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草青青》 第一章 陶贵提着饲料袋哼着黄枚戏,来到门前鱼塘食场的时候天还没有全黑,夏天的日子长,即是黄昏也有颇好光亮度。然而刚到食场,袋里的饲料才向水里撒去一瓢,就听池屋的背后不远好像传来救命的呼喊声。陶贵下意识地停住手中的瓢口里的唱,可是一当停下又没听见。陶贵笑了笑禁不住骂自己,娘的这天还没全黑呢,谁去寻死觅活?见鬼见鬼真见鬼,一定是自己的耳朵出毛病,不中用了,看来真的老了。 陶贵自言自语到最后,禁不住还无缘无故带来一丝伤感。陶贵什么都不错,身材魁梧体格健壮力气牛大,就是面相有些老。刚刚五十的人,脸上就显得有些暮气沉沉的,横七竖八地爬上了许多沟沟壑壑,清晰可见的就像一枝枝老柳条。陶贵在水产场养鱼已经养了四年,水产场共有五个分场一个水产科学技术研究站,分场又分成鱼队和鱼种队,他是鱼场里面少有的共产党员,因而被推荐选为第三成鱼队队长。但他从不摆那队长架子,常说没到一个油菜籽大的官,根本就抬不上桌面,有啥架子可摆?还是和大伙一样,随老随少随高随低随便。因此有的人尊称他陶队长,有的则干脆喊他陶老倌。陶贵也不生气,拿着个烟管乐抽一口,老倌就老倌吧,总比你俚些不懂事的后生崽俚强。 陶贵的人缘好,场里的干部职工都愿和他接近。开开玩笑侃侃天,打打扑克搓搓麻,有空就找陶贵乐呵。陶贵还喜欢有调没调的爱唱黄枚戏,就是有的时候池上干活,也要忍不住的哼上几句。 “家住丹阳姓懂名永,父母双亡我孤单一人……” 陶贵最爱唱的黄梅戏是《天仙配》,几乎从头至尾,无一不会。这一天的黄昏陶贵又在唱着《天仙配》里董永的段子向池屋走回,陶贵割完了草,因为是夏令六月,烙铁一样的夕阳尽管落山,但是夏天的黑暗来得迟,眼前还是显得有些夜而未暗,暗而犹明。陶贵将割好的草料一堆一堆地抛向水里,水里的鱼儿好像早就等候在了那里,草一落水,便像得到了吃饭指令,迅速噼噼扑扑叭嗒叭嗒欢跃吃了起来。这些杂乱的响声好像组成一种水奏音乐,陶贵的鱼养得好,水奏的音乐也就显得特别妙。陶贵喜欢听这种音乐,兴起还跟着唱黄梅戏,岸上唱水里奏,陶贵认为,这是养鱼的渔农一种最好享受,最美惬意。 陶贵回到池屋的时候,口里的《天仙配》已经换成了董永另外段子。他一边唱着一边拿起屋角的半袋鱼饲料,来到屋前的食场撒料进行今天最后一道工序。养鱼不能光给喂草,还要配合精养饲料。可是就在这时,陶贵听到了那种奇怪的呼救声音。然而听了一会又没听到,陶贵以为自己听错,莫名其妙的还给自己引来伤感。陶贵摇摇头,准备又向水里去撒饲料,可是他的铁瓢还未伸进口袋,刚才的声音又听扬声急迫的传了过来。 陶贵这回没有唱歌,听得真真切切,不但听出了屋后呼喊救命的准确方位,而且还听出了呼喊就是隔壁邻居杨翠花恐怖变调的声音。 陶贵这一惊真的非同小可,赶紧毫不犹豫的丢下手中铁瓢,迅速箭一样的向屋后苏丹草地奔去。苏丹草是种在池埂的专用鱼料草,在这盎然的夏天茂盛碧绿得就像成片无苞的红高粱。陶贵怪蟒投林的分开草丛,然而没滑出多远就被眼前的景象彻底惊住了。原来有几堆割好的草料还未扔进水里,在一堆嫩绿凌乱的草堆上,只见翠花仰叉着四肢披散着头发乱扭乱喊,她的身上压着位男人对她头身乱抓乱啃。 陶贵一时火往上撞,蹿近一看原来压在翠花身上的就是本场本队曾经劳改过的大瘌痢,更是气得七窍生烟。他一边吼叫着上前老鹰抓小鸡的抓起大瘌痢衣领,一只俚个瘌痢头,一只俚个鬼流氓,一只俚个死下皮……一边着着实实的给了大瘌痢一拳。 大瘌痢没有半点防备,当即疼得呲牙咧嘴的哎呀了一声。颠懵懵的抬起头,一见陶贵凶神恶煞吃人的样子,哪敢还手,连忙捂紧肚子,灰溜溜的逃走了。 赶走了大瘌痢,陶贵这才慌忙回身,可当走近杨翠花,又被眼前的场景尴尬了起来。原来杨翠花虽已翻身坐起,但还一个劲的掩住脸儿坐在草堆哭,尽管黄昏的光线不太明亮,然而夏天的衣服穿得少,那件水红粉底的汗褂又被刚才的大瘌痢撕破得大块小条,翠花胸前的匡庐面目就有点显得一览无遗。加上天热不觉寒,里面的胸罩吊带被大瘌痢扯断,那对肉陀陀的奶子就像两只硕大的鸭嘴梨,一晃一晃地随着抽泣挂在树枝上面不停抖动。陶贵见到这副模样自然不好上前,只好关切地站在原地,翠花,你没事吧……啊,你的衣裳…… 翠花正处惊悸哀痛当中,哪里注意自己狼狈,听到陶贵提醒,这才慌忙用手交叉遮在胸前。 陶贵故意回头,装作没有看见。站在男人的本性不是不想看,刚才的无意一瞥,心还真的砰了一下。翠花人美,奶都那么排场。只是这个人君子,从无非分,何况今天。他站了一会,翠花,平时你总收工早早的,今朝偌个……只好转移话题。 翠花止住了哭,慢慢地从那草料堆上爬起。陶叔,我回去看了趟儿子,回来就不知不觉晚了,俺正割草,谁知那流氓正好度过……翠花说到这儿就不再说了,一抹眼眶,重新流泪。 翠花真的说是一个美人坯子,俊眉凤眼,五官娟秀,和着一头油亮乌黑长发,即使悲哀,也颇梨花带雨沉鱼落雁之貌。尽管个头不算高,皮肤也在无情的凄风苦雨中显得有些黝黑,但她黑得光洁,黑得滑嫩,黑得排场。要不是嫁了个木生常显憔悴没有朝气,起码在这水产场,定是一朵鹤立鸡群的黑牡丹。 翠花的丈夫姓曹,是这离此不远的乌龙咀人。丈夫木生无父无母,只有一个哥哥灵生在县委办公室里当干部,听说是什么办公室主任。家里还有一个年迈的叔叔,再就是一帮堂兄和堂侄。木生从小呆头木脑,三根扁担压不出个响屁,乡邻们暗笑他“脑膜炎”,父母也常常气得喊他木头。木头喊到十来岁,觉得有些不妥,才顺水推舟地干脆给他取了个名字叫木生,原来的乳名方才慢慢淡却。木生娶了杨翠花后愚钝的呆性确实好了些,言语也较多了些,但他不开口则可,开口就是一些课文背诵,胡编自夸些不着边际的“永动机”式理论。弄得场里的大伙又给他取了个绰号叫“猿人”,意思是说他的智力还是儿童时期,甚至处于类人猿的祖先阶段。 这样的猿人养鱼肯定难养好。水产基地还在建,木生的哥哥灵生就帮他挂钩好了一个养鱼池,可是头一年养鱼,他就亏了上万元。木生做事没头脑,碰到事情没主见,该下肥时不懂下肥,该冲水时不懂冲水,结果一次渔塘缺氧“浮头”就损失巨大,剩下没死的鱼也到年大不过别人。后来的这几年完全是好了有陶贵,陶贵和他住在隔壁,天生一颗菩萨心,他对木生看不过眼,又对翠花感到同情,因此时常帮忙指点指点,这才使他略有赢利。 猿人木生除了木讷,翠花最难忍受的还有他的身体缺陷。对于男人,俗话说三十如狼四十如虎,杨翠花今年二十八,木生今年三十三,应该正是如狼年龄。可是木生的那个关键部位好像一个无用锈掉的老化零件,即是间或勉强的能够启动,也是动弹不了几下就即卡住,软巴拉矶的马上垂在那儿。翠花弄得常常扫兴。有一次杨翠花偷偷买了一本书,又偷偷跑去问了问医生,才知原来是木生患有阳痿病,乡下人叫“见花谢”。翠花知道这些真的懊恼透了,心想自己怎么这么命苦,怎么嫁了这样一个男人。后来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儿子——坦率说,杨翠花自己都不知道那个儿子怎么碰巧来的,但是不管怎么样,总算有了两人骨肉精神寄托生活希望,这才收起了当时离婚念头。然而这样的男人没法处,除了几斤力气,说起话来丢人现眼,睡在一起阉掉的公鸡,留在身边没大用处,于是今年的春节一过,杨翠花就把木生赶去了深圳打工,自己把五岁的儿子寄在叔叔家,无奈挑起了这副养鱼重担。可是养鱼本是男人的活,女人再能也只能整整池埂,碰上下水划船撒药干池,还是需要男人。好在陶贵住在翠花隔壁,陶贵经常给她帮忙,技术上的事儿帮忙主见。翠花一口一个陶叔,真的依靠感激不少。然而有些东西陶贵不能帮的,割草拿食也不能每天去帮,女人的孤独何人知道,那些无奈无须说,今天还差点被大瘌痢轻薄……杨翠花想到这里,一阵无助的绞痛疼遍全身,心中一伤心,眼泪就像断线的珠子,更加泪泗滂沱的流了出来。 陶贵只好走上前,想去安慰几句,可又找不着合适词儿,只好继续地变成了几句关照,翠花,一个女人不容易,回家去吧,这草俺来收拾。 翠花泪蒙蒙的抬起头,怜兮兮的望着他。心想这点小事怎么能要陶叔动手,可是手却遮住了胸部不能放开。没有了双手怎么去拢草堆,只好怔怔地站在那儿,不知如何是好。 陶贵似乎看出了翠花窘处,只好音度提高一些,快回家换衣服吧,别老站在这儿。说完烦躁地一摆手,起步向草堆走去。 这时夜幕真的彻底降临了,但是圆圆的月亮又早及时地挂到了天上。挂着的月亮继续把大地照得亮如白昼。陶贵一堆一堆地将草狠狠抛向水里,顿时将水里的那面镜子,支离破碎的砸得四分五裂。 第二章 水产场是在九十年代初期,县委县政府积极上报,联合国世界粮食计划暑的官员到此考察,认可投资兴建的。认为这里紧靠鄱阳湖,有着得天独厚的水利开发资源,因此支援投建了这个项目。于是只一个秋冬,县委县政府下达命令,全县的百姓都来参战,一个三千多亩的水产养殖基地,便有板有眼有模有样雷厉风行的建了起来。 渔场建成后,显得非常规模,排灌道、公路电一齐伸到了池上,每口池子的长约150米,宽约75米,面积约稍大于十亩。犹如一张铺在地上的硕大围棋棋盘,纵横有序,排列有致。每两相邻的池子中间建有一栋四室两间小屋,陶贵和杨翠花合用一栋,陶贵承包了前面的池子,杨翠花承包了后面的。每年的夏天也就是苏丹草儿旺盛碧绿的时候正是一年之中养鱼繁忙季节,这个时期的温度高食欲强,正是鱼长三伏关键季节。池上的渔农割草施肥,洒药调水,非常忙碌,但是只要一有空,还是想三五成群地聚一聚,乐一乐。池上的生活太过孤单,除了隔壁,找个说话叨嗑的地方都没有。喜寂孤僻的人总是少,爱动好乐的毕竟多,特别是前面屋子的天喜和水龙,几乎每到晚间,都要到后面不是找陶贵打牌,就是要听他唱黄梅戏。 天喜又在前面喊了,陶贵装作没听见。人高的苏丹草正好充当了天然的良好视线屏障,何况是夜晚,尽管有着明亮的月色,但是只要不出声,仍然很难望见此端人影。天喜喊了一阵便没有再喊,许是认为陶贵回了家,或者此时不在池上。 然而陶贵此时就坐在门前的小竹椅上抽闷烟—— 不知怎的,一贯乐贯了的陶贵,今晚既不愿打牌也不愿唱戏,突然啥都不感兴趣。并且还破天荒的脸上挂上了一层淡淡的忧愁薄薄的霜色。陶贵一窝一窝地往那旱烟管里装着烟丝,点烟的麻棍烧完了,火机一打,接着点燃一根。大概有口烟雾被他吸得太深吸进了肺部,陶贵顿时呛得连连咳嗽,有些上气不接下气。终于咳停了,通气基本顺畅了,陶贵这才将旱烟管的枪头狠很往椅子脚上一磕,俚个世道,偌个还有流氓! 说完了这句陶贵就禁不住的抬眼向隔壁杨翠花的屋子望去,许是女人胆怯吧,又不好出屋纳凉,杨翠花总是轻轻地点着盏小电灯,一到晚间便把自己关在屋里。陶贵无端端的涌出一股怜悯,唉,俚只女人啊,单枪匹马,真不容易。 想到这里陶贵好想喊出翠花出屋乘乘凉,顺便给她安慰安慰。可是喊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毕竟夜深人静孤男寡女,又是这郊野,不太方便。更要紧的,黄昏救她的时候还无意瞧见了那对奶子,陶贵一想起那对奶子口里就禁不住的吞了一口口水,娘的,那奶真美!想不到她人长得漂亮,奶也长得那么排场,一看就晓得比家里那位女人干瘪的胸部,不知强过多少倍。陶贵一种丝丝痒痒的冲动流遍全身,但也只仅仅冲动了一会便禁不住骂自己,哼,想女人,真是老不害臊!何况乘人之危,还是进屋去困吧,明天还要早起挖地。 就真的撤椅进了屋。可是睡到床上,还是无法控制的做了一个美梦。 美梦中多好呀,陶贵和漂亮的仙女飘至云顶,正和漂亮的仙女春风玉度。陶贵正自淌着汗, 蓦然从隔壁传来尖利的叫喊,陶叔,救命啊!陶叔,救命…… 陶贵一惊,马上从美梦之中惊醒,从那巫云顶上摔了下来。他来不及多虑,心想坏了,肯定是那大瘌痢傍晚没有得手,这会夜深人静,又来入室。于是顾不上穿衣,迅速滚下床,仅套件内裤奔向隔壁。 杨翠花的屋门依然是关着,陶贵只道是大瘌痢潜进屋后内面反锁,于是轰的一脚,将门踢开。 然而当他踢开了屋门,这回真的惊呆了,不止是惊,而且还瞠目结舌得说不出话来。 原来屋里哪有什么男人影子,小小的屋里,一灯如萤。在那如萤的灯光下,只见翠花和自己一样,也是几乎赤裸着身子,仅穿件内裤,正在床上蜷坐抽泣。陶贵一时像根定着的木桩杵在那儿,进不知进退不知退,就像被孙猴子施了定身法。翠花开始也被吓了一跳,但是很快心中明白。翠花吓过以后的第一反应不是躲,而是轰的一下充满感激,这感激使她不知哪儿来的一股力量,使她无法控制的毫不犹豫跳下床,喊了一声陶叔,便奔跑过去一下扑进了陶贵怀里。翠花满是激动地箍住陶贵脖子,陶叔,我怕……好怕的恶梦……真的好怕…… 陶贵还未反应过来,赶忙搂紧翠花,用手轻轻地拍打翠花背部,像是呵护梦惊的女儿。等他反应过来了,手就怔怔地僵在那儿,慌乱得有些不知所措。凭心说陶贵从未对翠花有过邪念非分之想,如果说有,那一定是出于男人本能,男人一种猎奇,对陶贵而言,甚至一种不平。翠花嫁给猿人无疑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被牛粪污着,真的叫做美丽糟蹋,陶贵感觉极不般配,替翠花叫屈。陶贵尽管性格乐观,也常和大伙开些荤腥玩笑,但那是开给大伙的,翠花面前从未有过。可今晚,翠花的奶子在自己胸前积极摩挲,身子和自己又肉贴肉的紧密接触,陶贵再有自持,也是难以抑制坐怀有乱。陶贵下意识的退后一步捧住翠花奶子,这奶多美,柔软、细嫩、硕大、弹性,奶膀似海绵一样的肉嘟嘟,奶头像桑树枝上的熟桑果……陶贵终于情不自禁的俯下头去,在这淡褐熟透的桑果上面舔了起来。 翠花微闭杏目,泪已止住,之前的恐惧早已隐去,逐渐升涌的,亦是一种心头鹿撞,心旌迷荡。不过,翠花也为自己的大胆而感到有些耳热,但是刚才完全没有别的思想,就只知道想往陶叔怀里扑。她只觉得有些奇怪,同样的是被男人舔吻,同样的是被男人抚摸,木生怎么就摸得那样令人生厌,黄昏的大瘌痢更是狰狞恐怖,而陶叔,则是舔得这样奇妙摸得这样舒服,使人有种颤栗眩晕近乎麻痹的通电感……翠花只觉自己此时就像一块干涸太久太久的田,急需甘霖雨露灌溉滋润……翠花再也无法控制的急切将陶贵拉上床,疯狂而淋漓的沐浴他的狂风暴雨。良久,翠花才痛苦掉下一颗泪,原来自己不是不想男人,而是非常地需要非常地渴望。杨翠花直到今晚才觉得自己做了一回真正女人,原来没有健全男人的女人,多么不是完整。 屋外静悄悄,只有迷离的月光暖昧地穿过窗帘布,同室内萤弱的灯光融洽地糅合在一起。水里的鱼儿也已睡去。只有一些交媾的虫鸣发出一些喘息样欢叫。剩下的只有缠绵的微风,轻轻地吻着草枝发出温柔簌响。 第三章 接踵下来的日子,陶贵就多了一种快乐一种心事。快乐的时候更加放声唱那黄梅戏,心事的时候搬把小椅坐在门前,一窝一窝地吸着闷烟。晚上与翠花几乎天天睡在一起,一墙之隔,又没有旁人,换个门进去,便到一处。有一晚陶贵怂恿翠花去告大瘌痢,说自己和她作证,谁知翠花苦笑了笑,算了陶叔,他这人流氓,俺可还要面子。陶贵没有办法,只好丢下谈大瘌痢,又去摸翠花奶子。翠花佯装生气地嗔了嗔,不过陶叔,这世上男人就是坏,赶走了真流氓,引来了假色狼,还是一条老色狼。说完吃吃地笑。陶贵却是愣了愣,不觉收回手来,是啊翠花,你说俚叫么事,俺都大把年纪了……陶贵还在再说,翠花就用手儿忙把他的嘴巴封住了,陶叔,俺开玩笑俚,你却当真。说完娇靥地缠住陶贵脖子,其实,俺喜欢你这条老色狼,也喜欢你这个大坏蛋,再说你也不老,也不是大坏蛋。 陶贵从翠花身上得到了快乐,却也从翠花处境感到了责任。尤其知道了她的身世,更觉翠花不是一个水性扬花荡妇,而是一个聪明伶俐坚强能干的难得女人。之所以投到自己怀抱,主要是因为和木生的婚姻太不尽人意,生活里头太没有阳光。 翠花的娘家很远,虽属本县,却要绕县城坐车,将近百里。翠花远嫁,是因为家境,而直接导致原因,是因为她长成大姑娘的时候,突然发生的一件事。 翠花的娘家兄妹多,家境贫寒,刚念初中一年级的时候就被父母扯出了校门,参加劳动。翠花成绩再好,也是没有办法。然而书是没的念了,从小却是长得俊俏,尽管无情的风雨过累的劳动使得她个头较矮皮肤也较黑,但是那天生的丽质姣好的五官仍然掩饰不住她的美丽风韵,至十八岁的时候,已经出落成一位标标志志漂漂亮亮的大姑娘。永远忘不了的是那一年夏天,天气也是这么热,有一天中午翠花在一块离村较远的山脚下田里插秧,因为想赶着插完,结果插完了秧正好到了中饭过后午歇时间,这时火辣辣的太阳底下万籁俱静。翠花直起酸疼麻胀的腰杆,挑起地上的土箕准备回家,这时却见道上来了一个男人。翠花一见这个男人就七上八下的有些心里打起了棒槌,因为这人是村里出了名的不正经。翠花匆忙戒备地和他打了声招呼就想过去,谁知这人却贼眼一转,一见四周无人,便把翠花拦住,不由分说,按倒在地。可怜此时的翠花本就连累带饥,筋疲力尽,哪有力气抵抗这个恶徒淫威。她只有挣扎,只有拼命呼喊,可是她哪是对手,就是扯破了喉咙,也是喊天天不应,喊地地不灵。 翠花讲述这段的时候两眼有些愤火,但在接讲后面的时候却是表情有些晦暗,不止是晦暗,而且还慢慢地有种凄然,一种愁云惨雾的笼罩。她说最糟糕的并非这次受辱,更要命的,还是这恶棍竟然一次使自己怀了孕。这于女人尤其是少女多么大灾难,过了三个多月实在瞒不住了,这才含羞带泪坦白告诉了母亲。谁知父母都是落片树叶怕打破了头,见闻不但不敢去找流氓理论,而且还忍气吞声的带我去县里医院,偷偷做了人工流产。但是对我的看法却是从此漫漫变冷,只盼早点找门亲事,最好找个老实巴交不谙男女世情的男人嫁了出去。就这样真的稀里糊涂托了个媒人,没有多久就把我嫁给了这里木生。 翠花说到这里一把眼泪一把涕,脸上写着明显无奈。歇了口气甩了把鼻涕继续对陶贵辗转,陶叔,木生的人品你们都了解,和这样的男人生活在一起,真是女人一种痛苦。但是还有一件事情你们不晓得,那就是结婚头好几年我都一直没有怀孕。曾经我的心里真有些害怕,生怕那恶棍搞坏了我的身子,从此以后没有生育。幸好我后来偷偷去了一趟医院,又到县里买了本书看,才知原来是木生有些阳痿,难以尽到男人本事。当我知道了这个原因真的快要发疯,要不是老天总算眷顾,让我总算有了一个儿子,真不知道能不能够活到现在。 翠花讲完了全部已经泪流满面,陶贵听完了全部方才如梦方醒。慌得陶贵一个劲的用手又在她背上抚拍,陶贵平时看翠花总以为她是愁柴米油盐,是对木生不满意,有一回他还半开玩笑半作认真地问过翠花,就你俚样的排场姿色,俚么样的能干女人,啷个嫁了个木生俚只猿人,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当时翠花乌沉着脸,现在才知,原来是因为俚么一段过去才不得不已嫁给了那木生。陶贵抚拍了良久见翠花伤心得差不多了才去恺切地劝慰她,翠花,过去的糟劫就让它过去算了,别再想,噢?其实这人呢,不如意的事情总是太多,还是糊涂一点看开一点乐观一点好。再者现在有我,一夜夫妻百日恩,冲你俚份好,今后啥事咳嗽一声,没的说。 陶贵说到最后故意把那只抚拍翠花背部的手移滑到前面抚摸她的奶子,想让翠花尽快从悲痛里跳出来。 翠花慢慢微微地瞧了他一眼,真的矛盾而安祥地任由他抚摸。不,陶叔,你错了,我虽不拒绝也需要你帮助,但这决不是我这样本意。我主要是感激你这人心肠好又会体贴人,再者那木生……唉,算了,不说了,怪难为情的。 翠花本想说再者那木生干这事的时候还不如你这个老倌,总是乍兴即蔫,半途抛锚,弄得自己心痒难受。但是毕竟说不出口,又不是那放荡女人。于是适口咽住了后面的话,嫣着脸儿把头钻进了陶贵胳膊窝。 陶贵当然现在听得懂她话意,赶忙趁机把她搂在怀里,随手关了电灯。于是那迷离的月光重又穿透窗帘布,朦胧地射到一对裸体上。两人只恨不能将那月亮竹篙撑起,直到拂晓才模糊睡去。 第四章 养鱼最大的投资是饲料,场里对买饲料实行两种政策,一是尽量动员自己投资自己购买,二是对一些确实困难户子,适当垫资贷款统购一些,以示扶持。杨翠花自然属于被扶持对象,木生在深圳打工只能做呆活,那点钱除了供养翠花生活,保得了肥料渔药投资便不错,主要的投资购买饲料,得要基本依靠场里。 场里发的那吨饲料就要快吃完了,那还是翠花细细地给,要是别人那样每天百斤以上的撒,早就完了。完了就没有,自己的娘家困难,木生的亲哥堂兄也要借的借了,但是如果没有饲料鱼就得要饿肚子,鱼饿肚子长不大,长不大就挣不到钱。翠花没有办法只有准备到场里再找场长说说,可一想到上次的场长色眯眯模样心里又不禁打起了退堂鼓。然而事情不能等,鱼没饲料就等于人没有饭,一顿没有饿得慌,三餐没有饿断肠,翠花只好硬着头皮,决定再找场长试一次。 中午天热的时候池上的人们都在午休,翠花便忐忐忑忑的借着这个机会去找场长。场长不在,做饭的大师傅说,场长刚刚吃了中饭回了自己池屋。翠花知道场长自己也承包了口鱼池,于是只好顶着烈炎炎的太阳重新向池埂道上折回。来到场长池屋,只见场长赤胳膊赤腿正准备午睡。场长姓刘,翠花怯怯地喊了声刘场长,刘场长一看原来是翠花,马上从竹床上面爬了起来,啊,是翠花啊?这么热的天又是中午,找我有事?说罢脸上堆满了笑,急忙将那只搁在椅上的电风扇挪动方向,直接扇向杨翠花。 翠花点点头,场长又向竹床热情指了指,坐啊翠花,别站着。翠花笑了笑,也不客气,走了恁远路晒了那么久,真的有些燠热想要凉快一下。翠花再接过场长递过来的茶,咕咚咕咚喝了几口,刘场长,这么热的天打扰你午休,真是不好意思。 谁知场长的头非但摇得拨浪鼓一样,而且笑意进一步加深,哎——这要看谁来打扰是不是?场长的笑里几乎藏着种谄媚,要不是我当了这个场的场长,恐怕想要你打扰还想不着呢。说着话场长有意无意的尽量向杨翠花靠,那样式既像故意想靠近杨翠花又像想靠近那股电扇风,说吧,翠花,到底找我啥事儿? 翠花尽可能的让了让身子,不让脸上的秀媚产生皱锁。刘场长,我来找你……还是那事儿,我的饲料鱼快吃完了,能不能再发给俺点,年底的时候卖了鱼一起还给场里。 啊,你说这事啊?好说,好说。刘场长一连说了两个好说,慢慢的便将话题移转,不过……我说翠花啊,既然那木生反正挣不到钱,你就不该放他出去,弄得长年累月的一个人,你说多寂寞。 场长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声调好柔,但是有点挤眉弄眼,翠花知道是在挑逗自己。当下脸儿一红,刘场长,这没办法,我也不喜欢一个女人在这池上是不是?场长说是啊,一个女人单枪匹马的在这确实不容易,都怪我这个场长,没有关心好职工生活。既没关心好你的白天劳动,又没关心好你的晚间寂寞。翠花,既然你想我帮忙,那就让我彻底帮一帮,免得我这个场长帮一半的留一半,心里有些不舒坦。 场长的语气透着一种说不尽关怀,然而那淫淫的目光却在翠花身上扫来扫去,翠花见了,如芒在背。翠花的心中一阵悲鸣,本来翠花怕场长起色心,来时把身上那套显眼的漂亮裙子都换下了,穿了一身粗布的蓝色劳动服,头发也故意篷了篷,没想到即是这样也是掩饰不住自己美丽,场长还是动了心。翠花冰雪聪明哪能不懂,场长的话意非常明白,要他帮你解决饲料一点不难,他是场长,但你得让他一并帮助晚上的,否则,如果不让他“帮助”你晚上,那么白天不会帮。翠花一时木在那儿说不出话来,只觉得一股涩涩的、楚楚的东西往肚钻。场长见她不说话儿以为她是不好意思,便轻轻地托起她的手在自己掌心摸了摸,语气变得更加温柔,翠花,其实这并没什么,男人需要的东西女人也同样需要,就让我先帮你解决解决这需要怎么样? 场长叉着双腿坐到翠花背后,把翠花的身子轻轻往自己怀中攀,裆下那物还在翠花的屁股有意无意顶了顶。 翠花惊叫一声,吓得从竹床上面跳起来。场长也吓了一跳,马上脸上有了愠色,翠花,这就是你的不可以了,既要领导帮助,又不让领导帮助彻底,帮一半的留一半,你说叫俺领导怎么帮?翠花再也忍无可忍,一股呼呼的火气往上撞,场长,感谢你的这种帮助,俺杨翠花无福,消受不起!说罢愤然然的夺门而去。 走在路上杨翠花真的懊恼透了,不止是懊恼,还有委屈、沮丧和愤怒。杨翠花真的好恨自己,恨自己命苦,少女遭劫,结婚又嫁了木生这样一个男人。要是木生能争气,不四方木头踢一脚滚一脚,哪会赶他出去打工,不出去打工又不缺钱,哪会受人这样欺负?欺负的人像大瘌痢那样倒也罢了,这个道貌岸然的场长还吃人不吐骨头,装模装样的蛮像个事儿。翠花越想越伤心越想越难过,眼中的泪水刚才不让流,此时却像脱开的水闸,再也无法争气无法坚强的自己流了出来。 回到屋子就把自己关在了屋里,大半个下午都不愿意出去干活。直到傍晚才去池埂割了点草,回来晚饭也没吃,洗了个澡就把自己仍然甩到了床上。 晚上陶贵照样来到屋子,可是翠花怎么也提不起来半点性趣。陶贵也没有勉强,只是关切地问翠花,是不是哪儿不舒服。翠花怏怏不乐地,啊,没什么,别多心。便继续去睡。陶贵摇摇头,不,看你的样子肯定哪儿不舒服,不是身体就是心上……啊,对了,中午俺没有见你,是不是回了家受了气回来? 翠花赶忙摇头,啊,不是……看看实在瞒不过,才将中午的事情讲了出来。 陶贵一听烟管往桌子上一拍,翠花,俚点小事求那鸟人做甚?当个场长就花花肠子,俺陶贵不尿那个壶! 第五章 中国有句古话,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话真一点儿不假。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没过多久,陶贵和翠花的事就被人给发现了。 发现好事的首先是前面池子上的天喜和水龙。秋天到后,池上的活儿虽仍有些忙,但是天气却没那么热。尤其是晚上,在这到处是水的凉野,气温只有二十来度,非常宜人。宜人的温度就更使人难以耐住寂寞,池上本就人丁稀少,每隔两个池子才有一栋池屋住着两个人,天喜和水龙喜欢跑到后面的池子找陶贵听黄梅戏,如果是人多,就和大家打打扑克搓搓麻将。 也是事有凑巧,合该出事,那一晚两人像往常一样,吃过晚饭又来找陶贵,但是陶贵却傍晚回家去了,还没回来。两人只好在翠花的窗外搭笑了几句悻悻踅回。踅回到池屋扯了会闲淡实在无聊,又到别的池上去转,然而转来转去,不是人家不愿玩,就是跟头没有钱。两人好不扫兴,这样七转八转,不觉就转到了很晚,仍然回到了陶贵池子。两人算算陶贵也该回来了,时间还早,何不还去听他唱唱黄梅戏。可是转过了苏丹草垅就见陶贵的屋里仍然熄着灯,两人心说那陶贵陶老倌今晚难道不回来?还是来了已经睡了?天喜准备试探着喊一声,但是喊到了嘴边忽然想来一个恶作剧。天喜说水龙,那陶贵陶老倌呢,说不定早就已经回来了,只不过这会正和翠花……干那个。一边在月光中比划一边朝水龙捉挟地笑。水龙一听来了兴致,哎,你俚一说啊,还真像那么回事,近来他们的关系当真不一般,昨天我就看到陶贵在翠花屋里吃饭,嗬,那个亲热劲儿,就跟夫妻一个样。天喜说管他一样不一样,到他窗前望一眼,不就啥事明白了? 于是就真的来到了陶贵窗外,两人蹑手蹑脚鬼鬼祟祟的做贼一样。透过朦胧的月光一看床上无人,两人便又轻轻的来到翠花窗外,还未到窗前,就听里面果然传出了那种虫子一样的欢乐呻吟。 两人这一吃惊非同小可。于是从第二天开始,陶贵和翠花的事儿就在水产场里不胫而走,而再过了一段时日,一种老牛吃嫩草的更为风雅说法,便在大伙中间悄悄传开。 中国还有句古话,叫做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没过多久,消息便被场长的耳朵猎了去。刘场长听到这个消息非常不是滋味,好像被人当着众人的面扇了一巴掌,所有的威风,所有的尊严一撸到地,只觉一股无名之火,心中窜动。他把陶贵找到了场里,将那火气泄到了他头上。他阴阳怪气而咬牙切齿,我说陶贵同志,亏你还是个队长共产党员,怎么就这样不注意生活作风,皱纹一大堆还和小你多多的女人搅在一起,成何体统?陶贵一听就知道事情已经暴露了,但是一想到上次翠花说的中午求场长那件事情也气不打一处来,啊,你当场长的就能利用职权生歹念,翠花不从还不给贷款发放饲料,如今晓得我俩好了妒嫉报复,俚样的场长哪个尿你!陶贵别看平时弥陀佛像,但是其性格有点服软不服硬,此时他一改平时随和,有些冷冷的对着场长,刘场长,我和翠花是不对,但我不做只许官家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事,啷个处置,随你便。说罢,大步离去。 过了两天,大瘌痢又到场里告了一状,说那天黄昏是看到陶贵和翠花在苏丹草里不轨上前说他,反被陶贵打了一顿。陶贵听后又一声冷笑,看来恶人先告状,厉鬼先烧香,世上真有俚样鬼事。于是没几天,陶贵的队长职务就被场长撤掉了,新任的队长是大瘌痢。 翠花知道这个事觉得非常过意不去,自己的名声事小,还把陶叔搭了进去。她一连叠声地说陶叔,都怪我,怪我害了你。陶贵赶紧劝慰她,翠花,千万不要俚样说,俚样说,叫我感到无地自容。队长算个屁?油菜籽大的官都算不上。说完叹了口气,唉,倒是俺害了你,把你的名声都搞坏了。翠花一把眼泪一把涕,陶叔,名声是个啥?难道吊死在木生那棵树上就有好名声?如果是那样,宁愿我不要名声,只要快乐。陶贵说我也是,只是看不惯姓刘的那张嘴脸,还有大瘌痢的那种小人得志,真像戏文里唱的,贼喊捉贼。翠花点点头,是啊,陶叔说得对,这世界上的事情,没有多少公平。 既然都不怕名声,两人就干脆基本住吃到一起,除了有旁人在场不得不去掩人耳目,其它的时间几乎食则同餐,寝则同宿。什么闲言风语翠花都豁出去了不顾,陶贵也是一样不虑后果。这其实是一种怪象,翠花有丈夫,尽管是个不喜欢的丈夫,但是目前还没想到离婚;陶贵有老婆,尽管是个老实巴交老婆,也没想到抛弃,但是两人着了魔,就是想在一起。陶贵的老婆是八岁的时候童养媳进了门,有无感情的陶贵自己都是说不清楚。不过这女人有个优点,那就是太过听话,指东不敢向西,叫南不敢往北,要是处于过去那种年代纳个小妾,想必肯定也是不会做声。女人的懦弱许是当童养媳养成的吧,陶贵也知道和翠花这样做有些对不住她,但是男人的心一旦有变,就是千军万马拉不回来,何况她根本抵不上那千军万马,一军一马抵不上。 天上的月亮多好,大半整圆的一看就知道快到中秋。两人在撒银的池埂上溜达,翠花有些走累了在池头的沟沿边上坐下,陶贵也在沟沿的水泥块上坐了下来。月亮既明又净,跌到了水里也映到了天上。有条大鱼“噗”的一声衔去一根大草,“嘣”的一下将水里月影搅得粉碎。翠花叹了口气,唉,还是鱼儿好,比人强。 陶贵笑了笑,那鱼儿么事好法?再好也是被人吃掉。 翠花不理,却是专注地静静望着水面。陶叔,鱼被人吃掉是不假,那只说明鱼的寿命。但在鱼的有限生命里,有吃就吃有玩就玩毫无约束,那比咱,不但被那世俗婚姻紧绑紧扎,还要处处看着别人脸色。 陶贵一听还真俚么一个理儿,当下不由自主点点头,哎,翠花,你俚一说呀,人还真的不如鱼儿,明明两个人的事情总要牵涉方方面面,哪有鱼儿快乐自由。 翠花没有接嘴,一阵短暂的沉默。风儿轻轻地吹动草丛,发出微微细细的温柔声响。翠花忽然扯住了一根拂在颈脖的苏丹草,陶叔,人也不如草,没有草的生命力。 陶贵皱皱眉,翠花,你说人不如鱼倒还有些道理,但说不如草,俺看却是未必。 翠花笑了笑,有点虚浮,陶叔,记得书上说,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这草别看它种后一年要割它九十回,然而每割一回都能顽强地爆出新芽,即使被割抛进了水里,也会让鱼吃了长大,没有来到世上白活一回。 可它终归是草,只能当作鱼的饲料。陶贵辩。 不,陶叔,你没听懂俺的意思。翠花终于转回了头,眼睛从粘着的水面上抬起来,陶叔,凭心而论,我这个人总还算得上是比较坚强,一个女人,无依无靠,在此养鱼;我也不是没有付出,青春,情感,劳苦……可是我付出后怎样?包括自己,没有带给任何人幸福。所以我不如鱼。 翠花说到最后神态黯然充满伤感,陶贵的心里也酸溜溜的,但他不敢再做声,翠花的文化比他强。自己小时候只曾念过两年私塾,翠花虽说初中未念完,但在场里的女眷当中算是佼佼者。加上脑子聪颖,平时爱看点书籍和小说,说出的话都文诌味。陶贵对一些戏文的唱词倒能说出一个半丁半卯,但对这些鱼啊草的联想哪能比得上杨翠花,于是只好抽出随身带着的烟袋,吧嗒吧嗒埋头抽烟。翠花望了一眼陶贵继续刚才话题,陶叔,我不但没使自己和木生过得幸福,现在还让你跟着受了牵连,自从我们的事情传出以后,很少看到你的笑脸,你的乐观都被我扫掉,真的非常对不起你。 陶贵听到这里几乎想掉泪,不由丢掉了烟管紧紧将那翠花搂到了怀里。翠花,快别俚样说,俚样话事,叫我真的好感惭愧。想俺陶贵皱纹都一大堆,你不嫌俺,俺有何资格怪你。翠花贴在陶贵的怀里没有接他的话,却是用眼转望住了天上月亮,陶叔,你看月亮又快圆了,只不知要圆几回,俺的日子才算到头。 陶贵的声音终于有些哽噻,翠花……别难过,船到桥头自然直,有我陶贵在,就有你的好日子。 第六章 一秋无话。 翠花的大叔,准确说木生的大叔来到渔场的时候正是北风呼啸冬天,这是两人一直担心的事。法律你不管,舆论可不顾,陶贵的老婆是糯米粑,木生是个呆头鸭,但是木生的家人却要忌。木生的哥哥在县委办公室里当干部,木生的大叔在乌龙咀村说一不二,还有那么多堂兄和房侄,不泛有头有脑,出外闯荡,见过世面的。两人的心中尽管无数次的作过思想准备,但是真当看见木生的大叔到来,还是不免觉得自己理亏,心中藏了一万个棒槌。 而且木生的大叔到来那天,两人正在陶贵的屋子。天冷没渔活,隔壁又方便,自觉不自觉的腻在一块儿。木生的大叔用眼扫了一下两人,翠花赶紧搬来椅子,想想不妥,又把自己坐着的火桶递了过去。翠花礼貌地叫了声大叔,外面这么冷,还是烤烤火。木生的大叔也不客气,接了桶,落了坐。陶贵赶忙把自己的烟袋递上去,递上不算,烟窝还满满装了一窝烟丝。陶贵其实早就认识木生的大叔,乡里乡邻,只是不熟。谁知木生的大叔把陶贵烟袋挡回,抽出自己腰间的,并且不软不硬的来了一个一语双关,谢谢你了陶老弟,用惯了自己的就不用别人的,再者自己有着,就不能用别人的是不是? 陶贵的脸色一黯,自知话中深意。这是木生的大叔故意不给面子,不着痕迹地想给自己来个下马威。 木生的大叔叫宝根,今年七十多岁。尽管古稀,身板却是非常硬朗,一双浓眼,不怒自威。陶贵小心翼翼地望了他一眼,翠花也是如履薄冰地端来一杯热茶,大叔,外面好冷,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宝根轻轻地皱了皱蚕眉,尽管接过了茶,但是见翠花在陶贵的屋子这样熟不拘礼的自家一样,也是非常别扭。宝根来过这里,知道这是陶贵的屋子,隔壁才是翠花的。然又不能拂翠花之意,更不能说凭此翠花借了陶贵一杯茶,就说她与陶贵有着奸情。宝根何等样人,如果不是这样遇事沉着,凡事都不分青红皂白不讲方法的乱说一通,哪会受到全村人尊敬,觉得他是举足轻重。宝根尽量压住心中不快,而且还接茶后微微的赞了翠花两句,翠花啊,你真是个好儿媳妇儿,贤惠能干又懂孝道。翠花矜了矜脸,大叔,那是你夸奖。虎子在那好吗?没少调皮吧?宝根连声说好,好,你那崽俚啊,长得人见人爱虎头虎脑,不过,就像你说的,有点调皮。说罢笑了笑。翠花也笑了笑,是吗?那就好。接着由衷地,大叔,木生不在又没公婆,带在身边又四周是水极不安全,儿子是我和木生命根子,等他长大了一定教他好好报答。宝根听到这里有些慈祥的望着杨翠花,翠花啊,你如俚样话就见外了,木生娶你,是他父母保佑,前世修来的福气,木生的爹娘不在,帮他照看孙子是我应该。不过俺今朝来不光是为了看你,主要有些别的事情……说到这里宝根脸色严了严,换了一副既用商量又没余地的口气,翠花,你看俚样行不行,中午俺在这儿吃顿饭,爷俩到你自己的屋子好好聊一聊。说着佯装叹了口气,唉,这人老了啊,说不准哪日两腿一蹬就走了,再也吃不上侄媳妇饭,和贤媳妇叨不上嗑了。 到了这个份上,宝根的真实目的无疑完全露出来了。翠花的脸色一阵转阴,陶贵的脸上更是转灰。翠花阴了一阵终于慢慢的昂起头来,昂起头来的她,此时刻着一脸倔强。翠花挺了挺,大叔,你就不要转弯抹角了。俺知道,你是为我和陶叔的事情而来,今天陶叔也在这儿,没关系,好汉做事好汉当,你就打开窗子,尽说亮话好了。 宝根见到翠花这种样子有些恼怒,心说啊,你与人做了那事还有理由是不是?当下将脸微沉,翠花,俚就是你的不可以了,遮你的面子不要,还说啥子好汉做事好汉当?好吧,既然你不打自招想当俚好汉,那就别怪我大叔嘴直,当面鼓对面锣的和你说一说。 宝根正要说作,却见陶贵首先站了起来。陶贵知道,翠花这个样子肯定准备豁出去的,女人都能豁出去,自己个大男人,总不能见风扯篷,临阵逃脱。再者这个事说到底自己不能推卸责任,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于是他飘忽地望了一眼宝根,只好微红着老脸重新坐下。宝根叔,你别发气,先听我说。俺晓得俚样做对不起你,瞧俺都偌大年纪了,还和翠花发生那种事,当然不应该的,千错万错是我错。可人就是怪,明知不可为,偏要照着做,世上没有斩情的药。宝根叔,你有气尽管朝我撒,只是不要难为翠花,好不? 宝根点点头,嗯,俚还像句话。然后一正脸色,陶老弟,今天不是俺想坐在你屋里说你,你也五十来岁马上大把年纪了,有头有脸有家有室,干吗还要做出俚种乱伦出格之事?翠花年轻少懂世故,你却儿子虽小却也做了外公,木生没有卵用总是她老公,和你隔壁一屋朋友,朋友妻,不可戏,难道俚点常理都不懂?宝根有些激动地喘了口气,陶老弟,俺晓得你总处处关心翠花,可是不能俚方面去占她的便宜,你晓得外人传说多难听,说你关心翠花是假,想睡翠花是真,是想老牛吃嫩草。老实和你说吧,今天要不是我在家里力加拦阻,觉得凡事都要先礼后兵,我那帮儿子和侄孙,早到这儿闹天宫了。 宝根说到这里故意停下来,啜了口茶乜斜着目光看陶贵,只见陶贵的脸上进一步灰色,怏怏的眉纹眉宇之间堆成了一个重重“川”字。陶贵的心里有些凉,凉得有些往下沉,是啊,或许宝根说得对,和翠花俚种关系确实不能再有继续,光不光彩不去说,起码对不住去两个人。一是自己老婆,老婆虽然人老珠黄,但她是为了那个家而老,为了养儿育女而黄,不能因为她是团软面粉,就把她愿怎么捏弄就怎么捏弄。俚叫欺负人。二是对不起翠花的老公曹木生,木生的脑袋是有些缺灵少聪浸了水,但他浸他的水,关你甚俚事?睡他的老婆就不对。木生和你是一墙之隔的邻居和朋友,朋友妻,不可戏,宝根这话没有错。还有那些个外面舆论,人活脸皮树活根,人生在世,总不能一点脸面都不要。陶贵想到这里深深地叹了一口长气,唉,宝根叔,俺不晓得翠花啷个想,翠花要是回心转意,从今往后,俺不再去招惹她。 宝根有些欣慰而满意地笑了笑,转过老脸,探询地望着杨翠花,翠花,你呢?总不会叫大叔为难是不是? 谁知翠花浅浅幽怨地盯了陶贵一眼,然后坚定地望住宝根脸,不!大叔,俺恐怕会叫您为难。宝根一听脸色一变,刚刚升起的欣慰马上打入了冷宫,他不解地望着杨翠花,翠花……陶老弟都俚么说了,你还有甚叫我为难? 是的,俺恐怕会叫你为难。翠花再说。脸上写着从未有过的坚毅和勇敢。她坦然而不慌不忙地,大叔,俺知道自己这样做不守妇道,也承认这样做对不起木生和陶婶,让他们都带了绿帽子,然而俺并不糊涂,从一开始就知自己犯下了贞德大忌。可是你知道吗?我和木生鱼场这几年,要不是有了陶叔帮助和指点,莫说是赚钱,恐连生活都难保。木生天性那样愚讷,除了几斤力气,一点脑子都没有,不然我怎么会叫他出去打工,难道我就不想身边有个男人,愿意一个女人孤单受苦?陶叔一直把我当作自己的女儿,一直怜悯关心和同情,可是你们呢?那些堂兄和房侄呢?除了过年干池的时候帮忙抓天鱼,走时还要肩挑车驮的带走好些,其它平时都是说得好听。陶叔就不同,顶多有时抽包烟,饭都很少吃一顿。加上那次大瘌痢想要强暴我又被陶叔所救,那份感激,那份心动,想必您大叔难以理解的,就知拿一些道德伦理评判表面事实。可是大叔,木生踢一脚滚一脚,还有着男人的致命身体缺陷,坦率说我是个女人,是个有情有肉风化正茂的健全女人,这段日子是陶叔给了我无有快乐,使我知道了什么才叫真正完整女人。大叔,你也是从男欢女爱年轻岁月走过来的,难道就忍心看我跟着木生,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过着日子?宝根震撼地怔在那儿。 谁能想到翠花会说出这样的话儿。直言不讳,铿锵有力。宝根听得不得不有些垂下了头,尤其最后几句,问得他是哑口无言。 翠花说了这多不得不停顿下来,脸上的坚毅逐渐消退,自古女人都水做的,慢慢替代的,则是两眼无法控制的哀哀泪花。翠花这时几乎忘记了女人应有的自尊和羞耻,忘记了女人应有的妇德和矜持,她歇了口气继续望住宝根,大叔,今天你既然来了,事情也捅穿了,肯定想要有个结局,俺思来想去,觉得不外三条路。 三条路?么事三条路?宝根惊愕地抬起老脸,陶贵也感觉看不懂。 呵——翠花未曾回答先是困难地呼了口长气,然后深情地首先盯住陶贵。陶叔,这第一条路就掌握在你的手里。俺知道,你呢有家有室有儿有女,流言蜚语难免顾忌,问题是有没有胆量和俺继续来往? 翠花……我…… 陶贵一愣,万没想到翠花这种场合了当着大叔的面还对自己这么固执而深情,相比之下,自己却是对她的情意多么脆弱。而且还那么坚决和主见,这份临阵不惧,不慌不忙,自己一个堂堂七尺汉,大大不如。一想到麻烦呀脸面呀就想退避,一想到舆论呀道德呀就想逃脱。陶贵一阵大大的感到惭愧,真想扇自己两嘴巴,刚才的那丝畏怯又被翠花勇气拉了回来。他正了正身子感动地望着杨翠花,翠花,胆不胆的放一边,只要你能想清楚。 翠花点点头,啊,这个,俺早就想清楚了。接着凄然笑了笑,陶叔,你放心,陶婶和俺都是女人,都想有个幸福家庭,我不求名分不求你离婚,只想寂寞的时候分享你一点感情和快乐。 宝根听到这里再也听不下去了,荒唐,荒唐,简直是荒唐!当着自己的面还这样,不是抽自己的老脸不是把自己不放在眼里是什么?宝根气得胡须乱颤,怒目圆睁,家门不幸,出了一个俚么女人,真想上去两记耳光,以正家法。但他看到翠花那种迷离而不顾一切的凛然样子又不得不把怒火压了压,好吧,你说,还有两条么事路? 啊,大叔,你别着急,下面的路子自然由您帮俺选择。翠花木无表情的转过身,好像宝根的怒气完全非她引起。她擦了擦眼睛平静地,大叔,俺晓得自己不是个好女人,也自认没有办法做个好侄媳,所以你若认为这样侮没了曹家门风,那就请你高抬贵手,让俺和木生离婚,彻底放俺一条生路。如果这两条路都行不通,那我就只好走第三条路买瓶农药或寻些水喝,一了百了,了此残生。大叔,人生过眼烟云,何况红颜薄命,做侄媳的不怨你便是。说完整排整排的眼泪流了下来。 屋里死一般的沉寂,谁也不敢碰它。 良久宝根才沮丧的心里叹了口长气,唉,真是天要下雨,娘要出嫁,有何法治?是啊,说啥子呢?这女人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纵有千理万恼,也是没的话说。这是一场怎样的谈话,宝根一生没有见过,陶贵更是没有碰到。宝根平时呼风唤雨,说一不二,可是今天,却像被人抽去了背脊筋,顷刻之间苍老了许多。他弄不懂现在的世道到底是叫做前进还是叫倒退,啷个现在的年轻人都那么讲究追求,和那老一辈的贞节牌坊调儿唱不到一块去?他不得不去重新掂量事情的分量,但是掂来掂去,觉得还是束手无策,轻蛮不行。 宝根只好悻悻地回了家。呼啸的北风凉透心底,吹得步履都是艰难。他琴瑟地回到家里,只好把此行的谈话详细电话告诉了木生县城工作的哥哥灵生,谁知灵生电话里头也是让他大失所望。灵生说如果弟弟木生真的患有那种男性生理缺陷,那么管他们之间有无感情问题,凭此一条,翠花想追求自己的幸福就有道理,即是离婚,法律也会给予支持。追求,追求,又是追求!宝根惘然地拿着话筒,俚只世界咋的啦?亲兄弟的哥哥都能俚样胳膊肘儿往外拐?几个侄孙破口大骂,灵生那个没良心的是叫读书读糊了,弟弟给人欺负了还帮人搬出俚只文那个法的。爷爷,不要对他们讲啥子仁慈和道理,还是拳头里面出政权,就用拳头找那一对狗男女去! 是吗?拳头里面真的可以出政权吗?经过俚次谈话,宝根无论如何是不敢再去想的了。宝根疑惑地望着那帮侄孙,苍老的眉宇几乎拧到了一块儿。 第七章 整整半个月,翠花的秀眉一直不展,陶贵的乐观更加大跌,打牌不参加,唱戏不愿唱,整日间一张老脸埋在缭绕的烟雾中,提不起半点精神。两人的心里都觉压着块巨石,心事重重的跌入了情绪低谷。 加上萧条的冬季没活干,就更觉得心里有些空虚,还有些烦躁,和一些担忧。渔场冷冷静静的没有半点朝气,这阵儿除了晚上看护鱼塘,其它几乎没有池活。所以近村的渔农多半都温在家里,晚上才来池上,白天很难看到人影。那些较远不常回家的,就聚在一起打打扑克玩玩麻将,或者绑住些某人某事发兴,粗话脏话的乱侃一气。渔农的文化修养不高,清闲的时候有此诸般娱乐足矣,不敢有城里人那种休闲跳舞k拉ok等奢望。 要是在平时,内面肯定少不了陶贵一脚。扑克麻将黄梅戏,陶贵可以说是样样都会,尤其是唱戏,更是唯一主角。然而这段日子,陶贵却是无论如何也提不起兴趣。但是陶贵没兴趣并不等于别人没兴趣,尽管说因了事情闹开的缘故人们现在知趣地来得少,但是有的时候玩得真无聊,或者有时候打牌三缺一,还是把他硬拖上去。 这一天的吃过早饭(说是吃过早饭,其实也到了半上午。池上没活干,愿意多晚起床就多晚起床),天喜、水龙还有邻队的邹小毛,又来寻到陶贵的屋子。天喜人到话也到,远远的就听拖长着怪调,我说老倌哪,今天啷个办吗?到底是打打牌呢还是唱唱戏,陪我们三个玩玩? 后面的水龙揶揄地笑,边笑边说,不过如果是唱戏呢就不要再唱黄梅戏了,特别是“天仙配”,早听腻了。要唱就来段刺激过瘾的,“外甥嫖姨娘”或者干脆来段“十八摸”。 陶贵弄得哭笑不得。只好佯装着干嘿了两声,拿起手中的烟管嗔笑着指着水龙鼻尖,水龙,咋的啦?今天是吃了么事发卵兴?要摸要嫖回家去,莫在俺男人堆里过干瘾。 谁知水龙嬉皮笑脸,反而进一步的把脸迎上去,老倌,发卵兴么事不好?过去有杨乃武羊吃小白菜,现在是作兴老牛吃嫩草,你说如今的老倌都赶时髦,何况俺俚个年轻后生? 一句话大家乐弯了腰。要不是翠花去了沟边洗衣,陶贵真不知尴尬到么程度。邹小毛只好出来打圆场,哎,你们到底是来寻老队长玩,还是来寻老队长取笑?自己没卵用,不要说别人。说罢来拉陶贵,来来来,老队长,你老人不计小孩过,就当崽俚放只屁。说完一个劲的陪着笑脸,轻轻的抢过陶贵烟袋,天喜水龙赶忙把桌上的东西码开摆上麻将,左拖右拽的把他哄上了麻将桌。 玩了几圈,陶贵的精神总算进入了状态,又连和了两把牌,脸上更加露出了少有笑容。然而就在这个时候陶贵有些忘形,蓦有几个不速之客,闯进了屋子。 来者有些气势汹汹,领头的大约四十来岁,其余的三人都是二三十岁后生。领头的来到麻将桌前,一对吊眼扫来扫去,哎,你们哪位是陶贵?忽然他看见了陶贵,看样子你就是陶贵陶老倌? 陶贵还没答,后面的一位已经替他作了肯定,对,肯定他就是陶贵,这里除了他,没有一个老的! 陶贵有些心中咯噔了一下,不由停住了手中出牌,请问……几位找我么事? 么事?陶贵,俺告诉你,领头的邪异地盯着陶贵,木生是我堂弟,翠花是我弟媳,前些时我爹来这里找过你,这下总该明白了吧?说完冷不丁的就朝陶贵一拳。 陶贵没有防备,赶忙用手护住嘴角,血从指掌缝里流了出来。 紧接着,后面的三位后生吼叫着上前,对,金崽叔,对俚种老色棍就是不用讲客气,碎了他的骨头看他还对女人骚! 随着吼,三人一窝蜂似的按住陶贵拳打脚踢,可怜陶贵顾得了头上顾不了背上,一时间像头屠宰的生猪,揍得陶贵嗷嗷直叫。 天喜和水龙邹小毛吓得不知所措,半天方才醒过神来。天喜首先抢到了人堆想拖开他们,有话好说有话好好说吗,你们别打架,再打要死人了! 水龙和邹小毛也是喊着同样的话儿,可是喊破了喉咙也是毫无用处,哪儿拖得开他们。拳头和脚仍然像密集的雨点一样在陶贵身上落下,天喜他们还跟着挨了好几下。三人正当不知如何,这时陡听门口响起了一声焦雷似娇喊,你们都给我住手! 所有人都震慑住。不知是这喊太过威力还是这喊太过突然,所有人的手脚都像蓦然被切断电源的机器人一样,呼的一下停在那儿。人们的眼睛朝着同一个方向齐崭崭望去,只见杨翠花这时苍白着脸色,似一尊冷到极点的寒面女神,凛凛地巍立在门口。 原来是翠花沟边洗衣,听到喊声跑了回来。当她一看见屋里扭作一团的场面心就马上明白了,翠花气得牙根打颤,手足都在发抖。金崽看见翠花的样子情不自禁的慌乱了一下,但他马上镇静佯装嘿嘿地笑了笑,装作轻描淡写地朝着杨翠花,啊,是翠花来了?听说这老色鬼欺负你,俺来帮你教训教训。 翠花铁青着脸色,我的事情不用你管,你们都给我滚! 啥?你叫俺们滚回去?三个房侄听了火往上撞,翠花婶,要是俺今天非要教训教训这老东西呢? 翠花毫不示弱,从牙齿缝里挤出寒声,那就先来揍你翠花婶子! 这个……三个堂侄怯了怯。金崽只好走上前,翠花,俺们怎么能揍你呢?风不跟雨斗,男不跟女斗,何况俺们是自家人。坏只坏在陶贵,俺们只揍俚只老家伙。 翠花冷冷地笑了一声,啊?是吗?翠花这时放射出一种出奇冷静,凛然而不慌不忙的向着金崽目光迎去,金崽哥,谢谢你眼中还有我杨翠花,俺也叫你一声哥。但是你不揍俺杨翠花就也不能揍陶叔,如果你非要揍陶叔不敢揍俺,那就先来抬走我的尸体。说罢真的挺起胸膛,掠了掠头发转身向门口的池塘昂首走去。 翠花……不要啊,千万莫!金崽这下不得不慌了神,连同那三个堂侄,也是慌慌忙忙的跑去挡在翠花面前。 翠花又站住凛然冷笑了一声,怎么?又舍不得你婶子了?你们不是想揍陶叔吗?那就让我去死,没人拦阻,想怎么揍就怎么揍。 金崽终于软了下来,翠花……啷个你俚么烈性呢?我们也是为了你好。翠花仍然冷冷地,是吗?那我就谢谢你好意。倏的面孔一板,不过我告诉你们,你们要是再来寻找陶叔麻烦一定死给你看,我杨翠花性格说到做到,决不食言! 第八章 一连五六天,杨翠花都在陶贵的屋子照顾陶贵。 金崽的那一拳,打掉了陶贵一颗槽牙,去了两次医院方才治好。其它的伤势所幸照过x光片没有伤及骨骼,都为软组织挫伤,但也疼了十来天。翠花心疼地抚摩着陶贵,陶叔,你应该还手,那么多人揍你,咋不知道还手呢?陶贵轻轻地摇了摇头,叹息地说算了,兴许他们揍揍能消消气,俺的心也好受些。翠花的眼睛哭得有些红肿,反来复去的说陶叔,都怪我,弄得你挨打,队长都丢了,而且人前抬不起头来,一切都是我的祸。陶贵难过地捉住她双手,翠花,千万不要俚样说,你晓不晓得,俚段时间是你把俺变回了年轻,觉得人活世上很有意思,感激你还来不及,挨顿打算啥? 翠花听到这里就轻轻地抬头漾了个笑脸,是啊陶叔,原来感情是个非常怪的东西,它不管年龄也不管妥不妥,它要发生就自然发生。陶贵也学着翠花的样子,是啊翠花,想俺糊涂都过了半辈子多了,至今才晓得原来感情真像戏文里唱的。说完禁不住的叹了口气,唉,只是有些可惜,俺俩的感情来得太晚。 翠花听了扭过头去。 一阵无言。一阵无言的陶贵不得不去考虑一些问题。终归是年长,又是男人,有些问题他得必须考虑。不过他不是怕事,更不是俚次挨了打,就把胆儿吓破了。陶贵服软不服硬,谁要斗着来,石头铁上碰一下。何况一个女人都能不顾一切豁出去,他一个男人怕将何来?问题是有些影响能够缩小就应尽量缩小,有些矛盾能够避免就应尽量避免,这样做于翠花陶贵都有好处,毕竟事情不是光彩。 陶贵就耐心地向翠花说出自己看法,解释某些做法改变必要性,杨翠花自然能悟,点点头,表示接受。自此陶贵和杨翠花为了减少外界舆论,白天尽量不再腻在一起。天寒没活干,陶贵就有时回回家,更多的时候就去别人的屋子寻人打打牌。但是有一条,两人晚上还是睡在一起,就是陶贵偶然晚上打牌半夜回来,也必钻到翠花被窝。夜间依旧有两个原因,一是两人确实离不开,白天掩人耳目没有办法,晚上再要分割谁也忍不住;二是渔场的地理条件太好,为两人同居造成了无法伦比的绝好环境。隔两个池子才有一栋孤伶伶小屋,不比村里,邻里邻舍的四周都是,晚上哪家开个门都能听到吱呀的一声。这里无干无扰无居无邻,即是像陶贵翠花这样的户子没有苟合也会怀疑有事。当初天喜和水龙,就是抱着这样的心态碰巧逮住两人奸情的。既然反正没事也会怀疑有事,倒不如干脆有事显得划算。 这样明明暗暗的过了段日子,春节就不知不觉的慢慢靠近了。这时陶贵又不得不去考虑一件事儿,那就是木生打工要回家过年。这个问题必须面对,陶贵只好说翠花,不要多久木生要回来过年了,回到家里肯定晓得俺俩的事儿。吵不吵的闹不闹的可以将那个木头放在一边,但是一旦见了还是觉得比较尴尬,所以我想把池子干了先回家去,和那个木头不去碰面。翠花想想也只好如此,尽管不愿,也是无法。于是陶贵没过几天就择个机会拉网把鱼卖了,接着干池,先行回家。 回到家里真的有种难言失落,好像每日里丢了一件重要东西,但是仔细一想,又不知道到底掉了何物。老婆见到他就流眼滴泪,陶贵一愣,就知风声已经传进了老婆耳朵。传进就传进吧,反正藏不住,只隔迟早。陶贵生不出对她歉疚,反倒觉得这个哭脸婆,哀哀切切的更加显得人老珠黄。觉得那种善良纯粹就是一种木生猿人笨拙,那种举眉齐案丈夫是天的传统品德根本就是一种女人无能。陶贵每天飘浮的都是杨翠花影子,她的笑,她的容,她的貌。女儿禁不住说他,爹,妈妈温温实实的哪样不好?干吗叫那狐狸精迷昏了头,把娘的好处和当童养媳的难处都给忘了? 儿子也嘟哝接上了嘴,可不是吗?爹爹平时的形象总那么高大,在校都是我引起为荣,可现在……十八岁的儿子念高中了,说话带着文诌味。他不愿意将话说穿,只把嘴儿撅得老高。 陶贵瞪了瞪白眼,一只俚个兔崽子,不懂事的兔崽子……唉,算了,不说了,说也和你说不清楚。陶贵收回了白眼,终于忍住没有发作。是啊,说啥呢?儿子尚幼不懂大人感情,就是出了嫁早为人母的女儿也难体谅父亲苦涩。于是戏腔似的心中暗暗谓叹了一声苦煞我也,只好独自垂头丧气的去到新镇街头,寻一家酒楼喝酒去了。 这一次陶贵一个人喝了半瓶二锅头,虽未酩酊大醉,却也脚步有些轻浮,不听使唤。镇街离村不远,一个公里能打来回。冬天的日子黑得早,不到七点,便已只见灯火,夜幕浓张,黑咕隆咚。陶贵晃晃悠悠的走到村口,蓦然间吹来一阵寒风,陶贵发热的身子一阵凉爽,几句久违的《天仙配》也翻腔走调的唱了出来。 “大路不走走小路,又只见她那里把我拦阻……” 陶叔。陶贵正唱,蓦从村口的斜道穿出一条人影。 陶贵的家就在村口路边处,黑影就是从那屋道里面出来的。凭着声音和屋道散射出来的朦胧灯光,不难看出来者是个女人。陶贵只道是村里某位女性邻居,便顺着戏腔向她幽默地打趣了一句,哟嗬,今晚真是艳福,看来真的有七仙女前面挡路哎! 谁知那人却走近对他压低着声音,陶叔,是我,翠花。 声音不大,却把陶贵吓了一跳。啥?你说你是……翠花?陶贵马上惊出了一身冷汗,连酒也顿时清醒了大半。陶贵急忙迎上前去,翠花……真的是你啊?俚么晚了,在俚干吗? 陶叔,我……翠花的声音游烁不定,好像有些躲躲闪闪。我在镇街……买东西,正在回场……陶贵说你回场走那边呀,啷个走到俚边来了?翠花这才幽幽地,陶叔,木生明天就要回来了,俺想到你的屋周转一转,看看能不能碰到你。翠花说到这里高兴一乐,没想到老天真的帮忙,让我把你遇上了。 陶贵这时有股血液往上涌,压倒和替代了全身酒意。陶贵觉得感动地,翠花,你俚是何苦?忍不住抱住杨翠花,酒气喷到她脸上。 陶叔,你又一个人喝闷酒了?翠花的声音好柔。 翠花,你不该来,真的不该来!要是被我家或村里人给发现了,还不扒了你的皮。说罢陶贵激灵灵地打了一个冷战,急忙拉起翠花,迅速向通往镇街的马路踅回。 汪、汪、汪!身后真的引来了村庄狗叫。 翠花,你的脚……走了一段,陶贵忽然发现翠花的左脚有些跛。 啊,没关系。翠花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可能是刚才不方便走大路,翻跳田墈时不小心扭了,不碍事。 陶贵叹气地停住脚步,翠花,俺不值得你俚样,俺有何德何能,值得你俚样?说完又补了一句,翠花,你也明白俺俩没有结果,更不值得你俚样。 翠花跟着站定,吐出刚才幽幽的声音,陶叔,我也知道俺俩没有结果,可是有些东西就是控制不住自己。说完也叹了口气,唉,也许这是缘分,一种不是缘分的缘分。 陶贵接上嘴,是啊,确实是缘分。翠花点点头,嗯。如果不是缘分,俺俩怎么会相会在渔场;如果不是缘分,俺俩怎么会住在一屋,处得这么好。可要说有缘,怎么又相遇太晚,几乎隔辈。陶叔,你要年轻二十岁有多好,不,就是年轻十岁也可以。 陶贵听到这里酸溜溜的,之前的酒意也被这溜溜的酸意进一步酸化。他摇了摇头,大概俚是俺俩命,然后楚楚地挽起翠花,走吧翠花,今晚我就送你回去。 这时一弯若隐若现的弦月升了起来。想是冬天多云吧,那厚厚的云层将月遮得似有或无,朦朦胧胧。不过这月倒也能将大地映得比较清晰,不但看得见走路,而且还在两人的身后映下了两条一长一短、一瘦一壮颇不协调的影子。 第九章 春节之后的上七一过,渔农们急着购鱼种。都想择些大而健的,赶在春天回温以前,好为下年的丰收打好基础。 幸好陶贵自己养了塘鱼苗,可以等到元宵以后,木生走了回到场里。木生回后家里的人都七嘴八舌地在他面前添油加醋,可是木生没甚闹,倒是翠花反而寻他认真谈了一回,要求离婚。木生这个猿人讷是讷,翠花说一他不敢说二,但是翠花说要离婚,他却知道死不吭气,装作没有听见。初八一早,仍然去了深圳。陶贵回到场里首先自己进齐了鱼苗,然后余下的配足给了翠花。 自此两人又无法控制的泡在了一起。这世界也怪,见少了新鲜见多了反而不奇,陶贵和翠花,现在是场里众所周知而且认可的公开秘密,就连场里的那位父母官刘场长,也对他们无可奈何。开得除队长给得了陶贵党内警告处分,但是没有权利开除他回家,因为他没有拖欠场里的池塘承包费,猿人木生又没到场里告他,也没有造成什么后果。可是心里不服气,尤其对翠花,那种猫抓鼠痒的感觉更加存在。他万分可惜,翠花这朵花儿本就插到了牛粪上,现在又移到了陶贵这堆烂泥,自己竟是没沾到边儿。这是一种多么失败。可惜过后又是懊恼,这个狗日的陶贵怀里夺美,看我今后怎样收拾。 然而这样的话儿只能心里说说,要整陶贵,当然得要等待时机,因此陶贵和翠花,还算过得比较风平浪静。 风平浪静,这是一个人们多么喜欢的词儿,说明生活之中没甚风浪,凡事没有波折诸般顺达。陶贵和翠花更加需要这种风平浪静,对他们而言,风平浪静就是表示外界没有干扰,没有干涉,任由他们的畸情随其发展。有了这种风平浪静,别的奢望一概不求。 转眼之间,时令不觉到了次年夏天。 夏天一到,那满池满埂的苏丹草又在重新油绿茂盛了起来。被风一吹就像此起彼伏的麦浪,叶儿前后不停的摇曳婆娑,就像顾盼生姿风情万种的点头少女。翠花和陶贵,心情像这长势喜人的苏丹草一样,郁郁葱葱随风招展。 慢慢地雨就开始下多了起来,原来竟不知不觉到了霉雨季节。这种霉雨的天气特别须注意鱼塘缺氧和浮头,但是除此却没有其它的池活可干。陶贵和翠花正好猫在屋里,每日织他们梦网,晚上倚枕听雨,白天唱那黄梅戏,“夫妻双双把家还”。后来只是雨下得太多时间太长才有些烦,那种闷热闭塞的天气使人觉得有些难受。 但是雨却似乎下上瘾了,整整一个月,淅淅沥沥缠缠绵绵下个不停。每日里天空都是暗暗的,那灰灰的天,灰灰的云,再加上灰灰的雨,仿佛将整个宇宙都压得灰灰的。陶贵和翠花开始同其他的人心情一样变得烦躁,而当不久传来上坝圩堤防洪抢险的消息时,更是显得有些恐慌焦灼。 渔场的地势比上坝圩堤不知要低多少,仿佛一个山上一个山下,当初联合国粮食署的官员到这里考查,就是看中了这里紧靠鄱阳湖好蓄水,才决定投资建设水产场的。但是什么事情都是有利有弊,如果发大水的时候上坝圩堤要是倒塌,那么整个水产基地就会首当其冲,首先成为水泽国。不过焦灼归焦灼,陶贵和翠花却不怎么这样坏里想,年年下雨年年防洪,俚么多年都没事儿,难道今年就要倒坝?今年的雨情是要重些,但是听说县镇的领导亲自坐把,省里的领导还调来官兵,再要倒坝,那是天意。 然而,谁能想到,这是一场百年未遇的特大洪水,天意真的拂逆而至。 倒坝的那天两人还在红罗帐里做着美梦——其实倒坝的前好几天,镇政府就早下达了安全撤退通知,绝多人都撤了出去,只不过陶贵和翠花不相信倒坝,又不愿挪动那鸳鸯窝,因此就仍住在场里。凌晨的四点多钟正是好睡时间,梦也做得特甜特沉,两人都在梦里游向了天宫,那天宫真美,亭楼玉宇,金碧辉煌。两人正在天宫尽情遨游,蓦然就被一阵怵人的警笛丧气的铜锣声音所惊醒,无情把两人从美丽的天宫之中拉了下来。 两人一惊,一拉电灯,已经停电,一探脚步,才知涝水已经漫进了池屋。想是上坝的排涝站昨晚看到要倒坝停止了排涝,内涝的积水一夜迅猛升涨了起来。好在夏天的日子天光早,外面的天上已经微明,借着窗外微明的天光,只见屋前屋后,一片茫白。 两人这才吃惊非小,只好拣了几件重要的物品和衣服,慌忙从鱼塘里面拖出了小船。陶贵的脑子现在完全清醒了,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大坝既然未保,那么洪水肯定就会像撕烂纸片一样的魔鬼,迅速将那缺口扩大,渔场处于镇西与鄱阳湖夹缝之间,必定首当其冲,首先被淹。好在上坝的底下还有一条宽敞的大港,大港到渔场还有一道坚硬的二坝,可以缓冲一下洪水威力。但是即便如此,想要逃离险境,还得抓住有效时机。否则,等到洪水冲毁或者越过了二线坝,再要逃命,恐怕来不赢。 可怜陶贵和翠花惊恐之极,陶贵长叹了一声,翠花一路悲呜,水深的地方就驾着小船,水浅的地方就推着这舟,犹如一对丧家犬,悲悲戚戚慌慌张张的向那镇上街地靠去。两人边逃边回头张望,没逃多久,就见洪水已经漫过了二线大坝,开始是一条,然后是两条,三条……瀑布一样的挂在二线堤坝坝顶,飞流直下。紧接着,那“瀑布”与“瀑布”融合成片,成片的瀑布急溅下来,显得更具威力震耳欲聋,就像天上的雷公直接把雷轰到了地上。可惜颜色非常浊,要是颜色不这样黄浊,而且放在某处旅游景点,那么游客们一定会大加感慨叹为观止。但如今,这种景致完全把它放错了地方,就是再怎么壮观充其量亦只能说是凄美。可是凄美的景致往往无人恭维,而导演这种凄美景致的,则是那头无情巨大洪兽。洪兽夹着排山倒海的力量发出惊天动地巨响,疯狂地越过二线堤坝,到处横冲直撞。无情摧毁着一栋栋池屋,肆虐吞噬着这片苦心经营的水产乐园。就连鱼儿吓得也不停跃出水面,心说这世界怎么了?怎么一下反了天?瞬那间,整个渔场被洪魔吞到了龙宫,那混浊的水面上除了漂浮着大量的家什房屋残骸,还有什么蛇呀,鼠的,蚂蚁………全被洪水从那洞穴逼游了出来。许多家畜的尸体若隐若现,一会儿旋转地消失在汹涌的漩涡,一会儿又被水底的暗流托升了上来。剩下的仅见露出水面不多的树梢,有的树冠一篷篷一簇簇,孤森森的犹如某种噬尸野草……而当这些野草也在慢慢随之消失,陶贵和翠花终于驾着小船,逃到了镇街彼岸,身后的渔场这时已经成了一片汪洋大海。 看来这真的也是一种天意,正如陶贵所想。不过这天意对他来说确实太过残酷,本来和翠花情意绵绵身不由己的难分难舍,这下倒好,用不着那场长动手刁难,老天先在两人中间插了一杠,就像王母娘娘在牛郎织女间划了道天河,硬生生的将他们两个分割开来。 缘分乎,命运乎?只有天,才知道。 第十章 接踵下来的日子可以说是恍恍惚惚浑浑噩噩,两人只好万般无奈唉声叹气的打道回府,回到各自那个属于自己但又不愿意回去的家。两人既为这场洪灾带来的巨大损失感到悲痛和难过,更为今后不能再在一起感到极度惋惜和伤心,钱财损失还能挣回,然而缘分,却是一旦结束,很难再来。陶贵没有多久就觉家里腻烦极了,于是在附近砖厂想法谋了份兼职守夜差事,干脆吃住到了砖瓦窑上。 无精打采度日如年的在砖瓦窑上干了两个多月活,这期间翠花也曾偷偷摸摸的晚上来与陶贵幽会过几次,但是近来有段时间没有来,毕竟出了这么大事,猿人木生不得不从深圳赶了回来。翠花不得不去应付,就是不应付木生,遭了这么大难,也有后事需要铺摆。然而昨天无意中听到一个消息,说翠花和木生正在家里闹离婚。 这消息不知对己是好是坏,陶贵自己都是说不清楚,只有一点比较清醒,那就是即使离婚再有好处,恐怕得到好处的只有她杨翠花,对他陶贵没有多少,甚至于他根本没有。因为有些机缘一旦失去就有可能永远失去,再要回演从前,回到渔场那种鱼欢人乐的情景,谈何容易。陶贵一种不祥的预感充满心中,有空就很劲抽烟,要么就是在无尽的白酒杯里打发日子。 终于这一天,金崽和木生带着几个人窜到窑上,气势汹汹地非要陶贵交出杨翠花,或者说出她的下落。陶贵一惊,啥?翠花走了?翠花有些日子没来,啷个晓得她的去处。金崽不信,吼叫着连连挥动拳头,并且激将地怂恿木生,木生,这老色鬼欠揍,不揍是不会说出翠花下落的。你揍啊木生,夺妻之恨,不共戴天,你咋还不揍呢…… 看来真的是狗急了也跳墙,羊急了也咬人,何况木生只是生性呆讷,比狗好,比羊强。木生真的蹿了上去,好,俺打死你陶老倌,打死你老下皮,揍了两下揪住陶贵衣领,快说,你把翠花藏到哪里去了,还我的老婆,还我的翠花,呜……说着说着,竟是呜呜无力哭了起来。 金崽有些哭笑不得。哭啥子哭?真是给我丢人现眼!金崽恨铁不成钢的骂了木生两句,挥起拳头就要带着众侄冲上去。陶贵又急又恼,长满嘴巴说不清楚。他正又恼又气的无法辩说,幸好砖厂有不少自己村庄的村人,打狗还得依主,叫花子门口三尺硬,陶贵再有不对,总不能让人自家门口把人揍了,于是一窝蜂似的涌了上去。金崽一看阵势不对,这才好汉不吃眼前亏,只好带着众人离去。 金崽走了,有些好心而正直的村人上前说他,陶贵,别人的老婆难过夜,俚样占着人家老婆,确得应该检点检点。陶贵也不去和村人辩解,不管啷个说,自己占了人家老婆,村人说得硬有道理。只是感情的事情没有自处谁能理解,陶贵干巴嘿嘿地对着解围的村人连说谢谢,然后回到砖棚拼命吸烟。 晚上躺在守夜的床铺上面苦思冥想,陶贵觉得更加孤独、烦躁,并且一种沮丧而担忧的情绪添升上来。是啊,翠花走了肯定不会有假,那么到底哪里去了呢?如果是出逃,啷个和俺都不打个招呼?翠花有情有意,不会俚样不辞而别。就是对木生,依照翠花的个性,也会做得光明正大,光明明的来,磊落落的去。那么翠花莫非出现意外的事了?陶贵一想到这个意外,身就禁不住的重重打了一个冷战,心也一个劲的跟着砰砰直跳。啊,翠花,你可千万莫出事儿,你要出事儿,俺陶贵今生都要负疚,都是不得安宁。 翠花当然不会出事儿,那么机灵,那么坚强,陶贵坚信。那么不会出事就有可能真的不辞而别走了,人再光明有时也会做出性格违背之事。但是走了好啊,翠花可以得到解脱。然而走了自己就不能和她再见面了,以其那样,还不如不走,继续留在木生身边,有时见见。陶贵知道这是矛盾的,盼望翠花解脱,这是对她爱护;害怕翠花解脱,解脱了嫁人或者远走高飞,自己从此不能相见,这是自私,但无论是爱护或自私,都是陶贵对杨翠花的真情流露。 一连过去了四五天,金崽木生没有再来找陶贵麻烦,但是陶贵已经惶恐不安,焦灼难眠。整日整夜的脑子只有一个概念,那就是翠花,你到底现在去了哪里,啷个不来和我见个面?这一夜陶贵又在喝闷酒,喝着喝着眼前又朦朦胧胧地升起了那道影子,窈窕的身材,俊美的面容,对他哭,对他笑,对他依,对他娇。陶贵眨巴眨巴着眼睛想去看个清楚,可是再睁眼来,看到的却只窗外的星星,和那挂在树梢顶上的一轮明月。然而星星无语月亮无言,不能告之翠花去向。陶贵正要戏腔似的大喊一声想煞我也,忽然门被一推,眼睛一花,一条活生生人影从天而降地站到了面前。 翠花……真的是你啊?俺没……看错吧?陶贵这次尽量把眼睁得铜铃大,生怕再有看错。 陶叔,是我,你没看错。翠花带着风儿幽灵般的飘到陶贵面前,陶叔,我还有两个包,放在你窑后的地沟里,帮我拿一下。 陶贵微怔,包?么事包?翠花有些娇喘地催促他,哎呀你别管吗,等拿来了包一会儿吃了饭,俺自然一切告诉你。 陶贵这才不便多问,只好依言去窑后的地沟帮她拿来了包裹。两个包裹都挺大,都是那种出行远门的。陶贵又想问问,但见翠花已经自己坐到桌边吃饭,那种狼吞虎咽的样子好像三日三夜没进米粒,于是把话咽了回去。借着吃饭的机会陶贵帮翠花弄好了洗澡水,再借着洗澡的机会又到砖场转了转,毕竟负了守夜责任,看看安全无事,这才迫不及待的回来欲和翠花问个端倪。 但是回到屋子就见翠花赤身裸体,神态安祥的早已躺到了小床铺上。陶贵一见便把要问的话儿抛到脑后,脱掉衣服扒了上去。翠花,你想死俺了,想死俺了…… 翠花忘情地迎合他,尽量把所有的招式所有的激情发挥出来。这一阵子两人真的只要昏天黑地,不要晓得东南西北,只要欲仙欲醉,不要知道身在何处。翠花几次乘着彩云一样的曼妙飞上了天空,几次又从美丽的山颠飘然滑下,陶贵一直哈哧哈哧的像只加足马力的火车头,一路吼叫,一路狂奔。翠花最后一次从山峰顶上摔下的时候陶贵还在紧紧地顶着不舍地握住两只奶子,翠花半阖眼帘,脸颊绯红,摸吧陶叔,真舒服,今晚这身子还属于你的,就尽情享受吧。说罢一滴眼泪忽然从眼角流了出来。 陶贵一愣,慌忙盯住翠花的眼睛,翠花,是不是今后不理俺? 翠花一笑,那笑比哭还凄楚。不,哪能呢?想忘掉你陶叔还忘记不了,咋能今后不理你?说完叹了口气,只是缘分已尽相见再难啊,陶叔,你是俺今生今世美好回忆。 陶贵听到这话不能不说有些明白了,于是泄掉了身子放弃了抚摩那对奶子,收回手来颤声地问,那么说,你与木生真的离了?翠花点点头,嗯。陶贵说那木生猿人也同意?翠花又深深吐了口长气,是啊,说起这事还得感谢他的哥哥灵生,到底是念了书多当了干部的,前几天我去县里找他不但没给我为难,反而帮我做他弟弟木生的思想工作又帮忙跑法院,否则哪有这么顺利。陶贵听到这里一切都明白了,倏的咧着嘴巴哭起来,可是俺不想你走,俺不想你走…… 陶贵一哭,翠花的眼泪也再无法控制的更加涌出来。相处七八年,从没见过陶贵哭,只见陶贵唱陶贵乐。看来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但是陶贵的哭又肯定不是因伤心,只能说因情,因伤而哭本不多,为情而泣更难得。也就是说,陶贵这个男人的哭是因了自己杨翠花,为了之间那段情。刹那间,翠花一股浓浓的感激强烈升起,不由翻转身来,猛的一下搂住了陶贵脖子。 就那样哭着搂着,沉声无言。陶贵又想起了《天仙配》里七女最后被抓回天庭的断肠情景,觉得这会自己像董永,翠花就是七仙女。陶贵痛苦地坐起身来捧住翠花的头,翠花,若不是俺的年纪比你大了许多怕老后误你,俺也和家里的老婆离婚,跟你生活在一起。翠花哀哀地摇摇头,不,陶叔,有你这句话就足够了。陶婶虽然守旧,但是温柔贤淑,我不想破坏你们,也不能去破坏你们,挖了陶婶墙角。但是我要感谢你,这两年是你给了我幸福快乐,使我懂得了什么才叫真正男欢女爱,得到了追求人生的无有力量。陶叔,我真谢谢你,真的。陶贵的心脏进一步揉碎,翠花,你不但勇敢,还很善良,俺却不如,只晓自私。 两人哭了一阵终于慢慢理智,轻轻地分开身来,相对而坐。床铺就在窗户之下。窗外的月亮浸久了水一样的泛着白边,泛白的月光穿过没挂窗帘布的窗户雾纱般地泻到翠花裸体,使她美丽得既显遥远又不真实。翠花望了一眼窗外月亮,陶叔,刚刚过了中秋,月亮就很不圆了。停了停,不过,月亮总是圆的时候少,缺的时候多,就像人。 这话听得极端悲凉。陶贵心酸地扭过身子,拿起桌上的烟袋狠劲吸烟。烟雾迷离地绕着陶贵脸,片刻之间仿佛更苍老了许多。陶贵抽了会烟艰难嚅动唇,翠花,那崽俚呢?啷个办?翠花呼了口气,啊,归木生。大叔怕木生绝后,坚持要法院判给了他。他哥灵生答应了接纳念书,我也准备出去后找到了工作或者嫁了人每月寄来点钱,一来表表做娘心意,二来也使儿子长大以后少怨娘一些。 翠花说到这里又从背后紧紧地箍住了陶贵身子,用那奶子使劲的在他背上挤搓,陶叔,其实我也好舍不得和你离开,但是有缘则聚,无缘则散,一场大水注定了俺俩缘分只这多。今生无望只能好好修个来世,来世恩恩爱爱,早早相识,再厢厮守。 陶贵听到这里再也听不下去了,心头一热急忙丢掉烟袋杆,转身又把翠花搂在怀里。 尾声 尽管说一夜几乎未睡,但翌日两人还是赶了个大早,翠花要搭乘省城的班车然后去广州,陶贵准备送他去省城。 翠花的意思是不让陶贵去送,说宴席再好,终有一散,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就是送到了广州也还是分别,因此没有那个必要。陶贵则说送君千里是终分别,但是起码能多聚大半天,多说好些话,推迟分别时间。翠花没有办法,只好让陶贵找个理由回家说了一声,这才一同搭乘上了省城班车。 省城下车已经到了中午,两人在车站的附近找了家小馆吃了点饭,才见原来省城这么旷大,到处是高高的楼房长长的车流堆堆的人群。两人都没来过省城,都有一些晕头转向摸不着北。两人好不容易打听并来到火车站买了票,陶贵提着两个包,不无担忧地问翠花,翠花,你到广州有人接没有?一个省城都俚大,广州肯定更要大,你可千万不要走失了。翠花回眸一笑,放心吧陶叔,我的表姐在那儿打工,到了广州自会接我。再者没有她接也不会走失,活人不会被尿憋死。陶贵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嘿嘿嘿……那是那是,俺也是为你有些担心。 坐在候车室的椅子上谈着话,不知不觉就到了上车进站时间,这时麦克风里柔和的音乐已经变成了通知旅客验票进站的美妙女音。候车室里人头攒动,那些攒动的人群听到通知便四面八方的过来好些,排成一条有序长龙。陶贵提着旅行包好说歹说地终于送进了车站月台,快近火车的时候两人止步停了下来,陶贵从贴身的口袋摸出三千元钱,说翠花,这钱你拿着,本想多拿些,家里只俚多。翠花说我不要,我有。陶贵的眼圈就快红了,翠花,拿着吧,在家千日好,出外一日难,广州人生地不熟,你多带了钱,俺就放心些。边说边往翠花手中塞,再说俚两年俺也从未帮你买过啥东西,这最后一回,就让俺表示表示一下心意。 翠花听到这儿只好把钱接过来,一层薄薄的泪光又盖住眼眸。陶叔,忘掉我,不要想起,不要惦记,好好地回到你从前,回到你从前那种喜唱颜开,乐观无忧的样子。 陶贵说,不,俺忘不掉!其实你也忘不掉,翠花。 翠花怔了怔,是啊,确实忘不掉。那渔场,那池子,特别那油绿茂盛的苏丹草……陶叔,既然忘不掉,那就把它好好的埋在心里,作为今后美好回忆。 陶贵正要接嘴,忽见自己的身旁有对情侣正在吻别。乡巴佬进城哪见过这个,陶贵一见赶忙扭过了头去。翠花也微羞红着脸儿,但她过了一会忍不住切切的仰望着陶贵,陶叔……你也亲俺一下,好吗? 陶贵略略犹豫了一下,终于俯下头去。对,城里人亲得俺总也可以亲得,再说现在不亲,以后想亲都没有,过了俚只村,就没那个店。于是也学着身边的那对情侣,深深在翠花的唇上吻了起来。 旅客们就在这两对情侣的身边一个个擦过,鱼贯上车。车站的工作人员催翠花上车,翠花两次想轻轻挣脱身子,可是脚下就是迈不开脚步,陶贵也把她箍得死紧。这时麦克风里又在播送好听歌曲,播的正是赵微连泪带唱的《离别的车站》。陶贵虽无心听歌,也不知道歌曲来历,但他弄惯了戏文,觉得此歌非常符合此时心情,于是也就断断续续听了个大概: “当你紧紧握着我的手,再三说着珍重珍重……千言万语还来不及说,我的泪早已泛滥泛滥……何时列车能够把你带回……你身在何方我不管不管,请为我保重千万千万……” 陶贵听着听着泪水涌了出来,和那翠花的泪水混在一起,说不清楚谁是谁的。陶贵这时真正感觉到了分手,就像《天仙配》里最后七女抓回升天的悲痛诀别。陶贵喜欢翠花从未奢望好的结局,又或者,不敢面对感情冲破道义追求更好幸福,跟不上时代悟不出爱情实质不懂现代婚姻完美,但是他却真的忍受不了这个,忍受不了眼看心爱的女人就即从自己的面前消失。陶贵一种撕心裂肺的剜痛痛彻全身,使他不顾一切的使劲摇撼着杨翠花,翠花,我要跟你走,俺不想你分开! 翠花一愣,陶叔,你……这是疯了?忙坚决残忍地挣脱他怀抱,拿起地上的旅行包,向火车登去。 陶贵跨到门前,可是火车正在开动,陶贵忙拍打着车门,翠花,快开门,快开门……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