打开了禁忌一般,齐瑸笥微凝片刻,唇瓣便试探地贴在了我的身上。我僵愣着,浑身俱是紧张地缩着。 而这,却是给了齐瑸笥错误的讯息。他见我不反抗,逐渐火热的唇便寻了我的耳垂,含在了口中,用舌尖肆意地玩弄起来。许久未经人事的我,早已在他灼烧般的吻中,酥软了身子。纵是抗拒,亦只是绵软无力的推搡。而耳畔,齐瑸笥含糊不清的声音更是让我失了抗拒的力量——不要再推开我。 如此,我便也由着他,让他的吻纷纷落了我的身上,让他的手,一点一点解开了我的裙带。他将我缓缓地放倒在床榻上,双眸里,满是红光的欲望,我微侧了头,避开了他的注视。 他正褪衣的手,只一瞬便将我的脸颊牢牢地禁锢住,迫使我看着他愈见疏朗的英脸。他含笑的眸流转过万千光华,落在了我胸前的合欢襟之上。这缃色的合欢襟上,是我自己亲手绣上去的并蒂牡丹,一白一紫,亲昵地相互依偎。 我只觉自己的呼吸越发快了,胸口起起落落。 “呵,你这一动,倒像是真的牡丹了。”齐瑸笥涨红的脸露出缕缕笑意,微扬的唇线又是深深一动。我被他瞧得心慌,双颊怕早已是绯色盎然了,便索性闭了双目。 齐瑸笥“呵呵”一笑,我便觉身上骤然重了许多,知是他侵身而来,我便紧闭了双目,一颗慌乱的心跳至嘴边,呼之欲出。 “啊!”胸前猛然传来阵痛,娇呼不期而来。我一睁眼,便看见齐瑸笥正抵在我上方的脸。 “这牡丹可是你自己绣的?”齐瑸笥的手在我胸前轻轻掠过,惹得我又是一阵颤栗。我敛眉望他,一时间羞红了脸。齐瑸笥的手伸到了合欢襟的底下,指尖轻轻滑过我柔嫩的肌肤,宽大的手掌包含住了我胸前的浑圆。 “嘤咛……”我终是经不住他放肆的撩拨,娇吟起来。忽而,他浑身的重量便落在了我身上,双唇含住我微凉的唇,丝丝暖流自口流淌过全身。我娇融在他的怀里,生涩而笨拙地回应他。 云裳轻卸,潋滟一室旖旎风月…… 第十章 经了一夜的雷雨,空气里的热度明显地降低了许多。我深深地吸了气,微微睁开眼睛,看那一缕一缕洒在地上的阳光,笑意荡漾在唇边。 忽而,一双手放到了我的腰际,微微一用力,便将我向后拉近了他许多。他自也贴过身来,两具光洁的身体轻轻地摩擦在一处,我的心便又突突地跳动起来,仿似有千万的藤蔓自心底密密麻麻地钻出,寻一处可攀附之地。 只这一瞬间,我便羞红了脸颊。齐瑸笥的唇凑到我耳后,蜻蜓点水般落下一吻,“笑什么呢?” 我转身,向他怀中缩去,扭动身子寻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将头抵在他的胸前,甜甜地笑了,“没什么,只是觉得多少年没有这样平静亦舒心过了。” 他放在我腰际的手猛然一紧,旋即便是将我拥入怀中,仿似欲揉碎进他的身子里一般。我安然一笑,一只手轻轻搭上他的腰际,仰头在他的喉结处落下一吻。 这样幸福、宁静的早晨,令我不由自主地贪恋。枕畔,是我此生最爱的男子,而至少这一刻,他的眼里、心里,都只有我。 “小念,跟我回去,可好?”齐瑸笥尽力放柔了声音,软软地开口。 回去? 我的眼眸突的一紧,放在他腰际的手缓缓地缩了回来。回去,若是楚水告诉我他那些话的那天,我真的就会放弃了这里平淡似水的日子,跟他回到临水,住进那个陌生的皇宫,可如今,我真的能回去吗,在认清自己那极为微小的肚量之后? 我的心,凛然而痛。 不,我不会再回去了,纵使这是你我最后一次的温存,我亦是不会回去了。 “瑸笥……”我低低地唤他一声,双手环绕上他的脖子,主动地将唇贴了上去。他显然是没有预料到我会如此,呆愣了一会儿才将我收紧在臂弯之中,热烈地吻我,翻身将我拢在了身下。 我按捺住心中的痛,绝望地握住他的手,一次又一次地迎合了他的律动。 原谅我,原谅我用这样的方法跟你道别,瑸笥,我若回去,你的后宫注定了不会平静。 经了一番缠绵,齐瑸笥便在我身侧沉沉地睡了过去。我伏在一边,认真地看着他,希望这一次能将他的容颜牢牢地记在心里,一辈子永不相忘。 我轻轻地起身,梳洗过后便出了房间。正走到厅里,便瞧见了独坐窗台的楚水。“楚水。”我轻唤了一声,便举步朝她走去。 楚水闻了声音,便也转过身来,笑着道:“娘娘,起了。厨房里正煨着银耳汤,我去端了来。” “不了。”我忙拉下楚水,与她一道坐在窗前,“楚水,我有些话……想跟你说说,你坐着吧,我也不想吃。” “嗯,那便随了你,有事你便说罢,我听着便是。”楚水点了头,便安静地坐着,双眸注视着我,等待我的话。 我望着她那波澜不惊的眼眸,突然间,那些准备好的话却说得颠三倒四,不成样子。“瑸笥他,楚水,昨夜我……我和瑸笥……” “娘娘。”楚水双手握住我紧紧交错的手,轻轻地拍了几下,便是茜然一笑,“娘娘,不必说了,你想说的我明白。不过,皇上他,自有主张,并不是我能左右得了的。况且,从你嫁给皇上开始便是我陪在身边,你们的感情,我比任何人都清楚通透些,甚至是你们自己。” 言及此,楚水的眼里突得黯然了几分,连着我的心亦是微微波动起来。她若有所思地看我一眼,便又继续道:“其实,不瞒你说,这些年我虽是一直在宫中陪着皇上,但身份却是极为尴尬的。比那宫女高几分,甚至连皇妃们都要忌惮我几分,可我却只是伺候皇上生活起居的人,在他失落的时候听他说说话,并没有多余的什么。” 楚水的话,犹如惊雷般,令我一时做不出任何反应。我诧异地看着面前苦笑的楚水,心里泛起丝丝怜意。她对齐瑸笥的感情,我自是能看得出来,可齐瑸笥呢,为什么他会这般对她?以齐瑸笥明睿的洞察力,他不可能不知道,但又为什么要这般对她? 同为女人,我自是能了解楚水心中的苦涩。我的手,忍不住地便覆上了她微红的脸颊,见她的美瞳中星星点点闪动,我的眸中,更是情不自禁地噙了泪水,雾霭迷蒙间,楚水惨淡的笑便浮现在了眼前。 她亦是伸过手来,轻而柔地为我拭去悄然滑落的泪水,她笑着摇头,哽咽地道:“娘娘,不哭,我都还没哭呢,你哭了倒是惹得我也要掉眼里了。” “楚水,叫我小念,或是姐姐。” “姐姐……”楚水娇柔地一声,如涓涓细流直入我心底。我便也破涕为笑,紧紧地拉着她的手。 “楚水,如今你即是唤我一声姐姐,那我便也不跟你藏掖什么了。”我正色看着楚水,欲将心里的想法告知于她。 楚水微拧了眉心,眸光闪动,稍稍颔首柔顺地看着我。 “瑸笥此行的目的,想来你也是知道的。”我着意顿了一顿,见楚水并未否认,才复道:“姐姐今日要说的便是此事。眼下后宫之中妃嫔不多,却也定是勾心斗角得厉害,我姐姐虽贵为皇后,却是受了我的影响,想她心中定有不平,而其他妃嫔,想是各方势力争斗的产物。我若是回去,我姐姐处境尴尬自是不用说,其他妃嫔定是不会轻易放过这个机会,将来后宫腥风血雨,再加之朝中反瑸笥者,那么瑸笥的好容易得来的江山怕是岌岌可危了。是以,我……不能,回去。” 掌心,楚水的手好一阵颤抖,良久,她才哽咽地说:“那……皇上,皇上怎么办?他费尽千辛万苦才找到你,这不足一月的时间便两次出宫前来,难道,皇上的心,你就不顾了吗?” 我一怔,这一点,确是疏忽了。我微叹,侧头看向窗外,细长的竹叶随风而动,翠微的竹叶在阳光下更显出无尽生机。这般的美景,我却是在思量着如何将盘踞心中多年的男子从自己身边赶走…… 脑海里,今晨瑸笥那柔似绵雨的话语,以及他俊朗的脸庞一一浮现,胸口处,若是被灌了稠稠的浆糊,只稍稍一触,便牵动了整个身体,痛得难以言表。我惨淡一笑,一滴泪无声地自眼眸滑落,一点一点碾过我的脸颊,灼痛了我的心。 “这,便需要你了。”我转而目光坚定地看着楚水,而她的面上,俱是为难。她心中所想,我自是知道,但,儿女情虽长,却自是比不得江山社稷。 “楚水,如今你已是我唯一能亲近的人了,若是你再不帮我,难道你我都要坐等着这大好江山落入旁人之手吗?”她在宫中日日服侍齐瑸笥,对朝堂自是比我了解,我这话,便是赌上了她对齐瑸笥的心,想她定是会答应的。 果不其然,一番挣扎之后,楚水便低了头,声音轻柔却又哀痛地道:“那,我该怎么帮你?” 她肯帮忙,我自是开心的,但开心之余,更多的还是伤痛。如此一别,怕是今生都难再有相见之日了…… 我站定的身子,不住地抖动,六月的天,却是隆冬的心。 “今夜,你设法留住瑸笥,让他服下这。”说着,我便将一个小巧的瓶子放在了楚水手中,而眼中,自是没有略过楚水面上的担忧之色,启唇道:“放心,这只能致他短暂昏迷,与身体并无伤害。他睡下后,我便连夜离开。这地方,我亦是不会再回来。你要做的,便是劝他回宫,用心治理朝政,做一个盛世皇帝。” “这,可是,你可知这些年来,皇上的憔悴是为谁?你可知,皇上的忧心亦是为了谁?你若离开这,又将到何处安身?难道你便不怕皇上再次出来寻你,而遭了贼人毒手?”楚水一字一句,愈加激愤起来,眼里,再不是理解,而是责怪。 她的话,每一字每一句,皆是一把锋利的刀,刀刀插在我心上。我转身,让那潸然而下的泪落在自己的掌心。那晶莹的泪水,如今最能说明我心中难以抑制的疼痛,以及悔恨。 若是当初,没有那么决然的离去,如今这一切,都不会是现在这幅情景。我的爱,不用如此艰难,绝望;齐瑸笥亦不用踏遍千山,寻过万水,于夜深人静之时,为一个女子黯然神伤。 我抬眸,却是看见了隐在门侧的齐瑸笥。他阴沉着脸,灼灼的目光自楚水身上略过,落定在我的手中。他迈开步子,朝我一步步逼近,我的心,扑通扑通跳地越发厉害起来。他分明走得极为轻,我却听见了那一下又一下的步伐,步步落在心头,泛起波涛无数。 “瑸,瑸笥,你,你怎的……”看着他因愤怒而沉下的脸,语难成句。楚水一惊,骤然转身,与我相视一眼,便看着齐瑸笥,默默低头不语。 齐瑸笥在我几步开外骤然而止,凌厉的眼风扫过我的面庞,便侧了头,沉沉地开口:“哼!好个贤良淑德的妻子!你怎知,你怎知你比不过江山,你怎知我心中没有算计?你……”齐瑸笥话还未讲完,便被一阵猛烈地咳嗽打断。他捂着胸口,低了身不断地咳着,每一声都似欲将五脏六腑都吐出来一般。 楚水急忙上前,纤巧的手不住地在齐瑸笥的背上拂过,声音里,是止不住的颤抖:“皇上,皇上你,有没有事?有,没有事?” 我惊望着他,不愿相信面前这个不住咳嗽的男子会是齐瑸笥。不可能的,齐瑸笥明明那么健朗,怎会,怎会…… 齐瑸笥好容易止了咳嗽,由楚水扶着坐在摇椅上,如今的他,面色苍白,却又透着病痛折磨的潮红,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哪里还是那个英俊的男子?我的心,突然间便落进了深渊。 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吗?为什么…… “皇上,喝杯茶顺顺气,有事待身子好些了再慢慢说。”楚水乖巧地递过一个杯盏,齐瑸笥只睨了一眼,便接过愤愤地摔在我的跟前。我惊诧地看着齐瑸笥暗沉的脸,无奈地别过了头。 楚水怜惜地看了一眼同是面色惨白的我,柔声道:“皇上,您别这样。娘娘她,亦是不得已啊。” “哼,不得已,不得已……好一句不得已啊。”齐瑸笥陡然坐起身,双手紧紧地握着摇椅的扶手,恨不得将那揉碎了。 我回眸看着齐瑸笥,仍是说不出半句话。此时此刻,我究竟该怎么办?若不舍去他,难道要他丢了江山吗?不行,绝对不可以。从笥王爷到如今的皇上,他付出了多少的努力,甚至还牺牲了自己还未出世的孩子,我岂能成为他的牵绊? 缓缓闭了眼,齐瑸笥虚弱却依旧英姿诱人的脸庞被阻隔在了眼皮之外。我心内迅驰着,试图稳定情绪,却不想双臂猛然被一双手牢牢钳制住,痛意顿时袭卷而来。 “皇上!”楚水一声惊呼,却被齐瑸笥嘶哑而愤怒的声音打断,“出去!” 他的声音里,透着浓浓的疲惫,我心中生生抽疼,便不由自主睁开了眼。 齐瑸笥却是突然地放开了手,颓然地坐在摇椅上,闭目不发一言。剑眉紧凝,俨然痛苦模样。我站在他的面前,无所适从。 良久,齐瑸笥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真的,不愿回去吗?”他卷翘的睫毛不停地扑动,眼睛却是一直看着我,我别过头,不敢凝视他的眼,深怕沉沦进去。 我默默转身,向屋外走去。我实是不忍直接用言语拒绝,便只得用这法子去回答他了。身后,似是响起了一声叹息,我亦是没有去理会,只步履艰难地一步步远去。走了许久,却突然发现已到了屋后的瀑布所在地。 依旧是清澈的水,猛烈地从山头坠下,惊起一池的水花。我站在水畔,细细的水珠纷纷飘落在肩头,青丝上亦是沾染了水珠,点点星光闪烁。寻了稍远离瀑布之处,我便缓缓低身,坐在了石头上。哗哗的水声不绝于耳,却又似什么也未曾进耳来。 日头渐渐西去,晚风吹起缕缕发丝,在霞光中飘动,轻舞,飞扬。丝丝凉意侵骨而来,我低眉看向自己的衣裳,原是被飘着的水珠打湿了过半。犹是如此,我仍是不想,也不敢回去。 若是齐瑸笥没有离开,我该如何面对他?若是他离开了,我又该如何面对那空荡的竹屋,如何在留有他味道的床上安眠? 思绪万千,却无从寻找一个出口,灵魂仿似被禁锢在蚕茧之内,越是挣扎,便越受束缚。胸口一阵烦闷,纵是眼前美景依旧,却早已是无心流连。我回眸,望向那如飞絮般飘洒的水,烦乱的心竟似寻得了一点慰藉。盛夏时节,沐浴清凉,确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我缓缓起身,徐徐走至水畔,正欲褪衣,便听闻身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此地,连溪洞族人都甚少知道,又是何人会来此?我忙将解开的裙带系好,回身。只见一袭雪白束腰长裙的女子急急奔来,外面罩着的绛色薄纱被迎面的风吹起,翩若蝶翼。如瀑的青丝飞旋,摇曳在夕阳之下,丝丝缕缕皆被染红。 然而,她的面孔却是那般不染纤尘,若一朵雨后新绽的白色牡丹,干净明澈。 “姐姐!”一声娇呼,更是诱人的清甜。 如此杨柳细腰身的天然女子,不禁让我烦乱的心瞬时安静下来。见她眼波荡漾,月眉弯而紧蹙,我便扶了娇喘的她,淡笑问:“荷翎,何事这般慌张?” 荷翎反手拉紧我的手腕,便是匆忙向来时的方向奔去,飞语道:“你夫君要走了。” 闻言,我浑身一颤,愣由荷翎拉着跑了许久,及至看见远处挪动远去的一青一蓝身影,我才挣脱了荷翎的手,立在当地。荷翎不解地回头看我,还未言语,我便抢言道:“不必追了。聚散离合,笙歌落尽。他之于我,我之于他,皆只是岁月里长长的叹息,拾不起,捻不住。” 荷翎的美眸里,俱是诧异,我恍然一笑,回转身子,静默离去。 这一别,怕便是永诀。 身后,荷翎仍是不依,絮絮说着:“姐姐,那是你的夫君呀!是他让我去找你,让我劝你跟他回家。姐姐,难道这么些年,你都不想家吗?” 我猛然一怔,家? 我还有家吗?何处还能是我家?那个早已成了祠堂的林府,还是那个荒无人烟的笥王府,还是那个高墙堆砌的皇宫? 不,都不是。我的心,早已没了家。 我展开冷冷一记笑,喟然道:“荷翎,你不明白,他是这江山社稷的主人,他的家,有太多太多不相干的女子。” “江山社稷的主人?不相干的女子?姐姐,你说的,是他吗?” 言罢,我便不再理会荷翎,一步一泪,径自离去。 第十一章 日子,依旧一天天地流逝,无风无波,亦如我的心,只余了哀伤。每夜每夜的失眠,让我的身子终是如花谢般,没了丝毫的生气。我自知不能再这般沉沦下去,却是依旧控制不住地去想齐瑸笥,以及那一个我们一起度过的夜晚。 几番转醒,几番沉睡,那日头便又是向西垂去。我无力地看向窗外,脑海里却有浮现出那夜里,犹豫在窗棂外的身影,心里,蓦得一痛。我自嘲地笑笑,从何时开始,坚强的我变成了这般? 舍不下,便终是舍不下。 忽而,房门口一阵声响,我吃力地侧头而望,只见一水红色的身影彷徨着。大抵是荷翎吧,溪洞族人虽是对我不错,却也不会来到我的住处,也只有这个天真纯洁的女子与我交好。 我勉力起身,脚下却是虚浮得很,每一步都似踏在云层里,好容易走到了门口,抬手亦是没有丝毫力气。门一开,我整个人便倚在了门框上,望着眼前豆蔻年华的美妙女子,而她却是颦眉不语,淡漠疏离。 “荷翎,你来有何事?”我不去理会她面上的不快,径自问她。而她却依旧不语,看了一会儿,便转身,目光一直落在不远处的竹林中。 我亦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只见一抹白色的身影站定在翠绿之中,风吹衣袂,飘飘扬扬。 “衍卿!”我用力地唤他,他便是朝我点头,淡淡一笑。四年了,四年没有见到如此的清风般的笑容。而我心里,却是有说不上的复杂。见到他,心里自是宽慰的,而想到从前的那些,却又免不了一阵酸楚。 萧衍卿淡笑着向我走来,竟是从仙境里出来一般的飘逸。我双手扶住门框,吃力地踏出一步,再欲走,萧衍卿便已是来到了我的身边。 他俯首看我,方才的笑容于瞬间隐没。 “小念,你怎么了?脸色怎的这般难看?”萧衍卿宽大的手掌覆在我的额头,另一只手便扶在了我的腰际,使我得以支撑住身子。 我微笑摇头,浅浅地道:“无碍,不过是身子乏了些,使不上劲罢了。” 身侧,水红色的身影悄然一动,我转眸望向荷翎,只见她缓缓垂落眼眸,面上的疏离更甚此前。我心知她定是误会了我与萧衍卿,定眸笑道:“荷翎,怎的不记得萧大哥了吗?” “萧大哥?”荷翎喃喃自语,黛眉凝蹙,恍然的目光扫过,终而换成了一片喜色。她眉间含笑地看着萧衍卿,低声自语:“差一点误会了,还以为是姐姐的……” 她虽说得极轻,我亦是听到了一字半句,心中更是了然。荷翎面露愧色,低垂着头不再看任何人。萧衍卿自荷翎的面色也看出了几分端倪,略略瞥了一眼荷翎,便扶住我的手,温柔地道:“先进去吧,让我好好看看,莫不是生病了。” 我由他扶着,将身体的大半重量全数压在他身上,才站了一会儿,脚下便更是虚浮得紧。进了屋,我便靠坐在床沿,看着依旧站在门口,局促无措的荷翎略作一笑,启口:“荷翎,进来吧,站在门外做什么?” “呵,呵呵,不了,不了,既然萧大哥在,我便回去罢,他医术可是无人能及的。”荷翎僵硬地笑了笑,说完便转身跑了,水红色裙裳翩然若鹜,转瞬便消失在了丛绿中。 萧衍卿认真地与我诊脉,好一会儿,屋子里一片寂静。我直直地看着萧衍卿疏朗的侧脸,只觉得轮廓越加分明了。眼窝深深凹陷,足以证明这几年他在边关地带是多么地辛苦。 望着他眼下一片暗色,我不由地开口:“衍卿,你瘦了不少。” 他搭在我臂上的手不由地一颤,随即便转而看向我,轻轻一笑,“边关地带,虽是没有战祸,却仍是穷苦之地,自是免不了辛苦些的,不过,心却开阔了不少。” 我回之温婉一笑,便又闻他淡淡的话语:“可是这几日睡得不安稳?这脉象有些乱。” “嗯,有好些日子没能睡踏实了,我本就说没什么大碍的。”微颔首,轻声应了他,便将眼眸转至别处。 萧衍卿撤了手,径自走到桌旁取了茶壶倒了茶,再转身递于我,逼视着我,轻柔却又疏离地道:“如此,便是心病只得心药医了。若是想开了,放下了,便自然好了。” 豁然抬眸,只见萧衍卿目光散漫,唇瓣微动,却是无话说出口。他这般模样,方才那话,倒像是说与他自己听的。心里突的咯噔一下,茶杯在我手里轻微地一颤,水便轻巧地跳出了杯沿,洒在了我的裙上。 我缓缓垂落眼睫,双手紧紧地握着杯身,只闻得房内两人起起伏伏的呼吸声。这突来的静默,却是让我手足无措起来。眼前,只一方狭小的视野,而方才还能看见的白色角靴便移了方向,淡出了我的视线。 良久,一声喟然的叹息入得耳来,我的双手又是一紧,举目望去,萧衍卿已然踱至床前,双手负背,孑然而立。 “南边……”萧衍卿忽而疲惫的声音毫无阻隔地传入耳来,微微的停顿后,便是让我惊起的话语。“起了战事,是……濮阳晸。” “啪!”手中的杯盏,瞬间落在了地上,那清脆的破碎声堪堪入耳,难消我心头的阵阵悸动。 战事!濮阳晸! 濮阳晸!濮阳晸!这个名字,若是噩梦般,那些不堪的往事随着这个名字逐一涌现,不觉间,双眸里噙了满满的泪水,难以抑制地如断线珠子一一坠落。 分明,该是死了的人,却是在几年后突兀地出现,虽只是一个名字,可他与我的伤害,却是深入骨髓的。他于此时挑起战事,与夜栩的打击甚是巨大。齐瑸笥继位不过六年,朝内尚有不满他的旧臣,国内经济因着两年前的水灾受了重创,穷苦地区仍是民不聊生,如今起了战事,事无巨细,样样需用钱,再加之灾区重建的款额,无异于是雪上加霜。 “南瞾自古便是夜栩的子国,早在濮阳晸的祖父时就已萌动了北侵的野心,如今濮阳晸借着夜栩动荡,挑起祸事,怕是有备而来。瑸笥的处境……”萧衍卿的话戛然而止,回身担忧地看着我。 我亦是望着他,长久的对视中,我自是能明白他心中所想。即便是他不说,我自是能明白齐瑸笥当下处境异常困顿,而他流动的眼波里,还含了对我的忧心。 扶着床架,我慢慢起了身,惨淡一笑。 “瑸笥他,前些日子刚回宫去。这些年,他的身子差了许多,积下了不少旧疾。如今生了这祸端……” 言及此,我便不敢再说一字半句。此时的他,定是忧心不已,旧疾,怕是又发了。朝里,有没有人能与他出谋划策?宫里,有没有人能舒解他的愁眉? “我此次便是欲往南方去,顺道带些药材过去。战火无情,我能做的便只是多救几个人。”凝重的神色一点一点浮现在萧衍卿的面上,使得我本就紧揪的心跳动地越发厉害起来。 我无力地跌坐在床上,彻底地乱了方寸。 倏地,门啪啪作响,我转眸望过去,萧衍卿已打开了门,一脸忧色的荷翎便急忙走了进来。 “姐姐,听说南边起了战事,伤亡惨重!”荷翎执了我的手,黛眉微拧地看着我。我一怔,消息传得如此之快,连溪洞这个几乎与世隔绝之地都知道了。 我点头,叹息地道:“对,方才衍卿已经与我说了。”忽而,我转眸看着眼前这张纯美的脸庞,心里略有不安,“荷翎,你,你是要去南边吗?” 听我如是说,饶是站在一侧静默的萧衍卿亦是身形一颤,俊眉凝起,望着荷翎。荷翎显是没有料到我会这般说,微愣一会儿,才决然地颔首,声音轻柔却是流露出无法动摇的坚定,缓缓道:“我是医者,救死扶伤乃我的本分。” 说话间,火红的云朵便尽数退却,天一下便暗了下来。我怅然地起身,点了火,房里便是亮堂不少。烛火摇曳,忽而明亮,忽而暗淡,这一明一暗间,扰乱了多少人的心扉? 透过烛光,我仿似看见了齐瑸笥那愤怒的神色,不过一瞬,那张迷人的俊脸便又幻化成了濮阳晸邪魅的脸颊。我自能清楚地感受到自己的颤抖,不论是心底,还是身体,这样惊惧而又充满恨意的颤抖。我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指尖相互缭绕,丝毫察觉不出痛意。 半晌,我才低眸,敛了心神低低问道:“你们,何时启程?又欲往何处去?” “这……”荷翎犹豫地开口,却再不曾言语。她定是还未做明细的算计,不过也难为这样小的女子能有这份报国的心了。 沉沉的声音,自头顶传来,“我会在这里留三日,去山中寻些止血、镇痛的草药,一并带上路。眼下,濮阳晸正在攻打岑溪,我自是要去那里。荷翎,你若是要去,便与我一道吧,路上自好照应你一些。” 没有一丝一毫的迟疑,荷翎便温婉地应了一声“好”。 我倏然抬眸,望着眼前这一男一女,心陡然一紧,泪水不自觉便凝在了眸中。有这样的人,在惦念着国家,这战,定是能赢的! 瑸笥,你说对吗? “如此,我便与你们一道去吧。前些年跟在你身边,还是学了一些医术,简单的伤口我亦是能处理的。” 萧衍卿清冷的身影,瞬间抖动,却又于瞬间恢复正常。 语落,我便在心里缓缓道:瑸笥,我能为你做的,便只有这些。 第一章 一连几日,萧衍卿都带着荷翎于这漫山遍野间寻找白芨与蒲草。每日他们回来,我便将白芨洗净,略作烘晒,既便于保存,亦减轻了重量方便携带。而蒲草,便是剪了蒲棒上部的黄色雄花序,晒干。 萧衍卿说,这两样皆是普遍生长的止血草药,寻起来自是省时些,如此,便可多带些去岑溪。而荷翎,便是求得了爷爷的同意,拿了家中许多治疗创伤的药材。 这些日子,忙了起来便不再去想过去的点滴,心境自是开阔了不少,身子便慢慢恢复过来。 临行前一日晚间,我们三人便将所有准备好的药材装成一小包一小包,然后全部放入麻袋里。 寂静的夜,毫无征兆地倏然转醒。我披衣而起,于黑暗中摸索,慢慢踱至窗前。果是黎明前的黑暗,此话当真不假。 窗棂外,尽是漆黑。月亮敛却了光华,躲与云层里静静地等待天明。若说是伸手不见五指,全然是正确的。死一般的寂静,在黑暗中无边蔓延开来。 这样的清冷寒晨,瑸笥你在做什么呢?这般黑的夜里,宫里该仍是一片灯火辉煌,齐瑸笥会否仍伏在案上,看地形图,思索着抗敌、退敌的良策?念及战争,心中丝丝寒意升起,我不由得抱臂而坐,举目望向窗外,却依旧是徒劳。 窗外,无端地响起竹叶扇动的沙沙声,我蓦得抬眸,于黑暗中看见些微的光亮。天际,还是慢慢地泛白,纵是如此,依旧掩不去前夜的黑暗,阴沉朦胧。不过一刻的时间,竹林深处便红光闪动,赤色的太阳冉冉于东方升起。 阳光普照大地之时,便是我离去之时。 萧衍卿寻了一匹马,驮了药材,我们三人便踏着晨曦往岑溪而去。纵是这一路风景多么迷人,我们也无心留恋,因为前线有诸多将士在等待救治。匆匆行了几日,我便发现步子越发沉重起来,想是前几日夜夜不能寐,再加之采集草药的那些日子连着劳累,这些日子又急于赶路,身子有些吃不消了。 为了不耽误行程,萧衍卿便给我找了些草药让我服下,再不是日夜兼程地赶路,而是改为了白天赶路,夜里便找地方休息。而白天,我亦不用走路,而是坐在马背上。如此三两日,我的身子确是恢复了不少,但萧衍卿再不肯披星戴月地只顾赶路了。 又一日,我们行了约莫有三四个时辰,才找到一处人家。说是一户人家,其实也只夫妻二人而已。他们的草庐盖在了田野间,坐北向南。正南方有有一条细流涓涓流淌,东南方向则是一片稻田,已是盛夏时节,稻子日趋成熟,黄油油的麦穗似娇羞的女子,低垂着眉眼,静静站立。东边则是一片小小的瓜田。屋后,即北方,则是一片果林。西方只用篱笆围了一片空地,置了大大小小的几个木桩,想来是做桌椅之用。篱笆上爬满了深绿色的藤蔓,红色的五星花朵零零散散地缀于其间,煞是惹眼。 倒真是修身养性的好去处! 屋内,朴实的夫妻二人忙碌地招待我们三人。不消一会儿,简陋的桌上便放了好些水果。 男主人憨笑,略微腼腆地道:“真是不好意思了,这乡野之地,没有好东西招呼几位,真正是过意不去。” 女主人则是恬静地站在一侧,眸里含笑,静静地看着搔头挠耳的男主人。看得出来,他们夫妻二人感情很是好,看着他们,我便由衷地为他们感到开心。 “哪里的话,倒是我们三人叨扰两位才是。”萧衍卿微微一笑,恭敬地起身作揖。 “哎呀呀,使不得,使不得!萧公子跟两位小姐肯在我这陋室歇脚便是我们夫妻二人莫大的荣幸了。不满你说,我们夫妻二人是自家乡逃出来的。”男主人略作一顿,深情地看了看亭亭玉立的美娇妻,便又继续道:“我们两家的老人反对我们的婚事,硬是为我们各自谋了嫁娶,我二人誓死不从,便逃了出来。在这荒野里,耕种谋生。这些年,从来便没有人到这里来,你们是我这里的第一位客人。” 原是这般!我笑望着他们,心里却是冷然。多么令人羡慕的感情,没有任何杂质,他们彼此的世界里,只余了自己深爱的人。 “木大哥,你们夫妻二人在这地方也怪冷清的,为什么不生几个孩子呢?有了孩子的欢笑声,这才是个家呀!”荷翎一遍吃着红红的西瓜,一遍含糊不清地讲着。 木申的脸蓦得一红,低下头去,眼睛却瞥向了站在一侧的妻子,低声道:“快了,孩子就快出生了。” 木申的妻子亦是低眸,双手不自觉地便覆在了自己的小腹上,嘴角微微上扬,慈爱、幸福的神色流露无余。她似是察觉到了我的注视,便抬眸看我,对我宛然一笑。 我不由地一怔,这样的笑容,幸福,傲然。而拥有这样笑容的女子,亦是那么地善良动人,清亮的眼眸里,无丝毫算计。 “木家嫂子真是幸福!”垂眸暗叹,满是艳羡的话便不由地说出了口。 “络姌妹子见笑了。” 我无奈浅笑,便低眸不再言语。从溪洞出来的时候,我们三人便商量好了,以后我便是林络姌,再不是杨小念。 无端的,本已清明的心,似又覆上了尘屑。 稍微休整,我们便欲辞别木家继续上路。但木申夫妻二人执意留我们过夜,盛情难却,再加之天色已逐渐暗淡下来,若是继续走,夜里怕是又得在荒野度过了。如此,我们便在木家留了下来。 木申安排我与荷翎同住一屋,夜里,用过晚饭我们便一起回了房。荷翎当真是累了,很快便倒在床上沉沉地睡去。我躺在她身侧,却是辗转难眠。 悄悄敛衣起身,开了门便去了院里,却不想在院里看见了一样未眠的萧衍卿。素色月光下,他独自一人静默站立,修长的身影披了月色,戴了星光,尤显凄凄。 我斜斜倚在廊柱上,目光掠过萧衍卿孤寂的身影,眺望着夜空里未圆的月亮。衍卿,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天下熙熙,皆为利来,而你,又是为了什么,这样待我,这样待他? 第二章 又继续向南行了十余日,我们才到达岑溪。这一日,天色阴沉,乌云低压。街道上,来往的人甚少,偶有人出来,也只是面无喜色,匆匆而过。 我站在空荡的街道中央,想象着此处曾经的繁华。只是,经了战火,它便不再拥有昔日的熙熙攘攘。从未亲眼见过战争所带来的萧瑟,我不由地浑身透凉。 “当地的百姓该是被转移到了其他更加安全的地方去了,今日天色已晚,我们便就近住下,明日一早再去前方的阵营里。”萧衍卿望着满目萧条的街道,轻微一声叹息后缓缓说道。 荷翎与我相视一眼,便双双点头同意。 在城中找了良久,才终于在城西找到一家仍在营业的客栈。“来缘客栈”四字招牌高高挂在半空中,字体已然模糊,想是经了许久的岁月了。我们进入客栈,却发现客栈里人满为患。 三人面面相觑后,便在仅剩的一张靠窗桌子旁坐下。等了良久才有店小二步履蹒跚地向我们走来。 “三位客官想要些什么?”店小二的语气,平平淡淡,全无他该有的热情,他的眼睛,甚至都没有看我们三人一眼。 “先给我们留两间客房,紧挨着的抑或对门的。再上些小菜,不求丰盛,只求果腹。”萧衍卿微蹙剑眉,细细打量这热闹异常的客栈,以及这位冷淡的店小二。 “好嘞,稍等。”亦是淡淡一句话,店小二便快速离去。不知为何,在看见这家客栈的大堂里有如此多人的时候,我的心便尤为不安。 我局促地看着大堂里坐着默默饮酒吃菜的人们,心里的不安更胜方才。 “衍卿,这里……” “来,喝茶。”我敛眉望向萧衍卿,正欲说出我心中所想,却被萧衍卿打断,他的眉宇紧凑,眼眸里流动着闪闪的光芒。 一瞬间,我便了然,亦明白了这里究竟是哪里不对劲——大堂里喝酒吃菜的人都太过安静了。若是平常的百姓,纵是战火祸及,却也不可能如此安静,安静到只闻得碗筷碰触而发出的声音。 可是,这些究竟是何人?端起萧衍卿递过来的杯子,轻微地晃动着,望着杯中轻轻荡漾的水,心里怎也静不下来。这般的不安,究竟是为了什么? 倏地,我眼眸一颤,被自己念及的两个字吓了一跳。 军人! 只有军人方才能如此训练有素,如若不然,便是某股沉寂于何人手下的势力。正思索间,坐于我对面的荷翎忽的抓住了我的手,紧收了瞳孔望着我的身后。惑然回首,便看见了正缓步从二楼走下来的齐瑸笥。 我怔怔地望着他,听着木楼梯咯吱咯吱的声音,忘却了呼吸。 “姐姐,那不是你的……”荷翎的声音适时地响起,将我从沉溺中拉回。我忙捂住她的醉,摇头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我缓缓闭目,落下一声无奈的叹息。 难怪我的心会如此不安地跳动,原是因为齐瑸笥正在我的附近。我自嘲地一笑,何时开始,我竟是害怕见到他了? 我低头不再言语,而萧衍卿亦只是瞥了一眼紫色锦袍的齐瑸笥便也垂首喝茶,只荷翎,她疑惑不解地看着我,继而转首看向齐瑸笥。 紫色的身影出了客栈,我才抬眼望着早已没了他身影的门口,不禁怅然。 不一会儿,客栈大堂里多半的人便三三两两地出去了。我犹疑地看向萧衍卿,他亦是如我一般,探究地看着那些离去的人。 “你们二人在此切不可到处乱走,等我回来。”语未落,我便觉得脸颊上拂过一阵风,只转眼的时间,萧衍卿的身影便已到了门外。 “姐姐,萧大哥去做什么?”荷翎水眸带疑,目光纠缠在门口与我之间。 我只朝她清淡一笑,略做摇头,道:“吃菜吧,我们自在这等他回来便可。此处如今受战争累及,人员自是复杂,还是少说话为好。” 荷翎似有恍然,便执起筷子夹菜。 第三章 饭后,我与荷翎依旧坐在大堂里,边饮茶边等待萧衍卿。 “二位公子,房间已准备妥当,是否现在就上去歇息?”店小二忽然出现在我面前,殷勤地问。 我与荷翎相视一眼,便礼貌地摇头,道:“多谢小二哥了。我们还有一位朋友没有回来,等他回来了再回房去,小二哥你就不必招呼我们了。” 小二离去后,荷翎便嗤嗤地笑着靠过来,轻声道:“好一个俊俏秀美的公子哥。” 我噙着笑将荷翎推了开,佯作怒色骂道:“小公子你有断袖之癖呀!”说着,连我自己亦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从溪洞出来,这一路我们二人俱是一身男装,除了告知木申夫妇我二人的女子身份外,便再无人知晓了。荷翎青丝高束于头顶,略有几束发丝散落在鬓角,乍一看倒真像是一个眉清目秀的男子。 正说笑间,萧衍卿便从门外走了进来,一脸的沉色。于我对面坐下后,他才抬起头看着我,欲说还休。 还未来得及问,他自己便开口,淡淡道:“他去军营了,想来该是做了御驾亲征的打算。” 御驾亲征! 心,猛然间一颤,却又在瞬间隐没。他是皇帝,鼓舞士气此乃最佳的选择。 我无奈地低叹,“那么,我们没有办法去军营了是不是?” “萧大哥,你们在说什么?什么御驾亲征?他是谁?为什么我们不能去军营了?”荷翎疑惑地看着我,复又看向萧衍卿。萧衍卿并理会荷翎的话,而是征询地看向我,我稍稍点头。 “荷翎,先前你看见的那个紫衣男子,是她的夫君,也是当今的圣上。其余的,也不是一两句话能解释清楚的。总之,我们不去军营了。”萧衍卿压低了声音对荷翎解释,可荷翎却仍是紧皱着眉头,眼中尽是迷茫之色。 我按捺下烦乱,勉力平静地道:“还是先回房吧,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随后,店小二便领着我们去了房间。萧衍卿的房间就在我与荷翎的对面,进门时,他满目的忧色,丝丝缕缕流泄而出。我站在门口,微微牵起嘴角,回以淡淡一笑。 缓缓地阖了门,面对着茫然的荷翎,我自己竟也变得毫无头绪,不知该从何说起。我,姐姐,齐瑸笥,我们三人绕来绕去,于无形中形成了一张网,人在网中,网在心中,谁又能孑然跳脱出去? 微微开启的窗扇与风中轻轻摇摆,吱呀,吱呀,一声又一声落入心头。我缓步上前,抬手推开了窗户,让风直直灌入室内。热风拂过脸颊,吹散了我的发丝。我眸光散乱,于夜色中飘忽不定。这寂静的夜色中,星星点点亮起的灯盏,忽明忽暗,撩人心波。 一双微冷的手瞬间攀附上我的手臂,荷翎盈盈站立在我的身侧,目光似水,清浅一笑,“姐姐,那本就是你的私事,不必告知于我,我只是担心你而已。” 我亦是轻笑,拍了拍荷翎的手,眸光再次转向那黑暗的天际,“不用担心,他是皇帝,要怎样的女子还能没有,更何况,宫中有个与我一模一样的皇后,还有细心可人的楚水。我不过是个活在过去之人,他能留些时间回忆便好了。” “姐姐,在你心里还是有他的,对吗?” “呵呵……”我低声浅笑,“怎能没有呢……嫁与他的那半年多时间,怕是这一生都忘不掉的。但,无缘便是无缘,再多的情爱,也只能是枉然。” “无缘便是无缘……”荷翎垂眸细细咂着这几个字,半晌,竟是咯咯笑了起来。 我略微一惊,转眸看向她,但见她释然模样,旋即便闻得她清灵的声音:“是,无缘,日后我便不再心系他了,便专心行医。反是姐姐你,定要看开些,只有这般你才能过自己的生活。” 荷翎的话,更是让我倏然一惊。没有想到她会在我面前大方地承认对齐瑸笥的心意。心中沉沉一叹,凝思无语。 轻而急促的叩门声笃笃响起,我拂去荷翎的手,举步至门前开了门。还未看清来人,便被他一把拉住往后退去。 “你,唔……”只说出一字,便被他捂住了醉,随后耳畔便传来萧衍卿轻而温柔的话语:“小念,是我。” 稍定了心神,我才得空看了萧衍卿,但见他小心地将门落了栓,在窗子的圆环上插了木条子。难道有事要发生吗?犹疑地望着他,他转身过来,便将我与荷翎拉至帷幔后,隐蔽起来。 床是放在两墙的交接处的,是以,萧衍卿便让我与荷翎站在里面,他站在最外面,侧身观察着房内的动静。荷翎紧紧地贴着我,手放在我的腰间。我微叹,从来与世无争的溪洞人,又岂能适应复杂的人心,更何况是她这十三四岁的姑娘,来到这纷繁的战乱之地? 我伸手将她搂在怀里,安抚她慌乱的心神,只是这安抚太过微小,小到于事无补。搂着她,我能清楚地感应到她的心跳,那样的快,连同她的手,亦是轻颤不休。 躲了良久,房内越发安静起来,甚至,连我们三人的呼吸声都能清楚地听到,此起彼伏,深深沉沉。萧衍卿依旧侧身站在我身前,一只手别在身后,拉住我的手。 倏地一声轻撞,让我的心陡然跳至了嗓子眼。随即,便是微弱却不绝的刀拨动门栓的身影。不一会儿,便有一个身影闪了进来。隔了帷幔,那人高大的身形进得眼帘。颦眉追望,却见那人直直朝窗口走去。 我煞是不解,却觉出左手一下失了力道,萧衍卿放开了拉着我的手,闪身走出帷幔。我惊觉,却不敢言语,无措地搂紧荷翎。 “这位公子,夜半扰人清梦,意欲何为?”萧衍卿站在那人身后,并未出手,却是温言问道。 那人转身过来,慢步走到床前,笑道:“呵呵,两位还是出来吧。在下此行并无恶意,只是想请各位帮个忙,如此而已。”言至最后,便是一字一顿,带了不容人拒绝的霸气。 我深深吸一口气,拉着荷翎从帷幔后现身。 “我不认为我们中任何一个人认识阁下,这忙来得倒是突兀。”按捺下心头的惶然,走到那男子面前,仰头看他,“怕只怕,公子的目的并非如此简单罢。” 黑暗中,明明没有任何光亮,我却能觉出两道凌厉的目光直直落在我的身上。这样的目光,尽是摄人的侵略。不由得,心倏然一惊。为这熟悉的声音,为这熟悉的目光。挪步行至萧衍卿的身后,将火折子吹亮,房内这才有了昏暗的光芒。借着光,找到了烛台。 摇曳的烛火使得房内一片亮堂,我转过身去,看见一张笑得邪魅的脸庞。 灿烂的笑容,绽开在了他英气逼人的脸庞上,却看得我浑身冷颤不止。敛了眼眸,退后几步,惊诧地看着那张鬼魅一般的脸,心中突突然。荷翎与萧衍卿站在我两侧,扶着我。 第四章 “怎么了?你认识他吗?”萧衍卿的脸上,忧色流露,分毫没有掩饰。 “好久不见了,笥王妃!”他笑着逼近几步,修长的手指拂过烛台,悠然执起。昏黄的烛光打在他的脸上,看得直教人发慌。嘴角,不着痕迹地上扬,他的声线纯澈,而他所讲的每一个字,却让我本就焦灼的心愈加无措起来。“哦,不对,如今,该尊称你一声‘杨皇后娘娘’了吧?” 身侧的萧衍卿,亦是一颤。他扶着我手臂的手,猛然间收紧,于无声息间,将我护在了身后。 “错了。我并非杨皇后,想来你是不知道当年的林丞相还有一女名唤‘林络姌’吧。”垂首,掩住眼眸里无法收敛的惧意与恨意,而手,却仍是止不住地颤抖。若不是他,当日若不是他将我掳去,我又岂会失身于先皇,而后的种种又怎会如今日般伤人? “噢?那,你该是不认识我才对,可方才你的眼里,分明是那么复杂的神色。惊诧,慌乱,痛恨……”他步步逼近,虽是由萧衍卿与荷翎将我护在身后,我却明显地感受到了他灼人的呼吸。“惊诧,是因为我仍活着。慌乱,是因为不知该如何应对。痛恨,是因为我曾设计让你失身给了他的父……” “够了!”我奋力嘶吼,打断他的话,“濮阳晸,你究竟想怎样?你若是有本事,你便去战场与他一较高下,在这里为难我一介女流又算什么?你若是……” 濮阳晸轻笑,摇头,转身,“这便是你错了。你当真以为是我没有称雄天下的能力吗?齐瑸笥他,不过是命好了些,身在皇家,仅此而已。” 他虽是笑,却也极为不屑。 无端的,我的眼前忽的一暗,再追眼望去,便看见萧衍卿掠步上前,掐住了濮阳晸的喉咙。濮阳晸仍是轻描淡写地笑,他的眼眸细长,眼尾微微上翘,“你敢下手吗?” 讶异于他的淡然,我急忙挣脱了荷翎的扶持,跑到萧衍卿的身边。只见他因愤怒而染了血色的眼眸直直地落定在濮阳晸的脸上,最终却化为几缕无奈,缓缓垂了手,别过了身。 “带着你的人,马上离开!”萧衍卿低沉的声音,飘荡在房内,充斥在我心内。难怪!难怪濮阳晸会如此淡然!萧衍卿定是顾及我与荷翎,才没有下手,若是他只身一人,再多的人亦是拦不住他的去路的。 濮阳晸眉眼继续舒展,化作浓浓的笑。他立在我的面前,目光却落在了我身侧的萧衍卿身上。“听闻萧公子的医术卓群,今日在下来,便是想请萧公子救一人。不知萧公子……” “不可能!”荷翎愤然瞟了濮阳晸一眼,便拉过我退后几步,“你即是濮阳晸,便是夜栩莫大的敌人,你想救之人,定也不是什么好人。医者虽是行医救人,却也决计不救不该救之人!” 濮阳晸定然转眸,望着荷翎的眼里全然没有怒意,反是一弯笑眸,戏谑地道:“姑娘小小年纪,脾气倒是不小。那么请问姑娘,怎样才是该救,怎样又是不该救?” 一句话,便将荷翎噎住了。一双美眸隐含了怒意,灼灼地瞪着傲然而笑的濮阳晸。 萧衍卿兀自站着,暗暗观察濮阳晸,面色深沉地道:“濮阳晸,你来此怕不紧紧只是来说教的吧。有何事便说出来吧,这般绕来绕去的做什么?” 濮阳晸转首,悠然道:“噢,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就是想请皇后娘娘去舍下小住几日。当年小王多有得罪,今日特此来请罪。” 我讶然看着他,眸中泛起阵阵火光,道:“哼!濮阳晸,你真当我是三岁顽童,那般好欺吗?当年的事,你自是难辞其咎,可如今,我却是不稀罕你来。你走吧!” 濮阳晸即是打定了主意来的,哪里那么容易就抬脚走人?他清浅一笑,眸光落定在我身上,道:“皇后娘娘如此说,便是在怪罪小王了。如此一来,小王更是不能走了。” 萧衍卿早已料到濮阳晸的来意,于有意无意间慢慢向我靠近。我半隐在他身后,眉心纠结在一处,不耐地看着对面镇定自若的濮阳晸,道:“我不是皇后娘娘,如今的皇后娘娘另有其人。” 可是,这般的话说出来,连我自己都觉得太难让人相信了,当今的皇后为杨皇后,而我是杨小念,任谁也不会相信我不是皇后。可事实便是如此,我并非皇后。 濮阳晸兀自笑了,半晌才停歇下,轻声道:“不管你是不是,只要你是你,便足矣。”语未歇,便抢手上前,欲抓了我去,却被萧衍卿一把断下。如此,我便着荷翎二人推后,由着濮阳晸与萧衍卿二人纠缠在一处。 守在暗处的侍卫们许是听到了屋内的打斗声,都破门而入,更有甚者从窗口跳了进来。这狭小的房子里,十几号人热烈地打斗着,我与荷翎已是被逼到了墙角,再无处可躲。 萧衍卿毕竟是一个人,双拳难敌四手,渐渐处于下风,被好几人一同纠缠住了。门口处,也多了好些看热闹的人,却终无一人出手相救。我眼巴巴望着那些越发欺身而来的侍卫,心里发慌,却也是无可奈何。待得又过了一会儿,店小二出现在了门口。他瞪眼往里瞧,便是哭腔道:“哎哟!这是作的什么孽啊!前儿刚修好的房子,今儿又多了拨打架的人,这是要修到什么时候才算好!停手,都停手!” 一侍卫瞥见了那在一旁叽叽喳喳的店小二,闪身便向他去了。一手掐住小二的脖子,慢慢将他整个人往上提了。我虽急,但终是不敢上前。 濮阳晸的目标在我,未得手自是不会退去。萧衍卿既要挡住那十几人的攻击,又得护着我,已然是不胜应对。待侍卫围实了萧衍卿,濮阳晸便退身出来,渐渐往我这边行来。我心里只是七上八下的,着实乱了方寸。 眼见着濮阳晸狞笑地走来,顺手抄起墙角立着的插花樽子护在了胸前。荷翎也瑟瑟发抖地拉住我的手,泣声道:“姐姐!” 我双眼只警惕地看着濮阳晸,略作思量,便一把将荷翎推了开去。濮阳晸只是要我,我自是不能连累了荷翎才是。 “姐姐!”荷翎一声疾呼,我便已被濮阳晸抓住了肩胛。他手上力道极大,不消一会儿,肩胛处已是传来痛意。萧衍卿回头见我被濮阳晸抓住,欲回身来,却无奈那些个侍卫作死也不让他靠近半分。 濮阳晸挟了我往门口行去。方才站在门口的人,只睁着眼瞧,还让出道来让濮阳晸走。我心底生恨,狠狠地刮了他们几眼,便被濮阳晸推搡着向外走去。到了客栈门口,他便点了我的穴道,将我打横抱起,轻身往夜空里飞去。 第五章 他的手拦着我的腰肢,甚为用力。欲挣扎,却苦于丝毫动弹不得。待出了城,他便停了脚,隐在一侧的树林子里头,悠然地看着我。 我愤愤地看着他,而他却是漾起了笑意。见他如是,我心中更是怒火难耐,便索性闭了眼,不再看他。濮阳晸慢步踱过来,在我身边蹲下,一只手慢慢围了过来。我自是不能动弹,原以为他要做什么大逆不道之事,却不想他竟是将我束发的锦带给扯了下来。 如瀑的青丝顷刻间散落下,将我眼前的视线给遮挡住。濮阳晸掳起我额前的长发,别在我耳后。他挨着我极近,我的耳根处有缕缕热气拂过,微微有些痒。 我直直地坐着,无法反抗,索性他也没有心思在这荒郊野外寻欢。理好我的青丝之后便安静地在我身侧盘膝而坐。我便算是躲过了一劫。 约莫半个时辰后,林子外头便响起了哒哒的马蹄声,坐在我一侧的濮阳晸倏然起身,警惕地看着林子外头。那马蹄声兀然顿住,紧接着便是一声声的哨响。如此,濮阳晸才扬声道:“进来吧。” 原是他的人! 一众黑衣人于瞬间出现在林子里,整齐划一的。我默默看着他们,而那些人却如死物般站着一动不动。未几,濮阳晸问道:“可都办妥了?” 站在首位的那黑衣人略微上前,躬身道:“都办妥了。属下们确定那人已经被甩才出城来的。” 濮阳晸微微颔首,略有得色地道:“很好。那便回去吧。” 一路的颠簸之后,方才来到濮阳晸的营帐里。那帐里,焚了香,萦萦的香气缭绕着。我冷哼一声,“大热的天里,也不嫌热。” 濮阳晸暗暗笑了,正欲说话,便听见抬头的声音。故而道:“是宁儿吧?进来。” 帐帘掀起,便闪进来一个素衣女子。先是给濮阳晸行了礼,抬眸才看见坐在一侧的我,霎时柳眉倒绽,狠狠地看着我。我不由清冷一笑,瞥向濮阳晸。 他倒是镇定自若地揽了那女子的腰身,将她拢到了位上,宠溺地道:“可是想我了?” 宁儿不冷不热地一笑,暗自刮了我一眼,便淡淡地道:“可不是想了,不过也只是白白想了罢了。瞧你这美人陪着,哪里能想到我呢!” 濮阳晸手上稍一用力,便将宁儿拉到了自己跟前,与他贴着。他慵懒一笑,低声道:“就是把你给宠坏了,这样子的浑话也说了出来。” “宁儿可不敢!”那宁儿一瞬间声音便变了调子,酸溜溜地道:“宁儿不过是心忧着你,瞧你出去一整日,这后半夜才回来,心里念着便一直睡不踏实。才听说你回来便急急披了衣裳过来瞧瞧,谁知……”她顿了顿,朝我看过来,那眼里,尽是怒意,半晌才委屈地道:“谁曾想,原是有这般仙子般的女子陪着,难怪想不起我,将我一人撩在了那冷清清的帐子里头。” 那女子也是极为做人的人,才说着,泪便低低垂着,好一副可怜模样。濮阳晸却是朗声笑起来,目光飘到我身上,饶是有意地看了我半晌,才转首对面前的宁儿道:“宁儿你这话说的可着实让我高兴!只不过……”他顿了言,瞥了我一眼,道:“就这样的女子还仙子般呢,都已是半老的徐娘了,哪里及得过你万一!宁儿你可不是吃醋吃糊涂了?” 宁儿听他这般说,也是转哭为笑,颇有得色地看了我一眼,方才依回到濮阳晸的怀里,一只手紧贴着他的胸膛,道:“那你夜里怎的还不歇下?” 我冷冷一声哼,便转头不再看他们。那宁儿却是厉声道:“你这人倒是好不知理!” 我回眸与她对视,片刻后便低低笑道:“你倒是知理,方才一口一个‘你’对着你们王爷的也是你罢!” “我……”那宁儿好生气结,面色一阵红一阵白地狠狠盯着我看。我自是不予理会,兀自瞧着焚着香的小鼎。 “好了,宁儿。何苦与她计较?你先着人给她安排个住处,命人好生看着,再回来我这。”濮阳晸拧过宁儿的头,揪了揪她的鼻端。 那宁儿听他如是说,自也欢喜,将我带到一个空帐内,吩咐了几句便离去了。 夜里,我躺在那硬得磕人的榻上辗转无眠。我本就是个挑剔性子,又认生,便只得坐起身,在那帐里踱步思量。 濮阳晸掳我来的目的是在明显不过了,如今双方交战,他自是想以我牵制齐瑸笥。但是,他是怎么知道我的行踪的,而且那么准确地便找去了我的房里?难道说,他在岑溪城内留了人,监视着城内的动向? 若是如此,那么他们的据点在哪里?若是我在濮阳晸这里能探得具体的位置,于他显然是个不小的打击。我放轻了脚步,朝外走去,那帐帘实实地掩着,我便躲在那后面,小心翼翼地掀起一点,偷偷地看外头的状况。果不出所料,帐外守着两个彪形大汉,时不时便回过头来看看。 “唉!”我放下帐帘往里走,心下甚为郁闷。这帐里,除了那作为门的一道口子,便只剩下一个小小的四方窗口,恰好在榻边上。我用一根小棍子将窗布支起,留一道缝隙,便和衣躺下。 岑溪比溪洞热了许多,这盛夏时节,连吹进来的风都是热的。躺了一会儿,细细密密的汗珠便从额头渗了出来。我烦躁地起身,端起桌上的水壶淋了水在手里敷到脸上,再吹着风,才稍稍有了些微的凉意。 “人还在里面吗?”朦胧的,听见外头有声音响起。 “是,属下们一夜都守着,一刻都未曾松懈下。” “好,辛苦你们了。王爷已经安排了另外两个人来换岗,你们便下去好好休息吧。” “是!” 我转头向那厚重的帐帘看去,一只纤纤素手掀开了帐帘,随后便是一张清雅的脸庞探了进来。是宁儿,她手中端了一个大大的托盘,放了一个小盆子,盆子边上是一个花色粗糙的瓷碗。 “醒了啊,那便起来梳洗下,可以用早膳了。”宁儿将那托盘放在桌上,也不正眼瞧我,便径自坐了一边。 我坐起身,整理了稍稍有些乱的衣裳,低身穿了绣鞋。待站直了身子,便又觉得身上有些黏糊糊的。我蹙眉扯了扯欲贴在背上的衣裳,烦躁不堪。 “好好一个女儿家,偏生要穿了男人的衣裳,也不知道像个什么样子。”宁儿胡乱地瞥着我身上的衣裳,拧眉不悦地道。 听了她的话,我便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 宁儿站起身,走到我身侧,扯了扯我身上的衣裳,问道:“你笑什么?” 我用手掬了水,“啪啪”地打在脸上,方觉得凉快了些,便道:“还女儿家呢!你们王爷说得不错,我已经是个半老徐娘了。” 宁儿的眉心舒展开来,毫不在意我方才的话,手依旧扯我的衣裳,我转身,她便道:“我看着就是不好看,你等着,我去给你找一身我的衣裳来,保管比这不伦不类的衣裳强上百倍。” 未等我的答话,宁儿便轻盈地掀了帐帘走了出去。 我无奈地一笑,端起桌上的碗吃早膳。不一会儿,宁儿便手持一袭月白色的裙裳走了进来。她将衣裳往榻上一扔,便对我晃了晃手,道:“先别吃了,过来先把衣裳换了,我瞧着就不舒坦。女儿家就该有个女儿家的样子,如此好的身段穿了裙子定是不会差到哪里去。” 正说着,她便走过来夺了我的碗去,拉起我去换衣裳。我着实无奈,这宁儿倒还真是孩子般的心性。对我这陌生人还是这般热情,想是不记得昨儿夜里谁对我横眉竖眼来着。 我褪去身上的衣裳,将那月白色的裙裳着在了身上。这裙裳显然是用上好的丝绸做的,细细软软,搭在身上还有丝丝凉意。 宁儿退后几步,满意地看着我,露出了动人的笑,道:“看嘛,这才好看。对了,你把头发挽个髻吧,这大热的天,仔细闷出疹子来。” 我含笑看着她,也明白过来濮阳晸为何会将这女子带在身边。跟她在一起,不觉间会被她的天真无邪感染,心情也变得舒畅不少。 第六章 这几日,一直是宁儿陪着我,那濮阳晸到似将我忘了一般,一直未露面。我一直奇怪,这宁儿到底是个什么身份,要说是濮阳晸的宠妃吧,这军营里从未有人喊她一声“娘娘”,可是阖营上下,对她俱是甚为尊重的。 这日傍晚,宁儿进得帐里便执起我的手,拉着我往外走去。这几日来,我一直在这帐里,未曾踏出一步,饮食起居都是由宁儿在照看着。掀了帘,守在帐外的两名侍卫便将手一伸,拦在了我的面前。我无奈地看向宁儿,只见宁儿蹙眉拂去了他们的手,道:“我不过是带她去我的帐内坐一会儿罢了,做什么如此大惊小怪的。她一介女流,又不谙武艺,便是借她几条腿也生不出变故来。” 那两名侍卫面面相觑,面露难色,只站着不说话。宁儿便高了音调,道:“哎哟,那要不你们两押着我们去?” “林姑娘,请莫要为难我们!”两名侍卫双双跪倒在宁儿面前。宁儿长叹一声,无奈地看向我,复又转头低身扶起他二人,歉然道:“两位大哥,这可使不得。宁儿也不过是个寻常人家的女子,受不得大哥们的跪拜,我不去便是了。” 我正欲转身进账,便听见身后有人唤宁儿,声音颇为雄浑有力,便转过身去。一名四十余岁的男子正朝着我们走来,目光落在宁儿那里,满目慈祥。 宁儿欢声叫着“爹”便袅袅走了过去。 “宁儿,你不在帐里陪着王爷跑到这里来做什么?”宁儿的爹眉心微蹙,语调里却全无责备之意。 宁儿回身指了指我,浅笑道:“我过来找她的。她被王爷抓来这几日了,一直便在帐里未曾出去过。我寻思着带她出去走走。” 我感激地看向宁儿,眼角的余光微微瞥了一眼那男子。那男子亦是朝我看过来,一脸的惊诧。我心下疑惑,面上却并未表露,朝他微微颔首,宛然一笑。 这男子显然是濮阳晸收下的将军,银色甲胄着于身,英姿飒爽。此刻,浓墨般的眉却是紧紧地蹙在一起,煞为不可思议地看着我,缓步踱了过来。宁儿亦是讶然,默默跟在男子的身后。 “这位姑娘是……”那男子在距我一丈开外驻足,紧紧地盯着我看。 宁儿晃了晃他的手臂,轻轻地唤了声“爹”,那男子回神过来,自觉失态便朝我歉然一笑,作一揖匆忙离去。 我神色如常地看向宁儿,宁儿显是不知情,倒是询问似地看向我。我朝她摊了摊手,扭身回了帐。 帐外,那男子的声音再次响起,原来他并没有走远,我侧耳细细地听着。 “宁儿,过来爹这。”“爹。”宁儿的声音小了些,道,“爹,你方才怎么那么盯着人家看,多失礼呀。莫不是爹您看上人家了?” 帐内的我不禁哑然失笑,这宁儿倒还真是有趣得紧。 “休得胡言!你这丫头,真是为父宠坏你了。” 宁儿银铃般的笑声传入耳来,不觉间,我亦是笑出了声。 “你告诉爹,那姑娘是什么人,王爷为何抓她来?” 宁儿似是有些为难,声音里带了犹豫,缓缓道:“宁儿也不知。那姑娘是前几日夜里王爷带来的,不过这些个日子都没瞧见王爷进过她的帐里。” 良久,再没有声音,我便举步朝那榻走去,卷起窗布,无聊地望着帐后那片绿草地,以及略点其中的各色野花。 夜里,宁儿端着托盘再次出现在我的帐里,面上虽是带了笑,却颇为勉强。我走过去接了托盘放在桌上,问道:“发生何事了?瞧你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 宁儿干笑几声,便在榻边坐下,眼神飘渺起来。我唤了好几声,她方才回过神来。 “怎么了,濮阳晸因为今日的事情责骂你了?”我调笑着道,宁儿一听双颊俱是一红,仿似火红的云朵飘在了她面上。她低下头去,娇羞地道:“哪有!他才舍不得骂我呢!他是这世上除了我爹娘之外对我最好的人了。” 我轻柔一笑,送了一勺粥入口,待吞下去,便启口无意地道:“那是为了什么?” 宁儿倏然扬眉,疾走几步到我面前,半蹲着恳切地问道:“姐姐,为何你这样直呼王爷的名讳?你便不怕他发了脾气杀了你吗?” 我的手一滞,犹疑地望向她,继而淡然一笑:“不会的,我是他手里绝好的一张牌,他纵是再如何生气亦不会动我分毫。” “好牌?”宁儿不解地看向我,“你是什么人?可是与王爷有过节?” “呵呵……”我惨淡一笑,“过节?纵是有,也是他陷害于我,我从未害过他,或是得罪于他。” 宁儿的手不禁一颤,面色逐渐转白,不可置信地看着我,喃喃自语:“不会的,不可能的。他是好人,他从未害过谁……” 我握住宁儿的手,想安抚她,却发现根本无从下手,只得道:“宁儿,我知你心系于他,咱们便不说这些了。这世上,也没有什么绝对的是非黑白,只要你相信他,他便是好人。” 宁儿感激地看我一眼,便起身朝帐外走去。不知为何,我总是不忍去伤害这女子,许是对她心存感激吧。看着她那般失魂地离开,我不由地担心起来。濮阳晸犹如她的神明一般存在于她的生活里,蓦然发现,原来她以为纯洁的人竟也会做那肮脏之事。那样的心痛,我能理解,却无法安慰。 此刻,我亦是失了胃口,便搁了碗坐到榻上卷起窗布看外头。我住的这帐在营中算是比较偏僻的,因此帐后就再没有别的帐了。只是偶尔有几个巡查的士兵经过此处。我愣愣地瞧着那些在夜空中忽闪忽闪的星子,忽而一抹人影闪现,我不由地吓了一跳。待看清来人,才稍稍放下心来。 “三小姐,你怎么会被王爷抓到这里来?”宁儿的爹左右张望着,压低了声音问我。 三小姐?我错愕地看着他,难道他认识姐姐?我警觉地朝后看了一眼,方才回首看着这突然出现在窗口的男人。我断断续续地问道:“你是……你,认识我吗?” 那男子眉心一紧,细细地打量我,探究地问道:“三小姐不认识我了吗?我是林丞相的旧部林兴淮啊!” 心内突的咯噔一声,林丞相……好多年没有听到这称谓了,似是很遥远的事情一般。我凝眉不语,依稀觉得此人有些面善,却是如何也想不起是在何处见过他,唯一可以确定的便是定不是在林砜府上。 未嫁之时,我终日与娘在那小院里,就是出去也是走的偏门,断然不可能见过林砜的部下。可是,他刚才错将我认成了姐姐,说明他与姐姐定是相识的。 第七章 脑中,迅驰地闪过无数的念头,却是未能抓住任何一个。我浅笑地看着他,并未做任何回应。这个男子,直觉告诉我,并不是表面看着那般简单的。 夜色里,他的眼眸深深地掩藏在黑暗中,偶尔露出几许光芒,甚为耐人寻味。 “三小姐,且委屈你在这里多待几日。待王爷松懈了对你的看管,我便想办法救你出去。” 而此刻,在忽闪的烛火中,我看见他的眸中,含了些许怜悯,几缕坚定。我清浅一笑,未作回答。林兴淮低眸,看似思索状,良久不语。 忽而,他倏然抬头,缩小了眼眸细细地盯着我看,声细如蚊的一句话却是让我震惊不已。 “莫非,不是三小姐?” 我挪了挪身子,寻了更舒适的姿势坐在那榻上,瞥了一眼那纹丝不动的帐帘,笑道:“既然将军已有了新主子,那些个前尘往事还记挂着做什么?” 我故作随意地将眸光转回到林兴淮脸上,只见他了然一笑,轻声道:“看来,你真的不是三小姐。如此,便该是小念小姐了。只是,如今你已是皇后,又岂会落到王爷手中。” 我反问:“你不知道吗?看来你的新主并不信任你。” 林兴淮面上一紧继而尴尬一笑,不作回答。我只伸手拔了发髻上的银簪去挑那越发暗淡的油灯,忽而听到外面有轰闹声,心中一紧。回眸,林兴淮面色凝重:“小姐保重,在下告辞!” 他是林砜的旧人,却也是宁儿的爹,我并不想与他有何纠葛,更不指望他救我出去,却也是决计不想害了宁儿,便脱口道:“林先生往后还是少来为妙!” 林兴淮一愣,旋即闪身便消失得无影无踪。而外面的轰闹声越来越大,我侧耳而听,只听得外头宣泄声不断… 好一阵盔甲摩擦声后,外头便扬起了一个男子颇为淫乱的笑声:“那小娘子生得那般俊俏,啧啧……今日我可是亲眼瞧见了。咱们王爷把她带回来又不碰她,定是给咱们开荤用的!王爷待咱们还真是不薄!” 另一人赶忙道:“胡说!王爷只说要咱们好好待她,将军您还是忍着吧!这仗打赢了,日后您的沉浮在您身下的女子还会少吗?可万一会错了意,坏了王爷的大事,可不是杀头那么简单了!这可是得不偿失的呀!” “呸!我还不信了!王爷会因为一个女人而废了我。” “将军!您莫冲动…” “滚开…” 外头的熙攘声逐渐消去,取而代之的是凌乱的步伐重重地落在心头。我蜷在榻上,紧紧的抓着自己的衣裙,胆颤心惊的感觉阵阵传来,心犹如在火上烤着般狰狞得疼。 诚如他们所说的,我只不过是他们王爷带回来又不屑一顾的女人,再者我也只是一枚棋子,即便有人侮辱了我,于濮阳晸的大计也只是有利无害,他又岂会为了我残害自己的亲信! 曾经,我的身子便已遭受过那般的践踏,而如今,是要再一次地发生吗?脑海里,齐瑸笥那无奈无措的神情陡然出现,心里便是一阵揪疼。 忽而,一个身影已经到了近前,那人满身的酒气,圆目腥红。我正忐忑之际却被那人推倒在榻上,随即他欺身而来,混了酒味的呼吸悉数落在我面上,我欲推开他,他却是将我搂得越发紧了,在我耳际含糊不清地道:“仙女,这,这军旅枯燥,便让本将军陪,陪你如何?……你,你放心,有了你本将军就再也不去碰,碰那些个庸脂俗粉,也为你守身如玉如何?”说着嘴巴便落于我颈间,任我如何反抗都无济于事…… 一声声的衣襟破裂之声便如利器在我皮肉上刮过,那温热湿粘的唇,令我心头泛起一阵又一阵的恶心。不,我绝对不能这般就屈服了,虽是破败之身,却也容不得这等畜牲糟践。当下,我心中一横,伸手随便一抓,捞到东西便砸向那个人。滚烫的液体自我指尖一寸寸地往下流,灼痛了我的手臂,可是此际,如何的痛也比不上这生生的侮辱来得灼人。那人吃了痛翻下我身子,我紧忙欲逃,却被他抓了足踝,当下摔倒在地,肩胛处传来碎人的痛意,转头便是他如山重的耳刮子,打得我头晕耳鸣,眼前一阵昏花,五年前失明的感觉在这一瞬又回来了… 昏乱的视线里,朦胧地看见那男子狰狞的面孔朝我扑来,身上残留的破衣又是被他一阵撕扯。可是片刻之后身上的体重,足上的重量都消失了,叫骂声不见了… 宁儿衣衫有些凌乱,发丝散在嘴角,粗粗地喘着气,如我初见她的那个晚上。而此刻她并没有那时的娇羞,却是掐腰指手满脸的凶相,对着那尚未完全清醒的男子一阵诟骂:“没有王爷的命令,你们竟然如此对待王爷的娇客!司闻将军,你可是王爷身边的老部下了,怎么如此糊涂?你堂堂一个七尺男儿,竟然这般对待一个弱女子,你可还算大丈夫?” 宁儿边骂着边扶我起身,拿起榻上的青丝烟雨薄裳给我披上。我仍是心有余悸,将那薄裳扯了又扯,仍是觉得有凉风嗖嗖地从颈间、袖口、腰际灌进身体里去。一阵又一阵的凉意,从脚底蹿到心口。来了岑溪后,一直觉得热难耐,今日却是凉到心里去了。 抬眸,便见那将军,笑得一脸的豁然。宁儿驱步上前,扬手便是脆声的耳刮子落在那将军的脸上。“你身为濮军首领,不知为大军以身作则,严以律己,反倒是在这军营里犯起混来!你陪当这大将军么?你撑得起濮军的大旗吗?这日后,谁还愿听你的号令?” 那男子被宁儿打得顿时清醒过来,圆目怒睁,作势便要扬手,我急忙将宁儿拉回来,蹙眉望着他。好在那男子并未真正打下来,狠狠地刮了宁儿一眼便甩起帐帘大步踏了出去。 “姐姐你且放心,有我在再便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了!”宁儿坚定真挚的语气让我有些感动,这个单纯的女孩,方才想都未想便为我得罪了一个大将军,只怕日后她的日子会不好过了吧! 我感激地一笑,欲对宁儿道谢,但是道谢的话还未说出口,却见宁儿开口:“你莫要开口道谢,我当你是我姐姐所以才救下你!咱们姐妹间自然是需要那些客套话的!” 如此,我便不好再说什么,只是心中的感动久久未能平息。这么多年来孤身一人,此刻在敌军阵营里却是遇到对我这样真挚的、素不相识的单纯的女子! 这份情我记下了! 宁儿安慰了我一整夜,天色渐渐露白了方才离开,她以为我睡着了,可是经过昨夜,我哪里还有心思睡?她一走我便睁开眼睛,却是不想动弹半分,无端的,脑袋里竟然又浮现出了齐瑸笥的脸来。 犹记得当初,我自睡梦中醒来听到他与姐姐、楚水的对话。犹记得他那冰冷的脸上,薄薄的红唇不断地翕动,却是一语不发。 “这个孩子,日后该唤你什么?皇兄,抑或是爹爹?”这一句我自己说出的话,如同一把匕首贯穿我的心脏,痛到窒息。可而今,却是换成了齐瑸笥的声音。这句话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我的不洁之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