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心
翌日，岳仁山在野狗道人的一再催促下，忐忑出门。似乎为了避嫌，野狗道人并未跟来。等找到石府之时，已是日上三竿。
一位身着淡紫罗衫的女子走了过来，这位“熟人”只是冲他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因为未曾见她开过口，岳仁山也傻愣愣地跟着点头回应。这般动作，惹得那女子不禁莞尔一笑。
随那女子进入石府，心中有事的岳仁山也不敢四处乱瞅。直到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来啦？”。方才慌忙躬身行礼：“见过前辈！”
“嗯？——呵呵，你进来！”听那语气，似乎那宗谷此刻心情正佳。
一到地方，那女子便转身离去。不过，那宗谷并未挽留，只是看着那单薄的背影，苦笑着摇了摇头，目光中充满了慈爱。
“你是青云门弟子？”宗谷突兀地问了一句。如此开门见山，直接将岳仁山震在了门口。
“刷——”地一下子，岳仁山脸色煞白，煞白。——他怎么知道的？他什么时候知道的？他会怎样对我？一时间，他的大脑中只剩下这些念头。……
难怪他会问我正邪之分，难怪他会问我跟道长是什么关系，难怪他总是来看我们。因为不放心吗？还是因为感兴趣？
——当想到这些的时候，岳仁山感到浑身发冷，冷得汗流浃背。连腿都在发颤，连一点反抗的心思都被遗忘了。
“唉——，看来你还是想多了！”那宗谷似一位慈祥的长者，长叹道。
只是他的身份——
一时间，岳仁山的大脑中又想起了大师兄要他切记的正邪之分。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他多么希望——自己是晕过去的，那该有多好！
“其实，对你我而言，青云弟子也没什么的。我这么说，你还会害怕吗？”宗谷问这句话的时候，已经站到了岳仁山身前。
岳仁山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他，心头反而松了口气，虽然他自己也说不上是为什么。是因为他的语气？还是因为他并没有亏待过自己？他费力地摇了摇头，想尽快驱除心中的疑惑。他不想再想了，他怕了。他觉得那样会让他很难受，会让他发疯的。更何况“他自然会解释的”，他这般笃定地提醒自己。
“我说，我曾经是焚香谷的弟子。你信么？”宗谷两眼注视着岳仁山的眼睛，似乎对那双又往外突起一块的眼睛，甚感满意。
“你——你真是焚香谷的？那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会是副宗主？”岳仁山颤声问道，或者说是喊出去的。他被宗谷的来历给镇住了。这个对于任何一个不知宗谷根底的人来说，确实有些匪夷所思。
“唉——都是过去的事了，不提也罢，不提也罢！你只要记住我的话就可以了。”习以为常的宗谷，一点没有解释的意思，“咱们还是谈谈你吧，你拜入青云门是为了什么？”
“我？——”岳仁山心中一动，却又想了半天，略显犹豫地回道，“记不清了，我想当初应该就是为了学道，为了变强，为了不让人瞧不起吧！”
“哦？为了变强，为了不让人瞧不起？”接着，那宗谷连念几遍，却又摇了摇头，宛若自问一般，“好强吗？纵使强了呢？”
听到如此一问，岳仁山傻眼了。他发现自己从来没想过这些，他发现他以前一直在回避这些问题。他一直觉得只有自己强了，一切都会好的。
可是，可是强了之后，真能跟月兰在一起吗？
他害怕了！情不自禁地害怕了！
想到何月兰的时候，无法控制地，脸瞬间浮现一片红霞，红得能照彻他的心扉。
“怎么，在想意中人？”宗谷感兴趣地问道。
岳仁山点了点头，他觉得自己不应该也不能够回避这些。他不会回避的，因为他觉得自己要是真的爱她，就应当这样毫无顾忌地爱她。然后，他认真地说了一句，是非常认真地对自己说了一句——
“我，我会和月兰永远在一起的！”
“也是青云弟子？”宗谷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
岳仁山点了点头，只有此刻，他才觉得面对宗谷这位副宗主的时候，他一点都不害怕，反而有一些坦然。
“呵呵，春意萌动的傻小子，太傻了——你！”宗谷说着说着，却逐渐变成了苦笑，“纵然两情相悦，那又如何？纵然青梅竹马，那又如何？纵然成双入对，那又如何？纵然芳心暗许，那又如何？太傻了——你，太傻了！这个世间有太多的事，是我们无法左右的；有太多的事，是我们无法逃避的；有太多的事，是我们不愿追忆的。”说到这些，他的眼眶中已溢满了泪水。
岳仁山看着他，下意识地退后了一步。宗谷的话让他感到恐惧，让他下意识地离他远一点。
“哈——哈哈——，那又如何？”
宗谷喊这些的时候，岳仁山发现他的嘴唇已渗出了鲜血。面对这样吼出来的质问，他咬着嘴唇，用全身的力气回道：“我会和月兰永远在一起的”。喊这话的时候，他觉得自己是那么得坚定。
坚定的背后，正是脆弱。当坚定破碎的那一刻，谁又比谁好过？
几个呼吸间，宗谷又变回了平常的样子，略显冷淡地对岳仁山问道：“现在，你还想让我指点么？”
岳仁山怔怔地看着宗谷，不服气地重复道：“我会和月兰永远在一起的！”
宗谷摇了摇头，扫了扫岳仁山，吩咐道：“你回去吧！如果想让我指点，三天后再来吧！”
离去的时候，岳仁山还是问出了心中最开始想问的一句话——“你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
宗谷没有回答，只是转过了身子，留给岳仁山一个背影。
正是：
背影的身前是什么？
坚定的背后是脆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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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境
三日后，岳仁山去了宗谷那里。是为了驱物，也是为了变强。
野狗道人没有指点，除了一再催促，只剩下狠狠地抚摸着怀中酒坛。酒，是他大清早找来的。至于原因，他没有解释，也不需要解释。
再见到岳仁山，宗谷似乎忘了上次谈话。只是淡淡一笑，开门见山：“关于‘驱物’，你了解多少？”
岳仁山为之一愣，皱眉半天，结果一无所获。
只见宗谷讲道——
“关于‘驱物’，各门派有着千差万别。与之相应，法宝也是千差万别。”
“先说法宝，简单说分刚性和柔性两种。比方说：常规的剑刀斧棒、棍枪戈戟、杵锤刃尺等等，一般驱动时招式大开大合，气势凌厉，威不可挡，是为刚性法宝；反之，其他一些诸如珠石印镜、针刺梭翎、鞭索链带等等，一般驱动时招式回环曲折，气机诡异，防不慎防，是为柔性法宝。”
“其后驱物，可用‘刚性击实，柔性避虚’八字概括。当然，于细微处所得多少，则因人而异，因类而分。”
“这世间，神兵利器，举目烦数。比方说：青云门的诛仙，鬼厉的噬魂，鬼王宗的伏龙鼎，长生堂的阴阳镜，焚香谷的玄火鉴，万毒门的万毒归宗带，合欢派的合欢铃……等等。除了当初的炼制者，很难再有人能达到完全驾驭的地步！”
……
言到尽兴处，宗谷侃侃而谈。一时间眉飞色舞，似天下事皆了然于胸。
……
直到看到岳仁山那昏昏欲睡的神态，宗谷方才冷哼一声，毫不客气地瞪了足足一盏茶的功夫。
这般兴致，再深谈下去，纯属浪费口舌。
世间大多如此，大道理听来使人昏昏欲睡，很多时候远不如小手段实用。
宗谷摇了摇头，毫不客气地训道：“不明其理，不究其行，不知其味，不识其果。囫囵行事，懵懂一生。你若如此，便可散去！我亦无须指点于你，而后，你自可拜野狗道友为师。”不悦之形，浮于脸上。
“前辈息怒，晚辈给你磕头赔礼！”自知理亏的岳仁山，慌乱中下跪叩头，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
“哼——”宗谷又重重地哼了一声，直到认为满意，才平淡地对岳仁山说道，“好了，起来吧！就此一次，下不为例！”
岳仁山恭敬地侍立一旁，强打精神，细细地听那宗谷讲解。
可惜，未过多时，宗谷已无先前那般兴致。只是眉头一挑，当面问道；“你困惑于驱物，了无头绪？”
“是，”岳仁山恭敬回答，“晚辈总觉驱物甚难，烦躁处更是心性难安！如此这般，两年有余！”
宗谷点了点头，叹息道；“两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悟性高者觉长，悟性差者觉短。一生不得悟者，也不算稀奇！”
岳仁山挠了挠后脑，自觉完全听得莫名其妙。
宗谷接着说道；“修行驱物之法，我有‘六境’。可说与你听，希望对你有所帮助。”
“前辈，谢谢你！”岳仁山心中暗自咕哝了一句。
因不敢出声打断，他的双眼瞪得大大的。
要是你和道长也是正道中人就更好了——岳仁山心中如此想到。
“我之驱物‘六境’，取之于宗主的‘驱物三境’。因六境谐音，亦可称之为‘飞杀六境’。即为：飞沙，飞纱，飞砂，飞煞，飞刹，飞铩。”言语间，宗谷胸中有股豪情。一代宗师，也不外如此。
——“传吾之术，验吾之道，行天下事，成诸之名。”
“飞沙境，为宗主燕回三境之一。曾听宗主提及，当年初出茅庐，仅以微末道术，回旋于鬼王宗众强之间。久而，因缘得悟借势之理。精研十载，得飞沙术，崛起于鬼王宗年少一辈。平生只服宗主鬼王、副宗主鬼厉二人。”
“飞纱境，由飞沙境引申而来，为柔性法宝所驱之境。纱中用力，力无可依，出无可查，入无可迹。当年有幸，得见合欢派三妙仙子驭使缠绵丝。翻滚处，妙不可言。”
“飞砂境，介于飞纱、飞沙之间，易上手，不易大成，为群攻性暗器类法宝所用驱术。也可称之为‘抛砂境’，与俗世间暗器手法相近。精深处，非武者手法可以匹敌。”
“飞煞境，为宗主燕回三境之二。宗主曾言，以飞沙术纵横刀尖血口，煞气横生，而后三十载精炼，脱飞沙入飞煞，不借外物，驭使煞气伤人，随心所遇。只是未曾于天下诸强争锋，被视为生平憾事。”
“飞刹境，为宗主燕回三境之三。三年前，宗主曾言欲杀人刹那之间，凝煞入刹即可。当无煞可凝之时，瞬刹之功，无有不利。此驱术阴险毒辣，杀机生于觉先，没于觉先，成于觉先。”
“飞铩境，为自保之境，属防身进退之术。脱胎于前五境，先求自保，在思克敌。与俗世武技相近，取自古语‘不可久往，否极泰来’之意。无飞沙、飞纱、飞砂之诡异，亦无飞砂、飞煞、飞刹之凌厉。大丈夫凭此，可百战于群敌之中，可回旋于群敌之外，可逃命于千乘之下。”
“我初闻燕回三境，肃然而敬。后思三境之难，终其一生，万中无一可练至大成。遂于三境之上，求得宗主同意，广纳善法，扩为六境。此为飞纱，飞砂，飞铩之由来。诉之于你，望你谨记。”
……
“沙者，近诸浮尘。无伤敌之力，可惑人耳目。善使者，如深夜幽灵，雾中隐者，骚扰、收割于不败之境。……”
“纱者，可柔不可刚，可缠，可甩，可勒，可抽，无可刺，无可砍，无可撞，无可压。善使者，纱之前后皆可攻击，手段层出不穷，防不慎防。……”
“砂者，小而质坚，杀伤力弱，因难大成，故常为过度之境。……”
“至于达到后三境，驱物之法，自然磨练而成。……”
……
最终，宗谷没有要求岳仁山去选择哪一境。只是说了一句：“能帮你的，就这些了！你自己看着办，回去好好想想！”
道谢后，岳仁山带着一副似懂非懂的神情回去了。至于有没有收获，只有过些日子才会知道。
当然，野狗道人询问之后，就兀自一个人发呆，直到深夜。
也许，高手都这么高深莫测吧！
这是：
飞杀六境，高深莫测；
迷惘一人，心乱难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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