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书]拒为娘受》 第1章 穿越 “唔——啊——再快一点……” 煽情的娇喘声在宽敞明亮的别墅大厅里回响着,刘慕辰扛着气/枪进门时,刘雅正抱膝坐在地毯上,专心致志地盯着那荧荧作亮的夜晶影屏。 刘慕辰瞥了眼屏幕上被压着“啪啪啪”的二次元少年,嘴角一阵抽搐,他侧过身,蹑手蹑脚地往楼梯间走去。 “慕辰!”刘雅兴奋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刘慕辰浑身一颤,他转过头,脸上强行扯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姐,我回来了。” 刘雅连连点头,她从身边的真皮沙发下抽出一本书,朝着刘慕辰大挥特挥:“我的《暗涌》写完啦!今天叫工作室提前印了纸制的出来!你快来看看怎么样!” 刘幕辰看了看那本封面花花绿绿,两个男人抱在一起的书,支吾道:“姐,我那个……” 刘雅扬了扬唇角,眼里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你大哥叫你今天读完《黑格尔传记》,你却跑出去打气/枪,要是……” 刘慕辰脸上的为难之色顿时一空,他扔下气/枪,卷着飞毛腿跑到刘雅身旁一把夺过那本书,赔笑道:“《黑格尔传记》哪有《暗涌》高端大气上档次?我这么早回来就是为了拜读大姐的大作啊!” 刘雅满意地点点头,她拍拍刘慕辰的肩膀,认真道:“我会告诉你大哥,你已经把《黑格尔传记》倒背如流,连他一辈子有几个基友都记得滚瓜烂熟了。” 有几个基友……大哥真得不会打死我么? 刘慕辰无奈地在心里叹了口气,作为一个家境殷实,小日子过得无比滋润舒爽的富二代,他有两件最为头疼的事:被天才精英大哥逼学天文地理,以及…… 他看了看手上的《暗涌》,慷慨就义地翻开了第一页…… 以及,被天才腐女大姐逼看耽美小说。 “少年身着一件缕金红色纱衣,前襟半敞,露出白皙细腻的胸膛,他生得一张极为俊美的脸,那勾人的桃花眼仿佛天然的□□,着实有……” 刘慕辰的手微微一抖,在看到“美眸含泪”,“香肩半露”几个词后,终于忍不住一目十行了下去。 日近黄昏,刘慕辰在刘雅半“视奸”的状态下,终于草草得读完了大半本。不得不说,刘雅的书在文笔架构,行文铺排方面还是很可观的,尤其是她的古风小说,文风更是自成一格,因而多年来受到不少腐女读者的追捧撒花,然而…… “王爷,求你疼疼我,王爷……” 刘慕辰眉头一跳,终于忍不住阖上了手里的书。 “怎么了?”刘雅从耽美动画中抬头。 刘慕辰僵笑道:“口渴。” 他匆匆起身,走到一旁的客厅橱柜边拿起一杯水,也不知是不是刚才书上的内容太过激烈,刘慕辰好半天都没缓过神来,手里一抖,灌水的玻璃杯竟就那样生生地摔在了地上。 “小心点!”刘雅调着手里的遥控器,目不转睛地盯着电屏。 刘慕辰俯身去拾地上的玻璃碎渣,心里叫苦不迭,刘雅写耽美不是什么事儿,逼着他看耽美也不是什么事儿,可是……为什么她一定要把一篇朝堂权谋小说里的主角写成一个娘受啊!作为一本宫廷风云小说,主角难道不应该更牛逼一点,随手翻云覆雨,力压群雄嘛!怎么就变成在几个男人里纠缠不清的红颜祸水了呢! 刘慕辰在心里将憋了一下午的槽通通吐了一遍,他下定决心,如果下次刘雅再逼他看耽美小说,他一定不能这么窝囊,好歹也要排掉“娘受”这个雷…… “啊~~你好猛~~啊~~再快一点~~” 影屏里的音调猛然高出一个度,刘慕辰听得浑身直颤,脚下一个踉跄,竟踩上了那滩留在大理石砖上的水。 手里的玻璃渣重新落到地上,刘慕辰身体失衡,整个人猝不及防地摔在了那团玻璃渣上,眼前阵阵发黑,依稀间,他看见刘雅惊慌失措奔来的身影。 鼻间传来浓郁迷人的香味,躺在软榻的少年微一蹙眉,眼皮不受控制地动了动…… “嗨哟,你可算是醒了!”耳畔响起女人兴奋的叫声。 大姐? 刘慕辰心里疑窦丛生,怎么听怎么觉得不像。 他缓缓睁开眼睛,一张浓妆艳抹的妇人脸映入眼中…… “姐……?”刘慕辰迟疑地开口,说完这个字便后悔了。 他大姐对自己的容貌向来自信,从来都是素颜朝天,怎么着也不会把自己的脸涂成个猴屁股…… 那妇人见刘慕辰呆呆地望着她,忍不住用手虚摸了下自己的脸,得意道:“妈妈今日的妆容可是不错?” 妈妈? 刘慕辰一头雾水,他爸妈常年定居美国,难道是在国外做了整容手术?不应该啊,哪有人会把自己越整越丑的?难不成是手术失败,也不对啊…… 那妇女见不听刘慕辰应答,以为他还没缓过劲儿来,忍不住叹道:“哎,你说你好好的怎么就一头撞墙上了呢?这要是撞坏了,今晚没法侍候贵客,该如何是好呀?” 撞墙上?自己不是跌在玻璃渣上了吗?还有侍候贵客是怎么回事儿? 刘慕辰眨眨眼睛,总算察觉到了异常。 他侧过头去看那妇女,只见她身着一袭抹胸襦裙,抹着丹寇的指尖夹着一枚帕子,金色的耳坠子在烛光下曳曳发亮…… 尚且朦朦胧胧的脑子刹那间清醒了大半,刘慕辰睁大眼睛,视线匆匆扫过房内,片刻,整个人如鲤鱼打挺一般跳了起来。 晚风低吟,吹散满室暗香,刘慕辰怔怔地望着窗外的景象,连绵的灯笼缀满大街小巷,红光下,男男女女依偎在一起欢声笑语,远处隐隐有笙歌传来,唱得是牛郎织女的曲意…… “不是吧!” 刘慕辰惊呼一声,他飞跑到妆奁前扒住铜镜,镜面倒映出他此刻的模样,额头上缠着一块纱布,布头下是一张极为俊美的少年脸,薄唇秀眉,眉骨下生着一双桃花眼,那眼既如盈盈秋波,带着勾人的风情,又似幼鹿之瞳,饱含灵气…… 刘慕辰怔愣片刻,下意识地低头,嗯,缕金红色纱衣…… 他扯了扯前襟…… “哎!你这是干嘛?”那女人惊呼道,心里琢磨着刘慕辰是不是把脑袋给撞坏了。 刘慕辰置若罔闻,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胸…… 嗯,白皙细腻的胸膛。 刘慕辰吁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拉起衣服,心里已隐隐猜到发生了何事:“今天是乞巧节?” 那女人点点头。 刘慕辰看了看她,不死心道:“你是顾娘?” 顾娘愣了愣,蹙眉道:“没规矩,要叫妈妈。” 刘慕辰不理她,又道:“这里是伶人馆,叫寻玉楼?” 顾娘惊疑不定地看了看刘慕辰,恰在这时,外头传来了敲门声。 “顾娘,贵客已经到楼下了!” 顾娘一听,整个人的心思顿时飞了出去,她拍拍刘慕辰的肩膀,叮嘱道:“好孩子,快收拾收拾跟妈妈出去接客,这回来的可是大人物,你是咱们寻玉楼的头牌,可得好好表现。” 刘慕辰自暴自弃地趴倒在桌上,懒懒道:“今晚的贵客,可是太子与 轩宁王?” 顾娘一惊,低声呼道:“你怎么知道?!” 她一早只交待今晚有贵客前来,让底下人好生做事,却没有交待贵客是谁,没想到…… 刘慕辰身体一仰靠向椅背,他眯眼望着头顶上的房梁,脑子里只有一个苦不堪言的念头:他穿越了,穿到了那本他没看完的《暗涌》里,并且……穿到了他所鄙视的那个娘受身上! “天要亡我啊!”刘慕辰哀嚎一声,人直直地从椅子上栽了下去。 寻玉楼门前张灯结彩,马车上堪堪下来两人,锦衣玉袍,华冠珍诀,远远望去便知是非富极贵的公子哥…… “呦~两位爷,你们可算是来了~”顾娘挥着手里的帕子,领着一群唇红齿白的少年出了楼。 “你别挤我呀~” “谁挤你了~自己走路往天上看!” 抹满香粉的少年推推搡搡,刘慕辰跟在后头,嘴角直是抽搐…… “寻玉楼是京城有名的伶人馆,天德朝盛行男风,这里便成了达官显贵招养禁脔的首先之处……” 刘慕辰粗略回想《暗涌》里的话,他知道自己穿到的地方是天德朝,也知道寻玉楼是伶人馆,但是,他从来都不知道,这寻玉楼里的小倌,一个个都是娘炮啊! 刘慕辰正对自己的遭遇暗自神伤,身旁突然响起一阵低笑声:“这位便是寻玉楼的头牌,曦源公子?” 刘慕辰愣了愣,面前的人一身靛蓝华袍,他眉梢入鬓,鼻梁高挺,一双眼睛恍若墨玉,在夜色中流露出惑人的光芒,他挥动着手里的折扇,衣衫垂发随风而动,清俊的面容上洋溢着不羁的笑容,当真是潇洒恣意,风华无双。 “萧……炎?”刘慕辰迟疑地开口,《暗涌》作为一本耽美小说,里面的美男子自是不计其数,而眼前这人,摆明了就是美男子中的神男子,从刘慕辰为数不多的阅读经验来判断,长得最帅最俊的那位,通常就是刘雅笔下的正攻男一。 而且今日是乞巧节,从剧情发展来说,也肯定是他没跑…… 刘慕辰正为自己的分析能力暗暗窃窃自喜,周遭嘈杂的人声却忽然低去了许多,气氛渐渐凝重,刘慕辰抬眼看了看站在自己面前笑意盈盈的男子,心头骤然一跳…… 几乎是在他用扇骨挑起自己下巴的同一刻,刘慕辰懊恼地在心里叹了口气,没想到才来第一天,自己居然就犯下了这样的弥天大错…… “你方才,唤我什么?”低沉的笑声在刘慕辰耳里犹如寒天冰水。 萧炎,乃是天德七皇子,轩宁王之名讳。 而他刘慕辰,堂堂二十一世纪的富二代直男,如今却只是寻玉楼中的一名伶人。 伶人直唤亲王名讳,实为大不敬之罪。 第2章 暗流 顾娘诚惶诚恐地看了眼萧炎,她身后的伶人个个交头接耳,他们只知今夜宾客来历不凡,却不想…… 目光不禁移到同来的另一个男子身上,那人身形修长,一身雅黄祥云袍,面色温润如玉,乍眼望上去给人如沐春风之感…… 若那靛蓝华袍之人是轩宁王,那眼前这人也该是哪位皇子…… 想到这一层,众人眼前俱是一亮。 萧炎笑意盈盈地盯着刘慕辰,那眼神里含着的精光让刘慕辰不自觉地颤了一下。 如果你是老师,那我这辈子都逃不了课了…… 刘慕辰在心里暗叹一声,他抬手拂开抵在自己下巴上的扇子,萧炎眯了眯眼,看着面前的少年将手放上自己缠着纱布的额头。 “我是说……这处要消炎。”刘慕辰嘿嘿一笑。 众人:“?” 刘慕辰认真道:“我白日里撞了头,现在还有些疼,因此要祛湿消肿,除炎避寒,概言之,消炎。” 众人:“……” 顾娘怔愣片刻,正要上前跟刘慕辰唱双簧,旁边那黄衣男子忽然笑了起来:“想不到这寻玉楼头牌还精通岐黄之术。” 萧炎跟着一笑,颔首道:“当真是才貌双绝。” 刘慕辰舒了一口气,耳畔忽然又响起轻微的低笑声:“我打三岁开始,就会说胡话了。” 刘慕辰愣了愣,回过神来时,萧炎和那黄衣男子已在一群伶人的簇拥下进了楼里。 顾娘走在后头,她心有余悸地拉过刘慕辰,低声道:“好孩子,你也太能忽悠了,刚才可吓死妈妈了。” 刘慕辰轻笑道:“哪里是能忽悠,只不过是皇子下伶人馆这事儿不好铺张开,太子都出来打圆场了,我不过是顺杆子往上爬罢了。” 顾娘拍着胸口连连点头,直道:“还算你机灵,下回可不能这么没分寸了。” 刘慕辰摸摸鼻子,他看着那些拼命往太子与轩宁王身上凑的少年,心道哪里还能有下回,还是找个角落蹲着方为上策。 然而天不遂人愿,刘慕辰刚靠到一旁去睡柱子,前头忽然传来萧炎的笑声:“寻玉楼头牌才貌双绝,大哥,不如让他先给咱们唱个曲儿?” 那黄衣男子颔首道:“甚好。” 好你妹…… 刘慕辰在心里咒骂一声,一时间众人的目光都尽数投到他的身上。 那些伶人又羡又妒地看着刘慕辰,尽管同为小倌,但寻玉楼头牌向来都是卖艺不卖身,不似他们以色侍人,到头来也不及曦源一段情曲来得引人…… 萧炎见刘慕辰杵着不动,不禁笑道:“公子怎么了?” 看来这轩宁王是跟他杠上了…… 刘慕辰硬着头皮走上戏台,也罢,既来之,则安之,他一个原著党,还怕了书里人不成? 刘慕辰暗吸一口气,正想照着原著里娘炮主角的风格,随意来一段《金缕衣》,视线却在不经意间对上了萧炎身旁的黄衣男子对上…… 那人该是太子吧…… 刘慕辰眼角一跳,书里被遗漏的细节顿时在脑中翻江倒海地涌了出来。 他记得娘受主角在乞巧节时遇上太子,然后因为唱了一段《金缕衣》被太子带回府,当夜那卖艺不卖身的娘炮就被“啪啪啪”了…… 刘慕辰心里一凛,作为一个铮铮直男,这种事情说什么也不能在这儿发生! 他看了看下头那群兴致勃勃的人,一扬唇角,朗声唱道:“听吧新征程号角吹响,强军目标照我在前方……” 铿锵有力的音调在一瞬间驱散了满室旖旎,台下众人怔怔地望着刘慕辰,那嘴巴长得足有鸡蛋那么大。 萧炎挥扇的手停在空中,他的目光逡巡在仍在卖力唱曲的刘慕辰身上,眼里的惊讶慢慢化作饶有兴致的笑意。 一曲毕,刘慕辰老神在在地看了看底子一群“沉醉”于其中的人,尤其是太子,那惊异的神情令刘慕辰很是满意。 萧炎挥着扇子,笑问道:“这是什么曲儿?” 刘慕辰笑道:“忠君爱国之曲。” “忠君爱国……”萧炎用扇骨敲打着茶几,似在琢磨那词意,又像是在回忆那曲调…… 顾娘惊疑不定地看着萧炎与太子,他们一个闷头敲扇子,一个直直地盯着刘慕辰,二人这一番沉默直把她吓出一身冷汗。 顾娘瞪了一眼刘慕辰,后者却笑得一脸开怀,照书里的说法,太子只喜柔顺纤弱的少年,像他这样不伦不类之辈,这回是铁定入不了他的眼了…… “你……”太子迟疑地开口,刘慕辰神色一凛,已做好要下跪赔罪的模样了…… 太子起身,他踱步走到刘慕辰面前,忽然伸手抓过了他的手腕。 他难不成要揍我一顿? 刘慕辰正胡思乱想之际,耳畔忽然响起太子的轻笑声:“你随我回去吧。” 刘慕辰眨眨眼睛,似乎没听清太子在说些什么。 众人一阵沉默,看向刘慕辰的眼神顿时异彩纷呈起来。 虽然没有明说,但有点眼色的人都知道这人是当朝太子,若刘慕辰此番和他回去,即便是当个禁脔,那也是飞上枝头作凤凰了。 刘慕辰心里想的却全然不是这些,他费劲心机要远离太子,一是因为不想被他压,二来是知道跟了太子以后,往后还会被他送到敌家去当细作…… 一想到要学古装剧里的女子用美色套情报,刘慕辰的心里便直直发怵。 妈的,穿越他是不介意,毕竟在家也是出去浪,换个地方找事做也可以,可是一上来就要被男人上是什么鬼?! 萧炎把玩着手里的茶盅,对太子笑道:“我记得大哥喜欢柔顺纤弱之类,这回怎么……” 刘慕辰心里连连点头,心道这萧炎总算是说了句人话了。 太子轻笑道:“曦源公子非同寻常,实在有趣得很。” 太子顿了顿,他看着萧炎,温润的笑颜忽然变得意味深长起来:“还是说,七弟也有兴趣?” 萧炎挑挑眉,他摇着手里的扇子,从一旁搂过一个浓妆艳抹的伶人,无谓道:“大哥既然喜欢,那带回去便是,我怎敢与你相争?” 说着,他还在那伶人的脸上摸了一把,那粉扑扑地往下掉,直把萧炎呛得咳嗽起来。 太子蹙了蹙眉,片刻后,脸上又恢复了温润的笑容:“如此,那大哥便先行一步。” 刘慕辰被太子拽得直往门外跌,他堪堪转头去看萧炎,就想将这推波助澜之人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个便,目光却在无意间对上萧炎讳莫如深的眼神…… “太子与轩宁王素来不和……” 刘慕辰忘了是在第几章里读到过类似的话,可按照剧情发展,眼下才是第一章…… 刘慕辰若有所思地看着萧炎,下一刻,整个人便被太子拉上了马车。 车轮碾过石板路,轱辘声混着外头喧闹的人声灌入厢内,灯影绰绰,映出刘慕辰略微凝重的面容。 他总觉得自己当初似乎漏看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杀”、“刺”…… 零零落落的几个字从他脑子里陆续蹦了出来。 刘慕辰苦恼地蹙着眉,都怪刘雅写娘炮受和太子在马车里的互动写得太惊天地泣鬼神,害得他一目十行,把重要的东西都给忘了…… 太子静静地看着刘慕辰,半响,他柔声笑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刘慕辰漫不尽心地点了点头:“见过太子殿下。” 太子沉默片刻,忽然一把将刘慕辰摁在厢壁上,后者脊骨一疼,惊道:“太子殿下……” 太子温润的面容不知何时竟沉了下来,他死死地盯着刘慕辰,淡淡道:“比起我,你是不是更想七弟要了你?” 刘慕辰愣了愣,不知这太子唱得是哪出戏。 “唔——”脖子忽然被轻咬一口,刘慕辰睁大眼睛,只觉自己的贞操有不保之嫌…… “啊!” 马车外适时响起一阵惨叫,刘慕辰心里一惊,他乘势推开压住自己的太子,恰在这时,一柄白刃从两人之间穿刺而过! “保护太子!” 兵刃相触的声音在那一下怒吼中更显刺耳,刘慕辰怔愣片刻,整个人忽然如醍醐灌顶一般清醒了起来,他一路惴惴不安,原来竟是忘了这事! 书里写到过,在乞巧节的那一夜,太子带着曦源公子回府,在路上,他们遇见了一群刺客,而从后文来看,这群刺客,极有可能是轩宁王派来的…… 白刃穿过厢壁捅入车内,刘慕辰侧身避过一剑,忍不住骂道:“我靠!” 他偏过头去看太子,后者缩在一个角落里,尽管面上装得很是淡定,但从其不住颤抖的手来看,这位娇生惯养的皇子只怕早已吓得魂不附体。 一国太子居然这么怂…… 刘慕辰在心里嘀咕一句,忽然猛叫道:“小心!” 剑刃从太子的腰侧堪堪滑过,刘慕辰伸手将他拉到身边,紧接着一股浓郁的烟味呛入鼻息…… “居然放火!”刘慕辰大叫一声:“跳!” 太子犹在怔愣,耳畔忽然响起一声巨响,下一刻,整个人便连扑带滚地被刘慕辰拽出车外…… 夜风簌簌而过,空旷的街道上杳无人烟,马车在大火中焚毁,不远处,侍从刺客叠在一起倒了满地,也不知是死了还是晕了…… 还真是布置周全,特意挑僻静的地方下手。 刘慕辰从侍卫手边拾起一把沾了血的弯刀,那一刻,他察觉到自己的手指有些僵化…… 虽然他从前习过击剑武术,但像这样真枪实弹,小命提在裤腰带上的时刻还是头一回,有点兴奋……又有点…… 刘慕辰拍拍太子的肩膀,叹道:“我刚刚不该笑你怂的。” 太子不答,只是脸色苍白地盯着面前的一条小巷。 刘慕辰心里一动,他探出头去望,小巷尽头一片漆黑,里面传来极轻微的脚步声,月影下,一个提剑的蒙面人从里头悠悠走出……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昨天忘记说啦,新文已经正式开坑啦~前三章更新时间是凌晨,后面的话应该是每天早上六点,如果第二天出状况不能更文会提前通知哒~然后,小天使们请不要大意地将评论与收藏砸向我吧,食用愉快,么么扎~( ̄▽ ̄~)~ 第3章 入府 刘慕辰握刀的手骤然一紧,按照大多数小说的套路,一般以这种方式出场的人,绝对是大boss无疑。 “此番若能回去,我定不会亏待了你。”太子将手搭在刘慕辰的肩上,身体不动声色地向后退了一下。 这是要拿他当炮灰? 刘慕辰心里颇有些无奈,随即又想到更关键的一点,若是此番能够顺利脱身,自己岂不是还要被太子给带回府里“啪啪啪”? 刘慕辰定眼看了看那黑衣人,这人该是萧炎手下,按书里的说法,萧炎此番行刺意在试探太子虚实,断不会真要了他的性命,这黑衣人自然也没有真动杀招…… 如此说来…… 刘慕辰心里一动,抽出弯刀就往那黑衣人砍去! 既然黑衣人不会下杀招,那自己就花拳绣腿地耍一下,然后趁乱遁走…… 刘慕辰只觉此法甚妙,俊美的脸上不禁浮出一个愉悦的笑容。 月色下红衣似火,刘慕辰挥刀的姿势虽有些蹩脚,但那气势却十分引人。少年人灵动的身体在刀花下旋转,刘慕辰未曾束冠的发丝在风中翻飞,合着那双引人的桃花眼,实在令人心猿意马。 太子呆呆地看着刘慕辰,那剑士微微一愣,眼里骤然曝出冷光:“妖孽!” 剑气突变,凌厉的杀意在一瞬间笼上刘慕辰! 这跟说好的不一样啊! 刘慕辰咬牙退后,步伐变得有些踉跄,用木刀小打小闹的比赛实在不能与这样的生死场面相提并论…… 刘慕辰的心跳渐渐加快,身形变得混乱起来,那剑士见状,一招挑了他手里的刀,剑尖划过他的侧面,直往太子的胸口袭去! 刘慕辰上前去挡,剑刃毫不留情地划过他的手臂,留下一道长长的伤口…… 太子惊道:“你……” 刘慕辰倒吸一口冷气,这还是他头一次被真剑刺伤,那感觉实在是酸爽不已。 刘慕辰咬牙看了看太子,虽然他不是很喜欢这个懦弱胆小,一心想把自己揽回家的皇子,但也实在无法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在自己面前…… “你快走,我还能挡会儿。”刘慕辰捂着手臂低声道。 太子还未反应过来,那剑士忽然一声暴呵:“无能之辈!拿命来!” 刘慕辰一惊,身体本能地挡到太子面前…… 难道他今天真得要交 代在这里了?他才来第一天啊!说好的主角光环呢?!难道他不是主角?! 眼前闪过一道白光,刘慕辰眯了眯眼,恰在这时,耳畔忽然响起兵刃相触的声音。 “这便认命了?”身前传来男子低沉的笑声。 刘慕辰睁大眼睛,挡在他身前的人一身靛蓝华袍,肆意不羁的笑容在脸上绽开。 “萧……王爷?”刘慕辰惊讶地看着出现在眼前的男子,他怎么会在这儿?剧情好像不是这么写的啊? 萧炎扬了扬唇角,他目光沉沉地看着那剑士,后者微微一愣,随即又提剑朝萧炎挥去。 萧炎以扇抵刃,几个回合便将那剑士逼得节节后退。 绝对是在演戏…… 刘慕辰笃定地从地上爬起,既然萧炎决定出手帮忙,无论是出于何种原因,他们都该得救了。 萧炎挥动着手里的扇子,将那剑士逼得节节后退,不得不说,即便是装模作样,他的招式也足以令人眼花缭乱。 “你的伤怎么样了?”太子望了会儿萧炎与那剑士,忽然伸手将刘慕辰抓了过来。 刘慕辰一时失衡,整个人几乎就要栽在他的身上…… 前头的萧炎愈打愈起劲,那剑士装作招架不住的模样,他一剑挑开萧炎的扇子,旋身就跑…… 好机会! 刘慕辰不动声色地推开太子,他拾起地上的弯刀,朗声道:“贼人休跑!” 太子只觉眼前刮过一道旋风,在回神时,那几乎要倒在他怀里的美人已不见了踪影。 萧炎不曾想到刘慕辰会去追那剑士,他微一晃神,握紧手里的扇子便赶了上去。三人跑成一路,刘慕辰跟着那剑士拐过几个巷口,在确认离太子已有些距离后,才堪堪停下脚步。 “靠……”刘慕辰捂住手臂半蹲下身,方才只知一个劲儿的跑,现在甫一停下,只觉那伤口火辣辣地疼…… “不追了?”身后忽然传来笑声。 刘慕辰一惊,转头就见萧炎那张放大的俊脸出现在自己面前。 他居然一直跟在自己身后…… 刘慕辰暗暗心惊,若自己真追那剑士追的急了,那萧炎跟在自己身后,岂不是随时都能将他给结果了? 萧炎看着刘慕辰犹在流血的伤口,轻笑道:“你对我大哥倒是上心得很……” 刘慕辰愣了愣,太子 既与轩宁王不合,若自己流露出偏帮太子的意思,那现在萧炎会不会直接把他给弄死?而且在书里,太子与轩宁王的交锋,就他看到的而言,总也是后者占据上风。 刘慕辰看着萧炎,那不羁的笑容在他眼里忽然变得有些讳莫如深起来。 二人相对无言,片刻,刘慕辰作了来这个时代以后最大的一个决定,他看着萧炎,笑道:“王爷可愿留我在轩宁王府?” 萧炎愣了愣,笑道:“何出此言?你如今可是太子的人了。” 刘慕辰扬了扬唇角,那灼灼的眼神里流露出一股灵气:“我不忍自己明珠暗投。” 萧炎的瞳孔骤然收缩,他沉默地看着站在面前的少年,那短短九字在耳畔萦绕,带着少年意气风发的笑声,久久不去…… 曦原公子之名落遍上京城的大街小巷,然所有关于他的传闻无非就是精通歌舞,风情万种,萧炎听在耳里也只觉不外如是,可今日一见…… 萧炎看着刘慕辰,沉声笑道:“为什么是本王?” 因为知道你是男一…… 刘慕辰忍住要脱口而出的冲动,笑道:“咱们做伶人的,除了姿色,这点眼力劲儿总还是有的。” 萧炎挑挑眉,意味深长地看着刘慕辰:“你可不像是伶人。” 刘慕辰心中一凛,心道这轩宁王还真不是个好相与的主…… 萧炎看着刘慕辰忽然凝重下来的神色,忍不住笑出声来,他抬起那只没有拿扇子的手,用力在自己的袖袍上一扯,上好的锦缎顿时被撕下一块。 萧炎将手里的扇子插上前襟,他轻轻抬起刘慕辰受伤的那只胳膊,将那块上好的锦缎缠上他的伤口。 “先止止血,回了王府再上药。”萧炎将那锦缎绕了几圈,随后轻轻地打了个结。 “王爷……”刘慕辰有些惊讶,就先前萧炎的反应来看,他显然是不信自己的…… “太子觉得你有趣,本王也觉得……”萧炎顿了顿,脸上浮出一个饶有兴致的笑容:“至于你是明珠还是暗箭……假以时日,自见分晓。” 刘慕辰明白了,萧炎并非相信自己,而是相信他的判断力,他相信即便收了自己这个来历不明的人,也无法对他构成任何威胁…… 还真是好大的自信,不过比太子那副懦弱的模样可顺眼多了。 刘慕辰笑了笑,他用那只没受伤的手拍拍萧炎的肩膀,颔 首道:“我看好你。” 眸中灵气四溢,在月色的掩映下闪着动人心魄的光芒,萧炎定眼望着刘慕辰,手情不自禁地抚上了他的眼角。 刘慕辰一惊,手掌迅速地攀上萧炎的胳膊。 萧炎看着他,沉声笑道:“太子碰得,本王就碰不得?” 刘慕辰笑道:“小的这颗明珠,价值远不及此,王爷切不可因小失大。” 萧炎挑挑眉:“何为大?” 刘慕辰想着萧炎先前的话,有样学样道:“假日时日,自见分晓。” 萧炎朗声一笑,他抄起放在前襟上的折扇横展而开,清风拂过他的衣袂,看在刘慕辰眼里,是说不出的潇洒与风流。 烟花簇成团状在空中散开,明媚的火光款款落下,照映在轩宁王府的琉璃瓦上,异彩纷呈。 “当朝皇帝生有九子,除却太子,其中有两名皇子获封亲王,一位是战功卓著的三皇子,另一位则是七子萧炎……” 刘慕辰看着眼前比自家别墅还要大上好几倍的宅子,嘴角不禁一阵抽搐。 刘雅对笔下的正攻向来好到豪无原则,七皇子萧炎无一功一绩,仅仅给他按了个皇帝喜欢他的帽子,便让他得了轩宁王的名号…… 还好自己不是他的兄弟,否则真得呕死…… 适时,廊子的尽头有一个长须的中年人堪堪迎出。 “王爷!”那中年人朝萧炎做了个辑。 萧炎微微颔首,笑道:“人都出去过乞巧节了?” 那中年人道:“是。” 刘慕辰认得那中年人,根据书里的描述,他八成是轩宁王府的管家。 他就想这王府怎么这么清静,看来这萧炎还挺体恤下属的。 管家看了看刘慕辰,几乎是在一瞬间便认出了他的来历,他上前一步,对萧炎小声道:“王爷,可要准备羊油?” 刘慕辰眨眨眼睛,在望见萧炎暧昧的眼神后,脸不禁热了起来。 “假以时日,自见分晓。”萧炎笑意盈盈地重复了那八个字,对管家吩咐道:“将主院里的偏厢收拾收拾,就让曦原公子住那儿吧。” 管家微微一愣,应声道:“是。” 月光透过窗棂照进屋内,整夜萦绕在耳畔的烟火声渐渐消去,刘慕辰卧在软榻上,眼睛却迟迟没有合拢…… 来到这个时代方才 一天,自己却险些丢了性命,虽然暂时倚住了萧炎这座靠山,但自己真得就要这样不明不白地留在这儿么,没有电脑没有手机…… 不过当萧炎的谋士也挺有意思的,就不知道自己智商够不够…… 哎,早知道就好把把自家大姐的那本书给念完了,也不知这萧炎最后是个什么结局,好像是…… 刘慕辰努力回忆曾经看过的人设,却迟迟没有结果,太阳穴涨得酸疼,方才还清醒无比的大脑渐渐被睡意笼罩…… 阳光铺入屋内,再次醒来时,刘慕辰只觉外头一片喧闹。 谁有那么大胆子,大早上在轩宁王府闹腾? 刘慕辰睡眼惺忪地拢上外袍,才一拉开房门,就见萧炎倚在自己门前的柱子上扇扇子,庭院里则站了满满一大群的人。 刘慕辰疑惑道:“这是做什么?” 萧炎漫不经心地扬了扬唇角,对刘慕辰笑道:“太子殿下亲命,派这些人来接你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 偶可爱的小天使你们都在哪儿,让偶看见你们白嫩嫩的小爪爪嘛_(:3」∠)_~ 第4章 小计 刘慕辰定眼看着庭院里的人,他们绝大多数都身着武服,看模样该是太子亲兵,而最前头那人却脑满肠肥,一身昂贵的锦袍配上琳琅坠饰,十足就是一个土财主的模样。 东宫二管事…… 原来欺压小宫女小太监得来的财富都做了这些用处…… 刘慕辰在脑海里回忆着书里的情节,那二管家看了他一眼,肥硕的脸上露出一个嚣张的笑容:“太子殿下有命,请公子随咱家回东宫。” 听那声音,竟是不把萧炎放在眼里。 萧炎笑意盈盈地舞着扇子,并不发声,刘慕辰看了他一眼,知道他要考自己的本事了。 太子亲兵上门要人,轩宁王又不表态,自己一个伶人自没有违逆的权力,不过…… 刘慕辰眼珠子转了转,他伸手拉过萧炎的袖子,低声嘟囔了几句,后者看了看他,挑眉道:“你就不怕本王治你的罪?” 刘慕辰笑道:“王爷不想要明珠了?” 萧炎沉默片刻,笑道:“你这明珠,当真是要花本王不少力气。” 那二管事见二人将他晾在一边交头接耳,脸色顿时黑下了几分,他上前几步,正要撂下几句狠话,却见刘慕辰从门前拉来一小厮。 他伏在那小厮耳畔嘀嘀咕咕地说了几句,后者怔愣片刻,颔首跑开。 二管家簇了簇眉,对刘慕辰道:“正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太子能看上公子,是公子的福分,这谁是正经主子,还望公子认清楚了。” 萧炎眯了眯眼,刘慕辰暗叹这胖子情商也真够低的,怎么就被他混上东宫二管事了呢…… 刘慕辰走到那二管事面前,将他浑身打量了一番,笑道:“公公这身衣服不错。” 那二管事回看他一眼,只以为刘慕辰想巴结他,声音不禁大了几分:“公子果然懂得……” 话还未说完,刘慕辰又道:“就不知进不进水。” 二管事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刘慕辰的目光向后一瞥,心中开始默念:一、二、三…… 刘慕辰的笑容在眼前一晃而过,二管事还没回过神来,就觉浑身一阵透凉,一大盆冷水猝不及防地浇下,那一身富气十足的锦袍顿时失色。 “你!”二管事怒火中烧,他看了看及时躲到一边的刘慕辰,又看了看端着一个盆子诚惶诚恐躲到一边的小厮,怒道:“你做什么!” 那小 厮脸色一白,跪下道:“公公息怒!小的就是想泼个水,没瞧见公公在这儿……” 手里一阵颤抖,那盆子猝不及防地从小厮手上掉了下来,直直地砸在二管事的脚上。 瞎子才没瞧见! 二管事气得直发抖,那小厮跑到他脚下给他擦衣服,手上的力道没用好,竟直直地给他扯下一块! 二管事彻底火了,当即不顾萧炎在场,抡起脚边的盆子就往那小厮砸去…… 一声巨响在耳畔响起,二管事砸完,只觉十分解气。 “管事!”身后的一名亲兵大惊失色。 “不必大惊小怪,不过是个下……” “王爷!”刘慕辰大呼一声,他绕过那小厮冲到萧炎面前,后者额头上有鲜血淌下,那盆子竟是直直地砸在了他的发际处! 二管事只觉脑中轰然一身,他看着萧炎满脸是血的模样,双膝直抖,整个人仿佛脱力一般瘫了下来,嘴唇哆嗦几下,他慌张喊道:“小的该死!王爷饶命!” 萧炎不动声色地看了看刘慕辰,两人都在对方中瞧见了笑意。 闹剧草草收场,二管事在萧炎的怒视威吓下屁滚尿流地跑了,刘慕辰和萧炎坐在屋内,前者手里提着一块纱布,一圈一圈地往萧炎头上饶。 “当真是风水轮流转。”萧炎看着刘慕辰胳膊上缠着的纱布,那还是昨夜回来后自己亲自替他包过的…… 萧炎道:“你怎知那贼奴会用盆子砸人?” 因为原著里写他就是个暴躁自大的主,别人打他他怎么可能不还手…… 刘慕辰将心里的话稍作变动说与萧炎听,后者点点头,笑道:“果然有点眼力劲儿,不过你这招虽把那贼奴给吓跑了,却也苦了本王,就没有更好的法子?” 萧炎看似说得漫不经心,但刘慕辰心里知道,他对自己这颗明珠的表现颇有些不以为然,要想长久留在轩宁王府,但靠这些,自是不够的…… 刘慕辰放下手,他看着萧炎额头上的纱布,笑道:“王爷今日进宫么?” 萧炎愣了愣,说道:“无事启奏父皇。” 萧炎母妃深得皇帝喜爱,却红颜薄命,母亲不在,萧炎在宫外又有自己的宅邸,这进宫的需要与契机自然也少了许多。 刘慕辰笑道:“皇上虽日理万机,却也盼享天伦之乐,王爷不如去请个安。” 萧炎看了 看刘慕辰,视线接触到他灵动的眸子,在那一瞬间,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时近正午,刘慕辰靠在院子的石桌边把玩一支玉箫,听闻那是从前曦源公子最擅长的乐器,然而落在他手里,那箫却跟条树枝无甚两样。 “公子,该用午膳了。”一小厮朝刘慕辰躬身道。 刘慕辰抬眼看了看他,正是早晨泼水那小厮,他一身粗衣,眉目却生得清秀。 “白天那事儿演得挺像。”在原著里刘雅没有刻意提到过这小厮,不过在刘慕辰看来,这小厮倒有些特别。 那小厮笑道:“东宫那些人,平时都鼻子长在眼睛上,王爷不拘小节随着他们,咱们底下的早就看不过去了,公子那法子好,真解气。” 刘慕辰笑着颔首,萧炎确实没什么王爷架子,从他肯屈尊为自己这个伶人包扎伤口就可以看出,难怪底下人心里都向着他…… 刘慕辰对那小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厮道:“小的孙青。” 刘慕辰点点头,适时,进宫一上午的萧炎从院外走来,孙青朝他行过礼,又对刘慕辰打了招呼,便自觉退下了。 刘慕辰看了看萧炎的额头,笑道:“王爷的纱布呢?” 萧炎笑道:“父皇召了太医院最好的御医来瞧,伤口大好,自然不需要那些东西了。” 早晨还一个大肿块淌血呢,肯定是皇帝赐了什么灵丹妙药了…… 萧炎想了想,又道:“王爷可挨罚了?” 萧炎沉默地看着刘慕辰,半响,他朗声笑了出来:“被罚了半年俸禄。” 刘慕辰一副意料之中的表情,又道:“那肥太监呢?” 萧炎被刘慕辰那句“肥太监”给逗乐了,他笑意盈盈地坐到刘慕辰身边,悠悠道:“被父皇杖杀了。” 刘慕辰笑道:“打伤亲王,还是皇上最喜欢的皇子,没被凌迟都是轻的了。” 萧炎指节敲着桌子,挑眉道:“你早就知道会这样,所以才让我放了他?” 刘慕辰露出个得意的笑容:“这事儿,比起王爷暗暗罚了他,还是告到皇上那儿才更有震慑力。” 刘慕辰顿了顿,又道:“太子怎么样了?” 萧炎看了看刘慕辰,说道:“纵容手下,为个伶人与手足兄弟大动干戈,实损皇家风范,储君之仪,被父皇勒令在东宫禁足了。” 刘慕辰暗叹一声,只道这皇帝老子果然偏心,同样是抢伶人,轩宁王不过是被罚了半年俸禄,太子却遭到禁足的命运……说得好听,是对太子要求严苛,实则…… 萧炎忽然道:“父皇把你赏给我了。” 实则,就是偏心呐。 萧炎见刘慕辰沉默不语,忍不住打趣道:“你又在琢磨什么?” 刘慕胡扯道:“在想以后能跟着王爷,实在喜不自胜。” 萧炎扬了扬唇角,看着刘慕辰的眼神有些意味深长起来:“你连我父皇的性子都摸得一清二楚,还一并算计了进去……本王都有些怕你了。” 刘慕辰愣了愣,他一味想着利用皇帝爱子心切,以及不喜太子这两点布局,却忘了寻常伶人又怎会明白帝王心思…… 萧炎看着刘慕辰,良久,他摇头笑道:“罢了,反正本王也从未将你当作过伶人,只盼你这支暗箭,别毒到本王身上才好。” 刘慕辰松了口气,看来这萧炎对自己的兴趣最终还是多过了猜忌,不过…… 所谓伴君如伴虎,萧炎虽然是只雏虎,且有一定的胸襟与气魄,但人算不如天算,若他哪一天后悔了,那到时候自己的命运…… 刘慕辰看了看萧炎腰间挂着的玉佩,他记得刘雅在书里写过,那是萧炎十七岁获封亲王时皇帝亲自命人打造的…… 蔷薇作纹,中有“炎”字笔走龙蛇,那玉佩通体透白,听说其珍贵程度,远在和璞之上…… 刘慕辰沉默片刻,对萧炎道:“王爷可有匕首?” 萧炎看着刘慕辰认真的神情,只以为他又要做些非凡之事:“来人,拿把匕首来!” 孙青一直守在不远处等着刘慕辰去用午膳,听到萧炎的吩咐,急忙递了把匕首来。 刘慕辰接过匕首,又道:“可否借王爷玉佩一用?” 萧炎看了看刘慕辰,伸手解了玉佩递给刘慕辰。 刘慕辰左手扣着玉佩的边缘,右手提着匕首抬起…… “公子!”孙青大呼一声,眼睛几乎要瞪出来。 萧炎迅速抓住刘慕辰拿着匕首的那只手,蹙眉道:“你这是做什么?” 刘慕辰吃痛地抿了抿唇,他让开萧炎的手,继续用匕首去划自己的左手肘…… 鲜血汩汩流出,刘慕辰照着那块玉佩上的纹饰在自己手肘上刻下一朵歪歪扭扭的蔷薇…… 皮肉翻裂,刘慕辰的嘴唇渐渐苍白起来,他卯足了劲儿,又在那朵蔷薇旁边划下一个“炎”字。 匕首猝不及防地掉在地上,刘慕辰看了看萧炎惊愣的神情,轻喘道:“为王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眼前渐渐发黑,刘慕辰暗骂这曦源的身子骨可真是够弱的,也罢,表忠心总是要受受罪的,自己没拿头撞柱子已是输了那些忠臣烈将一大截了…… “你到底是何人……” 失去意识前,刘慕辰依稀感觉自己掉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第5章 驭马 窗门虚阖,峨眉月高悬半空,刘慕辰醒来时已近傍晚。 “公子!你醒了!”孙青从外头端来一碗吃食,见刘慕辰醒了,不由喜上眉梢。 刘慕辰眨眼醒神,他撑着那只没有被他自残的手从床上堪堪坐起,脑袋仍有些犯晕。 孙青端着碗走到他面前,忧虑道:“公子午膳未用,又失了那么多血,先用些血燕吧。” “血燕?”刘慕辰看着碗里的东西,忽然想起了那些宫斗剧里的妃子,不由道:“这不是女人吃的东西吗?” “你的身子可比女人还要娇弱。”门外响起萧炎的笑声,刘慕辰偏过头,就见他一身华袍,扇着扇子潇洒进门。 萧炎垂头看了看刘慕辰,笑道:“喝吧,听闻前些日子太子妃难产出了不少血,喝了这玩意儿后,如今已经大好了。” 这货是存心想气死自己…… 刘慕辰暗骂一声,皮笑肉不笑道:“不劳王爷操心,小的身体可硬朗着呢。” 萧炎笑意盈盈地看着他,提议道:“既如此,明日随本王出城行围如何?” 孙青睁大眼睛,他看了看刘慕辰,似乎有些担忧。 刘慕辰不以为然道:“小人必随王爷鞍前马后。” 这话虽是为了颜面而说,但也并非全是意气用事。 刘慕辰作为一个家境殷实的富二代,从小便被父母压着接受精英教育,虽不像自家大哥那么优秀,但骑马射箭这种二十一世纪的贵族活动他多多少少还是会些的,何况…… 动了动已经仍有些发软的身体,刘慕辰笃定心意不能让萧炎小瞧了自己,他可不是曦源那个娘炮受。 然而,正所谓人算不如天算,翌日上午,当一匹打着响鼻的汗血宝马放在刘慕辰面前时,他的心里顿时产生了一种“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悲凉感。 “公子……”孙青在后面担忧地唤了声,经过昨日那事儿,萧炎便将他留在刘慕辰身边伺候,刘慕辰虽为伶人,但行事作风却很对孙青的胃口,这会儿已将他认成第二个主子了。 “怎么了?”萧炎高踞在另一匹宝马上,笑意盈盈地望着面有难色的刘慕辰。 刘慕辰盯着那宝马看了半天,自古烈马难驯,这还是匹汗血宝马,光看它那黑不溜秋的眼神,就知道自己肯定骑不了它。 难道这轩宁王府有钱到只剩下汗血宝马了吗?! 刘慕辰在心里将萧炎腹诽得体无完肤,他知道萧炎就是冲着昨日那句话,摆明了要他好看…… 可是这说出去的话泼不出去的水,古人信奉“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出尔反尔是只有小人和女子才会做的事。 刘慕辰心里一横,他拉住缰绳,脚踩马镫,一个旋身就往马背上翻去…… 萧炎有些惊讶地看着刘慕辰,他本以为刘慕辰看到这马时总该有所退却,想不到竟真得骑了上去! 难道他精于骑术? 萧炎暗忖片刻,刘慕辰与一般的伶人不同,会骑术也是情理之中,或许…… “嘶——” 那汗血宝马长鸣一声,仿佛受了什么巨大的刺激一般上下颠腾起来,刘慕辰咬着牙趴在上面,他的手死命地拽着缰绳,被这一震动震得头晕眼花。 “公子!”孙青大呼一声,王府门口聚集在一块儿送行的下人个个慌了手脚。 “靠……”刘慕辰暗骂出声,他的身体仍有些发虚,手很快便接不上力了。 就在那时,一股强大的夹力从自己的身体两侧传来…… “驭——” 萧炎清朗的叫声在耳畔响起,他抓着刘慕辰的手用力拉扯缰绳,后者靠在他的胸前,随马而动的身体被他结实的手臂给牢牢固住,两人坐在马上左摇右晃,约莫过了半柱香,那发狂的烈马才堪堪停下…… 刘慕辰面色苍白,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后倒去。 天,还以为自己这次死定了,简直比坐过山车还刺激。 刘慕辰心有余悸地想着,萧炎微微蹙眉,他看着身前的刘慕辰,不由道:“看你之前挺机灵的,怎么这会儿就犯蠢了呢?” 你还好意思说! 刘慕辰在心里大骂一声,随即又表里不一道:“多谢王爷救命之恩。” “公子!你没事吧!”孙青急忙迎上来,说道:“小的看,这马公子还是骑不得。” 刘慕辰自然知道这马骑不得,但昨日还信誓旦旦地答应了萧炎,这会儿…… “罢了,本王与你共乘一起骑就是。”萧炎看着眼珠子转来转去的刘慕辰,终于还是给他铺了个台阶。 “王爷……”一直面色沉重的管家迎上来,似乎对萧炎的决定有些不敢苟同。 萧炎自然不将其放在心上,只道:“王府里的事儿就交给你了,驾——” 马蹄卷起王府门前的尘土,二人一骑,扬长而去。 上京城南面有一片层峦叠翠的山林,因其地质丰盈,时有珍禽鸟兽出没,天德朝开国皇帝便将此处划为皇家围场,取名“御风林”。 马匹穿过蜿蜒的古道向远处疾行,猎旗在狂风中作响,连绵的白色帐篷围拢于山林外,士兵三步成哨,站岗于前,乍眼望去十分壮观。 “好!!” 一阵高昂的喝彩声在风中响起。 刘慕晨眯眼眺望,只见一大群衣着鲜亮的年轻人围在一起,他们身前数丈之地置着一面箭靶,此刻,一支白羽铁箭正插在靠近靶心的十环处。 这些人是…… 刘慕辰心里一动,恰在这时,萧炎一声长吁,堪堪停住了还跑得未曾尽兴的汗血宝马。 那些围在一处的人听得这边的动静,脸色顿时一变,纷纷迎了上来。 “见过轩宁王!” 那问候声音之洪亮整齐,远远大过了先前的喝彩声。 刘慕辰打量着那些人,由于他没有随太子回府,而是脱离原著跟了萧炎,所以这一段的剧情走向他并不清楚,但这里几人的相貌刘雅曾作过重点描述,所以刘慕辰心里多多少少都有些谱。 皇子王孙,官家后生…… 刘慕辰正暗暗琢磨这些人的来历,后背忽然一热,萧炎用胸膛贴着他的身体,低声道:“这些人,可都认清楚了。” 刘慕辰愣了愣,很快便明白了萧炎的意思。 俗话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当朝皇帝包括现金朝中几位中流砥柱的大臣都已年迈,这未来搅弄朝堂风云的人,多半都该是现在这些年轻人了。 所以萧炎才带他来作参谋?这么说来的话…… 刘慕辰看了看自己裹着纱布的左手肘,心里很是满意,看来这肉没白烂,血也没白流,苦肉计还是很有用处的。 “我说七弟怎么姗姗来迟,原来是有美人相伴,顾不得咱们的兄弟情啊。”阴阳怪气的笑声忽然响起,堵在萧炎面前的那群人让出一条道,一个身着紫色锦袍的人从后头悠悠走出。 丑…… 这是刘慕辰见到那人时的第一反应。 大片红印从额角蔓延至双眼眼角,漆黑的眸子微微眯着,他的眼睛仿佛在黑夜中潜伏闪烁的鼠眼,鼠体会随时洞出,将人啮咬凿穿…… “天德朝四皇子萧允生来貌丑,脸携胎痕红印,较明□□朱元璋有过之而无不及。” 刘慕辰对照刘雅书里的话,不禁开始对朱元璋的相貌浮想联翩。 萧炎见怪不怪地笑了笑,对萧允道:“四哥言重了,听闻此次围猎还是四哥向父皇提议的,小弟再如何,也不敢拂四哥的面子,不过是来的路上出了些状况,还望四哥海涵。” 说着,他长腿朝后一掀,径自从马上翻下。 “嘶——” 萧炎方才站稳脚跟,那汗血宝马又不安分地动了起来,刘慕辰见状,不禁呼出了声:“喂!” 萧炎本想自己下马后让刘慕辰跟着下来,然而想起先前王府门前的那一幕,又只得作罢。 他无奈地笑了笑,伸出双手扣住刘慕辰的腰,将他从马背上提了下来。那动作很是平常,然而在有心人眼里看来,却又有种说不出的亲昵。 萧允目光怪异地看了看刘慕辰,笑道:“久仰公子大名,今日一见,当真是风华绝代,莫怪七弟与太子为了你而触怒父皇。” 刘慕辰用鼻子想都知道这萧允对自己有意见,不过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因为在原著里,萧允跟太子本属一派,现下太子被自己害得禁足,他不待见自己也在情理之中…… 刘慕辰一边在肚子里弯弯绕绕,一边学着电视剧里看来的场景,对萧允下礼:“小人见过四殿下。” 众人目光各异地打量着刘慕辰,萧炎则漫不经心地从一旁取来一把弓,他接过小兵递来的一支箭,上弦拉弓,有力的臂膀向后一曲,那箭仿佛带了磁石一般,直直地朝那鲜红的靶心飞去,“咚”地一声下来,竟是分毫不差! 行云流水一般的动作惹得周围一片喝彩,萧允冷眼旁观,一时间再无人关注刘慕辰的存在。 看来这萧炎是不想让自己受到太多关注…… 也罢,自己也确实没什么信心能藏好,这万一犯了什么错,在这个动不动就要杀头绞刑的封建社会,自己可是有几条命都不够用的。 “还有谁没试过手的?照例都来上一回。”萧允提着弓向后看,似乎想转移萧炎的风头。 众人不语,萧允眯了眯眼,目光落在人群后面的一个少年身上。 那少年青衣袭身,面容很是清俊,他不带任何表情地站在那儿,却让人生出一种想要亲近他的感觉。 萧允勾了勾唇角 ,他踱着步子走到那少年身畔,低笑道:“宇文公子不来试试?” 宇文公子? 刘慕辰看了看那少年,说起复姓宇文,全书里只有一家,从蜀地到江南,名满天下的富豪粮商,若是将宇文家的财产兑成白银,只怕三个上京城也装不下。 宇文家虽然没有一官半职,但在书里却也是极重要的角色,刘慕辰记得,宇文家的儿子似乎跟太子四皇子交情匪浅…… 刘慕辰若有所思地看着萧允和那少年,恩,看上去交情是挺不浅的,可是…… 他望着那少年微蹙的眉,又看了看眼含精光的萧允,怎么都有种小白羊碰上大灰狼的感觉。 少年抿了抿唇,他接过萧允手里的弓,朝那箭靶走去…… “我四哥,有些好色。”萧炎不知何时站回了刘慕辰身边。 刘慕辰愣了愣,颔首道:“恩。” 这在原著里提过,他是知道的,可是这似乎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事? 萧炎掏出不知放在哪儿的折扇一挥而开,叹道:“真是苦了宇文家那小子了。” 刘慕辰眨眨眼睛,忽然间明白了什么。 他匆匆探出头去看那少年,后者持着那张弓,愣是挣扎许久也没有将其拉开,而恰在这时,一只有些泛黄的手搭上了少年白皙的手背…… “还是让我来好好教导下宇文公子吧。”那少年背后,是萧允泛着阴笑的嘴脸。 刘慕辰动了动身体,最终以一副不忍直视的模样偏过头,目光恰在这时对上萧炎望着自己的眼神。 刘慕辰疑惑道:“怎么了?” 萧炎将手里展开的扇子收回,他盯着刘慕辰沉默片刻,笑道:“你生得比宇文家那小子还好看许多。” 刘慕辰:“……” 第6章 丑人 此番秋季围猎共分三日,头日小祭天地生灵,后两日才真正入山林行猎。 太子被禁足,作为太/子/党的萧允以强健体魄,厚天德根基为由,向皇帝请旨,令各世家子弟随同皇子王孙一同行围,然而在有心人眼里,那请旨的理由就跟放屁差不多。 “这四皇子为了太子也是煞费苦心呐。”刘慕辰站在萧炎身边小声叹道,萧允大费周章弄了这么一截,说到底也不过是想帮太子拉帮结派罢了。 萧炎敲着手里的扇子,轻笑道:“我四哥容貌异于常人,自幼只有太子待他最好,他也算投桃报李吧。” 刘慕辰转头去看萧允,后者正把着那宇文公子的手玩得不亦乐乎,好一个投桃报李,自己倒先乐上了。 刘慕辰蹙眉望着宇文公子,那张脸依旧面无表情,然而他握弓的那只手却扣得极紧,指节甚至泛出惊人的白色。 “简直是高岭之花插在野牛粪上……”刘慕辰一副看不过去的模样,偏头对萧炎道:“王爷,你……” 萧炎仿佛知道刘慕辰要说什么,阻断道:“本王虽为亲王,但他毕竟是我四哥,又得父皇钦点包揽行猎一切事宜,我自不好出面。” 其实萧炎说的话确实在理,他犯不着为了那名不见经传,靠着关系混进世家子弟里的宇文公子与萧允闹得不欢而散,毕竟当今圣上最看重的就是几个儿子之间的手足之情,但是…… 刘慕辰心里知道,萧炎真想管这事儿,总也是管得了的,反正他和萧允之间本就有矛盾,他不愿出面,不过是觉得帮与不帮,于他而言,无甚区别而已。 也是,宇文家本来就是太/子/党,他看人家窝里斗自是开心,只是…… 刘慕辰看着萧允将头往那少年的脖子上凑,忍不住道:“我想帮他。” 萧炎挑挑眉,并不作答。 刘慕辰笑道:“王爷若是帮我,那便是待我好,来日我投桃报李,那李子之大之甜,定远胜四皇子予太子的。” 萧炎看了看刘慕辰缠着纱布的左手肘,笑道:“你已扬言要为我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这会儿却要本王投桃给你?” 账还算得挺清楚…… 刘慕辰腹诽一句,又笑道:“这叫礼贤下士,俗话说得民心者得天下,士亦为民,可懂?” 萧炎不答,只是若有所思地敲着折扇。 “啊!”不远处传来一阵叫声。 萧允捂着半边脸向后踉跄几步,面前是提着弓,微微有些轻喘的宇文家少年。 “大胆!”萧允一身怒吼,盯着那少年的目光顿时狠厉起来。 刘慕辰心里一动,看这架势,该是宇文家那公子实在忍受不了萧允的非礼,因而奋起反抗,生生地在他脸上撞了一击。 “萧允面相丑陋,平素最忌他人对其相貌指手画脚,遑论重伤……” 坏了! 刘慕辰想着刘雅书里的赘述,顿时为那宇文公子捏了把冷汗…… “四哥息怒!”有皇子见萧允从士兵手里抽出一支冷箭,顿时面露惊色。 “还不给四殿下赔礼!”又有官家子弟对那少年喝斥。 然那宇文公子却是抿着唇站在原地,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好!好得很!”萧允气急败坏,抡起那支冷箭就往少年头上掷去。 少年握着弓的手微微有些颤抖,却仍是一动不动。 “好胆色。”萧炎扇着扇子笑道。 “恩……”刘慕辰配合地点点头,反应过来后,顿时有些哭笑不得:“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话音放落,刘慕辰便只身往那少年冲去,不料有人的动作却比他更快。 “四哥息怒。”萧炎笑意盈盈地抓住萧允腾空持箭的那只手。 萧允本已怒火中烧,眼下见萧炎再来掺和,更是恨得牙痒痒:“七弟,四哥劝你还是不要管得太宽了。” 那话里透着浓浓的威胁之意,萧炎却浑然不在意,只笑道:“我并非要管四哥的事儿,只是四哥身受皇命,若这围猎期间出了点什么幺蛾子,一不小心传到父皇那儿,只怕……” 威胁得好! 刘慕辰在心里暗暗鼓掌,这里除了萧允以外,最有说话分量的无疑就是萧炎,往深里说,即便发生什么,在场也不会真有哪个傻子去皇帝面前检举皇子,会这么做的,也只有萧炎…… 谁让萧炎是王爷呢,谁让皇帝老子疼他呢…… 刘慕辰看着面露顾忌的萧允,又想起他方才对人家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公子蛮横动手的模样,心里不禁一阵痛快。 他探出头去看那直直站在原地的宇文公子,后者似乎也察觉到了他的目光,两人的眼神在空气中对上,片刻,宇文公子面色淡淡地转回头去,仿佛从未将刘慕辰看尽眼里。 好吧,还真挺高冷的,本来还想交个朋友呢…… 刘慕辰摸摸鼻子,无谓地想着。 是夜,众人各回自己的帐篷歇息,刘慕辰是萧炎带来的,在外头的身份仍是伶人,自然该和萧炎住同一间。 两人一起进了帐子,萧炎想起白日的事,笑道:“本王今日这桃投的,可还称你心意?” 刘慕辰心情上佳,听得萧炎那么问,颇感欣慰地拍拍他的肩膀,笑道:“孺子可教也。” 萧炎但笑不语,只是张开手臂盯着刘慕辰。 刘慕辰眨眨眼,疑惑道:“干嘛?” 萧炎道:“明日四更便要整装行围,该歇息了。” 刘慕辰知道了,这位富贵王爷是想让他帮他宽衣解带,也是,以往在王府里总也有小厮跟着伺候,现在他就带了他一个,自然是不用白不用,只是…… 同为男人,却要帮对方宽衣解带,这种事怎么想都很憋屈,刘慕辰自然不会答应,他道:“士人只替主子出谋划策,不行宽衣之便。” 萧炎挑挑眉,刘慕辰这番举动可谓毫无规矩,但萧炎并不在意这些,刘慕辰也是掐准了这一点,才敢这般肆无忌惮,若是换作萧允,只怕就只有被吊起来鞭尸的份了。 萧炎看着帐子内唯一的卧榻,笑道:“有理。” 语毕,便自己动手去解那武服上的扣子,一番打点过后,便径自上了床。 刘慕辰巴巴地看了他一会儿,突然发现一件事情。 “王爷,我……” 萧炎笑道:“主子只听士人出谋划策,不行卧榻之便。” 就是要让自己睡地板的意思…… 刘慕辰无奈地撇撇嘴,也罢,他本来也就没想和萧炎睡同一张床。 从柜子里拿出一叠被子铺在角落,刘慕辰熄了房里的油灯,也跟着躺了下去。 深夜,帐篷外传来巡逻士兵极轻微的脚步声,刘慕辰睁着眼睛辗转反侧。秋初仍有蚊虫,野外地质又很是粗糙,作为一个睡惯柔软大床的富二代,刘慕辰表示这样恶劣的环境让他十分心累。 “靠……”刘慕辰暗骂一声,焦躁地坐了起来。 月光透过门帘洒进帐篷里,刘慕辰偏过头去看床上熟睡的萧炎,后者英挺的武官在那一片光华下显得更为迷人。 就凭这皮相气质,搁现代那简直就是男女老少通吃 的情场杀手啊…… 刘慕辰盯着萧炎看了会儿,越看越是睡不着,最后索性掀了被子到帐篷外去吹夜风。 银河横贯苍穹,浩淼无边,刘慕辰站在帐篷前伸了一个懒腰,身体被清风一打,只觉舒畅无比。这里虽是刘雅笔下一个架空的朝代,但空气与植被的新鲜程度却远胜于现实中的任何一个地方。 难怪古人常有:“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的妙句。 “哐——” 刘慕辰正兀自附庸风雅,大发/情怀之时,不远处的一顶帐篷里忽然传来东西碎裂的声音。 巡逻的士兵脚步一顿,他们朝那顶帐篷看了看,片刻,又跟没事儿人似的走远了。 “啊——” 帐篷里的纠缠声连绵不绝…… 什么情况?这些人都聋了? 刘慕辰想了想,依稀觉得那叫声有点耳熟…… “不要!” 那声音里带出一丝崩溃。 刘慕辰浑身一个激灵,他对这种声音实在是太熟悉了,以前刘雅隔三差五便在家里用那台音效超神的电影播放器放些耽美小黄片,里面的娘受一个个哭哭唧唧,可不就是这种声音! 不过,又有哪里不太一样…… 刘慕辰心里一动,他蹑手蹑脚地向后退了几步,巧妙避开帐篷四周巡逻的守卫,暗暗潜伏到那纠缠声不断的帐篷边。 “难怪你大哥要对付你!真是能折腾人!” 恶狠狠的声音过后,是一记响亮的耳光声。 “你杀了我吧!”叫喊声随着衣帛撕裂的声音崩溃响起。 刘慕辰这回可是把里头的动静给听得一清二楚,那争执的二人,可不正是萧允和宇文公子! 月黑风高,耳光,衣服…… 刘慕辰几乎在一瞬间就把这些串联成一个烂俗的狗血情节,他匆匆忙忙掀起帘子,昏暗的灯光笼罩着软榻,面相丑陋的男人伏在一少年身上,四周一片狼藉,那场景之激烈,比刘慕辰幻想中的,实在是有过之而不及。 “大胆!”萧允横眉怒目地转过头来,那一蹬几乎要把刘慕辰看出一个洞来。 大胆的是你好吧,堂堂皇子居然强抢良家少年,跟你那倒霉太子大哥真是半斤八两…… 刘慕辰一边在心里腹诽,一边又摆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他朝萧允躬身,连道 :“四殿下息怒,小人夜半出来小解,这人生地不熟的,兀自闯了进来,还望四殿下恕罪!” 萧允盯着刘慕辰,后者极富风情的面容在昏暗的灯光下更添暧昧之意…… “哼。”萧炎冷笑一声,他放开床上衣衫凌乱的少年,踱步朝刘慕辰走去。 刘慕辰抬了抬眼,一双灵动的眸子不住地望那少年处瞥…… “快、走。”刘慕辰见那少年偏过头来看他,忙无声地动了动嘴唇。 那少年拢起衣服,他抿着唇看了看刘慕辰,似乎有些犹豫。 “轩、宁、王。”刘慕辰接着动唇。 那少年沉默片刻,终于对刘慕辰的话有所反应,他动了动嘴唇,留下三字后,飞也似地跑了出去。 刘慕辰舒了口气,他看懂了那少年的唇语——“你、等、着”。 看他那副样子,该是个靠谱的人,剩下的就是…… 萧允走到刘慕辰跟前,那张含着诡谲笑意的脸比白日看上去还要狰狞不少。 “你以为我七弟会为了你特意跑来吗?”萧允阴笑道:“你不过是他用来打压太子的筹码,他若真对你上心,怎么不好好疼你,大半夜还把你放到我帐子来?” 害太子禁足的是我,不让他好好疼我的也是我,进你帐子来的还是我…… 刘慕辰竭力转移自己的注意力,然而萧允那张脸实在过于鬼斧神工,他能感觉到,当萧允挨到自己身上的时候,他有一瞬间生出了想要拧断这位四皇子脖子的冲动。 不过他没这个胆子,更没这个力气,他一直以为作为原著党,穿越以后总能如鱼得水,但事实却并非如此…… 当萧允扒开他外袍的那一刻,刘慕辰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萧炎你tm倒是快来啊! 作者有话要说: 嘤嘤嘤,明天有点事儿恐怕不能按时更新了,以后周二都比较忙,如果不能更新会提前请假,嘛,咱们后天六点准时见,望小天使们多多担待(鞠躬) ~( ̄▽ ̄~)~ 第7章 箭术 指腹在刘慕辰的脖间游移,萧允扯了他的外衣,手开始不安分地朝内探去…… “听闻你从前都是卖艺不卖身,今日怎么没这么好的气节了?”萧允在刘慕辰耳边发出阴测测的笑声:“寻玉楼里的小倌最懂以色侍人,你生成这般模样,摆弄起来必别有一番风情。” 妈的,要不是这儿是古代,你是皇子,我还想活命,你早就被我打趴下了好嘛?! 刘慕辰侧首避开萧允挪到自己嘴唇上的手,头却被后者强行扳了过来,那张带着红印的脸顿时映入刘慕辰的眼中。 “你嫌我长得难看?”萧允的笑容变得愈发扭曲,他摸着刘慕辰的脸,低声道:“你岂不知,这世上的人心,比我这相貌还要诡谲得多?” 刘慕辰看着萧允狰狞的脸,堂堂一个皇子,怎就弄得跟个妖魔鬼怪似的…… 刘慕辰避无可避,然而就在萧允的手要全部滑入他的里衣内时,帐篷外忽然响起一阵巨响! 说时迟那时快,一个小兵从帘门外直直地飞了进来,好巧不巧,正横砸在萧允的身上! “四、四皇子饶命!”那小兵踉跄起身,连滚带爬地跪到萧允面前。 “咳。”萧允用袖子擦擦自己满是灰尘的脸,怒道:“怎么回事?!” “是……是……”那小兵支支吾吾半天,似乎在犹豫要不要开口。 “是我。”含着笑意的清朗声在帘门外响起,几乎是在同一刻,刘慕辰心中崩得极紧的那根弦终于松了下来。 萧炎舞着手里的扇子走进门来,他看了看刘慕辰,将从地上拾起的外袍塞到他怀里,继而对萧允道:“夜半叨扰四哥,还望四哥赎罪。” 萧允拍着衣袍上的灰缓缓起身,他看着萧炎,那双掩在红印下的黑眼几乎要喷出火来:“七弟也知道是叨扰?!” 萧炎笑道:“若非万不得已,我也不想行此举,只是四哥手下的人夜半潜入我帐帘内行窃,所以……” 萧允看了看那跪在自己跟前的小兵,冷笑道:“哦?那七弟倒是说说,他窃了你何物?” 萧炎这话处处都是漏洞,萧允自然不会放过。 萧炎一收折扇,他伸手从地上拉起穿好外袍的刘慕辰,将其搂到自己的怀里,沉声笑道:“并非物,而是人。” 萧允眯了眯眼,萧炎刻意收紧搭在刘慕辰身上的那只手,笑道:“不然的话,父皇赏给我的人, 又怎会到了四哥手里?” 气氛一时变得极为凝重,刘慕辰本想挣脱萧炎,但心思一转,最终还是乖乖地靠进了他的怀里。 萧炎话里的重点只落在一处,四皇子差点动了皇上御赐给轩宁王的人,有了这一层,那小兵是怎么回事,自己又为何会出现在这帐子里,这些都无关痛痒。 二人相对无言,彼此都在对方的眼神中望到了一丝算计的光芒,良久,萧炎打破沉默,笑道:“只要是属于我的东西,便容不得旁人沾染,四哥是聪明人,想必对我的脾性该一清二楚。” 语毕,竟也不等萧允作答,便径自揽了刘慕辰往帘门处走。 “七弟。”萧允低沉的声音忽然响起,萧炎搂着刘慕辰停下脚步,却并不回头。 萧允道:“你莫要以为,父皇可以护你一世。” 萧炎沉默片刻,扬唇笑道:“多谢四哥提醒。” 一掀帘门,将萧允阴侧的笑容彻底掩住,帐篷外,星空依旧浩淼迷人,人世间的一切,在这样一片辽阔的苍穹下,显得太过微不足道。 刘慕辰四处望了望,就见有几顶帐篷的帘子正微微晃动着。 看起来都守规矩,这古代人内里实则也八卦得很,刘慕辰暗暗琢磨着,今夜之事,只怕早就被那些耳聪目明的世家子弟给听了去了…… 他跟着萧炎一路往回走,半道中在一顶帐篷前看到了披着外衣的宇文公子,刘慕辰笑着朝他挥挥手,却见后者有些尴尬地看着他。 刘慕辰:“?” 萧炎的声音应时响起,他朝那宇文公子喊道:“天色已晚,公子早些休息吧。” 刘慕辰愣了愣,终于意识到哪里不对劲了。合着从萧允的帐篷出来,萧炎就这样搂着他走了一路?! 那岂不是所有人都看见了?! 意识到这点的刘慕辰开始拼命挣动身体,萧炎见状,好笑道:“晚了。” 他继续搂着刘慕辰一路往回,等进了帐篷后才终于把手放开。 “本王是豺狼虎豹不成?”萧炎看着刘慕辰忙不迭脱离自己的模样,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以往那些男男女女都是巴不得贴着身子往自己怀里送,怎么这人就……难道是自己风采退化了? 刘慕辰看着萧炎一语不发的模样,以为他生气了,忍不住道:“王爷恕罪,小人没别的意思,只是……” “只是什么?” 刘慕辰定了定神,那双灵动的眸子里露出坚毅之色:“只是没有龙阳之癖。” 萧炎闻言,不禁笑出了声:“时辰不早了,早先上榻歇息吧。” 上卧榻歇息? 刘慕辰疑惑道:“王爷打地铺?” 萧炎笑道:“卧榻是本王的。” 刘慕辰开始琢磨萧炎的语文可能是体育老师教的。 萧炎自然猜到刘慕辰在想什么,便道:“你原是伶人,在外便该有你该有的模样。” 刘慕辰点点头,又道:“可这是在内。” 萧炎笑道:“你没听说过抵足而眠的故事吗?那可是风流佳话。” 抵足而眠?周瑜跟孙策? 刘慕辰想了想,顿时明白了萧炎的意思。他咧着嘴走到榻边,不再有丝毫顾虑,只对着萧炎拱手道:“多谢王爷信任,小人一定助王爷干一番惊天伟业!” 说罢,也不等萧炎发话,便径自上了床。 其实他想念这张床已经很久了,尤其是在睡过那块又硬又臭的地板后,这种思念更直接化作了满满的睡意,头才一沾到枕头边,便昏昏沉沉地失去了意识…… 再次睁开眼时,已是翌日黎明,刘慕辰是在一阵装卸声中醒的,昨夜因为萧允那事儿,才歇息了几个时辰,现下倦意未消,整个人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 他眯眼看着不远处正在更衣的萧炎,喃喃道:“王爷……” 刚睡醒的刘慕辰青丝散乱,带着一种平时少见的倦懒美,萧炎盯着他欣赏了一会儿,笑道:“你不会骑马,今日就在营地内候着吧。” 刘慕辰点点头,头一栽,又睡了过去。 待到他浑身补足能量,脑袋瓜完全清醒过来时,早已日上三竿。刘慕辰在榻边一整衣袍,晃晃悠悠地下地,前一日晚上还跟萧炎说要干惊天伟业,今天就一睡睡到中午…… 恩,果然是初来乍到,水土不服啊…… 刘慕辰暗暗想着,将从前在二十一世纪一觉睡到下午两三点的光辉事迹给忘得一干二净。 “咕——” 肚子里传出奇异的响声。 刘慕辰叹了口气,将近大半天都被睡过去了,眼下一醒来,倒也实在饿得很。 他掀了门帘往外走,前脚刚踏出,耳畔便响起一声弓弦震动的声音。刘慕辰偏头去望,不远处箭 靶七丈开外的地方站着一个少年,他的脚边放着一支箭筒,里面的白羽铁箭已被抽了个空。 宇文公子? 刘慕辰心里一动,这少年昨天还拉不开弓,今天却能射箭了? 他颇为好奇地朝宇文公子走去,后者察觉到了刘慕辰的动静,便偏过头去看他。 两人之间无话可说,一时陷入沉默。 “那个……”刘慕辰本想问他怎么没去围猎,转念一想,他连射箭都不会,还怎么打猎。想起自己骑马的遭遇,刘慕辰觉得他和这少年倒有些同病相怜。 “在下宇文旭。”少年听刘慕辰说“那个”,以为他不知道自己的名字。 刘慕辰眨眨眼睛,宇文旭?别说,他还真不知道。书上不是说他叫宇文朔吗? 刘慕辰心下疑惑,他应该没记错啊,在刘雅的小说里,跟着太子混的宇文公子,该叫宇文朔才对,这名字出现得还挺频繁。 “宇文朔是我大哥。”那少年淡淡地开口。 刘慕辰一惊,难不成这少年还会读心术? 宇文旭拾起脚边最后一支箭,拉弓上弦,漠然道:“世人都知我爹有个叫宇文朔的儿子,哪里能知道我。” 箭离弦,却在离靶还有一丈处的地方堪堪落下。 宇文旭沉默了一会儿,踱步就要去捡那只箭,却有一只手率先将它拾了起来。 刘慕辰掂着手里的箭,笑道:“你使力不对,拉弓时该巧用整个身子的力道,不能光拼蛮劲。” 宇文旭愣了愣,刘慕辰走过去抬起他持弓的那只手,在那一瞬间,他察觉到宇文旭的身体微微颤动了一下。 该是萧允那事儿给他留下阴影了…… 刘慕辰心里暗叹一声,他向后退了几分,对宇文旭道:“身子的重量要落在两只脚上,使力时要用左肩推动右肩。” 刘慕辰照般从前弓箭师父对他说的话,开始有模有样地指导起宇文旭,后者听得认真,跟着刘慕辰的指导调整姿势,二人教教练练,竟一下子折腾到了黄昏。 宇文旭喘着粗气,感激道:“多谢公子教导之恩。” 刘慕辰看着箭靶上插在第十环上的白羽尾箭,心里不由感叹这宇文旭还真是进步神速,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谈不上教导,你天资不凡,不管是谁稍加指点,皆有惊人成效。” 刘慕辰顿了 顿,他望着箭靶上空空如也的靶心,心里莫名有些激动,便对宇文旭道:“可否让我一试?。” 虽然骑马一事让他有些灰心,但射箭毕竟不同,至少弓没有脾气,只要运用得好…… 掂了掂宇文旭递来的弓,刘慕辰闭起左眼,嘴角扬起一个自信的弧度,他的箭术怎么说也是从小练到大的,这点距离射中靶心,自然不在话下。 宇文旭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刘慕辰,后者一头青丝被和风吹起,拂过他风情无双的脸庞,他的嘴角挂着自信满溢的笑容,睁开的那只眼中闪烁着灼灼光辉…… 他确实听过曦源公子风华绝代,只是不想……应该说,他没有想到一个伶人会有这样豪迈动人的模样。 箭头如一把利刃破出空气,宇文旭只听耳畔响起一阵沉沉的震动声,他偏头去看,方才还在弦上的箭竟已分毫不差地落在了靶心上,那力道震得甚至将自己先前射出的那只给打开了去! “好!” 清朗的赞扬声忽然响起,刘慕辰转过头,就见身着武袍的萧炎站在营门前,他的身后还聚了许多人,都是清晨外出打猎的年轻子弟,眼下他们一个个立在那儿,都目不转睛地盯着刘慕辰看…… 第8章 烧烤 萧炎踱步上前,他看了看刘慕辰手里的弓,笑道:“你还有什么本事,是本王不知道的?” 刘慕辰得意地笑了笑:“来日方长,王爷自有知道的时候。” “古有后羿飞卫箭术无双,今见公子之技,实令我等得观古意呐。”人群中走出一青衣少年,对着刘慕晨的箭技连连称赞。 刘慕辰心里汗颜了一下,他箭术是不错,但远远没到后羿飞卫的地步,这人还真是溜须不打草稿。 溜须? 刘慕辰愣了愣,他看着眼前的少年,看他的打扮也绝对是世家子弟,无缘无故地拍自己一个伶人的马屁干嘛? 萧炎见刘慕辰面带疑惑,解释道:“这位是兵部尚书家的公子。” 兵部尚书…… 刘慕辰心里顿时有谱了,按照后来的剧情发展,兵部尚书家的公子该是轩宁王一派的支持者,如此说来,他不是拍的自己的马屁,而是在拍萧炎的马屁…… 刘慕辰笑了笑,这兵部尚书家的公子也真是瞧得上自己,不过萧允仍在场,他就对萧炎的事表现得如此积极,看来是铁了心不愿混□□了。 刘慕辰正琢磨着,眼前忽然一阵发黑,身体不由得向一旁踉跄了几步,好在萧炎及时扶住了他。 “怎么了?”萧炎总觉得刘慕辰的身子弱得很。 刘慕辰笑道:“午后起来忘记进食了。” 萧炎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对身旁的小兵吩咐道:“将本王今日打的猎物挑出些精贵的运回上京城,其余的都拿出来烤了。” 在场的年轻人闻萧炎要做露天烧烤,个个都来了劲儿。 一时偌大的山林前篝火四起,公子哥们又令侍卫小兵拿来几坛酒,天阔地远,好酒好肉,这些平日里在上京城内养尊处优的少年这会儿也都放开了,个个席地而座坐,把酒言欢。 自然这些人里不包括萧允,只因萧炎率先占了块地,其余皇子王孙与世家子弟不敢逾矩,纷纷自他两侧建席而坐,萧允不想跟萧炎比邻而居,又不想挪到偏远之地,所幸也就不参与了。 刘慕辰捧起一小坛陈年女儿红往嘴里灌,那醇香味惹得他连连咂嘴,他望着头顶浩淼辽阔的天空,开怀笑道:“以前都没想过会有这样的日子。” 虽说从前刘慕辰是个富二代,吃穿不愁,但天天都活在满是高楼大厦的城市里,时间一久,人不禁觉得腻歪。哪里能像此刻, 与天地万物来个如此美妙的近距离接触。 “两脚踏翻尘世路,以天为盖地为庐。”刘慕辰眼见此景,不由想起从前偶然在还珠格格里听过的那句话。 “好句!”萧炎放声一笑,他单手抓过刘慕辰手里的酒坛子,坛口朝下往嘴里猛灌,那动作本该粗俗得很,但在萧炎做起来却有种说不出的潇洒。 “以你的箭术,若是会骑马,该是个射猎好手吧。”萧炎扔了喝空的酒坛子,又想起之前刘慕辰射箭的模样…… 刘慕辰又开了一坛女儿红,他先朝嘴里灌了一口,随后道:“我会骑马,只不过是王爷的马太难驯罢了。” 萧炎笑道:“既如此,本王明日教你驯马如何?” 刘慕辰喝空一坛酒,疑惑道:“王爷明日不去围猎了?” 萧炎一展扇子,笑道:“围猎左不过就那样,本王想寻些新鲜的事儿来做。” 合着是拿自己寻开心…… 刘慕辰一边道谢,一边在心里腹诽,顺道又开了一坛女儿红,自己穿越的时候不过18岁,家里那精英老哥总不让他沾酒,因而他初尝女儿红,只觉这酒味香醇浓郁,是前所未有的好喝。 “肉快好了。”一直在一旁默默烤肉的宇文旭说道,想来也是奇怪,他一个富商公子,做起这些事来却是得心应手。 萧炎点点头,伸手就去拿了串烤牛肉过来。 “哎!你干嘛呢?”刘慕辰忽然抓住萧炎的手,后者转过头,就见刘慕辰白皙的脸上蒙上了一层淡淡的薄红…… 喝醉了? 萧炎正想着,就听刘慕辰大着舌头道:“你、你们这些古人吃东西就是不讲究,这肉就这样吃多没滋味!” 萧炎听着刘慕辰说胡话,饶有兴致地笑道:“那该怎么吃?” 刘慕辰灵动的眼珠子转了转,喊道:“谁去拿点生菜过来,还有辣油,盐,胡椒之类的!” 前来领命的小兵听着迷糊,为难道:“生菜是什么?” 刘慕辰打了个酒嗝,萧炎见状,摆手道:“有什么蔬菜和味料,尽管都拿来就是。” 小兵领命去了,不一会儿便搬来了好几框生生熟熟的的菜,又拿来了几小罐味料,一旁的世家子弟探出头来,个个看得新鲜。 刘慕辰瞥了眼那些菜,从里头挑了块形状大小合适的,让萧炎将手里串着的牛肉挨个往里拨下,又让他去洒调 料,萧炎打开一罐头,正要舀上一勺,冷不丁地头上被人拍了一下。 “笨!先、先撒点盐再加辣粉,不然怎、怎么入味?” 刘慕辰拍得自然,却把旁边的一众人惊得脸色骤变,方才看刘慕辰行为举止还算正常,便以为他没有喝醉,可眼下他居然去拍萧炎的头,这还了得! 萧炎摸摸脑袋,定眼看着刘慕辰,宇文旭见状,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不料刘慕辰又没轻没重道:“还不快些,等会儿肉该凉了!” 萧炎扬了扬唇角,笑道:“是。” 众人面面相觑,这萧炎被一个伶人拍了头,非但不恼,还对他百依百顺? 一时,那些少年子弟看着刘慕辰的眼神变得意味深长起来。 翌日清晨,寻猎的大部队顺时出营,刘慕辰宿醉难消,这一睡又睡到了日上三竿。 “醒了?”刘慕辰睁开眼睛,便见萧炎正坐在桌边摆弄些什么。 刘慕辰缓缓起身,脑袋仍有些涨涨的:“王爷。” 萧炎笑道:“你这酒量,尚且不如我九弟。” 刘慕辰在心里琢磨了下,天德朝的九皇子,今年该是十一岁才对…… 哎,好歹这具身体也有17了,怎就这么经不住抗呢 等下,喝醉…… 刘慕辰心里一动,按照小说的套路,如果里面有角色喝醉,尤其是主角,他通常都会干出一些很出格,或者平时不敢干的事…… 刘慕辰沉默了一会儿,神情忽然变得有些严肃:“王爷,我昨夜是不是把四皇子给暴揍了一顿?” 萧炎手里的动作停了停,好笑道:“我四哥安然无恙,倒是本王,昨夜被你拍了那一下头,力道却是不轻。” 自己居然拍了萧炎的头?!这不是在太岁头上动土吗?!不过还好不是萧允…… 萧炎看着刘慕辰的反应,露出一个有些意味深长的笑容:“你怎么一副松了口气的样子?” 因为知道你不会怪我…… 刘慕辰在心里应道,这话他自然不好说出口,萧炎虽然对底下人向来宽厚,也不在乎他们偶尔坏了规矩,但是这并不代表他是软柿子好欺负,相反,若是因为他的宽待而骄纵起来,只怕就…… 刘慕辰笑了笑,恭敬道:“因为小的知道王爷大人有大量。” 萧炎对这通马屁不以为然,接着道:“何以见得 ?” 刘慕辰将视线挪到他的手上,笑道:“若王爷想要怪罪于我,又怎会为我置办这些驯马工具?” 萧炎愣了愣,朗声笑道:“你果然心细。” 他抄起桌子上的一顶头盔,将其按到刘慕辰头上,笑道:“收拾收拾,趁着天色还早能多遛几圈。” 刘慕辰双手托着那头盔,忙不迭地点头,他换好衣服,又迅速用了点午膳,便跟着萧炎出了帘门。 宇文旭仍在练箭,刘慕辰每回牵着马路过他时,总会顺便关照上他几句,萧炎见了,挑眉道:“你似乎对他很是上心?” 刘慕辰笑道:“王爷也该上上心。” 萧炎只觉刘慕辰话里有话:“从何说起?” 刘慕辰牵着马,解释道:“他爹是富甲天下的大粮商,来日老爷子驾鹤西去,这偌大的家财自然是属于他儿子的,若日后有了钱财的支持,那无论王爷想做什么都会方便许多。” 萧炎有些惊讶,原来刘慕辰竟是为自己想到了这一层? 他用扇子敲打着指节,说道:“你这算盘是打的不错,可你有所不知,这宇文家现在一半的大权都落在他大哥宇文朔手里,那人可是太子亲信,何况宇文旭只是宇文老爷子跟外头的小妾生的孩子,在家里素来得不到重视。” 刘慕辰牵着马打了个弯,他扬了扬唇角,灵动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得不到,抢就是。” 萧炎一愣,他看着刘慕辰的眼睛,轻笑道:“你是说……” 刘慕辰点点头:“我看得出他是个有志向讲情义的人,若王爷能助他一臂之力,日后他定对王爷忠心不二。” 萧炎目光沉沉地看着刘慕辰,良久,他笑道:“还好那日你选了本王,若是让太子得到你,本王可真要含恨终生了。” 他掀起刘慕辰的衣袖,露出那缠着纱布的手肘,笑道:“可好了?” 刘慕辰颔首道:“过几日就可拆了。” 萧炎点点头,又道:“走马已走许久,如今它该熟悉你了,上去试试吧。” 刘慕辰牵马绕着营地一圈又一圈,脚底都要走出老茧了,眼下听到萧炎那么说,顿时如蒙大赦,他拉住缰绳,蹬腿就要往上,就在这时,后脑勺突然被一样东西轻轻拍了下。 “笨!”萧炎甩着扇子,笑道:“从左边上去。” 刘慕辰摸摸脑袋,他看了看自己 站的方向,辩解道:“这是左边啊。” 萧炎笑道:“是本王看错了。” 刘慕辰:“……” 还说他大人不记小人过,原来是一直记得昨夜自己拍他的那一下,想要趁机报复呢…… 日迫西山,刘慕辰在萧炎的一通点拨下渐渐了解了座下这匹汗血宝马的性子,驾驭起来也比前几日熟练了许多,到最后甚至能与萧炎策马并骑。 围猎的年轻人们满载而归,萧允一进营门,就见刘慕辰、萧炎还有宇文旭在一起相谈甚欢。 他阴恻恻地笑了声,用眼神示意身旁的亲信上前来:“交代你的事怎么样了?” 那亲信小声道:“信已传回宇文家了。” 萧允点点头,他远远看着那三人,轻笑道:“一个个来便是……” 第9章 陷阱 隔天一大早,一群少年子弟携着围猎得来的猎物启程回上京。途经轩宁王府时,萧炎放下刘慕辰,便同其它皇子王孙一起入宫面圣。 在御风林野了三日,乍一回到府里,刘慕辰只觉浑身无力,他不止一次觉得这曦源公子的身体实在弱鸡,若换作从前,他绝对还能大战三百回合! “公子,外头有个人要见你。”孙青进来时,刘慕辰正懒洋洋地趴在床上。 “什么人呐……”刘慕辰下巴抵着枕头,懒懒道。 “说是宇文府来的。” 宇文? 刘慕辰心里一动,整个人顿时来了精神,他跟着孙青出门,就见院子里站着一个布衣小厮,那小厮见刘慕辰出来,便笑脸迎上:“见过公子。” 那小厮顿了顿,又道:“咱们大少爷有请公子去府上一叙。” 大少爷?宇文旭的哥哥? 刘慕辰心有疑虑,对那小厮道:“在下似乎与宇文大少爷素昧平生。” 那小厮笑道:“大少爷说了,公子既是二少爷的朋友,自然也就是他的朋友,二少爷回府后身子不爽,只念叨着与公子一聚。” 不知是不是刘慕辰的错觉,有那么一瞬间,他在那小厮脸上看到了一抹阴鸷的笑容。 果然扯到宇文旭头上了……他早就听说宇文朔不待见这个弟弟,眼下扯那么大段冠冕堂皇的话出来,只怕…… 唉,这萧炎进宫都快一天了,怎么还没回来…… 刘慕辰暗忖片刻,笑道:“既是少爷盛情相请,在下恭敬不如从命。” 孙青愣了愣,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在接触到刘慕辰的眼神后暗暗消了声。 刘慕辰笑了笑,跟着那小厮出了王府。 时近黄昏,上京城中一片喧闹,小贩的叫卖声绵延百里,酒楼茶肆人头攒动,一派祥和繁华之景。 刘慕辰跟着那小厮穿过大街,这越走,刘慕辰越觉不对。 书里说宇文家的宅邸位于上京城南面,可那小厮一出王府,就带他向北走,这其中…… 刘慕辰那双灵动的桃花眼微微抬了抬,视线恰巧扫到一抹熟悉的身影。 “韩公子!”刘慕辰挥着手去喊酒楼上的一个公子哥,那人正是先前围猎时认识的兵部尚书家的公子,韩勋。 韩勋愣了愣,看到曦源后脸上浮出一个笑容:“曦源公子怎 在此处?” 他的目光从刘慕辰身上移到别处,他一眼望见走在他前头的那小厮,却是没发现萧炎。 “小人还有事,就不打扰公子了!”刘慕辰对韩勋笑了笑,便跟着那小厮走远了。 希望他能上些心吧,不过能碰上个认识的已是大幸…… 刘慕辰心思百转,他打量着沿途的风景人事,却发现不知何时,自己已随着那小厮走到了上京城的城郊,他望着出现在眼前的一栋有些破败的宅邸,心道自己果然没有猜错。 这破房子要是是宇文家的宅邸,那全天下的人都得去住茅坑了…… 那小厮笑道:“大少爷就在里头,公子请。” 刘慕辰看着那小厮,后者脸上的笑容变得阴侧起来。 刘慕辰淡淡地看着他,笑道:“回去告诉你们大少爷,此番我若是能出去,必随王爷亲自登门拜访。” 那小厮想到轩宁王,脸色微微一变,那头刘慕辰却宛如郊游一般走进了那栋破宅邸,片刻,身后传来宅门被上锁的声音。 刘慕辰耳朵动了动,确定人走了以后,忍不住用手抓了抓自己的头:“靠!” 还想用萧炎的名字吓吓那人,谁知道人家不吃这一套,难道狐假虎威真是个寓言故事? 刘慕辰在心里吐槽了一会儿,适时庭院中有一阵凉风吹来,刮的院中那些梧桐树上的叶子簌簌作响…… “阿旭!”刘慕辰试探性地叫了声,却不听有人应答。 人不在这里?难道自己猜错了? 刘慕辰往那宅子深处走去,走到侧屋时,里头忽然传来一声巨响! “阿旭?!”刘慕辰心里一动,急忙推开门。 屋内一片昏暗,刘慕辰进屋时,就见一人狼狈地匍匐在地上,那人披头散发,浑身肮脏不堪,乍眼望去比那街边乞丐还要不是。 那人看到刘慕辰的脚尖,下意识地抬起头,后者看着那张从黑发中露出的脸,惊道:“阿旭!” 刘慕辰呆住了,早上分别是宇文旭还是个惹人喜爱的俊俏少年,怎么一下子就…… 他急忙俯身去扶宇文旭,后者沙着嗓子道:“别动,我一条腿被打断了,另一条也伤了。” 刘慕辰愣了愣,眼眶突然红了起来,他看着宇文旭的衣袍下摆,上头还残留着血渍。 刘慕辰沉声道:“你大哥做的?” 宇文旭淡淡道:“我得罪了四皇子,他借着这由头对我用家法。” 宇文旭看了看自己的左手,轻道:“手指也断了几更,挪动不得。” 刘慕辰蹙着眉头,他见宇文旭无法起身,便索性坐到了地上:“你爹不管?” “他外出赴宴了。”宇文旭看了看刘慕辰,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刘慕辰用手拨开宇文旭被血粘在一起的头发,沉声道:“你大哥派人来找我,说你身子不爽,我感觉你出了事,却不想……” 宇文旭蹙眉道:“你明知是陷阱,为何还要来,他定是和萧允串通好了,要一起对付咱们。” 刘慕辰笑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怎能丢下你不管?” 无论是从宇文旭对萧炎的重要性还是从他对宇文旭的情义,刘慕辰都不可能放下宇文旭不管。 宇文旭惊讶地看着刘慕辰,门外忽然传来一阵阴笑声:“好一个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大本事?!” 熟悉的声音宛如诅咒,激得宇文旭浑身一颤,屋内再次被推开,夜色下,萧允那张丑陋的脸上泛着阴森的笑容。 刘慕辰将宇文旭挡在身后,他看着萧允身后站着的那排人,皮笑肉不笑道:“四皇子真是好兴致,趁夜来此郊游?” 萧允笑道:“自然是来见你这美人了。” 说话间,竟是完全将宇文旭扔在了一边。他踱步朝刘慕辰走去,后者定眼看着他,竟是没有丝毫退却。 萧允站到他面前,阴笑道:“不错,有姿色,有胆气……你说为什么这世上的好事都让我七弟占了呢?” 他伸手去挑刘慕辰的下巴,却被后者不易察觉地避开,这一动作似是惹毛了性情无常的萧允,他忽然使力,将刘慕辰一把推到了地上! 刘慕辰心里一惊,开始出招挣扎。这回和上回不同,没有萧炎在身边,他只能自己想办法…… 萧允将刘慕辰按在地上,后者伸手去推,两人纠缠间,一直裹在刘慕辰左手肘上的纱布竟被扯了下来! 如纹身一般的刻印落入萧允眼中,后者愣了愣,忽然大笑道:“想不到我七弟还有这种癖好,当日是我眼拙,竟以为他不疼你。” 萧允扣住刘慕辰的手,他盯着那刻痕,眼里闪过一丝阴鸷:“你说,若是我将这刻痕给搅烂了,那我七弟……” 萧 允话还未说完,前头忽然传来宇文旭的大吼声:“萧允!你敢动他一下,轩宁王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萧允脸色一暗,他松开刘慕辰的手,起身走到宇文旭面前,冷笑道:“都成这样了还不安分,轩宁王?等他出了宫,只怕你们两个早就……” 刘慕辰心中一凛,肃容道:“什么意思?” 萧允笑道:“七弟玩物丧志,为个伶人废怠骑射,上供的猎物大减往年,这会儿只怕还被父皇留着训话吧。” 刘慕辰愣了愣,他没想到萧允竟会用这种法子牵制萧炎,以皇帝的心思是不会将萧炎如何,但训斥几句总逃不掉……萧允竟是趁着这会儿子功夫,联合宇文朔给他们下绊子…… “要怪就怪你大哥容不下你,不然我也舍不得为难你。”萧允俯身对宇文旭笑了笑,刘慕辰挪步走到一旁的亮格柜边,抄起上头的一个花瓶就想往萧允身上砸…… “殿下!”外头飞跑进一人跪到萧允面前,急道:“探子回报!轩宁王带了一群人策马出城,眼下就快到这儿了!” 萧允一惊,他暗忖片刻,喊道:“走!” 一众人撤得极快,刘慕辰见萧允离开,正要松口气,鼻息间忽然传来一股烟味。 居然失火了! 靠,他说萧允怎么走得那么干脆,这是要把他们赶尽杀绝啊! 热意扑面而来,明黄色的火光笼罩整间屋子,火舌疯狂地舔舐着房内的每一个角落,柱子房梁隐隐有倾塌之嫌。 “咳——咳——”烟味呛入鼻息中,宇文旭忍不住咳了起来。 刘慕辰避过从墙上掉下来的壁画,俯身去抓宇文旭的肩膀,喊道:“忍着点!” 宇文旭咬着牙,只觉两条腿下火辣辣地疼,喃喃道:“你这样我们谁都……” 刘慕辰喊道:“别说谁都逃不掉这种话,我可是有主角光环的!” “咳——咳——”有主角光环的人被呛着了。 刘慕辰将宇文旭拉到窗子边,他用力去推窗,那窗户竟是纹丝不动! “居然把窗子都钉死了……”这下刘慕辰更是着急,他的目光在房中飞快逡巡,却发现绝大多数的东西早已焚毁,实在是用无可用…… 适时,一根燃烧着的房梁从屋顶塌落,宇文旭抬起头,火光照耀着他的脸,那一刻,他绝望地闭起眼睛。 “阿旭!”刘慕辰冲到他身 前,本能地就想用后背去挡那根房梁…… 嘭! 耳畔传来巨响,窗子应声而破,两只强箭从刘慕辰头顶飞过,硬生生地改了那房梁的落向! “何以本王每次见你,你都是这副九死一生的模样?”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刘慕辰的身体在一瞬间被人搂住…… 第10章 行商 “阿旭他!” “交给韩勋吧!” 刘慕辰偏头看了看身旁的男人,悬着的心不自觉地放了下来,他笑道:“有王爷在,即便九死一生,也能逢凶化吉。” 萧炎笑道:“你何时也会溜须拍马了?” 刘慕辰笑道:“字字真心,王爷居然不领情。” 萧炎但笑不语,他打量着刘慕辰,最后目光落在他露出的半截手肘上,歪歪扭扭的蔷薇合着一个“炎”字,在那白皙的皮肤上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王爷!”那一头,韩勋背着重伤累累的宇文旭从窗内跳出来,蹙眉道:“宇文公子他……” 刘慕辰看了看昏迷不醒的宇文旭,喊道:“快去找城里最好的大夫来!” 众人面面相觑,萧炎补充道:“照他说的去做。” 随从里这才有人急忙策马调头,刘慕辰看着宇文旭,对萧炎小声道:“王爷可还记得那日我与你说的话,阿旭是被他大哥打伤的,我又是被他弄到这儿来的,先下正是好时机……” 萧炎笑道:“即便你不说,本王也没打算善罢甘休。” 他顿了顿,忽然伸手抓过刘慕辰的手肘,带着薄茧的拇指在那刻印上轻轻摩挲,他悠悠道:“本王讨厌旁人沾染本王的东西。” 刘慕辰微微一愣,纠正道:“我是王爷的谋士,不是东西。” 萧炎看了看他,笑道:“是本王失言了。” 宇文旭身子不便挪动,便由韩勋带人看着留在宅院里等太医前来救治,而刘慕辰则琢磨着怎么带着萧炎把狐假虎威的寓言故事变成现实。 两人带着一排侍卫站在宇文家碧瓦飞甍的宅院前,刘慕辰笑道:“王爷说不肯善罢甘休,心里可已有法子?” 萧炎扇着扇子,他看着刘慕辰灵动的眸子,悠悠道:“你不是早就替本王想好了?” 刘慕辰嘿嘿一笑,他凑到萧炎身边,轻声道:“待会儿咱们……” 一席话下来,萧炎略显诧异,他意味深长地看着刘慕辰,问道:“你怎对他家的账目营生状况如此清楚?” 因为我看过原著啊。 刘慕辰想了想,笑道:“阿旭告诉我的。” 萧炎道:“宇文家的大权都落在宇文朔手上,他如何能接触这些?” 刘慕辰道:“所以才说他是个有本事的可用之人呐。” 萧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刘慕辰偷笑一声,身子一软倒进萧炎怀里,轻道:“开始了。” 刘慕辰的身子不知为何总带着一股淡淡的清香,萧炎每每闻到只觉舒服得很,他伸出有力的臂膀环过刘慕辰的腰,嘴角的弧度不易察觉地扬起了几分。 他偏头看了看身后的一个侍卫,后者会意地走到宇文家的大门前,用力扣动门环:“轩宁王到访,还不速速开门!” 声音所及处,众人皆被“轩宁王”那三字吓得手足无措,本已准备与萧允传讯的宇文朔听闻,更是惊得把墨沾到了脸上。 屋内灯火通明,萧炎搂着刘慕辰坐在厅中主位上,底下金贵的红木椅子排了两排,右排头首坐了个年过半百的老人,一个约莫二十来岁的青年站在那老人身前,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 “爹!我真得没有伤害曦源公子啊!”那青年长得还算斯文,正是宇文家的大公子,宇文朔。 “逆子!”那老人一身锦袍,穿着极是华贵,他不动声色地看了看萧炎,怒道:“难道王爷还能诬告了你不成?!来人!请家法!” 少顷,一小厮拿出一根木杖递到那老人手上,后者提仗就要往宇文朔身上招呼,这时萧炎忽然阻断道:“且慢!” 宇文老爷子一副大义灭亲的模样:“王爷不必宽纵他,这逆子伤了王爷的人,老夫这么做,不过是略施薄惩!” 鬼才要宽纵他,这俩父子的演技一个比一个好,还不是怕萧炎把他宝贝儿子给弄残了,才花这么些力气。 刘慕辰在心里直替宇文旭感到不值,明明萧炎是连着他和宇文旭的事儿一块说的,这老头倒好,不关心小儿子,一味怕大儿子被降罪…… 刘慕辰用手掐了掐萧炎的腰,后者握住他的一根手指揉了揉,不动声色道:“大少爷说白日忙于行商,未曾做过这些事,却不知有何凭据?” 宇文朔急忙道:“账目记录在案,我……” 他说了一半,忽然停住了,仍凭宇文老爷子怎么对他暗暗使眼色,他也不肯再说下去。 萧炎笑道:“大少爷怎么不说了?” 宇文朔急道:“我确实忙于行商,王爷明察!” 刘慕辰眼睛闭着,耳朵却是灵得很,他听到宇文朔那么说,急忙动了动被萧炎握住的手指,后者拍拍他的手背,会意笑道:“既如此,烦请大少爷拿出账簿来,若是今日账目记录在册,那便是本 王冤了你,这便告辞。” 宇文老爷子一听萧炎说这话,心里顿时大喜,账目记录本花不了多少功夫,即便宇文朔真干了那事儿,这点事情总还是做足了准备的。 他急忙道:“还不快把大少爷今日做的账拿出来!” 宇文朔大惊失色,他张大了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又半天梗在喉咙里出不来,慢慢地,他的额头上开始沁出冷汗。 宇文老爷子接过底下人递上来的账本放到轩宁王面前,恭敬道:“王爷请过目。” 萧炎摆手笑道;“诶,本王又不懂这些,宇文老爷看看就行了。” 老爷子愣了愣,让他看,那岂不是红的白的都是他一句话的事? 他面带疑惑地翻开其中一本账本,才看了几页,一张老脸顿时铁青了起来,待他全部阅完,胸腔里早已积满了怒火:“你……你!” 宇文老爷子喃喃几句,当即不顾萧炎在场,就将一本账本甩到了宇文朔的脸上。 “爹!”宇文朔惊呼一声,急忙跪爬着去抓宇文老爷子的衣服。 “逆子!逆子啊!”宇文老爷子指着宇文朔,怒目道:“为父年迈,信任你才将这江南几十家商铺全都交由你掌管!你倒好,仗着为父没有精力翻阅这些账簿,竟用假账来弥损营亏!你老实说,底下的商铺被你败去了几间!” 宇文朔惊恐道:“没……没有,就……就是多添了些借据……” 宇文老爷子怒吼道:“数目如何?!” 宇文朔从未见过宠爱自己的老爹发过这样的大火,当即伏在地上用额头磕地,喃喃道:“一……一万两黄金。” 宇文老爷子睁大眼睛,一时怒火攻心,将桌子上还未翻完的账簿通通砸到宇文朔脸上。 一万两黄金?! 刘慕辰在心里掰着手指算了算,一万两黄金放到二十一世纪那tm就是一个亿啊! 自家大姐可真够能掰的,刘慕辰越想越心潮澎拜,整个人不由得从萧炎身上跳了起来。 在场众人一副见鬼的模样看着他,刘慕辰却不甚在意,宇文老爷子虽然很是宠爱宇文朔,但眼下这长子趁他偷闲的时候败光了他几乎一大半的家产,不失宠才是有鬼。 刘慕辰看着那狼狈叩头的宇文朔,心里一阵痛快,他笑道:“宇文老爷不必着急,虽说亏了一万两黄金,总也是补得回来的。” “去 年今年都是旱年,收成本就不如人意,那些个铺子是我宇文家的祖先一路传下的,岂是说补就能补的?!”老爷子气愤至极,当即也顾不得刘慕辰是萧炎的人,厉声吼道。 刘慕辰笑了笑:“粮乃民之根本,宇文家世代经商,做的也都是粮食生意,然而此业虽稳,却终究不是一本万利,宇文老爷何以不考虑旁的东西?” 宇文老爷沉默片刻,他听着刘慕辰的分析,胸口积聚的怒气稍稍散了点:“不知公子有何高见?” 刘慕辰笑道:“据在下所知,宇文家除了水稻小麦以外,亦种植茶树、花树,然都是小本营生,不知是何缘故?” 宇文老爷道:“茶树、花树育得慢,好的茶苗、花苗又很是金贵,自然没有营粮来得快。” 原来是怕赚钱不够快,这宇文老头也是够了,生意人守着祖宗田产,这般目光短浅,也不怪被他儿子糊弄了。 刘慕辰道:“茶树花树长得虽慢,但若长成,便是一本万利,当今圣上爱品茶,近来连带着朝中文武百官都大兴茶风,而那花树,不但可作药用,亦可作女子香粉,在上京、江南等地还怕没有销路不成?” 宇文老爷若有所思地看着刘慕辰,似乎是在考虑他所说的话。 刘慕辰知道有戏,又给他下了一剂强心剂:“再者,塞外胡人对我中原的茶叶、香粉向来视若珍宝,若宇文老爷肯养蚕,那还能打通丝绸一路,这其中的牟利就不用在下细说了吧?” 塞外胡族近年来愈发猖狂,老爷子本不愿与他们扯上关系,然而如今家财空了大半,被刘慕辰这么一推波助澜,心里顿时生起一股强烈的欲望,与胡族做生意,那牟利之多确实难以想象。 他有些惊讶地看着刘慕辰,叹道:“公子年纪轻轻就能有此见识,不亏是王……” 刘慕辰笑道:“这些都是令小公子告诉我的。” 宇文老爷子惊道:“阿旭?!” 刘慕辰颔首道:“英雄莫论出处,小公子虽非宇文老爷长子,然天赋异禀,有经商大才,还请老爷勿令明珠蒙尘。” 刘慕辰先前一番话已将宇文老爷子唬得死死的,这会儿听他这么一说,顿时连连点头:“是老夫的过失。” 刘慕辰轻轻一笑,待得萧炎又与那宇文老爷子寒暄几句后,两人才慢悠悠地出了府。 刘慕辰走在前头,刚想偏头对萧炎说些什么,却见后者不在身边。 “王爷?”他转过头,就见刘慕辰站在他身后,正眼含笑意地盯着他:“怎么了?” 萧炎一手扇子,他走到刘慕辰身前,笑道:“你老实告诉我,方才你对宇文老爷子说的那些话,是宇文旭告诉你的,还是你自己想的?” 刘慕辰顿了顿,诚实道:“是我说的。” 做生意本就是刘慕辰家的老本行,虽说古代跟现代主要买卖的商品有些差别,但法子总是万变不离其宗,何况还有个博古通今的大哥天天对自己谆谆教导来着…… 萧炎毫不惊讶地点点头,又道:“你身为伶人,本不宜张扬,却又这般拼尽全力,究竟是为了什么?” 刘慕辰笑道:“为求忠义双全。” “忠义双全……”萧炎喃喃重复一遍,看着刘慕辰的眼神愈发愉悦:“你总叫本王觉得新鲜。” 刘慕辰眨眨眼睛,萧炎展开扇子,越过刘慕辰走在前头,他笑道:“回去看看宇文旭怎么样了。” 刘慕辰跟在他身旁,点头道:“好。” “上回在御风林那烤肉不错,回去再弄来吃。” 刘慕辰继续点头:“好。” “中秋夜随本王进宫。” “好……啊?”刘慕辰大惊,整个人傻傻停在了原地。 萧炎对于刘慕辰难得惊讶的表情很是受用,他转过身,轻轻抓过刘慕辰的手肘,上头的纷繁刻印落入眼中,他笑道:“父皇说想见见,本王如此宠爱的人,究竟是什么模样?” 作者有话要说: 文中种田行商段落有一部分无科学依据,小天使们看看就好_(:3」∠)_ 第11章 入宫 时过正午,刘慕辰双手抱头倚在卧榻上,窗外树影婆娑,他盯着打在窗棂上的剪影,一双眼睛咕噜噜地转着。 萧炎推门进来,见他这副模样,脸上顿时露出笑意:“在想什么?” 刘慕辰起身,问道:“阿旭怎么样了?” 萧炎道:“他伤的重,现在韩勋留了人在那儿照看,估计还要些日子才能回宇文府。” 刘慕辰点点头:“韩勋这人挺可靠的,王爷得好生用着。” 那日刘慕辰在酒楼下喊他,意在暗示他留意自己的去向。后来韩勋果真发现异常,急忙到轩宁王府来找人,与孙青通气后,借着探望自己的长姐韩昭仪为由入宫找到萧炎,这才解了刘慕辰与宇文旭的燃眉之急。 萧炎笑道:“且不说这些,你可记得今日是什么日子?” 刘慕辰想了想,喊道:“中秋?!” 完了,今天要入宫去见皇帝老子了,虽然他是想进宫去玩玩,但那地方可是动不动就要三跪九叩,男儿膝下有黄金,何况刘慕辰还是个现代人,对于那一套自然是烦得紧…… 萧炎看着刘慕辰的反应,朗声笑道:“你且放心,我父皇平日里虽有些威严,但却是个通情达理的明君。” 你是他宝贝儿子,看他当然通情达理…… 刘慕辰在心里嘀咕一句,颇有些不情愿:“我没有正式的衣裳。 萧炎看着刘慕辰略显为难的表情,心里很是愉悦,他笑道:“孙青!” 孙青捧着一叠东西推门进来,刘慕辰看了看他手上的衣服腰带,诧异道:“哪来的?” 按照天德朝的惯例,中秋前夕,京城大大小小商铺都会闭门歇业或减少工时,就与二十一世纪的三天小长假差不多,从皇帝下昭令到今天,不过短短三日,断不会这么快就制成一件衣服。 难道是萧炎仗势欺人? 刘慕辰看着他,后者知道他心里必然又再想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不住笑道:“这是本王少年时的衣袍,你必然穿得下。” 刘慕辰眨眨眼睛,整个人突然倒回了塌上:“王爷,我得了不能面圣的病。” 萧炎和孙青相视一笑,两人将刘慕辰从塌上拉起,一番上下其手后,终于替他将那繁重的华袍换好。 萧炎自小身强体壮,而曦源却削瘦纤弱,那衣服穿在刘慕辰身上,竟是生生大了一圈。 刘慕辰甩 着两个长长的袖子,懒懒笑道:“王爷,我这衣冠不整的,只怕有辱圣见呐。” 萧炎钳住刘慕辰的两只手,他一边替他卷袖子,一边笑道:“平日里看你胆儿挺大的,怎么要进宫了就像个姑娘似得扭捏?” 刘慕辰一听这话不乐意了,什么叫像姑娘一样扭捏?他就是不怎么喜欢那些三跪九叩的礼节罢了。 萧炎接着道:“圣命不可违,你放宽心便是,有本王在,没人敢为难你。” 刘慕辰听萧炎说到这个份上,心顿时有些软了,也是,本来就是圣命不可违,萧炎还这样宽慰他,既来之,则安之,大不了到时候找个犄角旮旯躲着,也没人会关心他这个无名小卒。 顺便帮萧炎看看有什么人好拉拢的,据书里来看,萧炎这会儿的权势,还是不如太子大的。 萧炎见刘慕辰不说话,知道他是同意了,又道:“宫里不比王府,处处都要讲规矩,父皇下令要亲自见你,到时候跪拜之礼切不可废。” 刘慕辰:“……” 秦砖汉瓦,雕栏玉栋,承德殿前桂香十里,中庭向下,琉璃小桌成翼状展开,琼浆玉液,佳肴珍馐,仅是远远望上一眼,就尽显繁华金贵之气。 中秋赏月乃古来习俗,为迎合这良辰美景,每年当此时令都会于中庭露台设宴,以帝王为尊,皇子王孙、宫妃命妇齐聚一堂,享桂花之香,观明月之合。 “轩宁王到——” 内侍太监的声音远远传来,坐在琉璃小桌后的人纷纷起身,这里头不乏比萧炎年长的皇子,但碍于萧炎的封号,也不得不朝他略施小礼。 “都是自家兄弟,不必如此。”萧炎扇着手里的扇子,不以为然地笑了笑。 “七哥!”人群中跑出一个男孩,模样生得十分水灵,见到萧炎,二话不说就冲上去抱住了他。 萧炎收扇,他看着快长到自己胸口的男孩,不由得伸手摸了摸他的头,笑道:“阿瞻又长高了。” 有皇子笑道:“阿瞻,你今年可都十一岁了,还那么喜欢黏着七弟。” 刘慕辰看了看那男孩,萧瞻……那该是天德朝的九皇子,书里提过他跟萧炎的感情是众兄弟里最好的,可偏偏这两人又差了整整十岁。 刘慕辰朝四周望了望,琉璃小桌首席坐着一个面色温润如玉的男子,正是前些日子被禁足的太子,虽然皇帝罚了他,但好歹也是自家儿子、一国储君,这中秋 佳节总还是要放他出来的。 太子似乎察觉到了刘慕辰的视线,他偏过头与其对视,脸上浮出一个淡淡的笑容。 刘慕辰回以一笑,急忙转了目光,这一转,又对上另一双笑意盈盈的眼睛,那眼神比之太子,却要不怀好意得多。 这两兄弟一个笑面虎,一个阴狐狸,怪不得要凑在一起…… 刘慕辰在心里暗暗吐槽着太子和萧允。 “哎?你就是那个什么曦源公子吧?”萧瞻从萧炎身前探出个头,一双眼睛好奇地盯着刘慕辰。 刘慕辰本想躲在萧炎身后乐个清闲,眼看萧瞻“指名道姓”地叫他,只得上前行礼:“见过九殿下。” 他顿了顿,又对其他皇子作了个辑:“见过各位殿下。” 萧瞻盯着刘慕辰看了会儿,笑道:“难怪我七哥疼你,你长得真好看。” 为什么连这小娃子都知道自己了……看着之前萧炎和太子那事儿闹得还真挺凶。 刘慕辰低调地垂下头,谦虚道:“九殿下谬赞了。” “曦源公子既为七弟男宠,就该设席于露台之下,与末品女眷同列,七弟怎么将他带上来了?” 去你的男宠…… 刘慕辰在心里暗暗反驳,他现在一听到萧允的声音,只觉一个头比两个大。 萧炎不以为然地笑道;“父皇要召见曦源,所以我才带他上来,不知有何不妥?” 萧允不依不饶道:“既如此,待父皇亲临后再命内监传讯,如此才合规矩,怎能让区区一个伶人与皇子同列?。” 高高的露台上暗暗涌起一股波涛,众皇子见状,神情不由得都凝重起来…… “北定王到——” 内监的声音遥遥传来,露台上的人个个面露异色,萧允和萧炎神色一动,当即也顾不得争锋相对了,就连一直安坐在一旁的太子都放下手里的玉盏,肃容起身。 白玉雕漆的阶梯上慢慢上来一人,那人身着一袭黑色铠甲,走路的步子沉而无声,他剑眉星目,眉骨上方有一道浅浅的疤痕,然即便如此,也丝毫不影响他英俊的相貌,反而为其平添了几分迷人的英气。 北定王,萧易。 刘慕辰看着那英武不凡的男子,神色微敛,他就是天德帝的第三子,也是除了萧炎以外唯一被封王的皇子。 如果说萧炎的名声是仗着皇帝老子 的宠爱泡出来的,那北定王萧易的名声,便是他真刀真枪打出来的,放眼整个上京城,只怕太子和萧炎的名声加起来,也不及萧易来得响亮。 “征北大将军,萧易年少成名,功勋卓著,比之汉时霍去病,有过之而无不及。” 刘慕辰粗略回想着原著里的话,只怕同萧炎比起来,太子和萧允更忌惮的,应该就是萧易了吧…… 他记得刘雅在书里写到过,曦源本是太子禁脔,后来玩了两天后便被他使计派到萧易那儿去当细作,若是自己没有遇上萧炎,而是跟着剧情走,只怕现在已经到了萧易身边吧。 “三哥。”萧炎朝萧易拱拱手,那态度竟是比对待太子时还要好上不少。 萧易点点头,太子迎上来,笑道:“三弟回来怎么也不提前知会一声,不然我们兄弟也好准备准备。” “见过太子殿下。”萧易行了个礼,沉声道:“父皇召我回来共度佳节,日子匆忙,就没来得及传信。” 太子点点头,又道:“北方战情如何?” 萧易沉默片刻,正要说话,内监的声音第三次响起:“皇上驾到——” 众人纷纷侧身退至两侧下跪,露台下,一个身着明皇衣袍的男人在一群人的簇拥下拾级而上,片刻,刘慕辰看见一双绣着龙纹的鞋子从自己眼前掠过:“都起来吧。” 皇帝一声令下,众人齐声道:“谢皇上!” 刘慕辰跟着前头的萧炎起身,他悄悄探出头去望,那身着黄袍之人挺身而立,他的须发已有些斑白,然那双和萧炎相似的眼睛里却透着沉沉精光,岁月在他的脸上烙下了沧桑的刻痕,但即便如此,也掩不住他不怒而威的英武之气。 那就是天德太宗,萧世显…… 刘慕辰看着他,想不到穿越一遭,这么快就见到皇帝了,长得倒还比电视剧里演的那些人帅一些。 萧世显站在萧易面前拍拍他的肩膀,笑道:“怎么穿着甲胄就来了?” 萧易垂头道:“得父皇召令,处理了军务便快马加鞭赶回上京,未来得及回王府更衣,还望父皇恕罪。” 萧世显不以为然道:“无妨,你常年在外征战,这回回来,就在府里呆上几日,让王妃好好侍候着。” 萧易躬身道:“谢父皇关心。” 萧世显点点头,一路朝上位走去,跟随他而来的一众妃子按位阶高低落座在另一排琉璃桌后,刘慕辰发 现,那一排琉璃桌的首席两个位子是空下来的,还有萧世显旁边那张桌子,上头摆满佳肴美酒,却也是空下来的。 “这位就是名动上京城的曦源公子?”萧世显沉厚的声音从上头传来。 靠……这皇帝不喊太子和萧炎,慰问完大将军后就来慰问他,也是够了。 一瞬间,刘慕辰只觉数十道目光竞相落到了他的身上,激得他浑身寒毛直竖。 第12章 中秋 “草民曦源叩见吾皇,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刘慕辰走到露台中央,朝上位的萧世显行了个稽首大礼。 萧世显高居皇座,含着精光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刘慕辰:“这身衣裳,可是炎儿从前的?” 你倒是先让我起来啊…… 刘慕辰在心里嘀咕一声,他维持着额头触地的姿势,应道:“回皇上,正是。” 萧世显沉声道:“抬起头来。” 刘慕辰乖乖抬起头,萧世显满含威严的眼神在他身上逡巡,片刻,他沉声道:“前朝皇帝沉迷男色,致使政事荒怠,民心大失,如今朕的两个儿子为了你险些兄弟阋墙,炎儿更是荒怠秋猎,你可知罪?!” 那声音里含着怒意,在高高的露台上久久回响…… 萧允的脸上露出一个幸灾乐祸的表情,萧炎一收折扇,他看着沉默不语的刘慕辰,就想起身…… “回皇上。”刘慕辰镇定自若的声音在露台上响起,包括皇帝在内的所有人俱是一愣,君威当前,他居然还能如此沉着? 萧炎顿了顿,又重新展开扇子坐了下来。 刘慕辰看着萧世显,目光很是认真:“小人不过一介伶人,并无丝毫所长,太子与王爷手足情深,小人不曾想过会因自己害得两位殿下平添忧扰,实乃小人之过。” 萧世显与在场的几个有心人微微眯眼,只觉刘慕辰这话有哪里不太对劲。 刘慕辰神色不变,仿佛没觉得自己说的话有什么异样,他顿了顿,声音忽然又高了几分:“王爷乃天之骄子,小人本不敢心存妄想,只是……”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萧世显,朗声道:“小人对王爷一见倾心,纵知自己身份低贱,然真心何辜,此情天地可鉴,望皇上明察!” 在场众人神色淡淡地看着刘慕辰,唯有萧炎和萧世显面露惊色,前者是诧异刘慕辰会用这种方式来说服皇帝,后者则是…… 萧世显沉默着,整个人仿佛成了一座雕像。 刘慕辰不动声色地扬了扬唇角,他没有蠢到用所谓的真心去忽悠一个威严鼎盛的君王,只是他知道自己说的那番话对萧世显意义非凡。 在原著里,萧世显有一个极度钟爱的女子,那就是已故的天德皇后,萧炎的生身之母…… 刘慕辰暗暗看了眼萧世显身旁的那张桌子,他记得刘雅写过,每逢宫廷宴席,萧世显总会在身旁设一张空席,就仿佛 先皇后尚在人世一般…… 萧炎如此受宠,想来与萧世显对皇后的情义也有莫大关系。而他方才说的那些话,正是和皇后昔年所言如出一辙。 “真心何辜,此情天地可鉴……”萧世显阖着眼喃喃自语,众人神色微变,不明白这几个随处都能听到的字眼何以会让萧世显有如此大的触动,一时,众人看着刘慕辰的眼神变得意味深长起来。 萧世显睁开眼睛,他看着刘慕辰,突然道:“朕听闻公子才貌双绝,不知可精通塞外古曲?” 众人微微一愣,顿时明白萧世显的反常从何而来。先皇后出生塞外东尽国,其极善异族古曲,素有“东尽天音”之称,想来刘慕辰先前那番话让他想起了先皇后,所以萧世显才会有那样的反应。 醉了,让他唱金缕衣,水调歌头也就算了,现在还来什么塞外古曲,谁知道那东尽国用的是什么语言,这叫他怎么唱? 刘慕辰面露难色,他若说不会,倒也无大碍,但若是会了,能讨得这皇帝的欢心,对于萧炎和自己都会有很大的帮助…… 正是犯难之际,席间忽然响起一阵悠扬的埙声,刘慕辰偏过头去,就见萧炎双手捧埙,正笑意盈盈地望着他。 “父皇,可否让儿臣也凑个人头?”萧炎拿着埙从琉璃台后站起。 萧世显微微颔首,刘慕辰暗暗瞪了萧炎一眼,满脸都写着“我不会唱啊!”几个字。 萧炎轻轻一笑,他从琉璃台上拿起随身带着的扇子扔给刘慕辰,说道:“翩若飞鸿,矫若游龙,那日初见之时,惊为天人,如今以扇拟剑,该有异曲同工之妙。” 说着,那悠扬的埙声又再次响起。 刘慕辰眨眼盯着那扇子,他听懂萧炎说的话了,他来这里的第一天曾与那蒙面剑士过过几招,当时萧炎应该就在哪儿看着,所以他如今才能说出这样的话了。 不会唱,所以让自己跳? 刘慕辰暗暗瞥了眼周围,发现一众人的目光都定定地落在他的身上,看来自己现在是骑虎难下了,也罢,畏畏缩缩可不是他刘慕辰的风格! 手腕一转,折扇恍若孔雀开屏一般绽了出来,刘慕辰轻移莲步,那折扇恍若活物,在他的掌间连转几下后再次收拢。 悠扬的埙声忽然变得低沉起来,刘慕辰对着萧炎轻轻一笑,方才还有些旖旎柔软的动作忽然变得凌厉起来,那合拢的扇骨宛如一把锋利无比的剑刃,随着刘慕辰的 舞动带出一种直破苍穹的铮铮豪气…… 始终在一旁默默饮酒的萧易眯了眯眼,他放下手里的酒盏,亦开始认真望起刘慕辰的身法。 月白色的华袍在风中翩然而动,刘慕辰旋身凌空,那收拢的扇子忽又张开,在半空中虚划一下后再次合拢,这一声合着刘慕辰落地的脚步声,带出一种奇妙的合音,片刻后,那低沉的萧音也停了下来。 席间一片安静,刘慕辰在心里暗暗打鼓,他可是把以前学过的什么剑术、街舞,还有那些半生不熟的武术招式全用在里头了,跟那些古装剧里比起来,应该差不多吧! “好!”略显稚嫩的少年音忽然响起,刘慕辰应声望去,就见萧瞻一脸兴奋地望着他,那双白手拍拍合合,惹得刘慕辰心里一阵愉悦。 所以说还是小孩子讨喜啊,这些年纪大的人一个个跟闷葫芦似的,指不定心里又再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 “先皇后善音。”萧世显的声音从上头传来,刘慕辰当即回神,做出一副认真聆听的模样:“炎儿深得他母后真传,方才你二人音舞合一,可令天下乐师舞者自惭形愧。” 刘慕辰躬身道:“多谢皇上圣赞!” 萧世显笑道:“罢了,朕既将你赏给了炎儿,你便是他的人,只要你安分守己,朕自然不会苛责于你。” 刘慕辰道:“谢皇上!” 萧世显摆摆手,笑道:“你去与炎儿同坐吧。” 众人俱是一惊,按天德朝惯例,宫中入宴时,除开皇上与皇后之外,旁人无论是多高的位分,都不可携妻同坐,可眼下刘慕辰只是个伶人……也不知这萧世显偏心的是萧炎,还是…… “中秋佳节,举国同庆,今日大家就不必拘礼了,来,先与朕满饮此杯!”萧世显接过内监递上来的酒杯,众人见状,纷纷起身与他虚碰,少顷,歌声奏起,身姿曼妙的舞娘从前头款款而来…… 萧炎漫不经心地看了一会儿,忽然伸手将刘慕辰揽了过来。 刘慕辰惊道:“你干嘛?” 萧炎轻笑道:“别动,父皇看着呢。” 刘慕辰望了眼高居王座的萧世显,后者正在那头与太子说话。 刘慕辰道:“哪里看着了?还请王爷快些松手。” 萧炎不依道:“你方才还跟父皇说,对本王是一见倾心,怎么,原来是欺君来着?” 刘慕辰哭笑不得,说道: “那是说给皇上听的,王爷心知肚明,何必拿来与我玩笑?” 萧炎沉默片刻,悠悠道:“方才席间观你一舞,本王愈发觉得那日没白捡你这颗明珠。” 刘慕辰得意道:“那是。” 萧炎笑着摇摇头,他给自己和刘慕辰分别斟了一小杯酒,两人不再多言,都静静地看起歌舞来。 …… 酒过三巡,刘慕辰对那层出不穷的歌舞表演有些腻歪了,他打着哈欠,脑子里忽然灵光一闪,他对萧炎道:“王爷,我想出去走走。” 萧炎看了看刘慕辰,从腰间解下那块刻着蔷薇的玉佩塞到他手里,叮嘱道:“中庭南面是御花园,拿着此物没人敢为难你,切记不要走太远,不可误闯后宫,待此处散了席,本王便去找你。” 刘慕辰点点头,接了玉佩便从露台后方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了。 一离开那酒味酸味权味满满的宴席,刘慕辰只觉通体舒畅,他照着萧炎的话一路往中庭南面走,沿路侍卫见他拿着萧炎的玉佩,不但没人敢拦,还一个个躬身直称刘慕辰为大人。 怪不得这么多人挤破脑袋也想做官封王,这横行霸道的威风感确实不错…… 天边明月高悬,御花园中早菊盛开,迷人的桂香随着夜风沁入鼻息,带出一份难得的惬意。 刘慕辰站在池子边望着自己的倒映,片刻,他拾起脚边的一枚扁平石块放到手中,臂上一个用力,那石块顿时擦着水面遥遥飞出,几番弹跳后,沉沉落入水中…… “哈哈!好厉害呀!”身后忽然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刘慕辰整个人一抖,显然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给吓到了不会是闹鬼吧?那些野史里好像都是这样写的…… 刘慕辰慢慢转过头,身后空无一人…… “嘿!你看哪里呀?”袖子忽然被人用力一拉。 “哇!”刘慕辰大叫一声,整个人跳了起来。 “你这人怎么一惊一乍的?”那声音的主人走到刘慕辰面前,那是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女童,她身着一袭粉色碎花裙,皮肤白皙,一双黑湫湫的大眼睛灵动万分,娇嫩的面容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可爱。 原来是个小萝莉啊…… 刘慕辰轻舒一口气,心情顿时好了起来,他蹲下身,柔声道:“你是什么人,怎么会在这儿?” 那小姑娘笑道:“你不认得我,但我 认得你,刚刚我躲在露台下看你舞扇来着。” 刘慕辰思忖片刻,能避开守卫躲在露台下的,约莫是公主之类的身份吧…… 那小姑娘扯着刘慕辰的袖子,叫道:“你刚刚玩的那个是什么呀?教我吧!还有那个扇子,你舞的好俊啊!” 刘慕辰听那小姑娘如此赞他,心里一时十分满足,他从脚边拿起一块石片,笑道:“这叫打水漂,你没见过?” 刘慕辰摆好姿势,刚准备再飞手投出一枚,御花园外忽然亮起冲天火光。 无数身负甲胄的士兵鱼贯而过,他们面色沉重,步伐匆匆,一个接着一个往御花园的北面冲去。 有事儿! 刘慕辰一个激灵,他跑到队伍后头拉过一个小兵,朝他亮了亮萧炎的玉佩,那小兵一惊,恭敬道:“大人有何吩咐?” 刘慕辰小声道:“前头发生什么事了?” 那小兵四处望了望,脸上的神色异常惶恐,他轻声道:“合薇宫遭歹人袭击,贵妃娘娘……娘娘险些失身,皇上雷霆大怒,只怕……” 卧槽?!想要在宫里奸污贵妃,哪路仁兄有这么大的狗胆?书里怎么就没提到过呢? 刘慕辰暗忖片刻,不知为何,他隐隐嗅到了一丝阴谋的味道。 第13章 天牢 “皇上!臣是被冤枉的啊!皇上!”悲切的咆哮声从宫墙那头传来,激得刘慕辰心惊肉跳。 这声音如此雄厚用力,只怕该是习武之人…… 要不去看看? “心思别乱动。”清朗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下一刻,刘慕辰的脑袋就被某样东西轻轻敲了下。 “唔——”刘慕辰捂着脑袋转过身,他看了看萧炎,蹙眉道:“王爷,我上回就拍了你一下,你算上这回,可都两次了。” 萧炎笑道:“皇宫内院容不得你乱闯,你若真是好奇,一会儿随本王去天牢便是。” 说着,他又用扇子敲了下刘慕辰的脑袋。 刘慕辰摸着头,这回顾不上埋怨了,他睁着那双灵动的桃花眼,思忖片刻后,问道:“皇上把这案子交给王爷了?” 萧炎但笑不语,适时,御花园外又响起一声:“鸿影。” 刘慕辰愣了愣,先前一直围着他打转的那个小萝莉突然从池子边冲了出来,她笑喊道:“父王!” 父王? 刘慕辰心里一动,他探出头去望,不远处的假山边站着一人,黑甲袭身,器宇轩昂,月光下他刚毅的面容透着一股难言的英气。 萧易?! 刘慕辰有些惊讶,他偏头去看那个跑到萧易身边的女孩,她叫他父王?那这女孩就该是萧易的女儿,萧鸿影…… 萧易牵住萧鸿影的手,他看了看萧炎,朝他微微颔首,随后道:“回府吧。” 萧鸿影转身对刘慕辰挥挥手,喊道:“我先走了!下次你一定要教我玩那个打水漂,还有扇子!” 萧易看了眼刘慕辰,随后带着萧鸿影朝御花园外走去…… 萧炎看着萧鸿影一步三回头的模样,笑道:“怎么谁到了你手里,都被哄得死死的?” 萧炎一舞扇子,刘慕辰下意识地退后一步,脚下忽然踩到一个软软的东西,那是一个淡粉色的香囊。 “这该是鸿影郡主的吧?”刘慕辰蹲下身拾起那只香囊,喃喃道。 萧炎将刘慕辰拉起来,笑道:“走吧,时不我待,只怕有些人已经按捺不住了。” 刘慕辰眨眨眼睛,等到他急急忙忙换了身小太监的衣服跟着萧炎去了大理寺后,才终于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 大理寺卿一见萧炎,立刻迎上来行李:“见过王爷!” 萧炎一把扇子扇得潇洒无比,他看着站在大理寺卿身旁的人,笑道:“太子殿下这么晚了还在此处,对葛将军当真是用心得很。” 太子沉默片刻,脸上那温润如玉的笑容消去不少,他认真道:“葛将军为我天德出生入死,一身忠肝义胆,绝不会犯下如此大不敬之罪。” 太子看着萧炎,眼角的余光忽然扫到了站在他身后的一个“小太监”身上。 萧炎动了动身体,将一直埋着头的刘慕辰挡在身后。 刘慕辰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又开始暗暗琢磨起来,葛将军? 姓葛的将军,能让太子亲自出马,又能接近到贵妃的…… 是葛峰! 刘慕辰心头一动,朝中一品大将,身兼提督之职,而且他还有一个更敏感的身份,贵妃娘娘的亲表哥…… 他居然想奸污贵妃?刘慕辰灵动的眼睛里闪过一起疑惑,这事儿必然有问题。 他记得在书里葛峰是太子那一派,如此想来…… 刘慕辰看了看萧炎,神色变得有些凝重。 晚风低吟,油灯在肮脏的地面上倒出剪影,萧炎和刘慕辰在大理寺卿的引路下往天牢深处走去,每走一步,就有悉悉索索的啮咬声在耳畔响起。 “吱——”忽然,有一团灰色的东西从一旁的铁栅栏里窜了出来! 刘慕辰一个踉跄,猛地跳到萧炎身边。 那老鼠偏过头看看刘慕辰,对着他吱吱直叫…… 靠,他最怕老鼠了好嘛?!小时候被丢到野外去参加什么训练营,后来手指被外面的野生老鼠生生咬出一个洞来,那种钻心的疼痛到现在他还记忆犹新,也就是所谓的童年阴影。 萧炎看着刘慕辰,仿佛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一般,他不动声色地收起扇子,用扇头去戳刘慕辰的脊背,后者“哇”地一声叫了出来。 这一叫把那老鼠和大理寺卿都吓得不轻。 萧炎朗声一笑,他看着靠到自己身前的刘慕辰,调侃道:“想不到你居然会怕老鼠。” 刘慕辰暗道自己的怂样怎么就被萧炎瞧见了呢,他干咳一声,正色道:“让王爷见笑了,小人只是……” “吱——” “靠!”刘慕辰咒骂一声,本能地往萧炎身上躲,后者揽住他的腰,折扇一开,一道凌厉的劲风从那老鼠面前刮过,顿时把它吓得屁滚尿流地跑了。 萧炎收了扇子,他伏在刘慕辰的耳边,轻声道:“你眼下这模样,倒有些像寻玉楼里那些柔弱无骨的伶人小倌了。” 刘慕辰挣开萧炎,大声道:“我不是娘炮!” 萧炎正想问他娘炮是什么,一旁的大理寺卿终于逮到了机会,他见缝插针道:“王爷,这位是……” 萧炎道:“他是父皇指给本王的传讯太监,待会儿要是审问过程中出了什么事儿,他好及时入宫禀报。” 以前怎么没这规矩?而且这太监怎么总是往你身上跑? 大理寺卿满肚子疑问,但在看到萧炎一脸“由不得你不信”的模样后,还是乖乖闭了嘴,跟萧炎拌嘴,那他可能离告老还乡不远了。 三人继续往铁牢深处走去,渐渐地,里头有轻轻的喘息声传来。 “便是前面那间了。”大理寺卿停下脚步,他对萧炎作了个辑,恭敬道:“老臣先行告退。” 皇上居然让萧炎独审?刘慕辰暗暗心惊,他看了看牢房深处,只见一个遍体鳞伤的男人躺在一堆破稻草上,他的上衣被鲜血浸染,听说御林军为防葛峰运功逃脱,还特意锁了他的琵琶骨…… 弯刀刮入骨髓,那种钻心的疼痛,刘慕辰只要想想,就觉得浑身发凉。 葛峰睁开一只眼,他瞥了瞥萧炎,英挺的面容上扯出一个牵强的笑容,他哼道:“臣身负重伤,只怕不能给王爷见礼了。” 萧炎满不在乎地扇着扇子,笑道:“父皇让我来问问葛将军今夜的事,将军可有什么想辩白的?”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葛峰喘息道:“只要王爷肯放过臣,那臣便可安然无恙。” 刘慕辰心里一动,葛峰的话让他又想起了自己先前的猜测。若论谁与太子不和,那萧炎自然首当其冲,如今葛峰下狱,太子丧失一大臂膀,若说他是为人构陷,那始作俑者必然是…… 刘慕辰看了看萧炎,后者察觉到他的眼神,扇扇子的那只手不禁慢了下来,他挑眉道:“你也怀疑是本王做的?” 刘慕辰道:“我只是在想,如果是王爷做的,该怎么样才能让王爷顺利脱身。” 萧炎愣了愣,刘慕辰垂着头在那儿暗自思索,萧世显让萧炎来查这案子,表面上是对他青睐有加,但其实这未尝不是一个烫手的山芋,萧炎和太子不和,萧世显必然看在眼里,如果萧炎一时冲动,就将葛峰定了罪,恐怕皇帝为打压太子势力 ,料理了葛峰以后,对萧炎的看法也会有所改变…… 刘慕辰沉默片刻,对萧炎道:“王爷,他还动不得。” 萧炎正盯着刘慕辰出神,见他突然对自己说话,方才反应过来,他笑道:“谁说我要动他了?” 他顿了顿,对葛峰道:“葛家一门忠烈,世代为将,从□□时就为我天德出生入死,如今我又怎会让将军为这不白之罪身陷囹圄?” 葛峰微微一愣,继而冷笑道:“王爷何必惺惺作态,你既不想皇上起疑,又想料理了我,世上哪来这两全其美之事?” 还挺有脑子,好像比书上写的要聪明一点……刘慕辰暗暗想道。 萧炎笑道:“方才那番话,是太子教你说的吧?” 葛峰愣了愣,刘慕辰心里顿时明白了,太子虽然是个笑面虎,还比较怂,但智力值似乎不错的样子,在书里也提到过许多次…… 萧炎道:“贵妃亲自指控是将军所为,父皇震怒,葛家一门都无一人敢为将军求情,太子就更不会了,我那大哥是什么性子,将军该清楚的很。” 刘慕辰静静听着,就他看的原著而言,他一直以为萧炎是个潇洒恣意的风流王爷,尽管心有城府和野心,但内里也不见得有那么缜密,可如今看来,似乎并非如此…… “征战沙场,马革裹尸才是为将者该有的归宿,难道将军想不明不白地栽在这霉烂发臭的天牢里?” 萧炎见葛峰蹙起眉头,不住笑道:“将军是太子的左膀右臂,但是太子的胳膊断了还能再接,他毕竟是太子,可是将军的命没了,那就是真得没了。” 刘慕辰偏头看了看葛峰,他知道,这人终究还是会松口的。 太子思虑周全,可他还是忽略了两点,他低估了萧炎的耐心,也高估了葛峰的忠心。 两人从天牢出来时已将近黎明,萧炎问完了想问的话,整个人只觉轻松不已,他回过头想找刘慕辰说话,却见后者定定地望着他。 “怎么了?”几乎是在一瞬间,萧炎便看出了刘慕辰的异常。 刘慕辰沉默片刻,笑道:“我在想,王爷即便不用谋士,或许也能成就大事。” 萧炎笑了笑,他走到刘慕辰面前抬起那只拿着扇子的手,就在扇骨即将敲上头的时候,他忽然停了下来,片刻,他将另一只空空如也的手放上了刘慕辰的脑袋。 柔软的触感在指腹间生起,萧炎揉着 刘慕辰的头发,悠悠笑道:“有你在,本王更安心些。” 刘慕辰微微一愣,只觉心里有什么地方被触到了一下,一时竟也没有拍开萧炎在自己脑袋上捣乱的手。 萧炎笑道:“可想好用什么法子替葛峰开罪了吗?” 刘慕辰笑道:“他既没做过,自然只要找到证据便是了。” 只要萧炎顺利帮葛峰洗脱罪名,非但不会让皇上生疑,而且葛峰亦会感恩戴德,往后再要想法子离间他与太子就容易得多了,指不定还能将他收为己用…… 萧炎见刘慕辰眼睛里灵光直动,笑道:“那如何寻证据?” “案发现场最重要。”刘慕辰说着萧炎听不懂的话,他拍拍穿在自己身上的太监服,问道:“我这身衣服如何?” 萧炎一愣,片刻,他朗声笑了出来,摸着刘慕辰脑袋的手愈发用力:“亏你想得出来……也罢,本王帮你便是。” 第14章 易容 “前日子发生的事儿想必你们也都知道了,以后服侍贵妃娘娘都给我打起一百二十分的精神,要是出了什么岔子,之前那些宫人的下场,就是你们的下场,都明白了吗?” “是——” 时过正午,一群垂着头的宫女太监步伐匆匆,他们眼观脚尖,亦步亦趋地跟在最前头的太监大总管身后,每个人脸上的神色都有些凝重。 他们要去的地方叫做合薇宫,那是当今天德皇帝最宠爱的贵妃所居住的宫殿,而就在不久前,因为葛峰一事,合薇宫合宫上下来了一次大血洗。 唉,有什么事先倒霉的总是奴才,电视剧里演的还真没差…… 刘慕辰跟在队伍最后头暗暗感叹,眼下他的脸上敷了一层薄薄的人/皮/面/具,白皙的皮肤被暗沉的黄蜡替代,有些地方甚至还多了几点麻子。 这萧炎还真是神通广大,这向来只存在于武侠小说里的人/皮/面/具居然都被他给弄来了…… 刘慕辰扯扯自己的脸,只觉十分新鲜。 “奴才给贵妃娘娘请安,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那总管太监跪下呼完后,身后一众人也跟着呼。 金贵的红木小椅上端坐着一个身着雅蓝华袍的女子,她容貌艳丽,肌肤恍若羊脂白玉一般细腻,偏过头来时,那杏眼里仿佛含着盈盈秋水,似乎能将人的魂给轻易勾去一般。 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刘慕辰想着原著里刘雅所引用的话,确实是一点也不夸张,难怪皇上要疼她呢,换了自己看到这样的美人,那肯定也得硬了…… 刘慕辰望着贵妃,脑子里开始不着边际地想些桃色段子。 “启禀娘娘,这是皇上命奴才从内务府重新选上来的人,一个个都得力得很,日后但凭娘娘差遣。”那太监总管躬着身,毕恭毕敬地说道。 贵妃蹙着眉头,她拿起茶盏抿了一口杯里的茶,胸脯微微起伏,沉默不语。 刘慕辰眨眨眼睛,只觉有哪里不太对。 “得力之人?”良久,贵妃徐徐开口,她的目光定在一处,笑道:“既然得力,怎会有人忘了礼数?咳咳——” 说完,那贵妃将手里的茶盏递给身旁的丫鬟,不住咳嗽起来。 那太监总管一惊,以为贵妃气急,当即转头去找那个忘了礼数的混球。 刘慕辰眼巴巴地望着他,直到总管刀子一般的眼神划过来之后,刘慕辰才堪堪意识到自己可能要倒大霉了。 靠!他居然忘了下跪了! 刚刚一直盯着美女看,把萧炎叮嘱自己一晚上的礼数问题又给忘了。没办法,谁让他这个现代人没下跪习惯,而且……实在是贵妃长得太好看了…… 刘慕辰暗暗在心里给自己找理由。 “大胆!还不快跪下!”那总管太监爆吼一声,又道:“来人,把他拖下去打四十大板!” 我靠?!四十大板!就曦源这身子骨还有命活吗! 刘慕辰盯着正给贵妃连连请罪的总管太监,正想装死求饶,却见一直靠坐在椅子上的贵妃咳得愈发厉害。 “娘娘!”左右两旁的丫鬟顿时迎上来,惊道:“娘娘气喘的毛病又犯了,快去叫太医!” “还不快去!” 宫内霎时乱作一团。 气喘?他好像记得原著里确实提过贵妃有哮喘病……还说了应急方法来着…… “快把屋里的帘子都给撤了,再把窗户关上,别让冷风进屋来!”刘慕辰挣脱后头上来擒自己的人,他飞速跑到贵妃面前,一把抓过他的手…… “大胆!”贵妃身旁的丫鬟暴喝一声。 刘慕辰充耳不闻,他捏住贵妃左手的虎口处轻轻一压,松开片刻后又重新摁上,每一回的间隔都比上回快上那么几分,渐渐地,贵妃的喘息声竟没有方才那么剧烈了。 “你这是……什么法子?”贵妃缓着气问道。 “回娘娘,是奴才家里的土方,奴才的姐姐以前也得过这病,病发时用此法能稍得缓解。” 对不住了姐,谁让你要写贵妃有哮喘病呢…… 贵妃点点头,她看了看刘慕辰,说道:“正好本宫身边……缺个内侍太监,以后你就留在本宫跟前……侍奉吧。” 我靠?这么好,他正想着要怎么打通关系到贵妃身边,这会儿居然就被主动邀请了?唉,有金手指就是好啊。 刘慕辰正暗自欣喜,贵妃又道:“只是……礼不可废,先前无礼之处依旧当罚,就打你……十五个板子吧。” 刘慕辰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便被拖出了门外,随后两块板子应声而下,打得他屁股疼到抽筋,然而秉持着男子汉大丈夫不该嗷嗷乱叫的那点气节,刘慕辰从头到尾都咬着 牙,硬是没发出一点声音…… 是夜,刘慕辰独自一人趴在硬榻上,白日里憋着不肯叫,眼下胸中气血不通,身体和内里都翻江倒海似地难受。 “刘公公。”门外忽然传来敲门声。 这么晚了会是谁? 刘慕辰心里疑惑,应道:“进来。” 门被推开,一个有些脸生的太监从外头进来,刘慕辰依稀记得,他也在白天那波宫人队伍里,由于他的个子比旁人要高大些,所以刘慕辰当时多看了他两眼…… 那太监手里拿着个小瓷瓶,他看着趴在卧榻上的刘慕辰,笑道:“晚膳未见公公去用,想到白日里那一通板子,就猜公公伤势微重,正好小的手上有些不错的伤药,就替公公拿来了。” 这是遇见活菩萨了? 刘慕辰转了转眼珠子,本该灵动的神情在那张蜡黄的脸上却显得有些滑稽。 那太监暗暗笑了笑,竟不等刘慕辰回答就去扒他的裤子。 刘慕辰惊道:“公公!” 那太监道:“刘公公不必推辞,快些养好了伤去服侍娘娘方是要紧事。” 太监这句话可谓是说到了刘慕辰的心坎里,那葛峰还在天牢里蹲着,萧炎估计也坐在府里巴巴地等着自己的消息,事态紧急,确实是拖延不得…… “公公说得有理,那便……”刘慕辰正想伸手去解裤子,身体蓦然一凉。 天,他怎么把这事儿给忘了,他现在是假太监啊,要是被人发现在贵妃宫里有个带家伙的男人,到时候就算是十个萧炎也救不了他了吧! 难道自己的身份被发现了?所以这来路不明的太监才用伤药来试自己? 刘慕辰想到这一茬,手上的动作顿时停了下来,他偏过头看了看那太监,说道:“多谢公公好意,只是娘娘既要罚我,没有她的旨意,我不敢擅自上药,公公请回吧。” 那太监见刘慕辰态度骤变,脸上的笑容不禁意味深长起来:“公公所言前后矛盾,不过疗伤而已,莫非公公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 难不成真得被识破了?! 刘慕辰心里打鼓,面上却十分淡定,他道:“未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只是……” “既没有什么见不得人,那烦请公公趴好。”那太监打断刘慕辰的话,二话不说就去扒他的裤子,刘慕辰一惊,正想去抓他的手,手腕却反过来被他大力扣住。 我去,这哪里是太监该有的力道,这人一定有问题! 刘慕辰拼死抵抗,却终究犟不过那太监的力道,身下骤然一凉,他的裤子便那样被扒了下来。 完了,被发现了,怎么办,要不要杀人灭口? 刘慕辰暗暗握紧双拳,身后忽然传来一阵笑声,那太监将沾了药的手指搭上刘慕辰的臀部,说道:“我手法很好,必不会弄疼了公公,公公请安心。” 刘慕辰愣了愣,他居然没有戳穿自己,是因为自己趴着所以他没看到吗? 刘慕辰思忖片刻,慢慢放松了身体,他觉得这个理由还是比较靠谱的。 “公公此处肤色上佳,触感也极好,但不知这脸……” 因为易容不能易屁股啊…… 刘慕辰在心里吐槽一句,虽然这太监没有看穿他,但从他方才一系列的举止来看,这人的来历只怕并不寻常,跟他说话还是小心为上…… 刘慕辰叹了一声,说道:“咱家里穷,进宫前以耕田为生,这日子一久,脸便黑了。” “原来如此。”那太监又沾了些药,他的手指在刘慕辰的屁股上慢慢游移,不知是不是刘慕辰的错觉,他总觉得这太监好像是在摸自己的屁股…… 一定是自己想多了,就算这太监有什么非分之想,但作为一个没家伙的“男人”,他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来。 “绝色的当真不只是脸而已……”那太监轻声低喃了一句,刘慕辰未听清楚,便转过头去看他。 “你方才说什么?”刘慕辰愈发觉得这太监奇怪得很。 那太监一收手,笑道:“我说药上好了。” 刘慕辰点点头,他趴在床上,两腿摆动着去穿裤子,那太监见状,眼色微暗,他抓过刘慕辰的手甫一用力,便替他将裤子提了上去。 “多谢公公。” 那太监看了看刘慕辰,起身笑道:“明日还要赶早侍候娘娘,刘公公早些歇息,切不可睡到日上三竿。” “我……” 等等,他怎么知道自己有睡懒觉的习惯? 刘慕辰愣了愣,他望着那太监遥遥远去的背影,一瞬间,他有一种无比熟悉的感觉…… 第15章 线索 不知是不是因为刘慕辰身上受了伤,还是因为下人房的卧榻实在太过坚硬,那来历不明的太监走后,刘慕辰愣是在床上趴了一整晚也没有睡着。 翌日清晨,刘慕辰起了一个大早,他捂着屁股,才一拉开房门,就见昨夜替他上药的太监正巴巴地站在外面。 刘慕辰定眼看了看他,后者笑道:“刘公公早,我怕刘公公一会儿睡迟了,所以便提前在这儿候着了。” 刘慕辰眨眨眼睛,他总觉得这太监不太像是贵妃的下人,反倒更像是自己的。 “不知公公如何称呼?”刘慕辰问道。 那太监笑了笑,说道:“咱家姓小,你喊我小公公便好。” “小公公?”刘慕辰看了看那太监的身材,打趣道:“咱觉得还是大公公更贴切些。” 那太监闻言,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以前是挺大的,可惜现在刘公公看不着。” 刘慕辰愣了愣,待反应过来后,脸上顿时一热。 妈的,这小说不愧是刘雅写的,连个太监都能信手拈来一个黄段子! 刘慕辰正默不作声地在心里吐槽,旁边的一间屋子里忽然走出一个丫鬟,她手里捧着个木盒子,望见刘慕辰和小公公后,二话不说就走了过来。 “去把这里头的香料给倒了。”丫鬟将木盒子递给小公公,又叮嘱道:“那间屋里还有些别的香料,按颜色种类明细后分盒装起来,做的时候小心点,那些可都是娘娘的心头好。” 那丫鬟有些疲倦地揉揉眼睛,她看了看刘慕辰,叮嘱道:“你先跟着去帮忙,等娘娘醒了,我再叫你过来。” 说着,那丫鬟打了个呵欠,睡眼惺忪地走了。 官大一级压死人,这总经理助理说不准就比部门经理还要位高权重。 刘慕辰看了看小公公手里的木盒子,书里有提到过贵妃善制香,想来是因为昨天突发哮喘,所以一时半会儿不能接触这些香料了吧…… 小公公看刘慕辰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不由笑道:“别想了,干活去。” 他转过身,就在那一刹那,久违的熟悉感再次笼罩了刘慕辰,他定眼看了看前头的人,小公公的背不知何时竟有些佝偻了起来。 驼背? 刘慕辰面露疑惑,怎么自己昨夜没有发现,难道是因为不明显所以被他忽略了? 他望着走到屋前一棵大树 下去倒香料的小公公,那种熟悉的感觉又淡去了不少。 两人处理了那盒没用,随后依着先前那丫鬟所言,进了贵妃专门调制香料的屋子,门才一打开,铺天盖地的香味顿时窜入鼻息,惹得那小公公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刘慕辰走到一张铺满不同香料的小桌前,忍不住道:“这些都是什么香?” 小公公擦擦鼻子,说道:“不知道,娘娘喜欢将不同的香料放在一块儿。” 刘慕辰看着不住醒鼻子的小公公,问道:“你没事吧?” 小公公摆摆手道:“无妨,我打小闻到一些味道就会打喷嚏。” 这叫鼻炎…… 刘慕辰在心里默默补充道,他从前襟里掏出一块原本属于曦源的帕子塞到小公公手里,说道:“你用此物将口鼻蒙起来,省得一会儿打个没完。” 那小公公看了看那纯白帕子上的绣图,诧异道:“蔷薇?” 刘慕辰愣了愣,他看看那帕子,先前也没仔细端详过,如今被小公公这么一说,发现那帕子一角绣着的正是一朵鲜红的蔷薇花。 又是蔷薇,他想起萧炎腰间的那块玉佩还有自己手上的刻印,不由得对刘雅有些无语,虽然他知道自家大姐喜欢蔷薇花,却没想到这书里处处都是蔷薇…… 还好她喜欢的不是狗尾巴草,要不然得多煞风景…… 刘慕辰在心里暗暗吐槽,那小公公突然道:“替本……替我打个结。” 刘慕辰看着他乐呵呵的笑容,也忍不住笑了出来,他走到小公公身后,就着他拿帕子的两只手打了个结,不知为何,他又想起了萧炎。 “你说你一个小太监,打结这种事儿都要人帮忙,跟那轩……”刘慕辰蓦然停下。 “轩什么?”小公公疑惑道。 “轩……”刘慕辰顿了顿,笑道:“我是说咱们动作要快些了,一会儿娘娘要宣我们了。” 小公公扬了扬唇角,颔首道:“说得是。” 刘慕辰嘿嘿一笑,转身去旁边的亮格柜上收拾东西,那小公公跟在他后头,脸上露出一个别有深意的笑容。 “恩?”刘慕辰打开一个香料盒子,神色微微一变。 “怎么了?”小公公捧着另一个盒子走过来。 刘慕辰打开他手里的盒子,捧出其中的一点香料闻了闻:“好像是这个……不对……” 刘慕辰抬头看了看那高高的亮格柜,目光锁在了最上层的那一栏,他定了定神,伸手一跳就想去抓那盒子…… “嘭——” 盒子够到,腿却不慎磕到了柜脚上,刘慕辰疼得倒吸一口冷气,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往后退。 “无需逞强,你伤才好些,要拿什么跟我说便是。”身后,一双结实有力的手臂牢牢地托住了刘慕辰。 刘慕辰偏头看了看半搂着自己的小公公,总觉得他刚才说的话有哪里怪怪的…… 小公公与他对视一眼,转而将目光移到那盒子上:“这里头的东西可是有异?” 刘慕辰回过神,他打开盒子对着里面的香料闻了闻,喃喃道:“这柜子一整列的香料盒都是一个味道,只是浓郁程度有所差异……” 刘慕辰顿了顿,他从衣袖里掏出一个粉色香囊,正是中秋那日萧鸿影掉在御花园里的东西。 他对着那香囊闻了闻,随后将其连着那盒子一起递到小公公面前:“你看看这两样东西。” 小公公照着刘慕辰的话将那盒子里的香料与香囊比对了一番,诧异道:“全然相同。” 刘慕辰点点头,他垂首思忖片刻,说道:“你方才说娘娘喜欢将不同种类的香料混在一起?” 小公公点点头。 刘慕辰喃喃道:“如此说来,这香囊里的香必然只有这里才有……” 那一瞬间,他觉得有些事情渐渐变得清晰起来。 “小刘子!”屋外忽然传来丫鬟的喊声:“娘娘唤你过去,屋里的东西一会儿再收拾。” 刘慕辰大声应道:“这就来了!” 应完后,人忍不住打了个呵欠。 果然是昨天没睡好的关系,唉,一大清早还要起来伺候人,还是在家里舒服,恩,其实在轩宁王府里也挺舒服的…… 小公公笑意盈盈地看着面前疲惫不堪的人,他拿过刘慕辰手里的盒子,柔声道:“你去吧,这盒子我收着,等你回来。” 刘慕辰笑了笑,感激道:“谢过公公了。” 他拍拍自己的脸颊,摆出一副精神饱满的样子往屋外跑,脚正要跨出门槛,却忽然停了下来,他转头看看那小公公,笑道:“我与公公素昧平生,公公何以如此帮我?” 小公公扬了扬唇角,他在刘慕辰那双灵动的眸子里看到了一丝好奇与质疑。 “刘公公觉得与我萍水相逢,我却觉得与公公一见如故。”小公公顿了顿,笑道:“我也不知为何,一见到刘公公,就忍不住会上点心。” 刘慕辰微微一愣,外头又传来丫鬟的催促声,他来不及去思索那小公公话里的含义,便跟着宫女进了合薇宫的正殿。 前头断断续续传来女子的咳嗽声,刘慕辰垂首上前,对着主位上的人作了个辑:“参见娘娘。” 贵妃用帕子捂着嘴,见刘慕辰来了,轻喘道:“昨日那法子,再给……本宫试试。” 刘慕辰应声上前,他轻轻抬起贵妃的手,对着她虎口处的地方摁捏了几下,片刻,那咳嗽喘息之症微有好转。 “这法子果然有用。”贵妃抚着胸口道。 刘慕辰听着从她气道里传出的呜叫声,忍不住道:“这法子虽有用,却是治标不治本,娘娘还是跟着太医的方子调理方为上策。” 好好一美女,非得得这么一病。 刘慕辰不禁想起刘雅曾经对他说过的一句话:红颜薄命,英雄末路,尽管可悲可叹,却有一种凄绝哀壮之美。 “今日可是十八了?”贵妃缓过气,对着身边的丫鬟问道。 丫鬟道:“回娘娘,正是。” 贵妃点点头,一刹那有一丝愉悦的光芒从她眼里闪过,她缓缓起身,对着身旁的丫鬟道:“走吧,去咸乐宫。” 丫鬟愣了愣,忍不住道:“太医说了,娘娘这病,眼下不宜出门。” 贵妃咳了一声,淡淡道:“本宫自有分寸。” 刘慕辰本想跟着那丫鬟一起劝,一来他是真想让贵妃好好休息,二来他也想找个机会待在宫里打听打听中秋那日的案子,毕竟将近一日过去了,自己先是挨打,后是被拉去干活,正经事是一点都没办。 然而在听到“咸乐宫”三字后,刘慕辰所有的想法都彻底改变了。 咸乐宫,是北定王萧易的养母,瑜妃所居住的宫殿,而萧易又是萧鸿影的生父,萧鸿影身上的香囊又和贵妃有脱不了的关系…… 如果他没有记错,在原著里,每月十八要是萧易呆在上京的话,必会带着萧鸿影进宫向瑜妃请安,而眼下,贵妃病成这样也要赶着去咸乐宫…… 作为一个看过无数电视剧的现代人,刘慕辰自然没有错过贵妃方才说要去咸乐宫时,那一瞬间的神色变化。 他有一种直觉,贵妃 和瑜妃,应该说和萧易有着某种脱不了的关系。 太/子/党,北定王,贵妃,葛峰…… 刘慕辰的脑子一瞬间涨得有些发疼,妈的,当个谋士比解奥数题还心累,萧炎你这回可是欠大我了! 好吧,是他自己愿意的。 “阿嚏——” 远在香料房的小公公打了个喷嚏,忍不住又将蒙在脸上的那块帕子系紧了些……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摁虎口治哮喘的法子,确实是偶以前从别人那里听来的土方,然而应该没有什么科学依据,所以小天使们看看就好啦_(:3」∠)_ ps:蠢蠢的作者君最近要存稿,所以这一周可能都会变成隔日更,不过绝对不会很久的!!!望小天使们多多担待,鞠躬致歉,爱你们~( ̄▽ ̄~)~ 第16章 暗流 “哈哈哈,你抓不到!就是抓不到!” 开满秋菊的园子里回响着孩童充满朝气的笑声,萧鸿影蒙着眼睛,白嫩嫩的小手半悬在空中乱抓,萧瞻跑在她前头,他一边偷看萧鸿影的动向,一边挪着身子往旁边躲。 他们的身边围着不少宫女太监,唯恐面前两位身子金贵的小主人磕着碰着。 “咳咳——”一阵凉风袭过,将坐在石桌旁看着两个孩子打闹的贵妃呛得直咳嗽。 “妹妹的老毛病又犯了?”她身边一个女子端来一杯茶,刘慕辰暗暗看了她一眼,那人柳眉柔目,身着一袭素雅蓝袍,举手投足间端庄之气尽显,正是北定王萧易的养母,瑜妃。 唉,虽然人是老了点,但确实也是半老徐娘,风韵犹存啊…… 他记得在原著里,瑜妃十六岁便下嫁萧世显,然而多年来不得宠幸,到了二十七八岁才生下十皇子萧瞻,相比贵妃进宫五年,虽然膝下无子,却因其人风情万种,多年来圣宠不衰,稳居群妃之首。 所以说老牛喜欢吃嫩草,这不但是一句俗语,更是一个亘古不变的真理。 “有劳姐姐挂心。”贵妃漫不经心地笑了笑,将目光移到园子里嬉戏玩耍的萧鸿影身上。 “过两日皇上准我归宁省亲,我去佛寺里替妹妹求一只签吧。”瑜妃顿了顿,又道:“中秋那夜的事……唉,想不到葛将军居然……” 瑜妃面有戚色,贵妃愣了愣,静默不语。 刘慕辰在一旁暗暗看着,他很早以前就觉得,贵妃对于葛峰那事儿的反应显得太过平淡了。 一般深居内宫的妃子,遇到这种事不应该成天窝在皇上怀里哭得昏天黑地才对吗? “哈哈!抓到你了!”园门前传来萧鸿影兴奋的叫声,她扯开蒙在眼前的纱布,却见本该被她抓到的萧瞻正在一旁偷笑。 萧鸿影偏头看了看站在自己身前的人,惊呼道:“父王!” 刘慕辰心里一动,下意识地去看贵妃,后者不知何时已放下了手里的茶盏,她定定地看着圆门前的萧易,这一回,刘慕辰又在她的眼神中看到了难以自掩的喜悦。 这怎么有点像…… 刘慕辰犹在琢磨,贵妃忽然扬了扬唇角,柔声道:“鸿影。” 萧鸿影听贵妃叫她,立马扔了萧易往这头跑,贵妃抓着她的小胳膊,用帕子替她拭去额头上的汗渍。 “还 当你要留在你父皇那儿用午膳呢。”瑜妃斟下一杯茶递给萧易,又将跑得满头大汗的萧瞻拉到身边替他擦汗。 萧易掀起衣袍下摆往石凳上一坐,沉声道:“陪父皇论了会儿剑道,让母妃挂心了。” 瑜妃笑道:“要说这个,倒让我想起轩宁王那夜带来的伶人,虽说用的是扇子,却比往日那些舞剑的花拳绣腿好上万分,你父皇后来跟我提起好几回这事儿呢。” 刘慕辰站在后头,听到瑜妃的话后得瑟地扬了扬唇角,看来自己是一战成名啊。 萧易沉默不语,片刻,那张英气漠然的脸上忽然浮出一个淡淡的笑容:“那一舞,确实与众不同。” 一瞬间,在场众人一个个都傻了眼,刘慕辰惊讶地看着萧易,这人居然也会笑?还以为他是天然面瘫呢。 恩,不过笑起来确实挺好看的,跟萧炎有一拼…… 刘慕辰无意识地在心里做着比对,贵妃搁在萧鸿影身上的手微微一顿,他看着萧易,意味不明道:“听闻前些日子太子与轩宁王为了那伶人闹得不可开交,我正想着该是位怎样的妙人,没想到连王爷都……可叹我中秋那夜身子不爽,未能一睹那寻玉楼头牌的风采。” 刘慕辰眨眨眼睛,他总觉得贵妃这话说得有些阴阳怪气的,就像……怨妇? “贵妃娘娘……”萧鸿影睁着一双大眼睛,讪讪道:“我上回不小心把你送我的香囊给弄掉了……” 香囊? 刘慕辰愣了愣,还真被他给猜对了! 贵妃不以为然地笑了笑,她摸摸萧鸿影的头,说道:“不打紧,下回我再送你一个就是。” 萧瞻闻言,忍不住笑道:“你怎么这般黏贵妃娘娘,这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你母妃呢。” 这本是一句玩笑话,然众人的脸却蓦然沉了下来,萧易抿了一口茶,淡淡道:“九弟,不可妄言。” 贵妃不动声色地看了看萧易,那眼神中的复杂让刘慕辰出了一身冷汗。 他想到先前贵妃看萧易的眼神,想到萧瞻方才的那句玩笑话与众人的反应,难道…… 刘慕辰沉下心来思忖,虽然原著里没有提过有这样一段剧情,但就他所了解的刘雅的写文习性以及烂俗电视剧套路,他隐隐想到了一种可能…… 凉风袭地而过,贵妃又忍不住咳嗽起来。 萧易放下茶盏,起身道:“今日应了王妃回府 用膳,就不陪母妃了。” 瑜妃愣了愣,贵妃闻言,放在萧鸿影肩上的手不易察觉地紧了紧,后者疑惑道:“贵妃娘娘?” 贵妃舒了口气,似是胸腔处有些难受,良久,她轻笑道:“随你父王回去吧。” 乌云蔽日,天色渐渐暗沉,回到合薇宫时已过正午,贵妃阖眼倚在卧榻上,周围零零散散地站了几个下人,个个都是眼观鼻,鼻观脚。 “娘娘。”屋外传来喊声。 贵妃依旧阖着眼,似乎是睡着了。 她身旁的丫鬟对着刘慕辰使了个眼色,后者忙不迭地点头,他早就想寻个由头出去了,只是贵妃没有发话,他也就只有站着做木头人的命…… 刘慕辰步伐飞快地往外退,门口站着一个人高马大的太监,正是那本该呆在香料房里卖苦力的小公公。 小公公一见刘慕辰出来,脸上不由得浮出一个笑容,他道:“去禀告娘娘,说承乾殿来人传信,皇上今夜要过来,让娘娘早做准备。” 刘慕辰还未回话,里头忽然传来贵妃有些疲惫的声音:“去回皇上,说本宫今日身子不爽,恐侍奉不周,请皇上移居别宫吧。” 刘慕辰和小公公互相对视一眼,后者迟疑片刻,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刘慕辰见状,突然嚷道:“娘娘让你去你就去,别磨蹭!” 那声音大到整个屋子的人都能听到,那小公公看了看刘慕辰紧紧抓着自己的手,大声应道:“是、是。” 刘慕辰偏头看了看四周,见没人经过,急忙将那小公公拉到旁边的小树丛里。 那小公公挑眉笑道:“想不到刘公公有这样的癖好。” 说着,就要去摸刘慕辰的眼睛。 刘慕辰哭笑不得,他拉下小公公的手,轻声道:“去回外头那人,说娘娘知道了,今夜恭候圣驾。” 小公公愣了愣,看着刘慕辰的眼神瞬间变得意味深长起来:“好。” 刘慕辰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你不问我是何原因?” 小公公凝视着他,半响,他笑道:“我信你。” 刘慕辰微微一怔,回过神来时,那小公公已走得没了踪影。 月上房檐,合薇宫内隐隐有琴声传出,那调子如泣如诉,仿佛杜鹃哀鸣,惹得人心头一阵颤动。 刘慕辰躬着身子,轻手轻脚地替贵妃掩上房门。 香料房 前,小公公一人独坐。 刘慕辰走到他面前,笑道:“怎不和后头那些公公去斗蛐蛐儿? 小公公看着刘慕辰,漫不经心地笑了笑:“他们没你有趣。” 刘慕辰不置可否,他掀起衣袍下摆,随意地往小公公身边一坐,屁股才着台阶,腰上就传来一种剧烈的酸痛感。 伺候人就是辛苦,以前被班主任罚站都没那么累过…… 刘慕辰揉了揉自己的腰,无不感慨地想着。 忽然间,有一双带着薄茧的大手附上了他的手背。 刘慕辰微微一愣,他偏头看了看身后笑意盈盈的小公公,最终还是将自己那副快要疲惫不堪的身子交到了他手里。 屋内悲戚的琴声犹在回响,小公公贴着刘慕辰的身子,大手在他的腰上轻轻揉捏着,半响,他笑道:“贵妃娘娘正得盛宠,怎会奏出如此悲戚的曲子?” 刘慕辰阖着眼半靠在小公公身上,宛如一只慵懒的奶猫,片刻,他意有所指道:“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小公公莞尔道:“娘娘是花,那流水总不会是皇上吧?” 刘慕辰笑道:“说不准皇上也是花,三角恋在哪个时代都是有的。” 小公公疑惑道:“三角恋是何物?” 刘慕辰懒懒道:“就是我喜欢你,你喜欢他,他喜欢我。” 小公公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适时,园子外传来一阵尖锐的喊声:“皇上驾到——” 回响了一整晚的琴声戛然而止,刘慕辰和小公公见萧世显进来,急忙起身行礼,头一个比一个垂得低。 “朕都说了今夜会来,爱妃何以心伤?”寝殿大门开了又阖,萧世显的声音被淹没在贵妃的笑声中。 刘慕辰看着瞬间又静下来的园子,那双灵动的眼睛里闪过灼灼笑意。 “走了。”刘慕辰掸掸衣袍上的灰,有些跃跃欲试起来。 小公公疑惑道:“去哪儿?” “去找流水。”刘慕辰说得顺口,待反应过来后,又急忙笑着更正:“去北定王府。” 小公公摆出一副迷茫又无辜的样子,刘慕辰见状,别有深意地笑了笑:“借玉佩一用。” 小公公沉默不语,片刻,那张老实纯良的脸上浮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他看着刘慕辰伸到自己面前的手,问道:“何时察觉的?” 有些尖锐的太监嗓音变得清朗起来,刘慕辰毫不意外地笑了笑,他道:“你说信我的时候。” 连刘慕辰自己都没有想到,梗在心里多时的疑惑就在那一个“信”字下烟消云散。 那是一种很奇怪的直觉,在这个风云诡谲的宫廷里,如果有一个人会对他说“我信你”,那这个人只可能是…… 一枚质地温润的玉佩被塞入手中,刘慕辰看着那上头龙飞凤舞的“炎”字,忍不住笑了出来。 第17章 践行 “哈啊——”入夜,值守皇宫北面玄陆门的侍卫头打了个长长的哈欠,适时,一个垂首缓步的小太监遥遥走来,那侍卫头眯了眯眼,稍稍打起了些精神:“站住!干什么的!” 刘慕辰顿了顿,脸上忽然换上一副狗腿的笑容:“统领安好,行个方便呗。” 说着,便暗搓搓地将手里的玉佩亮给那统领看。 统领一见那玉佩上的“炎”字,脸色顿时一变,他打量着着刘慕辰,眼里闪过疑惑的光芒:“你是轩宁王府的?以前怎么没见过?” 刘慕辰只觉这话问得奇怪,轩宁王府上上下下有几百号人,这人都记得才奇怪吧? 不过也是……他现在是个太监,王府里好像是不该有太监。 刘慕辰缓过神来,不急不缓道:“小的本来是内宫里一个打杂的,上回王爷进宫遇见小的,见小的还算伶俐勤快,便向皇上讨了我回府干活。” 按理来说,内宫太监是绝不可能擅自派给亲王当随从的,不过就这书里皇帝对萧炎的宠爱程度来说,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那统领盯着刘慕辰看了一会儿,良久,他露出一个笑容:“原来如此,既然是王爷的人,那便请吧。” 统领侧过身,给刘慕辰让出一条道。 刘慕辰颔首道谢,本想再与那统领寒暄几句,但一想到萧炎被自己留在贵妃宫里监视皇帝,也不敢再多作耽搁,便急急忙忙地走了。 自然,他也没有瞧见那统领眼中一闪而过的精光。 夜风透过单薄的衣衫贯入刘慕辰体内,为免打草惊蛇,刘慕辰出了宫便徒步往北定王府走去,在拐过一个巷口时,刘慕辰的眼前忽然一阵发黑。 我靠?什么情况? 刘慕辰揉了揉太阳穴,眼前重新恢复清明,看来是这些天太累了,唉,等回了轩宁王府一定要好好睡一觉,然后让萧炎给自己弄些好吃的…… 刘慕辰暗暗想着,不知不觉间,人已到了北定王府的后门。 剑气破空,咻咻作响,刘慕辰动了动耳朵,他记得书里说过,萧易喜欢不时在后院练剑,难道正被自己赶上了? 刘慕辰心里有些乐呵,实在是天助他也,他本来还在琢磨要怎么混进北定王府里去,眼下…… 他将目光投向王府后门边的一棵大树,想起从前在野外参加训练营的光景,刘慕辰忍不住跃跃欲试起来。 他 一掀衣袍下摆,手臂瞬时扒拉上大树的树干,双脚用力一蹬,人便像只机敏的小花猫一般蹓上了树顶。 刘慕辰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虚汗,正要舒口气眺望萧易的动向,耳边忽然响起一阵巨响,刘慕辰还未缓过神来,就觉头顶上传来一阵骚动,树叶“哗啦啦”地掉下,瞬间便将他淋成了一个树人。 刘慕辰眨眨眼睛,看看院子里正直直盯着自己看的萧易,嘴角忍不住抽动了一下,他干笑道:“嗨!” 萧易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良久,他沉声道:“小心耳朵。” 刘慕辰闻言,本能地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耳朵,手恰在这时触到了一件冰凉的物事,一股生疼感顿时从手被处传来。 刘慕辰心中一凛,他转过头,就见一把泛着银光的冷剑擦过脸颊,直直地嵌在树干上。 “我靠……”刘慕辰怔怔地看着那把剑,后脊不禁一凉。 这么远的距离,他居然能把剑插得这么深?! 刘慕辰定了定神,他朝萧易拱拱手,由衷赞叹道:“王爷武功盖世,小人拜服!” 话音方落,手上骤然一轻,刘慕辰愣了愣,待意识到的时候,身体已直直地摔在了地上。 萧易:“……” …… 月上房檐,偌大的宅院中凄清无声,萧易用一块干布擦着手里的剑刃,他的目光很是深邃,英挺的面容在月色下含着一分冷意。 “王爷,小人……” “回去告诉她,下回不必再派人来了。”萧易漠然打断道。 什么意思?难道他已经知道了?所以特地在这里等他? 一瞬间,刘慕辰脑中闪过无数个疑问。 萧易看了刘慕辰一眼,淡淡道:“回去尽心侍候她吧,看你方才爬树那模样,倒比往日那些走偏门的要机灵些。” 刘慕辰转了转眼珠子,试着将萧易的话串连起来。 从萧易的态度来看,他应该是认得自己的,算来算去,凭自己现在这模样,也就只有白天在瑜妃处和他见过,看来他知道自己是贵妃的人…… 先前他又说以往那些人,看来自己猜得没错,这北定王萧易跟贵妃确实有事…… 刘慕辰暗暗扬了扬唇角,开门见山道:“娘娘说了,若是王爷此番不进宫,便将中秋那夜的事儿告知轩宁王。” 先前贵妃找萧易要干嘛他 是不知道,反正这不重要…… 刘慕辰不动声色地抬起头,本想瞧瞧萧易的反应,不料颈间忽然生出一股凉意。 刘慕辰瞥了眼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剑,当即诚惶诚恐地跪了下来,直道:“王爷饶命,王爷饶命……” 萧易眯眼看着刘慕辰,沉声道:“你知道你方才说了什么吗?” 刘慕辰结巴道:“小……小人不知。小人只是奉娘娘之命,给王……王爷传话。” 萧易蹙了蹙眉头,架在刘慕辰脖子上的剑一直未曾放下,后者半真半假地打着哆嗦,又想起萧炎之前说过的九死一生。 唉,自己跟了萧炎,也不知道是不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刘慕辰在心里嘀咕着,适时,头顶又传来萧易的声音:“她还说了什么?” 刘慕辰心里一动,他知道萧易已经冷静下来了,急忙又给他下了一剂强心针:“娘娘回宫后便将自己关在房内,连皇上想来看她一事都给回了,还不时念叨鸿……鸿影郡主。” 萧易握着剑柄的手骤然一紧,刘慕辰垂着头继续哆嗦,良久,他感觉到架在自己脖子边的那柄剑终于移开了。 “走吧。”萧易收起剑,脸上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夜风簌簌而过,刘慕辰跟着萧易从偏门出府,他走在后头默默看着萧易的背影,这人沉默寡言,放现代就是个冰山闷油瓶,唉,一点意思都没有,还是萧炎讨喜点。 刘慕辰在心里暗暗计较着,不知不觉,已与萧易走回了玄陆门。 刘慕辰探出脑袋望了望,如他所料,那玄陆门前的侍卫统领已换了人。 这萧炎还真挺可靠的,掐准换班时间不让自己被认出来…… 刘慕辰无意识地又在心里肯定了萧炎一番。 “见过王爷!”那侍卫统领一见萧易,急忙躬身行礼。 萧易点点头,淡淡道:“我有要事与父皇相商。” “是!”那侍卫统领对萧易行了个礼,二话不说便给他让出一条道,竟也不过问跟着萧炎的刘慕辰是何来历。 还真是把皇宫当自家后院…… 刘慕辰想起自己拿着萧炎的玉佩出宫门的情景,心里不禁一阵感叹,所以说,玉佩跟真人的分量还是差很多的,自己怎么就那么容易满足呢…… “她一个人在宫里?”前头传来萧易淡淡的声音。 刘慕辰点头道:“娘娘身子不爽,便将宫人都打发出去了,现下宫里就她一人。” 萧易沉默不语,他对于皇宫的地形可谓了如指掌,不过一柱香的时间,便已带着刘慕辰从人烟稀少处绕到了合薇宫后墙方。 萧易抬头望了望房檐,就在刘慕辰以为他又要像武林高手一般施展一场绝世轻功之时,萧易却忽然转身掐住了他的脖子! “唔——”刘慕辰抓住萧易的手腕,一种强烈的窒息感突然涌上。 萧易定定的看着他,眼里冷色尽显:“你究竟是什么人?” 刘慕辰捶打着萧易的手腕,神情很是焦急。 萧易不为所动,淡淡道:“她行事向来谨慎,即便是想见我与鸿影,也不会如此无理取闹,更遑论将中秋之事告予你一下人。” 刘慕辰蹙着眉头,萧易这番话几乎就已经承认了自己的猜想,然而照眼下的状况来看,他是不打算让自己活下来了。 “葛峰葛将军一事,果然是王爷串通贵妃所为。”声响石至,萧易只觉手腕处传来一阵剧烈的麻痛感。 “咳咳——”刘慕辰甩开萧易的手,捂着脖子不住咳嗽起来。 萧易看了看自己擦破皮的手腕,慢慢将目光移到了那投石子的人身上。 那是一张极为普通的脸,但那笑容却给萧易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他看着走到刘慕辰身边替他顺气的小公公,不急不缓道:“果然有同党。” 刘慕辰拍着自己的胸口,他抬眼望了望萧易,他知道,眼前这个男人打一开始就没相信过自己。 靠,谁说天底下只有笑面虎会藏,冰山酷哥也不遑多让嘛…… 刘慕辰看着萧易,所幸也不再隐藏,开门见山道:“王爷既然知道,为何方才在王府时不揭发我?” 萧易淡淡道:“本王不知。” 他看着并肩站在一起的刘慕辰和小公公,淡淡道:“但是现在,本王知道了。” 刘慕辰愣了愣,我靠?合着他刚才是在演戏?自己一个看烂狗血段子的现代人,居然就被这么简单的计谋给蒙骗了,还一股脑地把所有事情都给招了! 刘慕辰感自己被蠢哭。 “不用太过沮丧,我三哥向来谨慎,你诓不了他也在情理之中。” 小公公拍拍刘慕辰的肩膀,那动作不知何时已变得极为自然。 萧易沉默地望着他,片刻,他淡淡道:“七弟易容的本事真可谓登峰造极。” “呵。”小公公轻笑一声,他一手扶着刘慕辰的背,另一手去揭一直附在脸上的人/皮/面/具,月色下,那张清俊的脸显得分外迷人…… 第18章 险阻 “想不到堂堂亲王居然扮作太监混入贵妃内宫,若是被父皇知道……”萧易淡淡地看了萧炎一眼,那语气也听不出是平述还是威胁。 萧炎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比不得三哥秽乱宫闱,欺上瞒下。” 萧易眯了眯眼睛,一种沉重的压迫感渐渐在空中弥散。 刘慕辰暗搓搓地靠到萧炎身边,小声道:“你打得过他么?” 萧炎看了他一眼,轻笑道:“打不过又如何?” 刘慕辰小声道:“打不过就怼死他,你快把面具带上,咱们怼到把皇上招出来为止。” 萧炎看着刘慕辰一脸凝重的模样,忍不住笑道:“什么叫怼?” “鸿影的事,你知道多少?”萧易忽然开口,深邃的目光落在刘慕辰身上,仿佛随时能将他吞噬殆尽。 有种小屁孩碰上班主任的感觉…… 刘慕辰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腰上忽然传来一股托力,刘慕辰偏过头,就见萧炎笑意盈盈地看着自己。 怎么每回自己犯怂都被萧炎发现呢…… 刘慕辰在心里无奈地叹了口气,他微一敛容,看向萧易的眼神忽然变得笃定起来:“鸿影是王爷与贵妃娘娘的亲生女儿,不知小人说得可对?” 萧易淡淡地看了刘慕辰一眼,后者见他不松口,又道:“按鸿影郡主出生的年岁来算,正是贵妃娘娘入宫后头次难产的那一年,王爷那年恰好在京师休整,与葛峰将军之父常有往来,后来娘娘入宫,王爷不多久便迎娶了北定王妃,这些事若是串联起来……” 萧易淡漠的表情有些崩不住了,他蹙眉望着刘慕辰,沉声道:“你究竟是何人,为何会对这些如此清楚?” 因为原著书后自带“大事”年表…… “是我告诉他的。”萧炎冷不丁道。 刘慕辰暗暗舒了口气,还好之前跟萧炎通过气,从他嘴里又重新套了一遍这些话,要不然被萧易这么冷不丁地问上一句,自己又该怂了。 萧易盯着刘慕辰,又道:“那中秋那夜的事,你又是从何得知?” 萧易的话无异于变相承认,刘慕辰见状,也不再跟他打太极,坦言道:“中秋那夜的事小的全然不知,只知道王爷与太子多年不合,再联想贵妃娘娘对王爷的情义,因而误打误撞猜测了一番。” 刘慕辰笑得一脸欢快,先前萧易给他下套,结果自己的计谋被识破,眼 下正该是风水轮流转。 萧易不为所动,沉声道:“无凭无据,仅借你与七弟一面之词,绝不可能替葛峰翻案。” 刘慕辰见萧易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知道他必然已经销毁了全部的证据,无怪他来合薇宫这两日,一点线索也没探到。 唉,也怪自己不是什么狄仁杰、包青天转世…… “这就被唬住了?”身后忽然响起萧炎的笑声。 靠……这人就知道看好戏,也是够了,自己是在替他卖命好嘛?! 刘慕辰暗暗在心里怼了萧炎一番,继续道:“我虽无凭无据,但贵妃娘娘与王爷的关系,还有鸿影郡主的身世,只要细细查探一番必能发现端倪,再不济……” 刘慕辰扬了扬唇角,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若是将这事捅予太子和四殿下……” 萧易神色一凝,看向刘慕辰的眼神顿时森然起来,那是只有在战场上翻滚厮杀,浴血戕贼的野兽才会有的眼神。 萧易往前挪动一步,刘慕辰便不自觉地向萧炎身上靠,有些畏惧无关胆气,他害怕此刻的萧易,就如同他惧怕死亡一般…… “三哥。”萧炎看着萧易,脸上依旧是那副清朗不羁的笑容:“你为我天德江山出生入死这些年,也该歇歇了。” 萧易淡淡地看着萧炎,他知道,他今夜是不可能全身而退了。 最是无情帝王家…… 刘慕辰看着争锋相对的二人,对于这句烂熟的台词忽然有了一种切肤的理解。 刘慕辰叹了口气,他摁住萧炎的手,良久,说出了一句让所有人意想不到的话:“王爷,可否不要将此事禀明皇上?” 萧炎愣了愣,他看着刘慕辰,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 萧易诧异地看着刘慕辰,沉默不语。 “快点!都跟上!” 适时,合薇宫前头忽然响起一阵喧闹的人声,火光冲天,惹得躲在后墙处的三人俱是一惊。 “大胆!皇上在此,你们是要造反不成!”前门响起大总管尖锐的叫声。 “启禀皇上,今夜东宫遭袭,太子殿下险些遇刺,我等追赶刺客至此,惊扰了圣驾,还望皇上恕罪!” 刘慕辰心里一紧,这怎么可能,恰恰今天太子遇袭了? 难道说…… 刘慕辰偏过头去看萧炎,如果 说是萧炎想借今夜的机会,将太子与萧易一起…… 可是他没对自己说过啊…… 刘慕辰暗暗思忖着,萧炎察觉到他有些凝重的神情,淡淡道:“不是本王。” 刘慕辰愣了愣,还未回过神,双脚便被萧炎带着飞跑起来,萧易紧随其后,三人沿着后墙一路疾行。 刘慕辰看着萧炎的背影,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萧炎有哪里变得不太一样了。 “什么人!站住!” 三人拐出墙角,不料竟在一处小道边暴露了行踪。 “站住!” 身后传来叫声,刘慕辰愣了愣,他转过头,就见一队禁军正在他们不远处紧追不舍,而领头那人恰恰就是他先前出宫时,把守玄陆门的侍卫统领。 他就说这声音怎么这么耳熟,那先前自己感觉被跟踪也不是错觉? 刘慕辰暗忖片刻,看那统领的架势,摆明了就是受太子之命…… 刘慕辰暗叹一声,突然觉得太子有点像只无缝不盯的苍蝇。 三人在一路飞奔,身后忽然传来萧易的声音:“从朝咸门走。” 朝咸门?对了,书里好像提到过,朝咸门的守卫统领似乎全被萧易暗中换成了他的人…… 那他刚才进宫的时候干嘛还要走玄陆门? 刘慕辰心里一动,朝咸门离合薇宫不比玄陆门近,若特意绕道朝咸门只怕会引来自己的猜忌,看来是萧易弄不清他的来历,不想节外生枝…… 刘慕辰将不合理之处在脑中过了一遍,他看了看萧炎,后者犹豫的态度让他更加确信,萧易掌控朝咸门一事,仍是个秘密。 追兵数量愈发庞大,刘慕辰见萧炎仍一股脑地往离合薇宫最近的玄陆门跑,忍不住提醒道:“听他的,咱们往朝咸门跑,可以脱身!” 萧炎偏过头看了刘慕辰一眼,那双如墨玉一般的眼睛沉淀着意味深长的光芒。 刘慕辰心里咯噔一下,这种眼神他曾经见过,就在他来这个时代的那天晚上,萧炎对他说,他是太子的人。 “咻——” 耳边突然响起一阵刺耳的破空声,刘慕辰转过身,就见一支白羽铁箭直直地向自己袭来! 他微微一愣,正想偏身去躲,整个人忽然向后一倒,电光火石间,他已与萧炎对换了位置,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萧炎想要替刘慕辰挡下那箭时 ,那泛着冷光的箭却忽然被人伸手握住了。 刘慕辰目瞪口呆地看着萧易,他见过电视上有人演过胸口碎大石,空手接白刃,这徒手握飞箭他还真是第一次见!而且是实打实的现场画面! 对于好动且好强的刘慕辰来说,没有什么能比武力值爆表这事儿更吸引他的注意力了。 萧易折了手里的箭,他偏过头,就见刘慕辰一脸兴奋地望着他。 “三哥果然好本事。”萧炎意味不明地扬了扬唇角,笑意却没有到达眼中。 他看了看刘慕辰,后者察觉到萧炎的眼神,立马收起了自己那副“花痴”的模样。 萧炎沉默地注视着他,片刻,又拉起他重新跑了起来,这一回的目的地,换作了朝咸门。 不对,很不对…… 刘慕辰望着前头的萧炎,心里的那种异样感捣腾得他很不舒服。 一瞬间,刘慕辰甚至有一种想放弃逃命,直接把萧炎摁在原地质问的冲动。 “什么人!” 喧闹声一路传至朝咸门前,萧炎拉着刘慕辰疾步狂奔,站在门口肃容守职的侍卫统领一见萧炎,顿时愣在了原地。 “轩宁……王?” 那侍卫统领喃喃一声,他回过神,正想不畏强权,好好盘查一番时,萧易的声音忽然从后方传来:“快让开!” “王爷?!”统领愣了愣,在看到萧易略显凝重的神情后迅速回过神来,他一摆手,吩咐道:“放行!” 手提□□的小兵退居两侧,萧炎瞥了那统领一眼,随即飞快地带着刘慕辰跑出了宫门。 “大胆!你竟敢私放贼子!”远处隐隐传来激烈的争执声,刘慕辰偏头望了望,朝咸门已渐渐在他的视线中化作了一个小点…… “呼……等……等。” 一到安全地带,刘慕辰便忍不住放慢了脚步,长途跋涉的疲惫感顿时笼上了他单薄的身子骨。 萧炎停在原地,他望着刘慕辰气喘吁吁的模样,就想伸手替他顺顺气,视线却在不经意间对上了一张淡漠的脸。 抬起的手悬在空中,萧炎望着掌心流血的萧易,笑道:“多谢三哥救命之恩。” 萧易不答,只是定眼看着刘慕辰,半响,他问出了一直梗在心里的问题:“你为何不将本王与贵妃的事禀明父皇?” 萧炎看向刘慕辰,后者能够感觉到, 在萧易问出那句话时,萧炎脸上的笑容又再次发生了变化。 刘慕辰沉默片刻,他暗暗将手搭上萧炎的手背,随后又将目光落到萧易身上,那一瞬间,刘慕辰灵动的眸子里闪起灼灼光辉:“因为有王爷在,我天德万里疆土才能不受蛮夷□□,百姓才能安居乐业!” 那声音洪亮清晰,仿佛一场滔天巨浪,直直地打在萧易的心头…… 第19章 纷争 “容貌虽易,气势却是不减。”萧易看着刘慕辰那张蜡黄的脸,淡漠的脸上竟浮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刘慕辰愣了愣,片刻,他抬手撕开脸上的人/皮/面/具,那张隔绝天日多时的俊颜在月色下显出动人的风情。 刘慕辰笑道:“王爷是何时认出我的?” 萧易看着刘慕辰,良久,他道:“你方才奔跑躲闪的身姿,与那日中庭露台一舞有异曲同工之处,何况我七弟……” 萧易将目光投向萧炎,即便刘慕辰说到那个份上,如果萧炎不松口,那今夜依旧免不了一场腥风血雨。 萧炎面无表情地看着萧易,空气仿佛在一瞬间停止了流通…… 良久,萧炎感觉到自己的手被人紧紧地握了下,他偏过头,就见刘慕辰那双灵动的眸子直直地盯着他。 刘慕辰很清楚,自己根本无法左右萧炎的决定,但是萧易不能动,这并非是他一时冲动作下的决定,只要萧炎能够相信他…… 相信…… 刘慕辰阖上眼,萧炎是什么样的性子他最是清楚,要让他在这个节骨眼上放过萧易,实在…… “走吧。”萧炎不咸不淡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刘慕辰惊讶地睁开眼睛,就见他拉着自己往小巷外头走。 “曦源公子。”萧易忽然道:“那日中庭露台一舞,鸿影至今念念不忘,不知公子……” 刘慕辰愣了愣,不知萧易怎会突然提起那件事。 萧炎转过头与萧易对视,那双如墨玉一般的眼睛里透过一丝冷意。 萧易淡淡地看着他,仿佛没有察觉到那眼神中的威胁。 “三哥。”萧炎扬了扬唇角:“识时务者为俊杰。” 萧易不为所动,他定眼看着刘慕辰,后者还没来得及弄清发生了什么,人便被萧炎用力拉走了。 凄清的街道上空无人烟,两人的脚步声在这一片静谧中显得异常清晰。 刘慕辰看着萧炎的背影,心里直泛嘀咕,半响,他忍不住道:“王爷在生气?” 走在前头的萧炎脚步一顿,他转过头去看刘慕辰,淡淡道:“何出此言?” 刘慕辰小声道:“王爷现在的模样,跟我爸……跟我爹儿时同我置气时一模一样。” 萧炎看着刘慕辰,后者那双总是自信满满的眼睛里多了一丝迟疑,萧炎沉默片刻,忽然伸手摁住刘慕辰的肩膀 ,将他一把推到了街边的青墙上! “王爷!”刘慕辰惊呼一声。 萧炎垂头望着只到自己肩膀处的少年,那张清俊不羁的脸上不知何时蒙上了一层暗色,他沉声道:“你知道我三哥方才想说什么吗?” 刘慕辰疑惑地眨眨眼睛,他确实不知道,因为他还没来得及思考,人已经被萧炎连拖带拽地拉跑了。 “他想你去北定王府。”萧炎沉声道,他抓住刘慕辰的左手,带着薄茧的指腹在那道刻印上来回摩挲,那痒痒的感觉惹得刘慕辰忍不住低哼了一声。 萧炎看着刘慕辰,又道:“你还记得你当日对本王的承诺吗?” 刘慕辰忍着左手肘上传来的痒感,答道:“为王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刘慕辰心里一动,那一瞬间,他似乎有些明白萧炎在想什么了。 “当日的承诺……”刘慕辰顿了顿,那张引人的脸上浮出坚毅之色:“当日的承诺,小人从未忘怀。” 灵动的眸子里有灼灼光辉燃起,萧炎愣了愣,良久,脸上的暗色稍稍褪去了些,他道:“为何要我放过三哥?” 刘慕辰在心里叹了口气,他没有猜错,萧炎果然在在意那件事…… “有我三哥在,可保天德朝万里疆土无虞。”萧炎挑眉道:“你就对他这么有信心?” 刘慕辰道:“天德需要北定王……” 萧炎蹙了蹙眉,刘慕辰不等他开口,又道:“王爷更需要北定王。” 萧炎微微一愣,他道:“你想叫我抓住我三哥的把柄,日后为我所用?” 刘慕辰点点头:“正是。” 萧炎道:“他心思缜密,又手握重兵,绝不会屈居人下,只怕到时偷鸡不成反蚀把米,你这算盘,打得有些大了。” 萧炎看了看刘慕辰,后者脸上扬着坦然自若的笑容,萧炎反应过来,忍不住用手摸了摸刘慕辰的头:“还有什么心思,一并说了吧。” 刘慕辰本想躲开萧炎的大手,但想想他现在正在犯“更年期”,便按下性子任他摸来摸去。 “早年我在寻玉楼里听过一些传闻……”刘慕辰喃喃开口。 “所传何事?”萧炎继续蹂/躏刘慕辰的头发,似乎对他乖巧的表现很是受用。 刘慕辰轻声道:“关于北定王爷的身世……” 萧炎放在刘慕辰头上的手 微微一顿,刘慕辰回想着书里的情节,缓缓道:“北定王之母出生民间,因其为风尘女子,太后下召,勒令不得入宫,最终王爷之母在宫外诞下王爷,不幸难产离世……” 刘慕辰抬眼看了看萧炎,后者正以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望着他。 完了,他是不是不应该知道这么多? 刘慕辰看着萧炎的眼神,心里顿时擂鼓高响。 “父皇一直对此事十分愧疚,故而让瑜妃来抚养我三哥。”萧炎冷不丁补充道。 刘慕辰愣了愣,暗自松了口气,又道:“皇上素来顾念旧情,又极重皇家颜面,加上这些年北定王战功赫赫,王爷真得有把握,能单凭贵妃一事就扳倒北定王吗?” 萧炎若有所思地看着刘慕辰,后者继续道:“更何况王爷现在最大的敌人,不该是北定王才对……” 萧炎挑眉道:“太子?” 刘慕辰颔首道:“太子母族势力庞大,以王爷今时之力实难抗衡,如今北定王既视太子为敌,对王爷而言,未尝不是件好事。” 萧炎注视着刘慕辰认真的神情,半响,他放在刘慕辰脑袋上的手慢慢下移,手指拂过那羊脂白玉似的脸颊…… “曦源乃你坊间艺名……”萧炎喃喃开口:“你的真名是什么?” 刘慕辰愣了愣,他记得在原著里似乎没有提到过曦源的真名,也有可能是自己没有读完整本书,所以还没看到…… 不能不答,又不能随便乱答。 刘慕辰心思一转,反笑道:“王爷不该早就探过我的来历了吗?” 一个想要图谋大事的人,即便明面上再怎么不拘小节,暗里终究不是省油的灯,刘慕辰心里很清楚,即便萧炎当初爽快地将自己留在了轩宁王府,但对于他的来历,他不可能一点也不探究。 “你倒是机灵得紧。”萧炎扬了扬唇角,笑道:“你不必试探本王,本王当日说过,你是明珠还是暗箭,假以时日,自见分晓。若是明珠,你对本王必然知无不言,若是暗箭,本王即便查了你,左不过也就是些虚的东西,我又何必大费周折?” 刘慕辰微微一愣,他看着萧炎,总觉这人实在奇妙得很,要说心思深沉多虑,他绝不输给他那几个哥哥,可在这其中,他又有一种旁人没有的透彻豁达。 不愧是自己挑的人,就是跟别人不一样。 刘慕辰乐呵呵地想着,全然忘了当初是因 为萧炎是男主角才选了他的事情。 “在下刘慕辰。”刘慕辰轻轻一笑,不知为何,之前盘桓在心里的那些顾忌就在萧炎的一番话下烟消云散了,他道:“信与不信,但凭王爷。” 萧炎愣了愣,他看着刘慕辰那双饱含灵气的眸子,沉积在脸上的那最后一点暗色全然消去,他用指腹刮了刮刘慕辰的脸颊,朗声笑道:“好一个但凭本王……” 他顿了顿,慢慢将唇凑到刘慕辰耳畔,萧炎沉声道:“本王只想要明珠。” 刘慕辰双唇微开,他惊讶地看着萧炎,回过神来时,人又一次被连拖带拽地拉着跑了。只是这一次,萧炎的身上再没有先前那股沉闷压迫的气息,刘慕辰望着他的背影,不禁想起他们在御风林走马烤肉时的情景…… 虽说到合薇宫去卖苦力不过短短三日,但对于刘慕辰那“娇贵”的身子骨来说已堪称酷刑,更何况还挨了一通板子,因而刘慕辰乍一回到轩宁王府,头件事便是与他的软榻来个肌肤之亲。 “啊——”刘慕辰嚷嚷着在床上扑腾:“这才是人该睡的床啊!” 萧炎好笑地看着他,对站在一旁的孙青吩咐道:“去小厨房弄点吃的来,别惊动旁人。” “是。”孙青笑着点点头,显然也是被刘慕辰的模样给逗乐了。 刘慕辰将脸埋在枕头里,搁在外面的两条腿则不住乱蹬,萧炎见状,忍不住道:“屁股不疼了?” 说着,竟忍不住伸手拍了拍刘慕辰的臀部。 刘慕辰挨了那么一下,瞬间安静下来,他用枕头包着脸沉默了一会儿,随即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蹦了起来,他直勾勾地看着萧炎,仿佛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萧炎不为所动,只笑道:“看来已无大碍,不枉本王亲自替你上药。” 刘慕辰暗暗吸了口气,他在心里宛如念咒一般告诫自己,这是封建社会,萧炎是王爷,他是伶人,自己如果冲上去揍他一顿,一定会掉脑袋…… “王爷。”良久,刘慕辰平静道:“葛将军一案还未曾了结,眼下需要筹谋如何与皇上交代,不如……” “你过来。”萧炎朝刘慕辰招招手,阻断道。 刘慕辰按捺住想要揍萧炎一拳的冲动,他竭力转移注意力,又道:“依小人看,不如我与王爷明日一早就去一趟北定王府,之后……” “啪——” 猝不及防间,刘慕辰的 屁股又挨了萧炎一掌,后者收回手,不以为然地笑道:“本王只需向父皇传个话,其余都是我三哥的事,让他自己去找替罪羊,你替他操什么心?” 刘慕辰抿着唇,他静静地看着萧炎,片刻,他破口喊道:“是可忍,孰不可忍!” 话音未落,人已直直地朝萧炎扑去…… 第20章 平息 秋风习习,碧空湛蓝如洗。午膳过后,刘慕辰独自一人坐在池塘边,额头上还缠着萧炎出门前给他亲自缠上的纱布。 “啊——”刘慕辰大喊一声,只见他一甩手臂,一颗小石子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往对池飞去。 他看着那颗漂浮在水面上的石子,忍不住用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前夜本来想揍萧炎一拳的,结果自己一怂,居然一头撞在了床檐上…… “啊——奇耻大辱啊!”刘慕辰恼得前后蹬脚,就在那一刹那,身体忽然失去了平衡。 靠?! 池面近在咫尺,刘慕辰心里一紧,他伸出右手迅速撑住身旁的石台,身体借着臂上的支力来了个轻盈的后翻,眼看就要平稳落地…… 什么情况,为什么池子外面也会有水啊?! 刘慕辰脚底一滑,就在他以为自己一定会摔成一个智障儿童的时候,腰间忽然传来一股稳稳的托力。 刘慕辰愣了愣,想起昨夜的事,不禁一阵懊恼,一时竟连本就为数不多的礼数都抛到了九霄云外:“怎么每回我怂的时候就被你看到呢?!” 刘慕辰动动身体,蹙着眉头去瞧身后的人,这不瞧还好,一瞧整个人瞬间僵在了原地。 刘慕辰傻傻地盯着眼前那张刚毅英挺的脸,有些手足无措起来:“见……见过北定王。” 萧易看着刘慕辰的样子,忍不住扬了扬唇角:“不必多礼。” “谢……谢王爷。” 刘慕辰讪讪地笑了笑,心里开始大犯嘀咕,真是见了鬼了,萧易怎么会莫名其妙出现在轩宁王府,还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地站到他后面…… 哦,对了,萧炎好像一大早就去找他商量葛峰的事了,那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刘慕辰偏头望了望四周,萧易察觉到他的举动,淡淡道:“七弟被父皇留下说话了。” 刘慕辰惊道:“皇上?!你们去见皇上了?!” 话方一出口,刘慕辰便意识到自己那个“你们”用得有些不妥,他暗暗叹了口气,正想找个什么由头糊弄过去,萧易淡漠的声音又再次响起:“玄陆门统领指摘我与七弟偷入宫闱,父皇特令我们进宫对质。” 听那语气,竟是浑然不在意刘慕辰方才的失言之处。 刘慕辰愣了愣,追问道:“后来呢?” 萧易道:“我们承认了 。” 刘慕辰睁大眼睛,显得有些难以置信。虽说他们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公然逃跑,但太子的人没有证据,只要萧易和萧炎一口否定,凭他们王爷的身份,皇上再怎么样也不会因为一个统领的话就降罪于他们,可眼下…… 萧炎到现在还没回来,不会被萧世显扣押了吧? 刘慕辰心里一紧,他抬眼看了看萧易,又忽然冷静了下来,片刻,他试探道:“王爷是不是有别的话要对我说?” 萧易看着刘慕辰,眼里流露出一丝赞赏,他道:“我们把葛峰一事按在胡人头上了。” 刘慕辰诧异道:“胡人?” 萧易颔首道:“葛峰前些年驻守前些,与胡人多有纷争,恰巧合薇宫外出采办的旧宫人中有与胡人交好之辈,我与七弟正是因此才偷入宫中,为的就是去奴房寻那宫人对质。” 刘慕辰道:“皇上没问起王爷您?” 萧易道:“我与胡人交往多年,七弟为防那宫人与胡人通信生变,便邀我助他一臂之力。” 我靠……这真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啊。 刘慕辰嘴角微抽:“皇上信了?” 萧易淡淡道:“我与七弟联名上书,加上那宫人与胡人亲自伏案画押,太医又在宫人的屋子里搜到了催情用的药物,可谓人证物证俱在。” “那胡人是从哪来的?” 萧易道:“北面抓来的俘虏,但求速死之辈应有尽有。” 刘慕辰本着验证套路的决心,又道:“那宫人呢?” 萧易耐心道:“她已为奴,本就连累了家人,如今许她家一世荣华富贵,她也该安心了。” 还真是跟电视剧里演的一点差别都没有。都说人生如戏,从前搁在剧本里不觉得什么,但眼下实打实地发生在身边,不知为何,刘慕辰的心里忽然涌上一种奇怪的感觉。 异族,奴隶,掌权者…… 仅仅是权力与公平的些微失衡,就足以将人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刘慕辰偏过头去瞧那碧清无波的池面,池水倒映出他微蹙的眉宇。 萧易见刘慕辰默不作声,以为他在想萧炎的事情,便道:“七弟被父皇留下来问话,不知要到何时。” “恩。”刘慕辰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他拾起脚边的一块小石片,微一凝神,石片便向长了翅膀一样蹭着水面飞出。 刘慕辰静默片刻,又拾了第二片,正要扔出时,耳边忽然响起一阵清脆的破空声,只见一枚石子从萧易手中飞出,以极快的速度在水面上腾跃了几下后,便直直落入水中。 刘慕辰愣了愣,他转过头去看萧易,不由笑道:“王爷技艺高超,小人拜服。” 萧易不为所动,他掂着手里的小石片,对刘慕辰道:“比比?” 刘慕辰笑着颔首,又重新去扔石片,两个各怀心思的人便这样打着水漂,一打就耗去了整整一个下午。 “鸿影一直惦记着你。”夕阳西下,萧易看着铺满金光的池面,冷不丁道。 刘慕辰微微一愣,笑道:“承蒙郡主厚爱,小人与其不过一面之缘,实在当不得“惦记”二字。” “有些人见一面,便忘不得了。”萧易看着刘慕辰,深邃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光芒,他道:“你可愿随我去北定王府?” 刘慕辰睁大眼睛,不禁想起萧炎前夜对他说过的话。 “他是想你去北定王府。” 那时他只以为是萧炎一时意气用事,没想到…… 刘慕辰看着萧易,如果说在这个时代里,有谁是他一点都看不透的,恐怕就只有萧易。 在原著里,萧易是一个能征善战的大将,在曦源受太子之命潜伏在他身边的那段日子,刘雅所描述的只是他性格寡淡的一面,偶尔会对曦源表现出关怀,可更多的…… “三哥真是好兴致,正午出的宫门,如今却还在小弟府上滞留。”清朗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刘慕辰还未回过神,肩膀便已被从后头赶上来的萧炎搂住。 萧炎看着面无表情的萧易,皮笑肉不笑道:“小弟这儿,可没有能侍候三哥的人。” 萧易沉默良久,沉声道:“罢了,连太子都没有本事把你从七弟手上带走,本王就不奢求了。” 萧易看了看萧炎,颔首道:“告辞。” “三哥。”就在萧易与萧炎擦肩而过而过的那一刻,后者突然道:“识时务者为俊杰,三哥是聪明人,就不用小弟多言了吧。” 萧易不为所动,只道:“命里有时终须有。” 萧炎眯了眯眼,他偏过头去看萧易,后者的身影却早已消失在了圆门之后。 “他同你说了什么?”萧炎看着被自己搂在怀里的人,问道。 “说找了个胡人来当替罪羊。”刘慕辰 顿了顿,疑惑道:“不是你让他来找我的?” 他还以为是萧炎脱不开身,让萧易先给他来报个信呢。 “本王哪里唤得动他……”萧炎漫不经心地笑了笑,忽又沉声道:“要唤也不会唤他……” 炙热的呼吸喷洒在耳畔,刘慕辰动了动脖子,这才意识到自己还被萧炎搂在怀里。 “王爷。”刘慕辰脚步一挪,淡淡道。 萧炎看出刘慕辰的心思,本不想这么乖乖放手,但在瞧见他额头上的伤后,又有些迟疑起来。 恰在这时,刘慕辰动了动身体,机敏地脱开了萧炎的桎梏。 萧炎虚握了下腾在半空中的手,慢慢走到先前萧易站着的地方。 他从地上拾起一块小石片,指尖微一用力,那贴着水面飞出去的石子竟溅起了排排水花。 刘慕辰转过头,就见萧易脸上浮着一个清朗俊逸的笑容:“如何?” 刘慕辰哭笑不得,他道:“这不是比谁的水花溅得高。” 萧炎不以为然地又捡起一块石片,他偏头看了看刘慕辰,认真道:“你来教我。” 刘慕辰愣了愣,想起萧鸿影中秋夜对他说的话,忍不住笑道:“你怎么跟个孩子似的。” 萧炎笑道:“既是孩子,你还不多宠着我些?” 刘慕辰:“……” 萧炎见刘慕辰不动,也不着急,只是掂着石子在原地看他,两人大眼瞪小眼地在原地杵了会儿,最终,刘慕辰率先败下阵来,他悠悠道:“你先把身体摆正,要用……” 萧炎笑道:“你过来教我。” 刘慕辰:“……” 他微微上前一步,萧炎又道:“我生性愚钝,你得手把手教我。” 刘慕辰抬眼看了看萧炎,忽然一掌拍上他的手背,随后若无其事道:“王爷若是生性愚钝,这全天下人只怕都是痴儿了。” 萧炎任由刘慕辰粗手粗脚地折腾自己,笑道:“全是痴儿,也总比肠子弯弯绕饶来得强。” 刘慕辰掰了掰萧炎的手指,好笑道:“王爷似乎感触良多?” 萧炎看了眼刘慕辰,后者那张风华无双的脸在夕阳下显出一种引人的魅惑,萧炎抬手摸了摸他额头上缠着的纱布,笑道:“太子跟父皇提议,要替本王选妃,父皇允了。” 刘慕辰放在萧炎胳膊上的手微微一顿,他抬眼 看了看萧炎,忽然用力拍了下他的肩膀,乐道:“可以啊,孩子,这样你以后就有媳妇来宠你了。” 萧炎:“……” 第21章 作女 三日后的正午,轩宁王府前聚集了许多身着锦衣绣袄的年轻女子,她们面容娇丽,头戴玉簪金钗,身畔围着三三两两的丫鬟,个个端得一副官家小姐的派头。 刘慕辰扒拉着正厅的门缝瞅了几眼,转头对萧炎道:“诶,有几个真心长得不错,王……” 刘慕辰看了看萧炎,后者正百无聊赖地坐在椅子上摆弄着一根玉箫,那箫正是昔年曦源名动上京城时吹惯了的物事。 “你真不会?”萧炎忽然抬起头。 刘慕辰看着那根早已被他束之高阁的玉箫,重申道:“小人说了,小人初见王爷那夜不慎撞了头,这箫的吹法,记不得了。” 萧炎不依不饶道:“快些想起来,本王想听。” 刘慕辰盯着萧炎看了会儿,疑惑道:“王爷似乎对选妃一事不甚上心?” 萧炎将玉箫往几案上一放,他看着刘慕辰,笑道:“怎么,你好像很上心?” 刘慕辰不假思索道:“佳人在前,不上心才奇怪吧。” 而且你皇帝老子已经够宠你了,一般都是直接指婚的好吧…… 刘慕辰在心里暗暗吐槽,萧炎不为所动,他一手托着下巴,意味深长的眼神落在刘慕辰身上。 刘慕辰被他看得有些发毛,忍不住道:“干嘛?” 萧炎笑道:“佳人在前,本王不得不上心。” 刘慕辰愣了愣,他盯着萧炎那双满含笑意的眸子,心里又是无奈,又是气恼,忍不住又把刘雅专写艳丽娘受这点在心里腹诽了一遍。 “有了你,本王还看外头那些人做什么?”萧炎看着刘慕辰变化多端的脸色,忍不住打趣道。 刘慕辰微一敛容,正色道:“皇上下诏命王爷选妃,即便里头有太子暗插一脚,王爷也不可避而不见。” 萧炎叹道:“你这人,怎就这般不解风情呢。” 他从手边的小桌上拿起一把扇子,笑道:“罢了,走吧。” 刘慕辰乖乖让出一条道。 萧炎摇着手里的扇子堪堪起身,他看了刘慕辰一眼,忽然道:“你与本王同去。” 刘慕辰眨眨眼睛,疑惑道:“我去做什么” 萧炎理所当然道:“你是本王的谋士,自然要替本王筹谋。” 刘慕辰哭笑不得:“我又不认得她们,更何况王爷是挑媳妇,自然是挑自己喜欢的。” 萧炎不以为然道:“也是挑你的女主子,你也该去看看喜欢与否。” 刘慕辰怎么听怎么觉着萧炎这话实在别扭得很,但心里又想着他或许是在忌惮太子暗中做手脚,思忖片刻后,还是随着萧炎的意思乖乖去了。 反正是美人,不看白不看…… 刘慕辰抱着赏心悦目的态度随萧炎出门,脚才跨出门槛,前院便响起一阵欢声笑语。 萧炎生性不羁,轩宁王府的规矩也不比外头多,那些官家小姐等了片刻,不见萧炎出来,便兀自赏玩起了园子里为数不多的几株菊花。 萧炎扇着扇子,安静地站在一边,他打量了那些女子一会儿,忍不住笑道:“太子为了本王,真可谓是煞费苦心呐。” 刘慕辰愣了愣,惊道:“这些都是太子派系的人?” 萧炎扬了扬唇角,他贴着刘慕辰的身子,轻声报出一串人名,刘慕辰愣了愣,那些名字他大部分都记得,如此说来,这些官家女子确实有一大半都是太子挑来的。 刘慕辰沉默片刻,小声道:“撇开太子那派,其余那些人的出生只怕不够王妃之位,王爷若是选了她们,哪怕皇上应允,只怕有心人也会从中作梗。” 萧炎扬了扬唇角,似乎对于刘慕辰的反应很是满意,他笑道:“正因如此,这些人才一个都留不得。” 他看了刘慕辰一眼,挑眉道:“谋士大人,可有法子?” 刘慕辰暗忖片刻,眼中闪过一丝灵动的光芒,他笑道:“官家小姐嘛,娇滴滴的,让她们知难而……” “姐……姐息怒。”耳畔忽然响起一阵嘤嘤啜泣声。 刘慕辰和萧炎微微一愣,两人不约而同地转过头,只见园子中央围站一群官家小姐,为首的那个身着一袭雅黄襦裙,娥眉杏目,生得很是俏丽,然而此刻那双美眸中却喷出灼灼怒火,她伸出一根手指点着跟前跪在地上的女子,远远望去,倒与市井泼妇无异。 “姐……姐姐息怒,我……我真得是无意的。”跪在地上的姑娘攥紧衣角,脸上一副惊慌交加的模样。 “大胆!”那黄衫女子还未发话,她身旁的丫鬟便喝道:“我们家小姐乃是当今丞相千金,岂容你一个五品官之女唤一声姐姐?!” 丞相千金…… 刘慕辰看了看那黄衫女子,在书里,丞相一派隶属太子,老丞相育有两女一子,从年龄来看,这黄衫女子应该就 是潘家小女儿,潘蕖。 “潘……潘小姐。”那姑娘喃喃改口:“我……真得是无意的。” 潘蕖冷眼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人,她抬了抬自己被扯出一道褶皱的衣袖,怒道:“这身衣服是我为了晋见王爷特地命人赶制的,如今你一句无意,就想让我放了你?!” 潘蕖蹙着眉头,她瞥了眼身旁的丫鬟,后者会意地点点头,刘慕辰远远瞧着,眼看那丫鬟要抬手,忍不住道:“坏了!” 说时迟那时快,刘慕辰已飞快地跑了出去,虽说这戏码有点烂俗,但英雄救美总是要救的。 “啊!” 刘慕辰还未跑到,前头忽然响起丫鬟的惨叫声,只见她抬起的手被人从侧面狠狠攥住,那一下约莫是用足了力道,直把那丫鬟掐得面色惨白。 “她既已致歉,潘小姐何必如此不依不饶?”微带怒意的声音自那丫鬟身侧传出,刘慕辰探头看了一眼,那是一个身着青蓝华服的女子,不比寻常大家闺秀,那女子生得一双翠羽黛眉,眼睛仿若琉璃珠子,里头含着些许冷光,她面容秀丽,却又带出一点与众不同的英气。 “韩珂。”萧炎不知何时又出现在了刘慕辰身旁。 刘慕辰愣了愣,韩珂不就是韩勋的妹妹吗?兵部尚书的闺女,日后天德朝唯一的女将军居然也在这儿?! 那一头,闹作一团的官家小姐终于发现了萧炎的存在,她们神色骤变,先前还浮在脸上的奚落和不屑顿时烟消云散。 “参见王爷——” “参见王爷——” 以潘蕖为首的一众人纷纷欠身行礼。 天,什么叫女人翻脸比翻书还快,他算是见识到了。 刘慕辰在心里暗暗嘀咕,萧炎却早已见怪不怪,他漫不经心地摇着手里的扇子,笑道:“都起来吧。” “谢王爷——” 众人纷纷起身,先头那受了潘蕖欺辱的姑娘似乎仍有些后怕,刘慕辰看着她发抖的小身子,颇有些不忍心,不由道:“你起来吧。” 话音方落,一众人纷纷偏头看向刘慕辰,刘慕辰心里一紧,他暗暗咬了咬舌头,对于自己总是忘规矩一事表示无奈。 这也不能怪他,本来嘛,他在萧炎面前一向没什么规矩…… 刘慕辰在心里义正言辞地给自己找借口。 “不知这位是……”潘蕖看着刘慕辰,杏眸里 暗含敌意。 看这样子摆明了就知道他是谁好嘛……都怪萧炎,害他什么都没做就被人美人讨厌了。 正是腹诽之际,面前忽然出现一道伟岸的背影,萧炎将刘慕辰挡在身后,他看着潘蕖,笑道:“潘小姐有礼了,前些日子丞相大人抱恙未朝,不知眼下可好些了?” 潘蕖见萧炎上来跟她搭话,立马将刘慕辰的事抛到了九霄云外,她上前一步,朝萧炎欠了欠身,娇笑道:“多谢王爷关心,家父已无大碍。” 萧炎颔首道:“如此甚好,等再过些日子,我必登门探望。” 潘蕖喜难自禁,又兀自拉着萧炎说了不少话,惹得身旁围着的官家小姐又羡又妒。 刘慕辰暗暗看着,刘雅在书里写潘蕖是个不谙世事的刁蛮大小姐,眼下看来还真是没差。 萧炎位高权重,又生得丰神俊朗,刘慕辰用鼻子想都知道潘蕖对他有好感,看她那模样,只怕对她爹和太子的那些事都一概不知。 “王爷。”适时,管家从外头走了进来,他朝萧炎作了个辑,恭敬道:“后园的东西都备齐了,就等各位小姐移步前往。” 其实那时代选王妃跟现代选美也差不了多少,除却门当户对,讲究的无非就是品貌与才艺,管家忙活了一上午,也就是在后园里准备些琴棋书画、风雅之物。 萧炎扇着扇子,他无视身旁围着的莺莺燕燕,对刘慕辰道:“如何?” 刘慕辰暗忖片刻,他扯了扯萧炎的袖子,后者见刘慕辰一脸狡黠的表情,忍不住笑了起来,他慢慢蹲下身子,那极为自然的动作在旁人眼里却多了一份莫名的宠溺。 刘慕辰扒拉着萧炎咬了会儿耳朵,众人面面相觑,潘蕖看在眼里,忍不住冷哼一声。 “当真?”萧炎看着刘慕辰,眼里难得浮出一丝惊讶。 刘慕辰轻笑道:“有事我担着。” 萧炎用扇子敲了敲刘慕辰的头,沉声笑道:“你出的鬼主意,哪次不是本王帮你担着?” 语毕,萧炎对管家道:“后园里的东西先搁着,带各位小姐到正厅安置。” 管家愣了愣,他看了眼刘慕辰,片刻,他躬身道:“是。” 刘慕辰乐呵呵地摸了摸鼻子,转身便跑,萧炎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笑出声来,他一展扇子,当即撇下一园子的人跟了上去。 “妖孽祸水。”潘蕖看着远去的刘慕辰,忍 不住哼道。 “众位小姐请。”管家躬身退到一旁,潘蕖偏头看了他一眼,两人的视线在空气中交汇…… 第22章 考核 “众位小姐请上坐。”管家迎着一群官家小姐步入正厅,以潘渠为首,一众人依次落座。 少倾,几个端着茶盏的丫鬟从厅后走出,她们朝那些官家小姐微一欠身,随后将茶盏放到她们手边。 “王爷猜一会儿她们会如何?”刘慕辰从厅后探出一个头,他看着那群稳重的千金小姐,眼里满是狡黠。 萧炎站在他身边,闻言,轻笑道:“若是你,会如何?” 刘慕辰沉默片刻,蹙眉道:“太恶心,不敢想。” “你这人……”萧炎叹笑一声,他伸手摸摸刘慕辰的头,两人又凑在一处继续偷看。 潘蕖瞥了眼那茶盏,问道:“王爷呢?” 丫鬟垂首道:“王爷与曦源公子有事相商,请众位小姐在此饮茶稍候片刻。” 潘渠蹙了蹙眉,她盯着那丫鬟,似乎想要发作,一旁的管家见状,急忙道:“王爷有要事耽搁,约莫很快便来,小姐不如先饮会儿茶,权当是消磨功夫。” 说完,那管家暗暗抬眼看了眼潘渠。 潘渠神色微变,她盯着那管家看了一会儿,脸上忽然浮出一个温和的笑容:“王爷既身负要事,我等稍候半饷又有何妨,是不是?” 她看了看下座的几个官家小姐,语气里颇有让众人以她为首之意。 “姐姐所言甚是。”众人纷纷颔首应和。 潘渠扬了扬唇角,她端起手边的茶盏,动作淑而不慢,半点瞧不出先前急躁的刁蛮模样。 她慢慢揭开杯盖,带着清香的热气扑鼻而来。 “啊!!!” 厅里忽然响起一阵尖叫,潘蕖一惊,手里的茶杯瞬时倾翻了出去,茶水溅满她那身金贵的黄衫,一阵剧烈的怒意涌上大脑。 “何事如此大惊小怪?!”她怒气冲冲地偏过头,对那突然惊叫的官家小姐就是一顿劈头盖脸的责问。 那官家小姐不理她,只是面色惨白地看着地面上同样被她倾翻的茶水。 潘蕖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就见那被溅出的水渍茶叶中混杂着一团黑色的东西,潘蕖心里一紧,下意识地探头去望,这一望,忍不住惊叫着向后退了一步。 那团黑色的东西,竟是一只死掉的黑蟑螂! 脚下忽然碰到一个软软的东西,潘蕖惊慌失措地低头,就见又一只黑色的死蟑螂正被自己踩在脚底,那一处恰巧就是 先前她打翻茶水的地方! 她刚才喝的茶里居然也有只死蟑螂! 一想到这一层,潘蕖只觉脑中轰然一声。 “小姐!”她身后的丫鬟急忙上前搀扶,不料两人的脚却不慎踩在一处,身体顿时失去平衡,潘蕖只觉眼前物事一斜,下一刻,人便摔在了身旁的椅子下,衣服的袖子被那桌角生生扯下了一块。 众人眼见此景,纷纷去看自己的茶杯,里头同样被搁了黑黢黢的死蟑螂…… 场面一片混乱,刘慕辰和萧炎瞅准时机入厅,端得一副悠闲自在的派头。 “今日的茶是谁泡的?”萧炎看着眼前混乱不堪的场景,忍不住蹙眉。 刘慕辰躬身道:“回王爷,今日轮到孙青当差。” 萧炎悠悠地展开扇子,沉声道:“竟让众位小姐受如此惊吓,实在难辞其咎,罚他十个板子。” “来人,把孙青拖去打十个板子!”刘慕辰对着无人处空喊一顿,随即不顾那些千金小姐难看的脸色,又兀自接了丫鬟递上来的笔墨纸砚。 萧炎看着在纸上圈圈画画的刘慕辰,问道:“如何?” 刘慕辰一边写,一边认真道:“韩珂小姐圈得十点,其余小姐均为无。” 包括韩珂在内的所有人不明所以地看着刘慕辰,潘蕖蹙眉道:“这是何意?” 刘慕辰将那张记了名字与点数的白纸展开,解释道:“点数即为选妃的考核标准,此次考核共分三项,点数从无到十点不等,获点数最高者,方可得轩宁王妃之位。” 众人愣了愣,只觉刘慕辰一番话实在是滑天下之大稽,潘蕖冷哼道:“荒唐至极,王妃甄选乃皇家一等一的大事,岂容你一伶人在此处无理置喙?!” “是本王的意思。”萧炎不咸不淡的声音忽然响起,他看着潘蕖,笑道:“他是奉了本王之命才如此行事,不知潘小姐有何异议?” 潘蕖抿了抿唇,萧炎又道:“本王不喜无理取闹之辈。” 其实这回无理取闹的是他们……刘慕辰在心里暗暗补充。 潘蕖见萧炎脸色忽变,只得将心中的怨气全部压下,她沉默片刻,退让道:“敢问王爷,为何只有韩珂的点数为十点?” 语毕,又甩给韩珂一个冷眼。 萧炎看了看刘慕辰,后者解释道:“王妃一位,非端庄稳重者不得擅居,方才事发突然,唯有韩小姐窥见 杯中之物后依旧泰然处之,仪姿上佳,故圈得十点。” 竟是用死蟑螂来考验她们端不端庄?! 众人只觉此举荒谬无它,但既然萧炎都发话了,她们自然不好悖逆,只得用嫉羡的眼神瞅了瞅韩珂,后者蹙着眉头,以一副考究的神情望着刘慕辰。 刘慕辰收起画了点数的卷纸,又道:“第二轮考核将在府中武场进行,请各位小姐移步。” 武场?! 众人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然而碍于萧炎在场,只得乖乖听话,她们暗暗瞪了眼刘慕辰,心不甘情不愿地走了出去。 时逢秋风大作,王府武场边插着的几面旗子在狂风中猎猎作响,众人到的侍候,正有两个赤/裸着上身的大汉在擂台中央比武。 他们各自扛着一把铁制大锤,震天的咆哮声直入云霄,锤头相触,一阵巨响轰然而起,其中一个大汉落了下风,身子被整个震了出去。 “好!”萧炎一收折扇,忍不住喝彩道。 两个大汉见了萧炎,急忙躬身道:“见过王爷!” “起来吧。”萧炎看了看刘慕辰,后者会意地笑了笑,他从场边抄起一把长剑,胳膊肘一撑,飞也似地蹦上了擂台。 萧炎盯着刘慕辰一气呵成的动作,将身后那些身子金贵的美人给忘得一干二净。 刘慕辰提着剑走到那大汉跟前,一头青丝在风中翻飞,衬着那张风情无限的脸,直叫人看得入神。 “请!”刘慕辰后退一步,朝那大汉拱拱手。 大汉看了他一眼,微微点头,只听一声暴喝,两人已气势汹汹地朝对方冲去。 剑锤相触,震得刘慕辰虎口生疼,他微微一顿,对着那大汉轻声道:“孙青跟你说了没?。” 那大汉不动声色地点点头:“公子放心。” 两人互相对视一眼,刘慕辰剑柄横转,忽然大吼一声,那大汉瞅准时机,将自己的身体用力往后一甩,电光火石间,他已跌出了擂台之外,身体还顺带着掀翻了两排兵器架。 演得可真够卖力的…… 刘慕辰看了那大汉一眼,琢磨着晚上给他送些创伤药去。 围在场边的官家小姐们面露惊色,她们看着那个赤条条摔出去的扛锤大汉,望着刘慕辰的眼神顿时变得惊恐起来。 刘慕辰扬了扬唇角,他轻松自如地收起剑,对底下那群官家小姐道: “王爷爱武,为王妃者当与其琴瑟和鸣,这考核的第二项即为武艺,就由在下来充当各位小姐的对手。” 琴瑟和鸣个鬼…… 那些官家小姐看了看倒地不起的大汉,辩驳道:“陪王爷习武乃是亲卫之责,关王妃什么事?” 刘慕辰一本正经道:“说不准王爷半夜想起来练武呢,亲卫又不能时时刻刻陪伴左右。” 萧炎忍住想要笑出声的冲动,他配合着刘慕辰的说辞,颔首道:“确实如此。” 那些官家小姐面面相觑,连那大汉都被打倒在地,她们这些肩不能提、手不能扛的小女子怎会是刘慕辰的对手?! 潘蕖目光森然地看着刘慕辰,半响,她道:“我弃权。” 刘慕辰笑道:“既如此,潘小姐第二轮考核点数作无。” 潘蕖不甘心地沉着脸,其余人见状,都纷纷退到一旁。 恩……一切尽在计划中…… 刘慕辰看了看萧炎,彼此都在对方眼中瞧出了笑意。 “小女子愿领教公子高招。”一片沉默中,韩珂的声音淡淡响起。 刘慕辰和萧炎微微一愣,韩珂从一旁的兵器架上提出一把长/枪,旋身站上擂台。 坏了,是韩珂! 刘慕辰暗恼道,他怎么就把这巾帼虎女给忘了呢?他记得刘雅在书里写过,韩珂日后会身披战甲,成为带领天德北定胡族的女将。 刘慕辰抬眼看了看韩珂,后者的眼里闪烁着灼灼战意…… 算了,反正都骑虎难下了,女将军又怎么样?他堂堂男子大丈夫,难道还能怕了一个小女子不成? 刘慕辰转念一想,心里顿时又有了底气,他微一敛容,朝韩珂拱手道:“韩小姐请。” 韩珂扬了扬唇角,只听她一声娇叱,那泛着银光的长/枪便以雷霆之势朝刘慕辰袭去,场下的萧炎眯了眯眼,神色不自觉地凝重起来。 韩家枪法天下闻名,韩老爷子又十分宠爱韩珂,一门武艺下传韩勋、韩珂两兄妹,并无丝毫偏颇。 刘慕辰定眼观察着韩珂的身法,怎奈那枪速实在太快,只见他才堪堪避过一击,枪被又迅速从侧面横扫而来…… 妈的,中途入道的门外汉就是比不过人家专业的练把式…… 刘慕辰凌空跃起,还未来得及调整姿势,手里的剑便被韩珂挑飞了出去,枪尖自眼前一晃 而过,就在刘慕辰以为自己免不了要受一通皮肉之苦时,场外忽有一物直直飞来,硬生生地将韩珂的枪头打偏了过去。 刘慕辰垂首看了看,只见一把扇子落在自己的脚边。 “不过切磋小试,小姐万不可伤了他。” 眼前被成片的墨蓝占据,刘慕辰抬头,那道熟悉的背影又一次挡在了他的身前…… 作者有话要说: 吼吼吼,我亲爱的小天使们,以后更文时间统一改为晚上八点,最近愚蠢的作者君应该都会日更,在这里对于之前的不勤劳表示抱歉t^t,最后祝小天使们食用愉快~from:永远爱你们的蠢作者 欢迎包养嘤~( ̄▽ ̄~)~ 第23章 突发 “我未有伤他之意,王爷何必心急?”韩珂向后一退,那枪杆在她手上转了个浪花,轻轻地插在地上。 “刀剑无眼。”萧炎从地上捡起折扇,他看着面无表情的韩珂,笑道:“他这人有些迟钝,即便小姐未有伤他之意,指不定他就自己迎上来了呢?” 鬼才会迎上去,刚刚那下摆明了就是想让他流血好吗…… 刘慕辰在后头瞪着萧炎的背影,恰在这时,萧炎忽然转过身来。 刘慕辰怒目的表情还未收回,眼见萧炎看他,又急忙扯出一个笑容,感激道:“多谢王爷。” 萧炎看着他古怪的表情,忍不住笑了起来,他用扇柄敲了敲刘慕辰的脑袋,说道:“以后随本王早起习武。” 刘慕辰眨眨眼睛,似乎没听懂萧炎在说什么。 萧炎道:“你成日睡到日上三竿,功夫自然长进不了。” 刘慕辰本以为萧炎在开玩笑,正想开口反驳,却在无意中对上了他的眼睛。那眼神,竟比往日深邃了许多。 我靠?认真的? 刘慕辰愣了愣,萧炎不给他发问的机会,便径自下了台。刘慕辰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儿,眼见韩珂还握着□□在那儿打量自己,才堪堪想起正事,他朗声道:“韩小姐技高一筹,再圈得十点!” 那些官家小姐纷纷蹙眉,她们盯着韩珂,那眼神似乎要将她戳出一个洞来。 刘慕辰在心底暗暗窃笑,决定将那些金贵的大小姐们一个不落的送出府外,他道:“俗话说得好,要抓住一个男人的心,首先要抓住他的胃……额……” 刘慕辰顿了顿,他看着底下一群云里雾里的人,只得将那满口白话改成“文言佳句”,他硬着头皮道:“王爷身份贵重,平日所食尽为山珍海味,然时日长久难免腻歪,若王妃能善庖厨,烹得王爷心爱之肴,则堪称贤德多惠。” 这回那群人可算听得一清二楚,绕了半天,这考核的最后一项,居然是做菜?! 不少官家小姐顿时面如死灰,她们这些人出生官家名门,自小锦衣玉食,端着一副千金之体,又何曾进过那满是油烟味的厨房?别说让他们做菜了,只怕连一些菜叫什么都未必认得清。 “小女子不才,自请退门而去。”人群中有人低声道。 刘慕辰不急回答,少顷,又有更多人欠身请退,萧炎在一旁怡然自得地扇扇子,对于这些官家小姐知难而退的行 为乐见其成。 刘慕辰的视线扫过场下,此事一出,那些硬撑着留下的名门闺秀早已四散而空,然而令他诧异的是,留下的除了先前那个被欺侮的五品官闺女以外,潘渠竟然也在其中! 这大小姐会做饭?那他刘慕辰都可以去穿女装了! 刘慕辰看着潘渠,“好心”提醒道:“得点数最高者方为王妃,这第三轮方才是十点,潘小姐即便得了,也决计胜不过韩小姐。” 潘渠扬了扬唇角,身上已寻不得丝毫刁蛮之气,她温言道:“小女子倾心王爷已久,即便无缘共结连理,却也想为王爷聊表心意,以尽倾慕之情。” 刘慕辰愣了愣,他偏过头去看萧炎,二人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不解。 难不成是风太大,把这大小姐金贵的脑子给吹坏了? 刘慕辰正在思索之际,身后忽然传来韩珂的声音:“我不善厨艺,先行告辞。” 刘慕晨一怔,心里更是不解,这韩珂不是来选妃的吗?按她目前的点数,最后获胜的必然是她,怎么这会儿就跑了? 他看看潘渠,又看看韩珂,脑子里不自觉地蹦出各种猜想…… “既是比试厨艺,两位小姐请随我来。”一直站在一边的管家忽然上前,他朝潘渠和那五品官之女行了个礼,随即引二人往膳房走去。 刘慕辰盯着那三人看了一会儿,转身往另一头走去。 “去哪儿?”萧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刘慕辰脚步一顿,解释道:“韩珂毕竟是韩勋的妹妹,入府选妃约莫也是她家的意思,就这样让她走,难免会让韩家对王爷多些莫须有的猜想。” 萧炎不答,他看着慕辰,笑道:“早些回来,想吃上回的烤肉了。” 刘慕辰哭笑不得,只觉萧炎这贪吃的模样实在可爱,他踮起脚摸摸萧炎的头,哄道:“乖,等哥回来做给你吃。” 头上传来一阵柔软的触感,萧炎凝视着刘慕辰,慢慢举起那只握扇的手,刘慕辰转了转眼珠子,只以为萧炎又要敲他,当即一个闪身躲到几丈之外,他朝萧炎挥挥手,喊道:“我去了!” 阳光倾洒而下,少年无尘的白袍上蒙着一层淡淡的光晕,萧炎看着刘慕辰远去的背影,心头忽然一动,一种奇异的感觉慢慢笼上身体…… “韩小姐!”刘慕辰追着韩珂一路走到后花园,终于在那片打水漂的清池前赶上了她。 韩珂停下脚步,她转头看了看刘慕辰,淡淡道:“公子还有何事?” 刘慕辰笑道:“小姐为何急于离去,以小姐今日的表现,轩宁王妃之位唾手可得。” 韩珂不语,她静静地看着刘慕辰,半响,那张冷淡的脸上忽然浮出一个笑容:“公子与轩宁王咬耳朵咬了这么久,不正是想着怎么让我们知难而退吗?” 刘慕辰愣了愣,这韩珂不笑时已是难得的美人,眼下唇角一弯,直惹得人心里痒痒。 刘慕辰暗咳一声,不行,不能沉溺于美色,要好好给萧炎办事,不然肯定吃不了兜着走…… 他一整脸色,笑道:“小姐临危不乱,在下佩服。” 韩珂道:“公子无需溜须拍马,王爷不愿选,我也不愿被选,实乃家父与愚兄逼得紧,才来走上这么一遭,回去后只道是我自己反悔,定不会将公子今日选妃的“妙计”透露半分。” 刘慕辰凝视着韩珂脸上淡淡的笑容,心里顿时大生好感,他笑道:“初见小姐,只觉名门高华之范尽显,不想还如此善解人意,小人拜服。” 韩珂盯着刘慕辰看了会儿,那双好似琉璃珠子般的眼眸里透出一丝兴味,她笑道:“我大哥自御风林秋猎回来,就时常在我与家父面前提起公子,只道公子箭术无双,行事秉性又出其不意,无怪轩宁王为了公子,连太子都得罪了。” 刘慕辰听着韩珂那一通赞颂之词,心里颇为诧异,他还以为韩勋当日是当着萧炎的面才溜须拍马的,没想到背地里把自己夸得还要天花乱坠,如此看来,倒还真如书里写的,是个难得的性情中人。 “今日我来,也是想见见你。”韩珂顿了顿,又道:“方才在武场里,我那一招确无伤你之意,只是想看看你的功夫究竟如何。” 刘慕辰摸摸鼻子,知道自己那点小伎俩没有骗过韩珂,他讪讪道:“让小姐见笑了。” 韩珂摇头道:“功夫有王爷带着你练,假以时日,必有成效,不像这脑袋瓜子……” 韩珂顿了顿,笑道:“机灵是天生的,旁人学不来,你确实如我大哥所说,实在与众不同得很。” 他那满肚子鬼主意居然被说成是机灵?! 刘慕辰望着韩珂,只觉这浅笑盈盈的美人实在窝心得很,两人当即一拍即合,刘慕辰拖着韩珂坐到清池边看鱼,他对着那美人天南地北地胡扯,又顺便从她嘴里套出了些对萧炎有益的情报…… 刘慕辰发现这韩珂虽然乍眼看上去是个冰美人,但只要熟络起来,性子却是十分讨喜,丝毫没有先前冷漠难处之感。 橙黄色的暖光慢慢笼上天空,刘慕晨看着西下的日轮,笑道:“今夜不如留在府里用膳吧,顺便说说宇文旭的事儿,听说先前他被你哥带入府里疗伤,王爷本来想去看看的,怎奈近日杂事缠身。” 韩珂但笑不语,她盯着刘慕辰,说道:“你说留便留,可问过轩宁王的意思没?” 刘慕辰无谓地笑了笑:“不碍事,他不会在意的。” 韩珂挑挑眉,打趣道:“我怎么觉着,你才是轩宁王妃的不二人选呢?” 刘慕辰愣了愣,片刻,他好笑道:“我不过是一个伶人,小姐就莫要寻我开心了。” 韩珂笑了笑,两人又在池子边坐了会儿,刘慕辰起身道:“厨艺比试该结束了,也不知合不合王爷胃口。” 刘慕辰窃笑一声,他几乎已经能够看见萧炎挥着扇子、蹙着眉,赶人撤盘子的模样了。 哎,也是苦了他要吃潘渠做的东西,回头拿烤肉好好宽慰他一下…… 刘慕辰带着韩珂往正厅走了一圈,却没有寻到萧炎的影子,怎么回事,这试菜还能把人给试没了? 刘慕辰想了想,尽管心里觉得不太可能,却还是移步往萧炎的卧房走了一通,才到门口,就见有零零散散、身负甲胄的王府亲兵把门给团团守了起来。 刘慕辰愣了愣,心里顿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他上前一步,一只手忽然横在了他的面前。 管家看了刘慕辰一眼,沉声道:“公子留步,王爷吩咐了,任何人不得擅入。” 刘慕辰蹙了蹙眉,问道:“这是做什么?” 管家抬眼望着他,脸上忽然浮出一个怪异的笑容,他道:“王爷对潘小姐的厨艺赞不绝口,下令此刻起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刘慕辰不为所动,追问道:“不得入内?为何?” 管家哼笑道:“公子出生烟花之地,这种事,该比我要清楚才是。” 刘慕辰睁大眼睛,他看着那管家脸上的笑容,只觉脑中轰然一声。 第24章 愤怒 “王爷亲自下令,还望公子不要与我为难才是。”那管家盯着呆呆站在原地的刘慕辰,强调道。 刘慕辰蹙着眉头,萧炎会因为一顿饭就看上潘渠? 他瞧了瞧那些围在房门前的府兵,多年看电影以及电视剧的经验告诉刘慕辰,眼下这种状况,自己万万不能乖乖回去。 他无视管家横在自己面前的那只手,正要冲上前去,管家忽然朝旁边一避,身后有府兵立马迎了上来。 “请公子回房!”那些人抽出腰间的佩刀挡在刘慕辰身前。 刘慕辰正要发话,肩膀上忽然多出一只手,韩珂从后头走出,她冷眼盯着那些府兵,淡淡道:“朝野皆知,曦源公子乃皇上亲赐给轩宁王的人,你们如今这样,莫不是想犯上作乱?” “哼,荒唐至极。”不远处的屋门缓缓打开,刘慕辰急急地探出头去,出来的人却让他浑身一凉。 潘渠站在门前,杏目中含着不加掩饰的奚落之意,她远远望着刘慕辰,讥笑道:“不过是个伶人,那身子不知在多少男人底下辗转承欢过,如此不干不净,还配人恭恭敬敬侍候着不成?!” 那话喊得大声,激得围在房门外的府兵一个个肆无忌惮地打量起刘慕辰,那些眼神中有探究,有不屑,更有甚者,还带着一些令人作呕的淫邪之意…… 韩珂皱着眉头,对于潘渠话中对刘慕辰的折辱之意气愤至极,她身体微动,正想与她辩解,刘慕辰忽然道:“让我过去。” 在场众人微微一愣,他们看了看刘慕辰,后者那张风华无双的脸上毫无羞愧与愤怒,他静静地站在那儿,灵动的眼中充满坚毅之色,就仿佛没有听见潘渠的话,也未曾感受到四周的眼神。 潘渠眯了眯眼,刘慕辰淡然的反应令她更为嫉恨,她扬了扬唇角,露出一个冷笑:“王爷下令不得任何人打扰,你如今坏了规矩,来人!把他给本小姐撵走!” 那些府兵面面相觑,片刻,一些人从后头急急地冲上来,他们拔出鞘中弯刀,冷光在刘慕辰眼前一扫而过,下一刻,纤白的脖子上便多出了两柄透着冷意的白刃。 “欺人太甚!”韩珂眼见此景,忍不住娇喝一声,那些府兵见她有出手之意,顿时提刀出鞘。 刘慕辰眼见局势剑拔弩张起来,忍不住出手制止,不料手臂方才抬起,就有一股剧烈的刺痛感从手肘处传来。 刺眼的鲜血从左手肘上汩汩流下,刘慕辰望着那 道划在蔷薇纹印上的刀痕,心里忽然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韩珂抓住他的手臂,惊道:“没事吧?!” 刘幕辰回过神来,他朝韩珂笑着摇摇头,那刀痕仿佛一盆冷水,将他内心燃着的焦躁之火一下子扑灭了,他偏头看了看围在身边的府兵,半响,他朝潘渠笑道:“忘乎所以易自戕。” 潘渠愣了愣,眼见刘慕辰满不在乎地转过身,脸上的神情更是阴沉,正想继续发难,耳畔忽然响起一声巨响。 一柄白刃嗡嗡作响,插在潘渠的耳畔,宛如一把随时能将她凌迟的铡刀。 韩珂看着潘渠苍白如纸的脸色,胸中郁结许久的怒气总算是平复了点。 天色渐渐昏沉,韩珂跟着刘慕辰绕出正院,才转过一个墙角,刘慕辰忽然停住了脚步。 灵动的眼珠微微一转,他瞅了瞅空无一人的小道,忽然将韩珂一把拽了过来。 韩珂动了动胳膊,她看着刘慕辰那只在冒血的手肘,沉默不语。 刘慕辰凑过来,小声道:“咱们得想个法子。” 韩珂不答,只是一味盯着刘慕辰的伤口,良久,她道:“你方才为什么不还手?” 韩珂虽然不比一般的官家大小姐那般斤斤计较,但她向来奉行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在她看来,刘慕辰被潘渠折辱成那副模样,无论如何都不该受这窝囊气。 刘慕辰看着韩珂冷下来的脸色,笑道:“怕你受伤嘛。” 韩珂微微一愣,她看着刘慕辰嘿嘿笑着的表情,知道她在同自己开玩笑。 刘慕辰眼见韩珂依旧冰着一张脸,心里忍不住犯嘀咕,讲道理啊,这种撩妹技巧虽然老套,但是搁现代那绝对是屡试不爽啊,这冰山美人居然不吃这一套? 刘慕辰颇有些挫败,眼见韩珂仍直勾勾地盯着自己,无奈笑道:“他们都是轩宁王府的府兵,虽然不知为何眼下听了潘渠的话,但在弄清楚之前,我绝不可能与他们动手。” 韩珂看了看刘慕辰,眼中颇有些不解。 刘慕辰看着自己那只受伤的手肘,桃花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他眼下的势力本就不及太子与北定王,我若再与那些府兵动手,岂非自损实力?” 韩珂微微一愣,这人受了那般凌/辱,竟还想着萧炎? 刘慕辰没有察觉到韩珂脸上讶然的神情,只是摩挲着下巴暗自思忖,他垂首琢磨了一会儿,又慢 慢扬起头,视线落在眼前还算低矮的灰墙上…… “诶,你轻功怎么样?”刘慕辰突然道。 韩珂犹在怀想刘慕辰先前说过的话,听他那么问,总算回过神来,她想了想,认真道:“雕虫小技。” 刘慕辰在心里叹了口气,女将军到底不是女飞侠,也算是在情理之中…… 刘慕辰沉默片刻,又有点不死心,他道:“房梁能上不?不用爬的,就那么“嗖”得一下上去的那种……” 说着,刘慕辰不顾还在流血的伤口,挥出两只白皙的手在空中径自比划起来。 韩珂看着他那有些滑稽的模样,忍不住笑了出来:“昔年随武师在宫墙外习武,一丈之内皆可为。” 刘慕辰愣了愣,惊道:“三米?!” 韩珂疑惑道:“何为三米?” 刘慕辰惊讶地看着韩珂,三米还跟他说是雕虫小技?不过似乎也不足为奇,他见过有人写武侠小说里的绝顶高手一下能跳十米,虽然不知道是不是脚上装了发动机…… 刘慕辰定了定神,暗叹古人当真是以谦为贵。 两人趁着夜色在院墙外偷摸了一会儿,小道上未有一盏明灯,但刘慕辰却走得熟门熟路,说来也是奇怪,自己穿越前在自家那栋豪宅生活了十八年,有些地方摸得还没这轩宁王府清楚…… 月光倾洒,四周一片寂静。 刘慕辰和韩珂窝在萧炎寝房外的后墙处,前门隐隐传来府兵的声音,似乎又一波想要面见萧炎的人被挡了回去。 刘慕辰看了看眼前半丈多的墙壁,对韩珂小声道:“劳烦小姐先上去,一会儿再用此物将我吊上去。” 说着,刘慕辰将一根绳子塞到韩珂手里。 韩珂颔首接过绳子,她看了看那有些偏高的房檐,神色微凝,脚底生风,只见她一个旋身,下一刻,人便如飞鸿过水一般轻盈地落在了屋顶上。 刘慕辰看着立马俯身放绳子的韩珂,眼里的惊讶不加掩饰,我靠?就这么一转身就上去了?!简直就是美女版的青翼蝠王啊!那些电视剧特效都弱爆了! 刘慕辰兴奋地望着韩珂,直到前头又传来府兵的声音,才堪堪回神,等事情了结以后,一定要让萧炎带自己学轻功…… 刘慕辰偷笑一声,随即伸手抓过那根从房顶上垂落下来的绳子,只见他身体一躬,四肢其上,轻盈的身体宛如一只灵活的兔子,不过一 炷香不到的功夫,便顺利爬上了那看似遥不可及的房檐。 “现在该如何是好?”韩珂小声道。 刘慕辰用手揭开房顶的一块瓦片,那一瞬间,一种奇特的感觉忽然笼上身体。 想不到自己还有登上房梁偷窥别人的一天,以前借着自家大哥的江湖关系,倒是在各大电影电视剧里客串过一点角色,那时候的自己是说什么也不肯演这样的角色,毕竟男子汉大丈夫搞这些偷偷摸摸的事,即便是在戏里也不怎么光彩,可是眼下…… 刘慕辰无奈地笑了笑,这萧炎还真是能让他破例。 “呜——” 刘慕辰犹在出神之际,一阵略响的呜咽声忽然响起。 刘慕辰趴着身子,一只眼睛对着瓦片被移去的空处,视线所及处虽有些狭隘,但还是能隐隐瞧见屋子里的景象。 “王爷……”潘渠半个臀部坐在床畔,她伸手摸了摸身旁之人的脸,脸上含着愉悦的笑容。 刘慕辰脸色一变,那躺在床上半动不动的人,可不就是萧炎! 潘渠的手指慢慢从萧炎的脸上划下,指尖触过他的衣领,在颈间露出的皮肤上打了个圈。她慢慢从榻边起身,随后伸手去解自己的腰带…… 刘慕辰睁大眼睛,她看着潘渠一点点将自己的黄衫解下,随后又脱下里衣,她穿着一件樱红色的肚兜,白皙的皮肤在烛光下显得分外诱人。 “快——”床榻里传来低沉的呼唤声。 刘慕辰浑身透凉,他怔怔地萧炎朝潘渠伸出一只手,有力的臂膀环过她的腰肢,慢慢将人搂到了床上…… “怎么了?”一直蹲在旁边的韩珂眼见刘慕辰脸色骤变,忍不住道。 刘幕辰不答,淡淡道:“你身上可有兵器?” 韩珂愣了愣,刘慕辰的声音,是她从未听过的低沉。 从袖间掏出一把匕首递到刘慕辰手上,韩珂道:“此刀锋利,你……” 话还未说完,耳畔骤然响起一阵轰响,韩珂大惊,待回过神来时,那房顶上整齐的琉璃瓦已被刘慕辰用匕首大力捅没了一大块,接着,潘渠惊慌失措的尖叫声在屋内响起…… 第25章 危机 咆哮的狂风透过破洞贯入屋内,潘渠用衣衫遮住自己几近赤/裸的身躯,她望着站在头顶的刘慕辰,惊怒道:“你……你……” 刘慕辰无视潘渠苍白的脸色,只是看着静卧在床榻上的萧炎,后者抓着潘渠的手,眉目微动,却自始至终没有睁开眼睛。 刘慕辰上前一步,脚尖凌空,片刻,他转头对韩珂道:“劳烦小姐带我下去。” 韩珂神色凝重地点点头,在此之前,她与刘慕辰都不信萧炎会召幸潘渠,可眼下…… 她看着萧炎握住潘渠的那只手,心里不禁疑窦大增,说是召幸也不尽然,可是…… 韩珂拉过刘慕辰,两人借着先前被匕首打出的洞跃入房内,韩珂眼见此景,急忙穿好衣服,她步伐踉跄地退到萧炎身旁,惊恐道:“来……来人!” 门外的府兵一早听到潘渠的尖叫声,早已蓄势待发,眼下得了命令,立刻破门而入,不过一会儿,房内已站满了人。 潘渠指着刘慕辰与韩珂,嘶喊道:“给我把这两个贼子拿下!” 府兵们不作多想,纷纷提刀上前,刘慕辰面不改色地看着他们,喝道:“谁敢!” 那些府兵被这一声喝得惊在原地,韩珂诧异地看着刘慕辰,显然也是被他这一声中气十足的喊声给吓到了。 屋内静如死海,刘慕辰站在韩珂前头,他的对面是几十个身负甲胄的士兵,他们围站在潘渠身前,硬生生地将躺在卧榻上的萧炎给挡开了去。 潘渠见那些府兵不动,怒道:“还愣着干……” “够了。”刘慕辰冷眼望着潘渠,又将目光投向那些府兵,他淡淡道:“你们食轩宁王府的俸禄,却供他人驱策差遣,这算是什么理?” 府兵们面面相觑,少顷,有人道:“王爷亲自下令要与潘小姐闭门独处,我等奉命在外守候,倒是公子不听劝告,竟从屋顶擅入,实乃大不敬之罪!” 刘慕辰抬眼看了看那说话的人,只是一寻常府兵,但他眼中闪烁着的古怪笑意却让刘慕辰心中一凛。 “既如此……”刘慕辰看着那府兵,缓缓开口:“你等让开,让王爷亲自起来罚我,他若觉得我不敬该杀,我必毫无怨言。” 不少府兵闻言,纷纷面露犹疑,躲在后头的潘渠蹙了蹙眉,冷声道:“你夜半叨扰王爷,还想王爷见你?还不快把他给我带下去!” “是!”以先前说话那府兵为首,人 群中渐渐有人向刘慕辰靠拢。 “咻——” 恰在这时,空中有一道冷光乍起,电光火石间,一把匕首穿过众人的耳畔直直朝床榻飞去,不过眨眼的功夫,刀尖已直直地插在了床头处。 潘渠睁大眼睛,好不容易消去的惊恐感又再次笼上心头。 韩珂抬着手,目光穿过那些府兵,直直地落在潘渠身上。刘慕辰暗暗朝韩珂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随即高声道:“我这犯上作乱的贼子就在这儿,王爷是聋了还是哑了,怎就半点动静也不见?!” “大胆!竟敢对王爷语出不敬!” 先前围上来的府兵一声暴喝,其余人却面带疑惑,他们转过身去看潘渠后头的轩宁王,后者依旧抓着潘渠的手,却没有任何反应。 潘渠愣了愣,她微一抿唇,恰在这时,外头响起一阵熟悉的声音:“公子是聪明人,事已至此,该知王爷无意与公子相对,公子又何苦在此纠缠不休?” 刘慕辰转过头,在看见来人的时候,眉头微微一蹙,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先前将他挡在萧炎房外的轩宁王府管家。 管家看了看围在刘慕辰身边的几个府兵,冷笑道:“还不快把他带下去,到时候王爷怪罪下来,你们担待得起么?” 话音放落,刘慕辰的手便被人从后折了过去,他的手肘本就受了刀伤,眼下被这么粗鲁地一碰,更是痛由心生,惹得他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你们!” 韩珂握紧双拳,正要发作,管家的冷笑声又再次响起:“小姐莫要为一个伶人动气,令尊与潘小姐之父同在一朝为官,小姐若是为了这么件小事令两家失和,只怕要让令尊在丞相大人面前陷入两难之地啊。” 韩珂目露冷光,刘慕辰看着管家脸上诡谲的笑意,淡淡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他记得在他看的半本原著里,轩宁王府的官家一直不是一个重要的角色,刘雅只是隔几个章节让他出来露个脸…… 隔几个章节出来露个脸? 刘慕辰心里一动,刘雅的写书功力他大致也有所了解,除了梗比较雷,论剧情排布,在写手圈即便不是大神级别,那也绝对算是上乘,她书里的每一句话基本都有一定的用意,既然她时不时地会提一下这个管家,那…… 刘慕辰看着管家的眼神顿时凝重起来,或许在他没有看过的部分,这管家有别的身份也说不定…… 亏得自己跟着萧炎回来的第一天就认出了这人,当时怎就没上点心呢? 刘慕辰暗恼自己一时大意,竟将一颗毒瘤放在萧炎身边,实在是有损原著党的面子…… 管家冷笑一声,显然已经察觉到刘慕辰眼中的深意,他沉默片刻,忽然对那些府兵道:“此人三番两次罔顾王爷之令,实有图谋不轨之嫌,为防其再次兴风作浪,先断了他两双腿。” “是!” 府兵得了命令,立马将刘慕辰放倒在地,身体骤然触到冰冷的地面,刘慕辰只觉胸中翻江倒海般的难受。 潘蕖冷眼望着,不动声色与那管家交换了一个眼神。 韩珂看着被摁倒在地的刘慕辰,双拳暗暗收紧,丞相势大,朝野皆知,她先前与潘蕖争锋相对了一番,却也没有想到这层厉害关系,若是潘丞相为了这小女儿与她爹为难,那…… 不过是片刻的犹豫,已有府兵从外头拿来木棍。韩珂见状,顿时失色,喝道:“你们敢!” 刘慕辰被牢牢地摁在地上,一旁有人见状,犹疑道:“管事,曦源公子毕竟是皇上赐给王爷的人,不如等王爷发话,再……” 管事冷眼瞥了那人一眼,后者立时噤声。 刘慕辰下巴抵在地上,眼里难得浮出一丝焦急,眼下这种状况挣扎是肯定没戏了,难道自己就乖乖任他们打断自己的腿? 心里越想越没谱,刘慕辰身体一动,忍不住挣扎起来。 潘蕖看在眼里,只觉十分解气,她笑道:“给我打——啊——” 未说完的“打”字融在了一阵惨叫声中,众人闻之色变,纷纷转过头去,只见方才还端坐在那儿的潘蕖狼狈不堪地跌在地上,后脑勺抵着床沿,她纤白的手腕被折得变形,秀美的五官狰狞在一处,足见那折手之痛是何等剧烈。 刘慕辰愣了愣,他下意识地偏过头去,不出所料,那本来静静躺在卧榻上的萧炎,不知何时已坐了起来…… 深邃的目光越过众人落在刘慕辰身上,后者看着他那双如墨玉一般的眼睛,焦躁的心蓦然静了下来,一抹如释重负的笑容慢慢浮上脸颊。 “放开他。”萧炎淡淡地看了眼那些押着刘慕辰的人,明明是极普通的一眼,却让那些府兵惊出一声冷汗。 他们看看萧炎,又看看管家,片刻,还是抗不过萧炎眼神中的威压,忍不住松了手。 萧炎慢悠悠地下床 ,脚侧状似无意地踹进潘蕖的腹部,后者又是一声惨叫。 萧炎置若罔闻,他走到刘慕辰身前,望着无人押制却仍然趴在地上的人,俯身道:“哪里伤着了?” 刘慕辰摇头道:“没伤着。” 萧炎打量了他一眼,声音有些低沉:“为何不起来?” 刘慕辰笑了笑,他侧过身换了一个姿势,那模样颇有将地板当床的意思,他懒懒道:“你醒了就没我事了,让我趴会儿松松筋骨。” 萧炎看着刘慕辰翻来覆去捣腾的模样,本来凝重的脸上忍不住浮出一个笑容,他摸摸刘慕辰的头,轻斥道:“胡闹。” 语毕,只见萧炎长手一捞,轻而易举地便将刘慕辰从地上带了起来。 身体靠入萧炎温暖的怀抱,刘慕辰只觉一股暖人的热意袭来,本想多倚一会儿,又见众目睽睽之下,便有些不自在了。 “你本就是我的人,乖乖靠着便是。”萧炎低沉的声音自耳畔传来,刘慕辰只觉环着自己的那只手臂又不住收紧了些。 萧炎见刘慕辰不反抗,心情颇好地扬了扬唇角,他偏过头,视线堪堪落在那管家身上。 管家面色难看地望着萧炎,良久,他沉声道:“王爷没有中毒?” 萧炎瞥了眼躺在那儿哭得撕心裂肺的潘蕖,对那管家露出一个漫不经心的笑容:“你在轩宁王府这么多年,本王深知你行事谨慎周全,怎就挑了这么个藏不住事的人,还是说……” 萧炎顿了顿,眼神里忽然曝出一丝意味深长的光芒:“还是说,太子之命难违,你只得挑这么个没脑子的?” 管家眯了眯眼,他不动声色向后挪了一步,那些先前押住刘慕辰的府兵顺势抽身,十几把弯刀对准萧炎和刘慕辰,气氛一时变得剑拔弩张起来…… 第26章 奸细 韩珂望着眼前这一幕,脑海里还盘旋着萧炎先前说的话。 丞相一族与太子结党,这早就是朝野上下不传之秘,如此想来,潘相的小女儿借进菜之名在萧炎的吃食里下药,不是受她爹之意,那必然就是太子。 而此次萧炎选妃,也是因为太子的提议…… 韩珂望了望刘慕辰,后者的脸色毫无变化,似乎一早就知道其中的弯弯绕绕。 既如此,他方才又为何那般焦急,难道只是做戏? 韩珂若有所思地望着刘慕辰,心里不禁生出疑惑。 管家看着萧炎,对于他先前的问话置若罔闻,只道:“王爷既然没有中毒,为何还要逢场作戏?” “本王虽对你有所猜忌,但终究没有证据。” 管家冷笑道:“所以王爷是伺机而动?” “也不尽然。”萧炎顿了顿,笑道:“当年本王见你流落京城,孤苦无依,为人又谨慎可靠,这才将你带回王府,这么多年来,你为本王也算尽心尽力,若非遭此变故,本王绝不会疑你……” 刘慕晨诧异地看着萧炎,那笑容中仿佛含着惋惜。被亲信之人背叛,他没有愤怒,有的只是无奈? 萧炎会是这种性格? 刘慕辰看着管家,后者脸上依旧是一副怔愣的表情,似乎对萧炎的话深有感触。 “扪心自问,这些年在轩宁王府,王爷确实没有一刻待亏过小人。”管家上前一步,那些挡在他面前的府兵退居两侧,他走到萧炎跟前,双膝一弯,竟就那样直直地跪了下去。 “然一身不能侍二主,小人既投了太子殿下,便只能对不住王爷。”管家顿了顿,他俯下身,额头触地发出一声轻响:“这一磕,算是还了王爷这些年的信任。” 萧炎垂首看着管家,静默不语。 刘慕辰的视线在二人间逡巡,方才还争锋相对,这会儿居然就上演情感大戏了。 刘慕辰看着萧炎,如此动之以情,莫非是想以和为贵? 刘慕辰暗忖片刻,如今有将近一小半的府兵都成了管家一派,看这些人的架势,似乎武功远在寻常府兵之上,若是硬拼起来…… 恩,还是化干戈为玉帛方为上策。虽然这管家是太子的细作,但看起来也是个重情重义的人…… 刘慕辰偏过头,正想暗示萧炎给管家下强心剂,房里突然响起一阵脆响。 “王爷小心!” 韩珂的娇喝声骤然响起,刘慕辰微一晃神,眼角忽然瞥进一抹刺眼的白光,管家阴森诡谲的笑意让刘慕辰浑身一凉,他看着那锋利的刀尖直直往消炎胸口刺去…… 几乎是出于本能,刘慕辰迅速用手扣住萧炎的腰,他将自己的身体摔进萧炎怀里,后背毫无征兆地迎上刀锋。 说时迟那时快,一柄长剑从屋外飞入,只听那管家惨叫一声,手里那把几乎要刺入刘慕辰后背的匕首被直直地打飞了出去。 刘慕辰阖上的眼缓缓睁开,他看着那把插在头顶以上三公分的剑,忍不住将目光投向门外。 那里站着一个玄衣男子,面颊削瘦、肤成麦色,浓眉下一双鹰眼透着锐利之色,刘慕辰只是稍稍与他对视了一眼,便忍不住把目光别开了去。 等下,这人怎么感觉有点眼熟? 刘慕辰若有所思,却终究没想出什么名堂。 管家捂着那被剑气伤到的手腕,他咬牙看着门外静静立着的玄衣人,对萧炎露出一个冷笑:“早知王爷动之以情是假,却不想还一早布好了人,行事如此周密,小人佩服。” 萧炎抱着刘慕辰,朝管家露出一个颇为真诚的笑容:“我字字真心,不料你却心存歹念,方才一事,不过巧合罢了。” 管家嗤笑一声,他踉跄地从地上爬起,适时,后头那些提刀的假府兵又迎了上来。 “王爷小心!”隶属萧炎一派的兵士见状,纷纷做出蓄势待发的模样。 “让开。”玄衣人低沉的声音传来,他挪步走入屋中,每一动都含着浓稠的戾气。 正反两派的兵士见状,都不自觉地骇出一身冷汗。天地众生对于强于自己的威胁,都有一种本能的恐惧感。 那玄衣人走到萧炎面前,刘慕辰背对着他,却能感受到他锐利的目光在自己身上不住逡巡,片刻,头顶传来一阵长剑拔出的声音,那玄衣人提着剑,慢慢走到了最前方。 刘慕辰摁住萧炎的肩膀,在对方有所反应之前猛一转身,这一回,他清楚地看见了那黑衣人的模样。 是他! 刘慕辰心里一动,熟悉的感觉冲入脑海,这玄衣人不正是他来这时代第一天,暗杀太子那人吗!虽然当时他蒙着面,但那身法刘慕辰可谓记忆犹新。 “认出来了?”萧炎带着笑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刘慕辰微微 一愣,萧炎希望自己认出那剑士来么,如果自己一旦点头,那就握住了萧炎曾经暗杀太子的关键人物,如果跟太子通风报信,那萧炎…… “认出来便是认出来了。”萧炎不以为然地笑道:“又乱动什么心思?” “我不是故意要认出来的。”刘慕辰顿了顿,试探道:“王爷不怕我是奸细,到时候跟太子通风报信?” “我那大哥胆子虽小,脑子却不错,只怕一早便知道了。” 刘慕辰点点头,难怪萧炎这么笃定,这话说得确实在理。 “而且……”萧炎沉声笑道:“本王信你不会。” 刘慕辰眨眨眼睛,打趣道:“万一呢,王爷这番话,是打算对我也动之以情?” 萧炎知道刘慕辰在说管家那事,不禁笑道:“不识好歹,你跟他怎能一样?” 刘慕辰不语,恰在这时,前头忽然响起此起彼伏的叫声。只见那些看似身手不凡的假府兵个个横栽在地上,脚边散落着被折断的刀刃,他们阖着眼睛,也不知是昏了还是死了。 刘慕辰目瞪口呆地看着那提剑的玄衣人,后者膝盖用力一顶,便将那仍想要负隅顽抗的管家摁到了地上。 天,这难道就是传说中大隐隐于市的绝世高手?! 刘慕辰望着那剑士,眼里迸出兴奋的光芒。 韩珂站在他身边,杏眸里亦含着难以置信,她沉默片刻,叹道:“想不到王爷手下,竟有如此高手。” 萧炎不答,他垂首望着那面带愤恨的管家,笑道:“你猜,我若扣着你去父皇面前告御状,指你联合丞相小女下毒,意图谋害本王,我那大哥会不会派人来救你?” 管家扬了扬唇角,冷笑道:“王爷与太子殿下不合已久,即便皇上偏宠王爷,涉及皇子之争,皇上也未必会听王爷一面之词。” “人证物证俱在。”那玄衣人淡淡开口,朝门外喊道:“你进来。” 天,这人什么来头,居然比他还没有规矩? 刘慕辰在心里感叹一声,适时,门外走进一女子,韩珂见了,诧异道:“是你?” 进来的正是先前被潘渠欺侮的五品官之女。 她唯唯诺诺地走进屋内,脸上带着一丝惊慌。刘慕辰看了看她,这屋里不光有萧炎在,还充斥着刀光剑影的血腥味,也难怪这姑娘害怕…… 刘慕辰偏头望向韩珂,对于她的坦然打心 底里钦佩。 那姑娘走到萧炎面前行了个礼,随后将手里攥着的物件递到萧炎面前,轻声道:“启禀王爷,早前小女子与潘小姐一同在厨房制菜,后来便不明不白地晕了过去,醒来后身子遭人捆绑,小女子挣扎间掀翻了潘小姐先前用尽的菜料,在其中发现了此物。” 她的手里是一小片油纸,里头盛着一点白色粉末,粉末里还夹杂着一小片鲜红的块状物。 刘慕辰心里一动,他挣脱萧炎走到潘渠身边,后者头部靠在床沿处,脸色一片苍白,此刻正静静地阖着眼,想来是耐不住断手之痛,心里又极度恐慌,便那样晕了过去。 他就说这大小姐怎么突然那么消停了呢…… 刘慕晨蹲下身体看了看潘渠的手指,浓艳的单寇抹满指壳,食指上却空了一小块,形状与那白色粉末里的红色小块极为相近。 到底是小说,全都是套路啊…… 刘慕辰笑着摇摇头,他抬起潘渠的手对那管家晃了晃,笑道:“用白布包住潘小姐的五指,再对照那些残余的粉末,皇上圣明,究竟是怎么回事,想必自有分晓。” 刘慕辰顿了顿,又道:“等进了宫,阁下的性命便由不得自己了,到时太子殿下做过什么事,只怕终究是纸包不住火呐。” 管家面色阴沉地盯着刘慕辰,那眼神中迸出的冷光仿佛毒蛇吐出的信子,半响,他的身体微微往前一动,萧炎眯了眯眼,下意识地挡到刘慕辰面前…… “呜——”一阵闷哼声从管家的喉间发出,片刻,浓稠的黑血顺着他的嘴角缓缓流出,他睁着那双满含怨毒奚落之意的眼睛,身体宛如木乃伊一般直直地磕在地上。 那玄衣人蹙了蹙眉,他掰过管家的脸打量了一番,沉身道:“他在牙缝里藏了毒。” 刘慕辰眨眨眼睛,逼上梁山就服毒自杀,想不到依太子的德行,居然也能得到这么忠心的死士。 萧炎盯着那眦目俱裂的管家看了一会儿,随即伸手去拉刘慕辰起来。 “嘶——”萧炎的手恰巧碰到刘慕辰受了伤的手肘,惹得后者疼得倒吸一口冷气。 萧炎愣了愣,他轻轻撩起刘慕辰的袖子,划在那道蔷薇刻印上的口子暴露在空气中,里头已隐隐泛出黄色的脓水,白皙的皮肉红肿突起,乍眼望去,实有触目惊心之感…… 第27章 风暴 “这还叫没伤着?”萧炎想起先前刘慕辰漫不经心回答自己的模样,忍不住蹙起眉头。 刘慕辰讪讪笑道:“这是更早以前伤着的,不记得了。” 萧炎沉默地望着他,忽然偏头对那满屋子的人道:“你们先出去吧,把这些死了晕了的全都抬出去。” 玄衣人看了看萧炎,欲言又止,片刻,他默默提起那管家的衣领,将他一路拖出门外,黑色的身影彻底消融在夜色中…… 一众人等纷纷退出门外,韩珂临走时,又忍不住望刘慕辰的方向望了望。 “过两日我去寻你……”刘慕辰用唇语暗示道。 韩珂轻轻一笑,萧炎的声音却冷不丁响起:“韩小姐。” 他顿了顿,伸手指指瘫在地上的潘渠,笑道:“劳烦小姐将她拖到厨房绑好。” 韩珂微微一愣,刘慕辰反应过来,忍不住道:“怎能让韩小姐做这等事?王爷该怜香惜玉才是。” 萧炎笑了笑,他用拇指轻轻摩挲刘慕辰未伤到的地方,轻声道:“我这不正惜着么?” 刘慕辰眨眨眼睛,韩珂拉起瘫倒在地上的潘渠往门外退去,临走时,还不忘投给刘慕辰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好吧,她一定误会什么了…… 刘慕辰有些郁闷地想着,手肘上忽然传来一阵凉意,萧炎手里攥着个小药罐,正一点点将里头的药粉往刘慕辰伤口上抹,那动作极轻极细,半点也不见平日不羁随性的模样。 刘慕辰眼敛微阖,肚子里的郁闷气忽然发不出来了,良久,他问道:“捆着潘渠,明日去见皇上?” “我到底没伤着,她爹又是一国丞相,两朝元老,深得我父皇信任,我即便捆她去了,父皇也不过是略施薄惩,无趣得很。” 刘慕辰疑惑道:“那你捆着她做什么?” 萧炎替刘慕辰上好药,又从前襟里掏出一块白色帕子,他漫不经心道:“留着她,给你解气玩。” 刘慕辰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用那只没受伤的手拍拍萧炎的肩膀,乐道:“够义气!” 萧炎看了他一眼,忽然又将手里攥着的白帕子塞了回去,他迅速起身,走到一旁的小柜前捣腾起来。 “王爷在寻何物?”刘慕辰疑惑道。 萧炎道:“给你寻纱布包伤口,你这人总是受伤,看来以后王府里该多备些才是。” 是在说自己弱鸡的意思嘛…… 刘慕辰有些不情愿地撇撇嘴,淡淡道:“用前面那白帕子不就好了?” 萧炎从柜子里掏出一小卷纱布,他走回刘慕辰身边,俯身道:“那是本王的东西,不想给你用。” 刘慕辰无语道:“王爷明鉴,那是当日在合薇宫小人借给王爷的,王爷该物归原主才是。” 萧炎轻轻抬起刘慕辰的手肘,淡淡道:“上头有本王的鼻水,还没着人洗过。” 刘慕辰:“……” 心里暗暗叹了口气,刘慕辰决定同萧炎谈点正事来结束这个毫无营养的话题。 “潘渠给你下的是什么药?” 萧炎道:“不知,我见她举止异常,便未动菜,只是她进来时闻到了些菜香,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就觉身体有些燥热,然后便把她看成了……” 萧炎欲言又止地看了看刘慕辰,后者疑惑道:“看成了什么?” 萧炎顿了顿,说道;“看成了人见人爱的美人。” 刘慕辰愣了愣,笑道:“王爷是产生幻觉,做了春梦?” 萧炎沉默不语,只是埋首替刘慕辰包扎伤口。 刘慕辰没有察觉到他的异常,心思一下子落到了那药物上。 气味,产生幻觉,做春梦,萧炎没有解毒,一会儿的功夫药性便过了…… 这种特征他好像在原著里见过,没记错的话…… 刘慕辰心里一动,眼里忽然迸出兴奋的光芒,他抓过萧炎的手腕,韩道:“明天带着那药粉去见皇上,保准有戏!” 萧炎微微一愣,他看了看被刘慕辰抓住的那只手,笑道:“好,听你的。” 天空初露鱼肚白,火红色的朝阳从天际冉冉升起,琉璃瓦上金光万丈。 御书房内,气氛一片凝重。 “启禀皇上。”太医院院使手里捧着一小块油纸,里头盛着小点的白色粉末,恰是前夜潘渠下在萧炎吃食里的东西:“此药出自北域竺兰国,内含催/情之物,莫说食用,只是闻到气味,只需一炷香的功夫便会产生幻觉,将身边人当作心爱之人,情动不能自已,早些年竺兰国内宫争宠,后妃中便有人用此物魅惑君上。” 刘慕辰眨眨眼睛,他看了看萧炎,心爱之人?他昨天好像不是这么说的啊。 萧世显坐在龙案后,威严的目光落在一长须华袍的文官 身上,片刻,又看向和萧炎凑在一块的刘慕辰,他沉声道:“你说亲眼望见炎儿受潘蕖蛊惑,可是真的?” 刘慕辰垂首道:“回皇上!千真万确,除了小人之外,韩家大小姐韩珂也亲眼目睹此事,此外那粉末中的丹寇碎片亦属潘小姐,皇上只要细细查探,便可知晓。” 萧世显眯了眯眼,目光变得深邃起来,他道:“那炎儿身上的毒,可已彻底解了?” 太医道:“王爷身上并无中毒之相,想来是用量甚少,如此无需解药,只需小半夜,毒性便会在体内化解。” 刘慕辰看了看萧炎,还好他及时佯装自己中毒已深,远离了那盆菜,不然只怕就要生米煮成熟饭了。 “即便会化解,到底也是毒。”萧世显道:“你先下去吧,斟配一些补身子的药草,回头让人送到轩宁王府。” 太医躬身道:“是。” 内事总管引着太医出门,顺带将四周伺候的下人一同带了出去,房内一时又恢复了一片死寂。 “潘煦。”萧世显看着那垂首不语的文官,冷声道:“这便是你教出来的好女儿?” 潘煦闻言,急忙跪倒在地上,只听他沉声道:“老臣教女无方,竟令她因一时倾慕之情酿此大祸,险些害了王爷,实乃老臣之过,望陛下降罪!” 刘慕辰看着伏在地上的潘煦,到底是老丞相,知道这时候抵赖也没用,倒不如承认个痛快,正如萧炎所说,萧世显单凭这件事未必会降罪于他,只是…… 萧世显定眼看着潘煦,忽然冷声道:“北域竺兰国的内宫毒物,怎会在你女儿手上?” 潘煦愣了愣,本来还算淡然的脸色骤然一变,他嗫嚅道:“这……” 萧世显盯着潘旭,那眼神中透出的威压仿佛千斤重石,随时能将他的脊梁给碾碎殆尽:“竺兰与我天德多年交恶,域外胡族属其最为凶残蛮狠,中原与其断商已久,此等妖物又是如何传进来的?!” 萧世显蹬脚从龙案后起身,那一声暴喝激得潘煦浑身一颤。 萧炎偏头看了看刘慕辰,后者朝他露出一个笑容,仿佛早就料到会有此状况发生。 在原著里,萧世显本就是个生性多疑的君王,更遑论潘煦还真跟那劳什子的竺兰国有那么一点关系,萧世显只需随意联想一下,便能参透其中的道道,若是他再生出点什么里通外国的念头,那不要说丞相之位,潘煦九族人的性命只怕都要系在裤腰 带上了。 “老臣……”潘煦支吾了一会儿,解释道:“回禀陛下,老臣外祖母出生竺兰商家,早年她下嫁中原时带来不少陪嫁之物,这毒物约莫也是那时混入其中,小女在府中向来随性,只怕是误打误撞之下……” 刘慕辰摸摸鼻子,听上去似乎有那么点道理,不过萧世显会相信就有鬼了。 御书房内静如死水,萧世显一动不动地望着潘煦,就在刘慕辰怀疑他有石化之嫌时,外头忽然传来内监总管的声音:“启禀皇上,太子殿下求见!” 刘慕辰心里一动,心里忽然蹦出四个大字:来者不善。 萧炎看着刘慕辰微变的脸色,不由得用手指拨了拨他的指节,刘慕辰看了他一眼,几乎是本能地就明白了他的暗示。 静观其变。 两人会心一笑,这一幕恰恰落进步入房内的太子眼中,他别有深意地看了看刘慕辰,随后越过跪在地上的潘煦,对萧世显行了个礼:“参见父皇!” 萧世显沉默了一会儿,他走回龙案后坐下,声音仍泛着一丝冷意:“何事?” 太子道:“今年华北大旱,江南等地的收成亦不如往年乐观,据地方官员传报,目前已有大批难民往上京涌动,只怕……” 萧世显蹙了蹙眉,说道:“赈灾粮饷早已纷发,何以还有如此多的难民?” “这……”太子顿了顿,叹道:“后继无力,此番灾情远比往年来得严重。” 潘煦忽然道:“皇上!老臣愿尽绵薄之力,上缴府内多余存粮,以安难民!” 到底是当了一辈子官的人,还真挺圆滑…… 萧世显没有看潘煦,他道:“此事再议,太子留下,你们都退下吧。” 刘慕辰看了看萧炎,后者朝他微微摇头,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便应声退下了。 “不知王爷何时才能放小女归府?”刘慕辰和萧炎前脚刚跨出御书房的门槛,后脚潘煦阴阳怪气的声音便在耳畔响起。 萧炎笑道:“丞相既已发话,我回去便让人送小姐回府。” 潘煦扬了扬唇角,冷笑道:“多谢王爷,王爷今日之恩,老臣铭刻五内。” 他瞥了眼站在萧炎身边的刘慕辰,一抹精光自眸中浮现。 第28章 三合一 “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虽是把老骨头,离了天子,只怕谁也没法子动得了他。”刘慕辰感叹道:“这回太子倒来得及时,还以为他又吓得躲回去了呢。” 萧炎笑道:“你可知太子母妃是谁?” 刘慕辰愣了愣,忽然反应过来,他惊道:“德妃?!” 按原著的设定,天德丞相潘熙育有二女一子,其中长女潘舒下嫁萧世显,封号即为德妃。 “太子再怎样,也不会弃自己的亲外公不顾的。”萧炎扬了扬唇角,他侧身眺望高悬天际的朝阳,那俊逸的面容恍若神祗:“潘家根基深厚,世代为官,就连葛峰的生身之母也是潘煦的儿媳妇,潘家主文,葛家主武,就从这些势力而言,如今天德朝堂,无人可出太子之右。” 刘慕辰来时便知太子势力庞大,然而因为只读了一半的原著,所以对于一些人物的关系还有些理不清,如今被萧炎这么一说,愈发觉得这太子不是省油的灯。 他看了看萧炎,他虽得萧世显的宠爱,然作为皇后的母亲却英年早逝,挂着王爷之名,手下虽有些势力,却终究与太子相去甚远…… 可即便如此…… 刘慕辰走到萧炎身边,他抬手拍拍萧炎的肩膀,笑道:“即便葛峰母亲是半个潘家人,但自打中秋夜那事过后,我就不信他对太子和他母亲半点芥蒂都没有,更何况葛家又不止葛峰一个人,葛贵妃不正心心念念北定王么,这些势力日后未必就是太子的,王爷不必太过担心。” 萧炎看着刘慕辰一脸“安心安心”的模样,忍不住笑道:“你这是在宽慰本王?” “这哪里是宽慰,我说的是实话嘛。”刘慕辰扬了扬下巴,得瑟道:“何况你还有我呢,不是我吹,有我一人在,胜过千军万马。” 额……这牛皮好像吹得有点大?毕竟他只是个半路出家的原著党…… 刘慕辰嘿嘿一笑,心里有些发虚。 萧炎不语,只是盯着刘慕辰手肘上的纱布,良久,他从腰间解下了那枚质地温润的白色玉佩塞到刘慕辰手里。 “王爷?”刘慕辰望着那块跟自己手上的刻印一模一样的玉佩,诧异不已。 萧炎见他一副呆滞的神情,忍不住用手摸了摸刘慕辰的头,笑道:“手上多了道口子,作不得数了,以后就用这个代替吧。” 刘慕辰愣道:“可……可这是王爷封王时皇上钦赐的,我……” 萧炎饶有兴致地看着结巴不已的刘慕辰,心情一阵大好,他朗声笑道:“既是赐给本王,那就是本王的东西了,要送给谁,是本王的自由。” 说完也不等刘慕辰应答,便率先往外走去。 刘慕辰凝视着手里的玉佩,他颠着步子跟在萧炎身后,心里直泛嘀咕,这玩意儿的威力他是见过的,要是拿着这玉佩去上京城大小官员府前敲门,只怕他们巴不得要把自己府里最舒服的床让给自己睡…… 刘慕辰犹豫了一会儿,又道:“王爷,此物太过贵重了,你若真想找个人送,不如以后送你媳妇吧?反正皇上都说要给你选妃了,这回虽然黄了,但还有下回嘛……” 萧炎脚步一顿,他偏过身去看刘慕辰,眼神忽然深邃起来。 完了,自己是不是说错什么了……好像没有啊? 刘慕辰转着眼珠子,愣是半天也没琢磨出门道,只觉以往的机灵劲都被萧炎当成烤肉给吃没了。 萧炎一动不动地盯着刘慕辰,后者身着一袭雅蓝色的文士袍,平日里散下的黑发被一枚玉冠束起,整个人少了一丝柔意,又更添了几分引人的灵气。 萧炎抬起手,宽厚的手掌搭上刘慕辰的劲侧,他慢慢俯下身,嘴唇凑到刘慕辰的耳畔…… 耳后的肌肤被那喷洒而出的热气熏得通红,刘慕辰动了动肩膀,本能地想要脱开,怎料萧炎却紧紧地摁着他的肩膀,片刻,他听到萧炎低沉的笑声悠悠响起:“你是本王的千军万马,本王有你,还要王妃做什么?” 刘慕辰愣了愣,萧炎说完这句话便直起身子,刘慕辰看看他,后者忽然道:“走吧,带你去个好地方。” 刘慕辰眨眨眼睛,回过神来时,萧炎已拉着他的手走了老远…… 上京城以皇宫居中,往外便是达官显贵、小康城民所居的繁华富庶之地,眼下虽是辰时,街道两旁的叫卖声与吆喝声却已连绵不绝。 萧炎领着刘慕辰穿过上京城的大街小巷,一路上但凡有点眼色的,都纷纷退避两侧朝他行礼,其中还有不少人将好奇的目光投向刘慕辰。 哎,想想现代那些明星,要经过多少包装才能有萧炎这气势名声,简直低端到极限啊…… “好!”刘慕辰正兀自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耳畔忽然响起一声激烈的喝彩声,吓得他本能地抖了抖身体。 他定眼看了看坐落在自己面前的宅子,说是宅子,其实也就是一 间类似武馆一样的宅邸,只不过规模要比寻常武馆大上许多。刘慕辰探头朝屋内望了望,只见里头人头攒动,人们的呐喊声与鼓掌声不绝于耳。 “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萧炎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刘慕辰望了望头上的牌匾,只见有三个鎏金大字映入眼中——“祸福馆”。 祸福馆?! 刘慕辰眼前一亮,当初看刘雅的小说,旁的没记全多少,倒是对这个“祸福馆”印象深刻。不但是因为这馆的名字有些新奇,更为重要的是,这祸福馆实打实就是整个天德朝最大的武馆啊! 上至皇亲国戚,下至贩夫走卒,但凡身怀武艺者,皆可在此切磋较量,排位上乘者还可上达圣听,一朝发家致富、功成名就者绝非少数。 据传此武馆还是天德开朝之际,由太/祖皇帝亲自督办,意在…… 恩……刘慕辰想了想,意在全民健身? 好像是这个词…… 刘慕辰晃晃脑袋,将这些无关痛痒的问题抛到脑后,他扯了扯萧炎的袖子,兴奋道:“咱们快进去看看!” 萧炎笑了笑,仿佛一早就知道刘慕辰会有此反应,他抬手揉揉刘慕辰的脑袋,便像牵小兔子一般把人带了进去。 “好!”屋内的喝彩声犹在继续,有几人发现了萧炎的存在,却只是朝他略微点了点头,又重新投入到激烈的擂台赛中。 在这里没有品阶之分,有的只是人们天生对于强者的憧憬。 刘慕辰兴奋地望着四周,这里虽说是武馆,却又与寻常武馆的布局有些不同,祸福馆内四面共建四方小擂台,馆内中央则设主擂,入内切磋者只有按照序位赢下自己的小擂台,方能进到主擂切磋。 眼下主擂空无一人,四方小擂台却打得火热,刘慕辰一一望去,抬上人鞭剑相触,捶刀共碰,气势如虹的喊声直入云霄,激得人浑身热血沸腾。 天!这感觉跟看热血漫有一拼啊! 刘慕辰站在北擂边,台上比试的两人一个双手提锤,光着膀子,面上凶神恶煞,乍眼一看就知不是个好惹的主。而与他对阵的,却是一个身着短绒衣的少年,他肤色偏黑,生着一双偏灰的眸子,脸颊的轮廓不比旁人柔和,带着一丝刚毅坚韧。 刘慕辰看着那少年有些偏灰的眸子,疑惑道:“他不是中原人吧?” 萧炎盯着那少年看了会儿,又将目光投向擂台下拥着的 几人,为首那人一身华袍,身材肥硕,他的手里拿着一把扇子,舞起来却全无美感,衬着那膀圆腰粗的身子,显得异常可笑。 “磨磨蹭蹭干什么!还不快打!” 那胖子用扇子指着台上的异族少年,大吼道。 刘慕辰望着他颐指气使的模样,忍不住道:“他是什么人?” 萧炎展开不知从哪儿掏出来的扇子,解释道:“上京城有名的富商,他向来喜欢买胡族俘虏当奴隶,台上那个,估计也是他买的吧。” 刘慕辰看了看那富商颐指气使的模样,忍不住嘟囔道:“丑人多作怪。” 萧炎望着刘慕辰,冷不丁道:“他也喜欢用扇子。” 刘慕辰眨眨眼睛,疑惑道:“所以?” 萧炎一收折扇,扇骨在指间打了个浪花,他望着刘慕辰,挑眉道:“谁用得好?” 刘慕辰:“……” 他抬手拍拍萧炎的肩膀,语重心长地叹道:“孩子,你跟他比?何弃疗啊……” “何弃疗是……” “此战王甫献降,胜负已定!”对面的擂台上忽然响起高喝声。 “啊呀,这都第几个了?” “可不是,所谓不战而屈人之兵,大抵就是如此吧。” “哎,北定王成名已久,与胡人交战多年,正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虽说有那不可伤人性命的条例放在那儿,但比武场上刀剑无眼,若是残了,只怕生不如死,献降未尝不是明智之举呐。” 北定……王? 刘慕辰眨眨眼睛,他顺着散去的人群望去,南擂上站着一个身着武袍的青年男子,他负手而立,仅仅只是站在那儿,就给人一种沉沉的威压感。 我靠,还真是他啊?! 刘慕辰正在诧异之际,前头的萧易忽然转过身来,两人的目光毫无防备地在空气中交汇在了一起…… “见过王爷。”刘慕辰看着缓缓走来的萧易,恭恭敬敬地作了个辑。 世上总有那么些人,仅仅只是站在那儿,就会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刘慕辰每每见了萧易,总觉得浑身束手束脚,这感觉倒与从前见了自家大哥的感觉有些相像。 萧易看着刘慕辰,后者由于躬身作辑,两只手分别有半截手肘露在外头,萧炎注视着那缠住刘慕辰胳膊肘的纱布,沉声道:“手怎么了?” 说着 ,就想伸手去碰那处伤着的地方。 萧炎忽然从刘慕辰身前冒出来,只见他手腕一动,指间那柄折扇被“刷”地一下展了开来,且好巧不巧地打开了萧易伸出来的那只手,讪讪笑道:“力道使过了,三哥恕罪。” 刘慕辰:“……” 他赌五个铜板,萧炎绝对是故意的…… 萧易悠悠地收回手,他看了看萧炎,淡淡道:“难怪七弟要来这祸福馆练练身手。” “有三哥在此,我怎敢造次。”萧炎笑了笑,他抬手揉揉刘慕辰的脑袋,笑道:“只是带他来看看热闹。” 萧易看了看刘慕辰,后者掰开萧炎在自己头上捣腾的手,不依道:“既来了,怎能只是看热闹,我也想练两把。” 萧炎愣了愣,仿佛没有听清刘慕辰在说什么。 “诶,是在那头报名吧。”刘慕辰指了指不远处提笔拿纸的一群人,他早在进门的时候,就把这馆里的每一处与原著里一一作了比较。 萧炎眼看他要跑出去,急忙抓住他的手,蹙眉道:“不可。” 刘慕辰反驳道:“此等良机岂能错过?” 萧炎看着刘慕辰跃跃欲试的模样,只觉一个头比两个大,他虽知道刘慕辰争强好胜,却不想到了这种地步,半点也没有寻玉楼小倌该有的柔情万种。 不过自己偏偏就是对他上了心…… 萧炎有些无奈,他拉住刘慕辰的手,说道:“你手肘上的伤还未好全。” 刘慕辰无谓道:“左手伤了,还有右手,拿右手提剑就没事了。” 萧炎蹙眉道:“此处鱼龙混杂,武艺在你之上者不计其数,你非要上去,只怕伤的就不止是左手了。” 刘慕辰一门心思钻在那些眼花缭乱的招式里,他不听萧炎的关照,只道:“若是打不过,我献降便是,王爷不必多虑。” 萧炎不语,只是抓着刘慕辰的手,两人大眼瞪小眼地望着对方,直到一张写着“一”字的纸条横到刘慕辰面前…… 他微微一愣,抬头便见萧易定定地看着自己。 萧易手里拿着那张纸条,淡淡道:“替你报上了东擂,正午前若能胜出,便可进至主擂。” 刘慕辰眨眨眼睛,回过神来后脸上露出一个兴奋的笑容,他脱开萧炎的手去接那张写着“一”的纸条,兴奋道:“多谢王爷!” 那一笑使得刘慕辰本就 灵动的眸子整个亮了起来,萧易注视着他的笑容,也不自觉地扬了扬唇角。 萧炎直直地看着萧易,他的眼神极为深邃,仿佛一双无底的黑洞,随时能将萧易吸入其中,他沉默许久,皮笑肉不笑道:“三哥何时替他拿了这纸条的?” 萧易面无表情道:“你拉着他的时候。” 萧炎眯了眯眼,刘慕辰看着他,心里莫名有些发虚…… 他好像真得很不想自己去?可是自己就想去试一试,也没有非要争个名位不可,打不过总是会献降的,虽然很想打过…… 刘慕辰暗暗望着萧炎,心里有些犯嘀咕,这可是他的正牌主子,千万得罪不起,要不然拿他最喜欢的烤肉哄哄他? 刘慕辰思忖片刻,不由得伸手去抓萧炎的袖子…… “畜牲!没用的东西!畜牲!” 一阵尖锐的辱骂声忽然在喧闹的武馆中响起,随后噼噼啪啪的鞭声胡乱乍起,惹得人心头不住颤动。 刘慕辰顺着声源望去,就见先前还在北擂上与提锤大汉缠斗的异族少年被人整个踩在脚底,那胖得流油的富商甩着不知从哪儿拿来的皮鞭,一下下往他身上招呼,不过片刻的功夫,少年的短绒衣上已映出触目惊心的血渍,那富商似乎还觉得不够解气,他扔掉手里的皮鞭,竟一脚踩上少年的双腿。 “啊——” 少年惨叫一声,他死死咬着下唇,灰色的眸子里曝出满满的不甘与愤怒。 “简直欺人太甚!”刘慕辰怒道。 萧易看了那胡族少年一眼,沉声道:“他是奴隶,谁买了他,他就要听话。” 刘慕辰对萧易的话置若罔闻,眼见那胖富商又要提鞭去抽少年的腿,忍不住就要拂袖上前,就在此时,那富商就要落下的肥硕手腕被人紧紧攥住。 “啊——啊——疼疼疼,操/你爷爷的!”那胖富商骂骂咧咧,他偏过那张因疼痛而显得异常狰狞的脸,就向将身后坏了他好事的人暴抽一顿…… “阁下对我爷爷有兴趣?”萧炎望着那胖富商,脸上扬起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 “轩……轩……”那胖富商一见萧炎,堆满肥肉的脸骤然铁青起来,他颤颤巍巍地松开那只握着皮鞭的手,膝盖一软,整个人顷刻间便跪瘫在地上。 “见……见过王爷!”胖富商惊慌失措地喊道。 萧炎不理他,只是定定地瞧着跑到那胡族少 年身边的刘慕辰。 “你怎么样?”刘慕辰的目光在那少年身上逡巡了一遍,只见他浑身上下处处都是鞭痕,重伤惨烈之程度足以与当日的宇文旭相提并论。 那少年蠕动着嘴唇,半天没有说出一个字,刘慕辰暗忖片刻,对萧炎喊道:“王爷!他说不来汉语!” 意思就是让萧炎来当翻译。 萧炎扬了扬唇角,对于刘慕辰舍弃离他最近的萧易向他请教这一点表示异常愉悦。 “我……会……”那少年吁出一口气,他抬眼看了看刘慕晨,虚弱道:“我会汉语。” 刘慕辰眨眨眼睛,他盯着那少年惨白的嘴唇,蹙眉道:“他那样打你,你为什么不还手?” “他买了我族里许多姑娘,我若还手,她们就会被人蹂/躏……”少年说着,忽然对刘慕辰露出一个讥讽的笑容:“都是你们……你们汉人干的好事。” 刘慕辰愣了愣,尴尬道:“那……他干嘛要打你?” 少年得意道:“我打死了你们一个汉人,在这儿打死了人,他可是要替我赔银子的。” 刘慕辰睁大眼睛,他看着伏在那地上的少年,不过与他一般大的年纪,但那双灰眸里透出的冷意却仿佛能将人剥皮剔骨一般。 那不只是一种仇视,刘慕辰完全相信,如果这少年还有余力,他或许会跳起来,将这里包括他在内的所有人都砍杀殆尽。 刘慕辰顿了顿,虽然种族战争问题无论搁在哪个时代都是尖锐而敏感的话题,但从前他也不过是个远离政治场的平凡富二代,对于这些东西,他实在不知该用什么样的方式去面对。 或许,他也没法面对。唯一能有的叹息、同情以及无奈,在这些赤/裸/裸的仇恨与纷争前,又显得那般微不足道…… “你伤成这样,得找个大夫好好看看。”良久,刘慕辰叹出了这么句不温不火得话。 那少年看着刘慕辰,脸上的冷意忽然化成了一个饶有兴致的笑容:“你这汉人倒是奇怪,要是治好了我,你就不怕我反过来把你杀了。我们蛮夷之地的人,可不讲究你们汉人那些“知恩图报”之理。” “身子虽伤了,口气却是不小。”萧炎领着两三个人站到刘慕辰身边。 那少年抬了抬眼,这才发现刘慕辰周围站着的两人,萧炎,还有…… “你!”那少年暴喝一声,他不顾伤痕累累的身体,红着眼睛就 要起身,他挣扎道:“是你!都是你!” 萧易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淡淡道:“等来日你有机会披甲驭马,再来寻我报仇吧。” “我杀了你!” 那少年怒吼一声,他龇着牙,宛如一头想要啃下雄狮发怒的幼兽,他用遍体鳞伤的身子摩擦着地面,鲜血顺着膝盖流下,指尖的皮肤在挣扎中磨得粉烂…… 萧炎上前挡住刘慕辰,他看着那发狂的胡族少年,对身后的人吩咐道:“快把他架走,找个大夫给他疗伤。” 几人纷纷点头,他们走到那少年身边,几人抬脚,几人托手,便将那少年远远地架走了。 “我杀了你——” 少年的喊声变得极轻,然而落在刘慕辰耳朵里,却如雷霆之击…… 磨烂的伤口、撕心裂肺的喊声、仇视的眼神…… 刘慕辰忽然觉得脑袋有些发疼。 “诶!那是我买来的人,你们不能带走啊!”先前被萧炎吓得屁股尿流的富商眼见自己的金元宝被人生生抬走,顿时跪不住了,他撑着肥硕的绳子从地上爬起来,不料脚下一滑,竟生生地将先前仍在地上的皮鞭给踢了起来。 眼看那鞭身就要抽到刘慕辰背上,萧易忽然一个侧身,在上回徒手握飞剑之后,他又成功上演了一场空手接皮鞭的戏码。 “鞭子收好,别伤了不可伤的人。”萧易将皮鞭递到那富商面前,声音里流露出沉重的压迫感。 “北……北……”富商哆嗦着嘴唇,他愣愣地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人,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又忽然狂颤起来,他一边抖着手去接那皮鞭,一边惊恐道:“见……见过王爷!” 语毕,鞭子还没接到,人却忽然一翻白眼,直直地昏在了地上。 萧易:“……” “此擂最后一轮比试将于一炷香后进行,请诸位英雄好汉作好准备!” 萧易跨过胖富商肥硕的身体,他远远望了眼挤满人头的东擂台,对刘慕辰道:“去吧,快开始了。” 刘慕辰满脑子都是先前那异族少年狰狞悲愤的面容,乍一听到萧易的声音,身体忍不住颤抖了一下。他晃晃脑袋,努力平复下心绪,应声道:“恩。” 萧易看着刘慕辰漫不经心的模样,不由得抬起手,就在手掌即将触碰到他肩膀的那一刻,萧炎却抢先一步拉走了刘慕辰。 “王……爷?”刘慕辰看着 萧炎面无表情的脸,不禁有些发虚。 看起来很不高兴的样子,不会到现在还想阻止自己吧…… 刘慕辰想起先前的事,心里不住犯嘀咕。萧炎看着刘慕辰眼珠子直动的模样,不禁扬了扬唇角:“还是这样子顺眼。” 萧炎想起刘慕辰先前那有些失魂落魄的模样,忍不住用手拍拍他的脸颊,他关照道:“比试时上点心,若是打不过,即刻献降,切不可意气用事。” 刘慕辰眨眨眼睛,他看着萧炎脸上忽然浮上的笑容,仍有些反应不过来。 这算是……同意了? 萧炎看着刘慕辰傻乎乎的样子,挑眉道:“不想去了?” 刘慕辰回过神,连连颔首道:“去、去,多谢王爷!” 说完便激动地攥着手里的纸条跑了个没影。 “想不到你居然会允了他。”萧易踱步走到萧炎身边。 萧炎一展扇子,意味不明地笑道:“三哥都好心替他拿了字条,我又怎好拂三哥的面子呢?” 萧易看着萧炎眼里闪烁的沉沉精光,淡淡道:“他不是你豢养的鸟,你关不住他。” 萧炎蹙了蹙眉,有些不悦道:“我几时说过他是鸟了?” 他顿了顿,又道:“三哥只知拿了字条讨人欢心,却不想比武场上刀剑无眼,若是受了伤,又当如何?” 萧易静默不语,只是淡淡地看着萧炎,片刻,后者的脸上忽然浮出一个笑容:“也是,毕竟不是三哥的人,三哥不疼,也是应当的。” 萧易闻言,浓密的剑眉不禁微蹙起来,萧炎反戈一击,只觉心情十分舒畅,他收了手里的折扇,忽然转身往报名处走去。 “东擂的比试字条,给我一张。”萧炎挤进人群,对最前头那负责记录名单的人道。 那人抬头看了萧炎一眼,这一看,脸色顿时兴奋起来,他急忙放下手里的笔,朝萧炎作了个辑:“见过王爷!” 萧炎嗯了一声,那人想起他先前说的话,愉悦道:“王爷也要参赛?!” 瞧那模样,俨然比见到西施貂蝉还要乐呵。 说起来,这祸福馆中虽然英才云集,武艺高强者不必胜枚举,然而他们或多或少都会使一些兵器,或是刀剑,或是枪锤,而萧炎却截然不同,他每回登场,都只用一把折扇,偏偏那扇子又挥得极为精妙,每回都能让人瞧出不一样的滋味,实在令人欲罢不 第29章 意外 四皇子,萧允。 刘慕辰如何也没有想到,他竟会在这种地方,以这样的方式再见萧允。 擂台四周一片寂静,众人看着被萧允搂住的刘慕辰,又看看从不同方向赶上去的萧炎和萧易,不禁面面相觑起来。 刘慕辰看着萧允泛着诡谲笑意的脸,不由想起先前两次被他摁在地上,险些贞操不保之事。 “多谢四殿下。”刘慕辰下意识地将脑袋往后挪了挪。 萧允自然没有错漏刘慕辰那细微的举动,他扬了扬唇角,笑道:“无需言谢。” 他顿了顿,忽然又将头往刘慕辰的耳边凑去:“我救你,可是别有用意。” 刘慕辰微微一愣,只觉耳边忽然传来一股溽湿的热意。 靠!萧允居然舔他的耳垂! 刘慕辰脸色骤变,他用力推开面前笑得满脸欢愉的人,身体向后一倾,屁股生生地落回了擂台上。 一道凌厉的劲风忽然刮过,刘慕辰眨眨眼睛,只见萧炎抬着手臂,手里的折扇扇面大开,正牢牢地贴在萧允的颈边…… “七弟这是做什么?”萧允看着眼露冷光的萧炎,脸上依旧是一副老神在在的笑容。 萧炎眯着眼,那张潇洒俊逸的脸上布满暗色,他淡淡道:“当日在御风林,我同四哥说的话,四哥都忘了吗?” 底下响起窃窃私语,刘慕辰蹙了蹙眉头,堂堂皇子在此等鱼龙混杂之地针锋相对,若是传出去…… 刘慕辰张了张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他想叫萧炎住手,可他在外头的身份只是区区一个伶人,不管萧炎听不听他的,这话一旦说出了口,只怕又要引起一番非议。 身份真是个硬伤…… 刘慕辰暗暗叹了口气,前头忽然响起了一阵低沉的声音:“若是想一较高下,上擂台比试就是,七弟何必如此意气用事?” 萧易将手搭上萧炎的胳膊,眼里闪烁着别有深意的光芒。 萧炎看了看他,心里忽然一动,他偏过头去看擂台上的刘慕辰,不出所料,后者正皱着眉头朝他努嘴巴。 满腔怒火在刘慕辰的那一通怪腔下淡去不少,萧炎笑着摇摇头,他收起手里大开的折扇,慢慢走向萧允…… “四哥今日之举,小弟记在心里了。”萧炎扬着唇角,说出的话却透着刺骨的冷意。 萧允回以一 笑,二人“心平气和”地看着对方,众人远远望去,只觉先前那场险些要暴出的纷争恍若梦境一般。 “胜负已定,张戈献降!”西擂忽然传来司仪高昂的喊声。 东擂的司仪微微一愣,这才意识到尚未宣布比试结果。 他看了看刘慕辰和萧炎,前者摔坐在擂台上,后者则由于先前急着救人而跃到了台下…… 司仪犹豫了一会儿,高喊道:“胜负已定,曦源公子胜……唔……” 司仪话还未说完,只觉屁股上被人狠狠拧了一下,他转过头,便见掌事瞪着眼睛望着他:“你瞎了不成?一看就知道是轩宁王技高一筹啊。” 刘慕辰嘴角一抽,那掌事的声音不大,落在他耳里却是清清楚楚。 好吧,自己是没萧炎厉害,但他用得着说得那么直白吗,很打击人好吧。 刘慕辰暗暗在心里将那掌事与萧炎脑残粉五个字划了个等号。 司仪一脸为难,那掌事正想搬出自己的身份压他一下,前头忽然传来萧允的笑声:“想不到曦源公子不仅精通音律舞艺,就连剑术也是一等一得好。” 掌事眨眨眼睛,与司仪对视一眼。 萧允又道:“待回宫后,我必将今日所见禀明父皇,中秋那夜他已对公子赞不绝口,若是听闻此事,想必定会龙心大悦。” 丞相和难民的事儿还没个着落呢,萧世显会因为他龙心大悦才有鬼…… 刘慕辰想想近来发生的几件大事,忍不住在心里吐槽。他总觉得萧允这几句话说得很有问题…… 司仪和掌事继续大眼瞪小眼,掌事本想一睹萧炎在主擂上的风采,然而听到萧允那么说,心里却又有些犯嘀咕,听他的意思,是摆明了要让刘慕辰当东擂擂主,虽然从眼下的状况来说,萧炎出了擂台,胜者确该是刘慕辰…… 要是自己无视规定,擅自让萧炎当擂主,虽然能博个满堂彩,但若这坏规矩的事传到皇上耳朵里…… 掌事不动声色地看了看萧允,后者那张布着红印的笑脸看得他有些毛骨悚然。 罢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掌事暗暗投给司仪一个妥协的眼神,后者会意地点点头,转身高喊道:“胜负已定,曦源公子得东擂擂主!” 底下一片哗然,时近正午,四方擂主皆已决出。 萧炎蹙着眉头,他看了看萧允,脸色极为 不善。 萧允佯装不见,只笑道:“七弟何以愁眉苦脸?你的人胜了,该欢喜才是。” 萧炎不语,他淡淡地展开折扇,头也不回地朝刘慕辰走去。 “午后主擂的较量,不比也罢。”萧炎将刘慕辰从擂台上拉起,眼下众人纷纷外出用午膳,祸福馆内倒是空荡了不少。 刘慕辰听着萧炎那无谓任性的话,好笑道:“按照规矩,主擂比试不可弃权,三招内不可献降,王爷难不成都忘了?” 萧炎蹙眉道:“管那么多做什么?” 刘慕辰拍拍萧炎的肩膀,叹道:“规矩不可坏,王爷忘了当初皇上禁足太子时说的话了?” 萧炎沉默片刻,淡淡道:“为一伶人与手足兄弟大打出手有损皇家风范……” 萧炎转着脖子,恍若念经一般将萧世显当日的话倾倒而出,刘慕辰看着好笑,忍不住打断道:“皇上虽宠爱王爷,但若王爷在众目睽睽之下坏了皇家立下的规矩,只怕他也保不住你……” 刘慕辰看着萧炎,眼里渐渐流露出一丝无奈,他叹道:“他是你的父皇,也是天德的皇帝。” 萧炎望着刘慕辰忽然有些凝重的神情,忍不住用扇骨敲了敲他的脑袋。 “王爷。”刘慕辰捂着头淡淡道。 萧炎收回扇子,又用另一只手去摸刘慕辰的脑袋,他笑道:“你说的这些,本王都知道。” 刘慕辰眨眨眼睛,萧炎看着他有些疑惑的神情,补充道:“本王只是放心不下你。” 若非如此,他也不会费尽心思去东擂捣浑水,他想的只是能在不伤刘慕辰的情况下将人送出擂台,却万万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意外…… 怪就怪自己那时冲得太快,可一想到他要掉下去的模样…… 萧炎放在刘慕辰脑袋上的手微微一顿,他道:“那玉佩呢?” 刘慕辰拍拍自己的胸脯,笑道:“王爷放心,好着呢。” 萧炎望着他微扬的唇角,心头忽然颤动了一下,他眼色微暗,盯着刘慕辰的眼神愈发深邃起来。 “放心,有我在,他不会有事的。”萧易的声音忽然自两人身边响起。 萧炎转过头看了他一眼,萧易的眸中沉淀着一抹精光,那一刹那,萧炎不禁有一种被看破的狼狈感…… “按照规矩,先胜出的两方擂主比试次序在前,待我赢下北擂擂主,再胜 了西擂的,到时……”萧易顿了顿,他看着刘慕辰,沉声道:“你我对阵,我定不会伤你分毫。” 萧易这话说得暖心,落在刘慕辰那里却又有些难受,按照萧易的话来说,自己一定是必输无疑了,好吧,虽然这是事实…… 刘慕辰暗暗撇了撇嘴,对萧易垂首道:“多谢王爷。” 萧炎看着刘慕辰心不甘情不愿的模样,忍不住笑道:“想赢就跟本王早起习武,先前在王府比武场里说的那些话并非诓你。” 萧炎不说还好,一说刘慕辰又想起了先前败于韩珂枪下的经历,心里忍不住生出一种悲凄感。 想想他在现代也算是个练过击剑武术的“武林高手”,怎么一跑到古代,但凡是个人都要比他厉害呢? 都怪自家大姐的人物设定不好…… 刘慕辰无不怨念地想着,然而他不知道的是,人设尽管不好,却还是已知的,不像剧情,总会在顷刻间来个翻天覆地的大逆转。 “为何先是东西二擂的比试?最先较出胜负的明明是南北二擂!”萧炎在听到掌事的话后,方才平静下来的心又再次躁动起来。 掌事一听萧炎口气不善,急忙解释道:“回王爷,北擂擂主在先前的比试中负了些伤,尚需调理,然现下时辰已到,按规矩,只能先从东西擂开场。” 萧炎蹙着眉头,没好气道:“负伤?如此还何以一决胜负,北擂擂主是谁?” “七弟何必心急,不过是个顺序问题。”萧允带着一个人从人群中走出,刘慕辰偏头看了一眼,脸上不由浮出惊讶的神色。 跟在萧允后头的那人,不正是先前用鞭子抽打那胡族少年的胖富商! 那胖富商跟在萧允后头,脸上全无先前对着萧易、萧炎惶恐不安的模样…… 他竟是萧允的人?!那会不会跟太子也有关系…… 刘慕辰神色微变,萧允看了他一眼,偏头对那胖富商问道:“北擂擂主无大碍吧?” 胖富商露出一个诡谲的笑容,说道:“无大碍,过会儿就可参赛了。” 刘慕辰心里顿时明了,如此看来那胡族少年就该是北擂擂主,只是他重伤成那样,绝不可能再上台比试…… 奴隶! 刘慕辰盯着那胖富商的脸,是了,奴隶是没有话语权的,既然是他买下了那少年,那么只要他一口咬定他能上场,那便…… 心里忽然浮出一丝凉意,刘慕辰看了看萧允,沉声道:“西擂擂主是谁?” 萧允扬了扬唇角,阴笑道:“公子果然才智过人。” 他将身体朝旁边微微一让,一个身着武服、三十出头的男人从后头悠悠走出…… 葛峰。 在看到他的那一刹那,刘慕辰和萧炎本就凝重的神色变得更加复杂起来。 第30章 化夷 “公子请。”葛峰立于主擂一侧,他朝刘慕辰抱了抱拳,手里握着的那把弯刀闪烁着让人心惊的寒光。 刘慕辰蹙着眉头,他看着葛峰,不由得想起萧允先前救自己时说过的话。 我救你,可是别有用意…… 原来别有用意,不止是被他舔一下啊。 刘慕辰持剑退后一步,擂台外响起高昂的喝彩声,似乎在催促双方快些交手。 萧炎站在人群的最里圈,他望着萧允老神在在的笑容,如墨玉般的眼神里曝出仿佛要吃人的冷光。 萧允不为所动,他笑道:“七弟即便把我看出洞来,曦源公子这一仗也是非打不可了。 “哐——” 擂台上响起一阵刀剑相触的声音,萧炎顺着声源望去,就见刘慕辰双手紧握剑柄,身体在葛峰的强攻下不由得颤动了一下。 刘慕辰咬着牙,他抬眼看了看葛峰,后者的眼里闪烁着沉着锐利的光芒,半点都没有那日在天牢里潦倒不堪的模样。 如果他想,下一刀应该就能把自己了结了…… 其实被打下擂台倒不算什么,怕只怕葛峰……刘慕辰用眼角的余光瞥了眼站在台下的萧允,那张丑陋的脸上流露着不加掩饰的阴毒笑意。 这人是摆明了要让他出事情…… 刘慕辰暗忖片刻,先前葛贵妃一事,自己和萧炎应该算卖了葛峰一个人情,可是感情牌在这常年征伐杀戮的大将这儿会不会管用还是个问题,说到底,葛峰的爷爷还是丞相潘煦,要打感情牌,自己那点恩惠,只怕…… “临阵对敌,公子却心不在焉,难不成是小瞧了葛某人?” 葛峰说着,手上的力道不禁又大了几分。 刘慕辰吃力地握着剑,他看着葛峰微微蹙起的眉头,索性死马当活马医,轻声道:“并非心不在焉,只是在下自知不是将军对手,也从未视将军为敌,因而心里有些感慨罢了。” “从未视我为敌?”葛峰笑道:“我爷爷是当今丞相,我姑母是太子生母,丞相一脉皆属太子,公子既是轩宁王的人,难不成还能视我为友?” 刘慕辰看着葛峰的眼睛,认真道:“将军与太子有何关系小人管不着,小人只知将军从前为安我天德边疆,甘愿以身犯险,放弃这上京城中的荣华富贵,此等气节,小人敬佩,故而从未视将军为敌。” 葛峰微微一愣,他看着刘慕辰 脸上真诚的笑容,一时竟接不上话来。 “嘀嘀咕咕什么呀!还比不比了!” “就是就是!” 台下众人见刘慕辰和葛峰刀剑僵持,把他们晾在一边窃窃私语,纷纷不满起来。 刘慕辰向后退了一步,葛峰的刀锋瞬时落下,这一回力道却是轻上了许多。 有戏! 刘慕辰眼睛一亮,刘雅在原著里曾经描述过,葛峰是一个不懂党派弯弯绕饶的武夫,他自幼受他外公葛老将军的影响,满心满眼都是保家卫国四字。 刘慕辰本来对此还有些不以为然,毕竟葛老将军过世得早,葛峰跟着他那丞相爷爷,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但眼下看来,还真跟书里描写得几乎没差…… 刘慕辰侧身挡下葛峰堪堪落下的刀,身形不再如先前那般狼狈。 萧炎远远望着,紧蹙的眉头微微舒缓下来。 “他还真有办法。”萧易看着台上装模作样的两人,面无表情的脸上竟浮出一个淡淡的笑容。 萧炎闻言,也跟着笑了起来,他展开手里的折扇,无不感叹道:“谁遇上他,都得栽。” 萧允听着两人的对话,本来自得的脸上渐渐浮出一抹阴郁之色…… 刘慕辰和葛峰在台上花拳绣腿地耍了一会儿,刀剑再次相触,葛峰沉声道:“下一招,你旋身来接,我趁机将你打下台。” 刘慕辰与葛峰周旋那么些时候,身子早就乏了,眼下听他那么说,顿时如蒙大赦…… 恩,不能表现得太兴奋,不然会显得自己很怂…… 刘慕辰微一敛容,沉声道:“如此,四皇子那儿,将军该如何……” 葛峰不以为意道:“你甭管那么多,听我的就是!” 刘慕辰微微颔首,真诚道:“多谢将军。” 好了,面上功夫做完了,该下台了,虽然不是很愿意,但自己要是能赢葛峰那就更有鬼了。 刘慕辰后退一步,旋身而起,心里暗暗发誓以后一定要跟着萧炎好好练武…… 银光乍起,刘慕辰方一落地,就觉有一股凌厉的劲风迎面而来,激得他的耳膜生疼不已。 怎么好像不太对? 刘慕辰眯了眯眼睛,只觉迎面而来的刀气竟是出乎意料的剧烈…… 这跟说好的不一样啊! 刘慕辰心下一 惊,难道葛峰后悔了?! 电光火石间,葛峰的刀已直直袭向刘慕辰的胸口,恰在这时,他的耳边震起一声脆响…… “啊!” 紧接着,台下响起一阵惊叫声。 刘慕辰回过神,只见擂台的角落里不知何时竟多出了两只寒光熠熠的飞镖,那飞镖的尖端还泛着诡异的灰紫色。 “呦!殿下!你没事吧!”不远处传来一阵惊呼声,只见那胖富商挤着人群凑到萧允身边,毛手毛脚地将他从地上扶起。 萧允踉跄站起,只见与那红印对称的另外半边面颊上不知何时竟多出一道长长的口子,而他的脚边则是一把展开的折扇。 萧炎瞥了眼萧允,他俯身捡起落在地上的扇子,眼里又再次浮出冷意。 萧允捂着脸,那对深陷在眼窝里的眼珠子似乎随时能化作两柄毒刃,将萧炎捅得体无完肤。 什么情况?怎么回事? 刘慕辰一头雾水地左顾右盼,台下大多数人也同他一样,他们都能感觉到方才那一刻发生了一些事情,却因为方位和距离的问题,看得并不真切。 “来了!” 葛峰忽然大喊一声,刘慕辰还未反应过来,就觉腰部被人用刀背狠狠地敲了一下,接着整个人便失去平衡,直直地往擂台外飞去。 这也太突然了吧! 刘慕辰在心里大喊一声,片刻,身子被人从后头牢牢接住,萧炎有力的臂膀正稳稳地环在他的腰上。 司仪眨眨眼睛,他在原地杵了许久,才堪堪反应过来,只听他高喊道:“胜负已定!葛将军胜出!” 萧炎垂首看着刘慕辰,一只大手在他的腰肢处来回抚摸,蹙眉道:“伤着没有?” 众目睽睽之下公然被摸,刘慕辰只觉不自在得很,他推推萧炎的身体,低声道:“没伤着,别摸了。” 萧炎见他左躲右闪的狼狈样,忍不住用手摸了摸他的头,笑道:“回去了。” “啊?等等,看了下一场再……”刘慕辰话还未说完,整个人便被萧炎连拖带拽地拉出了祸福馆。 “诶?这怎么回事啊?” “不知道啊,这……” …… 底下响起议论声,显然众人仍未从先前发生的事里抽出身来。 “诶!来个人解释下……” “葛将军 ,请。”恰在这时,擂台上忽然响起萧易低沉的声音,只见他手里拿着一把长/枪,竟是已做好了与葛峰对阵的姿态。 “北定王向来赤手空拳,这回居然会用兵器!”台下有人惊呼道。 “诶,今日的对手是葛将军,慎重点也是应该的。” “看来这回有好戏看了!” 兴奋的人声此起彼伏,一时间,再无一人惦记先前发生的事情。 萧易望向刘慕辰和萧炎离去的那扇大门,慢慢将目光移向葛峰…… “王爷,方才究竟发生了什么?”刘慕辰一出祸福馆,便忍不住拉着萧炎追问起来。 萧炎领着刘慕辰往轩宁王府走,听他那么说,本来稍微好看点的脸色又沉下了几分,他道:“我四哥要对你不利。” 刘慕辰愣了愣,他在脑中回想了一遍先前的事,犹疑道:“那两只毒飞镖,是四皇子丢的?” 萧炎面色不善地点点头。 刘慕辰又道:“那你的扇子怎么跑他脸上去的?” 萧炎解释道:“我本想打去那飞镖,不料葛峰先我一步,他那刀一扫,我的扇子也跟着扫了出去,恰巧砸在我四哥脸上。” 这么戏剧化?! 刘慕辰忽然有点想笑,他想起葛峰那时忽然变得凌厉的刀气,不由叹道:“我本以为常年征伐杀戮之人会血冷情淡,如今看来,却是我错了。” 葛峰征伐杀戮是为了保家卫国,一个能为天下万民万死不辞的人,他的血又怎会冰冷?或许正因那份未尽的赤子之心,他才会对自己那些场面话有所触动,才会记得中秋那夜,自己和萧炎苦心孤诣想要送给他的恩情…… “多亏王爷当日保下他……”也多亏在他们那些乱七八糟的计谋里,葛峰是必须保下的,不然…… 如果因为自己机关算尽,而让葛峰蒙受不白之冤,那…… “你只想着葛峰,为何不想你自己?”刘慕辰正兀自检讨自己,走在他前头的萧炎忽然停了下来。 “唔……”刘慕辰摸摸被撞到的鼻子,疑惑道:“王爷何意?” 萧炎蹙了蹙眉,似乎对于刘慕辰的反应有些不满,他道:“我四哥要对你不利,今日若不是本王,你必然性命堪忧,你怎就一点都不上心?” 明明是因为葛峰…… 刘慕辰在心底暗暗纠正萧炎那句“今日若不是本王”,他 抬头看了看萧炎,后者不知何时已贴上了他的身体…… 第31章 转变 script>“王爷……”刘慕辰低喃一声,两人之间过近的距离让他有些不安,他抬手推了推萧炎的身体,怎料后者却纹丝不动。 刘慕辰看着他固执的模样,不明白萧炎为何会纠缠于这个问题。 为什么会对自己的性命不上心? 刘慕辰想了想,虽然他现在属于这个时代中的一员,但是在潜意识里,他还是觉得自己是个旁观者,看戏人怎会因戏而死?何况这具身体是曦源的,或许正因如此,他的危机意识才会这般淡薄。 只是这理由太邪门,太不靠谱了,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说给萧炎听…… 刘慕辰转了转眼珠子,他沉默片刻,对萧炎笑道:“因为有王爷在身后护着我,我信王爷定不会让我出事。” 恩,虽然这话说得有些狗腿,但是屁还是要拍足的,毕竟萧炎可是自己的正经主子啊。 萧炎凝视着刘慕辰,慢慢将手摁上他的脑袋:“方才那话,有几分是真心的?” 字字真心! 刘慕辰抬起头,正想拍着胸脯大喊一声,视线却在无意中对上萧炎的眼睛,那里头竟含着一种莫名的深意。 心不由得颤动了一下,刘慕辰本来准备好的话在那样的目光下竟数化成空气。 说不出口……不想骗他…… 刘慕辰的心里骤然生起一种复杂的情绪,他看着萧炎的眼睛,脸上的笑容渐渐褪去,良久,他轻道:“不知。” 他承认,他是相信萧炎的,不仅仅是因为他是男主,还因为这么久以来的朝夕相处…… 这种信任是潜移默化的,从萧炎教他骑马,替他上药,任他无理放肆,从那时起,那种信任便开始潜移默化地根植在心里…… 但若说他能信任到把自己的命交给萧炎……这种事他从前不曾想过,如今乍一想,竟是毫无结果。 刘慕辰的眉头渐渐蹙起,就在这时,眉心忽然传来一股热意。刘慕辰抬眼,隐约望见有两根手指在他的脸上捣鼓。 “不知就不知,蹙什么眉?”萧炎用拇指轻轻摩挲着刘慕辰眉心,脸上已无先前那意味深长的沉郁之色,他笑道:“你不知道,本王日后自有办法让你知道。” 刘慕辰微微一愣,耳畔忽然有一股热意传来,先前被萧允舔过的那块地方又再次传来一阵濡湿感。 “王爷!”刘慕辰惊呼一声,只感觉自己的 耳垂被软软地包进了萧炎的舌头里。 萧炎目光深邃,对着刘慕辰的耳垂又舔又磨,他低语道:“本王说过,不喜欢别人碰我的人。” 萧炎扬了扬唇角,停下嘴上的动作去牵刘慕辰的手,后者仍沉浸在先前被萧炎舔了一口的惊愕中,他仍由萧炎牵着自己走了一路,就连街上人对着他们的那些谨小慎微的窃窃私语都被抛到了耳后。 二人回到轩宁王府时已近黄昏,孙青在门口候了许久,一见萧炎回来,急忙道:“王爷,潘家小姐在厨房哭闹得厉害,直嚷着要回府,府兵们看都看不住呢。” 萧炎牵着刘慕辰往府里走,闻言,不以为然道:“现在是谁看着?” 孙青想了一会儿,形容道:“一个穿着黑衣裳,拿着剑,看起来很……” 萧炎颔首道:“他不方便出面,一会儿你带一些人将那潘小姐带回去,就说是我说的。” 孙青点点头,正想转身去办事,萧炎的声音又再次响起:“以后你就是王府的管家了,做事担着点。” 孙青愣了愣,刘慕辰眨眨眼睛,替孙青问出心里的疑问:“怎想到让他来的?” 萧炎朝刘慕辰笑了笑,说道:“你不是中意他么?你看上的,准不会有错。” 刘慕辰微微一怔,好吧,他确实对孙青印象挺好的,毕竟这人看得清楚,办事也麻利机灵…… 孙青闻言,朝刘慕辰露出一个笑容,转而对萧炎躬了躬身:“王爷放心,小的日后一定好好办事,照看好曦源公子。” “啊?”刘慕辰用手指点点鼻子,显得有些莫名。 萧炎朝孙青点点头,满意道:“确实机灵。” 刘慕辰看着主仆二人彼此相视一笑的模样,身体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怎么觉得这两人之间有什么秘密呢? 恩,挺不爽的…… 刘慕辰若有所思地想着,白日在祸福馆里折腾许久,是夜,刘慕辰一回到房中便蒙头大睡,然一旦静下来,脑中又时时浮现出白日萧炎做的事,直到深夜才堪堪入睡…… 刘慕辰本以为能就此睡到日上三竿,不想翌日天蒙蒙亮便被推门而入的萧炎拉出了被窝…… “王爷——”刘慕辰跟着萧炎有气无力地出门。 萧炎笑着顺了顺刘慕辰头上翘起来的毛,随后将一把剑塞进了他的手里:“说好要早起习武,今日如何也不能睡到日上三竿。” “谁跟你说好了!”刘慕辰忍不住大喊一声,萧炎微微一愣,他看了看刘慕辰,后者显然还未意识到自己犯下了何等大不敬之罪。 所以说起床气这东西,真得很可怕…… 萧炎叹了口气,他用扇骨挑起刘慕辰握剑的手,耐心道:“力达剑身,臂与剑成一直线……” “恩……”刘慕辰漫不经心地哼了一声,萧炎的扇子才一撤走,他的手臂便又软软地搭拢了下来。 萧炎盯着刘慕辰,片刻,他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精光,萧炎收起手里的折扇,他走到刘慕辰身后,忽然将他抱了个满怀。 炙热的体温透着单薄的衣衫传来,萧炎的呼吸很轻,落在刘慕辰耳里却异常清晰,这一抱,可谓把刘慕辰彻底抱醒了。 刘慕辰想起昨日的事,不禁动了动身子,喊道:“王爷,我自己可以……” 萧炎打断道:“为防你昏昏沉沉刺伤自己,还是由本王带着你练吧。” 语毕,萧炎不等刘慕辰说话,便搂着他的身子旋身跃起。 剑尖在空中勾出一个漂亮的浪花,那剑因有萧炎的引导而整个活络起来,刘慕辰转过身体,只觉剑柄与自己的手融为一体…… 刘慕辰扬了扬唇角,惺忪的眼里渐渐浮出兴奋的光芒…… “呦!” 不知过了多久,院门处忽然传来一阵叫声。 刘慕辰定眼看了看,就见孙青扯着笑容,嘿嘿地望着他与萧炎。 刘慕辰眨眨眼睛,这才堪堪想起自己此刻正被萧炎整个搂着练剑。 脸上倏然一热,刘慕辰忘了挣脱,只是对孙青喊道:“进来怎也不说一声!” 孙青无辜道:“公子,小人以往都是这时来侍候你起床的。” 刘慕辰一阵语塞,又道:“你如今是管家了,怎还干这等事,能不能有些长进!” 孙青:“……” 他本想为自己再辩解几句,却见萧炎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孙青心领神会,微一躬身,便乖乖退下了。 刘慕辰眼看孙青走了,身上紧绷的那根弦又松了下来,萧炎看了看他,暗暗露出一个笑容。 “王爷,公子。”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孙青又重新折了回来,他看了看刘慕辰仿佛浸了染缸一样的脸,急忙垂头道:“韩小姐和宇文公子求见。” 淡淡的茶香在厅中弥漫,以萧炎为首,刘慕辰、韩珂以及宇文旭依次下座。 “此茶可是云南所产的紫鹃茶?”宇文旭托着茶盏,清俊的面容氤氲在茶气中。 萧炎颔首道:“公子目力不凡,此茶是前些日子才上贡的,父皇赏了些,据说金贵得很。” 宇文旭道:“原来如此,王爷果然深得陛下厚爱。” 众人一阵沉默,刘慕辰盯着宇文旭看了一会儿,时隔多日,他的气色已然大好。 看来在韩府修养得不错…… 刘慕辰轻轻一笑,眼见萧炎不说话,宇文旭和韩珂又冰着脸,顿时有些不自在了。 这一个两个怎么都端着呢…… 刘慕辰放下茶盏,他隔着小案拍了拍宇文旭的肩膀,乐道:“阿旭目力不凡,以后肯定是个生意精!” 宇文旭噗嗤一笑,显然是被那“生意精”三字逗乐了,他道:“承蒙你救命之恩,还特意去我爹那儿替我讨回公道,这份情,我宇文旭终生不忘。” 其实也不是特意为你去讨公道的…… 刘慕辰讪讪一笑,萧炎的声音适时传来:“区区小事,不足挂齿。” 他还挺坦然…… 刘慕辰有些心虚地偏过头,目光恰与韩珂对上,他笑道:“想不到你这就带阿旭来了,还说过两日要去寻你的。” 韩珂道:“宇文老爷派人多次上门,我大哥借宇文公子受伤为由,一直拖着,今日老爷子索性派了管事的来,我们计较之下,觉得不宜再拖。” 刘慕辰点点头:“本来拖着就是想让你爹意识到你的重要性,毕竟你大哥……诶,你大哥可为难你了?” 宇文旭摇头,他看了看韩珂,说道:“有韩小姐在,他不敢造次。” 刘慕辰看看韩珂,只觉这兵部尚书约莫是将闺女当成第二个儿子养了。 “走了。”三人犹在“闲话家常”,萧炎却施施然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刘慕辰疑惑道:“去哪儿?” 萧炎道:“我饿了,去吃肉。” 韩珂:“……” 宇文旭:“……” 刘慕辰早已习惯萧炎这三五不时就犯傻气的毛病,他无奈地笑了笑,对宇文旭和韩珂道:“一块儿来吧。” 二人对视一眼,他们看了看相携而去的刘慕辰和萧炎 ,一脸莫名地跟了上去。 几人在王府后院生火加柴,韩珂望着手里的肉串,忽然对萧炎道:“王爷,小女子昨日出城,见上京城郊难民涌动,不知朝廷的赈粮何时才能下发?” 萧炎扬了扬唇角,那笑容里颇有些无奈:“这事该问太子。” 众人一阵沉默,每年朝廷拨下的赈款数目巨大,如此一个大肥田,太子自然会牢牢握在手中,可惜…… “王爷!”孙青的呼声远远传来,他步伐匆匆,神情是难得的焦急:“王爷!不好了!府外……府外……” 刘慕辰看着他气喘吁吁的模样,不由道:“悠着点,一会儿喘过去了。” 孙青急道:“门口涌来一大帮难民,正往府里挤,府兵快要抵挡不住了!” 刘慕辰愣了愣,一刹那,方才还在悠悠然吃烤肉的四人瞬间站了起来。 第32章 诏令 王府门前人山人海,衣衫褴褛的难民敲着手里的破碗钵,他们乞求嘶喊,饥饿仿佛夺走了他们所有的理智。 刘慕辰望着那些狰狞悲戚的面容,只觉心惊肉跳。 韩珂看了看那些被府兵挡在外围的难民,蹙眉道:“他们怎会突然聚集至此?” 按照朝廷下达的诏令,上京城内每日可放入的难民均有严格限制,而就眼前的情况来看,只怕城郊有小半难民都涌入了此地。 “让开!都让开!” 人群的后头传来喝声,粗声粗气的官兵以刀鞘在难民中间开出一条通道,在他们身后,一个身着大红衣袍的太监疾疾走来。 那太监手捧明黄色圣旨,他站到萧炎面前干咳一声,喊道:“皇上有旨!轩宁王接旨!” 萧炎带着刘慕辰等人一同下跪,那太监展开圣旨,宣读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华北、江南等地多有旱灾,民生受损,朕心甚忧,特令轩宁王萧炎任赈灾总使,即日开仓放粮,以安万民!钦此!” “儿臣领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萧炎高举双手,从那太监手中接过圣旨。 刘慕辰暗暗看了萧炎一眼,脸上的疑惑不言而喻。 赈灾这么个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差事,太子居然肯轻易放手? 而且这些难民怎么会跑到这儿来,难不成皇上命萧炎赈灾的事一早就传开了? “王爷!赏口吃的吧!” “是啊!王爷!求求您了!” 难民一见萧炎接过旨,当即又挤着身体暴动起来,围在前头的府兵抵挡不及,有几人钻了空子,竟一路冲到了萧炎面前。 “给我吃的!快给我吃的!” 刘慕辰正思忖得入神,忽然觉得肩膀处传来一股重重的拉力,他偏头望去,只见一蓬头垢面的难民牢牢地将手扒在他的身上,约莫是饿极了,那难民虚弱的脸上竟还带着一点狰狞的疯狂,刘慕辰心里一惊,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不料力道用过了头,只听“嘶”地一声,刘慕辰那品质上佳的衣裳竟生生地被扯去了一块衣袖! 白皙的皮肤裸/露在外,包括那些难民和那公公在内的一众人皆看傻了眼,萧炎眯了眯眼,大步上前将刘慕辰挡在了后头。 “不知赈灾的粮饷何时才能送到?”萧炎看了那传旨太监一眼,脸色比之方才暗沉了不少。 那太监交了圣旨,气节顿时 少了一半,他微微躬身,对萧炎道:“回王爷,户部尚书魏大人亲自拨粮,已有数石运往灾地,其余约莫黄昏前就能送到城郊。” 萧炎微微颔首,眼看那些难民又要冲上来,急忙偏头对孙青道:“府里还有多少存粮,留下我们自己吃用的,其余都先放出来。” 孙青微微一愣,应声就去。 “诸位放心,只要有我萧炎一天,定保诸位妻儿老小食而无忧,渡此灾劫!”萧炎举了举手里的圣旨,朗声喊道:“吾皇圣明!上天必佑我天德!” 那一声中气十足,直喊得人浑身上下鼓足了劲,那些难民似乎亦被萧炎的气势所折服,他们渐渐收了哭闹声,一个个都朝萧炎下跪,感激涕零道:“多谢王爷!” 韩珂和宇文旭眼见此景,都不由得朝萧炎投去一个赞赏的眼神,孰料后者不为所动,只是在一片呼喊声中拉着刘慕辰径自回府。 “走那么快做什么?王爷方才可威风极了。”刘慕辰走在萧炎后头,想起先前的画面,脸上不由浮出一个笑容。 “本王是威风了,你呢?”萧炎放慢脚步,他伸出胳膊搂过刘慕辰的肩,那带着炙热温度的手掌紧紧地贴在刘慕辰裸/露在外的皮肤上,他道:“你想在外头吹冷风不成?” 刘慕辰抖了抖肩膀,自知力气大不过萧炎,见四周没人,也就随着萧炎搂住自己。 萧炎扬了扬唇角,本来有些暗沉的脸色总算好看了些,他搂着刘慕辰将其带回房中,叮嘱道:“快些将衣服换了,随本王去城郊赈粮。” 按理来说,从接到旨意到正式执行,各种手续至少还需准备一宿,然此刻民情涌动,萧炎自知事不宜迟。 刘慕辰眨眨眼睛,问道:“我也要去?” 萧炎理所当然道:“这还用问?你是本王的谋士,自然要跟着去。” 怎么什么事情都能扯到谋士头上,上回选王妃也是…… 刘慕辰在心里暗暗嘀咕一番,转念一想又觉得有些道理,他思忖片刻,对萧炎道:“太子居然会将赈粮一事让予王爷,这里头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萧炎笑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对付我那小九九的大哥,静观其变才是最好的方法。” 刘慕辰微微颔首,太子的心思确实难猜,上回萧炎选王妃,本以为太子只是想将自己的势力插到萧炎身边,却没想到他居然还留了潘渠和管家那一手,这回要是真有什么阴谋,只 怕也不是空想能想出来的。 潘渠…… 刘慕辰沉默片刻,说道:“其实也未必是太子相让王爷,只怕他是不得不让,毕竟丞相和他小女儿那事摆在那里,上回又是太子提议给王爷选妃,这里头的弯弯绕绕皇上必然清楚,指不定皇上这回就是想打打太子的威风,顺便让王爷……” 刘慕辰话还未说完,手里忽然被塞进了一坨衣服,他抬了抬眼,就觉头顶上多出了一只手。 萧炎揉着刘慕辰的脑袋,笑道:“隔墙有耳,指不定就有第二个管家,我父皇的心思,你还是少猜得为好。” 刘慕辰摁住萧炎在自己头上捣腾的手,回道:“是——” 他垂头看了看手里锦袍,对萧炎道:“赈灾穿这个去?” 萧炎挑眉道:“你想穿什么?” “我怕回头又给扯破了。”刘慕辰想了一会儿,说道:“弄件牢靠点的布衣来吧,这好衣裳留着还可以当,往后王爷要用银子的地方还多得是呢。” 想他刘慕辰在现代怎么说也是个挥金如土的富二代小霸王,怎么跟了萧炎这个王爷出身的男主以后,反而变得寒酸起来了呢? 刘慕辰心里颇有些纳闷,萧炎听到刘慕辰要让他堂堂一王爷去当衣裳,也是惊愣了好一会儿,良久,他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脸上忽然又浮出一个愉悦的笑容,他朝门外喊道:“孙青!去拿两件牢靠点的布衣来!” 刘慕辰疑惑道:“两件?王爷也穿?” 萧炎笑道:“这样以后当起来,可以多得些银子。” 刘慕辰闻言,脸上的神情顿时变得复杂起来,他嘴角微微一抽,尴尬道:“您怎么说也是个王爷,不能穿得太寒碜,省银子这事儿,有小人就行了。” 萧炎不为所动,认真道:“身居高位者,当与民同难。” 刘慕辰正想接着跟萧炎拽大道理,门忽然被人推开,进来的人手捧一叠布衣,竟是先前那持剑的玄衣人! “怎么是你?孙青呢?”萧炎看了看那剑士,倒也没多惊讶。 那玄衣剑士将衣服放在桌上,回道:“他带着府里的人去京郊送粮了。” 萧炎点点头,对刘慕辰道:“他也够不容易的,下回多给他点月银如何?” 刘慕辰不答,只是暗暗地打量那玄衣剑士,后者看了他一眼,深邃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光。 这 到底是哪路神仙,总感觉他好像对自己很有意见的样子…… 要不要问萧炎?可是他好像不是很想让旁人知道这剑士的来历,那…… 刘慕辰犹在迟疑,那玄衣剑士却已转身离去,萧炎看着刘慕辰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不禁笑道:“他叫张六,是我早年从祸福馆带回来的人。” 张六?这么个一看就有大来历的人,名字居然这么接地气? 萧炎看着刘慕辰那满脸“不信”的模样,不由笑道:“他真名为何,本王也不知,英雄莫问出处,本王不愿强人所难。” 英雄莫问出处…… 刘慕辰扬了扬唇角,总觉得这话由萧炎说来有种止不住的豪气,他捧起桌上的两件衣服,对萧炎道:“王爷快些换上吧,百姓还等着呢,何况要是去晚了,给某些人抓到小辫子可就不好了。” 萧炎看着刘慕辰,忽然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头。 刘慕辰疑惑道:“王爷这是做什么?” 萧炎“天真”道:“本王没有小辫子。” 刘慕辰:“……” 夕阳西下,火红色的流云贯满天际,刘慕辰和萧炎一袭布衣,纵马疾驰往城郊赶去。 “王爷还未到,尚书大人此举恐怕不妥!” “人命关天,王爷若是今夜不来,这粮难不成就不放了?!” 争执声顺着风声隐隐传来,刘慕辰和萧炎对视一眼,知道前头不远处便是难民扎根安息之处。 “尚书大人莫是忘了,谁才是皇上亲命的赈灾总使!” “老夫记得清楚,并非副使大人您!” “驭——”勒马声双双响起,萧炎高居马背,他望着底下争的面红耳赤的两人,笑道:“二位大人这是在做什么?” 争执的两人乍一听到萧炎的声音,俱是一愣,待回过神来后,纷纷俯首作辑,恭敬道:“见过王爷!” 萧炎拉着刘慕辰下马,他漫不经心地笑了笑,说道:“免礼。” 那两人直起身子,刘慕辰暗暗打量了他们一眼,年龄稍大的那个一身大红官袍,他老神在在地站在萧炎面前,神色恭而不卑,恩,这人应该就是户部尚书,魏孝和了…… “王爷!赈灾一应事宜皆已妥当,就等王爷前来发号施令!” 恰在这时,站在魏孝和旁边的那名官员忽然窜到刘慕辰与萧炎跟前,刘慕辰看了看 他,还未来得及反应,那人又忽然朝他行了个大礼:“这位想必就是名动上京城的曦源公子吧,久仰公子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真无亏是王爷的佳偶良配呐!” 秋风簌簌而过,其余三人皆因那佳偶良配四字,竟相陷入沉默…… 作者有话要说:想起昨天有小天使说的,为什么难民会涌向王府,这里有提到一点,但还没有给出答案,过几章就会作出解释,所以劳烦有疑问的小天使们再等等,蠢作者会努力保证行文逻辑通顺,但是毕竟功力有限,对于有漏洞或者不合理的地方,蠢作者会吸取教训,也望小天使们能多多担待,爱你们-0- 第33章 赈灾 佳偶……良配? 刘慕辰眨眨眼睛,眼前这人一袭蓝色官袍,气质斯文儒雅,生得颇为俊秀,只是那双乌溜溜的眼睛里偶尔有精光闪过,他嘿嘿地扬着唇角,一眼望去,直叫人心里有些发怵。 刘慕辰心里计较着那“佳偶良配”四字,忍不住道:“在下区区一伶人,大人此言,恐有不妥。” 语毕,刘慕辰暗暗投给萧炎一个眼神,期盼着他也能说些什么澄清这误会。 萧炎扬了扬唇角,他看着那蓝袍官员,似乎没有注意到刘慕辰的眼神,只笑道:“光禄寺卿,莫许?” 莫许一听萧炎喊他的名字,乐得差点蹦了起来,直道:“想不到王爷居然记得微臣,微臣真乃三生有幸呐!” 莫许? 刘慕辰眨眨眼睛,这人居然是莫许?! 光禄寺卿本不是个了不得的官职,刘慕辰之所以记忆犹新,是因为在刘雅的书里,光禄寺卿莫许溜须拍马的造诣实在太过炉火纯青,据说他知道太子好柔弱小倌,还特意抹了香粉去勾搭太子,虽然最后好像失败了…… 刘慕辰看着莫许,嘴角不住抽搐,转念一想,又觉得有些疑惑,在原著里,莫许应该隶属太/子/党,怎么方才见他的行为,倒是字里行间都在讨好萧炎呢? 萧炎笑道:“父皇给我派的赈灾副使,就是你?” 莫许躬身道:“正是,只要王爷有命,小人必鞍前马后,随王爷……” “难民饱受饥苦,臣为防民情涌动,故而未得王爷应允提前放粮,请王爷降罪!”静静站在一旁的魏孝和突然开口,毫不留情地打断了莫许那番滔滔不绝的说辞。 萧炎道:“魏大人体恤百姓,本王又岂会责怪,大人言重了。” “谢王爷。”魏孝和朝萧炎行了个礼,悠悠起身。 莫许摸摸鼻子,自知先前那番争执没成功拍上萧炎马屁,他朝东面伸出一只手,对萧炎道:“王爷这边请!” 语毕,又转到刘慕辰那一头,笑道:“公子也请。” 刘慕辰哭笑不得,在莫许屁颠屁颠的引路下,两人往城郊的树林疾步行去,刘慕辰碍于身份刻意走在最后头,萧炎见状,竟也默默地退了下来。 “想什么呢?”萧炎见刘慕辰转着眼珠子,不由笑道。 刘慕辰若有所思道:“这莫许是太子底下的人,可得看牢一点,赈灾事关重大,大意不 得。” 萧炎笑道:“虽不知他一个光禄寺卿来当赈灾副使是否是太子的意思,但若想用他来兴风作浪,那太子未免也太小瞧了本王。” “话虽如此,但也不得不防……”刘慕辰顿了顿,他看着萧炎脸上的笑容,疑惑道:“王爷似乎对莫许印象还不错?” 虽然萧炎的表情和大多数时候没差,但这么些日子朝夕相处下来,刘慕辰对于他内里的情感变化可谓敏锐得很。 萧炎笑道:“他会说话。” 刘慕辰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王爷还缺人溜须拍马不成?” 萧炎盯着刘慕辰,眼里浮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旁人拍的不准,他还算有眼力劲儿。” 刘慕辰眨眨眼睛,总觉得萧炎看着自己的眼神有些不对。 众人绕过小树林,大片空地顿映入眼中。沙尘在秋风中肆虐,三五成群的灾民靠坐在几棵大树边,他们衣衫褴褛,啃着手里刚刚拿来的冷馒头与饭团,孱弱的身躯仿佛随时都能被狂风刮走。 刘慕辰跟着萧炎一路往里走,沿途的难民各自啃着手里的口粮,对于路过眼前的萧炎及两位朝廷命官视而不见。 莫许四处望了望,正想让那些难民起身给萧炎行礼,却被后者一个眼神给挡住了。 “那是我的东西!你不要抢我的!呜呜呜……”路边忽然传来一阵嘤嘤的啼哭声,刘慕辰偏过头去,就见一满面灰土的小女孩伏在地上,她伸着纤弱的胳膊围抱着一个大汉的小腿,娇小的脸蛋上糊满眼泪鼻涕,凄惨的哀求声不住从口中传出。 “你又不吃!少站着茅坑不拉屎!”那大汉恶声恶气地喊了一声,他抓着从小女孩手里抢来的馒头,撒腿便跑。 “不要!那是我的东西!”小女孩死拽着大汉,裸/露在外的膝盖蹭在硬地上,血肉模糊。 “你在废话!给我滚开!”那大汉用力一蹬,小女孩的身子顺时飞了出去,刘慕辰一惊,急忙跑到那女孩身后扶住她。 他低头看了看怀中哭闹不止的小女孩,怒道:“住手!” 那大汉啧了一声,吼道:“你算什么……” “大胆!”莫许大吼一声:“王爷的人也是你能骂的?!” 那大汉微微一愣,片刻,他仿佛发疯一般地喊道:“什么王爷不王爷的!在这儿只有死人跟活人,朝廷无能,荒了这么久就放这么点屁!算什么东西!” 那汉子冷哼一声,攥着手里的冷馒头头也不回地走了。 莫许看了看微微蹙眉的萧炎,回击道:“大胆!竟敢对王爷语出不敬,来人,给我把他……” “算了。”萧炎看了看那大汉,如墨玉一般的眼里含着意味不明的光芒。他越过莫许走到刘慕辰旁边,关切道:“没事吧?” 刘慕辰摇了摇头,他蹲下身体摁住那小女孩的肩膀,柔声道:“你还好吗?” 那女孩用脏兮兮的手擦了擦淌下来的眼泪,哭哭啼啼道:“我……我饿。” 刘慕辰想起那大汉先前说的话,疑惑道:“那馒头可是先前派下的?你为何不吃?” 那女孩嘤嘤啜泣了几声,喃喃道:“太硬了……我吃不了。” 刘慕辰微微一愣,他看了看那女孩张开的小嘴,有些地方还没有长出牙齿。 这年纪,好像是换牙的时候…… 刘慕辰蹙了蹙眉,他环顾了一眼四周,这批难民里垂髫孩童不在少数,他们有些有爹娘带着,便吃些被嚼碎了的零食,有些如女孩一般的孤儿,或是巴巴地看着手里的冷馒头,将它们揉到地上碾碎了再往嘴里塞。 眼眶微微有些发红,刘慕辰望着那些衣不裹体的孩子,只觉眼前的画面极不真实。 无论是在哪个时代,他从未有一刻体会过饥饿的感觉,他不懂吃不饱饭的痛苦,可是看着那些饿得脸色发青的孩子,他的身体却不由自主地颤抖了起来。 “为什么都是些冷馒头,就没别的吗?”刘慕辰沙着嗓子道。 魏孝和听见刘慕辰沙哑的声音,整个人不由得愣了愣,莫许抢在前头道:“此处地大林稀,深秋方至,秋风大作,时而又有沙尘肆虐,需下发的吃食数量庞大,没有这么周全防范的法子,因而发到难民手中,或多或少都冷硬了不少。” 刘慕辰蹙了蹙眉头,他看了看不远处赈粮的篷子,每人每顿可领的粮食均有严格控制,约莫是今日的份已然派完,眼下那处倒是空挡了不少,刘慕辰看了看那些正在收拾东西的人,抱起那膝盖受伤的小女孩便径自走了过去。 萧炎微微一愣,急忙跟上去,提议道:“我来抱她吧。” 刘慕辰摇摇头,步伐又不由得加快了些。 “王爷,这……”莫许从后头赶上来,他看看刘慕辰,又看看萧炎,眼中显出迟疑的光芒。 萧炎摆摆手,说道:“ 他要做什么便由着他,见他如见本王,明白吗?” 莫许微微一愣,随即狗腿地点点头,笑道:“是是。” 魏孝和站在最后,他静静地望着远去的刘慕辰,也不知有没有听到萧炎的话。 “给她蒸一个热馒头,要软的。”刘慕辰冲到篷子前,对里头的人冷不丁地来了句。 那些人微微一愣,有人蹙眉道:“你是什么人?今日的粮都派完了,何况这些来之前都蒸过一遍了,哪有在此处特意生火再蒸的道理?” “去吧。”一阵略微苍老低沉的声音忽然响起。 篷子里的人一见,急忙绕出来躬身行礼:“尚书大人!” 适时,萧炎与莫许从后头走上来,那些人一见萧炎,动作幅度不由得又大上了几分,直喊道:“见过轩宁王!” 萧炎看了看站在篷子前仿佛在思忖着什么的刘慕辰,对那些人道:“起来吧,按你们尚书大人说得去做。” “是!”那些人一听萧炎发话,哪里还有什么粮都派完的说辞,急忙屁颠屁颠地去替刘慕辰捣腾那些已经收拾好的东西。 “诶诶,看什么看呐!人家小女娃没吃东西,你们可都早就吃过了,小心明天没得领啊!” 莫许见一帮难民朝这边探头探脑,急忙领了一帮卫兵挡住他们的视线。 萧炎扬了扬唇角,他走到魏孝和身边,轻笑道:“多谢尚书大人。” 魏孝和沉声道:“王爷不必言谢,实不相瞒,臣帮曦源公子,并非是因王爷之命。” 萧炎笑道:“那是自然,朝野皆知魏大人不攀权贵,一心为民,父皇常对大人赞不绝口,小王也是倾佩得很。” 魏萧和沉默不语,良久,他低声道:“王爷谬赞了。” 萧炎笑了笑,只当谦辞一闻而过。 “那些是什么东西?”刘慕辰指着篷子角落里叠起的大片长形物件,问道。 “那些是袄衣,等着过两天天气凉了,再派给难民遮风雨御寒。”萧炎走到刘慕辰身边,顺理成章地将他的肩膀搂了过去。 那些人本来对刘慕辰还有些不以为然,眼下见萧炎像护宝贝一样将他护在怀里,当即清醒了过来。 这人难不成就是曦源公子?! 那些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有机灵的反应过来,连连点头道:“正如王爷所言。” 刘慕辰 暗忖片刻,说道:“你们这样不成,等会儿去把那些袄衣拿出来,晚上把馒头重新蒸过包起来,这样难民们明早便能吃到热食了。” “可以前……” “诶,就按公子说的做。” 质疑的声音还未发出,便被一些老奸巨猾的人给打断了去。 “光有馒头也不行,还有水……”刘慕辰顿了顿,问道:“可有粥,小米、大米都行?” 众人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有人看了看刘辰慕,为难道:“这小米、大米眼下都精贵得很,数量不多,都是用来以备不时之需的,要做成粥给难民分食,万万不成呐。” 刘慕辰蹙了蹙眉,适时,远处传来一阵熟悉的声音:“谁说数量不多?” 众人微微一愣,刘慕辰偏过头去,脸上不由浮出一个愉悦的笑容。 第34章 援助 夕阳西下,橙黄色的暖光为大地镀上一层金色的纱衣,刘慕辰望着聚集而来的人,摇手喊道:“阿旭!” 宇文旭扬了扬唇角,韩勋和韩珂站在他身边,见状,也不由得露出一个笑容。 “走吧!”韩勋偏头一喊,只见几十人三五成群、分堆推着叠了好几个大/麻袋货物的板车缓缓前行。 “这……”众人看着眼前的景象,一个个目瞪口呆。 “见过王爷、见过两位大人。”宇文旭停下脚步,对萧炎、魏孝和还有莫许依次行礼。 萧炎看了看宇文旭身后的那几十辆板车,朗声笑道:“宇文公子真是好大的气派。” 宇文旭起身,对着站在自己身边眼睛直发光的刘慕辰道:“清点一下吧,还有的正从各州运往上京,最迟明晚。” 刘慕辰深吸一口气,他拉过宇文旭的手,激动道:“阿旭!你真是太给力了!” 宇文旭疑惑道:“给……什么?” 刘慕辰大脑转得飞快,不答反问道:“你大哥和你爹没拦着你?” “我大哥被我爹遣到江州老家去了。”宇文旭顿了顿,神色又忽然暗淡了下来:“我爹,自打他知道我大哥败了家里那么些银子后,身体总不见好,眼下家里大大小小的事都由我打理着。” 刘慕辰愣了愣,先前他联合着韩勋给宇文老爷子摆谱,暗示宇文旭不要那么快回宇文府去,好歹要让他知道宇文旭的重要性。 不过眼下看来,老爷子那么快想叫宇文旭回家,也未必只是想让他接手生意…… “我爹他老了。”宇文旭沉默片刻,冷不丁地说道。 刘慕辰沉默不语,魏孝和的声音适时响起:“这位可是宇文家的二公子?” 魏孝和身为户部尚书,掌管全国财政大权,除了国库之外,上京城里有哪些长脸的名门富商,他也是了如指掌。 宇文旭微微颔首,魏孝和道:“朝廷向上京名门借粮,人人退避三舍,公子年纪轻轻便懂得体恤民生,老臣佩服。” 宇文旭道:“并非借粮,这些是我赠与难民的。” 此话一出,众人一片哗然,刘慕辰看着宇文旭,惊道:“阿旭,即便你家大业大,可这十几车可不是小数目,加上你大哥之前亏空的……” 宇文旭看了看刘慕辰和萧炎,笑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何况你与王爷对我有恩,这些算不 得什么。” 刘慕辰一时语塞,宇文旭的话忽然让他有一种愧疚感,虽然是达到了目的,宇文旭眼下已站在了萧炎这边,但打一开始,他帮助他的动机就有些不纯…… 肩头忽然被人搭住,刘慕辰抬眼看了看萧炎,后者的视线落在宇文旭身上,他的眼神极为认真,只听他掷地有声道:“公子今日之恩,萧炎铭刻五内。” 宇文旭回望着萧炎,那双向来寡淡的眸子里隐隐有光芒闪烁,秋风下,他白衣翩然,带着一种刘慕辰从未见过的意气风发…… 多了那十几车粮,原本那些啃不动冷馒头的孤儿仿佛一下子有了救命稻草,刘慕辰和宇文旭等人带着几十人当即架炉子生火,期盼着能在入夜前给他们一点暖胃的粥。 “想不到韩公子和韩小姐居然也会来此。”刘慕辰看了看忙着搬柴火的韩勋和韩珂,不禁笑道。 韩勋将柴火铺在地上,笑道:“左右也是闲着,听说阿旭和珂儿回府搬粮,怕人手不够,便跟着来了。” “你腿上的伤还没好利索,给我就行了。” “怎好劳烦小姐,还是我……” 不远处传来争执声,刘慕辰循声望去,就见韩珂和宇文旭正争抢着对方手里的柴火,两个小冰山撞在一起,反倒热闹了起来。 “韩小姐似乎跟阿旭的关系不错?”刘慕辰看着颇为新鲜,肚子的八卦水开始往外泛。 “珂儿性子倔,阿旭性子也倔,两人碰在一起,也不知是谁倒霉些。”韩勋顿了顿,对刘慕辰小声道:“之前让珂儿去王府选妃,是怕太子的人为难王爷,公子莫要介意。” 刘慕辰微微一愣,他看了看韩勋,不知为何他要对自己说这些。 韩勋看着刘慕辰疑惑的神情,笑道:“本想着珂儿若是万一能得王爷青睐也是好事,只是……那夜发生的事珂儿都与我说了,公子为了王爷做到那般地步,实在令人唏嘘。” 刘慕辰轻笑道:“我既决定跟了他,那些都是应该的,不足挂齿。” 韩勋愣了愣,看着刘慕辰的眼神变得有些暧昧:“公子乃性情中人,韩勋佩服,当日实在不该让珂儿……对不住公子了。” 刘慕辰眨眨眼睛,总觉得韩勋这话有哪里乖怪怪的。 “在想什么?”清朗的声音自头顶传来,刘慕辰抬起头,就见萧炎捧着一口大铁锅站在自己身后。 刘慕辰看着好笑,说 道:“王爷怎么亲自搬锅,其他人呢?” 萧炎蹲下身子,回道:“要搬的锅不止这一口,见你在这儿,我便朝莫许讨了锅跑来了。” 韩勋一听萧炎的话,脸上不由浮出迟疑之色:“王爷,莫许是太子的人,这……” 萧炎笑道:“正因如此,才不能让他来送锅,不然你二人方才说的话可都被他听见了。” 刘慕辰眨眨眼睛,问道:“我们刚刚说的话你都听到了?” 萧炎点点头。 刘慕辰摸摸鼻子,不知为何,总觉得方才的话被萧炎听到有些不好意思…… 他甩甩脑袋,心里直泛嘀咕,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自己怎么就跟姑娘家似的? 萧炎看着刘慕辰一个人在旁边又是摇头又是抓耳,忍不住笑了起来,只见他长臂一展,眨眼便将人搂到了怀里。 “王爷!”刘慕辰一惊,适时,韩珂和宇文旭抱着柴火走了回来,一见两人如此,纷纷面露尴尬之色。 刘慕辰动着身子想要挣脱,萧炎却道:“你说你跟了本王的,给本王抱抱又有何不可?” 刘慕辰嘴角一抽,正色道:“王爷莫要胡闹,眼下还有好些孩子滴米未尽,我们可没功夫耽搁。” “还真是好大的帽子。”萧炎无奈地笑了笑,这回却是乖乖地松了手。 他拾起铁锅往那燃起的柴火上一摆,又从旁边拿来一点生米,正想往里放,刘慕辰忽然横手将他拦住,怀疑道:“王爷知道怎么煮粥吗?” 萧炎顿了顿,说道:“左不过就是米和水放在一块儿煮沸……” 刘慕辰抚额,知道萧炎又犯傻了。 萧炎看了看刘慕辰,乖乖将手里的一袋米递给他,虚心道:“你来,本王跟着你学。” 刘慕辰眨眨眼睛,他盯着手里的米看了一会儿,转头对韩勋道:“韩公子曾与韩大人外出行军,不知……” 韩勋为难道:“公子,我不是炊事兵。” 语毕,他偏头看向韩珂,后者不语,直接转头对宇文旭道:“你会么?” 宇文旭淡淡地看了刘慕辰一眼,几个出生优越的富家子弟大眼瞪小眼,直到魏孝和的声音堪堪响起:“别处的粥都烧开了,何以这里的锅还是空着的?” 萧炎抬眼看了看他,无奈道:“让尚书大人见笑了。” 魏孝和捻着胡须淡淡一笑 ,他抬手接过刘慕辰手里的米袋子,说道:“可有水?” 刘慕辰将先前盛了水的木盆子抬出来,魏孝和将那盆里的水倒入锅中,随后又拿出另一个盆子将米浸泡进去,他道:“虽说是赈灾用的粥,但毕竟是要下肚子的,总还是要祛祛米虫。” 众人看着魏孝和熟练的动作,不禁一阵诧异,堂堂户部尚书,干起这些事居然如此得心应手? 刘慕辰看着他,原著里提到过,魏孝和虽掌全国财政大权,却从不结党营私,清廉之名朝野皆知,据传太子曾几番拉拢,却始终无果…… 萧炎赞叹道:“想不到大人竟精于此道……” 魏孝和道:“臣自幼家境贫寒,早些年这些事都做惯了。” 众人望着他脸上淡然的笑容,心里都不由得生出几分好感,韩勋道:“说来最近都未曾见到青寒,等这回赈灾结束,小侄想去尚书大人府上一游,介时还要叨扰大人了。” 韩勋说的青寒,便是魏孝和的独子,魏青寒。 魏孝和手里的动作微微一顿,片刻,他笑道:“韩世侄何出此言,你回回来都呼朋引伴,府上热闹,老夫可欢喜得很。” 韩珂道:“魏大人不可太惯着我大哥,我爹说他每回去大人府上都胡吃海喝,还琢磨着想找一天与大人当面致歉呢。” 韩勋不满道:“珂儿……” 众人见状,纷纷言笑出声,都说官场尔虞我诈,却未曾没有真情实意…… 刘慕辰远远望了望那些手捧热粥的孩子与老人,灾荒未解,却也并非都是些让人寒心的事…… 是夜秋风大作,难民们难得吃下一顿饱饭,连日来的奔波疲累早已榨干了他们的精力,因而天色方暗,不少人便已径自找地方歇下了。 萧炎站在篷子前,他望着那些依偎在一起衣衫褴褛的孤儿寡母,神色愈发凝重起来…… 与魏孝和还有莫许商讨事宜直至深夜,萧炎走出篷子,在附近的一棵大树下寻到了已沉沉睡去的刘慕辰,不知是不是因为风寒的关系,他闭着眼睛,身子却忍不住打起哆嗦。 萧炎解下外袍盖在他身上,随即将人连着衣服一同搂入怀中,刘慕辰眯了眯眼睛,一见是萧炎,身体不由自主地放松了下来,他含糊道:“冷,该给他们盖几间房子……” 萧炎扬了扬唇角,轻笑道:“好。” 月明星稀,两人堪堪入睡,不知过了多久 ,堆放存粮的帐前忽然传来韩勋的惊喝声:“什么人?!” 第35章 紊乱 本来已昏昏沉沉的二人顿时清醒,刘慕辰和萧炎对视一眼,两人匆匆赶到帐前,就见韩勋正单手擒着一个人,旁边围站着许多本在帐内看粮的士兵,显然也是被方才那一喝给惊到了。 “莫大人?!”刘慕辰惊讶地看着眼前面露痛楚的男子。 “呦,公子。”莫许面容扭曲地笑了笑,随即转头对韩勋道:“韩公子,可否先放开臣?” 韩勋顿了顿,虽说他爹是兵部尚书,但他本人并无一官半职,一直擒着莫许确实有所不妥。 他抬头看了看萧炎,后者摆了摆手,韩勋便顺势放开了他。 萧炎看着莫许,笑道:“大人何以深更半夜还在此处,难不成是在这荒郊野外,大人无法安寝? “王爷说笑了,王爷都能与民共苦,何况是臣,臣……” “大人为何深夜还在此处?”萧炎打断莫许的滔滔不绝。 莫许尴尬地笑了笑,他摸摸头凑到萧炎面前,轻道:“实不相瞒,臣方才起来如厕,眼见这帐前有人鬼鬼祟祟,便前来一探究竟。” 刘慕辰哭笑不得,只觉这个理由简直烂到极点,鬼鬼祟祟的难道不正是他莫许? 萧炎看了看韩勋和那帐子,韩勋抽身退出,他走进帐内,在对里头的东西进行一番确认后,暗暗朝萧炎摇了摇头。 萧炎扬了扬唇角,对莫许笑道:“存粮无误,劳烦大人三更半夜还惦记着,实在辛苦。” 莫许嘿嘿一笑,正想再拍几句马屁,一旁的刘慕辰忽然道:“时候不早了,大人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 这里本没有刘慕辰说话的余地,但在场众人听着都觉得顺其自然得很,莫许笑道:“多谢公子关心,王爷,那臣便先回去了。” 萧炎微微颔首,对帐前围站着的士兵道:“你们也回去吧,当差的时候上点心。” “是!” 士兵入帐,萧炎偏头看了看莫许渐行渐远的背影,对刘慕辰道:“其实听他再扯掰几句也挺有意思的。” 刘慕辰笑着摇摇头,说道:“人家都说相由心生,他生得这么一副斯文俊秀的模样,怎说起话来就这么没边呢?” 韩勋笑道:“他家本来也是江南那地做生意的,家里还有底子,便给他捐了官,他倒是有野心,成日想找大树攀着,只是潘丞相不待见他,他几番想讨好太子,都无果而终。” 韩勋顿了顿, 又道:“虽说存粮并未又任何被人动过手脚的痕迹,但他到底是太子那头的人,我还是盯着他点好。” 萧炎颔首笑道:“韩小姐与宇文公子都回去了,其实你本不必留于此地。” 韩勋不以为然道:“阿旭旧伤初愈,珂儿是女儿身,在这多有不便,我本无妨,既当初决定投了王爷,如今为王爷办事,也是应当的。” 太子势大,然气度品节堪忧,萧炎虽具城府,但行事潇洒不羁,或许只有像他这样的人,才能打动韩勋吧。 刘慕辰望着萧炎和韩勋,心里忽然生出一种澎湃的情绪,人生在世,求得也不过是个至情至性。 一番闹腾后,三人竞相散去,韩勋找了个不起眼的地方观测莫许,刘慕辰和萧炎则是重新回到树下歇息。 月光被厚厚的云层遮住,帐前黑影微动,却已无人知晓。 翌日清晨派过粮后,刘慕辰跟着萧炎将心底想要盖房子的念头同魏孝和等人商榷了一番,魏孝和沉默片刻,说道:“公子初衷虽善,然造房工程巨大,只怕……” 刘慕辰道:“能遮风挡雨即可,赈粮人手充足,白日里便可伐木取材,难民里若有吃饱喝足的壮丁,亦可动用他们,为了自己的妻儿老小,他们总没有不愿之理。” 魏孝和似有犹疑,莫许适时道:“公子想法甚佳,但不知这木材从何而来?” 刘慕辰道:“这前头的树林有如此多的树木,只要……” 刘慕辰微微一顿,虽说树林里多的是树木,然从整体来看,这上京城郊却还是空旷得很,眼下秋风正起,本就是靠着那片树林才遮挡掉一些,若是再伐了…… 刘慕辰抬眼看了看莫许,后者脸上依旧是那副没个正经的笑容,但不知为何,刘慕辰忽然对他的看法产生了些改变。 本来看书的时候觉得他只是个一心溜须拍马的马屁精,可眼下看来……如果刚才那问题不是巧合,那这莫许恐怕也非看上去那么简单。 刘慕辰暗忖片刻,他放眼看了看那一望无际的天地,忽然道:“此处离御风林应该挺近的吧?” 众人微微一愣,几乎立马就明白了刘慕辰的意思,韩勋微微蹙眉,说道:“御风林里确实佳木繁盛,然那是皇家园林,公子此举恐怕……” 萧炎忽然道:“未尝不可。” 众人竞相一愣,萧炎不顾旁人不敢苟同的眼神,径自道:“待我上书请示父皇, 再作定夺。” 韩勋蹙眉道:“王爷就不怕触怒天威……” 萧炎道:“那御风林的树木摆着也是好看,父皇素来以民为重,必不会怪罪。” 众人见萧炎态度如此坚决,也就不再多言,只是看着刘慕辰的眼神又复杂了不少,如韩勋一般知道内情又有脑子的倒不打紧,至于剩下的一些…… “这下好了,他们该觉得我满口胡言,魅惑王爷了。”刘慕辰走回树下,只觉不远处那些被加派过来的赈灾官员望着自己的眼神实在古怪得很。 “管旁人做什么,你说得有理,本王才听。”萧炎望着坐在树下的刘慕辰,脸上忽然浮出一个笑容,他抬手捻了捻刘慕辰垂在耳畔处的发丝,沉声道:“何况你要魅惑本王,何需胡言乱语?” 刘慕辰微微一愣,他看着鼻尖几乎要抵到他鼻梁上的萧炎,急忙伸手抵住他的胸膛,仓促道:“王爷要干什么?” “你慌什么?”萧炎笑了笑,下一刻,刘慕辰只觉嘴角处被人轻轻一啄,萧炎炙热的呼吸喷洒在脸颊处,惹得刘慕辰浑身一颤。 萧炎偏过头,他抬手摸摸刘慕辰的脑袋,沉声道:“你向来机灵,这么些日子来,有些事总该明白了吧?” 刘慕辰眨眨眼睛,他看着萧炎近在咫尺的俊逸面容,心不住地狂跳起来。 什么情况?这是什么情况?! 刘慕辰只觉脑中轰然一声。 “那个……”耳畔忽然传来一阵唯唯诺诺的喊声,刘慕辰偏过头,就见一小女孩站在他和萧炎身边,手里还捧着一束不知名的野花。 “是你!”刘慕辰看着那女孩,正是昨日被人抢了口粮的孩子,他眨眨眼睛,急忙推开伏在自己身上的萧炎。 萧炎颇觉没趣地让到一边,那女孩暗暗看了他一眼,随即挪着步子走到刘慕辰跟前,她道:“昨日的事多谢大哥哥了,我好久也没吃过一顿饱饭了,我娘在世时说做人要知恩图报,这是我采的花,送给你……” 刘慕辰微微一愣,他伸手接过那小女孩手里还沾着泥土的野花,明黄色的花蕊衬着那女孩感激的笑容,刘慕辰望着,鼻尖忽然一酸。 见鬼,怎么到了这以后动不动就想哭?要知道他从前活了十八年那都是没心没肺啊…… 刘慕辰揉揉鼻子,萧炎暗暗看了他一眼,不禁将目光投向那女孩。 女孩乍一接触到萧炎的目光,小身子 忍不住颤抖了一下,她想起来时看见的画面,忍不住道:“那个……大哥哥,我先走了。” 刘慕辰还未反应过来,就见那小女孩已跑出了老远,他偏头看了看萧炎,好笑道:“你把她吓跑了。” 萧炎一脸无辜,他瞧了瞧刘慕辰手里的那束花,意味不明道:“看你欢喜的样,倒还挺得民心。” 刘慕辰打趣道:“王爷吃醋了?” 萧炎沉默片刻,转身往外头走去,刘慕辰见他一声不吭,心里顿时有些没底了,他拿着花从地上爬起来,追着萧炎道:“王爷去哪儿?” 萧炎一味往前走,只道:“去给父皇上书。” 刘慕辰跑到他身边,笑道:“我还以为王爷要去讨花呢。” 萧炎脚步一顿,他偏头看了看刘慕辰,说道:“顺便去给你采花。” “啊?”刘慕辰眨眨眼睛,显然没明白萧炎在说什么。 “娘!娘!你怎么了?!” 恰在这时,前头忽然传来男孩的啼哭声。 萧炎和刘慕辰微微一愣,两人顺着声源处跑去,就见一妇人口吐白沫倒在地上,她双手泛青,正不住颤抖着。 “这是怎么回事?!”刘慕辰惊呼道。 “王爷!王爷!”前头传来韩勋焦急的喊声,只见他神色匆匆飞跑而来,对萧炎道:“前头有不少难民口吐白沫,现……” 韩勋望着萧炎难看至极的脸色,一番话戛然而止。 刘慕辰望着面前身体抽搐的妇人,脑中一片空白,他偏头望了望四周,不远处有一个熟悉的身影趴在地上。 攥着花枝的手骤然收紧,刘慕辰走到女孩身边,他轻轻翻过她的身体,那羞怯感激的笑容犹在眼前,只是地上的人已再无生息。 四周响起此起彼伏的哭喊声,刘慕辰面色苍白地转过头,清晨还生龙活虎的人们一个个倒在路边,篷前传来莫许尖锐的嘶吼声,前所未有的恐慌与悲愤笼上心头,刘慕辰只觉眼前一阵发黑…… 第36章 入狱 永安五十五年,天德皇朝爆发大规模旱灾,华北等地多有流民,天德太宗萧世显命轩宁王萧炎任赈灾总使,萧炎赴上京城郊赈粮,翌日,流民间突发顽疾,伤者无数。 民间矛头一瞬间直指萧炎,萧世显为抚民心,下令将包括萧炎在内的一众督办官员尽数收押。 “回去吧。”萧炎站在王府门前,他望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刘慕辰,轻声道。 刘慕辰看了看萧炎身后那些身负甲胄的士兵,忽然一个大跨步迈到萧炎面前,后者微微一愣,只觉胸膛处被人紧紧环住。 “早知入狱能得你投怀送抱,我还要这王府做什么?”萧炎垂头望着紧紧抱住自己的刘慕辰,沉重了一晚上的脸色总算好看了些。 刘慕辰把脸贴在萧炎的胸口,小声道:“皇上收押王爷的方式还算温和,王爷入狱后只需静观其变,外头的事我会想法子的。” 萧炎无奈地笑了笑,他抬手摸摸刘慕辰的头,轻道:“都什么时候了,你怎还这般不解风情?” 刘慕辰抬头看了看萧炎,士兵头子适时道:“王爷,请。” 那声音听上去极为生硬,刘慕辰觉得,若不是萧炎还有一层轩宁王的身份在那儿,那士兵头子就该上来直接押人了。 “回去吧。”放在刘慕辰头上的手慢慢下移,萧炎搂住他的脖子,身体微微下俯,他凑到刘慕辰耳畔道:“我等你。” 刘慕辰微微一愣,回过神来时,萧炎的身影已淹没在那成群的士兵中,一队人渐行渐远,直至彻底消失在巷口前。 刘慕辰望着萧炎离去的地方兀自出神,脸上自信的笑容渐渐淡去…… 说是外面的事他会想法子,可眼下却是毫无头绪…… 刘慕辰步伐踉跄地往回走,人浑浑噩噩地坐到台阶上,偶然路过的行人见他坐在轩宁王府门前,个个投去复杂的眼神。 当日萧炎一席话深得流民之心,而今东窗事发,这千夫所指的,自然也是他,此事若处理不当,只怕日后萧炎在百姓中的声望…… 刘慕辰懊恼地抓着自己的头,赈灾处人多手杂,但能造成如此大规模的灾难,必然是储存粮食的帐篷整个出了问题,可里面皆有重兵把守,能靠近的除了萧炎,就只有…… 莫许,魏孝和,那些士兵…… 刘慕辰在心里推敲了一番,却愈发觉得毫无头绪,妈的,智商低简直是硬伤,原著里有写过赈灾 ,但没说会出这档子事啊! 刘慕辰在心里将刘雅兀自腹诽了一顿,恰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气喘吁吁的喊声:“公子!” 刘慕辰偏过头,就见韩勋急匆匆地跑来。 “公子……”韩勋看着刘慕辰有些疲惫的脸色,试探道:“王爷已经被带走了?” 刘慕辰淡淡地点了点头。 “莫许他们也被带走了,还有魏大人,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韩勋蹙着眉头,他看了看刘慕辰,试探道:“公子可有头绪?” 刘慕辰无奈地扬了扬唇角,有些自暴自弃地说道:“哪有什么头绪,亏我还放下大话呢,现下……” 刘慕辰两手搭在头上使劲抓头发,韩勋看着他的模样,不由用手扣住他的手腕,说道:“王爷还是王爷,即便被收押,在真相水落石出前,无人敢动他,公子与其心忧,倒不如先想对策。” 刘慕辰无奈道:“我不知从何想起。” 韩勋道:“左不过就是那几个人,从面上推算,莫许最有嫌疑。” 刘慕辰点点头。 韩勋又道:“那夜我见他在帐前鬼鬼祟祟,如今想来,绝非偶然,不如先由他开始。” 刘慕辰暗忖片刻,颔首道:“韩公子所言甚是。” “叫我韩大哥就好了。”韩勋轻笑一声,他看了看刘慕辰,叹道:“这些浮在明面上的事,搁在平时,公子如何能想不到?哎,问世间情为何物呐……” 刘慕辰愣了愣,不知为何竟想起了萧炎在城郊那棵树下对他说过的话,他不傻,里头的意思多多少少能听懂些,就连韩勋都看出来了,自己以前…… 或许不是不知道,只是…… 刘慕辰甩甩脑袋,将里头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抛出脑后,现下最重要的是要救萧炎。 他沉默片刻,对韩勋道:“莫许被关在哪里?” 韩勋道:“大理寺,不过应该不与王爷关在一处。” 刘慕辰道:“才刚收进去,若真是他所为,我们必须赶在太子的人之前和他对上头,不然他们一旦串供……” 韩勋蹙眉道:“话虽如此,我与公子皆无一官半职,要深入大理寺谈何容易?” 怎么又是大理寺,上次葛峰的事也是…… 刘慕辰面露难色,上回是萧炎带他进去的,那这回…… 刘慕辰想了想, 朝韩勋问道:“皇上派谁审理此案?” 韩勋仿佛猜出了刘慕辰的心思,他道:“三司会审,要买通人只怕是不能的。眼下能出入大理寺的,约莫也只有负责此案的官员。” “规矩是人定的,变则通。”刘慕辰摩挲着下巴想了会儿,说道:“皇亲国戚如何?” “皇亲国戚?”韩勋微微一愣:“不知公子说的是……” 刘慕辰扬了扬唇角,喃喃道:“他欠我们一个人情,总该还吧……” 剑气破空,打下满树黄叶,刘慕辰隔墙听着,只觉有些好笑。 自己一共才来那么两回,他怎么回回都在练剑? “公子确定要……这里可是北定王府。”韩勋和刘慕辰站在北定王府后院的围墙外,脸上露出惊疑不定的神色。 刘慕辰嘿嘿一笑,轻声道:“放心,我跟他还算有点交情。” 韩勋愣了愣,恰在这时,刘慕辰的身后忽然传来一阵低沉的男声:“何事?” “哇!”刘慕辰大喊一声,他转过头,就见萧易那张放大的俊脸映入眼帘。 韩勋的瞳孔骤然一缩,他是何时出现在这里的?自己竟然一点都没有察觉? 同为练武之人,韩勋的心中不由一凛,他看着萧易那张神色淡淡的脸,躬身道:“见过王爷。” 萧易微微颔首,随即将目光投向刘慕辰:“有何事?” 刘慕辰其实很想问为什么萧易会知道自己在墙外,然时间紧迫,容不得他多做耽搁,匆匆行过礼后,刘慕辰便对萧易道明缘由。 “你要我带你们进大理寺内狱?”萧易神色不变,他凝视着刘慕辰,问道:“为了七弟?” 刘慕辰点点头,虽说是今晨才发生的事,但事关重大,眼下早就是朝野皆知。 萧易沉默片刻,问道:“我帮七弟,你能给我什么?” 刘慕辰仿佛早就料到萧易会有此一说,他暗暗看了眼身后的韩勋,笑道:“中秋那夜初见王爷,就觉王爷该是重情重义之人。” 韩勋有些疑惑地看了看刘慕辰,萧易却对他话中的意思一清二楚,他微微阖眼,叹道:“也罢,是本王欠你的。” 刘慕辰轻轻一笑,韩勋面露惊色,他看着刘慕辰的背影,愈发觉得眼前这人绝非泛泛之辈。 两人从萧易府里讨了两件小兵盔甲穿上,刘慕辰捧了一点土往脸上一抹, 又对韩勋道:“韩大哥也抹点,省得被认出来。” 韩勋笑道:“你倒是挺熟络。” 刘慕辰讪讪一笑,想起在合薇宫时的日子,又是太监服又是□□的,和那些比起来,这实在是大巫见小巫。 一番乔装后,两人跟着萧易往大理寺兴行去,大理寺卿本就忙得手足无措,乍一听萧易登门,心里更是叫苦不迭,他从里间迎出来,对萧易躬身道:“参见王爷!” 萧易开门见山道:“听闻前些日子大理寺收押了两个外通胡族的奸细,我特来看看。” 刘慕辰垂着头,还真是什么事都能往胡人头上扯,不过这萧易胡编乱造的功夫也确实绝了…… 那大理寺卿本就忙得晕头转向,他想到萧易的身份,又思虑他与萧炎素来没什么交情,只是稍微与其寒暄了几句,便乖乖放行了。 “可知道莫许关在什么地方?” 萧易步伐悠悠地走在地牢内,萧世显下令涉案官员在案情侦破之前绝不可与外界接触,然落到萧易这里,却好像成了空口白话。 韩勋将先前打听到的关押莫许的地方告诉萧易,后者微微点头,不过片刻功夫就将两人领到了那处。 刘慕辰发现,萧易对于这大理寺内狱竟是出乎意料的熟悉。 昏暗的烛火在微弱的风下左右曳动,牢房内昏昏欲睡的莫许在听到人声后缓缓睁开眼睛,视线扫过在场三人,在看到萧易后,莫许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还是公子有本事。”莫许回过神来,他看了看脸上抹着土的刘慕辰,笑道:“我正想着公子会怎么进来找我,想不到竟是请了北定王大驾。” 刘慕辰看着莫许,神色微有些复杂:“大人早知我要来?” 莫许笑道:“出了这等事,公子会想到莫某人,亦在情理之中。” 刘慕辰看着莫许,之前只觉得这人是个油嘴滑舌的花瓶子,不想眼下却是难得的快人快语,他暗忖片刻,沉声道:“既然如此,不知大人认是不认?” 莫许笑道:“未做之事如何认?公子聪慧,想必一定不会冤了莫某人,不然王爷也不会……” “莫大人若是没做过,敢问那夜为何在帐前鬼鬼祟祟?”韩勋一见莫许老毛病又要犯起来,忍不住冷声打断道。 莫许无奈笑道:“理由之前莫某人之前便说过,那夜确实看到有人在帐前鬼鬼祟祟,只不过还未来得及一探究 竟,就被韩公子给抓了。” 韩勋不以为然道:“莫大人说的,该不是自己吧?” 莫许看了看韩勋和刘慕辰,那张总是挂着油滑笑容的脸上竟浮出一丝执拗的认真,他目光灼灼,认真道:“人命关天,莫某人平素虽行小人之举,却绝不做这丧尽天良之事。” 刘慕辰定定地望着他,仿佛想从那张认真的脸上看出什么,良久,他道:“即便莫大人未做过,若太子有命,大人可会将此事推到我家王爷头上?” 那声音波澜不惊,却含着一种让人心惊的冷意,莫许盯着刘慕辰面无表情的脸看了许久,就在他想要开口之际,身后的萧易突然道:“有人!” 刘慕辰和韩勋微微一愣,两人尚未反应过来,便被萧易拉到了死角处。 刘慕辰定了定神,地牢尽头悠悠走来一人,他的步履有些蹒跚,人却是一副精神矍铄的模样。 “潘丞相……” 刘慕辰喃喃一声,神色瞬间凝重起来。 第37章 疑窦 “莫大人,别来无恙。”潘煦站在牢房外,烛光曳动,他的半边面容掩藏在黑暗中,带出一种的莫名的诡谲。 “呦,丞相大人。”莫许看着潘煦,脸上浮出一个油滑的笑容:“许久不见,大人可是惦念下官了?” 潘煦笑道:“莫大人所言甚是,这些日子,你不在太子跟前乱晃,老夫确实有些不习惯呐。” 莫许嘿嘿笑道:“瞧丞相大人说的,把臣送到轩宁王那头去当差的,不正是太子殿下和大人您吗?” 地牢内一片寂静,黑暗中隐隐传出鼠虫发出的“嘶嘶”声,刘慕辰盯着潘煦和莫许,脸上仿佛打上了一层冰水。 “莫大人想跟着太子殿下并非不可。”潘煦顿了顿,眼里渐渐浮出一丝精光,他笑道:“大人若是能为太子革除图谋不轨之辈,便可立下汗马功劳,到时老夫与太子都会对大人刮目相看。” 莫许仿佛早就料到潘煦会有此说,他道:“丞相大人想让我借此次之事,指控轩宁王?” 潘煦望着莫许,但笑不语。 莫许笑道:“朝野皆知,小臣是铁了心要跟着太子殿下的,如今东窗事发,我便急着指控轩宁王,只怕皇上不会相信吧。” 潘煦不以为然地笑了笑:“大人放心,除了大人之外,老臣早已备好其他人证,只是大人身为赈灾副使,这推波助澜之事还得仰仗大人呐。” 其他人证? 刘慕辰与韩勋对视一眼,两人都在对方的脸上看到了一丝疑惑与惊愕。 潘煦低沉而笃定的声音在地牢内回响,仿佛早已胜券在握:“皇上即便宠幸轩宁王,然人证物证俱在,只怕到时也保不住他。” 莫许笑道:“那可说不准。” 潘煦扬了扬唇角,说道:“当日难民涌向王府,轩宁王当着众多百姓之面放下豪言壮语,还从王府里拨了好些粮食出来,百姓个个对他感恩戴德,只是他忘了一个道理……” 潘煦顿了顿,声音异常刺耳:“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百姓可以成全他的美名,自然也可以毁了他。” 刘慕辰的眸子在一瞬间骤然收缩,先前梗在心里的疑惑渐渐消散。 他就说当日怎会有如此多的难民涌向王府,且不说他们如此大张旗鼓,竟无人阻止,如今看来,那也该是太子布下的局。 民心易得,民心易失……萧炎如今已是众矢之的,若到时证据确凿, 只怕民情涌动之下,萧世显即便心有所疑,即便如何疼爱萧炎,那也…… 他是你的父皇,更是天德的皇帝。 刘慕辰想起很久以前他对萧炎说过的话,抓着墙沿的指节泛出惊人的白色。 莫许从地上拾起一根稻草放在手里把玩,他笑道:“轩宁王为何要害流民?” 潘煦理所当然道:“自然是为了借机将这些事扣在莫大人头上,随后由大人嫁祸于太子殿下,党同伐异,令人寒心呐。” “混账……”韩勋望着潘煦脸上阴诡的笑容,不由暗喝一声。 莫许垂首沉默片刻,他放下手里的稻草,寻了处干燥的地方躺下,只见他翘起脚,悠悠笑道:“太子殿下不待见微臣,只怕轩宁王想通过微臣嫁祸给殿下,也有心而无力啊。” 此话一出,包括潘煦在内的一众人个个面露惊色,潘煦眯了眯眼,得意自信的笑容渐渐褪去,他沉声道:“大人是不愿为殿下办事?” 莫许笑道:“臣人微言轻,还请太子与丞相大人另寻高人。” 潘煦的脸色一时变得极为难看,他如何也不会想到,那个绞尽脑汁想要巴结太子的莫许,眼下居然会放弃这大献殷勤的机会。 双眼透出的锐光仿佛能将莫许生生活剐,潘煦望着他,良久,他冷声道:“大人不怕死?” 莫许笑道:“臣若帮了大人与殿下,就能不死么?” 潘煦眯着眼睛,笑哼道:“但不知大人家中双亲与族人怕与不怕?” 气氛一时变得极为凝重,莫许坐起身,他抬眼看了看潘煦,油滑的笑容里含上了一丝狡黠,他轻道:“大人是否也是用这法子来威胁魏大人的?” 潘煦脸色骤变,躲在墙角的刘慕辰等人闻言,个个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三人面面相觑,不由想起莫许先前一直提到的行踪鬼祟之人。 先前只以为是托词,难不成竟是真的,可是那人居然会是…… 刘慕辰暗忖片刻,原著里未曾提到过魏孝和是太子的人……而且…… 他想起那日魏孝和带着他们在上京城郊熬粥的画面,那番音容笑貌,难不成全是伪善? 一瞬间,刘慕辰觉得头涨得有些生疼,或许真相不是这样,毕竟莫许知道他们在这儿,很可能只是逢场作戏…… 潘煦盯着莫许,良久,他沉声笑道:“大人累了,老夫便不打扰大人休息了。” 他转过身,半张隐没在黑暗中的脸渐渐变得清晰起来,那上头浮着让人心惊的冷意。 刘慕辰从墙后侧身走出,潘煦的身影已隐没在长廊后。 “大人方才所言,可否作数?”刘慕辰看着莫许,那眼神比之先前要复杂许多。 莫许漫不经心地扬了扬唇角,应道:“莫某人多说无用,作数与否,公子一探便知。” 刘慕辰沉默片刻,问道:“大人一心追随太子,如今却为何要相帮我家王爷?” 莫许嘿嘿道:“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太子殿下又不待见我,我像是这么不识趣的人吗?” 众人:“……” 莫许哈哈一笑,他抬眼看了看刘慕辰,额上垂下来的几缕头发在他的眼角处微微晃动,刘慕辰发现,莫许的神情不知何时变得极为认真。 “若是王爷,他可会行今日太子之举?”莫许那话问得掷地有声,每一个音节都重重地敲在刘慕辰的心头。 胸腔忽然涌上一股澎湃的热意,刘慕辰看着莫许的眼睛,脸上浮出一个自信的笑容:“他不会。” “既如此……”莫许掸了掸衣袖,只见他膝盖一曲,竟是隔着牢门朝刘慕辰跪了下去。 “大人……”刘慕辰惊道。 莫许笑了笑,他抬手作了个辑,对刘慕辰道:“既如此,莫某人的身家性命便全系公子之身了!” 刘慕辰微微一愣,他的双手握紧又松开,仿佛被某种强力的东西牵引着…… “都给我看仔细了!” “是!” “此处防范竟如此森严……”三人从莫许的牢房前退出,在拐过一个弯口时,韩勋无意间瞥见十来个提刀狱卒。 刘慕辰轻声道:“该说是莫大人那边人太少了,约莫是知道丞相一早要来,特意将人都撤了。” “大理寺两个少卿都是潘煦的人。”萧易冷不丁道。 刘慕辰愣了愣,只觉这潘煦的外挂未免太强了些。 萧易不为所动,只是拉着刘慕辰的手往外头走,后者见状,用另一只手抓了抓他的袖子,轻声道:“王爷可下手轻点,只是问个话。” 萧易不语,他垂首看了看刘慕辰抓住自己的手,脸上竟浮出一个淡淡的笑容。 刘慕辰被萧易看得有些发毛,他不动声色地抽回手,乖乖地站回萧易身后。 “王爷!”萧易带着两人从拐角处走出,有狱卒见了,急忙向来行礼:“参见王爷!” 萧易微微颔首,那狱卒看了他一眼,颇为警惕道:“王爷为何会来此处?” 萧易道:“我来来看前两日被送到这儿的两个汉人奸细。” 狱卒愣了愣,疑惑道:“可那两人不在……” 话还未说完,只见萧易一个瞬身闪到了他身后,狱卒只觉脖颈后传来一阵麻痛,接着眼前一黑,整个人便失去了意识。 “这……” 四周的狱卒脸色骤变,他们面面相觑片刻,方才意识到来者不善,可惜为时已晚,不过电光火石之间,他们已被萧易尽数放倒在地。 刘慕辰这回没功夫欣赏萧易的英姿,眼见那些狱卒倒地,他立马转到牢房前,对那面朝内侧躺着的人唤道:“魏大人。” 那里头的人毫无动静,刘慕辰微微一愣,他与韩勋交换了一个眼神,后者急忙从一狱卒腰间解下一串钥匙…… “这……”刘慕辰跑进牢房,他将里头静躺着一动不动的人翻过身来,那是一张从未见过的面孔。 韩勋蹙眉道:“大理寺内狱戒备森严,只怕是来时便被人调包了。” 萧易偏头看了看门外那些倒地的狱卒,淡淡道:“此地不宜久留。” 刘慕辰微微阖眼,他暗忖片刻,说道:“去尚书府。” 三人顺着来路折返,在将近出口的地方,刘慕辰脚步一顿,忽然停了下来。 “怎么了?”韩勋问道。 刘慕辰不语,只是盯着身后那条漆黑通长的走廊,萧炎应该被关在这里的某一处吧…… 萧炎…… 刘慕辰暗暗握紧双拳,那铺面而来的潮湿腥臭让人觉得异常难耐。 像他那样的人,怎么可以被关在这种地方…… 刘慕辰眯了眯眼,灵动的眸子里忽然曝出犀利之色,他转过身,目光恰与萧易对上,后者微微一愣,良久,他轻道:“走吧。” 夜色浓稠,弯月被遮盖在厚厚的云层下不见踪影,魏府门前大门虚掩,透过门缝望去,内里竟是毫无人声。 刘慕辰看了眼萧易,似乎在向他确认些什么。 萧易会意道:“暂且听不出什么动静,附近应当没有埋伏。” 刘慕辰微微颔首,他缓缓推开魏府的大门,三 人绕过影壁走了一段,所到之处皆是一片漆黑。 “那头。”韩勋指着唯一一间亮着烛光的房间。 刘慕辰脚步微动,肩膀却忽然被萧易从后头按住:“我去吧。” 萧易撂下话,随后若无其事地走入房中,片刻,他从里头出来,手里却多了一张纸。 “屋内无人。”萧易将手里的东西递给刘慕辰,视线越过他的肩膀投向远处,萧易沉声道:“或许莫许说得没错……” 刘慕辰愣了愣,心中忽然一凛,他转过头,就见魏孝和神色淡淡,正负手站在他们身后…… 第38章 真相 刘慕辰展开手里的纸粗略扫了一眼,他眉头紧缩,那张引人的脸上几乎能刨下冰渣来,他抬眼看了看魏孝和,沉声道:“大人这是何意?” 魏孝和淡淡道:“轩宁王萧炎党同伐异,为除太子,不惜陷万民于水火之中……” 魏孝和将那纸上的话一一诵出,刘慕辰听得脸色铁青,不禁扬声吼道:“究竟是谁党同伐异!大人此话可对得起天地良心?!” 刘慕辰紧紧攥着那张纸,上头写的尽是魏孝和帮着太子诋毁萧炎的污蔑之词。 魏孝和从不拉帮结派是朝野皆知的事,有他一番说辞,胜过旁人千言万语。萧世显派莫许任副使之际又命他亲自跟去,约莫也是存了以防万一的心思,可如今…… 从未见过刘慕辰愤怒至此,韩勋一时惊愣,他匆匆夺过刘慕辰手里的东西,只是稍稍看了几眼,那纸就已被他搅烂扯破,他盯着魏孝和,咬牙道:“大人素来清明,如今何以助纣为虐,若是让青寒知道,他又该作何感想?!” 魏孝和不语,片刻他的脸上竟浮出一个淡淡的笑容,那不是冷笑或者讥笑,它带着一种莫名其妙的柔和,像极了那日他在城郊教他们熬粥时的神情。 “他早已不在这了。”魏孝和轻笑道:“老夫回来,就是为了送他走。” 难怪这宅子如此清冷,原来竟是都搬走了…… 刘慕辰微微一愣,为何要搬走?若说是因为魏孝和知道太子这么大的秘密,想要明哲保身,那更应该在朝为官才是,不然隐遁他乡,太子要杀人灭口,岂不是更容易? 魏孝和看着刘慕辰变幻莫测的脸,轻笑道:“公子请随我来。” 魏孝和径自往那亮着烛光的屋子走去,在碰上萧易时脚步一顿,他微一躬身,礼数周全道:“见过王爷。” 萧易微微颔首,正想随着刘慕辰一同进屋,却被魏孝和拦了下来:“臣斗胆,请王爷留步。” 萧易看了看他,魏孝和又偏头对韩勋道:“韩世侄也请留步。” 语毕,他绕过韩勋和萧易继续朝前走,刘慕辰跟在后头,却被韩勋拉住。 “小心有诈。”韩勋轻声道,刘慕辰看了他一眼,后者眼眶微微有些发红。 刘慕辰愣了愣,他想起书里,魏韩两家私交甚好,尤其是魏青寒与韩勋,可谓是众官家子弟中关系最铁的,孰料如今却出了这等事…… “去吧。”萧易垂首看了 看刘慕辰,淡淡道:“有我在。” 刘慕辰微微颔首,韩勋和萧易站在庭中,目送他的背影遁入门后。 韩勋道:“王爷是如何认识曦源公子的?” 萧易道:“中秋那夜。” 韩勋红着眼笑道:“王爷能为旁人做到这番地步,可不像是才认识的。” 萧易不语,只是盯着前头那扇紧紧阖着的门。 屋内散发着淡淡的墨香味,书柜上摆放着琳琅满目的书籍,刘慕辰四处打量了一番,此处该是魏孝和的书房。 魏孝和走到书柜前,他将手伸到柜子后头摸索一番,只听“咔擦”一声,隐藏在角落里的一个暗柜忽然被打了开来。 刘慕辰微微一愣,只见魏孝和从里头拿出一卷纸递到他手里,沉声道:“待老夫去后,公子可让王爷将此物呈予圣上,如此可保王爷安然无恙。” 刘慕辰闻言,脸色骤变,他匆匆摊开手里的纸去看内容,那上头记叙的东西与先前萧易发现的那张大相径庭,里头指控的对象从萧炎变成了太子,用词更为恳切,甚至连太子如何布下阴谋,自己又是如何对那些粮食动手脚的部分都记叙的一清二楚。 刘慕辰面色凝重地往下看,末尾处是魏孝和的请罪词,上头还留着他亲手摁上的血指印。 原来莫许说得竟是真的,那夜行踪鬼祟之人正是魏孝和。 刘慕辰深吸一口气,问道:“那般数量庞大的口粮,大人是如何做的手脚?” “并非是所有,只是令士兵将第二日要派的粮隔了出来……”魏孝和顿了顿,他从衣袖里掏出一个小瓷瓶,刘慕辰察觉到,魏孝和的手从先前开始就在不住发抖,只听他道:“此药乃太子亲自所赐,药效诡谲,只需从缺口处洒入,毒性便可蔓延至整袋。” 刘慕辰接过那小瓷瓶,魏孝和见其垂首打量,说道:“此为何药,老夫亦不知晓,公子可让……咳……让王爷上呈圣上,到时自有分晓。” 刘慕辰用拇指摩挲着瓶身,他看着魏孝和疲惫苍白的脸色,轻道:“大人身居高位,却肯为难民亲自熬粥,如今又为何要帮着太子做这助纣为虐之事?” 魏孝和又咳了两声,他单手扶住桌沿,叹道:“助纣为虐……太子以老夫族人性命要挟,老夫何以有退路?” 刘慕辰想起潘煦在狱中对莫许说过的话,蹙眉道:“大人身为户部尚书,举族性命岂是儿戏,太子如何 ……” “当今德妃乃太子生母,多年以来不得圣宠,先皇后还在世时,皇上与其伉俪情深,轩宁王德行又远在太子之上,却为何到头来他却只是个王爷,公子可有想过?咳咳——” 刘慕辰皱着眉头,他努力回想着原著里的设定,轻道:“太子势大,潘家世代门阀,又与葛家有姻亲之联,故而……” 魏孝和咳得愈发激烈,他摇头道:“太子势力之大,远非公子可以想象。” 刘慕辰看着魏孝和一脸无可奈何的模样,不住道:“所以大人便用那些灾民的性命来换家人的性命?” 刘慕辰抿着唇,他这话问得其实很没有底气,因为如果换作是他,如果萧炎的命和天下人的命放在一起…… “公子以为,老夫不受要挟,那些难民便不会有此一劫?”魏孝和看了看刘慕辰手里的瓷瓶,沉声道:“我不过是洒了一星半点,就酿成如此大祸,若是换了旁人……” 刘慕辰不语,太子为了陷害萧炎,还特意弄了莫许来混淆视听,显然是诚心想弄死萧炎,即便没有魏孝和,他必然也会想别的法子……如今难民伤病大半,若是换了哪个想讨好太子的,只怕那大半人就不是伤病了…… “一人做事一人当,若有可能,只盼……咳咳……只盼王爷能求皇上留下我九族人的性命……” 刘慕辰沉声道:“大人不是已将他们都送走了嘛?” 魏孝和捂着胸口,淡淡道:“我与太子作下约定,事成之后,准我告老还乡,族中人需先行一步,还特意要求亲自送走他们,如此精打细算,太子才会相信,我是诚心为他办事,不然依他的性子,为防生变,宁肯先杀了我,在皇上面前责我畏罪自杀,也不会让我有开口的机会。” 刘慕辰闻言,心中骤然一凛,魏孝和既写下这东西,又为何不亲自面见皇帝,难不成是…… “公子来得比老夫想象得……咳咳……还要快,我本约定送走家人后,丑时随太子入宫面圣,之后公子寻上门,再得此物,然……眼下时辰已过……怕……” “三弟和韩公子深更半夜在此处,不知所谓何事?”门外那陌生又熟悉的声音让刘慕辰浑身一颤,他听到铠甲与兵器相碰留下的脆响,以及,韩勋的那一声,太子殿下。 “在见到公子与北定王之时……老夫便已下定决心,若太子前来,老夫因太子之药身死,再由北定王为证,太子落实谋害朝廷命官之罪,对皇上发 落太子,必然更有助益……” 魏孝和的身体抽搐得愈发厉害,刘慕辰想要上前去扶他,后者却一个踉跄摔在了地上,身体不住抽住,魏孝和眼白发黑,他伸出那白斑满布的手去抓刘慕辰,嘴里不住吐出白沫与鲜血,他嗫嚅道:“切不可让……让太子……为……为帝……” 刘慕辰瞳孔骤缩,袖子上的力道渐渐松去,待刘慕辰回过神来时,只见魏孝和蜷着身体,整个人已毫无生息。 身体如置冰窖,刘慕辰动了动已经僵硬的手指,手侧抚上魏孝和的双眼,刘慕辰慢慢替他阖上那眦欲裂的双眼。 死不瞑目…… 刘慕辰在心里念着那四个字,从前只是他们搁在嘴上的一句笑语,原来到了真正面对的时候,心里涌上的悲痛与愤怒竟足以将人活生生地撕裂。 刘慕辰慢慢起身,他感觉自己的双脚已经失去了知觉,门外的争执声愈发激烈,似乎已经开打起来…… 他上前拉开房门,肆虐的狂风贯入屋内,天空不知何时竟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门外萧易和韩勋并肩站在一起,他们各自手里都执着一把剑,脚边倒着几具尸体,太子带着一众士兵与他们对面而立,每一个人皆是面若寒霜。 “爹!”撕心裂肺的叫喊声忽然响起,一个青衣男子手执长剑冲入屋内,他看着倒在桌案旁的魏孝和,眼眶骤红,片刻,他仿佛发疯一般咆哮了起来。 太子面无表情地看着那青衣男子和倒在地上的魏孝和,淡淡道:“轩宁王意图剿灭人证,方令此等逆贼行刺尚书大人,如何,本宫说得没错吧?” 太子偏头看了看刘慕辰,脸上浮起一个淡淡的笑容。 “啊!!!”那青衣男子大吼一声,他直起身体,用那双通红的眼睛盯着刘慕辰,电光火石间,手里的剑已直直地向他砍去。 “青寒!不要!”韩勋大吼一声,正要提剑救人,面前的那群士兵却忽然一窝蜂地涌了上来! 萧易身体一转,不顾受伤之危就想去挑魏青寒的剑,孰料平时一直畏畏缩缩的太子却忽然跳到了他面前。 萧易微一晃神,下一刻,剑尖刺穿肉身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刘慕辰垂首望着插在自己身前的那柄剑,纹丝不动…… 第39章 硬闯 萧易眼露凶光,太子被他那么一瞪,下意识地退后一步。在那间隙,萧易已冲到刘慕辰与魏青寒之间,他伸出手朝魏青寒的后颈重重一捏,后者眼前一黑,身子直直地瘫软下去。 萧易侧身将刘慕辰带到身上,他看了看那把几乎要插在他胸口的剑,剑尖已有殷红色的鲜血汩汩淌下…… 萧易替他拔掉剑,沉声道:“如何?” 刘慕辰咬着牙缓缓抬手,片刻,他从前襟里掏出一块玉佩,蔷薇作纹,上头刻着一个大大的“炎”字,那玉佩已被鲜红的血渍沾染,小半生生碎了开来。 刘慕辰微一喘息,叹道:“终究还是……裂了。” 萧易看着那枚玉佩,眉头紧蹙,刘慕辰从他怀里堪堪站起,感激道:“多谢王爷。” 萧易沉声道:“不可妄动。” 刘慕辰垂首看了看魏孝和的尸体,还有倒在他身旁的魏青寒,坚决道:“我要进宫。” 萧易正想反驳,刘慕辰忽然一个侧身站到他面前,他身形笔直,竟是全然看不出先前受过剑伤。 刘慕辰看着萧易的眼睛,目光灼灼道:“有玉佩护身,我并无大碍。” 萧易蹙着眉头,他的目光自刘慕辰身上扫过,先前被剑刺伤的地方一片殷红,刘慕辰藏在袖子里的那只手有鲜血淌出,萧炎的玉佩被他紧紧攥在手里,突出的那一小块已无光泽。 萧易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他看着刘慕辰倔强而苍白的脸色,适时,门前才消停下的士兵又一窝蜂地涌了上来,萧易侧身踹飞几个,喊道:“韩勋!” 韩勋提剑挑飞一个纠缠不清的士兵,一个纵身跳到刘慕辰身边,萧易身体一动,将两人挡在后头,他对韩勋吩咐道:“护着他,带他进宫。” “王爷!”韩勋惊愣。 萧易从腰间的玉带上解下一样东面塞到韩勋手里,叮嘱道:“拿着本王的令牌,从朝咸门走。” 韩勋急道:“可此处如此多的卫兵……” 萧易提着剑往前一步,他神色淡淡,却有一种不怒而威的气势。他年少成名,这些年征战沙场,胡人凶悍,遇上他闻风丧胆之辈却不计其数,眼下众人见他有动真格之意,都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却。 “就这些人,本王还不放在眼里。”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让所有人心中一凛。 “三弟还是不要把话说得太满了。”太子摆了摆手,他移步退到 最后方,喝道:“上!” 本来迟疑不上的士兵们微微一顿,他们面面相觑了一会儿,忽然暴喝着朝萧易冲去,韩勋逮住机会,拉着刘慕辰便往门外跑。 “啊!”有士兵避开萧易,直接提刀往刘慕辰冲去,萧易一剑放倒一排人,又一掌拍在那人的背上…… 刘慕辰侧首,只见那面色刚毅的男人和无数士兵交战在一起,也不知是谁困住了谁。雨势愈发迅猛,在那一片混乱中,他看见萧易转过头来,那眼神落在他的身上,竟含着淡淡的笑意。 刘慕辰的神思在一瞬间有些恍惚,他倚在韩勋的身上,两人迅速遁出魏府,才到门口,刘慕辰的身体便骤然一软,胸口边的伤痕隐隐作痛,刘慕辰忍不住闷哼一声。 “没事吧!”韩勋托着刘慕辰,焦急的神色在雨中显得有些模糊,他喊道:“该处理扎伤口!” 刘慕辰抓住韩勋的袖子,方才为了让萧易放行,他强撑着身子,眼下乍一出门,淋了凉雨,只觉整个人仿佛被掏空一般,他深吸一口气,他一手抓着萧炎的玉佩,一手护着魏孝和给他的那卷纸,喘息道:“先……进宫……面圣。” 韩勋咬牙看着神色倔强的刘慕辰,他解下自己的外袍盖在他头上,喝道:“走!” 刘慕辰借力依在韩勋身上,两人冒着大雨寻着最近的小街往皇宫飞跑,雨水冲刷着刘慕辰的身体,他感觉自己身体的气力正一点点消散…… “二位公子三更半夜,是要往哪儿去?”街口前忽然传来低沉的人声,潘煦撑着一把伞悠悠走出,他的身后,几十个面无表情的士兵鱼贯而出,瞬间便将宽敞的街道给堵了个水泄不通。 韩勋脸色骤变,他抬起手里的剑,冷声道:“这话,该我问丞相大人才是。” 潘煦笑道:“太子殿下亲自迎接重要人证,老臣自然要在此处接应了。” 刘慕辰抬眼看了看潘煦,喘息道:“只怕丞相大人……从未相信过魏大人吧。” 潘煦看着遍体鳞伤的刘慕辰,笑道:“万事小心为上,小女一事,老夫已然受教,这还多亏了王爷与公子呐……” 他顿了顿,老神在在道:“老夫与魏孝和一朝为官多年,他是什么样的人老夫最是清楚,即便是到了如今这般地步,他也定不会任人摆布……” 刘慕辰吃力地扬了扬唇角,阻断道:“可惜大人与太子殿下千等万等,等来的却是小人。” 从 潘煦的反应来看,他应当不知当时他们躲在大理寺内狱中,毕竟从明面上来看,萧易与他们并没有任何关系…… 不对,祸福馆一事应该已经传开,只要萧允有心,那时的事必然已传进太子耳中…… “公子不必费心了。”潘煦看着刘慕辰凝重的脸色,笑道:“北定王入大理寺内狱一事老臣早就知道,只是那是在大理寺,老臣即便知道也不能如何,可是在此处……” 刘慕辰心中一凛,为了迅速赶往皇宫,韩勋和他特意挑了条人烟稀少的近路……若是潘煦今夜在这儿将他们杀了,哪怕凭着这雨,都不会留下任何血味。 潘煦既然知道他们到过大理寺内狱,那就不难猜到他们会到魏孝和府上,这么说来,太子会出现在魏府中,也不是因为等不到魏孝和,那么多的人,竟全是为他们而准备的?! “还记得当日在御书房前,老臣对公子和王爷说过什么吗?”潘煦扬了扬手,他身后的那些士兵提刀上前,韩勋扶着刘慕辰的腰,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他可不是萧易,放不出什么这些人他还不放在眼里的话,更何况刘慕辰还受了伤…… “小女自打回府以后便深思恍惚,皇上对老臣如今也多有疑心。”潘煦冷笑一声,喝道:“上!” 一声令下,那些士兵个个暴喝出声,倾盆大雨下,甲胄与兵器的声音异常刺耳,韩勋将刘慕辰挡在身后,脸上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 刘慕辰紧紧攥着萧炎的玉佩,胸口处传来的疼痛几乎能把他撕裂。 他想活下来……他不能死…… 刘慕辰想起萧炎曾经问他,你为何不惜命?他当时是怎么想来着的,因为觉得自己不会死,因为觉得这是曦源的身子? 刘慕辰看着在前头浴血奋战的韩勋,只觉那时说过的话简直可笑至极,他不是不惜命,只是因为来到这个时代后,没有哪一次像这样濒临险境,或者说,没有哪一次濒临险境,是萧炎不在身边的。 “小心!” 韩勋暴喝一声,刘慕辰使了吃奶的力气踹飞一个迎面而来的士兵。 刘慕辰捂着胸口,他想起那日用来拍萧炎马屁时说得半真半假的话…… 因为有王爷在身后护着我,我信王爷定不会让我出事。 当日只以为自己是信口开河,到了此刻才意识到,原来自己的身体竟是比内心还要诚实许多。 因为 有萧炎在,所以他不担心…… 雨水朦胧着双眼,刘慕辰望着前头拼死抵抗的韩勋,忽然有种愧疚感。自己眼下帮不上忙,他替自己挡着,自己还尽想着萧炎…… 难道真是快死了?所以念叨的也多了? “驾!”就在刘慕辰的意识愈发模糊之际,街尾忽然传来一阵驾马声。刘慕辰堪堪转过去,只见一人驾着一辆马车疾速行来…… “手!”那人一手驾着马车,另一手迅速地将刘慕辰拉上车子。 “王……”刘慕辰本能地开口,却见那驾车之人蒙着面,正是萧炎从祸福馆里带回来的那玄衣剑士。 剑士与刘慕辰对视一眼,随后旋身跃下马车,他跳到韩勋身边一推他的肩膀,沉声道:“走。” 韩勋后背撞上马车,他看着那剑士提剑迎上前头蜂拥而至的士兵,微一愣神。 “韩大哥。”刘慕辰轻唤一声,韩勋反应过来,立马侧身翻上马车。 “驾——” 韩勋一拉缰绳,马车飞也似地冲了出去,赌在前头的士兵纷纷侧让,潘煦见状,大喊道:“追!” “做梦。”玄衣剑士冷哼一声,剑气所到之处,兵士们个个脖颈流血,瘫倒在地。 雨水铺天盖地地洒下,上京城少人路过的这条街道渐渐血流成河…… 韩勋手持萧易的令牌,从朝咸门进宫,一路畅通无阻,直到深入内庭,方被禁军给团团围住。 “什么人!”大雨中回响着禁军统领的喊声。 “兵部尚书韩建渊之子韩勋,奉北定王之命,有要事禀报!”说着,他朝那统领亮了亮萧易的令牌。 那统领看了一眼,又道:“那车内又是何人?!” 刘慕辰扒拉着车门从里面俯身走出,那统领见他满手是血,当即一惊,刘慕辰在韩勋的搀扶下走入雨中,他步履蹒跚,慢慢停在那统领面前,那双引人的桃花眼里曝出坚毅凌厉的光芒,他将那碎了小半块的玉佩摊在手掌上,血渍糊满玉面,刘慕辰沉声道:“事关……重大,请大人……网开一面。” 第40章 11.29 龙涎香味自炉中悠悠而发,萧世显的面容在一片雾气中显得迷蒙而叵测。 “皇上!太/子/党同伐异,为置轩宁王于死地,不惜谋害朝廷命官,陷万民于水火之中!我二人拼死面圣,求皇上明鉴,还难民与王爷一个公道啊!” 韩勋说完,便一头磕在了御书房冰冷的地上。刘慕辰跪在他身边,那遍体鳞伤的身子早已湿透,他轻轻喘息着,仿佛随时都能瘫倒在地。 “这药……是魏大人亲自交给草民的,请……皇上过目。”刘慕辰从袖子里掏出魏孝和先前递给他的小瓷瓶,一旁的掌事太监见状,急忙接了转呈给萧世显。 萧世显放下魏孝和亲书的那张供词,他阖着眼沉默良久,对那太监道:“找太医院院判来。” 那太监应声,萧世显又道:“把轩宁王给放出来。” 刘慕辰闻言,心里紧绷的那根弦终于松了下来,他身子一软,几乎就要晕倒,好在韩勋眼疾手快,在他后面及时拖了一把。 刘慕辰稳了稳心神,他知道现在还不是晕倒的时候,萧世显的反应太过平静,平静到……让他有些心慌。 “易江!”萧世显对着外头大喊一声。 外头进来一佩刀士兵,看那装束,正是先前在外头挡着韩勋和刘慕辰的禁军统领。 易江走进门来,对萧世显躬身道:“皇上!” 萧世显沉着面孔,淡淡道:“户部尚书魏孝和罔顾圣命,因与轩宁王萧炎暗结私仇,隧戕害流民,嫁祸于其,现已畏罪自尽,传朕旨意,收押魏孝和满门,听候发落!” 易江微微一愣,领命道:“是!” 刘慕辰看着退出门去的易江,脸上浮出难以置信的神情,他看着萧世显意味深长的神情,惊道:“皇上!” 那纸上写得一清二楚,魏孝和分明是受了太子的威胁,又怎么会变成跟萧炎暗结私仇?!看萧世显方才的模样,竟是丝毫没有要惩罚太子的意思?! 萧世显看了刘慕辰一眼,淡淡道:“炎儿放出来了,你也该安心了。” 刘慕辰瞳孔骤缩,他不顾满身伤痕,就着跪地的姿势用膝盖往龙案前挪去,他凝视着萧世显,忽然一头重重地磕在地上:“草民斗胆,请皇上降罪太子!” 那一声吼得铿锵有力,直把在场的每个人惊得脸色苍白。韩勋心中虽与刘慕辰一样惊愕不已,却也不曾料到他居然会如此直白。 萧世显垂首看着刘慕辰,不知是不是刚才那一吼扯到了伤口,他的胸前又慢慢洇出暗红的血渍。 刘慕辰咬着牙,他那痛得狰狞的脸上布满了不甘与愤怒,他想起那些口吐白沫的难民,想起那个倒地不起的小女孩,想起魏孝和含恨的面容,还有魏青寒那饱含愤怒的一剑。 还有…… 萧炎暗自露出的,那自责痛苦到能把人逼疯的脸。 “请皇上降罪太子!”刘慕辰单手攀上案沿,重申道。 萧世显面不改色地看着他,沉声道:“你伤势过重,韩勋,带他下去疗伤。” “皇上!”刘慕辰大喊一声,只觉眼前一阵发黑,他强撑着身子,咬牙道:“请皇上降罪太子!” 萧世显看着刘慕辰,蹙眉道:“朕让你留在炎儿身边,是看你安分守己,你若再如此纠缠不休,休怪朕无情。” 刘慕辰对于萧世显的威胁之语置若罔闻,只是一味地盯着眼前这个君心难测的皇帝,他实在不明白,萧世显本就不喜太子,太子又犯下如此滔天大罪,他为何不降罪于他? 原著里所描述的萧世显虽不像汉武帝、唐太宗那般是一个流芳千古的明君,但至少不是一个不分青红皂白的昏君,如今怎会…… 萧世显察觉到刘慕辰眼里的质疑之色,他不悦地蹙起眉头,冷声道:“来人!把他给朕拖下去!” “是!” 两个侍卫快速走入御书房,韩勋一看那气势汹汹的模样,唯恐他们用力过度加重刘慕辰的伤势,急忙求情道:“皇上!曦源公子重伤在身,眼下约莫是糊涂了!还望皇上恕罪!” 萧世显不语,那两个侍卫大马金刀地走上来,眼看就要架着刘慕辰的胳膊往外拽,隔门外的雨声中忽然传来内监总管的惊呼声:“王爷且慢!容咱家先做通报再……” 话还未说完,御书房的门便被人大力推了开来,众人循声望去,就见萧炎沉着脸闯入房内,他的身体已被雨水完全打湿,垂落的发丝黏在脸侧,整个人看上去狼狈不堪。 他旁若无人地走入房内,如墨玉一般的眼睛里闪着寒光,他朝伏地不起的刘慕辰悠悠走去,每走一步,都仿佛要将脚下的土地碾碎殆尽。 “王……爷……”刘慕辰堪堪转头,视线尚未触到萧炎的脸,整个人便被他轻柔地抱了起来。 萧炎将头埋在他的肩膀处,刘慕辰可以感觉到,萧炎抱着自己 的手正在不住发颤,良久,他低声道:“是本王错了……” 那声音是刘慕辰从未听过的低沉与沙哑,甚至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萧炎的嗓音里暗含哭腔。 怎么可能……他是萧炎啊,怎么可能会哭呢…… 刘慕辰的意识愈发模糊,萧炎的怀抱仿佛夺走了他所有的力气,他抬起手,颤颤巍巍地去抓萧炎的袖子,轻道:“太……太子……” 话还未说完,那凭着意念支撑着的身体终是受不住铺天盖地涌来的痛苦与疲惫,黑暗在瞬间到来,刘慕辰的身体宛如一具破败的木偶一般瘫在了萧炎的怀中。 “慕辰……你快醒醒啊,看看姐姐!” “医生,我弟弟怎么样了?” 刘慕辰蹙了蹙眉,他听到周遭有此起彼伏的人声响起…… 医生?弟弟?是大姐和大哥嘛?可是自己不是穿越了么,怎么会…… “王爷!你冷静一点!” “是啊王爷,公子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醒的!” 眼前一片黑暗,刘慕辰下意识地偏了偏头,那似乎是韩珂还有莫许的声音。 “你为何让他进宫!你明知道他受了伤!” 刘慕辰的心里猛地颤了一下,那撕心裂肺的咆哮声像一把铁锤,毫不留情地锤在他的四肢百骸上。 是萧炎的声音…… 先前听到自家大哥大姐声音的疑惑瞬间被埋入内心深处,刘慕辰的意识渐渐清晰,脑中不停地回响着先前萧炎的嘶吼。 “我信他。”萧易看着萧炎,他的眼神依旧波澜不惊,但从那微蹙的眉头与暗沉的脸色来看,他此刻的心情也好不到哪儿去。 “哎呦,公子求求你快醒吧!莫某人求您了!”眼见萧易和萧炎对面而立,一副剑拔弩张要把屋顶掀了的模样,莫许忍不住念叨起来。 刘慕辰蹙了蹙眉,原本头就疼得发胀,这会儿被莫许一念,整个人更是哪里都不自在,他暗暗动了动嘴,嗫嚅道:“别念了。” 莫许微微一愣,视线落在刘慕辰脸上一动不动,良久,后者堪堪睁开眼睛,对他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别念了。” 莫许看着刘慕辰的眼睛,片刻,他转头大喊道:“王爷!公子醒了!我就说公子吉人自有天相,如今……” 刘慕辰:“……” 还不如听他念叨呢。 刘慕辰在心底暗暗叹了口气,正是感慨之际,身体上方忽然被一层阴影笼罩,后背传来一阵热意,刘慕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被人紧紧箍在怀里,却是小心地避开了他身上所有的伤口。 众人目不转睛地盯着刘慕辰,脸上纷纷浮出惊喜之色。 萧易、韩珂、宇文旭,还有…… 刘慕辰看着站在一旁嘿嘿直笑的莫许,自动将其忽略了过去。 “没事了。”刘慕辰扬了扬唇角,他抬手拍拍萧炎的后背,竟是全忘了往日他最在意的那“众目睽睽”四字。 “你知道你昏了多久吗?”萧炎将头埋在刘慕辰颈边,沉声道:“整整七日,太医院那帮老家伙说你醒不醒但凭造化,气得本王差点烤了他们……” 刘慕辰想笑,却因为太久没有发声,那嗓子一动,听起来倒像是咳嗽,萧炎一听,整个人顿时一颤,他急忙松开刘慕辰,重新将人塞进被窝,对着门外喊道:“孙青!快把药拿来!” 萧易淡淡道:“再备些粥。” 萧炎看了他一眼,想来是因为刘慕辰醒了的关系,他对着萧易的脸色已没有先前那么难看了。 刘慕辰乍一听那“粥”字,整个人顿时一怔,他用手攥了攥被角,偏头对萧炎问道:“那些难民怎么样了,还有魏家,太子……” 众人一阵沉默,刘慕辰蹙了蹙眉,手上忽然传来一阵热意,萧炎包裹着他的手,眼里闪过一丝挣扎,良久,他轻声道:“顽疾已除,父皇准了先前的折子,现下屋子也盖起来了,你放心吧。” 刘慕辰盯着萧炎,忽然用手摸了摸他的脸,他认真道:“皇上只准了盖房子?” 萧炎微微一愣,片刻,他仿佛没事人一般握住了刘慕辰的手腕,正想转过话题同他打趣,却见后者一脸凝重地望着他。 萧炎犹疑片刻,恰在这时,门外忽然响起一阵喧闹声。 “狗皇帝!我要杀了他!杀了他!” “你冷静一点!” 刘慕辰心里一动,即使是在屋内也能清楚地感受到外头人尖锐的争执声,那是韩勋和魏青寒的声音…… 第41章 11.30 魏青寒的嘶喊声宛若厉鬼,即便是隔着一座墙,也足以让人心惊肉跳。 “你如今冲出去又有何用!若你爹还在世,他定望你保全自己!” 韩勋的吼声犹若雷鸣,众人眼见外头的争执声愈发激烈,心里暗道不妙。以韩珂为首,宇文旭和莫许纷纷夺门而出,刘慕辰听着众人不停扯拉魏青寒的声音,挣扎着就要下床。 “别动!”萧炎用力摁住他的肩膀。 刘慕辰看了看自己肩膀上的那只手,不禁想起那夜萧炎抱着自己发抖时的模样…… 潇洒俊逸的脸上蒙着一丝疲惫与慌乱,刘慕辰望着萧炎微微发红的眼睛,心头涌上来的执拗顿时烟消云散。 他慢慢抬起手,手掌在快要触到萧炎头顶的那一瞬微微一顿,后者仿佛察觉到了他的意图,竟是乖乖地将头往刘慕辰的手上送了送。 刘慕辰愣了愣,他试探性地摸了摸萧炎的脑袋,片刻,他轻笑道:“我没事了。” 萧炎任由他摸着,脸上的神情依旧极为认真:“你好好躺着。” 刘慕辰无奈地扬了扬唇角,门外的争执声犹在继续…… “我想知道发生了什么。”刘慕辰看着萧炎的眼睛,他的动作没有先前那般激烈,然就是这般平静的模样,却让萧炎心头一颤。 他沉默片刻,沉声道:“父皇下令,灭魏氏三族。” 刘慕辰瞳孔骤缩,他想起魏孝和临去前的请求,心头不禁涌上一股复杂的情绪。 保全九族人的性命,却仍有三族人无可幸免…… 刘慕辰垂着眼敛,他听着外头魏青寒愤怒的吼声,轻道:“那魏公子……” 萧炎道:“知道你想保他,特意从天牢里弄了个死囚替上,个中情由日后再同你细说,若非如此,凭他刺伤你这点,本王也非要他好看不可。” 刘慕辰哭笑不得,萧炎那话说得恶狠,但他知道,一旦萧炎了解真相,他同样会替魏孝和保下魏青寒,毕竟这一切的始作俑者…… 刘慕辰沉默片刻,问出了一直梗在心里的问题:“皇上如何处置太子?” 此话一出,萧炎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刘慕辰见状,不由想起那夜萧世显知道真相后,那寡淡到让人觉得恐惧的脸…… 他直直地盯着萧炎,后者不语,屋内霎时静如死海。 “父皇暗中革了太子手里的职务,连带着潘 丞相,眼下亦无上朝参政之权。” 刘慕辰微微一愣,这才意识到萧易还在房内。 “暗中?”刘慕辰蹙着眉头,敏锐地捕捉到了萧易话里的关键词。 萧易看着刘慕辰的眼睛,沉声补充道:“他依旧是太子,潘煦依旧是丞相。” 刘慕辰身体一颤,整张脸瞬间冷了下来,他慢慢放下放在萧炎头上的手,那夜魏孝和亲自将供状塞进他手里的画面犹在眼前…… “为什么?”刘慕辰看着掌间的纹路,门外魏青寒的声音依旧不曾停歇,他沉默片刻,脸上忽然浮出一个讥讽的笑容:“魏大人受他胁迫惨遭灭族,他身为一国太子,为一己私利陷害手足,戕贼万民,却何以还能安安稳稳地坐在那储君的位子上?!” 刘慕辰越说越激动,胸膛在那满腔的愤怒下忍不住浮动起来。萧炎握着他的手,不住道:“你先别气。” 语毕,又不禁朝萧易投去一个不善的眼神。太医先前千叮咛万嘱咐不可让刘慕辰有剧烈的情绪起伏,他倒好,一下子把事情都倒出来了…… 萧易对萧炎的眼神恍若不觉,他接着道:“因为他是太子,是一国储君,所以绝不能为一己私利陷百姓于水火之中,可是他做了……” 萧易顿了顿,眼神骤然变得深邃起来:“谁都能对不起百姓,可我们萧家不行,太子不行,父皇不能让百姓对朝廷失去信心……” “所以为保朝廷之威,那些受难的百姓就活该被蒙在鼓里?!” 萧易面无表情地看着刘慕辰,后者脸上充斥着质问之色,萧易看着他堆满愤怒的脸,轻叹道:“你好生歇着吧。” 语毕,他旋身出门,那一转太过干净利落,以至于刘慕辰并没有察觉到,萧易那张向来寡淡的脸上隐隐浮出一丝愤怒与不甘之色。 “不可动气。”萧炎用指腹轻轻勾去刘慕辰散在额前的发丝。 刘慕辰躺在床上直勾勾地盯着房梁,良久,他道:“原是我太天真。” 萧易先前平淡的反应虽然令他恼火,但细细想来,历朝历代这样恶心人的事又何曾少过?锦绣河山下有多少沉冤枯骨,只怕统治者穷尽一生亦无法筹清…… 只是…… 刘慕辰偏头看了看萧炎,不知为何,心里忽然涌上一股淡淡的失望,他喃喃道:“王爷生在帝王家,该是见惯了这些吧……” 萧炎不语,他垂首望着刘慕辰 ,忽然俯身与他额头相抵,两人的目光交融在一起,萧炎沉声道:“你是在怪我漠然无情?” 刘慕辰微微一顿,心里想得虽没萧炎说的那般严重,却多多少少有那么点意思,他轻叹道:“我只是想着,王爷与旁的皇室中人总有些不同……” 萧炎愣了愣,脸上忽然扬起一个俊逸无双的笑容,他将唇靠近刘慕辰,两人的鼻息融在一起,相距不过半寸。 “我自然与众不同。”萧炎愉悦地笑了笑:“不然你当初又怎会选本王呢?” 他看着刘慕辰,不等后者答话,又兀自道:“该出的怒气早就出了,你可知你晕的这些日子,本王是怎么过的?” 离得越近,萧炎眼白上的血丝便愈是清晰…… 刘慕辰一时语塞,萧炎又道:“我若在你面前气恼,你可会受我影响?” 刘慕辰毫不犹豫地点点头。 萧炎笑道:“既如此,我宁愿憋死。” 那平平淡淡的五个字,却让刘慕辰心里骤然一动,他看着萧炎,竟是一点都不觉得对方是在哄他,他相信萧炎,自打那夜几乎被潘煦逼入绝境之后,他便彻底认清了这点。 “你的玉佩……”刘慕辰看着萧炎的眼睛,有些心虚道:“被我弄碎了。” 萧炎不以为意道:“它替你挡了半剑,也算死得其所。” 刘慕辰蹙眉道:“那毕竟是皇……皇上亲赐给王爷的,如此恐怕不妥。” 刘慕辰发现,他现在一提到萧世显,心里总有些芥蒂。 “放心,它对你有救命之恩,本王已给它找了大夫了,待痊愈后,依旧让它护着你。”刘慕辰扬了扬唇角,似乎是被萧炎的话给逗乐了,正想回应,却见后者望着自己的眼神变得深邃起来。 方才心里存着满肚子的话倒是不觉,眼下忽然静下来,刘慕辰只觉气氛有些不太对头。 萧炎跟他靠这么近做什么?唉?怎么感觉身上有些发热,什么情况? 萧炎看着刘慕辰佯装淡定的神情,沉声调侃道:“你何以双颊绯红?” 灵动的眼珠子微微一转,刘慕辰小声道:“可能是旧伤未愈,烧着了。” 萧炎凝视着刘慕辰有些无措的模样,不禁笑道:“既如此,让本王来探探……” 刘慕辰愣了愣,下一刻只觉脸颊处传来一股热意,瞳孔在刹那间收缩,刘慕辰感觉萧炎炙热的鼻息扑 在自己脸上,那一刻,他的脑中一片空白。 “啊——”恰在这时,两人的身畔忽然响起一阵惊叫声,刘慕辰双手摁住萧炎的胸膛一把将他推开,后者本不想动,但因顾虑到刘慕辰的伤口,只得作罢。 萧炎看着慌慌张张捧住药碗的孙青,有些不悦道:“进来怎不说一声?” 萧炎本不计较这些虚礼,更何况刘慕辰受伤以来,萧炎一门心思只顾日夜相陪,其他人也是惴惴不安,哪还有功夫计较这些,因而孙青这回也没放在心上,孰知…… 萧炎面色不善,刘慕辰难得乖乖让他亲一回,他这甜头还没尝够呢,竟就这样被人坏了好事? 孙青心里直犯嘀咕,他悄悄看了眼刘慕辰,后者脸色又黑又红,真是说不出的复杂…… “公子!”眼看刘慕辰要开口,孙青急忙将药碗搁到他床边,直道:“药给您搁这儿了,您可千万别动气!别动气!” 刘慕辰看着孙青手足无措的样子,本来一肚子的怨念忽然散去了不少,他哭笑不得道:“你这是做什么,我总不至于吃了你。” 孙青暗暗看了眼萧炎,小声道:“王爷说不能惹您生气,不然不管是谁,都只有被烤的份……” 刘慕辰眨眨眼睛,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看着萧炎,打趣道:“王爷这是想肉想傻了吧?” 萧炎握着刘慕辰的手,认真道:“是想烤肉的主人想傻了。” 刘慕辰无视他炙热的眼神,偏头道:“长街头卖猪肉的老张手艺倒也不错,颇有我当年的风范,王爷不若考虑将人带回府里来?” 萧炎:“……” “大哥,你这……” “不能让他这样下去了。” 屋内的气氛方缓和下一点,外头又忽然传来韩勋、韩珂两兄妹的声音。 萧炎眼敛微阖,沉声道:“什么时辰了?” 孙青道:“午时……” 刘慕辰心里一动,电视剧小说看多了,对午时两个字总是分外敏感。 刘慕辰握紧萧炎的手,眼里渐渐曝出挣扎与痛色,他沉声道:“魏大人临终前曾言……切不可让太子登上帝位。” 萧炎凝视着刘慕辰,仿佛要将自己的灵魂刻入他的眼中,他的声音很轻,却含着惊人的执着:“有我无他,非胜即亡。” 刘慕辰眯了眯眼,他越过萧炎的肩膀望上窗外,这一日的 阳光甚是绚烂,却令人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这一日的午时三刻,户部尚书魏孝和三族被灭,刑场前骂声飞天,偶有异论,却又迅速被压了下去…… 第42章 12.1 自打魏孝和三族被灭,萧炎被证无罪后,赈灾的担子又一下子落在了他的肩上。 刘慕辰倚在床头,他定眼望着窗上婆娑的树影,思绪百转。 距他醒来又过了七日,这些天他见到萧炎的次数屈指可数,只因后者每每回来时已近深夜,总是偷摸着那难得空闲的几个时辰回来看看熟睡的刘慕辰,第二日天蒙蒙亮则又急忙赶回城郊。 “铁打的也受不了……”刘慕辰喃喃地叹了口气,他虽抗不过疲意,到了深夜总是昏昏欲睡,但每每萧炎靠近他时,他却总能敏锐地感觉到…… 今夜得撑到他回来,不劝他一回不成,真把自己当变形金刚了? 刘慕辰正暗自琢磨着,门外忽然响起孙青的声音:“见过王爷!” 我靠?又来了? 刘慕辰在心底嚎叫一声,孙青这一声喊的虽是“王爷”,但那语调比之面对萧炎时却要低沉呆板了许多。 所以说有些东西是会传染的…… 刘慕辰复杂的心理活动纤毫毕露地呈现在脸上,萧易进来时,就见他摩挲着下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看样子精神是大好了。”萧易走入房内,他的手里还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药。 刘慕辰看着他面无表情的脸,一整脸色:“见过王爷。” 萧易恍若不见,他坐到刘慕辰身边,驾轻就熟地拿起碗里的勺子,正想给刘慕辰喂药,却在对上后者的眼神后微微一顿,片刻,他将药碗慢慢递到刘慕辰手里,叮嘱道:“烫。” 刘慕辰用勺子搅弄着药碗里的棕色液体,萧易并非头一回来,这些天萧炎不在,刘慕辰除了对着窗子发呆,剩下的那点功夫都用来与萧易…… 朝夕相对? 刘慕辰嘴角一抽,愣了半天也只想出这么一个词。 这府里的人都跑哪儿去了,怎么回回进来送药的都是萧易? 刘慕辰正心里暗犯嘀咕,萧易忽然道:“这些日子,太子和潘相手底下的人又起来了。” 刘慕辰微微一愣,萧易每回来都会给他带些朝堂上的消息,这也是他日日跟他大眼瞪小眼里唯一能让他有些兴趣的事了。 经魏家一事,刘慕辰对太子和潘煦的好感可谓彻底清零。他凝视着那热气腾腾的药碗,沉声道:“皇上宽恕他们了?” 萧易道:“并非宽恕,只是这朝堂里的中流砥柱,有 不少都跟潘家沾边,父皇若刨根究底,只怕连朝都不用上了。” 刘慕辰眼帘微阖,搅弄着汤药的手渐渐停了下来。 萧易凝视着他,房内一时无声,良久,他慢慢将手抬到刘慕辰的耳畔…… “见……见过王爷!”外头传来孙青惊讶的声音,房内的两人尚未回过神,就见萧炎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闯进门来。 “王……爷?” 萧炎脚步一顿,他看着房内靠得极近的二人,脸色渐渐沉了下来:“三哥真是好兴致,听闻北面的胡人又不安分了,三哥放着军务不处理,专到小弟府上逗留,不知是何道理?” 刘慕辰暗暗看了眼萧炎,视线恰好与其对上,他微微一愣,急忙偏过头去,不知为何,他总有种心虚的感觉。 萧炎眯了眯眼,他走到床边,不顾萧易在场,竟也径自坐到了榻上。 虽说王府的床比较宽敞,但一下挤进三人,整个空间顿时变得狭小起来,更遑论还是萧炎和萧易这两个大男人…… 哎,如果是花姑娘就好了。 刘慕辰在心里暗暗脑补了下自己左拥右抱的场景。 萧易淡淡地望着萧炎,后者搂着刘慕辰的肩膀,一副猎豹护食的模样。 “父皇从前总说七弟聪慧过人,如今看来……”萧易顿了顿,淡淡道:“却跟个三岁孩童一样。” 刘慕辰眨眨眼睛,他听到了什么?萧易居然会在言语上对萧炎进行人身攻击? 萧炎不为所动,他扬了扬唇角,不为所动道:“这叫神童。” 两人定定地看着对方,刘慕辰在一旁望着,只觉又好玩又好笑,还神童呢,简直跟智障儿童没差好吗? 萧易察觉到刘慕辰幸灾乐祸的神情,他看了眼后者手里的药碗,提醒道:“凉了。” 刘慕辰心里一动,他一低头,不料那药碗却被萧炎抢先夺了过去。他旁若无人地舀起一勺药递到刘慕辰嘴边,不容置疑道:“张嘴。” 刘慕辰:“……” 他本不愿乖乖顺从,但在瞧见萧炎眼底那浓重的黑眼圈之后,心忽然就软了下来。 罢了,不闹腾了…… 刘慕辰暗暗叹了口气,乖乖张嘴让萧炎将药喂到自己嘴里,后者扬了扬唇角,那张自打进来以后就半沉着的脸终于转回了正常。 萧易静静站在一旁,不知过了多久 ,外头又传来孙青的声音:“王爷走好。” 刘慕辰微微一愣,他偏头望了望,方才还站在那儿的萧易竟已没了踪影…… “人都走了。”萧炎看着刘慕辰心不在焉的模样,不禁道。 刘慕辰瞥了眼那空空如也的药碗,好笑道:“王爷这是打哪儿受的气?” 萧炎盯着刘慕辰看了一会儿,无奈笑道:“对着你,怎就气不起来呢?” 刘慕辰脸上一热,他看着萧炎那张潇洒俊逸的脸,不禁道:“竟会说胡话。” “你和从前不同了。”萧炎望着刘慕辰,忽然伸手托住他的后脑勺,两人的额头抵在一起,萧炎那双如墨玉一般的眸子直直地倒映在刘慕辰的眼里,他沉声笑道:“比从前解风情了。” 刘慕辰想装傻,却又发现被刘雅逼着看了那么久的耽美小说,对于个中套路都熟悉无比,眼下萧炎对自己的心思,他多多少少也是知道些的…… 刘慕辰暗忖片刻,低声道:“容我想想。” 萧炎微微一愣,一种前所未有的兴奋之色迅速蹿上脸颊,他本只是抱着挑逗的心思,却不想刘慕辰这回竟是认真应了他。 “你……” “来年秋试,王爷可否让我一试?” 萧炎这头还没兴奋完,那头刘慕辰却冷不丁冒出一句让他瞠目结舌的话,萧炎惊愣片刻,无奈道:“你怎么说一出是一出?” 刘慕辰讪讪笑道:“想到便说了。” 萧炎定定地望着他,在确认他说的不是玩笑话之后,神色不禁认真起来:“你想入朝为官?” 刘慕辰微微颔首。 萧炎蹙眉,似有些不悦:“为何?” 刘慕辰似乎没想到萧炎会有这样的反应,他暗忖一会儿,若有所思道:“丞相在朝一天,魏大人和难民之事便少不了,潘家势大,对王爷亦是不利,所以我想……” 萧炎阻断道:“你若入朝,又当如何?” 刘慕辰微微一愣,这些天发生的事足以证明,他这个半吊子原著党在这个世界里有很多无法控制阻止的事,只是…… 刘慕辰直视着萧炎的眼睛,认真道:“站在漩涡中,才能真正看清水的流向。” 萧炎不为所动,只道:“却也有可能粉身碎骨。” 刘慕辰眼敛微阖,低声道:“我必尽己所能助王爷一臂之力,若是不慎粉身 碎骨,必不会牵连……” 萧炎搂住刘慕辰的手骤然一紧,他沉声道:“竟说胡话。” 他顿了顿,忽然将头埋进刘慕辰的肩膀:“本王只是担心你……” 其实他早就知道,这座王府,不可能留刘慕辰一辈子。 刘慕辰愣了愣,他的嘴角忽然扬起一个温柔的弧度,其实,他是知道的,自己迟早会动这心思…… 实在是不甘心被太子和潘煦牵着鼻子走,更何况…… “若王爷不弃,我必誓死襄助王爷。” 萧炎微微一愣,良久,他微动双唇,在刘慕辰耳畔轻轻留下四字:“生死相随。” 刘慕辰阖上眼,双臂慢慢攀上萧炎的后背,将他轻轻搂住…… “你今日怎么这么早回来了?” “盖房之事今晚竣工,夜里回不来,便挑了现在。” 刘慕辰微微颔首,正想叮嘱萧炎好生照看身子,门外忽然响起剧烈的敲门声。 “王爷!王爷!”满室的温情在孙青那两声嗷嗷乱叫中化为泡影,萧炎不悦地蹙起眉头,正想开口赶人,孙青又急急喊道:“魏公子……魏公子他!” 两人互相对视一眼,知道大事不妙了。 萧炎替刘慕辰披上外袍,随后连搂带抱将人带出房外,才走到魏青寒的房门前,就听到一声铮铮脆响。 “你不是我的对手。”玄衣剑士手里提着一把剑,锐利的眼神落在夺门而出的魏青寒身上,分毫不让。 刘慕辰探头看了看他,那日被魏青寒莫名刺了一剑,倒没有好好观察他的相貌,眼下乍一看,他皮肤白皙,面色温润如玉,倒是位难得清秀俊朗的公子哥。 然而…… 这位清秀俊朗的公子哥此刻却是一副让人瞠目结舌的狼狈样,青衫皱乱,披头散发,手里还拿着一把不知从哪儿找来的长剑。 “不杀萧焕和潘煦,难解我心头之恨。”魏青寒眼含冷色,那眸中含着的恨意在不自觉扭曲了他那张俊秀的脸。 刘慕辰心里一动,魏青寒所说的萧焕,正是当今太子。 之前提剑要杀皇帝,现在又要提剑去杀太子和丞相…… 刘慕辰暗叹一口气,要说这魏青寒也不比他好到哪儿去,自己伤了整整半个月,他则是被韩勋打晕,又发烧发了数日,加上魏家的事,眼下虽是刚醒,只怕已是心力交瘁…… 原著里说魏青寒学富五车,授业其父魏孝和,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却已是翰林院赫赫有名的学士,加之他与韩勋关系甚佳,武功方面也耳濡目染了不少,正可谓是如今众官家子弟中最有出息的一个…… 最有出息的,现下却像只没头脑的苍蝇一样要杀要砍。 “魏公子。”刘慕辰凝视着他,忽然唤道。 魏青寒看见刘慕辰,整个人微微一怔,他踟蹰片刻,越过那玄衣剑士走到刘慕辰面前,未等后者反应,他便双手捧剑跪了下来:“那夜骤逢丧父之痛,又受太子蛊惑,魏青寒一时脑热伤了公子……如今不求公子原谅,只愿公子等我报完那灭族之仇,再……” “谁要等你报完灭族之仇?”刘慕辰垂首看着自说自话的魏清寒,脸上忽然浮出一个莫名的笑容,他拿起魏青寒手里的那把剑,后者微一晃神,只觉眼前一道白光闪过…… 第43章 12.2 魏青寒怔怔地看着那把被丢在一旁的冷剑,显得有些无措。 刘慕辰道:“公子拿着这剑冲出去,可想过要如何报仇?” 魏青寒恨恨道:“潘煦隔三差五便会去金瑶楼过夜,这在朝中已是不传之秘,只要伺机而动……” 金瑶楼,即上京城赫赫有名的青楼,里头的姑娘品质上佳,人们常在暗地里将金瑶楼与寻玉楼并称天下“风月双壁”。 刘慕辰道:“朝中想要潘煦性命之人何其多,若他去金瑶楼时那般好下手,何以如今他还能在里头风流快活?” 魏青寒沉默片刻,低声道:“伺机而动,总有……” “公子并无十足把握,即便解决了丞相,那太子又当如何?”刘慕辰阻断魏青寒的话,他抬手摁住后者的肩膀,慢慢蹲下身子。 萧炎随着他的动作而动,一旁的玄衣剑士见状,不由得蹙起眉头。 “一柄剑,杀不了任何人。”刘慕辰看着魏青寒的眼睛,认真道:“公子心里比任何人都清楚。” 魏青寒浑身一怔,刘慕辰的那句话仿佛一桶冷水,浇在他的身上,直把他的四肢百骸冻得生疼。胸口剧烈起伏,他握紧双拳恨恨砸在地上,低吼道:“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总算是承认了…… 刘慕辰暗暗叹了口气,魏青寒不是傻子,他自然知道那样冲出去什么都干不了,可是丧父之痛,灭族之恨,让他急于寻求一个发泄的缺口…… 秋风簌簌而过,落叶拂过魏青寒失措愤怒的脸,刘慕辰看着他,良久,他认真道:“若公子信我,可否让我成为公子手里的剑?” 魏青寒微微一愣,萧炎侧首看着刘慕辰,脸色不由得沉下了几分。 “来年秋试,在下欲奋力一搏,公子学识渊博……”刘慕辰放下搁在魏青寒肩膀上的手,朝他慢悠悠地作了个辑,认真道:“请公子教我。” 魏青寒面露怔色,待反应过来后,急忙道:“魏青寒何德何能,如何教得了公子?何况……” 他本聪慧过人,乍一冷静下来,便迅速明白了刘慕辰话中之意…… 魏青寒沉默片刻,冷声道:“男子汉大丈夫,若报家门之仇都要假托于旁人,那……” “所以我才让公子将我当剑使啊。”刘慕辰早就料到像魏青寒这样的读书人,一定是大道理一套又一套,不会轻易应允,他慢慢托起魏青寒的手,笑道 :“执剑人是公子,公子尽管使我就是。” 魏青寒愣愣地看着刘慕辰,曦源公子风华无双,昔年在寻玉楼,不少人为得他真心一笑一掷千金,如今近距离看着,饶是像他这样不食人间烟火的读书人都不由一怔。 他犹在思忖之际,一直耐心蹲在刘慕辰身边的萧炎忽然拉着他站了起来。 他垂首望着魏青寒,淡淡笑道:“公子教他,你那一剑,本王可既往不咎,不然……” 萧炎看了看那玄衣剑士,吩咐道:“魏公子大病初愈,不可再受凉,你带他回去好生歇着。” 刘慕辰眨眨眼睛,还没回过神来,人便被萧炎半搂半抱地拖走了。 “唉,王爷。”刘慕辰被萧炎拥着进屋,他想起先前的场景,忍不住道:“魏公子心情本就不好,你说话怎也不客气些?” “你再与他客气下去,只怕就要跪一晚上了。”萧炎偏头看了看脸色有些苍白的刘慕辰,沉声道:“你光心疼他,怎不心疼心疼你自己?” 刘慕辰微微一愣,他想起萧炎马不停蹄赶回来只为守着自己,原本那些要出口的不以为然的话忽然出不来了,他看着眼前的人,不禁想找个法子哄他开心。 “有王爷心疼我……”刘慕辰双手环上萧炎的腰腹,腆着脸嘿嘿笑道:“我自个儿就忘了嘛。” 那宛如小男孩耍赖撒娇一般的声音让萧炎浑身一颤,他垂首看着刘慕辰,眼神不禁深邃起来。 “王爷!”刘慕辰惊呼一声,只觉眼前一阵天旋地转。 萧炎将人打横抱起,一路疾走放到卧榻上,热意扑面而来,萧炎伏在他的身上,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完了……好像玩脱了…… 刘慕辰行眼珠子直转,萧炎凝视着他,忽然将手蒙上了他的脸。 “王爷?”刘慕辰疑惑道。 萧炎伏在他耳畔,沉声道:“本王容你想,但答案只能有一个。” 他顿了顿,又道:“还有,往后莫要随意说要成为他人之剑这样的话。” 刘慕辰笑哄道:“那便成为王爷的剑。” 萧炎道:“你想扎死本王不成?” 刘慕辰不解道:“王爷何意?” 萧炎伏到他耳畔,低声道:“你当本王的剑,本王舍不得拿出来使,成日抱在怀里,岂不是要把自己扎死?” 刘慕辰闻言,脸 上倏然一热,萧炎的声音既低又磁,再配着那话里的含义,实在让人有些招架不住。 套用一句现代俗语,那就是,耳朵要怀孕了。 “王爷蒙着我的脸做什么?”良久,刘慕辰低喃道。 萧炎沉默片刻,嘟囔道:“怕看着你,本王忍不住。” 刘慕辰:“……” 两人腻歪了整整一个下午,是夜,萧炎又风尘仆仆地赶回城郊,奇特的是,这一夜向来嗜睡的刘慕辰无论如何都无法入眠,整夜脑子里尽是萧炎白日搂着他低语不休的模样,而这样的状态直到魏青寒开始给他授业时才方有好转。 “上善者,水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魏青寒微微一顿,他看着提着本书昏昏欲睡的刘慕辰,干咳道:“公子……” 刘慕辰本已眼皮拉拢,欲与周公一较棋艺,乍一听到魏青寒的声音,顿时腰杆挺得笔直。 刘慕辰暗叹一声,想他以前上学的时候,那是连校长都不放在眼里的风云人物,从小到大唯一怕过的除了自家大哥,就只有魏青寒了。 是他请魏青寒当的师父,若是不好好就学,这公子哥一旦失望,又要提剑冲出去杀太子杀丞相,到时他可招架不住,更何况…… 刘慕辰看了看手边那一打子书,心里忍不住叹了口气,不念不知道,一念才发现,自己一个读了这么多年书的现代人,跑到这个时代,那简直就是一文盲。只怕魏青寒也发现这一点了,因而给他布置的课业那是一天比一天重……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清朗的声音自门前传来,萧炎走进屋内,就见刘慕辰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趴在桌上,他笑道:“这可是先前你信誓旦旦对本王说的。” “参见王爷!”魏青寒作辑躬身,礼数周全。 “参见王爷……”刘慕辰把头搁在案上,百无聊赖道。 萧炎走到刘慕辰身边揉了揉他的头,笑道:“走吧,带你去找点乐子,人上人。” 刘慕辰一听,整个人顿时来了精神。赈灾一事已告一段落,然萧炎却比往日还要忙上许多,皇上暗中将不少往日应由太子处理的事物都转到了萧炎手下,他时常早出晚归,有时候刘慕辰一天也见不着他一回。 即便如此,萧炎每日出门前还不忘叮嘱孙青等人,只要自己不在,就不准刘慕辰擅自出门,后者本来不依,但萧炎那一轮什么受伤、心疼的词轰下来,他顿时就招架不住了。 本想跟着魏青寒好好学课倒也不错,然而…… 刘慕辰偏头看了看魏青寒,似有些犹豫。 魏青寒见状,笑道:“公子这些日子也辛苦了,跟着王爷出去玩玩也好。” 刘慕辰大喜过望,连声保证回来一定会好好学课,便跟着萧炎屁颠屁颠地出门了。 魏青寒隔着窗子望了眼那相携而去的两人,脸上浮出一个略带苦楚的笑容,自打萧炎和萧易联合在一起把他偷天换日从刑场上弄出来以后,他便一直呆在这轩宁王府的院中一隅,府里上下知道他这人存在的,一只手就能数过来,更遑论是要出去玩了…… 想想当初,韩勋带着一帮少年人来魏府,好酒好肉,又是何等快活…… 魏青寒攥紧手里那卷发黄的书,忽然,门口传来一阵笑声:“怎么了?爱徒心切,怕他玩得混忘了,故而面露戚色?” 魏青寒微微一愣,他偏过头,就见韩勋不知何时站到了门前,他手里提着酒坛子和两串腊肉,正笑意盈盈地望着他…… “你倒是挺为师父着想,还特意找了韩勋去陪他。”萧炎带着刘慕辰穿过一座小桥,四周人头攒动,空气中回响着人们的欢声笑语,偶有姑娘身上的脂粉香水味遁入鼻息,不禁叫人心猿意马。 “哎,他成日给我授课,看上去是严苛,却也未尝不是在麻痹自己……”刘慕辰沉默了一会儿,轻笑道:“没想到王爷会回来,本想着让韩大哥过来串串门,我也好趁机偷闲一把,这些日子可是把我学傻了。” 话虽如此,刘慕辰的言语间却未流露出丝毫的抱怨之意,那双引人的眼里闪烁着令人动容的坚毅之色。 “你……你反了!” “放了他。” 桥头忽然传来争执声,刘慕辰探出头去,就见那一头围站了许许多多的人,他和萧炎对视一眼,两人透过人群的缝隙望了一眼,顿时双双愣在原地。 “殿……殿下请。”诚惶诚恐的低语声在刘慕辰耳畔响起,他抬眼望向远处,就见太子萧焕带着一众人疏开人群走来…… 作者有话要说:咳咳……话说就这两天应该会有一波肉渣来着_(:3」∠) 第44章 12.3 人群中跪着一个咬牙切齿的少年,他披头散发,发间露出的那只眼睛闪烁着暴戾的寒意。 是他? 刘慕辰心里一动,地上趴着的那个少年,可不正是那日在祸福馆里遇见的胡族少年。 他抬眼瞅了瞅四周压着他的人,不出所料,一张肥硕而狰狞的脸映入眼中,胖富商手里拿着一把扇子,正颐指气使地摁着那少年的头。 “你再如此,就休怪我手下无情了。”富商对面站着两个虎背熊腰的男人,他们穿着汉人男子的服饰,但从相貌来看,摆明了就是胡人。 那两人中看起来是领头的那个站在胖富商面前,他蹙着眉头,深邃的眼中几乎能喷出火来。 刘慕辰望着眼前的场景,心念一转,适时,萧焕走到两人之间,问道:“发生了何事?” 那胖富商不给胡人开口的机会,抢答道:“启禀殿下,这胡崽子是小人买的,此蛮子非要我放了他,这算什么理!” 那胡人一听“蛮子”二字,眼里顿时曝出凶光,直把那胖富商吓得连退几步。 “都说天德乃礼仪上邦,想不到对待俘虏的方式竟也不过如此。”那胡人冷哼一声,看着萧焕的眼神颇有些咄咄逼人。 萧焕沉吟片刻,他的目光粗略扫过四周围观的人群,随即投给身旁的士兵一个暗示的眼神。 士兵会意,他偏头看了看那群围观的人,喝道:“都别看了!该干嘛干嘛去!” 此话一出,其余那些跟来的侍从个个用刀鞘去挡人,众人心知不好再作停留,只得揣着没看成好戏的遗憾四散而去。 “难得一出……” “走,躲起来看看。”萧炎的话还未说完,刘慕辰忽然一把拽住他的袖子,两人顺着人群遁入一个狭隘的小巷,刘慕辰朝外头望了望,对于这个角度甚是满意。 “恩,确是个不错的藏身之处。”萧炎低沉的声音自耳畔响起,刘慕辰微微一愣,这才发现他的后背竟是紧紧贴着萧炎的胸膛。 “王爷……”刘慕辰看着笑意盈盈的萧炎,小声道:“往后去点。” 萧炎无辜道:“地方不够。” 刘慕辰嘴角一抽,他探头望了望萧炎身后那片空荡荡的地方,决定不再与他扯皮。 两人贴在一起蹲墙角,适时,又有另一波人从远处跑来…… “大哥?” “四 弟?” 萧焕和萧允异口同声,他们彼此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惊愕之色。 胖富商一见萧允来了,脸上顿时容光焕发,他凑到萧允跟前行了个大礼,一副抓住救命稻草的样子。 “这是你的人?”萧焕看了看胖富商和萧允,不由蹙起眉头。 躲在巷角处的刘慕辰微微一愣,先头还以为胖富商也是萧焕的人,如此看来这太子和四皇子的势力倒也不全是融在一起的…… 萧允微微颔首,那胖富商急道:“殿下,你可得帮帮小的,这人是小人买来的,可万万……” 他顿了顿,有些不安地看了萧焕一眼,小声道:“万万还不得。” 先前撞上胡人之际,那胖富商已知大事不好,急忙暗中遣人去请萧允来,萧允向来不待见这些蛮族,加之心情阴郁,本想带一波人就此收拾了闹事胡人,却不想太子竟也在这儿。 “大哥,一点小事,就此散了吧。”萧允看也不看那胡人,在他眼里,萧焕插一脚纯属无心,待他走了再收拾这两胡人也是不迟。 孰料萧焕闻言,竟是一动不动,他看了看那两个面带愤懑之色的胡人,沉声道:“你让你的人把这奴隶给放了,我便走。” 萧允微微一愣,仿佛没有料到萧焕居然会站在胡人那头,他蹙了蹙眉,半分不解、半分不满道:“大哥这是何意?哪有买了奴隶还放的道理?” 胖富商站在萧允身后连连点头。 一旁的胡人面色阴沉道:“我青梵王正与天德商议休战之事,其中一则便是要归还昔年战乱时你们天德人所抓的青梵奴隶。” “难怪我那太子大哥来得这么快,原来那两人竟是青梵使臣。”萧炎津津有味地瞧着外头上演的戏码,顺便将几乎要被他挤出去的刘慕辰搂进怀里。 刘慕辰乖乖倚在萧炎怀里,他不会承认这小巷的风挺大,而萧炎的身体却很暖和这点。 恩,乱动一定会被发现的,不能乱动…… 刘慕辰在心里自我催眠一番,又接着去探外头的动向。 这回萧允总算正眼看了那胡人两眼,太子本以为他知轻重,听到那胡人的话后总该有所计较,孰料,他只是冷冷地扬了扬唇角,哼笑道:“青梵不敌天德,故而求和,何以我们还要依着你们的规矩来?” 那胡人闻言,顿时眼露出凶光,太子看了看萧允,喝道:“四弟!” 萧允不以为然,接着道:“何况是正在商议,我父皇尚且没有应允吧?” 那胡人眯了眯眼,冷声道:“那你们是不肯放人了?” 他暗暗握紧双拳,骨骼松动的声音异常刺耳,萧焕见状,对萧允正色道:“父皇下令要好生招待青梵使臣,四弟如今出言相撞,恐有不妥。” 语毕,还投给萧允一个暗示的眼神。 萧允似乎见不得萧焕一味帮胡人说话的模样,忍不住道:“父皇说要好生招待,没说要惟命是从,大哥这些日子以来莫不是被七弟给压怕了,就连对着野蛮子都要诚惶诚恐了?” 此言一出,众人不由呼吸一窒。萧允的话仿佛一根毒刺,直直地扎进萧焕的心口,在这么多人面前被戳中痛楚,萧焕顿时顾不得与萧允的那点手足之情了,他看了看身旁的近卫,低喝道:“去给我把人放了。” 那近卫见萧焕面色阴沉,立马领命而上。胖富商见状,继续在萧允后头煽风点火,萧允倒也配合他,见太子强行取人,也命人对上,场面一时变得极为混乱。 “天,这什么情况?”刘慕辰轻叹一声,这萧允和萧焕不是关系铁得跟什么似的吗,怎么这就对上了? 萧炎道:“我四弟素来厌恶胡人,尤其是青梵人。” 刘慕辰微微一愣,他想起萧允的身世,他记得萧允的母亲似乎就是青梵国一名不受宠的公主,早年天德与青梵交战,后者不敌,送来的求和品里就有萧允的母亲,其母生性胆小,又因身份问题,故而在宫内饱受欺凌,最终郁郁而卒。 萧允又是生得那副丑相,打小因这野蛮子的血统受过不少冷眼,如此说来,对胡人,尤其是青梵人没有好感,倒也在情理之中。 刘慕辰沉吟片刻,他看了看身后的萧炎,半分感叹道:“我好像知道他为什么那么讨厌你了。” 不光因为太子,更因为萧炎的母亲同样也是胡人,却因深得萧世显的宠爱而坐上皇后之位,东尽国就塞外各国而言,实力又最是强盛,故而连带着萧炎也沾了不少荣光,打小便被人捧在手心里…… 萧炎无奈摇头道:“他大可不必如此,父皇照顾他,特意给他指了个汉人女子做母妃,如今宫内人或多或少都忘了他的身世了,只是他心里的坎,终究是过不去。” 这一头两人还在替萧允感慨,那一头太子和他的冲突却愈发激烈,一片混乱中,那青梵使臣眼疾手快扯了那胡人少年身上 的枷锁,大手一推,就想带着他跑,萧允似是玩疯了,眼见此景,不禁喝道:“给我抓住他!” 太子吼道:“四弟!” 一波人抽身追出,那两使臣见了,急忙横路挡住,萧允眯了眯眼,他看着那踉踉跄跄朝前飞跑的少年,从袖子里摸出两只毒镖…… “不好!”刘慕辰惊呼一声,眼看那飞镖就要击中少年的后背,萧炎眼疾手快地抽出扇子,扇骨和镖身相撞,发出刺耳的声音,萧允的注意力瞬时被吸引了过来。 “你带着他跑,我过会儿来寻你。”萧炎见两人行踪已然暴露,索性拉着刘慕辰正大光明地走了出去。 刘慕辰看了看前头混乱的局面,不住道:“你自己小心。” 语毕,他拽住那胡族少年的胳膊朝前头飞跑,身后隐隐传来萧炎带着笑意的声音:“这回可算是打到四哥的镖了……” 刘慕辰带着少年往城门处跑,约莫一炷香的功夫,那少年似有些喘不过气来,沉声道:“等……等等……” 刘慕辰看着他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惊道:“怎喘成这样?” 他还记得上回在祸福馆,少年一下子便将一个提锤大汉撂倒在地,那时跟现在比起来,真可谓是判若两人。 少年攥住刘慕辰的手腕,他的脸自发中露出来,竟是异常的惨白。 少年看着刘慕辰,嘴角吃力地扯出一个弧度:“他给我下了药,我功力大失,得歇歇再跑。” 刘慕辰一惊,忽然想到之前许多被他忽略的事情:“你怎会被下药?之前不是让人把你从祸福馆带出去疗伤了么?凭你的武功,怎会又被他抓了去?还有,你……” 少年看着刘慕辰着急发问的模样,不禁笑道:“你忘了我之前说过,他买了我族里许多女子?” 刘慕辰道:“你是为了她们?那这回你怎么跑……” 他话还没说完,那胡族少年忽然用手蒙上了他的嘴,两人侧身往墙角一转,那少年低声道:“有人。” 刘慕辰微微一愣,他偏头看了看,只见四人抬着一顶轿子,正往他们这个方向悠悠走来。 “我见过那轿子,是你们汉人丞相的。” 潘煦?! 刘慕辰睁大眼睛,那胡族少年又道:我不能让他发现我。” 刘慕辰道:“他是太子那边的人,太子既想把你从四皇子手里要过来还给你们使臣, 那你跟着他回到太子那儿,不定是件好事。” 那胡族少年意味不明地笑道:“萧焕和萧允不是关系好着么?谁知他是不是一边为了安抚我们使臣,一边又想偷偷把我扔回给萧允?” 刘慕辰微微颔首,只觉这少年说得不无道理,但又好像有哪里怪怪的…… “怎么办?”少年看着沉默不语的刘慕辰,催促道。 刘慕辰心念一转,他偏头看了看四周,他们左手边和前头都是一堵墙,后头潘煦的轿子正穿过小巷慢悠悠地过来,唯一能走的地方…… “哎呦~公子,进来玩玩嘛~” “公子,好久没见,人家可想死你了~” …… 刘慕辰眼皮一跳,眼下天色已有些发暗,身旁本来寂静无声的阁楼里开始不停传来女子的娇嗔声,他抬眼看了看那阁楼,牌匾上“金瑶楼”四字龙飞凤舞…… 见鬼,居然跑到青楼了? 刘慕辰暗忖片刻,忽然将那少年的头发一股脑地拨到脸前,那少年微一愣神,下一刻,整个人便被刘慕辰拥入怀中…… 第45章 12.4 “一会儿进去你垂着头,扮柔弱懂不?”刘慕辰搂着那胡族少年,低声道。 胡族少年微微一愣,他扬了扬唇角,声音里透出笑意:“你是要带我混进青楼里去?” 刘慕辰看了看潘煦愈行愈近的轿子,小声道:“没别的法子了,放心吧,爷演技好着呢,保准把你……” 话音未落,刘慕辰腰上忽然传来一股压力,眼前的景象飞速掠过,下一刻,自己与那胡族少年的位子竟反了过来! 耳畔传来少年的心跳声,刘慕辰双唇微启,一副不及反应的模样。 胡族少年垂首望着怀中的人,他的面容隐没在黑暗中显得不太真切,但刘慕辰可以清楚地感觉到,少年的眼神正直直地落在自己身上。 “要我扮你们汉人女子,只怕不成。”那少年微微一顿,他借着月光打量刘慕辰的脸,半响,他扯了扯嘴角,那笑容里含着几分兴味:“依我看,你生得倒比那些搔首弄尾的女人顺眼许多……” 他抬起手,将束着刘慕辰发髻的头冠给摘了下来,青丝如瀑,几缕头发划过刘慕辰的眼尾,将那双明媚的桃花眼衬得更是引人,胡族少年眼里闪过一丝惊艳之色,他抬手摸了摸刘慕辰的下巴,沉声道:“不如你跟我回去?” 刘慕辰微微一愣,起初未曾在意,眼下仔细一看,那少年鼻梁高挺,黑眸深亮,那张脸仿佛被人镌刻过一般,呈现出不同于汉人男子的俊朗。 “好看么?”那少年见刘慕辰打量自己,忍不住将手移上他的脸颊。 刘慕辰回过神,方才意识到他们眼下的处境,他推开少年的手去看潘煦的轿子,小声道:“别闹,要来了。” 语毕,竟是径自扯着那少年的衣服往金瑶楼走去。 “你还挺热情……”那少年低声一笑。 刘慕辰心中无奈,事态紧急,他连扮姑娘这事都忍了,自然也懒得跟这小孩子扯皮。 金瑶楼前人声鼎沸,少年与刘慕辰相偎着朝楼里走去,两人矮着身子,看上去是少年搂着刘慕辰走,实则却是后者暗暗攥着他的衣带往里拖。 他们顺着人群的缝隙遁入楼内,两人都是头一回来,对于金瑶楼内何处通向何处一概不知,刘慕辰转了转眼珠子,余光瞥到一旁人流涌动的阶梯上。 总之先找个潘煦进来看不见的地方要紧…… “走。” 刘慕辰拉着那少年的衣带低 唤一声,两人拾级而上,恰在这时,一股浓郁的胭脂味扑入刘慕辰的鼻息,头顶忽然响起老鸨阴媚的声音:“呦~这位公子是头一回来吧~” 那胡族少年低着的头微微一顿,他虽通汉语,但说起来却有浓重的鼻音,若是开口,必然会引起注意。 刘慕辰心里一动,忽然整个人往少年怀里扑去,他扯着嗓子低喃道:“公子……” 虽然他已竭尽全力维持平衡,但刘慕辰依旧被自己那不阴不阳的嗓音给恶心了一阵。 他暗暗伸手到前襟里去掏萧炎给他的碎金子,他记得书里写过,金瑶楼的老鸨极好钱财,但凡被她喊住的客人,若不立刻交些金银,只怕其软硬兼施下,是如何也抱不得美人归的。 “呦~瞧我们家姑娘都等不及了,公子快些请吧。”那老鸨呵呵一笑,竟是干脆地放行了。 那胡族少年不疑有他,抱着刘慕辰就往楼上走,后者心里却是一阵惊愣,这话居然问到一半就走了,而且连银子都不要? 他暗忖片刻,大着胆子越过那少年的肩膀去看走远的老鸨,只见她在两个龟公的引路下,正疾疾地往大门迎去…… 看样子是潘煦到了…… 刘慕辰算算时间,心里的疑惑渐渐消散,也难怪老鸨顾不上他们,那潘煦简直是金主中的金主啊…… 两人顺着台阶一路向上,二层外朝大堂,内里则是姑娘们接客的厢房,刘慕辰微微抬眼,恰巧碰见一姑娘送客出门,只见她伸了个懒腰,正想回房好好歇息,肩膀忽然从后面被人用力一抓。 姑娘微微一愣,转过头,便见那胡族少年半含威胁之意的眼神直直地落在她的身上。 那姑娘睁大眼睛,她动了动嘴唇,似要失声大叫,一直依偎在少年怀中的刘慕辰忽然跳了出来,他二话不说捂住那姑娘的嘴,将人往里屋推去,胡族少年紧跟其后,迅速将房门关上…… “你……你们……”那姑娘的手指在刘慕辰和胡族少年间徘徊,半响没有吐出一个字。 刘慕辰见她被惊得说不出话来,反而放心了不少,他扬了扬唇角,竭力让自己的笑容看上去柔和一点,他道:“姑娘,我……” “啊——” 话还未说完,那姑娘一声堪比河东狮吼的喊声瞬间冲入两人的耳膜…… 刘慕辰张着嘴,风中凌乱。 “怎么回事?” “那头传 来的,去看看!” 门前响起龟公的脚步声,刘慕辰和少年对视一眼,后者眯了眯眼,他转到那姑娘身后,一个手刀将人劈晕过去,随后又伸手去拽刘慕辰…… “怎么了?!” 门被推开,两个龟公从外头闯进来,入眼的便是床上一团鼓起的被子。 “啊——啊——” 刘慕辰躺在床上,他捏着自己的喉咙,不住喊道:“慢点,你慢点——” 那胡族少年伏在刘慕辰身上,他用后背将被子撑起,两只手抵在刘慕辰的肩膀上虚动着…… 两个龟公面面相觑了一会儿,他们见到姑娘的一条腿露在被子外头,又看见那胡族少年的脑袋上下律/动,心里约莫有了谱。 “那个……您继续。”龟公多半精于此道,看那少年动得起劲,无暇应话,倒也不觉奇怪。 一旁一个多事的则嘴闲道:“公子,您慢些,回头把我们这儿的姑娘给弄那啥子了……在外头听着,跟杀猪似的……” 刘慕辰蓦然一顿,“杀猪”两字直中心脏,他掐着的自己的嗓子,却是再也喊不下去了。 那少年见状,也不由得放慢了速度,一个龟公眼见此景,急忙去拽另一个的袖子,小声道:“就你多话。” 两龟公推推搡搡,终是退出门去。 房门堪堪关上,被中二人凝神片刻,双双舒了一口气。刘慕辰偏头看了看躺在自己身边昏厥的姑娘,忍不住叹道:“还说你被下药了,动作倒是一点都不含……” 话音未落,刘慕辰只觉身上一重,那先前用手臂撑着身体的胡族少年竟是直直地倒在了他的身上! “喂!”刘慕辰摁住他的肩膀,惊呼一声。 少年在他耳边轻轻喘息道:“累了,让我趴会儿。” 刘慕辰停下手里的动作,他看着少年不住起伏的肩膀,这回是真得确信他被下药了。 他睁着眼睛看着黑魆魆的被窝顶,片刻,那胡族少年道:“你这人,没做过不成?叫都不会叫?” 刘慕辰脸上骤然一热,不甘心地反驳道:“我又不是女子,怎知道怎么叫?” 少年闻言,不禁打趣道:“你不是伶人么?听说你被天德皇帝赏给你们那个什么轩宁王了,怎么?他没压着你要过?” 这回不光是脸热了,刘慕辰只觉浑身上下都犯起了尴尬症,双颊更是不自觉 地红了起来…… 怎么连胡人都知道了,这事到底闹得有多大? 那少年不听他答话,又想起在祸福馆内的场景,他沉默片刻,不禁蹙起眉头,连声音都冷下了几分:“不是萧炎?难不成是萧易?” “啊?”刘慕辰心里的局促感顿时消散,他眨眨眼睛,不明所以道:“何出此言?” 那少年冷哼道:“那日看他像条狗一样跟在你旁边,瞎子都知道他对你有意思。” 刘慕辰一阵语塞,暗暗对道:聋子都知道你对他有意见。 说来也难怪,上一战领军大败青梵的,可不就是萧易? 刘慕辰心知这话题再进行下去恐怕不妙,只听他话锋一转,问道:“你先前说又落到那胖子手里是为了你们族里的姑娘,那这回你怎跑得如此利索?” 那少年其实也不愿和刘慕辰说那些糟心的事,听他那么问,便道:“因为我上次趁夜偷跑回去把他关着的姑娘都给放跑了,为了掩护她们,我才又落到他手里。” 刘慕辰微微颔首:“原来如此。” 那少年垂首凝视着刘慕辰,良久,他道:“该我问你了。” “什么?” “我一个异族奴隶,你干嘛这么拼着心思要救我?”少年声音低沉,神情颇为严肃。 刘慕辰不正经道:“为了拿见义勇为奖啊。” 那胡族少年蹙了蹙眉头,认真道:“听不懂。” 刘慕辰见他打定主意要得出一个答案,心里不禁有些无奈,他想起以前看过的那些电视剧,被救的人一句经典台词便是:你为什么要救我? 刘慕辰暗叹一声,漫不经心道:“看你这好好少年,被那胖子摁在地上又打又骂,想救你也是人之常情吧?” 胡族少年冷哼道:“人之常情?他像对狗一样让我趴在地上爬的时候,你们汉人可都没那常情。” 刘慕辰心里一动,这少年说得其实没错,且不说他是个胡人,长眼睛的都知道那胖富商后头有个萧允在帮他撑腰,有脑子的都不会去招惹,可是他…… 他不一样,他自持有萧炎撑腰,又是个从现代过来的半热血半中二少年,对于那些种族纷争也没什么概念,想救也就救了…… 刘慕辰沉默片刻,叹道:“我没想那么多。” 本是普普通通的一句话,听得那少年却是浑身一震,他借着被窝缝 隙透进的烛光打量刘慕辰,后者那双灵动的眼睛仿佛能将人的魂魄吸进去似的。 “你跟我回去吧?”那少年贴近刘慕辰的身子,沉声道。 刘慕辰抵住他的肩膀,刚想问他回哪去,屋门却冷不丁地被推了开来。 房中一时寂静,进来那人一语不发,直直地往床榻走去,那胡族少年眼露杀气,被子被掀开的那一瞬,他的拳头猛然送出,却被人牢牢地接在手掌中,萧炎垂首看了看青丝散乱、衣衫不整的刘慕辰,一张俊脸瞬间沉了下来,他盯着那胡族少年,声音落下,冰冷宛如冰锥:作者有话要说:“你们在做什么?” 第46章 12.5 胡族少年看着萧炎沉郁叵测的脸色,非但慌张,反倒笑得愈发愉悦起来,他意味深长道:“你的人,滋味真是不错。” 如墨玉一般的眸子里骤然曝出杀意,萧炎收紧包住那少年拳头的手掌,腕上一个用力,竟将他整个人凌空拽了起来,那少年蹙了蹙眉,在空中堪堪调整姿势,双脚落地后微一凝神,竟和萧炎过起招来! 拳掌相交,胡族少年被下了药,身上又遍布伤口,几回合下来已落下风,孰料萧炎却毫不留情,每一招都出得愈发凶狠…… 桌子被掀翻在地,少年被打飞到上头,萧炎正要追过去,腰间猛然传来一股拉力。 “王爷,他受了伤,你回头再把他给打死了。”刘慕辰从床上蹦下来,双手紧紧拽着萧炎的衣带。 “打死了正好,反正依本王看,他也不想活了。”萧炎冷哼道,他转过身看了看披头散发的刘慕辰,忽然伸手去扒他的衣服。 “王爷!”刘慕辰松开萧炎的衣带,本能地后退一步。 萧炎将人锁在怀里,双手捣腾着去扒刘慕辰的上衣,光洁的半身裸/露在外,萧炎用身体挡住那胡族少年的视线,火热的目光在刘慕辰的身上上下逡巡了一番,刘慕辰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不住道:“看什么?” 萧炎眯了眯眼,沉声道:“看你有没有背着本王偷吃。” 刘慕辰哭笑不得:“我又不是王爷您,才没那么馋。” 他指的自然是萧炎三天两头缠着他要吃烤肉的事。 萧炎故意曲解他的意思,沉声道:“知道本王馋,你还让别人吃? 刘慕辰身上一热,不自在道:“我没……” “功夫不错。”刘慕辰话还未说完,那一头被打倒在地的少年悠悠地坐起身来,他一边看着萧炎,一边用手去抹嘴角淌下的血。 萧炎蹙眉看了他一眼,冷声道:“彼此。” 房内的气氛一时僵持,萧炎与那少年直勾勾地看着对方,良久不语,连带着空气似乎都粘稠了起来。 恰在这时,窗外忽然传来一阵哨声,那调子很轻,音色却极其独特,只见那胡族少年从地上站起,他看了眼刘慕辰,意味深长道:“咱们还会见面的。” 刘慕辰愣了愣,那少年移到窗边,同样的哨声又再次响起,这回那音色听上去又多了几分急促。 少年推开窗门,他最后看了刘慕辰一眼,随后一个旋身 ,竟是从二楼直直地跳了下去! 刘慕辰微微一愣,他冲到窗边垂首下望,月光下,他隐约看见有两道黑黢黢的影子借着草丛一掠而过,片刻,便彻底消失在了夜色中。 如果不是亲眼看见那胡族少年被富商摁在地上打,他都要怀疑他有没有被下药了,还跟萧炎打到那种地步。 萧炎…… 刘慕辰心里一动,正想侧身去看,后背突然传来一股沉重的压力,萧炎两手搭拢在刘慕辰胸前,双唇附在他的耳畔,沉声道:“人都走了,还看什么?” 刘慕辰知道萧炎的醋坛子是彻底翻了,他就着被环住的姿势转过身,无奈道:“咱们真没什么。” 萧炎目光沉沉地盯着刘慕辰,忽然手臂一勾,将刘慕辰打横抱到了床上,俯身道:“有没有,检查过了才知道。” 刘慕辰自然不依,正想扑腾着起来,萧炎忽然整个人压了下来。两人的鼻息互相交融,萧炎用一根手指压在刘慕辰的唇上,轻声道:“嘘。” 恰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人声:“大人请!” 大人?难道是…… 刘慕辰心里正是疑惑,萧炎的手却忽然探入他的衣袍中,紧接着腰侧便传来一阵轻微的酥麻感,身体骤然一颤,他忍不住喊了出来:“啊——” “王爷真是好兴致。”屋内响起熟悉的声音,刘慕辰侧过头,就见潘煦带着几人站在门前。他眯着那双满含精光的眼,迅速将房内的景象扫视了一遍。 萧炎正侧身压在刘慕辰身上,后者披头散发,大半个身子被萧炎挡住,只留下一张微微泛红的脸。床边朝下,先头那被打晕的姑娘不醒人事地躺着,她的左脸青起一块,似乎是被萧炎方才一脚扫下床时留下的…… “丞相大人三更半夜不在温柔乡里呆着,却到此坏我好事,不知是什么理?”萧炎的手在刘慕辰的身体上不安分地挪动,后者难耐地蹙起眉头,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忍住不将他从自己身上推开。 潘煦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他道:“曦源公子救了那青梵少年一命,太子殿下欲替使臣感激曦源公子,不知公子可否让那少年出来一见?” 刘慕辰还未说话,萧炎忽然道:“他早已随人离去,大人尽可转告我大哥,不必言谢了。” 潘煦眯了眯眼,似乎有些不信,他偏头给身后几人甩了个眼神,那些人颔首领命,他们走入屋内,对萧炎抱了抱拳,便将所有可能藏人的 地方给搜了一遍。 这屋子本不是萧炎的地方,他也任由他们捣腾,那些人搜了一番,本想去看看床榻内侧,但见萧炎横着身子,将刘慕辰挡得严严实实的模样,便只得作罢。 “大人。”看起来像是领头的那个与潘煦对视一眼,随后不易察觉地摇了摇头。 潘煦蹙了蹙眉头,他脚步微动,正想往床榻走去,脚边却忽然多出一把直直插在地上的折扇。 萧炎看了看停住的潘煦,皮笑肉不笑道:“大人不可再前。” 潘煦看着萧炎暗含威胁的眼神,他沉默良久,笑道:“王爷多虑了,既那少年已走,老夫同太子殿下也就放心了,这便不打扰王爷的好事了。” 语毕,他暗暗看了眼躺在床内的刘慕辰,竟是真得带人撤了出去。 刘慕辰看潘煦那副横了心要把人找出来的架势,不由想起那胡族少年先前说的话,指不定太子还真是逢场作戏,想暗地里再把人转还给萧允,要不然人跑便跑了,也犯不着潘煦这么兴师动众地闯进来…… 可是潘煦是怎么知道他们在这儿的?进来的时候他们应该已经躲过了才对…… 刘慕辰看了看萧炎,不由问道:“王爷,你是怎么找到这儿的?” 萧炎盯着刘慕辰,见后者思忖完事,便应道:“张六说的。” 张六? 刘慕辰脑子有一瞬间的短路,想了许久才记起萧炎对他说过,那玄衣剑士的名字叫做张六。 刘慕辰诧异道:“你一直让他跟着我?” 萧炎沉声道:“让他暗中跟着你,我放心。” 眼下两人靠得极近,萧炎每说一个音节,在刘慕辰那头听起来都分外清晰,他看着萧炎有些灼热的眼神,不自觉地转移话题:“你方才让潘煦过来也可,反正这头也没什么东西,不过耗着他也好,他疑心病本来就重,咱们多耗一会儿,也好给那青梵少年多点跑路的机会。” “你还想着他?”萧炎声音骤沉,那只在刘慕辰身上捣腾的大手忽然移到了他的胸前,刘慕辰浑身一凛,只听萧炎道:“谁说这头没什么东西?” 他的指腹在刘慕辰胸前那一点茱萸上擦过,后者从未受过这样的刺激,他的腰部微微往上一挺,整个人忍不住战栗起来。 萧炎扬了扬唇角,他将头移到刘慕辰的肩膀处,含着他的耳垂道:“他若过来,你被我疼爱的模样,可不都要被他看去 了?” 刘慕辰瞳孔骤缩,萧炎接着道:“你以为我把你压在这儿跟他耗是为了让那小崽子有更多时间逃跑?” 他用指腹摩擦着刘慕辰胸前的那一点,眼神愈发深邃:“我的气还没消呢。” “王爷,不要——”刘慕辰难耐地喊着,他抓住萧炎折腾他的那只手,想要让它从自己的身上挪开。 萧炎垂首看着刘慕辰,后者散下的发丝打在脸侧,衣服因为先前的折腾散了开来,雪白的肩头直直地露在外头,萧炎眯眼看着,忽然一口舔了上去! “王爷!”刘慕辰大惊,他用力去推萧炎,后者却纹丝不动,舌头滚过刘慕辰的肩膀,他沉声道:“给我吧……” 刘慕辰本想利索地推开,视线却在无意识中对上萧炎的眼睛,那里头闪烁着灼灼的热意,他沉着脸,看似霸道蛮横,刘慕辰却又莫名在那张脸上看到了一丝近乎于傻气的执拗。 心里蓦然一软,刘慕辰发现自己根本没法对萧炎大吼大叫,他沉默片刻,轻道:“我不是断袖。” “我也不是。”萧炎毫不犹豫道:“可我就是看上你了。” 刘慕辰微微一怔,虽然他一早知道萧炎的心思,但还是头一回听他说得那么直白…… 刘慕辰沉默片刻,问道“王爷不疑我?” 他没有忘记,最开始,他是因着什么才跟萧炎回府的,他们之间的对话尚且如雷贯耳,萧炎也不可能会忘记…… “你即便是暗箭,眼下也被我融成明珠了。”萧炎扬了扬唇角,对刘慕辰低语道:“我信你,也信自己。” 刘慕辰一时语塞,他想不到萧炎竟会答得如此干脆,也不知他那莫名的自信是从哪来的…… 虽然,自己确实不可能伤他…… “你说了,容我想想的。”刘慕辰喃喃道。 “你对我也上心。”萧炎置若罔闻,他盯着刘慕辰,兀自道:“还有什么可想的?” 刘慕辰微微一愣,好笑道:“你先前不是这么说的。” 萧炎道:“先前你大病出愈,知你素来逞强,本不想逼你,反正这么些日子都等下来了,你横竖都是我的人了……” 萧炎顿了顿,他抬手把玩起刘慕辰耳畔的头发,沉声道:“可今日之事你激怒我了,我容不得你再想……” 刘慕辰沉默不语,他看着萧炎灼热而坚定的眼神,心知这一回是逃不 过去了…… 第47章 12.6 其实萧炎说得没错,他的心里一早便知道答案,之所以迟迟不松口,只是因为…… “你还在想断不断袖的事?”萧炎看着面露迟疑之色的刘慕辰,沉声道。 刘慕辰摇摇头,自打明白自己对萧炎的心思后,断不断袖这事虽然纠结过,但到头来却也没觉得有多严重,有些原以为永远也接受不了的事,等到真得来了的时候,才觉得也不过如此。 “那你还想什么?”原以为刘慕辰是对龙阳之事心有顾忌,然到了此刻,见他干脆摇头,萧炎心里不禁又喜又急。 刘慕辰看着伏在自己身上的萧炎,脑中一阵天人交战,良久,他道:“我若应了你,可有好处?” “还想要好处?”萧炎一阵失笑,他在刘慕辰裸/露在外的肩膀上啄了一口,诱道:“本王好好疼你如何?” 刘慕辰身体一颤,他阖上眼,仿佛在酝酿些什么,片刻,他慢慢睁开眼,犹疑之色尽去,一抹淡淡的笑容浮上脸颊。 他本就生得风华无双,平时无意间的一抹笑容已叫人心动不已,此刻他刻意扬起唇角,灵动的桃花眼里蒙上几分诱惑之色,直把萧炎看得浑身一热。 刘慕辰仿佛没有看见萧炎那几乎要喷出火的眼睛,他悠悠放下抵着萧炎胸膛的手,转攀上他的后背,甚至主动与其额头相抵…… 萧炎被刘慕辰这一串主动的行为弄得直愣神,后者却依旧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他用双唇蹭了蹭萧炎的脸颊,轻道:“我若应了王爷,王爷可否也答应我一个要求?” 萧炎被刘慕辰这一吻弄得七荤八素,哪里还有不应之理,他脑热道:“什么都依你……” 刘慕辰扬了扬唇角,轻道:“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 萧炎急促道,他偏过头,正想去亲刘慕辰,后者忽然道:“我心唯属君。” 萧炎睁大眼睛,那要扑上去亲的动作蓦然停了下来,他直直地盯着刘慕辰,一种说不出的狂喜与激动涌上心头,刘慕辰看着萧炎那副怔怔的傻样,轻笑道:“你逼我说的,我霸道着呢,你以后可娶不了媳妇了。” 萧炎眼色骤沉,他拥紧刘慕辰,仿佛要将人融进自己的身体里一般,良久,他轻道:“你不是我媳妇么?” 刘慕辰心里一怔,其实从大局来看,萧炎若是能娶个世家女子为妻,对其将来的发展必大有裨益,何况如果他真当了皇帝,那也必然是要有后 妃绵延子嗣的…… 刘慕辰忽然有些后悔,刚才自己怎就那么冲动呢?还说了那些话…… “你就是我媳妇。”萧炎没有察觉到刘慕辰的变化,脑中已彻底被那句“我心唯属君”给填满了,他就着拥住刘慕辰的姿势重新将人压到床上,埋头就去舔怀中人的脖子。 忽来的热痒之意扯回了刘慕辰愈飘愈远的思绪,他抬手抵住萧炎的额头,阻断道:“等等。” 萧炎蹙眉道:“还等什么?” 这种坦诚心意就直接洞房花烛难道不是人间正道嘛?! 刘慕辰看着萧炎的脸,眼里闪过一丝狡黠的笑意,他轻道:“王爷记得方才说过什么嘛?” 萧炎毫不犹豫道:“你是我媳妇。” 刘慕辰脸颊微红,正色道:“王爷说要答应我一个要求。” 萧炎虽然急得热火朝天,但在看见刘慕辰认真的神情后,却还是极力耐住性子道:“说吧,是何要求?” 刘慕辰慢慢将手移到萧炎的脸侧,正经道:“王爷现在不能压我。” 萧炎:“?” 刘慕辰干咳一声,轻道:“我不想被你压在下面……” 他之所以在明白自己的心意后还要琢磨半天,就是知道依萧炎的性子,若是自己应了他,他一定会二话不说冲上来抱自己,可是…… 刘慕辰暗暗看了眼萧炎,后者沉默不语的样子让他心里一慌,不会是气着了吧?可是作为一个男人怎么能被人压在身下呢?他虽然不怎么计较断袖一事,但这上下问题是必须计较的。 想起刘雅给自己看的那些小录像里嘤嘤啜泣的少年,刘慕辰心里不禁泛起嘀咕,不行,这事绝不能退让…… 萧炎静静地看着刘慕辰,良久,他道:“你想压本王?” 刘慕辰微微一愣,笑道:“王爷愿意?” 萧炎道:“不愿。” 说着,又径自埋头往刘慕辰身上耕耘。 刘慕辰推搡道:“王爷承诺要答应我一个要求,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如今怎可抵赖?” 其实按萧炎的气力,要想抵赖也无不可,只是他素来不愿强迫刘慕辰,心都等得起,身子又有何等不起? 话虽这么说…… 萧炎暗骂一声,都怪自一时意乱情迷,被这小家伙给套了进去。 刘慕辰心知只要 萧炎愿意,那空口白话的承诺大可不必作数,但他深信萧炎的为人,也知他对着自己,必然不会言而无信…… 果然,萧炎只是停顿了一会儿,便从刘慕辰身上撤了去,后者刚要松一口气,萧炎的声音又忽然在耳畔响起:“可是……我难受。” 那声音与平日无差,可听在刘慕辰耳里又愣是多了几分委屈。 刘慕辰往下一看,白皙的脸颊瞬间染上一层薄红,同为男子,他自然知道硬撑着不好受,也怪自己先前一直撩/拨他…… 刘慕辰眼敛微阖,忽然有些心软了,他垂首思忖,自然没有瞧见萧炎脸上一闪而过的笑意。 “不然……”刘慕辰磨蹭了一会儿,提议道:“我用手吧。” 萧炎心知这已是极限,心里虽有些不甘,但能在脸皮薄又爱逞强的刘慕辰面前讨到这些便宜已是难得…… 本着来日方长的心思,萧炎一把将人带到面前,他握住刘慕辰的手腕往下头移,轻喘道:“快点……好难受。” “好难受”三字让刘慕辰心里又是一阵不忍,他咬了咬牙,也罢,打/飞机嘛,以前又不是没干过…… 更深露重,金瑶楼一处厢房内隐隐传出男子的闷哼声,偶有龟公路过,听到里头的动静,不禁笑道:“这才像样嘛,方才那猪叫算怎么回事?” 二人鸠占鹊巢,愣是在人家姑娘的床上呆了一宿,直到后者堪堪醒来,见两个衣衫散乱的男子厮磨在一起,又是一阵惊叫吓晕之后,刘慕辰和萧炎才堪堪意识到自己该打道回府一事。 “这……” 两人赶了个大早回到王府,萧炎正想搂着刘慕辰回房享受个回笼觉,却在途径魏青寒所住的院子时看到了令人瞠目结舌的一面。 肉串柴火弃了一地,数不清的酒坛子静静躺在角落,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想不开的贼来洗劫轩宁王府的好酒好肉了,当然,最令人吃惊的却远非于此。 屋前的阶梯上斜斜倒着两人,其中一个压在另一个身上,两人的四肢交缠在一起,呈现出半搂半抱的模样,从旁人眼里看来,实在是暧昧至极。 刘慕辰和萧炎对视一眼,两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走近一看,那醉躺在地不省人事的两人,竟是韩勋和魏青寒! 天,这算怎么回事? 刘慕辰睁大眼睛,韩勋也就算了,要说魏青寒,那实打实就是个极重仪态的谦谦君子呐,居然也会这样 烂醉如泥地倒在地上? 正是惊讶之际,忽然一阵闷哼声从韩勋嘴里发出,他蹙了蹙眉,慢慢睁开眼睛…… “王……王爷?”韩勋眯眼看着萧炎,阳光打在脸上,他的意识慢慢清晰起来。 “醒了?”萧炎笑意盈盈地看着韩勋,打趣道:“魏公子的身上舒服吗?” 韩勋眨眨眼睛,他看着身下依旧沉睡不醒的魏青寒,尚且迷迷糊糊的大脑彻底清醒过来。 “王爷,我……我……”韩勋结结巴巴半天,愣是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刘慕辰看着新鲜,故作正经道:“韩大哥,你对我师父做了什么?我师父是个读书人,可重名节了。” 本只是抱着打趣的心态,孰知韩勋一听,竟真是脸色骤变,他急急忙忙从魏青寒身上起来,朝萧炎和刘慕辰行了个大礼,正色道:“昨夜我与青寒多喝了些酒,他提及家门一事,深感心伤,故而……我二人确实没发生什么,还望王爷与公子切勿告诉青寒今日所见。” 刘慕辰只觉韩勋这话说得前后矛盾,问道:“既没发生什么,韩大哥何以慌乱至此?” 韩勋面露难色,小声道:“你有所不知,青寒这人确实极重名节,从前我带着一帮人去他府里喝酒,也是醉了,后来不慎……不慎碰了下他的唇,他硬是小半年都没理我呢。” 刘慕辰微微一愣,韩勋不说还好,一说他竟堪堪想起原著里似乎确实提到过这事儿,他记得当时韩勋还郁闷了好久来着。 刘慕辰嘿嘿一笑,看着韩勋的眼神顿时意味深长起来,他会意道:“原来你是怕他不理你啊。” 韩勋被他看得有些局促,只道:“莫要拿我打趣了,他这人本就一根筋,现在又遇上魏家的事,心中郁结难消,万一他一时想不开,又小半年不理我,那岂不是要把身子憋坏了?” 刘慕辰本想说还有他在,总不会憋坏,孰料心里忽然打了个激灵,他偏过头去,果然望见萧炎正暗暗看着他,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在那一瞬间,刘慕辰忽然明白了萧炎的意思。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他们方才确立了关系,有些事自然看得比旁人要清楚许多。 萧炎看了看韩勋,问道:“本王听韩大人说,你来年要参加武科举?” 韩勋愣了愣,应道:“是。” 刘慕辰对萧炎的话自是会意,他道:“那正好,韩大哥,你以后就来同我一起跟师 父学书吧。” 韩勋疑惑道:“可我要考的是武科举,和文……” 萧炎道:“文武双全之才素来难求,你功夫不差,若又精通诗词策论,想必来年定能在我父皇面前拔得头筹。” 韩勋心里一阵不解,若是参加武科举,从头到尾能用上诗词策论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更遑论要借此在皇上面前拔得头筹,萧炎这番话说得很是奇怪,然而…… 他看了看躺在地上的魏青寒,想起他昨夜暗自神伤的模样,心里又莫名对萧炎的提议有些心动…… 于是自打那日之后,无论刮风雨,韩勋总是借着萧炎的名头一早就到轩宁王府报到,到后来竟来得比魏青寒起床的时辰还要更早…… 作者有话要说:我知道有宝宝要问肉渣在那儿,介个嘛……前面舔了肩膀,蹭了那啥,也算是肉渣嘛_(:3」∠)_ 好吧,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正经的肉真得马上就要来了,大概是后天,到时会整个番外,是实打实的车,绝不含糊!!! 所以大宝贝们这回就原谅我呗,么么哒~( ̄▽ ̄~)~ 第48章 12.7 春去秋来,刘慕辰在魏青寒的耳提命面下苦读了整整一年,终是熬到了秋闱之时。恰巧这一年的放榜之期偏偏和七夕佳节重叠,着实让刘慕辰和一众莘莘学子哭笑不得。 “行了,你师父都说你天赋异禀了,何况只是个秋闱,这么愁眉苦脸做什么?”萧炎气定神闲地拉着刘慕辰的手,两人挤着人流一同往礼部行去。 刘慕辰不安地皱着眉头,并非是他杞人忧天,实在是在现代饱受应试考试这么多年的折磨,让他对放成绩一事心有忌惮。 “哎!慕辰!”放榜处人头攒动,熟悉的声音自不远处传来。 刘慕辰和萧炎停下脚步,韩勋面带兴奋地朝二人走来,愉悦道:“恭喜慕辰兄弟高中,你如今可是举人了!” 韩勋这一年来几乎天天都往轩宁王府跑,有时带着韩珂、有时带着宇文旭,一众人连着魏青寒,直把王府当成自个的窝儿,跟着刘慕辰亦是愈混愈熟,故而得知他的真名后便也叫得顺口。 刘慕辰本来心有顾忌,但旁敲侧击之后暗暗了解到,这曦源公子早年也是寻玉楼的顾娘自外头捡来的,知道他真名之人可说没有,故而他用了自己在现代的名字作为真名,也无人会觉得奇怪。 只是没有哪个人会莫名从石头缝里蹦出来,这曦源公子究竟是什么人,自己读的那半本原著里没有提及,也不知刘雅是怎么设定的…… 萧炎见刘慕辰仍在犯傻,忍不住用手摸摸他的头:“跟你说必然无事,你还不信,现下犯什么傻?” 韩勋看着刘慕辰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又道:“非但是举人,还名列第二,只怕不多久,这全京城的学书子弟都要认得你了。” 刘慕辰心里一阵惊讶,虽然他自诩答得不错,但心里总免不了忐忑,毕竟他只是个临抱佛脚的现代人,跟那些在这个时代土生土长、寒窗苦读数十年的书生总有些差距…… “你不必诧异。”韩勋笑了笑,声音刻意放低了些:“毕竟你是青寒教出来的,他十七岁参加科举,从秋闱至殿试,三回均列榜首,当年名动上京,可是被一众少年子弟奉为传说。” 韩勋讲得容光焕发,明面上是为了疏解刘慕辰心里的疑惑,实则…… 萧炎扇着扇子,他一手搂过刘慕辰,叹息道:“可叹今日七夕佳节,魏公子却无法出来同游,实在遗憾呐。” 刘慕辰眨眨眼睛,他看了看萧炎,又将目光投向韩勋,果然后者的目光在 不自觉中黯淡了几分。 这一年里虽说谁都没捅破那夜醉酒之事,魏青寒似乎也对此毫无印象,但韩勋却是记得牢牢的,加之这一年朝夕相处,有好些少时被忽略的事,在刘慕辰这些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下,渐渐清晰起来…… “咳……”刘慕辰干咳一声,有意无意道:“听说墨香坊新出的一方墨盘不错,师父一直想要来着。” 韩勋微微一愣,脸上慢慢扬起愉悦的笑容,萧炎看着,好笑又无奈地摇了摇头,他将手搭上刘慕辰的肩膀,对韩勋道:“走吧。” 刘慕辰注意到四周有几道目光暗搓搓地盯着他和萧炎,那里头有好奇、有暧昧,甚至还有的是奚落与嘲笑。 若是搁在一年前,刘慕辰在这般众目睽睽之下自是极不自然,但眼下他跟萧炎不说亲亲嘴、牵牵手之类的事早已做了不下百遍,就连…… 每每想起萧炎生辰那日自己主动送上门去一事,刘慕辰总是脸上发热,只叹冲动是魔鬼,自己苦守了几个月的贞操便这么没了…… 萧炎盯着刘慕辰微微发红的脸,嘴角不禁扬起一个意味深长的弧度,他轻道:“今日是七夕佳节,可记得今日还是什么日子?” 耳畔回响着缠绵悱恻的曲子,刘慕辰回过神来,他望着远处阑珊的灯火,轻笑道:“一年前的今日,是我与王爷相识之时。” 刘慕辰对时间素来不敏感,以往在现代,每逢年节都是得过且过,更别提发表什么时光飞逝的感慨了,可是到这以后,明明只过了一年,却又有一种度了漫长岁月的唏嘘感…… 思绪愈飘愈远,连带着眼前的景象也模糊了许多…… “刚才的话,你可听见了?”萧炎的声音蓦然传入耳畔,激醒了刘慕辰有些混沌的大脑。 他回过神来,疑惑道:“王爷说什么?” 萧炎眯了眯眼,他伏下身,凑到他耳畔道:“想何事如此入神?连我都被你抛于脑后了?” 那声音听起来低沉,却又被萧炎刻意带出几分莫名的委屈,刘慕辰哭笑不得,哄道:“想王爷呢。” 萧炎将双唇贴上刘慕辰的耳垂,得寸进尺道:“既想我,不若咱们今夜……” 刘慕辰愣了愣,终于意识到萧炎先前在说什么了,脸上再次腾上红晕,他低声道:“昨夜已有两次,王爷还想要?” 萧炎不以为然道:“两次怎够?若不是看你念书辛苦,非把你弄得下 不来床。” 刘慕辰自诩脸皮不算太薄,但跟萧炎比起来却实在是大巫见小巫…… 韩勋见两人横在路中间抱着不走,顿时觉得尴尬无比,他动了动脚,正想先行一步,一抹红色忽然自眼前一掠而过,他垂首一看,竟是一个衣衫散乱的少年横在自己脚下。 “呦,四殿……公子息怒啊!”惊疑不定的女声从旁传来,这回连刘慕辰和萧炎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去了,他们看着跑到韩勋前头的一男一女,心里一阵诧异。 他们一路往墨香坊晃去,竟在不知不觉中路过了寻玉楼,而方才从寻玉楼里跑出来的两人,竟是萧允和顾娘! 韩勋看了看脚下嘤嘤啜泣倒着的少年,又看看一跑一追跟到他面前的两人,显得有些吃惊。 “想不到七弟今夜也会来此。”萧允甫一出门,就见萧炎站在门口,接着便注意到被他搂在怀里的刘慕辰,丑陋的脸上顿时蒙上一个诡笑,他道:“还以为是七弟腻烦了,想不到竟是带着曦源公子回来省亲。” 七夕佳节,有情人依偎在一起数星赏月之事不少,无妻无心或有妻无心的风流王公子弟下秦楼楚馆的也不少,譬如一年前的萧焕和萧炎,又譬如这一年的萧允。 “只是带他随便逛逛,没想到就遇见四哥了。”萧炎收紧搂住刘慕辰的手,对于萧允盯着自家媳妇半天不移眼这事极为不满。 萧允冷笑一声,他慢慢转过身,韩勋见状,方才不走心地朝他作了个辑,垂首道:“见过四殿下。” 萧允淡淡瞥了他一眼,直接将目光投向他脚底趴着的那个少年。 那少年皮肤白皙,生得秀逸可人,他的眼珠恍若黑玛瑙一般亮锃,现下里头含着几滴眼泪,叫人忍不住心生怜爱。 恩,是挺诱人的,就是娘了点…… 刘慕辰在心里粗略评判一番,这少年从气质到相貌,都极符合刘雅笔下寻玉楼伶人的形象。 “曦源公子来了,你不抬头看看他?”萧允蹲下身子,恶狠狠地抬起那少年的下巴,强行将他的头往刘慕辰的方向掰去。 刘慕辰被那少年含着盈盈水光的眼一瞅,整个人不住一颤,适时,萧允的声音又冷冷响起:“美人何其多,绝色却难寻,人家有的是本事叫我七弟死心塌地,你不看看你什么模样,居然也敢做那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春秋大梦?” 刘慕辰眨眨眼,他疑惑地看了看萧炎,后者颇有些不以为然 ,只是一味地将刘慕辰往自己怀里带,颇有一种管你外头天翻地覆,老子只想守媳妇过日子的感觉。 “可是……”那少年低声啜泣了好半天,终于喃喃开口:“太子殿下叫小人今夜等他来……” 萧允蹙着眉头,眼神愈发凶狠起来:“我大哥叫你等他来,没叫你为他守身如玉,你少拿着鸡毛当令箭,以为如此,我大哥就会对你另眼相看,将你带回府里?” 少年轻声道:“小人未……未曾……” 他说的细声细气,长点心的人却都能明明白白地看出来,他的那点心思当真是被萧允说中了。 “诶,顾娘,这怎么回事啊?”刘慕辰拉过悄悄挪到他们身边的顾娘,小声道。 顾娘仿佛抓救命稻草一般去抓刘慕辰的手,萧炎见状,冷不丁地将手里的扇子展了开来,柔荑戳上扇骨,惹得顾娘痛呼连连。 那一头萧允犹在同那少年恶声恶语,顾娘听了,顿时顾不得那点疼痛了,她竭力和刘慕辰保持距离,探出个头小声道:“好孩子,自打你跟了你们家王爷,咱楼里的公子哥都眼羡得不得了,那边趴着的那个叫亦繁,这段时日和太子殿下看对了眼,直巴望着能走你的老路呢,可惜这四殿下今夜非要要他,这才闹出这么些幺蛾子来。” 刘慕辰嘴角一阵抽搐,顾娘继续道:“虽说你嫁出去了吧,但这点忙总该帮妈妈,快让你们家王爷劝劝四殿下,再这样下去,妈妈的生意可就做不成了!” 什么叫嫁出去了?而且萧炎去劝萧允,情况只会越来越糟好吧?! 刘慕辰正在心里吐槽,不远处一顶轿子缓缓落下,众人偏过头去,就见萧焕一身锦袍,悠悠地从里头下来。 他的目光粗略扫过四周,在看到萧炎和刘慕辰后微微一顿,最终却还是落在了萧允和那少年身上。 “这是怎么回事?”萧焕面色不善道。 “太子殿下……”那叫亦繁的少年呢喃几声,挪着身子往萧焕身上靠。 萧焕最喜柔软一流,眼见此景,怜香惜玉之心顿生,他俯下身子抱住亦繁,柔声道:“怎么了?” 亦繁嘤嘤啜泣几声,开始支支吾吾地哭诉,话里虽没有流露出责难萧允的意思,但把该表达的意思都给表达得分毫不差。即便如此,刘慕辰仍在心里连连摇头,他小声道:“这小子太不机灵了,这种时候不添油加醋,太子怎么可能会护他?” 萧炎颇为宠溺 地揉揉刘慕辰的脑袋,轻道:“自然是没你机灵。” 就在众人一致以为萧焕会为了与萧允的手足之情,而将亦繁大方送给他之时,萧焕却忽然面露冷色,他直勾勾地盯着萧允,低喝道:“四弟,你还是不要太得寸进尺了。” 作者有话要说:啦啦啦,明晚有车,补的是文里提到的消炎童鞋生日那天的番外,提前祝大家食用愉快,么么~( ̄▽ ̄~)~ 第49章 12.7| “善战者,致人而不致于人……”暖风微起,晚春的阳光透过窗棂照入屋内,刘慕辰一手托腮,怔怔地望着窗外婆娑的树影,耳畔,魏青寒温润如水的声音缓缓回响着。 “哎呦!”忽然间,刘慕辰感觉自己的头顶被人轻轻拍了下,他侧首瞧了瞧站在自己身后的魏青寒,不禁露出一个讪讪的笑容:“师父……” 魏青寒看了他一眼,眼里浮出一丝无奈的笑意:“王爷很快就回来了。” 刘慕辰被戳穿了心思,倒也不扭捏,只嘿嘿笑道:“师父怎么知道?” 魏青寒叹道:“你平素念书还算用心,今日却总魂不守舍,不是在想王爷的生辰又是什么?” 上京城无人不知,农历三月十七乃轩宁王萧炎的生辰,每年的这一日,萧世显都会将萧炎召进宫内为他操办宴席,那铺张隆重的程度,足以令闻者叹为观止。 “今日一大早,孙青便收了一大堆从各府各宅送来的东西……”刘慕辰想起大厅里堆着的那些琳琅满目的礼盒,不禁一阵感慨。 魏青寒道:“王爷生辰,理应如此。” 刘慕辰双手扒拉着椅背,侧脸抵着最上头的那根杆子,懒懒道:“可我还不知道送他什么好……” 魏青寒笑道:“有你……” 刘慕辰一见魏青寒盯着自己,心中不禁一凛,急忙道:“我不要把自己送给他!” 魏青寒微微一愣,失笑道:“我是想说,有你陪在王爷身畔,他必然已经心满意足。” “不过既然你心里已有此想法……”魏青寒扬了扬唇角,俊雅的脸上难得浮出一个揶揄的笑容,他道:“倒也未尝不可。食、色、性也……” 刘慕辰打断魏青寒的话,忽然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他道:“我出去逛有什么东西可买!” 语毕,不等魏青寒反应,便径自跑出出了门。 阳光打在身上,刘慕辰兜兜转转转到王府门口,心里直泛嘀咕:自家师父那么个清雅脱俗的人居然也会说那样的话,肯定是这些日子被韩勋带坏了…… 可是…… 刘慕辰上下打量了眼自己,这几个月来萧炎明里暗里不知跟自己磨了多久,可是一想到自己要被压…… 刘慕辰晃了晃脑袋,努力将以前刘雅放的那些片子里嘤嘤啜泣的少年形象抛出脑后。 他垂着头,一路兜兜转转往外面走,行至王府门前 时,耳畔忽然响起一阵娇滴滴的女声:“听闻王爷素喜音律,小女子无其它金贵之物可送,特备笛曲一段,望王爷笑纳。” 刘慕辰微微一愣,头“唰”地一下抬了起来,萧炎不知何时已回到府中,他站在门前,对面是一个身着粉衣的俏丽女子…… 刘慕辰心里一动,本能地跳到墙后观望起来,只见萧炎对那女子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温和道:“小姐有心了。” 那女子笑了笑,看着萧炎的眼神里带着盈盈秋波,她抬起手,娇唇贴上玉笛的笛身,柔夷微动,一段悠扬婉转的曲调缓缓响起…… 萧炎长身而立,他笑意盈盈地望着那粉衣女子,四周一片寂静,仿佛只余他们两人。 那女子吹的不知是什么曲子,但从那缠绵悱恻的调子来听,那必然是一曲动人心扉的情曲…… “难听死了……”刘慕辰盯着笑得跟朵花似的萧炎,一双眉头忍不住蹙了起来。 他定定地看了他们一会儿,心里愈发不快起来,灵动的眼珠子微微一转,刘慕辰拂袖跑走,他回房从亮格柜最上头取下一个盒子,又急匆匆地跑到魏青寒的院子。 “师父!”刘慕辰猝不及防地把那盒子往桌上一放。 魏青寒放下手里的书,他看着气势汹汹冲进来的刘慕辰,忍不住道:“怎么了?” 刘慕辰打开盒子,从里头拿出一支长箫,正是坊间盛传曦源公子往日常吹的那只。 “韩大哥说您琴棋书画无一不通,学生斗胆,请您教我!” 魏青寒愣愣地看着刘慕辰:“我不通箫音……” “没事,能吹就行。”刘慕辰果断道。 魏青寒不知刘慕辰这是唱得哪出戏,然见他一副执拗的样子,亦是无奈,最后他堪堪妥协,把以前粗浅学过的一点东西尽数授予刘慕辰。 刘慕辰看似学得用心,脑子里却时不时浮出粉衣女子对着萧炎吹笛的模样,愣是过了两个时辰,才堪堪学会几个音节,连成一首简单的曲子。 魏青寒轻叹道:“心有杂念,何以成事?” 刘慕辰垂着眼帘,适时,外头响起萧炎和孙青的说话声,刘慕辰心里一动,立马将箫藏进袖子里。 “今日可学完了?”萧炎走进房内,他对着朝他行礼的魏青寒微微颔首,随即将刘慕辰从椅子上拉了起来。 他抬手揉揉刘慕辰的头,笑道:“走吧,带着你 师父给本王庆生。” 刘慕辰漫不经心地点点头,几人走到院子,果见孙青搬着一堆烧烤用具排铺,韩氏兄妹和宇文旭也是一早便到了,韩勋见魏青寒走过来,笑道:“白日在宫内替王爷庆生,课业都落下了,明日补。” 魏青寒摇头笑道:“你习武本就辛苦,又何必每日来学书?” 韩勋一听“辛苦”二字,反而来了劲,他道:“腹有诗书气自华嘛。” 魏青寒一阵失笑,几人围火而坐,刘慕辰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只是不停去喝孙青搬过来的酒。 月上梢头,酒过三巡,萧炎暗暗观察着刘慕辰,忽然将他搂进怀里,他起身对众人道:“你们先玩着。” 众人面面相觑,萧炎却是二话不说将人带进了房内。 刘慕辰倚着他的胸膛,神思已有些模糊,他大着舌头,嚷道:“我……我要喝酒!” 萧炎连抱带搂将人拖到床边,他看着脸颊微红的刘慕辰,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宠溺道:“今日是怎么了?就知道闷头喝酒,也不见你撮合你师父和韩勋,还有……” 萧炎微微一顿,他俯下身,与刘慕辰额头相抵,沉声道:“本王生辰的贺礼呢?” 刘慕辰眯眼看着他,忽然抬手将萧炎推到一旁,他起身,从袖子里掏出那支箫,哼道:“给你吹首曲子。” 萧炎微微一愣,惊喜道:“你想起了?” 他还记得先前跟刘慕辰说了好多回,后者都推辞自己忘了如何吹箫。 刘慕辰不答,只是照着魏青寒教他的法子兀自吹曲,他本不善此道,眼下一醉酒更是头脑发涨,吹出来的东西实在有些不堪入耳,萧炎无奈地摇摇头,他将人拽了过来,笑道:“好了,不吹了。” 那轻哄的语调本来十分醉人,但此刻听在刘慕辰耳里却有些刺耳,他挣开萧炎的手,嚷道:“可是嫌我吹得没那姑娘好?” 萧炎微微一愣,刘慕辰又道:“那是哪家小姐,倒是有颗七窍玲珑心,知道王爷金银玉器,情诗香囊收得手软,索性上门来给你吹曲子?” 萧炎沉默不语,他看着红着脸嚷嚷的刘慕辰,眼底闪过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他将人搂到怀里,轻声道:“她是礼部尚书的女儿,善音律,人也聪慧,那曲吹得确实不错,今年收到的贺礼中,当属她与众不同。” 刘慕辰眉头紧蹙,他听着萧炎的话,忽然一手揪住他的衣领将人拽了过 来,双唇凑到他的耳畔,刘慕辰冷笑道:“与众不同?” 萧炎愣了愣,他从未听过刘慕辰用这样的语气跟他说话。 “我能给你更与众不同的东西。”萧炎微一晃神,他在刘慕辰面前本不设防,后者又喝了酒,这蛮劲一使,竟是生生把他推倒在了榻上。 刘慕辰看着萧炎那张素来游刃有余的俊脸上浮出惊愣的神情,那股憋在心里的恶气总算舒缓了些,他伸手抚了抚萧炎的耳朵,喃喃道:“想了半天也不知能给你什么……” 刘慕辰盯着萧炎,混沌的大脑里依稀浮出魏青寒白日对他说的话,他想起每一夜萧炎隔着被子搂住他的手,又想起那些女子看他的眼神,忽道:“我把自己给你,你要吗?” (车啊车,车啊车,地址见作者有话要说,大宝贝们么么哒-0-) “昨夜你可真是坦率……”晨光微入,萧炎搂着浑身光溜溜的刘慕辰,手掌在他的臀上不安分地揉捏着。 怀里的人双颊通红,虽说是醉酒,但终究没有完全失去意识,他想起脑中那些零零散散的旖旎片段,咬牙道:“王爷趁人之危。” 萧炎摩娑着他的耳垂,轻笑道:“是你情我愿。” 刘慕辰瞪了萧炎一眼,他自知理亏,也不再多作辩解,只是动动身体,心想着能外出冷静一番。 萧炎摁住他早已使不上力气的身子,笑道:“去哪儿?” 刘慕辰认真道:“去找师父学书。” 萧炎道:“你师父说了,今日容你休整一天。” 刘慕辰暗暗咬牙,他瞥了眼桌上躺着的玉箫,胡编乱造道:“我回屋放箫,搁在这儿,怕王爷想起昨日的曲,耳有不适。” “何来不适?”萧炎沉声一笑,他凝视着刘慕辰,眼神渐渐深邃起来,手指在刘慕辰的唇上摩挲片刻,他道:“你吹得可好了,直叫本王……流连忘返。” 刘慕辰愣了愣,脸上骤然一热,他跳出被窝,用不着寸缕的身子压住身/下笑意盈盈的萧炎,喊道:“是可忍,孰不可忍!” “回头又把头磕了……”门外路过的孙青听到刘慕辰那熟悉的喊声,忍不住摇了摇头。 作者有话要说:车来啦车来啦,由于此车马力较大,咱们口耐的晋江宝宝hold不住,所以劳烦想要滴卡的宝贝们移驾微博(用户名:落孤windy),祝大宝贝们食用愉快~开车多下来的时间整理了下之前霸 王票和营养液,么么小天使-0- 感谢长安的火箭炮~ 感谢长安的手榴弹~ 感谢密林鬼影、长安、扇子、雪若花凋、清行、杜撰、天凉了,叶落了、木头、涵玉之、木木木岭的地雷~感谢越家小昕、杯酒茶新、社会险恶。、萌馨、天凉了,叶落了、粟米、寡人无辜喵~、广聿玉、之乎者也、朝歌、“”、木木木岭的营养液~谢谢大家啦~ 第50章 12.7| 刘慕辰依稀觉得眼前这一幕有些眼熟,一年前城中桥头,两人因胡族少年之事产生分歧,对持的架势确与今日十分相像,只是萧焕脸上的神色,比之当初还要不耐与郁沉。 虽说这一年刘慕辰大多数时候都在府里埋头苦读,但有萧炎在侧,该了解的事却是一点也没少。自胡族少年那事之后,这两人虽然明面上无甚变化,但暗地里萧允似乎渐渐对萧焕生出诸多不满,甚至还意图拉拢萧焕手底下的几个几名官员。 萧炎起初同他说的时候,刘慕辰还觉得有些不太靠谱,可如今看萧焕对萧允的态度,又实在不像只是为了一个伶人而争。 萧允扬了扬唇角,那笑容颇有些不以为然,他道:“大哥消消气,不然若是传了出去,父皇又该责大哥为了一个伶人失了储君之仪了。” 刘慕辰下意识地看了看萧炎,这萧允也不知是吃错了什么药,专挑萧焕的痛楚下手,想起一年前他因自己的事和萧炎大闹一场,最终被萧世显禁足好多天的事,刘慕辰便忍不住一阵唏嘘。 虽然那事归根结底好像是他策划的…… 萧焕目光沉沉,他直勾勾的盯着萧允,那一瞬空气仿佛化作了粘稠的甜液,搅得人通体难受,然萧炎似乎还嫌这出戏不够有趣,继而唯恐天下不乱道:“旁人怎能与我家曦源相提并论,四弟不必担心大哥,虽说是色令智昏,却也不是什么色都能做到的,大哥这回一定不会重蹈覆辙,失了储君之仪的。” 此话一出,不但萧焕面露怒色,就连他怀中的亦繁亦是一阵尴尬,刘慕辰用胳膊肘暗暗捅捅萧炎的腰,示意他莫要口无遮拦。 萧炎漫不经心地扬了扬唇角,萧焕淡淡地望了他一眼,又看看萧允,最后对顾娘道:“今夜这楼我包了,旁人不得入内。” 顾娘一听,嘴巴顿时张的跟鸡蛋那么大,待反应过来后,喜道:“是是~哎呦,太……公子真是好气派,我这便让里头的客人撤了。” 顾娘福了福身,在路过萧允时朝他讪讪地赔了个笑,萧允蹙了蹙眉,他偏头去看萧焕,后者却已搂着那叫亦繁的少年进了楼。 萧允沉默片刻,他转过身,目光恰好与萧炎对上,微微垂首看了眼他身边的刘慕辰,萧允意味深长道地笑道:“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 萧允没有往下说,只是阴阳怪气地笑道:“七弟说大哥不会色令智昏,但不知将来七弟又会如何?” 萧炎 搂紧刘慕辰,不答只笑:“不劳四哥费心。” 萧允这回没再与萧炎针锋相对,他抬眼看了看头顶被灯火照得发亮的“寻玉楼”三字,片刻,他悠悠转过身,背影淹没在人流中,不知是不是刘慕辰的错觉,他总觉得今天的萧允有些不太一样。 “人都走远了。”萧炎看着刘慕辰若有所思的神情,故意打趣道:“你何时对我四哥也这么上心了?” 刘慕辰哭笑不得,他想起之前萧炎说的话,忍不住道:“你方才那番话可是把太子又得罪了一番。” 说什么萧焕不会色令智昏,可不就是说他找的人不够绝色么?还非要把自己扯进来,生怕别人想不起去年的事一样。 “我说的是实话。”萧炎笑了笑,他把头凑向刘慕辰的脖颈,不以为然道:“反正我得罪我大哥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心里图个痛快就好了。” 刘慕辰无奈地笑了笑,只觉萧炎近来是孩子气得愈发厉害。 “咳……”一旁静默不语的韩勋忽然出声。 刘慕辰看了他一眼,后者见自己面前抱在一起的两人无甚反应,忍不住道:“再不走,墨香坊就要关门了。” 刘慕辰眨眨眼睛,忽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他同萧炎对视一眼,两人看着韩勋的目光尽显调侃之意。 韩勋生性坦荡,心头一旦认定什么,自不会藏着掖着,只是被刘慕辰和萧炎那么一看,终有些无奈,想想从前是他对着他们喜闻乐见,如今却是反了过来,当真是风水轮流转…… “石质坚实、润滑细腻……”魏青寒拢起袖子,他用手里的墨锭在墨盘上轻轻打了几个旋,赞道:“发墨如油,实乃砚中极品。” 魏青寒悠悠放下墨锭,朝韩勋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多谢你了,阿勋。” 刘慕辰和萧炎还有一众人躲在院中一隅观望屋里的动向,他见自家师父那一派温文尔雅的风姿,脑海里不禁蹦出前两天记下的一句话:立如芝兰玉树,笑若朗月入怀。 “我爹前些时日才克扣了我大哥的用度,唯恐他在外头胡乱挥霍……”韩珂秀眉微蹙,纤腰挺得笔直,虽是拗不过刘慕辰扒墙角的提议,但气节却是一点不失:“他何来银两买那端砚?” 众人一片沉寂,忽有一声音淡淡道:“我借他的。” 众人微微一愣,韩珂看了看身旁的宇文旭,后者坦诚道:“他说韩大人克扣了他的银两,他想给心爱姑娘买些东西 也不成。” 韩珂闻言,哼道:“他的话你也信?” 刘慕辰打了个圆场,嘿嘿道:“诶,是不是姑娘不好说,至于这心爱嘛……我可以打包票。” 韩珂怔了怔,她见刘慕辰眼中波光流转,又想到他一回来就拉着自己和宇文旭蹲魏青寒墙角的事,心头忽然一动…… 宇文旭见她仍沉着脸,以为她还在怪自己借韩勋银两一事,忍不住道:“你想要什么?回头我给你买。” 韩珂正暗自思忖,听韩勋那么说,不禁微微一怔,片刻,她偏过头道:“别拿我和我大哥相提并论。” 宇文旭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屋里适时又响起韩勋的声音:“青寒……你可还记得一年前我与你同在院中喝酒一事?” 刘慕辰心里一动,他扯扯萧炎的袖子,小声道:“他这是要一不做二不休了?” 萧炎一只手揽着刘慕辰的腰,笑道:“我同他说七夕是个好日子,让他万不可错过了。” 刘慕辰睁大眼睛,韩勋有多听萧炎的话他是知道的,更何况他对魏青寒一早就…… “你就这么把我师父嫁出去了?” “你怎知是嫁?”萧炎轻笑一声:“有其徒必有其师?” 刘慕辰撇撇嘴,正要反驳,外头忽然传来一阵熟悉的喊声:“王爷!公子!” 院内一时寂静,孙青挥舞着手里的小信封匆匆忙忙闯入,眼见刘慕辰等人扒着魏青寒的墙角,喃喃道:“我……” 这一喊直把魏青寒和韩勋都给惊动了,一出好戏化成泡影,刘慕辰对于回回都在关键时刻出现的孙青足可谓咬牙切齿,他皮笑肉不笑道:“这月月钱没了。” 孙青微微一愣,苦大仇深道:“公子,这七夕夜府里的人都出去乐了,只有我一人对你和王爷尽心尽力,你怎么……” “何事,快些说。”孙青还没哭诉完,萧炎便打断了他,看着自家主子那张不为所动的脸,孙青知道这回自己的月钱是扣定了。 在心中暗暗哭叹一番,孙青抬手看看自己拿进来的信,忽而肃然道:“潘丞相命人送信给公子。” 众人闻言,脸上的神色皆是一凝,刘慕辰堪堪接过信,萧炎不悦道:“七夕节还要你分心思给那个老家伙。” 刘慕辰无奈地笑了笑,他埋首拆信,将里头的内容细细一读,继而陷入沉默。 “信上写什么了 ?”韩勋最先问道。 刘慕辰概述道:“他请我后日去府上相聚,共评七夕诗赋。” 所谓七夕诗赋是这一年天德方才兴起的风雅盛事,无论王公贵族或是贩夫走卒,但凡能在七夕当夜作出与七夕有关的诗词歌赋,于审阅前上呈,在一众佳品中拔得头筹,便可上达天听,殊荣奖赏自不必说,往后在这天下文坛中也必然能挤上一个好位子。 行制与祸福馆差不太多,只不过拼拼打打谁都能去试两招,但这诗词歌赋肚子里没点墨水还真不是说来就能来的。 韩勋笑道:“潘煦这一年都被皇上以各种理由闲置在家,这回终于能干事了,还落得个主持诗赋的闲差,可不得呕死?” “那也未必。”萧炎暗忖片刻,对刘慕辰道:“他只找了你一个人?” 刘慕辰摇头道:“评诗论赋哪能只找我一个人,从信上来看,此次秋闱排名靠前者均在其中,还有一些是上京城中有名的文人墨客,还有些是精于此道的文士……” 刘慕辰越说越轻,仿佛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他与萧炎对视一眼,后者道:“文官是朝廷的半边天,中榜后生乃将来的中流砥柱,文人墨客来自民间,或可代表民意……” 被萧炎如此一说,众人的脸色又不禁沉下几分,魏青寒道:“当年我高中之时,他也曾明里暗里邀我许多回,却都被我爹拒之门外……” “青寒……”韩勋忍不住唤了他一声。 魏青寒朝他淡淡一笑,示意其无碍。 韩珂想起一年前潘渠在轩宁王府的行径,又想起潘煦联合着太子对魏孝和做的事,不住蹙眉:“他知你是王爷的人,必不会让你好过,小心有诈。” 刘慕辰扬了扬唇角,他将信纸折好塞进袖子里,笑道:“那倒不至于,毕竟他是奉命行事,出了什么岔子是要担着的,何况他是丞相,特意修书请我,我必然是要去的。” 众人沉默,萧炎却爽快道:“去吧。” “啊?” 萧炎揉揉刘慕辰的脑袋,笑道:“非但要去,咱们现在还要自作诗词,力争拔得头筹。” “这是为何?” 萧炎从袖子里掏出扇子,扇面生风,他笑道:“想起先前父皇提及此事,说是得胜者重重有赏,正好本王有件想要的宝贝,赶巧遇上这时候,便想讨过来。” 众人:“……” 刘慕辰好奇道: “有什么宝贝还需要王爷亲自去讨?” 萧炎凝视着刘慕辰,眼神里透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自然是有的……” 刘慕辰被他看得心里有些发怵,总觉得还是不问为好,连忙转移话题:“可我不是作诗的料啊,王爷会?” 他记得原著里好像也没用什么文采斐然、笔落惊风雨之类的词句描写过萧炎啊…… 萧炎对于刘慕辰的顾虑不以为然,只是牵着他的手走到魏青寒跟前,折扇一收,竟是朝他作了个辑:“请师父赐教!” 魏青寒微微一愣,急忙朝萧炎还礼,惊道:“王爷万不可如此!” 萧炎轻轻一笑,对刘慕辰道:“后日本王同你一起去。” 刘慕辰:“……” 这萧炎怎么突然变得这么积极了? 第51章 12.7独|家 两日之期转瞬即逝,这一日丞相府前人来人往,为方便文人才子出入,潘煦特意撤走了府中的兵士守卫。满园桂香,丝竹之音悠悠回响,一派风雅怡人之气。 “丞相大人为了这事,也真是费了不少心力啊。”刘慕辰欣赏着园里临时挪来的素色秋菊和那挂满长廊的字画,又想起原著里提到丞相府中是何等铺张奢华,不禁一阵感慨。 “父皇耳提面命要宽待文士,他自然是要费心的。”萧炎轻舞折扇,衣袂随着扇风款款而动,他轻扬唇角,一派风流潇洒之意。 “阁下此句甚妙,甚妙啊!”二人到的时候,已有不少文士骚客在厅中侃侃而谈,一见萧炎,个个起身作辑行礼。 有人道:“听闻王爷大作亦在此间,我等恨不能一睹为快呐!” 话音方落,周围便有一群人连连附和。 刘慕辰站在旁边摸摸鼻子,眼珠转来转去,不知在想些什么,萧炎暗暗看了他一眼,忽然伸手将人带到身前,对围着自己的那帮人笑道:“诸位过誉了,若非师父教的好,本王之作又何以能登大雅之堂?” 刘慕辰眨眨眼睛,和那些拍马屁的人大眼瞪小眼,片刻,他反应过来,忍不住投给萧炎一个怨念的眼神。 嫌这些人太烦,想把摊子丢到自己身上? 刘慕辰望着对他笑得一脸乐呵的萧炎,忍不住叹了口气,那些马屁精大多都是在朝堂上摸爬滚打多年的文官,眼色自是不缺,见状急忙将话头移到刘慕辰身上,他在寻玉楼时便以才艺著称,此番秋闱又名列第二,众人吹捧起来只觉得心应手,好不痛快。 刘慕辰皮笑肉不笑,一张嘴来来回回,谦词摆得一套又一套,心里却有些不耐,眼神错开之际,他无意间瞥到一旁尚有些人站着,一些是不屑趋炎附势的文人,另一些则是同他一样刚刚得了举人,颇有点进退不得。 这些人中有一白衣青年生得犹为俊秀,他站在桌旁,手里捧着杯热茶,神色淡淡,显然对于这头发生的事没有半分兴趣。 “哈哈哈,真是好生热闹啊!”一派喧哗中响起笑声,众人偏过头,就见潘煦疾步走来,他的右边有两人与他同行,正是萧焕和萧允。 刘慕辰心里一动,这潘煦居然跟皇子并列? 那画面略显诡异,在场众人却仿佛浑然不觉,他们错身让开门前那条道,恭恭敬敬地将三人迎了进来。 “没想到七弟也来了。”萧焕甫一 进门,便直直地朝萧炎走去。 潘煦跟在后头,笑道:“王爷大驾光临,老夫有失远迎呐!” 萧炎一收折扇,自然道:“丞相大人言重了,本王不请自来,大人莫要见怪才是。” …… 刘慕辰兴趣缺缺地偏过头,视线又落在那白衣青年身上,心道:这人真是气质独特,跟自家师父比起来也不差多少,但不知是何来头…… 白衣青年微微蹙眉,似乎感觉到有人在打量他,刘慕辰心里一动,忽然有些心虚,却见那青年并不是在看自己。 刘慕辰:“?” 他偏过头,就见萧允嘿嘿笑着,正目不转睛地看着那青年。 好吧……原来是瞪老流氓来着…… 刘慕辰瞬间又理直气壮起来,那一头,萧焕和潘煦与那些文官骚客一一寒暄过来,好半天才终于切入正题:“老夫之所以迟来,便是亲自前去布置此番品诗会的场地,请诸位随我来。” 刘慕辰和萧炎对视一眼,众人跟着潘煦一路往后/庭走,渐渐地,有清冽的水声在耳畔响起,月门后花香四溢,长廊连通着庭院互相交错,有竹帘自两旁垂下,随风曳动,尽显柔和清新之美。 众人眼里闪过一丝惊艳之色,潘煦将他们引到长廊尽头,笑道:“每一卷竹帘上都书有各处上呈的诗作,诸位可在此慢游慢品,老夫已着人在前头的亭子里置了笔墨纸砚,待诸位看完,便可将心仪之作的题名记下。” 在刘慕辰的印象里,品评诗作素来跟现代那些老师们挤在一起批卷子没什么两样,却不曾想到还有这样的方式,他望着那些本来姿态端得甚高的文人对潘煦交口称赞的模样,不禁道:“不得不说,这潘煦还是有些本事的。” 萧炎笑道:“虚情寒暄、察言观色、投人所好,这些都是为官必备的。” 刘慕辰眨眨眼睛,只觉萧炎这话说得别有深意,他想起先前在厅中发生的事,心里忽然一个机灵,试探道:“王爷方才是故意的?” 萧炎抬手揉揉他的脑袋,笑道:“知你心里不耐,先让你练着。” 原来不是要丢烂摊子给他,是想让他早些习惯官场套路…… 刘慕辰心头一软,正想送一个温情的笑容给萧炎,后者突然道:“正好本王也讨个清闲。” 刘慕辰:“……” 廊间宽阔,众人入内后便三三两两散了开来,刘慕辰 和萧炎信步兜转,那竹帘上的墨渍虽然干透,却依旧散发着一阵引人的墨香,刘慕辰轻笑道:“用的该是墨香坊特制的墨,上回陪韩大哥给师父买砚台时闻到的也是这个味……” 他顿了顿,叹道:“地方确实不错。” 萧炎看了他一眼,忽然展臂将人搂进怀里,他贴着刘慕辰的耳朵,问道:“可喜欢?回去咱们也照着弄一回。” 刘慕辰失笑道:“弄成这样,王爷还在不在园里烤肉了?” “府里那么多园子,左不过就是换个地方。”萧炎不以为然道:“况且吃不了肉也无妨……” 他扬了扬嘴角,忽然用唇去摩挲刘慕辰的耳垂,感受到怀里的人身体微微一僵,他笑得愈发愉悦,沉声道:“我吃你就好了……” 刘慕辰脸上一热,却是没有推开萧炎,只轻声喝道:“莫要在此胡说。” 萧炎得寸进尺地笑了笑:“不在此处,那咱们回去说?” 刘慕辰暗暗叹了口气,心道自己怎就跟了这么个没脸没皮的家伙,他微微偏头,只想找着个别的物事转移注意力,目光却又再次攫取到那抹熟悉的白色身影。 刘慕辰看着那气质出众的白衣青年走到一方竹帘前,他目光深邃,眉头紧蹙,仿佛看到了什么让人气愤至极的东西。 “他是什么人?”刘慕辰轻声道。 萧炎看了那白衣青年一眼,漫不经心道:“他叫连恒,乃此番秋闱的解元,听说他的文章连翰林院掌院学士都拍案叫绝。” 刘慕辰心里暗暗吃惊,连恒之名这两日在上京城可谓如日中天,坊间将他传得神乎其神,刘慕辰还道他该是个满腹经纶的老秀才,不想…… 刘慕辰好奇道:“这人什么来历?” 萧炎无谓道:“不知,你对他有兴趣?” 刘慕辰颔首笑道:“气度不凡又有学问,如此妙人,自然是有兴趣,唔——” 刘慕辰话还未说完,腰侧忽然被萧炎轻轻掐了一下。 “王爷!”刘慕辰有些毛了。 萧炎哼道:“在我怀里,还敢说对别人有兴趣?” 那一声恍若孩童一般哼得极为任性,刘慕辰听着又好笑又好气,满腔怨念顿时化了大半,他无奈道:“你怎么这么容易吃醋?” “也不知是谁在我生辰那日灌了满肚子的醋……”萧炎顿了顿,打趣道:“最后还把自己送上来了 ?” 刘慕辰瞬间语塞,脸一阵红一阵白,他发现自己每回对着萧炎非但生不起气,还经常被他弄得无言以对。 两人在旁厮磨了一会儿,那白衣青年不知何时已不见了踪影,刘慕辰凑到那面竹帘前看了一眼,喃喃道:“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刘慕辰的目光慢慢下移,他发现诗的署名并非秦少游,说来倒也不奇怪,刘雅在写书时根据情节需要引用了许多前人诗句,署名却是一些架空人物…… 难道那白衣小哥认得秦观,见他的作品被张冠李戴,因而气愤? 刘慕辰好笑地摇摇头,只觉自己天马行空的能力真是愈发强大了。 萧炎见他对着那面竹帘又笑又愣,知道他还在想那白衣青年的事,心里顿感不快,当即搂搂抱抱地将人拖走了。 “这句好。”萧炎带着刘慕辰停在一面竹帘前,那上头龙凤飞舞,写着两行小字: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刘慕辰失笑道:“耳朵都听出茧来了。” 萧炎搂着他,喃喃道:“你就是那沧海和巫山之云。” 刘慕辰微微一愣,暖风将两人的衣袂托起,他握住萧炎放在自己腰上的那只手,唇畔扬起一个浅浅的弧度:“美景难得,王爷可得好好守着。” 竹帘轻扬,尘嚣远隔,送上来的诗作虽多,细细赏完也不过一个时辰,然刘慕辰和萧炎走走停停,硬是将这丞相府当作了世外桃源,待他们将自己的诗与旁人的都评头论足一番之后,已是夕阳西下。 两人结伴走进亭子,里头已聚集了好些人,包括潘煦、萧焕和萧允亦在其列。 “七弟总算来了。”萧焕从铺满纸笔的桌后悠悠起身:“眼下就差曦源公子还有连公子的两笔了,可叫我们好等。” “你这人,冲撞了咱们小姐,怎连招呼都不打一声!” 适时,旁边的月门前传来一阵蛮横的喊声,众人偏过头去,只见连恒直直地立在门前,而他的对面则站着一个穿得花枝招展的橙衣女子,那人正是潘煦的掌上明珠,潘渠…… 第52章 12.11 相隔过远,众人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片刻,连恒神色淡淡走入院中,潘渠在后头瞪了他一眼,却是不发一言,只是领着两个丫鬟一同走进月门。 潘渠那是何等金贵的大小姐,居然也有这么忍气吞声的时候? 刘慕辰看了看连恒,对他更是好奇了。 “走了。”萧炎一拽刘慕辰的袖子,那力道用得颇大,刘慕辰一个没站稳,竟生生地摔进了他的怀里。 萧炎面不改色,他将人半搂半抱带到那方桌前,在场大多数都是读书子弟,见状个个面露尴尬之色,纷纷别过头去。 “王爷,快放开。”刘慕辰小声道。 萧炎不予理会,刘慕辰挣扎了一会儿,也就任由他去了。 萧炎提起墨盘边的一支笔递给刘慕辰,两人虽然都有诗作上呈,却只有刘慕辰一人有评判权。 笔尖触及纸面,刘慕辰毫无犹豫地题下萧炎的诗名,后者微微一愣,眼底闪过柔和的笑意:“写你的也可,不必谦虚,大不了本王以你的名义去讨赏。” 虽说没有明文指出判官不可选择自己的诗作,毕竟开判时已算好人数,并非所有判官皆为参赛者,但文人大多以谦为贵,所以一般都不会题自己的诗名。 “我无文人风骨,并非谦虚。”刘慕辰不以为然地笑了笑:“只是想着左右都是师父指点的,写谁的都一样……” 刘慕辰自然不会告诉萧炎,魏青寒私底下已将萧炎求教时绞尽脑汁想把刘慕辰三字化尽诗中的事都告诉他了。 刘慕辰放下笔,适时连恒已信步走入庭内,潘煦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长道:“连公子方才去哪儿了?” 丞相府内不可乱走乱闯,连恒却是离了院子从外头进来,必然是引起了潘煦的猜疑。 连恒淡淡道:“方才外出如厕花了些时候,望丞相大人恕罪。” 嘴里说着恕罪,但那漠然的神色和挺直的腰杆却让人看不出半点害怕被降罪的样子。 潘煦眯了眯眼,良久,他悠悠道:“无妨。” 众人面面相觑,刘慕辰扯扯萧炎的袖子,小声道:“回去定要查查这人的来头。” 萧炎这回倒没再胡乱捻酸吃醋了,潘煦和萧焕对连恒无礼之举的宽纵,让人很难觉得他只是个普通的解元。 连恒走到方桌前提起一支笔,不知为何,他的眉头忽然微微蹙起,似乎是在苦恼该题下 哪首诗名。 片刻,他落笔写下几字,刘慕辰探头一望,微微有些愣住,这连恒题下的诗名恰恰就是他自己的。 “非但傲,还这般自信……”刘慕辰摩萨着下巴,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爹。”恰在这时,潘渠领着身后两个托着茶盘的丫鬟走到亭子外头,她朝潘煦身边的萧焕和萧允微微施礼,笑道:“我让人把皇上赏的茶拿来了。” 潘煦看了那些茶盏一眼,微微蹙眉:“让她们送来便好了,你来凑什么热闹?” 潘渠尚未出嫁,如今正是待字闺中,眼下却在一群外来男子面前抛头露面,惹得潘煦不快,亦在情理之中。 “我……”潘渠抬了抬那双暗含秋波的眼,慢慢将目光移到萧炎身上:“参见王爷。” 刘慕辰动动身体,宛如一只炸毛的花猫一般将萧炎挡在后头,尽管并没有起到任何遮掩作用,却还是让萧炎愉悦得想把他揉进怀里。 正所谓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一年前萧炎选妃,潘煦和潘渠自那之后,一个被萧世显勒令在家修养,另一个则是好些月未与旁的官家小姐走动,选妃之事后来亦不了了之,但凡在官场里翻滚过几年的人,多多少少也能猜到其中有些蹊跷,眼下见潘渠对萧炎暗送秋波,神色个个都复杂得很。 潘煦见状,脸色沉得愈发厉害,他看了眼潘渠,后者抿唇,微有些不愿。 潘煦低喝道:“渠儿。” 潘渠见潘煦真有发作之势,最终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转过了身,临去时,还不忘深深剜上刘慕辰一眼,后者摸摸鼻子,颇有些不以为然。 潘煦眼见潘渠出了月门,神色渐渐归于常态。 萧焕看了眼那些丫鬟端上来的茶,笑道:“此乃御前新晋的新茶,诸位素通风雅之物,父皇特命本宫赐其于诸位尝鲜,盼诸位饮后能一抒感想,本宫也好回禀父皇。” 潘渠带来的丫鬟依言而入,刘慕辰瞧了她们一眼,其中一人是上回潘渠带进王府选妃的那个,言行举止处处都透着狗仗人势之感,另一个倒是生得眉眼柔顺,清丽可爱,让人颇有好感。 两人一前一后走上前,狗仗人势的那个绕过方桌走到萧炎和刘慕辰面前,将茶盏依次递给二人,刘慕辰揭开茶盖,一股独特而熟悉的清香扑鼻而来。 刘慕辰惊道:“是阿旭的茶。” 自打宇文老爷子将生意甩手给宇文旭后,宇文家除了 粮食生意之外,也育起了新茶种,不久前第一批新茶出世,宇文旭在上贡前便私底下顺了一波给萧炎他们尝鲜,故而刘慕辰对这味道可谓熟悉得很。 他托起茶杯轻抿一口,那味道与先前在王府里尝过的一模一样。 “王爷不喝?”刘慕辰看着萧炎将茶盏放在方桌上盯着自己,忍不住打趣道:“还怕他们在皇上赐的茶里下毒?” “怕下毒还会让你喝吗?”萧炎笑意盈盈地看着刘慕辰,忽然将他手里的茶盏拿了过来,刘慕辰眨眨眼睛,就见萧炎将唇贴上他先前喝茶的那块地方,慢悠悠地抿了一口。 刘慕辰:“……” 萧炎意犹未尽地将杯口挪开,他看了看刘慕辰,笑得意味深长:“今日喝起来,却是比那日的滋味还要好上许多。” 刘慕辰脸上一热,他将自己的茶盏夺回,认真道:“皇上亲赏,王爷还是把自己的那杯喝干净为好。” 萧炎揉了揉刘慕辰的脑袋,老没正经地将唇凑到他耳朵边,笑道:“遵命——” “殿、殿下恕罪!殿下恕罪!”一阵惊恐的女声打断了萧炎和刘慕辰之间你侬我侬的氛围,众人侧过头去,只见两丫鬟中可人的那个身子颤抖跪在地上,她的手边散落着许多茶杯茶盏的碎片…… 刘慕辰微微一愣,他顺着那丫鬟跪着的方向望上看,就见萧允沉着他那张布着红印的脸,透明的水渍浸着他玄色的衣袍,一点点从胸前淌下。 萧允低喝道:“你知道你做了什么嘛?” 那丫鬟哆嗦着嘴唇,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刘慕辰眼见此景,心里顿时有了些谱,看来是这丫鬟不慎将茶水翻在了萧允身上。 可照理来说,能到此处端茶送水的丫鬟必经过严格调/教,怎会犯这样的错误? 萧焕微微蹙眉,他的目光落在地上,似是在看那些翻掉的茶叶,又似乎是在看那丫鬟白皙的手背…… 潘煦看了看那伏在地上的丫鬟,厉声道:“竟敢冲撞四殿下,还打翻了陛下御赐的茶,自己去管家那儿领十个板子!阿合。” 阿合便是那狗仗人势的丫鬟,潘煦叫她的时候,她正暗暗瞅着悠哉游哉喝茶的萧炎,闻言,急忙欠身道:“大人!” 刘慕辰看了她一眼,对萧炎意味不明道:“她干嘛盯着你看,难不成也看上你了?” 萧炎一听刘慕辰那怪怪的语调,顿时心感愉悦,他 道:“酸着了?” 刘慕辰嘿嘿一笑,那笑容看上去颇有些恶毒:“不酸,看上你正好,让她跟她们家小姐去打一架,最好两个人都打得头破血流,这样可不就没人能觊觎王爷了?” 萧炎愣了愣,他看着刘慕辰一副惟恐天下不乱的模样,不禁朗声笑了出来,他揉揉刘慕辰的脑袋,直想把人抱进怀里。 “咳——” 潘煦干咳一声,两人这才想起那头还有桩子事情没有解决,萧炎扬了扬唇角,漫不经心道:“丞相大人继续。” 潘煦沉着脸,也不知是恼那丫鬟还是恼萧炎,他侧首对阿合冷声道:“你带她去领板子!” 阿合垂首道:“是!” 那丫鬟仍在发抖,阿合却丝毫不留情面,直接拽着那丫鬟的胳膊,将人连拖带拉弄出了园子。 萧允看着那远去的二人,不禁怒道:“她泼了我一身水,打翻了父皇亲赐的茶,丞相大人却只罚她十个板子,可正是公正!” 潘煦沉默不语,刘慕辰本来也觉得奇怪,照理来说萧允和潘煦也算一丘之貉,潘煦知道萧允的性子,还只罚那丫鬟十个板子,实在让人费解,但渐渐地,他察觉到四周的气氛微微有些不对。 在朝为官的倒还好,那些从外头来的文人散客不知为何皆以一副古怪的表情暗暗打量萧允,尤其是那叫连恒的解元,脸上的不屑之色更是不加掩饰。 萧焕沉默片刻,低声道:“四弟!” 刘慕辰见太子蹙着眉,不由想起先前他看那丫鬟的眼神…… 萧炎在刘慕辰身后低声道:“那丫头生得不错,该是我四哥喜欢的那类。” 刘慕辰明白了,看来那丫鬟不是自己不小心把茶翻到萧允身上,而是某人耐不住色性,趁人丫鬟端茶送水之际吃了通豆腐,吓得人家手一抖,这才有了萧允作茧自缚的这一幕。 本来潘煦是可以不分青红皂白,为了萧允将那丫鬟好好修理一通,但在场有不少他想要拉拢至门下的文人散客,方才那一幕想必不少人都瞧见了,潘煦为了维持自己的形象,这才不得已委屈了萧允一通。 萧焕道:“父皇御赐的茶应当还有,待四弟更衣后,再让人送一杯来便是。” 萧允感受着四周朝他投来的眼神,冷声道:“不必了,我舌头不如大哥金贵,自品不出其中的道道,父皇若是追究起来,大哥如实上奏便是!” 语毕, 竟是撂了满亭子的人拂袖离去,萧焕远远看了他一眼,终究没有出言唤他,只是对亭里众人微笑:“此茶难得,喝尽才是,诸位请。” 刘慕辰看了萧焕一眼,七夕那日在寻玉楼前的事尚且历历在目,只怕自那过后,他对萧允的耐心亦是大不如前了。 天色渐晚,刘慕辰和萧炎来时便知潘煦是笃定了要拉些文人名士到他座下,果不其然,到了夜晚,他便以一堆冠冕堂皇的理由将众人留住,并在□□大开宴席。 刘慕辰和萧炎抱着看看局势的心态一同留下,开始还算有些趣味,到后来愈发觉得众人彼此寒暄吹捧,实在索然无味,便起身告辞,孰料两人路行了一半,却在一处隐蔽的小院前发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连公子?” 连恒看见萧炎和刘慕辰,脸上一时露出惊愕之色,彼此对视一眼,刘慕辰正要上前,身后忽然响起一阵女子的尖叫声。 岔路尽头冲出一人,她身形踉跄,面露惧色,正是潘渠的侍女之一,阿合。 阿合六神无主地看了看周围,见到萧炎这头有人,顿时跌跌撞撞地扑了过来,鼻涕眼泪糊了满脸,阿合声嘶力竭地哭喊道:“四皇子……小、小姐……救救小姐,救救小姐啊!” 第53章 12.11| “啊——不要——不要啊——” 凄厉的叫声回荡在上空,刘慕辰跟着阿合迈入这过分安静的院子,乍一听到那声音,只觉浑身汗毛直竖。 那声音不止惨烈,甚至还夹杂着满满的无助与绝望。 阿合跌跌撞撞冲入屋内,嘶喊道:“小姐!” 众人冲进那房门大开的屋子,适时,一阵剧烈的碰撞声轰然响起,屋内的景象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跑!让你再跑!”萧允恶狠狠的声音宛如厉鬼,他膝盖跪地,硬生生地顶在潘渠的两腿之间,后者发丝散乱,身上名贵的衣袍已被撕裂了大半,雪白的肩膀上留着深深的抓痕…… 刘慕辰眼皮一跳,下意识地往那凌乱的床榻望去,被褥与被单满是褶皱,隐约可见有白色浓稠的液体糊在上头…… “嫌我生得难看?!就让你好好看个清楚!”萧允目露凶光,恶狠狠地扳过潘渠的脸,那张本就丑陋的脸显得更为狰狞。 众人微微一愣,急忙上前拖拽,萧允力气生大,萧炎唯恐他胡乱伤了刘慕辰,因而冲在最前头,刘慕辰见状,转而去拉潘渠,后者仿佛受了巨大的刺激一般,一胳膊肘将刘慕辰顶了出去。 “慕辰!”萧炎大喊一声,眼看刘慕辰的脑袋就要撞上桌角,身后忽然有一双手稳稳地托住了他。 刘慕辰转过头去,连恒那张微蹙着眉的俊脸顿时映入眼帘。 他垂首看了看刘慕辰,转而将目光投向被萧炎扯走的萧允,后者眦目俱裂,眼白上布满深红的血丝,即便是被拉离了潘渠,嘴里依旧喝声不断,仿佛中了某种诅咒一般。 连恒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刘慕辰四处望了望,眼见阿合魂不守舍地拽着潘渠缩在角落里,沉声道:“需告知丞相,不然晚了,我们谁都说不清。” 萧炎微微颔首,他从萧允身上撕下两段布头,将他的手脚牢牢捆在一起,随即拉着刘慕辰过门而出,一阵微风拂过,满院花草簌簌而响,萧炎疑虑道:“怎会一个人都没有?” 刘慕辰蹙了蹙眉,两人走了许久才在院外找到守夜的仆人,后者正在打盹,听到萧炎喊他,立马哆嗦着行礼,随后拔腿往后/庭飞跑去找仍在大宴宾客的潘煦。 月明星稀,闹声渐停,萧允被萧炎捆在角落里,眼下似乎已经冷静下来了,他抬眼看了看靠在床头哆嗦着呓语的潘渠,面色沉如死水。 “渠儿!”潘煦人 未至,仓惶的声音却已抢先传入,他步履蹒跚地跑进屋内,萧焕跟在他后头,两人在望见房中的景象后,顿时双双怔在原地。 “渠……儿?” 潘煦挪动着步子,慢慢靠近倚在床边的潘煦,后者抱着手臂,一见潘煦靠近,立刻惨叫道:“别过来!” 她猛然向后退去,胳膊敲在床沿上,一道红印瞬间染上白皙的皮肤,她却仿佛完全感受不到疼痛一般,拼命地往旁边挤。 潘煦怔愣在原地,他的目光慢慢扫过床榻,在看到那些混浊的白液后,脸色瞬间铁青起来。 他偏过头,目光顿时落在四肢被缚,衣衫散乱的萧允身上,眼里曝出凶狠的寒光,潘煦大叫一声,竟是直直地朝他扑去! 萧焕尚在惊愣之中,见状,急忙去拽潘煦的衣服,喊道:“外公!” 潘煦置若罔闻,他拽着萧允的衣领,怒吼道:“畜牲!你这个畜牲!” 萧允目光淡淡地望着潘煦,也不知是受了什么刺激,忽然朝他露出一个冷笑,后者微微一愣,手上的动作愈发粗鲁起来,萧焕眼见情势不妙,顿时拽得更为用力。 “你对我女儿做了什么!”潘煦不知哪来的力气,竟是生生挣脱了萧焕的拉扯,他不住吼道:“畜牲!你这个畜牲!” “我是畜牲,那大人是什么?”萧允不为所动,他冷冷地看着潘煦,嘴角扬起一丝轻蔑的笑容:“多年以前,大人和德妃娘娘对我母妃做了什么,大人不记得了?” 潘煦微微一愣,所有疯狂的动作骤然停了下来,他直勾勾地盯着萧允,那目光宛若两根带刺的毒针:“所以你就对渠儿做这种事?” 萧允望着潘煦突然变得诡谲的脸色,但笑不语。 潘煦以为萧允默认,他沉默片刻,悠悠地从地上站起,以一种绝对俯视的姿态注视着萧允,渐渐地,他的脸上浮出一个残忍的笑意:“只怕殿下不多久就可以见到清妃娘娘了。” 一旁的刘慕辰微微一愣,他想起萧允的母亲清妃,那个青梵国的公主,似乎就是在后宫不堪受辱,才郁郁而死的。他没有看完原著,也不知那不堪受辱是何意思,难不成…… 潘煦气极反笑,他转身看了看面色极为凝重的萧焕,冷声道:“四殿下今日所为殿下可都看在眼里了,还望在皇上面前,殿下能替老臣作主,还小女一个清白!” 萧焕沉默不语,他侧首看了看萧允,仿佛还难以相信他居然 会做这样的事。 若说潘煦是爱女心切,乱了方寸,那其余人可是把事情瞧得清清楚楚。 刘慕辰若有所思地沉着脸,虽说他很不待见萧允,但这事到底处处透出蹊跷,他实在想不出萧允有什么理由要奸/污潘渠,尤其还是在丞相府里…… “只怕小姐的清白,不止是四殿下该还。”忽然,一阵淡淡却微含冷笑的声音在屋内响起。 众人转过头,只见连恒站在隔间的小桌前,他的视线扫过窗边的几株白菊,又看了看眼前陈设着的几方墨盘,里头的墨渍已干涸不少。 刘慕辰和萧炎对视一眼,连恒修长的手指伸入墨盘内,他闻了闻指尖沾上的墨水,问道:“敢问大人,那品诗亭子里布置的墨盘与墨水都是由谁准备的?” 潘煦满脑子都是想要弄死萧允的念头,然而见连恒发问,他却意外耐下了性子,淡淡道:“小女与墨香坊的陆夫人素来关系甚佳,此次一应事物便是她与陆夫人共同准备的。” 连恒沉默片刻,忽到外头对守着的家丁道:“去亭里拿一方墨盘过来,还有扯一面写了诗的竹帘一同带来。” 家丁微微一愣,下意识地看了看潘煦, 后者并未反对,那家丁见状,正要领命转身,连恒又道:“再到太医院请个太医来。” 萧焕看着连恒颐指气使的模样,微微蹙眉,最终却还是没有发话。 潘煦补充道:“请王太医。” 众人见怪不怪,发生这样的事,潘煦会找的,自然是他安插在太医院里的人。 刘慕辰盯着连恒的侧脸若有所思,愈发觉得此人的来头大不简单,他绕到那桌前看了一眼,墨盘里传出阵阵清香,正是墨香坊的特制的香墨。 众人肃然而立,连恒走到萧允面前,看着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淡淡道:“四殿下就没什么要辩解的吗?” 萧允微微一愣,想起自己先前奚落潘煦的那些话,冷笑道:“方才一时冲动,眼下就是想辩解什么,只怕丞相大人也是打定主意要弄死我了吧?” 潘煦不语,只是回以一个冷笑。 大约半个时辰后,那家丁匆匆回来,他的身后跟着一名提着药箱的太医,后者一见眼前的阵势,顿时大惊,对着萧焕等人依次行礼,在看到狼狈不堪的萧允后微微一顿,最终还是俯身道:“参见四殿下。” 潘煦冷声道:“连公子有什么话可以说了 。” 连恒面不改色,他让家丁将带来的竹帘和墨盘放在桌上,又将潘渠桌上的那方墨盘放了过来,他道:“请众位闻闻这三者的味道。” 潘煦和萧焕哪有功夫陪他玩这样的戏码,只是稍稍闻一闻便敷衍了事,倒是刘慕辰觉得连恒此人绝非故弄玄虚之辈,他闻闻那竹帘上的墨味,又闻闻两方墨盘,忽然,他的脸上浮上一阵诧异之色。 萧炎见状,挑眉道:“怎么了?” 刘慕辰看了看连恒,忽道:“不一样。” 连恒扬了扬唇角,眼里闪过一丝赞赏之意,萧炎看着不爽,又知此等场合不好胡闹,只道:“还请连公子赐教。” 连恒不理会萧炎怪怪的语调,转而对潘煦道:“在下先前途径墨香坊,见过陆夫人亲书的字画,那字迹与这竹帘上的如出一辙。” 潘煦道:“公子好眼力,这些竹帘上的诗便是由陆夫人亲自抄录的,她送墨上府时,连带这些抄好的诗作一并送了过来。” 墨香坊中的文房四宝素来赫赫有名,达官显贵更是此间常客,故而此番让他们的掌事夫人抄录诗作,倒也不算稀奇。 连恒道:“也就是说,这些竹帘上的墨是陆夫人在墨香坊时就研好,并用以书作,而这两方墨盘里的墨,却是她送到府中,由潘小姐命人研磨的……” 刘慕辰微微一愣,整个人忽然一颤,他想起竹帘上的墨味与那两方墨盘中的墨味,忽然道:“墨盘里的墨有问题!” 此话一处,除连恒之外的人皆是一愣,潘煦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一时变得极为难看。 “王太医。”潘煦淡淡唤了一声。 太医心领神会,他凑到桌案前,鼻息银针还有各种稀奇古怪的手段齐上,少顷,他放下手里的墨盘,面色沉重道:“启禀各位殿下,丞相大人,这墨盘中的墨确有古怪,依臣之见,里头似是被人下了炼情散,此药气味极淡,由鼻息瞬入,若非极为心细,几不可察。” 刘慕辰看着潘煦,他走到萧炎身边,两人都不约而同想起了那夜潘渠在萧炎的菜里下药一事。 潘煦脸色阴沉,冷声道:“若真是墨有问题,那为何旁人无事,偏偏只有他一人中药?!” 说着,两道锐利的目光又再次锁在萧允身上。 “那自然是四皇子中药后与旁人有不同之处……”连恒微微一顿,他走到屋内的圆桌旁,从里头的托盘里拿出一个小 茶杯放在手中摩挲,片刻,他淡淡道:“比如,茶……” “哐当——” 话音放落,忽有一胭脂盒翻倒在地,众人侧首望去,就见阿合一手搭在梳妆台上,她的身体不住颤抖,脸上浮出慌乱的神色…… 第54章 12.9| 连恒眯了眯眼,他静静地看着阿合,不发一语。 刘慕辰看电视剧和小说的直觉又隐隐作祟起来,阿合犹疑惊慌的神色以及飘忽不定的眼神无一不在向他透露,连恒所说的话触发了她心里潜藏的一些东西。 连恒用拇指摩挲着茶杯,他走到阿合面前,淡淡道:“说说吧。” 那语气笃定而自信,甚至带着一股隐隐的傲慢,仿佛这一切在他连恒眼里不过是一场只够淡淡阐述的闹剧。 潘煦面色阴沉,但显然被置于真相之外,事到如今,也没什么能再掩饰的了,他对着阿合低喝道:“说!” 阿合哆嗦着倚在墙角,脸上眼泪鼻涕糊了一把,她偏过头去看不知何时爬上床,此刻正颤抖着缩在角落的潘渠,最终还是堪堪偏过头,嘤嘤啜泣道:“其实奴婢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只是小姐今日白日到茶房走了一圈,听说那些茶是下午要分给各位来品诗的大人的,便让奴婢把茶房那些管事的给支走了……” 她吸了吸淌下的鼻涕,又道:“后来小姐跟我说,让我下午和茶房那丫头一起去奉茶,还说……” 阿合抬眼看了看萧炎,刘慕辰想起先前她亲手将茶递到萧炎手上的场景,心中已是了然。 “还说,一定要把她指定的那杯茶交给轩宁王……” 果不其然。 “那让你把这园子附近的人支开的,也是她?” 连恒对于阿合那哭哭啼啼的模样熟视无睹,他的声调依旧平淡笃定。 阿合颔首道:“是,先前在亭子里时,我亲眼看着轩宁王把那杯茶喝了下去,就以为小姐……” 阿合欲言又止,哭得扭曲的脸上浮出不自然的神色,众人用鼻子想也知道,她必然以为潘渠在那茶杯里下了什么春/药之类的,而事实上,她先指定萧炎喝哪杯茶,又把园子里的下人都支走,再加上一年前她便已有前科,这样的怀疑倒不令人觉得奇怪。 “小姐在园子外头守了很久,那地方是后/庭通到府门唯一的一条路,如果轩宁王席间感到不适,他必然会离场,也必然会经过这条路。” 刘慕辰知道,潘渠是想借这个机会勾引中药的萧炎,一想到那画面,他只觉浑身一阵不适,冷不丁道:“你们小姐以为我是死的么?” 众人侧首看了看刘慕辰,片刻又把目光转回阿合,眼下自然没人关心这件事,唯有萧炎,在听到潘渠想给下药时还一副不以为 然的样子,一听到刘慕辰的话,顿时巴巴地贴上来将他抱住。 “可是她千算万算没有算到,等来的却是我?”被绑在一边的萧允忽然冷笑一声,那笑容中含着嘲讽,更多的是一种恐怖的诡谲,阿合一见他脸上的红印,想起他一路将逃进屋子的潘渠压在床上,疯狂蹂/躏的样子,忍不住惨叫着抱住头。 萧焕看了眼萧允,虽然后者一直冷笑着不做辩解,但他知道今夜的萧允却是意外扮演了萧炎的角色:“那茶究竟有何问题?为何七弟喝了潘小姐特意准备的那杯反倒无事,而我四弟明明因翻了茶……” “轩宁王并非没喝,只不过喝的不是自己那杯。”连恒扬了扬唇角,忽地看向刘慕辰。 刘慕辰愣了愣,他想起白日在亭子里萧炎硬要同自己共喝一杯茶的事,心里忽然打了个激灵:“喝了没事,不喝才有事!” 连恒颔首,对站在一旁的家丁道:“白日用过的茶现在可还有?” 家丁微微一愣,答道:“还有一些没清理干净的。” 连恒道:“去拿一盏来。” 那家丁闻言去了,连恒转回桌前,看了看那墨盘里的墨,悠悠道:“炼情散中有一物名为公丁香,此物用以催/情,由鼻息入,药效尤为强烈,中药者身体燥热,眼曝红丝,但凡被中药者盯上、予以施暴之人,若无过硬的抵抗之力,便只能任人鱼肉……” 刘慕辰和萧炎对视一眼,纷纷想起先前擒住萧允时,他眼中泛出的血丝。 潘煦看了看一旁的王太医,后者微微颔首,证明连恒所说的话并无差错。 刘慕辰已没工夫探寻连恒的来头,只因他心中又生起了另一个疑问:“既然如此,那为何我们闻到这墨香味许久,却还相安无事?” 连恒看了他一眼,不禁又将目光投向窗边的那几株白菊上。 适时,家丁将白日用剩下的一杯茶捧入屋内,连恒看了王太医一眼,只道:“有劳了。” 王太医已知眼前这青年绝非等闲之辈,不敢犹豫,立马上前又以各种稀奇古怪的手段查验杯中之物,少顷,他惊道:“此茶中含有白菊!” 众人闻言,都不禁都将目光投向窗边的白菊,连恒看着阿合,问道:“这白菊是一直在这儿的?” 阿合已止住了哭声,她摇头道:“是近来才受小姐之命挪过来的。” 这回不用连恒发话了,那王太医顿时恍然大悟, 他道:“公丁香虽可催情,但白菊却有化解其毒性之效!” 刘慕辰一路跟着连恒走,目下终于有柳暗花明又一村之感,他接口道:“白日里那些文士们吸入了从墨盘中散发出的公丁香气,本该中药,但后来却又喝了皇上御赐的茶,那茶里该被潘渠……小姐下了白菊,因而药性得到中合,相安无事,而四殿下,因为茶被翻了,没有饮茶,故而……” 确实,下午那秋茶是皇帝亲赏的,除了当时恼羞成怒的萧允,自然没人敢不喝,何况还要写感想…… “而我家王爷,恐怕他那杯里并未下有白菊,所以潘小姐才特意指定,可是她没有想到……”刘慕辰顿了顿,欲言又止。 萧炎见状,悠悠补充道:“她没有想到本王对你用情至深,连茶都舍不得跟你分开来喝。” 刘慕辰脸上一热,连恒看了他们一眼,并没有被那微妙的气氛所干扰:“我们之所以无事,是因为这屋中放了白菊,想来潘小姐也是怕出岔子,所以在研墨时特意令人将其摆在屋子里,至于四殿下,他闯入此屋时想来中毒已久,白菊无法冲散他体内的药性,故而……” 连恒悠悠停下,事已至此,一切皆以明朗。 刘慕辰远远望着躲在床角、似乎已神智不清的潘渠,脑中不禁浮出四个字。 作茧自缚。 潘煦面色发青,他沉着脸,如何也想不到事情竟会变成这样。他本是下定决心要将萧允好好惩治一番,可若是事情的真相是这样的,那岂不是…… 潘渠一年前已有给皇子下药的前科,目下又来上这么一遭,若是被萧世显知道…… “听闻丞相大人的外祖母出生北域竺兰国,竺兰士兵凶猛无伦,打仗时受伤更是家常便饭,故而无论男女老少都颇通药理,小姐还真是……学以致用。”连恒轻扬唇角,依旧是那笃定的模样,但不知为何,刘慕辰似乎在那里头看到了一丝几不可察的嘲讽。 从方才连恒一番表现来看,此人确是一个心细如发的奇才,年轻人又难免有几分傲气与狂骨,故而他说这话时,众人皆以为他是不耻潘渠的行径,故而想要含沙射影地嘲讽一番。 只是…… 刘慕辰看了看倚在床头的潘渠,一年前见她,她还只是个蛮横无礼、连下药都立马被戳穿的千金小姐,可如今……竟能想到如此迂回周全的方式,若非重重意外,今夜中招的只怕就是萧炎了。 “哈哈哈哈哈哈 哈……”忽然,静如死水的屋里想起了一阵可怖的狂笑声,众人侧过头去,就见萧允半张脸隐没在阴影中,他直直地望着萧炎,眼里透出一丝扭曲的疯狂:“七弟啊七弟,你当真是与众不同,就连老天爷都在帮你。” 他顿了顿,目光森然道:“只是不知你们撞见了这桩丑事,丞相大人会不会放你们平安离开呐?” 此话一出,气氛顿时凝重起来。 刘慕辰侧首望了望四周,王太医缩在潘煦身边,看那他的样子,是如何也不会将今夜之事的真相告诉萧世显的,而连恒,他静静站在窗前眺望远方,眉头微蹙,不知为何,脸上竟带出一丝隐隐的沉痛与愤怒,至于萧焕和潘煦…… “大哥和丞相大人尽可放心。”萧炎看着那两人眼中透出的沉沉精光,下意识地抓住刘慕辰的手,他走到那张铺满笔墨纸砚的案边,忽然臂上一个用力,将上头的墨盘砸了个粉碎,连带着桌上的那杯茶也无从幸免。 众人皆是一愣,萧炎悠悠笑道:“物证已消,今夜发生了何事,我们一概不知。” 说着,他握着刘慕辰的手悠悠出门,样子颇为笃定,刘慕辰默不作声地跟在他后头,走着走着,那微显凝重的眉宇忽然舒展了开来,脸上不禁浮出一个笑容。 “何事如此愉悦?”萧炎看着刘慕辰,索性将人带到身边,一臂环住他的腰。 刘慕辰心安理得地被他搂着,他抬首望了望夜中明月,笑道:“跟着王爷,心安得很。” 萧炎忽然停下脚步,两人已至丞相府前,他垂首凝视着刘慕辰,忽然用手抬起他的下颚:“就只有心安?” 刘慕辰眨眨眼睛,萧炎见状,认真道:“就不心悦,不心动,不想以身相许?” 刘慕辰愣了愣,他凝视着萧炎的脸,失笑道:“自然也心悦,也心动,也想……” 刘慕辰顿了顿,似乎在犹豫要不要说出口。 萧炎沉声一笑,他慢悠悠地将唇凑向刘慕辰,眼看就要贴上,后者忽然伸手将他一推。 萧炎愣了愣,就见刘慕辰的目光定定地落在他的身后:“张六……” 作者有话要说:部分□□中确实含有香丁,不过公香丁跟白菊会互相化解药性什么的纯属扯淡,大宝贝们一笑置之就好~ 第55章 12.14 夜风轻起,玄衣翻飞,手里的长剑在月色下泛着刺眼的银光,一如刘慕辰初见他时的模样,只是这回他没有蒙面,那双鹰眼中不时有锐光透出,直叫人看得心头发颤。 萧炎有些诧异,问道:“你怎么来了,不是说今日不用跟着吗?” 张六不答反问:“方才王爷为何不将那些证据带出来交给皇上?” 刘慕辰愣了愣,听张六的口气,前头在潘渠屋里发生的事他似乎都一清二楚,不过以他的武功,要潜藏起来不被发现,似乎也不是什么难事。 萧炎似乎并不意外他会这么问,只道:“时机未到。” 张六蹙了蹙眉,他手里的剑刃微微翻转,沉声道:“何时才是时机?” 刘慕辰心里一动,不知为何,他觉得张六身上隐隐透出一股戾气,他下意识地握紧萧炎的手,神情渐渐凝重起来。 萧炎扬了扬唇角,他用手指轻轻摩挲刘慕辰的手背,随后拉着他一同朝张六走去,直到两人都能清楚瞧见对方脸上的神情时,才堪堪停下。 “丞相一门不得善终,当日的承诺,本王不曾有片刻忘怀。”四目相对,萧炎直直地盯着张六,眼中流露出令人错愕的坚毅之色。 他是认真的。 刘慕辰定定地看着萧炎,片刻,他将目光转到张六身上,后者眉头微蹙,他回视着萧炎,那双透着锐利之色的鹰眼中似有波动,却又很快归于平静。 没有质问,不再多言,他就跟来时那般悄悄离去,刘慕辰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他知道张六一定又寻了个隐蔽的地方暗中跟上他与萧炎。 萧炎在原地驻足片刻,他拉着刘慕辰一路朝王府走去,两人似乎都在回想先前的事,一时之间,谁也没有说话。 “你不问吗?”快到王府的时候,萧炎忽然停了下来。 刘慕辰跟着他停下脚步,沉默片刻,他笑道:“如果王爷想让我知道,自然会说。” 萧炎看着刘慕辰的脸,忽然俯身将他抱到怀里,刘慕辰愣了愣,萧炎的声音适时响起:“我自是恨不得什么事情都让你知道。” 刘慕辰双唇微启,他发现不知从何时开始,萧炎说的每句话都能轻而易举地牵动他的心弦。 “可是我答应他在先……”萧炎顿了顿,轻道:“他和潘家有仇,暂且我只能告诉你这些。” 刘慕辰听着萧炎那有些憋屈的声音,好笑道 :我这个一无所知的人尚且不憋屈,王爷又是难过些什么?” 萧炎闷闷道:“我不想瞒你。” 刘慕辰目光柔和,他双手捧住萧炎的脸,在他的唇上轻轻啄了一口:“你高兴就好,赏你个亲亲。” 萧炎被刘慕辰一通乱哄,整个人顿时容光焕发起来,他将额头抵到刘慕辰的额头上,蛮横道:“还要。” 刘慕辰一见萧炎这模样,就知道他又开始得寸进尺了,双手抵住他的胸膛,刘慕辰正想把他推远点,萧炎却忽然覆唇上来,那一吻不似刘慕辰先前的蜻蜓点水,它宛如一场狂风暴雨般骤然落下。 萧炎用舌头撬开刘慕辰的牙关,舌尖探入口中,急急扫过牙腔内的每一处,两人的津液交融在一起,刘慕辰被他亲得浑身发软,只得借助萧炎的支撑倚在他怀里…… 不知过了多久,萧炎仿佛感受到刘慕辰有些脱力,这才恋恋不舍地从他口中退出,一道透亮的银丝缓缓拉出,萧炎用舌头舔了舔自刘慕辰嘴角流下的津液,调侃道:“就这一会儿就不行了?” 刘慕辰回过神,萧炎的脸在迷蒙的视线中渐渐清晰起来,他低声嘟囔道:“你每回亲我都跟不要命似的……” 话音方落,刘慕辰只觉眼前的景色飞速翻转,萧炎一手托着他的腰,另一手自他的膝下穿过,他看着尚且怔愣的刘慕辰,沉声笑道:“还有更不要命的。” 语毕,他转身将人带进府内,府里的下人对此早已见怪不怪,个个眼观鼻,鼻观脚,只听卧房的门被“啪”地一声关起,不久,便有断断续续的呻/吟声从里头传出。 自打刘慕辰一年前败于韩珂枪下,萧炎便会每日一大清早拉他起来练武,起初两人未曾确立关系,这事进行得倒还顺利,可自打同/房之后,每当萧炎失了分寸,那第二日清晨的习武一事必然泡汤。 想当初萧炎责他天天睡到日上三竿,眼下却时常把他弄得日上三竿也起不来,刘慕辰想起萧炎好几回不要命似地在自己体/内横冲直撞的样子,心里不禁怨念陡升。 “怎么了?这么大火气?”时近正午,萧炎一身锦衣,容光焕发地走进屋内。 刘慕辰趴在床上侧首看了他一眼,懒懒道:“王爷向皇上讨了什么?” 白日宫内有人来宣旨,说是刘慕辰的七夕诗作深得圣心,要他亲自入宫领赏,可他前一夜被萧炎整得下不来床,加之参赛的初衷不过是为了成全萧炎想要讨宝贝的心思,于 是便让萧炎替他入宫了。 “不急于一时,讨了什么,往后你便知道了。”萧炎将刘慕辰赤条条地从被子里抱出来搂进怀里,眼中荡漾的笑意几乎就要溢出来。 刘慕辰见状,愈发心痒难耐,他道:“是我的诗作得的赏赐,我总该知道。” 萧炎不为所动:“我们之间还分你我?” 刘慕辰顿了顿,他抓住萧炎的衣领,不依不饶道:“王爷昨夜还说恨不得什么都让我知道的。” 萧炎见刘慕辰有跟自己撒泼耍赖的架势,不禁笑道:“你也说只要我高兴就好……” 他慢慢将手挪到刘慕辰的臀部,低声调侃道:“还赏了我一口亲亲。” 刘慕辰身体一颤,他望着萧炎深邃的眼神,顿时有些怂了:“还酸着呢……” 萧炎轻轻一笑,他慢慢将手从刘慕辰的臀上挪开,决定不再逗他了:“今日早朝过后,潘煦让父皇替我四哥和潘渠赐婚。” 刘慕辰愣了愣,注意力顷刻间被转移了:“四皇子没反对?” 萧炎道:“有我大哥压着,证据也被毁了,他除了接受,自是没别的法子。” 刘慕辰想起在御风林时初见萧允的场景,喃喃道:“我以为他会鱼死网破……” 他微微一顿,又道:“既然已无证据,潘煦也舍得把潘渠嫁给四皇子?” 且不说潘煦四十余岁才生下这个女儿,对其有多宝贝,哪怕是按他的性子来看,他也应该会绞尽脑汁将女儿嫁给一个有利于他控制的人…… 这世上趋炎附势之徒何其多,刘慕辰几乎可以肯定,哪怕潘渠已不是清白之身,只要潘煦还得势一天,愿意娶她并且愿意保守秘密的人就绝不在少数。 萧炎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脸上忽然浮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不是舍不舍得,而是非做不可。” “何意?” 萧炎看了刘慕辰一眼,忽然将唇凑向他的眼角,后者轻轻推开他,无奈道:“说正事。” 萧炎固执地在上头啄了一口,随即不以为然道:“你可知解元连恒是什么人?” 刘慕辰一听连恒两字,顿时来了兴致:“什么人?” 近来他愈发觉得自己这个半路出家的原著党对于这个时代的发展及人物有些力不从心,尤其是像连恒那样一看便来历非比寻常的人,他相信如果他继续读下去,原著里不可能对他没有半 点描述。 萧炎微微蹙眉,对于刘慕辰这样在意连恒颇有些不满,不过话头是由自己挑起的,也只得说完:“他是连亲王府的世子。” “连亲王?”刘慕辰愣了愣,眼睛瞬间睁大:“连亲王可是皇上一母同胞的亲弟弟,手上有丹书铁劵的那个?” 在原著里,连亲王这一段在前半本被匆匆提到过一回,当时刘雅的描写他少年时期与萧世显出生入死,平定天德外敌,并曾在战场上替萧世显挡过数箭,萧世显素来看重这个弟弟,继位后更以丹书铁劵赠之,扬言其子孙后代,无论犯何过错,终生可免死罪。 然连亲王也是个聪明人,知道祸福相依的道理,得了丹书铁劵后便自请退离京畿,带着一家老小去江南过日子,以免日后君心难测,徒生变故。 “父皇看重连亲王,自然看重连亲王的血脉,连恒即是萧恒,父皇从前下江南时对其印象深刻,赞他文武出众,乃不世奇才,想让他来上京城一展拳脚,可他始终不肯……” 刘慕辰道:“那他现在怎么肯了,还特意化名去参加什么秋闱,按他的能耐,直接入朝混个官位也不是什么难事吧?” 萧炎看着刘慕辰一副好奇的模样,漫不经心道:“都说他是不世奇才了,他怎么想,本王怎会知道?” 刘慕辰终于意识到萧炎的不对劲了,他转了转眼珠子,揶揄道:“王爷说话怎么酸酸的?难不成是嫉妒人家的才华?” 萧炎定定地望着刘慕辰,忽然将人推到床上,他埋首在刘慕辰的唇上轻轻咬了一口,哼道:“明知故问。” 刘慕辰扬了扬唇角,他抬手摸摸萧炎的头,笑道:“何止我好奇,王爷就不好奇?” 萧炎郁郁地看了他一会儿,心里堵着的那口怨气被刘慕辰的这一摸给彻底顺没了,他坦诚道:“潘煦估计一早就知道他的身份,所以对他的各种举动都听之任之,不过这萧恒确实是好本事,依我看,潘煦之所以会去让父皇给四哥和潘渠赐婚,跟他应该脱不了干系。” 刘慕辰微微颔首,那夜除了他和萧炎以外,唯一有可能对潘煦造成威胁的就只有萧恒,因而促使潘煦下这个决定的,很有可能就是萧恒…… 这往后的朝堂…… “公子。”门外传来孙青的呼声:“魏公子说该学书了。” 刘慕辰愣了愣,心道自己今日是彻底睡过头了,连魏青寒都上门来叫人了。 刘慕辰 忍着腰部的酸痛感起身穿衣,跟着萧炎又软磨硬泡了一会儿,才疾步往魏青寒的院子赶去,不料才到门口便与从里头冲出来的一人撞了个正着。 刘慕辰看了看面色沉郁的韩勋,心中不免诧异,正要开口,孰料后者却如一阵狂风一般与他擦肩而过…… “大哥!”韩珂蹙眉追在后头,语气颇有些焦急。 第56章 12.14| 韩勋生性疏朗坦荡,待人接物不说礼数周全,但基本的情面功夫还是做得分毫不差,何况他与刘慕辰交情匪浅,像这种撞在一起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往外冲的状况,搁在以往是决计不会发生的。 刘慕辰心中诧异,眼见韩珂跟着冲出来,急忙一把将她抓住,后者也是面色焦急,全然没有往日那份冷清淡定的样子。 “这是怎么回事?” 韩珂蹙着眉,她的目光游移不定,一会儿看看跑走的韩勋,一会儿又看看魏青寒的屋子,最终还是冷静了下来。 刘慕辰朝她细探一番,方才知道原来是韩家老爷要替韩勋说门亲事,后者无论如何都不为所动,气得韩老爷子吹胡子瞪眼,他知道老友的儿子魏青寒藏在轩宁王府内,便琢磨着让韩珂带话,想让魏青寒跟着劝韩勋,结果这一劝,就劝出事情来了。 刘慕辰听得直扶额,连叹道:“天,你不知你大哥心悦我师父啊?居然还让我师父劝?” 韩珂无奈道:“我本是瞧出些苗头来的,但心里总也不确定,不过是试试魏公子的口风,孰料他劝我大哥劝得比我爹还要口若悬河。” 刘慕辰愣了愣,他侧过头去瞅魏青寒的屋子,朝外的一扇窗户半敞着,刘慕辰探了探头,却只能隐隐看见魏青寒的侧脸。 “我大哥那副模样冲出去不定就有什么事……”韩珂喃喃片刻,对刘慕辰道:“我先走了!” 语毕,不等后者反应,就急急地往月门外冲。 刘慕辰在原地站了片刻,方才推门而入,魏青寒坐在一面竹帘后看书,身形与先前他从外朝里望时并无二致。 刘慕辰本想着魏青寒何以如此淡定,孰料走近一看,眼珠子差点没掉出来,他望着魏青寒手里的书卷,提醒道:“师父,书拿反了。” 魏青寒状似看得认真,实际却是思绪远遁,乍听见刘慕辰的声音,手里不禁一颤,书也跟着落在了地上。 魏青寒看了看脚边的书,正要俯身,刘慕辰却抢先一步将其拾了起来,那居然是一本佛经。 “师父在求心平气和?”刘慕辰将书递到魏青寒手里。 魏青寒道:“只是这些日子有些乏……” 刘慕辰沉默片刻,喃喃道:“韩大哥的心思,师父知道多少?” 魏青寒的目光堪堪落在那本书卷上,过了许久,就在刘慕辰以为他不会回答自己的时候,他忽然道:“都知道 ,又能如何?” 刘慕辰微微一愣,这一年里魏青寒对韩勋的各种举止熟视无睹,他本以为是魏青寒无心此道,不想这回他竟承认得如此干脆。 “师父不喜欢韩大哥?” 魏青寒将那本《佛经》轻轻押在案上,窗外明媚的阳光流泻进屋内,打在他清雅俊秀的脸上,竟平添了几分仙柔之意。 “家仇未报,何谈欢喜?”良久,他悠悠开口,那声音恍若游丝,轻得刘慕辰几乎听不见。 当然,他还是听见了,非但听见了,魏青寒脸上那一闪而过的落寞与怅惘也没有逃过他的眼睛。 “师父喜欢韩大哥。”这一回,刘慕辰用的是肯定句。 魏青寒扬了扬唇角,视线透过那半敞的窗子落在庭中,秋叶自枝桠上颤颤落下,一阵微风拂过,将其扫到了肉眼不可见的墙角处:“依他的资质,来年得个武状元也未尝不可,仕途通达,再娶个名门女子为妻,这才是他该走的路……” 魏青寒顿了顿,押着《佛经》的那五根修长的手指微微发白,他低声道:“我如今之所以能在这儿,全靠你和王爷庇护,然我终究是“罪臣”之子,本在三族之内,他若成日与我为伍,将来东窗事发,必会累及他与韩氏满门……” 不止家仇未报,还心有所虑。 神色淡淡的脸下暗藏着几不可察的隐忍与痛苦,刘慕辰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忽然一股脑地坐到了往日学书的案边:“学生准备好了,师父快开始吧。” 魏青寒愣了愣,显然还没回过神来。 刘慕辰笑道:“师父觉得韩大哥能得武状元入仕,可相信学生也能得个文状元?” 魏青寒被刘慕辰打散了注意力,失笑道:“你想与连恒一较高下?” 萧恒伪名虽如日中天,但大多数人仍不知他就是连亲王府的世子。 刘慕辰摇摇头:“我无意与谁一较高下,只是觉得哪怕为了师父,也该奋力一搏。” 魏青寒惊愣。 刘慕辰以笔蘸墨,在纸上依次写下两字,一字为“焕”,一字为“潘”,他的书法是萧炎手把手教的,那一字笔走龙蛇,潇洒飘逸间又带着几分凌厉之气。 魏青寒望着那两字,神色不由凝重起来,刘慕辰铿锵有力的声音应时在耳畔响起:“当日我说要成为师父的剑,并非戏言,若此番能顺利入朝,必竭尽所能为师父和魏家洗刷冤屈,万死不辞 !” 笔尖落纸,刘慕辰在那两字上依次划下两笔,笔锋遒劲有力,那两个规格完整的字立时便被剖成两半。 魏青寒看着刘慕辰的眼睛,那里头闪烁着灼灼光辉,他忽然想起一句诗: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你是我的学生,我自然信你。”魏青寒的脸上浮出久违的笑容,他的手终于从那《佛经》上移开,转而拿起一本《汉书》。 刘慕辰见魏青寒恢复常态,想起方才的事,胆子又大了起来,他嘿嘿道:“到时候,韩大哥和师父的姻缘也能牵上啦。” 本以为魏青寒脸子薄,定是经不住自己这番逗,孰料后者依旧一派游刃有余的模样,他慢慢坐到刘慕辰对面,似有似无道:“既是要替为师报仇,平日就该更勤奋些,像今日这样躺到日上三竿的事往后可不许再发生。” 刘慕辰一阵语塞,本想回答这事不能怪他,得问萧炎,可目光一偏,却见魏青寒笑意盈盈地盯着自己,当即就知道自己中了套了,本以为韩勋和魏青寒在一起,吃亏得总该是自家师父,可眼下刘慕辰心里又有些摸不准了…… 然而虽说是一句趣言,刘慕辰还是暗暗记在了心里,他琢磨着早上早起是不太可能,便筹谋着利用晚上的时辰多学一些,这一日萧炎被萧世显召进宫内问话问了大半天,本以为刘慕辰多少该歇下了,想不到一到屋前,却见里头还是烛火通明。 “这都什么时辰了?怎还在伏案苦读?”萧炎掸了掸在外头沾上灰尘的衣袍,隔着椅背,俯身搂住刘慕辰。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嘴里虽是这么念着,但萧炎的怀抱仿佛自带吸力,刘慕辰乍一靠进去,便再也懒得动弹,只是提着手里的书卷悠悠道:“答应师父要勤奋苦读,来年点个文状元。” “文状元?”萧炎挑挑眉。 刘慕辰见状,脱口道:“王爷不信?” 虽然他自己也没什么信心,但他本能地想要萧炎的肯定。 萧炎自然看出了他的心思,双臂微微收拢,他将怀中的人搂得更紧了些:“我是怕你辛苦,若非你志于此,与其放你做什么人上人,倒不如做我的怀中人……” 这话换在以往刘慕辰自是不爱听,必会觉得自己堂堂一个男人,被萧炎说得倒像是个只能被他护在怀里娈/宠,但目下他们早已互通心意,他知萧炎是真真疼惜自己,才会这般说话,心头的暖意自然胜过旁的,只是…… “王爷忘了自己最初是因为什么才将我留在身边的?”刘慕辰轻轻一笑,虽然他始终觉得,这一年里,他真正帮到萧炎的地方实在寥寥无几。 萧炎轻扬唇角,他伸出修长的手指,从刘慕辰的脖颈处挑出一根红绳,那块刻有自己名字的白玉顿时曝露在橙黄的烛光下,萧炎望着流荡在上头的暖色,笑道:“不追前尘往事,只盼今时来日与你相守一处。” 他的声音既低又磁,本就十分惑人,更遑论那话里满满的浓情蜜意,直让刘慕辰心头动容。他想起魏青寒和韩勋,一个隐忍无奈,一个沉郁无果,不禁觉得他与萧炎能有今天,实在难能可贵…… 深思微微有些恍惚,刘慕辰垂首望着那块白玉上的“炎”字,忍不住垂首去吻。 萧炎见怀中人吻自己的名字吻得动情,眼神顿时深邃起来,当即不顾刘慕辰手里还拿着一卷书,就将人打横抱到了床上。 “王……” “既然你想亲,便让你亲个够。”萧炎埋首堵住刘慕辰的唇,又是一个红浪翻滚,情意绵绵的良宵。 然而这回萧炎却是留了余地,仅仅要了两回,便搂着怀中人安然入睡。 隔日一大早,两人上朝的上朝、学书的学书,日子好似行云流水一般,飘然淡去。 刘慕辰虽未入官场,但对于现今朝内朝外的状况倒也了解不少,譬如萧允娶了潘渠,与丞相、太子之间的关系却愈发微妙,又譬如这一年北域的竺兰国蠢蠢欲动,朝廷正忙于暗中调兵遣将。 魏青寒就着好些事与刘慕辰侃侃而谈,后者本来也就是抱着长见识的心态听过且过,不想第二年礼部主持春试,好些策论题竟都是昔日魏青寒特意同他探讨指点过的。 刘慕辰身在案前,直叹自家师父真是神人,想起年前他跟魏青寒说要点个文状元的事,如今看来,倒也不是没有希望…… 他这一头正是信心满满,那一头却忽然有一道熟悉的白色身影自眼前掠过,刘慕辰一见那人,顿时又有些蔫了…… 第57章 12.14| 那人身形翩然,面容俊秀,走起来步履生风,端得一副飘逸傲然之态。 萧恒。 虽然只有一面之缘,但刘慕辰无论如何也不会忘记这张脸。想起当日他在丞相府的那一番表现,又想起后来萧炎同自己说的那些话,刘慕辰愈发觉得这人实在是神乎其神。 萧恒一手负在背后,拿着那张墨迹已然干透的试纸朝主考官走去,后者微微抬首,他不知萧恒的真实身份,却认得他是去年秋闱的解元,但即便如此,春试不得提前退场已是惯例,主考官自不会为了区区一个解元而坏了规矩,因而他只是看了连恒一眼,便摆摆手让他回到原位。 萧恒眉头微蹙,淡淡的神情下似有不耐,最终却还是强行压下。他侧身回到自己的书案前,却见刘慕辰正抬眼暗暗瞅他,萧恒与他对视一眼,当初在丞相府,他对刘慕辰还曾流露过赞赏之意,然此刻见了他,却又有如生人一般,只是稍稍一瞥,又回到了原座。 刘慕辰倒也不介怀,稍稍一顿后又重新落笔。 虽然目下是春天,日头不怎么热烈,但考场之内门窗闭塞,考生心里又多多少少有些紧张,故而几个时辰下来,早已满头大汗,其中自然也包括刘慕辰。 唯有萧恒从头到尾都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刘慕辰跟在他后头出门,一边抹汗,一边又忍不住多瞅他几眼。 忽然额上传来一阵柔软的触感,刘慕辰侧首望去,就见萧炎拿着一块布巾在给他擦汗。 “王爷?”刘慕辰微微有些诧异,他摁住那块布巾,似乎想将他从萧炎手上拿过来。 “别动。”萧炎手上动作不停,刘慕辰见状,索性将身子往萧炎处又挪近了些,后者心情颇好,忍不住笑道:“感觉如何?” 刘慕辰知道他在说春闱的事,应道:“好些题都曾与师父论道过。” 萧炎挑挑眉:“这么说能得个会元了?” 刘慕辰不语,他不会说其实在看到萧恒这么快便答完之前,他还是挺有信心的。 适时,主考官与身边人絮絮叨叨从门内走出,一见萧炎,脸上顿露惊色,忙恭恭敬敬作辑:“参见王爷!” 萧炎看了看那主考官,调侃道:“大人辛苦了,春闱不易,看看这些举子,个个都是满头大汗呐。” 这话说得无心,那主考官心里却七缠八绕,他暗暗看了看刘慕辰,两人的关系如今在上京城已不是什么秘密,故而光听 萧炎那句,主考管只以为他是心疼刘慕辰,忙道:“王爷说得是,诶,其实曦源公子早已答完,若是他知会一声,下官提前放他出来也未尝不可……” 刘慕辰想起主考官先前对萧恒的态度,心中不禁好笑,他与萧炎一同走回王府,后者见他似有所思的模样,笑道:“怎么了?” 刘慕辰道;“方才那主考官是何人?” 萧炎道:“礼部左侍郎张锬。” 刘慕辰点点头,随即又摇头:“趋炎附势之辈。” 也不知那张锬若是知道自己先头冷眼相对之人是连亲王府家的世子,心中又该如何悔恨。 萧炎看刘慕辰一副正经的样子,打趣道:“看你这模样,是没入朝堂,就已对那些宵小深恶痛绝了?” 刘慕辰哭笑不得:“我哪会有如此高态,只不过目下碰到个有官职的就想先记下,心里有了谱,日后有机会才好为王爷施展拳脚啊。” 萧炎心头一暖,他摸摸刘慕辰的头,笑道:“得个会元吧。” 刘慕辰听萧炎那笃定的语气,不禁道:“还有萧恒呢。” 萧炎一听刘慕辰提那名字,心里总有些不太舒服,事实上看萧恒不舒服的也不止他一人,然即便如此,也抵不过人家才高八斗,直到春闱放榜之时,不出意外,他竟又得了会元。 刘慕辰有些愁眉苦脸,虽说输给萧恒到也不算意外,但想起自己年前还跟魏青寒保证要点个状元的,如今看来有萧恒在前,这事八成是没戏了。 萧炎对此颇有些不以为然,但见刘慕辰眉头微蹙,便忍不住将人拉到面前宽言几句,前来报信的孙青见状,更是有了贬恒之意,他胡乱道:“公子莫要灰心,指不定那什么连恒有点来头,又塞了些银子呢,以前也不是没有过,哪能个个像咱们这样公正呐?” 刘慕辰无奈地笑了笑,只道:“行了,是我技不如人,稍稍郁闷些罢了,这事可不能乱说,那连恒确实是个有本事的人,何况会元之位又岂是塞银子就能解决的?” 孙青还未回答,外头忽然传来连连喊声:“不错不错!若是塞银子能解决,张锬那贼家伙指不定就点个傻子当会元呢!” 这声音有些耳熟,然刘慕辰一时半会儿又想不起是谁,直到一张笑呵呵的俊脸由远及近映入眼帘之后,刘慕辰方才堪堪反应过来。 这人居然是莫许! 自打魏孝和的事之后,刘慕辰有将近 一年多没有见到他,只听说他被调到礼部任职,目下看他这身官袍,似乎在里头还混了个不错的官位。 “父皇命我多留心科举之事,这才把他找来,正好也了解了解之后与你一同殿试的有哪些人。” 刘慕辰微微颔首,只是那头还没点完,莫许便已朝他与萧炎夸张行礼:“见过王爷!见过公子!这一年来莫某人朝思暮想,就想着见二位恩人一面,只可惜……” “莫大人。”刘慕辰心道这人过了一年,毛病非但不好,竟还日趋严重起来:“您先坐。孙青,给大人泡杯茶来。” 孙青应声退下,莫许方一落座,嘴巴又忍不住动了起来:“只可惜当时我方才得罪太子,皇上有意保我,将我调去礼部,我若立马来投靠王爷,必然引起种种猜忌,到时皇上保不了我,太子要杀我那可谓轻而易举,所以只得暂避风头啊,不然……” “皇上有意保大人?”刘慕辰又一回打断了莫许的滔滔不绝。 之前刘慕辰在御书房闹的那一场莫许也是知道的,他知刘慕辰一直以来对于萧世显不处置太子一事心有芥蒂,便道:“皇上确有其不得已之处,他心里必然对一年前的真相了如指掌,不然他大可将我也拖出去斩了,就连王爷都难辞其咎,可是……” 刘慕辰不语,在他心里,正是因为萧世显对赈灾一事的真相了如指掌,所以他对其不处置萧焕和潘煦一事才耿耿于怀,他知道为君者有不得已的苦衷,但是在情感上,他始终无法理解。 若非如此,像魏青寒这样的妙人,又何至于一年多都只得藏身于院中一隅,心头有所牵挂,却只得隐忍不发…… 纵有阳光,不见天日。 萧炎道:“春闱如何?” 莫许见刘慕辰神色不善,自然对萧炎话锋斗转之举心领神会,何况他今日来的目的本就于此,话匣子一下便打了开来,说到连恒的时候,更是唾沫横飞起来:“唉,要我说公子的文章也未必比那连恒差,若不是咱们那尚书大人,我怎么着也不会让公子吃亏不是?” 莫许如今贵为礼部右侍郎,自然在里头是有些权力的。 刘慕辰轻轻一笑,莫许说话的调调素来生动,被他这么一闹,方才梗在心头的沉郁顿时消散不少。 萧炎见状,故作不悦道:“莫大人一说话你便这般欢喜,可叫本王心里不快。” 刘慕辰还未答话,莫许却抢先一步从椅子上蹦了起来,刘慕辰 见他一副心急火燎要澄清的模样,眼中笑意更甚。 虽有心结未结,但日子总还是要过下去的。 说来尽管在春闱中又差连恒一节,但刘慕辰答应魏青寒的事却是一刻也不曾忘,眼看殿试将近,他自是比往日又要卖力许多。 “殿试由皇上亲自主持,内容多与时下之事有关,依你看,会如何考?”魏青寒看了看刘慕辰,直接将问题抛给了他。 刘慕辰思忖片刻,应道:“这段时日北边动荡不安,与竺兰一战似乎势在必行,王爷日日早出晚归,就是为了与皇上、百官商议此事。” 魏青寒颔首道:“兵法必问。” 刘慕辰两根手指点在手边的《孙子兵法》上,良久,他摇头道:“精妙兵法孰人不知,既是殿试,该需明白皇上的心思,明白他心中究竟想如何对付竺兰人。” 魏青寒但笑不语,刘慕辰摸摸头,话虽如此,可又从何想起呢,君心难测,他会的最多也就是些纸上谈兵的法子。 “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刘慕辰喃喃道:“躬行……” 他虽没打过仗,但自有打过的人,只是不知……刘慕辰看了看窗上倒映出的树影,似乎有些犹豫。 第58章 12.14独|家 阳光倾洒,小贩的吆喝声在车水马龙的街道上绵绵回响,刘慕辰垂首穿梭在人群间,步子疾缓相错,脸上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 “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刘慕辰念了一半,忽又摇摇头,喃喃道:“不可胜者,守也……” “小兔崽子,偷钱偷到我头上来了?!”刘慕辰喃喃自语,嘴里的话方念到一半,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粗鲁的吼声。 刘慕辰抬起头,只见一锦衣华袍的中年男人横眉冷目,正直直地盯着脚下一个踉跄摔倒的孩童,他的身后围着一些身着灰色布衣的中年壮汉,一看就知不是什么好惹的角色。 “对不起对不起,我实在是太饿了……对不起……”那孩子满面尘灰,衣衫褴褛,他的手边掉着一个钱袋子,从方才的对话来看,该是这孩子偷了那中年男子的钱。 他一边惊慌失措地道歉,一边伸出那双有些脏兮兮的手去抓那男子的衣服下摆。 男子眼看小孩满身污垢,顿时嫌恶地将其踢到一边,后者发出一声吃痛的闷哼,却还是跌跌撞撞爬起来朝那中年男子磕头。 路人暗中指指点点,却无一人敢为那孩子出头,刘慕辰蹙了蹙眉,他对那中年男子有些印象,应当是太子萧焕那头的人。 “对不起对不起!求您饶了我吧!” 那小孩磕头磕得愈发卖力,中年男子却不为所动,他暗暗看了看身后的一名壮汉,后者会意地点点头,迈着沉厚的步子朝小孩走去,小孩大惊失色,知道自己在劫难逃,身体忍不住颤抖起来。 刘慕辰眯了眯眼,正要动身,忽然一道玄色的身影闪入人群,灰衣大汉伸向那孩童的手微微一顿,一阵吃痛的惨叫声随即响起。 “得饶人处且绕人,说到底他只是个孩子,大人又何必下重手?”清丽的女声应时响起,玄衣女子侧身挡在那孩童身前,风髻雾鬓,娥眉含春,皮肤白皙如雪,顾盼间尽显端丽清雅之态。 “我当是谁,原来是墨香坊的陆夫人呐。”那中年男子哼哼一笑,不以为然道。 刘慕辰倒是有些意外,他为了替魏青寒置办文房四宝,倒是上过墨香坊几次,只知这陆夫人写得一手好字,却不知她还会武功。 中年男子道:“这小崽子偷了我的钱,我自是要把他带回去好好管教一番,陆夫人还是不要管得太宽为好,不然……” 陆夫人轻轻一笑,不理会那中年男子口中的威胁 之意,她俯身捡起那小孩手边的钱袋朝中年男子走去,连着自己身上拿出的一锭银子一并交到其手中:“不知这些,够不够让大人卖我个脸面?” 中年男子瞥了眼陆夫人手里的银两,他整日跟着萧焕和潘煦吃香喝辣,自是不差这么点钱,那一袋银两对他而言本也不算什么,只是今日心情不佳,因而笃定了要找那孩童几分晦气。 “给我上!”中年男子无视陆夫人笑意盈盈的脸,竟是命身后的灰衣大汉一同去抓那小孩,众人连连惊呼,然就在此事,变故陡生! 纤长白皙的手指曲成爪状,电光火石间,陆夫人已徒手掐上那中年男子的脖子,后者大惊失色,想要嘶喊,却因声喉遭人桎梏而有心无力。 “请大人让他们都退下。”陆夫人悠悠一笑,本来柔波盈盈的眼里竟曝出一丝冷光。 刘慕辰微微一愣,他跟着萧炎习武也有一段时日,在旁人眼里看不清的招式,落到他眼里却能勉强辨认几分,方才那陆夫人一出招,不知为何,竟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笼上身体。 好像在哪儿见过? 刘慕辰眉头微蹙,一时却毫无头绪。 中年男子被陆夫人钳制着,乍眼望上去那是一只纤纤素手,但只有真正落在她手里才能深刻地感觉到,那看似无力的手下究竟蕴藏着何等可怖的力量。 方才那一通趾高气昂的样子仿佛被狗吃了,中年男子朝那些灰衣壮汉连连挥手,直到他们从那孩童身边退去老远,陆夫人才堪堪松手。 中年男子弯腰猛咳几声,胸口剧烈起伏,陆夫人垂首望着他,眼里尚有冷意,嘴上却笑道:“得罪了。” 中年男子瞪了她一眼,好半天,才堪堪从嘴里吐出三个阴冷的字眼:“你等着。” 撂下话,中年男子便带着那些灰衣壮汉扬长而去。虽是威胁之语,但那中年男子背后有太子撑腰,刘慕辰思及此,心里忍不住为陆夫人捏了把汗。 后者看着远去的中年男子,眼中的冷意渐渐消去,她走到那孩童身边,从袖间掏出一块素白的帕子往他脸上抹了抹,随后牵起他的手往人群外圈走去。 “哎,陆夫人好心肠呐。”人群中响起赞叹声。 “可不是,身手也好,瞧那功夫,啧啧……” “我方才还以为她要一人对付那些壮汉呢,想不到擒贼先擒王,一下子就把那些人都给逼退了!” …… 人群散去,刘慕辰沿着街道继续往前走,却不像初时那般愁眉苦脸,仿佛某些求而不得的东西终于有了答案,连着走路的步子也轻快了不少。 然而这样的轻快并没有维持多久,人群渐稀,一栋巍峨的府邸渐渐映入眼中。 刘慕辰的目光在那双配着金狮扣环的红漆大门上停留片刻,终究还是绕到了府邸后头,他统共来过这么三回,前两回都不怎么光彩,这回虽说没什么事,但总觉得还是爬树翻墙可靠一点。 “说不准又在练剑了……”刘慕辰轻轻一笑,他侧身往府邸后院的围墙处走去,方一靠近,便有簌簌声传入耳畔。 刘慕辰心里一愣,暗道还真被他说准了。 他抬首望了望立在面前的大树,若说一年前他还只能用爬的话,如今倒是可以加上些许轻功,身形自比当初要娴熟许多,不肖片刻,他已登上树顶,前脚刚踩向墙头,后脚一道低沉的声音便应时响起:“何以回回来都要爬树翻墙?” 刘慕辰被吓了一跳,脚下险些踩空,萧易愣了愣,正想收剑去接,刘慕辰却忽然身体一转,人恍若惊鸿过水一般稳稳地落在了地上。 萧易凝视着他,微微颔首:“功夫大有长进了。” 刘慕辰扬了扬唇角,眼中隐隐透出愉悦得瑟之意:“参见王爷!” 萧易目光沉沉地看着他,一年多里刘慕辰忙于念书,出门的次数相较以往大大减少,而萧易,自打边塞闹不安稳之际,他便频频被萧世显传入宫中,没出征经验的萧炎尚且忙得不可开交,遑论萧易。加之他成日忙于练兵,更是分/身乏术,故而自打刘慕辰伤愈之后,两人便再没碰面。 “不想你会来找我。”萧易淡淡开口,他转身往院中行去,刘慕辰会意跟上,他看着萧易的背影,满肚子的话忽然说不出来了。 从前便是如此,他总觉得自己有些不太擅长应付萧易。 萧易将刘慕辰带到院中的石凳上坐下,顺手给他倒了一杯茶。 刘慕辰接过茶盏,笑道:“多谢王爷。” 萧易坐到他身边,顺手拿起桌上的一块布巾开始擦剑,刘慕辰喝了会儿茶,有些憋不住了,在这方面,不管是谁碰到萧易,都只有乖乖认输的份。 刘慕辰定眼看着杯中清茶,微风拂过,荡起丝丝涟漪。 “听说竺兰人不安分,王爷是否不久就要出征?” 萧易看了刘慕辰 一眼,朝堂的事本来不足为外人道,但萧易不知是因为知道刘慕辰得了贡士还是旁的什么原因,直言不讳道:“若是打起来,葛峰会先行。” 他不解释缘由,刘慕辰自然不问,只道:“王爷觉得如何才能赢竺兰人?” 萧易道:“打赢不难,彻底败退却是不易,不然不会这么多年一直耗着。” 刘慕辰一阵沉默,忽然不知该怎么接话,萧易却仿佛看出了他的心思,淡淡道:“善战者,求之于势。” 他顿了顿,补充道:“依势而行,依势而动,行军无外乎此,若殿试,你能想出依何势而如何动,要在我父皇面前拔得头筹,并非难事。” 刘慕辰微微一愣,他还什么都没说,萧易居然就已经猜到他此行的目的了,难道自己表现得这么明显? 刘慕辰啜了一口杯中的茶,将心里那些无关紧要的疑问抛之脑后,既然萧易已经知道他的来意,那说话自然是方便许多,他暗忖片刻,问道:“不战而屈人之兵,如何?” 萧易擦剑的手骤然一停,他看看刘慕辰,问道:“如何不战?如何屈?” 刘慕辰道:“擒贼先擒王,竺兰人虽骁勇善战,然兵不厌诈,若能在大战前击杀他们的主帅,必使军心大溃。” 竺兰自有不少猛将,然威名在外者无外乎只有一人,那便是他们的战神,兀木多。 传闻此人一力降十会,成名三十年,莫说天德,就是放眼整个塞外,也难逢敌手。 要擒他,乍一听是吃人说梦,但刘慕辰却不这么想,他看了看萧易和他手上的剑,依稀想起一些原著里的情节。 萧易年少成名,当年带兵横扫东尽、青梵诸国,众人无不闻风丧胆,直到遇见兀木多,后者运筹帷幄,又有万夫不当之勇,致使萧易损兵折将,大败而归,那是他迄今为止打的第一场,也是唯一一场败仗。 萧易抬起头,视线直直地落在刘慕辰身上,不知为何,后者竟从他那双向来波澜不惊的眸中望出了百种情绪,仿佛有什么回忆就要破土而出…… 他沉默半响,沉声道:“你觉得,我能打赢兀木多?” 刘慕辰以为他想起当年之事,心中不忿,不禁笑道:“王爷是天德的战神,何来不胜之理?” 那话说得随意,却含着满满的笃定与信任。 因为刘慕辰知道刘雅写书的习惯,像萧易这样的人物,她必会为他染上许多传奇色 彩,多年以后面对旧敌,面对天下第一战神,一报昔年之仇,将其斩于马下,从此声名大噪,威震寰宇。这是刘雅惯会写的套路。 萧易目光深邃,他凝视着刘慕辰,忽而将视线移向他的脖颈,意味不明道:“七弟做的?” 刘慕辰尚在出神,见萧易直勾勾盯着自己的脖子,仍有些疑惑,直到后者用指尖去摩挲他颈侧的皮肤时,刘慕辰才堪堪想起前一夜被萧炎摁在床上一顿啃咬的事情。 白皙的脸上浮上一层淡淡的红晕,他本来用领口捂得很好,奈何萧易离他太近,眼神又好,这才被瞅了个正着。 刘慕辰当下大窘,他急急地从椅子上腾身而起,恰在这时,一阵软糯的童声遥遥传来:“父王!” 萧鸿影身着一袭花衫朝萧易奔来,她的身后跟着一个容貌妍丽的女子,看那装束,该是北定王妃…… 第59章 12.14| 刘慕辰看着朝自己款款走来的女子,连忙侧首避开萧易的动作,他从石凳上起身,对那女子躬身行礼:“参见王妃!” 女子走到刘慕辰面前,脸上挂着一抹温和的笑容:“免礼。” “谢王妃!” 刘慕辰抬起头,书里说北定王妃沈悦相貌妍丽,笑起来给人以如沐春风之感,而今看来,确实不假。 “这位想必就是曦源公子了?”她声线温柔,恍若涓涓细流。 刘慕辰愣了愣,应道:“是。” 沈悦轻轻一笑,她自是看出了刘慕辰的疑惑,解释道:“公子风华之名上京城无人不知,就连我家王爷都时常提起,我岂有不识之理?” 语毕,沈悦暗暗看了看仍坐在石凳上的萧易,后者正垂首跟萧鸿影说话。 刘慕辰心里有些发怵,不禁想起先前沈悦进来时萧易正在摸自己脖子的事,虽说是行得正走得直,但总觉得那光景被人看去有些不太好,何况对方还是王妃…… “大哥哥!”那一头萧鸿影舍了萧易朝刘慕辰飞奔而来,白嫩嫩的小手攥住他的衣袖,她扑闪着那双大眼睛,笑道:“大哥哥,快教我去年中秋你在御花园玩的那个,我想学!” 刘慕辰愣了愣,这才想起萧鸿影在说打水漂的事,自打合薇宫之后,刘慕辰就再也没有见过萧鸿影,心道这小丫头记性可够好的,当时还以为她只是信口一说。 不过…… 刘慕辰能够清晰地感受到萧易和沈悦的视线双双落在自己身上,那感觉委实不好受。 垂首望了望萧鸿影圆圆的小脸,刘慕辰笑道:“大哥哥今日还有事,你父王打得比大哥哥好,不如让他教你?” 萧鸿影眨着眼睛,还未说话,萧易的声音已从其身后传来:“她喜欢你,你教她便是。” 他踱步而来,牵起萧鸿影的手,侧身道:“后院有池塘,走吧。” 刘慕辰眨眨眼睛,萧易迈出几步,又忽然回过头,这回却是将目光投到了沈悦身上:“你先回去吧。” 沈悦沉默片刻,笑道:“是。” 她偏过头,又对刘慕辰道:“鸿影就麻烦公子了,天色已晚,我这就命下人略备薄酒,公子今夜就在府上用膳吧。” 刘慕辰愣了愣,还没来得及开口,沈悦已款款离去。 北定王府的后院不如轩宁王府那般精致,后者每逢秋季便 是桂香十里,秋菊盛开,而北定王府,多的是青竹松柏,苍木异石。 萧易牵着萧鸿影穿过月门下的石子路,刘慕辰跟在后头,他看着萧易的背影,脑中不由浮出先前的画面。 看样子,萧易并不怎么喜欢沈悦,说来也是,就连萧鸿影都是他和贵妃的私生女,只是一年前在宫里时,刘慕辰却也没发现萧易有多喜欢贵妃…… 他心中有疑惑,连带着眼神也愈发灼灼起来,直到萧易转过头与他对视,刘慕辰才堪堪别过头。 波光粼粼,暖橙色的光倾洒而下,竹叶随风颤动,发出簌簌响声,仿佛能抚平人心中所有的焦躁与疑虑。 萧鸿影将刘慕辰拽到池塘边,她拾起几枚平平的小石子塞到后者手里,娇嫩的脸上浮出期待的笑容。 刘慕辰望着那张惹人怜爱的小脸,心头再也生不出拒绝之意,他单手抛抛手里的小石子,对萧鸿影笑道:“看好了。” 后者用力地点点头,一大一小站在一块儿,言笑声回荡在静谧的后院中,久久不散。 约莫半个时辰,萧鸿影已摸到门道,她嚷嚷着要自己来几上回,刘慕辰见状,便打算退到一旁小憩片刻。 清早到现在,刘慕辰忙于习武念书,这会儿又跟萧鸿影折腾那么会儿功夫,腹中是真真空空如也。 这么想着,他不禁将手搭上了自己的肚子。 “再过一会儿,便可用晚膳了。” 刘慕辰身体一颤,显然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给吓到了,他偏过头,就见萧易不知何时已站到了自己身边。 刘慕辰平复心绪,继而笑道:“有劳王妃了。” 两人间一时无言,萧易仿佛早已习惯这样的气氛,而刘慕辰,起初尚觉有些尴尬,到后来却也不甚在意了。 萧鸿影独自玩了一炷香的功夫,小肚子开始咕咕直叫,她偏头看了看并肩站在竹子下的刘慕辰和萧易,冲上前道:“我饿了。” “走吧。”萧易惜字如金,刘慕辰心里颇有些无奈,人家都说女儿像爹,何以萧易和萧鸿影的性格竟差如此之多。 八仙桌上菜香四溢,刘慕辰前脚刚踏进厅堂,注意力便被那琳琅满目的菜肴给吸引了去。 婢女眼见三人落座,急忙上前布菜,又有管家道:“启禀王爷,王妃娘娘说今日身子有些不适,就不来用膳了。” 萧易微微颔首,脸上依旧是一副波澜 不惊的表情。 刘慕辰愣了愣,萧鸿影抬起头,对管家问道:“我母妃怎么了?” 管家约莫也很喜欢萧鸿影,说了沈悦身子不适后,又宽慰她几句,直言并无大碍,萧鸿影这才安安心心动筷用饭。 “大哥哥,我听十殿下说你会做咱们这儿没有的烤肉?” 刘慕辰记得御风林那时萧瞻并未同去,不由道:“十殿下何以得知?” “自然是七叔告诉他的。”萧鸿影咯咯一笑,又仿佛想到了什么,忽而有些不满:“他回回都跟我炫耀七叔给他带的新鲜玩意儿,有什么的呀,他有七叔,我有大哥哥,比他厉害多了。” 刘慕辰好笑道:“他是王爷,我怎能同他相比?” 萧鸿影眨眨眼睛:“可七叔喜欢你啊,我把你哄好了,七叔自然也会站在我这边,我可不就比十殿下厉害了?” 刘慕辰嘴角一抽:“郡主怎知王爷喜欢我?” 萧鸿影不以为然:“整个宫里都知道了,我哪有不知之理?” 刘慕辰一瞬间想找个地洞钻下去,无视萧易意味深长的眼神,他提起筷子开始从碗里扒饭,萧鸿影以为他饿极了,当即也不再插嘴,还故作老成地在他肩膀上拍了两下,叮嘱道:“吃慢点,要是噎着,七叔该心疼了。” “咳咳——”话音方落,刘慕辰便掐着自己的脖子咳了起来。 一顿饭在刘慕辰对萧炎的腹诽下堪堪而过,他现在尤其想知道萧炎每回进宫到底都干了些什么事…… 手边忽然传来一阵冰冷的凉意,刘慕辰侧首望去,就见萧鸿影将一个瓷碗推到自己手边。 “我母妃做的甜羹,可好吃了。” 刘慕辰看了看碗内宛如果冻一般晶莹剔透的吃食,微微有些惊讶,抄起勺子舀上一口,嘴中顿时被一阵清爽的凉意充盈…… “王妃娘娘好手艺。”刘慕辰赞不绝口,萧鸿影听得自然也乐呵,一大一小吃得不亦乐乎,萧易却只是漫不经心地喝着杯里的酒,不知在想什么。 晚膳过后,刘慕辰眼见天色愈发昏暗,想到再过不久萧炎都该回府了,便道:“天色已晚,我该告辞了。” 萧鸿影拉着刘慕辰的袖子,似乎还不想让他走,刘慕辰有些无奈,却又不好拂开她的手,萧易见状,对萧鸿影道:“你母妃身子不适,去看看她吧。” 萧鸿影毕竟还小,虽然喜欢刘慕辰,但 一想到沈悦,神色顿时凝重起来,她扯扯刘慕辰的袖子,关照道:“大哥哥下次还要再来呀。” 刘慕辰笑着点点头,萧鸿影见状,方才转身朝沈悦的屋子跑去。 刘慕辰嘴里尚且留着甜梗的清香味,他随口道:“王妃娘娘贤德,王爷和郡主真是好福气。” 萧易陪着他朝大门方向走,闻言,淡淡道:“不过联姻而已,我倒觉得……” 萧易顿了顿,忽然看向刘慕辰:“七弟才是好福气。” 刘慕辰微微一愣,他没有看萧易,纵使如此,对于他话中暗藏的深意却还是有些了解的,沉默片刻,刘慕辰道:“王妃也好,贵妃娘娘也罢,对王爷痴情之人,实然不少。” 换言之,是希望萧易能够好好珍惜当下。 萧易不语,直到两人行至府门前,萧易忽然道:“七年前本王败于兀木多之手,重伤之际偶遇一人,至今念念不忘……” 刘慕辰愣了愣,终于抬头去看萧易,后者目光深邃,仿佛能将刘慕辰吸入眼中,他悠悠道:“然时至今日,本王依旧寻他不得……” 七年前,萧易二十一岁…… 刘慕辰回忆了一遍原著,疑惑道:“凭王爷之力,怎会寻不得?” 萧易凝视着刘慕辰,后者心头一颤,莫名有一种怪异的感觉笼上身体。 “三哥成日想着夺人所好,难怪无法得偿所愿。” 耳畔响起一阵熟悉的声音,刘慕辰的脑袋微微有些发疼,知道自己这回又要倒大霉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短小,我有罪,我短小,我有罪……(碎碎念一百遍) 最近俗事缠身,感觉状态不是很好,蠢作者会努力调整的,望小天使们多多担待……(顶锅盖跑走><~) 另外,这章虽然在写萧易和辰辰,但本文绝对1v1无疑! 第60章 12.19 萧炎长身而立,月色淡淡,将原本就俊朗无伦的面容衬得更为迷人。 然而刘慕辰却没功夫欣赏,因为那张脸好看归好看,眼下却蒙着一层让人不可忽视的沉郁之色,刘慕辰远远一望,只觉头皮有些发麻。 “还不过来?”萧炎目露暗光,却没有动作。 刘慕辰有些意外,按照萧炎的脾性,居然没有直接冲上来抓人,倒是难得。不过被他那双眼睛盯着,又实在有些不好受,他侧过身对萧易行了个礼,随后迈下台阶朝萧炎走去…… 脚步堪堪停下,手腕便被人猛然一拽,刘慕辰睁大眼睛,身体失去平衡,猝不及防掉进萧炎的怀里,紧接着双唇便被他霸道地堵住。 舌头撬开牙关一路向内,萧炎摁住刘慕辰的后脑勺,风卷残云一般扫过他口中的每一个角落,刘慕辰犹在晃神,萧炎忽然摁住他的腰一个旋身,两人唇齿相交的画面便毫无征兆地落进萧易眼里。 刘慕辰自是察觉到萧炎的用意,他一边心道幼稚,一边想要推开萧炎,奈何后者的力道比往常还要强上许多,刘慕辰只能仍由他予取予求,直到萧炎将他的亲得双唇红肿,两人才堪堪分开。 “别人家的饭可好吃?”萧炎用拇指抹去刘慕辰嘴角残余的津液,沉声道。 刘慕辰面色薄红,气息紊乱,半天也说不上一句话。 萧炎搂着他的腰,这才将注意力移到萧易身上:“承蒙三哥照拂,告辞。” 那话说得冰凉透骨,仿佛眉宇间的那点沉郁之色都被冻了起来。 萧易沉默不语,眼看两人转身,忽道:“不战而屈人之兵。” 刘慕辰身形微顿,萧炎见他面露思忖之色,心里纵使再不愿,也不好强将人带走。 萧易看着刘慕辰的背影,悠悠道:“行军终取十拿九稳之法,兀木多并非等闲之辈,父皇不会冒此险。” 换言之,刘慕辰提出的策略,在殿试上必不会入萧世显之眼。 刘慕辰侧首看了看萧易,夜风吹拂,青丝于唇畔擦过,那双引人的桃花眼内闪出灼灼烈光:“不试试又怎知道?” 萧易微微一愣,他沉溺在刘慕辰的笑容与话语中,许久,待他回过神来时,方才还在面前的两人不知何时已失去了踪影。 夜半十分,街道两旁异常凄清,萧炎牵着刘慕辰的手往轩宁王府走,后者面色依旧凝重,刘慕辰觉得,今夜萧炎的火气似乎格外大 些。 忽然,肩膀处传来一股重重的推力,刘慕辰只觉后脊一凉,整个人便被萧炎摁到了路边的墙上,眼看萧炎又要发疯似地亲上来,刘慕辰急忙抬手挡住,无奈道:“王爷还不够么?” 萧炎道:“自然不够,你背着我在心怀不轨之徒府上待了整整大半天,叫我情何以堪?” 刘慕辰道:“我们什么都没做。” 萧炎不语,半响,他道:“你知道我为何知道你在三哥府上吗?” 刘慕辰面露不解,其实这也是他要问的,他出门前琢磨着向萧易讨教行军之事,又觉对方身份有些特殊,便没有跟府里的人说明自己的去向,旁人只以为他外出闲逛,更遑论是当时不在府中的萧炎。 萧炎看着刘慕辰迷茫的表情,不由伸手去捏他的脸颊,随即又从前襟里掏出一张纸递给他。 刘慕辰摊开那纸,视线自上头匆匆扫过,越看脸色便沉得愈发厉害,信上说他与萧易在北定王府如影随形,恍若两情相悦多时,言语间颇有风华雪月之意…… 刘慕辰蹙了蹙眉:“这谁写的?” 萧炎道:“不知,孙青不认得送信人,送信人也未曾道明身份,而且这上头的字迹杂乱无章,显然是写信人想要混肴原来的笔迹。” 刘慕辰若有所思地看着那上头的内容,联想萧炎今夜格外大的火气,不禁道:“王爷相信这上面说的?” 这话问得平平淡淡,但萧炎却是听出了其中的不快之意,他沉默片刻,忽然抬手去摸刘慕辰的脸颊:“明明是你背着本王跟旁人私会,如今反倒质问起本王来了?” 刘慕辰眉头紧蹙,两人僵持了一会儿,终是萧炎败下阵来,他柔声道:“好了,我自然是不信的,你夫君这般风流倜傥,又怎会担心你对旁人动心?” 刘慕辰:“……” 萧炎全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脸皮有多厚,他挑起刘慕辰耳畔的一缕发丝放在手中把玩…… “且不说这送信人是何用意,但见你与三哥并肩而出的模样……”萧炎顿了顿,眼神忽然变得深邃起来,他沉声道:“三哥念念不忘之人是谁?” 刘慕辰被萧炎突变的神色弄得浑身一颤,他无奈道:“总不会是我。” 说完这句话,刘慕辰心里又闪过一丝异样,他想起萧易的眼神,仿佛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然而还未及细想,萧炎突然又将他摁到墙上狂亲一顿,刘慕辰阖上眼 ,双手攀住萧炎的后背,月光倾洒,缱绻不散…… 鼓钟回响,群燕长鸣,琉璃瓦上金光万丈。 刘慕辰走出保和殿,绷了许久的身子终于松了下来。 他迈下殿前长长的阶梯,就见萧炎拿着把折扇,正笑意盈盈地望着他。 “恭喜刘大人!”眼见刘慕辰走到面前,萧炎一收折扇,煞有其事地朝他作了个辑。 刘慕辰哭笑不得:“王爷莫要拿我打趣了,结果如何,尚未可知。” 萧炎笑道:“考的既是竺兰一事,又论兵法,你还有不胜之理?” “王爷怎……” 刘慕辰顿了顿,他本想问萧炎是怎么知道题目的,但转念一想,以萧炎的手段,自是有一百种知道的法子,其中也必然少不了莫许的功劳。 “当日你牺牲色相去请教我三哥,以他行军的经验和对父皇的了解,若都不足以令你胜出,那本王这口气又要往哪里咽?” 什么叫牺牲色相? 刘慕辰嘴角一抽,从北定王府回来已有些时日,刘慕辰本以为萧炎那一夜折腾完自己总该罢休,不想到了今天依旧乐此不疲地跟他翻旧账。 刘慕辰拍拍萧炎的肩膀,语重心长道:“酸劲那么大对身体不好。” 萧炎顺势握住他的手往嘴上一贴,笑道:“有你给我补身子,我自是没有后顾之忧。” 刘慕辰:“……” “其实……”刘慕辰微微一顿:“我未必能成。” 萧炎垂首望着他,终于不再闹腾:“你写了什么?” 刘慕辰摇头笑道:“写了北定王和师父都不觉得会胜出的法子。” 萧炎沉默片刻,他想起那夜萧易和刘慕辰在府门前的对话,挑眉道:“不战而屈人之兵?” 刘慕辰迟疑片刻,微微颔首。 从北定王府回来,刘慕辰便将自己当日对萧易说的话同萧炎和魏青寒都说了一遍。 魏青寒当时只是摇头,觉得萧易能直取兀木多首级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此法过于冒险,又有些不着边际,萧世显必然不会看好,而萧炎…… 他当时只是沉默不语,刘慕辰以为他和魏青寒抱有一样的想法,可即便如此…… 他不能说自己是出于原著党的直觉,事实上,他确实仔细推敲过萧世显的心理,总觉得他的脑中未尝没有一丝这样的念头 ,只是君心难测,他这一笔,终归是太冒险了。 刘慕辰埋着头,心中正是纠结万分,头上忽然被一层阴影笼罩,萧炎揉着他的脑袋,悠悠道:“我三哥这人,不会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 刘慕辰愣了愣,他抬起头,只见萧炎若有所思地望着远方,他的眼中倒映着缓缓西沉的太阳:“兀木多声名显赫,铁蹄所到之处,敌人无不闻风丧胆……” 他顿了顿,问道:“这些话可曾觉得耳熟?” 刘慕辰愣了愣,喃喃道:“如今外头也是这么说北定王的……” 萧炎笑道:“可我那三哥却不以为然,别看他那副老神在在的样子,内里可是傲骨满生,端得一副要将兀木多斩于马下的雄心壮志。” 刘慕辰眨眨眼睛,心道萧炎居然会对萧易这般了如指掌,而且评价居然还不错…… 萧炎盯着刘慕辰,眼里闪过一丝讳莫如深的光芒,仿佛想从他的脸上望出一点什么,却又迅速归于平静:“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何况有一说一,本王像是气量这么小的人吗?” 刘慕辰轻轻一笑,只叹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不禁道:“那当日我将想法告知王爷时,王爷何以一言不发?” 他指的是魏青寒不看好自己想法的那一次。 萧炎展开折扇,漫不经心道:“那会儿是什么时候,你方才北定王府回来,我气还没消,何以要帮他说话?” 刘慕辰:“……” 看来还真不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殿试结果如期而至,这一日刘慕辰正巴巴坐在魏青寒屋里看外头蚂蚁搬家,孙青忽然跳进院里,对着隔窗发呆地刘慕辰喊道:“中了!中了!公子,您是榜眼呀!一甲呢!” 刘慕辰愣了愣,倏地从椅子上蹦了起来。 魏青寒跟在他后头,闻言,对着刘慕辰的背影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 “榜眼?!”刘慕辰兴奋不跌,转念一想,又有些不好意思,他转过头,朝魏青寒露出一个讪讪的笑容。 想当初还信誓旦旦跟魏青寒保证要得个文状元的,自己也努力了许久,如今虽是榜眼,却已心满意足,只是…… 魏青寒看出刘慕辰的心思,难得抬手揉了揉他的脑袋,笑道:“你起步晚,不过一年,却能点得榜眼,为师扪心自问,若换作是自己,只怕还到不了你这样的境界。” 在 魏青寒心里,刘慕辰这般在意自己的感受,已令他深受感动,旁的事情自然不再重要。 那温柔直达刘慕辰心底,所有的顾虑在一瞬间烟消云散,他抬头望了望碧蓝如洗的天空,嘴角扬起一抹淡淡的弧度。 “状元是谁?” 孙青回过神来,应道:“连恒。” 刘慕辰不出意外地笑了笑,孙青兴奋过后,又想起一事,忙道:“对了,方才来报喜讯的人还传话,说皇上下旨,叫公子明日就进宫呢!” 刘慕辰愣了愣,他和魏青寒对视一眼,只觉这萧世显的动作未免有些快了。 第61章 12.19| “宣一甲榜眼郎!” 侍卫分立两侧,承乾宫前大门渐开,内监总管的声音自殿内缓缓传出。 刘慕辰在原地踟蹰片刻,迈步入内。 “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刘慕辰屈膝,朝着皇座上的人行稽首大礼。一年多前他对于古代这些跪拜之礼还心所有忌,如今做起来却已是得心应手。 “平身。”萧世显垂首看了看刘慕辰身上的宝蓝袍子以及上头的花纹,悠悠道:“前年中秋见你,你身上穿的是炎儿年少时的衣裳,今日……” 刘慕辰心中汗颜,想起萧炎去年中秋非要拉着自己去做一件跟他一模一样的衣裳,这也就罢了,可昨夜又不知发什么疯,非要让自己把这件衣服穿进宫来赴宴,摆出的理由只是:宫中图谋不轨之徒太多,让他们知道你是本王的人,本王才好安心。 其实不必穿这衣裳,宫里的人也知道的差不多了吧…… 刘慕辰想起萧鸿影之前的话,心里直泛嘀咕。 “榜眼郎?”内监见刘慕辰无动于衷,声音又提高了几分:“咳,榜眼郎!” 刘慕辰回过神来,见大殿内的人都盯着他看,有些尴尬:“皇上……” 萧世显看似心情不错,也没有介意他出神,只道:“入席吧。” 刘慕辰松了口气,他朝萧世显作了个辑,默默退到自己的席位旁。 今日入席的除了皇帝与太子之外,其余大多都是朝中身居要职的官员,潘煦自不必说,其中还有韩勋的父亲韩建渊,就连莫许也在其中。 刘慕辰的视线粗粗扫过在场众人,在对上韩建渊时,后者朝他微微颔首,刘慕辰回以一礼,眼角的余光又无意中落到莫许身上。 刘慕辰看了他一眼,莫许见状,脸上顿时容光焕发,甚至还暗暗朝他抛出个媚眼。 刘慕辰:“……” “宣一甲状元郎,连恒!” 刘慕辰侧首,萧恒依旧一袭白衣,面色如玉,神情淡然,唯有在眉宇间透出一丝笃定倨傲之感。 “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萧世显面露笑意,朗声道:“恒儿果然好本事,朕昨日就已派人快马加鞭去江南通知你父王,如今既到了朕面前,就不必再隐姓埋名了!” 萧恒颔首:“是。” 底下人一时面面相觑,他们当中绝大多数人直到方 才为止都不知状元连恒是何身份,直到经由萧世显的那番话后,他们方才有醍醐灌顶之感,脸上的惊愕之色不加掩饰,若说连恒进来时他们的目光尚且是居高临下的审视,那眼下则已彻底换成打量了。 刘慕辰看了看萧焕和潘煦,两人都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果然是一早便知道萧恒的真实身份了。 “十多年前老臣下江南游玩时曾上过连亲王府,当时便觉恒世子天赋异禀,聪颖无伦,如今他连得解元、会元,又点得状元郎,真真如皇上所言,乃不世奇才呐!” 潘煦哈哈一笑,一番话将萧恒夸了个天花乱坠。 刘慕辰若有所思,如果真如他和萧炎猜的那样,是萧恒迫使潘煦将女儿嫁给萧允,那潘煦总不会待他如此和颜悦色…… 萧恒不为所动,淡淡道:“丞相大人过誉了,自天德开朝以来,连得三元者,并非只有我一人。” 潘煦顿了顿,萧世显忽道:“恒儿说得是魏青寒?” 刘慕辰放在膝上的手微微一颤,他抬头看了看萧世显,后者神色淡淡,并没有没有提到罪臣之子时的深恶痛绝。 萧恒摇摇头:“魏公子已去……” 刘慕辰盯着萧恒,总觉得他的话有言外之意,旁人自然也是这么觉得,韩建渊道:“世子所指,可是另有他人?” 刘慕辰见他问完这个问题后便将目光暗暗投向潘煦,心里不禁有些疑惑。更令他诧异的是,潘煦的脸色居然随着这个问题而沉了下来。 萧恒恍若未见,他偏头对潘煦道:“在下确实担不起丞相大人谬赞,听闻三十年前,丞相公子方过及冠之年便连得三元,当年名动天下,比之魏公子与我更胜一筹,风流佳话犹在耳畔,丞相大人想必也是引以为傲吧。” 刘慕辰嘴巴微张,显然还处在云里雾里之间,在场的一众官员却个个面露异色,仿佛萧恒说的这番拍马屁的话是什么毒蛇猛兽,人人避之不及。 “往事已矣……”萧世显神色不变:“再谈亦是无用,恒儿且入座吧。” 萧恒望了望面色阴沉的潘煦,颔首道:“谢皇上。” 内监总管见其入席,便据着萧世显先前的旨意上酒布菜,席间的话题无外乎落在三甲身上,先前怪异的气氛顿时被冲淡不少。 萧世显提起萧恒的文章,大意都是行军该依势而行云云,确实与萧易先前同自己说的所差无二,心中钦佩萧恒之才的同时,又不 禁想起他先前的那番话…… 他知道潘煦有两女一子,长女潘舒,乃太子生母,封号德妃,小女潘渠乃潘煦晚年所得,至于潘煦的儿子…… 刘慕辰回想了下原著,确定自己没有看到这部分内容,而潘煦之前的反应又实在令人介意。 刘慕辰微微抬头,正要去看潘煦,那一头萧世显已将话头移到了他身上:“不战而屈人之兵,你缘何会以此为题?” 刘慕辰会得榜眼郎,自然萧世显是看过他的文章的,眼下这么问,也不知是真不知他的用意,还是想让他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 刘慕辰自觉没什么好隐瞒的,便将先前对萧易说的那番话又陈述了一遍,众人听到他意欲让萧易直取兀木多首级一事,面上虽不动声色,但心底多多少少觉得有些可笑。 事实上在他们看来,刘慕辰原本一个伶人,能参加科举,还能点得榜眼,多多少少都有萧炎缘由在里头…… 萧世显沉默片刻,问道:“你为何觉得易儿可以战胜兀木多?” 刘慕辰道:“王爷多年征战沙场,如今威名在外,绝不逊于兀木多,以他的能耐,未尝没有与其一战之力!” 殿内一时鸦雀无声,唯有萧世显的笑声阵阵传开,刘慕辰知道,尽管萧世显未必会用他的法子,但这一番话,却是说到了他的心坎里了。 众人见刘慕辰深得帝心,一时也不敢再心生奚落之意,话锋一转,又将注意力移到了他身边的探花郎身上。 探花郎名为傅澄,是湘州一带有名的大才子,据魏青寒说,当初因缘际会,他还曾授业于魏孝和一段时日,刘慕辰心生感慨,只觉今日两人在此见面,又何尝不是因缘际会? 月上梢头,得了萧世显的旨意,席间众人竞相散去,刘慕辰朝门外看了看,就见萧恒和潘煦一同离去,心里顿生疑惑。 照理来说,萧恒得了状元,这样的人才潘煦无论如何都要挪为己用的,然而萧恒身份特殊,从之前的事来看他和潘煦似乎并非一路,以萧恒的气性,这会儿能和潘煦在一起好声好气地说话却也稀奇。 刘慕辰正在出神,内监总管忽然走到他身边,低声道:“榜眼郎,皇上请您御书房一叙。” 刘慕辰愣了愣,他跟着总管往御书房而去,兴许是萧世显下了什么指令,他甫一入内,房中的太监和侍女便依次退去,刘慕辰看着龙案上那个焚香的香炉,思绪不禁回到一年多前魏孝和命陨 的那个夜晚。 “你可知你身上这套衣裳的来历?”刘慕辰尚未行礼,萧世显便笑意盈盈地开口。 眼下再行礼已然不及,刘慕辰只得顺着他的话应道:“不知。” 萧世显扬了扬唇角,神情颇有些怀念:“当年朕出使东尽国,穿得便是这件花色的衣裳,那一日朕与先皇后初见,彼此一见钟情,后来皇后嫁来天德,有了炎儿之后,便立马着人做了件一模一样的。” 刘慕辰眨眨眼睛,萧世显见他一副讶然的模样,笑道:“皇后行事素来出其不意,炎儿更是深得她真传,朕竟想不到,他也给你做了件一模一样的。” 刘慕辰这回是真正听明白了,他后退一步,躬身道:“小人惶恐!” 萧世显笑道:“难得从你嘴里听到“惶恐”二字,一年多前你在此处要朕降罪太子,可曾觉得惶恐?” 他说得漫不经心,刘慕辰却被惊得出了一身冷汗,心道这萧世显难道如今要秋后算账? “自那以后,炎儿日日护在你身边,今日倒是个好时机,你说朕可否现在就治你个礼大不敬之罪?” 刘慕辰神色骤凝,他沉默片刻,认真道:“皇上要治小人之罪,小人无话可说,但小人当日所言所想,直到今日也未曾有分毫改变。” 那话说得铿锵有力,萧世显在一瞬间,仿佛又看到了一年多前,那个满身是血跪在自己面前的少年…… 笑意渐渐退去,萧世显略显苍老的脸上又浮出了往日的威严,他直勾勾地盯着刘慕辰,忽然,他说出了一句比治罪更让刘慕辰恐惧百倍的话:“魏青寒,还好吗?” 第62章 12.19| 刘慕辰睁大眼睛,他望着萧世显毫无笑意的脸,双唇忍不住打起哆嗦:“皇……” 屋内一时沉寂,萧世显沉声道:“魏青寒当年连得三元,他的诗作文章朕都一一看过,去年你送七夕诗赋上来的时候,朕心中已有疑虑,直到此番殿试……你的文章里颇有他当年的味道。” 刘慕辰没有想到,萧世显觉得魏青寒还活着的理由,居然只是自己诗作和文章的风格与他相像…… 他暗暗吸了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小人素来倾慕魏公子之才,行诗作文中难免仿效,魏家一门早已斩首,皇上多虑了。” 萧世显道:“魏家已封,魏青寒所诗所文尽在其中,余下多收于翰林院,你又如何得以仿效?” 刘慕辰心道总有几篇是流于世间的,他正想开口,萧世显却抢先道:“还是说,你觉得朕应该派人去炎儿府上搜上一番?” 刘慕辰站在原地,辩驳之语再难出口。直到现在他才深刻意识到,萧世显说的每句话,都是在肯定地陈述,而非质疑。 刘慕辰沉吟片刻,低声道:“皇上英明。” 萧世显对于刘慕辰平静的反应有些意外,他道:“这便承认了?你就不怕朕真得派人去将他搜出来?” “怕。”刘慕辰答得斩钉截铁:“可小人觉得皇上不会。” 萧世显眯了眯眼:“为何?” 刘慕辰道:“皇上英明如斯,想必一早便知道真相,若是真要动手,必不会等到现在。” 萧世显道:“早在朕看见你的文章之后,便暗中命人去炎儿府上探查过了。” 果然…… 刘慕辰十指微合,片刻又松了下来,神色不复凝重,仿佛忽然间想通了什么,萧世显自然也看出了这点,他道:“窝藏朝廷钦犯,你可知该当何罪?” 刘慕辰垂首道:“请皇上降罪。” 说是降罪,但那话说得跟请皇上喝茶没什么区别。 萧世显扬了扬唇角,冷笑道:“你是不是觉得有炎儿在,朕不会降你的罪?” “小人不敢。”刘慕辰将刚刚想明白的事在脑中理了一遍,沉声道:“皇上既发现我师父,却没让人将其当场抓获,必然心里是念着与王爷的父子之情,不想让他落个窝藏侵犯的罪名。如今皇上私下召见小人,已是留了余地,小人愿以一人性命,求皇上宽恕王爷,宽恕轩宁王府!” 他“扑通”一下跪了下来,脊背挺得笔直,没有丝毫犹豫。 “难怪炎儿对你上心……”萧世显绕过龙案走到刘慕辰面前,垂首道:“你当真觉得,如果朕杀了你,炎儿不会带着整个轩宁王府和朕拼命?” 刘慕辰愣了愣,一时无言。 萧世显忽然笑道:“你觉得朕处事不公,那朕便给你个机会。” 刘慕辰心中不明,他抬头去望萧世显,后者却已踱着步子转回龙案前,面容掩映在香雾后,叫人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 “王爷,皇上有命,任何人不得入内!” 门外传来骚动声,刘慕辰心头一动,萧世显忽道:“委任的文书过两日就会下来。” 他拿起一本折子,翻了没两页,眉头便深深蹙起,意识到刘慕辰还呆立在屋内,淡淡道:“回去吧,再不然人又要闯进来了。” 刘慕辰听着外头愈发激烈的动静,神色微敛,朝萧世显躬身:“小人告退。” 屋门从内打开,尽管早有心里准备,但看到一堆禁军拦在萧炎面前时,刘慕辰还是忍不住吃惊了一把。 内监总管见刘慕辰出来,手上拂尘一甩,他走到禁军统领身旁,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后者便对那些拦着萧炎的禁军喊道:“还不给榜眼郎让路!” 禁军退到两边,萧炎顺势上前,将刘慕辰浑身上下打量了一番,蹙眉道:“没事吧?” 刘慕辰看着萧炎不善的脸色,心里反倒生出了几分愉悦,他将后者的五指包入掌心,笑道:“无事,回去吧。” 萧炎垂首看了看被刘慕辰握住的手指,心中压抑的焦躁与沉郁顿时烟消云散。 “王爷怎会进宫?”两人走在纵横交错的宫墙间,月光浦洒在长长的六棱石子路上,将两人的剪影轻轻柔和在一起。 萧炎道:“等你许久不见回来,韩大人说你被父皇喊去了,心里放心不下,索性就进来了……父皇说什么了?” 刘慕辰如实道:“皇上发现师父藏在王府里了。” 萧炎愣了愣,继而眉头蹙得更深,刘慕辰微微一笑,知道萧炎在担心自己,便道:“皇上似乎另有打算,目下不曾为难于我。” 萧炎道:“你真觉得父皇不打算为难你?” 刘慕辰一怔,萧炎道:“今日在外头拦着我的禁军比以往还要多许多。” 一席话宛如醍醐灌顶,刘慕辰 若有所思道:“皇上本想对付我,怕王爷进宫阻挠,因而布下这么多禁军……” 如果一早就决定因魏青寒的事降罪于他,那无论如何萧世显都不会改变主意…… 刘慕辰暗忖片刻,萧世显的态度明显是在自己说要用性命换萧炎和整个轩宁王府的时候才有所改变的。这么说来,他实则是在试探自己,如果自己肯维护萧炎,那魏青寒一事他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之,如果自己将事情全部望萧炎身上推…… “想明白了?”萧炎挑眉道。 刘慕辰轻轻一笑,他将心中的猜想粗略同萧炎说了一遍,末了,忍不住摇头道:“可怜天下父母心……皇上当真是心疼王爷。” 萧炎沉默不语,忽而手腕一转,他从刘慕辰手里夺回主导权,后者只觉眼前一阵天旋地转,人便被打横抱了起来。 两人额头相抵,萧炎沉声道:“你的命换不来本王的安危。” 刘慕辰笑道:“王爷身份贵重,自是……” “你若是没命了,本王也会没命。” 云淡风轻的一句话让刘慕辰再也说不出半个字,他侧首看了看两人脚下那条仿佛永远没有穷尽的石子路,心头忽然涌上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 按照规矩来说,委任的文书往往要等到开春时才会下达,因此尽管萧世显说过两日就会下来,刘慕辰却也不曾放在心上,然而令他意外的是,过了没几天,传旨太监还就真得捧着圣旨上门了。 “监察御史……”刘慕辰望着自己的委任状,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官品虽不高,然权限甚广,内外官吏均受监察,这职位素来遭百官忌惮……”魏青寒看了看萧炎,蹙眉道:“如今朝野皆知你是王爷的人,皇上给你这职位,你若弹劾谁,百官必会猜想你是不是得了王爷的授意,如此一来……” 他没有说下去,意思却很明白,这差事明免上对萧炎有利,但凡握到点证据,萧炎自然想弄谁就弄谁,但从另一方面来说,一个不好,也会让萧炎暗中成为人家的靶子。 “皇上究竟是何意?”在魏青寒看来,这职位无疑是隐隐将萧炎推到了一个风口浪尖上。 刘慕辰沉默不语,他想起萧世显之前说要给他一个机会,难不成这机会就是…… 萧炎漫不经心道:“父皇早知我与大哥不合,我想弹劾谁,他自然一清二楚。” 魏青寒恍然:“太子势 大,这些年来虽行尽不为人知的丑事,然朝中真正敢冒死弹劾的人却寥寥无几,皇上赐慕辰这一职,想必是想让王爷牵制太子,令其收敛锋芒……” “未必只是牵制……”刘慕辰低喃道。 他抬头与萧炎对视,两人的眼里都浮出一丝心照不宣的意味。 尽管萧世显已经知道魏青寒藏在王府里了,但刘慕辰还是没有将这件事告诉自家师父,因为他很清楚,以魏青寒的性子,若是知道了,无论用什么理由,他都不会继续呆在府中了。 毕竟君心难测,萧世显什么时候会突然发难,没有人能预料到。 可就眼下的状况来说,萧世显先是默许了魏青寒私藏府中,随后又给了刘慕辰御史监察的官职…… 萧世显知道赈灾一事的真相,当时没有明面上处罚太子和潘煦,却暗中革了他们的职务,刘慕辰想起魏孝和死前对太子和潘氏一族权势之大的摇头叹息,心里忽然有了个大胆的猜想。 或许萧世显当初除了皇家颜面之外,不动萧焕和潘煦的另一个理由是动不得,而眼下…… “你觉得朕处事不公,朕便给你个机会……” 刘慕辰再次回想起萧世显的话,心里长久以来对他的不满忽然化作了一团无奈,他笑道:“这与‘你嫌我烤的肉不好吃,那你自己去烤’有什么区别?” 魏青寒面露疑惑,萧炎却是心领神会,他摸摸刘慕辰的脑袋,笑道:“看来父皇对你这儿媳妇还是很看重的,指着你帮他动些本来动不得的事。” 刘慕辰辩驳道:“什么叫儿媳妇?” 萧炎但笑不语,直到几日之后,刘慕辰头回上了早朝,方才堪堪意识到有些不对劲,与他同批点了官职的进士,无论大小都分到了一处官邸,唯有他啥也没捞着,而萧世显对此事更是只字不提。 刘慕辰拽着萧炎问,萧炎却只是施施然地朝他笑了笑:“你都嫁过来了,自然是住在王府里,父皇必然也是想到这层,觉得没必要给你分宅子。” 刘慕辰:“……” 心里始终觉得这事不太靠谱,刘慕辰打定主意要寻个机会好好问下萧世显,可是这念头才刚刚升起,便被一桩撼动朝野的事给淹了去。 大将军葛峰领兵与竺兰人在呼黑河前正面交战,不过一夜,两万大军损伤大半,葛峰拼死御敌,得手下副将相救突出重围,却是遍体鳞伤,大败而归…… 第63章 12.19独|家 “退朝——” 尖细的喊声驱散满殿沉郁,众臣下跪高呼万岁,然而每个人脸上或多或少都存着一丝阴云。 “哎,想不到葛将军居然会吃败仗呐……” 百官三五成群,眼看萧世显的身影消失在后殿,憋在心里一早上的话终于有了出气口。 “何止是败仗,根本就是溃不成军,听说北边阴冷,将士们个个都动弹不得呐!” “这也是怪了,以前也不是没在严冬打过仗,葛将军这回是怎么了?” “此番竺兰人的气焰必定更为嚣张,不过方才听皇上之意,似要命北定王出征,想来该是无碍了……” 刘慕辰动动耳朵,脚下的步子越来越慢…… “御史大人可有高见?” 清朗的笑声忽然响起,刘慕辰看了看走到自己身旁的萧炎,忍不住摇头:“有什么高见也都被众位大人说去了,这两日潘煦不上朝,他们拿葛将开刷可算是开上瘾了。” 萧炎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丞相大人非但自己不上朝,还以葛峰伤势未愈为借口不让他动,不知是何道理。” 刘慕辰道:“要说怕皇上降罪葛将军也无甚道理,事发多日,若说要降罪,那一早便降了。” 萧炎笑道:“关心则乱,指不定丞相大人就是心疼孙子呢。” 刘慕辰脚步一顿,萧炎的话让他莫名想起自己成为榜眼郎入宫赴宴的那天,他道:“王爷可曾见过葛将军的父亲?” 萧炎愣了愣,疑惑道:“自然不曾,他爹叛离潘家时本王还未出生,怎会见过?” 萧炎说得轻描淡写,却让刘慕辰恍若雷轰,他努力梳理萧炎所说的话,却依旧没有头绪:“叛离潘家?什么意思?” 萧炎看了看身边一脸茫然的人,心中更觉奇怪,只道:“这事虽过去已久,在上京城却不是什么秘密,平日大家碍于潘家和葛家的门面不敢多言,合着你不是闭口不言,是真不知道?” 刘慕辰被萧炎越说越糊涂,不禁道:“我应该知道什么?” 萧炎道:“葛峰虽是潘煦的孙子,却是随母姓,这你知道吗?” 刘慕辰点点头,他想起刘雅文中安排的情节,如实道:“我只知潘丞相之子入赘葛家,但其它的确实是一无所知。” 虽说以潘家的背景身份,潘煦居然会让独子入赘这一点实在奇怪,但刘慕辰起初并未 将其放在心上,毕竟刚来那会儿什么都是一团乱,他也没功夫去扒人家家里的那点嫁娶之事,可目下听到萧炎一番话,又想起先前宴席上萧恒提到潘煦独子时他的反应,刘慕辰只觉事情有些不简单…… 他抬眼看了看萧炎,一脸“到底是怎么回事儿”的表情。 萧炎趁着文武百官竞相走出金銮殿的间隙,冷不丁将刘慕辰拦腰抱到怀里,义正言辞道:“亲我一口,我就告诉你。” 刘慕辰:“……” 将胸腔里那颗几乎要跳出来的好奇心强行摁回去,刘慕辰一甩身,秉持着有些毛病不能惯的原则径自出殿,萧炎不慌不忙跟在后头,仿佛笃定前头那人终会妥协。 果然,刘慕辰在站到大殿门口时忽然停下了脚步。 萧炎悠哉游哉地迎上去,笑容却忽然凝固在了脸上。 殿前的一根红色大圆柱旁站着一个人,面色无波无澜,一袭玄色武袍衬出他伟岸□□的身躯,萧易负手站在远处,摆明了是在看刘慕辰。 “看来我三哥是专程在这儿等你的。”萧炎垂首看了看刘慕辰,问道:“要去吗?” 刘慕辰其实不太愿意面对萧易,可是想到如果自己和萧炎就这么走了,他必然会追上来,到时候这两位一碰面,铁定没什么好事发生,刘慕辰暗忖片刻,侧首对萧炎道:“我去去就来。” 语毕,他拔腿就朝萧易那边跑,心里还暗暗祈祷萧炎不要跟过来,否则又免不了一场“腥风血雨”。 然而让刘慕辰意外的是,萧炎这回还真就没跟上来,只是站在不远处望着他们,刘慕辰松了口气的同时又觉得有些奇怪,却并未放在心上。 “参见王爷。”刘慕辰朝萧易作了个辑,约莫是在朝为官的缘故,他的动作比之先前又端正了许多。 萧易道:“御史监察可还好?” 刘慕辰想起自己任职以来较劲脑汁想抓萧焕和潘煦的把柄,最终却都不了了之的辛酸史,脸上忍不住浮出一抹苦笑。 他当然不会真以为太子和他的丞相外公一清二白、两袖清风,实在是他官职低微,但凡手伸长点,即便有萧炎撑腰,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想起萧世显那句“你觉得朕处事不公,那朕便给你个机会”,刘慕辰心里颇有些无奈,摇头道:“一言难尽呐。” 萧易见刘慕辰不愿多说,很自觉地没有接着往下问,两人一时相对无言,良久,他缓 缓道:“我要出征了。” 刘慕辰并不意外,这事萧世显先前在早朝时便已说过了,只是当时萧易去军营练兵,并不在场。 “王爷是来找皇上的?” 萧易颔首,补充道:“也是来找你的。” 刘慕辰愣了愣,萧易不给他缓冲的机会,又道:“我打算用诱敌之策。” 刘慕辰只觉有哪里不对经,直到将“诱敌”两字又放在心里琢磨了一会儿,方才意识到萧易居然在跟他说对敌策略! 照理来说此等机密必不可外露,但萧易既已放出话,刘慕辰便索性一探到底,他下意识地压低声音,问道:“诱敌?” 他没有注意到,在他放低声音的那一刻,站在不远处的萧炎忍不住蹙起了眉。 萧易的声音本就不大,他看着面带疑惑的刘慕辰,悠悠道:“在鬼耶谷伏击兀木多。” 刘慕辰睁大眼睛,在心中默默消化了一会儿,方才回过气来,想起那句“不战而屈人之兵”,方才笑道:“祝王爷旗开得胜。” 萧易定定地望着刘慕辰,依旧面无表情,仿佛在等他说些别的。 刘慕辰自然也感觉到了,疑惑道:“王爷?” 萧易沉默片刻,问道:“鬼耶谷,你可有印象?” 刘慕辰颔首:“竺兰靠近天德之处,在呼黑河畔。” 萧易:“还有呢?” 刘慕辰当萧易要考他兵法地势,无奈道:“臣才疏学浅,且容我回去细探。” 一抹复杂的光芒自萧易眼中一闪而过,最终,他仿佛终于确信了什么,面色又重归平淡。 两人一时再无话可说,刘慕辰心念萧炎还在那头等他,便匆匆告别了萧易。 “谈得可开心?”萧炎一见刘慕辰回来,便冷不丁地抛下五个字。 刘慕辰自然能感受到他不善的与语气,心中权当他又将醋坛子翻了,自忖没什么不能同萧炎说的,便如实道:“王爷说他要行诱敌之策。” 萧炎神色微暗,似乎对刘慕辰自来熟地喊萧易“王爷”这一点颇为不满,他淡淡道:“如何诱敌?” 刘慕辰张口欲言,却又忽然想起先前萧炎同自己卖关子的事,心里便起了些暗搓搓的坏念头,他嘿嘿道:“事关重大,不可轻易外泄,王爷若能先告诉我葛将军爹娘之事,那咱们有来有往,倒也好说。” 若是以往 萧炎必然是要逮着机会将刘慕辰好好调戏一番,然而这回不知是不是醋吃太多,把脑子给酸岔了,他忽然道:“葛家的事你是真不知道?” 刘慕辰眨眨眼睛,不明白萧炎为何忽然要将这个问题再重复一遍。 “你是不知道,还是不记得?”他的声音没了以往的笑意,那单调的音节敲得刘慕辰有些心慌。 其实无论是不知道或是不记得,对刘慕辰和萧炎来说都无甚区别。因为刘慕辰没读完原著,所以有些事情知道得甚至没有萧炎清楚,他以一年多年前摔了头,失忆了为借口蒙混了一些无关痛痒的小事,那些萧炎一早便知道,可是不知为何,这回他提起失忆这件事,神情竟是这般严肃。 刘慕辰心里有些迷茫,又有些忐忑,他忽然觉得眼前的萧炎很是陌生。 然而这样的感觉却又转瞬即逝,萧炎看着刘慕辰难得失措的神情,心里不禁一软。 “好了,又不是没被问过这样的问题,傻杵着做什么?”萧炎抬手捏捏他的脸颊,无奈道:“告诉你便是。” 刘慕辰愣了愣,他抬手揉揉被萧炎碰到的地方,思绪还处在云里雾里之中,萧炎却已像没事人一般开始解释:“葛峰的母亲名为葛清,出生将门,是葛老将军的小女儿,三十多年前可谓是这上京城的风云人物,不仅生得花容月貌,更有一身好武艺,便跟如今的韩珂一样……” 萧炎拉着刘慕辰的手往宫外走,后者的注意力已被萧炎的话给吸引了去:“而潘煦的儿子潘霄,便如你师父和萧恒一样,是个连得三元的奇才,听说他和他爹完全不一样,是个出了名的真君子。” 刘慕辰颔首道:“有其父未必有其子。” 萧炎道:“潘霄和葛清一见钟情,本是门当户对,自可喜结连理,然而当时葛老将军和潘煦似有不合,据传是葛老将军看不惯潘煦的为人,不过这都是坊间传说,指不定是旁人瞎猜的。” 刘慕辰摇头:“未必是瞎猜。” 萧炎轻轻一笑,四周想起哄闹的人声,不知不觉间两人已出了宫门。 他揉揉刘慕辰晃来晃去的脑袋,接着道:“葛老将军看不惯潘煦,潘煦也看不惯他,亲事不但黄了,潘煦还逼着潘霄去娶一个他不喜欢的女子,潘霄一怒之下背离潘家,为了葛清不惜入赘,葛老将军感其心,终将葛清嫁给了他,还生下一个儿子,就是葛峰。” 刘慕辰一阵唏嘘,心道这潘霄真乃情种,暗暗将其称 颂一番,又道:“那为何葛峰如今是帮着潘家做事?照理来说他应该是在葛家长大的啊……” 萧炎正欲开口,旁边的一座楼里忽然响起一声男子的暴喝:“看什么看!嗝,看不起老子,嗝,打了败仗是不是!” 刘慕辰和萧炎顿时一惊,两人朝声源处望去,就见葛峰打着酒嗝,拽着一人的衣领往门外拖,而那栋楼,正是上京城最有名的青楼,金瑶楼…… 作者有话要说:嘤嘤嘤,今天好冷……t^t ————————————————————————————— 辰辰打哆嗦:为什么今天这么冷? 消炎气定神闲:因为你没“吃”肉暖身。 辰辰疑惑状:中午吃了挺多烤羊肉了呀?诶!你怎么把衣服都脱光了?! 消炎义正言辞:只有本王的肉才能暖身,来吧! 辰辰:…… 第64章 12.23 “呦呦……将军!将军息怒!”被葛峰拎小鸡一般拎出来的那人直打哆嗦,脚底颤颤巍巍,身子东倒西歪,若不是旁边有根柱子,只怕他就要与大地来个亲密拥抱了。 “吴大人?”刘慕辰远远瞧了一眼,被葛峰推出金瑶楼的人正是工部尚书吴策,而更令他吃惊的是,吴策的脚边竟然掉了几锭明晃晃的金子,似乎是被葛峰刚才那一顿狂扯给抖出来的。 刘慕辰和萧炎对视一眼,那一头打着酒嗝的葛峰似乎是注意到了他们,他一摆手,将身后拽着他的姑娘甩到里头,随即晃着踉跄的步子来到两人面前:“这不是……轩宁王,嗝,和你家……你家……” 葛峰伸出一根指头在空中乱摇乱慌,愣是思索了许久,也没找到一个词来形容刘慕辰,后者生怕他喝醉了有什么惊人之言,急忙道:“原来是葛将军,想不到居然会在这儿碰到,真是巧啊!” “呦,王爷!参见王爷!”那边摔醒过来的吴策匆匆上来行礼,见过萧炎之后,又朝刘慕辰露出个“可亲”的笑容:“御史大人也在啊。” 刘慕辰朝吴策作了个辑,知道对方对自己客客气气纯粹是看在萧炎的份上,就官位来说,他还比吴策低上许多。 萧炎打量了眼吴策,揶揄道:“吴大人真是好兴致,下朝才一个时辰,连官服都换下了,就巴巴跑进这温柔乡来?” 吴策讪讪一笑,正要再说些什么跟萧炎套套近乎,葛峰却忽然横□□来,酒味冲鼻,他抓着萧炎的胳膊,大着舌头道:“相……相逢即是有缘,王爷既然来了,不……不如进来瞧瞧?” 一直在旁边察言观色的老鸨眼睛骤然一亮,她朝身后的姑娘们使使眼色,那些穿着桃红柳绿衣裳的女子便纷纷朝萧炎围了上来。 刘慕辰自然不依,正想挤了那些姑娘拉萧炎回去,葛峰忽然扬声道:“你们伺候本将军就好了,王……王爷那是有家室的人,你……你们可别乱来!” 语毕,他长臂一扬将那些姑娘挡了回去,随即还朝刘慕辰嘿嘿一笑,两人的眼神交汇在一起,旁人都以为是葛峰喝糊涂了,唯有刘慕辰愣了愣,脸上浮出一丝若有所思的意味。 吴策眼看萧炎被葛峰拉走,又想起这醉鬼先前对自己的态度,心道还是不要自讨没趣得好,他摸摸鼻子,对萧炎道:“下官惭愧,家中还有些事,今日只能先行告辞了!” 萧炎还未说话,葛峰便连连朝吴策打了几个哼哼,二话不说就将萧炎和刘慕辰 拖进了楼里。 刘慕辰并不是第一回来这里,只是上回和那青梵少年来此是为了逃命,故而也没功夫好好打量一番这金瑶楼的面貌,目下甫一入内,入眼尽是香绫云罗,现在还是白天,若是到了夜里,又不知该是怎样的莺歌燕舞。 里头不知内情的姑娘见葛峰折回,又带进了萧炎和刘慕辰,顿时又是里外三圈拢上前来,也不知是哪个姑娘身上香粉涂得重了,萧炎动了动鼻子,一个喷嚏应时而出。 包括葛峰在内的一众姑娘纷纷愣在原地,刘慕辰见缝插针道:“我家王爷对香粉味犹为敏感,诸位姑娘还是不要上前为好。” 说完,刘慕辰暗搓搓地甩给葛峰一个小眼神。 葛峰眼珠子转了转,粗声粗气道:“都说王爷是有家室的人了,哪能稀罕你们!都别过来,本将军要和王爷好好小酌几杯!” 老鸨脸上堆满笑容,却是没有动作。 葛峰重重哼了一声,从衣袖里掏出一锭金子扔到那老鸨怀里,后者喜闻乐见地接过,手上帕子一甩,对着身后的姑娘道:“别扰了将军和王爷的清净,都散了吧!散了吧啊!” 那些姑娘不情不愿地退去,葛峰迈着醉步将萧炎和刘慕辰带进他先前饮酒作乐的厢房,关上房门,又不明不白地嚷嚷了几句,方才作罢。 刘慕辰看着好笑,只道:“将军演得可真够卖力的。” 葛峰打了个酒嗝,满是醉意的眼睛因为这句话而清明起来。 “那婆娘是我爷爷的人,不装得像点,被她看出些什么就不好了。”葛峰一屁股坐到椅子上,举起手里得酒杯就是一通狂饮。 然而他说的这句话却让萧炎和刘慕辰小小吃惊了一番:“老鸨是潘煦的人?” 葛峰哼笑一声:“不必担心,我爷爷不拿我当回事,他的人自然也是,何况她一定觉得我醉糊涂了,不然怎么也不会将吴策扫地出门。” 这话倒是不难理解,毕竟吴策跟潘煦结党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搁在平时,葛峰就是冲着潘煦,怎么着也得给他一点脸面。 “将军方才在门外……”刘慕辰想起先前葛峰暗中投给自己的眼神,犹疑道:“可是有话要对我们说?” 葛峰拿着酒杯的手骤然一顿,方才归于平静的眼中逐渐有暗流涌出,臂上重重一甩,那小酒杯砸在门上,顿时粉身碎骨。 那一声不可谓不响,但门外的人却毫无动静,想来这 已经不是葛峰今日砸的第一个酒杯了。 萧炎笑道:“将军醉了。” “我没醉!”葛峰怒吼一声,右手重重砸在桌上,他双眼泛红,五指渐渐收成拳状,胸口剧烈起伏,半响,他方才恨声道:“为那些惨死的将士,我也不能醉。” 二人恍然,或者说早在他们在此处遇见葛峰时,心里就有了隐隐猜想,只是谁都没有将其宣之于口。 “胜败乃兵家常事……”刘慕辰沉默片刻,轻声道:“将军又何苦借酒消愁?” 葛峰冷笑道:“胜败确实是兵家常事,怕只怕有人暗中捣鬼。” 刘慕辰和萧炎面面相觑,在意识到葛峰确实没醉后,心头俱是一震,联想起先前葛峰狂使眼色将他们弄进来的情景,刘慕辰沉声道:“将军何意?” 葛峰盯着两人看了好一会儿,最后他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从前襟里掏出一封信递给萧炎和刘慕辰。 刘慕辰展开信纸,自觉将其往旁边挪了些,萧炎凑过头来,两人将上面的内容细阅一番,末了,脸上仿佛蒙上了一层寒冰,神色一时凝重无比。 萧炎沉声道:“若信上所言属实,那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葛峰眉头紧蹙:“竺兰人素来凶猛,与他们对战我从不敢松懈,虽说天气酷寒,但我带着的这两万将士都是百中挑一的精兵,即便不能大获全胜,也断不会有正面交战就被杀得溃不成军之理……” 刘慕辰结合那信上的内容,问道:“将军早有疑虑?” 葛峰:“我起初不敢确定,但后来细想当日的战况,入脑的却都是零碎的盔甲和折断的长/枪,即便竺兰人弯刀再利,也断不会如此,心有疑虑,愈发难眠,我便想连夜入宫将此事禀告皇上。” “可将军到头来却连朝都没上成。”萧炎淡淡道:“这其中,丞相大人想必功不可没吧?” 葛峰的神色愈发凝重:“我爷爷拦住了我,他说我已经吃了败仗,此时再出现在陛下面前,非但可能激得龙颜大怒,恐怕潘家满门都要遭殃,他让我不要轻举妄动,还命人将我看好。” 刘慕辰的心中又浮出先前萧炎没讲完的故事,照理来说潘霄入赘葛家,葛峰自然应该跟葛家更亲一些,可目下情况却完全反了过来。 那一头,葛峰继续沉溺于回忆中:“我当时无凭无据,心里确实有所犹豫,直到几天后,这封信连同一只铁箭射/入我的卧房内。” 刘萧二人又不约而同看了那信纸一眼,那上头的内容仿佛是在证实葛峰的猜想,直言当时出征所用的兵器铠甲暗中被人动过手脚,恐有偷工减料之嫌,而始作俑者,只怕就是工部尚书吴策。写信者甚至连吴策窝藏那些烂兵器的地方都一一列了出来。 若这上头的内容属实,那写信人…… 刘慕辰心中汗颜,不禁道:“将军可知写信人是谁?” 那字迹铁画银钩,不比萧炎之前收到的那封揭发刘慕辰和萧易“□□”的鬼画符,写这封信的主仿佛就是在暗示葛峰字迹的来历,奈何葛峰却是摇头:“似乎在哪儿见过,却无太大印象,不过这上头的内容印了我心里的猜想……” 萧炎心中了然:“所以将军今日特意在这里候着吴策?” 葛峰摆摆手:“算是罢,这厮跟个泥鳅似的,我暗中走了许多地方都没逮住他,后来听说他最近流连秦楼楚馆,我便提前候着,今日总算是逮着他了。” 萧炎笑道:“如此说来,倒是我们坏了将军的好事了。” 葛峰面色凝重道:“其实我虽逮着他,心里却是没谱,总觉得这事八成跟我爷爷脱不了干系……” 刘慕辰和萧炎俱是沉默,心道:不是八成,是肯定脱不了干系。 两人方才吐槽完,却见葛峰忽然抱拳朝他们跪了下来,他的声音很沉,带着不可名状的痛意与恨意:“我知我与二位立场相悖,然事关我那些惨死弟兄的性命,还望王爷和公子能助我一臂之力,葛峰做牛做马,必报二位大恩!” 铮铮铁汉,即使曾被人斩于马下,也不曾曲膝,此刻竟就这样毫不犹豫地跪了下来…… 刘慕辰心里一时不知作何感受,他其实很想说,就算他不跪,为了打击太子一派,他和萧炎也会将这事调查到底。何况祸福馆一事多亏葛峰,他方才能捡回一命,但若说起那事,就又不免要提到当年他被诬陷奸/污贵妃入狱一事…… 在那一瞬间,刘慕辰忽然觉得有些无处遁形,一种莫名的惭怍感渐渐笼上四肢百骸。 “将军无需如此。”萧炎走到刘慕辰身边,他弯下腰,双手扶起葛峰。 刘慕辰轻轻一笑,虽然只有短短六个字,但萧炎的举动已说明了一切…… “咚咚——” 外头忽然响起一阵诡异的敲门声,方才葛峰刻意压低了话音,眼下听见敲门声,微微停顿片刻,又开始若有 若无地打起酒嗝,喃喃道;“谁啊……别打扰我喝酒,滚……滚出去! 说是喃喃,但那声音却足以让外头的人听得一清二楚。 “是我。” 苍老而淡漠的声音令在场三人心头一沉,来人正是潘煦。 第65章 12.23| “什……什么……谁?!”葛峰装模作样拿着酒杯在房里摇摇晃晃,他打了个酒嗝,侧身对萧炎低声道:“快走!” 萧炎心领神会,他拦腰抱起刘慕辰,身体一转,两人迅速从后窗遁出,葛峰的这间屋子背面小巷,因此不必担心被过路人察觉。 刘慕辰靠在萧炎怀里,他忽然想起两年前他带着那青梵少年藏在金瑶楼中,后来潘煦也是迅速带人找上门来,如今想想,只怕也是这楼中老鸨通风报信。 “丞相大人的鼻子倒还真灵。”萧炎带着刘慕辰转到巷角,眼角的余光恰巧扫到潘煦探出窗外的头。 刘慕辰面色凝重:“咱们要速战速决。” 萧炎颔首:“若那信上所言属实,那么应该还有一大批兵器没有从工部转移,今夜就可一探究竟。” 自打刘慕辰学会轻功之后,成日只是在王府里小打小闹,目下真要用上,不免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只是不知是吓的,还是兴奋的,他用力拽拽萧炎的袖子,笑道:“走吧,咱回去准备准备夜行衣。” 萧炎看着刘慕辰跃跃欲试的模样,忍不住用手揉揉他的脑袋:“你不能去。” 刘慕辰:“?” 萧炎道:“葛峰将吴策扫地出门,又伺机与我们独处,虽然在外人看来是他喝醉了,但在潘煦眼里却未必是那么回事。” 刘慕辰颔首:“他生性多疑。” 萧炎笑道:“他坏事做尽,却还能在这个位子上呆这么久,必然是旁人想一步,他已想了五、六步。既已寻到此地,想必是有所警觉。” 刘慕辰沉默片刻,接道:“王爷是觉得他今晚也会有所动作?” “是他还是吴策还很难说,不过今夜的工部只怕要不太平了。”萧炎顿了顿,手轻轻拂过刘慕辰的脸颊:“既如此,你觉得我还会让你去吗?” 刘慕辰蹙眉:“王爷想一个人去?” 虽说是疑问句,但萧炎却从那张风华无双的脸上读出了别的意思——你不能一个人去。 萧炎笑道:“还有张六可以暗中保护我,人少行动起来更隐蔽。” 刘慕辰不依:“多我一个也不多,我如今功夫大有长进了,必不会给王爷扯后腿的。” 这话倒不是自吹自擂,但凭刘慕辰那天在北定王府后墙露的那一手,就足以证明他已非吴下阿蒙了。 “你不给我扯后腿,我却怕自己情 难自禁……”萧炎抬臂将人搂到怀里,两人额头相抵,鼻息交融:“夜探密室却有美人相随,那般黑灯瞎火之地,办起事来,真是好不刺激。” 刘慕辰:“……” 他掐住萧炎的手腕,羞愤交加:“都什么时候了,王爷还说这些有的没的……” 萧炎挑眉:“你不信?” 刘慕辰语塞,依萧炎的性子,没准还真能做得出来。 萧炎不给刘慕辰胡思乱想的功夫,不由分说拉着他回到王府,刘慕辰大半天坐立不安,软磨硬泡缠着萧炎,最后对方索性将他摁在床上狂亲一顿,顺便抛出一句重如千金的叹息:“我不忍你涉险……这份心意,你可明白?” 刘慕辰心肝直颤,他看着萧炎几乎想将自己融进身体里的眼神,终于做出了让步,他沉吟片刻,颔首道:“好,我不去。” 萧炎垂首在刘慕辰唇上啄了一口,笑道:“乖。” 他动动身体,正想换个姿势吃豆腐,刘慕辰却忽然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蹦了起来,萧炎抬手拽住急急要往外冲的人,悠悠道:“去哪儿?” 刘慕辰见萧炎一副狐疑的模样,笑道:“总不是去工部。” 萧炎挑挑眉,却依旧没有松手。 刘慕辰道:“既然潘煦和吴策有闲心去布天罗地网,那我就找点事给他们做做。” 萧炎不解:“何事?” 刘慕辰见萧炎一脸疑惑,心道此景难得,反倒卖起关子来:“总不是去涉险,不过若是出了什么岔子,到时候还得王爷给我担着。” 这话说得云里雾里,却又带着一丝撒娇耍赖的意味,萧炎听得心头一软,又将人往怀里圈:“那就说说究竟是何事。” 刘慕辰转转眼珠子,脸上浮出一个狡黠的笑容:“那王爷今夜带上我?” 萧炎拍拍刘慕辰的肩膀,颔首道:“去吧,有什么事本王给你担着。” 刘慕辰摸摸鼻子,方才只是随意一说,目下见萧炎依旧不应允,倒也不怎么介怀了。 萧炎看着刘慕辰远远跑开的身影,脸上的笑容久久不曾退去。 浓情蜜意,神仙的日子想必也不会比这更好了。 他拿起手边的茶盏,杯口还没碰到嘴,一道玄色的身影忽然转入房内。 “王爷。” 萧炎看了张六一眼,也不问来意,兀自道:“来得正好, 今夜跟本王去工部一趟。” 张六:“王爷忘了上次交代的事了?” 萧炎拿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神色忽然变得极为复杂,张六恍若未见,声音依旧淡然得仿佛不沾人气:“我特来辞行,今夜动身。” 萧炎蹙眉,话里难得流露出一丝犹豫:“今夜?” 张六颔首:“往鬼耶谷路途遥远,我若要赶在北定王大军之前,今夜就必须动身。” 萧炎沉默,半响,他轻轻点了点头。 张六眉头微蹙,直言道:“王爷若是心有所疑,直接问他就是,他若对王爷有心,必然知无不言。” 那话仿佛触到了萧炎的某根神经,他将手里的杯盏一放,不耐道:“他撞了头,以前的事很多都不记得了!你不是也查过了嘛!” 张六愣了愣,他几乎没有见过萧炎这般烦躁的模样。 萧炎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反常,他抬手揉揉眉心,略显疲惫:“去吧,本王不过有些好奇罢了,不管是何结果,都不能改变什么。” 张六凝视着萧炎,又道:“今夜我若不在,王爷可还要夜探工部?” 萧炎仿佛无心应付这个问题,随口道:“本王的武功虽比不得你,来去自如却还是做得到的,你去便是。” 张六微微颔首,片刻,他朝萧炎抱了抱拳,转身离去。 屋外阳光正好,透着暖意的白光让整个庭院都蒙上了一层明媚绚烂的纱衣,萧炎坐在屋内怔怔出神,少年灵动的身姿佛就在眼前…… “我既信你,又如何能问……”萧炎轻声低喃,他望着门前树上那最后一片枯叶,整个人仿佛在一瞬间被人抽走了魂魄。 而另一头,一直被他心心念念挂着的某人却身着一袭得体的官袍行到了户部门前。 “刘大人?”出来相迎的正是先前得了探花郎的傅澄,他是魏孝和的弟子,目下被分来户部,刘慕辰心里觉得萧世显十有八九就是故意的。 “傅大人别来无恙?”刘慕辰那日在宴席上见了傅澄,回去便与自家师父暗暗通了气,魏青寒道傅澄此人人品端正,于民生岁赋等问题上极有见解,魏孝和还在世时便时常提起他。 刘慕辰听了之后,觉得这人是铁定要拉拢的,当下以萧炎的名义备了几分薄礼登门拜访,谈起魏孝和时傅澄掩面扼腕,刘慕辰见其是性情中人,索性也开门见山,一回生二回熟,眼下两人的共识已到 了要怎么扳倒太子和丞相,替魏孝和报仇的层次了。 “我甚好,但不知刘大人今日为何而来?” 刘慕辰凑上前,轻声道:“上回让傅大人查的事情怎么样了?” 傅澄面色微凝,也压低了声音:“六部、大理寺、督察院……潘家几乎都有染指,我对了账,贪污官员应不下百名,正不知从何查起。” 刘慕辰直言道:“挑大的查,先从工部开始。” 傅澄愣了愣,他是个明白人,知道刘慕辰这么做必有用意,倒也不着急询问缘由,而是挑了个最实际的问题:“六部平行,这些还都是我背着尚书大人做的,恰巧他这几日忙于核算军需,无暇顾它。” 刘慕辰扬了扬唇角,他一整官袍,对傅澄笑道:“你忘了我是干嘛的?” 傅澄恍然,他退后一步,伸手正对户部大门,笑道:“刘大人请。” 新官上任三把火,尽管刘慕辰前些日子直接查萧焕和潘煦碰了一鼻子灰,但他好歹是个御史监察,履行职责总不是难事。 端着这么个身份,刘慕辰在几个时辰内横扫六部,傅澄与他同进同出,对外却只道是偶然在路上遇见的。 六部中官品大于二人者比比皆是,然而却都顾忌刘慕辰御史的身份以及在背后教他怎么横着走的萧炎,故而都是客客气气任他查,堆积如山的账簿放在面前,他们料想被萧炎惯上位的刘慕辰也折腾不出什么名堂,果然他只是随手翻翻账簿,便将东西扔给了傅澄。 “大人走好。”刑部侍郎将刘慕辰和傅澄送到门口。 刘慕辰躬身道:“侍郎大人客气,下官这便告辞了。” 送走两只爱折腾的小草包,刑部侍郎只觉神清气爽,他嗤笑一声,便盘算着回家如何搂小妾睡大觉,却不知滔天大祸已然临头。 作者有话要说:真的御史监察办事不会这样草草而过,这里情节需要,小天使们当成架空一笑置之就好~还有祝大家平安夜快乐,圣诞礼物拿到手软,么么哒~( ̄▽ ̄~)~ 第66章 12.23| 月上梢头,刘慕辰和傅澄步伐悠悠,似乎是在街上闲庭漫步,但只要仔细看就会发现,那漫步里带上了似乎能把石子路踩碎的沉重。 刘慕辰垂首望着脚下被拉成一竿子的人影,低声道:“你过目不忘的本事当真没人知道?” 傅澄道:“师父说万事以谦为贵,身在朝堂,尤其需要韬光养晦,不可轻易锋芒大出。” “那我今日可算是浑身都涨满瞎眼睛的倒刺了……”刘慕辰轻轻一笑,心里却早有准备:“那些账簿你可看出问题来了?” 傅澄颔首:“虽掩饰得极好,但仍有漏洞。” 刘慕辰:“有漏洞就够了,说到底他们贪了多少也不是光看帐就能看出来的,介时我上呈皇上,这搜宅的旨意一下来,清者自清,浊者自浊。” 傅澄脚步骤停,他定眼望着刘慕辰,神情极为严肃:“你可想好了?覆水难收,你一旦上呈,若不能一击即中,那可是彻底开罪了太子和丞相。” 傅澄虽然对朝中哪些官员是太子丞相一派还不甚了解,但他知道刘慕辰是萧炎的人,所以要查账,查的自然不会是自己人。 刘慕辰接着笑:“开罪他们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和王爷就算天天躺在府里,也总会被人寻事上门,倒是你,这番跟我一闹,只怕日后麻烦不小。” “师父为人所害,我即便粉身碎骨又如何?”傅澄不以为然,继而又蹙眉:“我们今日只查了六部,虽说数量不小,但皇上心里该有些谱,贪官污吏历朝历代都有,皇上未必就会把太子怎么样。” “只是找找他们的麻烦……”刘慕辰顿了顿,不知是想起了什么,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意味深长的狡黠之意:“光凭这些皇上确实不会把太子怎么样,但如果有人贪得无厌,把千千万万将士的性命吞没了可就不好了。” 傅澄睁大眼睛,他看着刘慕辰的脸,忽然有一股凉意窜上后脊:“你是说……” 刘慕辰微一扬唇,宫门近在眼前,他停下脚步,身体忽然不由自主地朝旁边晃了晃。 傅澄大惊,眼看他要栽倒,急忙伸手将人扶住:“你怎么了?是不是太累了?” 他们大半天将六部上下都走了一遍,傅澄自觉以往在老家种田念书,身子骨折腾惯了,倒还算强劲,而刘慕辰,以往在寻玉楼里便是头牌,后来跟了萧炎又是锦衣玉食,傅澄心道他不适奔波倒也正常。 刘慕辰摁着傅澄的手肘,只觉 眼前阵阵发黑,好半天才堪堪恢复过来。 入眼是傅澄担忧的神情,刘慕辰轻笑:“不碍事,我从前也会这样,一会儿就好了。” 刘慕辰在现代时就有点贫血的毛病,症状与此类似,因而也不怎么将其放在心上。 傅澄还想说些什么,宫门那头却忽然传来将士的声音:“太子殿下!” 刘慕辰一惊,不及细想便将傅澄拉到附近的店铺后头一躲。 傅澄看着萧焕领了一小队人马出宫,犹疑道:“太子殿下?他这个时候出宫做什么?” 刘慕辰沉默,眉宇间却渐渐拢上一层阴霾之色,心里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他低声道:“你先进宫觐见皇上。” 傅澄疑惑道:“那你……” 他话还未问完,身后的人却已不见了踪影。 身形如风,刘慕辰直冲工部,甚至还不自觉地运起了那点三脚猫的轻功。 萧炎…… 刘慕辰在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不知过了多久,有尖锐的砍杀声冲入耳畔,刘慕辰心头发凉,他倚着墙角深吸一口气,悄悄探头往工部门前望去…… 白日他来这里时尚且一片清宁,眼下却已是一副截然不同的光景。 工部门前集满了身负甲胄的士兵,他们围成人圈,长/枪直冲云霄,包围圈上方有两个凌空而起的玄衣人,他们蒙着面,手持锐剑,与那群士兵杀成一片…… 刘慕辰努力将呼吸声放到最低,他将目光凝聚在那两个玄衣人身上,熟悉的感觉笼上身躯,但刘慕辰可以肯定,萧炎不在其中。 人不在,难不成还在密室里?可是外面都能战成这样,里面会好到哪儿去? 刘慕辰察觉到自己的心跳声在不住加快,他暗暗握紧双拳,深吸一口气,正想冲出去一探究竟,半张脸却忽然被人从后蒙住。 “唔——” “别动。” 低沉而熟悉的声音卡住了刘慕辰即将送出去的胳膊肘,狂跳的心渐渐平稳下来,他侧过头,兴奋道:“王……” 几欲出口的话戛然而止,刘慕辰盯着萧炎血流不止的手臂,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皮外伤而已,走!”萧炎看了看外面犹在厮杀的两个玄衣人,手臂一横,将刘慕辰揽进怀里。 早在萧炎来工部之前便已择好了退路,眼下借由夜色的掩护,两人神不知鬼不 觉,约莫用了一炷香的功夫,便已从后门撤回了轩宁王府。 刘慕辰将萧炎带到塌边,一路翻箱倒柜,将各种瓶瓶罐罐都捣腾了出来…… “哪些是伤药?”刘慕辰蹙眉,萧炎甚少受伤,而自己每回受伤又都是萧炎忙前忙后,如今将这些小瓷瓶抱了个满怀,刘慕辰发现自己居然对它们一无所知。 萧炎看着刘慕辰急躁又苦恼的样子,笑道:“你拿过来些,我看看。” 刘慕辰乖乖走过去,萧炎道:“先放下。” 刘慕辰:“王爷说是哪些就成。” 萧炎故作无奈:“你把它们搂这么紧,本王分辨不出。” 若搁在平时,刘慕辰一定会觉得萧炎这话说得很是古怪,然现在他已无思考之力,听萧炎那么说,便急匆匆地将手里的药瓶全都摊到萧炎面前。 萧炎看了看手边那十几个瓶瓶罐罐,忽然抬手将刘慕辰一拉,后者正巴巴地等着给他上药,骤然遭了那么一下,身子瞬间失去平衡,直直地翻倒在床上。 萧炎顺势压上,刘慕辰想把他推开,却又顾忌他的伤口,只得无奈地蹙起眉头:“王爷。” 萧炎俯身舔了舔刘慕辰的耳垂,揶揄道:“你方才手忙脚乱的模样当真可人。” 刘慕辰脸上一热,很快,心里的焦急又将他即将要腾上脸的红晕给抹了去:“别闹了。” 萧炎好整以暇地笑了笑:“都说了是皮外伤,这么着急做什么?” 刘慕辰盯着萧炎臂上的伤口,忽然抬手去扒他的上衣,萧炎任由他动作,不肖片刻,衣服被扒了个精光,一片冰冷的铠甲从前襟里掉了出来。 刘慕辰微微一愣,却没问那铠甲的来历,他的目光凝聚在萧炎的肩膀上,一道泛血的伤口盘踞于上,深刻见骨,狰狞地蔓延至萧炎的手臂…… 刘慕辰的眼眶忽然红了,他的声音不可遏制地沙哑起来:“皮外伤?” 萧炎摸摸他的眼睛,笑道:“在密室里不慎被长箭刮了一下,可不就是皮外伤?” 萧炎将刘慕辰的手挪到自己的心口,笑道:“里面好好的,你的东西,我怎舍得伤着?” 刘慕辰定定地望着萧炎,忽然起身在他的唇上啄了一下,后者正想得寸进尺,刘慕辰却敏捷地跳到了旁边,萧炎“可怜”巴巴地望着他,脸上写满了“欺负伤员”的委屈。 刘慕辰红着眼睛,觉得有些好笑 :“快说哪个是伤药。” 萧炎见他态度坚决,又知自己的伤口确实不好再拖,便收起了胡闹的心思,他从那十几个瓷瓶里挑出三个递给刘慕辰,顺便又将人揽了坐到自己的腿上。 “王爷!”刘慕辰瞪眼。 萧炎笑道:“这样上起药来顺手些。” 刘慕辰掂量了下自己的位置,最终还是乖乖妥协了。 用帕子擦去伤口附近留下的血渍,颜色虽浓,却不见发黑,刘慕辰暗暗松了口气,好在那箭上没有涂毒,不然…… “不是有张六跟着吗,怎么会变成这样?”刘慕辰想起在工部门前看见的那两个玄衣人,张六的武功他是见识过的,当初面对潘煦带来的数十精锐,他尚且能技压群雄,全身而退,若今夜有他在,情况或许会比现在好些。 萧炎眼敛微阖,顾左右而言他:“没白伤着,只怕今夜过后,潘丞相和我大哥的荣华富贵是享到头了。” 刘慕辰愣了愣,目光下意识地移到先前被自己当作废铁扔到一边的铠甲上。 “那信上说得是真的?” 萧炎颔首,他用没受伤的那只手去抓铠甲,腕上微微用力,铠甲的一角顿时化作齑粉。 刘慕辰睁大眼睛,萧炎道:“看似坚不可摧,然我只用了五成的力道便已如此,防身之物这般不堪一击,也无怪我军会被竺兰人杀得片甲不留。” 刘慕辰面色凝重:“可是潘煦为什么要把这些粗制滥造的兵器提供给葛将军的军队?葛将军是他孙子,若是吃了败仗,他脸上也不好看吧?” 萧炎皮笑肉不笑:“就因为是他孙子,所以即便吃了败仗,东窗事发,他也有把握能掌控局势,你说今日若是换了我三哥,他发现兵器有异,那还有潘煦说话的份么?” 刘慕辰若有所思,萧炎见状,脸色在一瞬间变得有些晦暗。 刘慕辰道:“即便如此,潘煦就不担心葛将军在战场上有个什么意外?” 他抬起头,在对上萧炎有些怪异的神色后,疑惑道:“怎么了?” 萧炎微怔,刘慕辰看了看自己手里的药瓶,蹙眉道:“可是伤口疼?” “不疼。”萧炎摇摇头,丢了那铠甲去搂刘慕辰的腰,臂上的力道大得几乎要把他嵌进身体里:“他连自己的儿子都能下得了手,何况是孙子?” 刘慕辰拿过纱布的手骤然一停:“王爷是说葛将军的父 亲?” 萧炎正要开口,庭院里忽然传来孙青的大喊声:“王爷!不好了!不好了!” 噼里啪啦的敲门声让两人心中顿时一凛,刘慕辰以最快的速度替萧炎包好伤口,又寻了件干净的外袍给他换上。 两人一出门,就见孙青满头大汗地站在外面。 “怎么回事?!” 孙青急道:“太子……太子带人闯进来了!” 萧炎眼露冷光,刘慕辰蹙眉道:“难道是王爷的人落到太子手里了?” 萧炎摇头:“工部门前那两人并非我找来的。” 刘慕辰面露疑惑,萧炎道:“不过确实是他们掩护了我,不然我受了伤,只怕没那么快全身而退。” 刘慕辰蹙眉:“不管怎样,太子来者不善,王爷眼下受了伤,不如让我来打发他们?” 萧炎挑眉笑道:“你觉得我会同意?” 刘慕辰:“可是……” “本宫并非洪水猛兽,二位又何以避之不及?” 这头两人尚在争执,萧焕却已带人闯进了庭院,府兵横挡在前,以退为守,尚未交锋,刘慕辰却已闻到了一股浓烈的血腥气…… 第67章 12.23独|家 “大哥三更半夜带着东宫这些人闯进我府里,兄弟阋墙,岂不是比洪水猛兽还要可怕?” 说着可怕,萧炎脸上的笑意却不加掩饰。 阴沉之色自脸上一闪而过,萧焕扬了扬唇角,开门见山道:“七弟何必说得如此严重?只要七弟将今夜从工部里偷出的东西交还给吴大人,大哥自然不会扰了你与曦源公子的春宵。” 萧焕说话做事向来喜欢拐弯抹角,这回如此干脆利落点明来意,倒让刘慕辰有些意外,可见他是真得急了,不然换作平时,以他瞻前顾后的性子,是断做不出带人闯轩宁王府这样的蠢事的。 他不想打马虎眼,萧炎却偏偏不依,他揽过刘慕辰的肩膀,好整以暇道:“大哥此话从何说起,我和我家娘子一整晚都在屋子里翻云覆雨,何时上兵部偷过东西?” 刘慕辰剜了萧炎一眼,对于他话中的“娘子”、“翻云覆雨”等词表示极度不满。 萧焕面色不善:“这么说,七弟是不肯把东西交出来了?” “大哥意欲何为?”萧炎笑道:“是打算像当年对付二哥那样,将我这府里上下都灭干净了,再将脏水泼到哪个不顺你意的大人身上?” 萧焕眯了眯眼,狰狞之色慢慢攀上他素来还算温和的脸上:“你都知道?” 当年萧炎尚且年少,萧易为巩固疆土奔波在外,朝中唯有二皇子可与萧焕一较长短。二皇子生性宽厚,胸有大才,当年暗中支持他的人不在少数,此等祸害萧焕自然不会容他久留于世。 “几百人葬身火海,还有二哥那刚满月的孩子……”萧炎的脸色渐渐沉了下来,声音里透出冷意:“最是无情帝王家,大哥真不愧是太子,竟能将这话诠释得如此淋漓尽致。” 刘慕辰暗暗心惊,萧焕那张温雅的脸已近乎扭曲,他稍稍退后一步,而他身边那些提着弯刀的侍卫却倾身向前。 萧炎不为所动,笑道:“大哥想杀我灭口,又怎知父皇不是一早就知道当年的真相?” 萧焕脸色骤白,思维却还算清晰,他冷笑道:“父皇若是知道,又岂会容我到今日?即便他心有所疑,只怕也没有证据。” “可若是同样的事情发生两次,大哥觉得父皇会怎么想?”萧炎扬了扬唇角,明明是萧焕上门找事,眼下却好像被他压了一筹:“二哥仁厚,从未对大哥有不轨之心,因而被某些个不要脸的人钻了空子,可是我不一样……” 萧炎 从袖子里振出一支烟花筒,放在手里摇了两下,尖啸声应时响起,火光冲天,令人胆战心惊。 “且不说大哥能奈我何,就算我今日命丧此处,待人来了,只怕大哥也无法全身而退。” 他没有说要来的是什么人,但能在这种危急时刻用信号弹召来的,必然不会是什么泛泛之辈,说不准就是萧炎在外培植的势力。想到这一层,萧焕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七弟,大哥不想为难你,只要你把手里的东西交出来,大哥可以同你做一个交易。” 萧焕越急,萧炎却越是笃定:“什么交易?” 萧焕耐下性子,脸色变了又变,终于恢复平静:“你我在此处相争自损实力,三弟却已带着父皇钦点的六万大军北上与竺兰交战,若他此番得胜归来,威望定更胜从前,不若你我联手……” 话没有说完,意思却是再明显不过。确实,若萧炎要成大业,萧易无疑是一道横在面前的高墙,以他手里的兵力,目前的萧炎尚且无法与之抗衡,但若是能得到萧焕的帮助…… 可是与萧焕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萧易固然兵权在手,却从没有做出任何对不起萧炎的事情,也未曾表现出对皇位志在必得的野心,加上那次他联合贵妃诬陷葛峰,实则也是在对付太子。 与其和太子合谋对付萧易,倒不如联合萧易对付太子,何况今夜太子已是强弩之末,若能将他纵容手下贪污,导致军需滥造,数千将士因此丧身的证据呈于萧世显,那他的储君之位也算是坐到头了。 刘慕辰本以为这些事情萧炎能够轻易想通,然等了许久也不见他有任何反应,刘慕辰心觉疑惑,抬头却见萧炎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 他居然在考虑! 他在考虑萧焕的提议? 这一认知让刘慕辰浑身一凉,他双唇微动,喃喃道:“王爷……” 萧炎同他对视,脸上浮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你觉得如何?” 刘慕辰惊讶地望着他,头一回不确定他是不是在开玩笑。 “太子殿下!”恰在这时,门口奔进来一人,他附在萧焕耳畔嘀嘀咕咕说了几句,后者脸色顿时大变,他转头望向刘慕辰,几乎是在同一刻,萧炎上前将人挡在了身后。 萧焕那两道想要将人凌迟处死的视线被萧炎分毫不差地弹了回去,他却没功夫恼羞成怒,只是对着那些本来已做好要头破血流准备的东宫卫兵大喊一声 :“走!” 卫兵们从来没见萧焕喊话这般气急败坏,心里个个擂鼓高悬,不敢再做耽搁,便随着自家主子鱼贯而出,庭院内一时又恢复到了初时的寂静。 萧炎轻笑:“你做的?” 刘慕辰无知无觉地点点头,脑中的画面还停留于先前萧炎那张若有所思的脸上。 “王爷当真要联合太子对付北定王?” 萧炎眯了眯眼,问道:“你不想?” 刘慕辰摇摇头:“此非明智之举,王爷该知道。” 萧炎不语,他望着刘慕辰的眼睛,后者澄澈的瞳孔中倒映出他讳莫如深的脸…… 萧炎似乎也被自己的模样吓到了,他抬起自己的手怔怔地望了会儿,最后将它堪堪摁到刘慕辰头上,脸上浮出一个与往常一样的笑容:“我知道。” 刘慕辰松了口气,在确认萧炎恢复常态后,方道:“我们也要快些进宫,只怕傅澄一个人应付不来。” 萧炎挑眉:“傅澄?” 刘慕辰这才想起自己还没有把找六部麻烦的事告诉萧炎,像竹筒倒豆子一般把事情噼里啪啦说了个大概,刘慕辰忽然有些后怕:“我这回,可是帮王爷把人都得罪光了……” “这一天迟早要来……”萧炎轻轻一笑,别说害怕不能善了,俨然就是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 刘慕辰跟着一笑,心里那点惴惴不安终于烟消云散。 先前萧炎那番异常的举动就像一根扎在他心头的小刺,始终让他心有余悸,不然搁在平时,他也不会这般心虚,生怕自己自作主张不合萧炎心意…… 被冷风吹得冰凉的脸颊上传来一股热意,萧炎托起刘慕辰的脸,认真道:“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信你,在我面前,无需有丝毫的顾忌与掩饰。” 刘慕辰被萧炎这番没头没脑的话弄得一愣一愣,好半天才后知后觉地点点头。 两人换过衣裳,正准备出府之际,门外忽然来了传旨太监,好巧不巧,正是让刘慕辰进宫的旨意。 “终于开始了……”刘慕辰暗叹一声,他看着清冷无人的街道,忽然想起一事,他笑道:“王爷找来的人呢?” 那笑容颇有几分意味深长的味道,萧炎一早便放出烟花筒,哪怕是从城外找帮手,眼下也该到了。 萧炎挑眉:“你早知道本王是故弄玄虚?” 刘慕辰嘿嘿一笑:“除非 王爷手下有我不知道的势力。” 这话颇有几分一切尽在掌握的自得之意,然而萧炎非但没有恼,反倒像只大毛犬一般扑到刘慕辰身上,巴巴笑道:“我哪儿敢私藏什么,不然娘子一怒之下不让为夫上床,可不是苦了我自己?” 刘慕辰:“……” 不理会萧炎不着边际的混话,刘慕辰道:“太子多疑,王爷演得好,他自然心有顾忌。” 萧炎用脑袋去蹭刘慕辰的脖子:“是不是越来越心悦我了?” 刘慕辰不答,反倒泼了盆冷水:“王爷如今可用的兵力过少,韩大哥初入朝堂,虽有韩大人在,却依旧有几分孤掌难鸣的味道。” 萧炎问道:“那你觉得,本王应当如何?” 刘慕辰凝视着被月光照得透白的地面,喃喃道:“军功……” 萧炎的王位纯靠萧世显偏宠得来,与萧易那王位的分量根本不可同日而语。武人不比文人,即便入了朝堂,身上的热血气多多少少总还留着些,要让他们心甘情愿臣服一个在蜜罐里泡大的王爷,只怕没那么容易。 刘慕辰垂首苦思冥想,萧炎则笑意盈盈地盯着他看,传旨太监不时回头,生怕这两个走路不看路的人掉进护城河里。 奇异却还算轻松的氛围并没有持续太久,三人到的时候,殿上已站满了大大小小的文臣武将,看那架势,俨然是一副早朝提前开始的架势。 唯一的区别就在于,早朝的时候,萧世显的脸不会这么黑,皇座前也不会跪着这许多打着颤,六神无主的官员。 “参见皇上,吾皇……” “免了!”刘慕辰礼还没行完,就被萧世显沉声打断:“傅澄上书,称六部账面暗含玄机,你身为御史监察,朕问你,这可是真的?” 刘慕辰看了眼那趴了满地的官员,兵部尚书吴策亦在其中。 无视身后萧焕和潘煦投来的火辣辣的目光,刘慕辰朗声道:“傅大人所言甚是,六部账面确实存异,以臣看来,此间涉及的贪污官员不下百名,下至主事、主薄,上至侍郎、尚书,皇上只需一一盘查,便能知晓其中真相。” 他顿了顿,直接将矛头甩了出去:“我说得没错吧,吴大人?” 吴策被他指名道姓地点出来,当即大声反驳:“刘慕辰,你不要在此血口喷人!” “我若是血口喷人,那大人为何要跪在这儿?” 刘 慕辰不以为然地笑了笑,立刻有理有据地分辨起来,其中有不少话是傅澄先前说过的,众人无暇思索他们是不是提前串过话,因为但凡涉案者都心知肚明,他们所说的确实是事实无疑。 “吴大人虽贵为尚书,却日日能在各大秦楼楚馆一掷十金,但不知这些钱又是从何处所得?” 察院中官阶比刘慕辰高的人比比皆是,却无一人跳出来接话,并非他们没有手握证据,而是吴策背后还有潘煦和太子,这一点在朝中是人尽皆知。 “兵部尚书吴策……”萧世显面若寒霜,沉声道:“刑部侍郎徐额,礼部左侍郎……” 他悠悠报出一长串人名,最终,在那些官员已汗湿的后脊上敲下最后一锤:“以上涉案官员收入天牢,清查家财,听后发落!” 殿里响起此起彼伏的叫喊声,萧焕和潘煦站在一边,他们面色淡而阴沉,对于那些向他们投来的求助眼神熟视无睹。 “父皇,儿臣有本上奏!” 场面一时变得极为凝重,众人屏气凝神,他们望着站在刘慕辰身边的萧炎,知道这一天终究是来了…… 第68章 12.23| 漆黑的铠甲仿佛一枚夺声符咒,驱掉了金銮殿内最后一点人声。萧世显看着萧炎呈上来的那尚且带着一点血渍的东西,整个人忍不住颤抖起来。 “天灾犹可恕,人祸不可活!”他暴喝起身,将手里的铠甲重重扔下皇座,那一声犹若雷霆,激得满殿文武百官竞相下跪。 “陛下息怒!” 萧世显的胸膛剧烈起伏,连咳数声方才缓过气来,他盯着底下面不改色的萧炎,沉声道:“这东西是你从兵部带出来的?” 按理来说,即便萧炎身为亲王,夜潜朝廷要部这种事也是做不得的,但眼下众人的关注点显然不在此处,他们屏气凝神,了解点道道的都不由得将目光投向萧焕和潘煦,既惶恐又好奇地等着萧炎的后文。 萧炎垂首:“回父皇,这铠甲不过是众多粗制滥造器物中的一件,儿臣惶恐,仅用五成力道就可将其碎成齑粉,我天德数万将士却要穿着他们去抵御竺兰人削铁如泥的弯刀,但不知那些九泉下的亡魂英灵在得知真相后,又会作何感想!” 萧炎红了眼眶,连声音里都带着满满的哽咽和痛苦。 萧世显阖目,良久,他沉声道:“太子。” 萧焕摁在地上的手骤然一颤,他挪动着半曲的膝盖,面如死灰:“父皇。” 萧世显垂首望着他,脸上的神情变幻莫测,有无奈,有失望,还有痛恨,最终这些为人父才会有的“恨铁不成钢”的情绪被其尽数淹没在帝王威严而冷酷的面容下:“如果朕没有记错,军器监掌事邓河是你的门客吧?” 萧焕双唇颤动:“父皇……” 萧世显不为所动,他的声音平静得让人有些发慌:“还有工部尚书吴策,当初也是你举荐的。” 萧焕将头埋得更深,萧世显看了看金銮殿的大门,声音陡厉:“还有方才被拖下去的那些人,有多少与你私下结党会饮,你以为朕不知道吗!” “父皇!” “还有你!潘煦!”萧世显对萧焕的叫声置若罔闻,转而将矛头指向潘煦:“制造军器一事素来由你主掌,你不要告诉朕,这些事都与你无关!?” 潘煦沉吟片刻,他的脸色也不好看,但是比起萧焕来还是游刃有余得多,他沉声道:“老臣惶恐,老臣亲检军器时并未察觉异样,那吴策暗地里贪污受贿,弄出此等不堪入目之物,实乃老臣失察!陛下明鉴,葛峰乃老臣亲孙,若是老臣一早知道,又岂会陷他于此等 危境!” “既如此,葛将军一早察觉军器有异,大人又为何要阻他面圣?”萧炎冷笑一声,下定决心今日一定要绊倒太子和潘煦。 潘煦正欲辩解,萧世显却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只甩手道:“宣葛峰觐见!” 潘煦愣了愣,他睁大眼睛,就见葛峰一身戎装,从外头走了进来。他出门前千叮咛万嘱咐让他找来的那些高手看好葛峰,可他眼下却出现在这里,从萧世显方才的举动来看,他似乎一早就知道葛峰已在殿外候着了…… 一时间有无数个念头从潘煦脑中划过,最终,他明白了一件事,今夜不是萧炎要逼他下台,真正想逼他下台的,是萧世显。 “末将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葛峰走过黑压压的人群,在经过潘煦时脚步微顿,却终究没有停下。 萧世显负手而立,他冷冷地看了眼满脸不可置信的潘煦,对葛峰道:“把你先前在御书房对朕说的话,再说与你的好爷爷听一遍。” “峰儿……”潘煦的声音有些发颤。 葛峰闭眼沉默片刻,再睁眼时,脸上已无丝毫犹豫。他的脊背挺得笔直,有那么一瞬间,刘慕辰的心不可遏止地震动了一下。 “顶天立地……”他喃喃道。 萧炎:“什么?” 刘慕辰摇摇头,眼里充满笑意。 萧炎瞬间会意,他暗暗拉过刘慕辰摁在地上的手,沉声道:“把你的敬佩之情收起来。” 刘慕辰:“?” 萧炎扬扬唇角,笑道:“那是我的东西。” 刘慕辰:“……” 葛峰沉沉的声音在殿中回响,开始说得是潘煦莫名将他软禁,不让他将军器有异一事上达圣听,众人暗暗心惊,正思忖着这事还有没有转寰余地,他忽然又抖出一件令人哗然的事情。 “……欺上行贿,中饱私囊,流连青楼,赃银尽藏其中……” 潘煦神色几变,他怔怔地望着自己那一手带大的孙子,表情活像是见了鬼,由青变白,最终归于死寂…… 萧世显听完那番话,脸上已冷得可以刮下一层冰,他凝视着潘煦,冷声道:“丞相,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潘煦定定地看着葛峰,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冷笑一声,那一笑太过诡异,直让刘慕辰汗毛直竖。 他慢慢抬起手,手掌与额平行,众人看着他弯腰叩 拜,朝萧世显行稽首大礼,这个叱咤两朝的元老丞相,在那一刻似乎终于认输了:“老臣,无话可说。” 萧炎直直地盯着潘煦,他想起刘慕辰先前的那一番钦佩之词,缓缓道:“你早知葛峰会将他贪污受贿,将赃银藏在金瑶楼的事抖出来?” 刘慕辰笑着摇摇头:“我又不是神仙,只是那一瞬间忽然生出的感觉而已……” 萧炎沉默片刻,不轻不重地点点头:“容你钦佩他一会儿。” 刘慕辰失笑,对于葛峰更生起了一种肃然起敬的感觉。 别人揭发潘煦,那说得再好听也就是为民除害,可是他不同,潘煦是他的亲爷爷,且不说是不是大义灭亲,潘煦一旦失势,连带着他的地位都会一落千丈,虽说此番打了败仗是贪官污吏在制造军器时贪金掳银所至,但对于他不可能一点影响都没有…… 即便葛峰再不通权术,这里头的道道总不会不知,可即便如此,他还是义无反顾地揭发了潘煦…… “你身上的伤还未好全。”萧世显悠悠开口,对着葛峰的声音倒是异常柔和:“来人,赐座!” 葛峰愣了愣,垂首道:“谢皇上!” 萧世显不曾大发雷霆,也没有马上处置潘煦,但这并不代表一切就此息事宁人,众人暗暗抬眼,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到了萧焕身上。 亲外公都倒台了,这素来野心有余,胆量不够的太子殿下又能残喘到几时呢? 萧焕恨不得将脑袋钻到地缝里去,他看着那双绣着龙纹的鞋子移到自己跟前,莫说声音,连五脏六腑都颤抖起来,他只能不停地重复今夜已被他念叨许久的两个字:“父皇……” 萧世显异常平静,将先前对着萧焕说的话又重复了一遍:“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萧焕面如死灰,就在那一刻,他的身后响起了一道令人意想不到的声音:“一人做事一人当,大哥不必犹豫,我受得起。” 包括萧炎和刘慕辰在内的一众人纷纷转头,只见萧焕身后有一人直起身来,红印诡笑,震得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四弟……”萧焕看着老神在在的萧允,脸上的惊愕不加掩饰。 萧世显看着萧允,眉头紧蹙:“你刚才说什么?” 萧允起身朝萧世显走去,他的步子很慢,仿佛只是在庭院里赏花,可不知为何,刘慕辰偏生从里头感受到了一股无以复加的沉重,仿佛他每走一步,从灵魂 深处透出的决绝之意就能将这金銮殿下垒了上百年的地基给粉碎殆尽…… 他停在萧世显面前,抬着那双满是笑意的眼睛与其四目相对。 萧世显愣住了,他知道自己这个儿子素来介意容貌,平日里与他说话总是垂着头,生怕脸上的红印多被他瞧见一分,像如今这样,父子俩坦坦荡荡注视彼此,自萧允出生以来,似乎还是头一回。 他掀开衣袍下摆,屈膝而跪,额头扣在冰冷的地上,萧允道:“纵容吴策等人贪污行贿,致使上万将士殒命前线,此间种种,实乃儿臣与潘丞相密谋而为,请父皇明鉴!此事与太子无关!” 众人睁大眼睛,仿佛听见了什么惊天之言。 萧焕抖得更厉害了,这回却不是害怕,他的目光牢牢地锁在萧允的背上,双眼通红,仿佛要将他看出一个洞来。 萧世显面色如冰,沉声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萧允面不改色:“父皇若是不信,可以将那些收押的官员一一拷打,都是些见钱眼开的贼子,想必牙关也不紧,要他们抖出儿臣,不过一时半会儿的事。” 刘慕辰和萧炎对视一眼,饶是他们百般筹谋,也没想到会突然横出这么一桩事来。 长眼睛的都知道那些见不得人的事都是太子暗中指使,萧允忽然来这么一出算怎么回事?给萧焕当替罪羊? 刘慕辰第一反应便是萧焕拿着萧允的某个把柄逼他去认罪,然而等到他瞧见萧焕脸上那同样难以置信的表情后,身体忽然凉了下来。 萧允是……自愿的? “你以为你替他担了罪,朕就会放过他么?!”萧世显冷笑一声,显然对于萧允的行为并不买账。 萧允笃定了心意,自然也不会对萧世显买账,他淡淡道:“儿臣说了,父皇若是不信,大可将那些官员一一拷打。” 萧世显怒极反笑:“事前窜供,你当打出来,朕就会相信吗?” “父皇为何不信?”萧允反问,语气颇有些咄咄逼人,生怕萧世显不治他的罪一般:“儿臣与太子早在许久之前就暗生罅隙,父皇英明神武,不会不知,儿臣多次拉拢太子亲信,就连潘丞相……” 萧允深深地看了眼潘煦,后者面无表情,仿佛四周的一切都无法传入他的耳中。 萧允回过头,接着道:“就连潘丞相都将自己最疼爱的小女儿嫁给了儿臣,即便如此,父皇还是不信吗?” 刘慕辰睁大眼睛,脑中走马观花,一时想起了许多被他忽略的事。 两年前在桥头,萧允为了那青梵少年与萧焕大打出手;一年前寻玉楼中,他又为了一个不起眼的伶人激怒萧焕,后来在丞相府里,又当着众人的面甩萧焕脸色…… 明明当初面对被禁足的萧焕,他可以凭一己之力以秋猎的名义替他拉拢势力,却又为何忽然性情大变,与萧焕冷眼相对? 难道在两年前,萧允就料到会有今日? 刘慕辰盯着萧允的背影,脑中闪过千万种念头。 萧世显负在身后的手暗暗握紧,他冷冷地望了眼在一旁不知所措的萧焕,对萧允沉声道:“你这么出息,你母妃若是还在世,只怕欣慰得很。” 刘慕辰微微一愣,他记得那夜在丞相府中,萧允似乎提到过,他母亲受辱而终一事,与潘煦还有萧焕的生母德妃有着脱不开得关系。 看萧世显如今的反应,想必也对当年的真相了如指掌,所以这是在提醒他,不要随便替仇人的儿子出头? 刘慕辰心生感叹,看似貌丑不受待见,但萧世显对萧允这个儿子还是有几分怜爱之意的。 可是谁都没有想到,萧允听到这番话后,非但没有一丝犹疑,脸上视死如归的笑容反而更深,他双臂伏地,对着萧世显扣了一个重重的响头:“儿臣罪无可恕,请父皇降罪!” 那掷地有声的一句话当头敲下,金銮殿内再掀暗潮,萧炎在刘慕辰耳畔轻笑一声,那声音里带着几丝无奈与苦叹:“还记得当日我在御风林对你说过的话吗?” 刘慕辰愣了愣,萧炎握紧他的手,目光头一回正正地落在萧允身上:“我四哥生来貌丑,自幼只有太子待他最好……” 作者有话要说:_(:3」∠)_本文首次4000,合影留念-0- 第69章 12.23| 永安五十七年末,四皇子萧允勾结丞相潘煦、兵部尚书吴策等朝中要臣欺上行贿,致使军器滥制,上万将士死于蛮夷刀下,皇强震怒,涉案一众人等革去官职,念潘煦两朝元老,不予严惩,其余涉案官员及家人流放北疆,永世不得再入上京。 “四皇子萧允……”萧世显站在皇座前,他深深地看了眼萧允,沉声道:“削其爵位,贬为庶人,囚于宗祠,终其一生不得踏出半步。” 话音落下,萧世显负在背后的牢牢握紧,指甲几乎要陷进皮肉里。 该打的已打,该骂的已骂,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奈何这位四皇子心如磐石,无论如何威逼利诱,终不肯松口半分。 众人望着他竖得直挺挺的脊背,心中连连发出叹息,往日暗地里讽他貌丑心恶的人更是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萧允扬了扬唇角,他对着背对他的萧世显深深一拜,脸上的神情是前所未有的淡然:“谢父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萧世显阖目,他旋身转回后殿,只留下一个明黄色的背影,带着刘慕辰从未见过的沧桑与疲惫。 萧允在原地跪了许久,百官一一退去,殿内一时只余寥寥几人。没有萧世显的命令,自然不会有人上来押解萧允,事实上,也没有那个必要。 膝盖渐渐酸麻,萧允仿佛将自己的一生都给回忆完了,他从地上缓缓站起,脚底一个踉跄,恰在这时,有一只手从旁边轻轻托了他一下。 萧允侧首,就见萧炎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这倒是稀奇。”萧允轻笑:“以往我给七弟使绊子,七弟尚且能笑脸相迎,如今我不过一介庶人,七弟反倒较真起来。” 萧炎淡淡道:“四哥坏了我的好事,要我如何不较真?” 萧允但笑不语,视线又落到刘慕辰身上,后者同样是一副寡淡的模样,他一动不动地盯着萧允,仿佛想将他的心挖出来瞧个仔细。 萧允哈哈一笑:“从前你见了我,都是一副活见鬼的倒霉样,如今却能正眼瞧上几回,确也不容易。” 刘慕辰蹙眉,正要说些什么,忽见萧允神色骤变,他的目光越过萧炎的肩膀,静静地投向远处。 萧焕站在金銮殿的另一头,与萧允相隔不过几丈,却仿佛有千山万水横贯其中,两人深深地望着对方,却无一人挪动分毫。 良久,萧允那张生着红印的脸忽然浮出一个淡淡的笑容,刘慕辰神思恍 惚,只觉那笑容是他从未见过的柔和。 “值得么?”刘慕辰看着萧焕决绝而去的身影,忍不住轻叹。 萧允望着门外似乎永无止尽的黑暗,但笑不语。 “四皇子今日的壮举,老夫记在心里了。”潘煦起身,笑声中透出一丝让人心颤的癫狂。 萧允面不改色:“丞相大人的掌上明珠还在我手里,望大人好自珍重。” 潘煦脸色骤沉,却又很快恢复常态:“老夫已非丞相。可叹四皇子手足情深,老夫却是家门不幸,竟出了此等不肖子孙。” 葛峰正想上前搀扶潘煦,听到这话微微一顿,最终还是将双手托了上去,他沉声道:“孙儿不能对不起那些枉死的将士。” 潘煦冷哼一声,他甩开葛峰的手,怒目圆真道:“有其父必有其子!” 葛峰僵在原地,整个人仿佛被打了桩一般,连着手里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潘煦熟视无睹,他整了整那乱作一团的朝服,仿佛只有那衣裳永远不会背叛他。 他慢慢挪动脚步,身影蹒跚,在葛峰复杂的目光中走出金銮殿,一阵冷风刮过,他却非要挺直身体,将那为数不多的温暖通通驱除体外…… “王爷,刘大人。”内监从后殿转出,见萧炎和刘慕辰还在,不由面露喜色:“皇上请二位去御书房。” 萧炎点点头,自然而然地拉起刘慕辰的手,后者神思紊乱,仍由他将自己往后殿拖,直到萧允和葛峰孤零零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 刘慕辰不知为何觉得胸口有些发闷,愁思一上来,连着脚步都跟着虚浮,眼前模模糊糊,险些栽倒,好在萧炎及时将人扶住。 “这是怎么了?”萧炎眉头蹙眉,他抬手摸摸刘慕辰的脸,急道:“可是身子不适?” 刘慕辰摇摇头,片刻,熟悉的实在感又重新落回身体,他看着萧炎深邃的眼神,轻轻一笑:“王爷同我一样。” 萧炎愣了愣,半响,他的脸上浮出一个无奈的笑容:“人面千种,人性繁杂,我本以为这回定能将太子拉下位,却不想……” 他顿了顿,发出一声轻叹:“世事难料。” 刘慕辰笑了笑,他攥着萧炎的手,胸腔里忽然生出一股热意:“来日方长,有我陪着王爷,无需担忧。” 萧炎被刘慕辰这突如其来的承诺弄得心头一颤,他揶揄道:“怎么?看了一场生离死别,心有 触动,决定好好珍惜本王了?” 刘慕辰哭笑不得,只觉心里的抑郁和沉闷被萧炎的一番话驱散得半点不剩:“说得好像我从前不珍惜王爷似的。” 萧炎得了便宜继续卖乖,他把头往刘慕辰脖子边蹭了蹭,无理取闹道:“珍惜我只让我要两次,恩?” 刘慕辰脸上一热,埋首嘟囔道:“你太猛了……我受不住……” 萧炎眼色骤深,他盯着刘慕辰□□在外的脖颈,下腹不可遏止地燃起一股热意,恨不能现在就将人摁在地上狠狠摆弄一番才好。 刘慕辰被萧炎灼热的眼神烧得避无可避,恰在这时,前头忽然传来内监的干咳声:“王爷,刘大人,请。” 两人回过神来,才发现他们竟已不知不觉走到了御书房,刘慕辰看了看门外几乎要把头埋进脖子里的宫人太监,绕是他早就习以为常,也忍不住连脖子带脸红了个透。 御书房里一如既往烧着龙涎香,萧世显坐在案后,不过短短一夜,他却仿佛又苍老了十岁…… 萧世显放下手里萧易刚刚呈上来的战报,视线在刘慕辰和萧炎间逡巡片刻,沉声道:“身上的伤可还好?” 这话是对着萧炎说的,后者微微一愣,颔首道:“并无大碍,多谢父皇关心。” 萧世显看出他眼中的疑惑,解释道:“你们进宫之前葛峰已把事情都交代了,朕本想派人暗中助你,可惜人到的时候,工部已空。” 刘慕辰不禁想起工部门前的那两个玄衣人,如此说来,他们既不是萧炎的人,也不是宫里来的,那究竟是从哪儿来的,又为何要帮他们? 还有葛峰,他们走的时候他明明被潘煦盯着,以潘煦的老谋胜算,怎会轻易让他进宫?这中间又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全然没有注意到身边两父子都定定地望着他,萧世显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朕虽办了六部那些人,但你不安生的日子方才开始。” 贪污弊案历朝皆有,但凡是在朝为官的,没有几个敢说自己是两袖清风,萧世显办了这批,剩下的除了惶恐庆幸的同时,免不了就要把矛头指向刘慕辰。 刘慕辰心中早有计较,对于萧世显的话只是一笑置之:“臣明白,谢皇上关心。 萧世显颇有些无奈,只觉刘慕辰这回答跟萧炎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都一样让人不省心。 只是无奈的同时,心里又莫名 觉得有些温软,他靠在龙椅上望着自己面前并肩而立的两人,深邃的眼神里渐渐浮出一丝笑意。 “皇后若在世,眼见此景,该欢心得很吧……”萧世显的声音很轻,几乎就要被融进窗外的雨声中:“朕这江山,还是少不了你们呐……” 两人面面相觑,不明白萧世显为何会忽然发此感概。 “天要亮了,回去歇着吧,就当提前上了早朝了。”他摆摆手,声音略显疲惫。 萧炎眉头微蹙,眼神里流露出一丝担忧,他躬身道:“望父皇保重龙体,儿臣先行告退。” “臣告退。” 两人退出御书房,心里都有些疑惑,所以萧世显特意把他们叫来这的用意究竟是什么? 独自一人阖目在龙椅上靠了会儿,少顷,萧世显轻唤:“王成。” 内监总管不知是何时进来的,他静静站在一边,直到听见萧世显叫他,才恭恭敬敬上前等吩咐。 “你跟着朕多少年了?” 王成愣了愣,笑道:“自打七岁便跟着万岁爷了。” “七岁……”萧世显轻轻一笑,忽然对他招了招手,王成心领神会,附耳上前,这个动作在他们儿时曾做过许多遍,只是后来萧世显当了皇帝,举止便不能如当初那般随性了…… 不知为何,王成觉得自己的鼻子忽然有些酸酸的。 萧世显低声在他耳畔留了几句话,王成睁大眼睛,声音陡高:“皇上!” 萧世显眉头微蹙,示意其噤声,后者将几乎要脱口而出的话吞回肚子里,却是冷不丁地跪了下来,声音里压抑着一丝慌乱:“皇上!” 萧世显不以为然地笑了笑:“你这么紧张做什么?朕不过是为了以防万一罢了。” 王成呆呆地盯着萧世显,眼眶不自觉地红了起来。 萧世显揉揉自己皱了一晚上的眉心,起身道:“朕去看看贵妃。” 王成用袖管擦擦眼睛,一敛神色,还是那个处变不惊的内监大总管,他深吸一口气,喊道:“摆驾合薇宫!” 萧炎和刘慕辰走到门口,后者听见里头传出的声音,脚步不禁一顿。 萧炎挑眉:“怎么了?” 刘慕辰不语,看着萧炎的神色有些犹疑。 萧炎揉揉他的脑袋,笑道:“怎么像个大姑娘一样温温吞吞的?” 刘慕辰生平最 讨厌别人把他比作女子,这一招果然十分奏效,他只是稍稍沉默片刻,便如实道:“皇上既对先皇后一往情深,又为何会有这么多的妃嫔和皇子?” 他本来觉得这话直接问萧炎有些不妥,可被他那么一激,就忍不住脱口而出了,问完后心里又有些犯嘀咕,生怕惹得萧炎不快。 不过萧炎在这个问题上倒是看得很开,他漫不经心地笑了笑:“当皇帝也有千种不得已,你以为父皇就想娶德妃吗?” 他顿了顿,一手接过宫人递过来的伞,另一手将刘慕辰稳稳当当地搂进怀里,轻笑道:“父皇继位得晚,在认识我母后之前,已有六个皇子,两个公主,他们年岁相去不多,而我,我与八弟、九弟还有十弟年岁却相去甚远,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刘慕辰沉默片刻,不确定道:“皇上在先皇后故去之后,有很长一段时日没有宠幸妃嫔?” 萧炎微微颔首,雨水沾湿了他的半只胳膊,他轻笑道:“整整七年,父皇都未在任何一个妃嫔处留宿过。” 刘慕辰睁大眼睛,萧炎接着道:“若非七年未有所出,朝中流言四起,太后不得已逼着父皇为皇家开枝散叶,只怕今日,我就是几个兄弟姐妹里年岁最小的那个了……” 刘慕辰语塞,少顷,他又道:“那贵妃娘娘呢?”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萧世显对贵妃是有好感的。 雨幕仿佛一道天然的水帘,将两人前方的道路糊成一团不知名的剪影,萧炎的眼中充盈着淡淡的笑意,声音里带着一丝理解与包容:“喜爱未必有深情,贵妃心里装着我三哥,对父皇未必有多上心,父皇想必也能察觉两分,只是这么些年好不容易有个能稍微看对眼的陪在身边说说话,也就罢了。” 萧炎那话说得通情达理,可落在刘慕辰耳里却不怎么舒服,他喃喃道:“君王自有君王的不得已,若皇上是个王爷什么的,即便为先皇后苦守一辈子,也没人会来管他吧……” 萧炎轻轻一笑:“是,不过我母后既嫁给了父皇,心中必然有数,想来也不会在意。” 可我会在意…… 刘慕辰在心里暗暗补充,他深深地看了眼萧炎,却终究没有将话宣之于口……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准备口语没有来得及更新,今天早点更,对不住各位大人啦,么么哒_(:3」∠)_ 第70章 12.23发|表 大清查过后,天德朝中但凡手里有点不干净钱两的官员个个自危,毕竟就连权倾朝野的丞相大人都被革去官职,他们即便再难受也得夹着尾巴做人。 朝纲暂清,前线又频繁有捷报传来,北定王大军势如破竹,战无不胜,不过短短两月,就将他们压境的大军逼退三十多里,虽说决战在即,但胜负却已明显得很。 萧世显龙心大悦,连带着早朝的气氛都转变了不少,官员们暗暗松了口气,心道近来该无祸事临头。 “哎呦~大人,下次还要再来啊~” “好好~” 寻欢作乐的声音自某栋秦楼中传出,刘慕辰看着那满身酒气,颠颠撞撞朝外走的官员,忍不住摇头:“狐狸尾巴夹了两个月,现在才太平下来,又开始不消停了。” 萧炎见刘慕辰一本正经的模样,揶揄道:“御史大人可要冲过去将人抓个现形?” 刘慕辰失笑:“王爷是嫌我得罪的人还不够多?” 萧炎不以为然:“有本王给你垫着,怕什么,现在风头过了,这文武百官的日子又愈发滋润起来,可不就是你立功的好时机?” 刘慕辰但笑不语,他靠在萧炎怀里,暖人的体热气将他包裹在里头,连着走路的步子都变得缓慢而闲适起来。 “专挑过滋润日子的抓,那第一个被抓的岂不就是我……”刘慕辰窝在萧炎身边,脸上浮出个窃喜的笑容。 两人有悠闲地拐过街头,刘慕辰的脚步忽然一停,他定眼望着前头铺子旁提酒拿肉的人,叹道:“也不是谁的日子都那么滋润的。” “王爷?刘大人?”葛峰转过身,有些诧异地望着突然出现在面前的两人。 萧炎轻笑:“将军要喝酒吃肉,怎还自己跑出来买?” 他侧首,就见葛峰身边有一辆小板车,上头载了些米袋与酒坛子,一个家丁呆呆地立在一边,那场景说不上凄惨,但就葛峰的身份来说,又实在有些寒碜了。 葛峰漫不经心地笑了笑:“我素来没有让人伺候的习惯,以往都是在军营里过日子,这些是替我爷爷府上买的。” 自打潘煦被革职查办之后,萧世显将丞相府中的一应家财尽数充公,其中自然也包括家丁奴仆。 虽说没有封宅,但对比昔日繁华,眼下门庭冷若的潘府更令人唏嘘感慨。刘慕辰甚至觉得,萧世显就是为了让潘煦一尝这样的落差,才依然让他住在原来的 相府中。 只是…… “竟要劳动将军亲自出马,可见如今潘府之中确实无人了……” 刘慕辰意味不明地感叹了一声,萧炎看了看他,眼底浮出一丝了然的笑意,葛峰却浑然不觉,只是顺着刘慕辰的感叹摇了摇头:“奴仆是没了,却还有些不肯走的门客留于府中。” 刘慕辰心里一动:“门客?”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想必他们是想盼着我爷爷有东山再起的一天,可惜……”他沉默片刻,轻叹道:“自打被革了官职,我爷爷的身子便愈发不好,这日后……” 二人双双沉默,即便与潘煦再不合,目下当着葛峰的面,也不好再对他生病的爷爷落井下石。 葛峰看看身边孤零零的小板车,脸上浮出一个既无奈又如释重负的笑容:“天色不早了,我先行告辞,来日有机会,我再与二位把酒痛饮!” 萧炎微笑颔首,葛峰召唤那家丁将板车抬起,两人一前一后,车轱辘声愈行愈轻,直到将两人的身影带出街口……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刘慕辰盯着葛峰离去的方向,轻声低喃。 萧炎笑道:“你当真觉得潘家已然没落?” 刘慕辰轻轻摇了摇头:“潘家世代门阀,即便到了今天这地步,已然有门客愿意逗留其中,虽说潘煦现在病了,但以他的手段,不可不防。” 萧炎投给刘慕辰一个赞赏的眼神,又道:“既看得如此清楚,方才又为何诗兴大发?” 刘慕辰无奈地笑了笑:“不知,只是见葛将军那副模样,心里忽有感慨,只怕在他眼中,潘煦是彻底没戏了罢。” 萧炎:“没戏才能好好享清福,葛峰心里未尝不愿潘煦就此放手,可惜他跟他爷爷完全是两路人,真是难为他一片孝心……” 提起“孝心”,刘慕辰又忽然想起两个月前在金銮殿上发生的事,脑中断开的片段忽然凑在一处,刘慕辰脱口道:“葛将军的父亲是不是死了?” 萧炎愣了愣,他深深地看了眼刘慕辰,意味不明道:“你想起来了?” 之前因为刘慕辰不记得潘家和葛家的事,萧炎方才将这上京城中的不传之秘又说与他听了一遍,但当时并没有提及潘霄身死一事,眼下刘慕辰忽然提起,也无怪萧炎会有此猜测。 如果他恢复记忆,那会不会…… 两个月之前他派张六 去鬼耶谷,人却迟迟不归,萧炎看着刘慕辰,忽然有一种前所未有的不安和恐慌笼上心头,他的心底有个声音在告诉他,他不想刘慕辰记起从前的事情。 然而这种紧张感并没有持续多久,刘慕辰问完那句话,脸上反倒浮出了一丝迷茫之色,他可以肯定,他看的原著里并没有提及任何关于潘霄的事情,既然如此,那自己刚才又为何会问出那样的问题? 他忍不住用手去敲自己的脑袋,眉头不禁蹙了起来。 萧炎在一旁看着,只觉心里丝丝抽痛,他抓过刘慕辰的手包入掌中,声音恢复如常:“潘霄入赘葛家,但上京城中的风言风语却愈演愈烈,葛清不忍夫君受委屈,也不想让葛老将军为难,便决定和潘霄一同离开上京……” “私奔?!”刘慕辰睁大眼睛,萧炎的声音和手温仿佛有一股神力,刘慕辰沉浸其中,胸口间堵着的烦闷感渐渐消散。 “都成亲了,哪里能叫私奔?”萧炎揉揉刘慕辰的脑袋,笑道:“离开这人心诡谲的北城,与心爱之人一览天下河山,何尝不是人生快事?只可惜咱们的丞相大人不依不饶……” “这确实是他的长处。”刘慕辰感同身受:“后来呢?” 萧炎摇摇头:“不知,只知后来潘煦派了一队人去找他们的下落,可回来的时候,却只带回了当时虽有七八岁大,却一无所知的葛峰,还有就是潘霄和葛清的骨灰……” 刘慕辰睁大眼睛。 萧炎道:“坊间传言,似乎是遇到了山崩。” 刘慕辰不假思索:“即便是山崩,也铁定是丞相大人搅和的。” 他面露惋惜,只觉潘霄和葛清这对实在凄苦得很。 月上梢头,灯火影影绰绰笼在刘慕辰略带愁思的脸上,萧炎在一旁静静看着,忽然抬手将人摁向墙角! “王爷,唔——” 舌头细细舔过脖颈,萧炎一路向上,二话不说撬开刘慕辰的牙关,内壁被分毫不落地舔舐,两人交换着口中的津液,发出渍渍响声,刘慕辰被亲得浑身发软,只得无知无觉地倚在萧炎怀中。 半响,萧炎缓缓推开,他用牙齿轻轻咬了下刘慕辰的下唇,揶揄道:“亲了这么多回,怎么一点长进都没有?” “你怎么说亲就亲?”刘慕辰面带薄红,若非墙角昏暗挡住他脸上的赧色,只怕萧炎还要在此做出更惊天动地的事情。 他用拇指拭去刘慕辰嘴角淌 下的津液,轻笑道:“花开堪折直须折,你既在我身边,我自然要亲。” 刘慕辰蹙眉,低声嘟囔:“那岂不是要被亲一辈子了……” 那声音虽轻,落在萧炎耳里却是清清楚楚。心里姹紫嫣红开遍,萧炎热血上了头,他一展双臂,竟将人打横抱了起来! 刘慕辰睁大眼睛,不及惊呼,萧炎已就着这个姿势将他带出墙角。此起彼伏的人声不绝于耳,刘慕辰将头死死地埋在萧炎的脖子里,急道:“快放我下来!” 萧炎轻笑:“现在放你下来,只怕这街头巷尾的人都要一瞻御史大人的真容了。” 那威胁十分有效,刘慕辰顿时不动了。 窃窃私语的人声被无限放大,刘慕辰把头埋得愈深,他咬牙切齿道:“你究竟想干什么?” 萧炎扬了扬唇角,他无视路人或惊愕或嗤笑的神情,沉声道:“想疼你,想亲你一辈子,除了你,这天下没有任何人事能困住我。” 末了那句话说得意味深长,刘慕辰却已无暇思考,心头有汩汩暖流涌出,他倚在萧炎怀中,神思渐渐恍惚,他忽然希望他们前方的这条路能够更长一些,至少足以让他睡上一辈子的回笼觉…… 人声渐消,轩宁王府前一片寂静,萧炎抱着刘慕辰走到门口,两人的身体都微微有些发热。 “今夜饶不了你。”萧炎低喃一声。 “娘娘小心。” 刘慕辰正要说话,不远处忽然有一顶轿子缓缓落下,一个衣着华贵的女子从上头走了下来。 “七弟。” 有些熟悉的声音让刘慕辰心里一动,他侧过头,一张清丽的面容映入眼帘,来人正是北定王妃,沈悦。 萧炎走上前,微微颔首:“见过皇嫂。” 沈悦在瞧见两人的姿势后,脸上不禁闪过一抹尴尬之色,刘慕辰用手轻轻敲打萧炎的后背,小声道:“快放我下来。” 萧炎被人坏了好事,心情不太顺畅,他依依不舍地放下刘慕辰,末了,还在他的臀上轻轻一掐,以表自己的通情达理。 刘慕辰眉稍几跳,好半天才正色过来:“参见王妃。” 这会儿子功夫沈悦已恢复常态在,只是眉宇间却染上了一层显而易见的忧色,她开门见山道:“七弟,刘大人,鸿影可曾来过这儿?” 两人俱是一愣,刘慕辰疑惑道:“我与王爷白日外出,也不见有 人来通报,想来郡主未曾来过。” 沈悦面色凝重:“我白日去太庙为王爷祈福,回来以后四处寻不见她,还以为她是来了七弟府上……” 萧炎不解道:“皇嫂为何会觉得郡主在我这儿?” 沈悦看了看刘慕辰,叹道:“我家王爷素来钦佩刘大人,连带着鸿影对刘大人也极为喜爱,那日大人来王府,我见鸿影与你投缘,你走后,她念叨大人的次数比我更甚,故而……” 她话未说完,里头的意思却是再明显不过。 萧炎眉头紧蹙,只觉心里那好不容易被压下的烦躁和不安又开始张牙舞爪地滋长起来。 第71章 12.31 “郡主若是来此,我即刻命人禀报皇嫂。”萧炎淡淡道:“眼下天色已深,皇嫂不如早些回府,再多派些人于城中找寻即可,郡主素来好动,也许是窝在哪里睡着了也不一定。” 沈悦颔首,正想再说几句寒暄的话,萧炎却已拉着刘慕辰往府内行去。 “王爷,王妃还……唔——” 身体猛然遭到撞击,刘慕辰的后背紧贴冰凉的树干,横出来的树枝划破了他的衣袖,在那白皙的手肘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伤口,萧炎却仿佛浑然不觉,他将人摁到树上,又是一通不管不顾地狂亲,刘慕辰睁大眼睛,他看着这样的萧炎,心里莫名生出一种抗拒。 他伸手去抵萧炎的胸膛,腕部却被他猛力一扯,牵动着手肘上的伤口,让刘慕辰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萧炎愣了愣,手上的动作骤然停下,被不安和恐慌操纵的大脑终于拾回了一丝清明的理智。 刘慕辰犹在轻喘,双唇因为先前的啃咬而微微红肿,有些地方甚至还破了皮,而被萧炎抓着的那只手,手肘上伤口皴裂,正有汩汩鲜血从里头流出。 萧炎张着嘴,无法相信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居然是自己,他偏过头,努力抑下眼中的懊恼与痛苦。 “王爷?”刘慕辰略显迟疑,他没有计较自己身上那些小小的伤口,相比之下,萧炎的反常更令他在意。 之前还好好的,难道是因为沈悦的话? 刘慕辰暗忖片刻,觉得按萧炎那醋坛子满天飞的性子,也不是没有可能…… 他伸手拽拽萧炎的衣袖,后者转过头,侧脸忽然传来一阵暖意,刘慕辰将手贴着他的脸颊,哄道:“郡主跟我投缘,跟北定王没有关系,我是你的人,和他八字没一撇。” 萧炎怔愣在原地,他望着刘慕辰的笑容,忽然有种无所遁形的狼狈感…… “走吧,先上药。”他轻轻抓起刘慕辰受伤的那只手,身体仍有些僵硬,明明是那样深情款款的宽慰,可萧炎发现,他竟没有办法作出任何回应,心魔像一只张牙舞爪的野兽,一点点残噬着他的五脏六腑。 那一夜两人相拥而眠,刘慕辰感受着后背传来的暖意,却无法像往常一样安然入睡。 萧炎没有要他…… 这对过去无数个夜晚被摆弄得浑身酥软的刘慕辰而言,本该是件值得庆幸的事,可是他发现,等这一天真正到来时,他的内心竟莫名生出一种不安,这种感觉一刻 不停地折磨着他的大脑,直到寅时才堪堪合眼…… 萧鸿影直到第二日清晨都没有回来,沈悦六神无主进宫求助,萧世显甚至派出御林军满城搜寻,可是整整十日都毫无结果,就在这人心惶惶的时刻,前线忽然传来消息…… “王爷将兀木多逼入鬼耶谷,死战整整一夜,我军在谷外设伏,本是胜券在握,没想到……没想到……”前来传信的士兵跪在大殿中央,他顶着萧世显充满威严的眼神,好半天才接上下一句话:“没想到郡主居然在竺兰军手里!”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萧世显面色死沉,声音几乎要凝成寒冰:“然后呢?” 士兵垂首:“竺兰军要求用郡主替换兀木多,王爷不得已而撤军,我军退出鬼耶谷,又遭竺兰人的奇袭,伤亡近一万,眼下正在呼黑河畔休整……” 兀木多成名三十年,天下能重创他之人本就寥寥无几,萧易拼上性命与其交锋,眼看胜利在望,却遭受此等威胁,无奈放虎归山,此战过后,再想除掉兀木多,只怕难如登天。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有些人的心里甚至隐隐产生了一丝偏邪的念头,如果当时萧易能狠心舍下萧鸿影,那如今报上来的战况必然是兀木多身死鬼耶谷,竺兰军军心大溃,天德大获全胜,指不定现在连各种不平等条约都签上了…… 然而想归想,在真正弄清楚萧世显的心思之前,谁都没有胆子说这罔顾皇家血脉的混账话。 萧世显的脸色愈发难看,将手里的战报狠狠摔在地上,他从龙椅上跺脚而起,喝道:“为什么郡主好端端地会落到竺兰人手里!” “皇上息怒!” 满殿文臣武官诚惶诚恐地下跪,殿内一时鸦雀无声。 萧世显连咳几声,王成无措上前,却被他用手挡了回去,他看了看那士兵,沉声道:“王爷还说什么了?” 士兵:“王爷说错过此等千载难逢的战机,实乃他之过失,待回京后任凭皇上处置,但眼下兀木多重伤,实乃反扑良机,奈何如今将士们多有伤亡,王爷请皇上增派援军,助他将竺兰蛮夷彻底逐回塞北!” 萧世显沉默,满殿人面面相觑,葛峰侧身而出,朗声道:“皇上!末将愿往!” 萧世显看了他一眼,片刻,他摇了摇头:“你旧伤未愈,不宜妄动,还是在京修养吧。” 葛峰急道:“皇上!事发已逾两月,末将伤势早已痊愈!” 萧世 显不予理会,他摆摆手,满身疲惫再难掩饰:“此事朕自有计较,退朝吧。” “皇上!” 葛峰急于上前,王成往他面前一挡,高喊道:“退朝——”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文武百官陆续起身,唯有葛峰依旧怔怔地跪在原地,众人见状,心里多有叹息,在他们看来,葛峰遭到冷落,与潘煦被革了丞相一事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若葛峰当年没有被抱回潘家,而是继续留在葛家,想来如今的境遇该大为不同。 刘慕辰盯着他远远瞧了一会儿,若有所思道:“王爷觉得皇上是什么心思?” 萧炎轻笑:“父皇即便知道他没二心,但只要他那爷爷还在一天,就不得不让人心生芥蒂,毕竟潘煦那爱动手脚和不安分可是出了名的……” 刘慕辰无奈摇头:“连坐之罪……” 萧炎看了他一眼,忽道:“我找父皇有些事,你先回去吧。” 刘慕辰面露疑惑,萧炎抬手揉揉他的脑袋,将刘慕辰即将要对上自己的眼神挡了回去。 他越过葛峰,独自一人往后殿走去,这不是刘慕辰第一次这样看萧炎的背影,可却是第一次,心里充满了不可名状的不安与失落。 刘慕辰魂不守舍地走出大殿,王成从前面迎上来,刘慕辰下意识地停下脚步,然而这一回王成来请的人却不是他。 他越过刘慕辰,对跟在他后面走出的萧恒道:“世子,皇上请您去御书房。” 萧恒微微颔首,他抬眼看了看前头的刘慕辰,若是以往,后者一定会好奇地转身探个究竟,可这回,刘慕辰却兴致寥寥,知道萧世显要找的人不是他,便慢悠悠地继续往前走,直到快要走出宫门的时候,眼前忽然一黑。 “唔——” 一种窒息感毫无征兆地传来,刘慕辰动了动身体,感觉自己被套进了一个麻袋里,他睁大眼睛,不管不顾地开始挣扎。 他现在好歹也是会点武功的人,这人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自己套进去,可见功力在他之上,可是会是谁呢? 刘慕辰思绪百转,身体也没闲着,外面那人见他挣扎得愈发厉害,也渐渐失去了耐心,直接一个手刀将人给劈晕了。 再次睁眼时已近黄昏,刘慕辰试探性地转了转自己犹在酸疼的脖子,一股香料味遁入鼻息,刘慕辰本能地想要屏住呼吸,却又觉得这香味有些熟悉。 “大人醒了?” 娇媚的女声自耳畔响起,刘慕辰微微一愣,神智顿时清明了大半,他侧首去瞧桌边正端坐着喝茶的女子,惊愕道:“贵妃娘娘?!” 贵妃轻笑,见刘慕辰挣扎着从床上起来,略觉歉疚:“手下的人下手不知轻重,还请大人不要见怪。” 刘慕辰揉揉被劈得酸疼的脖子,无奈起身:“娘娘若是有事,直接传唤微臣便可,何需如此?” 贵妃微微一笑:“本宫与大人素昧平生,除了当年大人乔装来我这合薇宫扮太监之外,我们从未谋面,本宫又要用什么理由传唤大人?” 刘慕辰语塞,脸上露出个讪讪的笑容:“当初冒犯娘娘,还望娘娘恕罪。” 贵妃摇头:“怪本宫眼拙,竟没发现大人的真实身份,早知大人非池中之物,当年本宫无论如何也不会放虎归山……” 刘慕辰心里一动,难不成贵妃将他暗暗抓来,就是为了清算当年旧账? 贵妃仿佛看出了他的心思,柔声一笑:“大人不必忧虑,本宫只是心生感慨罢了,想着当年若是能拉拢你到北定王身边,如今王爷的境遇恐怕就要好上许多……” 刘慕辰心中讶然,贵妃如此直言不讳,想必是早就知道自己已经了解她和萧易的关系了,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刘慕辰只得中规中矩地应道:“多谢娘娘抬爱。” 贵妃笑意微敛,秀眉渐蹙:“本宫所言出自肺腑,若有大人陪在王爷身边,总好过沈悦那贱人千百倍……鸿影也不会遭此劫难。” 刘慕辰愣了愣:“娘娘是说……” 贵妃冷笑:“鸿影好端端怎会落到竺兰人手中,大人心里就没有疑问嘛?” 这个问题早朝的时候萧世显就已经提过,要说究竟怎么回事,从明面上来说其实很简单,无非就是竺兰人潜入上京,从王府中将萧鸿影掳走了,可要往深里说…… 刘慕辰心里忽然浮出一个可怕的念头,他轻声道:“难不成是王府中有人勾结竺兰人,将郡主……” 这猜想并非空穴来风,虽然萧易不在,但王府中素来戒备森严,即便是要带走萧鸿影,也不可能那样神不知鬼不觉,整整十日都无一人知道她的去向。 贵妃面色凝重:“本宫知道鸿影好动,生怕她在外头玩的时候出什么岔子,故而日日都派人暗中保护她,可这回她失踪,派去保护她的人也毫无音讯……” 刘 慕辰轻叹:“娘娘用心良苦。” 贵妃苦笑:“毕竟是我的女儿,怎能不上心?” 刘慕辰不知怎的,忽然想起萧炎成日派张六在暗中保护他的事情,心里不禁一动。 贵妃道:“我派人保护她的事,应当只有王爷和沈悦才知道。” 刘慕辰讶然:“王妃知道郡主并非她亲生女儿?” 贵妃冷哼:“她自然知道,只不过不知道那孩子是本宫的,她多年无所出,王爷从外头抱个孩子回来给她养,她自然求之不得,哪敢说那不是她生的?不过说到底也是死性不改,做爹的杀人,做女儿的就勾结外族,竟将歪脑筋动到鸿影头上来!” 她抬手一拍桌面,连着上头的茶盘都不住震动起来,刘慕辰本想打听沈悦的家世,但见贵妃气愤至极,又只得作罢,只好堪堪补充一句:“娘娘息怒,动气对娘娘的病有害无益。” 贵妃呼出一口气,她努力平下胸中的愤怒之气,好半天才重新镇定下来:“我此番找大人来,就是想请大人帮我一探究竟,若真是沈悦勾结外族意图对鸿影和王爷不利,此事便不容姑息。” 刘慕辰愣了愣:“敢问娘娘,为何会找上微臣?” 贵妃看了他一眼,脸上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王爷说你不凡,本宫便想见识见识,何况鸿影也喜欢你,这事对轩宁王并无害处,本宫相信你会答应的。” 刘慕辰沉默,他发现自己确实没有办法拒绝。 他朝贵妃作了个辑,恭敬道:“谢娘娘。” 贵妃定定地看着他,半响,她问道:“你和王爷是何时认识的?” 刘慕辰愣了愣,知道她说的是萧易,便如实道:“两年多前,中秋家宴上。” 贵妃微愕:“之前当真没有见过?” 虽然她问萧易的时候,对方也是这么回答她的,但刘慕辰不同,萧易那人喜欢将很多事情藏在肚子里,可刘慕辰如今已是萧炎的人了,他根本没有骗她的理由。 刘慕辰面露疑惑,颔首道:“当真没见过。” 贵妃沉默片刻,摇头苦笑:“不过一夜,他便对你另眼相看,以他的性子,倒也真是稀奇……” 第72章 1.1 “娘娘……”刘慕辰站在原地,只觉浑身上下都不自在得很。 贵妃轻笑,神情里颇有些怀念,女子一提到心爱之人,话匣子便瞬间开了:“本宫当年明知皇上要宣我进宫,却还是费尽心机与他结下一夜露水之缘,谁知竟有了鸿影……” 此等宫闱秘事,本来无论如何都不该宣之于口,可贵妃却仿佛毫不在意,也不知是信任刘慕辰,还是实在憋在心里太久,急于寻求一个宣泄之地。 “刘大人真是命好。”贵妃轻叹。 刘慕辰:“?” 贵妃看了看他,眼里带着一丝羡慕之意:“这帝王家的男子哪个不是三妻四妾,真心更是重比千金,以轩宁王今时的身份地位,却能不顾流言蜚语,独宠大人一人,可不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福气?” 刘慕辰愣了愣,眼敛微阖,脸上渐渐浮出一抹柔和的笑意:“娘娘所言甚是。” 走出宫门,天色已然昏暗,刘慕辰挤着人流走回王府,心里满满当当都是暖意,贵妃的话酥软进他心中,仿佛自己每呼吸一下,对于萧炎的情义就会更深一份…… “要不今晚主动点?”刘慕辰轻声呢喃。 王府门前一片寂静,萧炎独自一人坐在台阶上,他仰着头,如墨玉一般的眸子里倒映着半月清冷的光辉…… 刘慕辰走到门口,看到得便是萧炎这一副“伤春悲秋”的模样,心里微微一动,趁萧炎出神之际,他蹑手蹑脚地绕到他身后,正想伸手去蒙他的眼睛,手腕忽然被人一抓。 眼前的景象迅速翻转,下一刻,刘慕辰毫无征兆地落进他的怀里,身子横在萧炎的腿上,两人鼻息交融,双唇几乎贴在一起。 “舍得回来了?”萧炎用手指拨开刘慕辰眼角的头发。 刘慕辰无奈一笑:“王爷知道我去哪儿了?” “贵妃娘娘亲自派人来知会我。”萧炎顿了顿,漫不经心地笑了笑:“她倒是明白我,若非如此,就算那是后宫,我也非要带人闯上一闯。” 刘慕辰被萧炎那无所顾忌的任性话给逗笑了,他道:“为何坐在门口?” 萧炎将头埋进刘慕辰的脖子,沉声道:“想快些见到你。” 刘慕辰轻笑:“日日都见,还差这一时半会儿?” 萧炎沉默,不答反问:“她找你去做什么?” 刘慕辰:“他想让我帮她查沈王妃跟竺兰人是不是暗 中勾连,这才使鸿影郡主被人掳走。” 搂着刘慕辰的手微微一顿,萧炎抬起头,他盯着刘慕辰的眼睛,里头闪过一丝意味深长的光芒:“怎会找上你?” 刘慕辰不觉奇怪:“只有我与王爷知道鸿影郡主的生世,她若想查,自然也只能找我们。” 萧炎不以为然:“她能从皇宫大内找人把你神不知鬼不觉地掳走,你觉得她会没别的办法调查真相?” 刘慕辰眉头微蹙,他察觉到萧炎说话的语气有些不太对:“那王爷觉得是为何?” 萧炎用指腹慢慢摩挲刘慕辰的脸颊,好半天,他才无根无据地吐出一句话:“难道不是因为三哥对你另眼相看,所以她才夫唱妇随?” 刘慕辰微微一愣,萧炎这番话与贵妃在合薇宫里的那番话着实有异曲同工之妙,任凭他巧舌如簧,一时也找不出辩驳之词。 萧炎直直地盯着刘慕辰,在两人之间徘徊多日的那种怪异的气氛又渐渐生了出来,半响,刘慕辰喃喃道:“不管旁人是何用意,我帮她,只是想知道真相,王爷若是不放心,成日看着我就是。” 萧炎沉声一笑:“你的意思是说,我即便把你关起来也可以?” “王爷何必如此玩笑?”刘慕辰蹙眉,他明明是想让萧炎跟他一起去查案,后者却强行扭曲他的意思。 你又怎知道我是在玩笑? 几乎要脱口而出的话被萧炎拼命摁进嗓子里,眼里闪过一丝挣扎之色,良久,他轻道:“我只怕不能陪你去查案了。” 刘慕辰愣了愣:“朝中有事?” 萧炎犹疑,刘慕辰千年也等不来一回他闪烁其辞的模样,当即觉得大事不好,他紧紧攥住萧炎的袖子,急道:“怎么了?” 萧炎握住他的手,终于坦言:“我请父皇让我出征襄助三哥,韩勋为副将,大军明日就要开拔。” 刘慕辰张了张嘴,半天也没有说出一句话。 萧炎仍由他抓着,两人之间仿佛度过了一个寒暑,良久,刘慕辰才堪堪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今日说有事去找皇上,就是为了带兵出征?” 他垂着头,半边脸掩在被萧炎弄散的头发里,嘴角的弧度若隐若现,轻浅至极。 萧炎不知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心头仿佛被万根毒针狂刺,扎得他几乎就要窒息,搂着刘慕辰的手不自觉地收紧,心里莫名觉得有些不安。 “ 这是好事。”刘慕辰露出被头发挡住的脸,神情一如往昔:“王爷早立军功,于大局有益……” 刘慕辰顿了顿,他本来想说战场凶险,让他自己小心,可转念一想,萧炎向来极有主见,谋略武功皆是上乘,这话说了又等于没说。何况他这么快就决定带兵出征,甚至连将决定告诉他的时间都没有,一定是早有想法…… 刘慕辰想到这儿,心里忽然翻江倒海一般得难受,连告诉他的时间都没有……这般突如其来,让他有一种自己被隔绝在外的感觉。 如果他告诉他,他可以不查什么案子,他可以替他分析形势,甚至可以陪着他去战场,可是萧炎没说,那这些就无从谈起…… 刘慕辰眼眶微微有些发红,心里莫名觉得有些委屈,可他和萧炎都是男人,他不可能像女子一般跟他哭哭啼啼地抱怨,萧炎或许也是觉得事态紧急,自己必然会理解他,所以才没有马上告诉他…… 刘慕辰发现自己自我安慰的本领实在登峰造极,这许许多多的理由与借口一起编织起来,心里似乎就没那么难受了。 “今日父皇召见萧恒。”萧炎冷不丁开口,说得却是与他明日出征毫无关系的话:“他也怀疑郡主被人掳走一事事有蹊跷,暗中下令让萧恒彻查此案,这萧恒是敌是友尚未可知,不过我暗中打听到自他任大理寺少卿以来,就一直客居潘煦府中。” 刘慕辰睁大眼睛,只觉萧恒这人处处都是谜团。 虽说大理寺少卿官阶不低,但他堂堂一个状元郎,又是连亲王府的世子,若想在朝堂上一展拳脚,有的是比这更合适的官位,何况萧世显看重他,暗中询问过他的意思,可他却偏偏选了这么个位置。 而如今他有好好的宅子不住,非要搬到潘煦那儿,若说理由…… 刘慕辰试探性地开口:“皇上知道这事吗?” 萧炎道:“未必。” 刘慕辰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凝重与警惕,脑子里又开始浮出各种电视剧桥段,他道:“难道连亲王府想和潘煦联手?” 萧炎摇摇头:“这些事查无可查,现在还没看出端倪,不过此人不可不防,你若查案需切记不要与他撞在一起。” 萧炎盯着刘慕辰的脸,心里开始七上八下,他突然有些后悔出征的决定,要让他独自一人面对这人心诡谲的上京城,他实在放心不下,可是…… 萧炎轻轻扒开刘慕辰的袖子,白皙手肘上绽着一朵被划破 的蔷薇纹,那“炎”字龙飞凤舞,是刘慕辰当年下决心要跟着他时可亲手刻下的。 他心里一动,将他的手轻轻翻了过来,那里有一道长长的刮痕,伤口已开始结疤,想来无需几日便能愈合,但在萧炎心里,这道伤口却像是一把锤子,每时每刻都在重重敲击他的大脑。 那道刮痕是十日前萧炎丧失理智,将刘慕辰摁在树上狂亲时留下的,萧炎知道,只要心魔不除,说不准哪一天他又会动手伤了刘慕辰…… 这么一想,他又觉得选择带兵出征是一个正确的决定。 一阵凉风吹散两人间沉默的氛围,萧炎放下刘慕辰的袖子,将人打横抱回府中,走进屋内,刘慕辰动了动身体,竟是轻而易举就从萧炎的怀中跳了下来,若是以往,萧炎一定会将他抱得很紧,仍凭他如何动,都不可能挣脱…… 刘慕辰暗暗叹气,只觉自己越来越像个多愁善感的大姑娘,他急于寻找借口,生怕被萧炎看出端倪:“王爷明日出征,今夜还是早些休息为好……” 萧炎愣了愣,刘慕辰沉默片刻,终是没忍住将心里的那点担忧之情宣之于口:“战场凶险,王爷一切小心。” 萧炎动动手指,很想现在就冲上去将人抱住,可身体却像是被打了桩一样动弹不得,刘慕辰说完话,见萧炎没有动静,身体忍不住僵硬了一下,他旋身拉开房门,再没看身后那人一眼,便急匆匆地走了出去。 应该没被他发现异样吧…… 刘慕辰惴惴不安地想着,不想让自己矫情的一面被萧炎瞧见,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今夜竟是不打算跟他在同一间屋子睡了。 屋内烛光摇曳,萧炎呆呆地坐在桌边,直到外头传来孙青的声音:“王爷,膏药拿来了。” 萧炎微一晃神,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不那么沙哑:“他人呢?” 孙青微微一愣,知道他在说刘慕辰,恰巧先前在院外与他撞了个正着,便道:“好像说是去魏公子那儿了……” 孙青说完话,屋内却迟迟没有动静,心里正是疑惑之际,耳畔忽然爆出一阵巨响。 “王爷?!” 孙青大惊,几乎就要夺门而入。 萧炎眼眶发红,拳头狠狠砸在桌子上,胸口剧烈起伏,好半天才平息下来,他沉着嗓音道:“把膏药给他送去,看他擦好伤口,回来禀报。” 孙青愣了愣,不知萧炎这是在唱哪出 戏,以往这个时辰都是由萧炎亲自替刘慕辰上药的,今儿个是怎么了? 心中虽有疑惑,却只能按下不发,孙青应道:“是。” “慕辰……”萧炎松开砸得生疼的手,他望着空无一人的屋子,仿佛中了邪一般不停重复那个名字,恨不能将它含入口里,吞进腹中,深深掩藏起来…… 翌日清晨,大军开拔,萧世显率文臣武将于城门前相送萧炎,声势之大,堪比当日萧易主军出征,百官皆叹皇恩浩荡,又想萧世显连自己最宠爱的儿子都送出去了,可见此战是抱着非胜不可的决心。 刘慕辰站在队伍后方,萧炎却走在大军最前面,饶是他拿出射箭时百发百中的眼力也只能远远瞧见他的战盔,他从未想过会有这么一天,自己只能眼睁睁地望着那人的背影渐行渐远,却连一句道别的话都无法出口。 风沙迷了双眼,刘慕辰的眼眶微微发红。 “能得大人如此深情,七弟当真是艳福不浅,羡煞旁人呐。” 刘慕辰愣了愣,饯别过后,百官依次回城,萧焕却不知怎的跑到了自己身边。 美人面含忧色,不自觉带出几分惹人怜的意思,萧焕心头一软,不禁想摸一摸刘慕辰的眼睛。不料手才一伸出去,就被刘慕辰大力挡了回来,眼中愁意尽褪,带上了几分凌厉和警告的意味:“请殿下自重。” 萧焕尴尬地收回手,神色一变,脸上又扬起了漫不经心的笑容:“大人何必如此,你当真觉得七弟心疼你?” 刘慕辰眉头微蹙,只觉这萧焕实在让人厌烦得很。 萧焕仿佛没有看见他脸上的不耐之色,他放低声音,脸上一派讳莫如深的表情:“当日七弟请命之时,本宫恰好到场,可是将他与父皇的谈话听得一清二楚。” 刘慕辰心情本就不好,一听他这故弄玄虚的话,更是烦躁不已:“殿下究竟想说什么?” 萧焕眼里闪过一丝精光,他悠悠道:“父皇念你二人情深,有意让你与七弟同去,不料竟被七弟一口回绝,这事,七弟没同你说吧?” 第73章 1.1| 萧焕悠哉游哉地望着刘慕辰,嘴角扬起一抹不善的弧度,只等着他破功,能露出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供他消遣一番。 孰料,刘慕辰只是微微一愣,便迅速归于常态,他轻笑道:“我不通兵法,又无行军打仗的经验,王爷怕我有危险,将我留在京中,即便他不告诉我,这份心意我总是明白的,就不劳太子殿下惦念了。” 萧焕一阵语塞,他万万没想到自己这番无聊的挑拨离间非但没有动摇刘慕辰,还反倒把他自己给呛了一通。 刘慕辰看了他一眼,凉凉道:“殿下与其关心臣与王爷之事,倒不如多放点心思在国事上,眼下四皇子被……殿下更该多操些心才是。” 欲言又止、言犹未尽,这短短数句话却让萧焕脸色几变,若搁在以往,他还能好好带上自己那张温文尔雅的面具,但这回却有些不同,萧允的名字宛如一根细小的软刺,看似没有杀伤力,却扎得他昼夜难眠,他无数次想要踏进宗祠,却不知为何总生不出进去的勇气…… 刘慕辰的话让萧焕的脸色整个沉了下来,他冷笑一声,竟是气度全无地朝前走去。 刘慕辰见萧焕吃瘪,心里堵着几天的莫名恶气顿时少了一半,倒是他后面的傅澄替他捏了一把冷汗,他走到刘慕辰身边,小声道:“你方才说话怎火药味如此重,太子行事温雅是出了名的,你居然能将他气得话都说不出来。” 刘慕辰不以为意:“他若是真温雅,我无论说什么,他还是温雅,否则就是张纸糊得面具,迟早要破。” 傅澄摸摸鼻子,不再言语。 刘慕辰见傅澄安静下来,先是觉得奇怪,后来又隐隐意识到有哪里不对,他抿了抿唇,小声道:“我方才当真过分?” 傅澄见他稍微缓过来一点,才堪堪接口:“过分与否姑且不提,只是语气确实冲得很,轩宁王出征,你可是心情不好?” 刘慕辰眯了眯眼,他暗暗握紧双拳,片刻又缓缓松开,这样的动作重复了数回,他忽然抓住傅澄的胳膊,小声道:“你可知道北定王妃的户籍家世?” 傅澄被刘慕辰这说一出是一出的毛病弄得一愣一愣,反应过来后,顿时哭笑不得:“刘大人,我虽在户部任职,但这皇室宗亲的事又岂是我能够到的?” 刘慕辰不依不饶:“你们户部不是对这些都有备案吗?我一会儿跟你回去拖住你们尚书大人,你且帮我查上一查,事关朝廷安危,马虎不得。” 傅澄愣了愣,他看着刘慕辰一脸认真的样子,神情也忍不住凝重起来:“尚书大人今日不在部內,我一人足矣,你且回去,午后我再来寻你。” 刘慕辰微微一愣,他想起那空荡荡的轩宁王府,脸上不由露出一丝苦笑:“何必劳烦你,既如此,我与你同去便是。” 傅澄犹记得刘慕辰那夜在宫门外险些要栽倒的情形,他本不想让他来回奔波,但见他如此坚持,也只得作罢。 两人偷摸着从后门回到户部,傅澄素来博闻强记,对于案室中何物放在何处可谓了如指掌,不过一会儿便寻到了专门备案宗亲要员的架子。 “咱们这儿只有最基础的,你要是要更详细的东西,还是要进宫才好。”傅澄一边说,视线一边在簿册上飞掠而过。 沈悦一事是贵妃透露给他的,怎奈上次话锋偏转,到最后也没问出她的来历,如今萧炎不在,他一个外臣想要进后宫着实难于登天。 萧炎…… 刘慕辰发现他现在一想到这个名字,心里就有种沉闷的窒息感,他晃晃脑袋,努力将注意力移到傅澄和他手里的簿册上。 沈悦身为王妃,平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又如何能与竺兰人搭上关系?唯一能想到的,就只有她母家或许跟竺兰有所牵扯…… “找到了。”傅澄的目光在那簿册上扫了一眼,沉声道:“江浙金陵人世,祖承沈氏江越……” “沈江越?!”傅澄微微一惊。 刘慕辰心里一动,忙道:“怎么了?” 傅澄:“沈江越乃前朝赫赫有名的才学大能,天下读书人之楷模,沈家一脉当年在金陵是书香大族,前朝没有科举时,金陵氏族多举荐沈家人入朝为官……” “如此说来,沈王妃确实出生大家……”刘慕辰若有所思,可这书香门第好像跟竺兰人没什么关系? 他暗忖片刻,又道:“可能查到当年金陵中有哪些氏族?” 傅澄摇摇头:“前朝灭亡,氏族灭的灭,散的散,如何能……” 话说到一半,傅澄骤然一顿,他摩挲着下巴,忽道:“说起来,潘丞……潘煦一家好像是为数不多前朝留下的氏族,当年的根基似乎就在金陵城中?” 刘慕辰眨眨眼睛,半响,他深深叹出一口气,无奈道:“怎跟耗子似的,哪都能钻上一钻?” 傅澄轻轻一笑,对于刘慕辰将前丞相比作耗子一事喜闻乐 见。 虽说仅仅凭潘家和沈家同在金陵扎根这一点就断定他们暗通款曲有些牵强,但介于潘煦实在前科累累,加之他外祖母是竺兰人,刘慕辰便觉得这事无论如何都得细细查探一番。 可是又该从何查起呢? 要不直接闯进潘府将失势的潘煦绑过来?上回葛峰好像说他病了来着… 刘慕辰兀自摇摇头,若真是如此,葛峰想必也不会放过自己。 “葛峰?”刘慕辰喃喃片刻,眼前忽而一亮,脚步一转,便往城头酒坊走去。 酒坊主人正忙里忙外,一见刘慕辰却立马迎了上来,脸上堆满笑容:“呦,刘大人,今日还是老样子?” 刘慕辰微笑颔首:“麻烦了。” 主人家笑道:“不麻烦不麻烦,大人和王爷时时来照顾小人的生意,小人求之不得呢!” 说完,他探头探脑地往刘慕辰旁边张望了一下,疑惑道:“诶?王爷呢?” 刘慕辰微微一愣,笑道:“他出征了。” 主人家敲敲脑袋,恍然道:“瞧我这记性,今日皇上还带人给王爷饯行呢! 唉,这平日里看惯了王爷与大人同进同出,这一下子还有些不习惯……” 他朝刘慕辰讪讪一笑,嘴里念念有词地去搬刘慕辰常买的那些酒,忙得混忘的人全然没有注意到,他的身后,刘慕辰那一直保持得很好的微笑险些崩不住。 从酒坊出来,刘慕辰拎着酒坛子一路往葛府走去,脑中不知为何忽然蹦出萧焕先前对自己说的话,虽然当时自己一股脑将他的挑拨离间挡了回去,但心里未尝没有想法。 战场虽凶险,但他与同萧炎同去,顶多也就是在营帐里打个下手…… “为什么不让我跟着呢……”刘慕辰轻声低喃,声音里透出一丝连他自己都觉得莫名的纳闷与委屈。 “刘大人?”耳畔传来呼唤声,刘慕辰微微一愣,不知不觉他竟已走到了葛府门前,而葛峰竟就站在他的身边。 “葛将军。”刘慕辰回过神,嘴角卖力扯出一个弧度。 葛峰奇道:“大人怎会在此处?” 刘慕辰提提手里的酒坛子,笑道:“闲来无事,记着将军上回所言,便来找你对饮,不知将军肯不肯赏光?” 葛峰哈哈一笑:“大人特意前来,我自然欢迎,可惜王爷出征了,不然还能更热闹一些!” 刘慕辰一时语塞,不知为何,他总觉得今日全天下的人都在念叨萧炎。 他看了看葛峰风尘仆仆的模样,话锋一转:“将军刚从军营回来?” 葛峰摇摇头:“去祭拜我爹娘。” 刘慕辰张了张嘴,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葛峰浑不在意地笑了笑,他将刘慕辰引进府中,摒退本就不多的奴仆,席间把酒言欢,竟是浑然不将他当作外人。 刘慕辰捧着酒碗,喝得却是忐忑,他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无法做到像葛峰那般坦荡,心中纠结许久,刘慕辰还是小心翼翼地开口了:“此前听将军提到潘丞相身体抱恙,不知如今可还好?” 虽说潘煦被革了职位,但刘慕辰发现除了称他为丞相之外,竟找不出别的词。 葛峰放下酒碗,叹道:“卧病在床,成日呆在府内,请了许多大夫也不见好。” 刘慕辰微微一愣,他本以为潘煦只是一时受不得打击才病了几日,没想到竟如此严重…… “将军费心了。”也不知是不是往日被潘煦坑惨了,即便听说他病重,刘慕辰心中的疑虑却是一点也没少,他暗忖片刻,试探道:“听闻丞相大人的外祖母出生竺兰,竺兰人个个善医……” 葛峰目光沉沉地看了他一眼,刘慕辰心里一动,莫名有些不安,难道是自己打听得太明显,引起葛峰的警觉了? 刘慕辰不知为何自己要这样防着葛峰,按他的人品,若是自己把心里的猜测告诉他,他说不定还会反过来帮自己一把,他倾佩葛峰,这一点他本该深信不疑。 可是话到了嘴边,他发现自己却没有办法坦然自若地说出口,因为葛峰是潘煦的孙子,只要有这一层关系在,刘慕辰就不敢轻易下注…… 他发现自己有些谨慎过头了,谨慎到他甚至有些厌恶这样的自己。 而就在此时,葛峰的声音又再次响起,那声音里带着沉重的叹息:“我确实给我爷爷找了个竺兰大夫。” 刘慕辰睁大眼睛,他只是随便一说,居然中了? “眼下竺兰与我天德交战,郡主又被他们掳走,无论朝廷还是民间,都视竺兰人为穷水猛兽……”葛峰微微一顿,朝刘慕辰拱拱手:“还望大人替我保密。” 刘慕辰点点头:“将军放心。” 捧起酒碗豪饮一口,刘慕辰只觉胸口被烧得生疼,他愈发觉得,自己实在不善于面对 葛峰这样的人…… 心里惭作归惭作,刘慕辰办起事来却一点也不迟疑,自打那日过后,他便时常暗暗徘徊于潘府四周,兴许是怕潘煦从前的死敌找上门来寻仇,葛峰暗暗拨了一批人在潘府内守卫,刘慕辰进退不得,索性在附近客栈租了间屋子日夜监视,约莫过了十天,刘慕辰终于寻到了一丝潜进府中的契机。 将葛峰派来隔三差五送粮的小贩闷倒弄晕,刘慕辰将他那粗糙的袍子穿在夜行衣外头,推着小板车瞒过守卫,神不知鬼不觉地潜进了潘府后院。 傍晚将至,不比外头守备森严,府内人丁掉落,大不如前,刘慕辰用轻功在其中转了几个来回,将客院一一搜寻一遍,在转到某间屋子前时,忽然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药香气。 刘慕辰心里一动,他凑到那屋子前,用手指轻轻戳破一层薄薄的窗户纸,正想探出头去望,身后忽然传来一道猛烈的劲风,刘慕辰急急转身,抖出袖间的匕首就要横刺出去,不料一道身影却抢先挡在了他的面前。 “这……”他张了张嘴,看着眼前缠斗在一起的两人,惊讶不已…… 第74章 1.1l 背对着他的那玄衣人身形如风,出招迅比闪电,起承转合间直叫人眼花缭乱,不肖片刻就将那想要偷袭刘慕辰的另一个玄衣人逼退数步,然后者看似狼狈,实则以退为进,招式缓而不怠,端得一副游刃有余的自得之态。 刘慕辰愣了愣,一种熟悉的感觉笼上身体,他看着那两道战得不分上下的身影,骤然想起那夜在工部门前替萧炎拖住官兵的玄衣人。 是他们! 刘慕辰恍然,随即又被更深的疑惑和忐忑淹没,他们怎么会在这儿?这两人究竟是谁?看刚才那架势,一个似乎想对自己不利,另一个则是保护了自己…… 刘慕辰定了定神,电光火石间,那两人已战到了院中角落,他们之间的交战无声无息,不带杀意,仿佛都不想惊动屋里住着的人。 刘慕辰惊疑不定地望着他们,替他挡下偷袭的那人被对方投出的一枚小石子击中手腕,忍不住发出一声闷哼。 女子?! 刘慕辰微微一愣,忽然福至心灵,他觉得那两人熟悉,似乎不仅仅是因为在工部门前的那遥遥一探,那女子的声音他似乎也在哪儿听过。 脑中走马观花一般闪过许多片段,少顷,刘慕辰瞳孔骤缩,他最先想起的是那玄衣女子的身份,盯着她的背影迟疑片刻,刘慕辰试探道:“陆夫人?” 此言一出,那玄衣女子的身体忽然一顿,与她交战的那人似乎也微感惊讶,顿时不再动手,方才还硝烟四起的场面便这样平息了下来。 玄衣女子转过身,她看了眼刘慕辰,大大方方地将蒙在脸上的布巾扯了下来,一张端丽的脸瞬间露出。 “刘大人认得我?”陆夫人脸上带着闲闲的笑意,丝毫没有被戳穿身份的危机感。 刘慕辰心道居然真得被自己猜对了,看来他的武功和目力相较之前又大有长进了,脸上浮起一个淡淡的笑容,刘慕辰道:“当日街头陆夫人不畏强权,为一弱子挺身而出,侠义之举在下至今铭刻于心。” 陆夫人愣了愣,忽然想起自己一年前替那偷钱孩子出头的事,那孩子至今还留在墨香坊帮工,她微微一笑,神情颇有些怀念:“恕我眼拙,没想到当日刘大人也在场,让大人见笑了。” 刘慕辰摇摇头,适时,一直被晾在那头吹风的另一玄衣人缓缓开口:“从来只知道陆夫人字迹了得,没想到武功也毫不逊色,着实令人佩服。” 说是佩服,但从那听似淡淡 ,又略微上扬的语调中却很难感觉到这层意思。 刘慕辰睁大眼睛,那声音他再熟悉不过,双唇翕动片刻,他喃喃道:“萧恒?” 那玄衣人走过来,他看了看面前两个同样穿着夜行衣,却已把面巾扯下来的两人,轻笑道:“二位夜闯潘府,不知有何贵干?” 他没有将脸上的布扯下来,但也没有刻意掩饰自己的声音,刘慕辰打量了他一眼,躬身道:“见过世子。” 陆夫人回过神,视线落在萧恒露在外面的眼上,颔首道:“原来是恒世子,方才多有得罪,还望海涵。” 她说着,不由自主地将刘慕辰挡在身后。 萧恒道:“夫人不必如此警惕,早知在此地鬼鬼祟祟之人是刘大人,我自然不会出手。” 陆夫人不为所动,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恕我直言,世子常居潘府,与前丞相大人私交甚密,你这番话语,不足为信。” 刘慕辰微微一愣,对于陆夫人的话以及她的举动一头雾水,看她这模样是想保护自己,可她为何要这么做,她又为何会在潘府,而且听她刚才的话,她似乎对于潘府以及朝堂的动向十分了解,明明只是一个开文房四宝铺子的寻常妇人…… 萧恒眯了眯眼,这一小举动没有漏过刘慕辰的眼睛,唯恐二人再打起来,刘慕辰忙道:“夫人不必担心,若世子真是这府中之人,意欲对我不利,他大可召集这府外的官兵将我一网打尽,没有必要穿成这副模样。” 他顿了顿,又深深地看了眼萧恒,笑道:“何况以世子的才智,在这潘府中蛰居许久,不可能不知道丞相大人暗地里干了哪些勾当,若他要帮丞相大人,当日在工部门前就不会替我家王爷解围,所以在下斗胆猜测,世子之所以在此,必然另有隐情。” 萧恒和陆夫人俱是一愣,似乎都被刘慕辰的这番话给惊住了。 陆夫人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片刻,她暗暗敛去了眼中的警惕之意,似乎是被刘慕辰说动了。 萧恒看了看刘慕辰,眼里流出一丝赞赏之意。 三人面面相觑片刻,只觉要说的话太多,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刘慕辰张了张嘴,正打算先开口打破这略微尴尬的气氛,脸上的神色却忽然一重,胳膊被陆夫人拽起,三人本是站在院中偏角说话,这一刻却极有默契地一同躲进了旁边的草丛中。 一小厮从月门里进来,径直走向那栋灯火 通明的屋子,他轻轻扣了扣门扉,对着里头的人道:“先生,老爷说他今夜想早些休息,就不看诊了,明早补上。” 三人俱是练武之人,耳聪目明,饶是距离有些远,刘慕辰还是能清楚地听见那小厮和屋中人的对话,里头那人的声音有些苍老,说出的汉语中带着浓重的鼻音:“好,知道了。” 再寻常不过的对话,却让萧恒的眉头微微蹙起,刘慕辰看了他一眼,问道:“敢问世子,屋中住的可是竺兰来的大夫,方才他二人所言有何不妥?” 萧恒与他对视,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尽管萧炎曾嘱咐过刘慕辰,说萧恒住在潘煦府里,是敌是友尚未可知,但就像刘慕辰之前分析的,他觉得萧恒会在这必然另有隐情,他沉吟片刻,抱着“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心态,率先坦言道:“世子受皇命调查郡主被掳走一事的真相,在下也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如今既然你我在此相遇,也算是一场缘分,以世子之才,想必心中已有些想法,还望不吝赐教。” 刘慕辰如此坦诚却是萧恒没有料到的,他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又将目光投向刘慕辰身边的陆夫人。 陆夫人接触到他的眼神,嘴角扬起一个淡淡的弧度:“我是跟着刘大人来的,一路只为护他周全,世子无需顾虑。” 刘慕辰愣了愣:“护我周全?” 陆夫人看着他惊愕的表情,脸上露出一个讳莫如深的笑容:“公子可认得张六?” 刘慕辰睁大眼睛:“你是……” “我是他姐姐。”陆夫人笑意盈盈地说出另刘慕辰瞠目结舌的话:“他替外出王爷办事,这护卫的事就由我代劳了。” 刘慕辰自诩还算机灵的脑袋瞬间被浆糊搅满,他飞快地理了下思绪,疑道:“工部那夜夫人和世子替王爷解围,当时王爷明明说不认得夫人……” 陆夫人笑道:“当日我没有与王爷坦明身份,不过后来我一直暗暗潜伏在他身边,以王爷的功力,要发现我并非难事,知我无恶意,便要我来保护大人,这般事无巨细,着实令人感慨。” 刘慕辰垂首,这十多天里他只回王府见过魏青寒一面,再者就是与孙青关照一番,他日日在潘府外徘徊,直到精疲力竭才回客栈躺下,如此才将萧炎暂且抛于脑后,可如今被人乍一提起,心里又是一阵翻江倒海,只是似乎少了当日他不告诉自己出征一事的委屈,那些之前旋绕于他们之间的怪异气氛似乎也被尘封在记忆 深处,唯一剩下的,就只有几乎能将刘慕辰整颗心都给榨干的思念之意。 按照加急的行军速度,再过几日应该就可以与北定王军汇合了吧,也不知这么些日子只用军粮,会不会瘦了些…… 刘慕辰沉溺于自己的思绪中,全然忘了自己来潘府的目的,只有萧恒脑袋还算清楚,他没有兴趣知道陆夫人的来历,也不把刘慕辰那一副小媳妇似的模样放在眼里,只道:“我每到夜里都会在此蹲守,前两日那竺兰大夫都一直准点给潘煦把脉,今夜却是例外。” 萧恒波澜不惊的声音像一把从雪山空降而下的上古神器,将刘慕辰那些跌宕起伏的红尘爱恋给悉数斩断,他甚至觉得,如果萧恒生在现代,一定是个理性味十足,神圣不可侵犯的学神级人物。 他晃晃脑袋,乖乖朝学神讨教:“世子是觉得这其中有古怪?” 萧恒:“有没有古怪,去探了就知道。” 语毕,他转身要走,刘慕辰估摸着他是要去盯住潘煦,问道:“此地不用留人?” 萧恒淡淡道:“之前盯了他许久不见有异,方才你来此处,我以为你与那大夫有所勾连才想擒你,现在看来却是误会了,说到底他是葛峰找回来的,来历还算清楚,与其再花心思在这儿,倒不如去看看正主有什么花样。” 刘慕辰微微颔首,见萧恒运轻功而去,急忙跟上,陆夫人见状,忍不住道:“你当真信他?” 刘慕辰轻笑:“他说得有理,葛将军的人品信得过。” 他遥遥望了眼萧恒扬长而去的背影,他的脊背挺得笔直,周身都带着一丝淡淡的孤傲之气,一如刘慕辰当初初见他时的模样。 “也不知当年的连亲王是何等风姿,竟能教出这样的神人来。”刘慕辰轻叹一声,语气里颇有些感慨。 陆夫人眼敛微阖,半响,她缓缓道:“连亲王与他倒不太像。” 刘慕辰微微一愣,他犹记得萧炎曾经说过,张六和潘家有仇,如此说来,他姐姐也该是如此,再结合她先前的话,只怕这对姐弟的来历也很不简单…… 思忖之间,前头的萧恒已轻飘飘地停在了房梁上,刘慕辰和陆夫人伏下身子,三人三个头,直勾勾地盯着潘煦已然熄了灯火的屋子。 萧恒动了动身子,正要飞身出去一探究竟,却被陆夫人抢先拦了下来:“我去吧。” 她旋身一跃,兔起鹘落,身体化作一道剪影,巧妙地融于夜 色之中,不过眨眼的功夫,她已避开葛峰手底下的那些士兵,神不知鬼不觉地潜进了屋中。 萧恒微微一愣,脸上浮出若有所思的神情,好像是在琢磨如果是自己能不能也像她这般干脆利落。 约莫半柱香的时间,陆夫人重新飞回房梁上,她面色凝重道:“屋内无人。” 刘慕辰瞳孔微缩,心道自己运气可真够好的,才刚潜进来就发现古怪,他道:“且不说他是真病还是假病,这屋子外头有葛将军派来保护他的人,他要出门不可能躲过这些士兵,但一个大活人也不可能凭白无故消失在屋子里……” 陆夫人接口:“房内似有密道,我为防打草惊蛇,不敢细究,但从方位来看,那密道必是往北面开凿的。” 刘慕辰心中讶然,不过这一会儿会儿的功夫,她竟能连密道往哪开凿都给摸清楚了…… 萧恒虽也诧异,却没工夫佩服,他琢磨陆夫人所说的“北面”,不由将目光投向漆黑一片的后山,他沉声道:“这一年多来我将这府里上上下下都寻探过一遍,唯有几处无论如何都无法进入……” 刘慕辰心里一动,视线顺着萧恒而去,渐渐地,他感觉到有一股沉重之气笼上身体,乌云缓缓散开,清冷的月光倾泻而下,他们站的地方很高,平日里无法望见的景致此刻竞相收于眼底,后山深处,竟是有一座三层高的小塔落于其中…… 第75章 1.4 树木森森,将那小塔环于其中,三人甫一走入这杂草丛生的后山,就觉一股阴风铺面而来。 刘慕辰讶然:“想不到潘府中还有此等地方。” 孤塔绝立,万物无声,可怖又凄清的景象与外头充满人烟的繁华味形成鲜明对比。 陆夫人冷笑:“此处的意境倒与丞相大人的心性相得益彰。” 萧恒走在最前头,三人一点点朝那矮塔靠近,刘慕辰道:“这里当真与那屋中的秘道相连?” “大人放心,我已仔细勘察过其中的地质,若是要挖密道,能与之相连的只有此处,何况……”陆夫人微微一顿,她看了眼萧恒,轻笑道:“若此处无异,恒世子也不会将我们带到这儿来吧。” 这番话将刘慕辰说动了,他看了眼萧恒,后者走到那塔边的唯一一扇门前,让出上面挂着的铁锁。 刘慕辰愣了愣,那锁的样式极为复杂,上头七缠八绕数条铁链,直叫人看得头皮发麻,他蹙眉道:“怎跟九连环似的?” 萧恒掂了掂那一坨铁链,淡淡道:“九连环尚可以刀剑取之,此链却是水火不入,我在这一年也没有寻得开解之法。” 刘慕辰面色凝重:“唯一的塔门被上了这等锁,若要出入塔中,必然只有秘道……这塔中定有古怪,也许藏了些见不得人的东西……” 刘慕辰的话似乎刺激到了萧恒,他那双波澜不惊的眼里在一瞬间涌出层层暗涛,他伸出另一只手去扯那锁链,重复着过往他做过无数遍的动作,急于寻到一个缺口。 就在这时,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搭上了他的手背,陆夫人微微一笑:“我来吧。” 萧恒努力平下焦躁的情绪,他定眼看了看陆夫人,将铁链锁交到她手里,后者微微打量一番,脸上浮出一个了然的笑容,只见那双仿佛不沾阳春水的柔夷在上头轻轻反转,不肖片刻,那环环相缠的锁扣竟被她一点点扯了开来! 这下不止是刘慕辰,就连萧恒也面露惊色,他深深地看了眼陆夫人,若有所思,片刻,他仿佛恍然大悟,连着眼神也小心翼翼起来:“夫人与天算阁有何关系?” 天算阁兴亡于前朝,乃皇帝一人专属的特务组织,暗中监察百官,为皇家革除异己,里头的人个个身怀绝技,侦察暗杀更是一把好手,前朝用天算阁暗中巩固皇权,然天德太/祖却不以为然,他觉得这等机构对于君臣之道百害而无一利,因而在天德开朝之际,便下令遣散天算阁 。 陆夫人会是天算阁的人?! 刘慕辰心中讶然,起初难以置信,可想起她神不知鬼不觉的身手以及她探查秘道和开暗锁的本领,心中不由疑窦丛生。 陆夫人拿着铁链的手微微一顿,就在两人以为她不会回答之际,她淡淡道:“天算阁最后一任阁主是我爷爷。” 萧恒愣了愣,对于她这样的坦诚有些意外,问道:“夫人不怕我说出去?” 陆夫人漫不经心地扬了扬唇角:“太/祖遣散天算阁不是什么秘密,时过境迁,世子又要往何处说?” 萧恒沉默片刻,忽道:“潘煦。” 陆夫人脸色骤变,她解下最后一道链扣,慢慢转过头,美眸中含着一丝冷意,她直直地盯着萧恒,皮笑肉不笑道:“世子知道什么?” 萧恒素来少言,也从不喜弯弯绕绕那一套,目下话既已说开,索性也不再打马虎眼,他道:“夫人若是陆老阁主的孙女,想必该知道令尊当年与我父王也算是至交好友。” 陆夫人面色复杂,少顷,她轻轻点了点头。 刘慕辰恍然,难怪之前提起连亲王,她一副了如指掌的模样,想必当年年幼之时,应当是见过的。 萧恒:“太/祖遣散天算阁,陆老阁主身死,父王邀令尊携家眷到王府中暂居,令尊应了,可是到了约定之日却没有来,之后……” 萧恒看了眼陆夫人,后者攥着铁链的指节泛出阵阵白色,她深吸一口气,好半天才堪堪道:“潘煦之父记恨我爷爷曾在前朝老皇帝面前弹劾他,又怕他们当年做的那些不为人知的事流传出去,因而在天算阁被遣散之后,便让潘煦使奸计灭我全家。” 刘慕辰睁大眼睛,脑中又再次想起当日萧炎所说的话,他说张六跟潘家有仇,想不到竟是这样的血海深仇…… 萧恒眉宇微动,神情稍稍柔和下来:“我父王直到今日一直对此事耿耿于怀,他心中早有疑虑,奈何毫无证据,夫人与令弟既然活着,为何这么多年都不上连亲王府寻求托庇?” 这话说得情真意切,陆夫人听着,眼中的冷意渐渐褪去。 她伸手推开塔门,缓缓道:“我与弟弟侥幸逃脱,自然不敢在京逗留,何况若是我们托庇连亲王,一旦被潘煦发现,以他的手段,又不知在皇上面前如何捏造,我们岂能连累王爷?” 声音在耳畔沉沉回响,刘慕辰跟着陆夫人进入塔内,月光打在她的 脸上,照出那令人觉得心酸的苦笑:“何况潘家势大,这事即便捅到皇上那儿,世子觉得,皇上会为了几个前朝人严惩潘煦吗?” 萧恒不置可否,片刻,他方才道:“所以夫人才故意接近潘渠,教她如何给轩宁王下药,好以此为契机让皇上将潘煦最疼爱的小女儿给办了?” 陆夫人不语,却是默认了。 刘慕辰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想起一年多前,萧允在阴差阳错间给萧炎当了替死鬼的事,究其初衷,陆夫人却是要利用萧炎来报家仇…… 陆夫人察觉到刘慕辰微变的脸色,她上前一步,没有丝毫犹豫地朝他下跪:“刘大人。” 刘慕辰惊愣:“夫人?” 陆夫人垂首:“王爷待我弟弟恩重如山,我们却动了此等不仁不义的心思,这一跪不求大人原谅,只稍请罪……” 刘慕辰不知萧炎对张六有何恩德,他神色复杂,轻声道:“我说了不作数,若夫人要请罪,还是当着王爷的面……” 陆夫人道:“王爷出征在外,今日既把话说开了,就请大人先受我这一跪,王爷与大人等同一体,如此,我也稍微好受些……” 刘慕辰:“……” 什么叫等同一体? 刘慕辰一时语塞,心里却隐隐有些窃喜,他轻轻摇了摇头,将那些杂念抛出脑外,神色微凝道:“我知夫人并非心存歹念之徒,只盼日后夫人有什么计划能提前告知王爷,王爷若是得知真相,必然鼎力相助,还请夫人切不要……” 他十指微动,声音变得极为认真:“我不想他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想要竭尽所能护他周全,这份心意还望夫人明白。” 以萧炎今时今日的地位,还要刘慕辰护他周全,这话说出去未免有几分可笑,但陆夫人却笑不出来,少年引人的桃花眼里散着熠熠生辉的光芒,那堪比阳光的热意直直地落进他的心里…… 她轻轻一笑,然那笑意还没有深入眼底,却骤然褪去。刘慕辰神色骤凝,两个都感受到了一阵不同寻常的气息。 “这里。”萧恒的声音从墙角处传来,原来在二人纠缠不清的时候,他已将这塔内的大致构造给摸清楚了。 三人屏气凝神,甫一站定,他们侧面的那堵墙前忽然响起了一阵剧烈的摩擦声,烛光随着大开的墙缝落进塔内,一个人影从里头悠悠地晃了出来,那人正是潘煦! 刘慕辰睁大眼睛,还没来 得及惊讶,又一阵相同的声音从另一侧传来,塔内的构造呈六棱形,眼下正对潘煦的那面墙也被人推了开来,倩丽的身影从里头闪出,她褪去一身琳琅装饰,素面朝天,整张脸在昏黄的暖光下分毫毕露地呈现…… 沈悦。 刘慕辰心中一动,所有的猜想在那一瞬间得了证实。 “此塔虽隐蔽,然今日并非约定会面之时,老夫如今“重病”在身,府内处处有人看顾,娘娘却找个不知名的外人潜入府内给老夫送信,非要与我见上一面,此非明智之举……” 潘煦的背微微有些佝偻,脸色比之前要苍老不少,但声音还是一如既往地中气十足,即便是病了,也绝没有到葛峰嘴里所说的“卧床不起”的程度,何况他正好好地站在这里。 沈悦笑道:“丞相大人不必担忧,你我合作至今,从未出过差错,如今萧鸿影在竺兰人手中,萧炎也已带兵出征,皇上龙体抱恙,大人与太子的千秋大业自然指日可待……” 潘煦嗤笑一声:“合作?娘娘未免太高看自己,你父亲当年也不过是我手底下一条杀人的狗,你又有何本事在此与老夫平起平坐?” 沈悦脸色骤变,当下没了与他侃大山的心思,她冷冷道:“大人要勾结外族,还是要置轩宁王于死地,这些我管不着,今日来此,只希望大人给我一个承诺,计划一旦成功,与竺兰决一死战之期,你需保我夫君性命无虞。” 潘煦愣了愣,继而像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哈哈大笑起来:“娘娘今夜来此,就是为了与老夫洽谈此事?可叹娘娘满心痴情,却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呐。” 沈悦不为所动:“大人利用我与竺兰人通信,封封信件我都已誊录,若大人办不到,我自有办法将这些东西开诚布公,到时民怨沸腾,不知太子的皇位还能不能坐牢。” 潘煦不笑了,他直勾勾地盯着沈悦,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剥一般:“竺兰人对北定王深恶痛绝,此事只怕老夫也无能为力。” 沈悦冷笑:“大人勾结外族,杀人灭门,残害皇亲,与这么些相比,只是救我夫君一命,以大人的手段又怎会做不到?” 阴谋被一层层剥开,三人依在墙角,每一个人的脸色都冰若寒潭。刘慕辰浑身发凉,他忽然觉得,潘煦可能一早就料到萧世显不会派葛峰出征,即便当初萧炎不主动请缨,他或许也有办法让他带兵…… 两人的对话犹在继续,刘慕辰的额头却已沁满了冷汗, 那些见不得人的阴谋竟有许多都是冲着萧炎来的…… 体内急火攻心,眼黑的老毛病又不可遏制地泛了上来,刘慕辰努力稳住身体,却有些力不从心,陆夫人见状,急忙托住他的手肘。适时,潘煦与沈悦的对话停了下来,那托手而产生的衣袂摩擦声在一片寂静中显得分外清晰。 “什么人?!” 沈悦目露冷光,不等潘煦反应,便径自往三人的藏身处跑去。萧恒蹙了蹙眉,这塔里本就没什么隐蔽之所,方才为了藏身,他特意选了个死角,唯一的出口正对着冲来的沈悦。 难道只能硬闯? 萧恒面色凝重,绕是他这个不世奇才眼下也束手无策,陆夫人动了动指节,准备来个先发制人,而就在此时,变故陡生! 沈悦站在墙角处,那确实是一个藏身的好地方,她很确定方才的声音是从这儿发出来的,可是目下,这个上不得下不去的死角处,竟空无一人…… 第76章 1.4| “娘娘何必疑神疑鬼,此塔密道唯有你与老夫知晓。”潘煦走到沈悦背后,他看着那空无一人的墙角,浮出一个老神在在的笑容。 沈悦蹙眉:“方才的声音,丞相大人难道没有听到?” “声音?”潘煦面露疑惑,随即笑道:“老夫没有听到,娘娘不常做鬼,自是心虚。你我今夜所谈事关重大,若真有异样,老夫还能不一探究竟?” 沈悦自觉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但又知道潘煦所言有理,她又望了望那空无一人的墙角,不再理会潘煦,旋身离开。 暗门闭阖,塔内一时重归寂静,潘煦眯了眯眼,再确认沈悦确实走了之后,方才神色凝重地深入墙角,他抬手在侧面的那面墙上敲了几下,悠悠道:“三十年过去了,每每为父与人在此商谈要事,你总要弄出些动静……霄儿呐,为父也是为了咱们潘家,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语重心长的声音悠悠回响,潘煦对着那墙自言自语了好一会儿,半响,里头也没传来什么动静,他面露惋惜,带着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往来路折返…… 塔内被沉沉黑暗笼罩,却没有人知道,这六棱形屋子里的每一面墙后都有一个独立的空间,而此刻,那方才还插翅难飞的三人正躲在墙的另一侧…… 刘慕辰睁大眼睛,他回首去看坐在自己身后的陌生男子,脑中一时混乱不堪。 那男子一身白衣,端坐在一张轮椅上,肤色苍白,身形削瘦,乍眼望去就是个病秧子,只是这病秧子却有一双目光如炬的眼睛,那里头含着的盈盈笑意驱散了他身上所有的病态…… 先前沈悦逼近,他们本处于走投无路的窘境,偏生那时他们倚着的那面墙却似活了一般悄无声息地转了开来,之后他们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摔进了墙的另一侧。 刘慕辰晃晃脑袋,怔怔地望着眼前这个俊气不散的中年人。是他带他们躲进了这个地方,而从先前潘煦说的话来看,这个人…… 刘慕辰睁大眼睛,浑身起满鸡皮疙瘩,只觉自己在误打误撞中发现了一个惊天之秘。 他张了张嘴,正想说些什么,旁边却忽然传来一阵指骨咯咯作响的声音。刘慕辰抬头,却见萧恒整个人不受控制地颤抖着,往日那波澜不惊的孤傲之色荡然无存,他的眼眶迸得通红,目光死死黏在那中年男子身上,里头虽狂风暴雨却不能移的执着让刘慕辰呼吸一窒…… “阿恒。”中年男子缓缓开口,他的声音 很是沙哑,仿佛也受到了极大的触动。 萧恒僵着身子,一步步朝那轮椅上的男子走去…… 男子看着站在自己面前意气风发的青年人,脸上不自觉浮出一个欣慰的笑容:“你长大了。” 萧恒翕动着双唇,半响,他喃喃道:“师父……” 即便努力压抑,但刘慕辰还是清楚地从那声音里感觉到了颤意。 萧恒的目光在那男子身上逡巡良久,忽然他俯身搂住那男子的脖子,在刘慕辰和陆夫人惊愕的眼神中,他开始无知无觉地哭笑起来,那声音里带着癫狂的喜悦,又带着隐忍的痛苦,多年来压抑在心中的百种情绪全然失控…… 男子阖了阖眼,眼角微微有些湿润,他仍由萧恒埋在自己的肩上又笑又哭,不知过了多久,一切才稍稍平息下来。 “师父,这些年……” “等等。”男子打断萧恒,他看了看依旧杵在那儿发呆的刘慕辰和陆夫人,笑道:“当年教你的礼仪之道,莫不是全忘了?” 萧恒愣了愣,随即破天荒地摆出一副温雅的面容,对男子笑道:“那位是陆夫人,天算阁陆老阁主的孙女。这位是刘慕辰刘大人,现任御史监察,是轩宁王的……” 萧恒一顿,补充道:“轩宁王妃。” 刘慕辰:“……” 刘慕辰整张脸顿时热得无处安放,之前先是见萧恒又哭又笑,这会儿又听了他的引荐,只觉这神明似的人仿佛被什么东西附体了。 那中年男子似乎是见过大风大浪的,对于萧恒的形容并没有多大反应,他对刘慕辰和陆夫人微微一笑,犹如春风化雨。 陆夫人蹙着眉,她想起先前潘煦在墙外嘀嘀咕咕的那一番话,惊疑道:“阁下是……潘霄潘少爷?” 潘霄轻轻一笑:“潘少爷……多少年没听人这样叫过我了。” 尽管心里早有猜测,但亲耳听潘霄承认,刘慕辰的心里还是被大大地冲击了一番,他记得萧炎曾经说过,潘霄和葛峰的母亲葛清早已死于山崩…… 潘霄望着那难以置信的表情,笑道:“刘大人助轩宁王惩处贪官污吏,还峰儿和数万将士公道,霄早有所闻,实在大快人心!” 刘慕辰愣了愣,虽然不知缘由,但潘霄独自一人居于这空塔密室中,又有轮椅加身,再从潘煦先前那番自言自语来看,潘霄很明显是被他关在这里的,既然如此,他又怎会知道外头的事 情呢? 潘霄察言观色的能力堪称一绝,他看出刘慕辰眼中的疑惑,解释道:“潘煦每每行不为人知之事,便会在此塔中与人密探,这塔内六方墙,除了这一方,其余五处都通往外头,他们在此联络消息,讲得无外乎是朝堂政事,我自然了解得一清二楚。” 他口口声声直呼潘煦名字,竟是连一声爹都不肯叫。 萧恒蹙了蹙眉,潘宵说那番话是为了给刘慕辰解释疑惑,但他却从里头听到了别的意思。 “他把师父关在这儿,就是为了让你听那些伤天害理的阴谋?”一时间,那清冷孤傲的气息又回到了萧恒身上。 “并非是特意让我听,这地方素来是潘家禁地,建了就是为了方便他联通消息,因为隐蔽,故而将我关在此地,这样便少了个会揭发他龌龊勾当的人……”潘霄微微一顿,见萧恒一副冰冷漠然的模样,心里有些发疼,忍不住投给他一个宽慰的眼神。 萧恒触到那目光,僵硬的表情又不自觉地柔和了下来。 当年潘霄同葛清游历天下,下江南居于连亲王府,他拜潘霄为师,那时他不过六岁,性情乖戾,潘霄对他处处优容,一眨眼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本以为自己能出师了,没想到最后却还是要他这境遇坎坷的师父来安慰自己…… 萧恒心里一时百感交集,他喃喃道:“你和师母离开王府之后,我本想去寻你,可我父王无论如何也不答应,为此我与他大闹了一场,我母妃情急之下才告诉我,你与师母死于山崩……” 包括潘霄在内的三人竞相沉默,萧恒独自一人沉溺于回忆中,他将每一个字都说得很清楚,仿佛是在细细品味当初那刻骨铭心的痛苦:“这么多年,我一直在王府里苦学你留下的东西,治国之道、兵法、医术、武功……每次这么做的时候,就觉得你还活着。” 他顿了顿,双手暗暗握成拳状:“可在我心里,我总觉得你没有去,我去过你和师母出事的地方,可没有人见过你们的尸骸……直到四年前,我偶然听到了父王和母妃的对话……” 潘霄阖紧双眼,仿佛在忍耐心中那要喷涌而出的苦楚,他缓缓道:“当日我岳父仙逝,手中兵权转到我小舅手上,那时他根基不稳,潘煦自觉天赐良机,便带人来寻清儿与我,想要我们回葛家搅弄风云……” 他细细回想当日的情景,喃喃道:“我们怕给王爷添麻烦,便匆匆辞行,那时你恰好不在府中,我便留了些东西予你,我们逃进山里,那 夜下了大雨,清儿生下峰儿后伤了元气,我们终是没躲过潘煦,后来峰儿落在潘煦手里,我威胁他若是伤了峰儿和清儿,我便将他做的那些伤天害理之事上达天听,我们战成一团,最后却遭遇山崩,清儿……” 他的声音忽然变得哽咽:“清儿走了,而我……伤了这双腿,却是再也站不起来了。” 萧恒的视线下意识地下移,不肖片刻又挪了开,仿佛再多看一眼就会要了他的命一样,他不以为然道:“待出去了,我帮你看。” 潘霄不置可否,半响,他缓缓道:“峰儿他……不记得我了吧?” “恩。”萧恒阖下眼,几不可闻地应了一句,又道:“我之前模仿你的笔记给他传信,他却无任何反应……” 刘慕辰愣了愣,他想起葛峰在金瑶楼里给他和萧炎看的那封信,当时他就觉得那字迹是在暗示什么,原来竟是萧恒写的,如此说来,当夜葛峰被潘煦软禁在府里,后又能顺利入宫,其中必然也有萧恒的原因…… 潘霄不觉意外,他扯了扯嘴角,苦笑道:“他像他娘,素来天不怕地不怕,当日落在潘煦手里,又遇山崩,吃了不少苦,那些事情,忘了也好……” 萧恒:“他比我岁数还大,即便是遭变故没了记忆,这些年总不可能对你们一点印象都没,我为寻你混入这潘府一年有余,只觉这宅子里处处有鬼,依我看,他应该是被潘煦下了什么秘药了。” 常言道虎毒不食子,可潘煦对亲生儿子尚且如此,那给孙子下药也不是什么稀奇事了,就连上战场打仗这样攸关性命的事他都敢动手脚…… 刘慕辰心里一动,潘霄的事给他的冲击太大,让他险些忽略了更重要的事,他上前一步,朝潘宵拱拱手:“伯父,敢问我们要如何从这出去?” 潘宵抬头,见他面露不安,问道:“大人可是担心轩宁王?” 刘慕辰颔首,潘煦和沈悦的话言犹在耳,按他们说的,要在萧炎和萧易大军汇合前暗中设伏,攻其不备,眼下萧炎大军出发已有十日,再拖下去,恐怕…… 潘霄用手转了转轮轴,人带轮椅行到一方书案前,潘煦虽将他关在这儿,日常所需倒是一样不缺,只是这么多年不见天日…… 潘霄不给旁人同情他的机会,他一敛袖子,挥笔在案上的宣纸上圈圈画画起来:“北定王大军驻扎呼黑河畔,一路多山谷,若是竺兰人笃定主意要设伏,又有潘煦朝中之人作内应,那轩宁王必然防不胜防 ……” 满脸病气在那一瞬间烟消云散,潘霄笔走龙蛇,不肖片刻便将脑中的地形图画于纸上,三人聚精会神地听着,尤其是萧恒,他素来主掌话锋,眼下却乖乖垂首,一副虚心求教的模样。 “这图是我凭当年的记忆画下来的,当年没有打仗,我还带着清儿去鬼耶谷走过一遭,听闻那里有先祖留下的世外桃源……”他轻轻一笑,对于年少的时光颇有些怀念。 “世外桃源”四字在刘慕辰脑中一闪而过,他看着那张图,若有所思道:“就没有什么办法避开么?” 他伸手指了指图上空出的一块,问道:“此处如何?” 潘霄看了他一眼,在那空处写下两字。 “青梵?!”刘慕辰睁大眼睛。 潘霄颔首:“此前我在此处听潘煦与太子商讨过青梵国一事,据说我们天德归还了他们的五皇子,求和诸多事宜也进行得颇为顺畅,这两年关系愈发缓和……” 他顿了顿,意味深长道:“而且他们与竺兰曾因疆域之事多有摩擦……” 刘慕辰微微一愣,当即恍然:“我家王爷若能借道青梵,非但可以绕开竺兰人的埋伏,而且可与北定王大军形成合围之势,将伏于途中的竺兰军一网打尽!” “一点就通,大人与阿恒相比却也不遑多让。”他放下笔,又将轮椅转回先头那面墙前,指节在上头轻轻敲了两下,那墙便无声无息地打开了:“潘煦不知我已破解这墙内机关,趁天还未亮,大人快些动身吧。” 刘慕辰看了潘霄一眼,心有千言万语,一时却无法宣之于口,对萧炎的挂念与担忧让他整个人都焦躁起来,只匆匆留下一句“多谢”,便疾疾离去。 陆夫人的职责本就是保护刘慕辰,一见他走了,自然是要跟上,不过她的状况比刘慕辰好些,还记得看顾一下同他们一起潜伏进来的“难兄难弟”。 萧恒感受到她的视线,淡淡道:“夫人先去吧,若是他做了什么惊人之举,烦请夫人告诉他,京中之事自有我善后。” 陆夫人愣了愣,随即会意,又见他执意陪在潘霄身边,也不再多言,身形一晃,整个人便消失于墙外…… 耳畔刮起恻恻阴风,刘慕辰奔跑在丛林深处,那前头漆黑一片,他却能做到如履平地,仿佛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在牵引着他,催促他能更快接近心里那个日思夜想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修了一下70章的一 个地方,把潘霄和葛清离京时带着刚出世的葛峰改成了还没有葛峰,他的年纪也做了一点变动,不然跟萧恒的年纪对不上号,怪蠢作者写之前没有考虑周全,给大家造成困扰了,以后会努力改正的,不好意思_(:3」∠)_ 另外,蠢作者马上要期末考了,然而还有成堆的东西没有预习,需要通宵十天恶补,这段时间可能都无法更新了,18号考完当天一定会回来,到时候补偿大家红包包!辰辰和消炎同学也快见面了,知道这么长时间不更新会给大家带来困扰,再次向大家表示抱歉,所以…… 希望大家能等等蠢作者,等等消炎同学,答应我不要忘记我t^t,永远爱你们,么么哒_(:3」∠)_ 第77章 1.1| 凉风簌簌而过,刘慕辰大气不带一喘遁出潘府,兴许府内的士兵以为潘煦就寝了,故而大多数人都集中到他的屋子四周,旁的地方倒是松懈了不少。 “大人接下来有何打算?”到了街上,陆夫人方才现身,刘慕辰这一路的行速实在太快,饶是她也着实惊讶了一番。 刘慕辰先头跑的时候心里便有了些主意,只道:“眼下无凭无据,这事儿暂且不宜传到皇上那儿,以防打草惊蛇,依我看还是暗中知会王爷,让他自己做打算。” 陆夫人:“大军十日前开拔,眼下让人从近路抄应当还能赶上,天算阁尚有些当年的旧部子弟,我寻一个可靠之人便是。” 刘慕辰心不在焉地点点头,陆夫人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想起先前萧恒说的话,忍不住道:“大人可是想亲自去?” 刘慕辰被看穿了心思,嘴边不由扬起一丝苦笑,算是认栽了:“我终究放心不下。” 就算前一刻还对萧炎不带上他,什么都不告诉他一事心怀芥蒂,但真到了这生死攸关的境地,刘慕辰又觉得那些屁大点的情绪根本不值一提。 小夫妻间谁没点藏秘密、闹别扭的时候?可那又如何,真出了状况还不是要紧紧抱在一起? 大难来时各自飞,可他与萧炎之间本就不是那样浅薄的情谊。 陆夫人微微一笑,看着刘慕辰的眼神愈发柔和起来,她道:“恒世子说了,京中有他善后。” 刘慕辰愣了,却没想到向来独善己身的萧恒也会说出这种话,唇角微扬,刘慕辰轻轻颔首:“有他在,自是无后顾自忧。” 陆夫人微微一笑:“待我将墨香坊的事交代一番,便随大人同去。” 刘慕辰讶然:“夫人?” “王爷命我保护大人,我又岂能玩忽职守?”陆夫人轻轻一笑,脸上又闪过一丝忧色:“何况弟弟多日没有回来,我这心里总也不安。” 刘慕辰想起陆夫人之前说张六被萧炎派出去办事,便道:“他去了何处?” 陆夫人摇头:“只听说去鬼耶谷查些事情,我也不甚了解,他从小有什么事都喜欢憋在心里,我这个做姐姐的也是拿他半点法子也没有。” 刘慕辰愣了愣,在那一瞬间他的内心不知为何受到了细微的触动,意识在一瞬间变得有些模糊。 刘慕辰空握了下自己的右手,整个人仿佛灵魂出窍一般。 自己 这是怎么了?难不成是陆夫人那番话让他想起自家老姐,心里颇有触动?那一刻,刘慕辰忽然有些分辨不出自己的情绪,就好像他的体内还住着另一个人,他不确定那是自己,还是别人…… “……大人?刘大人?” 陆夫人的声音忽然在耳畔响起,截断了刘慕辰那混沌的思绪,后者见他一副呆愣愣的模样,疑惑道:“大人这是怎么了?” 刘慕辰晃晃脑袋,努力褪下自己那番神神叨叨的模样,他道:“无事。” 陆夫人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只以为他是担心萧炎乱了方寸,也就不再深究。 上京城属中原以北,虽说已然入春,天气却不见得有多暖和。再往北去,更是狂风萧瑟,砂砾横陈,刘慕辰本担心陆夫人一介女流,赶起路来总不适应,却忘了天算阁是何处,即便人家已经金盆洗手,看家本领却丝毫没有丢,反倒是他,也不知是心急如焚还是怎的,风餐露宿几天之后便觉愈发不适,如那日身体发软又或是走神这样的状况时有发生。 “要不还是找间客栈休息一下?”两人在野外生火,陆夫人见刘慕辰脸色苍白,不由面露忧色。 刘慕辰摇摇头,他之所以不肯住客栈,便是因为他们走的是荒无人烟的小路,为的就是不错过萧炎的前军,若是眼下绕到城里去住客栈,又不知要耽搁多少时间,刘慕辰自然是不肯的。 陆夫人见他坚持,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觉刘慕辰功力不算太弱,何以身体底子如此之差,难不成早年受过什么重伤? 这些日子她俨然将刘慕辰当成了自家弟弟,又想起张六曾与她说过的事,不免多嘴几句:“听弟弟说,大人三年前曾被魏青寒一剑刺穿胸口,险些要了性命,如今不知恢复得如何?” 刘慕辰愣了愣,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听陆夫人那么问,便顺口接道:“既是三年前的伤,自然早就好了。“陆夫人见他一副无知无觉的样子,颇有些无奈,摇头道:“大人那时年纪尚小便遭受那等重创,若是天生底子差,未必就不会留下病根。” 说着说着,她渐渐面露忧色,刘慕辰明白过来,知道她在担心自己,心头蓦然一软,笑道:“夫人不必担心,我这些天只是有些疲累,与当年旧伤无关,何况那时王爷日日把我当药罐子,即便我是一瘫死骨,也要被他喂得长出肉来了。” 陆夫人轻轻一笑,被刘慕辰的这番比喻给逗乐了,转念一想萧炎又是何等作风,怎会让心上人身上落下病 根,当即就觉得自己有些杞人忧天。 火光在柴火上噼噼啪啪地发亮,将两人照得有些昏昏欲睡,陆夫人盯着那跳动的暖色火苗,心头蓦然一动,思绪不禁飘到许久以前,神情颇有些怀念:“大人是省心,还肯乖乖听话当药罐子,哪像我那弟弟,打小在祸福馆跟人打架,被打伤了也不肯上药,还是一门心思练武……” 刘慕辰本就对张六很是好奇,闻言,不禁道:“以令弟的身手,还能有挨打的份?” 陆夫人好笑道:“那是现在,他进祸福馆的时候才多大一点,那时家门被灭,他一门心思要找潘煦报仇,就着爷爷留下来的那些武功秘籍天天瞎练,做了□□,再隐姓埋名,总是没会几招便要去祸福馆找人练手,有一次差点丢了性命……” 她从手边拾起一根柴往火堆里丢,眉宇间染上一层无奈之色:“好在最后被王爷救了下来,带回府中疗伤……” 刘慕辰愣了愣,心道原来这两人是这么认识的,不过自家那王爷虽然心肠不坏,但也不会救了什么人都往府里带,刘慕辰自觉对萧炎的脾性知根知底,想来在他救张六之前就已经从哪儿看出什么端倪了。 不过这话是绝不能说的,要不然倒像是萧炎蓄谋已久,惹得人家姐弟起疑心就不好了,还是给别人留一个仁义无双的形象比较好。 刘慕辰暗暗点头,乐此不疲地在外人面前替萧炎塑造伟岸的形象。 事实上他猜得确实也□□不离十,当年萧炎年纪虽不太大,但俨然已是个事精儿了,那□□的道道,还有少年坚毅又暗含仇恨的眼神,又如何能逃得过他的眼睛? 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人收了,再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当年先皇后离世,他已有了和太子争锋相对之意,张六这样的好人才自然不能放过。 刘慕辰想到这里,心里蓦然一动,他觉得自己分析出来得这个萧炎简直无所不能,搞不好当初他见自己第一面时,就知道自己是什么性子了,那…… 他会知道自己是穿越过来的吗? 有些问题一旦冒出来,便一发不可收拾,这问题搁在以前刘慕辰是极少想的,毕竟穿越这事儿,他自己接受接受也就算了,说给旁人听,莫说是在古代,即便是在四通八达的现代,估计别人也就是当个笑话。可这回不知怎的,刘慕辰竟一股脑地钻了进去,只觉连日来的患得患失又重新笼上身体…… 而就在这时,一门心思忆当年的陆夫人忽然脸色一变, 她迅速熄火,刘慕辰晃了晃神,也跟着警觉起来。 两人交换一个眼神,矮身藏入小道旁的土坡边,渐渐地,远处有脚步传来,随后一道熟悉的声音在刘慕辰耳畔响起:“天色已晚,传令下去,到前头的空地安营扎寨。” 是韩勋! 刘慕辰抓紧土坡边的野草,心不可遏制地跳动起来,韩勋在这儿,那是不是说明萧炎也在? 刘慕辰几乎就要探出身子,却又被陆夫人按了下来,在摸清楚情况之前,他们还不能轻举妄动。 萧炎……萧炎…… 刘慕辰觉得自己简直无可救药了,算起来他们也不过十天半月未见,临行前气氛还有些僵硬,可现在刘慕辰却顾不得这些了,他想现在就冲出去抱住萧炎,也不管什么矫不矫情了,先一解心头的相思之苦再说。 “待他们扎寨之后,大人再出去,过了这片林子,可就彻底跨出天德地界了,竺兰人若是有埋伏,必然也在前头,大人需小心为上。” 陆夫人条理清晰的叮嘱让刘慕辰有些无地自容,虽说他是担心萧炎,但归根究底他们却是为了破解潘煦与竺兰人的阴谋才来,结果自己到了这儿却满脑子桃色段子,果然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他很没有担当地将这盆脏水泼到了萧炎头上。 就在这间隙,韩勋已带人将营帐扎了起来,篝火生得明亮,刘慕辰四下探看一番,确定没有异样之后,才堪堪跑了出去。 “什么人?!”守夜的士兵一见前头有个人影,当即恪尽职守,正儿八经地叫喝起来,手里也没闲着,一杆长/枪出得笔直,还好刘慕辰动作敏捷,要不然还真就被他误打误撞戳出一个窟窿。 他在营前站定,手指往衣领上一勾,掏出脖间那块透白的美玉,事发突然,他一个偷跑出来的人,也只能拿此情物当令牌了。 那士兵先时不以为然,一见那玉上的“炎”字,心里顿时一惊,适时又有被这边动静吸引过来的将领,一见是刘慕辰,当即大惊:“刘大人?!” 刘慕辰朝他点点头,喊道:“董将军。” 他跟萧炎许久,朝中哪些人暗属他们这一营,他自然一清二楚。董将军名为董翼,祖上也是有军功的,虽说不比葛家那般门庭显赫,到底也是说得出来历的,一般这种家族出生的人都极有眼色,虽见刘慕辰孤身一人,手上连道圣旨都没有,但考虑到他与萧炎的关系,以及他凝重的脸色,只是稍稍询问缘由,便将人放了 进来。 有董翼的带领,刘慕辰去见萧炎这一路自然是畅通无阻。萧炎正在门口与手底下的人吩咐事情,听到后头的动静,猛一转身,视线猝不及防与刘慕辰撞在了一起…… 刘慕辰望着那张熟悉的俊脸,心里一时百感交集,只觉在外被凉风吹了半个月的心终于找到了依凭之所,他张了张嘴,半天没说出一个字,只是愣愣地对着面前的人发傻。 萧炎显然也被惊到了,他快步走到刘慕辰身边,想要开口,嗓子却像是被什么堵住一样说不出话,刘慕辰只以为他同自己一样,心里还没来得及感叹,下一刻便被人拦腰一抱。 包括董翼在内的一众将士纷纷垂头,极有默契地退到几丈开外,虽说萧炎之前曾抱着他在人声鼎盛的上京城中招摇过市过一番,但刘慕辰万万没有想到,他在军营里也敢做这样的事,一时又恼又急,生怕他坏了在将士心中的地位。 他扑腾着四肢挣动一番,忽然觉得有哪里不对,萧炎将他拦腰抱回营帐,刘慕辰盯着他的侧脸看了半天,身体猛然一僵。 “你……”刘慕辰见鬼似地推开萧炎,目光在他的身上逡巡片刻,犹疑道:“你……” 萧炎见刘慕辰这幅模样,知道已被他看出端倪,脸上浮出一个无奈的苦笑,他道:“慕辰……” 刘慕辰愣了愣,那居然是韩勋的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我回来了!!! 考完试感觉整个人都得到了超生,美丽得我想转圈,之后会勤奋更新的,不知道还有多少小天使在等,停更这么久实在抱歉,我错惹t^t红包包会发的,这两天还有车车,先送上小剧场一段-0- 消炎: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是什么意思? 辰辰:明知故问,我满脑子桃色段子都是因为你! 消炎:恩?谁说本王满脑子都是桃色段子的? 辰辰:难道不是? 消炎:明明是黄色段子。 辰辰:…… 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第78章 1.5 韩勋被刘慕辰一把戳穿,倒也不惊慌,他没有扯下脸上的人/皮面具,只摇头笑叹:“早知瞒不过你,没想到这么快就被识破了。我明明没有发声,你是如何发现的?” 刘慕辰从惊愣中回神,当下觉得韩勋这个问题问得很是尴尬,怎么发现的?因为被抱着的感觉不一样,身上的气味也不一样,就是一种日日朝夕相对的直觉,这又要如何回答? 刘慕辰一时语塞,索性顾左右而言他:“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故意做出一副蹙眉思索的样子,想引开韩勋的注意力,好在后者本就是随口一问,没有打算在这个问题上多作纠缠,他道:“王爷前些日子接到北定王的传信,之后不知从哪儿整来这面具,叫我扮作他继续前行,他则带了一小批人绕道去青梵。”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韩勋的声音刻意放低了些。 刘慕辰愣了愣,半响,脸上露出一个服气的笑容。他们千辛万苦折腾这一遭,自以为能替萧炎避一场横祸,没想到有人料事于先,无论萧易是否知道竺兰人会有埋伏,这番准备可谓做足了家。 刘慕辰暗暗叹了口气,又觉得有些庆幸,他问道:“外头那些将士可知真相?” 韩勋摇头:“一半知道,一半不知道,不过这不打紧,都是咱们天德的人,有的人还不认得王爷与我,即便认得,也没人敢多嘴。我把你拉进来,是怕里面万一混进竺兰的细作……” 韩勋面不改色地用“拉”掩盖了自己先前的所有行为,说完,还不动声色地看了刘慕辰一眼,然而后者的心思却不在这上面,他若有所思道:“王爷带了多少人去青梵?” 韩勋如实道:“两千精兵。” “两千?!”刘慕辰低呼一声,顿时心惊肉跳。 且不说萧炎带着这两千精兵取道青梵会不会徒生变故,即便一切顺利,要用仅仅两千兵力与萧易前后夹攻,大溃竺兰军,无疑是要冒巨大风险的。 虽说前有不打含糊,以少胜多的官渡、巨鹿之战,但刘慕辰乍一听韩勋所言,还是出了一身冷汗,只觉自己先前才平复下来的心又狂跳起来。 韩勋望着刘慕辰变幻莫测的脸色,不确定道:“你要去找王爷?” 刘慕辰颔首:“我本就是为他而来。” 韩勋见他满脸执拗,回答得斩钉截铁,一肚子劝阻之语忽然说不出来了。 两人大眼瞪小眼对视了许久,韩勋 叹道:“我派几人送你。” “人多易招事,我自有人相护,韩大哥不必担心。”刘慕辰顿了顿,又道:“倒是竺兰人狡诈,韩大哥需提防他们在路上设伏。” 韩勋投给他一个安心的笑容:“王爷临行前已有关照,竺兰蛮子叫是不来,若是来了……” 韩勋摩拳擦掌,一副要做人肉包子的架势。 但刘慕辰却知道,要应付埋伏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唯恐韩勋热火上头,他忽道:“韩大哥。” 韩勋:“恩?” 刘慕辰:“师父挺惦记你的。” 韩勋感觉满腔热血瞬间被凝固起来,心里一时冷一时暖,但不知是何感受。 自打上次魏青寒帮腔着韩珂让自己娶亲,他就再没去过轩宁王府,心里不是没有牵挂,也不是没有对当日自己冲魏青寒发火一事后悔过,只是直到现在,他都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魏青寒。 他知道魏青寒是为他好,可是自己的这份情义又该往哪儿放呢? 刘慕辰见韩勋一副“为情所困”的模样,心里颇有些共鸣,他抬手拍拍韩勋的肩膀,决定给他一丝希望:“师父说,若韩大哥此番能顺利回去,他就……” 韩勋愣了愣,心不可遏止地跳了起来,一双眼睛熠熠生辉:“就怎样?” 刘慕辰干咳一声,嘿嘿笑道:“就……” 韩勋喉结一动,刘慕辰耸耸肩:“我也不知。” 韩勋:“……” 刘慕辰几乎就要笑岔气了,见韩勋摆着一张苦瓜脸,知道不好玩过火,又立马正经起来,叹道:“唉,师父的性子你又不是不了解,这话虽没说完,里头的意思却已明显得很了。” 韩勋煞有其事地听着,不禁露出深思的表情。 刘慕辰知道这回韩勋就是爬也回爬上京,稍稍舒了口气,他笑道:“我先走了。” 韩勋回过神,忽然抓住刘慕辰的胳膊。 刘慕辰:“?” 韩勋目光闪烁,迟疑片刻,喃喃道:“刚刚在帐外,我是为了掩人耳目,才抱了你……” 刘慕辰颔首:“恩,我知道。” “所以……”韩勋顿了顿,颇为顾虑地看了刘慕辰一眼,小声道:“你可千万别跟王爷告状。” 韩勋心有余悸,想起之前跟着萧炎行军,每每提到刘慕辰他就红眼的模样,只感觉这事 要是被他知道,自己非得少层皮不可。 刘慕辰善解人意地笑了笑:“韩大哥放心。” 韩勋松了口气,还没来得及感动,刘慕辰忽然咧嘴道:“大不了告诉师父嘛。” 韩勋眨眨眼睛,忽然觉得自己那层皮也不怎么重要了,他心急火燎地想将刘慕辰往回拉,后者却已带着满脸狡黠的笑容溜出帐外。 明月皎皎,银霜如华,刘慕辰深吸一口气,将满身的疲惫强行压下,又和陆夫人披星戴月赶了整整三日的路。 临近青梵地界,刘慕辰远远就瞧见天德军驻扎城郊的景象,既是要借道,先前自然是与青梵王通过信的,刘慕辰对于眼前的景象倒不觉奇怪。 这两千精兵是萧炎万中挑一找出来的,大多都知根知底,有些面孔就连刘慕辰都稍有印象,因而这一回他没有遭到任何阻拦,便与管事的将领接上了头,然而他依旧没有寻到萧炎的身影。 将领面带忧色:“青梵王忽然驾崩,五王子为与王长子争夺王位发动宫变,之前谈妥的事眼下也只能搁置,王爷为打探消息,三日前已进城,只是至今杳无音讯……” 一听到发动政变,刘慕辰的脑中霎时呈现出无数金戈铁马,民不聊生的画面,虽然他不觉得那些战火会烧到萧炎头上,但整整三日杳无音讯…… 刘慕辰忽然感觉有一只巨大的花猫在用爪子挠他的五脏六腑。 他告别那将领回到军营外头,陆夫人已站在直道边等他,手里还提着两个不知从哪儿弄来的包裹。 刘慕辰疑惑道:“这是何物?” 陆夫人笑道:“问前头的游商买的,青梵人的衣裳。” 刘慕辰愣了愣,一副云里雾里的样子。 陆夫人挑眉:“大人不是想进城吗,咱们穿着汉人的衣裳进去,未免太惹眼了,何况大人还生得这般……青梵的姑娘可都热情得很。” 刘慕辰不管陆夫人话中的揶揄,疑惑道:“夫人怎知我想进城?” 陆夫人:“眼下战况紧急,王爷既决定要借道,若一切顺利,又怎会让这两千精兵驻扎此地?想来必然是青梵那处有变,以王爷的性子,必会亲自前去查探,而大人若是得知王爷进城,总不会乖乖坐在城外等吧?” 刘慕辰张了张嘴,片刻,他失笑道:“夫人当真心细如发。” 陆夫人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无奈道:“公子关心则乱,这一路 上连自个儿的身子都顾不上,我若再不上些心,到时出了什么事,王爷怪罪下来,我可担当不起。” 刘慕辰苦笑,只觉那“关心则乱”四字实在用得恰当不过。 青梵人的服饰颇有几分傣族的味道,刘慕辰七手八脚地穿上,只觉那头上的布巾怎么缠都不服帖,一角掉下来,瞬间将他的整张脸都给遮没了,陆夫人在一旁看着好笑,忍不住伸手帮他整了整。 “有劳夫人了。”刘慕辰讪讪地笑了笑,他努力往上抬眼,秉持着自力更生的心态,将那缠法默默记进了心里。 青梵人早年以游牧为生,居无定所,后来出了个王要学汉人建城扎根,两、三百年下来,疆域不算太大,倒也颇有成就。更令人嗟叹的是,青梵的都城极为接近边境,若天德举兵北上,皇城便是整个国家的第一道屏障,刘慕辰抬首望着眼前高大的城池,忽然想起永乐皇帝那一句“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之言,只是大明能做到不割地,不和亲,青梵却没能做到,想起萧允的母亲,刘慕辰心里一时百感交集。 “前些日子内乱,如今城里的景象想来并不乐观,我们一会儿还是小心为上。”两人并肩入城,陆夫人生怕刘慕辰再作出什么“关心则乱”的举动,忍不住叮嘱道。 刘慕辰微微颔首,身体自觉拉起一根弦,打算时不时用它来磨磨自己那颗惴惴不安的心,萧炎进城洽谈这么久不见出来,十有□□是被新王截住了,不管他有什么筹谋,若是一会儿见着他,就先把他从皇城里偷出来…… 刘慕辰一边想着,眼里不禁浮出一丝跃跃欲试的光芒。陆夫人暗暗看了他一眼,忽然觉得后背有阵森的冷风刮过。 想象中乌烟瘴气、兵荒马乱的场景并没有出现,时近黄昏,天空被暖色的夕阳晕得昏黄一片,城内颇具异域风情的建筑被笼上一层轻薄的软纱,商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地回响着,还有打扮艳丽的青梵女子结伴出游,一派安详和乐之景。 这哪里是内乱过的样子,连半个打架抢食的乞丐都没有。 刘慕辰和陆夫人对视一眼,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他伸手从路边拦下个人,正想打听打听情况,才一张嘴,舌头却打起了结。 陆夫人好笑地看了他一眼,将活头揽过,刘慕辰只觉耳畔响起一阵叽里咕噜的天书声,陆夫人却与那青梵人相谈甚欢,临了还用脸颊互蹭彼此。 刘慕辰打了个激灵,见那青梵人走远,对陆夫人小声道:“你干嘛跟他 蹭脸?” 陆夫人笑着解释:“这是青梵的习俗,互蹭脸颊以示感谢。” 刘慕辰:“……” 能在思想封建的古代扯出这种感谢的礼节,刘慕辰觉得除了刘雅之外再无第二人。 他道:“为何要感谢他?可是打听到了什么?” 陆夫人摇头:“他说前几日五王子确实策反内乱,要逼王长子下位,可后来不知怎的,雷声大雨点小,也没发生什么,内乱便息了,目下是五王子继位,却也没党同伐异,还留着王长子的性命呢。” 刘慕辰若有所思,陆夫人又道:“他说王室的事他也不清楚,但可以到前头的酒楼里打听,人多,消息自然也多,听说那儿的吃食做得不错,偶尔还能在里头见到王室中人。” 外族不似汉人有那么多的规矩,王族子弟到个市井还要隐姓埋名,但即便如此,刘慕辰也不觉得能随随便便就在里头遇上下馆子的宗亲,然人多消息自然也灵通,这却是个硬道理,左右也没有门路,刘慕辰觉得先去那头打听打听倒也无妨。 刘慕辰时常不拿自己当穿越者,因为他觉得自己实在没什么金手指可言,但有时他又不得不承认,在遭遇戏剧化情节方面,他跟大多数的主角却是一样的。 酒楼里人声鼎峰,大堂中央置着一张不大不小的圆桌,几个身着青梵服饰的男男女女围在旁边把酒言欢,那热笼的气氛与刘慕辰这头所散发出的阴森寒意形成鲜明对比。 陆夫人远远望了眼那圆桌边的人,有些惊疑不定地看向刘慕辰:“大人……” 刘慕辰的眼神极为深邃,目光穿过那些觥筹交错的身影,死死地落在圆桌尽头。 那里坐着一个男人,布巾下是一张清俊无双的脸,他轻扬唇角,举手投足有着道不清的潇洒之意,眉梢微扬,眼如墨玉,里头含着的笑意仿佛一杯香浓的醇酒,让所有对上他的人都酣醉其中。 只是,当这杯醇酒对上刘慕辰时,那里头的酣醉之意仿佛忽然就变了味。 两人的视线在空气中碰撞,酒楼内的笑颜人声在一瞬间暗成灰白,刘慕辰看着萧炎身边的女子替他拢起额头上垂下的布巾,嘴角忽然扬起一丝诡异的弧度,他像一只长满倒刺的刺猬,挤开身边那些酒气哄哄的躯体,一步步朝那个他日思夜想无数遍的人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大概后天会开车-0- 第79章 1.5| “姑娘的缠法不对,如此轻柔,要怎样才能绑住?”引人的桃花眼里含着一丝让人觉得惊悚的笑意,刘慕辰抬手拂开在萧炎额前捣腾的纤纤素手,目光直直地落在那毫不抗拒的人身上。 萧炎张了张嘴,平日里游刃有余仿佛都被兑成了哑药,他怔怔地看着刘慕辰,那张让他魂牵梦绕的面容,此刻正无比真实地映入他的眼中。 “慕辰……” 他发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熟悉的音容让刘慕辰心里一动,他其实想很没骨气地冲上去抱住萧炎,可一想到方才那一幕,又硬生生地忍了下来。 刘慕辰扬了扬唇角,脸上浮出一个颇具危险性的笑容,可就是这个笑容,又让萧炎忍不住失神了许久。 仿佛一朵纯白的小花忽然绽成风情万种的蔷薇,两人分别只有短短一月,萧炎却觉得刘慕辰浑身上下都透着一种让他情动的气息。 然而这种失神并没有维持太久,萧炎只觉额上忽然一紧,一种说不上是疼痛的压迫感从太阳穴两边传来。 刘慕辰扯着萧炎额前的布巾,那双跟巧妙没什么缘分的手在上头胡乱折腾,他还没有失去理智,使的力道不至于弄疼萧炎,但也绝对说不上好受。 萧炎闭起眼睛,忽然伸手攥住刘慕辰的手腕,先头被推开的女子见状,急忙蹙眉上前,冲着刘慕辰叽里咕噜说了一堆天书。 刘慕辰面露疑惑,萧炎见状,立马屁颠屁颠地解释道:“她说哪来的野小子?你可知你冒犯的是谁?” 刘慕辰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继而将目光转到那女子身上,后者肤呈麦色,长着一张鹅蛋脸,双眼恍如星潭,很是灵动,她穿的衣裳比刘慕辰在街上遇见的那些青梵女子都要华贵,一眼便知其来历不凡。 若搁在往日,刘慕辰必要细究一番,但目下这姑娘触了他的逆鳞,更是对他与萧炎指手画脚,刘慕辰觉得自己的心里憋着一股无名怒火,总要发泄出来才能痛快,一时礼节种种都被他抛之脑后,他不咸不淡地看着那女子一眼,冷冷道:“你又是哪儿来的野丫头,我和他的事,轮得到你来管?” 那女子愣了愣,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她惊道:“你居然叫我野丫头!” 这回她说的却是汉语。 刘慕辰又露出先前那略带嘲讽的笑容,那女子被气得不轻,她看了看萧炎,仿佛在寻求帮助,刘慕辰不以为然地瞥了眼萧炎,仿佛也在等他的答案。 “看来艳福太深也未必是好事呐……”桌旁忽然传来一阵低低的笑声,刘慕辰偏头望去,本是随意的一眼,却让他立时愣在原地。 “久别重逢,你眼里却只有轩宁王,实在令人伤心呐。” 刘慕辰双唇微启,他怔怔地望着对面眼带笑意的青年,那双偏灰的眸子一如当年,只是在他面前的这个人已褪去了当初在上京城时的狼狈,浑身上下都透出一股坚韧与自信,那张英俊的脸褪去了少年人最后一丝稚气,显得更为迷人。 “是……你?”刘慕辰曾经和此人在金瑶楼里的被窝里呆过片刻,故而对他的这张脸印象深刻,虽说当年就知道他是青梵人,但时过境迁,刘慕辰如何也不会想到,他竟然就真得和这青年在此碰上了。 “什么你不你的,怎么同我王兄说话的?!”野丫头的称谓让那青梵姑娘计较许久,目下一听刘慕辰说话便忍不住挑刺。 刘慕辰这回不想着拌嘴了,他稍稍打量了眼那个青年,只见他衣着华贵,腰间还配着一柄一看就价值不菲的宝刀,和当初那个变身为奴,随意被人驱使折辱的少年判若两人。 “王兄?”刘慕辰若有所思地开口。 “不知者无罪。”青年深深地看了刘慕辰一眼,他饮下碗里的酒,将目光投向那气呼呼的姑娘:“阿扎娜,你便是这般模样,才会被叫做野丫头的。” “王兄!”阿扎娜心里愈发委屈,她伸手指住刘慕辰,哼道:“他究竟是什么人,王兄为何帮着他?!” 阿扎娜是青梵国的小公主,青梵老王最小的女儿,平素娇生惯养,众星捧月,偏生遇上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野小子,连着最疼爱她的王兄都见风使舵地转了过去。 青年轻轻一笑,他挑眉朝刘慕辰望去,说道:“他是什么人,你看不出来吗?” 阿扎娜微微一愣,几乎是在同一刻,身旁传来了一阵不小的骚动声,刘慕辰的腰被萧炎用力按住,后者攥着他的手腕,就想把人往自己腿上拉。 刘慕辰火还未消,自然不依,他推着萧炎的胸膛,企图找回一点主动权,后者却忽然将唇凑向他的耳朵,刘慕辰只觉耳畔传来一股热气,萧炎低沉的声音毫无防备地钻进刘慕辰的心里:“让我抱抱,我好想你。” 刘慕辰:“……” 总有那么一个人,他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会击溃你坚韧不破的防御,那是比万箭还要汹涌的利器,毫不留情地插 /进你本以为早已刀枪不入的内心。 刘慕辰晃神了,就在那一瞬间,他跌进了萧炎的怀抱,熟悉的温度蹿进四肢百骸,刘慕辰觉得自己好像中了什么迷魂药,一时动弹不得。 阿扎娜睁大眼睛,她望着依偎在自己面前的两人,忽然有些不知所措,她抬手指了指萧炎,又转过头去看自家王兄,最终,她仿佛明白了什么,一双眼睛忽然红了,她抿抿下唇,从嗓子眼里憋出一句话:“我回宫了!” 语毕,不等众人反应,她便急匆匆地冲出酒楼,跟着她来的婢女急忙跟上,嘴里又是叽里咕噜一堆话。 酒楼满座,堂内响起窃窃私语,青梵不似汉人有众多繁文缛节,王室与百姓共处一室不是什么稀奇事,只是身份的差距终归摆在那儿,故而不明真相之人也只敢在远处聊以猜想。 好在青年并不在意,阿扎娜跑了之后,他依旧闲闲地坐在原处,萧炎搂着刘慕辰,浑身上下都有种碧桃飘飘的喜悦感,那青年看了他一眼,笑道:“当年还当王爷是图一时新鲜,想不到竟会为一人守到今日,难怪本王派了这么多美人伺候王爷,王爷都不为所动。” 说者有意,闻者更有心,刘慕辰一听“这么多美人”,整个人顿时炸了,那“不为所动”四个字在一瞬间就被他酿出的滔天醋海给淹了过去。 萧炎见他眉宇微蹙,忍不住俯首亲了一口,刘慕辰微微一颤,只觉太久没有与萧炎这般亲近,连心跳都漏了一拍。 他有些不知所措地偏过头,目光再次毫无防备地与那青年对上。 青年目光灼灼地凝视着他,良久,他轻轻摇了摇头,叹道:“一别三年,你比当初更好看了,若是本王当年能将你带回青梵……” “带回青梵做什么?”萧炎眯了眯眼,皮笑肉不笑道:“大王如今贵为青梵王,坐拥美人无数,又何以偏要将脑筋动到我的人身上?” 青年扬了扬唇角,不顾萧炎眼神中流露出的敌意,正要开口,刘慕辰却先一步打断了他:“青梵王?你现在是青梵王?” 自打找回身份之后,青梵便无人敢对他这般说话,但刘慕辰对青年的印象还停留在当年的上京城,故而用起词来毫无顾忌,那青年也不在意,反倒对刘慕辰的态度很是开心,当即竹筒倒豆子一般将事情的原委阐述了一遍。 这里头大多数的事青梵人都知道,无非就是青梵使者去天德求和,阴差阳错间将失踪已久的五王子沙耶带回青梵,五王子 用三年时间韬光养晦,老王逝世后发动宫变,成功从大王子手中夺得了王位。 “沙耶?”刘慕辰喃喃开口,看着青年的目光忽然不一样了,想想纱耶在上京城里做牛做马这么些时日,回来不过三年,就能从大王子手中夺得王位,手段不可谓不强。 刘慕辰暗忖片刻,疑惑道:“你……大王当年既贵为五王子,又怎会流落到上京城,还被……” 沙耶微微迟疑,萧炎瞥了他一眼,笑道:“王子殿下天纵奇才,当年天德与青梵交战,他不顾身份,非要混进军营当个小兵,这才有了后头的事。” 刘慕辰沉默不已,心中替萧炎捏了把冷汗,目下他们人在青梵,沙耶要是想对他们怎样,简直易如反掌,萧炎这话却说得百无顾忌,丝毫不怕得罪沙耶,也不知是有自信沙耶不敢对他们如何,还是纯粹想报方才的一箭之仇。 刘慕辰见沙耶沉默不语,唯恐他不悦,抱着给萧炎擦屁股的心态,急忙转移话题:“当年在上京,太子执意要从萧允手里救下大王,可是一早就知道大王的身份?” 沙耶轻笑:“你觉得按你们太子殿下的心性,若是知道了我的身份,还会什么都不做就放我回来吗?当年虽说是求和,但若我青梵拼死一战,钻你们天德与竺兰的空子,也未尝没有胜算。他就是知道这一点,才会对我们的使臣客客气气,但若是被他知道我的身份,一个敌国王子捏在手里,局势怕大有不同,你们皇帝陛下说不定还会对他大加赞赏呢。” 刘慕辰愣了愣,片刻,他摇头道:“不对,你走之后,潘煦曾翻遍整个金瑶楼想将你找出来,虽说一开始没发觉,但那之后他们一定察觉到了端倪……” 沙耶:“还有这回事?” 刘慕辰颔首:“潘煦的眼线遍布天下,得了太子的命令,要查你并非难事,还好大王的使臣警惕,及时接应大王回青梵,不然……” 沙耶挑挑眉,打趣道:“怎么?你在担心我?” “他是怕太子抓住大王,在我父皇面前立功。”萧炎本来听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就微有不快,谁知这沙耶还得寸进尺,当着他的面撩拨刘慕辰…… 萧炎捏住刘慕辰的下巴,让他将注意力集中到自己身上,他盯着刘慕辰的眼睛,笑道:“若太子在父皇面前立功,本王就要受委屈……辰儿可是不舍得?” 刘慕辰眨眨眼睛,意识整个混沌起来,脑中反反复复回响着“辰儿”二字,只觉自己的鸡皮疙瘩 被萧炎激得掉了一地。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有车车!有!车!车! 第80章 1.5| 沙耶盯着恨不得将头埋进脖子里的刘慕辰,嘴角扬起一丝兴致勃勃的笑意,萧炎的话非但没有让他有所收敛,反倒愈发肆无忌惮起来。 “凡事有得必有失,若先前谈的条件王爷不愿,本王倒另有法子。” 萧炎蹙了蹙眉,他看了眼怀里的人,对沙耶冷笑道:“你做梦。” 沙耶不以为然地耸耸肩:“目下是王爷要借道,你既不肯按我说的做,我又为何要答应你?” 萧炎搂着刘慕辰的手微微收紧,后者暗道不好,以萧炎的性子,受到此等威胁,必然不会善罢甘休,刘慕辰唯恐他忽然犯傻,说出什么惊天之语,当即起身攀住他的肩膀,又因计较方才的事,不愿开口说话,只是蹙眉巴巴地盯着萧炎。 萧炎注意到他略带焦虑的眼神,脸色忽然转好了许多,对他而言,刘慕辰即便是转转眼珠子,也能让他兴起逗弄之心。 沙耶见两人将他无视了个彻底,心里微微有些不快,他瞥了眼手边放着的一根筷子,忽然一掌将其震起,那筷子顿时像长出翅膀一样直直地朝萧炎飞去,后者眼疾手快地将刘慕辰搂到另一边,徒手夹住那只包含戾气的木条子,蹙眉道:“大王这是做什么?” 沙耶笑道:“当年金瑶楼中,我技不如人,败于王爷手下,今日倒是个好机会,不知王爷肯不肯赏脸。” 萧炎:“大王想在此处与我过招?” 沙耶笑而不语,刘慕辰本以为只有萧炎会犯傻,没想到这沙耶傻得更是厉害,堂堂青梵王,在酒楼里和邻国皇子打起来,这若是传出去,又不知要引起多少非议。 刘慕辰动了动身体,正想出言阻止,一个声音却抢先截断了他:“大王不可。” 这声音出现得太过突兀,饶是萧炎都不免惊讶一番,他转过头,只见一面貌英挺的男人缓缓朝他们走来,那人衣着扮相甚是华贵,身材坚实,一看就是个练家子,刘慕辰暗暗打量着他,心道这人个子不小,走起路来却能做到动而无声,就连萧炎都未曾注意到他靠近,可见其功力不凡。 那男人走到沙耶面前,弯腰冲他行了个青梵人的礼节:“见过大王。” 沙耶盯着他看了会儿,脸色有些不善:“你怎么来了?” 男人道:“阿扎娜哭着跑回来,我问了半天也没探出缘由,想起白日她是同大王一起出来的,我担心大王这里出了什么状况,故而寻出宫来。” 沙耶冷笑:“你 是巴不得我出事吧?” 刘慕辰心里一动,他转头看了眼那男人,不及细究,耳边就传来萧炎的声音:“他是青梵老王的大儿子,合朗。” 刘慕辰愣了愣,小声道:“前几日和沙耶争夺王位的人就是他?” 萧炎见刘慕辰愿意同他好好说话,顿时心花怒放,他将鼻子凑到刘慕辰的脖子边,像一条大狼狗一样嗅着他身上的气味,夸赞道:“我家辰儿真聪明……” 刘慕辰:“……” 他觉得以后有什么问题还是自己想比较好。 合朗深深地看了眼沙耶,认真道:“你知道我不会的。” “不会?”沙耶哼笑一声:“若不是你派人监视我,怎知我与阿扎娜来了此处?” 合朗:“我是为了你的安全。” 沙耶顿了顿,他蹙眉盯着合朗,后者不闪不避地与他对视,一副恨不得将心挖出来给沙耶看的模样。 沙耶被合朗那样看着,不知为何觉得有些狼狈,他负手转身,不以为然道:“大哥说话真是愈发冠冕堂皇了。” 合朗面色复杂地盯着沙耶的背影,半响,他转身朝萧炎露出个笑容,神色又归于常态:“王爷武艺超群,我王才生切磋之心,只是此地人多,唯恐误伤百姓,王爷和大王不如到宫内武场较量,也好战个痛快。” 萧炎蹙了蹙眉,听合朗这番话,是将他与沙耶先前的对话都听进去了,也不知他来了多久…… 他不动声色地打量了眼合朗,笑道:“不必了,本王沉迷美色,对比武无甚兴趣,不如就由阁下陪青梵王练武,我们就先行告辞了。” 语毕,他长臂一揽,勾住刘慕辰的肩膀就往酒楼外头走,沙耶听得这边的动静,急忙转过身,对萧炎道:“若王爷肯答应我的条件,来日我亦可助王爷荣登九五,以一人换整个天下,这买卖难道不划算?” 萧炎脚步一顿,他侧首,暖色的光映在他清俊的脸上,唇角漫不经心地扬起,不知为何,合朗和沙耶同时从那抹云淡风轻的笑意里读出了一种让人心惊的执着,萧炎道:“我是痴人,不是商人,对痴人来说,用一人换整个天下,自然不划算。” 沙耶张了张嘴,还想说些什么,合朗却抢先一步挡在了他面前,刘慕辰只能模模糊糊望见沙耶不耐的面容,但对于他们说的话,却是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他必须承认,当萧炎说出那句话时,他所有的感官 都在一瞬间闭合了,脑中除了身旁人低沉的声音外,再无它物。 青梵的夜晚同天德一样热闹,这座城在汉文里名为北都,它不比上京繁华,却极具异域风情,各种余兴和吃食令人眼花缭乱。 萧炎摆脱了沙耶,心情极好,他看了看刘慕辰,去见后者一直在愣愣地发呆。 萧炎轻轻一笑,凑到他耳边道:“还感动着呢?” 刘慕辰正在出神,一听萧炎的声音,吓得整个人为之一颤,心里那点深情的感动瞬间蹦跶没了,剩下的就是重逢时还没消干净的一肚子酸水。 萧炎一张热脸贴了冷臀,反倒越挫越勇,他拉起刘慕辰的手,笑道:“外头冷,先回驿馆。” 刘慕辰抬眼瞅了他一眼,磨磨唧唧地跟着回了驿馆。 一路上无论萧炎说什么,他都闭口不言,两人分离整整一月,萧炎的相思之苦早已盖过出征时的满心芥蒂,自打他在酒楼里看到刘慕辰的那一刻,他便使尽浑身解数去克那劳什子的心魔,目下好不容易有些进展,刘慕辰却对他爱理不理,他又哪里能受得住。 “你若是吃醋,就乖乖说出来,再与我冷战……”萧炎将刘慕辰推到床边,咬着他的耳朵道:“小心我把你干得下不来床。” 刘慕辰蹙眉,他盯着萧炎目光灼灼的眼睛,沉默不语。 萧炎终于被他逼急了,他扯下刘慕辰的衣裳,一口咬上他□□在外的肩膀,舔/舐吮/吸,不一会儿便将他弄得浑身战栗。 “唔……”刘慕辰抵住萧炎的胸膛,想要将他往外推,无奈力道不逮。 心头的火气还没有消,一计不成,刘慕辰当即转了路子,就在萧炎要一口亲上来时,他的脸上忽然浮出一个淡淡的笑容,那一笑很是动人,但又有种说不出的诡异,甚至带着一点刻薄的意味。 刘慕辰道:“两千将士在城外风餐露宿,王爷却在城中好吃好喝,还有公主相伴,当真是快活得很,难怪整整三天杳无音讯。” 这话说得阴阳怪气,字字带刺,萧炎却听得很是欢喜,他用舌舔了舔刘慕辰的耳垂,轻笑道:“我的好辰儿,你现在这模样,活像一个责怪夫君在外头偷吃的怨妇。” 刘慕辰脸上一热,被那辰儿和怨妇两词弄得羞愤交加,萧炎唯恐玩火***,见刘慕辰有发作之嫌,立马见好就收,哄笑道:“好了,我既要取道青梵,在人家的地盘上自然要乖乖听话,沙耶找来的姑娘都被我遣回去 了,他让我陪他下酒楼,难道我还能不去?” 刘慕辰:“那让人家公主贴过来给你缠头巾,也是沙耶说的?” 萧炎忍着笑,摆出一副无辜的表情:“你都说是她自己贴过来的。” 刘慕辰有种咬到舌头的感觉,他道:“那王爷为何不推开她?” 萧炎抬手解去刘慕辰额上缠着的纱布,认真道:“我在想你,一时失了神,这才被她钻了空子。” 刘慕辰说不出话了,萧炎的神情与话音让他的整个心都软了下来,他素来无法对萧炎生气,而且他心里其实知道,萧炎和那阿扎娜绝不会有什么关系,只是一月未见,蓦然撞到他与别的女子这般亲近,心里总不好受…… 可萧炎是要当皇帝的人啊。 刘慕辰阖上眼,他深吸一口气,努力找回一点理智,片刻,他轻道:“对不住。” 萧炎心里一动,他望着刘慕辰闭合的双眼,忽然有些不快,他宁愿刘慕辰再无理取闹一点,而不是像这样,不温不火地来这么三个字。 思绪回到他离开王府前的那一夜,那日不欢而散的阴霾还在他心头徘徊,他想起那个没有他的夜晚,只觉浑身流淌的血液都结成了冰锥,一下下往他的骨子里凿。 萧炎不比刘慕辰,他一不好受,就会立马体现在行动上,从上回他将刘慕辰按在树上狂亲一事就可见一斑。本以为过了一月,自己能够有所克制,但萧炎发现,真正要做到,简直难如登天。 “你又何苦来找我呢……”萧炎意味深长地叹了一声,刘慕辰本以为他在正经问自己的来意,正要开口解释,眼上却忽然传来一阵柔软的触感,接着他两眼一黑,便什么也看不见了。 “王爷?!” 刘慕辰抬手摸摸自己的眼睛,指尖才触到布料,就被萧炎抬手拉开了,手心被他吻入唇中,萧炎沉声笑道:“别动。” 竟是把他的眼睛用布巾蒙了起来! 刘慕辰意识到这点,身体不自觉地抖了一下,他能感觉到萧炎在脱自己的衣裳,摩挲声在寂静的屋子里显得异常清晰…… 肌肤接触到冰冷的空气,刘慕辰忍不住打了个颤,他本能地想要直起身体,却猝不及防跌进了一个散发着热意的怀抱…… (车车见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场干柴烈火的□□持续了整整一晚,直到刘慕辰再也受不住,整个人昏了过去,萧炎才慌慌张张 地停了下来。 清晨的第一缕光透过窗棂洒入屋内,萧炎一手撑着头,侧躺在刘慕辰身边,指尖细细拂过他披散的长发,柔情四溢的眼中暗含着一丝不可名状的担忧。 虽说这回的□□持续时间长了些,但萧炎素来不是没头没脑的毛头小子,他每回做的时候,都会暗暗留意刘慕辰的反应,像这样猝不及防地昏过去,倒还真是头一回…… 难道是许久未见,自己失了分寸也不知? 萧炎望着昏睡的刘慕辰,忍不住伏身去吻他的额头,嘴里一时又发出一丝无奈却满足的叹息:“阿辰……我要拿你怎么办才好?” “咚咚——” 浓情蜜意还没抒完,门前忽然响起一阵突兀的敲门声,萧炎不悦地蹙起眉,他看了眼身旁的人,小心翼翼地替他捻上被角,自己则披了一件外袍往门口走去。 “什么人?” 外头响起一串带着鼻音的汉语:“轩宁王殿下,我们大王想请您进宫一趟。” 萧炎被人扰了清静,颇有些不耐,他道:“进宫做什么?难不成你们大王允了借道一事?” 那传信人听萧炎语气不善,心里微微有些犯嘀咕,他小心翼翼道:“小人也不知……只听说,好像是阿扎娜公主想见王爷您……” 萧炎:“……” 他蹙起眉头,正想回绝,忽然觉得后背传来一种异样的感觉。 萧炎下意识地转过身,刘慕辰不知何时已醒了过来,此刻正睁着他那双风情无双的桃花眼,直直地盯着他看。 第81章 1.5| “醒了?”萧炎嘴角噙着笑意,毫不心虚地朝刘慕辰走去,抬手摸摸心上人的头,萧炎柔声道:“可要吃些什么?我让人去做。” 刘慕辰望着他,不答反问:“阿扎娜公主找你,你不去?” 萧炎愣了愣,他伏下身,用自己的唇摩挲刘慕辰的耳廓,沉声笑道:“怎么?你想我去?” 刘慕辰沉默片刻,他想起昨日在酒楼里沙耶说的话,不住道:“借道青梵,沙耶开出了什么条件?” 萧炎不语,他张开嘴,将刘慕辰的耳垂含入口中舔/舐…… 刘慕辰忍耐着身上传来的酥麻感,艰难地说出了自己先前的猜想:“是否……和阿扎娜公主有关?” 萧炎玩弄着他的耳垂,手不安分地探入刘慕辰的衣襟,在他的腰间轻轻揉捏一把,笑道:“为何会觉得与她有关?” 刘慕辰微微阖眼,睫毛不住颤动,他喘息道:“她对你有意思……” 像阿扎娜这个年纪的少女根本不懂掩饰,但凡是长眼睛的人都能看出她俨然将萧炎当成了自己的如意郎君。 萧炎不以为然地笑了笑:“她的好王兄想让我娶了她,既能讨妹妹的欢心,又能与我天德联姻,如意算盘可打得响着呢。” 萧炎说的话与刘慕辰心中所想并无二致,只是冷不丁听他坦白,心中还是咯噔了一下,他迟疑片刻,问道:“你有何打算?” 萧炎的手自腰间向上移,手掌包住刘慕辰胸前的茱萸,轻笑道:“阿辰想我如何,我便如何。” 刘慕辰愣了愣,低声道:“你若不答应他,只怕借道这事险阻重重,若错过大军汇合的日子,北定王那头必然疑虑,到时只怕徒生变故……唔——” 话才说到一半,胸前那一点忽然被萧炎不轻不重地掐了一下,一种痛痒的酥麻感从脊椎骨往上冒,刘慕辰的身体往上弹了一下,继而气势汹汹地转过身,正想好好责难一下那不安分的始作俑者,却见萧炎意味深长地看着自己。 “那你想让我娶了阿扎娜?”他眯了眯眼睛,里头流露处一丝危险的意味:“怕我三哥等不及?” 刘慕辰心中一跳,不知怎的,他觉得两人之间的气氛又变得有些不太对劲,先前那种怪异的感觉再次笼上心头…… 他盯着萧炎的眼睛,认真道:“王爷何必曲解我的意思?” 萧炎不语,知道自己方才又有些冲动过了头,只是每每听到刘 慕辰提起萧易,他总是忍不住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心魔心魔,真是半点不由人。 “我就知道阿辰舍不得我……”萧炎将头埋进刘慕辰的肩膀,生怕自己的心事被他看去,他是含着金汤勺长大的,自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从没有这般畏畏缩缩的时候,可是到了这人面前,他却忽然胆怯了起来。 “沙耶说,若是王爷把我送过去,取道一事,他也可以答应……” 萧炎猛然抬起头,他一口咬上刘慕辰的下唇,冷声道:“痴心妄想。” 他搂住刘慕辰的身体,像一头饥渴的野狼,恨不能将猎物活活吞进身体里。 刘慕辰被他勒得几乎就要岔过气去,他无奈地推了推萧炎的脑袋,哄道:“你先别急,我自不会傻到将自己送上门去。” 萧炎接着将人往怀里贴,刘慕辰抵之不过,失笑道:“有了你,我还能肖想旁的不成,你就如此不信任我?” 一句轻描淡写的笑言,却让萧炎浑身一颤,“信任”二字仿佛一根带毒的小刺,一点点往萧炎的心里扎去,良久,他沉声道:“我自是信你的,不信你,我还能信谁?” 刘慕辰见萧炎回答得这般郑重其事,颇觉意外,同时又有一种微妙的喜悦从心里滋生,他道:“当年我曾两度救他于危难之中,我看他不像忘恩负义之人,何况青梵老王一早与你有约在先,不如让我进宫,先与他洽谈一番再作打算。” 萧炎失笑:“我的好阿辰,当年他是什么人,如今又是什么身份,古往今来,但凡对那个位子有所图谋的人,没有几个是真正讲究情义的,愿则有,不愿则无。” “我知道这想法有些天真,只是……”刘慕辰顿了顿,摇头道:“不去尝试一番,又如何知晓?” 萧炎不以为然:“若是你试了,他将你关在宫里,又要如何是好?” 刘慕辰张了张嘴,有些迟疑:“总不至于……” 萧炎打断道:“当年他在上京城中为人奴畜,尚且敢在祸福馆中杀人,这种骨子里带着疯劲的人,又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 刘慕辰语塞,萧炎的话让他一时间无从反驳,事实上他对沙耶确实不甚了解,只是觉得目下毫无办法,才想着死马当活马医。 萧炎揉揉他的脑袋,起身整理身上的衣袍,刘慕辰眨眨眼睛,忙道:“你要进宫?” 萧炎轻笑:“放心,不是去娶公主。 ” “我又没说你去娶公主……”刘慕辰脸上一热,知道萧炎有了打算:“你想怎么做?” 萧炎:“我本不想麻烦,抱着与你一样的心思与沙耶周旋了三日,不想这小子新王上任三把火,张口闭口都要与我谈条件,却忘了当初是他青梵求和天德,他年少气盛,不懂里头的厉害关系不打紧,不过他底下的那群老臣……” 刘慕辰恍然:“你想让他们自己起内讧?” 萧炎笑道:“咱们就等着坐收渔翁之利吧。” 他拿起手边的布巾就要往头上缠,刘慕辰眨眨眼睛,忽然摁住了他的手肘。 萧炎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刘慕辰拉过他手里的那条布巾,慢腾腾地起身,他并拢双膝,依着床沿挪到萧炎身边,后者微微一愣,只觉额上传来一阵柔软的触感,刘慕辰竟是在动手替他绑布巾…… 萧炎享受地眯起眼,整个人都飘飘然起来。 刘慕辰回想着先前陆夫人替他缠布巾时的动作,慢悠悠地替萧炎绕上,明明是按部就班地学,可那布巾到了他手上,却俨然成了一条顽劣的泥鳅,无论如何摆弄都不服帖,到最后,俨然把萧炎的头裹成了一个粽子。 刘慕辰嘴角微抽,满脸“无辜”地望着直直盯住他的萧炎,终究还是破了功,毫无形象地大笑出来。 萧炎既无奈又宠溺地看了他一眼,他摸摸自己的额头,又将手移到刘慕辰的脸颊旁,两指轻轻用力,捏起他腮帮子上的肉晃了晃,轻笑道:“娘子可真是贤惠。” 刘慕辰笑够了,他盯着萧炎的脑袋看了会儿,又将手重新攀了上去,萧炎抓住他的手腕,挑眉道:“做什么?” 刘慕辰讪讪一笑:“还是取下来吧,找个会的来给你弄。” 萧炎将刘慕辰的手心贴到唇上啄了一口,随后迅速闪身,不让他有一丝一毫接近自己额头的机会。 刘慕辰:“?” 萧炎隔着布巾拍拍自己的额头,洋洋得意道:“我娘子亲手给我的缠上的,你别想取下来。” 刘慕辰:“……” 他一点都不明白,这有什么好得意的。 萧炎顶着一个粽子脑袋出门了,刘慕辰穿好衣裳在廊间望他,早春的青梵依旧极为寒冷,凉风隔着衣袍,一个劲儿地往刘慕辰身体里钻,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心却是暖的。 “人都走远了,大人还是快回去加件衣裳吧 。” 萧炎才一走,陆夫人便不知从哪个角落里冒了出来,刘慕辰有些惊讶地看了她一眼,这才想起自打昨日与萧炎重逢之后,便再也没见着她了。 “夫人昨夜去了哪里?” 陆夫人笑道:“寻了家客栈住了一宿,平安护你见到王爷,我也算功德圆满,那些风花雪月,你侬我侬之事,我还是不见为好。” 刘慕辰脸上一热,低声嘟囔:“夫人见笑了……” 陆夫人扬了扬唇角,正要催促刘慕辰进屋里加衣裳,脸上的神色却骤然一变! 刘慕辰只觉耳畔响起一阵利器破空声,他急忙转过头,就见陆夫人面无表情地朝外头掷出几枚泛着冷光的银针,那针带着刺耳的咻鸣直直地朝一棵大树后飞去,刘慕辰只觉眼前一晃,一道人影迅速从那棵树后翻跃而出,他用手指夹住那几枚来势汹汹的银针,转眼便将其折成了两半。 “想不到一个汉人女子都能有这样的身手……”那人从树后缓缓走出,俊朗的脸上满是笑意,他朝陆夫人拱拱手,笑道:“佩服佩服!” 陆夫人蹙了蹙眉,她望着来人,暗暗收回另一只手上的几根银针,沉默不语。 刘慕辰有些讶然:“合朗殿下?” 合朗微微颔首,他看了眼陆夫人,对刘慕辰笑道:“一早便在此处蹲守,好不容易等到轩宁王出门,想不到大人身边竟还有此等高手,真是险些着了道。” “一大早?”刘慕辰迟疑片刻,神情忽而凝重起来:“殿下前来可是有要事?” 合朗看了陆夫人一眼,刘慕辰会意道:“夫人是自己人,殿下有何事,但说无妨。” 合朗笑了笑,闻言,开门见山道:“我前来,是想与大人商议助轩宁王取道一事。” 刘慕辰微微一愣,一时不明白这合朗唱得是哪出戏,只不温不火的来了一句:“既是取道一事,更该与我家王爷分说才是。” 合朗身为青梵国的王长子,自小就是在权术缸里泡大的,刘慕辰那点道道在他面前着实是小巫见大巫,他甚至连马虎眼都没打算和他打,便直奔主题:“大王召轩宁王进宫,左右便是不肯助他取道,我若在王爷走之前截住他,耽误了他入宫的时辰,大王必然有所怀疑,刘大人既是轩宁王……心腹,想来我与你商议也无甚大碍。” 刘慕辰盯着合朗,见他一副意味深长的模样,心中顿时有了各种猜想,他小心翼翼道:“不知殿 下要如何相帮?” 合朗:“城中军统乃我旧部,王爷与大人只需提前知会城外兵士,令他们乔装打扮,待得深夜,每隔两个时辰分批入城,必然畅通无阻。” 合朗将计划说得这般详细,就连旧部都交待出来了,可刘慕辰却愈发觉得古怪得很,他犹疑地看了眼合朗,试探道:“承蒙殿下一番苦心,但不知有何条件?” 合朗哈哈一笑:“大人何必如此谨慎,难不成还觉得我想借轩宁王之力夺回王位不成?” 刘慕辰不语,却是一脸“难道不是”的模样。 合朗摇摇头:“大人多虑了,我那王弟不懂事,年少气盛,只想着和轩宁王谈条件,可我与朝中重臣却清楚得很,目下的天德朝并非我青梵所能敌,退一万步来说,若是天德与竺兰交战,限于不利之地,那青梵必然会成为竺兰人的下一个目标,这些年我们与天德交好,就是为了休养生息,实在不宜与竺兰开战。” 这番话确实是说到点子上了,甚至比萧炎出门前同刘慕辰所分析的还要精准长远…… 刘慕辰看了看合朗,忽然有些不明白,像这样一个能权衡大局的人,又怎会被沙耶轻易夺去了王位?何况他还有王长子这一身份在,那在天德,无异于就是太子的地位…… 陆夫人见刘慕辰沉默不语,险些以为他要答应,她自幼从父亲那儿了解到太多皇室秘辛,轻易不信人,尤其是面对合朗这样摸不清底细的人,免不了要多探究几番:“殿下暗中相助轩宁王,若是被你们大王知道,可是死罪。” 合朗轻描淡写地笑了笑:“夫人觉得这是死罪,那我与我那王弟争夺王位,如今他胜我负,我又为何会活到现在?” 陆夫人微微蹙眉,这问题她确实答不上来。 刘慕辰心里微动,之前在酒楼里的时候他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合朗和沙耶之间的相处模式,虽说算不上兄友弟恭,但也绝不是两个争夺王位的王子间该有的表现。 更何况自古成王败寇,新王上位还仍由异己招摇过市,甚至连城中统领都没有撤换,这更是闻所未闻…… 刘慕辰有些摸不着头脑,他暗暗地看了眼合朗,却见后者正深深地望着自己,尽管他掩饰得很好,但刘慕辰还是能敏锐地感觉到,合朗对自己,有一种说不出的敌意。 “我唯一的条件,只是希望大人能速速离开青梵。”合朗轻轻一笑,说出了一句让刘慕辰意想不到的话:“省得我那王弟 对你念念不忘……” 第82章 1.5| 萧炎跟沙耶打哈哈打了半个时辰,又周转到北都城中的大小官邸,他拿沙耶这个大王没办法,但对于那些一心想与天德交好的青梵老臣可谓了如指掌,威逼利诱,各种手段齐上,不过短短一个上午,就有人慷慨激昂,准备联名上书给沙耶,还信誓旦旦摆出一副以死进谏的模样,至于这里头几分真几分假,萧炎是没兴趣知道了。 总之能给沙耶这个新王头上浇几盆冷水,他的目的就已经达到了。 心头事解决了大半,萧炎只觉神清气爽,他走回驿站,就想搂着刘慕辰说说窝心话,却见自家心上人坐在窗边愣愣地发呆,一头不及打理的长发,一件松松垮垮的外貌,实在煽情得很。 萧炎心头一热,他走到刘慕辰身后,将还在神游的人从后头搂住,叹道:“我走了这么久,你连发髻都不知整一下,闲闲地坐在这儿,可是要叫本王白日宣淫?” 刘慕辰转头看了看萧炎,忽然摁住他搭在自己胸前的胳膊,他像一只无辜的白毛兔子一样眨了眨眼睛,对萧炎道:“兄弟之间也能互相喜欢么?” 萧炎愣了愣,他沉默片刻,仿佛跟刘慕辰心意相通似地问道:“你是说合朗和沙耶?” 刘慕辰讶然:“你知道?” 萧炎揉揉刘慕辰的脑袋,哈哈一笑:“还当你在想什么呢,这事儿我前两日便看出来了,你可知为何青梵内j乱,到最后却是雷声大雨点小?” 刘慕辰若有所思,迟疑地说出了心中的猜想:“是合朗故意的?” 萧炎颔首:“合朗此人确有帝王之才,何况他是老王长子,青梵朝堂里的那些臣子有一半都支持他继位,沙耶那野小子虽说能干,但他曾被掳去上京当奴隶的事可不怎么光彩,虽说韬光养晦三年,但真要硬拼起来,他十有□□不是合朗的对手。” 刘慕辰:“我先前也觉得奇怪,按理说沙耶继位,又怎会允许与他争夺王位的合朗在外活奔乱跳,到头来,原来是合朗放水。” 萧炎扬了扬唇角,笑道:“哪里是放水,这合朗陪着沙耶玩宫变,彻头彻尾就是他演的一场戏,为的就是当着众人的面朝沙耶投降认输,好让他的宝贝弟弟扬名立威。” 他捻起刘慕辰胸前的一撮头发,沉声道:“听说为了逼真,他还假装不敌沙耶,被他硬生生地刺了一剑呢……” 刘慕辰睁大眼睛,半响,他轻轻叹了口气:“竟是情深至此……可他们是兄弟,这种事……” 又要如何宣之于口? 即使是在现代,兄弟间若是产生这样禁断的情愫,到最后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何况是在这样的封建时代,那两人还都是王室子弟。 “看你又乱动心思。”萧炎用手指戳戳刘慕辰的鼻梁骨,开解道:“沙耶那小子还没反应过来,这事怎样还没个准呢,你又何必替他们操这份心?” 刘慕辰摇头:“沙耶不是傻子,不管他知不知道合朗的心思,从他留合朗这一命来看,他待他就是与众不同,这些东西包不住,迟早要破。” 萧炎漫不经心地笑了笑:“说得也是,若换作是我,哪天我那太子大哥落在我手里……” 刘慕辰定定地看了他一眼,萧炎扯扯他的脸颊,笑道:“天高皇帝远,在这儿说说又不会怎样。” 刘慕辰摇摇头,嘴角扬起一个贼贼的笑容:“没不让你说啊,说说,你想怎样?” 萧炎被刘慕辰的表情逗乐了,他险些忘了自己怀中这人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不禁讨好道:“没想好呢,要不让娘子来处置?你说怎样就怎样。” 刘慕辰失笑:“他虽做了那么多见不得人的事,但好歹还是储君,即便将来不是,身上流的也是你们萧家的血,你也就罢了,哪里又有我能插嘴的余地?” 萧炎眯了眯眼,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阿辰这是要遵循夫为妻纲的教条?真是好贤惠。” 刘慕辰一听这话,顿时泛起了尴尬症,他转过头,正想纠正萧炎的措辞,后者却冷不丁亲了上来,他一手抵住刘慕辰的后脑勺,与他唇舌交缠,两人厮磨了好一会儿,萧炎才堪堪退开,齿间牵扯出一道暧昧的银丝,空气一时间又变得粘稠起来。 萧炎伏在刘慕辰耳畔,低声道:“你我本为一体,无论你欲行何事,本王都不会反对,别把自己压到那种见不得人的角落,若是再让我听到先前那番话,看我如何治你……” 这话说得既恨却又毫无威慑力,刘慕辰闻言,觉得好笑的同时又感受到了一股不可名状的暖意,他打趣道:“王爷这番模样,可像极了商纣、周幽之流。” 萧炎:“那是何人?” 刘慕辰这才意识到这朝代是架空的,他想了一会儿,笑道:“沉迷美色的昏君。” 萧炎挑挑眉:“哪儿听来的?” 刘慕辰一时语塞,以往他都很小心地避免将真实的朝代与这架空的朝代混在一起,就是怕出 现现在的状况,想不到今天却是一时嘴快…… 他盯着萧炎的眼睛,努力让自己看上去自然一点:“听野史听来的。” 萧炎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随即又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抱起刘慕辰,笑道:“什么野史?左右也是闲着,说来听听。” 刘慕辰被萧炎的体温环绕着,心中忽然生出一种奇妙的静谧感,他靠在椅背上望着窗外曳动的树影,一时,天地间似乎只剩下他们二人,神思有些恍惚,无意间他想起曾在刘雅手札上看过的一句话:某一天,你我暮年,静坐庭前,观花开,赏花落,笑谈浮生流年。百年一眼,相对一笑,姹紫嫣红早已看遍。[1] 当初还觉得这句话颇有几分无病□□,直到今日才忽然有点悟出其中的几分心境。 他和萧炎在一起不过三年,可不知为何,他竟觉得他们已在一起度过了许久的岁月。 刘慕辰轻扬唇角,那些曾真实记录在册的历史仿佛就真得成了野史,他神乎其神地同萧炎扯掰了几句,后者听得津津有味,不住笑道:“什么绝世美人,这天下除了我家阿辰之外,其余还不都是些庸脂俗粉?” 刘慕辰:“……” 他忽然觉得萧炎可能不像商纣王、周幽王那么昏聩,但如果他真的继位,可能就是历朝历代最智障的皇帝了。 而事实上,萧炎可能也是历朝历代最好色的皇帝。 刘慕辰还未说上几句,他又忍不住开始上下其手,后者无奈地推了推他,一本正经道:“今日上午你可把事情都办妥了?” 萧炎不理刘慕辰的推搡,一双手继续在他的腰腹间作怪,闻言,漫不经心道:“青梵这帮老臣可比潘煦好糊弄多了,不出意外,现在他们应该已经在沙耶面前痛哭流涕,以死相谏了吧。” 刘慕辰:“沙耶那性子,恐怕吃软不吃硬……” 萧炎在他腰上掐了一把,不满道:“你还对他挺了解?” 刘慕辰抱着不跟智障儿童斤斤计较的心态,继续道:“今日合朗上门来,说要助我们取道,我原本有所顾虑,不过既然他对沙耶……那便说得通了,我想我们不妨可以一试。” 萧炎挑眉:“我说你怎么突然想起那两倒霉兄弟的事了,你这人,走到哪儿都能招蜂引蝶,他何时来的,快从实招来。” 刘慕辰莫名其妙被扣上“招蜂引蝶”的帽子,倒也懒得摘下,将上午合朗来时的那番话说与萧炎 听了一遍,后者的脸上忽然浮起一个愉悦的笑容:“此人倒是与本王志同道合。” 刘慕辰:“?” 萧炎轻笑:“他怕沙耶总惦记着你,想快些送你走,我与他同有此顾虑,恨不能立马带你离开这儿,依我看,此法可行。” 刘慕辰:“……” 他总觉得萧炎同意合朗的理由有些不太靠谱? 不过思来想去,合朗也没有骗他们的理由,他们已在青梵耽搁了三日,萧易那边估计都要火烧眉毛了,目下看来这是唯一的法子,确实值得一试。 当夜,萧炎让陆夫人去城郊传讯,他与刘慕辰乔装之后在南门接应,两千多人马分为五波,由城中统领依次接应,待得从偏道行至北门后,再由合朗亲自送出,里应外合,整个过程可谓□□无缝。 萧炎和刘慕辰跟在大军最后,从萧炎进城那日起耗了整整四日,饶了不知多少弯路,终于有种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感觉,能在不与青梵撕破脸皮的情况下达到目的,自是再好不过。 “多谢合朗殿下鼎力相助,这份恩情,我与我家王爷铭记在心。”三人站在北门门口,刘慕辰知道从身份上来说,要萧炎跟合朗道谢是绝无可能的,于是便乖乖充当起了贤内助的角色。 萧炎喜闻乐见地站在一边,别提有多得意。 合朗轻轻一笑,他倾身靠近刘慕辰,萧炎眼皮一跳,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急忙将人拉回身边。 刘慕辰和合朗俱是一愣,后者见萧炎一脸护犊子的模样,当即会意,笑道:“虽说入乡随俗,但大人既是轩宁王的人,那我还是不要招这嫌为好,对不住了。” 刘慕辰见合朗朝萧炎拱手,这才想起青梵人的规矩,道谢要互蹭脸颊…… 合朗道:“今夜大王的人都被我借机换走了,不过怕是瞒不了多久,大军已出城,二位也速速离开为……” “谁都别想走!” 马蹄声由远及近,沙耶一声王袍,御马前来,他的身后跟着一大群提着火把的兵士,火光映在他沉郁的脸上,让人有些心惊胆战。 合朗蹙眉,他转过身,却见刘慕辰和萧炎已经上了马,两人借着大开的城门扬长而去,沙耶快马加鞭,一边追赶,一边喊道:“再跑我就放箭了!” 语毕,他竟真得让身后那些兵卫架弓持箭,合朗一看大事不妙,急忙朝城门边使了个眼色。 一直掩藏在 城门边的人接触他的目光,纷纷列队而出,沙耶睁大眼睛,急忙让那些弓箭手扯箭,他咬牙启齿地勒住马,对合朗吼道:“你究竟想干什么!” 合朗神色凝重,直直地朝马上的沙耶跪了下来:“请大王借道!” “请大王借道!”他身后排成一排的人纷纷下跪高呼,那些竟都是在青梵朝中举足轻重的老臣! 沙耶死死地盯着他们,怒极反笑:“好!好得很!在宫里闹腾完,居然还敢跑到这儿来威胁我!” 合朗蹙眉道:“大王,借道于轩宁王,于我青梵百利而无一害,望大王三思!” “望大王三思!” 合朗和群臣的喊声搅得沙耶烦躁不安,他勒进缰绳,阖目沉吟片刻,忽而对身后的士兵喊道:“你们给我留在这儿!” 语毕,竟是甩起缰绳往刘慕辰他们离开的方向径自追去,那些说要死谏的臣子十有□□都被那汹涌的铁蹄给吓破了胆,纷纷侧身让道,沙耶追出城门,远远能瞧见刘慕辰和萧炎并肩而去的背影,凉风肃杀,吹着沙耶的衣袍猎猎作响,他深吸一口气,忽然大喊道:“刘慕辰!” 那一声动足了内力,落在刘慕辰耳里异常清晰,后者以为他要追上来,正打算加快御马的速度,又听沙耶的声音隔着冷风传来:“上京城救命之恩,我沙耶终生不忘!” 刘慕辰双眼微阖,又听沙耶喊道:“今日我放你走!你要打竺兰还是帮萧炎,我都助你一臂之力!只盼你我还有相见之日!” 风沙迷了双眼,沙耶的眼眶微微有些发红。 刘慕辰放慢马速,萧炎见状,也跟着他停了下来。 他转过头,夜风拂过脸颊,勾出唇角淡淡的笑意,他深吸一口气,使出吃奶的力气大喊道:“后会有期!” 他们之间隔着空旷的平原,刘慕辰遥望着那高耸城郭下御马驻足的人,心中忽然生出一种豪情。 挥手自兹去,萧萧班马鸣。 他深吸一口气,凉风沁入鼻息,刘慕辰慢慢阖上眼,忽然觉得有些恍惚,大地与夜空融为一体,在他眼前倒置,蹬着马的脚飘飘无力,连着脑袋都有发涨…… “阿辰!” 依稀间,他看见萧炎惊慌失措的脸,随后两眼一黑,便什么也记不得了。 作者有话要说:[1]引自黄铜《总有一次哭泣,让人瞬间长大》 第83章 1.5| 刘慕辰醒来的时候,耳边听得一阵兵器装卸的声音。他眯了眯眼睛,入眼是一片淡淡的白。 自己这是怎么了?好像是跟沙耶告别,然后忽然开始头晕…… 他转转脖子,眼珠子骨碌碌地动了一圈,这才发现自己居然身在一顶帐子里头。 看来萧炎他们已找到合适的地方安营扎寨了…… 刘慕辰暗暗松了口气,他将胳膊移到床沿,就想撑起身体坐起来,帐门前忽然传来一阵低沉的制止声:“别乱动。” 刘慕辰侧过头,就见萧炎端着一个碗,面色颇有些不善地走了进来。 “王爷?”刘慕辰被他这么一喊,还真就不动了。 萧炎挪到他身边坐下,刘慕辰瞥了眼他手里的碗,里头盛着棕棕的液体,热气携着一股说不出的味道扑鼻而来,刘慕辰动动鼻子,蹙眉道:“这什么玩意儿?” 萧炎用勺子在里头搅弄一圈,他垂着头,眼神似比那汤药还要混沌,他道:“你像这样,有多久了?” 刘慕辰微微一愣,他望着萧炎眉宇间那抹阴霾,几乎是在一瞬间就明白了他的心思,脸上浮出一个安慰的笑容,刘慕辰哄道:“我没事,约莫是前些日子为了赶路见你,一下子没缓过气来,所以……” 若是以往,得刘慕辰这样温言相哄,萧炎一定巴巴地凑上来对他又抱又亲,可这回,他仿佛真得被刘慕辰差点从马上跌下来一事刺激到了,连着声音都不自觉地高了几分:“军医说你气血亏空,绝非一时疲累所能致,我问了陆夫人,她说这一路上时常见你晕眩走神,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刘慕辰被萧炎这番过激的反应惊到了,他巴巴地看了他一会儿,不答反问:“军医还跟你说什么了?” 萧炎盯着刘慕辰,那张让他爱不释手的脸上蒙着一层病态的苍白,他的发丝胡乱垂在肩上,一眼望去,竟颇有几分楚楚可怜的姿态。 萧炎火不起来了,他一手捧着药碗,另一手绕过刘慕辰的肩膀将他搂进怀里,良久,他发出一阵沙哑的叹息:“他说你症态繁杂,难以根治,再这样下去……” 他的声音渐渐哽咽起来,刘慕辰睁大眼睛,他能感觉到,萧炎搂住自己的那只手正在微微颤抖。 刘慕辰鼻尖一酸,竭力扯出一个漫不经心的笑容:“什么症态繁杂,他是怕说轻了,王爷觉得他医治不用心吧,这些大夫惯会骗人,我真没事,以前就有贫血,估计和那 个差不多。” “贫血?”萧炎的眼眶有些发红,他看了眼刘慕辰,问道:“何为贫血?以前是多久以前,我怎么不知道?” 刘慕辰咬咬舌头,轻声道:“在我认识王爷之前。” 帐内一时沉默,刘慕辰见萧炎不作声,心里忽然有些不安,将头从他的怀里探出来,刘慕辰一眼便瞧见萧炎脸上复杂的神情。 有疑虑,有担忧,更又有一种无法言说的痛苦…… 刘慕辰觉得自己的心仿佛在抽筋一样,他抬手摸摸萧炎的脸,无谓道:“别多想了,听那庸医乱说,你看我这不好好的?” 说着,他像猩猩一样用手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洋洋得意道:“放心,还没看你出人头地呢,我哪舍得出幺蛾子?” 萧炎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终于还是被刘慕辰那滑稽可人的模样给逗乐了,身体微微前倾,他贴着刘慕辰嘴唇,沉声道:“就算我出人头地,你也不许出事,否则,我一定叫你后悔。” 如墨玉般的眸子里闪烁着沉沉精光,那其中透出的威压让刘慕辰微微一愣,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萧炎的身上曝露出了某种危险的气息…… “先把药喝了。”萧炎松开刘慕辰,一手搭上药碗中的勺子,将那苦得发黄的东西递到刘慕辰嘴边。 刘慕辰咽了咽口水,适时,帐外传来士兵们震耳欲聋的喊声,他眨眨眼睛,忙到:“眼下是什么战况?” 萧炎挑挑眉,保持着拿药勺的手巍然不动,笑道:“喝了再说。” 刘慕辰撇撇嘴,见萧炎一副神伤心伤,勉为其难才扯出笑容的模样,心里那点任性的执着顿时化为泡影。 他慢慢张开嘴,苦涩的药汁沿着他的舌头漫过牙关,刘慕辰难耐地蹙起眉头,他瞥了眼萧炎手里的药碗,忽然将其横空夺去。 咬牙闭气,刘慕辰一下子便把那碗里的药饮入腹中,铺天盖地的苦味仿佛冲进四肢百骸,惹得刘慕辰大咳起来。 萧炎慌乱无措地将那药碗放到一边,连忙伸手去拍他的背,好半天,刘慕辰才堪堪平复下来,萧炎蹙眉道:“喝这么急做什么,就这么想知道战况?” 刘慕辰无辜地看了他一眼,喃喃道:“这药太苦了,一点点喝实在受不了,倒不如一口下去。” 萧炎见他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哪里还有责难的心思,他伏下身,一点点细致地舔去从刘慕辰唇角流下来的药液,卷入舌中 细细品味一番,萧炎道:“还算过得去,你以前可是喝过比这更苦的药,也没见你这般难以忍受。” 刘慕辰被魏青寒刺中一剑,躺在床上大半月没起来那些日子,萧炎没少借喂药的由头吃人豆腐,刘慕辰喝的每种药是何味道,他自然都一清二楚。 刘慕辰笑了笑:“可能是太久没喝药的缘故吧。” 这话说完,他心里反倒有些犹疑,其实他本来是不怕喝药的,可这回不知怎的,就觉得对于那种苦味异常难忍,也不知是不是这病的缘故…… 他生怕萧炎担心,这些猜想自然是不敢说的。 “之后可有得你喝了。”萧炎放下药碗,将人抱到身边,叮嘱道:“我已与三哥暗中通信,明日就启程合围,你呆在这儿,乖乖喝药,可别整什么幺蛾子。” 刘慕辰心里一动,耳朵半合,将萧炎的后半句话给忽略了去,直道:“明日就合围?这么快?” “傻阿辰,你以为自己躺了多久?”萧炎心有余悸地扯出一个笑容:“躺了一日多了。前些日子竺兰一直在前线和我天德多有摩擦,他们不敢攻过去,约莫是当初兀木多遭了重创,让他们一个个成了惊弓之鸟,不过这仗终究是要打的,此战不宜再拖。” 刘慕辰倚在萧炎怀里,他沉默片刻,觉得兵法谋略种种萧炎必然一早就与萧易商定好了,他忽然觉得有些不甘,自己到萧炎身边,究竟带给他什么了? 人家穿过来,即便不能打脸天下,也一定是让主角如虎添翼,自己却从头到尾都要萧炎来保护他,这算怎么回事儿?可是他也不可能要求萧炎带他上战场,不然定会成为累赘。 刘慕辰郁郁寡欢地想着,胸口忽然有些发闷。 萧炎搂着他,用下巴抵着他的额头,沉声道:“阿辰。” 刘慕辰:“恩?” 萧炎:“为了你,我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刘慕辰微微一愣,萧炎接着道:“还记得当年大理寺前,我对你说过什么吗?” “我对你说,有你在,本王更安心些。”萧炎顿了顿,脸上浮出一个淡淡的笑容:“当年我还没对你起那心思,但总觉得看着你,就有会多一份寄托,你说要当我的明珠,这话当真不假。” 刘慕辰失笑:“还是从前那句话,王爷没有我,也可以成就大业。” 萧炎摇摇头:“你可记得我头一回见你的那个晚上,派了一堆人去刺杀太子 的事?” 刘慕辰点点头:“你并非真要杀他。” 萧炎笑道:“不错,那日我只是想探探他的底细。” 刘慕辰并不意外,这点刘雅曾在书里提到过。 萧炎:“那你知道我为何要派人去探他的底细么?” 刘慕辰:“?” 萧炎扬了扬唇角:“我那大哥看似不中用,内里小九九却多得很,我就是想看看,他性命攸关之时,没有手下人在,有没有法子保全自身。若是没有,一刀结了也就痛快,若是有……” 他顿了顿,眼里流露出一丝讳莫如深的笑意:“一回生,二回熟,将来若是真有机会,杀起来就容易了。” 刘慕辰睁大眼睛,他以为萧炎要夺位,至多也就是同太子玩玩权术,不想竟还真动过行刺的念头,他惊道:“你就不怕被你父皇知道?” 即便萧世显再如何疼爱萧炎,谋害储君可是杀头大罪。 萧炎:“做得干净些,大不了将杀人的人都灭个干净,一将功成万古枯,有些牺牲总是免不了的。” 刘慕辰双唇微启,萧炎的话让他心里擂鼓高悬,他惊疑不定地望了望四周,萧炎仿佛看出了他的心思,说道:“陆夫人担心张六,先一步往鬼耶谷去了。” 刘慕辰松了口气,他知道陆夫人和张六一直对萧炎心存感激,若是被她听到萧炎曾有置张六于死地的念头,心里不知要作何感想。 他在萧炎身边这么久,还是头一回知道他有这样的心思。从大局上来说,他想得确实没错,权力的争夺,胜败往往在转瞬之间,胜者一朝登顶,败者即为鱼肉,他没有天真到去责怪身为皇子的萧炎。 可从私心里来说,他总希望萧炎和旁人是不同的…… 萧炎将人搂得更紧,沉声道:“我从前不敢与你说这些,是怕你因此厌恶我。可你方才……可是觉得自己跟了我,却对我毫无助益?” 刘慕辰欲言又止,算是默认了。 萧炎:“我跟你说过,仁义这种东西,在帝王家向来是愿则有,不愿则无,而大多数人往往都不敢有,在遇见你之前,我也是如此。” 刘慕辰从他怀里探出头,问道:“那遇见我之后呢?” 萧炎轻笑:“遇见你之后,有些想法莫名就变了,当初你不让我告发我三哥……” 他顿了顿,接着道:“告发我三哥和贵妃之事,虽说 是你说的理,但我三哥这人向来滴水不漏,要抓他的把柄,千年也就等来这么一回,按我从前的性子,本不想用那样迂回的方式,直接将他告到父皇面前也就罢了,可是看着你……忽然就觉得,换个法子或许也不错。” 刘慕辰沉默了,他一直都以为萧炎是赞成自己的法子,不想却是有这样的缘由在里头。 萧炎轻叹:“阿辰,这些年,你看到的我只是一面,并非是我本性如此,也不是我刻意要瞒你,只是一到你身边我就觉得安心自在,很多事不知不觉也就变过去了,我渐渐发现,我很满足于这样的自己……” 刘慕辰抿了抿唇,饶是他平时如何伶牙俐齿,这会儿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他不得不承认,萧炎这番话对他的撼动,比之他们重逢的那一瞬,有过之而无不及。 “你不是对我没有助益……”萧炎将唇贴上刘慕辰的发顶,他双目微阖,神情柔和似水:“而是没有你,就没有今日的萧炎。” 或许能成就大业,或许成王败寇、玉石俱焚,但无论是何结局,心头却总是空的…… 刘慕辰攥紧萧炎的衣袖,胸口堵着的那股沉闷感渐渐消散,他忽然觉得,人活一世,求得也不过就是这瞬间的悸动…… “承君所言,此生不忘。” 第84章 1.25 刘慕辰醒的时候,天色还未敞亮,他披了一件外袍倚在帐门前发呆,耳畔的马蹄声渐行渐远,他遥遥望着那些消失在丛林深处的士兵,似乎想要透过他们再看那人一眼。 战报频频传来,萧炎率两千精兵夜袭竺兰大营,粮草一烧而空,兀木多带人杀出,追击过程中又遭萧易带人夹攻,腹背受敌,元气大伤…… 刘慕辰走在营间,看着士兵们欢呼雀跃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按目下的状况来说,只要韩勋那头的主军能及时赶来,这一仗是十之□□就能胜了。 他眯着眼,靠在军帐外头晒太阳。这里的兵大多都是突袭军里的人,本来都应随萧炎而去,但因有了刘慕辰,萧炎放心不下,顾而挑了几个家里有老有小的留在此处守营,照顾刘慕辰。 刘慕辰本就觉得自己有拖后腿之嫌,他又不愿整日被人盯着,便打发那些士兵自个儿忙自个儿的,士兵们一边关注前线的动向,一边切磋武艺,倒也充实得很。 “哎!你这箭法不成啊!遇到竺兰人可不得被人挖了心去!” “方才是风沙迷了眼!再来一发保准成!” 靶前围了几个士兵,对这前头那正中九环的白羽尾箭指指点点,刘慕辰看了一眼,顿时来了兴致。 “可以让我试试吗?” 士兵们微微一愣,眼里忽然浮出兴奋之色。 当初刘慕辰在御风林那一箭被韩勋吹得神乎其神,什么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堪比后羿飞卫云云,听得众人捶胸顿足,只叹没有机会得观古意。今日这桩憾事可算有机会了了。 “大人请!”有士兵递上弓箭,旁人纷纷退居两侧。 刘慕辰掂了掂手里的弓,只觉这打仗用的器物确实与众不同。搭箭上弦,右臂微一用力,他阖起一只眼,脸上浮出一个意气风发的笑容。 然而就在铁箭即将要脱弦之际,刘慕辰的手却忽然僵住了。 眼前的景色不知为何又忽然变得极为模糊,一股眩晕感毫无征兆地袭上大脑,刘慕辰咬着牙,努力维持着先前的姿势,指间微微一松,那箭“咻”地一下飞了出去,在士兵们的欢呼声中正击靶心! “好!” 士兵们击掌喝彩,还没高兴完,就见刘慕辰忽然单膝跪倒在地上,他扶着自己的脑袋,看上去极为痛苦。 “大人!” 众人七手八脚地围上来,后背不由得开始冒冷 汗,萧炎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们看好刘慕辰,可他们这些粗人一高兴起来便什么都浑忘了,这会儿若是出了什么事…… 这一头还没心惊肉跳完,营地外头又忽然冲进来一人,那人半边脸颊蒙着血污,跌跌撞撞摔了进来。 众人大惊,那人正是此前频繁传讯前线战报之人,他每回来都是春光满面,说得都是让人欢欣雀跃的捷报,却没有哪一次像这般狼狈。 “怎么回事?!”一人将他从地上提起来,喊道:“战况如何了?!” 刘慕辰头晕眼花的症状方才缓解一点,见那传讯人满身狼狈,心又止不住狂跳起来,看这架势,难不成…… 刘慕辰感觉自己的身体掉进了一个冰窟窿,他呆呆地望着传讯人,后者却说出了一句与他形象截然不符的话:“赢了……我们赢了……” 众人面面相觑,待反应过来后,纷纷松了口气,顿时又有了骂娘的闲心:“赢了你怎么一副怂样!这不知道的还以为怎么了,吓死老子了!” 那人没有回应,他大喘了几口气,身体不知为何有些抽搐。 刘慕辰觉得事情有些不太对,忙道:“可是有变故?!” 那人颤了几下,眼眶有些发红,许久,他终于回过气来,沙着嗓子道:“竺兰蛮子在嘴里藏了毒,也不知……是什么玩意儿,我们的人每杀一个,他们就将……将那毒咬碎,那毒气飘出来,将士们都措手不及……就……就……” 他说着,身体又不住地颤了起来,连着脸色都开始发青:“还有些将士……还活着,可是动弹不得,王爷让我回来找人……抬他们。” 众人张大嘴巴,最先反应过来的那个不禁破口大骂:“野蛮子惯会使这种阴招,藏毒都被他们想出来了!去他奶奶的!” 刘慕辰脑中嗡嗡作响,他抓住那毒性开始发作的士兵,连连道:“那王爷呢!王爷怎么样了!” 那士兵喘着气道:“王爷……状似无碍……他与北定王合围兀木多,眼下……该有结果了。” 士兵的话非但没有让刘慕辰宽心,反而使他愈发不安起来。 那么大个战场,人人嘴里都出毒气,萧炎他会安然无恙?还有那兀木多,谁知道他又会使什么手段…… 刘慕辰越想越觉得心惊肉跳,他扔下手里的弓箭,从营内拉过一匹马翻身跃上,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已似一阵风一样地冲出了军营,真正是绝尘而去。 浓郁的血腥味冲入口鼻,凉风仿佛化作了一把把尖锐的匕首,穿过刘慕辰的两颊,连皮带骨将他凌迟。 他御马停在矮山坡上,饶是早有心理准备,也实实地被眼前这番景象给震慑了一番。 尸横遍野,折成两半的刀枪以各种诡异扭曲的姿势躺在那些残肢断颅边。崩裂的军旗在风中发出痛苦的哀鸣,仿佛在祭奠那场生死相搏的战争…… 一将功成万骨枯。 这锦绣河山的背后,不知住着多少英魂亡灵…… 刘慕辰呆呆地望着,忽见尸堆里有几人动了动身体,慢慢地坐起身…… 他毫无理智地丢下座下的马,一路跌跌撞撞往那些人跑去,腿被尸体绊倒流血也浑然不知,他抓过一个正在摁脖子的天德士兵,喊道:“王爷呢!” 士兵微微一愣,顶着那张发青的脸盯着刘慕辰,讷讷道:“大人……” “王爷呢!”刘慕辰嘶喊道。 士兵茫然地摇摇头。 刘慕辰咬了咬牙,他握紧双拳,在尸海里踉踉跄跄地跑着,目光扫过地上那些被抹了脖子的将士,有的死于刀伤,有的面色发紫,一看就是中毒过甚所引起的。 “萧炎……萧炎……”刘慕辰漫无目的地在尸海里搜寻,尽管听那传讯兵说萧炎无事,可他没见到人之前,始终放心不下,更何况……这偌大的荒野,又哪里有他的身影? 刘慕辰有些发慌,过了大约一个时辰,他的视线又开始模糊起来,他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努力让自己看清眼前这片灰暗的让人发怵的天空…… “萧炎!!!”他声嘶力竭地喊着,仿佛在宣泄某种难以言说的情愫。 忽然,他的袖袍被人轻轻拉了拉,刘慕辰侧过身,就见一脸色发青的男人躺在自己边上,他发紫的脸上混着血污,活像一个从沼泽里钻出的泥鬼,若是以往,刘慕辰早就跳起来将他一拳揍开,可目下,他却仿佛浑然没了知觉,他仍由那人拽着的袖子,近乎是木讷地转过头去。 那是个生面孔,看战服应当只是个小兵。 不是萧炎。 刘慕辰呆呆地想着,他蹲下身子,盯着那小兵看了会儿,轻声道:“坚持一下,马上就有人来了。” 那小兵眯眼笑了笑,他翕动着嘴唇,喃喃道:“王爷……鬼耶谷……” 他努力抬起头,似乎想要望一望他说的地方, 可脖子方才上仰,人便禁不住抽搐了一番,生命线被毫不留情地斩断,他躺在脏兮兮的泥地里,却是再也笑不出来了。 刘慕辰凝视着他,将他的头从那块脏地里搬出去,轻声道:“多谢。” 在来之前,他已听潘霄说过鬼耶谷的事,这里再往前便是竺兰与天德交界处——呼黑河畔,那鬼耶谷应当也在附近…… 马被刘慕辰放走了,他只能瞎子摸象一般去寻鬼耶谷的方位,然而奇特的是,他明明对这个地方一点印象都没有,但是找起路来却不像他想象得那般困难重重。 就像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在冥冥之中指引着他,刘慕辰觉得这事有些邪乎,可却没有太过在意。 他发现不知从何时起,只要看不见萧炎,就会浑身不自在,更何况目下又是这种身死未卜的状况…… 夜风呼啸,在山谷中发出一阵阵恐怖的低鸣,四周崖壁环绕,恍若鬼影栋栋,森然之意让人禁不住打起寒颤。 刘慕辰从山下捡来一些树木和石头,点亮一根火把后朝内走去,不知是什么动物的嘶鸣声听得他有些头皮发麻,可是他顾不得那些由心而生的惊悚感,只是一味地沿着谷/道前行。 不知过了多久,四周开始出现一些黑黢黢的洞穴,他提着火把挨个靠近,洞穴不深,火把一照便能一眼望到底,地上乱七八糟糊了一堆东西,有杂草苍蝇,甚至还有死老鼠的尸骸。 刘慕辰又想起自己小时候去野外露营,被老鼠咬了的事情,那童年阴影这么多年一直在心里挥之不去,当初在大理寺里看见一只,还有萧炎让他靠着,可现在…… 刘慕辰觉得最近自己真是愈发矫情了,他晃晃脑袋,努力让自己清醒些,正想要退出去探看其他的洞穴,眼角的余光忽然被一抹白色给掠了去。 他将火把移向地面,这回将那东西看了个一清二楚,那是一块染了些血的白帕子。 刘慕辰心里一动,他动手将那帕子翻了过来,上头的蔷薇绣图猝不及防地映入他的眼中,刘慕辰瞳孔骤缩,脑中轰然一声。 这帕子是当初在合薇宫时自己给萧炎蒙鼻子用的,这么多年一直萧炎把它当宝贝似揣在怀里,从不离身,可如今…… 这帕子为何会在这儿?上面还有血迹,难道是萧炎…… 刘慕辰出神地想着,一道巨大的阴影忽然从后方笼罩了他,他后知后觉地回过头,就见一个身负铠甲的虬髯大汉正站在他的身 后,看那模样……竟是竺兰人! 刘慕辰大惊,本能地用手捂住口鼻,他纵身跃出,双脚甫一落稳,便眼疾手快地将另一只手上的火把扔了出去,那大汉低吼一声,竟用胳膊生生接下! 刘慕辰神色凝重,又一纵身绕到那大汉背后,后者身体虽然庞大,但动作却丝毫不慢,刘慕辰下盘有些虚浮,这些日子他的身体状况愈发不好,这样的打斗只怕维持不了多久,他暗暗握紧拳头,正要孤注一掷时,那大汉的喉间忽然发出一阵呜咽声,紧接着身体毫无征兆地栽了下去。 “大人!”一人从那大汉的身边饶了出来。 刘慕辰讶然:“陆夫人?!” 陆夫人微微颔首,她偏头看了看那用银针被她扎了穴位,栽倒在地的大汉,正要俯身去一探究竟,刘慕辰忙道:“小心他口中藏毒!” 陆夫人愣了愣,眼神瞬间凶狠起来,那大汉见状,嘴角勾起一个讥讽的弧度,刘慕辰只听他叽里咕噜念叨了一堆话,随后口中喷出一口浓血,就那样眦目剧烈地没了声息。 刘慕辰蹙眉看了他一会儿,问道:“他说了什么?” 陆夫人:“他说他兀木多这一生顶天立地,绝不会行此等阴招。” 刘慕辰睁大眼睛:“他就是兀木多?!” 这么说来,刚刚和他交手的,竟是连萧易也曾甘拜下风的塞外第一战神?! 刘慕辰有些难以置信,随即觉得事态更加扑朔迷离起来。 萧炎和萧易既然是追着兀木多来的,何以到现在还不见踪影?看兀木多方才的样子,显然已经是重伤多时,这么说来,该是与那两人有过一次血拼,难不成…… 刘慕辰忙不迭地冲到那块血帕子旁边,脑中一时极为混乱。 陆夫人担忧地望着他:“大人怎么了?” 刘慕辰蹲下身子,问道:“夫人怎会在此地?可有见过王爷?” 陆夫人:“王爷说派弟弟来鬼耶谷办些事,我便跟着过来找找,可是来了两日也没发现任何蛛丝马迹,王爷更是不曾见到,大人怎会有此问?” 刘慕辰心神不宁地将事情大致同陆夫人说了一便,后者越听脸色越不好,但到底还是比刘慕辰冷静些:“大人放心,兀木多虽强,但他这么多年征战沙场,新伤旧伤叠加,若是碰到王爷与北定王联手,也很难讨到好处,目下兀木多已死,王爷他们虽下落不明,但未必就……” 刘慕辰摇摇头:“若他们没出事,怎会只是重伤兀木多,而不取他首级。何况令弟如今也下落不明,这鬼耶谷……” 他眉心微微一跳,盯着那白帕子,喃喃道:“这鬼耶谷,活像会吃人似的。” 陆夫人蹙眉,她若有所思地沉吟了一会儿,目光不自觉地跟着刘慕辰一同落在了那白帕子上头,这一看,她的脸色忽然微微一变。 “大人,把帕子挪开些。” 刘慕辰心里一动,他将帕子攥到掌心里,手微微有些颤抖。 他看了眼陆夫人,后者竟在拨那些先头埋住帕子的杂草。 “夫人……” 陆夫人除了那些杂草,十指忽然曲成一个有些诡异的弧度,她将指尖插/入地面,刘慕辰这才发现,被杂草掩盖的地方,竟有两道不易察觉的地缝! 吱呀声在耳畔隆隆响起,刘慕辰看着陆夫人将那块地方徒手掀起,一个可容一人通过的地洞顿时曝露在空气中! 第85章 1.25| 陆夫人盯着那黑黢黢的地洞看了会儿,从旁边捡来一些石子朝下头扔,起初还能听到一些噼噼啪啪的响声,到后来却是越来越轻,全然没了动静。 刘慕辰动动耳朵,蹙眉道:“看来这下头很深。” 陆夫人颔首:“不过石子落下去有声响,想来里头应该造了些东西,我先下去看看,大人在此稍候片刻。” 刘慕辰倒也不逞强,虽说陆夫人一介女流,但论起这方面的本事,自己确实与她相差十万八千里,更何况…… 不知为何,自打进了这鬼耶谷以后,他的身子便愈发不舒坦。 陆夫人下去约莫一炷香,声音忽然从极近处传来:“下头有石梯,大人安心下来就是。” 刘慕辰心里微动,想来刚才那些石子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应当就是砸到台阶了。 他看了看手里沾血的帕子,毫不犹豫地往地洞里跳去,不料脚下却骤然一空! 不是说有石梯嘛!怎么直接往下掉! 刘慕辰一惊,急忙在空中调整姿势,隐约间,他瞧见下头正举着火折子的陆夫人。 心里微微一动,刘慕辰轻移莲步,身体朝那火光而去,最终双脚稳稳地落到了地上。 陆夫人:“大人可还好?” “无碍。”刘慕辰轻轻一笑,他顺着火折子微弱的光往上看去,这下头虽有落脚点,但距离那地洞口却有些距离,若是轻功不过关的人,恐怕很难在两者之间轻松来去。 视线匆匆扫过四周,刘慕辰做梦也没有想到,那个地洞之下竟有这样一片广袤的空间。 凉风从四面八方刮来,脚下的石阶蜿蜒曲折,一眼望不见尽头。刘慕辰想起以前看过的一些鬼怪小说,不住道:“这里不会住着什么牛鬼蛇神吧?” 陆夫人将火折子往下引,说道:“这石梯实在太长,我方才只下去了十来丈,不过看似并无异样。” 两人对视一眼,陆夫人见刘慕辰一脸凝重,宽慰道:“多想无益,不如下去看看?” 刘慕辰紧了紧攥着帕子的那只手,轻轻点头。 石梯很窄,只容许一人单独行走。刘慕辰跟在陆夫人后头,偌大的地室里只有他们几不可闻的脚步声。不知过了多久,前头的陆夫人忽然停了下来。 “大人看。”陆夫人侧过身,将火折子的光引向一处。 刘慕辰的嘴唇有些发白, 这一路弄得他头晕胸闷,险些要岔过气去。可一想到萧炎,他便片刻也不敢停,整个人仿佛麻木了一样重复着行走的动作,目下甫一停下,反倒有些不适。 “大人……”陆夫人张了张嘴,有点被刘慕辰苍白的脸色给吓到了。 刘慕辰摆摆手,他上前一步,望向陆夫人用火光引出来的方向。他们方才一路向下,只以为这谷中地室深不见底,不想现在走了这么久,那石梯忽然又向上去延去…… 刘慕辰好笑道:“难不成这石梯造好就是为了给人绕着锻炼身子用的?” 陆夫人:“我们一路走了许久,前头不知会如何,大人……” 她欲言又止,实在有些担心刘慕辰的身体。 刘慕辰不以为然:“走了许久,再回去也不划算,虽然不知这前头会如何,但既有一丝希望,我即便用爬用跪也要找到他。” 陆夫人微微一愣,叹道:“大人情深意重。” 刘慕辰失笑:“夫人又何尝不担心令弟,你我现在是一串台阶上的蚂蚱了。” 陆夫人无奈地摇了摇头:“你我都是苦命人,家中担事的男人都这般让人不省心。” 刘慕辰眨眨眼睛,觉得这句话有哪里怪怪的。 他不担事吗?他也是男人啊! 一番停顿后,两只蚂蚱又一前一后上路了,刘慕辰越往上走,胸口就越堵得慌,同时又有一种诡异的熟悉感从他心中升起。他很确定自己没有来过这儿,可又为何…… 又走了几步,刘慕辰忽然鬼使神差地停了下来。 陆夫人转过头,疑惑道:“大人?” 刘慕辰站在原地,感受着从身旁吹来的冷风,忽然,他脚步一转,一双手莫名其妙地搭上了里侧的岩壁。 手掌在上头摩挲片刻,刘慕辰的眼睛忽然睁大,身体试探性地前倾,那看似坚不可摧的岩壁居然被他轻轻向里推动了起来! 陆夫人讶然,她走到刘慕辰身边,只见那被推开的地方隐隐有光泄出,紧接着,一股淡淡的香气从里头传了出来…… “啊!” 陌生的尖叫声骤然响起,陆夫人毫不犹豫地从袖中抖出银针,却见那岩壁被推开的地方,一个总角少年正目瞪口呆地站在那儿。 “你……你们……”少年傻傻地看着刘慕辰和陆夫人,后两者也傻傻地望着他,彼此都跟见了鬼似地难以置信。 这岩壁里怎么会有个人? 刘慕辰望着那少年,后者长着一双灵动的大眼睛,皮肤有些黝黑,却难掩俊俏,看上去十分有精神。 刘慕辰张大嘴巴,他越过那少年的肩膀朝后看,那里一片敞亮,像是间屋子…… 饶是陆夫人如何见多识广,对于眼前的景象也有些不明所以了。 “喂,你……你们是怎么发现这儿的?!”那少年似乎想要大叫,又似乎有所顾忌,只能压低嗓门朝刘慕辰使眼神。 刘慕辰稳住心神,他朝那少年拱拱手,正想开口,后者忽然指着刘慕辰手里露出一角的帕子叫了起来:“蔷薇帕子!” 刘慕辰愣了愣,惊道:“小公子认得这帕子?” 少年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这帕子不是你的吧?快给我!” 刘慕辰的心不可遏制地跳了起来,连语速都变得有些急促:“这帕子如今确实不是我的,他本带在我一重要之人身上,可如今他突然失踪,我们是顺着这帕子掉落的地方一路寻来的。” 少年瞅了他一眼,努力摆出一副怀疑的表情,颇没有底气地问道:“你那重要之人,可是两个男子?” 刘慕辰眨眨眼睛:“一个男子,不过失踪的是两个。” 少年微微颔首,又道:“你是阿辰?” 刘慕辰愣了愣,声调不住上扬:“在下刘慕辰!” “我还以为是个姑娘呢……”那少年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嘴里念念有词,又道:“你们跟我来,步子放轻些,别闹出动静。” 刘慕辰和陆夫人对视一眼,两人不明所以地点点头。 那少年带着他们往里头走,屋子的墙上挂着筛子和斗笠,墙角还躺着几捆稻草,装饰虽然简陋了些,但寻常人过日子的东西却是一样不少。 刘慕辰睁大眼睛,这岩壁里竟然真有一间可以住人的屋子! 还没等他惊讶完,那少年便带着他走进了一间房。 这一进去,刘慕辰顿时顾不得想别的事了。 正对着门的那面墙旁放着一张床榻,上面躺着一个只穿着里衣的男人,他的头发有些散乱,双目紧阖,正是失踪许久的萧炎! 刘慕辰张了张嘴,身体瞬间僵硬起来。 “他……” 少年望着刘慕辰惨白的脸,小声道:“他没事,中了点毒,我已经给 他服过药了,过两日就会好的。” 刘慕辰动动已经僵成铁杆子的手指,几不可闻地道了句:“多谢。” 也不管那少年听见没有,就径直往萧炎走去。 萧炎的脸色不比他在战场上见到的那些人,左右还算正常,只是露在袖子外头的几根手指有些发青,饶是如此,刘慕辰依旧觉得心里翻江倒海地难受。 他慢慢蹲下身子,将萧炎的五根手指头包进掌心,愣愣地看了他一会儿,又忽然抬起另一只手去抚他紧蹙的眉心,良久,他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喃喃道:“他一直这样吗?” 少年摇头:“醒醒昏昏,状况还不太稳定,一醒就叫阿辰,蔷薇帕子也是他让我去找的。” 刘慕辰鼻子一酸,他握紧萧炎的手,忽而又蹙眉,索性松了外袍,动作利索地爬到萧炎身边躺下。 少年惊讶地望着刘慕辰:“你……” 刘慕辰看着萧炎的侧脸,淡淡道:“这样他醒来能快些看见我。” 少年:“……” 陆夫人干咳一声,见刘慕辰这幅模样,就知道他旁的事情是管不了了。她在鬼耶谷呆了两日,一直没有寻到张六的下落,目下既然在这里找到了萧炎,那说不定张六也…… “敢问小公子,这几日可还有别人到过此地?我弟弟失踪多时,我怀疑他出了什么事……” 少年有些迟疑:“你跟我来。” 他将陆夫人引进侧屋,那里也有一张软榻,上头同样躺着一个人,陆夫人急急上前探看,眼睛忽然睁大:“这……” 少年盯着榻上那面色几乎全青,甚至隐隐有些发紫的男人,蹙眉道:“他比较麻烦,中毒有些深,现在还不保证性命完全无忧,诶,他是不是你弟弟?” 陆夫人神色凝重,片刻,她轻轻摇了摇头。 那人并非张六,而是萧易。 少年眨眨眼睛,忽然房外传来一阵哐啷啷的响声,少年脸色忽变,对陆夫人小声道:“你好好呆在这儿,别出去!” 语毕,他一溜烟地往屋外跑去,不料却还是晚了一步。 刘慕辰和萧炎共躺一塌的那间屋子前站着一个老妪,她的手肘上挂着一个菜篮子,一只手拄着拐杖,眼睛睁得老大,直直地盯着躺在萧炎身边的刘慕辰看。 “阿奶!”少年惊呼一声:“你怎么回来了!” “这……这 ……”老妪哆哆嗦嗦地抬起手,表情比活见鬼还要精彩,她慢慢挪动脚步,在对上刘慕辰视线的那一刹那,整个人忽然向后跳了起来。 少年唯恐她跌倒,急忙上前搀扶,那老妪却浑然不觉,只慌乱无措地喃喃道:“是你……是你……” 第86章 1.25| 刘慕辰正用手指顺理萧炎肩侧的头发,那老妪乍一进来,着实将他吓得不轻,更遑论后者还用一副见着鬼的模样望他。 先前听到那少年喊老妪阿奶,想来该是这家中的长辈,刘慕辰忽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他蹑手蹑脚地从榻上爬起来,唯恐吵醒萧炎。 可事实上,即便他再怎么发出声音,不到时辰,身旁这昏睡过去的人也是不会睁开眼睛的。 刘慕辰走到老妪面前,朝他躬身行了个礼,诚恳道:“老人家。” 老妪睁大眼睛,她用手里的拐杖敲敲地,狐疑地看向刘慕辰:“你……你不认得我?” 刘慕辰面露疑惑,应道:“晚辈今日才偶然寻到此地,不知老人家何出此言?” 老妪沉默不语,她用一双精光矍铄的眼睛打量着刘慕辰,半响,她好像终于冷静了下来,她没有回答刘慕辰的问题,转而去点那搀扶着她的少年,喝道:“你个棒槌!跟你说了多少次别把外头的人往里带!你不要命了是不是!” 那少年无辜地看了她一眼,喃喃道:“是他们自己找上门来的……我也吓坏了,看他们不像坏人,好像跟那两人中毒的人有些关系,便把他们带进来了……” 那老妪看了他一眼,凉凉道:“他们?” 那少年打了个哆嗦,拔腿就跑,一边跑一边喊:“我去看看那人怎么样了!” 老妪装模作样地追了那少年一小段路,又重新折了回来,她神情复杂地看了刘慕辰一眼,问道:“你是怎么找到这儿来的?” 刘慕辰:“晚辈寻着我这……这朋友落下的东西,一路走到这儿来的。” 老妪看了他一眼,脸上浮出一个冷笑:“胡扯!” 刘慕辰:“……” 这老太太脾气还挺大。 “真是天道好轮回呐……”老妪念念有词地点着手里的拐杖,她转过身,叮嘱道:“把人看好了,这屋子里随你折腾,但切记不可出去,要命的话,就听我这一回!” 刘慕辰有些不明所以,他盯着那老妪的背影,一瞬间有一种极为熟悉的感觉,可是他很确定,在此之前,他并没有和对方见过面。 虽说那老妪将自家孙儿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但对于他救治萧炎和萧易一事并没有阻拦,偶尔还会旁敲侧击地提点他一下。 且不说萧易,到了这日夜里,萧炎手指上的青色已全然褪去,只是人依 旧没有醒过来。 “大人,先吃点东西吧。”陆夫人和那老妪还有少年一同围在外间的火盆边,这里用的灶具大多十分古老,有些不翻翻史册典籍,甚至都说不出名字来。 刘慕辰心不在焉地摇了摇头,他看着依旧昏睡不醒的萧炎,忍不住道:“他真得有醒过来过么?” 那少年正在扒拉碗里的饭,闻言,有些纳闷地偏了偏头:“确实醒过,要不然我怎知道要去找帕子呢?不过说来也是奇怪,自打你来了之后,他便安静了许多,也不像原来那样躺不安生,倒给省了些力。” 刘慕辰盯着萧炎的脸,也不知有没有将少年的话听进心里。 几人用完饭,那老妪起身收拾东西,少年见状,一脸讨好地凑过去,嘿嘿道:“阿奶,我来帮你吧!” 老妪凉凉地瞥了他一眼:“你还是继续尽你的善心去吧。” 少年似乎已经习惯自家奶奶这样刻薄的样子,他锲而不舍地用热脸去贴冷屁股,又道:“阿奶,你不是说今日要去清和山采东西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老妪哼笑道:“什么清和山,就没一刻是安宁过的,这些日子你安分些,别再从外头捡人回来了,不然上了那山,你阿奶我可救不了你!” 少年抿了抿唇,脸上嘻嘻哈哈的笑容忽然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说的郁愤:“阿奶,书上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可为何那些大长老们都……” 老妪瞪了他一眼,陆夫人意味深长地打量着这祖孙二人,只觉得这地方处处奇怪。 她看了看不远处那闭合的屋门,很想出去打探一番,看看这以岩壁为后门的屋子究竟是什么模样,可是那老妪千叮咛万嘱咐不可妄动,陆夫人看在她和她孙儿救了萧炎的面上,也只能乖乖听话。 “阿辰……阿辰……” 屋内响起低沉的呓语声,本来在摸萧炎额头的刘慕辰赫然一惊,他坐起身,直直地盯着萧炎的脸,直到他慢慢睁开那双恍若墨玉般的眼睛…… “王……爷?”刘慕辰有些不确定地喊了一声。 萧炎有些惊讶地看着他,忽然伸手掐了一下自己的脸,刘慕辰见状,赶忙摁住他的手,转头对那少年道:“这是怎么了?毒进脑子里了?” 少年眨眨眼睛,一头雾水。 “阿辰真不会说话,能进我脑子里的只有你,毒又算老几?”刘慕辰还没反应过来,身体 忽然向下一斜,萧炎躺在床上,在众目睽睽之下将人抱了个满怀。 刘慕辰见他在别人家里都这般胡闹,顿时哭笑不得,正想去跟人祖孙二人打个招呼,却见那老妪已径自转过身去赶她那不经人事的孙子,嚷道:“看啥子呢!还不快去煮药!顺便烧盆热水给自己清清眼!” 刘慕辰:“……” 萧炎一醒过来,这满屋的氛围顿时不一样了,他搂着刘慕辰的腰,将自己的膝盖抵入他的双腿之间,又用手摁住刘慕辰的脑袋,让他往自己胸口上贴,那模样,浑然是恨不得将人融进骨血里去。 他凑到刘慕辰耳畔,低声道:“阿辰,这些日子,我但凡有意识的时候,都一刻不停地想着你。” 刘慕辰:“……” 他忽然觉得萧炎有点像一只急于在讨主人欢心的大狼狗。 不过这种你想我、我想你的段子刘慕辰早已听了不下百遍,虽说每回从萧炎嘴里出来,都能让他感动一番,但这回他却很有定力地没让他糊弄过去,只道:“你说过,会平安回来的……” 萧炎摇摇尾巴,笑道:“这不是平安着吗?” 刘慕辰趴在萧炎身上,见他笑得一脸不以为然,忍不住用手扯了扯他两腮上的肉,蹙眉道:“王爷既要成就大业,就该一言九鼎,怎可断章取义?” 萧炎被他这样掐着,非但没有觉着痛,反倒无比享受,他笑道:“娘子教训得是,为夫下回一定改。” 刘慕辰不满:“还有下回?” 萧炎本就有些心虚,见苗头不对,赶忙转移了话题:“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刘慕辰顿了顿,他从怀里掏出那块被他收好的帕子,蔷薇纹混着血渍,在萧炎面前一晃而过,后者微微一愣,瞬间了然,他喃喃道:“那日竺兰人放毒,我情急之下用它来蒙口鼻,后来不慎……” 刘慕辰:“设身处地,若是哪天我人没了,只留下这么个死物,王爷又会作何感受?” 萧炎的心猛然一颤,还没来得及出口的那些温言软语瞬间被他吞进了肚子里,是啊,他现在表现得这般不以为然,又将刘慕辰这两日来的担惊受怕置于何地? 设身处地,若自己换作是他…… 萧炎的眼眶有些发红,他收紧环在刘慕辰腰上的手,良久,他沉声道:“对不住,阿辰。” 刘慕辰轻轻笑了笑,正要开口,那小少年忽然端着碗药从外 头走了进来。 “那个……”他看了看紧紧贴在一起的两人,倒也没有不自在,只对萧炎道:“公子先喝了药吧,虽说体内毒性已去,但未防日后伤了肺腑,还是养一养为好。” 萧炎搂着刘慕辰,从榻上坐起来,他双手接过那药碗,笑道:“多谢。” 少年:“甭谢了,你能从那洞穴里掉下来,又恰好被我捡到,咱这也算是缘分吧!” 那日萧炎和萧易联手追击兀木多,两人多多少少都中了些毒,力有不逮,即便是前后夹攻,最后也没将兀木多杀死。反倒是萧易率先被□□反噬,性命垂危,萧炎无奈之下,带他寻了处地方躲避,正是刘慕辰和陆夫人先前找到的那个洞穴。 “那日我本想偷摸出去玩,没想到才用杆子戳开洞口,就见你们两个掉了下来,险些压死我!” 萧炎有些无奈,要不是当时他与萧易状况不佳,又怎会竟相掉进洞穴里去呢? 不过被这少年救了一命,可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他道:“多谢小公子救命之恩,本王铭记在心。” 少年疑惑地眨了眨眼睛:“本王,你是什么王?” 萧炎愣了愣,刘慕辰见状,迟疑道:“天德与竺兰在此交战,小公子可知?” 少年歪了歪脑袋:“天德?竺兰?那又是什么?” 两人对视一眼,都有点被少年的“孤陋寡闻”给震惊了,这孩子看上去机灵,难不成竟是个两耳不闻天下事的主? 萧炎抱着试探的心思,对那少年道:“不知小公子如何称呼?家中还有谁,待本王回去,筹备重礼,也好登门致谢。” 那少年毫无心机地答道:“我叫唐新,我阿奶姓王,咱们家……” “你这混小子,又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唐新的话还没有说完,身后忽然传来那老妪的喝声。 王婆拄着拐杖上前,她将唐新拽到一边,对萧炎道:“我们不需要什么重礼酬谢,只盼你们安分点,不要问东问西,就是对我们最好的酬谢了!” 这话说得好不讲理,萧炎眉头微蹙,却不是生气,从方才唐新对他身份的反应,还有王婆的表现来看,他本能地觉得有些怪异,想起自己掉落的地方,再回想鬼耶谷的地势…… “王爷!大人!不好了!”萧炎正陷入沉思,向来稳重的陆夫人却忽然神色焦急地冲了进来,她道:“北定王……北定王他!” 萧炎张 了张嘴,神色忽然变得有些复杂,他看了眼身边的刘慕辰,良久,他轻道:“去看看他吧。” 刘慕辰本就有此打算,正要起身,忽见萧炎也从塌边站了起来,他道:“本王同你一起去。” 刘慕辰微微一愣,闻言,后知后觉地点了点头。 萧炎毒性方解,刘慕辰唯恐他出什么岔子,一刻不敢松懈地扶着他的胳膊。 陆夫人和唐新冲得最快,后者冲进房内望了眼躺在榻上的人,叫道:“不好!” 萧易的脸色已彻底转紫,他的身体微微颤抖着,刘慕辰想起那个在战场上告知他萧炎下落的小兵,禁不住出了一身冷汗。 作者有话要说:新年快乐!!! 今天有红包包哦!看到没!一只穿着红衣裳的鸡腾飞了! 第87章 1.25| 唐新蹙着眉头,他用双指翻开萧易的眼皮,观察片刻后,头上不禁冒出一片冷汗,喃喃道:“怎么会……我已给他多加了些药量,这毒性难道如此迅猛……” 刘慕辰见状况不妙,脱口道:“唐小公子,北定王他……” 唐新手足无措地摇摇头。 萧炎目光沉沉地望了眼躺在榻上的萧易,对唐新道:“小公子,烦请你想想法子,若是能救回他,本王感激不尽。” 刘慕辰愣愣地看了眼萧炎,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什么,恰在这时,王婆拄着她那根老旧的拐杖,从后头步履蹒跚地走了上来。 她瞅了瞅急得眼红的唐新,忽然抬起拐杖拍了拍他的屁股。别看这老太太行动不利索,打起人来却不含糊,唐新被她那么一拍,顿时清醒过来,他嗫嚅道:“阿奶……” 王婆瞥了他一眼,哼道:“救人救人!这会儿成哑巴了?!” 唐新闭口不言,他撇撇嘴,显得愈发委屈了。 王婆不理会他那副梨花带雨的模样,她走到萧易身边,蜡黄的指腹间忽然多了几根银针。 她眯了眯眼,用一副只懂晒太阳的老太太的身躯摆出武林高手的架势,众人只觉眼前一晃,那几枚银针已实实地插在了萧易的天灵盖上,那几乎要抖成筛子的身体忽然不不动了,连着脸上的青紫都褪去不少。 唐新巴巴地愣了会儿,喜道:“阿奶!” 王婆没好气地看了她一眼,哼道:“还不给我滚出去!待会儿被我扎成草人可是你自己活该!” 唐新咧嘴笑了笑,方才救不了人的郁闷顿时烟消云散,他乐呵呵地点点头,狗腿道:“这就滚!这就滚!” 王婆不再理会他,她将拐杖置到床头,顺势坐到萧易身边就开始扒他的衣服,陆夫人微微一愣,很识相地退了出去。 倒是刘慕辰被王婆当机立断的豪迈姿态给吓傻了,他呆呆地立在原地,王婆察觉到他的目光,转过头来与他对视,意味深长道:“怎么?你想亲自来?” 说着,不等刘慕辰回答,就径自去扒萧易的亵裤…… 刘慕辰目瞪口呆地看着,视线方才扫到一眼,眼睛忽然被一只大手给实实地捂住了,萧炎将人带到怀里,对王婆道:“多谢婆婆。” 王婆不应,也没有看他,只是径自往萧易的身体上插针,那一下一下毫不留情,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与萧易有什么深仇大恨。 萧炎将刘慕辰连拖带抱弄出屋子,后者不安分地动了动身体,正想叫萧炎放开自己,一阵低沉的声音忽然自耳畔想起:“方才,你看到多少了?” 刘慕辰:“看到什么?” 萧炎将头凑得更近,他伸出舌头舔舔刘慕辰的耳垂,调笑道:“三哥那东西同我的比,谁更大些?” 刘慕辰眨了眨眼睛,待反应过来后,脸顿时红得跟个熟螃蟹似地,顾及到陆夫人和唐新还在附近,他不好大声发作,只得咬牙切齿地低喝道:“我又没看见!” “当真?”萧炎挑挑眉,笑得有些不怀好意。 刘慕辰抬眼看了看萧炎,后脊忽然一麻,他下意识地退开半步,脑袋点得如同捣蒜一般,连连道:“当真!” 萧炎手臂一勾,让刘慕辰重新贴上自己,小声道:“阿辰真不会说话,这时就该说,谁都没有相公的大。” 刘慕辰快被萧炎这没脸没皮的荤段子给弄疯了,不耐烦地敷衍道:“好好好,王爷最大。” 萧炎得了这不冷不热的回答,反倒愈发得寸进尺起来,他蹭着刘慕辰的脖子,笑道:“等三哥醒了,你把这话再同他说一遍。” 刘慕辰:“……” 气极反笑,刘慕辰看了萧炎一眼,忽然觉得有些新奇,他道:“王爷难得这般关心北定王的安危。” 萧炎沉默了,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他仿佛想起了一些东西,神情忽而变得很复杂,良久,他轻道:“战场上,他替我挡了两人的毒。” 刘慕辰张了张嘴,眼里闪过一丝愕然。 他忽然意识到一件事情,如果不是萧易出手,那像现在这样不省人事躺在里头的人,就是萧炎了? 心头微微一颤,刘慕辰忽然伸手搂紧萧炎的腰,他道:“待他醒了,我要好好谢他一番。” 萧炎张了张嘴,先前拿萧易同刘慕辰玩笑时不觉如何,可每当刘慕辰自己提起萧易,尤其还摆出一副认真的模样的时候,他的心里就总是不安生,这一点,并没有因为萧易救了他而有任何改变。 萧炎闭上眼睛,忽然觉得有些头疼,他将下巴搁在刘慕辰的头顶上,沉声道:“感激一事交予我就行了,你身子也不好,就少折腾了。” 刘慕辰:“?” 就道个谢,怎就跟身子扯上关系了? “身子不好?” 唐新一 直等不到两人跟出来,以为他们被自己那刻薄阿奶用嘴刀子刺死了,急忙大义凛然地赶回来施救,想不到非但撞见了一桩天下皆知的□□,还听到了一些旁的东西:“你的身子怎么了?可要我帮你看看?” 刘慕辰看了看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萧炎截断了过去:“那就劳烦小公子了!” 刘慕辰:“……” 他看着唐新眼下的黑眼圈,忽然觉得有些心疼,这么小个孩子,先前为了萧炎和萧易已经殚精竭虑,又怎好再让他为自己操心刘慕辰正想开口拒绝,唐新已经一脸凝重地拖着他往外屋走了,萧炎跟在后头,不住笑道:“小小年纪就有如此善心,加之医术卓越,唐小公子日后必成大才啊!” 唐新顿了顿,他摸摸脑袋,嘿嘿笑道:“多谢夸奖。” 刘慕辰:“……” 算了,这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他又凑什么热闹呢? 寻了一处地方安静坐下,刘慕辰将手腕露给唐新。 月光漏进屋内,笼在唐新身上,带出一丝宁和的气息。刘慕辰微微一愣,目光一转,发现自己竟挑了个靠窗的地方。 这屋子里的窗户同所有普通人家的窗户并无不同,只是不知是不是因为怕冷的关系,每一扇都严丝合缝地紧关着。刘慕辰想起王婆先前说的话,心里的好奇心开始不受控制地泛滥开来。 这里究竟是哪里?为什么王婆不让他们问? “如何?”刘慕辰正暗自思忖,萧炎的声音忽然响起,他认真地望着唐新,那一脸“虚心求教”的模样,他这一辈子约莫也不会再露出第二次了。 唐新眉头微蹙,似在思索,萧炎见他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又想起军医的话,不禁有些发慌。 “他……”唐新若有所思地开口:“这症状很是奇怪。” 萧炎心里咯噔一下,认真道:“何意?” “脉相很是杂乱,看似有气血亏空之状,但应不止于此,可旁的东西……”唐新无奈地摇摇头:“许是我学艺不精,摸不出名堂来。不过公子,你这身子确实不好了,单就气血亏空这一点就比旁人厉害许多,若不善加调理,只怕有英年早逝之嫌。” 萧炎搭在刘慕辰手背的手骤然一紧,童言无忌,唐新直白白地道出了那日军医没敢说完的话,尽管萧炎早有猜测,但亲耳听到这四个字被赤/裸裸地被讲出来,心头依旧震颤了一番。 刘慕辰 面色平静,内心的触动却不比萧炎少多少,那日军医有此定论,他还有些不以为然,可这回唐新竟说出了相同的话,这反复的强调让刘慕辰终于开始意识到,自己的身子,可能真得是虚透了。 可是,就晕晕脑袋,糊糊眼睛,怎就和英年早逝扯上关系了? 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死亡这个词对刘慕辰而言都太遥远了,他忽然觉得有些茫然,英年早逝……就是会死的意思,那这早,又是多早呢? 他想要去问萧炎,可又不敢转头,生怕自己的无措被他瞧出来。 “有我在,你不会有事的。”良久,萧炎的声音沉沉响起。 唐新见他将目光转到自己身上,忙道:“公子先别急,我既无法完全看清他的症状,自然也就无从下手,这两日可先弄些药草给他补着,待我阿奶给那人治好了,再让她看看就是,她定能道出其中的缘由!” 萧炎:“你阿奶何时才能治好?” 刘慕辰拉了拉萧炎的手,明明是他们有求于人家,他这话说得倒像是阎王爷讨债似的。 好在唐新年纪还小,虽然在医术方面颇有心得,但对于人情世故却是一窍不通,他没听出萧炎语气中的异样,只道:“依我看,那人伤势过重,一时半会儿是好不了了,就算是我阿奶,也得五日功夫才够吧。” 萧炎蹙了蹙眉,心里忽然蒙生出一个忘恩负义的念头。 萧易身子向来强健,晾那儿一会儿也不是问题,可他的阿辰怎么受得了? 刘慕辰早已成了萧炎肚子里的蛔虫,后者咂咂嘴,他都能猜到他今天想吃哪道菜,哪里又会不知道他的心思? 他拉住萧炎的手,两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中读出了一丝执拗之意。 最终,萧炎还是乖乖妥协了,只因唐新一句刘慕辰目下情绪不宜过于激动,不然有加重病情之嫌。 连续几日萧炎一直守在刘慕辰身边,后者不提自己的病情,萧炎更是佯装不知,即便心里再难受,也不想让刘慕辰察觉一星半点,谁叫他媳妇心思重,若是被他看出什么,心绪指不定就要受影响了。 约莫过了五日,王婆终于将萧易那头的事给解决干净了。萧炎有句话说得没错,萧易的身子骨确实强健,旁人解了毒,怎么着也得在床上再躺几日,萧易倒好,才一恢复神智,便跟没事人似地出了屋子,端得一副英姿飒爽之态,只是从他憔悴的脸色来看,他的伤势明显还未好透 。 刘慕辰想起萧易出征前他最后一次见到他的模样,忽然有些感慨。战场是个磨人的地方,任你是何身份,一旦被吞入其中,就只有刀光血影,以命抵命的份。 “三哥刚祛了毒,怎也不多躺一会儿?” 萧炎走上前,身体好巧不巧地挡住了刘慕辰的视线。 萧易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他沉声道:“不习惯。” 他说的模棱两可,旁人也听得云里雾里,倒是萧炎理解得顺其自然,打趣道:“想不到三哥这么大的人居然还认床。” 刘慕辰:“……” 他真得很难想象眼前这个执意拆台的家伙前不久居然还为了救萧易的性命做了些努力。 王婆跟在萧易身后走出来,她状似漫不经心地瞥了眼萧易,哼道:“你这毒进过内脏,要是还看重你这条命,这些日子就别随便耍武功,到时折了命,连个像样的全尸都没有!” 刘慕辰觉得这老太太进去了五日,出来后好像更刻薄了。 “老人家。”萧炎不管王婆满身的尖酸气,他凑上前,竟是郑重其事地朝他鞠了个躬,认真道:“我家阿辰身子抱恙,可否劳烦您看看?” 王婆抬起头,那双眼睛里依旧含着哼哼的冷意,唐新唯恐自家阿奶不知刘慕辰的病情有多严重,正想上前帮腔,王婆却已拄着拐杖走到了刘慕辰面前。 她目光深邃,一言不发捏住刘慕辰的手腕,起着皱皮的指头在他的脉搏上缓缓挪动…… 唐新惊奇地望着王婆的举动,心道自家阿奶这回怎么这么好说话了,以往让她给人看病,那是求爷爷拜奶奶也得不来的,即便得来了,还要遭受几番冷言冷语…… 难不成她对刘慕辰另眼相看? 唐新暗自思忖,不料就在这时,变故陡生! 王婆放在刘慕辰手腕上的手骤然收紧,那一下卯足了全力,即便对方是个老太太,刘慕辰依旧忍不住吃痛一番。他蹙了蹙眉,正想弄清缘由,一杆棒子忽然临头劈下,那竟是王婆的拐杖! “恶鬼!还魂来!”伴随着拐杖过空带起的风声,刘慕辰清楚地听见了王婆愤怒的咆哮声。 第88章 1.25| “阿奶!”唐新睁大眼睛,眼见王婆要将拐杖往刘慕辰头上砸去,急忙上前制止,不料有人的动作却比他更快。 萧炎拉着刘慕辰退到墙角,将仍有些云里雾里的人抱进怀里。他盯着王婆,眼神讳莫如深。 “恶鬼……恶鬼……”王婆提着那根拐杖,像中邪似地重复那个词,她眼眶发红,恨不得将刘慕辰生吞活剥一般。 “阿奶!你究竟在说什么!什么恶鬼!”唐新抱着王婆的腰,语调急促而慌乱,他这阿奶虽然平时说话刻薄了些,但从未像今日这样失态,何况还是对着一个病人。 “难怪你不认得我,难怪你不认得我……”王婆目光森然,不顾唐新的劝阻和萧炎警告的目光,只一个劲儿地想往刘慕辰的方向冲去。 刘慕辰脑中一片混乱,他不认为一个能把萧易从鬼门关活活拉回来的人会突然发疯,可是她方才的言行又怎么解释呢? 恶鬼……还魂来? 刘慕辰想起自己刚来这时,王婆那满脸错愕的模样,当时他就觉得奇怪,自己明明对她毫无印象,又为何…… 刘慕辰睁大眼睛,他看着王婆充满敌意的眼神,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这个认知让他的脸色骤然苍白起来,连着整个身体都如坠冰窖。 难道说…… “怎么?想起来了?”王婆冷哼一声,忽然将目光投向站在一旁的萧易,嘲讽道:“就因为生了副一样的皮相,你就自欺欺人?还是说,不管内里如何,只要是长成这模样的人,你都能认作是他!” 萧易蹙了蹙眉,沉声道:“老人家……你……” 王婆哼道:“贵人多忘事,不过也难怪,七年前王爷重伤,不记得我老婆子也是应当!” 草草一句话破开了萧易从来波澜不惊的脸色,他张了张嘴,目光落在王婆身上,仿佛在竭力回忆着什么,他喃喃道:“老人家,你……” “王婆!王婆!” 屋外忽然传来敲门声。 王婆稍稍冷静了一下,她用眼神示意众人不要发声,一个人拄着拐杖默默走到门边…… “张婆?” “诶!”门外那人应了一声,疑惑道:“你怎么大白天关着门呐!” 王婆面不改色:“我那不争气的孙子打碎了东西,罚他面壁思过呢。” 唐新:“……” 张婆:“哎,那也 用不着把门关那么严实啊!” “他不安生,这不是怕他偷溜出去嘛……”王婆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有什么事嘛?” 门外的张婆顿了顿,小声道:“大长老们定了三日之后在清和山上清血煞,现在大家都上山去了,我也要走了,看你这没动静,便来瞧瞧。” 王婆脸上讥讽的神情不加掩饰,她闭了闭眼,淡淡道:“知道了,待我那不争气的孙儿思过够了,我便带着他上山去,你先走吧。” 张婆不作多想,又与王婆唠了几句家常,便径自走了。 唐新估摸人已远去,忍不住道:“阿奶!大长老他们又……” 王婆不理他,冰冷的目光又再次落到刘慕辰身上,她道:“他们又要杀人了,你可记得?” 刘慕辰满脸茫然,王婆似乎早有所料,她用拐杖指了指阖目不语的萧易,喊道:“七年前!他若不是为你所救,也早就上了那清和山!你不顾族规,拼着性命也要护他,最后被驱逐出这鬼耶谷,这些事情,你可是一点都不记得了?!” 萧易睁大眼睛,他的目光落在刘慕辰身上,后者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自打他认识萧易那一刻起,他就从未用这样的眼神看过自己,就好像要将自己的皮囊燃烧殆尽,一眼探清他的五脏六腑…… 刘慕辰深吸一口气,他下意识地抓紧萧炎的衣袖,手背却突然被一只手盖住了。 刘慕辰愣了愣,他抬头去看萧炎,却见他只留给自己一个背影,阳光隐隐绰绰,刘慕辰看着半边身子埋在阴影里的萧炎,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笼上心头。 他已经明白了,虽然自己对这块地方毫无印象,但自打他要寻找鬼耶谷的那一刻起,身体里就会时常冒出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包括他能从峭壁里找到这样一间屋子,也与那种邪门的感觉脱不开关系。 虽然他鲜少回忆过去,但是这三年来他不曾有一刻忘记,他本名刘慕辰,这具身体的主人却叫曦源。 而这个秘密,今日恐怕再难瞒下去了。 在这样一个封建时代,他用灵魂上了别人的身,被当作恶鬼也是理所当然,那……萧炎会怎么想呢? 刘慕辰忽然想起萧炎出征前对自己的态度,当时还觉得奇怪,可如果萧炎是一早就有这样的猜测,那一切就顺理成章了。 所以他才会一遍遍问自己是不是记得以前的事,所以他才会派张六来鬼耶谷查探,所以他当时才会 有种种异常的举止…… 刘慕辰感觉自己体内的气力正一点点被抽空,他看着萧炎的背影,觉得自己的猜想实在合情合理,一时间,心宛如被吊在冰天雪地里一般百受折磨。 如果他知道自己骗了他,知道这具身体和里头的魂魄本非一体……那他们之间……还能像现在这样吗? 这么久以来,他已经习惯被这人宠着疼着,以至于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一日东窗事发会是怎样的光景。 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 刘慕辰有些自嘲地笑了笑,他死死压抑着胸口涌出来的抽痛,双眼已然模糊,却依旧倔强地盯着萧炎的背影。 萧炎面色如常,唯有眼神变得极为深邃,他看着萧易,沉声道:“三哥,七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萧易沉默片刻,他没有看萧炎,目光沉沉地落在刘慕辰身上,缓缓道:“七年前,我败于兀木多之手,重伤之际,我失去意识,蒙人搭救……” 刘慕辰扯了扯嘴角,有些自暴自弃地笑道:“那人长得可是与我一样?” 萧炎微微一愣,他看着面色惨白的刘慕辰,想要转过去拥住他,双手却仿佛上了封条一般…… 刘慕辰和萧易之间的事困扰他太久,心里的不安在这一刻冲上顶点,他觉得自己的脊梁被心魔化成的巨石牢牢压着,只要随便一动,就会粉身碎骨…… 刘慕辰埋着头,他看不见萧炎眼中的挣扎,从头到脚都失去了知觉。 “他确实与你长得极为神似。”萧易微微蹙眉,沉声道:“三年前我在宫内见到你,自那以后一直留心你的一举一动,可你对我毫无印象,我时常在想是不是我认错了人……” 刘慕辰:“王爷既然心有疑,为何不当面问我?” 萧易:“时过境迁,我见到你的时候,你已是七弟身边的人,当时……我若贸然询问,必会引来七弟的猜测,在我没有弄清楚事情的真相前,我不想落下被人调查的把柄。更何况……” 刘慕辰笑而不语,心里却已了然,萧炎曾说萧易滴水不漏,这回他是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 其实他怕的又何止是萧炎的探查,他又何尝不是在怀疑,这个曾对他有救命之恩的人,会不会已成了萧炎的爪牙,稍有不慎,就会陷他于不利之地。 王婆冷哼一声,那声音里不加掩饰的嘲讽让萧易心头一跳。 刘慕辰:“可后来,王 爷还是问了。” 想起萧易在北定王府前对他说的话,还有那日下朝之后问他的问题,刘慕辰心里忍不住感叹一番,那些旁敲侧击的话,自己当时竟没有丝毫上心…… 萧易盯着刘慕辰,这回说得话却是异常坦诚:“自打你入朝为官后,我日日见你与七弟同进同出,这心里……终究是忍不了。” 萧炎眯了眯眼,眼里流露出一丝不善的冷光。 萧易恍若未见,他看着刘慕辰,沉声道:“当日身在上京,人心似鬼,有些话我不敢问,今日我若是问了,你能否如实告知?” 刘慕辰动了动僵硬的手指,他不动声色地看了眼萧炎,那一动不动的背影让他浑身发凉。 不要问……可不可以不要问…… 一个声音在心底默默哀求着萧易,可是他有他的不安惶恐,萧易又何尝没有?在自己的利益面前,世上又有几个人会顾及旁人的情绪? “刘慕辰,你和七年前在这鬼耶谷救了我的那人,是不是同一人?” 刘慕辰双唇微动,他像一个没有生气的木偶,只知盯着萧炎的背影发愣,良久,他喃喃道:“我磕了头,失了记忆……” 从小到大他说得慌不计其数,却从没有像此刻这般漏洞百出,可即便如此,他还是在不停地强调,是他失了记忆,对前尘往事一概不知…… 王婆一直冷眼旁观,到了此刻终于控制不住自己心头对刘慕辰的怨恨,她用手里的拐杖挑开那一直紧闭的门扉,铺天盖地的阳光从屋外洒入,惹得众人纷纷竞相眯起双眼。 碧空湛蓝如洗,半空中有不知从哪儿飘来的殷红花瓣,纷纷扬扬地划过眼前,这屋子后接岩壁,盖在半山腰往下,脚下是一大片一望无际的农田,有数条清澈的小溪纵横交错,潺潺水声随着风声敲入心房,连着那透满清香的空气,仿佛能将人的五脏六腑都彻洗一番。 此地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 刘慕辰望着眼前这番盛景,忽然想起陶潜笔下的那片桃花源,他依稀想起潘霄曾说当年与葛清来过鬼耶谷,为的就是世外桃源的传闻,没想到,这竟是真的…… 王婆用拐杖指着那番如画的盛景,一直小心翼翼不让出声的她反倒先失控地大喊大叫起来:“你本名轩辕逸,是轩辕皇族的后裔,数百年前战火迭起,你祖先带人到此避世,这块地方是生你养你的地方,你!在这儿!” 她指了指萧易,喊道:“你在这儿罔顾族规救了他,救了他这个外人!被大长老们驱逐出鬼耶谷,这些你都忘了?!什么磕了头失了记忆!你根本就不是阿逸,脉象紊乱至此,与我轩辕朝秘辛中记载的夺魂之症何其相似!” 第89章 1.25| 空气瞬间凝固,房内的那些大活人仿佛成了摆设,刘慕辰倔强地盯着萧炎一动不动的背影,重复道:“你……还要我吗?” 他看见萧炎的身体在微微颤抖。 刘慕辰扯了扯嘴角,感觉自己几乎就要溺死在那令人窒息的不安与痛苦中。 萧炎居然也会颤抖……他是在害怕吗? 刘慕辰想起以前看过的几则怪诞故事,老实巴交的穷书生喜欢上一个姑娘,那姑娘却是妖精鬼怪化身,终成眷属的结局不是没有,可是请道士和尚来收魂的例子却也不少。 在一个封建时代发生这样骇人听闻的事,哪怕是萧炎,无法接受亦在情理之中…… 是他自己不把穿越当回事,倒是忘了以前历史老师教的,凡事都要结合时代背景。 刘慕辰暗暗握紧双拳,明明早该万念俱灰,可痛苦与不安的尽头却总有种不甘在隐隐作祟,他咬了咬牙,盯着萧炎的背影沉声道:“我并非故意要行那所谓的恶鬼行径,我来此是因一场机缘巧合。你若觉得害怕恶心,大可叫我烈火焚身,不过……” 刘慕辰轻轻一笑,声音里透着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偏执:“不过,就算我成了厉鬼,我还是照样要缠着你,萧炎,这辈子,你是逃不了了。” 这话撂得虽狠,可说话人的底气却不那么充足,若是能够恩恩爱爱相守到老,谁又会说出这种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话呢? 刘慕辰等不来萧炎的回应,只以为自己是真把他给吓坏了,什么变成厉鬼也要缠着他,这是唯恐给萧炎的打击还不够大不成? 浑身上下就像被针扎一样难受,刘慕辰垂下眼,终于没有多余的勇气再去看他。 他动了动身体,一个转身,只觉眼前天旋地转。 他无力地伸出手想要扶一扶身边的墙壁,下一刻,手背却被人牢牢地圈了在掌心里。 刘慕辰睁大眼睛,他从未觉得后背传来的那熟悉的温度是这般灼热,热得那些一直逡巡在他眼眶中的泪水,终于不受控制地淌了下来。 “还好……”萧炎的声音沉沉传来,透着喜悦,甚至还有一种如释重负的庆幸:“还好,你是刘慕辰。” 刘慕辰双唇微启,脑中一片混乱。 萧炎将唇贴在他的颈侧,困扰他数月的心魔终于找到了释放的缺口,他道:“自打我怀疑你的过去与三哥有所牵连之时,我便无一日觉得安生,每每听你提 起他,心里就会惶恐难耐……” 两人抱在一起,几乎就要融成一团,萧易目光沉沉地看着他们,也不知有没有听见萧炎的话。 刘慕辰不觉意外,先前他就觉得萧炎定是怀疑自己的来历才会态度大变,而追根究底,这一切都要从他与萧易在北定王府前的那番谈话算起。 刘慕辰:“王爷是担心我是北定王派到你身边的细作?” 这话问得倒没有任何心伤与责难的意思,换位一想,如果自己是萧炎,听了那些对话后,心里也难免会起疑虑。他当时没有在意,全是被萧炎那满满的醋味冲昏了头脑,如今想来,刘慕辰心里不免有些无奈。 自己真是没救了,每回只要身后这人冲上来对他搂搂抱抱,他就把什么事都混忘了,昏聩的哪里是萧炎,分明就是自己。 只是萧炎的回答却并非刘慕辰想得那样,他道:“你当本王是傻子么?你若真是细作,在我身边这么久,我会浑然不觉?何况美人计这样的手段,与其拿来对付我,倒不如去对付太子。” 刘慕辰:“那……” 萧炎把头埋进刘慕辰的肩膀里,声音里颇有些委屈:“我是担心你那会儿虽然失了忆,但我三哥若是一直在你面前转悠,指不定你就想起来了……” 他顿了顿,又道:“谁知道你们以前是怎么回事儿,万一到时你移情别恋,又要我如何自处?我日日担惊受怕,唯恐你想起以前的事,这个中滋味,你可明白?” 刘慕辰张了张嘴,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萧炎的心里竟会是这样的想法,他道:“你心里既然有疑惑,为何不直接问我?” 他发现这萧家男人有什么事都喜欢憋在心里,萧易是这样,萧炎也是这样。 “我若问了你,只怕适得其反,以你的性子,难免会自己暗中调查,更何况……” 他收紧胳膊,将人牢牢地圈在怀里,心魔虽去,刘慕辰却依旧能从他的声音里感受到当时的挣扎:“我既信你,又怎能疑你?” 刘慕辰:“……” 萧炎:“我生在帝王家,打小就习惯了各种猜疑。好不容易有你到我身边,我不想把这种心思也用在你身上,你和外头那些人是不同的,我想要全心全意相信你,即便心里有再多猜测,我也不愿宣之于口。这世上有些东西……一旦说出了口,就全然变样了。” “所以,你宁可一个人躲在屋子里饱受折磨?”刘慕辰盖住萧炎 放在自己腰上的手,叹道:“傻子。” 萧炎不以为然地笑了笑:“傻就傻吧,反正现在一切都好了。你方才可是说变成厉鬼都要缠着我的,不许耍赖。” 刘慕辰哭笑不得:“王爷觉得被厉鬼缠上是件很值得高兴的事?” 萧炎:“只有刘慕辰才会说出变成厉鬼也要缠着我的话,你没有救过我三哥,你与这里全无关系,你只是我的阿辰,我自然高兴。” 刘慕辰轻笑,眼里的柔和仿佛能融化千尺寒冰:“是,我只是你的阿辰……” “用别人的身体行此等不堪之事……”一直被唐新拽着的王婆忽然冷笑一声:“你可真是有脸呐。” 刘慕辰沉默片刻,忽然抬手扯了扯萧炎环在自己腰间的胳膊。 “阿辰……”萧炎蹙眉。 刘慕辰:“这事,总要有个交待。” 萧炎没有动作,刘慕辰故作无奈地叹了口气:“你方才还说信我的。” 萧炎被戳了软肋,颇为硬气的大狼尾巴忽然焉了下来,他不情不愿地松开手,像狗屁膏药一样帖在刘慕辰身后。 刘慕辰走了几步,无奈地笑了笑,才一抬眼,就接触到王婆不善的眼神。 刘慕辰神色微凝,他躬身朝王婆一拜,郑重道:“老人家,我本无意冒犯曦……轩辕公子的身体,然事已至此,老人家若是想取我性命替公子报仇,我绝无怨言。” “阿辰!” 王婆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你若有此觉悟,自然省事。” 她从袖间掏出一枚棕色的药丸递到刘慕辰面前,冷笑道:“要了你的性命,连着阿逸的身子都要凉了,不如服下此药,你的魂魄从哪儿来回哪儿去,倒也干净,如何?” 刘慕辰怔怔地看着那枚药丸,从哪儿来回哪儿去,也就是……穿回到现代的意思? 他忽然觉得有些恍惚,明明那个时代养育了自己十来年,可不知为何,如今乍一想起,竟有恍如隔世的感觉。 如果回去,就能见到大哥大姐,自己是脑袋扎着玻璃碎片来的,他们一定都急坏了吧…… 萧炎见刘慕辰若有所思,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又不安地跳动起来,从哪来回哪儿去,也就是回他原本的家么? 那个地方生他育他,必然有他眷恋的人,那…… 两人出神地盯着那枚药丸,忽然,一个灵活的身影 猝不及防地跳进了刘慕辰与王婆之间,后者微微一愣,反应过来时,手中的那枚药丸已然不知所踪。 “你!”王婆怒目圆真地盯着唐新,喊道:“拿过来!” 唐新毫不犹豫地将那药丸吞进肚子里,他红着眼眶,声音颇有些沙哑:“够了,阿奶,别再这样了……” 王婆怒喝:“吐出来!” 唐新:“这根本不是什么□□!吃下去又如何?!” 刘慕辰睁大眼睛,不明所以地看着王婆。 王婆被唐新毫不留情地揭穿,整个人气得不轻,她将手里的拐杖往地上重重一戳,喊道:“你爹娘早去,我含辛茹苦把你养大,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 “阿奶!”唐新被她这么一吼,情绪也有些失控了,他喊道:“就是因为这样,我才更不忍心看你自欺欺人!轩辕公子已经去了,什么恶鬼上身,即便真是恶鬼上身,那也是大长老们的错!” 王婆:“你……” 唐新仿佛受到了巨大的刺激,内心的情绪像冲破堤坝的洪水一般疯狂外泄,他喊道:“那怪书上说了,魂魄会被恶鬼所夺,是因原主心志受挫,万念俱灰!轩辕公子当年不过与我一般大,能有什么事会让他万念俱灰!还不是因为大长老们,就因为他救了一个谷外人,就逼他禅位,还将他赶出鬼耶谷,阿奶!你其实早就明白,害死轩辕公子的不是这位刘公子,而是轩辕族里的破规矩!还有我爹娘……我爹娘也是这样被害死的!” 王婆的身体随着唐新的话剧烈颤动着,她跌跌撞撞地退到门边,脚底一个踉跄,竟生生地跌坐在了地上。 良久,她那一直包含冷意与嘲讽的眼中忽然流出泪水,哭声越来越大,阳谷罩在老人瘦骨嶙峋的身上,带出一种绝望的凄惨。 “阿奶……” 王婆推开过来搀扶她的唐新,声嘶力竭道:“你恨!你以为我就不恨吗!他们是你爹娘,就不是我的儿女吗!你们一个个都有善心,明知道会触犯轩辕族规,还要去救那些外人!当年我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被绑到清和山上,连着那些被他们救下的人,一个个被烈火焚身,你以为我就不恨吗!可是有办法吗!” 她拾起脚边的拐杖,将杖头对上门外如画的景致:“你有办法吗!你是能杀了那些老东西,还是破了那劳什子的族规!唐新!你能吗!” 唐新大哭出声,再也无法忍住心中那绝望的悲怆,他扑到王婆身上,两个人 拥在一起哭得昏天黑地,莫说刘慕辰,就连萧易和萧炎听着,都忍不住起了恻隐之心。 …… 王婆哭晕了过去,唐新将她移到榻上盖好被子,又用手擦了擦自己眼下的泪痕,甫一转身,就见屋内三个人正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看。 萧炎:“本王承蒙小公子救命之恩,若有用得上我的地方,小公子尽情开口。” 唐新微微一愣,见刘慕辰和萧易也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看,心里一动,终是没忍住将这鬼耶谷里的事一并说了。 这谷中掌事的主人乃是数百年前轩辕皇族的后裔。初时战乱,轩辕皇帝见大势不妙,便令一皇子带着族人以及城中的幸存者到此地避难,后来轩辕皇朝覆灭,那皇子见复国无望,索性就在此地定居了下来。谷里一切都好,只是有一条规矩,不许这谷里的人与外人有任何来往,为此,那皇子还特意命人依地势改了这谷内的构造,旁人轻易无法寻到此地。 萧炎听到这处,忍不住哂笑一声:“堂堂皇子胆小如鼠,不思退敌复国,反倒在这谷里自欺欺人,实在荒唐。” 唐新接着道:“这条规矩一直流传至今,可是期间总免不了有人触犯。听谷里人说,这山谷附近的地势对打仗的人来说是块宝地,所以我们经常会发现有伤员流落到此,我爹娘……他们当时就是因为救了那些伤员,触犯了规矩,被人绑到清和山上,由大长老们亲自带人……火焚……还有那些被他们救下的人,也不能幸免。” 萧易蹙眉:“你一直说的大长老,究竟是什么人?” 唐新:“听说是轩辕家从前的暗卫,个个武功高强,不过如今那些肯定不是数百年前的那批了,只是武功一脉相承,在这谷里,没人能与他们抗衡。” 刘慕辰心中一凛,忽然想起一事,他惊道:“那你救了我们,岂不是也触犯了规矩?” 唐新不以为然地笑了笑:“我触犯了好几次了。我们唐家以前是侍奉轩辕家族的医者,直到后来……轩辕公子救了这位大人……” 唐新看了看萧易,却没从对方那张深沉的脸上瞧出些什么。 他接着道:“轩辕公子那时年龄虽小,却掌谷内大小事务,但像我们这种小孩子,哪个不爱玩的,他有一回偷跑出谷,回来的时候就带着这位大人,要我阿奶救他,我阿奶自小看着轩辕公子长大,虽知触犯规矩,但还是救了……” 萧易微微阖眼:“我只记得他的模样,不记得老 人家的……” 唐新:“未免生事,每个被我们救下来的人,我们都会给他们服下药物,事后,他们被送出谷,自然就记不得我们了。你本来也不应记得轩辕公子……” 萧易沉声道:“我只记得他救了我,将我送出谷,还有一些零星的片段,更多的……却是没印象了。” 唐新会意:“这也难怪,当年那件事闹得可大了,想来是你被送走得太过匆忙,药效还未深入。听说当时轩辕公子将你送走之后,才一回来就被大长老们抓住了,可他毕竟是这谷里的主子,不能像对旁人那样对他……” 他抱住自己的膝盖,将下巴抵在腿上,那双神采奕奕的眼睛里透着一丝不属于这个年纪的伤感:“最后,他们根据老祖宗留下来的规矩,逼轩辕公子禅位,将他赶出鬼耶谷,出了这谷后,他就不再是轩辕家的人了,后来他怎样……我就不知道了……” 刘慕辰将双手摊平,他头一回如此细致地打量起这具不属于自己的身体。 气氛一时变得极为凝重,萧易阖着眼,宛如一座雕像。 唯有萧炎还算正常,他看了眼榻上昏过去的王婆,缓缓道:“你们方才说清和山上又要死人了,可是又有人被罚了?” 唐新点点头:“听说前些日子谷里闯进来一人,大长老们一直逮不到他,不过听张婆的话,应该是被抓到了吧……” 他咬了咬牙,悄悄握紧双拳,仿佛在忍耐些什么。 萧炎蹙眉,忽然,他沉声道:“你在吗?” 屋内一片沉寂,没有任何声响。 刘慕辰睁大眼睛,他盯着萧炎,惊道:“陆夫人她……难道说,那人是……张六?!” 作者有话要说:菇凉们,这篇文还有几万字就要完结喽,跟你们报备一下,谢谢大家一直支持到现在,感言啥的……还是留到完结再说吧_(:3」∠)_ 第90章 2.1 “我们就把你阿奶一个人放在家里,真得可以吗?” 刘慕辰穿着一身粗布衣裳,脸上抹了些炭灰,跟着萧炎、萧易混在前往清和山的人群里,显得十分低调。 唐新走在最前头,看上去在与他们同游,实则却是不动声色地带路,他道:“没事,反正就算醒着,她多半也是不愿上这山来的。” 当年轩辕逸被赶出鬼耶谷,王婆作为帮他替萧易治过伤的御用大夫,被大长老们赶到了鬼耶谷的边界。唐家世代侍奉轩辕皇族,这一赶,可算是把那数百年来的荣耀显赫都给清干净了。更何况,王婆本来就对那些大长老们心怀恨意…… 刘慕辰望着四周如诗如画的景色,想想救了他们的唐新和王婆,忽然有一种悲戚由心而生。 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民风淳朴,人人热情善良,与这鬼耶谷的意境有异曲同工之妙,可谁又能想到,这番美景的背后,竟还隐藏着这样血腥的隐情。 也许是这里的大多数人都过惯了清闲的日子,那些大长老们或许也在害怕,会不会被救下来的人就会变成《桃花源记》里的渔夫,妄图带着外界的纷扰重回桃花源…… “阿……” 萧炎正想开口和刘慕辰说说话,后者却忽然往后退了几步,他顺着刘慕辰的身影望去,就见他默默走到一直落在后头,形单影只的萧易身边。 萧炎脸色微沉,却没有发作。自打他知道真相后,心里突然就多了一份前所未有的自信。无论何时何地,刘慕辰只会倾心他一人,这种认知让他整个人都变得宽宏大量起来。 尽管,只是稍微…… 他不动声色地退后几步,这位置挑得刚刚好,正巧能将刘慕辰和萧易的对话一字不落地听进去。 “王爷身子可还好?”这话听起来是句无关痛痒的寒暄,不过也不尽然,毕竟刘慕辰能瞧出他的脸色还有些苍白,何况若是以往的萧易,是断然不会出现落后于人群这样的状况的。 萧易的目光凝聚在远处的青山之上,闻言,淡淡道:“无碍。” 刘慕辰:“……” 从前在上京时刘慕辰就不太擅长应付萧易,总觉得这人不知深浅也就罢了,还跟个闷葫芦似地难弄。不过这回这些无力与不满却仿佛都随着真相的揭开被蒸发掉了一样。刘慕辰盯着萧易俊朗刚毅的侧脸,沉声道:“王爷不怪我吗?” 萧易看了眼刘慕辰,问道:“怪什么? ” 刘慕辰微微垂首,虽说他不觉得自己有错,可心里总觉得有些对不住萧易,尤其是想起当初他在王府前那番“念念不忘”的说辞。 刘慕辰:“你不怪我,上了轩辕公子的身?” “你非恶鬼,我相信那确实是机缘巧合。” 刘慕辰轻笑:“王爷是不信鬼怪之说?” 萧易:“即便我信,你也不会是恶鬼。” 刘慕辰微微一愣,萧易接着道:“你确实和他很像,不但是因为这样貌,还有你的举止性情……王婆都险些将你认作他,更遑论是我……” 刘慕辰摇摇头:“若换作轩辕公子,这么些年来,必然能为王爷分些忧思,王爷或许……” 他顿了顿,喃喃道:“能活得比现在畅快些吧。” 就像他和萧炎彼此遇见了对方一样。 萧易深深地看了刘慕辰一眼,后者见他不说话,方才意识到自己先前所言有些逾矩,正想请罪,萧易却忽然道:“你也可以。” 刘慕辰张了张嘴,有些反应不过来。 萧炎一直眼观鼻,鼻观辰,耳朵更是肆无忌惮地往两人中间横,等得也就是这么一刻。 他眼疾手快地将刘慕辰拉到身边,凉凉地丢给萧易三个字:“不可以。” 他用身体挡住刘慕辰的视线,将他与萧易之间完全隔了开来。 刘慕辰见他又开始胡闹,有些哭笑不得:“事到如今,王爷还在怀疑我们?” 萧炎在刘慕辰的腰上捏了一把,他极不喜欢刘慕辰用“怀疑”这个词,连着声音里都透出一丝不满:“我自然信你,只是防人之心不可无。” 刘慕辰:“他牵挂之人如今已不在世间,我夺了轩辕公子的身,他与我多说两句,自然也是对轩辕公子多说两句,如此而已。” “如此而已?”萧炎挑眉,显得有些不以为然:“他若真得喜欢,别说魂魄,就连掉根头发丝都该了如指掌。轩辕逸于我三哥是雪中送炭,救命之恩,故而我三哥才会对他念念不忘。可他们当年才相处了多久?真要说有多少情谊,也不尽然。” 刘慕辰对萧炎的说法有些不敢苟同,他道:“北定王被灌了药,有些事记不得也是情理之中,可即便如此,他还记得有轩辕公子这么个人,还记得救命之恩,这份情谊就更是难得了。” 萧炎:“那是药效没发挥到家,也就只是如 此罢了。阿辰,你别忘了,现在的他相比轩辕逸,与你相处的日子更多,到底对谁有情谊,可真是难说得很。” 刘慕辰垂首,萧炎见他不说话,忍不住拉了拉他的手,叮嘱道:“你不必心怀愧疚,也不要因为这事就送上门去,不然我的心魔发作起来……” 萧炎俯身在刘慕辰耳边呼了口热气,沉声道:“你可是再也下不了床了。” 刘慕辰:“……” 说了这么半天,也就是想让自己离萧易远点罢了。 唐新带着三人走上清和山,四周吵吵闹闹的人群忽然安静了下来。 清和山山顶筑有神坛,轩辕皇族和大长老们为了让那些杀人仪式听起来名正言顺一点,自然编出了许多冠冕堂皇的说辞去蒙骗那些一辈子都没出过山谷的人们。 什么这如诗如画的景致是仙人恩赐,那些企图将外人带入谷内的人都是叛徒,想要破坏这份可贵的祥和,他们是替天行道,清血煞云云,还要这谷中众人都前来见证,其实不过是杀鸡儆猴罢了。 几人当夜在山腰的客栈间留宿,听得都是这些滑天下之大稽的言辞。若是搁在以往,刘慕辰必然要嗤笑一番,可当他发现,这里的大多数人对于这些都言辞深信不疑的时候,他忽然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世上最大的愚昧,便是自以为是。这些人从小到大都被那些可笑的言论洗脑,却还觉得这才是人间正道,真是好不悲哀。 “陆夫人比我们先行半日,也不知如今到了哪儿了。”刘慕辰阖上耳朵,努力将自己的注意力从那些让人发笑的言论中抽开。 萧炎:“她心思缜密,单凭王婆和张婆的那番话就能猜到被抓之人是张六,说不定现在已经救到人了。” 唐新摇摇头:“若真是人被救了,大长老们不可能到现在一点动静都没有。这清和山地势繁杂,能藏人之处应有尽有,更何况大长老们个个武功高强,那位夫人即便是有天大的能耐,也不可能这么快就把人救出来。” 刘慕辰蹙眉:“依我看,凭我们几个人,要靠搜山将人找出来实在困难,陆夫人想必也知道这点,所以说不准她会在刑场上动手。” 萧炎张了张嘴,正要接口,萧易冷不丁对唐新道:“除了大长老,刑场周围可还会有其它棘手的布置?” 唐新愣了愣,摇头道:“我是没见过。” 萧炎被萧易抢了话头,此刻自然是要接过来的,他 道:“轩辕皇族当年虽然盛极一时,但遁入这穷乡僻壤这么久,哪还有什么可用的人手,不然也犯不着在这里诓骗愚民了。” 萧易微微颔首:“只是为了以防万一,如今距行刑只有一日不到,劫场确实是最好的法子,若陆夫人也能作此想,那到时我与七弟拖住那些大长老,她一人救人应该不是问题,唐小公子还有……” 萧易看了看刘慕辰,接着道:“你们二人负责殿后,这里的百姓大多不会武功,到时应该能顺利出逃。” 这是刘慕辰头一回听萧易说这么多话,不过确实是字字珠玑。 萧炎笑哼一声,刘慕辰坐在他身边,小声揶揄道:“怎么?受打击了?看开点,人家毕竟是当主帅的人。” 萧炎见刘慕辰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心里真是又气又爱,他将人抱过来亲了一口,沉声道:“主帅又如何?说到底,也只是个主帅。” 刘慕辰嘿嘿一笑:“王爷这是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吧。” 萧炎眯了眯眼睛:“我吃不到葡萄,吃你却不在话下。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可以把你按在这里,当着我三哥的面,让你好好哭上一番?” 刘慕辰:“……” 他瞪了萧炎一样,却是不敢胡闹了,毕竟凭萧炎的疯性,没准还真能做出来。 萧易淡淡地看了他们一眼,他饮尽杯里的茶,自始至终都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到了行刑那日,神坛下头被围得水泄不通,十位大长老们身着白衣,他们运足轻功,以一副天神降临的姿态落到坛上。坛中央竖着一枚高高的火刑架,上头绑着一个人,正是张六。 他只身一人寻到这谷内入口,没有借助任何外力,有这样的本事,却依旧被那些大长老抓住了,足见这些老头子荒唐虽荒唐,真本事却是一点不差。 刘慕辰握紧双拳,萧炎看了他一眼,不禁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问道:“唐新呢?” 刘慕辰:“准备东西去了。” “东西?”萧炎道:“你昨夜在他房里一整夜,就是为了这事?” 想起昨夜刘慕辰非要在唐新屋子里过夜的事,萧炎心里就一阵郁闷,要不是看唐新年龄还小,只怕在张六行刑前,这鬼耶谷就要先出一桩血案了。 刘慕辰看了看有些不满的萧炎,哄道:“放心,都是为了你。” 当然还有萧易…… 刘慕辰默默 地在肚子里补充了后半句。 萧炎对于刘慕辰的话很是受用,他将人搂到身边,目光透过人群的缝隙往火刑架的方向望去,那下头堆满柴草,站在最前头的那个大长老正在说话,那些荒谬之言不听也罢。 刘慕辰发现在神坛后头还有一顶轿子落在那里,一部分长老围拢在那附近,呈现出保护的趋势,根据唐新先前所言,里头坐的应当是轩辕皇族的后人,如今这谷里的正主,想来就是代替轩辕逸的。 “说是暗卫死士,看这模样,也不知谁才是主子。”萧炎嗤笑一声,他虽不常挂在嘴边,但对于这劳什子的轩辕皇族的奚落却从未少过。 “七弟他日若能成就大业,这等荒谬事,还是尽早隔绝了好。” 萧炎意味不明地看了看萧易,笑道:“难得听三哥将话说得这样直白,难不成这些年,三哥对于那个位子,就没有半分肖想?” 萧易转过头,他的目光很是深邃,却又与平常有些不同,连带着萧炎心里都产生了一种莫名古怪的感觉。他上下打量了眼萧易,却终究没有瞅出任何端倪。 恰在这时,火刑架前燃起熊熊烈火,几乎是在一刹那,一道黑色的身影闯进了人群之中。 “你轩辕皇朝当年也称得上繁荣鼎盛,足以彪炳史册,何以如今变得如此苟且偷安,还行下此等大逆不道之事,实在荒唐至极!” 那一声怒喝惹得那些白衣长老纷纷一惊,长剑出鞘,几人摆好阵势,寒光凛凛,直直地冲着陆夫人飞去。 萧炎和萧易神色骤凝,两人不约而同以轻功离地,片刻间便与那些白衣人交上了手。 “王爷?!”陆夫人惊道。 “走!”萧炎一把扇子舞得眼花缭乱,看不出是哪门哪派的功夫,却是硬生生地将身边五个人都缠到了一处。 陆夫人迅速回神,她飞到火刑架上方,徒手扯断那束缚着张六身体的绳子,将他扛到肩上,两人踩着熊熊烈火自半空飞下…… 那些前来围观的谷民从未见过如此阵仗,一时都慌了神,他们四处流窜,头撞着头,身子挤来挤去,场面瞬时变得极为混乱。 刘慕辰借着这一阵混乱,迅速发射了手里的烟花筒,陆夫人远远望了一眼,便背着张六飞速行来。 “往北直走!”刘慕辰冲她大喊一声,随即不管不顾地扒开人群,对着还在与那些大长老缠斗的两人叫道:“走!” 萧 炎咬了咬牙,他何尝不想快些抽身,可这些老头子的功力却远远超乎他的想象,想要顺利出逃,只怕不那么容易。 “你们究竟是何人!竟敢擅闯此地,劫走那触怒天神的罪人!”当年轩辕逸将萧易送走得很是及时,以至于长老中无一人记得萧易的样貌,更何况早已时过境迁。 事都如今还在说这种不着调的话,饶是萧易都不禁发出一阵冷笑:“究竟谁才是罪人?轩辕老皇帝若是在世,只怕是做梦也不会想到,自己的徒子徒孙,居然被他们当初豢养的奴才给流放了吧。” 正与萧易过招的大长老微微一惊:“你!” 就在那一刹那,萧易嘴角的冷笑迅速淡去,他纵身一跃,将那走神的长老向后一推,其余四人大惊,急忙撤掌,那一刹那,萧易已经冲到了萧炎那头,沉声道:“走!” 萧炎虽然很不愿被萧易抢去风头,但事有轻重缓急,到了这个份上,他自然也不再胡闹,反手抵住一个长老的攻势,萧炎凌空跃起,萧易紧随其后,然而就在这一刹那,他的脚步忽然有些发软。 王婆曾经说过,萧易余毒未清,不能轻易动用功力,可方才,他却同时和五个人交手…… 萧炎后知后觉地想起这一点,他咬咬牙,正要回身去帮忙,萧易却冲他大喊道:“走!” 话音发落,他的后背便猝不及防地挨了一掌,一口鲜血猛然喷出! 萧炎微微蹙眉,眼见此景,一个旋身重新落到包围圈里,他笑道:“三哥觉得,你管得了我?” 两人深陷战局,外圈的刘慕辰急得焦头烂额,目光扫过混乱的人群,就在这时,他的袖子忽然被人扯了一下。 唐新戴着一副眼镜,当然那是这个时代架空的产物。刘慕辰见状,喜道:“准备好了?” 唐新朝他笑了笑,将手里的另外一副眼镜还有几枚药丸塞进他手里,叮嘱道:“小心点!” 刘慕辰点点头,他将那眼镜戴上,两人分头蹿入人群。 唐新手里捧着的一个小袋子,他走到人流最密集的地方,仰天大喊道:“天神骑猪下凡啦!” 这一喊,将在场包括大长老在内的一种谷民都给喊懵了,唐新逮住这一刹那的停顿,将手里的那一袋子东西向天洒了出去,五颜六色的粉末自空中弥散,一瞬间便模糊了众人的视线…… 第91章 2.1| 那粉末似乎是经过特殊调制,一下子便阻住了众人的视线,刘慕辰戴着那副古怪的眼睛,动作却是异常敏捷,他蹦到萧炎和萧易身边,朝他们手里一人塞了个药丸,喊道:“快吞下去!” 语毕,他拉着两人往神坛外头跑…… “雕虫小技!”其中一个大长老怒喝一声:“摆阵!” 话音方落,神坛中央便刮起了一阵剧烈的狂风,那些大长老围成一个圈,剑尖集于一处,他们移形换位,衣袍猎猎作响,剑气带起的罡风一瞬间就将那些粉末给吹散了去。 刘慕辰咬了咬牙,那罡风过于凶猛,加之先前那番缠斗中萧易和萧炎都或多或少受了些伤,眼下这情景实在是寸步难行。 “一个都别想走!”视线甫一清晰,那些大长老们便提剑合围而上,萧炎将刘慕辰赶到身后,作防守状,萧易则更加彻底,哪怕吐了一大口血,竟还只身上前,想要迎下所有人的攻击。 一、二…… 刘慕辰阖目,他的额头渐渐沁出冷汗,在数到三的时候,他猛然睁开眼睛,眼看冲在最前头的那个长老就要与萧易交上手,他的身体却忽然像一个脱了线的木偶一样僵住了。 紧接着,越来越多的人呈现出这种僵直的姿态,身体不受控制地抽搐片刻,那些方才还趾高气昂的人毫无防备地跌坐在了地上。 “这……你们……” 刘慕辰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他望着那些动弹不得,怒不可遏的大长老,脸上浮出一个浅浅的笑容,他对飞跑过来的唐新道:“这药果然好用。” 唐新心有余悸地擦了擦额上的汉,叹道:“我也是第一次做,真怕出什么岔子。” 他看了看包括普通谷民在内,一众瘫倒在地上的人,疾声道:“趁现在,走!” “休想!”身后传来一阵如雷的怒喝,一个中了药的长老忽然暴起,然而手上的剑方才拿稳,身体便又是一阵痉挛地瘫坐了下去。 唐新摇摇头:“长老还是不要白费力气了,这药有麻痹经脉之效,若强行运功,必会造成真气阻塞,这有什么后果,就不用小人详说了吧。” 长老怒道:“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你爹娘如此,你祖母如此,连你也跟着做这大逆不道之事!你唐家沐轩辕皇恩百年,却屡犯滔天大罪!今日你若是放跑了这些贼子,休怪我们对你唐家无义!” “笑话!”萧炎冷哼:“你们还真把自己当 天皇老子不成?轩辕皇族早在你们那劳什子的皇子准备在这鬼耶谷避世的那一天起,便已沦为丧家之犬,更何况你们的祖先只是轩辕老皇帝养的鹰犬而已。你们在此自欺欺人数百年,好日子也该到头了,这江山,如今是天德的江山,有罪与否,自要交予我朝皇帝陛下圣裁!” 萧炎这番话喊得中气十足,将那些耀武扬威的大长老们气得脸色铁青,他却丝毫不以为然,只是抛给唐新一个淡淡的眼神:“走,跟我们离开这儿。” 唐新不置可否,率先跑了出去,那是他们先前就筹划好的路线,刘慕辰先前在外头看到的几个洞口,实则都能通向这里,张六便是从其中的一个口子进来的。 唐新素来不安分,外头和谷里有几个接口,他打小就摸得一清二楚,有他为助力,几人的逃亡之路可谓如鱼得水。 他们跑进一个黑黢黢的洞口,陆夫人已背着元气大伤的张六在那儿守候多时。 唐新将人往洞口深处引,直到遭逢死路方才停下。他熟门熟路地用杆子敲起一块地砖,对刘慕辰道:“这下头和你们来时走的那条路差不多,应该更短些,下去不到一个时辰应当就能出谷。 刘慕辰微微颔首,对陆夫人道:“令弟伤势过重,夫人先带他下去,我们殿后!” 这种时候就没什么主仆之分了,何况张六伤势确实过重,陆夫人只道了一句多谢,便带着自家弟弟先下去了。 “王爷……”刘慕辰望了望身上多了几处皮肉伤的萧炎,蹙眉道:“你先……” “你先下去。“萧炎不容置疑道。 刘慕辰知道自己铁定拗不过萧炎,又将视线转向面色苍白的萧易,他体内余毒未清,又实实地挨了那大长老一掌,虽然表面上看去硬挺得很,但刘慕辰的直觉告诉他,萧易的伤势可能比张六好不到哪儿去。 萧易默默走到洞口,刘慕辰正心道还是他够爽快,萧易便猝不及防地来了一句:“我给你殿后。” 刘慕辰:“……” 想要照顾伤员,这一个个却都狗咬吕洞宾。刘慕辰郁闷之下,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朝那洞口跳了下去。 萧炎走到萧易身边,轻笑道:“三哥请吧。” 萧易看了他一眼,那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萧炎恍若未见,他不动声色地打量了眼满身狼狈的萧易,笑道:“三哥不是说要给我家阿辰殿后吗?小弟素来宽宏大量,这点小事 是不会放在心上的。” 刘慕辰在下头听得十分无语,心道你想让人家先下来就直说,非要扯上自己,自家兄弟讲话,哪有这么别扭的? 可转念一想,刘慕辰又觉得十分欣慰。 很多时候,人们往往只能同甘,却无法共苦,可在这儿帝王家,好像又是反过来的。 要论耍嘴皮子,萧易万万不是萧炎的对手,更何况情况紧急,实在不宜多作耽搁,思量片刻,萧易便率先跳了下来。 刘慕辰迎上去,见萧易捂着胸口,不禁蹙起眉头:“没事吧?” 萧易摇摇头,他抬眼看了看刘慕辰,不知是不是错觉,刘慕辰觉得他仿佛在笑。 唐新见前头的人都下去了,对萧炎道:“走吧。” 萧炎微微颔首,心道这是唐新的地盘,自然不用担心他,更何况他先前虽然宽宏大量了一番,但让刘慕辰独自和萧易待在那种光线昏暗的地方,他的心里总免不了犯嘀咕,故而一见萧易下去,他便立马跟在了后头。 “王爷。”刘慕辰一见萧炎下来,便习惯性地往他身边跑。 萧炎对于刘慕辰的这一举动很是受用,他揉揉心上人的脑袋,两人一同朝上看,这一看,脸色皆是一变。 刘慕辰惊道:“唐新!你干什么!” 唐新用杆子将先前的那块地砖移到洞口,对刘慕辰笑道:“放心吧,不会有追兵的,那药效持久着呢!” “谁问你这个了!”刘慕辰有些发急了:“你不跟我们一起走?!你帮了我们,回去以后,他们不会放过你的!” 唐新不以为然:“解药还在我手里呢,他们不敢。” 刘慕辰吼道:“他们武功高强,即便没有解药,解毒只是时间问题!一旦他们恢复元气,你就完了!” 唐新扯了扯嘴角,他垂下头,半张脸埋在阴影之中,喃喃道:“我阿奶还在这儿,这里是我爹娘生我养我的地方,我不能一走了之,你放心,我有办法的,他们不会把我怎样的。” 直到此刻,刘慕辰方才意识到,或许唐新一开始就没打算和他们离开,是啊,这谷里纵是有再多不堪的事情,可是这里还有他的亲人,还有他的过去,他再如何聪敏,说到底,也只是个孩子,要他一下子摆脱对这里的依恋,又如何能轻易做到? 当年轩辕逸被驱逐出谷时,也只是个孩子。从一谷之主到秦楼男妓,这其中的辛酸和不堪 ,又岂是常人能承受的? 要不然,又怎会有心神俱损,万念俱灰之说? 萧炎摁住刘慕辰发颤的手,对唐新道:“你跟我们出去,我们再设法救你阿奶出来。” 双方正在僵持之际,洞内忽然响起东西闷然落地的声音,刘慕辰和萧炎转过头,竟见萧易整个人跌坐在了地上! 二人大惊,就是这一刹那的晃神,那地洞的入口已经被唐新从外头给关上了。 “唐新!”刘慕辰大喊一声,却已听不见任何回应。 萧炎拍拍刘慕辰的肩膀:“无妨,到时再派兵救他们出来就好。” 刘慕辰摇头:“只怕他不愿意。” 两人一边说,一边往萧易跌倒的地方跑去。 萧炎:“若他真不愿意,就会跟以前一样,给我们灌下药,让我们忘记这里的事,可他没有这么做。” 刘慕辰微微一愣,会意道:“所以,他还是有期待的……” 这么一想,刘慕辰的心里又忽然舒畅许多,只不过这种舒畅并没有维持太久。 萧易的伤势远远超出想象,他先后两回与兀木多交战,后来中了竺兰人的毒,体内余毒未清,又与那么多人交手,还生生挨了一掌,这新伤旧伤叠加,他能坚持走到现在,已是不易。 刘慕辰从兜里掏出一枚药丸喂给萧易,萧炎道:“这是什么?” 刘慕辰:“唐新给我的,据说对治疗内伤有奇效。眼下只能这样,等出去再从长计议吧。” 他将药喂完,正想收回手,胸口忽然涌上一股沉闷感,鼻尖微微一酸,刘慕辰觉得自己险些要留下泪来。 萧炎见他脸色不对,顿时紧张起来:“身子又不舒服了?” 刘慕辰摇摇头,他盯着昏过去的萧易,喃喃道:“不知为何,看着这样的他,忽然觉得有些难过……” 萧炎沉吟片刻,意味不明道:“心疼?” 刘慕辰坦然道:“侧影之情自然是有,但我这心,素来只为你疼。” 萧炎愣了愣,本来要饮进腹中的一大碗陈年老醋顿时成了糖水,他侧首在刘慕辰的脸上亲了一口,笑道:“放眼整个天下,都没有比我更有福份的人了。” 刘慕辰轻轻一笑,看着萧易的眼神里透着一丝悲戚:“方才,我觉得我体内还有一些别的情绪在跳动,或许……是轩辕公子。” 洞内一时沉寂,萧炎深深地望了眼萧易,忽然将他的手臂挪到自己肩上,打算学陆夫人拖张六那样将他拖出去。 刘慕辰蹙眉:“你身上还有伤,不如让我……” “你觉得我会同意?“萧炎挑挑眉,笑道:“一点皮外伤,不碍事。” 刘慕辰:“可是……” 萧炎沉声笑道:“阿辰若真是舍不得,一会儿出去给我舔舔伤口,再让我好好疼你一番,就什么事都解决了。” 刘慕辰:“……” 对于这种厚颜无耻之徒,还是放任他自身自灭比较好。 几人沿着石梯往洞外走,陆夫人背着张六走在最前面,萧炎为了时时看见刘慕辰,说什么也要让他走在中间,刘慕辰唯恐他又说出什么惊世骇俗之语,倒是乖乖妥协了。 唐新说得确实没错,这段路比来时那段要短上许多,他们走出山谷时,天色还未昏暗,然四周寒风肆虐,打在人的身上,却平添了几分阴恻恻的凉意。 陆夫人背着张六,她阖目片刻,说道:“看来没有埋伏。” 刘慕辰微微松了口气:“看来竺兰军是撤干净了。” 萧炎:“此地再往前就是呼黑河,我和三哥去追击兀木多之前,曾让余下的人都到那处待命。” 刘慕辰想起潘霄在密室里给他看过的绘图,说道:“呼黑河离这里不远,主帅失踪多时,朝廷不可能袖手旁观,我们有这么多伤员,不如在此小憩片刻,等到人来了,再……” “不能大意。”一阵低沉的声音打断了刘慕辰的话。 刘慕辰微微一愣,就见靠在萧炎肩上的人缓缓睁开眼睛。 “王爷醒了?” 萧易几不可察地点点头,声音很是虚弱:“兀木多命丧此地,也不知他的尸首有没有被人挪走,竺兰军先前大溃,无暇顾及此地,但竺兰王不会放任他们的战神曝尸荒野,若此时遇上他们,我们只会身临险境……” 这番话说得不无道理,本来已动了休息念头的刘慕辰顿时转了方向。他看看萧易,后者不知何时又闭上了眼,也不知是又昏了过去,还是太累了,想要闭目养神一会儿。 几人沿着崎岖不平的□□往外头走,这越走,刘慕辰的脸色便越发不对劲起来:“怎会半个人都没有?” 他不信那些将士会有这么大胆子,在萧易和萧炎不知所踪的情况下,还能安安分分地呆在营帐 里休整。 难道是被其他事情绊住了,可是…… 刘慕辰睁大眼睛,忽然想起一件之前一直被他忽略的事:“王爷,我去鬼耶谷找你之前,曾到战场上转过一圈,为何那时没有发现韩大哥?” 按照原本的计划,萧炎从后方突袭竺兰大营,韩勋则应从侧面支援,与萧易的主军汇合,可那日,刘慕辰却没有发现韩勋的影子,就连他带来的那些将领也是一个不见。 莫不是中了竺兰人的埋伏,被绊住了……可是在那之前,他已经和他通过气了…… 萧炎见刘慕辰面露忧色,说道:“不必担心,韩勋不是那种明知有埋伏还会中招的人。不过那日交战,确实没见到他那支队伍的影子……” 在少了一支队伍,还被下/毒的情况下,他们居然赢了竺兰人……刘慕辰想起那满目疮痍的战场,忽然有些后怕,本来是想以人数压制,但少了韩勋那份,那就是实打实地硬扛了,萧炎带去的不过区区两千人,那主力便还是萧易那头的人…… 刘慕辰忍不住将目光移到那张刚毅俊挺的脸上。 竺兰人连放毒、同归于尽这样的法子都能想出来,可见在战场上是何等凶悍。而萧易,自打少年时代,就领着军队南征北战,日日与这样的敌人交手…… 刘慕辰虽然不擅长应付萧易,但有一点他十分清楚,那就是他打心底里敬佩萧易,包括他带出来的这支军队。 萧炎见刘慕辰盯着萧易发呆,顿时心领神会,他像一个急于炫耀的孩子一样,对刘慕辰道:“待韩勋来了,让你看看咱们家将士的实力。” 刘慕辰轻笑,其实他和萧炎心里都没有谱,他们都相信韩勋不会出事,可他为什么没有与大军汇合,而且杳无音讯?是不是真得发生了什么变故? 人的心思一旦沉重起来,对周遭事物的敏锐程度就会下降。 “大人小心!” 刘慕辰打了个激灵,陆夫人的喝声将他从混沌的思绪里拉了出来,只见一支泛着银光的冷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速下射,直直地往刘慕辰刺去…… 刘慕辰神色骤凝,一个移形换位,堪堪避过那只歹毒的冷箭。 “阿辰!”萧炎惊喝。 刘慕辰稳住身体,朝他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我没事。” 萧炎深深呼出一口气,发现自己已出了一身冷汗。然而还没等他回过神来,一场更大的灾 难陡然降临…… 一大群提着弯刀长剑的黑衣人从矮崖上跃下,他们蒙着脸,眼神里充盈着吃人的凶光,一瞬间便将这疲惫不堪又伤横累累的五人给团团围住。 第92章 2.1| 那些人来势汹涌,不分青红皂白提刀就上,他们招招狠辣,连带着周身四起的凉风带透出一股逼人的杀气,明摆着就是要人性命。 萧炎扛着萧易,手上的折扇早已飞转起来,要论功夫,这些人未必就是萧炎的对手,可眼下他一边要兼顾萧易,一边又要挂心刘慕辰,应付这些亡命之徒,难免就有些力不从心。 “嘶——” 一阵几不可闻的抽痛声传入萧炎耳畔。 “阿辰!” 刘慕辰的身体大不如前,尽管这些年武功有所长进,但说到底也只是半路出家,混战中伤到几分也是情理之中。 话虽如此,当萧炎瞥见刘慕辰胳膊上那道猩红的血口子时,双眼还是不可遏止地红了起来。 “王爷!”陆夫人杀干净了她那头的人,急忙转过来回援,却发现围拢在萧炎和萧易身边的人竟要多出一倍! “不能恋战!走!” 萧炎扛着萧易,陆夫人扛着张六,两人分别用一只手向前开拓道路,刘慕辰用夺来的刀解决了一个黑衣人,眼见二人围拢过来,忙道:“快走!” 萧炎盯着他胳膊上的伤口,沉声道:“别离开我身边。” 刘慕辰笑了笑,虽然他觉得受这点伤不算什么,不过为了安抚萧炎,自己还是得扮小媳妇,不然谁知道他在这种时候又会干出什么无理取闹的事儿? 萧炎和陆夫人开道,刘慕辰在一旁打下手,几个人拼死拼活从包围圈里开出一条道,还没来得及高兴,又有更多的黑衣人从山上飞了下来。 刘慕辰踢掉一个想要飞过来偷袭的人,低喝道:“糟了!” 萧炎望着四周围拢上来的黑衣人,眼里透出冷光,他淡淡道:“上京来的?太子殿下为了我们还真是煞费苦心啊。” 惊愕之色从一些黑衣人的眼中一闪而过,只短短一瞬,他们的杀招又铺天盖地涌了上来。 “看来今日是不能善了了。”萧炎将刘慕辰半挡到身后,叮嘱道:“一会儿我掩护你,你趁机杀出去。” 刘慕辰不为所动,淡淡道:“王爷觉得可能吗?” 萧炎:“你出去搬救兵,我在这儿顶着。” 刘慕辰:“论脚程,陆夫人比我要快许多。” 萧炎蹙眉:“阿辰,听话!” 刘慕辰轻笑:“我跟你在一起,不是让你给我当 护卫的,王爷让我先跑,是想让我守活寡吗?” 刘慕辰并不忌讳说这些不吉利的话,而事实上,他们现在面临的处境确实极为凶险,若他现在放萧炎一个人在这儿,即便有陆夫人做帮手,也很难说能不能撑到他回来。 萧炎愣了愣,只觉得有刘慕辰这番话,今日就是死在这儿也值得了。 两组人马愈杀愈凶,萧炎生怕刘慕辰一不留神又被砍上几刀,故而每一次出招都愈发狠厉,可即便如此,也无法扭转寡不敌众的劣势。 “王爷!我来开道,你带着刘大人和北定王先走!”陆夫人满脸是血,身上也多了几处伤口,显然是经历了一番恶战。 萧炎挑眉:“那陆衍怎么办?他是你陆家唯一的香火,你舍得让他命丧此地?” 陆衍是张六的本名,当年萧炎在祸福馆救下他时,就早已打探清楚,不过为了配合他,才一直以“张六”称呼至今,然事已至此,也没必要再打马虎眼儿了。 陆夫人的眼里闪过一丝挣扎,她看了看自己背上依旧昏迷不醒的弟弟,轻道:“命该如此,当初若没有王爷,他的性命早就没了。只要来日王爷能为我姐弟二人铲除潘煦,一报家仇,我们就心满……王爷!” 一柄弯刀悄无声息地拐进萧炎的腰侧,后者神色骤凝,千钧一发之际,一只手忽然捏住了那白晃晃的刀刃。 “啊!” 电光火石间,那提刀行刺的人已被自己的刀抹了脖子。 萧炎只觉肩膀上忽然一轻,回过神来时,方才还昏迷不醒的萧易竟直直地站在他的身边! “快走。”萧易提着刀,一身黑色的衣袍在风中猎猎作响,他的身上散发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若非刘慕辰从唐新那儿一五一十地了解了他的伤势,他险些就要以为萧易真得康复了。 那些黑衣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有些措手不及,更是被萧易身上透出的威压所震慑,一时间都没有了动作。 只是形式并没有因此而逆转,那些黑衣人自然不可能就此罢手,说到底,他们只是在等待一个时机,等待一个适应变故,可以将他们一网打尽的时机。 刘慕辰睁大眼睛,他盯着萧易的背影,内心蓦然生出一种恐惧:“王爷!” 萧易提着手里那把沾满血渍的刀,一步步朝那些黑衣人走去,背影如山,带着一种深重的决绝,他没有回头,甚至连一句解释都没有留下。 “王爷!”刘慕辰上前几步,忽然一样东西从远处飞进他的手中。 那是一块铜制的令牌,牌面中央刻着复杂的纹路,只是眼下刘慕辰却没功夫去研究那上头的东西。他咬着牙,握住令牌的那只手因为恐惧和不安而剧烈颤抖起来。 “拿着它,以后会有用的。”萧易淡淡地丢下这么一句话,他将刀刃往外一翻,那些黑衣人已然蠢蠢欲动。 萧炎暗暗握紧双拳,他盯着萧易的背影,冷声道:“想不到三哥如此妄尊自大,难不成你觉得没了你,我们今日就逃不出去吗?” 萧易不理会萧炎言语中的火药味,淡淡道:“护着他,好好回到上京,你与太子孰胜孰败,便在此一役。” 他顿了顿,沉声道:“赢了他,你多年来的夙愿就能达成,眼下,就让我在这里先为你开一条路吧。” 萧炎睁大眼睛,就在那一刹那,那些早已蓄势待发的黑衣人如狼似虎地扑了上来,萧易眯起眼,他运足内力,横出一刀,劲风带着杀意,瞬间放倒了一排人。 “快住手!”刘慕辰竭斯底里地喊道,下一刻,人却被萧易猝不及防地丢了出去。 萧炎一见刘慕辰飞出去,急忙腾身将人接住,说时迟那时快,那些黑衣人已将萧易团团围在了中间。 那一招运足了内力,再一次刺激了萧易体内的毒性,一口鲜血猝不及防地从口中喷了出来…… 陆夫人将陆衍放到萧炎身边,正想要跳过去帮忙,面前又猝不及防地刮起一道劲风,将她生生逼退。 萧易看着她,将身边那群围拢着他的黑衣人无视了个彻底:“这前头也许还有别的埋伏,你同我七弟一起行动,彼此也好有个照应,到了呼黑河,若是没有……” “够了!”萧炎大吼一声,他的眼眶有些发红,不知是不是被萧易独断的做法给气的,他怒极反笑道:“三哥自身难保,竟还有功夫给我们出谋划策,有什么话,还是等你能全身而退之后再说吧。” 他展开手里的折扇,就想重新冲进包围圈,萧易忽然道:“你这样,是不管他的死活了吗?” 仅这一句话,就让萧炎整个人怔在了原地。 他转头去看刘慕辰,握着扇子的那只手骤然收紧。 其实他很明白,眼下这种状况,只有撤离才是上策,陆衍昏了过去,他和陆夫人还有刘慕辰身上都有伤,更何况刘慕辰的身子就像一颗随时会爆响的 地雷,如果在这种时候…… 只要想到他有可能会出事,萧炎的身体就从头到脚地发凉。 “我是刘慕辰。”刘慕辰红着眼,望向萧易的眼神里带着一丝纳闷与悲戚:“我是刘慕辰,不是轩辕逸,我是死是活,与王爷没有半点关系,请王爷不要拿我当托辞。” 萧易沉默不语,忽然,他的脸上浮出一丝淡淡的笑意,他道:“我知道你是刘慕辰,可那又如何?” 刘慕辰微微一愣,印象中,他很少看见萧易的笑容,更遑论是以这样清晰的视角,可恰恰就是这个笑容,让他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变成了一种绝望的灰色。 萧易:“他救了我的性命,我自然该护他,可刘慕辰……” 他顿了顿,脸上的笑意愈发明亮:“你很好,所以我也想护你。还有……” 他将目光投向萧炎,那笑容里透出一丝复杂:“你我同生帝王家,多年来隔阂不断,可说到底……七弟,我们身上都留着萧家的血,若能有一番兄友弟恭的机会……就让三哥护你一回,那又如何?” 这番话说得至情至性,很难想象是出自萧易之口,可那一字一句却又如此清晰,生生地敲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萧炎站在那儿,他的肩膀有些发颤,他不想买萧易的账,准备了一肚子的冷嘲热讽,可真到了嘴边,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那些黑衣人被萧易先前一刀一掀的气势止住了动作,目下看够了苦情戏,当即又不管不顾地冲了上来。 他是能从千军万马中直取敌军将领的人物,眼下虽受了伤,但要护萧炎他们撤离还是轻而易举的。 萧炎和刘慕辰不肯轻易离去,几次三番想要冲进去,却又被萧易不着痕迹地挡了回来,眼看局势因为他们的加入越来越糟,萧炎一咬牙,他单手抱过刘慕辰,从嗓子眼里挤出一个字“走!” 刘慕辰四肢发软,眼前一片迷蒙,他的身体因为先前的拼杀而透支过度,目下落进萧炎的怀抱,根本没有任何抵抗之力,可即便如此,他还是强撑着最后一点意识,想要多看萧易两眼。 他看着那些黑衣人将他围在中间,看着越来越多的刀剑往他身上刺去,不知怎的,就想起那年在魏府,他挡在自己和韩勋面前,让韩勋送自己入宫的场景。 他多希望现在,他也能气定神闲地对他来上一句:“就这点人,本王还不放在眼里。” “王爷……”刘慕辰攥 紧萧炎的衣袖,只觉眼眶火辣辣地发疼。 萧炎垂着头,他抱紧刘慕辰,沉声道:“别担心,他不是那种会被无名小卒干掉的人,一定能等到我们回援的。” 刘慕辰微微颔首,他觉得很难受,大脑稳稳作响,浑身上下都好像被巨石压着,沉重得几乎就要碾碎他的灵魂。 几人遁入丛林,大约过了一炷香的功夫,远处忽然有隐隐绰绰的火光闪现。 “王爷小心!”陆夫人本能地挡在萧炎面前。 “什么人!”空气在一瞬间浓稠起来,那头似乎也听到了动静,双方屏气凝神,警惕地往对方靠去…… “王爷!” “韩勋!” 两组人甫一打照面,便各自愣在了原地,韩勋的眼神由惊讶转成惊喜,正要带着身后那群将士下马行礼,就听萧炎道:“什么都别说,先随本王来!” 韩勋见萧炎神色凝重,身上多有伤口,又看了看他怀中虚弱的刘慕辰,当即觉得大事不好,沉声道:“是!” 来时用了一炷香,去时有马匹助力,更是动辄如风。刘慕辰靠在萧炎胸前,他半睁着眼,无论风沙如沙肆虐,他都倔强地想要望清眼前的景色…… 渐渐地,有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冲入鼻息…… 厮杀已停,谷道上倒着数不清的黑色尸体,他们睁大眼睛,眼眶周围还残留着未干涸的血渍,仿佛看到了什么恐怖的场景。而在他们中间,有一道伟岸的身影直直地立在那儿,他的脚边插着一柄血红大刀,那一身黑衣几乎就要与夜色融为一体。 刘慕辰的心猛然一颤,他双唇翕动,还未说出一字,就有一道凄厉的叫声响了起来:“王爷!” 军队后方冲出一个小兵,他的身材比一般士兵要矮小,动作却要轻盈许多。 “王爷!”他像发了疯似地冲到萧易面前,然而手还未碰到他的身体,后者就已硬邦邦地倒了下去…… 他的身上插满刀剑,整个人都被捅成了马蜂窝,伤口参差不齐,皮肉翻烂,鲜血好似冲破闸门的洪水,源源不断地淌下…… “军医!军医在哪儿!”韩勋吼道。 队伍后头有几人连滚带爬地跑了出来,他们跌跌撞撞冲到萧易身边,只稍稍一探,便浑身僵硬地跌坐到了地上。 刘慕辰的神智已然模糊不清,他只能隐约听到那些军医仓皇无措的声音,什么臣罪该万死,什么 回天无力…… 之后就是一场更大的骚动,恍惚间,他听到女子绝望的哭喊,韩勋的嘶吼,还有…… 他依稀看见,那个总是在北定王府后院练剑的人。 一身黑衣,茕茕孑立,如今却成了镜花水月……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第93章 2.1| 刘慕辰慢慢恢复意识,身下的颠簸感让他依稀了解到自己可能是在赶路,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昏过去的,脑壳嗡嗡作疼,神智方才清醒,就觉得有一股能将他挤死的窒息感笼罩全身。 对了……萧易…… 他探出头,慌乱而迷茫地朝四周张望…… “阿辰?”萧炎正在御马,感觉到胸口处有个东西在滚来滚去,甫一低头,就见刘慕辰晃着脑袋在四处打量,他兴奋道:“你醒了?!” 刘慕辰一眼撞见萧炎的笑脸,又见他神色疲惫,眼下还有着浓浓的黑眼圈,就知道这里头肯定有他的功劳。 “让你担心了。”刘慕辰双目微阖,眼下他们共乘一骑,他不敢随意乱动,只能小心翼翼探起身子,他想要伸手摸一摸萧炎的脸,视线却在不经意间扫到了他们身后的大军。 那些将士都是韩勋带来的人,大多数没有骑马,与他们岔开了一些距离,可刘慕辰还是准确无误地望到了他们中间那两口乌黑的灵柩…… 瞳孔骤然收缩,刘慕辰抬了一半的手在空中不可遏制地颤抖起来,还没恢复血色的脸瞬间变得更为惨白,整个人像被下了魔咒,死死盯着那两口棺材,仿佛想将他们生生吞下去一般。 脸侧忽然传来一股热意,刘慕辰感觉到自己的肩膀被萧炎摁住,头贴在他的胸前,视野一下子变得狭隘起来。 “别看了。”低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刘慕辰哆嗦着嘴唇,良久,才后知后觉地出声:“他……” 喃喃了几声,却终究提不起将话说完的勇气。 萧炎摁在刘慕辰肩膀上的胳膊骤然收紧,后者能够清晰地感觉到他沉闷的心跳声…… “我们去晚了。” 千斤铁锤落下,将心头最后一点微不足道的期待彻底碾碎。 一个上一刻还在同你说话,对你展露笑意的人,下一刻却忽然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这是一种怎样的感受? 在此之前,刘慕辰从未觉得,生与死的边线竟会如此模糊。 刘慕辰的脑子里再一次浮现出萧易用刀风将他们隔开的场景,他喃喃道:“我从来没有想过,他会和死这个字挂钩。” 萧炎动了动身体,努力将自己的体温传给刘慕辰。 刘慕辰自打说完那句话,就再没有出过声,就在萧炎以为他又昏过去的时候,他忽然开口,声 音在凉风中显得有些沙哑:“萧炎……我好难受……” 萧炎愣了愣:“阿辰……” “轩辕逸也很难受,我能感觉到……” 萧炎的心忽然抽疼起来,他低下头,就见刘慕辰仰面朝天,他睁大眼睛,眸中倒映着那一望无际的天空,渐渐地,有两行清泪从他的眼角滑下,他扯了扯嘴角,努力绽出的笑容在那张脸上显得异常古怪:“我会好好活下去的。” 我不想,让你承受比这还要惨烈百倍的痛…… 萧炎睁大眼睛,连日来郁郁不堪却寻不到源头的情绪如潮水一般汹涌而出,他将头埋进刘慕辰的肩膀,声音里难得透出一丝凄惶的无助:“我问唐新讨了些药方,总有办法的……” 刘慕辰用手抹去眼角溢出的泪水,他转过头,除了眼眶依旧有些发红之外,神色已恢复如常,他笑道:“那我就等着看你出人头地了。” 萧炎轻笑,眼里忽然浮出一丝决绝的狠意:“我不会放过萧焕的。” 刘慕辰微微一愣,他想起萧炎对那些黑衣人说的话,问道:“确定是太子做的了?” 虽然他也觉得这事跟萧焕十有八/九脱不了干系。那些黑衣人既然不是竺兰人,又一上来就想取他们的性命,按照小说套路,除了党同伐异,还能有什么别的可能? 萧炎:“虽说太子嫌疑最大,但那时我并不肯定,只是信口一说,不过看那群人的反应,觉得此事确有蹊跷,直到……” 萧炎的眼里仿佛长了支毒箭,随时能飞到上京城,将那安坐在东宫里的人一箭穿心,他冷笑道:“我那好大哥确实没让我失望。” 刘慕辰:“” 萧炎神色凝重:“萧恒入狱了。” “什么?!”刘慕辰睁大眼睛,他早已将当日遇见萧恒和潘霄的事同萧炎说了,想起自己离京时萧恒托陆夫人给自己带的话,顿时大惊:“怎么回事?” 萧炎微微抬手,用胳膊替刘慕辰挡掉侧面袭来的凉风:“据说他深入内宫行刺父皇,被太子当场拿下,还道出他与连亲王联合谋反。” 刘慕辰虽然与萧恒交情不深,不能完全肯定他不会做这种事,但他知道一点,以萧恒的本事,若要帮他父王谋反,定不会蠢到深入内宫行刺,还好巧不巧被太子捉住。 刘慕辰蹙眉:“那眼下……” 萧炎:“父皇在被行刺前就一直称病不起,朝政都由太子打 理,现在更是没有心力,索性搬了道太子监国的诏令。” 一种极度不详的感觉笼上刘慕辰的身体,他若有所思道:“看来这上京城里是发生大变故了。” 萧焕前脚刚监国,后脚他们就遭人截杀,若他们遭遇不测,朝中就再无人能与他抗衡,到时…… 他抬眼看了看萧炎,这几年他们日夜相对,萧炎一直都是最初与他相见时的那番模样,可眼下,他似乎一下子沧桑了许多。 原先被当作敌人的萧易因他们而死,京中遭此变故,自己的身子又愈发不好…… 刘慕辰忽然心疼得紧,他伸手揉揉萧炎紧蹙的眉,手被后者自然地包入掌中,放到唇角边轻轻摩挲…… “王爷!”韩勋从后头迎上来,一眼便撞见这浓情四溢的一幕。 萧炎斜眼瞅了瞅他,韩勋干咳一声,冲刘慕辰萧道:“慕辰,你醒啦?” “韩大哥。”刘慕辰忍着笑,觉得他仿佛说了句废话。 韩勋有些尴尬,见萧炎在看他,急忙自己给自己铺了个台阶,认真道:“王爷,过了前头那林子,就是上京了。” 刘慕辰微愕,觉得自己最近真是愈发迟钝了,他道:“我又昏了多久?” 萧炎摸摸他的脑袋,笑道:“快十日了,我的好阿辰。” 刘慕辰愣了愣,萧易倒在面前的场景犹在眼前,可居然已经过了十日,难怪连灵柩都准备好了。 萧炎对于刘慕辰犯傻的憨样喜闻乐见,他动动胳膊,将人又往怀里圈了圈,唯恐被韩勋多望去一眼。 韩勋:“……” 他觉得方才有一瞬,萧炎很像一只急于护食的大狼犬。 萧炎对韩勋古怪的表情恍若未见,吩咐道:“我们先行一步,你带人到前头安营扎寨,在收到本王的信号前,不要妄动。” 韩勋愕然:“这……” 萧炎:“你如今进城,落到太子手里,必然没有好果子吃。何况眼下京中局势多由他把控,本王行此举,也是以防万一,免得东窗事发,连个后手都没有。” 刘慕辰睁大眼睛:“王爷……” 虽然他不明白为什么韩勋会没有好果子吃,但萧炎要留兵力在城外,换言之,若一个不慎,就可能与太子兵戎相接。萧易已去,萧世显病重,他们这番内斗,很有可能就会成为左右大局的关键一役…… 刘慕辰神 色微凝:“王爷是打算破釜沉舟?” 萧炎挑眉:“阿辰可害怕?” 刘慕辰扬了扬唇角,眼中熠熠生辉:“奉陪到底。” 萧炎朗声一笑,他俯身在刘慕辰的脸上亲了一口,对韩勋道:“看好我三哥三嫂的灵柩,我去抓萧焕来给他们磕头。” 刘慕辰方才清醒,先前一门心思都在萧易的死上,虽然看到两口棺材,却没有放在心上,难道另一口竟然是…… “沈王妃他……” 萧炎沉声道:“那夜那个冲出队伍的小兵就是她。” 刘慕辰了然,看这架势,该是殉情了。 心里忽然生出几分感慨,虽说沈悦和潘煦联手,干下许多见不得人的事,但她对萧易的这份情谊却也不假…… 只是天理昭昭,纵是情深似海,一旦罔顾人道,就再没有被宽恕的可能。 “她是怎么混进军中的?”刘慕辰头一回和韩勋遇见的时候,他还没有跟自己提过这事,那应该就是后来…… “是我允许的。”刘慕辰这一昏,有好些事情都还不甚明白,韩勋索性就将他先前对萧炎说的话再复述了一遍:“那日我带人击破了竺兰人的埋伏,正想赶去与北定王大军汇合,朝廷忽然来了一道诏令,称连亲王联合恒世子谋反,要我带人回京勤王。我虽心有疑虑,担心战况,但诏令在前,又不得不从,只得调转方向,过了几日,就在我要回到上京之际,沈王妃忽然乔装进了我的大营。” 韩勋回想那日的情景,接着道:“她同我说恒世子早已下狱,根本无勤王一说,朝政如今为太子把控,他与潘煦合谋要置两位王爷于死地,要我速速回援。” 刘慕辰想起那夜在潘府偷听到的谈话,当时沈悦和潘煦还同穿一条裤子,后者还满口答应她不会要萧易的性命,那究竟是什么促使她改变了想法,宁可相信萧炎这边的人…… “她还说什么了?”刘慕辰直觉觉得,沈悦一定得知了一些他们所不知道的事情。 韩勋摇摇头:“她担心北定王,模样接近疯魔,旁的事情再问不出来,何况她是王妃,我也不好逼她……” 他顿了顿,脸上流露出满满的懊恼:“当时一团混乱,我只得命人快马加鞭进城给我爹送信,确认事态确如沈王妃所言,这才罔顾诏令,急忙调兵回援。” 刘慕辰这回算是明白萧炎说的没有好果子吃是什么意思了,无论那道诏令是 萧世显下的,还是萧焕下的,韩勋罔顾勤王令是事实,这个时候进京,无异于自投罗网。 可韩勋心里想的却不是这些,他想起数日前的场景,悔恨道:“若我当时能当机立断,哪怕提早一日,王爷也不会身临险境,北定王和王妃也不至于……” 萧炎不以为然:“那是萧焕的罪责,你没必要替他担。” 韩勋:“王爷……” 萧炎调转马头,刘慕辰见韩勋还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不禁笑道:“韩大哥,等我见到师父,提前帮你报个平安。” 韩勋愣了愣,想起魏青寒,顿时跟孩子得了糖一样喜笑颜开,正想跟刘慕辰念叨几句,却见萧炎已带着人绝尘而去。 “你倒惯会哄人。”萧炎御马飞行,道路两旁的树木野草飞速倒退,看那架势,恨不得一步就跨进上京城里。 刘慕辰嘿嘿道:“王爷给了人家刀子,我自然是要发些糖的嘛。” “我几时给他刀子了?”萧炎失笑:“他也是能带兵打仗的人,总不至于扛不下来,又不是不经人事的姑娘家,还要本王哄着不成?” 刘慕辰轻笑:“这么说,若是姑娘家,王爷就哄了?” 萧炎微微一愣,他看了看刘慕辰那双眯起的桃花眼,只觉满心爱恋止不住地往外涌,双臂一抬,索性勒马止步,将怀里的好好亲了一番。 “没有姑娘,只哄你一人。”他将舌头从刘慕辰的口中撤出,一道剔透的银丝在两人的唇齿间缠绵。 刘慕辰本来只想帮萧炎舒缓下他那一筹莫展的模样,哪里知道他竟真得亲了上来,还用一口哄姑娘的调调哄他,当即有些不乐意了:“我也能提刀提剑,堂堂男子汉大丈夫,用不着哄。” “好好好,阿辰是男子汉大丈夫,是本王的不是。” 非但不知错就改,反而愈演愈烈,刘慕辰觉得厚颜无耻这四字根本就是为萧炎量身订造的。 小小的插曲让气氛缓和了不少,可萧炎依旧没有放慢御马的速度,刘慕辰知道他心急,更何况他自己也有一种惴惴不安的感觉。 他当时看《暗涌》的时候,只是草草应付看了半本,虽然知道萧炎是男主,但对于他真正的结局心里并没有数。刘雅会不会给他一个好的结局,刘慕辰并不肯定,因为他知道自家老姐并不是一个总写甜文的人。 他攥紧萧炎的袖子,努力将心中的不安压下。 “怎么了?”城门近在咫尺,萧炎渐渐放慢了速度,却感觉到刘慕辰在抓自己。 刘慕辰摇摇头:“没什么。” 罢了,何必杞人忧天,夺位一事本就凶险,既然不知道结局,那就一切小心为上,有什么危险,若能提早发现,就先替他挡掉…… 刘慕辰轻轻一笑,想当初自己选择跟在萧炎身边,就是觉得他是男主,刘雅多少能让他活久一点,自己也不会那么快挂…… 现在看来,这番想法却是多有漏洞,情况更是完全颠倒了过来,或许他会选择萧炎,只是出于一种本能也说不定…… 世事难料,大抵如此。 萧炎御马进城,见刘慕辰一会儿蹙眉,一会儿笑,心里一阵疑惑,正想开口询问,前头的路却忽然被一群士兵给挡住了。 两人神色骤凝,刘慕辰看了看领头的将领,心里蓦然一凉。 是萧焕的人…… “参见王爷。”那将领冲萧炎拱了拱手,语气无不敷衍。 萧炎搂着刘慕辰高踞马上,礼节一事他素来不放在心上,只是被这么多人一下子堵住去路,更何况这一看就是太子安排的,他的脸色当即就沉了下来:“怎么,带这么多人来,难不成是太子殿下要宴请本王?” 将领笑道:“太子确有此意,烦请王爷下马。” “下马?”萧炎居高临下的望着那将领,哂笑道:“我即便踩着你去东宫,想必太子殿下也会倒履相迎吧。” 那将领一听这话,脸上的笑容顿时堆不住了:“即便殿下想迎,只怕皇上也不会应允。” 说着,他从身后的小兵手里拿过一卷明黄色的卷轴,冷声道:“皇上有旨,轩宁王萧炎私藏贼犯,欺上瞒下,即日起押入大理寺天牢,听候发落!” 萧炎冷笑,那将领见他不为所动,当即人模狗样地喊道:“王爷难道想抗旨不成?!” 萧炎笑道:“本王离京数日,竟不知传旨这差事竟落到了你的头上,难不成……” 他目光下移,悠悠地落到了那统领的两腿之间,忽然道:“家伙没了?” “噗——”刘慕辰很不给面子地笑了出来。 小兵们极力憋笑,却总有断断续续的声音不断漏出来,统领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好半天,他方才咬着牙道:“王爷到底接不接旨?” 萧炎不以为然:“说我私藏贼犯,但不知我 那太子大哥给我按了哪个鸡鸣狗盗之徒?” “倒也不是鸡鸣狗盗之徒。”那统领的脸上忽然浮出一个诡异的笑容:“前户部尚书魏孝和之子魏青寒,王爷不会不认得吧?”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有点困,发晚了些,对不住啦t^t 第94章 2.1| 魏青寒?! 刘慕辰和萧炎顿时一愣,他们做梦都没有想到萧焕提到的人会是他。真要说起来,这倒也不是栽赃陷害,魏青寒从明面上来看确实是一个早该服刑的罪臣之子,这么多年,他们也一直将他小心翼翼地藏在府中。 可太子怎么会知道这事?自打上回萧世显派人查到魏青寒之后,萧炎和刘慕辰就暗中加强了府里的戒备,何况轩宁王府在东宫也有内应,魏青寒一事,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被萧焕抓住。 难道…… 刘慕辰盯着那道明黄色的圣旨,一个猜想从心里蒙生,却又迅速被他扼杀在摇篮里。 这不可能是萧世显下的旨意,如果他真要追究这件事,当年就不会私下召见自己。 会下这道旨意的,就只有萧焕。他能将这件事情开诚布公地说出来,那就说明魏青寒很有可能已经落到了他手里,且不说萧焕究竟是如何得知这件事的,他既以萧世显的名义下了这道旨,那他们今日就不可能全身而退。 统领见萧炎和刘慕辰面露异色,脸上的笑容愈发嚣张:“王爷,请吧。” 刘慕辰从后头拉了拉萧炎的衣摆,后者暗暗握住他的手,两人的心里只冒出一个字:跑! 无论如何都不能束手就擒,一旦他们落到太子手里,那就再没有反转的余地了。 可是…… 刘慕辰望了望眼前这足以将他们团团围住的阵势,要跑的话,就必然要动手,如果他们在这里动手,那就是公然抗旨,萧焕就又多了个能整他们的把柄。 “不如……” “不行。”萧炎方一开口,刘慕辰便不由分说地打断了他:“你若是落在了他们手里,那就是块香饽饽,不管我想什么法子,只要太子没坐上那个位子,他们就一定会看死你,我不放心。” 萧炎轻笑:“阿辰几时对自己这么没信心了?” 刘慕辰不以为然:“拿你下注,我输不起。” 萧炎心里一动,他将唇凑到刘慕辰的脸侧,正想一亲芳泽,前头忽然响起一阵嘈杂声。 一群贩夫走卒一样的人从道路两侧涌来,他们各自推着板车,上头装载了乱七八糟的麻袋,高高隆起一坨,往人前一放,十分阻碍视野。 “唉唉!干什么呢!快让道!” “你说什么!老子要运这些东西去码头,晚了船开了你负责呀!” …… 明明挺宽敞一条道,彼此借个位就能过,两拨人不知为何偏偏就吵了起来。他们似乎完全不忌惮四周还有官兵,越吵越凶,一路闹到了萧炎面前。 “什么!你再说一遍!” “怎么着!要动手不成?!” …… “唉唉唉!你们怎么回事儿!”那统领被眼前这群乌烟瘴气的人搞得心烦意乱,见他们不听劝,一怒之下,命手底下的官兵上前压制。 刘慕辰和萧炎面面相觑,对于眼前这一幕有些不明所以。 忽然,刘慕辰感觉自己的膝盖被某样东西轻轻砸了下。他微微一愣,顺着那石子飞来的地方望去,这一望,眼前顿时一亮。 他扯了扯萧炎的袖子,后者显然也注意到了那头的动静,两人暗暗交换了一个眼神,趁着前头闹得不可开交之际,迅速从马上溜了下来。 那统领被那群呱噪的贩夫走卒围得头疼,随意往前一瞥,见人没了,脸色顿时铁青,吼道:“都给我闪开!” 方才还吵得不可开交的人一群人顿时成了一只只小白兔,他们乖乖退到两边,可那空荡荡的街道上,除了一匹在打响鼻的马之外,哪里还有萧炎他们的影子。 “到这里应该就没事了。”刘慕辰和萧炎被拉着七拐八拐,最终跑进了城里一条说不出名字的小巷。 刘慕辰望着眼前戴着一顶斗笠的青年,喜道:“阿旭?!” 宇文旭轻轻一笑,这些年他掌管宇文家,经历个中磨难,气度大胜从前,早已不是从前那个只懂隐忍,手无缚鸡之力的凉薄少年了? 萧炎挑眉:“外头那些人是你找来的?” 宇文旭微微颔首,解释道:“自打我得了王爷你们要回京的消息,便日日派人在城门口蹲守,果然不出所料,王爷一进城,就被太子的人盯上了。” 刘慕辰听宇文旭这番话,就知道他对局势颇有了解,他虽不在朝为官,但他们家做的生意大半都与朝廷搭边,而且他与韩珂交情甚好,想要知道一些基本的事情,却是不难。 “眼下到底是什么状况?这次一回来,感觉整个上京都被太子盘踞了似的。” 宇文旭面露忧色,他看了眼萧炎,叹道:“是我们无能,让魏公子被抓了去,连着轩宁王府,都被封了。” 刘慕辰微微一愣,萧炎冷笑道:“看来太子这次是有备而来 ,真想和本王玩个鱼死网破。” 宇文旭:“那日珂儿去王府探望魏公子,不料正好遇到太子抓人,一番争执下,她与魏公子都入了天牢,就连韩伯父都受到牵连。” 刘慕辰若有所思:“如此说来,让韩大哥回京勤王是假,要抓他才是真?” 宇文旭摇头:“也不尽然,给韩大哥发诏令是在更早之前,何况恒世子刺杀皇上是真,当日他被太子亲手所拿,后来朝廷更是收到连亲王带兵北上的消息……” 刘慕辰微微蹙眉,感觉到有哪里不太对,他迟疑道:“这么说来,连亲王带兵北上,也有可能是因为收到恒世子被拿住的消息,才……连亲王这一路上来,可有人受伤,可有城池被劫?” 宇文旭摇摇头:“未曾听说。” “那也就是说,若不是太子怕引起恐慌,刻意封锁消息,就是根本没有这回事……” 萧炎自然知道刘慕辰的心思,他道:“连皇叔手上有我父皇亲赐的丹书铁劵,除非他真得谋反,不然随意给他扣帽子,将来东窗事发,不管是谁,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刘慕辰心里隐隐有些不安,他道:“太子如今只是监国,就敢将矛头对准连亲王,若非有十足的证据……” 萧炎神色骤凝,眼里透出一丝冰冷的杀意:“那就是,他确定父皇已经醒不过来了。” 短短一句话,让刘慕辰和宇文旭听得心惊肉跳,可事实上,他们心里都曾有过这样的怀疑。 宇文旭蹙眉:“礼部莫大人,户部傅大人……但凡以往在朝中跟王爷有所牵连的官员,不少都以各种名义被革了职……” 刘慕辰看了萧炎一眼,就像当初萧炎告发萧焕和潘煦滥制兵器一样,如今也终于轮到萧焕对萧炎发难了。 “我要进宫一趟。”萧炎忽然道。 刘慕辰:“去见皇上?” 萧炎微微颔首:“必须先了解父皇的情况,才能做下一步打算。” 宇文旭面露忧色:“可如今连城中都被太子掌控,宫内就更不用说,何况他们现在有名正言顺的罪名可以抓王爷,要进宫,只怕……” 刘慕辰轻笑:“那就混进去呗。” 宇文旭愣了愣,刘慕辰从袖间掏出一样东西,正是萧易死前扔给自己的那块令牌,当时他说以后总会用到,却不想这一天竟来得这么快。 睹物思人,那张刚毅英俊的脸一瞬 间又浮现在刘慕辰的脑中。 他晃晃脑袋,对宇文旭道:“阿旭,我们先进宫,如果到明日清晨前还没出来,你就设法联络韩大哥,他如今在城外驻营。” 宇文旭双唇微动,欲言又止,最终他收起满脸忧色,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阿旭长大了,这样韩伯父也能放心把韩小姐给他了吧。”刘慕辰和萧炎各自弄来一件连帽黑披风,抄了一条最隐蔽的小路往内宫赶。 萧炎闻言,失笑道:“你这话说得怎么老气横秋的?” 刘慕辰沉默片刻,轻叹道:“只是觉得光阴似箭罢了。” 萧炎深深地看了刘慕辰一眼,两人之间的氛围忽然变得有些微妙,不知过了多久,他们双双停下脚步。 刘慕辰从墙边探出一个头,朝那守卫森严的宫门前张望片刻,轻笑道:“还好,还是当初那群人。” 当初他们在宫中被太子的人追赶,亏得这朝咸门的守卫是萧易手下的人,他们才能顺利脱逃。 “什么人?!”守门的将领一见有两个穿着黑斗篷,一看就不是什么好货的人往这头来,心里顿时警铃大作。 刘慕辰将令牌往那将领面前一亮,后者微微一愣,下意识地抬头去看他身后的萧炎。 自打从韩勋那儿听说了京中的变故后,萧炎就打消了将萧易的死讯传到京城的念头。虽然萧焕很有可能已经得到了消息,但他不可能在朝廷收到传讯前先把这件事抖出来,如此朝中的人便以为萧易还活着,那么萧焕要搬动他手下的势力,就不那么容易了。 毕竟,那人是以滴水不漏出名的,不然萧焕这么多年,不会眼看着他兵权日涨,却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这……”将领看着萧炎,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如今萧世显下旨要拿下萧炎,照理来说他们该谨遵圣旨,可他们偏偏又拿着萧易的令牌。 萧炎开门见山道:“宫中恐有变故,本王如今欲入宫查探,你家王爷临终前将这令牌交予我,还望将军能放我们过去。” “什……”统领睁大眼睛:“临终?!” 他按在刀柄上的手不自觉地发抖起来,刚想细究,后头忽然传来一阵干咳声。 “张公公?”将领看了看迎面走来的太监,小声道:“贵妃娘娘有何吩咐?” 这张公公是合薇宫里的掌事太监,据说是后来从贵妃娘家来的,刘慕辰见他与那统领窃窃私 语,一副熟稔的样子,暗忖他们应当是多多少少知道萧易和贵妃的事。 果不其然,统领听了张公公的话后,脸上的犹疑之色消了大半,他让后头那些把守的小兵都退开,沉声道:“王爷、刘大人,请。” 沙哑的嗓音让刘慕辰心里一动,看来,他是相信萧易的死讯了。 张公公朝两人行了个礼,低声道:“请二位跟我来。” 刘慕辰微微颔首:“有劳公公了。” 现在全城的人都要抓他们,贵妃忽然来这么一下,未必就是要对他们不利,何况她身为萧世显最宠爱的妃子,若是有她帮忙,要神不知鬼不觉见到萧世显就更容易了。 刘慕辰心里的算盘打得啪啪响,正想着一会儿要如何与贵妃说道,萧炎忽然道:“她既然能在里面接应我们,想必很多事已经知道了,你不用多花心思。” 刘慕辰微微一愣,萧炎低沉的语气让他觉得有些怪异,有了萧易那事的教训,刘慕辰吃一堑长一智,觉得有些事情还是当面问清楚得好,他道:“王爷这是怎么了?” 萧炎偏过头,眼神深邃异常,他握住刘慕辰的手,沉声道:“你少动些心思,还有那什么劳什子的光阴似箭,总想着这些,对身子不好。” 刘慕辰愣了愣,忽然就明白了萧炎的心思,原来就微微垂下的头一下子埋得更深,他将自己的手指抠进萧炎的掌心,只觉身体里流淌着的血液都酸苦起来,良久,他轻轻应了声:“恩……” 萧炎觉得自己的眼眶有些发胀,他眯了眯眼,努力想要看清前方那条随着天色渐渐昏暗下来的道路…… 一切,都会好的。 刘慕辰印象中的合薇宫从来都是一片富丽堂皇的贵气,可这回来却有些不同,才走了没两步,就觉得有一种死气沉沉的压抑感扑面而来。 “咳咳——咳咳——”屋里传来女子剧烈的咳嗽声。 “娘娘!您没事吧!” “没事,咳咳,老毛病了……” “哼,太医院那帮老家伙,就知道见风使舵,德妃算什么东西,等皇上醒了,要她好看!” “别乱……说话。”女子的声音异常沙哑,似乎连说一句完整的话都十分吃力。 刘慕辰蹙眉:“这……” 张公公无奈地摇了摇头,他将两人引到屋前,沉声道:“娘娘,人来了。” 屋内一下子静 了下来,少顷,有两个丫鬟推门而出,她们垂着头,冲刘慕辰和萧炎行了个礼,待他们进去之后,又静悄悄地将门关上。 贵妃坐在一张紫檀椅上,身子微侧,依旧是那副风华绝代的模样,若不是见她脸色苍白,咳得那样剧烈,刘慕辰险些都要以为她眼下那坨浓重的黑眼圈是她描出的烟熏妆。 “参见贵妃娘娘。” 贵妃用帕绢蒙着口鼻,一边咳,一边示意两人坐下。 刘慕辰见她这幅模样,忍不住道:“娘娘又犯气喘了?” 贵妃摆摆手,用着刘慕辰当年教她的土方法回气,片刻,她转过头来,这一番直直地对视,让刘慕辰和萧炎顿时一惊。 “娘娘,你……” “他走前……可有说些什么?” 最后一字被淹没在凄凉的呜咽声中,贵妃双眼通红,一对上萧炎和刘慕辰,泪水便不可遏制地从眼眶夺出,她半躬着身子,又是一阵仿佛能将心肺震碎的剧咳。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睡着,今天出去浪,又发晚了,我有罪,给小天使们道个歉,么么哒t^t 第95章 2.1| 是人都有侧影之心,尤其是面对贵妃这么个病美人,刘慕辰在脑中挣扎许久,终是没办法将那日的情景与她坦然相告,只道:“王爷这一生都在为天德的安危出生入死,临了也是为了我们才……他即便是去了,也定化作英魂,娘娘且宽心。” 贵妃用一只手摁着自己的胸口,她睁着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与刘慕辰对视,后者被她看得有些心虚,本能地想往萧炎那头靠,却又生生地忍住了。 “罢了……”良久,贵妃扬了扬唇角,苍白的脸上浮出一个有些自嘲的笑容:“原是本宫自作多情,又怪得了谁?” 刘慕辰张了张嘴,想要开口劝慰几句,却又不知要从何说起。 贵妃一手撑着桌沿,另一手抚着自己的胸口慢慢顺气,屋内寂静无声,刘慕辰注意到,她的手在微微颤抖。 “我明明已让沈悦去传信,为何……”强忍的哭声中带着一丝愤恨和不甘,这种情绪从心头慢慢溢出来,终于冲破了贵妃所有的忍耐,她撕心裂肺道:“为何还是没有赶上……究竟是为何!咳咳——” 这一咳,比先前任何一次都要汹涌和剧烈,刘慕辰大惊,顿时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萧炎却先一步压住他的腿,自己站了起来。他望着身形消瘦的贵妃,沉声道:“沈王妃是娘娘派去的?” 贵妃无力地看了眼萧炎,刘慕辰跟在后面站起来,他暗搓搓地拉了拉萧炎的袖子,心想这人怎这么不懂怜香惜玉。 萧炎将刘慕辰拉着自己袖子的手蜷到手心里,接着道:“娘娘若是心有怨恨,就该将害死三哥之人碎尸万段,若只是在此神伤,岂不是反倒让那些人快活?” 贵妃抬眼望着萧炎,眼神一时变得讳莫如深。 刘慕辰惊疑不定地看了看萧炎,他们眼下属于在逃钦犯,若是他得罪了贵妃,那他们连这藏身之处都没了,更遑论要去见皇上? “王爷……”刘慕辰头一次后悔这么多年都没有帮萧炎去治一治隔三差五就犯傻的毛病。 贵妃意味不明地盯着他们,目光落到两人彼此交缠的五指上。刘慕辰感觉自己出了一身冷汗,然就在此刻,贵妃忽然笑了起来,那笑容不似先前的苦笑与自嘲,反倒透着一种兴致盎然的愉悦:“还真是般配得很……” 刘慕辰眨眨眼睛,还没有反应过来,萧炎已腆着脸笑道:“娘娘慧眼。” 刘慕辰左顾右盼,那叫一个云里雾里,不明白这话头怎 就扯到这上面去了,不过被这么一闹,气氛倒不像先前那么沉闷了。 贵妃坐直身体,呼吸稍稍平缓了些,她饮了一口杯里的热茶,见萧炎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缓缓道:“让沈悦去送信,确实是我做的,还有安排人在宫内接应你们,也是我做的,太子害死了他,还妄图构陷你们,他想要独掌大权,本宫偏不如他的意。” 这番话里透着一股决绝的狠意,萧炎没有说话,刘慕辰倒是吃惊了一番,他道:“娘娘让沈王妃去送信,那鸿影郡主的身世……” “自然也告诉她了。”贵妃不以为然道:“她虽不是什么好东西,对王爷的情义本宫还是明白的,即便日后有什么把柄落在她手里,本宫也认了,何况她现在都已经……” 萧炎神色微凝:“想不到娘娘身在内宫,对于外头的事竟这般清楚。” 他们明明没有上报朝廷,可贵妃却对萧易和沈悦的死一清二楚…… “自打知道太子要对他不利之后,我便寝室难安,虽让沈悦去送信,但说到底还是放心不下,便暗中找了人随时探听消息……” 当初刘慕辰在深宫内院,贵妃尚且有法子将他神不知鬼不觉地撸来合薇宫,眼下能做到这样的事,倒也不算稀奇。葛家毕竟就这么一个女儿,嫁入宫内,旁边还有个德妃在虎视眈眈,哪里能不多上点心? 刘慕辰对于这一点倒没有什么疑惑,他暗忖片刻,问道:“敢问娘娘,是如何知道太子想要加害两位王爷的?” “大人真是一语中的。”贵妃轻轻一笑,眼敛微阖,仿佛是在回忆些什么,她道:“当日,是恒世子突然潜进合薇宫,我才得以知道这一切的。” 萧炎微微一愣:“萧恒?” 贵妃摇摇头:“我当时也吓了一跳,我这合薇宫虽说不是铜墙铁壁,但一个大活人要混进来……” 刘慕辰摸摸鼻子,想到潘煦还权势滔天的时候,那位恒世子就能在丞相府里上蹦下跳找潘霄,要说潜进后宫,对他还说也未必是件不可能的事,毕竟他和萧炎一早就干过了…… 刘慕辰晃晃脑袋,暗示自己现在不是回忆当年辉煌的时候,他凝了凝神,又将注意力移到贵妃的话上。 “……你们大败竺兰人的消息很快传回上京,皇上龙心大悦,正要举朝庆贺之际,却突然病倒。过了没几日,萧恒便找上了我,他道太子和潘煦要合谋置你们于死地……” 刘慕辰惊叹道:“ 天,他哪里是不世奇才,根本就是活神仙!” 萧炎忽然用手捏了捏刘慕辰的掌心,后者还没回神,就听他凉凉地朝贵妃问了一句:“他是怎么知道的?娘娘这便信了?” 贵妃:“我本半信半疑,觉得他冒死潜进来,也不可能是为了胡言乱语,正是举棋不定之际,他忽然拿了一封信给我……” “信?” 贵妃点点头,方才舒缓下来的表情又变得凝重起来,她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窗棂上,声音里透着一丝难以置信:“那份信上的字迹和我姑母当年的一模一样……” 刘慕辰愣了愣,忽然福至心灵,他轻道:“是潘霄……” 以潘霄的才能,要模仿爱妻的字迹,自然不是什么难事。 贵妃惊道:“大人也知道?” 此句一出,刘慕辰的疑惑一下子解了十之□□,他将自己当日在潘府里遇见潘霄的场景与贵妃一五一十地讲了一遍,后者听完,忍不住一阵唏嘘:“那日情况紧急,恒世子没说得这般清楚,想不到姑父这些年……竟都是这样过来的……” 刘慕辰轻叹:“人还在就好……想必恒世子告诉娘娘的那些事,都该是潘少爷从暗室里听来,再交由他传达的吧。” 贵妃摇摇头,声音陡然拔高:“常言道虎毒不食子,潘煦能做这等丧尽天良之事,无怪他那宝贝孙子有样学样了。” 萧炎和刘慕辰双双一愣,当即觉得贵妃这话有哪里不对。 “娘娘……太子做了什么?” 贵妃抬眼,她直直地盯着两人,讳莫如深道:“皇上突然病重,二位心里不会没有疑惑吧?” 萧炎睁大眼睛:“娘娘,父皇他真得……” 贵妃摇摇头:“我没有十足的证据,但自打他病倒以后,就不再见我,还下旨卸了我协理六宫之权,眼下这后宫,是德妃的天下了。” 萧炎神色骤凝:“父皇不会突然行此举。” 贵妃:“那日恒世子来,也是为了此事,他本意是想潜入内宫见皇上,为了以防万一,才将那些事情先交代给了我,不想……他才离开没多久,就传来行刺的消息。” 刘慕辰微微阖眼,脑子里那根不怎么活络的现代人看剧神经在这个时候又开始作怪了,他肯定道:“皇上一定出事了。” 萧炎十指微颤,他沉着脸,对贵妃道:“实不相瞒,我们今日冒险进宫来,就是为 了到我父皇那儿一探究竟。” 可眼下贵妃被卸了权,能接近萧世显的恐怕就只有德妃…… 贵妃见二人神色凝重,脸上不禁浮起一笑:“你们觉得,本宫派人在宫门前苦守着你们,是为了什么?” 她慢慢走到门边,暖橙色的光透过窗棂,仿佛一件轻软高贵的纱衣,将这绝世美人曼妙的身姿衬得更为端庄,甚至还牵扯出一丝迷蒙的神秘感。 莫说刘慕辰,就连萧炎心里都产生了一种本能的悸动,他们看着贵妃拉开房门,一抹笃定的笑意自脸上浮现:“请二位在此呆上一会儿,再过不久就会有人前来接应。” 她撂下这句话,便一个人走出了庭院,刘慕辰凝望着她盈满病气的背影,不安道:“她不会有事吧……” 萧炎眯了眯眼,沉声道:“葛家女子素来与众不同,她当年为了帮三哥,可以不顾亲白之身诬陷葛峰,如今发生这事……” 刘慕辰蹙眉:“但愿她不要干傻事。” 两人在合薇宫又呆了半个时辰,直到天色昏暗,贵妃依旧没有回来。刘慕辰坐立不安,正想开个门透透气,庭院前忽然传来太监的行礼声:“参见娘娘。” 萧炎从椅子上站起来,他走到刘慕辰身边,跟着他一同望外头看,进来那人玉簪云髻,宝蓝华袍加身,她柳眉柔目,看上去已有些岁数,但举手投足间都透出一种端庄大气,让人不禁心生好感。 不是贵妃,但这人刘慕辰却是认识的,尽管只有一面之缘。 “参见瑜妃娘娘。”他和萧炎一同下礼。 瑜妃摆摆手,从近处看,她的脸上毫无血色,妆粉就好像一捧石灰,刷得整张脸异常惨白,她费力地扯了扯嘴角,轻道:“二位不必多礼。” 刘慕辰眼敛微阖,他知道萧易的母亲出生不好,他自幼都是由瑜妃带大,瑜妃视他为己出,现在发生这事,想必对她的打击也是极大。 “七哥!”萧炎方才直起身子,就有一个半大少年从瑜妃后头探出脑袋。 萧炎愣了愣,笑道:“十弟。” “参见十殿下。”刘慕辰直了一半的腰又再次弯下。 “免了免了!以后别跟我行礼,要不我七哥该心疼了!”萧瞻颇为随意地摆摆手,脸上扬起一个俏皮的笑容。 刘慕辰:“……” 他记得三年前他在中秋宴上见到萧瞻的时候他还好好的,萧炎到 底给这孩子灌输了些什么东西? 他看了看萧炎,想起之前萧鸿影对自己说过的话,刘慕辰觉得有些东西还是不问为好。 “瞻儿。”瑜妃的声音恹恹响起:“都什么时候了,还这么不懂事?” 萧瞻见自己母妃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又看刘慕辰和萧炎神色恹恹,想起近来的事,脸色也跟着沉了下来,当即没了玩闹的心思。 瑜妃看了眼萧炎和刘慕辰的装束,直言道:“本宫已为王爷和大人备上了两套太监的衣裳,请二位速速换好,随本宫去见皇上。” 这话来得太过突然,刘慕辰和萧炎面面相觑了一番,迟疑道:“娘娘……贵妃娘娘她……” 瑜妃闭了闭眼,仿佛在刻意忍耐些什么:“这就是她的意思,时间紧迫,详情一会儿再说。” 在原著里,瑜妃一直是个性情温婉,行事又有些优柔寡断的人,可眼下她说的每一句话都带着一种不容质疑的决绝。就像从不发火的人发起火来能毁天灭地,刘慕辰完全相信,若是条件允许,这时候递给瑜妃一把刀,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冲进东宫将萧焕砍成两半。 刘慕辰和萧焕迅速换好衣裳,和萧瞻一起跟着瑜妃出门,发现外面还站了两个太监,萧炎细细打量了其中一个,半响,他挑眉道:“李太医?” 被唤作李太医的那个“太监”朝萧炎作了个辑:“参见王爷。” 瑜妃道:“李太医是自己人,那日德妃召集太医院会诊,当时虽没发现异样,但本宫不信她真没动过手脚,更何况当日会诊为首的那个,就是潘煦老贼的心腹。” 萧炎微微颔首:“娘娘费心了。” 瑜妃:“太子暗害易儿,我自不会放过他,何况本宫侍奉皇上多年,如今他这样不明不白地昏在那里,我岂能袖手旁观?” 她微微一顿,几人走出合薇宫,她低声道:“跟紧了。” 天色昏沉,外头不知何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掌灯宫女手里的油灯散发着昏黄的光芒,刘慕辰盯着那一处,脑袋有些发涨,忽然有种昏昏欲睡的感觉。 他伸手掐了掐手背上的肉,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 “不好啦!长凤宫走水了!长凤宫走水了!” 远处传来宫人们仓皇失措的喊声。 “长凤宫?”萧炎微微蹙眉。 长凤宫正是德妃的寝宫。 “ 你们在干什么!还不快禀报娘娘!”两波人撞在一处,也不知是着急还是怎的,即便瑜妃经过他们身边,他们也没有任何要行礼的意思。 “娘娘刚刚去东宫看望太子殿下了!据说今夜东宫也走水了!” “什么?!” …… 议论声由远及近,刘慕辰还在掐自己的手背,闻言,稍稍抬起头,耳畔却忽然响起一阵沙哑的制止声:“不可轻举妄动。” 刘慕辰心里一动,眼神落到瑜妃那处,昏橙色的光半映在她的脸上,刘慕辰隐约能瞧见瑜妃隐忍痛苦的神情。 “总算支走了德妃,若在此走错一步,那她的心血就都白费了。” 沉沉的一句话,让萧炎和刘慕辰愣在了原地。 “难道……”刘慕辰双唇微颤,他想起那个决绝离去的背影,忽然福至心灵,喃喃道:“贵妃娘娘她……” 瑜妃沉默不语,就是这番沉默,彻底印证了刘慕辰的猜想。 “与其说与众不同,倒不如说是情痴……”刘慕辰走在萧炎身边,良久,他意味不明地叹了一声。 “情痴?依我看,是疯子还差不多。” 为了心上人,她不顾清白之身去诬陷自己的表兄,更是拖着气喘吁吁的病体去行焚毁宫殿这等大逆不道之事,这样的疯狂,实在叫人闻所未闻。 “不过……”萧炎缓缓开口,刘慕辰正卖力地掐自己,感受到他灼热的视线,稍稍抬头,只听他道:“我不讨厌这样的疯子。” 刘慕辰微微蹙眉:“王爷莫说风凉话,你该知这其中之痛。” “我不想知。”萧炎看着刘慕辰,眼神忽然变得极为深邃,他沉声道:“阿辰,你别给我知道的机会,就让我说一辈子风凉话,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我来更了……我来更了…… 作为一朵浪里白花,我感到深深的羞愧,俗话说事不过三,明天争取准点更新!对不住大家了,抱头滚走t^t 第96章 2.7 刘慕辰的眼中闪过一丝错愕,不知是不是因为下雨的关系,他觉得自己的眼眶有些湿润,萧炎的身影在不知不觉中糊成了两个…… 他用力掐了掐自己的手背,神智稍稍恢复,视线也变得清晰起来。 萧炎的目光火辣辣地打在他的身上,那里头潜藏着一些刘慕辰看不懂的东西,然而即便如此,他依旧能够感觉到自己的心在狠狠抽动,那种仿佛被万根针扎的感觉让他本能地低下了头。 刘慕辰深深吸了口气,他能感觉到萧炎的视线依旧死死地黏在自己的身上…… 手背上的那一点疼痛不足以让他保持清醒,刘慕辰将手伸进宽大的衣袖里,指甲深深嵌入皮肉,他咬紧牙关,良久,纠结痛苦的神色稍稍褪去,他垂下头,几不可闻道:“不管发生什么,都不准你发疯。” 萧炎沉声道:“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发疯?” “王爷若在此发疯,那这里的人都活不成了。”刘慕辰顿了顿,尽管萧炎的威胁让他心惊肉跳了一番,但仔细一想,刘慕辰又迅速冷静了下来,他沉声道:“这里的人,也包括我。” 萧炎眯了眯了眼,最终,他仿佛终于妥协了一般,心不甘情不愿地收回了视线,无奈道:“罢了,即便是软肋,被你抓着,也总是开心的。” 刘慕辰轻轻一笑,眼底盈满柔意。 “参见娘娘!”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刘慕辰微微一愣,他稍稍抬眼,这才发现他们已到了萧世显的寝殿门口,周遭站了许许多多提刀的御林军,个个横眉冷目,不像护卫把守,反倒有几分随时要提刀杀敌的气势。 “还好方才忍住了,要不然真拉着你擦枪走火起来,要避开他们,确实不是件容易事。”萧炎轻笑,沉沉的声音窜入刘慕辰的耳内。 刘慕辰眼观鼻,鼻观脚,将萧炎无视了个彻底。他知道在这里与他搭腔,无论说什么,萧炎只会越来越起劲。 从某方面来说,他就像个要人疼宠的孩子。 “皇上有令,不得任何人入内!”御林军统领长臂一展,毫不留情地将瑜妃拦在了门外。 “皇上有令?”瑜妃不为所动,她眉眼上挑,脸上带着几丝嘲讽的意味:“皇上不是昏过去了吗?易江,你当本宫是傻子不成?!” 瑜妃的好脾气在宫里是出了名的,如今见她疾言厉色,饶是易江这个御林军统领都不由得愣住了,他微微垂头, 声音放低了几分,气势却是不减:“皇上昏睡前亲自叮嘱德妃娘娘,称不能让任何人打扰,末将也是奉命行事,还望娘娘不要与我为难。” 瑜妃冷笑:“这么说,只有德妃才能见皇上,本宫却是见不得了?” 易江:“娘娘……” “我不管!我就要见父皇!”一个人影忽然从瑜妃身后窜了出来,萧瞻这一路都耐着捣乱的性子沉默不语,现在被挡在门外,忽然就蹦跶了起来。 刘慕辰认识他的时候,他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眼下虽然过了三年,但按照现代人的说法,也就是从熊孩子长成了叛逆期少年,不管怎样,都不是个好相与的主。 “十殿下,末将是奉命行事……” “奉什么命?!”萧瞻眉头紧蹙,有些无理取闹道:“父皇病重,我既为人子,自当入内探望,他说不准任何人打扰,那指的定是外人,我只想入内稍尽孝心,怎能算是干扰?易统领,你可不能断章取义啊!” 易江:“……” 到底是谁断章取义? 刘慕辰在心里暗暗发笑,难怪瑜妃要带着萧瞻来,这耍嘴皮子的能耐,即便不能起到什么实质性的作用,好歹也能稍稍动摇下“军心”。 “而且……”萧瞻的声音忽然弱了下来,他的眼眶有些发红,说起话来还带着一丝哭腔:“父皇病倒了,我是真得很难受,若是能让我看他一眼,我回去一定好好念书,再也不贪玩儿了,就让我见父皇一面吧,易统领,你行行好吧……” 刘慕辰眨眨眼睛,连他都开始怀疑萧瞻是不是真得哭出来了。 易江在宫里二十余年,从没见过像这样一言不合就开哭的皇子,何况他都已经十四岁了…… 萧瞻抬手抹抹眼睛,忽然屈膝跪了下来:“易统领!请你让我见父皇一面吧!” 易江大惊失色,急忙跟着跪了下来,连带着周围的御林军都被萧瞻这一举动弄得手足无措,除了跪,竟也想不出别的法子。 易江惶然道:“十殿下!万不可如此!” 萧瞻不依不饶道:“易统领,只此一次,还望通融!” 易江面色焦急,想拉萧瞻站起来,后者却跟瘫烂泥似地糊在地上,他眉头紧蹙,踌躇再三,一时也没了主意。 “十殿下他可真行啊。”刘慕辰暗搓搓地朝萧炎露出个笑容。 萧炎不以为然:“我在他这个 年纪,演得可比他好多了。不过也算不错,平日里教他的精髓都活学活用上了。” 刘慕辰:“……” 所以你平时进宫跟他在一起到底都在做些什么事? 易江一筹莫展,且不论真假,他确实接到了皇上的诏令,圣命绝不可违,可也不能把萧瞻晾在这儿,而且瑜妃居然也没有丝毫要劝阻的意思…… 正是一筹莫展之际,寝殿的门忽然开了,一个身着锦袍的人从里头走了出来,正是内监大总管,王成。 “王公公。”易江就着跪在地上的姿势转过身。 王成听到外头的喧闹声,忍不住出来一探究竟,不料竟见到这番让人目瞪口呆的场景,他冲瑜妃行了个礼,惊道:“十……十殿下,这是怎么回事儿?” 王成自幼跟随萧世显,陪他跌打滚爬几十年,从皇子到亲王再到皇帝,他在萧世显跟前的地位是这宫里任何人都无法比拟的。 萧瞻一见到他,两眼顿时散发出兴奋的光芒,他冲到王成面前,又是一番恸哭呐喊,苦情戏演得不亦乐乎:“请公公行个方便,我真得就是想见父皇一面……” 王成自幼看着萧瞻长大,眼见他红着眼睛苦苦哀求,心里多有不忍,他沉默片刻,语重心长地叹了声:“罢了。” 易江:“公公!” 他本以为王成会将萧瞻劝回去,没想到竟是松了口。 王成:“易统领不必慌张,皇上的诏令是给你的,咱家可没接到,要是出了什么事,全由咱家一人担着。” 萧瞻顿时喜笑颜开,他抬手抹抹自己本来就没沾上什么东西的脸,喜道:“那我母妃……” 王成打开门,从侧面让出一条道:“娘娘请。” 瑜妃颔首:“多谢公公。” 她带着人往殿内走去,在与王成擦肩而过的时候,一个极轻的声音窜入耳中:“救救皇上。” 刘慕辰微微一愣,还没来得及多想,身后的门已被王成从外头关上。 “方才……” “他自幼在宫墙间长大,见过的龌龊事比本宫还多,想来是被德妃盯着,才无能为力吧。”瑜妃一路往里,偌大的宫殿内空无一人,她冷笑道:“不许任何人入内……她做得倒是干脆。” 缕缕白烟自香炉里飘出,屋内充盈着淡淡的龙涎香气。 “皇上……” 萧世显 双目紧阖,死气沉沉地躺在龙榻上,不过短短一月,他已形如枯槁,两颊向里凹陷,眼窝极深,肤色蜡黄不堪,整个人单薄得仿佛能随时扯下一张皮来…… “父皇……”萧瞻捂着鼻子,声音沙哑。 萧炎眼敛微阖,他暗暗握紧双拳,沉声道:“都进来了,别演了。” 萧瞻委屈道:“我没演……是真得难受。” 萧炎看了他一眼,任由他在那头呜呜啊啊,也不再多话了。 瑜妃面露哀色,她努力稳住心神,对李太医道:“有劳了。” 李太医上前替萧世显把脉,他捻着胡须,双目微阖,一时间,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他的身上。 刘慕辰用指甲抠着自己的手肘,屋内沉寂的气氛加剧了他身体的疲惫,丝丝的刺痛感冲击着他快要迷糊的神智。 …… 良久,李太医的声音缓缓响起:“启禀娘娘,皇上的脉相与那日所测无异,虽有些紊乱,但应当不至于如此严重,恕臣无能,一时三刻也究不出这其中的缘由。” 瑜妃蹙眉:“从症状也看不出来吗?” 李太医摇头,又道:“老臣有一法子,只是需以银针入体,要多耗些功夫,陛下万金之躯,目下又是刻不容缓的状况,要行与否,还请娘娘和两位殿下定夺。” 瑜妃面露迟疑,萧炎见状,当机立断道:“有什么法子,尽管都使出来,再拖下去,等到德妃和太子回转,我们就要前功尽弃了。” 瑜妃思忖片刻,正要点头,忽然一个让人毛骨悚然的声音从殿外传来:“七弟所言不差,可惜,你们已经前功尽弃了。” 脚步声由远及近,刘慕辰睁大眼睛,他愣愣地看着从外头走进来的两人,一瞬间连呼吸都停滞了。 “德妃……”瑜妃错愕地望着突然出现在面前的妇人,又看了看站在她身边的萧焕,喃喃道:“怎么会……” 那妇人一身华衣,浓妆艳抹,数根金簪入发,乍眼望去贵气逼人,但不知怎的,刘慕辰总觉她那模样跟他在现代看到的那些女暴发户、土财主无甚两样。 德妃冷冷地望着瑜妃,眼神里透着一丝狠毒,她轻轻一笑,鲜红的唇角勾起,透着一种说不出的诡异:“难为妹妹和贵妃这般用心良苦,可惜终究是本宫更胜一筹。” 瑜妃听她提起贵妃,神色骤变:“你把她怎么了?!” 德妃冷 笑:“妹妹何必如此激动,她咳成那副鬼样子,给她个了断,岂不是更痛快?” 瑜妃睁大眼睛,整个人气得发抖:“你……” “娘娘安心,她不敢把贵妃娘娘如何。”萧炎的声音沉沉响起,他盯着萧焕,冷笑道:“不然激怒了葛将军,就算他放下边防之事,也会带着千军万马杀回,到时咱们太子殿下的地位就要岌岌可危了。” 萧炎说的葛将军并非葛峰,而是指贵妃的生父,如今正身戍守在天德与东尽交界处的镇远大将军。 萧焕气定神闲地笑了笑:“不用七弟费心,你还是多想想自己吧。” 他眯了眯眼,刘慕辰忽然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他们是算好了时辰来的,长凤宫和东宫同时走水,德妃和萧焕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这么快回来,除非有人通风报信,可会是谁呢,知道他们进来的应该就只有御林军和王成…… “想通了吗?”萧焕笑意盈盈地望着刘慕辰:“无论你想什么法子,今日都保不下七弟了,良禽择木而栖,不如日后就跟着本宫如何?” 他的目光赤/裸裸地在刘慕辰身上逡巡,就仿佛一条垂涎猎物已久的毒蛇,随时能用尖利的白牙咬碎他的衣裳,再用身体将他牢牢缠住…… 对于萧焕来说,刘慕辰始终是他横在心里的一根刺,因为他,他被萧世显禁足多时,势力大减。又因为他,他失了萧允,连着他的亲外公都被隔了相位,在萧焕心里,萧炎与他斗是天经地义,可对刘慕辰,除了憎恶之外,又多了几分变态的执着。 他想起那日刘慕辰在城门口打开他手的场景,内心就仿佛有一团剧烈的火苗在燃烧,如果……让他没有办法反抗……就在萧炎面前…… 他的眼神太过露骨,只要是长眼睛的人都知道他在想什么。德妃微微蹙眉,对于自家儿子这不争气的模样感到懊恼,正要出言提醒,一阵带着杀意的劲风从萧焕面前划过,若非他反应快,急忙后退数步,只怕胸口就已经多了两道血口子了。 萧炎不知何时跳到了萧焕面前,手里折扇大开,他的目光似乎具现成了数把铡刀,随时可以将萧焕碎尸万段。 德妃怒目圆睁,喝道:“大胆!竟敢行刺太子!” “行刺?”萧炎冷笑:“他再看,我就把他的眼珠子挖出来喂狗。” 德妃气得脸色铁青:“你算什么东西!也敢这样出言不逊!” 萧炎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我是不算 什么东西,比不得娘娘费尽心机嫁给父皇,有潘家这样的高门士族作后盾,到头来却还连个后位都没捞着。” 德妃:“你!” “母妃不必动怒。”萧焕稳住心神,看上去倒是比德妃要淡定许多:“待儿子继承大统,您就是名正言顺的太后,眼下又何必与残兵败将置气?” “残兵败将?”萧炎冷笑:“但不知太子殿下哪里的自信?” 萧焕轻轻一笑,他双手合拢、用力击掌,啪啪两下,在空荡荡的殿内显得异常刺耳…… 杂乱的脚步声陆续响起,不过眨眼的功夫,就有一大群身负甲胄的士兵从外头冲了进来,那些人并不是御林军,大多都是东宫侍卫。 萧炎面不改色地看着那些气势汹汹的卫兵,挑眉道:“怎么?大哥打算来硬的?” “七弟这叫什么话?难道不是你意图加害父皇,正好被本宫当场拿下吗?” 刘慕辰紧紧抓着自己的胳膊,在听到萧焕的话后,目光骤凝,他冷冷道:“恒世子也是这样落进殿下手里的吧?” 萧焕:“不错,谁让你们都想接近父皇,扰他清静呢?” 他的脸上浮出一个让人不寒而栗的笑容,到了这一步,还有谁能不明白这其中的道道呢? 瑜妃难以置信地望着萧焕:“你身为太子,竟敢……他是你父皇!你行此大逆不道之事,以为天下人都是瞎子聋子么?!但凭你一面之词,就想构陷轩宁王谋反,实在荒唐!” “闭嘴!”德妃冷喝道:“本宫的儿子,还不要你来教训!” 萧焕微微蹙眉,这两妇人在他耳边呱噪,搅得他有些心烦意乱,恰在这时,一名小兵从门外跑来,他嘀嘀咕咕地萧焕耳边说了几句话,后者听了,脸上浮出一个诡谲的笑容。 刘慕辰心里咯噔一下,萧焕神情让他很是不安。 “哪里是本宫一面之词,人证在前,七弟还想抵赖不成?” 他侧过身,让出门外人的身影,包括萧炎在内的一众人顿时傻了眼,刘慕辰愣愣地看着那人走到萧焕跟前冲他行礼,喃喃道:“王公公……” 难道萧焕和德妃会这么快回来,那通风报信之人居然会是他?可他明明说要救萧世显,难道……这只是一个引君入瓮的骗局? 瑜妃仓皇无措地摇摇头,无论如何也不相信王成会做这样的事。 萧焕笑道:“人都解决了?” 王成低着头,半张脸埋在阴影里。 刘慕辰心头一跳,脱口道:“什么人?!” 萧焕看了看他,眼神里流露出一丝变态的宠溺,萧炎握紧扇骨,额头青筋暴起,还没来得及发作,萧焕便笑意盈盈地开始回答刘慕辰的问题:“莫许、傅澄、韩建渊和他的好女儿,对了,还有你那师父,你想替哪个报仇?” 刘慕辰瞳孔骤缩,他能感觉到自己体内的力气在一点点流失,手肘已经被他抠出血来,他一直在用那点疼痛保持清醒。而这一刻,萧焕的话宛如一把重锤,实实地砸在他的心头,他的视野如回光返照一般清晰起来,身体在令人窒息的痛苦中剧烈颤抖:“你……” 萧炎再也无法忍耐,凌空一扇朝萧焕毫不留情地劈去,只是寡不敌众,随着他的动作,那些身负甲胄的士兵也纷纷涌了上来,一半将他死死压住,另一半则是毫不留情地往瑜妃和李太医冲去,萧瞻挡在二人前头,双手本能地颤抖起来。 他不是不会武功,只是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阵仗,他只有十四岁,纵然知道深宫险恶,可当这些东西赤/裸裸地被剖开,呈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还是害怕地动弹不得。 刘慕辰拖着半死不活的身子替他挡去那些兵卫,神智越来越模糊,敌人似乎分成了无数个,他只能依靠本能去还手…… “小心!”萧瞻大叫一声,刘慕辰转过头,一阵晕眩感瞬间涌上大脑,下一刻,他的双手被人反钳到身后,膝盖遭到撞击,整个人便绵软无力地跪倒在了地上。 萧炎正奋力抵抗,自打进了鬼耶谷后,他便无一日消停,前前后后不知跟人交了多少回手,眼下难免有些吃力。 “七弟别再挣扎了,要不然我可不能保证你的美人会出什么事。” 诡异的笑声让萧炎浑身一僵,他侧过头,就见萧瞻他们被一群兵卫团团围住,而刘慕辰,正被萧焕死死地压在地上…… “阿辰!” 萧炎顿时红了眼,正要杀过去,就见萧焕拿出把匕首抵住刘慕辰的脖子:“我叫你别动。” 萧炎咬牙切齿地盯着萧焕,他握紧手里的扇子,身体不住颤抖,最终还是停下了脚步。 萧焕对于萧炎乖乖听话的表现很是满意,他移开匕首,笑意盈盈地将唇凑到刘慕辰的颈边,在萧炎目力可及的范围内,缓缓张开嘴…… 萧炎睁大眼睛,眦目俱裂地吼道:“萧焕!” 作者有话要说:一眨眼又到这个点了……我已经放弃解释了,凌迟我吧…… 话说,这篇文应该还有两章就完结了,希望最后小天使们都能食用愉快,么么哒-0- 第97章 2.7| “咳——” 一阵重重的干咳声忽然响起。 萧焕微微一顿,他看着从萧炎身后走出来的王成,停下了即将要落到刘慕辰脖子上的口牙。 “皇上有旨——”王成尖细的嗓门在大殿中回响,一时间,所有人的注意力都移到了他的身上。 “现在就宣吗?”萧焕轻轻一笑,他用手指钳住辰的下巴,将他的整张脸转了过来,后者眉头紧蹙,他想要反抗,可模糊的神智就好像一张铺天盖地的大网,将他的身体牢牢地困在里面。 萧焕望着刘慕辰毫无抵抗力的模样,心中的施虐欲越发强烈,他素来喜欢这样柔弱纤细的男子,何况,这人还是世所难寻的绝色,是他那讨人嫌七弟的心头肉。 思及这一点,萧焕愈发兴奋,他伸出舌头,在刘慕辰的耳垂上轻轻一舔…… “萧焕!我杀了你!”萧炎的吼声仿佛能将整个大殿震塌,他拼命挣动着身体,想要摆脱身后那些将他桎梏住的兵卫,整个人宛如一头被刺激到伤口的猛兽,急于挣脱牢笼,用他尖锐的牙齿将敌人撕碎。 萧焕望着萧炎狠戾的眼神,身体莫名地颤抖起来,就好像一个迷失在丛林里的人,在不经意间与毒蛇猛禽狭路相逢,那是一种本能的恐惧。 萧焕暗暗咬牙,他努力稳住心神,不想让旁人瞧出他一丝一毫的怯懦,他将目光转向王成,露出了一个自以为笃定的笑容:“王公公先宣旨吧,早些把事情解决了,我也好跟我的美人……啊——” 他正想用手指去摩挲刘慕辰的嘴唇,忽然指尖传来一阵剧痛,鲜红的血汩汩流出,刘慕辰朝萧焕身上吐了口唾沫,冷笑道:“人渣。” 萧焕虽然听不懂刘慕辰在骂什么,但他那满脸嘲讽的笑容却实实地刺激到了萧焕的神经,一身伪善的温雅之气顿时烟消云散,他抬起手,狠狠一巴掌打在了刘慕辰的侧脸上! “萧焕!!!” 萧炎忍无可忍,他握紧双拳,内力瞬间爆出,凶悍的罡风冲破发冠,将身边围着他的士兵尽数震散。 萧焕心下一惊,急忙拿出匕首抵住刘慕辰的脖子,萧炎却在同一时刻钳住了德妃的脖子。 “焕……儿……”德妃秀眉紧蹙,吃力地喊道。 萧炎竭力维持最后一丝理智,他用虎口狠狠钳住德妃的命脉,对萧焕道:“把你的脏手从他身上挪开,不然……” 萧焕咬 紧牙关,他看了看被他一巴掌扇懵的刘慕辰,又看看自己几乎就要被萧炎掐死的母妃,眼中竟闪过一丝犹疑。 “焕……儿……”德妃难以置信地看着萧焕。 萧焕目光闪烁,他避开德妃的目光,对王成气急败坏地喊道:“还不快宣旨!” 王成面色沉郁,他深深地看了眼萧焕,悠悠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太子萧焕不法祖训,妄结党羽,构陷忠良。每行淫邪秽乱之事,于朕不齿。更甚者,心怀不轨,戕害手足,意图君位,朕宽容至今,然其不思悔改,我天德千秋大业,万不可托于其手,着废萧焕太子位,贬为庶人,上承宗祠,钦此!” 话音落下,殿内久久没有回声,除王成之外,所有人都傻傻地愣在了原地。 良久,萧焕仿佛失了魂一样摇头道:“不……不可能……” 他扯着刘慕辰的头发将他从地上拉起来,喝道:“我让你宣萧炎意图谋害父皇,被削去爵位的旨意!你宣的这是什么!” 王成半垂着眼,面不改色道:“小人只宣皇上的旨,皇上说要废太子,那小人就照做。” 萧焕仓皇无措地摇着头,忽然,他的脸上浮出一个诡异的笑容:“父皇的旨?你凭什么说是父皇的旨?” 他抬手指了指龙榻上昏迷不醒的人,冷笑道:“他现在躺在这儿,我让他下什么旨,他就必须照做!” 瑜妃本来念着事情终于能有所转机,一听萧焕的话,眼睛顿时睁大,怒喝道:“厚颜无耻!” 萧焕冷笑一声,王成悠悠地看了他一眼,忽然从袖子里掏出一样东西递到萧炎面前,沉声道:“陛下有命,务必将此物交到王爷手中,若他遭不测,请王爷以此物肃清朝纲。” 肃清朝纲? 刘慕辰闻言,不由得将目光转到那东西上,他几乎已看不清一样完整的事物,只能依稀辨认那是一块方方正正、翡翠色的东西。 “……传国玉玺?!”瑜妃睁大眼睛,她盯着萧炎手上的那块玉石,方圆四寸,上纽交五龙,正是传说中“皇权天授、正统合法”之信物。 刘慕辰惊愣片刻,嘴角忽然扬起一个淡淡的笑容。 也亏刘雅想得出,连传国玉玺都写上了。不过这东西既然交到了萧炎手里,那就再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他的眼皮变得愈发沉重,萧焕扯着他头发的那一点疼痛已变得微不足道…… “传国玉玺?”萧瞻呆呆道:“是不是那个谁有了,谁就可以继承大统的东西?” 萧瞻的眼中忽然迸出兴奋的光芒,他将目光投向萧炎,可后者却没有像他想象中那般愉悦。萧炎的目光依旧死死地钉在萧焕抓住刘慕辰头发的那只手上,他一边对德妃的脖子加力,一边将传国玉玺高高举起:“放开他!” 萧焕的眼里流露出一丝自暴自弃的疯狂,他大笑道:“父皇可真够偏心的!就因为你母亲,你这一辈子便什么都有了!传国玉玺?可真够名正言顺的……可你别忘了,这里都是我的人!父皇不给,那我抢过来便是!” 萧炎沉声道:“你不要你母妃的命了?” 萧焕微微一愣,他转过头,仿佛一个没有感情的木偶,空洞的眼神落到德妃脸上,面无表情道:“母妃为了儿子,什么都愿意做,不是吗?” 德妃说不出话,只能拼命摇头。 萧焕疑惑道:“母妃做什么摇头?您不是说受够了先皇后和贵妃压在您头上吗?您不是说无论用什么办法,都会帮儿子登上帝位的吗?” 德妃忍着窒息的痛苦,恨声道:“你……好……狠……” “我狠?”萧焕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您忘了您以前为了铲除清妃娘娘,暗中联合外公给她下药,让她跟侍卫苟且的事了?我后来就是想救救四弟,你就让宫人罚我,害得我半个月出不了门……还有这回,您拿着外公给你的药,暗中加在父皇用的香里,让他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德妃睁大眼睛,她做梦都想不到萧焕会在这里将这些秘辛都倒出来。 瑜妃历声道:“德妃!你竟敢谋害皇上!” “母妃觉得害怕吗?”萧焕旁若无人地笑了笑:“您不必害怕,马上这些人就都要死在这儿了,没有人会知道这些事的,让他们知道知道,死时怨毒的表情一定更好看……” 萧焕用手摸了摸刘慕辰的眼睛,轻笑道:“是不是,小美人?” 萧炎的指骨嘎嘎作响,他握紧玉玺,思忖着如何才能将萧焕砸个脑浆迸裂,一个极为突兀的声音忽然在殿内响起:“好一个太子,所有人都死在这儿?是不是也包括朕?” 萧焕瞳孔骤缩,后脊在一瞬间僵直起来。 “这么多年,你每每暗害手足栋梁之时,是不是都是这样一副嘴脸?” 冰冷的声音宛如一把在雪地里锻造出的寒剑,犀利尖锐,毫不 留情地插进萧焕的五脏六腑之中。他张大嘴巴,慢慢转过头,一下就对上了萧世显那双暗含怒涛的眼睛。 “父……父皇……” “闭嘴!朕没有你这样的儿子!” 动如雷霆的吼声让萧焕浑身一颤,萧炎瞅准时机,飞身上前,迅速将刘慕辰带进了自己的怀里。 萧焕只觉得手里一空,可眼下他再没有多余的心思去兼顾刘慕辰和萧炎了,萧世显站在龙塌前,他的突然醒来让萧焕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天翻地覆地转了起来。 “阿辰……阿辰……”萧炎托着刘慕辰惨白的脸,望见那上头被萧焕扇出的红印,牙关颤得咯咯作响,连着眼眶都湿润了起来。 刘慕辰迷迷糊糊地睁着眼睛,他抬手摸了摸萧炎的脸,有些吃力地笑道:“哭了?头一回见你哭……” 萧炎垂着头,徒手覆上刘慕辰的手背,忽然察觉到有些不对。 他微微一愣,迅速捋开刘慕辰的袖子,上头触目惊心抓痕刺激着萧炎的眼球,他茫然地看向刘慕辰,喃喃道:“阿辰……” 刘慕辰半睁着眼,他的目光越过萧炎的肩膀,落在他身后的萧世显身上:“还没结束呢……” “皇……皇上……”德妃望着萧世显,心里生出的恐惧比之前被萧炎掐住脖子时还要强烈。 萧世显冷笑道:“很意外吧?中了你爹的药,朕居然还能活到现在?” “皇……皇上!”德妃哆哆嗦嗦地跪下来,用手牢牢抱住萧世显的腿,喊道:“不是的!皇上!你听臣妾解释!” 萧世显居高临下地望着她,沉声道:“朕早知你们母子二人心怀不轨,想不到竟如此胆大包天!竟敢拿竺兰人的东西来对付朕!” 德妃涕泪纵横,拼命摇头。 萧瞻眼见此景,心里顿时有了依托,萧世显在他心里就是一座永远屹立不倒的高山,此刻害怕和恐惧烟消云散,萧瞻红着眼,哭喊道:“父皇!他们还害死了三哥!” 萧世显面露惊色,如枯槁一样的身体仿佛随时都能倒下,瑜妃瞪了萧瞻一眼,急忙上前将萧世显扶住:“皇上……” 萧世显瞪大眼睛,一脚踢向德妃,那力道太过刚猛,一下子就将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踢到直吐鲜血。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中的悲痛,吼道:“给朕把这个毒妇拉出去斩了!” 德妃剧咳道:“皇上!” 不等萧世显重新下旨,萧焕忽然从地上跳了起来,他对着那些他从东宫带来的护卫吼道:“你们还在干什么!还不快把这些蛊惑圣上的乱臣贼子给就地正法!” 护卫们面面相觑,他们是东宫的人,要帮着萧焕对付萧炎倒是没什么,可眼下萧世显醒了过来,他们一旦动手,那就必然会背负弑君谋反的罪名,即便今日萧焕胜了,谁又能保证这个可以毒父弃母杀弟的人会不会将他们灭口? 就是这一瞬间的犹疑,让萧焕从头发脚都发凉起来。 “太子殿下不必费心了,大势已去,你难道还看不出来吗?”淡淡的声音从外头飘来,萧恒一袭白衣走进殿内,他依旧是那副游刃有余的模样,半点也看不出曾蹲过牢狱的狼狈。 “参见皇上!” 萧世显看了看萧恒,一直阴沉的脸上浮出一个淡淡的笑容:“起来吧。” 萧恒起身,目光不经意间瞥到坐在角落里的刘慕辰和萧炎,他微微蹙眉,也不知有没有看清刘慕辰的状况,只是朝他轻轻点了点头。 萧焕瞪大眼睛,他将目光转向王成,质问道:“怎么回事?!我不是让你把他们都给……” 萧恒的嘴角勾起一丝嘲讽的笑容:“王公公自幼跟随皇上,殿下觉得你真有能耐让他为你鞍前马后?” 萧焕恍然,一瞬间,他的表情变得极为狰狞:“王成!你竟敢他们放出来!” 王成淡淡道:“小人说过,小人只听陛下差遣。” 萧焕摇摇头,还是不愿面对眼下的状况,他喃喃道:“可明明是你告诉本宫萧恒潜入内殿,本宫才能……” “才能给我按上一个行刺的罪名?”萧恒冷笑道:“殿下觉得皇上为什么会突然醒来,局势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逆转?” 萧焕不是傻子,按照萧炎的话来说,他的肚子里多的是和阴谋诡计有关的小九九,他自觉自己的计划天衣无缝,即便是有传国玉玺这样的变故,也不能左右他半分,他唯一的失算就在于,萧世显会突然醒来。 按照德妃和潘煦的安排,药量应该下足了才对,而且他们为了掩人耳目,特意挑了难以判别症状的毒药,药性慢慢渗入体内,直至毒发,可眼下不要说毒发了,萧世显居然还活生生地站了起来! “你是打定了主意,朕一定会毒发身亡是不是?”萧世显目光沉沉地盯着萧焕,仿佛在望着一件死物:“在恒儿潜入此处之前, 朕确实不省人事。” 萧焕看着萧恒,终于意识到了有哪里不对劲:“是你解了我父皇的毒?!” “不可能。”德妃忽然开口,眼见萧世显今日是打定了主意要收拾他们,她索性也鱼死网破起来,鲜红的唇角微微勾起,她露出一个极为扭曲的笑容:“此药根本无解,即便是要缓和毒性,不知道是何药,是何配方,也根本无从做起,你不可能解毒。” 萧世显被她的这番话气得浑身发抖,若不是有瑜妃扶着,只怕早就跌下了。 萧恒冷冷地看着德妃:“你说得没错,此药确实无解,但要知道是何药,能缓和毒性却是不难。” “信口雌……” “并非信口雌黄。”一道既陌生又熟悉的声音在德妃耳畔响起,她微微一愣,心里忽然有种不安的感觉。 韩珂推着一个木制轮椅走上前来,那上头坐着一个人,正是终年被关在府里的潘霄。在他们身后还跟着易江带领的一大群御林军,先前他们被东宫的人控制,好在韩珂又带了萧炎在外的兵力,这才解了困局。 “你……”德妃仿佛见了鬼一样望着突然出现在面前的人,她哆嗦着嘴唇,喃喃道:“弟弟……” 潘霄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甩给她,他让韩珂把自己推到萧世显面前,垂首道:“参见皇上,草民腿脚不便,不能下全礼,望皇上恕罪。” 萧世显摇摇头,目光落在潘霄身上,无不感慨:“恒儿和我说的时候我还不信,想不到爱卿竟然真得活着,想当年……哎,落到今日这般境地……实在令人痛心。” 潘霄漫不经心地笑了笑:“多谢皇上关心,草民早已释怀。何况若不是我被潘煦关在塔里,也不会知道他用了何药,恒儿也无法为陛下解忧了。” “关在塔里?”德妃的目光死死地落在潘霄身上,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他整个人都懵在了原地:“什么关在塔里?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潘霄瞥了他一眼,淡淡道:“潘煦没跟你说吗?” 德妃:“……” 潘霄扬了扬唇角,脸上嘲讽的笑容与萧恒如出一辙:“等到了牢里,自己去问他吧。但不知他死到临头,能不能对你这个女儿稍微敞开心扉一点。” 德妃张着嘴,半响也说不出一个字。 萧恒:“葛峰呢?” 潘霄:“峰儿和魏公子去抓潘煦了,听说他从京外调集了不少人。 ” 萧恒冷笑:“不管调集多少都是白费力气,我父王的军队现在就压在城外,若是再联合韩勋……” 萧焕六神无主地扫视着四周,直到此刻,他方才真正体会到“大势已去”四个字的意义。匕首落地,萧焕的嘴角扬起一丝无谓的苦笑,他道:“你们早就计划好了?” “是朕。”萧世显沉声道:“恒儿替朕缓解了药性,朕本可将你立即查办,但一想到你身后的那些党羽,就忍不住想要连根拔起。” 萧焕轻笑:“所以父皇暗中命令王成“倒戈”儿臣,就连萧恒潜入殿内这件事,也是他故意来禀报的,为的只是让儿臣快些露出破绽?” 萧世显沉默地望着萧焕,后者仿佛被什么东西附体了一般,喃喃道:“今夜之事,也是父皇同王成布下的局?” 萧世显:“若非如此,朕又怎会想到,你真得连圣命都敢违抗,连朕都想杀?!” 他抬了抬手,以易江为首的御林军瞬间将萧焕团团围住。 萧焕仿佛一个失了魂魄的布偶,他的眼神变得极为空洞:“儿臣若是不动手,父皇也迟早会废了儿臣,父皇不喜被人控制,当年立儿臣为太子,只是出于太/祖遗命,不然今日坐在这位子上的人,就该是七弟了吧。” 萧世显阖上眼,他转身背对萧焕,竟是一句多余的话也不想说。 即便不喜,也是血脉相连的亲父子,走到如今这一步,却是连形同陌路都成了一种奢望。 一波方平,众人的心里又开始暗暗计较起来:萧世显的毒无法彻底根治,萧焕被废,萧易已死,那这天德未来的主人…… “七哥?”萧瞻试探性地唤了一声,回应他的却只是萧炎僵直的背影。 萧恒先前跟刘慕辰打招呼的时候就觉得他有些不对劲,如今眼见萧炎如此,心中不安的感觉顿时更为强烈。 他跟潘霄交换了一个眼神,众人跟在他们后头,一起走到萧炎和刘慕辰身边…… “慕辰?!” 韩珂睁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看见的一切。 刘慕辰半张着嘴,两片唇畔毫无血色,眼敛处好似上了青黑色的眼妆一般浓浓一团,里头渗着紫红的小点,重重地压迫着他的眼球,那双总是含着灵动气息的桃花眼,再也没有了往日的光彩。而他的胳膊上不知为何全是鲜红的抓痕,一半被萧炎用手盖住,还有一半盖不住的就那样直直地曝露在空气中 ,有些地方甚至连皮肉都翻了开来。 韩珂蒙着嘴,泪水不知不觉流了下来。 “阿恒。”潘霄眉头紧蹙,他看了眼萧恒,两人极有默契地朝刘慕辰伸出手去。 萧世显扫了眼被晾在角落里的李太医,后者会意,急忙上前帮衬。 “不用了……”刘慕辰缓缓开口,声音仿佛石块摩擦砂纸发出的响声。 他抬起绵软无力的手,止住萧恒想要搬动他身体的举动。 “我想在这儿多躺一会儿……”刘慕辰迷迷糊糊地望着萧炎,后者宛如一尊石雕,除了死死地盯着怀里的人之外,就连一个面部表情都没有。 “你不和我说说话嘛?”刘慕辰扯了扯嘴角,他将手搭到萧炎的脸上,轻轻摩挲:“我都要走了,你就连一句临了之言都不给我?” 萧炎的身体忽然一颤,他抬起手,死死地攥着刘慕辰的手腕。后者盯着他那双如墨玉般的眼睛,轻笑道:“傻子……我知道你一定在想,如果说了,我就真得走了,要是不说,指不定我不甘心,一口气吊在这儿了就不走了,是不是?” 萧炎的唇角微微抽搐,加在刘慕辰手腕上的力道愈发强烈。 “我就知道。”刘慕辰无奈地笑了笑,脸色苍白如纸,虚弱得仿佛随时都会断气一样:“真是个傻子……我怎么就栽在你身上了呢?” 萧炎鼻子一酸,他觉得自己的眼眶有些发胀。他将刘慕辰的手挪到自己的唇上,拼了命地把头往下垂。 “萧炎……你还记得王婆说的恶鬼夺魂吗?”刘慕辰缓缓道:“我最近常在想,如果真有这法子,我即便以后要下地狱,也要借来使使……” 他的眼皮已沉重得难以抬起,只有透过手上的那点温度才能感受到萧炎的存在。 “……这样,我就可以在你身边多赖几年,看你成就大业,君临天下……等你出人头地以后,我就可以打着你的名号在外头耀武扬……等到全天下人都知道你心悦我以后,即便我走了,你也不会忘记我……” 萧炎红着眼吼道:“我当然不会忘记你!” 熟悉的声音在耳畔炸响,刘慕辰慢慢阖上眼,嘴角的笑意几乎蔓延到了整张脸上,他洋洋得意道:“你终于开口了。” 萧炎猛然抬起头,却已泪流满面,他像一个茫然无措的孩子,将刘慕辰紧紧地箍在怀里,仿佛想把他生生融进自己的骨血中。 “刚刚那些都是胡说八道的……”刘慕辰轻笑:“为了你,我也不能干那种缺德事……不过,有一句话没有骗你……” 刘慕辰慢慢将手挪到萧炎的胸口,明明连眼睛都睁不开了,他却觉得有滚烫的液体源源不断地从眼角流下,那竭力维系的笑容终于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土崩瓦解:“萧炎……我好想……” 体内的气力彻底流失,刘慕辰的手从空中坠下,他不知道萧炎有没有听到自己的话,就好像,他也无法听到萧炎撕心裂肺的咆哮和周围人此起彼伏的哭声。 他的脑中只残留下自己想对萧炎说的那句话,那个在死亡面前显得过于奢侈的请求…… “我好想,再多陪你一会儿。” 第98章 2.7| “慕辰!慕辰!” 刘慕辰蹙着眉,感觉有一个声音从很远的地方在呼唤他。 是谁? ……是萧炎吗? 他动了动身体,拼了命地想要睁开眼,却有一股剧烈的疼痛在狠狠穿刺他的心脏。 为什么会这么痛? 他记得他曾经被魏青寒一剑刺进胸口,那时他觉得世上最惨烈的疼痛莫过于此,可是和现在比起来,又觉得那种痛实在微不足道。 原来,离开你,真得这么痛苦…… “慕辰!慕辰!” 呼唤声再次响起,这一回刘慕辰清楚地听见了。那不是萧炎的声音,是一个女人…… 他忽然没有睁眼的欲望了。 如果他在自己身边,那他一定会叫自己,如果他不叫,那睁眼又有什么意义呢?他很清楚自己的身体,在那样的情况下,他根本不可能活下来,所以现在说不定自己已经到了地府,可是他还不想那么快轮回,他想要……再看一看那个人。 “唐医生?我弟弟他……” 呼喊声忽然停止了,那个女人似乎在说些别的东西。刘慕辰心里一动,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一件事。这个认知让他整个人都打了个激灵,他只以为自己是死了,可是却忘了,他本来就不是在那个时代出生的! 想要睁眼的欲望忽然又变得强烈起来,刘慕辰咬紧牙关,渐渐地,有若隐若现的白光从眼缝里漏进,刘慕辰看了看站在床头的黑衣女人,犹疑道:“大姐?” 刘雅微微一愣,她望着忽然睁开眼的刘慕辰,一下扔了手机冲到他面前。 脖子被人紧紧搂住,刘慕辰闻着那熟悉又陌生的香水味,忽然觉得眼前的一切有些失真。 没有房梁的天花板上悬着一盏水晶吊灯,床侧是两扇紧紧闭合的落地窗,透白色的窗帘垂在两侧,一旁还有他曾经用过的气/枪。 刘慕辰喃喃道:“大姐……” 刘雅松开刘慕辰,脸上露出个淡淡的笑容,心有余悸道:“吓死我了,我以为你又不行了!自从你上次醒过来以后,身体越来越不如以前了,这回就感个冒,你都能晕过去。” 刘慕辰疑惑道:“上次醒过来?” 刘雅点点头,用看外星人一样的眼神看着他:“你不记得了?就是你上次被玻璃渣扎了脑袋的那一次。” 刘慕辰睁大眼睛,被玻璃渣扎到的那一次,不就是他穿越的契机?可是那段时间他明明就在天德,那到这次晕过去之前,他又是怎么活动的? 刘雅见刘慕辰傻傻地发呆,忍不住又将他抱紧了些:“慕辰,是姐姐不好,姐姐不该强迫你看那些东西的。是不是头又痛了?” 她的声音里透着浓浓的哭腔,还有一丝懊恼和悔恨。 刘慕辰微微一愣,忽然从床上跳了起来,不知道为什么,刚刚还像被灌了铅一样的身体忽然灵活了起来,他摁住刘雅的肩膀,喊道:“姐!你手上还有没有《暗涌》!萧炎是主角的那本?!” 刘雅被刘慕辰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不轻,她喃喃道:“还……还有样本在手里。” 刘慕辰喜道:“快拿来给我!” 刘雅目瞪口呆:“你不是不要看吗?” 刘慕辰焦急道:“我要看!” 刘雅对刘慕辰的失常担忧不已,可一想到医生说不能过于刺激他的情绪,突然觉得理由也不那么重要了,只要他能太太平平的,就算他把她高成本做出来的个志烧了,她也只能认了。 然而刘慕辰怪异的举动却远远超过刘雅的想象,当她把《暗涌》拿到他手里的时候,他不但没有任何要撕书的意思,反而痛哭流涕起来。 他的手指不停地在书皮上摩挲,他曾经无数次躺在这个人的怀里,听他在自己耳边说些犯浑的傻话,可现在,他虽然近在咫尺,却只是印在封面上的一张画…… 他想起以前在网络上流传的那些关于“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的段子,忽然悲从心来,哭声越来越惨烈,伴随着止不住的咳嗽声,听得刘雅心惊肉跳。 “慕辰!你怎么了!” 刘雅伸手替他顺气,刘慕辰将头埋在她的怀里大哭了一通,每次要停住的时候,一看到封面上的人,又忍不住嚎啕起来。 刘雅不知道刘慕辰这巨大的悲伤究竟是从哪里来的,只知道好像是跟自己写的这本书有关,她伸出手想将书拿回来,刘慕辰却像一只被人拉了尾巴的花猫一样,全身的毛都竖了起来,他喊道:“不要!谁都别想动他!” 刘雅:“慕辰……” 刘慕辰中邪似地呆愣了几秒钟,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他抬手抹抹脸上的眼泪,哑声道:“对不起,姐。” 刘雅皱着眉头:“你到底怎么了?” 刘慕辰的目 光怔怔地落在封面上,过了很久,他轻轻摇了摇头:“我没事。姐,你能不能先出去一下。” 刘雅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看见刘慕辰已经翻开《暗涌》旁若无人地看了起来。他的脸从侧面看起来就像一个没有生气的冰雕,阳光打在上面,却不能将他麻木僵硬的表情融化一分一毫。 刘雅想起他被玻璃渣扎晕又醒过来的那次,那次醒来之后,他的各种举动也十分怪异,甚至有一段时间她都怀疑刘慕辰是不是被什么东西附身了,而这一次,似乎又严重了些…… 刘雅看着刘慕辰,既心疼又无奈,见他好不容易平静下来,心里虽然有很多疑问,但还是生生地压了下去,她轻轻打开房门,满脸忧色地走了出去。 接下来的几个星期,刘慕辰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每天刘雅进来送饭,就看他聚精会神地在翻自己的书。从头到尾,从尾到头,只要他睁着眼睛,就一刻也不休息。 原著的剧情到萧炎登上帝位以后就结束了,此前的过程与刘慕辰经历的略有不同,比如说这本书里真正意义上另一个主角是轩辕逸,他在最后是和萧炎在一起了,可按照刘雅的写法,那只是一种顺应时势的将就,因为在书里,萧易的结局也是死亡…… 刘慕辰揉了揉干涩不堪的眼睛。 如果萧易没有死,轩辕逸跟着他一定会更幸福一点。 刘慕辰固执地在心里做出决断,尽管从书里来看,萧炎对轩辕逸也很好,但刘慕辰总觉得差了那么点火候。他没有将这点归咎于自家大姐笔力有限,心里甚至还有些窃喜。 “轩辕逸就是轩辕逸,他不是刘慕辰……”刘慕辰将书阖上,视线又落在只是一幅画的萧炎身上:“所以你没有那么喜欢他,对吗?” 眼泪早就流干,刘慕辰现在看到萧炎,有的就只是痴笑,仿佛那个人就在他眼前,喊着他的名字…… 刘慕辰无奈地摇了摇头,喃喃道:“一定是被你传染了,我现在也开始犯傻了……” “被谁传染了?” 刘慕辰微微一愣,一抬头就看见一个男人站在自己的房门前。 那人穿着一件白衬衫,肤色偏白,俊美的脸上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清冷气,他慢悠悠地走到刘慕辰床边,修长的双腿足以和男模媲美。 刘慕辰闻着男人身上独特的烟味,轻道:“大哥。” 这个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成熟稳重气息的男人 ,就是刘慕辰的亲大哥,刘函。 刘函看了看刘慕辰手里那本封面花花绿绿的书,问道:“听你姐说,你这几个星期一直呆在房里看这东西?” 由于刘慕辰的父母常年在国外工作,所以说他的教育问题都是由刘函一应负责,如果在以前,被刘函看到自己在看这种书,刘慕辰一定会有一种偷看小黄/片被活捉的惊吓感。 可现在,他没有任何要遮掩的意思,他将那本书紧紧抓在手里,轻轻地点了点头。 刘函没有责备他,问道:“你之前不是喜欢上历史书了么?怎么突然想起要看这些了?” 刘慕辰愣了愣,疑惑道:“历史书?” 刘慕辰自觉就算在穿越前,如果不是刘函逼迫,他绝对连历史书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刘函见刘慕辰垂着头,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憔悴样,心里忽然一动,他抬起手,用手指捋了捋刘慕辰耳边的头发,就是这样一个的举动,生生地把刘慕辰给吓傻了。 虽然他知道刘函一直对他很好,但他从什么时候开始竟然会对自己做这样温柔的动作了? 这样的动作……就只有萧炎做过。 刘慕辰垂着眼,觉得有些不自在,一双眼睛飘来飘去,视线在无意间落到了刘函身边的一样东西上。 “大哥,这个……” 刘慕辰睁大眼睛,那东西是从刘函的裤子口袋里掉出来的,一个方方长长的铜块,上面刻着复杂的纹路,刘慕辰曾经见过,那是萧易的令牌。 他惊讶道:“大哥,这东西怎么会在你身上?” 刘函疑惑地看了刘慕辰一眼,说道:“这是你大姐写的书出的周边产品,你喜欢,还要我带在身上,你忘了?” “我……喜欢?”刘慕辰呆呆地看着刘函,别说如果他真要喜欢什么周边产品,绝对不会先挑萧易的东西,就算真挑了,他也绝对不会提出让刘函带在身上这种要求,更何况…… 刘函居然还答应了! 刘慕辰一头雾水,他抬起头,视线恰巧与刘函撞上,那里头透着的沉沉精光让他有些不安。 “从你最开始晕过去的那一次……”刘函淡淡道:“到你现在醒来,这其中是不是发生过什么事?” 刘慕辰看着刘函,一瞬间他仿佛看到了萧易。 按照萧炎的话来说,他们都是那种滴水不漏,心思深沉的人,也就是 刘慕辰最不擅长应付的那种人。至少从小到大,刘慕辰在刘函面前,都不会撒谎。 刘函:“你现在的样子,就好像整个世界就只剩下这本书了一样。” 刘函的话让刘慕辰一瞬间被打回原形,他咬着牙,手掌紧紧盖在封面上,他现在甚至可以说出萧炎的名字出现在第几页第几行,可是那又有什么用呢? 刘慕辰双眼紧闭,他忽然很想将萧炎的存在灌进这个世界,他想要让那些看着他长大的人都知道,萧炎不是书里的一个角色,他曾经真真切切存在于自己身边…… 就像他临终前说的,想让全天下人都知道萧炎心悦他,只是不是为了耀武扬威、招摇过市,只是单纯地想要加深一点他们之间的联系,如果全世界都能知道,那在他们之间隔开的时空,会不会因为这许许多多的认知与意念而稍微缩短一些? “我……萧炎……” 刘慕辰缓缓开口,目光片刻不离地黏在《暗涌》的封面上,他将他与萧炎在那个时代经历的种种匪夷所思的事一点点道出,他说得很慢,就像一个饱经沧桑的老者在回忆自己跌宕起伏的一生…… “……我没有办法,我真得很想多陪他一会儿,可是……”回忆落到那最后一夜,刘慕辰的身体忍不住颤抖起来。 刘函望着他泣不成声的样子,心里一阵抽疼,他用手臂圈住刘慕辰几乎要蜷成一团的身体,将他放到怀里轻轻安抚。 “大哥……”刘慕辰无力地开口,不知是不是哭累了,一种剧烈的疲惫感忽然涌上他的身体,他闭上眼,喃喃道:“我好想他……想得快疯了……” 刘函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良久,他抚着刘慕辰的后背,沉声道:“睡吧。” 烈火燎原,杀声四起,千军万马过境,纵狂风暴雨亦不能停…… 片刻,场景又切换到一片建满亭台楼阁的江南小园中,百花齐放,琴声袅袅,让人心旷神怡…… 接着,眼前出现一个停满船只的巨大码头,工人们扛着麻袋排成一列,井然有序地将船只上的货物卸到地上…… 刘慕辰双脚离地,身体悬在空中,四周是一片苍茫的白色,唯有这些场景,宛如走马灯一般从他的眼前飞驰而过。 他知道自己在做梦,可这是什么梦呢? 刘慕辰的目光扫过那些陌生的场景,渐渐地,他脸上的疑惑被惊愕取代,到了后面,眼泪竟是再一次不争气的流了下来。 “他们都过得很好。” 忽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刘慕辰背后响起。 他转过头,猝不及防地对上了一双灵动的桃花眼,刘慕辰长大嘴巴,看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少年,瞠目结舌道:“你……” “我是轩辕逸。”那穿着红衣的少年朝刘慕辰轻轻一笑。 刘慕辰惊愣片刻,微微颔首:“我知道。” 眼前这人的长相,与刘慕辰在天德时的长相一模一样,而那时候,他用的是轩辕逸的身体,现在他回到了现代,那么能动用这具身体的人,就只有轩辕逸了。 “想不到你会出现在我的梦里……”刘慕辰喃喃道:“你认得我么?我之前用了你的身体,抱歉……” 刘慕辰觉得自己疯了,明明知道这是一场梦,自己居然还莫名其妙地和原主交谈了起来。 轩辕逸轻笑:“我知道,因为我也用了你的身体。” 刘慕辰惊道:“我的身体?!” 轩辕逸:“在你去天德的那三年里,我也在你的身体里呆了一个月。” 刘慕辰眨眨眼睛,过了一会儿,他忽然摇摇头,喃喃道:“这么说我们是交换了灵魂?不对,你说你只待了一个月,可我在那里呆了三年……” 轩辕逸笑道:“笨,那自然是因为有时辰差啊。” 刘慕辰一时语塞,他摸摸鼻子,对于被轩辕逸说笨这件事,他总有种说不出的微妙感。 “那我回来的这些日子?你又回到了你原来的身体里吗?”刘慕辰问完这句话,忽然有些紧张,如果轩辕逸重新回到那个时代,他还会呆在萧炎的身边吗?根据原著的剧情来看,他应该会留在萧炎身边,那么这些日子以来,就是他陪着萧炎? 刘慕辰暗暗握紧双拳,心里一时五味杂陈,如果萧炎没有发现,那让轩辕逸陪在他身边也好,至少他不用像自己这样这么痛苦…… 可是…… 如果连换了灵魂这种事他都发现不了的话,那自己想他想得这么要死要活,还有什么意义? 刘慕辰被自己脑补的东西弄得很是委屈,轩辕逸看他垂着头,忍不住笑道:“我没有回去,我的原身当时病得太重,我又没有强烈的求生欲望,所以我是回不去的。” 刘慕辰吃惊了一番,问道:“那你这段时间都去哪儿了?” 轩辕逸:“沉睡在原来的身体 里,虽然回不去,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能看到你刚才看到的那些场景。” “我刚刚看到的那些场景……” 刘慕辰想起那些在走马灯里看到的故人,韩珂跟着韩勋在战场上杀敌,萧恒和潘霄在不知道哪里的园子里赏花,宇文旭在码头清点货物,只是在那么多人里面,他唯独没有看见萧炎的影子…… “你想见他,是吗?”轩辕逸笑道。 刘慕辰咬咬牙,他垂下头,几不可闻道:“我能么?” 轩辕逸:“你回到那个时代的执念比我要强许多,只要你真得想见他,你就一定能回去。” 刘慕辰张了张嘴,他望着轩辕逸脸上温和的笑容,忽然有些惭愧。这才是该在这张脸上出现的表情,以前自己经常在上头乱抹易容的东西,实在太不珍惜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互换过身体,刘慕辰对于轩辕逸有种本能的亲近感,他道:“你说没有求生的欲望,是不是因为……” 他犹豫再三,还是觉得把那个名字直接说出来太过残忍。 “你大哥很像他。”忽然,轩辕逸说出了一句让刘慕辰意想不到的话:“看起来无所不能,但实际上什么事情都喜欢憋在心里,面上冷冰冰的,但其实很温柔……” 刘慕辰:“……” 他忽然觉得自己在这个时代的十几年都白活了,他每次面对刘函,除了时刻提醒自己要小心他检查功课之外,就没想过别的东西,就是有,也绝不可能总结成这种形式。 可仔细想想,又好像真得是这样…… 刘慕辰想起之前刘函跟自己说喜欢看历史书,又让他把萧易的“令牌”带在身上的事,忽然就明白了过来,那些事既然不是自己做的,那就是轩辕逸了…… 刘慕辰轻轻一笑,这是他这么多天以来头一次笑,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愉悦:“我大哥应该挺喜欢你的。” 轩辕逸:“我当初之所以进寻玉楼,就是想帮他在里头探听消息,如今他不在了,我回去也没什么意思……如果可以的话……” 刘慕辰鼻子一酸,声音有些沙哑:“我大哥大姐对我都很好。” 可是一想到萧炎,他就觉得整个世界的颜色都灰暗了下来,他不知道他还能坚持多久,在没有萧炎的地方…… “你不必觉得愧疚。”轩辕逸笑道:“他们也一定希望你幸福,何况,嫁出去的女儿泼出 去的水,这样一想,是不是好受多了?” 刘慕辰脸上一热,他望着轩辕逸调侃的笑容,说道:“这话是我大姐教你的吧?” 两人相视一笑,轩辕逸望着刘慕辰,良久,他忽然笑道:“刘慕辰,谢谢你。” 刘慕辰愣了愣,正想问他谢什么,身边那一大片苍白的白色忽然向一处聚拢,黑暗笼罩了整个空间,唯有眼前的光芒越来越强烈,刘慕辰再难忍受,终于忍不住闭起了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打算今天完结的,不过从现在的情况来看只能等到明天啦……就让我再陪你们多玩耍一天吧-0- 对了,昨天更新完忘记说了,本文绝对是he,我是亲妈!!所以小天使们完全不用担心,么么哒!! 第99章 2.7| 痛楚消去,入眼依旧是一片白,只不过这回出现在眼前的不再是那片不可捉摸的梦境。 刘慕辰透过四周迷蒙的水雾,隐隐能望见房梁上倒悬的冰柱,他眨眨眼睛,还没弄清自己身在哪里,就感觉一股尖锐的寒气蹿进了他的四肢百骸。 “天!”刘慕辰打了个哆嗦,整个人忽然蹦了起来,他定眼一看,发现自己居然躺在一张冰床上! 他托手抱了抱自己只穿着单衣的身体,目光往四周一扫,发现自己正呆在一个不大不小的冰室里,冰墙如同镜子,反射出无数个被冻得直发抖的自己。 刘慕辰缩着脖子朝外面走了几步,透过那些冰墙反射出的剪影,发现自己又回到了轩辕逸的身体里…… “只要你真得想见他,你就一定能回去。” 刘慕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眼睛忽然红了起来。 “萧炎……” 刘慕辰发现自己的身体在发抖,他以为自己是激动得不能自已,可当他发现自己的鼻涕比眼泪先一步淌下的时候,他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之所以发抖,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由于…… 太冷了! 刘慕辰抱着胳膊,身冷心热,实实地体会了一把冰火两重天的快/感。 他在冰室里转了一圈,发现这地方看似严丝合缝,但其实却和鬼耶谷的岩壁差不多,有些地方是可以内外接通的。 刘慕辰走到一处冷风尤其强烈的地方,他抬手推了推那块冰砖,发现有一处微微松动,心里顿时大喜。只是这具身体已被冻得失去了知觉,他只能先用嘴回暖自己的手指,再去扒拉那冰砖四周的缝隙…… 不知过了多久,那冰砖终于有了松动的迹象,刘慕辰艰难地动了动脚,借着身上的力道将那冰砖推开了一半…… “师父!我刚刚在里头听到有响声!”就在这时,外头忽然响起一个稚嫩的声音。 跟他接口的是一个青年人,语气听起来有些急促:“怎么会有响声?里面就只有……这不可能!” 小童急道:“我真得听到了!师父,会不会是闹鬼啊?” 青年人喝道:“别乱说话!要是让皇……让萧公子听到,你的小命可就没了!” 就在那一刹那,刘慕辰“嚯”地一下推开了冰墙。 青年睁大眼睛,即将要出口的话生生地卡在了嗓子眼里,他盯着那个从冰 室后面走出来的人,牙齿磕磕绊绊地打在了一起:“你……” 刘慕辰的目光在那青年身上逡巡片刻,在对上他的眼睛时,脸上闪现出一丝错愕,他红着眼睛,犹疑道:“唐……新?” 唐新呆呆地看着刘慕辰,眼泪不知不觉流了下来。 童子:“师父,你怎么哭了呀?” “胡说!我才没哭……才没哭……”唐新用胳膊拼命抹脸,哭声断断续续,整个人都抽搐了起来。 刘慕辰眼露柔光,他看着唐新,失笑道:“再擦就要把皮都给擦烂了。” 唐新放下手,他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刘慕辰,良久,身体一动,竟是一个熊扑抱住了,嘴里含糊道:你怎么会……怎么会……” 刘慕辰感受着从唐新身上传来的体温,心里那点若有若无的失真感彻底消散了。他是活着的,在这个时代真实地活着。他们不再是他手中冰凉的一页纸,不再只是他脑中一群剪影,在这个时代,每一个人都记得萧炎…… “轩辕逸……”刘慕辰轻轻一笑,低喃道:“我才要谢谢你。” …… “……听说他那时昼夜不停地赶了整整五日的路,直到后来马都累死了,他就徒手抱着你跑,他到这谷里的那一天正好下着雨……我从没有见过一个人可以狼狈成那样,活活就像从泥潭里捞起来的,只有你的尸身,被他牢牢包在外袍里,听说还给你服了恒世子专门配制的凝神丹,所以一共八日,非但没有腐烂,整个人看上去就只像是睡着了一样……” 天色渐暗,唐新一边同刘慕辰说话,一边慢悠悠地点起蜡烛。火光忽明忽暗地落在他褪去青涩的脸上,恍若隔世。 刘慕辰做梦也没有想到,他不过回去了几个星期,在这个时代,竟然整整过了五年,按照轩辕逸的说法,这个时代的一年,只等同于现代的十天,时间没有在他的身上留下任何印记,可是在这个时代的人却已不再是他熟悉的那些模样。 就像唐新,当初也不过是个略通医理的半大孩子,如今却也到了能自己收徒的时候了。 蜉蝣朝生暮死,人的一生又能长到哪儿去?尤其还是对于寿命浅短的古人而言。 刘慕辰闭紧双眼,感觉自己的身体里似乎养着无数只跳蚤,折腾得他浑身难受,他道:“他……这些年都是怎么过来的?” 刘慕辰感觉到自己在问这个问题的时候,连声音都是颤抖的。 唐新:“你躺的冰室从前是用来供奉轩辕皇族的族人的,天下仅此一处,挪动不得,他为了保持你的身体,只能将你放在这儿。从那以后……即便是登了基,只要得空就会来看你,每次都在里面蹲上大半天,出来以后也不歇息,又马不停蹄地赶回上京……” 刘慕辰感觉自己的眼睛被烟熏得生疼,上京城离鬼耶谷有多远,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何况这路途中的气候素来严苛,越往北,便越冷,即便萧炎的身子是铁打的,这样马不停蹄地来回,又如何能吃得消? “他身边……”刘慕辰喃喃道:“就没有人管管他吗?” 唐新苦笑:“除了你,还有谁能管他?他登基这五年,后宫里一个妃子都没有,古往今来,有哪个皇帝是当成他这样的?” 刘慕辰闻言,心里像是打翻了调料罐子,一时苦,一时甜,更多的是抽也抽不干净的丝丝疼痛,他低声道:“朝中的大臣就任他去了?皇家子嗣……可是国本。” 唐新:“如今天德朝中最说得上话的两位,一个是丞相魏青寒魏大人,他是你师父,一个是大将军韩勋,与你交情匪浅,有他们压着,谁敢多嘴?至于子嗣,他登基之初,就立了当年的十殿下萧瞻为皇太弟。这些年他为了朝中之事殚精竭虑,到了这个份上,谁还能多说什么?” 刘慕辰单手抚住眼睛,将头深深埋下,唐新看着他不住颤动的肩膀,忍不住摇了摇头。 刘慕辰沉闷许久,唐新也不说话,只是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 “唐大人。”屋外忽然传来敲门声:“时辰差不多了。” 唐新在心里盘算了下,说道:“今日我就不去了,让他们早点回去歇着吧。” “是。” 人影一晃,唐新见那人走了,又重新将视线转向刘慕辰,却见后者红着眼,一脸疑惑地望着他。 唐新解释道:“当年他要将你安置在这里,却与大长老们发生了冲突,恰好那时谷里已有许多人对长老们的行径极是不满,他便就地取兵,与那些长老们硬碰了一场,最后长老输了,这里的人也得了自由……那之后,不想出去的还可以留在谷里,想出去的,也不用再担惊受怕,像我……” 他轻轻一笑,脸上的神情颇有几分得意:“我先前也到上京城呆了两年,学了不少东西,后来皇上说要练新兵,觉得这是个好地方,又是我的故乡,便让我回来边学边看着点,当然除了看新兵,还有就是……” 你也在这儿。 这话唐新没有说下去,刘慕辰心里却是明白的,他沉默片刻,终于是没了再深究下去的勇气,只逞强地露出个笑容:“你如今出人头地,想必你阿奶也甚是欣慰。” 唐新笑叹:“可惜,她却是看不见了……” 当年唐新送走刘慕辰他们之后,便被那些恢复功力的大长老给活捉了回去,本要处以火刑,却硬生生被王婆保了下来,当然这其中自然少不了一命换一命的牺牲…… 刘慕辰自觉心中有愧,又不知该如何说,只喃喃道:“对不住,阿新……” 唐新摇摇头,在这方面,他远比旁人要豁达许多,并非是他没心没肺,只是他们唐家世代为医,即便是枉死,只要是为了救人,那就是值得的。对于他而言,王婆的死固然是心头痛,但只要看到他用尽性命保下来的人能好好活着,他便心满意足了。所以,当初当萧炎抱着刘慕辰冰冷的尸体来到鬼耶谷的时候,他心里的悲痛绝不比任何人少。 “要去看看他让练的新兵吗?”唐新笑意盈盈地舒出一口气,他看着刘慕辰,只觉这最难熬的日子终于是过去了。 刘慕辰不答反问:“他上次来是什么时候?” “就前些天。”唐新仿佛能看透刘慕辰的心思,他道:“你想去见他?” 刘慕辰握紧双拳,坚定地点了点头。 唐新失笑:“我若是跟你说,你现在身子还没好透,不能贸然上路,你只怕也不会听吧?” 刘慕辰轻笑:“知我者,非新莫属。” 唐新诚惶诚恐地摆摆手,笑道:“我可不敢当,这话要是被皇上听去,我还有得活么?” 他从衣袖里掏出个小瓷瓶塞到刘慕辰手里,叮嘱道:“知你心急,但不要得不偿失,你身上的伤早在许久以前就被凝神丹给清干净了,但毕竟刚从冰室里出来,大意不得,这药一日一粒,切记。” 刘慕辰接过小瓷瓶,见唐新一脸狐疑地看着他,想起自己的前科,忍不住笑道:“你放心,为了留着命见他,你就是让我活吞王八,我也乖乖听话。” 唐新哈哈大笑,一种只有在孩童时代才会滋生的畅快感慢慢从心中复苏。 当夜,刘慕辰挑了一匹骏马,从鬼耶谷开始一路南下。尽管心里五味杂陈,恨不得一下飞到上京与萧炎相见,但经历了那么事,他也知道有些东西是急不得的,当初他就是因为这差劲 的身子骨才不得已与萧炎天人永隔,这回他是打死也不会胡来了。 何况他虽然带了一腔相思之苦,形单影只地上路,但途中却一点也不无聊。所到之处,但凡有人烟的地方,话里话外总少不了当朝的这位皇帝陛下,说他如何开明睿智,尤其是姑娘家,对于萧炎更是青睐有加,只因在他当政的这些年,女子的地位有了显著的提升,甚至可以入朝为官,为国征战。尽管要求严苛,但在这样一个时代来说,已经是难能可贵了。 难怪他当时在梦里看见韩珂跟着韩勋一起上战场,当初看到刘雅在书里写到韩珂会当女将军,他还觉得怎么没有任何蛛丝马迹,到头来居然是萧炎登基以后的事…… 刘慕辰乐呵呵地在心里琢磨着,这一路上的赞美声让他的心情愈发畅快,如果他有尾巴,只怕早就翘到了凌霄宝殿上。 这人的心情一好,心思也就多了起来,眼看就要到上京城,刘慕辰便盘算着在路边买个幂篱,毕竟城里熟人太多,他突然诈尸活了过来,要是把谁给吓出个魂飞魄散,那他的罪过可就大了。 不过,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当他走进上京城的那一刻,最先魂飞魄散的人,却是他自己。 刘慕辰站在他与萧炎初见的寻玉楼前,感觉自己好不容易回暖的身体又重新如坠冰窖。 素来繁华热闹的街上,一批批身着白色孝服的人穿梭而过,他们低垂着头,脸仿佛霜打了茄子一般,透着一股让刘慕辰窒息的悲伤。在他们中间,一口巨大的金丝楠木梓宫被几十个扛夫团团围住。白色的幡旗和纸扎随风飘扬,发出令人心颤的悲鸣,耳畔回响着和尚道姑的吹奏诵经声,调子跌宕起伏,听在刘慕车耳里却恍若雷击…… 刘慕辰掀开面巾,难以置信地望着从自己面前缓缓而过的人群,他在那里面,甚至看见了许多熟悉的脸孔…… “不……这不可能……” 刘慕辰颓然地往后退了一步,他好像得了失心疯一样拼命摇头,他想过无数次和这些人重逢的画面,可唯独没有料到,竟是以这样的方式。 萧恒,韩勋,魏青寒,韩珂,莫许…… 他们一同穿着孝服,是因为谁?还有,这满城的白绫和哭声,这浩大的出殡仪式,又是为了谁? 普天之下,除了在金銮殿上叱咤风云的那位九五至尊,谁又能当得起这普天同哀的丧葬? 刘慕辰像一只断了线的木偶,他面色惨白,牙关颤得咯咯作 响:“不可能……不可能……” 他头一次希望自己没有遇见唐新,没有听见那些不绝于耳的赞美之词,至少这样,他还可以欺骗自己,那个人还没有继位,他只是回去了一会儿,再不济,这只是送萧世显出殡的队伍,和那个人无关……可是…… “啊——啊——”刘慕辰双膝磕地,他紧紧闭上眼睛,头疼得几乎就要炸裂,他用失去知觉的双手抱住自己的脑袋,眼泪像辣椒水一样直直淌下,流进他满是裂口的五脏六腑,连着三魂七魄都被烧得如置炼狱。 “萧炎……萧炎!”刘慕辰倏然睁开眼,眼看那巨大的梓宫就要被抬出城门,他忽然发疯似地往外头跑去,然而还没跑几步,胳膊肘却被人从后头狠狠拉住了。 “干扰国丧,可是要没命的。”拉住他的男人劝阻道。 刘慕辰哭得耳鸣鼻塞,只知道有人拉住了他,在他耳边模模糊糊地说着话,他挣脱了几下,发现那人的力道异乎寻常地强横,忍不住吼道:“我早就没命了!五年前我就没命了!我不在乎!” “可有人会在乎。”声音断断续续落进刘慕辰的耳中,下一刻,他死命挣动的身体忽然被人从身后紧紧抱住。 就在那一刹那,刘慕辰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你若是不惜命,他会再疯上五年……”刘慕辰止住了哭声,他能感觉到有人伏在他的耳畔说话,那声音透着不可名状的颤抖,一下又一下撞在刘慕辰的心头:“你能想象么?午夜梦回,他一个人游荡在偌大又森冷的宫殿里,身体的每一处感知都在思念你的余温,他在金銮殿前烤肉、在风雪交加的御风林骑马、他走进空无一人的王府,躺在你们曾经缱绻缠绵的那张床上,明明是炎炎夏日,身体里的血却和鬼耶谷冰室里的冰柱一样终年生冷……” 刘慕辰闭上眼,眼泪越流越凶,他沉声道:“我说过,无论发生什么,都不允许他发疯。” “他也不想疯,他也想好吃好喝让你安心,可是……”贴在他耳畔的唇慢慢下移,刘慕辰感觉到自己的肩膀有些湿润,男人深深吸了口气,沉声道:“思君成狂,半点不由己。” 刘慕辰暗紧双拳,满是泪水的脸上渐渐浮出笑容,他低垂着头,仍由男人将头埋进自己的肩膀…… “我回来的事,是唐新告诉你的?” 良久,他缓缓开口,身后却没了应答,剩下的就只有在脑中无限放大的抽泣与喘息声。 “这场 国丧,也是你刻意安排的?” 唇舌在白皙的肩上留下一个个红印,慢慢地,往刘慕辰的颈上移去…… “你要让萧瞻登基,为何?” 唇舌掠过脖颈,贴着刘慕辰的脸颊,一点点挪到他的嘴角…… 鼻息交融,两人唇齿相交的那一瞬,刘慕辰倏然睁大眼睛,只觉此生所有的情愫,都倾注在这缠绵而深重的一吻中…… “为了离开这个曾经让他们天人永隔的地方……”他将人紧紧箍在怀里,几乎要融成他的血,化成他的骨:“为了陪他一生一世,不离不弃。” 作者有话要说:呼……到这个点终于码完结局了,感觉自己完成了一个大工程!!! 深夜总是感触良多,写文更是感触良多,所以我要忍不住念叨几句了…… 首先要感谢一下所有能看到这里的小天使,谢谢你愿意听我分享完这个故事。 这是我来jj以后的第二篇文,因为这篇文签了约,后来还入了v,自觉使命感重大,兴奋的同时还有很多不安,虽然一直想写一篇宫廷题材的文,能有权谋,有斗争,但真正写起来发现完全不像自己想象中的那么风云变幻,跌宕起伏,实在是笔力有限,不止一次感到困扰,也有很多小天使在评论里提出这样或那样的问题,说真的,这些意见对我来说都很宝贵,虽然有时候也觉得有点小心酸,唉,苦于自己为啥不能写出更好的情节,为啥逻辑不能更严谨些,归根结底还是自己阅历不够,呜呜呜,以后一定多加学习! 另外,虽然这是篇穿书文,但是似乎完全没有穿书文应该有的爽点,蠢作者在写的时候也总是抓耳挠腮,心想咋就不能开个金手指呢?后来想想,由于我从前是啃纯古耽长大的,所以对于这种穿越类的题材还是有些摸不着门道,归根结底还是阅历不够,没文化的蠢作者抱头哭_(:3」∠)_…… 唯一比较满意的就是我塑造出的两个人物,起码我很爱他们,每次写他们在一起的桥段,就感觉心里也是甜甜蜜蜜的,两人彼此信任,扶摇直上走到最后,这是我一直很喜欢的一种模式,以后写文可能设定稍微会改,但情有独钟的本质是不会改变的。 最后还是要感谢所有能看到这里的小天使,感谢你们的霸王票和营养液,蠢作者以后还会在jj呆很长一段时间,希望我们以后还能因为一篇文而相遇~( ̄▽ ̄~)~ 最后,关于新文,本来是打算立马存稿宿敌的,但发 现大纲撸得不太顺利,所以可能会先开个在脑子里盘旋已久的综漫梗,文案之后会曝光,不过估摸着大多数宝宝都不吃这个题材吧?总之,宿敌那篇迟早会开的,等我再准备得充分一点,感谢之前预收的小天使,希望我写那篇文的时候,能比现在更进步,话就说这么多,希望我们下篇or下下篇文再见!爱你们,么么哒! 第100章 结尾番外 自古扬州出美女。 刘慕辰记得小时候自家老爹一直在他们兄妹三个面前念叨这句话,就因为刘慕辰的母亲是扬州人,而且确确实实是个出水芙蓉的大美人。所以就算到了今日,哪怕刘慕辰心里知道这话其实没什么依据,但他还是相信扬州是个盛产美女的地方。 “听说这扬州城里的风华阁最是有名,毫不逊于上京城的金瑶楼,眼下天色还早,不如咱们先去瞧瞧?”刘慕辰前脚刚踏进城门,后脚那根每个男人都会有的色眯眯的尾巴便不可遏制地摇了起来。 萧炎像块狗皮膏药一样黏在刘慕辰后头,一听他说这话,蹙眉道:“有什么好瞧的,你看我还不够?” 刘慕辰好笑道:“你怎能同那些水灵灵的大姑娘相比?” 此言一出,萧炎那对耳听八方的耳朵瞬间拉拢了下来,脸上像被人倒了一袋石灰粉,眉心紧蹙,双唇抿起,乍眼一看倒像是心绞痛发作的模样。 刘慕辰去的那些年,他成天将自己泡在朝廷的大染缸里,虽说是万人之上的九五之尊,起得却比浣衣坊的宫女还要早,不知道缘由的都夸他勤政爱民,诸如韩勋、魏青寒等人则个个捶胸顿足,眼看他身体一天天坏下去,却又不知如何是好。 正所谓心病还需心药医,可刘慕辰既然去了,世上还有哪里能寻到可以治萧炎心病的心药呢? 好在苦尽甘来,刘慕辰阴长阳错间居然回来了,自打萧炎将朝廷之事尽数倒给萧瞻之后,他与刘慕辰用了两年的时间游历天下,真真是离开了那人心诡谲的上京城,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那五年里折腾掉的身子,又岂是一朝一夕能补回来的? 天道好轮回,从前是萧炎为刘慕辰操碎了心,回来以后好像一切都反了过来,唯一不同的是,萧炎的身体底子本来就比刘慕辰当年要好许多,虽然折腾了这么些年,落下了些毛病,却是无伤大雅,不过大夫说的这些话刘慕辰自然是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他见萧炎跟个病西施似地捂着胸口,虽然毫无美感,心里还是忍不住抽痛起来,他抓过萧炎的手腕,急切道:“怎么了?身子不舒服了?先前不是无碍了么?” 萧炎抬眼看了看刘慕辰,忽然拽紧他的袖袍,可怜巴巴道:“阿辰,我突然心口疼,不如咱们去找个大夫看看?” 刘慕辰心急火燎地应下,正要拉着萧炎走,忽然觉得有哪里不对,他转过头,却见萧炎刚才还紧蹙的眉头松了大半…… “心口疼?”刘慕辰脸上的焦急之色不知不觉也淡去了大半,他松开萧炎的手,挑眉道:“大夫先前不是说你肝脏受损吗?” 萧炎盯着刘慕辰的眼睛,无辜道:“心肝相连,肝损既心损wisemedia盛世皇宠。” 刘慕辰轻轻一笑,他拍拍萧炎的肩膀,嘿嘿道:“乖,等我找群美人回来给你养心。” “给我找美人?你真舍得?”眼看刘慕辰要走,萧炎整个人瞬间痊愈了,将大街上来来往往的人挤成空气,他从后头拦腰抱住刘慕辰,喃喃道:“你真要去那劳什子的风华阁?” 刘慕辰脚步微顿,扑洒在耳畔的热气里含着浓浓的委屈,惹得他心里为数不多的那点硬气都融化了。 刘慕辰有些犹豫,他以前倒也不是没进过秦楼楚馆,只是每回去不是为了逃命就是“偷鸡摸狗”,从来没有一回风风光光地欣赏过这古代的美人,想来想去实在憋屈。 他又不干什么,就进去饱饱眼福也不行? 刘慕辰心下计较,可一想到身后醋意横飞的萧炎,又有些拿不定主意,毕竟饱眼福和哄心上人开心,自然是后者更重要…… 刘慕辰咬了咬牙,就在他几乎要妥协的时候,萧炎的声音忽然响起:“要去那便去吧。” 刘慕辰:“?” 萧炎展开手里的折扇,态度一转,他看着刘慕辰,眼神就像是在哄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一样:“等你见到了就会知道,那些庸脂俗粉无论如何也无法同你相公相比。” 刘慕辰:“……” 所以这番比较的意义在哪里? 他好笑地摇摇头,看着萧炎的眼神却异常柔和。其实他们在一起这么些年,真要算起来,又何尝不是萧炎妥协的回数更多呢? 刘慕辰带着满腔的感动跟着萧炎往风华阁走,到了门口,老鸨欢天喜地地迎了出来,身后带着姑娘们的欢声笑语。刘慕辰耳朵一动,正要探头去看美人,一个金灿灿的东西忽然从眼前划过。 “呦!” 老鸨被金元宝砸了胸,还没来得及叫唤,萧炎便道:“让她们都别出来。” 老鸨微微一愣,她生平从没见过这样的嫖客,心里虽然觉得奇怪,但见萧炎衣着不凡,一番财大气粗的样子,也只好赔笑道:“这位大爷,不知……” 老鸨话还没说完,萧炎又朝她扔出一锭金子,那模样活像是给路边的小乞丐撒 松子糖似的,他道:“给我们开间房,把你们这儿最好的艺妓叫过来给我家娘子饱饱眼福。” 老鸨张大嘴巴,眼睛睁得跟桂圆似的,算命的说她近来有鸿运当头,难不成就是碰上这二傻子嫖客? 刘慕辰埋着头,他用胳膊肘使劲捅萧炎的腰,哄道:“乖,咱不进去了,省下银子给你回去……” 刘慕辰还没说完回去干嘛,萧炎便如风一般抓过他的手腕,众人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方才还在面前的两人便消失得无影无踪[黑篮]冬樱。 “我就随便一说,你怎么就当真了?”眼看萧炎将自己拉到墙角,刘慕辰忍不住抗议道。 “先别出声。”萧炎用手捂住刘慕辰的嘴巴,两人从墙沿探出头,只见风华阁里出来一群人,为首的那个一身华袍,举手投足间都透着一股尊贵气,看那老鸨对他毕恭毕敬的模样,似乎不是寻常的富贵子弟。 刘慕辰暗忖片刻,想到萧炎将自己拉到这儿来蹲墙角,轻声道:“朝廷来的?” 萧炎:“徐闲。” 刘慕辰愣了愣,徐闲这名字近来在民间可谓无人不晓。皇帝萧瞻选天下美人充盈后宫,任徐闲为花鸟使赴民间寻觅美人,眼下家中是只要有十八待字闺中的姑娘,个个都是伸长了脖子盼他莅临。 “看来这风华阁里确实有佳人呐。”刘慕辰轻轻一笑,又像是想到了什么,眼中忽然浮出一丝怀念之色:“我去的时候他还是个半大的毛头小子,如今竟也懂得选美了。” 自打两年前刘慕辰和萧炎一撂担子走人后,便再也没有见过昔年故人,萧炎的死是他自己刻意安排的,诸如韩勋等人深知其中缘由,对于刘慕辰活过来的事自然也是心知肚明,只不过知道归知道,见不见面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与其相见大喜大悲一番,倒不如江湖相去,心中留个对彼此的惦念也就罢了。只不过偶然想起来,还是会觉得有些心酸。 “可想回去看看?”萧炎摸摸刘慕辰的脑袋,声音比以往还要柔和。 刘慕辰笑着摇摇头:“要回去早回去了,有你足矣,其它的……随缘便是。” 萧炎心里一动,那句“有你足矣”让他整个人都乐开了花,只是他还没来得及一亲芳泽,刘慕辰便又乐呵呵地往风华阁跑去了。 原来是徐闲走了。 萧炎在后头摸摸鼻子,心里像个小媳妇似地直发牢骚,心道你方才不是还说“有 你足矣”吗? 刘慕辰的好奇心被徐闲勾到极致,只想一探这风华楼中美人的真面目,不料却是被那收了萧炎两锭金子的老鸨给笑呵呵地拦了下来。 刘慕辰不满道:“徐闲能进得,何以我就进不得?” 老鸨看了看刘慕辰和萧炎,赔笑道:“哎呦,瞧您说的,我这也是逼不得已,本来嘛,咱们这儿的头牌水兰姑娘已被王少爷赎了身,早就不接客了。方才那位……哎,朝廷命官,水兰姑娘也是没办法才见了一面,我看二位公子也是通情达理之人,就莫要与我为难了,不如我再找别的姑娘侍奉二位?” “不用了。”萧炎闻言大喜,连着那两锭金子也白送给了老鸨,他拉过刘慕辰的手,笑道:“本来就是想见见你们这儿的头牌,既然已被赎了身,那君子不夺人所好,我们也不便再叨扰,告辞!” 这番话说得潇洒大度,加上萧炎原本就气度不凡,这一走,直把那些翘首以盼的姑娘急得咿咿呀呀,想拉萧炎又不敢,全都围着老鸨撒娇耍赖。 刘慕辰斜斜地看了萧炎一眼,又见那些姑娘瞅他的眼神,阴阳怪气道:“王爷风采如旧,令人钦佩女王的猎夫计划。” 萧炎看了看刘慕辰反抓着自己的手,揶揄道:“不去了?阿辰若是想,我们再折回去也行。” 刘慕辰淡淡道:“君子不夺人所好,这话可是你说的。” 他怎就忘了,萧炎本身就是个招人的存在。虽然看美人很重要,不过守好心上人更重要……左右权衡一下,刘慕辰忽然觉得这风华阁不去也罢。 萧炎暗暗一笑,看着刘慕辰的眼神愈发宠溺,只觉那憋屈的模样真是让人又怜又爱。 两人寻了家客栈,当夜一番*,萧炎连哄带干,将刘慕辰心里的那点遗憾折腾得一点不剩。翌日,两人正打算离开扬州城,在途径风华阁时却忽然被拥挤的人群阻去了道路。 “水兰,你听我解释!我被人暗算了!不是你看到得那样!” 人群里一个锦衣玉袍的男子宛如疯子一般朝风华阁前的那顶轿子处探身,无奈他的胳膊和腰腹都被人死死箍住,尽管他全力挣扎,也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顶载着他心上人的轿子被缓缓抬走。 “王少爷,识时务者为俊杰,水兰姑娘既已说与你不复相见,你又何必苦苦纠缠呢?”徐闲站在男子面前,脸上含着气定神闲的笑容。 萧炎和刘慕辰面面相觑,听到“水兰”、“王 少爷”等词后,忽然想起昨日风华阁老鸨说的话,又见徐闲在此地,不由得多上了几分心。 萧炎使了点银子,寻了个王家的外姓小厮打听。原来王家是扬州城有名的大豪,王少爷是王家独子,王老爷早年就替他订好了一门门当户对的亲事,奈何王少爷一心钦慕水兰,王老爷爱惜独子,几番纠缠后允许他娶水兰进门,还设法推掉了亲事。可不知怎的,昨夜水兰上王家,竟亲眼撞见王少爷和那定亲女子在一同翻云覆雨…… “水兰!我是被人陷害的,我昨天就是喝了点酒。我是……”王少爷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徐闲一个眼神命人将他连扯带拉地打发走了。 刘慕辰微微一愣,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徐闲的笑容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这事恐怕不那么简单。”刘慕辰摩挲着下巴若有所地道。 萧炎:“他前脚刚来此处选人,后脚人家的亲事就黄了,用鼻子想都知道是他动了手脚。” 刘慕辰听萧炎的语气比往日要认真了些许,不由奇道:“王爷要打抱不平了?” 萧炎揉揉刘慕辰的脑袋,轻笑道:“阿瞻还年轻,该用什么样的人,该做什么样的事,难免有所偏差。若这事真是徐闲动了手脚,那和强抢民女有什么区别?堂堂朝廷命官,如此行事,若是被人知道,他声名狼藉也就罢了,要是连累了阿瞻,可就不好了。” 刘慕辰听出了萧炎的意思,虽然他是为了自己撂担子走人了,但天德百年基业却是他父皇亲手传给他的,何况一直以来,兄弟里只有萧瞻同他最亲…… “你想去会会徐闲?”刘慕辰道:“可目下我们没有一官半职,只怕……” 萧炎不以为然:“把人劫了,严刑拷打让他招供就是男作女诱。” 刘慕辰好笑道:“少犯傻了,他还认得你呢,要是被他知道你还活着,那还了得?” 萧炎当了五年的皇帝,从没有一次出过上京城,所以他们游历天下,倒不怕被地方官员认出来,可是京官就不一样了。 刘慕辰暗忖片刻,既要查徐闲,又要留住水兰,还不能被人发现…… 萧炎望着刘慕辰若有所思的神情,心里忽然涌上一种久违的悸动感,他记得上一次见他这模样还是在七年前,那时他们在人心诡谲的上京城里磕磕绊绊,和萧焕明争暗斗,一眨眼,竟已过去了十年。 “我有一计。” 刘慕辰踮起 脚,凑到萧炎耳畔嘀嘀咕咕念了几句,后者蹙起眉头,对于他说的话有些不认同:“不行。徐闲不认得你,万一被发现了,你就完了。” 刘慕辰早知萧炎会有此一说,笑道:“运送美人的船明天才走,我今夜先易容将水兰换下来,你在外头接应,等把事情问清楚了,是下船还是回京查办徐闲,你发个信号便是。反正呆在船内,谁也不认识谁,我又不是第一回做这样的事,没什么可担心的。” 萧炎蹙眉,他并非不相信刘慕辰,他们当年连合薇宫都敢私自潜入,一艘运送美人的船又算什么?可是一想到那些年刘慕辰劳心劳力,最终身死的画面,萧炎就不禁浑身发凉,连着手都颤抖了起来。 “我的身体已经好了。”刘慕辰用两只手裹住萧炎的手背,笑道:“何况……真要有什么事,还有你在,不是么?” 萧炎望着刘慕辰眼里透出的笑意,心像被一只小花猫挠了一下似的,他沉默片刻,如释重负地吁出了一口气,叹道:“看你这跃跃欲试的模样……罢了,料那徐闲也不是你的对手。” 刘慕辰轻轻一笑,他搂住萧炎的腰,毫不犹豫地将唇贴上萧炎的脸,后者唯一侧首,两人唇齿相交,竟是在光天化日之下亲了起来。 当夜,刘慕辰和萧炎上船将那名王少爷的心上人水兰姑娘给神不知鬼不觉地偷了下来,一番探查之后,发现果然是徐闲在那日王少爷喝的酒里头下了药。最大的误会得以化解,剩下那些两口子间弯弯绕绕的事,便交由他们自己去对付。刘慕辰和萧炎为了好好整整这徐闲,翌日便各自易容,跟着那艘载满天下美人的大船往上京去了…… 刘慕辰和一大群女子共坐在一间船室里,他身材本就削瘦,易了容后更是轻易看不出破绽,只是那身女子装束箍得他浑身难受,不到一会儿便面露菜色。 “水兰姑娘。”一旁的秀女见他脸色不太好,担忧道:“你没事吧?” 刘慕辰干笑了两声:“没事,就是有些……思乡。” 那秀女了然地笑了笑,宽慰道:“姑娘风华绝代,此番如京定能得皇上垂青,无需多日思乡之情便能解了。” 有人闻言翻了个白眼,冷哼道:“不过是风尘地来的人,还想折腾出什么幺蛾子来?” 刘慕辰无辜地摸摸鼻子,也不做反驳,本来女人之间拈酸吃醋的事情就多了去了,前世今生他不知见过多少,自然不会放在心上。不过他身边那秀女却不是个好惹的主,听到这 阴阳怪气的话,不由反驳道:“风尘地来的人怎么了?传说先帝终生不娶,为的就是昔年寻玉楼中的一个伶人,换作你,能有这本事吗?” 刘慕辰:“……” 亲耳听见自己成为别人口中的传说,这感觉倒是挺微妙的诱仙欢。 “哎,那是千年修来的福分,古往今来,有哪个皇帝能像先帝那样,我们如今被挑选进京,已是大幸了。” 此言一出,方才还争执不下的秀女个个拉拢下了脸,这话说得不中听,却是实在得很。 刘慕辰将目光投向窗外,船头徐徐向前,湛蓝如洗的水浪前有一片青色渐渐映入眼帘…… “要到了……”刘慕辰轻喃一声,按他在现世的时间来算也不过就两年之余,可这一趟回来,竟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说是故地重游,真□□的不过也就是那些故人。那秀女有句话说得不错,能进京是大幸,只不过这个中含义有些偏差罢了…… 船只靠岸,秀女由徐闲带入内宫,一夜休整后依次面圣。 刘慕辰站在殿外,逆着光眺望那个高坐在龙椅上的青年,他看不清青年的容貌,却能清楚地听见他的声音,和当年一样清亮,却在又多了几分稳重。 刘慕辰恍恍惚惚地想着,就连前头的人都走光了也不自知,直到徐闲的干咳声响起,他才意识到原来已经到了自己。 衣袖一振,刘慕辰抬起头,摆出一副落落大方的姿态步入殿内。 容颜可易,个人独有的气质却非轻易能变的。 萧瞻在这个扬州绝色美人步入殿内的那一刹那,心里忽然涌起一阵奇怪的感觉,人竟情不自禁地从龙椅上站了起来。 徐闲眼前一亮,心道他精挑细选上来的美人总算有一个能俘住圣心了。他暗暗给刘慕辰使了个眼色,后者哪里买他的账,眼看萧瞻朝他走来,他反而把头低得更低了,双膝落地,刘慕辰朝萧瞻行了个稽首大礼,喊道:“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话音落下,殿内久久没有声响。 “风华阁秦水兰?”萧瞻的声音缓缓响起:“抬起头来。” 刘慕辰微微抬头,两人视线相触,萧瞻的心里一动,他沉默片刻,沉声道:“朕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刘慕辰有些诧异,他没有想到萧瞻居然这么敏锐,应道:“小女子惶恐,今日初见天颜,皇上只怕是认错人了。” 萧瞻不言,只是定定地看着刘慕辰,后者心里有些发毛,心道这小毛孩当了皇帝就是不一样,这眼神有发展成他老爹的潜质啊。 “朕从出生到现在,有三个人的眼神最是熟悉,一个是当今太后,一个是先帝,还有一个……” 萧瞻看着刘慕辰,脸上忽然露出一个讳莫如深的笑容,不知是不是刘慕辰的错觉,他总觉得萧瞻的眼睛有些发红。 “皇……”刘慕辰正要开口,萧瞻忽然走近他,两人离得极近,甚至连呼吸都快交融在一起了。 刘慕辰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心道这光天化日之下,这小毛孩皇帝总不至于就见色起意了吧? 孰料这心思还没转完,萧瞻便已径自伸出了手,刘慕辰睁大眼睛,眼看他的指尖要触到自己的下巴,忽然有一样东西横空飞来,硬生生地打开了他的手大话妹的冷脸帅侠。 “什么人!”徐闲看着横插在萧瞻脚边的扇子,大喝道:“来人!护驾!” “慢着。”萧瞻摆了摆手,他盯着地上那把折扇,半张脸掩在阳光照不到的阴影处,片刻,他淡淡道:“你退下吧,叫大将军和丞相来。” 徐闲有些不明所以,但见萧瞻盯着他带来的美人目不转睛地看,全然没有被方才那不知从哪儿飞来的偷袭给惊着,心里却是窃喜,暗道自己这差事办得不错,以后应该能在朝里混得更加如鱼得水了。 殿内殿外的人相继退去,刘慕辰看着那扇被渐渐关上的殿门,心里闪过一丝异样。 “朕带你去一个地方。”萧瞻目光灼灼地盯着刘慕辰,想要去抓他的手,不知因为什么缘由,又忽然缩了回去。 刘慕辰埋头跟着他,走了几步,忽然又停了下来。他偏头看了看那把插在地上的扇子,轻笑道:“皇上要带我去什么地方?” 萧瞻不语,只是默默地往前走。 刘慕辰盯着他的背影,眼神就像娘亲在看自己的孩子一样满是柔和,他跟着萧瞻走到后殿,两人停在一面墙前。 萧瞻神色凝重,他用指节轻轻地往墙角的地方敲了两下,那面巍然不可动的墙壁忽然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刘慕辰有些诧异,他从未想过这金銮殿的后头居然还藏着这样的玄机。 “朕方才说在哪里见过你,是因为觉得你长得很像朕的一个故人……”萧瞻眼眶发红,他侧过身,让出墙壁那头的景象。 刘慕辰只是往里稍稍探了 一下,整个人便僵在了原地。 那是一间可容下十多人的密室,中间空无一物,只有墙上挂满了让人眼花缭乱的画轴,轴上清一色都是一个生着桃花眼的少年,或是在廊间打盹,或是在庭院烤肉,明明是简单无比的动作,却又偏偏透出一种让人心猿意马的风情。 刘慕辰惊讶地望着萧瞻,只因那画里的红衣少年正是他自己。 萧瞻轻笑:“你不必这样看着朕,这些画自然不是朕画的。” 他顿了顿,眼里流露出怀念之色:“不过朕是亲眼看着这些画成形的,从朕十二岁那年开始……” 萧瞻十二岁,那就是九年前,九年前…… 刘慕辰心中隐隐有了答案,他仿佛受到了极大的触动,连着声音都沙哑了起来:“那些年他进宫,就是带着你做这些事的?” 萧瞻的眼眶里隐隐有泪花闪现,他情不自禁地抓住刘慕辰的袖子,沉声道:“当年你那一去,可真真是害惨了他,害惨了我们所有人……” 刘慕辰垂眼望着萧瞻,忽然想起当初那个在萧世显寝殿门口撒泼耍赖的孩子。 他和萧瞻本没有什么交集,可后者偏偏是看着他的模样长大的,这虚虚实实间有多少情谊,又实在难以言说。 “都是当皇帝的人了,还这么哭哭啼啼,成何体统?” 本已空无一人的后殿里忽然响起一个声音,萧瞻红着眼转过头,就见一个脸生的兵卫直直地站在那儿浮世烟尘。他的目光落在萧瞻抓着刘慕辰的那只手上,脸色颇为不善。 萧瞻放开刘慕辰,他慢慢走到那兵卫面前,眼里的泪水还未干透,脸上又浮出一个傻呵呵的笑容,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不小心把脑袋给烧糊了。 萧瞻盯着那兵卫看了许久,忽然屈膝跪了下来,他垂着头,声音沙哑:“参见……皇兄。” 那兵卫神色微动,他慢慢伏下身,一点点将萧瞻从地上托了起来。皇帝跟兵卫下跪,这种诡异而又不合情理的画面在这一刻竟透出一丝让人心悸的哀恸,刘慕辰远远望着,眼前不知不觉朦胧成了一片。 一别数年,韩勋已成了天德独挡一面的大将,言行举止比当初要沉稳许多,神色也愈发坚毅起来。而魏青寒,岁月似乎没有在他的身上留下任何痕迹,朝服加身,风姿更甚从前。可就是这样两个如今在朝中权倾朝野的大人物,在看到萧炎和刘慕辰双双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还是禁不住失了方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