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五]大宋小吏》 第1章 穿越 狂风卷起暴雨,在山林间穿过,带起呜呜的呼啸声。雨水冲刷着泥土,汇聚成黄色的水流,填满牲畜踩出的小坑,再往下流,让山路变得更加湿滑。 云雁回抱紧怀里用雨衣裹好的摄像机,在哗哗雨声中大声喊:“小秦,你在干什么!” 旁边的向导和乡干部也焦急地说:“让那个小丫头快过来!” 这里是a市西南山区,云雁回是一名电视台记者,带着实习生小秦来这里拍摄素材。可是万万没想到,原本晴朗的天气突发暴雨,他们只能手忙脚乱地收好了器材。 负责接待的乡干部和向导都是山村里生长起来的,纷纷表示必须立刻下山。 可是实习生小秦还在那儿磨磨蹭蹭,让云雁回有些急了。 小秦哭丧着脸说:“云哥,我的备用电池掉在那儿了。” 怕设备淋雨,小秦收拾东西时有些匆忙,一个手滑,备用电池就脱手掉了。山路陡峭,得亏被下方茂密的草兜住了,但是小秦跪在地上也够呛拿到。 他们的设备都是台里的,出入都得登记,怎么拿出去就得怎么还回来,这一块电池原装的得一千多块钱,小秦一个实习生,家庭条件又不是特别好,当然不可能弃之不顾。 明白这一点的云雁回只好请乡干部帮自己拿一下摄像机,自己折返回去。 “你先过去,我来捡。”云雁回让小秦先往前走,自己跪下来,拽着旁边的树根,伸长胳膊弯腰去捡电池。 大雨倾盆,冲刷着面庞,视线都有些模糊,云雁回紧紧抠着树根,努力一伸手,两根手指勉强碰到了电池。 他心中一喜,正要再努把力,脚下突然一滑,手没能稳住,整个人往前栽,耳边只听到小秦刺耳的尖叫声,随即就不省人事。 云雁回的最后一个念头就是,可别给我摔残了,就为了一千多块钱,也太不值了…… —— —— 温柔的歌声把云雁回的意识唤醒,随即身体也渐渐复苏,大脑能够指挥身体了。 云雁回只觉得自己身处一个温暖的怀抱,他费劲地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张温婉秀丽的面孔,红红的嘴唇一张一合,温柔的歌声就流淌了出来。 随即,这张面孔上流露出关切的神情:“雁儿,你醒了,头还疼吗?” 奇怪的视觉效果和陌生的女人让云雁回心里咯噔一下,抬起手 在眼前一看,竟然又短又小,显然是幼儿的手。 少妇的手落在云雁回头上,心疼地说:“下次下着雨就不要上山了,这么小个人儿,路都走不稳……好在这次没摔出个好歹来。” 听着少妇絮絮叨叨的话,云雁回心底翻起惊涛骇浪,仔细一看,少妇身上的窄袖古装半旧不新,很明显是手工缝制的,与影楼里的衣服有明显的差别,周围的陈设也都绝不是现代风格。 这真实的触感,这缩水了的身体,这神奇的环境…… 云雁回得到一个结论,他,穿越了。 虽然有点奇怪,但是云雁回脑海中的第一个想法居然是,这样的话,好像就不用加班了? —— 云雁回保持还有点茫然的状态被少妇抱起来,穿好了衣服,又喂了些热水,然后抱出了现在待的屋子。 外面的大屋子很像是厅堂一类的地方,地上摆着竹席,有大约八九个小孩坐在上面玩游戏,年纪从几个月到七八岁不等,最小那个是被一个五岁的小女孩抱在怀里。 就是这个小女孩,看到少妇出来后,立刻抱着婴儿跑到她腿边,仰着头问:“弟弟怎么样了?” 刚才在屋子里云雁回看了一圈摆设就发现了,这个家庭很穷,屋子里除了床就是一个架子,上面挂着几件衣服,这外面的家具也仅仅是桌子和几张竹席而已。 都这么穷了,还有这么多兄弟姐妹?少妇看上去纤细温婉,居然这么能生? “乖,弟弟没事了。”少妇刚说完,小女孩怀里的孩子嘴巴瘪了几下,哭了起来。少妇便弯腰把云雁回放了下来,叫他自己站着,然后接过孩子,开始喂奶。 云雁回刚开始都差点没站稳,揪住了少妇的衣摆,那个小女孩见状,上手就扶住了他。 “雁哥儿来坐。”小女孩把云雁回引到一张竹席上。 云雁回叉脚坐在竹席上,可以听到婴儿吃奶的哼唧声,小孩们击掌的声音,奶声奶气的笑声,还有从远处传来的牛叫声。 低头一看,就是灰不拉几还有些坑洼的石板,屋子里不算亮堂,阳光从高高的窗户洒进来。 天啊,他到底是穿越到了一个什么地方? “雁哥儿,你没事吧?”几个原本正在玩闹的小孩发现“雁哥儿”好像过于沉默了,终于没忍住,开口问了起来,“都是我们不好,我们以后都不会不跟你玩儿了……”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这个“雁哥儿”之前就是因为和兄弟吵架,才跑到山上去,然后摔倒的? 虽然还没有完全接受现在的状况,但云雁回的理智让他小声回了一句:“没关系。” 小孩们一听,团团把云雁回抱住了,傻乐了一阵。 大概因为家里有这么多孩子,包括一个没断奶的,所以少妇一直比较忙碌。这也给了云雁回机会,从小孩嘴里探听消息。 不过小孩知道的真心也不多,云雁回只拐弯抹角问出了自己现在这身体叫什么,多大,还有彼此之间的关系。 他的身体现在也就两三岁,名字居然也叫云雁回——而且他借着水盆里的反光看了一下,相貌居然和他以前小时候也一般无二。 这让云雁回简直怀疑自己是一跤摔倒平行世界或者前世的自己身上来了,只是不知道原来的小灵魂是离开人世了,还是到了他现代的身体上,如果是后者……大概会被认为是摔出神经病了吧。 至于他们之间的关系,少妇是他的母亲没错,但并不是个一气儿怒生十个娃的英雄母亲,除了他以外的小孩都是孤儿。 这个地方应该是一个收养孤儿的地方,至于少妇,看装扮没什么钱,应该不是她收养的,她很有可能只是被雇来照顾孩子的。 云雁回心事重重地和小孩们玩儿了一阵,少妇便唤大家吃饭了,把桌椅都搬到门外空地的阴凉处,然后端来饭菜。 云雁回看了一眼,饭里面有很多碎碎的麸壳,没办法,古代加工费时,穷人没有这个成本吃精细的米面。至于菜,云雁回也认得出来,是笋和蕨菜,一点肉都没有。 少妇还在温和地督促每个小孩儿吃饭,包括云雁回。 云雁回端起碗,扒了一口,然后直皱眉。虽然是给小孩吃的,已经煮的比较软了,但是里面的麸壳还是很剌嗓子。然后他就发现,其他小孩都是狂吃菜来送饭,于是有样学样。 饶是如此,吃到一半时云雁回也不禁停下筷子,看看狼吞虎咽的其他小孩,弱柳扶风、面有菜色的少妇,还有空荡荡的屋子,心里竟然生出一股豪情壮志。 既然已经穿了,而且境况还不大好,但是为了在古代吃上更好的食物,我也一定要努力长大,改善生活环境!! 云雁回坚定地捧起碗,又吃了一大口难吃的麦饭。 正在这时,一个胖胖的妇人急步进了院子,白着脸对少妇说 :“郑娘子,不好了,不好了,东家买卖亏了大钱,要辞去我们,把这慈幼庄关了,卖地卖钱填补。” 云雁回:“…………” ……靠,雄心还没落地,他娘就失业了。 第2章 你好,汴梁 云雁回也是后来才知道,他们当时居住的慈幼庄是当地商人女眷做的慈善事业,这年头穷人若是养不起孩子就溺婴或遗弃,慈幼庄专门收养这种孩子,聘请身体健康的妇女进行哺乳、照料。 云雁回如今的娘,也就是那个胖妇人口中的郑娘子生完孩子后,就进了那儿工作。 但是现在,由于生意失利,东家只得把房、地折现,还要奔外地去,郑娘子就此失业,结清工钱后被宣告,半月后这里就要易主了。 更惨的是慈幼庄里的小孩,这里统共有二三十个孩子,东家自顾不暇,何况是他们。 住在其他院子里的小孩云雁回不知道,但是和他住一块儿的九个小孩或是被领养走,或是去富人家做仆婢了。 至于剩下没去处的,正是之前关心过云雁回的女孩和她抱着的男婴,一个五岁,另一个五个月,走路都会平地摔的年纪。 郑娘子虽然吃住在工作单位,但实际上她自己有家,并没有发生云雁回想象的流落街头的情况。 当郑娘子把少少的行礼打包好,抱着云雁回离开的时候,那小女孩抱着男婴,站在门后边含泪看着他们。 这几日云雁回听郑娘子叫这俩便知道,女孩叫双宜,男孩还没有个大名,都叫他小宝。说起来连这个名字,都只是慈幼庄沿用的,有最小的孩子了,小宝就成了那个孩子。 云雁回趴在郑娘子肩头看了个满眼,心里不好受。他们相处只有几天,但作为一个装着成年灵魂的人,他着实不落忍。 但是他既对这个世界的认知不全,又没有能力,所以即便想圣母也没门儿。 郑苹走了几步,眼泪掉了一路,回头看一眼他们,再看一眼,最后抱着云雁回大哭起来。 这时候,双宜抱着小宝跑了过来,抱住郑娘子往她怀里挤。 双宜嚎啕大哭,“娘,娘!” 云雁回也有点心酸,大概在这小孩的眼里,虽然从没叫过,但一直照顾他们的郑娘子和母亲没什么差别了。 郑娘子抱着他们哭了一场,最后一抹眼泪,坚定地说:“跟娘走!” 云雁回先被挤出一身汗,然后又被郑娘子的圣母光辉闪瞎了眼。 —— 郑娘子原来的工作单位慈幼庄所在地约莫算是城乡结合部,他们搭了一道顺风牛车,又步行了四十分钟左右后,才看到了城市。 郑娘 子觉得很惊奇,平日里雁儿是最娇气的一个,但是今日意外的懂事。她要抱着小宝,雁儿便与双宜步行,但是一声累都没喊过。兴许,是分别的缘故吧。 郑娘子不晓得,云雁回在现代时每天扛着摄像机出去采访,周末都不得闲,无论上山下乡还是城市里的大型活动,一跑就是一天,都不在话下。 现在身体虽然变小,体力不足了,但是意志比普通小孩坚定多了,不至于哭脸。 这几天的日子让云雁回以为自己穿到了一个很穷的时代,但是当他们进了城之后,他才知道,这个时代不但不穷,而且挺富裕! 城市里人口密集,和现代都市也许比不了,但至少人人都穿着得体,世界不是想象中那样灰扑扑的,甚至十分的多彩。 市盈罗绮,无数酒旗招摇。 这是一个很富有的时代! 云雁回甚至看到街上有外国商人在做生意,本国的商人穿着也颇为华美。根据云雁回的历史知识,他判断这个时候至少是宋朝了,否则商人的地位不会这么高。 随即从路人口中听到的“东京”“汴梁”之类的词语更是确定了他的想法,这里是宋朝的都城汴梁。 一瞬间,眼前的画面就和记忆中的名画《清明上河图》对应上了,古画中的一切都鲜活起来,周围的场景也都融入了画卷,令云雁回莫名的心情激荡。 想来穿越这回事,既是他倒霉,也是他的运气,这个世界上有几个人能跨越千年目睹真实的宋朝都城呀。 云雁回目不转睛地盯着街市上的一切看,虽说根据穿越定律,反穿回去的情况基本不可能出现,但是他也忍不住像立马就要离开一样,拼命欣赏这座对他来说古老又崭新的城市。 云雁回这个样子一点也不稀奇,街上没人会多瞧一眼,因为双宜和他一样,还有很多第一次来汴梁的外地人也是这样,为这座繁华的都城惊叹。 郑娘子带着他们,一路就奔到了开封府衙附近,得亏郑娘子给小孩们一路介绍过来,还指着一地儿告诉他们那就是开封府的后墙,然后转个头就说,咱们家就在这儿。 云雁回又惊了,他以前去河南开封旅游过,要知道,开封府被称作南衙,就是因为它在皇宫南边儿,所以郑娘子家和皇宫隔得也不算太远! 云雁回的心情一下子晴朗了,我们家在首都三环内有房,我怕谁! 空无一人的房子虽然不大,但是 好歹齐整,可能家里曾经境况也不错,还有一个篱墙圈起来的小院子,家具也不少,虽没什么值钱摆设,但比起空空荡荡的慈幼庄要好多了。 ——当然了,听郑娘子和别人的对话,慈幼庄以前也不这样,是随着东家生意江河日下才落下去直到关闭的。 不过云雁回觉得有些奇怪,按理说古代都是一大家子一起住,再不济,他应该有个“爹”吧?还是说家里其他人也像郑娘子之前一样,在单位吃住? 云雁回正在思索之际,那边郑娘子却是没有急着打扫卫生,而是先歇息一会儿,让小孩们坐在床上,她自己则从衣柜里拿出了笔墨纸砚,开始写信。 云雁回故作不经意地溜达到郑娘子旁边,扒着她去看信。郑娘子果然不以为意,万万想不到他是认得字的。 郑娘子的字只算得上是工整而已,但是想想古代女人的地位,尤其是平民大多是文盲,就知道这已经很了不得了,也侧面证明了他们家以前境况的确不错。 至于信的内容,是写给郑娘子的丈夫的,即“云雁回”的父亲。从信上看,郑娘子的丈夫不知因何故离开之后,就杳无音讯两年多——难怪她能自己做主把小孩带了回来。 古代山高路远,通讯不易,郑娘子寄出去的信一直没有回音,谁也不知道她丈夫发生了什么事,但她也没有放弃写信。 云雁回在现代时少年与父母相处少,后父母早逝,他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名字是怎么来的。但是在这里,他明白了这个与自己相同的名字的寓意,这寄托着郑娘子的期盼。 也许有一天,带走一封封书信的鸿雁会回来,送回她在等待的人的音讯。 在信的最后,郑娘子落款,一个字:苹。 云雁回心道,看来这就是郑娘子的闺名了,郑苹。因为穿越之前,云雁回的年纪和郑苹应该差不多,所以他在心里已经用名字称呼她了。 郑苹写完信之后,大家也休息过气来了。她便起身带着这些小孩,到隔壁去敲门。来应门的是个三十岁上下的妇人,一见到郑苹就满脸可怜,表示自己已经听说了慈幼庄的事情。 郑苹则称呼其为胡三姐,让孩子叫她三婶。感谢她在自己不在的时间帮忙看房子,又介绍了一下,自己带了两个孤儿回来。 胡三娘小声对郑苹说:“女孩儿倒是可以留下来照顾你家雁儿,男孩还是趁早找个人家送出去吧。” “多谢三姐,我会 打量的。”郑苹没有明确表达自己的想法,道谢之后,又说明自己刚回来,什么都没有置办,要借些柴米。 从胡三娘那里借了东西,郑苹便回去做饭,先吃饱好再计较。 以前在慈幼庄的时候,因为孩子多,郑苹也是采取叫大孩子管着小的的办法,所以她很放心的让双宜先管着两个弟弟。 云雁回乖乖坐着,本来不需双宜操心,小宝也在睡觉,偏偏双宜凑过来,犹犹豫豫地问云雁回:“雁哥儿,我问你句话……” 云雁回茫然地看了她一眼。 双宜问道:“你喜欢我不?” 云雁回没想那么多,非常天真地回答:“喜欢呀。” 就这些天看来,这个小姐姐对弟弟妹妹都很好,友爱兄姐,关心长辈,堪称一个温柔贤淑的古代小美女。 双宜这个小哭包却又哭了起来,眼泪扑簌簌流下来。 云雁回:“……” 他做什么了吗? 双宜抽抽搭搭地说:“我,我不想做雁哥儿的媳妇儿,雁哥儿,我给你做妹妹好不好,你,你叫小宝给你做媳妇儿吧……这样也好,我们两个都可以留下来了。” 云雁回:“…………” 云雁回看了一眼一脸天真无邪的小宝的小叽叽,一阵无语。 然后云雁回回想了一下,记起来先前胡三娘好像是和郑苹说了句可以把双宜留下来照顾他。 他发誓,他都没有原来想到那句话在宋朝的意思连小孩都知道,他自己都没那个意思呢!原来指的是叫双宜做他的……童养媳? 双宜幼稚的话让云雁回很想安慰她,但是考虑到慈幼庄其他这个年纪的小孩话都说不囫囵,他要是条理清楚地说上长句子安慰双宜,恐怕不妥,思虑再三,只吐出两个字:“好的!” 双宜一下子破涕而笑,抱了抱云雁回。 云雁回被双宜抱着,心道,想啥都没用,最后啥都得看郑苹这个唯一有工作能力的人,也不知道支不支撑得起首都的消费…… 第3章 郑苹的立身之本 虽然想改善伙食,无奈心有余而力不足,云雁回现在作为一个幼儿,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家里唯一能挣钱的人,郑苹,心里充满了担忧。 不过事实上云雁回是想太多了,的确,在古代很多行业妇女都受制于性别无法从事,大多只是操持家务,却不代表家里没男人就养不起三个小孩了。 云雁回担忧的目光在郑苹把缂机搬出来后,瞬间转变成了狂喜。 伟大的古代劳动妇女! 缂机,郑苹居然会缂丝! 云雁回在现代时采访过本地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传人,找了很多资料,采访时还现场了解了,观看缂丝手艺人工作,记忆深刻。 缂丝是一种丝织品,其织法独特,耗时久,价格昂贵。上等的缂丝作品,称得上是一寸缂丝一寸金,曾经很长一段时间,这是皇室专享的织品,民间会这种技艺的人都不多。 历史上缂丝的大盛时期,正是现在,宋朝。因为宋朝皇帝的审美,导致缂丝作品从实用、装饰转变为了艺术性更强,大量采用书画作品为原样。 云雁回采访的那位手艺人,完成一幅缂丝作品用时少则数月,长则以年计,而其本身对于书画也有且必须有很深的理解。 至于郑苹……在郑苹画样子时,云雁回看了一下,她好像只打算缂一条丝带而已,技法单调,而且花纹单调,即使叫云雁回这个外行看,也没有什么新奇之处。 而不止是缂丝,就算是一般的绣品要卖出要价钱,艺术创造力也是很重要的一部分。 如此来说,以缂丝的耗时,和这丝带的大小、价值……想靠郑苹缂丝过上好日子好像不太可能。 云雁回有点点失望,也是他之前高兴过头了,都忘了想,有那本事郑苹还去慈幼庄打工做什么。再说了,要缂出比较大的作品耗时太久,回本慢,根本不适合他们家。 不过虽然没法致富,好歹也不用担心饿死了,以郑苹的手艺,和北宋这个时代富裕的程度,足以养活大家。 而且除了缂丝,郑苹还会刺绣,她把云雁回、双宜和小宝带回来后,除了买东西就没出过门,每天端坐在家里刺绣。 云雁回现在乖得很,双宜可以帮忙照顾小宝,所以郑苹能够全心工作。 隔壁的胡三娘经常来郑苹家一起做绣活儿,白天来,晚上也来,但是也常自己带灯火,算是和郑苹平摊灯火钱。 胡三娘过来一 般都带着她七岁左右的女儿,一开始还会把小儿子也带来。但是,她儿子和云雁回差不多大,特别能折腾,总爱去闹小宝。小宝一被闹就哭,害得郑苹不好干活。 尤其这个时候云雁回在旁边还形成一个鲜明的对比,都看得到,她儿子还尿裤子呢,雁哥儿就会自己解手,完了还特别爱干净的洗手擦干。 所以这样有了两三次后,胡三娘便不好意思把儿子也带来了,都让她婆婆带。 胡三娘的女儿就安静很多了,她跟在胡三娘旁边是学习刺绣的,自己也些碎布头练习。郑苹就让双宜和她一起,玩一会儿练习一会儿,自己则和胡三娘一面闲谈一面做工。 就是从胡三娘和郑苹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里,云雁回得知了一些讯息。 比如郑苹当初去慈幼庄工作就是胡三娘介绍的,当时郑苹生完孩子,家里没男人,自己一个人带孩子睡都睡不饱,也没时间做绣活,没有收入。于是去了慈幼庄,那里几个妇女可以照应着,还包吃住。 现在郑苹手头的活也有胡三娘介绍的,汴梁繁华,需要绣品之处多了去了,汴梁绣娘的作品也随处可见,从店铺的望子到行人身上的新装,她们的作品装饰了整个汴梁。 汴梁甚至还有街巷是专门做刺绣买卖的,住了很多绣娘。胡三娘她们做的绣品也是送到那儿去,之后郑苹的缂丝作品也得在哪里找销路。 还有,现在的时代大约是北宋中期——缂丝的转变及大盛,是在北宋晚期。现在缂丝作品虽然仍以实用或装饰为主,但已经有了往更高层次发展的趋势,只是还没有普及化罢了。 可惜了郑苹好像没有什么艺术细胞……云雁回做起了白日梦,要是郑苹突然醍醐灌顶灵光一现了,绣出一幅艺术品,然后卖出天价,从此带领全家脱贫…… 这是云雁回的一个美好盼望,以他现在还没缂机高的身量,每天除了吃喝拉撒,也只能做做白日梦了。 吸溜了一下梦想的口水,云雁回推了推打瞌睡的双宜,用眼神鼓励她好好看郑苹缂丝,小妹妹,好好学习手艺啊,不说有了生存技能,说不定一夜暴富就落在你身上了呢…… —— 大半个月后,郑苹和胡三娘一起去绣巷送绣品,回来的时候,手里大包小包提了不少东西,有吃的有用的,还有丝线等物,看来作品得到了肯定,不但结了钱还有新活了。 云雁回也挺高兴的,这可算是家里唯一的经济来源 有了稳定的趋势。 郑苹打开一个油纸小包,解开来便有甜香散发,里面装着五六个点缀着芝麻的黄色点心,“来,娘买了些脂麻团子。” 郑苹把点心放在床沿,云雁回和双宜就凑了过来,小宝闻到甜香也挥了挥胖胳膊,可惜他现在还不能吃。 双宜咽了口口水,“我不吃,雁哥儿吃吧。” 要放在以前,“雁哥儿”肯定是抓起来就狼吞虎咽的,现在呢,郑苹就惊奇地看到她儿子慢条斯理地把脂麻团子往双宜那边推了推。 真是懂事啊,郑苹温声道:“双宜吃吧。” 双宜就红着脸拿了一块,慢慢吃起来。 云雁回又对郑苹说:“娘也吃。” 郑苹愣了一下,才感慨地吃了一块。 这时云雁回才拈了一块,先观察了一下,才咬了一口。分辨了一下,应该是谷物做的,除了外面的芝麻,里面还有猪油香,有花生碎,倒不像云雁回想得那么甜,总体来说还挺好吃的。 小孩子食量小,云雁回又知道克制,吃了一块就不吃了,“娘和双宜吃吧。” 郑苹还以为云雁回是不喜欢吃脂麻团子,她以前也没带过这款点心。 双宜吃着脂麻团子,又看一眼云雁回,觉得自己特别的满足。 郑苹则把自己买的新纸打开了,云雁回还以为她又要给丈夫写信了呢。但实际上,郑苹是准备给云雁回开蒙了。 郑苹在纸上写了一到十,十个大写数字,把云雁回叫过来,“雁哥儿,这个还记得吗?” 云雁回随口说:“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 郑苹还有些惊讶,调换顺序写了一下,“这样呢?” 云雁回:“……五七三八九十二一。” 郑苹教儿子识数是在一个月前了,也就是现在的云雁回穿过来之前,这一个月因为先是摔了一下,又失业,回来后忙于赶绣品,就没督促。她都没有想到,雁哥儿居然还记得! 郑苹惊讶之后自然是欣喜,“雁哥儿真棒,娘现在教你识字可好?” 云雁回点了点头,他以前就练习过书法,还常常有朋友让他帮忙写扇面、春联之类的,在现代可能算不错,但是在古代,恐怕算不得什么。 虽然对文言文很头疼,但认字,加上写得一手好字,无论在现代还是古代都很有好处。所以,对于郑苹给他启蒙的要 求,他是肯定会配合的。 非但如此,云雁回还装作玩的样子去抓笔,学写起数字。 郑苹惊喜非常,她拿着儿子人生首份墨宝,念叨着要寄给丈夫看看。但是一下子又想到,她虽然坚持认为丈夫还好好的,但是这独特的第一份,寄出去就看不到了。 于是,郑苹独出心裁地以云雁回的“墨宝”为原样,绣了出来。 云雁回非常开心! 当然不是因为他那故意写得很烂的字要被永久保留下来了,而是因为郑苹绣字绣得非常好,明明是很普通的幼儿习字,但是她通过深浅不一的黑色丝线,将墨色的变化还有幼儿稚嫩的笔迹全都表现了出来。 这正是缂丝、刺绣等活计统一的特点,任何事物都不是单纯的颜色。 就像现代的素描一样,任何部分都有深浅变化,将这种变化表现出来,物体才会立体,栩栩如生。 如此高超的技艺,让云雁回觉得他那故意写烂的字都变成了艺术品! 从这就可以断定,郑苹的缂丝技艺绝对也不低,至少云雁回看到她缂出来的那些丝带就绝对不是她的真实水平。 郑苹平时做的刺绣和缂丝都是没有很大变化,导致云雁回以为她不但没有艺术创造力,技法也普通。现在看来,那只不过因为她绣的东西不需要太大变化,就没有上心罢了,否则耗时久,性价比也不高。 ……可是,如果是这样,那为什么郑苹不绣些精致的作品呢? 云雁回渐生疑惑,要是说郑苹是因为家里没钱支撑她长时间的创作,可是如果真的有那样的手艺,完全可以和绣巷的店铺谈,甚至直接供职啊。 而且即便是耗时相对不那么长的小型作品,如那丝带,也有可以下功夫的地方,价格相比之前绝对翻着番儿。 还有,之前郑苹提起自己因为生育后因为带孩子,所以不得不去慈幼庄工作,细想也有点牵强,明明有更好的工作可以让她活得更轻松吧。 云雁回一时间发现,他现在这个娘好像很不简单。 第4章 汴梁最大商业综合体 越和郑苹相处,云雁回就越觉得郑苹是一个很好的女人,并不全能,但很可爱。 ——可惜成了他妈。 郑苹对儿子和养儿养女都十分关爱,不但有高超的缂丝、刺绣手艺,还富有生活情趣,乐意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做一些让人心灵愉悦的事情。 当回来之后的生活稳定之后,郑苹抽了一些时间,除了把云雁回的墨宝缂丝之外,还将双宜的绣作缂上一圈花边,然后用竹框绷起来,挂在卧室的墙上。 她不往外销售自己的好技艺,倒是很舍得用在家里,这样的装饰方式也让云雁回想到了现代人做的照片墙。 而双宜呢,作为一个小孩,渐渐适应了这里的生活,并且忘了之前的不安。 双宜和隔壁胡三娘的女儿柳叶已经成了好姐妹,柳叶的爹是街上开商铺的,所以柳叶除了和胡三娘学习刺绣之外,也会在闲暇时间到她爹的铺子里去耍。 这让双宜非常羡慕,她基本不能出去,就算在院子周围,郑苹也会把门打开,保证她在自己视线范围内。 其实郑苹也不是不准双宜出去玩儿,只是担心双宜的安全,双宜比柳叶小,又不是在这里长大的。若是没人跟着,在周围也就罢了,开封府衙隔壁,还都是些老街坊,但是跑远了怎么办? 双宜不是郑苹生的,但是郑苹养的呀! 郑苹在洗衣服,双宜练习完了针法,就蹲在门口和柳叶说话。 柳叶在院门口,她要给她爹送饭去了,可以趁机在街上玩一会儿,现在正在和双宜说自己要去着重逛一下前几天没逛完的卖草编玩意儿的摊子。 双宜羡慕得要死,和柳叶挥手作别。 她回头一看,雁哥儿正躺在床上小声背书。 郑苹给云雁回开蒙,叫他读千百三,没多久云雁回就“学会”了,现在在争取的是背下来。不过兴许是穿越前走了太多路,云雁回现在是能躺着就绝对不坐着,能坐着绝对不站着。 双宜一眼望过去,雁哥儿躺在床上,小宝坐在旁边。雁哥儿的手还伸在小宝面前,小宝就抓着他的手指掰着玩,玩得开心了还把他的手指啃得湿漉漉的。有时候小宝想往床下的方向爬,雁哥儿就头也不动一下地用脚把小宝拦回去。 双宜走过去,把雁哥儿的手从小宝嘴里解救出来,擦擦干净,对他说:“雁哥儿,你知道么,柳叶去他爹的铺子的路上,有一个摊子,卖得都是草编的 小雀儿小兔子,还有虫子……” 也就是在宋朝了,百姓还能摆地摊。 云雁回说:“叫娘带你去。” 双宜看了一眼院子外面正在晾衣服的郑苹,小声说:“不要了。娘很忙的。” 双宜已经把郑苹当亲娘了,但她就是性格使然,不好意思麻烦人。 云雁回自己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了,可是能理解孩子的天性,他从床上爬起来,在郑苹的针线筐里捡了几块本白色碎料子,这个是郑苹准备给他做裤头用的。 双宜愣着呢,看到云雁回走到郑苹旁边,开口道:“娘,双宜需要个娃娃。” 其实他会折纸,曾经有同学家里长辈是幼儿园老师,他们几个同学都帮忙照着教程折一些金鱼、纸鹤、花之类的,但是现在手没什么力气,而且他都没出门,怕被问怎么会的。 于是退而求其次,看看家里现有的材料,玩具的话,女孩应该会喜欢娃娃吧。 “雁哥儿!”双宜喊了一声,脸都红了,小声说,“我不要娃娃……” 咦,草编玩具比布娃娃还好啊?那个性价比应该不高吧,在他的记忆中一玩就散架了……不过双宜要的话…… 云雁回:“哦,双宜要柳叶说的草编小雀儿。” 双宜:“……” 郑苹顿时觉得自己疏忽了,即使雁哥儿和双宜都不提,她也应该记得定期给他们买些新玩具的,只是那些以前都是慈幼庄里一起采购的,回来后没人提一时竟没想起。难得雁哥儿都比她周全,连忙擦了擦手接过料子,“草编小雀儿下月给你们三个都买,娘先给双宜缝个布娃娃。” “谢谢娘……谢谢雁哥儿。”双宜根本没法拒绝这个诱惑,她倒还记得这是要给雁哥儿做裤头的布料,现在给她来做娃娃了。 看着双宜掩饰不住期待地在郑苹旁边转来转去看她飞针走线,云雁回踩着胡床爬到床上,顺手把小宝捞到床内侧。心想,哎呀为了小萝莉开心,我就算不穿裤头裸奔又怎样呢…… 郑苹缝了个布娃娃给双宜,里头是甘草,撑得娃娃胖乎乎的,脸上的五官都是画上去的。 双宜喜欢得不得了,看样子晚上睡觉都能抱着,等到柳叶回来,还专门拿去给她一道欣赏了一回。 郑苹看到双宜这样子,也若有所思起来,她现在已经在绣巷稳定接活了,家里只有一个家长,就更不能忽视了孩子们的生活。 于是,过了几天后,郑苹就告诉云雁回和双宜,过几天就是四月初八,浴佛节,这天各个寺庙禅院都有斋会,到时她去绣巷交货,顺便带云雁回和双宜去旁边的大相国寺。 至于小宝,就得拜托一下胡三娘家照顾了。 双宜听到是个什么节,只想着肯定很热闹。而云雁回虽然对浴佛节不太了解,但是望名生意,应该是佛教界的节日。大相国寺他也是知道的,当年在开封旅游花了他几十块门票的,这个地方可不得了。 《水浒传》里鲁智深倒拔垂杨柳就是在这里,狄青避难也是在这里,故事说都说不完,苏东坡、王安石、范仲淹、吴道子……出入这里的名人学者不计其数。 在今时今日,大相国寺就已经是几百年的古寺了,也是汴梁最大的寺院,很得皇家推崇。 都说深山藏古寺,大相国寺偏偏与众不同,它位于汴梁的市中心。 小双宜觉得柳叶去她爹那儿路过的街市就是东京最繁华的地方了?错!这个时代首都最繁华的地方是大相国寺! 不提大小节日,大相国寺每月都有五次开放可供万姓交易的超大庙会。南北朝时崇尚佛教,庙会本是信徒们办各种佛事活动的,因为商贩云集,为大量信徒提供商品,渐渐普通百姓们也来参加,于是形成了今天的庙会,有官方的,也有民间的。 大相国寺的庙会更是汴梁各种庙会中的翘楚,集购物、休闲、娱乐、参禅等众多功能为一体,那一片儿,堪称是汴梁最大的商业综合体。 要是看过一些古典小说和传说,就能知道,在大相国寺的庙会上还发生过很多故事。 今天的大相国寺和千年后云雁回所看到的肯定是完全不一样的,历史上大相国寺经过多次重修、扩建。因为太大,当年云雁回赶着去别的景点,也没有在那里待太久。 现在有机会再去看一看,云雁回还是挺期待的,他在北宋游览自己千年以后参观过的地方,多神奇啊。 云雁回穿越前好歹去过大相国寺,双宜则根本没有去过,郑苹就一边缂丝一边给她说大相国寺办庙会时的盛况。 相比大相国寺的庙会盛况,云雁回更好奇寺庙里的僧人。以前看资料说唐宋时期的僧人都比较世俗化,甚至不乏经商致富的,甚至开妓院的。不知道大相国寺这个皇家寺院里,是个什么情况。 第5章 小朋友,出家吗? 四月初八,浴佛节,这日是佛祖释迦牟尼的诞辰,传说佛祖降生时有天龙吐出香水为其沐浴,所以这一天叫浴佛节,也叫佛诞节,是佛教一年中最重要的节日。 到了这一日,汴梁很多民众都会沐浴更衣,去寺院礼佛上香。而且由于浴佛节在世俗的演化,很多民众不止为了祈福、求子,其实就是逛街去的。 而寺庙呢,除了用香汤给佛像沐浴之外,还会煎香药糖水送给香客,以结善缘。这糖水有个名字,叫浴佛水。 这样的盛事,到了南宋之后就不大能见到了。 这一天,郑苹早早就把云雁回和双宜叫醒了,她已经换上了一身男装,以便行走。将小宝抱到隔壁胡三娘那儿,便牵着两个小孩往绣巷去。 因为浴佛节的缘故,今天街上的人很多,绣巷人倒是少,都去大相国寺了,她们也要去那里摆摊卖绣件的。 郑苹交货领了钱,和绣铺的人闲话几句,便往相国寺去了。 这个时代的大相国寺,占地足有五百多亩,雕梁画栋,金碧辉煌,因为此盛日,更是处处批彩,黄绿色的琉璃瓦闪烁着光芒,楼阁相对,古树参天,蔚为壮观。 时人还可能看惯了,但作为现代人,看到如此原汁原味的华丽古建筑群,云雁回更多了几分不一样的震撼。 这时候已经是人山人海,郑苹也不急,带着两个小孩进去买了些小吃在手里拿着,慢慢走。 而到此时,寺中的浴佛仪式都进行到一半了。 郑苹本来也不打算带着小孩往里面钻,便带着他们远远眺望。 云雁回伸着脖子,看到很多和尚围着一座佛像顶礼膜拜,那佛像一手指天一手指地,被放置在一座大大的金盆中。 因为人人都屏息观看,隔着这么远,竟然还能隐隐听到一个唱赞的和尚洪亮的声音。 “……目顾四方周七步,指天指地尊雄,九龙吐水沐慈容,万法得正宗……” 然后众僧一起梵腔合唱:“我令灌溉诸如来,净智庄严功德聚。污浊众生令离垢,同证如来净法身。” 僧人们用香水为佛沐浴,还往里撒花瓣,鞠躬,而后又是长篇的佛赞。 信众们都听得聚精会神,云雁回和双宜却渐渐觉得无聊了,拉着郑苹要求去别处看看。 郑苹好像对此挺感兴趣,神情有些恍惚,回过神来才拉着他们往其他地方走去。 …… 大相国寺内熙熙攘攘,叫卖连天。 云雁回边走边看,把自己当做一个参观的游客。大相国寺真的是太大了,难怪能举行这么大的庙会,而且还分门别类了。 比如大三门上卖的是各种动物,飞禽走兽,小到猫狗,大到竟有虎豹。有的被驯养过的,还被摊主牵着表演,引来阵阵喝彩。 资胜门前卖的则是笔墨书画玩好等,在这一带逛的一般是读书人。 其他什么珠宝饰品衣服吃食,更是品种繁多。 还有一处,尽是唱戏、杂技、说书一类的,云雁回还看到了傀儡戏,木刻的小人被操纵着演出,做出踢球、跳舞等动作。 叫云雁回和双宜狠狠开了眼,目不暇接。 好多东西,云雁回压根都不认识,幸好他现在是小孩,就算开口问也不会被怀疑。 郑苹今日是特意准备了一部分钱,许诺每人可以挑三样东西。双宜懂事,云雁回又是成人心智,所以都挑选了便宜自己又喜欢的东西。 双宜买得都是玩具,云雁回则挑了吃的,而且是耐储存的。 逛了一阵,郑苹又把他们带到大殿前去,“浴佛结束,应该有僧人开始发浴佛水了,娘带你们去领一些吧。” 僧人发的浴佛水虽然是糖水,但里面兑了先前僧人们浴佛用的香汤,所以还真是名副其实,据说喝了能够消灾解难。 郑苹带他们从另一条路绕到了寺门口,果然有一排排的僧人在分发浴佛水。 云雁回四下看着,其实不是很感兴趣,排上老长的队领些不是很卫生的糖水喝,何必呢…… 不过郑苹还是很有兴致的,带着他们就要往队伍后面走。 可是才走出去几步,一个老和尚叫住了他们:“施主且慢。” 人太多,郑苹一开始都没意识到是在叫她,还是双宜说:“娘,那个师傅叫你。” 郑苹这才回头,和老和尚对上眼,迟疑地走过去,“法师有何交代?” 已经打量他们很久了的老和尚指了指她牵着的云雁回,“施主,今日乃是佛诞日,我等分发浴佛水是为结缘,然而叫贫僧看来,令郎却是早与佛有缘。” 俨然一副我什么都知道的神棍架势。 郑苹一惊,“这,这……” 云雁回和老和尚对视一眼,不到一秒就若无其事地挪开 视线,笑呵呵地喊:“姨姨要喝糖水。” 老和尚愣了一下,有点郁闷地说:“施主,虽然这并非令郎,然而却是真的很有佛性。” 郑苹:“……” 这一下子郑苹也明白了,恐怕刚才和尚是诓她的。于是无奈地道:“法师,这的确是我儿子,他叫的不是姨姨,而是说我女儿宜宜要喝糖水。” 这就很尴尬了…… 老和尚脸上闪过一丝懊恼,他就说这对看上去是母子! 老和尚和郑苹都以为这是一个同音字引起的误会,为了缓解尴尬,他给郑苹打了糖水,看他们喝着,才又道:“贫僧法号了然。” 郑苹惊呼道:“老师傅就是了然禅师?” 了然点了点头。 这旁边都是大相国寺的和尚,了然报名号都没人说不对,所以肯定没错。 郑苹的态度一下子就变了,之前她还有点想赶紧走,知道对方是了然禅师后,顿时就热情了起来,仿佛刚才和尚诓人是幻觉一样…… 云雁回心里奇怪,怎么,原来还是个有名的和尚吗? 说来也奇怪,大相国寺的和尚,应该不会像江湖神棍那样骗人才对吧,要想赚钱,这么好的地段,加上背景,干点什么不赚钱啊?这寺里做生意的和尚多了去了,尤其这位还有点名气,所以他干嘛要骗人家妇女儿童? 直到后来,云雁回才知道,了然是真的觉得云雁回和佛门有缘分,老和尚研究过相面,观其行止,度其气质,思及眼缘,都十分贴合心意,于是“一见钟情”,动了心。 此时此刻,从郑苹和了然的谈话中,云雁回才知道这个老和尚很有名是因为其医术高明。大相国寺经常扶灾济贫,了然更是常常为百姓义务治病,于是声名远扬。 因为这一点,云雁回对他的感官也就好了一些,虽然还是不明白他干嘛诓人,说好的出家不打诳语呢……好吧,算了,这可是一个和尚还开妓院的年代。 再有了,谁没个头疼脑热的时候呢,尤其在古代医疗条件这么差的情况下,和医生交好是很重要的。 眼看郑苹和了然越聊越投机,了然已经干脆放下发浴佛水的活儿,要求给他们一家三口把脉了。 如果不是了然眼神毫无邪念,云雁回都要以为这老头看上他娘了! ——等到了然一边把脉一边暗示云雁回真的很适合当和尚的时候,云雁回就明 白了,老和尚是看上人了,不过不是看上他娘,是他。 好在郑苹也态度和软却坚定地拒绝了让云雁回出家,信佛和尊敬了然是一回事,让儿子出家又是一回事了。 不过因为是了然,她也说以后可以让云雁回常常来接受熏陶,不出家,信佛是可以的。 了然虽然遗憾,但没忽悠成也不强求,甚至送了他们几包中药,说可以防时疫,换来郑苹各种感谢。 这又卖安利又送药的,云雁回再吃惊也不得不相信了,了然真的是想让他加入和尚的队伍。 这真是令云雁回哭笑不得,他都看不出来自己哪里像是适合做和尚的了,难不成他之前不小心摆出过一手指天一手指地的姿势? 第6章 和尚的烧猪肉 郑苹回去之后,把药分给了隔壁的胡三娘一半,感谢她照顾小宝。云雁回也把自己今天买的吃食拿出来,打开叫胡三娘一家吃。 胡三娘的儿子,就是和云雁回差不多大的那个,乳名叫柳条儿,流着口水说谢谢。 双宜见状连忙也把自己买的玩具拿出来,要和柳叶一起玩儿。 胡三娘家的人见了,无不夸郑苹会教孩子,这么大大方方的孩子当然谁都喜欢。 他们是远亲不如近邻,郑苹一个人带孩子不容易,互相照顾也是应有的情分,知道郑苹家风这么好,就更让他们觉得值得来往了。 双宜好不容易也逛了次街,总算是可以和柳叶一起讨论了,两人叽叽咕咕说了好一会儿,双宜才依依不舍地回去,还约好柳叶明天来家里扮家家酒。她今天在大相国寺买了一套小小的玩具餐具,加上她有个布娃娃,那体型正好配套,一眼就看中了。 回了家,双宜犹自兴奋地和云雁回说起白天的情形,问他还记不记得白天的这个白天的那个。 不要说双宜了,就是云雁回这个成年人也见识了很多新玩意儿,加上他对萝莉很宽容,所以两人还真的有来有往地聊了好一会儿。 不过小孩睡眠需求本来就大,双宜还在亢奋,云雁回是真的熬不住了,趴在枕头上说:“小妹,宜宜……明日再说吧,我困了……” 郑苹坐在床边给眼睛都睁不开的云雁回擦了把脸,笑着说:“你呀,真是浑叫,该叫姐姐的。” 云雁回打了个哈欠,“双宜答应过的。” 双宜连忙点头:“是啊,说好了我做妹妹。” 郑苹都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定下的这个幼稚的约定,只觉得好笑,“好吧好吧,你做妹妹,那雁哥儿要照顾妹妹啊。” “肯定的……”云雁回一说完就睡过去了。 …… 第二天一大早,云雁回就被双宜和柳叶吵醒了,他摸了下床上也不见了小宝,自己踩着胡床下了地,到外面一看。 双宜和柳叶正在扮家家酒,双宜的布娃娃做新娘,小宝做新郎,她们两个扮演迷之角色,一会儿是丫鬟一会儿是厨娘。 小宝非常不配合地把娃娃往地上扔。 双宜她们就教育小宝,要对娘子好一点。 一抬头双宜看到云雁回,眼睛一亮,对柳叶说:“柳叶姐姐,叫雁哥儿来做新郎吧?” 云雁回:“……” 被双宜拉过去之后,云雁回非常无奈,小宝浑然不知,对着云雁回伸出手,求抱抱。 然后双宜在小宝头上也放了朵野花,“好啦,小宝是二夫人。” 柳叶呆了一下,然后纠正:“什么二夫人,小宝是男娃,应该是二郎。” 双宜咬着手指,“什么?” 她看看小宝,再看看云雁回,觉得很不理解,雁哥儿可是都答应她娶小宝了。 不过柳叶也是非常无所谓的,“算了,二夫人就二夫人吧,那我们一人伺候一个夫人。” 云雁回:“……” 任两个女孩儿玩累了,那边郑苹才拿了些蒸饼来叫他们吃了,还有昨天她从了然和尚那里得到的草药,也煎了给他们喝。 双宜尝了一口嫌苦,云雁回就叫她闭着眼睛,然后一手捏紧她的鼻子,叫她闻不到一点气味,这样一口气喝完,立刻漱漱口,就尝不到一点味道了。 对于食物的感受其实很大程度上是取决于嗅觉,捏鼻子这个方法也是自古就有的,只是没捏紧可能效果就没那么好。 至于云雁回自己,鼻子都没捏,一口气干了。 双宜佩服地看着他,“雁哥儿,你真厉害。” 郑苹则说,她决定绣点东西给了然和尚,下次带他们一起去相国寺,回赠给了然。 双宜对于这个决定当然是拍手赞同,云雁回也没什么异议,就是有点担心了然继续卖安利。不过想想郑苹怎么也不可能在丈夫未归的情况下,擅自送独子做和尚,就放心了。 …… 等到下一次郑苹去绣巷交货的时候,就又把云雁回和双宜也带上了,交完货到相国寺拜访了然。 了然看到云雁回,就笑呵呵地问他还记不记得自己。 云雁回就冲他笑,也不说话。 了然摸了摸云雁回的脑袋,说郑苹的绣件很精致,要请他们吃饭。 其实郑苹也没有用上特别厉害的针法,了然不过就是想请客罢了,郑苹推脱再三无法,了然便说只要云雁回以后常来聆听佛法就行。 这强烈的卖安利的心啊,都让郑苹有点无奈了,只好想着下次再送了然一些东西找补回来。 了然请客的地点,就在大相国寺之内。 这地方说是店面可能不对,更像是私房菜,有 个很会烧菜的和尚。 那和尚属于了然的晚辈了,看了然来了便热情接待。 云雁回满以为会上一桌子豆腐蔬菜…… 了然对郑苹他们说:“这烧朱院的炙猪肉乃是一绝,惠明的手艺,远近闻名。” 云雁回:“……” 即便想起来现在的和尚不一般,是可以吃肉的,但是由于以前所处的年代和各种耳濡目染,要吃和尚烧的肉还是让云雁回觉得一言难尽…… 不过既来之则安之,入了座等吃就是。 了然便给他们介绍,这烧朱院本被叫做烧猪院,非常简单粗暴的名字,后来因为是僧人的地方,好叫不好听,便改了叫烧朱院。 等到炙猪肉上来,真是把云雁回给惊到了——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好吃的猪肉! 他们家本来就很少吃肉,久未吃肉,加上这炙猪肉实在好吃,一口下去,云雁回竟然感觉到了幸福的滋味。 北宋养猪很糙,猪肉都有很大的味道,但是惠明烹饪的猪肉不知道是选材好还是手法独特,竟然一点异味也没有。 想他在现代东奔西跑四处采访,各处饭菜规格从高到低,吃过那么多,但是这大相国寺的炙猪肉,也能够算是一味美食了。 云雁回原本对了然有一点抗拒,这一餐吃下来,简直是好感顿生,恨不得常常来做客,常常能尝到烧朱院的肉。甚至产生了如果做相国寺的和尚是这么幸福的事情,能吃肉能赚钱,做和尚好像也没问题的想法…… 了然也发现自己无心插柳柳成荫,小郎君吃了肉对他好了那么多,登时也觉高兴,为相蓝再添一佛子有望啊! 作者有话要说:有必要说一下主角不会做和尚…… 第7章 未亡人 在大相国寺饱饱吃了一顿猪肉,郑苹一家三口满足地回家。 云雁回对了然的态度都好上了几级,就冲着这猪肉,他也得尊敬了然啊! 临走前,了然又送了云雁回一册经书。 云雁回交给郑苹收了起来,还告诉了然,自己现在正在学字,回去正好用来当字帖习字。 了然非常开心,如此耳濡目染之下,即便云雁回没有出家之心,也会备受熏陶。再说其实这年头要做和尚也没有那么容易,得通过考试,考试内容当然就是经书。 云雁回抛了个飞吻给了然,“法师,下次再来看(chi)你(rou)。” 回去的路上,双宜疑惑地问云雁回,“雁哥儿,这是什么意思啊?”说着,她学起了云雁回抛飞吻那个姿势。 云雁回就把嘴唇贴着掌心,然后“mua”了一声,然后托着那虚无的吻,配着“咻咻”的声音,呈抛物线,就送到了郑苹脸上。 “这个叫隔空么么哒。” 郑苹噗一声笑了出来。 隔空能理解,而么么哒从刚才的演示一看就知道是拟声词。 双宜明白过来,哈哈大笑,也给郑苹飞了吻,“雁哥儿真聪敏,上次咱们在相国寺听到有人说话,不是说了个‘隔空打牛’的招式么,这个也可以隔空呀。” ——这里的“说话”指的可不是普通的聊天,而是现代指的说书,这时候叫做说话,所用的本子就叫话本。 云雁回乐了起来,直点头。 郑苹只觉得儿子开朗了很多,最开始云雁回受伤之后还比较闷,但是可能被吓到,变得懂事了很多,搬到汴梁来后,就逐渐开朗了。一些小动作却还是和以前一样,跟他爹更是神似得不得了,郑苹便根本没有怀疑过换了个人。 尤其是,看到儿子对自己对姊妹弟弟那么亲近,更是让郑苹心里暖暖的,当丈夫不在身边,这也算是她最好的慰藉了。 郑苹心情松快地带着儿子和养女回去,这时候天色未晚,走到院门前,便看到胡三娘抱着小宝在隔壁院子里。 “三姐,我们回来了。” 胡三娘一回头,脸上却充满了焦急,“你可回来了,下午有人来你家找你,说是有你家云大郎的消息。” 郑苹整个人都呆住了,心头涌上狂喜,“真的吗?人在哪儿?” “久等你不回,那人说还有事 ,便先回去了,留了个地址,叫你明日去找他。”胡三娘说道。 “我现在就去。”郑苹根本不能等到明日了,她迫不及待地把云雁回和双宜托给了胡三娘,问到地址便匆匆离开。 胡三娘面带犹豫,但是惊喜之中的郑苹根本没有留意到。 …… 等郑苹离开之后,胡三娘的婆婆也带着柳叶走了出来,叫柳叶陪双宜吃晚饭。 胡三娘的婆婆手里还拿着胡饼,过来喂给云雁回吃。 这时,胡三娘对婆婆担忧地说:“这可怎么办,先前那人虽然说事关重大,要亲口告诉郑娘子,但是听那口气,云大怕是凶多吉少。雁哥儿还这么小,万一郑娘子受不了这个刺激……” 她婆婆叹了口气,“只能听天由命了,咱们也没办法,郑娘子这么好一个人,可惜了。” 尽数听进去的云雁回悄悄皱起了眉毛。 失去音讯已久的云爸爸突然有了消息,还不是什么好消息,如果是真的,那郑苹真的会受到很大的刺激,看她平日的样子,就知道用情很深。没消息还能安慰一下自己,要是没了盼头…… 早知道应该闹着跟着去的,郑苹看到儿子,说不定还好点。 …… 从天色未黑郑苹出去,一直到月上梢头,郑苹都还没出现,幸亏这时候没有宵禁。 胡三娘一家商量了一下,最后胡三娘和她丈夫一起出去找郑苹了。 双宜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和柳叶一起玩儿。 云雁回坐在睡着了的小宝旁边,心中充满了担忧,虽然胡三娘的婆婆劝他快点睡觉,但是他还是没办法做到。 虽然他们只相处了三个月不到,但因为和这身体微妙的联系,还有郑苹的照顾,他打从心底没有办法不关心郑苹。 又过了半个小时,双宜都困得和柳叶一道睡了,胡家夫妇才带着郑苹回来。 郑苹眼睛早已是哭到肿得像桃子一样,被胡三娘扶着小心翼翼地坐在胡床上。云大死了,她已经被确认成为一名寡妇。 胡三娘低声道:“莫哭了,你看,雁哥儿还没睡呢,别吓着他了。” 郑苹下意识看过去,这个点早该睡了的雁哥儿果然还没睡,坐在床沿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他。一看到雁哥儿与他爹颇为形似的脸,郑苹又是悲从中来,但是强忍住泪水。 “雁哥儿,你 怎么还没睡觉。” 雁哥儿呆呆说:“我等妈妈回来。” 郑苹上前把云雁回抱起来,紧紧搂在怀里,带着哭腔说:“娘回来了,雁哥儿睡吧,睡吧。” 云雁回也就把手放在郑苹脖子上,抱住她,希望能够借这个拥抱给她一点力量。 最后云雁回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第二天醒来的有点晚。 一想到郑苹,他就霍地从床上爬起来,下了床,鞋子都没穿就跑到外面去,结果看到的就是郑苹和胡三娘正在做针线的画面。 云雁回放心了一点,连忙退回去把鞋子穿上。 云雁回可能算是整条街上最干净的小孩了,好多人家里的男孩小时候都不穿鞋满地跑的。 不过北宋的孩子,至少汴梁里头的还好一点,云雁回在现代还见过更不讲究的。他那时候什么新闻都要跟,包括时政,还有同事也有精准扶贫对象,所以见过很多贫困户。 山区里的贫困户家里,家徒四壁,养些鸡鸭,是屋里屋外乱跑,拉屎都不怎么打扫,连卧室都满是鸡屎味儿,小孩光着脚跑。 如今回想起来,云雁回都不由感慨,其实他现在的境况也不算最差了……古代要说差,绝对有比那更差的。 这么一想,就更加感激郑苹的存在了。 看到郑苹虽然还在干活,可是整个人都有点愁闷,只有胡三娘在一旁硬找话题,想来也是好心特意来这么早,为了和郑苹说话宽解她。 云雁回走出来后想了想,却是到郑苹旁边,勾着她的脖子亲了侧脸一下,给了个早安吻。这绝对是个纯洁的吻,不把郑苹当娘也是当姐妹了。 这么黏糊的儿子果然让郑苹笑了起来,眉宇间的愁思也淡了一点。 云雁回没有和云大见过面,不知道他是怎么样的人,惋惜他去世,但是更关切郑苹,希望她能够尽早振作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上章末尾的相蓝就是大相国寺的简称,蓝是梵语森迦蓝摩,意思就是佛寺。 第8章 六娘 云大郎的死带给郑苹一家的,不止是伤痛,还有经济上的问题。 云雁回一开始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还只关心郑苹会不会过于悲痛。直到他看到郑苹描起花样,然后开始缂丝。 莫名其妙缂扇面,特别精致,还颇有点没日没夜的架势,云雁回心里咯噔一下,觉得不大对劲。 有一日,胡三娘来找郑苹聊天,问起有没有找人把云大的遗体运回京。 郑苹却伤心地说,云大郎是溺水而亡,尸首都不见了。胡三娘脸色一下子就不好看了,立马又安慰郑苹,可以去大相国寺祈福招魂。 郑苹便擦擦眼泪,说正是要这么做。 云雁回一下子就明白了,古人对身后事很重视,即便不用运云大郎的尸首回来,也得耗费好一笔银钱,才能办好丧礼。 家里现在日常支出倒也罢了,要办丧礼,加上请和尚做佛事的费用,就不太现实了。 唯一的办法,就是郑苹缂丝卖钱。 云雁回既不知道郑苹隐瞒的到底是什么,也没有办法劝阻她,所以只能眼睁睁看着郑苹耗时一个多月,缂出了一张栩栩如生的芙蓉花扇面。 这耗费郑苹不少精力,让她瘦了不少的扇面卖了多少钱云雁回不知道,但是郑苹去过绣巷之后,回来就给他们买了肉吃。 接着又是请热心街坊操办,办一应丧仪,为云大郎立衣冠冢,一家人都披麻戴孝。再有,请这些街坊,也是要提供茶饭的。 也是这个时候,云雁回才发现云大郎居然没有其他家人。街坊都没有问这个问题的,极有可能早就打听过,知道为什么没有。 云雁回怀疑他这个爹也是孤儿,即便父母双亡都不至于连族亲都没有,这个年代的人都是一堆堆的亲戚。 郑苹要招呼里里外外,双宜照顾起了两个弟弟。 只是,平日里倒也罢,丧礼期间双宜自己都吓到了,她没见过云大郎,但是对死亡有了点隐隐约约的概念,看到家里人来人往,养母不时流泪,当然害怕。 幸好云雁回不是普通小孩,反而照顾起双宜来,一直带着她和小宝。云雁回这种淡定的态度让双宜平定了很多,也决定不能叫娘担心,她应该好好照顾弟弟们才是。 这期间谁都不敢随便打扰郑苹,云雁回的裤头绽线了,他就叫双宜帮忙补。 双宜小心地补了一半,被云雁回拿起来看,怎么看怎么觉 得针脚太疏,也不是很齐。 “我才学……”双宜说。 还有一半而已,云雁回果断捏起针线,自己补了起来。补个裤子而已,不需要多复杂的针法,这一道缝下来,比双宜的还要整齐。 云雁回心想,到底是我太天才了,还是双宜以后没有一夜暴富的命…… 双宜羞愧地低下了头,弟弟一天都没摸过针,缝得反而比她要好!还有,她有时在厨下做点事,也是雁哥儿给她提醒。 “雁哥儿,我一定会好好练习的qaq。” “没事,慢慢学。”云雁回俨然是长辈口吻。 …… 再说郑苹,她从大相国寺请了七个和尚回来做佛事,先是招魂,而后因云大郎英年早逝,尸骨又没能归家,更是念了七日的经。 来吊唁的多是街坊邻居,还有一些云大郎的旧友,看着他们家孤儿寡母,都十分怜惜。 因为与了然和尚算是有交情了,便把他也请来了。 了然来了之后,听其他人说郑苹竟然是在从他那里回去那日接到的死讯,顿时心情也很复杂。这时在做佛事的和尚看到了,还不禁听了动作,过来行礼,“了然师叔。” 了然叹了口气,茶也不喝了,把带头的大和尚顶替掉,自己来念经。 “这怎么使得……”郑苹擦了擦眼睛。 了然却硬要念经,直到晚上才由那大和尚换下来,吃了些饭菜。 了然不算太了解郑苹家的情况,只略问过郑苹,知道丈夫外出经商,郑苹却没说已经没了音讯有段时间了。所以了然还以为郑苹从丈夫去世后,家里的负担会变大,其实郑苹早就在当家了。 爱屋及乌,了然自然是叮嘱,若有困难可以来大相国寺找他。 郑苹郑重地谢过了,还叫云雁回来给了然行礼。 云雁回这些天都是尽量顺着郑苹,当然没什么不答应的,和尚那么老了,行个礼不吃亏。 后来,云雁回再想起来就觉得,当时可能郑苹就想好了向了然求助了。 …… 办完云大郎的丧礼之后,郑苹整个人就像被掏空了一样,没了精气神,好些日子没有干绣活。但是上次她卖的扇面大概赚了不少,所以即便没工作,家里也吃得很好。 受限于时代,仍然是麦饭豆饭一类,但下饭菜档次高了不少。 由此可见无论在哪,顶级手艺人肯定都过得不错…… 某日郑苹正在做饭,双宜在院中跳格子,云雁回便坐在门口看。他家屋子前檐有编织凉棚,延伸出去一段,底下是干干净净的石板。 云雁回坐在其下,小宝在旁边爬来爬去。表面上是双宜带着他们俩,其实是云雁回盯着这两个小孩。 小宝也就罢了,双宜最近出去过之后,就一直很盼望出门。虽说住在开封府后门,但云雁回也不得不警惕,郑苹不在跟前,他便自觉出来看着。 这时有个老妇人走到篱墙外,打量着院内。 双宜低头跳格子也未注意,云雁回倒是一眼就看到了,前些日子他家办丧礼,好些街坊邻居来了,所以纵然不怎么出门,云雁回也把邻居们看个眼熟。这个老妇人,却是从来没见过的。 那老妇人目光在院子里扫了几下,就对上了云雁回的,看到他的脸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了一抹惊喜的表情。 这时双宜也看到她了,往后退了几步,走到凉棚下面,有些羞怯。 老妇人微微一笑,问道:“请问郑娘子住在这里吗?” 双宜松了口气,“稍等一下。”她去厨房喊郑苹了。 老妇人看向云雁回,又看看小宝,眼神怪怪的。 云雁回双手穿过小宝腋下,把他托起来,回身一起坐在门槛上。 短短时间而已,郑苹也出来了,在围裙上擦了擦手上的水渍,抬头看向篱墙之外。 从云雁回的角度看不到她的表情,但是可以看到她身体都僵硬了。 那老妇人看到郑苹,也十分激动地喊:“六娘,真的是你!” 郑苹这才有些慌张地回身,对双宜说道:“带弟弟们回屋。” “噢……”双宜拉着云雁回和小宝的手往屋里走,但是即便是她也察觉到气氛的不对,一步三回头。 云雁回被拉到屋子里面,立刻对双宜“嘘”了一下,然后又悄悄走到门边偷看。 郑苹都没放那老妇人进来,站在大门口两人小声交谈。 老妇人手里拿出一把扇子,云雁回立刻认出来,那缂丝扇面分明是之前郑苹赶工做出来的那份。 这老妇人和郑苹说着说着,情绪一激动,声量就不小心提高了一点,被耳聪目明的云雁回听到她说:“六娘,你还这么年青!既然那人已经……你就答应了吧,郎君和娘 子必定既往不咎的。” “婆婆休要再说了,我不会答应的!”郑苹面带怒色打断她的话,四下看看没有邻居注意到,便愤然转身。 老妇人看她不再理会自己,扶着篱墙叹息道:“六娘,你再好好想想吧,婆婆先回去了。” 第9章 找和尚做靠山 虽然只是寥寥数语,但是云雁回已经在脑海出勾勒出故事的大概了,无非是郑苹家里不同意她和云大在一起,郑苹硬是跟了云大,从那老妇人拿着缂丝扇子来的行为和郑苹之前的藏拙,说不定还是私奔性质的。 现在因为绣作暴露了,便被找上门来,劝她回去。 就是不知道郑苹家里人说了什么,让郑苹这么愤怒,不肯回去。按理说,现在正是伤痛的时候,就算之前因为婚事和家人闹翻了,家人若是来挽回,也不至于生气才对。 郑苹回来之后,双宜就上前拉着她的手,“娘,那是什么人呀?” 郑苹犹豫一下,说道:“那是外婆家来的。” “外婆?”双宜第一次知道还有外婆,“我们要去外婆家了吗?” “暂时不会。”郑苹勉强笑了一下,“若是去了外婆家,不能带雁哥儿,你愿意么?” “当然不愿意。”双宜用力摇头。 “所以咱们日后再去。”郑苹摸了摸双宜的脑袋,又看了看云雁回,把他抱起来,“我的孩儿……” 云雁回:“……” 请问这是什么条件啊,女儿可以回去,外孙不可以回去?郑苹的爹娘到底是什么思路,这种要求,即便不是处于丧夫之痛中郑苹也根本不可能答应。 就算郑苹回去后改嫁,孩子也不会是阻碍,妇女带着上一任婚姻的孩子改嫁这不是很正常的吗?又不是养不起。 不过这种事情,说不定郑苹的父母只是像买东西那样先打压一下价格,给个很差的条件,看看日后怎么谈,也许郑苹还是会回娘家。 云雁回这个猜测还没有持续多久,就被现实打破了。 郑苹终于开始继续做绣活,期间那个婆婆又来了两次,不过都没说几次就不欢而散了。 待到郑苹做完这批绣活,并带去绣巷交货,回来的时候,绣件居然一件没少,原样拿回来了! 郑苹沉着脸,把绣件收起来,如常地做饭去了。 云雁回都无语了。 没那么巧吧,和娘家闹翻了,绣件就卖不出去了。 这妥妥是在强逼郑苹回去吧? 而且郑苹回去的条件之一就有不能带云雁回。 云雁回一脸坚毅:“我是绝对不会轻易狗带的!!” “嘻嘻……”小宝从后面一扑,胖乎乎的身体挂在云雁 回背上。 “哎哟!”云雁回面朝下砸在床上,狗带了。 —— 中午吃饭的时候,郑苹端上来一盘肉。 这些日子郑苹常常给大家改善饮食,所以有肉吃倒不奇怪,今天这盘只是格外香。 云雁回一看,今日的肉是炖的,里面有葱、姜、花椒、茴香等香料,颜色看上去还放了酱,难怪特别香。 流着口水吃了一块,只觉鲜香美味,炖烂入味,叫人简直要把舌头咽下去了。 而且这一口就让云雁回有些发愣,这不是猪肉呀,这应该是羊肉吧。 双宜根本没吃过羊肉,只觉得今日的肉有点不一样,但是她以为是烹饪方式的原因,就没有说什么,只是吃得比较快了些。 穷人平时猪肉都买不起,牛羊肉更是贵族阶层消费的,云雁回都不明白郑苹绣件没卖出去,反而奢侈地花钱买了羊肉来吃。 简直百思不得其解啊…… 想不清楚就先吃肉,云雁回觉得这羊肉的做法郑苹肯定是在家时学的,她娘家应该还挺有钱的。 羊肉汤泡着,连豆饭都香喷喷的特别好吃了。 云雁回吃得打了个饱嗝,双宜也是一样,连小宝都被喂了一点肉末和汤。 要是每天都能这么吃该多好啊,云雁回看了看自己的小胳膊小手,恨不得立刻就长大。 汤足饭饱之后,郑苹把碗洗了,擦了擦手,问道:“雁哥儿,宜儿,你们喜欢大相国寺吗?” 双宜立刻说道:“当然喜欢!” 云雁回则先在脑子里转了一回郑苹的意思,才慢吞吞地说:“喜欢。” “那咱们搬家吧。”郑苹露出一个笑容。 云雁回:“……” 牛逼,您这是要找和尚做靠山啊? —— 这个年头,寺庙的产业极其多,范围极其广。占地面积超大而且有很多房产的他们,也涉足住宿业,而且各种租法都有。 郑苹速度极快地把东西都收好了,找中介把房子租出去,上次卖缂丝扇面的钱还剩下,刚好付大相国寺长租的租金。 和邻居们打好了招呼,搬到了大相国寺,见到了然之后,云雁回才知道,郑苹岂止是换了个地方住,她根本就把工作也找到了大相国寺! 大相国寺与之前他们待的慈幼庄一样, 也会收养弃婴,长大后可以培养成僧人,或者为寺里干活,这就需要妇女来乳养。 卖不出去绣活就卖不出去,干脆像之前一样,换工作。 郑苹身体健康,各方面都符合条件,之前还有过经验,顺利就被大相国寺聘用了。 而且郑苹还求助于了然,了然来看他们的时候,当着云雁回的面对郑苹说了一句话,大相国寺虽在闹市,却是个超然世外之所。 与其说大相国寺超然,不如说是凌驾,皇族捧着这里,达官贵人捧着这里,他们不是世俗人,却比世俗人要厉害得多。 不知道了然在寺里什么地位,反正看来能罩住郑苹,至少没法打扰郑苹现在的工作。一个是他人好,另一个是他着实喜欢云雁回。 其实郑苹找了这个工作,可以像在慈幼庄时一样包住的,但是郑苹一定另租一个院子,这是因为她还是不想让云雁回出家了。 云雁回要是和她一起住过去,天天跟那些预备役和尚,也就是童行一起玩儿,难保不会被改变,谁都知道环境对一个人的影响是很大的。 因为是长租,又有了然的面子在,找了套比较安静的房子,虽然没有院子,旁边却有竹林,很是清雅。 如此一来,郑苹之前卖缂丝扇面的钱才花得差不多。之后有工资,加上开封府后面宅子的租金,即便满汴梁卖不出绣件,也能维持生计。 郑苹对此很满意,几个小孩更是没什么意见,他们在老宅子只住了几个月,还没有生出什么感情,这里地段更加繁华,自然是令他们更欢喜了。 以前的邻居来大相国寺逛庙会之类的,更是可以顺带走动,再没有什么不好的。 云雁回心服口服啊,不愧是敢于私奔的女人,就是有行动力! 第10章 五年之后 清晨的阳光穿过竹叶撒进屋中,光影斑驳,檀板声在不远处响了八下。 云雁回一个翻身坐了起来,擦了擦眼睛。发了会儿呆,才爬起来,看看旁边小宝还睡得四仰八叉,便自顾穿好衣服,去厨房把面片下了。 此时,已经是云雁回穿越后的第五年,他实岁都快八岁了。 郑苹早已经去童行们的住处照料了,那边包饭。 云雁回下了三碗面片汤,汤里有蛋花和几片蔬菜,端到厅内,这才敲了双宜的门,听到双宜应声,才回自己房间,把小宝推醒,帮他一起把衣服穿好。 小宝衣服都穿好了,人却还不大清醒,挂在云雁回身上出去。 三个人并排在水缸附近洗漱完了,又上桌吃面片汤。 双宜吃了两口,忽然想到什么,对云雁回说:“雁哥儿,我的外套昨儿个磨破了,能帮我补一补吗?” “……你悠着点儿,衣服补那么多下好看吗?”云雁回无奈地回答。 双宜红着脸应了。 云雁回欲哭无泪,当年那个羞怯的小萝莉怎么变成这样了……哦不,还是羞羞哒,但是长势有点奇怪啊。这两年,郑苹会裁新衣,但是缝缝补补的活计都是云雁回来做了。 因为随着双宜学习缂丝、刺绣的日子多起来,大家发现,双宜根本没有这个天赋,学不会缂丝和刺绣也就罢了,即便是一般的缝补她也做得特别难看,包括做饭,也很白痴。 她就好像是投错胎一样,更擅长的反而是舞刀弄枪,成天跟着寺里的武僧学习。 云雁回只好自己上阵,分担这一部分家务,没办法,要让双宜来帮忙缝补、做饭,他们谁都不放心。 吃完早餐后,云雁回和小宝一起洗碗。 双宜则去喂鸡。 他们把屋外的竹林圈了起来,在里面养鸡,云雁回的主意,日常到卖出都是他们负责,赚的钱也自留做零花。 双宜用竹竿挑起饲料喂鸡,这些鸡早已经习惯了,扑腾着翅膀吃饲料。如此一来,每天都这样运动,吃着竹林里的虫子,这些走地鸡的肉会特别好吃。 只是喂个鸡而已,双宜还不安分地用竹竿挑来戳去,当自己在使枪棒一样,真是时时都不忘了练功。 那边云雁回和小宝洗完碗后,则拿了笔墨纸砚去练字。 云雁回当年是郑苹给他开蒙,后来郑苹也花钱把他送 去夫子那里读书,可是云雁回念了一年,又了解清楚了科举之后,就彻底不想走这条路了。 云雁回本来想,有个功名,避税之类的都好一些,结果他发现,自己以前念了那么多年书,成绩也都还不错,但在古代一学,简直要怀疑人生了,太难了! 读书好难,考功名更难,说不定花几十年都考不上,云雁回觉得自己对古代的经义真的束手无策,而且还比不上人家古代人刻苦。 于是,云雁回要求退学,他的夫子都很惊讶,因为云雁回是同年龄学生里学习进度最快的一个。 岂不知这是因为云雁回是成年人,和小孩比起来当然厉害,但是他自己提前了解了以后要面对的功课。 云雁回是这么想的,以他都定型了的思维、三观,就算花费所有时间,勉强念出个功名,有什么用?能比得过谁啊?这可是宋朝啊亲,唐诗宋词,历史上唐宋两个朝代是绝对不缺才子的! 词人满地跑,才子多如狗。 再说了,穿了一千年,难道就为了读书来的?还是活个自在吧! 能够退学成功,云雁回也花了很多时间才说服郑苹,幸好郑苹对功名什么的也没有执念,她甚至觉得云雁回可能是继承了亡夫的爱好,对经商更有兴趣。 而且云雁回退学回来之后,还是会自己买书来看,只是买些感兴趣的书,正统书,但没有什么学习的压力了。 之后小宝到了年纪,也是郑苹给开蒙,然后云雁回带着一起读书认字。 小宝也去当年云雁回跟的父子那里读书了,倒是比云雁回坚持得久一点,两年,然后也不肯读了,回来跟云雁回一起自学。 郑苹也问过了,小宝倒不是想经商之类的,因为这几年和了然走得近,他想向了然学习医术。于是,现在时常去了然那里学医。 云雁回非常赞同小宝,退学不是代表不学习了,相反,在他日后学习医术的道路上,为了成长,会要学习更多东西。 云雁回练完了字,叫小宝自己继续看着,拿着一个小包袱出门了。 …… 今日恰逢十五,又是一日大相国寺万姓庙会。 云雁回一路上和见到的僧人、认识的商人打招呼,熟门熟路地在寺里游走,住了几年,这里很熟悉他,他也很熟悉这里了。 见到云雁回的僧人,与他比较熟的除了问好之外,还会半真半假地开句玩笑: “雁哥儿,什么时候皈依啊?” 大相国寺的人都知道,这是了然禅师心仪的弟子,一直在苦苦“追求”中,都当他是自己人呢。 云雁回只能默默捂脸,这些年,要不是他坚定,大家都要把他当真的小和尚了好吗?就这样,还有人觉得他现在也是预备役和尚呢。 到了前门,云雁回目光在人群中巡睃,找到了自己的目标,一个胡商。 这个胡商是半个月前来这里的,摆了半个月的摊,带来的货物快都销完了,也就是说,他快要返程了。在走之前,还会批发一些中原货品。 云雁回站到他摊子前,胡商用带着口音的官话问:“小郎君,要些什么?” “我什么也不要,我想问问老板你,对缂丝有没有兴趣?”云雁回小声问道。 胡商眼神闪烁了一下,缂丝,近年在汴梁的价格是越来越高,尤其是优秀作品,更不用提在他的国家,来自汴梁的精致绣作是非常受欢迎的,往往能够卖出高价。 但是缂丝这玩意儿,因为极费功夫,所以即便在汴梁,也十分紧俏,供应自己人都要不够了。 云雁回把包袱打开一些,给胡商看了一下。 胡商的眼睛立刻亮了,激动地伸出手指,“卖给我!!” …… 云雁回数了一下银钱,塞到怀里。 这些年,郑苹在正式工作之余,也会慢慢做一些缂丝,进度比较慢,但一年总有那么一件作品,足以贴补在大相国寺的房租和日常生活,还有节余可存起来。 因为娘家的封锁,在汴梁是卖不出去了,便想了法子,偷摸卖给要离开汴梁的胡商,而且是这么兜售,摊子都不租,免得被发现在做这个生意。 云雁回淡定自若地揣着钱在庙会里逛,不是他对这年头的人品德太信任,而是他这几年,尽在这儿钻来钻去了,以他在现代多年历练下来的经验,深谙怎么与人交往。 当初带云雁回的老师,曾经在政府宣传部门负责舆情那一块的工作,平时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在有事件时,在最短的时间和此前素昧平生的各地媒体混熟,然后展开工作。 云雁回在他身上,学到了不少东西。而且云雁回现在虽然年纪小,却老是跟了然一起,在这里很容易取信于人。可以说,即便有不懂事的外来人偷了钱,也保管没出大相国寺就得吐出来。 云雁回走到大三门的“宠 物市场”时,瞥见一个笼子里的动物,当时就愣住了,好一会儿才擦擦眼睛确定自己没看错。 他几步走到那之前,看着笼子里黑白相间的毛团,目瞪口呆,“这,这不是……” 第11章 价值八贯的熊猫 圆乎乎的脑袋,胖嘟嘟的身体,两只黑眼圈,黑白相间的毛色,憨态可掬,这不是中华大萌物,国宝滚滚吗?!而且还是一只幼年滚滚! 云雁回一下子晕了…… 他在现代时都没亲眼见过大熊猫呢,没想到来到北宋,冷不丁就在庙会上见到了! 只有成人小腿那么高的幼年熊猫团在笼子里,脚边有些和它一样蔫蔫的竹子,不时发出可怜的哼唧声。 商贩看到云雁回激动的样子,笑眯眯地说:“雁哥儿你认识这竹熊?这可是好东西,全身都可以入药,从蜀地弄来的,了然禅师肯定用得上!” 云雁回激动得喘了两口气才说:“胡、胡说八道……哪有这么小的药材,还得把它养大了么?” “嘿嘿……你不知道,原本是有大的,路上死了,只剩下小的了。难怪没什么人做这生意,早知道我也……”商贩也很无奈的样子,其实不觉得他会买,只当说笑,“雁哥儿,说真的你家不买只狗吗?看看这只,多好玩儿,还会作揖呢。” 商贩下了个指令,有条小狗果然作起揖来。 “我妹妹怕狗。”云雁回看着那只熊猫,那熊猫好像也察觉到了云雁回的目光,把前爪搭在笼子,两颗嵌在黑眼圈里的黑黝黝的眼睛直盯着云雁回,十分可怜。 这年头它的地位可不是国宝,公然在闹市中待售,竟还没人稀罕,来逛这里的人更喜欢看孔雀、虎豹一类的。 可怜的小滚滚,背井离乡来到汴梁,没爹没妈,也不知道会被买去做药材,还是怎样。 因为现代的滚滚情结,让云雁回对这只小熊猫充满了怜爱,蹲在旁边看了好久。而且虽然滚滚不是穿来的,可能由于它在现代的地位,导致云雁回总觉得很亲近。 小熊猫似有所感,也一直趴在那儿盯着云雁回看,巨可爱! 商贩无奈地说:“雁哥儿,你不买就不要挡在这里啊,别人都看不到了。” “……谁说我不买,”云雁回被迷住了,一个冲动就说,“竹熊你卖多少?” 商贩比了比手指,“你真想买啊?三十贯。” 云雁回怒了,“三十贯,你不如去抢快一些!都够买一对茄瓠了!” 茄瓠,就是茄子+葫芦,在这里非常紧俏受欢迎,三十贯还得靠抢的,当然,都是有钱人抢。云雁回早先也很不能接受茄子和葫芦卖那么贵,这要是现代菜农穿来还不得赚翻 了。 熊猫在现代虽然是国宝,放在这会儿,市场却还不如茄瓠了。 商贩无奈地说,“我不得把折损算进去吗?跟你说的掏底话呢,没骗人。” 云雁回:“那也太贵了!” “雁哥儿,你真心买不?”商贩眨了眨眼睛,“你若是真心买,那我漫天要价,你可以坐地还钱啊。” “我真心啊,你给个实诚价,这竹熊这么小,你根本不会养,没人买走你就是折在这儿的份。”是人都看得出来熊猫蔫蔫的样子,困在笼子里从蜀地带来,能活着真是不容易。 “大老远运来的呢……”商贩嘀咕了一下,“你若是真心,半卖半送了,给十贯,日后在大和尚面前为我说话,换个好点儿的摊位。” 因小熊猫商贩原是打算做添头送给买大熊的顾客,谁知死了,已经是折本。这小的又一天瘦过一天,不想死在手里,于是半卖半送给雁哥儿换个人情。 “七贯。”云雁回一口又咬下两成。 “你……八贯不能再少了!”商贩肉疼地说道。 “那就八贯!”云雁回摸了摸怀里的钱,说道,“不过我虽然是真心,却做不了主。” “耍我呢?”商贩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什么耍你,你等着啊,我去弄钱来,你不要卖给别人了。”云雁回说着,就往了然的禅院跑。 “雁哥儿,我等着你!”那商贩还在后头喊,“要记得你们和尚不打诳语的!” “你才和尚呢……”云雁回嘀咕着,一溜烟跑到了然的院子里,进去看到了然在泡茶,便喊道,“禅师!” 了然慢悠悠放下茶盏,“何事如此火急火燎?” “借点钱吧,禅师。”云雁回趴在桌上,“八贯,我分期还你。” 家里的竹林鸡近年来专门卖给寺院里做私房菜的馆子,虽说产量不高,但口碑不错,价格也越来越高了,倒也不会还不上。 “你做何用?”了然虽是这么问,但手已经去掏钱了,八贯对他来说不算什么。 能说买国宝吗? 云雁回老老实实说:“要买只竹熊。” 了然:“你养竹鸡还不够,竹熊你会养吗?” 云雁回汗都下来了,怎么听了然这意思,还以为他养熊猫是是发展养殖业啊? “大概会点儿……”其实云雁回真的 是一时冲动,但是冲动完又觉得,必须买回来。毕竟它那么清纯,那么特别,和外面那些妖艳贱货好不一样! 云雁回从了然这里借了钱,又拿了一个他平日采药用的背篓,跑了回去。 …… 气喘吁吁地停在商贩面前,云雁回从背篓里把八贯钱掏出来,递给他。 “我还以为你不会回来了呢。”商贩嘟囔了。 虽然都知道雁哥儿从小极会做事,但是也不太敢相信他能花这么多钱买只竹熊回去。到这会儿,他心里都在打鼓呢,不会是偷了家里来的钱,一回头他娘就来讨要吧? 云雁回看他磨磨蹭蹭的,就明白他在想什么了,“这钱是了然禅师给我的,你快些。” 一听了然的名号,商贩动作立马快了一些,把小竹熊给他装到背篓里,“早说嘛,还是要入药啊。” 在商贩协助下,云雁回把背篓背好了,“入什么药!我走了!” 小熊猫还没有背篓高,人立起来也只有两只爪子搭住边缘,然后云雁回走路一颠簸,就又一个屁墩儿坐回去了,发出哼唧声。 云雁回把小熊猫背了回去,路上顺便买了些羊奶。 回去一看,双宜已经不知道到哪里去了,小宝还在看书,见云雁回背着背篓,还以为是买了东西,过来帮忙卸货。 结果一看,里边竟是一只黑白毛色的小狗熊,奇怪极了,也不知是什么品种。 云雁回把背篓放在他们家檐下竹子拼成的凉台,小熊猫在里面一爬,背篓就倒了,整个滚出来,然后想爬下凉台,往旁边的竹林去。 云雁回叫小宝把家里的盆拿来,自己抓着小熊猫腋下不让它跑。 等到小宝拿来盆,倒了羊奶进去,小熊猫也就不跑了,一头扎进盆里喝起奶来。 除了给它补充营养,云雁回又去挖了些鲜笋来,之前小熊猫在笼子里那些,看着就特别难吃。 小熊猫好久没吃顿好的了,呼噜呼噜喝完了羊奶,又抱着一颗鲜笋啃。 小宝觉得怪稀奇的,这黑白狗熊长得虽怪,但是吃起东西来还真有意思,“雁哥,这是什么呀?” “竹熊,可爱吧?”云雁回越看越满意,越看越可爱,高价花得值啊,就算不能创收,放在家卖萌,看着也很赏心悦目,陶冶心灵好吗?这是一种高雅的精神享受! 小宝蹲在旁边,“哦,还可以吧。 ” “多可爱啊,”云雁回一边揉小熊猫的脑袋一边亲昵地说,“从今以后你就叫贝贝了。” 小宝:“???” 第12章 小宝的大名 郑苹回来之后,云雁回和她汇报了一下自己买了只竹熊,但是没敢说是多少钱买的。郑苹估计以为和猫狗一样,还乐呵呵地逗了一会儿,叫他给贝贝弄个窝。 这个云雁回本也在想了,他去找了几个大相国寺的僧人来帮忙,他管这些人也叫师兄——倒难怪总有人以为他是预备役僧人了。 他们把靠近屋子的竹林圈出来一小块,好把贝贝和鸡分开。 因为云雁回强调贝贝可能会攀爬,所以篱墙顶部还横着布置了一下。因为贝贝现在小小的,身体又不是特别好,云雁回也不敢散养着。 里面还用木头弄了个简易的屋子,可以遮风避雨,放上稻草、木刨花之类的保暖。 如此一来,云雁回在凉台上就可以看到贝贝的动静了,投喂也很方便。看着贝贝在那块地盘里蹭来蹭去,云雁回觉得十分满足。 帮忙的一位师兄说:“雁哥儿,长大了烧熊掌么?” 云雁回:“……走开,你这淫僧!” 师兄委屈地说:“真是过河拆桥啊……” 其他师兄则笑成一团,倒没想到这只竹熊日后会成为大相国寺中怎样的存在。 不过,其实这位师兄真不淫,他都没有像某些僧人一样不守戒律清规,偷偷娶妻生子,但是他有投钱在妓院占股份,所以被戏称为淫僧。 云雁回:“帮我把背篓带给了然法师吧,这是从他那儿拿的。” 他叫人帮自己把背篓捎回去,但引来了调侃,“了然师伯对你可是一片真心,你怎就还不皈依呢?” “就是,难道是舍不得你那小媳妇儿?” 云雁回汗都快下来了,“不要乱说,我当双宜是姊妹的。” “雁哥儿的媳……姊妹,看上去羞羞怯怯的,对着雁哥儿虽开朗一些,但也很含蓄,可是上次我在演武场看到她,一掌就劈碎了三块瓦当。” “是啊……” “……” 提起双宜大家都是一阵无语,又聊了几句后便散了。 至于双宜自己,她回来后看到贝贝,倒是喜欢得不得了,总算是表现出了女孩子的特质。 家里唯一不开心的应该是小宝了,他趴在凉台上蔫蔫地说:“我不要,我不要……” “你不要什么呀?”云雁回坐在同样是竹子搭的扶栏上,看贝贝在矮矮的竹丛里打滚。 小宝泪汪汪地说:“它怎么可以叫贝贝。” 乍听上去,还以为同他是一对兄弟呢。 小宝这几年被养得好啊,脸蛋圆乎乎,嫩嘟嘟的,就跟贝贝一样,云雁回忍不住跳下来双手捧着他的脸搓了一下,“那你想怎么样?” 小宝思考了,他觉得,自己和竹熊名字想象不止是雁哥的缘故,也是因为他的名字太幼稚了。前几日夫子还说呢,应当起个大名了。 于是,小宝郑重地说:“不要叫我小宝了,我要自己的名字。” 小宝现在都知道,“小宝”这个名字,其实都不是特意给他起的,贝贝好歹还是专属那只竹熊的呢。 这几年因为也不会出现新的“小宝”,所以一直都是这么叫的。很多人家的小孩都挺大了才起大名,甚至名字都没有,就是x(姓)x(排行)郎的这么称呼。 云雁回恍然觉得也是啊,小宝这么大了,该有个大名了。 他立刻去找郑苹反应这个问题,家里人都叫惯了,现在小宝提出来了,当然要尊重他的意思。 小宝是被遗弃的婴儿,父母不详,来历不明,虽说郑苹是云氏遗孀,小宝也很喜欢雁哥,但是他更愿意姓郑。 像双宜,她在外也是自称姓郑的,毕竟是郑苹把他们抚养大的,他们是郑苹的养子,跟云大郎关系真不大。现在这家里,反而是只有云雁回一个姓云了。 云雁回:“叫郑智化……” 郑苹喃喃道,“这名字怪熟的?” “熟吗?”云雁回大惊,难道他娘也是穿来的? 双宜:“怎像个和尚名儿?” “正是的!”郑苹一拍掌,“寺里有个和尚就叫智化,不妙,既知道就别重名了。” 晕了,怎么还有和尚叫这名儿啊。 而且如果重名就不用了,那可难了,他还知道有个常在庙会摆摊卖估衣的小贩叫郑伊健呢。 “古有名医扁鹊,姓秦名越人,”云雁回突生想法,“既然小宝一心从医,不如也以越人为名。” 郑苹欢喜地说:“甚好,此名甚好。” 小宝:“越人?” 云雁回:“对啊,若是你日后想做别的行业了,还可以改,比如郑鲁班,郑易牙,郑伯温……” 小宝:=_=! 双宜秒懂:“大名是给别人叫的,反正不管你大名 怎么变,我们都是叫小宝呀。” “就是,就这样吧,郑小宝,你以后有大名儿了,就叫郑越人。”云雁回伸了个懒腰,“散啦散啦,我去补衣服。” “谢谢雁哥儿。”双宜冲他隔空么么哒了一下。 郑苹立即严肃地说:“双宜,娘说过了,你如今这般大了,不可再做这样的动作,若是习惯了,在外人面前也这样怎么办?” 郑苹原本也有心把双宜和雁哥儿凑一对,但雁哥儿年纪不大却很有自己的想法,双宜也对雁哥儿无意。她自己饱受婚姻不自由的苦,当然不会强逼,只是注意提醒双宜该避嫌了。 他们虽把彼此做亲兄弟姊妹,外人看来却不是那么回事,自然要小心。云雁回给大家补衣服的事都是个秘密呢,连了然也不知道现在他们家的日常缝补是云雁回在做。 双宜一时忘了,连忙答应,“知道了,娘。” …… 次日早晨,云雁回醒来了,外衣一披,首先就去看贝贝。 他打开篱墙进去,贝贝正躺在那儿,听到动静就翻身起来,往云雁回这里爬。爬到他身旁了,便抱着他的脚,发出唧唧的声音。 贝贝昨日喝了云雁回喂的奶,记得他的味道了,再来就讨要奶喝。之前那个装奶的盆子都被它舔得干干净净了。 云雁回被萌化了,把贝贝扒开,捂着心口出去,一回头看到贝贝扒着篱墙看他,还在唧唧叫,顿时虚弱地说:“好好好萌……怎么不吃竹笋?等着,给你弄点奶去。” 昨天是在庙会上顺路买的奶,今日里不是庙会,不过寺里就有养牛羊的,云雁回跑去相熟的一家看了看,因羊奶不多,云雁回便买了些牛奶。 昨日看贝贝虚弱,喂了些羊奶,今天被它一抱,又被蛊惑了一样来买奶了…… 云雁回想着等它身体恢复就不能这么奢侈了,今日里还是多买了一些牛奶,途径了然的院子时,便进去了。 因买牛奶时想到老人吃奶制品是好的,就送些过来。 “法师在吗?”云雁回敲敲门问。 “雁哥儿进来吧。”了然认得他的声音,自然是请进。 云雁回开门进去,刚要说话,看到了然旁边坐了个粉雕玉琢、身着华服的小孩,手里拿着本经书,也正抬眼看来。云雁回二话不说,转身就走,“……当我没来过。” 第13章 赵允初 云雁回转身还未走出去三步,就被从后面抱住了腰,拽了回来。 腿在地上蹭了好几下,都没能阻挡住身后人脚步,云雁回要哭不哭地说:“吃什么长大的,您力气怎么那么大啊……” 那小孩说:“雁师兄为何要跑?” “我突然想起来我家里有事。”云雁回狡辩道。 小孩的嘴巴都翘了起来,明摆着是不信且伤心的。 了然见惯这副场景了,也不理会,只问云雁回:“手里拿的什么的?” 云雁回举起容器,讪讪道:“买了些牛奶,送点给法师喝。” 那小孩见状,跑去把门给关了。 云雁回看了下,也是无语。 虽说小孩与他在了然这里认识,也是从了然这儿论下来以师兄弟相称,但是他们俩都未拜了然为师。云雁回叫大相国寺其他僧人为师兄,好歹他们还是剃度过的呢。 这一位的身份有些不一般,他是个宗室,乃是本朝太宗之孙,亲王之子,名为赵允初。自幼极为喜欢研习佛经,和云雁回截然相反。 因此他常常来大相国寺礼佛,向了然讨教经书,于是与云雁回相识。 云雁回对赵允初则是避之恐不及的,小孩因为遗传的关系,看上去文文静静,其实天生力气极大,了然夸云雁回有佛性,学习经文奇快,所以他常常强行要和云雁回探讨佛经。 又因云雁回老不愿意,这都快成了小孩的迷之执念了。 然而事实上云雁回哪里是什么有佛性学经快啊,他不过是有成年人思维,和比较好的记忆力罢了,上辈子就被称作人形录音笔,跑时政新闻在领导讲话时从来不用录音笔。 赵允初帮云雁回把容器放到桌上,闻了闻,说道:“我还从未就这般喝过生奶,感觉怪怪的。” 这年头乳制品已经有了,不过一般是贵族吃,制法少有流传到民间。但是,通常也没什么人直接喝未加工的生牛奶。 云雁回干笑了一下,“这话说的,又没说叫你喝……” 赵允初顿时泫然欲泣,幽怨地看着云雁回。 他虽然是宗室,但是不知是因为他性子软一直不会摆什么架子,还是大相国寺来过的皇室显贵、名流士族太多了,总之云雁回每每把他怼得没话说,都没留过手,也真没被报复过。 堪称雁哥儿虐我千百遍,我待雁哥儿如初恋。 了然也嗅了嗅,说道:“就这般喝?” “须得热一热。”云雁回说道,“对身体很是有好处的。” 了然却摆了摆手,“我闻着也怪不喜欢的。” 毕竟大家都没直接喝的习惯,了然不喜欢倒也正常。 可是云雁回当然不会罢休,他自告奋勇道:“那不如我拿这奶给您做成酥油泡螺儿,这是胡人的做法,味道很好的。” “不必费事。”了然是没有什么口腹之欲的,劝云雁回省事。 “要的要的,法师,全汴梁没几个会的,胡人都不外传,重点是入口即化,鲜美之极,您吃了好克化。” 这种食物在北宋以后很出名,这个时候也存在,但只流传在胡人之中,他偶然见到胡商做,一起跟着做了后半程,和自己知道的理论知识两相印证,又不难,就大概明白了。 只是没想过自己做,现在看了然不愿意喝生牛奶,才记起来的。 了然一听,倒感兴趣了,便麻烦这位未入门的弟子。他年纪大了,牙口没以前好,虽不贪口腹之欲,但对于入口即化就有些向往了。 云雁回当即又把牛奶抱回去,准备在家做好了送过来。 谁知赵允初悄无声息就跟过来了。 “你跟着我做什么?”云雁回两条眉毛都要竖起来了。 赵允初半晌没说出个理由来,最后期期艾艾地说:“师兄,我,我帮你拿牛奶。” 云雁回对这小孩也无奈了,难不成他真的是释迦牟尼转世吗,怎么尽吸引些和尚啊? 跑吧,也跑不过这孩子……所以说,基因真的很重要,听说赵允初他爹战斗力就很高,闻名外邦,他真是遗传着了。 赵允初年纪虽比云雁回还略小些,但是因为营养好,基因好,个人还高上半个头,加上力气又大,云雁回也就毫不客气地叫他抱着罐子了。别说,这玩意儿装满了还真有点重。 待走到家门口,赵允初也看到被圈起来的熊猫了,“这是什么?” “狗熊,养来看门的。”云雁回刚说完,就看贝贝平地摔了个跟头,让他很是没面子。 赵允初见此露出了怀疑的神色,“狗熊哪有这个颜色的,还摔跟头,再说了,哪有人用狗熊看门。” “你懂什么,它长大就不一样了,战斗力奇高。”云雁回争辩道,“再说了,怎么没人用狗熊看门,我 不就是吗?” 赵允初立时没话说了。 云雁回接过罐子,开篱墙进去,到了一些在贝贝的盆里,贝贝立刻扎进去喝起来。 赵允初用脚小心地拨了贝贝一下,贝贝一个踉跄,又不离不弃地抱住了盆子。赵允初见状,流露出了我虽然不与师兄争辩但是我知道师兄一定在诓我的神情。 云雁回不开心地出来了,看到鸡已经喂过,就知道双宜肯定已经起来了,进屋一看,果然,双宜和小宝已经在吃早餐了,热的昨晚剩下的肉羹。 看到云雁回回来,身后还跟了个小尾巴,本来想叫他过来吃早餐的双宜和小宝对视了一眼,愣是没说出话来。 他们俩都知道云雁回老躲着赵允初,养母也表达过和宗室小孩交朋友不太好的意思。 大宋的子民,尤其汴京里头的百姓,是猪丢了都敢去麻烦皇帝帮找回来的。但是不怕归不怕,做朋友又是另一回事了,郑苹看多了不好的例子。 “吃了吗?”云雁回板着脸问了一句。 赵允初就点点头,又摇摇头。 云雁回:“到底什么意思呀?” 赵允初红着脸说:“出府前吃了些,又饿了。” 云雁回就去盛了些肉羹,因为不够两碗了,便各倒半碗,又撕了些胡饼,方才端来给赵允初。自己坐下了,把袖子一碗,直接用手抓胡饼。 赵允初却不动筷子,直直看着碗。 “你到底吃不吃啊?”云雁回心道要是敢嫌弃,就直接踹出去。 赵允初方才把手伸出来,赧然道:“师兄,能帮我挽袖子吗?” 什么破事儿也麻烦你哥!云雁回心里念着,但还是帮这小孩把两只袖子都挽上了小臂。接着,就看到赵允初学他用手去抓胡饼,斯斯文文地小口吃起来。 云雁回简直哭笑不得,只能说:“好吧,你开心就好。” 吃完早餐双宜把碗洗完就又跑了。 小宝说自己吃饱了走不动,云雁回便把他背到房间里,轻轻拍了拍脑袋,“背书。” 云雁回可以自己管自己,小宝觉悟还没那么高,尚需要他不时盯着。 接着,云雁回去厨房,准备做酥油泡螺儿了。 这样零食在古代挺有名,也是寻常人家不会的,《金瓶梅》里西门庆就感怀过他的爱妾李瓶儿曾为他做酥油泡螺儿,李瓶儿死后家 里便没人会做。 《清稗类钞》说这叫鲍螺,又叫鲍酪,因为是鲍氏人家发明的。云雁回却觉得不太靠谱,反正他是没看到中原人做这个,但是在胡人那里偷师,毕竟中原地区不如他们那么常吃乳制品。 总之,云雁回认为非常适合老人、妇幼吃。 赵允初也跟着挤进厨房,一脸好奇地打量着。他便是自家的厨房也没进去过,更遑论云雁回家的厨房了。 第14章 酥油泡螺儿 云雁回见赵允初跟着进来,便叫他做苦力,帮自己搅拌牛奶。 赵允初有的是力气,力道均匀将那牛奶搅了几百回,油乳分离开,如此,上面油脂冷却了既是酥油,乳沉在下面,待发酵后可做酪。 如此好了后拌上些蜂蜜,成了半固体就挤成螺蛳状,在冷水里凝固一下,看准时机夹上来,夹得好便成形了。 颜色白白的,为求美观,云雁回摘了些桑椹回来,每个上面放一小点,一盘许多个摆着煞是好看。 《金瓶梅》里做这样果子还有粉红色的,那是加了植物色素,云雁回这里没有准备,否则各种颜色的都能做出来,小孩子更加喜欢。 云雁回挟起一块咬了一口,泡螺儿入口即化,带着浓浓的奶味儿,和着蜂蜜的香甜味道,本是临时添加的桑椹又有点酸味,十分解腻,成了无心插柳的神来之笔。 这和他在胡商那里吃到的有些许不同,可能是步骤中的细节导致的,而且胡商喜欢放比较多的糖,他是放不起。但是并不影响其整体口感,总体称得上是成功。 一回神看到赵允初期待地看着自己,云雁回又挟了一块给他。 赵允初低头叼住了,吃得一嘴奶香蜜味,笑得眼睛都弯了,“好吃。” 云雁回大感满足,拣了一些出来,预备给郑苹和双宜、小宝的,又包了几个给赵允初,剩下的放到一只大陶碗里,然后叫小宝来吃。 小孩对这东西是没什么抵抗力的,尤其是家里基本没吃过乳制品,小宝比在王府中常吃乳制品的赵允初要多了几分热情。 目前试吃的都给出了高度评价,云雁回也就放心的把陶碗蒙好,带去给了然。 了然看到外形,就先夸了一番,“难怪叫泡螺,原来是做成螺形,这倒是精巧。” 云雁回:“嘿嘿,其实有几块没挤好,不像是螺蛳,倒像是狗屎,就没敢给您端来,送赵公子了。” 了然:“……” “你,你……”赵允初急了,把云雁回给自己打包的酥油泡螺儿放桌上要解开,看看是不是给他的真都是“酥油泡屎”,真是委屈得不得了。 “骗你的骗你的,你就在旁边看着,哪里有狗屎形状的,我跟法师说笑罢了。”云雁回觉得赵允初真是一个傻白甜,纯的。 赵允初还是解开确认了一下,他的也都是完好的螺形才作罢。 了然失笑,直接用 手捻起一块吃了,便知先前云雁回所形容的一点没错,果真是入口即化,不需费力,极为绵软,口感很适合老人。 “实是人间至味啊!”再一想这是“徒弟”亲手给自己做的,老和尚感动得给出了一个极高的评价。 “法师日后想吃给我说,便做给你吃。”这几年老和尚真是对他们家挺好的,云雁回心里清楚,虽说嘴上常打趣,但是十分感谢了然。这么纯粹的好人,就是在民风淳朴的古代也少见了。 非但是老和尚,双宜和郑苹回来之后,尝了这酥油泡螺儿,也都喜爱至极。只是可惜,做酥油泡螺儿要很多牛奶,虽然美味,恐怕也不能常常吃到。 云雁回只是随手尝试做了份零食,这玩意儿成本高,胡商都不去卖,他自然更没想过。 只是赵允初过了几日,又出现在了大相国寺,来找云雁回了。 因那日他带回去几个酥油泡螺儿,汴京人本就好甜食,王妃吃了也很是喜欢,便叫府里的厨子也去做,可是厨子哪里知道做这个。问过了赵允初,方知道是了然法师的弟子从胡人那里学来的。 如今朝廷中是官家年幼,太后主政,极为忌惮这些年富力强的王爷。赵允初之父前不久干脆称病缩在府内了,就是怕被猜疑有夺位之心。 在这种情况下,王妃不便张狂地大肆寻找会做酥油泡螺儿的胡商,于是索性叫儿子再去一趟大相国寺,带上府里的厨子,向了然的弟子求取食谱。 赵允初还带了王妃给的三十贯钱来,当做学费。 云雁回感叹于贵族的大手笔,又觉受之有愧。虽说教他的胡商没说过不准教给别人,但是换钱又是另一回事了,更何况他和赵允初还算是熟人。 赵允初还想把三十贯留给他,但是云雁回坚持不收,他也没办法,只得道:“那这样吧,日后我家里做酥油泡螺儿,便给你和了然法师送些来,若有剩的奶也送来,给你喂熊。” 云雁回极为高兴,贝贝整天闹着要奶喝呢,没有奶,就满地打滚,抱着人的腿不让走,一直发出唧唧的声音,听的人好不忍。可是要他常常供应,又供不起。 “这样挺好的,但是你送几回就罢了。”他觉得很有必要强调这一点,否则以赵允初的实诚,很有可能一送就是三五年,那不比三十贯还贵价? 赵允初家的厨子带了好些器具来,包括奶、糖等原料,云雁回便手把手带其做了一回,将各个关节处,尤其是拣泡螺儿 时的时间把握给他说清楚了。 人家厨子不愧是专业的,一下子学会不说,更是举一反三,就在这儿做了高配版的酥油泡螺儿。 上次云雁回才想没有色素什么的,这位厨子倒是带了,什么颜色都有,都是纯天然的,非但做出了带色的泡螺儿,还有双色的、三色的。也就是掺了不同的色素,装在容器里同时挤成形。 表面还可以如云雁回一样放上些水果,又或是洒些酥皮之类的。 云雁回还用掺了红曲色素的挤了个空心桃心出来,难得的是拣出来形状也没坏掉,只是大家都不理解他这是做的什么。云雁回感慨,你们要是现代女生该多开心啊。 最后,赵允初家的厨子在这里学会了酥油泡螺儿,实验了一大堆各种样子口味,离开的时候都没带上,便宜了云雁回他们,自家吃都吃不完,还送给了邻居和了然。 后来没过多久,酥油泡螺儿又从王府流传到了整个汴梁的贵族阶层,云雁回也算是推进了酥油泡螺儿在北宋的普及了。 借着酥油泡螺儿和牛奶,赵允初又很是往大相国寺跑了几趟,云雁回拿人手短,便不太好意思像以前那样门都不应了。 这日赵允初抱了一罐牛奶来,还没有走到门口,就有一道黑白色的身影扑了过来,结结实实抱住了他的小腿,正是云贝贝。 因为赵允初每次来都伴随着牛奶,贝贝已经记住他了。 赵允初挣脱不开,不知它怎么被放出来了,拖着一条被抱住的腿,半残一样挪动了几步,“师兄,师兄救我!” 第15章 掐羊子 赵允初欲哭无泪之际,这时里头云雁回听到声响,探头来看,看是赵允初抱着罐子,便打招呼,“师弟来了。” 赵允初羞涩地道:“师兄,恰好今日来寺里,顺道看你,给贝贝带些奶。那个……你能不能把它弄开?” “哈哈,我只是进去拿点东西,来,我把它抱回去。”云雁回跟赵允初一起合力把贝贝撕了下来,放回篱墙里,又倒了奶给它。 “感激,你要把它惯坏了,这家伙该断奶了。”云雁回抓了抓头,“今日没法招呼你,我要上山采药去。” “采药做什么,谁病了?” “我娘偶感风寒,法师给写了个方子,有两味药恰好没了,我去采来。”云雁回回身把药篓子展示给他看,以示自己没在骗人。 没办法,云雁回前科太多了,赵允初看了看,说道:“雁哥儿,我陪你一起去吧。” “可别,”云雁回打量了一下周围,“法师跟我说你家都派了人暗中跟着你的,一看我把你领山上去,还不撕了我?” 赵允初也知是这么个理,只得道:“那我叫一个人帮你采药,你留下来陪我吧。” “……”云雁回看了一眼背篓,一边递出去一边道,“那怎么好意思呢……” 赵允初立刻唤来人,叫云雁回报了药名,让识得的人去采了,他自己则和云雁回坐在台阶上聊天。 云雁回一边撸熊猫一边道:“师弟,你老往寺里跑,以后是不是想做和尚?你若是做了和尚,肯定得专门给你修个寺吧?” “如今不让随便修新寺,或叫我做大相国寺的方丈也有可能呢?”赵允初也顺着畅想了一下,“但是我娘是不肯我出家的。” “哪有当娘的愿意儿子出家的,若做和尚,肯定要做个好和尚,否则没有意义。但是像了然法师那样的和尚,多辛苦。”云雁回说道。 这年头完全守戒律清规,钻研佛法的和尚不多了,了然之所以在寺里地位高,那也正是因为他是真正的法师。不正经和尚虽多,一个寺的核心还得是真和尚。 赵允初也叹了口气,歪头靠在云雁回肩膀上了。 “哎呀男孩子不要腻腻歪歪的,”云雁回把他给抖开了,“像什么样。” 赵允初委屈得很,因为雁哥儿太双标了,他们家小宝也只小了两岁而已,还叫他背来抱去的,他不过是靠一下肩膀,就被嫌弃得要死。 云雁回不但双标,还拔x无情,奶留下,药放着,人就可以走了。把赵允初赶回了然那里,他便给郑苹熬药。 郑苹这两年身体渐渐没以前那么好了,还是因为云大郎死后哀恸伤身,所以云雁回一直积极预防时疫,免得在这个医疗技术不发达的年代让他妈因为小病就怎么着了。 只是这次开的方子,郑苹喝过几贴后还不大见好,干脆请假休息几天,谁知身上反而起了红肿。 云雁回一看,连脖子上都有了,怎么瞧都是淋巴结肿起来了,连忙再叫了然看。 了然想了半天,叫郑苹不可再做针线了。 郑苹没说什么,云雁回都不解了。了然告诉他,郑苹非但是亡夫后哀恸过度,之后一直未曾释然,否则身体早该调理好了。 平日里看着正常得很,除了特殊时日感怀,似乎不见伤感,但实则是将哀思寄托在针线上,缂丝的时候将情感投入进去,故此这几年作品越来越精美。 了然原本没想通这一点,这次是上门诊治,看到郑苹做了一半的作品才明白过来的。 云雁回哪里知道还有这出,五年过去,他还以为郑苹早放下了,要不是他年纪小不方便开口,都想劝郑苹找个好人再嫁算了。 听了然这么说,连忙把缂丝工具都收了起来。 “这红肿怎么办呢,您再开个方子吧?”云雁回看着那挺吓人的。 “这是你娘郁结的哀思凝结而成,我也无可奈何,吃药是散发不出去的。”了然说道。 什么鬼,明明就是病,淋巴结肿大啊,这几年郑苹容易感染风寒,难不成是免疫系统出问题了?这倒又和了然的话对上了,说到底还是心情影响了。 云雁回越想越乱,也不知道该怎么劝导郑苹。 郑苹却苦笑一声,“多谢法师了,我明日找人掐羊子吧。” 了然点头道:“绣巷就有南蛮婆子,他们对此类病症还是有一点手段的,倒是试试。” “掐羊子?什么意思?”云雁回一头雾水,羊子他知道,百姓管淋巴结就叫羊子,但是掐羊子是个什么,他就不懂了。 此事郑苹也解释不清,反正明日也是要把云雁回带上的,如今云雁回的意见在家里还是有一定重量的。 —— 云雁回跟着郑苹去绣巷,进了条窄缝里搭的屋子,那里面堂屋里便坐着一个老婆婆,身上穿得是蛮族服饰 。 所谓南蛮,就是这时候的苗族,汴梁里为数不多,但是近年也有点存在感了,主要是闻名于他们特别的歌舞,曾获得不少追捧。不过又很矛盾的,歧视苗族,挺分裂的。 郑苹和老婆婆打了个招呼,开口和她交流。 然而云雁回听了两句就发现自己根本听不懂,他惊讶地看着郑苹,好几年了,他完全不知道郑苹还会说苗族话。 老婆婆与郑苹交谈了几句,就用生硬的汉语让她坐下来。 云雁回连忙跟着蹲到旁边去。 他看到那老婆婆瞥了自己一眼,也没说什么,伸出满是皱纹的手,放到了郑苹的脖子上,一边掐她的淋巴结,一边念念有词。 云雁回竖起耳朵听了半天,才听懂她说的是:“掐羊公,掐羊婆,掐死了羊子活了羊婆……” 如此掐了十二遍,方停下手来,老婆婆去端了杯茶水来给郑苹喝。 云雁回盯着郑苹的脖子看,但是没觉得有好转啊,他纠结了起来,这根本就是封建迷信吧,掐掐脖子念念顺口溜怎么可能就好了。 这年头的医术和巫术还有点不太分家——没看连了然都认可,多得是各种奇奇怪怪的治病方法和习俗,有的有用有的纯属扯淡,这一个,云雁回看着还真不太靠谱。 但是云雁回没敢说出来,回去的时候才小心翼翼地提议,不如多找几位大夫来看看,或许有擅长的恰好能治呢? 郑苹却说,这得掐上七天,七天后再说也不迟。 云雁回心想,嚯,你们居然还有疗程,好吧,那先掐着吧,他另一边打听大夫去算了。 这时又想起郑苹说的那口苗族话,便问,“娘,你和那婆婆说的是什么话?我怎么听不懂?” “那是苗话,跟别人学的。”郑苹轻描淡写地带过去了,没有要给云雁回解释的意思。 云雁回心里挂着她的病,也没多问。 回去之后,云雁回在汴梁也打听了几个大夫,还没来得及联络一下呢,郑苹那边竟真的见效了。她日日去绣巷的苗族老婆婆那里掐羊子,七天之后,羊子竟真给掐得消肿了。 再去了然那里一看,了然也是点着头说好了,好了。 云雁回风中凌乱了一回,怎么回想也没想起来那老婆婆的手法有什么精妙之处,竟然倒也真的奏效了。 然而不管黑猫白猫,抓得到老鼠就是好猫 ,说不定里面有什么现代科技才能解释的原理呢,云雁回只得感叹一下古代人民多奇志。 第16章 唐时俗讲北宋僧 郑苹病症虽好,云雁回却不敢再叫她缂丝、刺绣,生怕她又投入感情了。之前觉得技艺高是个好事,现在看来,有时也会变成坏事。成也缂丝,败也缂丝。 云雁回连根针也不想叫郑苹碰了,干脆带弟妹揽下所有家务。其实他更想叫郑苹把工作辞了,因为这一次的病让云雁回惊觉,郑苹身体虚弱下来了。 这可是平均寿命不高的古代,随便什么病都可能要人命,尤其是非贵族需要干活的人民。 只是如今尚无其他收入,于是心中暗想如何能赚钱。 掐羊子的事他心中虽然尚存疑,但是真·迷信事情也干了起来,上寺里烧香拜佛了一番,又去了然那里求一些他抄的经书来。 走到了然那里,门没关,进门便看到了然在训诫一位师兄,那是了然正经收的徒弟,法名叫惠冲,今年也不过二十来岁。 惠冲喏喏道:“师父,不过路过罢了……” 老和尚劈头盖脸一顿骂:“路过,你一日要路过几次小甜水巷啊?还盯着妓女看,简直丑态毕现,有侮佛门!你路过汴河时怎没掉下去?” 小甜水巷近大相国寺,里面多是一些汴梁人说的院街,也就是妓院。 惠冲被骂得灰头土脸。 云雁回也是一脸冷汗,不禁庆幸自己没做和尚,和情欲无关,是了然啊,对徒弟真是恨,也是爱之深责之切。平时一个老好人,骂徒弟时特别不留情。 惠冲转头看到云雁回来了,连忙滚起来,“师父,您看雁师弟来了,我沏茶去吧……” “回来,跪着!”了然一声呵斥。 惠冲立刻老老实实跪了回去,向云雁回投去一个求助的目光。 云雁回:“法师……” 他正要劝一劝了然,就听了然疲惫地道:“如今天下,经营寺庙者众,而无几个礼佛人。” 和尚们把寺庙当做公司来经营,又或是江湖混子出家避事之用,像了然这样老派的和尚,尤其在汴梁这样的繁华京都,真的是不多了。 了然愁眉苦脸,指着惠冲道:“叫你坐禅,你就变猪。” 惠冲鹌鹑似的不敢作声。 “如今道门也广为弘法,我佛门弟子却镇日想着世俗之乐,做完法事上瓦子耍,这岂是出家人该行之事?我不要你坐苦禅,可你连静心也做不到吗?” 云雁回本想说话,忽听了然之言,心 中一动,说道:“法师啊,不是人人都有您那样的境界,住在闹市之中而心不动,那样的话高僧年年有了。我大宋市井空前繁华,要弘法,不能用常法。” 了然一听,面露深思,“前面说得不错,但是你指的不能用常法是什么意思?” 云雁回:“唐时寺院有俗讲流行于市井之间,僧人用说唱的方式,把经文故事浅显的表达出来,让百姓更为易懂。俗这个字非常清晰,这是用世俗的方法弘法。” 云雁回想想,续道:“大宋不宵禁,瓦子勾栏也一日比一日热闹,这难道不是俗讲再次回归世人眼界的最好时刻吗?要知道,现今的说话,还是从俗讲中衍生而来的呢。您说师兄们做完法事就去瓦子耍,那为什么不叫他们去瓦子弘法,广播善念,以作修行?” 汴梁城中,大大小小的瓦舍有几十座。 瓦舍作为综合性的娱乐场所,因为北宋不实施宵禁,也愈发兴盛。瓦舍之中无论是杂耍、曲艺还是赌博,各种娱乐活动都有,分在瓦舍内各个棚中,引得市民纷纷前来消费。 北宋的百姓,业余休闲生活丰富得很呢。 云雁回所说的,其实也是瓦舍发展壮大之后,逐渐也会形成的一种形态,只是他直接将成熟的理念提出来了。 了然一听,心中翻来覆去想了一遍,若能践行,道门何足挂齿? “这真是个好主意,可如今哪有僧人会俗讲,咏经,梵呗,都是要精通的。唐时灭佛法难,俗讲早已失传。” 云雁回上辈子就是搞宣传工作的,很知道其中的关键,“俗讲衍生了说话,如今法师若觉得可以,再从说话中借鉴了便是,您觉得呢?” 了然拉住了云雁回的手,老泪纵横,“我就知道,你天生是佛门弟子……” 云雁回:“……” “就是啊,雁师弟小小年纪,却如此有条理,不愧是师父看上的人。”惠冲因刚挨了骂,想着讨好师父,连忙说道,“师父,到时候我头一个去说经。” “你先给我抄经书一百遍去。”了然冷漠地说了一句,“此事我要回禀方丈,雁哥儿,我越想越觉得,这是适合如今普度世人的大好方法,若是成了,我定要让方丈为你减免房租。” 寺庙年年做善事,施药施粥,但是这样的方法,却更加潜移默化,润物无声。 云雁回一听减免房租,开心得不得了,他不正愁怎么慢慢给郑苹减负么,“谢谢 法师。” 不想一场无心的谈话促成了这样的好事,了然去与方丈商谈了此事,没几日,云雁回便被叫去,是要商谈此事。 方丈本就认识云雁回,早知道了然喜爱他,也知道他机灵,但是没料到小小年纪思路就这么清晰,心中也很是欢喜。 方丈问道:“雁哥儿,你与了然说的事,了然转述给我了。我想问问你,雁哥儿,你真的不打算出家吗?” 云雁回哪知道又拐到出家上来了,只得无奈地道:“方丈,我虽未出家,但是人人都把我当未来的和尚看,我自己也认为大相国寺是我家,在家出家,又有什么区别呢?” 方丈听出亲近之意,不由欣喜,“我也知道不可能了,你可是独子,只是遗憾罢了。不过,就像你说的,只要你认为自己是寺里的人,在家出家又有什么区别?雁哥儿,此事你给我一个详细的章程吧。” 云雁回眼睛一亮,揣摩到了方丈的意思,行了个礼,大大方方地道:“弟子领命了。” 方丈可比了然要精通俗务,而且更有魄力,他干脆就将这件事的详细策划交给云雁回、 唐朝的时候寺庙里专门有俗讲僧,专门负责俗讲弘法,随着俗讲失传,这个僧人分类也在寺庙中消失了,大相国寺要重新建立俗讲僧编制,说着容易做来难。 大和尚自觉办不来,找这行的技艺人来做也不可能,他们可是要抢饭吃的,除非这事儿一直“外包”给说话先生,干脆叫他们来讲佛经,但是整体效果就比真僧人来做要差了好多。 倒是提出这个想法的雁哥儿伶俐得很,还有了然支持,让他试一试,真成了可是大好事。 事成之后,也必然不止是了然说的减房租了,大相国寺里的油水,多着呢。 第17章 大宋猫奴 古代真的不好混,读书不容易,赚钱也很不容易的,更何况云雁回家里都是妇幼。郑苹身体不好如果是在五年前,云雁回能急疯了,现在还好点儿,至少他在方丈那里接任务,不会显得太过妖孽。 回去之后,云雁回把计划书仔仔细细写了出来,按照现代的方案格式,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写完又考虑了很久是否有不妥当的地方,方才送去给方丈看。 方丈看了后,首先赞了声字好。 可不是么,云雁回这几年可着劲儿的练字,这个时代的书法真迹比后世要多,也更容易看到,不说别的,了然的书法其实就很不错。 再一看内容,方丈更是眼前一亮,虽然遣词用句很浅白,但是条理清晰,便是在成年人中也是十分难得的了。 “好,一点也不用改,就这样做!”方丈拍板决定。 云雁回松了口气,这就算是成了一半了。 于是,云雁回根据记忆,把接触过的和尚中他认为比较有天赋做这件事的人列了出来,了然又加以补充,抽了十几个人,从未正式剃度的童行到有度牒的和尚都有,集合到一个院子里。 这算是一个表演速成班,这些人就是被选出来的第一批要去瓦子里“弘扬佛法”的弟子了,如果成功了,他们将有俗讲僧那样专门的分类,日后专门负责讲经。 瓦子里,靠“说”来赚钱的艺人之中,有的说史——如今最红的是三国史和五代史,深受百姓爱戴,有的说话本子,江湖豪杰,儿女情长,皆有涉猎。还有的说诨话,这个类似后来的一种艺术形式“相声”,时常以诙谐的语言讥讽时事。 而云雁回,他胃口比较大,希望把这几种的优点都囊括了。这也是他结合了自己在后世的认知,认为可以做到的。 云雁回的安排是,将内容分为几类。 第一,讲经,将佛经转化为通俗的故事,要适当改编,要动人,要有丰富的剧情。 第二,讲斗禅,又叫说参请,汲取说诨话的优点,摒弃其中过激的部分,并且从“单口相声”转变为“对口相声”,甚至“群口相声”,适当采用多位演员,来演绎僧人之间参禅斗智的故事。 ——后世流传了很多苏东坡和佛印之间斗智的故事,其实就是后一种的具体表现。 云雁回自称去讨教技艺人,实际上是自己在做编故事,根据记忆默写段子等工作,幸好这是讲经,很多素材在佛经里就有, 只要改编就行。 那些俗讲僧预备役每日去瓦舍听讲话,学习揣摩,回来就练习云雁回弄出来的本子,一时间也弄得十分火热。 了然听了两次排练后,对此事愈发上心,亲自来坐镇,他本来就是这件事明面上的主导人,加上身份,往那儿一坐,导致没人敢偷懒了。 本来因为云雁回年纪小,讲话还不太硬气,通常要靠撒娇软磨硬泡的,了然出面一时间好了很多,他根本就不许这些僧人随便出院门,就得好好地训练。 僧人们被调到这院子里来,同住在一起,培养默契,其中有两个僧人还养了宠物,便都把宠物也带来了,方便照顾。 两个僧人一个叫惠乃,一个叫惠炳,惠乃养的是狗,惠炳养的是猫。 一开始他们两个相处得还挺愉快,早先也认识,不过他们不是亲师兄弟,所以不熟。同来一个院里后,就他们带了宠物,还有几分亲近,常常一起聊猫狗。 结果渐渐的,两人就有矛盾,看对方不顺眼起来。 云雁回了解了一下缘由,才知道原来是猫党和狗党掐架。他差点黑线,怎么猫狗党争千年不变啊,在现代的时候他就有两个同事,一说起猫狗哪个好,哪个才是宠物界的一番,就吵得不可开交,还要逼其他同事站队。 这一下,穿到千年之前来还要听他们争,云雁回简直避之不及。 这日惠炳却是把他给拉住了,“雁师弟,了然师伯那边罚我们加练,你帮帮忙,到市上帮我买些猫食回来,还有两尾新鲜小鱼,几只虾,对了,再买一个藤球,要中间有木天蓼的那种。” 这时候,养了什么宠物都能在街上买到相关的物品,要知道,这年头的狗奴、猫奴也不少,所需一应俱全,从猫食到猫玩具,啥都有。 惠乃路过,嗤笑一声,“师弟,还不及早悔悟,回头是岸,日日捡屎也不嫌累。” 惠炳:“是,狗子不需师兄捡屎,自己会吃掉。” 云雁回:“……” 又来了,俩人又吵起来了。 吵得high起来了,还非拉着云雁回要他评理,问他站在哪一边,猫好还是狗好。 云雁回捂头大喊:“你们能不能冷静一点,这有什么好吵的,猫也好,狗也好,再可爱能比得过我们家贝贝吗?!” 惠乃、惠炳:“!!” 如今寺里都知道云雁回圈了一只怪毛色 的小竹熊养在竹林了,他们也看过几眼,没往心里去,万万没想到,雁哥儿竟然非猫党也非狗党,是熊党! “你,雁哥儿,你在说什么胡话,你家那狗熊,能比得过我家狸奴?” “竹熊,谢谢!”云雁回气鼓鼓地说:“我早就想说了,别跟我整天在这儿吹猫遛狗的,你们知道我养的是什么吗?我养的可是国宝,国宝啊!!吓疯你们!” 惠乃和惠炳对视一眼,惋惜地说:“雁哥儿疯掉了。” 然而慢悠悠地走开了。 云雁回原地气炸,“下次不要再来问我就是了!” 说了实话居然还说他疯掉了,开玩笑吧?他多招人羡慕啊! 虽然这么说,云雁回还是去跑了个腿。 大相国寺这么繁华,是因为外面是汴河大街,临着汴河,那里有汴梁最大的码头,无数客商来往,沿河自然形成很多交易场所。 云雁回跑到惠炳常常去买猫用品的地方,在摊子上挑好了惠炳要的东西,这里除了猫食,大多是猫玩具之类的,甚至还有猫爬架一类的东西。 云雁回一眼扫到什么小册子,封皮上是一只在舔尾巴的猫,伸手想去翻。 商贩喊了一声:“小孩莫要看。” 他不说还好,一说云雁回更好奇了,抓起来就翻开。 只见泛黄的纸张上勾画着一只只一对对的猫咪,做出种种痴态,有的翘起尾巴,露出圆润的毛蛋蛋,有的抱成一团,咬耳朵舔脸颊。情态栩栩如生,画工极好,须发尽显,直看得人面红耳赤。 小孩莫要看…… 云雁回嘴角抽动,把册子放了回去,对这些猫奴彻底无语了。 第18章 东京不太热 俗讲僧们几近封闭式的训练着,云雁回的本子写得差不多后,就清闲了不少,他不打算一次性写太多,还是要看看观众反响,再据此调整。 而伴随着训练热火朝天的展开,在小暑之后,汴梁正式宣告进入三伏天。 这个时候,云雁回又承担起了一部分后勤的责任。方丈拨了一些经费给僧人们花销,云雁回拿着购置艾叶、蒲扇等物,另外每日还要准备一些消暑的果子之类。 汴梁的冷食冷饮十分之多,因为这个年代的人民早已掌握了制冰技术,所以还有店铺会卖冰块。如冰糖绿豆、金桔团雪泡、荔枝露水等,都很是畅销。 因为这些个僧人需求量大,为了更好更多的供应,云雁回常常把食材买回来自己加工。有时甚至冰块都不用买,寺里有深井,有些冷食在冷水井中冰镇过,不比加冰差。 云雁回在家里这些事就办得井井有条,多了些人,也根本不影响,渐渐建立了些信任。 今日在井里冷水镇了一批冰糖绿豆,郑苹和云雁回一起把它们从井里提上来,给众位休息的僧人分了。 惠乃一口气把冰糖绿豆喝完了,看到脚边直吐舌头的狗子,心疼得很,又打了些水来洒洒,倒进碗里叫它喝。 “今年三伏比往年都要热啊,看把我家大虎热的……”惠乃抹了一把自己的光脑袋,“连我也时时想喝冰水了,雁哥儿,我看你晒了薜荔果,不如现在做了凉粉,镇上几个时辰,晚上刚好吃呢。” 其他僧人一听,也俱是眼睛一亮,叫起好来,“不错,不错,再熬些糖水,挤点薄荷汁,到时加进去,吃上一碗,再痛快不过了。” “那是打算明天做的,今日就喝这个。”云雁回慢条斯理地喝着冷饮,说道。 惠乃勒住他的脖子,“今日吃明日吃不都一样,雁哥儿爽快一点!” 看到一群光头鼓噪着要吃凉粉,大有吃不到就不继续训练的样子,云雁回也只能朝郑苹投去求助的目光,那些薜荔果可都是郑苹摘回来的。 随着云雁回预定的训练结束,登台的日子越来越近,大家的压力也越来越大,郑苹常来照顾云雁回,都看在眼里,很不忍心。 郑苹无奈地道:“那便今日吃吧。” 众人欢呼一声,“还是郑娘子爽快!” 这时院门被推开,了然踱步进来。 和尚们一看他,声音立刻消失了,装模作样地 继续舔碗。 了然瞪了他们一眼,刚才在外面就听到声音了,吵得很,他板着脸进来,“八王妃送我些冰,拿些来与你们消消暑。” 云雁回探头一看,发现赵允初也来了,就在后面,领着两个仆人把一块冰搬进来,大概是给他娘跑腿。 僧人们欢呼一声,在郑苹的指挥下把冰接了过去,现凿了放进剩下的冰糖绿豆里。 赵允初一路过来被晒得鼻头都是汗珠子,看到云雁回后就过来拉他的手,一摸到手便痴痴道:“师兄,你的手好凉。” 云雁回被摸得起了鸡皮疙瘩,把他拉到屋檐下,递了碗冰糖绿豆给他。 赵允初一手接过,另一手还拉着云雁回的手摸。 云雁回一直在端冰糖绿豆,又没晒着,手自然冰冰凉凉的,可是赵允初舒服了,他却不舒服。把手抽出来后,云雁回说道:“这大热天,你亲自来送冰做什么。” “我来问问师兄要不要去我家做客,”赵允初不好意思地道,“今年怪热的,我家里有冰室可以避暑。” “还是不必了,”这边正是紧要关头,赵允初不知道他是主创,他是不好随意离岗自行享受去的,况且……“其实我们也不是太热,你看,每日都吃着冷食呢。我住的地方旁边还有竹林,比其他地方都凉快一些。” 赵允初:“那……那我留下来住一晚吧?” 云雁回:“……” 云雁回婉拒道:“我家就两间房,我妹妹和我娘睡一间,我和我弟弟睡一间,你来了要么只能跟贝贝一起睡了。我看,你在了然法师那里睡倒是可行,反正你给他送了冰,倒是不会热。” 赵允初难掩失望,“好吧。” 因答应了做凉粉,云雁回算算时间,跑去把晒干了的薜荔果籽收了。这薜荔果要做凉粉,摘回来首先要切开,把籽掏出来晒干了。 用纱布把淡黄色的果籽装起来,浸在一盆干净的井水里用力挤,就能挤出一些胶质。 赵允初看了便来帮忙,洗了手一起挤薜荔果籽。挤好了之后,便吊到井里冰镇着,加快凝结,同时也会使其十分冰凉爽口,和现代的凉粉差不多。 这种吃食,早在唐代就已经普及,几乎家家都会,且一直延续到了现代,在云雁回小时候那会儿都还有人摘了制作,步骤与千年前的一模一样。其中也有关窍,新手掌握不好,就凝结不成了。 镇好凉 粉后,云雁回又去找薄荷叶。 薄荷不需要特别种植,寺里很多地方都有野薄荷,这东西很好长,繁殖能力也好,随便就能长一大片。新鲜薄荷叶含在嘴里就有一股清凉味儿,倍儿提神。还可以晒干了,泡水喝,也很消暑。 云雁回割了一大把野薄荷回来,捣出汁来,滤干净了,也镇到井里去。 糖水就不必冰镇了,红糖熬化了,放凉就是。 …… 晚上,和尚们做完晚课,便一起坐在院子里等消夜吃。早晚念经做功课,其他时间还要训练,这段时间的确是挺累的。 云雁回把凉粉提上来,这时候早已凝结成了透明的胶质,晶莹剔透,十分可爱。 把碗都端出来,每碗里面先倒一些糖水,再洒点薄荷汁,然后用勺子将凉粉舀到碗里。和尚们一人拿一碗,一口吃下去,只觉得满嘴清凉甜爽。 凉粉的口感嫩滑冰凉,再加上甜甜的糖水和清凉的薄荷味,把全身的暑气都散发出来了,只觉得从肚子往外的散发着凉气。 这时候派个腿脚快的,到寺里的瓜田里和看守的师兄说一声,摘些甜瓜来吃,更是锦上添花。 赵允初还是头一次参加这样的“聚会”,格外新鲜,跟着一起吃凉粉,只是吃了一半就被云雁回拦下,不许他再吃了,怕小孩子吃多了凉物生病。 和尚们敞开衣襟吹风,对云雁回说:“雁哥儿,你说咱们出去讲经,真的能成功吗?” “当然可以,”云雁回笃定地道,“而且肯定会带起汴京风潮的。” “若真是这样,也算这段时间的辛苦没白费了。”惠字辈的师兄悠悠叹了一声。 知了在不停鸣叫,夜空中星河璀璨,整个城市还处于喧闹之中,尤其是他们身处的大相国寺一带。晚市灯火通明,仿若一个不夜城。 冷饮、瓜果、夜风,三伏天的东京不太热。 第19章 勾栏首秀 惠乃与惠炳师兄,一个是猫奴,一个是狗奴,掐得风生水起,偏偏云雁回在考察再三后,决定叫他们做一对搭档,一起讲经。 这真是叫人痛不欲生,二人都觉得云雁回小孩子胡闹,不就是他们贬了他家的狗熊吗? 然而了然坚定不移地认为要听云雁回的,也支持把惠乃和惠炳配作一对,日日排练,因此惹了不少笑话,人人都说是一对欢喜冤家。 如此到了近日,一算时日差不多了,寺里便联络了汴梁最大的瓦舍朱家桥瓦子。 这瓦子老板也懵了,和尚要表演?还是大相国寺的和尚?这是安排还是不安排呢? 按照大相国寺的说话,他们的僧人是要去讲经。 虽然说佛教流行于大宋,可是大家来瓦舍是找乐子的,你在那嘚吧嘚地说佛经,真的会有人喜欢听吗? 即便是唐时的俗讲,娱乐性也不一定有现在瓦舍中说诨话的高,请神容易送神难,万一和尚们到瓦舍里,冷了场,那岂不是赶客,坏了他们瓦舍的名声? 这老板纠结再三,斗胆向大相国寺提出了一个要求,要先看一段表演,然后判断能否接纳。 这年头一行有一行的规矩,老板这样要求,云雁回也答应了,倒不怕他泄密。那老板来看了一场排练后,便觉得水平在平均值之上,更有其独特新颖之处,便果断点头同意大相国寺的僧人入瓦舍讲经了。 …… 对于汴梁百姓来说,这是再普通不过的一天,许多人闲来无事,便去瓦舍外看看今日的招子。招子上会写着今日瓦子里有哪些人或团体,表演些什么样的节目。 如此,百姓便心中有数了。 一开张,朱家桥瓦子便更新了招子,第一行是醒目的朱字,明白地告诉大家今日有重磅新节目,表演者:大相国寺僧众,表演内容:说经。 朱家桥瓦子里面有十几座勾栏,最多能同时容纳上千人同时观看表演,而其几乎是日日爆满,不分晴雨。 汴梁的百姓见多了各式各样的艺人,也和各式各样的人物一起观赏过表演,但就是没有看过和尚走到棚子里,要给大家来说上一段,这样的搭配可够新鲜的。 民众接连鱼贯而入,瓦舍渐渐爆满。 到了黄金时期,其中一座勾栏,便将迎来大相国寺僧人的首秀了。 瓦子中的戏台用栏杆围起来,因此叫做勾栏,与现代所看到的 舞台差别不大,有幕布隔着前后台,上下场通道连接两头供演员出入,被称作“鬼门道”。 戏房,也就是后台,惠乃和惠炳站在那儿活动手脚,准备上场。其实他们演的这段并不一定需要两个人,一个人也可演,只是云雁回怕第一次大家紧张,这才都让一对对上。 二人多少是有些紧张的,听着前面的动静,忽然被云雁回扯了扯衣服,连忙低头看去,“怎么了,雁哥儿?” 因为非常重视此事,了然也来了,就坐在一旁喝茶。 云雁回看了一眼了然,小声说道:“待会儿,把你们开场几个段子里面的人物名字都换了。” “换了,换成什么?”惠乃和惠炳听着云雁回道来,眼睛慢慢睁大了,搓着手嘿嘿笑,“这,这真的好吗?” “都是为了弘法,法师一定会理解的。”云雁回说道。 他告诉惠乃二人,所有段子里的和尚角色,都临时换成了然。之前了然老盯着排练,所以他从没说过,但是在他心里,用了然的名字,效果才最好! 了然在汴梁,好歹也是有一定知名度的,这样能让观众一下子有代入感,更快地进入故事氛围,利于舞台新人们与观众拉近距离。 不过在惠乃和惠炳看来,只以为云雁回是在恶作剧,而他们两个,刚好也很有娱乐精神,很不介意这样做呢…… …… 锣响三声,两名身着僧衣的青年僧人从鬼门道一前一后走出来,向大家合十为礼,立刻引来一阵喝彩,许多其他勾栏前的观众听到消息也挤到这边来,想看看和尚要说什么。 “各位施主,小僧惠乃(小僧惠炳),来自大相国寺。”惠乃落落大方地给大家问好,倒是不会畏惧被这么多人看,在寺里做法事人更多呢。 “大相国寺大家应该都知道,非常有名,出了很多法师高僧,像我们方丈,还比如我们二人的师伯了然禅师。” 观众纷纷点头,没错啊,了然大家认识的,一个好和尚,医术也高明,每次疫症都是他代表大相国寺带着僧人们医治发药,见过了然的人脑海中也立刻浮现起了他的面容。 后台的了然听到这里,还以为是临场发挥的举例子。 惠炳:“大相国寺的元宵灯会大家也应该都参加过,那场面,万灯齐亮,照得整个汴京都煌煌如昼了。不过今年元宵灯会,我们了然师伯就遇到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惠乃:“不错啊,可能大家都不知道,那日有位女施主来看灯,遇到了然师伯,竟拦住他问,这寺中这么多盏花灯,哪盏最明亮。” 说到这里,听客已经被勾起了兴趣,在心中暗想回忆,会是哪盏灯亮。 后台,了然一脸懵逼,“???” 惠炳:“我师伯是什么人?眼睛不眨一下,当即便回道:佛殿上灯最明。” 惠乃:“女施主又逼问:佛灯在佛前,心灯在何处?” 惠炳:“了然师伯便说:老衲不用看他灯,自有灵先一点明。照天照地,天地俱明。” 台下便响起了几声叫好,众人听得有了些精神,不知接下来如何打机锋。 惠乃模仿着女施主咄咄逼人的口气:“能照天地,能照万姓否?天地俱明,众人能明否?” 众人屏息听回答,却听惠炳松散地一迭声回答:“可以可以可以。”像极了老和尚,又略带夸张,登时响起一阵轻笑。 这也是惠炳的临场发挥,惠乃好险没笑场,又问道:“照见几个人了?” 到这里,已经了无痕迹地转变为模仿了,前面还要加个“师伯回答”之类。 惠炳:“照见一个,半个。” 惠乃:“一个是谁,半个是谁?” 惠炳:“一个是我,半个是你。” 惠乃:“借吾师法座来,与你讲法。” 惠炳一扬手:“你且去寻个汉子来!” 所有人都以为最后都是犀利的机锋,谁知道惠炳最后说了句诨话,而且又恰到好处,再一想是和尚说出来的,顿时笑得肚皮也要破了。 就算非常好非常噎人,但哪有和尚叫信女去找汉子的噢?也太不正经了! 然而许多人笑着笑着,便觉得这又不是诨话,而是绝妙的机锋,看似粗俗,其实并无半分亵渎。 和尚干的确实是正经事啊,虽让你乍一听笑了,但是细思来的确是含着禅理。于是这时候再笑,则是会意、赞叹的笑,并交头接耳为不懂的人解释。 总之到这里起,场子可以说是彻底热了。 云雁回在后台细细听,也觉得效果不错,至少台下人是明白了的。方才这段是历史上参请本子《花灯轿莲女成佛记》中的经典节选,有一点改编。 而这个故事的核心其实是佛教中龙女给佛陀献宝珠,变性为男人立地成佛的 故事。最早佛教是有性别歧视的,认为女性不能成佛,后来大乘佛教则有了众生平等的概念,但并非允许女性直接成佛,而是女性先变为男身再成佛。 所以禅师与女子的对话中说女子是“半个”,是指她只有女身,若想成佛,则需“寻个汉子”,表面粗俗,实际上是在指点成佛的途径。 若是对大乘佛法有一点了解,自然也就能悟到这看似有些荤的话背后的寓意。若是不了解,事后知道也会有种豁然开朗的反转感。 开场开得大好,惠乃和惠炳便接连又说了三两个类似的故事,也尽是用了然做主角,虽然也都反响很好,但不像第一个内容那么“劲爆”。 这第一个是云雁回特意选来,叫他们一定头一个用的。 “了然”的故事说到第三段,人人再一听他们开口“话说我们师伯了然啊……”虽不知下面是什么,就不知为何已忍不住笑了。 两人说完参请的内容,观众意犹未尽,此时本该换一对出场说经,然而回头一看鬼门道,云雁回掀开帘子对他们打了个手势。因为觉得现在气氛正好,他们也在状态,干脆不要停,再说一段经,反正都是练习过的。 于是惠乃和惠炳对了一下,又说了一个佛经衍生的故事。相比起前面都是让人或捧腹或莞尔的参请段子,这一个故事核心则是慈悲。 原本抱着继续笑的期待的观众,再次意外了,然而也纷纷被故事感染,十有八九淌下来泪来,幸好结局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主角立地成佛皆大欢喜。 “诸恶莫作,诸善奉行。自净其意,是诸佛教。”惠乃二人用佛偈总结之后,再次与开场时一样,合十一礼,走入鬼门道。 勾栏之下的观众静默片刻,喝彩声震天。 第20章 一炮而红 大相国寺俗讲僧一战成名,满汴梁都在讨论此事,人人都想去瓦舍中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光景。 云雁回顺势叫俗讲僧们分散在三五个汴梁内的大瓦舍中,各自讲经,果然处处都是爆满,一传十十传百,愈发红火。 跟着一起又红了一把的是了然,因为哪个段子里都是他,所以人们在流传的时候又带上了他,更不免猜测真假,谈笑一番,还有没见过了然,专程去大相国寺看他的。 大宋是一个十分“雅俗共赏”的年代,大相国寺的讲经更是将其发挥到了极致,部分参请段子有些诨,普通百姓欣赏得了,而那些有文化的人,听了也能悟到更深的寓意,人人都能得到满足。 委婉动人、波澜起伏,严格按照现代总结出来的规律编造的佛经故事,更是获得了广大人民的喜爱,使得部分曾经不愿意去瓦舍的人也被吸引了,与瓦舍达成了共赢。 半个月后,非但讲经的瓦舍是爆满的,了然在寺里开坛说禅竟也渐渐爆满的,只是不管他说什么,底下的人全都看着他露出迷之笑容。 了然对此非常无奈,当初第一次演出,惠乃和惠炳还没下台,他就质问云雁回了。 可是云雁回振振有词,这是为了演出效果,当时他还不信,现在看来,云雁回说对了,这岂止是演出效果大好,连带着对佛经、参禅感兴趣的人都多了。 毕竟云雁回的那些参请段子的确都是既有智慧趣味又有禅意的,机锋打得极好。 某日了然又在寺中讲禅,从前来听的都是老信众,现在有的是来看名人的,有的是听了讲经对此感兴趣想要入门的,还有的……是来找茬的。 三五个学子站起来,自称是太学学子,因在瓦舍中听了参请段子,深深为了然禅师所折服,同时也对其中的斗禅很感兴趣,想要试问一下禅师。 这时候的上流阶层都以懂禅为荣,了然爆红,这几个学子跃跃欲试,可以说只是个开头,绝非偶然。 了然苦着脸,他是精通佛理,但是斗禅……还真不是很在行。 “阿弥陀佛,老衲只懂参禅,不懂辩禅。” 了然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开什么玩笑,现在全汴梁都在传,了然禅师的斗禅能力呢,没听说那些参请段子里,了然禅师是怎么把人一一辩服的吗? 太学生都认为了然是在推托,“禅师,出家人不打诳语,您棒喝花灯女,人人皆知 。” 了然扶额,“何来花灯女,无名无姓,不过话中人。” 太学生又指着一个方向说道:“禅师,昨日惠乃和尚才说了一段,是您为教育弟子惠冲,在其流连小甜水巷时,与一妓女琴操参禅,使其顿悟,遁入空门的故事。这可是有名有姓有来历的。” 另一太学生也说道:“不错,在座很多人恐怕也都听了。禅师在小甜水巷呵斥弟子,妓女琴操在楼上嬉笑不平,与禅师参禅,问禅师汴河之景。禅师答落雪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琴操又问何谓景中人,禅师答曰裙拖六幅潇湘水,髻挽巫山一段云。再问何人中意?答曰随他杨学士,鳖杀鲍参军,如此究竟如何?琴操不解,禅师便说:门前冷落车马稀,老大嫁作商人妇。琴操遂顿悟,削发为尼。此一段叫好者众,学生也是当场记了下来,还请禅师莫要推托了!” 了然立刻看向一旁的云雁回,今日因与方丈约了做总结,云雁回没在瓦舍跟着。这一段了然是不知道的,恐怕是这段时间出的新段子,虽然听起来极妙,但真的只是故事而已啊! 云雁回忍笑看着他,这一段是非常著名的问答,原本主人公是苏东坡,这个时候苏东坡不知道是没出生还是稚子,被当成了本子,主人公也按惯例换成了了然。 这么多成熟的参请故事,只有一部分是云雁回自己编写的而已,而无论是他自己编写的,还是古人前辈的结晶,都假托是私下找不同的先生写的。因为风格各不相同,数量多精,无人怀疑是云雁回这个小孩的手笔。 云雁回此时高声替了然回答:“郎君,技艺人讲话讲史,你们都听得出是编的,和尚们说的那些,怎么就听不出了呢?既然常去听,难道听不出每个故事里禅师的性格、说话风格都不太一样?那只是僧人们为了让大家更快接受,才使用了禅师的名字。禅师若真擅长斗禅,还等得到今日才闻名吗?” 几个学生一回想,顿时清醒,的确有可疑之处。都是因为头次看到僧人出来讲故事,就没把他们和其他的说话人当做一样的。 这小孩说了之后,才想通这点,对啊,和尚们也是讲故事,只不过把主人公都统一叫做一个熟悉的人名罢了,他们怎么就忽略了那么多明显的疑点呢!有名有姓就不能有假了吗?多的是说话人把故事编得比这还圆呢! 太学生们惭愧地向了然行礼,为打扰了了然说禅道歉,更是称赞这位解释的小师父说得好说得棒,点醒了他们。 云 雁回当时就无语了,寺里的人也就罢了,为什么外人也要以为他是小和尚?他头都没剃啊! 了然这时候也出来圆场,“老衲虽无书中人的急智,但参请段子中的禅意是真的,诸位若常参禅念佛,也能悟到。” 这话当真,信众纷纷道了声阿弥陀佛。心中更是觉得了然坦坦荡荡,误会都澄清,没有认下那个名声。 那位小师父说的也很在理,如果把僧人们当做瓦舍里的技艺人,便真只是很好的说话技巧罢了。 这日发生的事情被传扬开,竟成为又一趣事,还被俗讲僧们编进了故事里。传言亦真亦假,竟也成了汴梁一项经典异闻。 即便大家都知道了,不过了然在大家心目中的形象还是被影响了,就算心里清楚也不知不觉认为他参禅很牛叉。 这和云雁回在现代看到的很多例子是一样的,他们那一代,很多人都认为和珅是个矮胖贪官,纪晓岚是妙语连珠的大烟袋,长大后即便知道历史了,也难以改变映像。 还有个更贴近的例子,就是云雁回自己,他不也以为和尚都跟现代影视作品塑造的那样么。 除此之外,其实瓦舍那边遇到过一点小麻烦,因为讲经的冲击,其他说话人觉得受到了威胁,想要联合起来让瓦舍把僧人们赶出去。 瓦舍方面也很是难做,虽然最近俗讲僧火,可是说话人才是大流,名角也多,根基比和尚们要深厚多了。 云雁回也不含糊,直接把人都叫到一块,一条条给他们分析。 第一俗讲僧每天每地只是讲一场,只占很少一部分时间。 第二他们带动了更多人来瓦舍,包括那些纯佛教信徒,这实际上还会带动其他说话人的生意,现代人都懂,卖电器的东西再好,在电器城开店肯定比在美食街开要红火。 第三,爸爸根本不怕你们的威胁,在各处瓦舍讲经只是最好不是必要,大相国寺虽不比你们专业,但是万姓庙会难道不比你们人气高?论娱乐综合体,大相国寺才是一番好吗?现在名气打出去了,信不信在大相国寺门口开一个专场真抢你们客源去? 一番话说得众人皆是无言,更是对这个小孩刮目相看。 这时候云雁回又嬉皮笑脸地请大家吃果子,温言安慰了一番,此事就算揭过去了,再没有人不服气的。 云雁回按下这件事,又随着演出一场场下来,俗讲僧正式在业界站稳脚跟,势头大好。 方丈就此放下心来,正式宣布大相国寺恢复古时的俗讲僧编制,虽说现在的表演模式已经不是“俗讲”,但是由于俗讲是讲话技艺起源、复兴古风等等原因,仍然称作古名。 第21章 般若汤、水梭花和穿篱菜 大相国寺俗讲僧们获得了成功,正式有了编制,让编制内的僧人们十分高兴。 他们这些僧人,平日里除了每日起特别早诵经之外,因为寺中各种产业包括了田产,诸如菜圃果园相当一部分都得靠他们自己耕种,余下干不完的才雇人来,所以普通僧人并非那么悠闲。 若是成了俗讲僧,那就同那些被分配去打理各项产业的僧人一样,另有本职了。同样是工作,在瓦舍里讲故事当然比种田要轻松得多,不得不说是一个好部门。 了然拨钱给他们置办席面,让自行庆祝去。 这钱自然是给到云雁回手里,如今大家都渐渐看明白,这里面云雁回年纪虽小,却是能做得了主的,于是纷纷来怂恿他买些酒肉回来。 僧人破戒的多,了然以前不还带云雁回去吃过猪肉——虽然他自己没吃。 但是,这也只能算是大家心里有数的秘密,还是很为正派人士鄙视的,若要在庆功酒席上明目张胆吃肉喝酒,似乎不太好。 云雁回犹豫了半晌,毕竟大家这段时间辛苦了,于是还是去买了酒肉,又不敢在外面请厨子料理,便只得辛苦郑苹下厨收拾了几个菜。 鸡是自家养的竹林鸡,云雁回有独家手艺,如今假称是和尚那里学的,教给了郑苹。 是先把干净的鸡肉煮到八分熟,去水切块,用油翻炒之后,再加入盐醋酒等调料煨着,待其入味,如此一来,鸡肉咸而微酸,还有酒香扑鼻,还格外酥香。 若非开酒家,一般人家基本上是很少有这样的手艺,首先就没那么多鸡练习了。 又有河鱼做成鱼羹,鱼肉用盐、姜腌渍后蒸一会儿,剥成丝,和香菇、笋丝、葱段等一起,合鸡汤煮,可以根据喜好,选择加不加香醋、香油等调味。 猪肉就送到杀猪院去炙了,那边是肯定不会走漏风声的。 其他各种下酒菜、果子、羹汤,一应俱全,酒是从外面打来的黄酒。双宜和郑苹一起把菜端上来,云雁回则把酒温好了给大家斟上。 “这些天大家都辛苦了,好在是苦尽甘来,方丈那边已经透露过了会有些奖励措施。”云雁回慢慢说道。 “雁哥儿才是辛苦了。”大家哪好意思担了功,连忙端起酒敬他,“也多亏你在方丈面前美言了,否则此事不也只是我们分内之事,哪来的什么奖励。” 有本事还会带大家一起吃肉的人,自然人人都喜欢,都尊 重。 更别说这次的奖励是什么,即便尚未公布,但大家心里也有数了。佛教戒律规定僧人不可以积蓄私财,都由寺院集体消费。也就是本朝经济这么发达,才有一些僧人能经商攒私房钱,在这方面较为宽松了。 方丈那里,肯定会允许他们占有一部分瓦舍中的收入,例如打赏,这个本来也很难规定死,还不如大方当做给他们的奖励呢。 云雁回拿了碗绿豆汤,“那小弟以汤代酒了。” 因云雁回年纪不大,大家也不叫他吃酒,干过一杯,便夹起菜吃。郑苹的手艺他们都没尝过,这下一吃,只觉得极有风味,连称那酒煨鸡的味道更是满汴梁也没吃到过——瞬间暴露和尚们平时吃肉的事实了。 这道菜没什么汤汁,全都随着配料的味道一起锁进了肉里,一口咬下去,便在口中爆发出丰富的鲜味。 鱼羹虽不是用的特别好的鱼,毕竟现在鱼比较贵,但是烹饪得细致,也是极为鲜香。 众僧吃得一嘴油,也停不下筷子。 惠冲说道:“雁师弟,连咱们都有奖励,你那里肯定不能少了,我看啊,你不如和方丈要求,把寺里的油坊盘下来。” “不错,油坊进益多,本钱现时若没有,大家给你凑一凑,少的在长生库中借便是了。”长生库指的就是寺里放贷的钱库,以云雁回现在的信誉,还是能借到不少的。 “哎,油坊太引人注目了,雁哥儿和郑娘子孤儿寡母,难免遭人眼红。” 大伙儿七嘴八舌地给云雁回出主意,好到时候向方丈讨要些好处。 云雁回却摆了摆手,“家里人少,这些还是算了吧。承蒙各位师兄关心了,了然法师和方丈这些年来都十分关心我们一家子,我不去想,方丈也不可能薄待我呀。” 这话说的是,众人不过关心他,于是纷纷点头称是。 盘作坊什么的,云雁回也想啊,但是他还是觉得自己年纪太小了,家里也没有什么帮手,像这种类型的生财之法都不可行,风险太大,他可没忘了他娘那个不知名的娘家说不定还在暗处虎视眈眈呢。 更何况,云雁回也更倾向于把汴梁摸得更熟一点,市场规则看得更透一点,人类积累得更深厚一点,如此一来,日后做什么事都是一呼百应,没有不成功的道理。 否则,要论赚钱的点子,他脑海里有很多理论。就比如近两年文人之中开始流行用竹纸,不过基本都靠 南方进口,有个运送成本存在。 汴梁有竹山,云雁回脑海里就有竹纸的制作方法,他以前在采访古法造纸技艺传承人的时候,甚至一起动手做过,若是有了本地竹纸,结果不言而喻。 但是,这是需要大量人工的,还得都训练着掌握技巧,之后在如何守住产业之上更是要费一番心思,所以云雁回从未予以考虑,这真不是他的强项。 云雁回心里自然有考量,他现在是要展现给方丈看他的能力,如果方丈肯定了,他更希望去做一个每月拿工资的庙会管理员。 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云雁回正在思索着呢,小宝就跑了过来,说道:“雁哥,方丈来了。” 小宝原是在外面玩耍的,看到方丈远远出现,就来汇报了。 僧人们呆了一下,随即都站了起来,“方丈不会是来找我们的吧?” “酒菜要不要收一收?” “且慢,若是找我们,不可能不提前说,可能只是路过。”云雁回分析了一番,非常镇定地说,“待我出去看看。” 众僧便目含期盼地看着他出去了。 云雁回走到外面去,刚好方丈也快到近前了,他便露出笑脸迎上去,唱喏问好:“方丈好啊,您去哪儿?” “首座找我有事,雁哥儿啊,听了然说你们今日办席庆贺,在哪里吃呢?”方丈笑呵呵地问道。 云雁回一听果然不是往自家来的,安心地道:“就在家里吃。” “也好,吃得什么菜?”方丈又问了一句。 云雁回并不好撒谎,略想了想,回道:“有般若汤、穿篱菜、水梭花等菜色。” “哦哦,”方丈心不在焉应了一声,小声对他说,“其实我也要找你来着,现今啊,我那里收到些帖子,是京中几户贵人都想请俗讲僧上门,你怎么看?” “这是好事,与寺中法师上门做法师、讲禅不也一样。”云雁回心中暗笑,但是有本事去给达官贵人们讲禅的,寺里可没有太多位,不似俗讲僧,可以一批批培养出来。想一想,这又是一笔商机啊! 方丈心里有数,给云雁回说这个话,也不是真的要请教他的意思,笑了笑道:“那到时你同我一起来参详,叫哪几个稳重的弟子上门吧。还有,我看这俗讲僧可以扩充一下了,你再费心看看人。” “是,方丈。”云雁回认真应了。 “那你们好好吃, 我先办事去了。”方丈叮嘱一声,迈出去两步,却是琢磨到了一丝不对,回过头看着云雁回,“般若汤?穿篱菜?” 云雁回隔着一丈远,笑嘻嘻地作了个揖。知道方丈这是醒过神来了,什么般若汤,其实就是酒,穿篱菜是鸡,那水梭花,说的其实是鱼。正是僧人们破戒时自欺欺人的代称,如今流传尚不算广,所以方丈先时没能反应过来。 方丈哭笑不得,虚指他几下,“你呀,今日便罢了,莫要被人发现!” “方丈放心。”云雁回看方丈睁一眼闭一眼,忙笑应了。 第22章 巨冤的雁哥儿 因云雁回在外“约稿”甚多,方丈那边便要给他结算稿费,云雁回只将其中自己的改编的那部分费用留下,剩下的则打个来回后,告诉方丈先生们捐给了寺里。 给寺里捐钱捐地都不奇怪,朝中还有那等每月俸禄大多数捐给寺庙的官员呢。 只是方丈思及现在各家说话人虽然不针对俗讲僧了,但是旗下的先生总不可能给大相国寺供稿,之前的还可以说是不知道用途。若那些不是专业写话本的先生,又是从哪里来的呢? 方丈试探着问了云雁回,想接触写本的人,果然,云雁回拒绝了,方丈想着大概是要自己掌控这稿源,这也是云雁回自己的本事,何况人家那么多稿费都捐出来的,于是也默契地不提了。 云雁回心中盘算,待到俗讲僧人数多一些了,他便可以向方丈提出来,调一个岗位,去庙会部——他自己给庙会管理众僧起的名称。 像写本子那样的事情,有个模板就尽可以套着来了,也不是非得他来供应,万事开头难,开好这个头,接下来可以叫一些熟知经书的僧人接手了。 云雁回如是盘算好,却是要带双宜和小宝去逛街了,这不正赚了一笔稿费么。 首先一起给郑苹选了绢花,这是尼姑的手艺,色彩鲜艳,栩栩如生,甚至熏了香,乍一看与真花无异,甚至更为娇艳。 接着便是一路吃过去…… 不知道是被云雁回影响,还是怎么的,以前双宜和小宝还会对玩具有些兴趣,后来一上街就尽盯着吃的了,吃到肚子里就觉得最实在。 走到一半的时候,便瞧见前面许多人围在一起。 打量了几眼,云雁回就知道是又有人打架了。 但凡是办庙会的日子,人多了,就容易起摩擦,一日十几二十起斗殴事件都算是极少的了。对于从小混在这里的云雁回来说,早就习以为常了。 云雁回正打算带着双宜和小宝绕开了,忽被人拍了拍,回头一看,竟是位惠字辈的师兄,正是负责庙会维持秩序的。 这师兄满头是汗,“雁哥儿,快来,帮我看着这儿,我要去找人来。” 云雁回一愣,“找人来?” 师兄一脸无奈:“今日也不是撞哪门子邪,那头打架的竟是两个衙内,连去了三位师弟催请开封府的来,都没音讯,想是故意拖着。这边只剩下我了,得去找人来,你在这替我看着,若有师长或差人来了,帮我回个话 。” 一般街上打架的,那都是泼皮闲汉,或是江湖游侠,这两个衙内打架,那可新鲜了。衙内这种生物,如今都指代高官子弟,比如《水浒传》里高俅的义子高衙内。 他们是无论百姓还是下级衙门都很头疼的存在,难怪开封府会装瞎。 “哦哦,好,师兄快去吧。”云雁回就盘算到这个部门来工作呢,当然不会拒绝这样的小小要求。 师兄跑了之后,云雁回看看围观的百姓们还在不怕死的看热闹,于是往里面挤了挤,口中喊着:“散开些,散开些,开封府来抓人了!” 这句话一喊,不少人都往旁边躲了,生怕被一起抓进去。 视野一开阔,云雁回便看到里面果然是两个打扮富贵的少年在掐架,既然说是衙内,想必家中显贵,不知为何身旁竟无人跟着,叫他们两个掐了起来。 而且这两个少年狼狈得很,头发都散了,原本是一穿蓝一穿绿,现在都混了不少灰了。他瞧见那穿绿衣的抓着另一个穿蓝衣的,蓝衣少年年纪小一些,绿衣少年一发力,竟是将其整个摔了过来。 云雁回正在这个方向,顺手便扶了一把,对方总有十二三岁了,比他高出不少,这一下云雁回差点被压倒,退了好几步,总算把力气卸了不少,那少年仍是半跌在地上了。 蓝衣少年拂了下头发,抬头狠狠看过来,对上云雁回的眼睛后,却猛地愣住了。 云雁回刚想问一句你没事吧,就见这少年一拳揍了过来,拳头在眼前放大,一拳击中,眼冒金星! 这还没完,他刚刚被一拳揍得一个屁墩儿,背后那绿衣少年,又一脚踹到他背上,“滚开!” 云雁回小王八似的在地上滚了两下,险些吃了一嘴灰,一脸懵逼。 他到底做了什么啊,大家都揍他?! 而且云雁回这一被揍,本来就被他一嗓子喊得散开了些的百姓们更加退的远了,他简直是身体力行示范给大家看什么叫围观有风险。 云雁回有点郁闷,不过还没等他回过神来,又察觉到一道身影闪过自己旁边,抛下一份没吃完的零食,揉身扑向那两名少年。 仔细一看,竟然是双宜。 揍了云雁回一拳的蓝衣少年本就身量比不过对方,刚才还被摔了一下,现在基本是处于被吊打。双宜冲上去揪住绿衣少年,限制住了他的行动。 蓝衣少年忽见帮手,只愣了 一下,就立刻骑到对头的身上暴打,只是体重不够,眼看要被掀下去。 双宜冲上去一手摁着蓝衣少年,又一脚踩在绿衣少年胸口,作为一个女性,她即便随着武僧学习过,但是在暴怒之时,还是一把抓住了绿衣少年的头发,想要将其暴打一顿。 只是这个时候,那绿衣少年之前与蓝衣少年互殴时散落的头发被扯着,脸便露了出来。双宜和云雁回看着,都愣了一下,双宜动作不禁停下来,嘴巴都微微张大了。 一瞬间,他们好像都明白了为什么之前云雁回会挨揍了。 因为这绿衣少年竟然长得与云雁回有五分相似,尤其是脸型和眼睛! 试想一下,那蓝衣少年抬头看到云雁回,岂能不认为他是绿衣少年一伙的兄弟之类,自然是一拳揍过来…… 而那绿衣少年看不见背对着自己的云雁回,只知道他接着蓝衣少年,不是同伙也是拉架的,便一脚把他踹开。 ——我靠,我巨冤! 云雁回满含悲愤,捂住了自己的黑眼圈。 这时候云雁回的袖子被拉了拉,转头一看,原来是小宝,“雁哥,我看到南衙的人来了!” 云雁回一个激灵,连忙跑过去拉住双宜,幸好双宜没下成手,还来得及脱身。 “不要惹事,快走!”云雁回揪住双宜的后领,把她从那两个少年身上拖开。 双宜本要一展拳脚,谁知先是看到那绿衣少年的脸,又被云雁回拖住,可是她向来听云雁回的话,于是狠狠瞪了那两个少年一眼,便跟着云雁回跑了。 云雁回往他们面前一晃,那绿衣少年便瞥见了他的脸,心中也一惊,只是不及他多加思索这惊鸿一瞥,蓝衣少年已经蒙头又是一拳…… 云雁回拉着双宜和小宝跑开,离了是非地,停下来喘气。 双宜气也不喘,还给云雁回拍了拍背,恨恨道:“可惜没有揍到他们的脸,真是可恨至极,竟把雁哥儿的眼睛都捣得乌青了。” 云雁回捂着眼睛说道:“莫要说了,南衙的人都来了,到时把我们也一起抓去怎么办?” 双宜不甘地道:“雁哥儿从未挨过打……” 家里郑苹不打人,同龄的小伙伴基本只有做小弟的份,这还真算是云雁回这辈子第一次挨打了。 小宝这时却忽然冒出来一句话:“书上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双宜:“还等十年呐?” 云雁回摇摇头,“不不不……小宝说的那是君子,我一般有仇当天就报了。” 第23章 现世报,来得早 开封府衙役如今才到,算是姗姗来迟了。 开封府最重要的职责之一,就是维护汴京的治安,而城中每日斗殴事件,动辄一二百件。 不过,即便是一二百件普通市民斗殴的案件加起来,也比不过眼前这二位的棘手。 领头的衙役硬着头皮来道:“两位小郎君,寺中斗殴,请随我去一趟开封府衙吧。” 一般遇到权贵闹事,衙役们都是默认把他们请回开封府,自然不敢丢到南牢里,而是叫领导们陪着聊聊天喝喝茶,之后再送走。 不过很多时候情况其实是,人家根本不鸟你这开封府的小衙役,留个白眼,扬长而去,于是衙役非但被犯事的鄙视,百姓也因他们没有处理好而埋怨。 久而久之,知道是这样的事,衙役们都会推推拖拖,姗姗来迟。 像眼前这两位打架的衙内,若是好点呢,可能有点小心,还肯和他们去开封府,到时叫家里来接。若是嚣张一点,不骂他们一顿都算好的了。 这汴梁城里,有背景的人实在太多啦。 果然,领头的衙役一说完,这两个衙内虽然是停下来互相厮打,但是都没有要动的意思。 那个穿绿衣的少年狠狠道:“周惠林,不要脸,还找女子做帮手!” 这叫周惠林的蓝衣少年则一脸不可思议:“胡说八道,那女的和你兄弟分明是一道的,你们才是一伙的!” “什么兄弟,我压根儿就没见过他!倒是你还让人扶了!” 周惠林:“郑凌,你敢起誓那人和你一点关系也没有吗?你们俩若是有关系,你就肠穿肚烂?” “谁不敢啊!”郑凌脱口而出,然而又思及那小孩的样貌,难免别扭。这……长得那么像,万一他家还真有那么一门穷亲戚呢……不会真肠穿肚烂吧? 郑凌不过一犹豫,被周惠林看出迟疑来了,“哈,我就知道!” 这两人吵得兴起,衙役满脸痛苦,又问了一遍,“二位小郎君……能,随我去开封府衙吗?” “不去。”郑凌扯着袖子擦了擦脸,黑着脸道,“小爷是逃学出来的,跟你去了开封府衙岂不就穿帮了!” 周惠林:“就是,我也是逃学出来的!” 衙役:“……” 看着他们俩理直气壮的样子,衙役竟无言以对。 但是好歹他们两个还有点良心,一 人掏了几贯钱出来,“若有什么损失,你便看着赔吧!” 话说到这个份上了,何况周围人闪得快,并没什么大的损失,衙役也只能接了钱,请这两位小爷快些离开庙会了。 一场喧闹在当事人离开后,人群重新合拢,衙役、看热闹的、僧人都离开,渐渐了无痕迹。 郑凌的头发都在斗殴中散了,他把头发重新梳了一下,随便束了,又看一身脏衣服不顺眼,便找了家成衣铺,进去试衣服,买了套新的,差不离合身也就罢了。 如此耽误了些时间,郑凌方往外走,路经一条小巷时,听到里面传来有些熟悉的惨叫声,不过才叫了一下,好像就被堵住嘴了。 这不是周惠林的声音吗? 郑凌好奇地往里面走,转过一个弯,只见周惠林被堵在死巷子的墙角殴打,行凶者是一个女孩,旁边还有个男孩大人一般环臂站着看。 周惠林上半身此时被套上了麻袋,根本看不到打自己的人是谁。郑凌却认得清楚,这分明是之前被他们卷进斗殴的那对姐弟。 这女孩简直可怕,那身手,那力气,根本不像她这个年纪的人,也根本不像个女孩——除了揪头发的时候。她之前在庙会街上若是真动起手,恐怕周惠林和他两人都只有被吊打的份。 郑凌这时候不禁心有余悸起来,要是在大街上被一个女孩揍成这样,以后真是别混了。 周惠林刚开始还有力气躲,后来发现越躲越被揍,就只是闷头挨打了。 男孩看了一会儿,比了个手势,示意就这样了,便转身要走。 郑凌吓了一跳,没来及躲开,恰好与男孩对上眼,心中大叫不妙。只看他们打周惠林就知道肯定是躲过开封府,私下来打黑拳报仇的,说不定本来还要找他,只是他去成衣店躲过一劫,现在这是又送上门来了啊! 郑凌见识了女孩如何打人,心里怕得很,他可是害得男孩被捣眼,又踹了其一脚的人。 然而还没跑出这不长的巷子,后领一紧,就被女孩提溜了回来。 郑凌也懂,他若是跑了也就罢了,现在他看到是谁打的周惠林,又被抓回来……这可不好了。 男孩和女孩低声讨论了几句,也听不清说的是什么,那男孩忽然走到了郑凌面前来。 郑凌瑟缩了几下,就被男孩抬着脸仔细打量,虽是这样屈辱的姿势,但是摄于女孩之威,郑凌也没敢反抗。 郑凌本是低眼的,然而被那目光盯着看,又想到他的长相,便也忍不住对视。 细细一看,眼前这男孩比自己还小四五岁,即便一只眼圈乌青着,也看得出来相貌清秀,双目黑白分明,眼神澄清,脸型与眼睛同自己非常像。 看着看着,郑凌竟觉得心中有股亲近之情,不知对方是否也有所感…… 唉,早知道先前不该踹他的。 男孩面无表情地放开手,然后带着女孩一起转身离开了。 郑凌的眼神不自觉追寻着他的身影,心中想到,难道他是因为我们之间这奇妙的联系,而放过了我?可是,却也没有留下名姓,东京之大,日后不知如何得见。 正是一阵怅然,忽然屁股一痛,继而飞了出去,扑街。 郑凌吃了一嘴土,回头看去,原来周惠林不知道何时自己把麻袋扯下来了,现在正满面怒容,双眼通红。 ……不妙。 “喂,喂,你听我解释……啊!” “郑,凌!!”周惠林咬牙切齿扑过来。 然而无论郑凌怎么喊,气昏了头的周惠林都听不到了,也根本不会相信,是有那么一个比他还小的小女孩将他套了麻袋,一顿暴打后嫁祸给了郑凌。 此时此刻,周惠林一拳砸在郑凌眼眶上,砸出一个云雁回同款眼圈。 …… 夕阳西下,黑着一只眼眶的郑凌一瘸一拐走在回家的路上,想起那个眼神澄清的男孩,无比神伤。这感觉,就好像发现自己的初恋对象日了狗。 第24章 贝贝眼 套完了麻袋,云雁回和双宜又去把“寄存”在别人店铺里的小宝牵了出来。他们打人还是很注意影响的,没有在小宝面前暴露。 按理说现在也该回去了,就是云雁回这个眼睛实在见不了人,还得去买冰块回去冰敷,谁见了都得调侃一句。 云雁回郁闷地回到了家里,走过凉台那会儿,贝贝也扒着篱墙看他,仿佛也在好奇他怎么变熊猫眼了。 郑苹原本正在淘米,见儿女们回来了,便笑盈盈地问了句:“今日庙会上有什么有趣的事,买了些什么东西?” 谁知一眼过去瞧着不对,细看发现了云雁回乌青的眼睛,猛然一惊,拉着云雁回的胳膊问道:“雁哥儿,你的眼睛是怎么了,可是在外同人打架了?” 郑苹把云雁回拉到外面太阳光下,捧着他的脸仔细看,越看越心疼。 雁哥儿自小跟其他小孩不一样,不爱撒欢,尤其是大太阳底下,因此养得十分白嫩。这乌青的印子在他脸上,看着格外醒目,平白严重了几分。 “娘,没事的,我买了冰块回来,现在敷一敷。”云雁回连忙说道。 双宜已经去找了块布来包住冰块,放到云雁回脸上,盖在眼睛上冰敷。 郑苹叫他坐在凉台上,帮他按住冰,“这是怎么一回事?” “今日在庙会逛时,见着两个小衙内斗殴,我不过是路过,其中一个见了我却狠命揍我一拳,便成这样了。”云雁回不免有些委屈地嘟囔,“后来我才发现,同他斗殴的另一个人生得与我好生相似,他以为我们是一伙的,便误伤了。” 郑苹听到是误伤,反而松了口气,“不是你在外惹事就好,我知道,我们家雁哥儿最是乖了。” 云雁回想到被自己套麻袋和栽赃的两个少年,不禁一汗,“对了,娘,咱们家有没有什么亲戚呀,我瞧那人与我极像,说不定是本家呢?” 云雁回一直很想知道自己的身世,今日见着这个少年,他第一个想法就是,这人说不定就是亲戚家的子弟,便趁机打探一下。 “世上人那么多,有一二个长得相像的,也不出奇。”郑苹却平平淡淡地带了过去。 云雁回也不好多问,只得暂且按下不提。 今日里在小巷里面,若不是怕出声了露馅,就应该问一问那少年的家门才对。云雁回思及此,又想到说不定开封府的衙役会知道,就是他跑的时候没有注意看,还得打听一下 是谁轮班。 云雁回怀揣着心思一边冰敷,一边叫双宜把今日给郑苹买的绢花拿了出来。 “对啦,娘,我们给你买了花,你戴戴看。”云雁回睁着一只眼睛瞧人。 郑苹高兴得不得了,立刻便插在头上,给他们看好不好。云雁回的眼光还是不错的,这花十分衬郑苹的颜色。 郑苹年纪不过三十,在云雁回看来还是青春十足的年纪,可近年消瘦了不少。但现在看她一笑,颇有些容光焕发的样子了。 云雁回心中不禁想,按理说新的恋情有助于治疗情伤,但是他娘老不谈恋爱可怎么行,还越陷越进去了,明明还有大把的青春。真是可惜他自己没办法劝郑苹,不知道叫谁来开解一下才好。 云雁回晃了下神,便开始着力拍他娘的马屁,夸得要出花了,只希望郑苹多放点精力在打扮自己上,不说有桃花,至少心情也能愉快点。 …… 第二日,云雁回一起来,郑苹便要捧他脸看伤势。 云雁回仰着小脸给她看,自觉应该好多了,“怎么样,应该消了很多了吧?” 郑苹心疼地道:“瞧瞧这眼睛,还是青得很,雁儿,你快去了然法师那儿,求些活血的药膏吧,否则怕没有一旬,这青紫下不去。” 云雁回一想也是,他总不能顶着这熊猫眼半个月吧,徒添耻笑。 如此想着,云雁回便跑去了了然那里。 在外面的时候,正遇上了赵允初的车驾,一个男仆扶着他从车上跳下来。 赵允初五官灵敏,瞧见了云雁回,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挥手道:“雁师兄!” 待得云雁回走近了些,他才发现云雁回一只眼睛是青的,“师兄,你眼睛怎么了?” 云雁回不好意思地抬起袖子遮住半边脸,这一路上就跟昨天一样,老有人问他。问题是他在赵允初面前的形象一向是比较稳(ao)重(jiao)的,于是很有点失了颜面的感觉。 “哎呀……就是不小心……”他可不好意思像跟郑苹那样坦白,是被人揍的了。 赵允初还未察觉云雁回的心态,他转到云雁回身体另一边,想去看云雁回的脸。 云雁回一拧身体,背过去,“别看啦别看啦。” 赵允初孜孜不倦地又转回来,“让我看一下,师兄,好像很严重!” 看赵允初家的仆婢们 都憋笑脸在旁边,云雁回也不好意思再跟他玩这幼稚的游戏了,恹恹地放下袖子,“就是……青了呗。” 赵允初跟郑苹似的,捧住他的脸,认真地看了一会儿,“真的很严重!” “是啊是啊……所以我这不是,找法师给我开点活血的药。”云雁回想岔开话题,“你呢,又来礼佛啊?” “那我们赶紧进去找法师吧,你的伤太严重的,来,我背你。”赵允初根本不管云雁回打岔,他说着便抬起云雁回的胳膊往自己肩膀上放。 云雁回惊恐地缩手,“什么啊……” 赵允初的力气忒大,把云雁回整个强行颠到身上来了,往禅院里面跑。 他家的男仆一脸为难,想要上手帮忙,结果被甩开了,怕强来都会摔倒,只得在旁边护着。 云雁回挂在赵允初身上,欲哭无泪,“我去伤得又不是腿,我只是眼睛青了而已啊!!” 赵允初把他抱了进去,才说道:“眼睛青了就看不清路,看不清路容易摔跤。” 云雁回竟无言以对。 这时了然的房门突然间打开,他们俩一起偏头看过去,和了然正对上。 了然一眼看到云雁回,以及他显眼的熊猫眼,“……呀!” “呀什么呀啊,法师。”云雁回也不蒙脸了。 了然欣慰地笑了笑,“我看着你长大,却是头一次见你与人打架呢。” 云雁回:“……” 您这是欣慰个什么劲儿啊?!太懂事也有错咯? “来吧,给你些活血祛瘀的药膏。”了然转身往回走,摆了摆手,还不等云雁回开口,就自己先提了出来。 活血祛瘀类的药,了然这里是常备着的,拿了一罐子药膏出来,是川穹、马鞭草、泽兰等等药材制成的,呈淡青色,气味较为温和。 赵允初跟着进来,见此情况便道:“我来帮师兄涂药,吹吹就不会痛的。” “不用了不用了!”云雁回觉得很肉麻,总觉得赵允初大概把他娘对他的模式套过来了,简直是躲到了了然后面,拉着他的僧袍说,“法师帮我涂,比较专业。” 赵允初的脸垮了下来,可怜地看着云雁回。 可惜啊,他既不是萝莉双宜,也不是小宝,云雁回是免疫滴。 赵允初一边看了然给云雁回涂药,一边说道:“雁哥儿,乞巧节的时候, 我们一起上街玩儿吧。我娘说今年府里不结彩楼,准我出来自己耍。” 云雁回看了他一眼,心想这孩子怎么还傻乐呢,家里连节都不大过了,当然还是因为他爹遭忌惮,听说最近称病都改成神经病了…… 云雁回同情完之后,冷漠地说:“你自己玩儿,我有事。” 赵允初晴天霹雳,“你有什么事啊,师兄,师兄你带我一起啊。” 云雁回闭着眼头枕着手,悠然说道:“这是个秘密……” “一定是骗我的。”赵允初一脸不相信,这是云雁回的惯用招数了,什么秘密呀,说不定七夕晚上就是在家睡过去了。 了然却一脸了然地说:“这个倒是真的,雁哥儿有大事要做,到那日你便知道了。” 大事?什么大事呀? 云雁回在心底说,这会儿唯有赚钱是大事呗。 在了然这里涂完了药,云雁回还得去俗讲僧那里盯着,忙活那件被他称作秘密的事情,结果脸上熊猫眼被群嘲了一通。 完了还被和尚们挖了出来,原来是被别人揍的,云雁回又很小心地不会去说他们揍回去了,便成了这样。继而大家更发现了,云雁回的眼睛和他家的熊极其相似。 于是,脸上的眼圈,也被正式命名为贝贝眼,并在大相国寺乃至周边范围内广为流传,日后形成了“我揍得你两眼贝贝”等句式。 第25章 七夕节的一次性生意 七月初七是自古流传的传统节日了,叫七夕,又叫乞巧节,在云雁回那个年代,它是中国的情人节,一般只有青年男女才过。 但是在北宋,这是一个全民狂欢的盛大节日,男女老少皆会参与,所以云雁回早就不把它和现代的七夕划等号了。 正日子在七月初七,但是早三五天街上的节日气息就很浓厚了,小孩手里都拿着莲蓬、荷叶或者未开的荷花。 七月初七那天晚上,到处都在“乞巧”,妇女有各种各样的活动,望月穿针等等,而且是七孔针。女子做出各种精巧物件,男孩儿写诗,一个乞的是手巧,一个乞的则是文采。 郑苹带着双宜和小宝一起参加附近老住处邻里们举办的活动,云雁回呢,他前几日拒绝了赵允初,今日正是有其他的事情要做,早就同郑苹告过假了。 白日里早早的,云雁回就去俗讲僧那里了。 今日,他正是同这些师兄们有个买卖要一起做。 早些时候,云雁回谋划赚钱,就把主意打到了七夕节这个全民狂欢节日上。 七夕节当晚,整个汴梁会无比热闹,富贵人家结彩楼乞巧,蔚为壮观,但更引人注目的,则是汴梁城内最亮丽的风景,那就是城中各个妓院娼楼。 到了这一天,汴梁人称之为院街的场所,会把各种精巧豪奢的节庆物品摆出来,赤果果的炫富,当然,也可能是另类的招揽顾客。 大户人家在高墙里面,常人看不到,但是院街人人都能去看,不但能看到精美的物件,还能看到美人。 除了院街附近,还有瓦舍周围也会无比热闹。 说到重点上,这些节庆物品之中,最受欢迎的要数一种叫“磨喝乐”的玩意儿,这是一种泥人玩偶,通常做成拿着荷叶、莲蓬或未开荷花的童子模样。 七夕时小孩们拿着荷叶等物,其实就是在模仿磨喝乐,可以算作古代的cosy了。 往年汴梁七夕时市面上卖的磨喝乐,不乏价格高昂,卖到几千钱的。虽是带着木头底座的泥巴人偶,但是人们可以用金银珠宝象牙翡翠等等昂贵物品来装饰它,如此还非常抢手。 云雁回和俗讲僧们合作的,正是卖磨喝乐。 要说七夕时,街上几乎到处都是卖磨喝乐的,可是云雁回却偏偏要做这样的大众生意,没有什么金银装饰,他还想卖高价,那当然是因为他有绝杀技! —— 磨喝乐这玩意儿,其形象根本就出自于佛经之中。丫是释迦牟尼的儿子,天龙八部之一。手里干嘛拽个荷花、莲蓬的?因为这在佛教中代表着吉祥、圣洁等等各种美好寓意啊! 云雁回简直都不敢相信,为什么以前大相国寺里的僧人不来做磨喝乐的生意,卖这玩意儿,有比和尚更合适的吗? 就算满大街都是卖磨喝乐的,但是满大街的都没咱们卖的更“合格”啊。 云雁回提前和方丈打了招呼,和僧人们凑钱订做了一批磨喝乐,放到佛殿里面,在佛祖眼皮子底下接受念经和香火的熏陶,更重要的是,来礼佛的人也都能看到,相当于提前打广告了。 当然了,云雁回也没有太当大家傻多速,他订做磨喝乐的时候,就没有让匠人把莲花等物做出来,而是在寺里买了一批碗莲,今日,他们就是要把碗莲的莲叶插进磨喝乐手里。 实际上,他也正是看到了寺院里有碗莲,才下定决定在七夕时卖磨喝乐的。 这时候,碗莲在苏州那一带才有,且富贵人家才多见,在汴梁是稀罕物。大相国寺里的这些,也是管理花圃的僧人偶尔得到后顺手培育的。 ——寺院里面因为供奉佛像举办庆典之类都需要大量鲜花,所以有自己的超~大花圃,还会引来许多赏花人呢。 平时人们见到碗莲,可能最多觉得十分雅致可爱,但是它的大小和磨喝乐却十分相配,若是插在磨喝乐手里,就会和佛前供奉相加产生一加一大于二,双剑合璧的效果。 总之,这碗莲的莲叶可说是点睛之笔,这也是为什么云雁回大方把磨喝乐放佛殿里做广告,不怕别的寺院知道后抄袭的缘故。 因为佛殿哪里都有,即便大相国寺是皇家寺院这一点也不变,但碗莲是独一无二的,足量唯有这里有! 更别说,买碗莲花的钱不多,绝对是最低价。云雁回都和花圃的僧人说好了,这碗莲叶子新鲜不了多少日,有钱人买回去后若想一直保持这种别致,肯定得跑大相国寺来买碗莲……这又是一笔生意,甚至可能直接带动碗莲养殖在汴梁的流行。 当然了,几乎可以断定他们做的这笔是一次性的生意,唯有今年能做一次,不过这个无所谓了。 在定价的时候,云雁回也直接把拿着莲叶的磨喝乐价格定在了一贯,拿着莲花的磨喝乐则再加五百文,因为莲花的数量较少一些。这却叫其他僧人忐忑不安,有点怕卖不出去。 “ 赚的就是有钱人的钱,一贯两贯对他们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再说了,大相国寺的香火还是很值钱的好吗?”云雁回十分淡定,他还觉得这个价格低了呢,如果不是他们本钱不够,完全可以入更加豪华的磨喝乐,然后价格更加翻着倍。 众和尚搓了搓手,都很是兴奋,这批磨喝乐今晚若是都销售出去,他们每人都进益不少啊。还是雁哥儿机灵,居然想出这么一个好法子,带着大家又发一笔。 …… 天色渐暗,乞巧节的狂欢就要开始了,这一夜,东京必然是三更方歇五更便起的热闹着。 僧人们分作几对,抱着磨喝乐们各自去往汴梁内几处最繁华的场所,还有的会直接奔娼楼里边儿去,卖给他们。今日里早就分了组,有的僧人白日表演,有的晚上表演。轮晚班的便白日帮忙插碗莲,轮白班的夜晚来卖磨喝乐,本钱一起出,最后收益也是平分。 云雁回和惠冲一组,往东宋门外去,这里也有一个瓦舍,这些日因为俗讲僧在开辟市场,所以很多瓦舍云雁回都打过交道,包括这里。 一路上可以看到街上除了卖磨喝乐的之外,还有各式物品,如黄蜡彩绘的鸳鸯、鱼、龟等小动物,这叫水上浮。还有雕成各种花样的花瓜,甜甜的时节果食“笑靥儿”,若是买一斤,还送一对穿铠甲的小人儿,叫做果食将军。更不用说京中最有名的双头莲,这是人工制作的,十分真切精巧。 云雁回感慨,这和现代过年也差不多了,小孩们还特意穿新衣裳呢。 云雁回和惠冲早和瓦舍打了招呼,自把磨喝乐都摆好,瞬间就引来许多人围观。 圆圆胖胖的磨喝乐童子站在彩绘的镂空雕花木座上,手中捏着一片小儿巴掌那么大的荷叶或是荷花,而且不是假的,是真荷叶/花,只是不知缩小了多少倍,只与磨喝乐的尺寸匹配,简直可爱! 再一问和尚,原来竟然还是大相国寺佛前供奉过的,受过香火。 既是佛前供奉的,还这样可爱精巧,当场便有几个不差钱的要买。就是买不起,也愿意带着孩子在旁边看一会儿。 人流量大,即便价格定得高,买的人也多,惠冲喜滋滋地做高僧状收钱,预计今晚卖完了还有的是时间到别处玩儿呢。 他们在这上面下的功夫也不算多,前期订货之类的还都是云雁回去办的,他们加起来可能也就忙了一天,利润却相当不错,怎叫惠冲能不喜上眉梢。 云雁 回坐在摊位上,因为生意好到根本连吆喝都不用,惠冲又不叫他干活,他就像个吉祥物一样了。手里还拿着片荷叶,也是惠冲方才买来给他的,说是大街上的小孩手里都拿着,这是习俗了,雁哥儿不拿一片人家还以为家里怎么虐待了呢。 云雁回把那荷叶顶在脑袋上,仰头看远处的杂耍。前方忽然有个很熟悉的身形出现,仔细一看,是扒拉着人群挤过来的赵允初,他手里还拖着一个人。 赵允初从人堆里挤过来,到了云雁回他们的摊子前面,被他拉着的人也一个踉跄,站稳了扶了扶帽子,然而一条腿却是拖着的。 这人也不过十六七岁,面容与赵允初有几分相似,云雁回想起来也在寺里见过一两次,应是赵允初的哥哥,但是赵允初是小儿子,哥哥有好些个,他不太记得具体是哪一个了。 “你怎来了啊。”云雁回把荷叶放下来,问道。 “我在朱雀门遇到寺里的师兄,他们告诉我你在这儿,哥哥便带我来找你了。”赵允初手上还捧着个匣子,有些失望地说,“原想送个磨喝乐给你的……” 结果看到人家就在卖磨喝乐。 云雁回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然后他看到旁边赵允初的哥哥一脸卧槽地说:“什么叫我带你来的,是你强行拖我来的好吗?你哥我的腿都断了,你居然还这样对我!” 就说腿怎么不对,原来真是断了啊,云雁回心道。 惠冲却是忍不住了,他也认识赵允初的哥哥,“你腿怎断了?” 赵允初他哥蔫蔫地说:“唉,别提了,阿爹抓到我在书房搞书童,把我腿打断了,养了几十日刚能下地。” 云雁回:“……” 惠冲慢一步捂住了云雁回的耳朵,赵允初的耳朵却没人捂了,好在他也一脸懵懂,惠冲颇为无语地说道:“大庭广众之下,你就不能注意一点吗?” 云雁回慢吞吞地把惠冲的手拨开,一脸漠然,就好像什么也没听懂,其实心里也是醉了,而且由此一下子想起来这是赵允初哪个哥哥了。 赵允迪,在大相国寺内部很有名,非但有断袖之癖,还老是管不住手嘴,曾经因为在大相国寺调戏小和尚被方丈抓包,让王妃倍觉丢人追打出三条街……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是位坚韧不拔的勇士,无论腿被打断多少次也不改作风。 第26章 衙内克星 要说起来,赵允初他们全家人其实都很神奇,也不知道是什么基因。 赵允初他爹呢,是太宗第八子,早早就封了王,且文武双全,既擅长文词书画,又能止小儿夜啼。不过自从先皇驾崩后,今上年幼,他为了避嫌,就一直闭门谢客了。 这么一个牛叉的爹,生出来的儿子却没有一个像他的,反倒几乎个个奇葩。 赵允初不用说了,他作为幼子,倒是继承了他爹的武力值,但是居然天生只对佛学感兴趣……正经的学习成绩都不咋样。 眼前这位赵允初的哥哥赵允迪,更是天生的断袖,别说搞书童和调戏小和尚了,他似乎从小就觉醒了,什么王公贵族家的少爷没调戏过啊,家里为了此事鸡飞狗跳多很多次了。 还有一个云雁回记忆比较深刻的,叫赵允良,也是个神人。每年王妃也会带上家里人来大相国寺几次礼佛,但是云雁回愣是只看到过清醒状态的赵允良一次。 赵允良如今已经封了爵,也有正职工作,但是,他这个人特别爱睡觉,若要作乐,昼伏夜出,打都打不醒,不知是否睡神转世。 这些都是云雁回亲眼得见,绝不是赵允初他爹为了自保,让儿子们也藏拙。 …… 就这样一帮兄弟,云雁回觉得赵允初的爹娘一定心累至极,难怪他们对赵允初都还挺宽容,不是赵允初太优秀,完全是他兄弟们太荒唐,把他都衬得乖巧无比了! 赵允初他家的心态现在被锻炼得十分之好,读书不好没关系,只要没其他毛病就好,反正作为宗室,总不会饿死的啊。 所以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云雁回想着,不禁怜爱了赵允初三秒。 大过节的,看磨喝乐还剩下几个,云雁回挑出唯一一个手拿荷花的,递给了赵允初,“这个送你吧。”又对惠冲说,“算在我的账上。” 赵允初受宠若惊,脸红扑扑的,捧着那座磨喝乐,“谢谢师兄……” 赵允迪嘿嘿怪笑,“谢什么谢,你不是也有磨喝乐要送雁哥儿么,愣着干什么,交换呀。” 赵允初受到指点,连忙把怀里的匣子给了云雁回。 所以说呢,也不是人家卖磨喝乐,就不能送磨喝乐了,这就是份心意。 云雁回打开一看,里面这尊磨喝乐比他的要精致一些,但是好在赵允初还算明白,没有送那种镶着象牙珠宝的磨喝乐,否则 他肯定不好收。 “谢谢。”云雁回干脆地收下了,虽说赵允迪有点阴阳怪气的,但是他把这人当奇葩,根本不在意。 赵允迪本来是被禁足加养伤的,但是他不甘寂寞的心在七夕越发躁动,所以借口领赵允初出来玩儿,拖着伤腿出门,其实抱着一颗想要艳遇的心。谁知道他小弟像只脱缰的野狗,拖着他就来找小和尚,根本不顾他的意愿…… “小弟,既然你和雁哥儿要好,那我便把你留在这里,约个地方,晚些时候我来接你一起回府,怎么样?”赵允迪巴不得立刻脱身,他才不想站在这里看两个小屁孩玩什么做朋友的游戏,何况旁边站的惠冲也不是什么美貌和尚。 赵允初:“哥,你的腿是残的,你还要去哪里?” 赵允迪:“你知道我是残的你刚才拉我走那么快?讲点道理好不好??” “……”赵允初赧然,“对不起……没有注意到。” “所以说,我现在要走了,二更天的时候我们还在这里见!”赵允迪说着,招招手转身就走了,一下子没入人群中,就像鱼儿入海。 赵允初哑然片刻,叹了口气。 惠冲怜爱地看了他一眼,“师弟,你就在这儿待着吧,我们把磨喝乐卖完了,便带你逛一逛。” 也只能这样了,赵允初老老实实蹲了下来。 倒是云雁回,这会儿忽然内急起来,他向来保持良好的生活习惯,喝水多。好在他们是二人一组,便和惠冲说了一声,要往厕所去。 赵允初刚被他哥抛弃,急得站起来,“雁哥儿,你去哪,我也去。” “我解手啊你也跟来!”云雁回把他又摁了下来,无语地往厕所跑。 赵允初便又蔫蔫地蹲好了,心中想着,若是剩下这些快些卖完,和惠冲师兄、雁哥儿一起耍,倒也还好。 正是此时呢,眼前出现了一双脚,顺着抬头一看,是个华服少年在俯身看他们的磨喝乐。 赵允初站了起来,那少年的目光便顺着看见了他怀里的磨喝乐,一指,瓮声瓮气地道:“我要这样捧莲花的磨喝乐。” 惠冲说道:“没有了,都卖完了。” 少年直勾勾地盯着赵允初的磨喝乐看,“怎么没了,这不是还有一个吗?” 惠冲忙解释:“他也是客人,这是已经卖出去的。” 少年不依,“你卖给我,我出两倍 的价格也行。” 这是云雁回送的,赵允初哪里会肯卖,他往后一退,说道:“这是我的,不卖。” 少年不开心了,他娇蛮惯了,伸手便想推赵允初一下出出气。 哪料想,手刚刚碰到赵允初的肩膀,就被护磨喝乐心切的赵允初条件反射地抓住胳臂,反手便是一摔,身体拧着跌到地上。 而且因为赵允初还抓着他胳臂,只听咔的一声,整条手臂以一种不自然的姿势扭着,折了。 赵允初赶紧撒手,“我没有用力!” “……”少年听了这话,差点气昏过去,又生理性疼痛得泪流满面,拿另只手的袖子抹脸,“你给我等着,我,我要你好看……” 他怎么也想不通,自己最近怎么这么倒霉!还想七夕一个人出来逛逛换下心情,竟被个小毛孩儿打折手了! 赵允初非常不理解,“明明是你先动手的。” 赵允初也知道自己力气比较大,从小他爹娘就教他控制好自己的力气,否则容易伤人。方才是一下子被推,身体比脑子快,根本没控制得住。 但是赵允初却觉得,这是这人自找的啊,你干嘛推人呢? 惠冲也忍不住说道:“这位小郎君,要讲道理啊,分明是你动手不成反而受伤。” 正在这时,云雁回也解完手回来了,看到他们摊位前有个姿势诡异的人坐着,路过的人都在瞧了。在他去厕所的短短时间里,这是发生什么了? “怎么了?” 那人听到声音,望了过来,看到云雁回后,竟是喊了一句:“是你!” 云雁回一看他,先是心里猛然一惊,因为这人正是前几日因为揍他一拳被他和双宜套了麻袋之人,他一下子想到是不是这人查到他是谁,跑来算账了。 不过很快就镇定下来,如果真是查到了,看到他不可能那副惊讶的模样。嗯,应该是巧合。 云雁回于是放下心来,也惊讶地说:“是你啊……” 惠冲看看说道:“咦,你们认识啊?” 若是有交情那就尴尬了,这人可是被允初师弟打折胳膊了。 赵允初也想歪了,十分委屈地抢着说:“雁哥儿,是他先动手想打我的。” “……”云雁回摸了摸自己还没好全的脸,“嗯,当初也是他先动手给了我一拳的。” 赵允初、惠冲:“…… ” 周惠林很尴尬,但是又很不甘心:“嘁,你分明和郑凌是一伙的,揍你怎么了。” 云雁回听到郑字,心里猛跳了一下,这个人名按话意,指的分明是那日另一个少年。云雁回曾去找过开封府的当值衙役,但是对方十分谨慎,并不透露半分。 这会儿云雁回听了,便不动声色。然而听完整句话又十分不爽,想着是不是该再套一次麻袋了。 赵允初捞了捞袖子:“师兄,我把他另一条胳膊也拆了。” 周惠林吓得不顾疼痛,往后蹭了几步,杀猪一般叫道:“你敢,我爹乃是工部侍郎!” 赵允初小脸绷得紧紧的,一点儿也没露怯,“那又怎么样,我姓赵,打死你不过在家关几年!” 周惠林傻了,没想到这小孩竟是宗室。而且听其意思和官家关系还算近的,很可能是哪位亲王家的王子。先皇子嗣单薄,如今只余官家,堂兄弟可就是最近的兄弟了。 不是说每个宗室都牛,但打死他可不是不可能降死罪么,你敢跟人豁出去玩儿狠?衙内怕什么样的人?不一定怕背景比他们硬的,但一定怕比他们更狠的,尤其是二者相加。 他真想这人是胡说八道的,但是冒充宗室是大罪,看此人穿着更非平民。 别说周惠林了,其实云雁回和惠冲也傻了,不明白赵允初怎么撂狠话了,摆身份是一回事,但是正常来说,不会开口就是颇有些无赖的杀招吧。 何况这根本不是他们这位师弟平日的画风啊,赵允初,一个连碰瓷儿都不会的人诶。哎哟喂,云雁回曾认证的当世唯一的傻白甜王子皇孙难道也是西贝货? “你你你……你不敢……”周惠林自己说着都没底气了,不禁看向惠冲和云雁回,这时候,能打圆场的只有他们了。 果然,惠冲拉住了赵允初,云雁回也轻轻开口道:“大过节的,退一步海阔天空。” 忍一时风平浪静……妈的,都知道家门了,回头人后再搞你。 开什么玩笑,以为只有家世更过硬的能治你吗?套麻袋还不够,那这次正经教你学做人! 第27章 张山人 周惠林尚不知云雁回在想什么,只见他们打圆场,赵允初也应了,松了口气,自己从地上爬了起来,想去找大夫,又忍不住怀疑地看着云雁回:“你们真的不是设局等着我呢?钓我呢是不是?” “你以为你是王八吗?”惠冲都气笑了,“不是你自己想招事的吗?” 周惠林脸红了一下,哼哼唧唧地道:“这次就算了……” “慢着,”云雁回忽然开口,走到他身边低声问道,“上次和你打架的人,叫郑凌?关耳郑?” 周惠林没那么横了,扫了他两眼,“你自己的亲戚,你问我啊?” 他这会儿是更加确认此人和郑凌是亲戚了,若真是普通平民怎么会认识亲王之子呢。这也是为什么他莫名怀疑是郑凌设的局,他觉得太巧了,偏偏他没带随从时,就如此倒霉…… 有这句话,就知道没错了。云雁回耸了耸肩,退回去了。 周惠林看着他,和赵允初对了一眼,缩了缩头,记住了赵允初的样貌便往回走了,心想决定要打听一下这到底是哪位宗室,如此便知道此事后面到底有没有郑凌的影子了。 云雁回走回去后,打量了赵允初半晌,摸着下巴道:“师弟啊,你先前冒出来的那句‘我姓赵,打死你不过在家关几年’好威风啊。” 惠冲深以为然,“我都快绷不住了,以为你不是师弟呢。” 赵允初不好意思地道:“……往日听哥哥说过几次,便学了。” 云雁回、惠冲:“……” 果然,赵允初傻白甜人设不崩! 至于赵允迪,这厮人设也没崩,就是个浑人没跑了。 方才这边虽闹了点事,但是因为很快解决了,且人流量大,所以倒也没影响生意,最后几个磨喝乐都顺利卖出去了。 惠冲和云雁回依约带赵允迪逛瓦子,这个时间正好有汴京出名的傀儡艺人张金线的表演。这个年代有名的伎艺人和花魁就跟现代的明星网红似的,张金线的杖头傀儡有几出经典傀儡戏剧目,非但傀儡做得华美精致,戏也精彩,因此颇有名气。 京中傀儡有杖头傀儡、药发傀儡、悬丝傀儡、水傀儡等等,是不同的方式操控傀儡,像悬丝其实就是后世叫做提线木偶的,杖头也好理解,便是傀儡内空,用木杖撑着,人抓着木杖操控傀儡活动,同时还得唱戏念白,各家风格各不相同。 他们坐在张金线傀儡戏班的勾栏 前看了一出很应景的《牛郎织女》,惠冲和赵允初都十分入迷,云雁回则更多地是抽离出来欣赏、赞叹。这个时代没有扩音器,这么大的棚子,台上的艺人个个中气十足,嗓门高而不刺耳,让棚内人人都能听清,这可是很需要技巧、气力的。 而且云雁回发现,舞美设计居然也很用心,在表演到王母娘娘用银簪划出银河,隔开牛郎织女的时候,一块黑色的布展开在傀儡身后,黑布上是星星点点的白色,在台下看过去,就像是天上的星河一样,十分美丽。 牛郎与织女在星河两头,唱腔凄婉,观众顿时发出了惊叹的声音。 牛郎织女隔着银河,无法相守,唯有每年七月七日,喜鹊搭起鹊桥,才能见一面。 赵允初眼睛红通通的,抱住云雁回的胳膊,“牛郎和织女太可怜了!” 云雁回虽然很欣赏这出傀儡戏,但那是对技巧的欣赏,他实在无法对这个听了无数遍的故事再有什么感动的情绪,只觉得赵允初真的是很重……于是往惠冲身上靠。 惠冲受着两个小孩的重量,摸了摸自己的光脑袋,“师弟忒心软,不过这样也好,讨小娘子喜欢。” 赵允初泪眼蒙蒙,“那雁哥儿呢?” 他可是发现了,雁哥儿连表情都少。其实雁哥儿的笑点、泪点什么的,一直和大家有些不同,平时很少看他听笑话、甚至是瓦舍里的诨话笑出来,还不如小宝摔一跤更惹他发笑呢。 惠冲说:“雁哥儿讨郎君喜欢……” 赵允初和云雁回异口同声道:“为什么?” 不得不说,赵允初是单纯地问为什么,云雁回则思想有点不单纯……都怪赵允迪方才出现了! 惠冲笑哈哈地道:“都想有这样的儿子。” 云雁回:“……” 惠冲说的也没错,但是因为云雁回先前想污了,而且他又不是真小孩,于是怎么听怎么像骂人,于是有点郁闷。 看完了傀儡戏,又在瓦舍之中游玩了一番,不知不觉到了二更天,惠冲将他们又带到了原处。 云雁回借要吃东西,将惠冲支走,对赵允初说:“师弟,你帮我打听一个人吧,他叫郑凌,是那日和周惠林打架的人,应该也是某个官员的儿子。” 赵允初并未将郑凌的“郑”字和郑苹的“郑”字联系到一起,这也是因为他并未见过郑凌,还以为云雁回是在记恨此人呢,当下便同意了,“我去问 问我爹爹。” “谢谢。”云雁回拍了拍他的肩膀,要是没有赵允初,以汴梁之大,官员之多,他不知道得费多少功夫,还不一定能打听到了。 不一会儿,惠冲回来,没多久,赵允迪也拖着没好全的腿来回合了。 赵允迪一脸意犹未尽,惠冲则十分尽责地给他说了一下今晚赵允初把一个衙内的手弄折了。 赵允迪听了,大笑了一通,“活该!那周三郎我知道,一上学就逃课,一上街就撒泼,什么玩意儿,居然也敢欺负我家小郎。打折胳膊算便宜他,回头我还要再去堵一次,非叫他跪下来喊爷爷不可。” 惠冲无语,他本来是想和人家家长报备一下,谁知道赵允迪才是最大的惹事精,“你的腿这个样子,还让人跪下叫爷爷?” 赵允迪:“你懂什么,正是因为我腿断了,他敢不从我?” 其他人:“……” 云雁回其实还挺欣赏赵允迪的碰瓷设想,如果他处在赵允迪的位置可能也会用这个办法,但是很可惜,他没那个背景。 所以,在赵家兄弟离开之后,云雁回没有立刻回去,而是和惠冲说了一声,自己去找了瓦舍中的一位艺人。 作为整个汴梁说话行当的新分支推动人,云雁回结交了许多说话艺人,包括这位诨话艺人的领军人物——张山人。 张山人原是山东人,在家乡时就以说诨话为生,之前介绍过,诨话中常常会用到时事梗,暗讽那些官员贵人,张山人在老家就是因为把他们当地的贪官嘲怒了,打压得逃上京来。 是金子在哪里都会发光,入京后短短三四年,张山人非但在东京站稳脚跟,还把名气打了出去,成了诨话艺人里的头一位。他极其擅长用五言三句的十七字嘲讽诗穿插在作品中,因为通俗易懂而又有趣,已成了其作品中的亮点、特点。 而且,张山人也是当初少数没有联合起来要求抵制大相国寺僧人入行的说话艺人之一。所以云雁回对他很有好感,两人来往过几次,算是一见如故,交浅言深。 张山人今晚也有演出,他是最后一个上场,刚刚才结束演出,现在仍在后台。这位颇负盛名的瓦舍艺人,如今不过三十许,但是历遍风霜,举止极为老成。 云雁回露面后,被认识的请了进去,一看,张山人正在几个弟子的服侍下吃消夜。 这个时候,因为夜生活丰富,所以很多人都有吃消夜的习惯,对 于晚上有演出的艺人们来说就更是了。 见到云雁回来,张山人放下消夜,和他打了个招呼,“老弟啊。” 张山人那些弟子们,大到三四十,小到十三四,也纷纷躬身而立,冲着云雁回恭恭敬敬地喊了声:“叔。” 云雁回:“……” 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受到这样的待遇,但他还是极不自然地避了避…… 第28章 教做人 江湖艺人极其重规矩,师徒如父子绝不是说说而已,因为师父教的是吃饭的手艺。而且,像说话这门艺术,看上去简单,一张嘴嘚吧嘚下来钱就到手了,其实极其不容易。 此时不如现代资讯发达,教育程度也不高,从如何把握市场流行进行创作,到如何给观众下扣子——即留悬念,如何掌握节奏,若是靠自己摸索,不知道得摸索多久。 且不说这技术了,你要是没师父领着,没人教江湖黑话,和同行交流都做不到,铁定被排挤。像大相国寺僧人这样不用怕排挤的,基本属于个例。 张山人的弟子中有年纪和他差不多甚至大一截的,照样得把他当爹一样伺候着。有年纪够做云雁回爹的,也得把他当爷叔,就因为张山人和云雁回论平辈。 更因为张山人和云雁回这么论了,很多其他行当的艺人,因为彼此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也得看着张山人的面子,至少不敢在辈分上占云雁回的便宜。 张山人和云雁回聊过几次,就觉得这小孩不简单,江湖人眼利,可以看出来云雁回在俗讲僧中的地位,从谈话中,又听得出其对话本的熟悉。 张山人自己心中断定,必然有几出本子是云雁回自己创作的,只是云雁回不提,他便也不说破罢了。 光凭云雁回的年纪能有这手艺,张山人也愿意把他当平辈。 云雁回被请到张山人旁边坐下,借着灯光,张山人看清楚了云雁回脸上那点青色的印记,“嚯,小老弟,你这是折鞭了啊?” 折鞭就是挨打了的意思,云雁回摸了下眼睛,和张山人在一起,他也不自觉满嘴暗语了,“嗨,那日倒霉,街上两个衙内打架,结果鞭着我了,已涂了药,快抹作(恢复)了。” 张山人一听放心,安排弟子出去买果子来给云雁回吃。 因为张山人的弟子们肯定都是可靠的,云雁回也没有调开他们,对张山人说道:“那日因开封府的嘴严,没探到来历,今日里巧了,我同师兄摆摊,竟又遇到那衙内,还对盘(动手)了。” 张山人一听,便知他们是结下梁子了,“亮耳目(打听清楚)了?” 不得不说张山人是老江湖了,他不问云雁回如今要怎么样,而是直接问这人的身份打听清楚没,便是默认可以配合云雁回搞那人了。 云雁回点头,将周惠林的出身告诉他了。 张山人顿时明了,“既是工部的,烂污(黑历 史)定多了去,光是相国寺,就帮修过不少桥路吧?我倒是依稀还听说过,他爹是个臭子点(好色之人)。” 两人相视一眼,默契地不说话了。 这时,张山人的弟子也拿着果子回来,云雁回便吃着果子和他聊天,近三更的时候,方回去了。 —— 东京的子民可能是最不怕事的,生活在天子脚下,便是皇帝想要他们拆迁,他们也敢做钉子户,更不用说为了一头猪的事情去麻烦官家了。 所以在山东老家会被打压的张山人,在这里是风生水起,他在自己的作品是暗讽时事,嘲弄官员,常常成为流行。 御史风闻奏事,民间传说有些御史就会微服听张山人说诨话,然后再行调查参奏。 还有些时候,但凡民间传出哪些骂官员的话,张山人都会被请去喝茶,因为怀疑是从他这里流传出去的。这都已经成为张山人的标志了,他若是不讽人,人们反而会失望。 不过,张山人在汴梁,就从来没有因为在诨话里暗讽出过什么事,这诚然与他知道分寸有关,但也在一定程度上说明了汴梁风气。 张山人和云雁回夜会后未几日,他和弟子们的作品里就出现了新段子,嘲讽的却是一位好色又贪财的侍郎的丑事,里面还提到了他的三儿子如何如何。 说这侍郎贪污修桥的公费去嫖妓,结果自己反而被坑,赶路过桥时把他和儿子的手都跌折了。 很快,这个人就被大家对应到了当朝工部左侍郎身上,事迹一时广为传颂,不少人还以为真有位侍郎坑到自己,折了手。 周惠林他爹莫名其妙膝盖中了一箭,被御史参了一本,导致太后训斥了他一顿,极为恼怒,又不能把张山人怎么样,只是心中极为不解,自己那点破事儿怎么还被编成了故事。 周侍郎也是个机灵人儿,自己在家仔细琢磨那个故事,终于找到了疑点。编故事就编故事,除了他别的角色大多都含含糊糊,唯有个三儿子,是清楚点了出来,还着墨了几句,这就不对劲了。 周侍郎几个儿子中,大儿子和二儿子都出仕了,要点不点他们,反而点他那个还在上学的三儿子? 于是,周侍郎又去查了一通,发现他这个三儿子成日就是逃课打架,上街欺压良民。周侍郎一下子就明白了,绝对是他儿子得罪了人,进而坑了爹。 周侍郎气不打一处来,要把周惠林抓来拷问一番。谁知周 惠林已先被八王家的混世魔王揍了,据说是八大王家袖子和腿都断了的找到周惠林,俩人一个断腿一个折手。 然而赵允迪肯定是金贵一些,周惠林不敢还手,被狠揍了一顿。 如此,一打听,原来周惠林的手根本不是像他对家里说的那样,跌折的,而是因为欺负人家弟弟被打折的!更不用说前些日子,还和书院的同学当街斗殴,得亏开封府没有抓人…… 周侍郎差点气晕过去,知道自己都是被儿子坑了,遂把周惠林抓来再打一顿,然后锁在家里,起码一年半载不准出门。 周惠林一腔怨念没处报,锁在家里养伤,差点没气吐血,而且因为结仇太多,一时竟不知该恨谁。 …… 一根手指也没有动,却大仇得报的云雁回盘算把张山人和他弟子们请去吃顿饭,这次张山人可算是出了大力。 七夕时卖磨喝乐,利润最后算下来也有了十几贯,了然那边的钱原本就用稿费还了一部分,如今更是还完了,还剩下不少,因此十分大方,心里爽啊。 地点由张山人定,他却是把地方选在了妓院。 云雁回毕竟是现代人,刚听到是去妓院时,不免有些异样。但是想想他现在还是个小孩,张山人也不可能那么没分寸,估计是另有原因,便答应了。 张山人先走一步,云雁回到时,张山人的心腹弟子带着他,从朱家桥瓦子出去,下了桥,是南北斜街,两街皆有妓院、 因为瓦舍的演出快要开始,人流量正是最大的时候,小八便恭恭敬敬一伸手,递给了云雁回:“叔,您拉着我的手。” 云雁回不大好意思地伸手,牵住了小八。 小八将他牵到一家妓馆门口,方要进去,开门的小厮笑吟吟拦了一下,“哥,您这是什么意思,哪有上院街还带儿子来的。” 第29章 下不去的辈分 “哥,您这是什么意思,哪有上院街还带儿子来的。” 云雁回:“……” 小八一巴掌拍在小厮脑门上,“胡说什么呢你,我师父已经到了吧?这是我师父的小兄弟,我都得叫叔!” “原来是张先生的兄弟,小的失礼了。”小厮捂着脑袋,讪讪一笑,把身体挪开了。 小八瞪了他一眼,越发小心,弯腰托着云雁回的手,“叔,仔细门槛,您跨跨看。” 那一副仿佛云雁回跨不过他就要抱过去的样子,让云雁回看了真是心塞。 古代的门槛也真是高,云雁回迈着短腿跨了过去,感觉自己就像穿到了慈禧身上,被人搀着的感觉怎么那么别扭呢? 虽是妓院,但是内里和寻常大户人家没有二样,也不见妓女随处走动,只有隐隐的丝竹乐声传入耳中。 宋朝的商业极为发达,色情业也是随之繁荣。教坊司中有官妓,是有官府认证的。达官贵人家中豢养了家妓,招待客人,或自娱自乐。市妓则是最多的一类,自幼被卖到娼楼妓馆中进行培养。还有一种私妓,就是自己在家接客。 前三种大多有较高的文化修养或者是技艺,绝非专门陪睡,官员更是不被允许过夜,更多的时候,她们是参与到主流人士的社交之中,还包括参加各种官方、非官方的文艺表演。 陪酒,就更是常见活动了,很多酒家都是和娼妓有合作关系的,请她们帮忙卖酒。但凡门前挂着栀子灯的酒楼,便代表里面有娼妓可就欢。 这栀子灯是红色的形状略长的灯,云雁回一开始了解到的时候都在想,这就是传说中的“红灯区”了吧…… 大相国寺作为汴梁最繁华的地带,周围就遍布妓馆,云雁回对于妓女们浓妆艳抹,临楼等待酒客召唤的场景一点也不陌生。 但是,要说什么来往,就是一点儿也没有了,其中的潜规则,更是一点儿也不知道。 云雁回在市井“闯荡”也好几年了,什么商贩、艺人都说上几句话,唯有这个行业的人,他是完全没有交情的,但如果要在汴梁混,她们其实是很重要的。 不过其实,到了一定的年龄后,身边的人便也不会忌讳,就将慢慢的认识到这个群体了。 …… 小八熟门熟路地把云雁回领到一个房间,敲了敲门。 不一会儿,里头便有人开门,是小八的师 兄弟,冲云雁回问好,将他迎了进来。 张山人已入座了,旁边坐着个三十来岁的美颜妇人,见着云雁回,便起身行礼,“郎君,妾身有礼了。” 云雁回赶紧避开,还了一礼,“姐姐客气。” 这妇人抿嘴一笑,显然对于云雁回的称呼十分开心,施施然走到门口,唤来两个小丫头,上了新茶。 云雁回坐到张山人旁边,刚上了椅子,就不自觉仰头和张山人对视一眼。他们都意识到了,这里的椅子略矮,桌子又有些高了,让本就身量不高的云雁回这会儿很是尴尬。 旁人都不敢笑,唯有张山人笑了两声,拿了个垫子来给云雁回放在身下,总算是好些了。 云雁回舒了口气,“这里难道从来不接待侏儒客人?” 张山人一愣,随即一本正经地点头,对那妇人道:“人爱,听到没有,我说你这里不周全吧,你还总自夸。” 妇人郁闷地点了点头,“先生说得是,赶明儿就得订几把高椅。” 茶果都上来了,张山人屏退弟子,为云雁回介绍。这个妇人便是这里的鸨母,以前是汴梁小有名气的歌伎,后来转职了,叫周人爱,如今手底下几个女儿也都极为出众,在业界喊得出名。 “今日里,其实是借花献佛,老弟你要请我吃酒,这位周娘子却是要请你吃酒。”张山人说道,“我便做个中人,叫你们一处吃了。” 云雁回略有些吃惊,他自己这里还在琢磨几年后搭上这条线呢,怎么就有人想要请他吃酒了? “我看小郎君如今更适合吃茶吧,”周人爱亲自给云雁回分了茶,“其实是这样的……我有几个女儿,自幼都是通习诗文,有二个更是研习过佛理,俱是才貌出众之辈,乃是姐姐我下半生的倚靠。” 说是女儿,其实就是手底下的妓女,因自幼买回来母女相称,传授技艺。 周人爱一开口,云雁回心底就大致了解了,吃了一口茶,示意她继续说。 周人爱哀怨地道:“因跟我学了小唱,平日里也有瓦舍请去表演,前些日子大相国寺的僧人俗讲风靡汴梁,她们几个小姐妹去听了几场,回来竟浑浑噩噩的……” 云雁回连忙肃容道:“姐姐,我虽身不在佛门,但受禅师教导日久,也知道娼妓从良是个好事,断不能替您劝阻的。” 这周人爱又说什么下半辈子的倚靠,又说女儿听了俗讲回来浑浑噩噩,细 想,那俗讲段子里的确是有禅师棒喝妓女,妓女从良或是遁入空门的。这无论是从良还是遁入空门,都是脱离娼籍,阻拦人家岂不是作恶吗? 张山人摸了摸下巴,“你听她说完。” 云雁回愕然看向周人爱。 周人爱哀怨的表情顿了一下,随即幽幽道:“小郎君,您想得太多了……若真是女儿要从良,便是我再痴心妄想,你这老哥哥怎么会替我来找你呢。我们家的女儿并非是要从良,而是要嫁人。” “……有什么区别吗?”云雁回一脸迷茫。 周人爱:“只因她们想嫁的不是别人,正是您那老法师,了然禅师啊!” 云雁回:“噗!!” 云雁回一口茶喷了出来。 周人爱拿自己香喷喷的巾子给他擦嘴,一边慢慢擦一边说:“我慢慢说,细细说,哪知道还是把您还吓到了。” 这能不吓到吗?!活了两辈子,也没听过要上赶着做老和尚小老婆的啊! 云雁回惊吓地看着张山人,“你早就知道了?” 张山人矜持地点了点头,“你师父身旁,可靠能说此事的,也只有你了,总不能直接和你师父说吧?” 以了然的脾气,肯定听到刚才那句话就已经愤然离席了…… 云雁回神情迷茫地道:“她、她们,这是为什么啊!” 周人爱叹了口气,“念过几本佛经,听了几段故事,就觉得与禅师是知心人了,想要自赎身给他做外室,共侍一夫,伺候他终老。” 云雁回脸色一时青一时白,最后憋出来一句:“……有理想。” “可不是请您来夸的,张先生可是说您有办法的,姐姐可不敢看着女儿们因为思念一个老法师郁郁而终。小郎君,搭救你的外甥女儿们吧。”周人爱声情并茂地道。 云雁回听到那个“外甥女儿们”,差点一身汗毛倒竖,“这样吧,过几日,你带他们到朱家桥瓦子去听讲经,兴许就有解了。” 周人爱一时十分欢喜,“那我就先谢过小郎君了。” “……不必。”云雁回嘴角抽了一下,心中感慨,这尼玛叫什么事儿啊!这简直是他最诡异的一次经历了,身体年龄不到十岁被带到妓院来,老鸨居然向他诉苦这里的花魁娘子为了老和尚茶饭不思…… 真是罪过,说到底都是云雁回写的、抄的那些话本导致的,合该他来解决 。 周人爱早从张山人这里知道,云雁回能管事,只要他答应了,事情就成了一半,心下欢喜,于是叫来两个得意的女儿陪酒唱曲。 哦不对,因为周娘子觉得云小郎君断奶没几年,于是应该叫陪奶——她可不是叫人买了奶酥奶茶来么。 周人爱的女儿坐在云雁回旁边,受了母亲的托付,决心为了姐妹的幸福,办好这件差事,遂从袋中掏出一个巴掌大的精致傀儡人,恭恭敬敬地道:“叔叔,孩儿陪您玩这个吧。” 另一个也端起一盏奶酥,捻起一块:“叔叔,啊——” 云雁回:“…………” …… 云雁回和青楼里的小姐姐们度过了“愉快”的夜晚,占足了口头上的便宜——想想吧,一群大美妞管你叫叔叔。 云雁回当时就觉得自己和张山人同辈论处是个错误,他这辈分眼看是下不来了,绝不会渐渐好转,小辈儿只会越来越多! 眼看快到亥时,云雁回和张山人也都吃饱喝足,便结了账出来。因今日是周人爱有事相求,打了个极大的折。 张山人点了两名弟子,说明了把云雁回送到家里。 两人拜别,云雁回便领着张山人那两个弟子往回走了。 其中一个说道:“叔,你们房中有谁陪酒呀?我们在外面,可是边吃酒边听了行首小唱。” 行首是对名妓的称呼,另一个弟子说:“你敢在叔面前胡说八道,小心回去师父拿牛粪糊了你的嘴。” 那人讪讪道:“我就是想聊聊……” 云雁回无语,跟一个小孩你聊什么名妓,要真告诉你,有两个漂亮的小姐姐要陪我玩儿傀儡人,还不把你们给乐疯了? 云雁回决心一定不能让他们知道房间里面发生了什么。 三人不久便走到大相国寺附近,沿着汴河往回走。 南来北往的货物都自汴河运送,此时,夜晚的河面上还有盏盏灯火。 云雁回忽而眼见一叶轻舟,从上游飘下来,船上好似空空荡荡,到了跟前时,被一艘停着的货船拦了一下船尾,整条船横斜过来,因水道窄小,一时卡住了。 小舟速度那么快,显然船上没什么货物,云雁回探头看了一下,却见船上似乎四仰八叉躺着一个人。 “咦,这上面是个人吗?” 张山人的两个弟子也探头去看, “好像是的……” “喂,兄台,你在做什么?” 但是船上的人毫无回应。 云雁回到旁边的摊位借了盏灯笼来,打着灯一看,竟还是个“熟人”,他正拖赵允初打听中的郑凌躺在船上不省人事,额角还在流血,毫无回应原来并非睡着了,而是昏迷。 云雁回心中一惊,连忙说道:“此人我认识,能把他弄上来吗?” 既然小叔叔有要求,那两个弟子自然无不遵从,翻身跳下河,扶着船,把里面的半大少年拖出来,两人一人做底,另一人踩着他把郑凌托了上去。 云雁回抓着郑凌的手,把他拖到岸上来。 那两个弟子再各自爬了上来,一身湿淋淋的,“这小郎君看上去情况不妙,还是赶紧送大夫吧。” “再劳驾了,把他抬到了然法师那里去。”云雁回心知郑凌与郑苹极可能有血缘关系,虽是个熊少年,但看到他这脸色苍白的样子,还是有些紧张。 那两人把郑凌抬了起来,叫云雁回带路,往了然那里送。 了然正在做晚课,忽听他弟子带了个伤患来,连忙放下木鱼走出来,“把人放在床上。” 了然一探郑凌的鼻息,又在他身上摸了摸,说道:“殴打至此,待我先止血。” 云雁回见了然没说什么不妙的话,松了口气,先找惠冲借了两件僧袍给下了水浑身湿淋淋的张山人弟子换上,再三答谢。 了然那边,一面给郑凌处理着伤势,一面目光打量着郑凌的脸,又去偷看云雁回的脸,发现云雁回没有丝毫忐忑的神情,难道根本没有多想过这少年的样貌? 云雁回却是在心里想,这郑凌整日里就知道惹事斗殴,怎么可能和我娘是一家人?真是奇了怪了。 而说到郑苹,因为云雁回慌慌张张带两个人抬了个伤者过来,路上被人瞧见,早去通知了郑苹,所以,未几时,郑苹也匆匆赶来了。 云雁回听到郑苹的声音,便跑了出去,“娘。” “你没事吧?今日不是和张先生吃饭去了,怎抬着人回来。”因为之前云雁回被连累进斗殴,郑苹就总怕他牵扯进暴力事件。 “路上见人受伤,就做了个好人,把他抬了回来。”云雁回说道。 郑苹松了口气,“你是个好孩子。” 云雁回犹豫了片刻,还是说了实话,“娘,救回来的那个,恰好是前 些日子打架连累我的衙内之一。就是我说,同我长得有些像的那个。” 他也不知道郑苹对郑凌到底会是个什么态度,还是说了出来让郑苹自己选择。 郑苹愣了一下,目光转向房内,一副十分想进去的样子,又不知在考量什么,裹足不前。 云雁回拉着她的手进来,“你看,他真的长得与我可像了。” 郑苹脚步不由自主地跟着云雁回,来到了床前,那个少年的额头已经被敷了药包上,脸色有些白,一眼瞧过去,轮廓可不正是与雁哥儿相似。 更准确地说,是与郑苹记忆中的某个人相似,毕竟雁哥儿还有一部分是像他爹。 “他……”郑苹不自觉刚说了一个字,声音反而把自己惊醒了,慌忙收敛了神情,掩饰地道,“世上果真有这样的巧合,确实有几分相似呢。” 了然端着药进来,看到郑苹,便道:“郑娘子来得正好,可否帮忙给这孩子喂一下药?” 郑苹行了个礼,接过药,“妾身来吧。” 云雁回帮她把郑凌脑袋托了起来,药一勺勺喂到他嘴里,幸好还知道吞咽。 了然在旁边道:“剩下的,就是看他今夜会不会发热了。” “那法师好生休息吧,妾身今夜可以看护这孩子。”就算和这少年没什么关系,郑苹也不可能让了然一个老头守夜。 了然念了声佛,也不和郑苹客气,“那就辛苦郑娘子了。” 云雁回在旁边冷眼看着郑苹忙前忙后的样子,心里就有了结论。 郑苹一回首,恰好看到云雁回神色淡淡的样子,心中跳了一下,又安慰自己雁哥儿应该不懂,有些心虚地说道:“雁哥儿,你做得很好,救了一个人。娘今夜在这里照顾这个小哥哥,你回去带小宝和双宜,叫他们早点睡,好吗?” 云雁回状似乖巧地点了点头,“好的,娘,你放心吧。” 关心则乱,不要说他了,连了然恐怕都看出来了,却还不动声色,否则肯定是叫郑苹回去,让他的弟子来守夜了,哪会叫无亲无故的郑苹来辛苦。 …… 云雁回一晚上都没闲着,这会儿慢慢走回了自己家,看到双宜和小宝正在坐在厅堂内,托着腮等他和郑苹回来。 “雁哥儿,你回来啦,娘呢?”双宜跳下胡床,看了看云雁回身后。 “不是说抬了个受伤的人回来,是什么 人啊,哥,你揍人了?” “就你哥我这小胳膊小腿,能把谁走到来急诊啊。”云雁回揉了揉自己的脖子,“是上次那个衙内,和我长得有些像,看他受了伤,便好心带了回来。娘在帮了然法师的忙,我先回来给你们说,你们先睡吧。” 云雁回把情况有所保留地说了,拿出长兄的威严,让他们去洗漱睡觉。 双宜年纪大些,虽察觉到不对,但度着云雁回的脸色,还是没说什么,乖乖照做了。小宝则信了,还以为郑苹只是暂时留在那里帮帮忙,他早就困了,揉了揉眼睛,“嗯……我早就洗漱了,在等你。” 小宝把手伸出来,云雁回就往他腋下一叉手,再一提,抱到房间里去了。 第二天早上,云雁回比平日醒得早,在床上呆了一秒钟,就坐了起来,看小宝和双宜都没起,蹑手蹑脚做了三份早餐,拿着往了然那里去。 —— 郑凌一夜之间,也曾迷迷糊糊醒过两次,只隐约察觉有只温柔的手在摸自己的额头,却是怎么也没法睁开眼睛看清楚对方的面容。 几缕阳光洒在郑凌身上,他睁开眼睛,只觉得身上力气恢复了很多,头也没那么晕了,往旁边一看,却是一个妇人正趴在床沿睡着了。 虽然没有看到脸,却给他一种十分熟悉的感觉。昨夜,应该就是她在照顾他吧。 郑凌愣愣看着妇人的后脑勺,忽然被开门的声音惊醒,往门口看去,竟是个小孩提着个篮子进来,回身又把门关上了。 “是你……”郑凌眼睛瞪得老大,手指向那小孩。 云雁回冲郑凌翻了翻眼皮,轻手轻脚走到郑苹身旁,看她姿势别扭地趴在床沿睡觉,便伸手推了推。 “你别……”郑凌想说别叫醒她了,让她睡一觉吧。 可是晚了,云雁回一推,郑苹已经猛然惊醒,坐了起来,看到云雁回还有些懵,“雁哥儿?” “娘,吃点东西到家里上床睡吧。”云雁回十分轻缓地说。 郑凌这才看清楚这妇人的面容,虽未见过,但的确有些眼熟,因为和那小孩有些相似,原来竟是母子。 一时间,郑凌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感动,他自幼丧母,眼前这妇人给他的感觉,真是像极了儿时在母亲怀抱中的温暖。更别提妇人与小孩相似,其实就是与他自己也有几分相像,如此一来,就更亲近了。 “好的。”郑苹应了一声 ,又看向郑凌,柔声说道,“你什么时候醒的,身上有哪里不舒服吗?” 郑凌脸一红,摇了摇头,“没有……我,我为什么会在这儿?” “是我儿子雁哥儿看到你受伤,便把你带到大相国寺来请这儿的僧侣救治,”郑苹仿佛知道郑凌心中在想什么一般,先一步堵住了他的话,“这也是你们的缘分,无亲无故竟生得有几分貌似,过去的事情就算了吧,你说呢?” 郑凌原本是有很多想法的,那小孩当初栽赃给他,让他事后很是别扭,但是现在妇人一说,他便不自觉一口全应了下来,“……那好的。” 心中又想,虽说妇人说了他们无亲无故,但是,应该的确还是有缘分的,否则怎么会这么巧呢,小孩还救了他。他一看这家人,也是没由来的亲近。 “吃些东西吧。”郑苹把云雁回热的胡饼拿了出来,分给郑凌吃。 若是平时,敢有人拿这么粗陋的食物给自己吃,郑凌定然要大怒一番,将东西都丢了。但是现在,他却红着脸,乖乖接过了胡饼,一口咬下去,都觉得没那么难入口了。 郑苹看着郑凌吃,自己也吃,然后慢声细气地问他:“你怎会受伤呢?雁哥儿是在一艘顺着汴河往下飘的小船上发现你的。” 郑凌嘟哝了几声,不太好意思地说道:“同人打架输了。” 郑苹听到打架两个字,眉头就微微蹙了起来,“你这孩子……” 她自己的儿子,可是从来不打架的,这孩子看着也秀秀气气,怎么就和人争勇斗狠呢。 郑凌头一次为打架而感到羞愧,慌慌张张地解释:“都是那些人先挑事。” “你不要激动,坐好,伤口会崩开。”郑苹按了按郑凌。 郑凌便老实靠了回去,继续吃胡饼,眼珠子转啊转,想着妇人要是再问,该怎么把自己的错都洗干净了。 “娘,你快些回去吧,双宜和小宝还没醒。”云雁回暗示郑苹家里那两个小孩还不知道。 郑苹会意,将剩下的胡饼几口吃掉了,“那雁哥儿,你陪着这位小哥哥,若是有不对,就去叫了然法师来,他已经开始上早课了。” “好的。”云雁回应了一声,看着郑苹在郑凌不舍的目光中离开,心中不觉好笑。 郑苹一离开,郑凌就把胡饼放下了,对云雁回说:“你叫什么名字?” 云雁回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他,一 言不发。 郑凌伸手去捏他肩膀,带了几分亲热地道:“不要怕,我先告诉你呀,我叫郑凌,关耳郑,滴水成凌。上次的事情,就像方才你娘说的,过去就算了。我问你名字不是为了报复你,而是要照顾你,日后在汴梁,报我的名字……” “就会被打成你昨晚那样吗?”云雁回不冷不热地插了句话。 郑凌一时窘迫了起来,“那,那是意外,我还是赢的比较多……” 云雁回鄙视地看了他一眼。 郑凌灰溜溜的,哪里好意思再提出要罩云雁回。 云雁回则把早餐吃完了,一抹嘴,找了然来,问他郑凌还有事没,要是身体好些了,不必人照顾,他就回家去了。 郑凌一把抱住云雁回的腰,“我要跟你回去!” 云雁回差点原地扑街,“干什么你!放开!” “我不喜欢这里,我要去你家休息!”郑凌死死抱着不放。 “昨晚没有发热,便是无碍了,只是似乎也不必卧床休息,只要不太激烈的运动。施主,你受伤一夜未回家,难道不回去报个平安吗?”了然看着这热闹的场面,慢慢说道。 “我是逃学出来的,没事,我家里肯定以为我在上学,先生以为我出去玩儿了。”郑凌理直气壮地说,“我觉得自己身体还没好,还要静养,但是这里的条件不好,我要去他家。” “我告诉你,我家穷,条件更不好,你去了只能和鸡睡在一起。”云雁回恐吓道。 了然也附和:“雁哥儿家里只有两间房,人都睡满了,你大约真的只能睡鸡舍。” 郑凌沉默一下,眼泪就扑簌簌掉了下来,抽噎着说:“你明知道我是……是……你还不让我去……呜……” 云雁回:“……” 他都不明白,这个小衙内怎么哭起来了,之前被砸破脑袋也没有这么脆弱啊,只是不让你跟着回家而已,至于吗? 云雁回哪里知道郑凌那是恋母之心找到了寄托,可不是十分脆弱么。 云雁回本是冷眼看着,还觉得郑凌在装腔作态,谁知道郑凌越哭越伤心,手也松开了云雁回的腰,哭得身体一耸一耸,差点背过气。 云雁回目瞪口呆,“……你别哭了,带你回去便是。” 他真怕郑凌再哭下去,就要哭晕了。 郑凌一时间还停不下来,抽噎着说:“那,那 第30章 这就尴尬了 说是送郑凌回去,其实主要防止他逃跑,都看出来了,这位绝对不是个好学生。 云雁回把他送到了书院门口,要眼看他进去。郑凌则依依不舍地拉着他的手,“你娘给我做了东西,你便来找我,我会和看门的打声招呼。” “快进去吧你!”云雁回推了他一下,“小心脑子,不要再被揍了。”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对郑凌说道:“若是有人欺负你,你便谴人来大相国寺找我。” 郑凌眼巴巴地看着他。 云雁回:“咳,套个麻袋还是行的。” 郑凌一瞬间想到了套麻袋的受害者周惠林,随即就是被牵连的自己,于是表情非常怪异,混合了各种情绪。 两人分开之后,郑凌进了书院,立刻就被他的书童找到了,书童哭得满脸是泪。 “怎么了,你哭什么?” 书童哽咽着说:“今晨阿郎忽然来书院,寻不见您,夫子就找来了您的同学,然后,然后就知道您是斗殴输了……” 郑凌哪想到这么巧,郁闷地说:“我爹现还在书院吗?” “在呢,还打发了人去开封府,叫他们帮忙找您。”书童哭道,“小的都被打过一顿了……” “别哭了,烦死了。”郑凌风风火火地往书院里面跑。 …… 郑凌爹一巴掌拍在郑凌屁股上,只恨不解气,要不是估计他头上有伤,便一巴掌扇在脑袋上了,“你这小混蛋!” “爹,爹您先不要打我!”郑凌嗷嗷喊了一声,“您难道不想知道我昨晚待在哪里吗?” 郑凌爹楞了一下,吼道:“不想!!” 郑凌没想到他爹不按套路来,连忙大喊道:“我在大相国寺!” 郑凌爹充耳未闻,把他按在腿上。在大相国寺有什么奇怪的?那里可是汴梁市中心地带。 郑凌又喊:“是个长得同我很像的弟弟把我救回去的,他娘也同我像得很哩!” 郑凌爹一听,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扬掌揍他,“你继续说。” 郑凌眼泪就冒了出来,“我头都破了,您还揍我……爹,你说那是不是我姑姑?她为什么会在那等地方住着?我都看到她的缂丝了,分明就是咱家女眷的手法!”而且非本家根本不可能会,因为那是他太奶奶从娘家继承的手艺。 郑凌爹手 上停了,皱着眉道:“闭嘴!” “我就不闭嘴,你说,姑姑到底怎么了,为什么我从没听过她的存在?她可伤心了!”郑凌嗷嗷叫着,本来因为郑苹躲避的态度,他也不能肯定,但是之前本是为了转移注意力的一说,居然诈出来了,索性干脆继续诈。 “你就胡说八道吧,”郑凌爹冷冷说道,“你哪来的在外面的姑姑,那根本就不是你姑姑!” …… 云雁回送完人回去之后,就铺开了纸开始写本子,写写改改到了晚上,一个雏形也就是出来了。次日又刻画了一下语句,便送去俗讲僧那里排练了。 惠冲看到竟然有新本子,都很惊奇,“不是说要缓缓才有新故事吗?” “别提了,出事儿了。”云雁回捧着脸道,“日前张山人搭桥,我方知道,咱师父不得了啦,有两个行首哭着喊着要嫁给他!” 惠冲:“……” 云雁回:“都是因为你们平日说的故事,小姐们以为是真事,偏不信是故事,入了迷了。” 惠冲嫉妒地说:“怎么这等好事就没有发生在我身上呢?” 云雁回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惠冲怕他告状,连忙一本正经地说:“说笑罢了,我一心向佛……” 惠冲有时候都觉得,难怪师父喜欢雁哥儿,这整个大相国寺,论起做和尚最合格的,雁哥儿绝对能名列前茅吧,只不过是没剃度罢了。有时候和雁哥儿讨论起故事里要用的佛偈、佛理来,惠冲都觉得惭愧,学了那么多年,还不如一个黄毛小儿。若是雁哥儿来做和尚,还有他念经的地方吗? 云雁回:“这个故事要请各位师兄排练了,过几日推出来。” “这是自然,否则,此事说来香艳,传出去却有碍师父的名声啊。”惠冲也懂的云雁回这么赶的深意,虽说身正不怕影子斜,但是百姓们都是喜欢看热闹的,否则也不会各种辟谣了还有人觉得了然真是个每天闲着没事连拉屎也要打机锋的人了。 云雁回这个新本子,其实也是从这方面着手,索性描写了高雅的小姐和心目中的偶像在一起后,种种幻灭的故事,比如小姐每每从自己的角度理解心上人的做法,结果最后的结果全然不同,而且发现了心上人也只是个俗人,有七情六欲,要吃喝拉撒。 表面上是搞笑的,更深处则是希望听到故事后的人能够清醒,至于别人怎么往一切皆为虚幻上理解就不管了,云 雁回自己其实是不相信一切能和虚幻划等号的。 并不是什么很长的故事,到了和周人爱约好的那天,俗讲僧便也排演好了,挂出去今日要说新本子。 周人爱带着几个女儿一起到瓦子里去听,张山人也跟着来了。 这个故事一开始是很吸引人的,女人和自己的偶像生活在了一起,一开始的几件事情还可以说是情趣,让她们十分投入,露出微笑,但是后面就令人深思了,联想到了自己身上。 尤其是最后俗讲僧们还要状似无意地强调,故事只是故事,并非根据真实事件改编,如有雷同纯属巧合。更让她们想到,难道她们爱上的,真的只是故事里的那个人吗? 张山人听了,也露出了微笑,结束之后进后台找云雁回。 “怎么样,我几个大侄女儿醒悟没?”云雁回都做好准备了,一个故事不行就再来一个故事,实在不行只好带她们去偷看了然吐痰了。 “看着像是醒了。”张山人笑看他,“只是你这故事,不是在和我抢生意吗?” 只因这个故事里面逗乐的成分更多,涉及到“禅”的部分却没那么多了。以往云雁回都在控制着比重,这一次因为有目的性,就顾不得那么多了。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张山人一下子就看出来了。 而实际上,在原来的历史上,说经这一部分到了后期,也都以诨经为主,这是市场的选择,大众更喜欢听诨经。现在大家是都觉得新鲜,但是新鲜感过去之后,渐渐的,就会觉得带着颜色的说经更符合他们的口味。 人工增强说经的乐趣,控制好诨经出现的比例,也只能拖缓这一天的到来。若干年之后,云雁回也不能掌控了。而到了那一天,才是僧人与说话艺人真正的竞争到来之时。 张山人也许无法预料到这个结局,但是他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个故事他也能说。 云雁回看看没人注意到,对张山人拱了拱手,“哥哥,你就饶了我吧。” “你用这路子,改一改,改几个故事送我吧。”张山人笑呵呵地说。 “可你根本就不是这路子的啊!”云雁回说,虽然张山人是说诨话,但是他以讽时事为主,而这个,画风显然更傻白甜一点。 张山人说道:“我还有弟子呢……你不能光照顾侄女,不照顾侄子吧?” 一说到那些能当他爹的侄子,云雁回就头疼了,“好吧好吧,我错了,我改。” 那故事核心在那儿,摘头去尾掐掉佛理,可以弄出一个系列的故事来了。张山人还算是有心了,现在有些人,不打声招呼就自己拿去改了,反正改头换面就能强说是自己孩子,当然了,这种不守规矩的人是业内唾弃的。 云雁回刚和张山人说完呢,那边赵允初竟然也出现了。 这孩子进了后台,颠颠儿地朝着云雁回跑过来,“雁哥儿。” 云雁回看他鼻尖都冒汗了,把他按下来,“吃茶。” 赵允初听话地灌了一杯茶,“雁哥儿,你叫我打听的事情……” “等等。”云雁回按住了他的肩膀。 张山人毕竟是老江湖,呵呵一笑,“我去看看人爱。”便转身出了后台。 云雁回这才问:“怎样?” 他虽然都已经再次见着郑凌了,但是因为郑苹的态度,所以还真不好摸郑凌的底。 赵允初说道:“那个郑凌,是这样的,他家几辈做官了,他爷爷郑苠是翰林学士,还兼知审官院,他爹郑训……” “等等,”云雁回忽觉不对,训字?“哪个训,哪个苠?” 赵允初呆呆道:“言川训,草字头那个苠呀,怎么了?” 云雁回脸上空白了一瞬间:“……卧槽?” 赵允初:“??” 虽然古代并非女性都能够按照家族字辈起名,但是郑凌他爹名训,从言字旁,郑凌的爷爷则是草字头的名,郑苹如果是郑凌的姑姑,根本不可能这样起名啊! 很明显,郑苹只有可能是郑凌他爷爷的姐妹…… 云雁回嘴角抽搐,想到了郑凌的话,说真的,要是没有郑凌那句“我把你当亲弟弟”,他这会儿还没这么觉得天雷滚滚呢。 这就尴尬了,你想把我当弟弟,我却是你表叔…… 第31章 孔雀为何东南飞? 北宋的官制较为复杂,平民百姓是不太了解其中关键的,云雁回也无从得知,幸好赵允初年纪虽小,却耳濡目染,知之甚多。 此时任官分为官、职、差遣,官是代表等级的虚衔,决定俸禄,职是荣誉,也是虚的,只有差遣才是掌握实权的。 用郑苹的哥哥郑苠来做比方,他的翰林学士就是职名,知审官院则是差遣,属于实际职务,像这种职务,前面都带着“知”“同”“提举”等字眼,例如知府、知县,开封府的大boss府尹,职务就是知开封府,知为主持之意。 所以,郑苠这样职权兼有,算是混得不错了,更别提他的差事审官院的知院,管的是考察提拔中下级京官。 云雁回了解清楚后,更加佩服郑苹了,能够放弃这样可以说是很优越的家庭条件,而选择了真心相爱之人。只可惜云大郎已死,使他们的爱情带上了几分悲剧色彩。 但是云雁回更认为,虽然爱情悲剧了,人生就更不能悲剧。 这念头在心底转了几下,云雁回一拍桌子,又多了些动力。 赵允初被他突然来的一下吓到了,“雁哥儿,你怎么了?你要是真那么讨厌这个郑凌……我就叫迪哥去揍他好了,迪哥的腿现在还没好呢,走在街上谁也不敢碰他。” 要不是小姐或者艺人之类的,女子的闺名是不会随意宣扬的,赵允初自然不知道郑苹的名字,否则早就猜出来了。 “没事,哈哈,不用。”云雁回想到碰瓷的赵允迪,笑了几声,“你还真是会坑哥。” “雁哥儿你真好,就放过他了。”这个赵允初对郑凌都是些可怜、同仇敌忾的想法,全然不知道郑凌早就完成了华丽转型,这也导致了他与郑凌相见时的惨烈情形。 “谢谢你了,还帮我去打听。”云雁回道谢,“算我欠你个人情。” “还是不要了,我娘说过,人情最贵了。”赵允初捧着脸道,“雁哥儿,你讲段经给我听吧,你一定也会的吧?” 赵允初本就痴迷佛学,先前各种想和云雁回讨论佛理,都被云雁回残酷地拒绝了。他只以为云雁回给俗讲僧忙后勤,说不定也耳濡目染了些说佛经的表演方法。殊不知,根本就是云雁回在训练那些俗讲僧。 云雁回一听,笑了一下:“我不会讲,但是可以给你背一段。” 本子都是他写的,大致上复述出来当然做得到,但是还真没有那些每 日训练的俗讲僧节奏好,不过赵允初的要求也不高。 一段讲完,赵允初用力拍巴掌,“好!” 看着这么容易就满足的赵允初,云雁回在他脑袋上摸了一下,“还王子呢,怎么这么傻白甜。” 赵允初:“傻白甜是什么意思?” 云雁回:“就是又傻又白又甜。” 赵允初纳闷,“我白吗?我好像没有雁哥儿白呀。” 云雁回感叹:“果然是傻白甜,简直东京第一傻白甜。” 赵允初被下了个东京第一傻白甜的封号,还颇觉得意,开开心心地回去后,对王妃说:“娘,今天雁哥儿说我是东京第一傻白甜。” 王妃心里一痛,唉,生了那么多儿子,为什么每个都有明显的缺陷呢? —— 自从郑凌来过家里一次,郑苹便总忘不了念叨他,煮着菜时还会说:“这个凌哥儿应该会喜欢吃吧。” 眼见这样的场景,小宝嫉妒地抱着云雁回的胳膊,“雁哥,阿娘真的不会领养小衙内吗?” 双宜也叹了口气,“雁哥,你一点也没有不开心呢,小衙内都要比我们得宠了。” 云雁回想到郑凌,有点怜悯地说:“小辈儿总是受宠些的。” 小宝:“我才最小吧?” 双宜和小宝不解他的深意,郑苹这哪里是做姑姑的怜爱之情,分明是个姑奶奶在疼孙子,他这个做表叔的,怎么好意思和外甥争? 还有双宜和小宝,也算是表姑、表叔了,他们有什么好不开心的,这事儿若是让郑凌知道,脸还不得绿了,他才是最该不开心的。 郑苹也不知道云雁回已经打听到了郑家的来历,眼看着到了书院休息之日,郑苹便做了些咸甜口的酥油泡螺儿,还比着做了双袜子,叫云雁回去送给郑凌。 这酥油泡螺儿也弄得带咸味,也只有郑凌才想得出来,郑苹还真给他做出来了。 云雁回就拿着吃的穿的,去书院蹲守郑凌。 没多久,就在一群书生之中看到了郑凌同两个学子勾肩搭背的出来,嬉皮笑脸,不知是约好了要去哪里玩儿。郑凌头上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纱布去了,额头还有点痂。 云雁回便喊了一声:“郑凌!” 郑凌一眼望过来,眼睛一亮,“雁哥儿。” 他两个同学一看,嚯,和凌哥儿长 得可够像的,“你弟弟吗?还挺可爱的。” 郑凌矜持地道:“是的呢,哎呀,我今日就不去吃酒了,我弟弟一定是叫我陪他。” 说罢,郑凌也不理他们是怎么哇哇叫,便往云雁回那里走过去了。 “给你带了酥油泡螺儿,还有我娘做了双袜子,你待会儿看看合脚不。”云雁回把篮子塞到他手里。 郑凌心里甜甜的,“我到你家去吧。” 云雁回纳闷,“你不用回家吗?” “我就打发人说我在书院住便行了,我爹恨不得我时时待在书院里呢。”郑凌说着就捻了一个酥油泡螺儿,“哎呀,真是咸的,又带着甜味,一点也不腻,真好吃!” 郑凌一边吃一边看云雁回,他那日被他爹反驳了,说根本没个姑姑,但是郑凌都看出来了,自觉只是家里不愿意承认而已,而且看姑姑那个态度,她自己也是不乐意的,想必两边有极大矛盾关系不能融冰。 但是郑凌自己还是极愿意和姑姑在一起呀,姑姑也喜欢他,所以他决心只管自己来往。 郑凌非跟着云雁回一起回去了,郑苹都没料到,看云雁回送个东西,把人都直接带回去了,又是惊讶又是欢喜。 郑凌十分嘴甜地说了一通想郑苹的话,表示又要在这里住上一晚。 郑苹哪有不应的道理,立刻表示出去多买些菜回来,上次郑凌来去匆匆,又有伤,不好吃太麻烦的菜,这次她决定还要杀只鸡,做黄酒煨鸡。 双宜便带着小宝去抓鸡,等郑苹回来做。 云雁回本来也想去的,被郑凌拉住了,非要关心他。双宜太可怕,小宝又太小,不熟,所以只能是逮着云雁回了。 “双宜和小宝怎么姓郑呢,和你不是一个爹吧?”郑凌问。 何止不是一个爹,连一个妈都不是,云雁回胡乱点了点头。 郑凌又问:“你可读了书?” “没有。”云雁回说,“以前读过一阵,不喜欢,就没有继续了。” 郑凌这个逃学常客,竟然好意思教育起云雁回了,“大宋崇文,你若要出人头地,唯有读书才行。”他看云雁回面露鄙夷,还自夸道,“我自小也是勤学苦练的,你以为我真的只会逃课打架?其实我熟读经书诗文!” 事实当然不是这样,但是郑凌既然知道云雁回没读过多久书,就放心大胆地吹,不害怕牛皮会吹破了。 云雁回不屑地道:“熟读经书?熟读话本还差不多!” 因为是亲戚子侄,他又不是没在瓦舍中打听郑凌这个人,常客啊!更不用说他们第一次见面就是在庙会上了。 郑凌脸颊一红,又想到自己是兄长,怎么能一次又一次的丢了面子呢,这还要如何树立光辉形象? 郑凌嘴硬:“哥哥我本来就是,你知道什么叫神童吗?说的就是哥哥我,你不要被误导了,头两次见面那不是真正的我。雁哥儿啊,读书其实也不难的,你若是想的话,以后我每次休息,都可以出来教你读书啊。” “别一口一个哥哥了,还教我读书?”云雁回怜悯地看他一眼,“你若是这么想和我探讨读书这个问题,那这样吧,先回答我一个诗文上的问题,要是回答不出来,就只管学你自己的去吧。” 郑凌心中想着,雁哥儿还是不承认他这个哥哥啊,看来这得露两手了,“什么问题,你问。” 云雁回:“读过乐府诗吗?” 郑凌点头:“读过——这就是问题吗?” “当然不是,”云雁回瞥他一眼,总觉得郑凌最可爱的样子还是吃亏的时候,让他非常能忍心为难这个表外甥,“既然如此,一定知道《孔雀东南飞》吧,我问你,那孔雀为何东南飞?” 郑凌一呆,掏了掏耳朵,“什么?孔雀为何东南飞?这是什么鬼问题啊!” 《孔雀东南飞》是长篇叙事诗,其中开头两句“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是托物起兴,只是一种意象,为了引出后面的内容。可是要说实际意义,孔雀为什么向东南飞,郑凌哪里能知道。 作者就要写往东南飞,说不定人家只是为了顺口而已,根本没有实际意义! 啊,后面还有句自挂东南枝,东南,所以东南方到底有什么啊?!作者也不可考,否则还可以从作者生平揣测…… 郑凌要晕了。 最后只能面红耳赤,丢脸地承认:“我不知道。” “所以你还是管好自己读书吧~”云雁回拍了拍他的脸蛋。 这个问题,是近现代很有名的一个问答了,其实有点脑筋急转弯,只不过郑凌不知道答案要剑走偏锋,往诗的本身去联想,怎么想都不对。 郑凌不敢再劝云雁回读书,老老实实试起袜子来。 到了次日,郑凌返回书院,在书院里遇到教自己的夫子时,鬼使神差就拉 住夫子问了一句,“先生,你说,《孔雀东南飞》里面,为什么孔雀要往东南飞啊?” 夫子大怒,用手上的书卷起来砸郑凌,“可恶,叫你读书,你就会戏耍,现在还敢打先生的主意了!” 郑凌抱头鼠窜,心中愤愤不平。心想昨日在雁哥儿家,觉得丢人,甚至都没问正确答案,现在连夫子都觉得他在戏耍人,所以雁哥儿其实也是在戏耍他吧?这小孩,怪狡猾的! 郑凌左思右想,写了张纸条叫书院外面的小贩捎给云雁回,叫他自己说一说,孔雀为何东南飞。 过了半日,回信来了。这是郑凌第一次看云雁回的字,惊觉雁哥儿自称没念过多久书,但是字竟然写得极为好看,全然不似他这个年纪的孩子,郑凌都要自愧不如。 而那字的内容则是:孔雀东南飞,只因西北有高楼。 “……我x!”郑凌不禁骂了一句,他怎么没想到这上面去呢?雁哥儿还真没戏耍他,古诗十九首里的西北有高楼,上与浮云齐,这尼玛也不是什么生僻句子啊! 这只是绕脑子的问题而已,郑凌真正还是因为雁哥儿的字羞愧了,字如其人,看字就知道雁哥儿下过多少工夫。雁哥儿说自己不喜欢读书,却比他要认真得多。 没多久,缺心眼的郑凌又想到,既然雁哥儿不是在戏耍他,那岂不是被夫子白打了几下。于是屁颠屁颠又去找夫子,告诉他上次问的问题已经有答案了,孔雀不东南飞,是因为西北有高楼。 结果夫子听了答案又把他骂了一顿,“不学无术!不知尊师重道!就知道耍小聪明!先时还想拿这个耍先生是吧?你还不甘心了?这么喜欢,那你去把《孔雀东南飞》抄五百遍!” 郑凌傻眼了,半晌嚎了一句:“雁哥儿误我啊!!” 第32章 守在巷口的那个男孩 郑苹给郑凌做了套衣服,她很久没动针线了,免得伤神。这次是和云雁回再三说过了,又有了然表示没问题,才每日严格控制时间做一点儿,花了多日完成的。 郑凌来了一试穿,十分喜爱,只是有一处没估计好,大了一点儿。 云雁回不愿再麻烦郑苹,于是拿过衣服,“我帮你改一改。” 郑凌之前看到过云雁回用针线把他过大的衣物固定起来,但是这和改衣服可是两码事,顿时有些吃惊。又一想,若是平日他娘不怎么动针线,那家里又没有仆婢,针线活可不是得要人来做,难道真是雁哥儿做的? 待回去之后,竟真见雁哥儿拿起针线,拆线重缝,飞针走线十分熟练,不多时改完,一看,合体得很,而且没有一点痕迹。 云雁回就坐在凉台上干活的,郑凌也坐在他旁边,拿着衣服左看右看,又是欢喜又是惊讶,“雁哥儿,你的手可真巧,既写得一手好字,针线活又如此好。” 真是转念一想,这也是无奈,雁哥儿想必也是没办法才亲自做这些事,于是郑凌更加疼惜了,握着云雁回的手说不出话来:“雁哥儿……” 云雁回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往回抽自己的手,“干什么啊你,有话就说。” “雁哥儿……”郑凌努力看着云雁回,释放眼中的情感,不知道为什么雁哥儿怎么没看出来自己的一片爱弟之心呢? 云雁回看他还靠近,把脸凑过来,连忙往后倒,“你疯了?” …… 赵允初今日陪王妃来大相国寺祈福,要在此住上三两日,思及多日未见到雁哥儿了,于是向母亲申请了,来云雁回家玩玩。 谁知刚走到屋外,就看到凉台上,云雁回不知道和谁抱在一起,手抱在那人背上(其实是在推开),背影十分陌生,并不像认识的人。 赵允初顿时心里不是滋味,平时他要拉拉雁哥儿的手,雁哥儿都特别不乐意地松开,说不喜欢和别人黏黏糊糊,现在却和别的小哥哥抱着,多伤他的心啊! 赵允初想着,就走近了委委屈屈地喊了一声,“雁哥儿。” 云雁回正想拖着郑凌的衣服,努力把他丢开,就听到一个充满怨念的声音在喊自己,歪头一看,居然是赵允初。 “哎……你来了。”云雁回皱起眉,“你等等,我把这人丢开……喂,郑凌,你再这样我就要打人了。” 赵允初一听,这个小哥哥居然是郑凌,而且雁哥儿其实是在抗拒的,顿时心中升腾起一团火,非常勇猛地上前双手抓住郑凌的肩膀和腿,把他横着提了起来,一甩就丢到了竹林里,重重地摔在厚厚的麦麸上,惊飞起几只竹林鸡。 云雁回目瞪口呆,他就觉得身上一轻,然后郑凌便呈抛物线飞了出去! 郑凌坐在竹林里,还没回过神来,爬起来后一身麸壳,气得要命,“谁,谁敢丢我!!” 赵允初:“我丢的!” “你!你谁啊你!!”郑凌咆哮了。 但是也不敢冲过去,这傻小子都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大得吓人。 赵允初忿忿道:“你管我是谁,你不准再欺负雁哥儿!” 郑凌:“我呸!我和雁哥儿好得很,要你多管闲事?” 赵允初:“胡说,雁哥儿讨厌死你了!” 云雁回看到两个小孩吵起架,汗都要下来了,“好了好了,不要吵……刚才郑凌真的是在和我闹着玩儿,师弟,虽然你是好心,但是力气太大了,幸好他没摔伤。” 郑凌一听这小孩居然是云雁回的师弟,脸色也好了一点,“原来是雁哥儿的师弟啊,那我不怪你了,雁哥儿是我的弟弟,他的师弟就等于是我的师弟。”他越说越投入角色,全然一副大哥做派,“你这孩子力气真是大,不错啊。” 赵允初:“……” 赵允初很伤心!说好的大家都讨厌郑凌呢,为什么悄悄的自己和解了_(:3」∠)_ “得了吧你。”云雁回真是看不得郑凌这个把自己当哥的样子,尤其是想到郑凌一说哥哥都等于是在扇自己的脸。 不过在赵允初看来,就是云雁回和郑凌关系特别好,才会用这么随意的语气。 这时候郑凌还补了一刀,“哎呀,幸好衣服没事,雁哥儿刚给我改好的。” 赵允初:“qaq!!” 郑凌:“呀,雁哥儿,你看这孩子,怎么看着要哭了?” 云雁回非常无奈地走到赵允初身旁,揉了下他的脸,小声安慰他,“多大了,可别哭了,不然就一点也不甜了。” 赵允初被揉了下脸,心里就好受很多了,他还是很好哄的,这会儿抱着云雁回的胳膊说:“我不喜欢他,雁哥儿,你看,他还抄你的脸。”这人的眼睛和脸型,和雁哥儿可像了。 郑凌本来就熊,听到 赵允初这没控制音量的一句话,笑得打滚,还大声说:“小孩,那我也不喜欢你了哈。你知道什么,我这不叫抄雁哥儿的脸,这是我俩关系好!亲哥俩似的!” 赵允初:“你这人真讨厌,甚么亲哥俩,你只能做雁哥儿的儿子,孙子,曾孙子……” 云雁回摆摆手,“嗨,别那么客气,矮一辈儿就行了。” —— 郑凌的同学们最近都发现了,这位以前书院里出了名的调皮学生,不知吃错了什么药,竟然乖了许多。虽然读书还是稀松平常,但是上课好歹不会睡觉了,听不下去也知道写写画画的练字。休息时间更是不得了,居然也不出去玩儿了,以前的狐朋狗友约了他好几次,都没有约到。 若是有不对付的同学挑衅,郑凌大多也能忍就忍,似乎是要避免和人打架。 在好学生和先生眼里,还觉得郑凌是孺子可教,但是在郑凌那些对头眼里,这分明就是报复的大好时机,郑凌一定是被他爹狠狠管教过了,不敢动手! 于是这一次休息日到了,郑凌的老对头们便在书院门口嬉闹起来,挑动郑凌的情绪。 郑凌想着今天又要去雁哥儿家,上次因为那个赵允初,他都没能在那边过夜,因为云雁回说他们像斗鸡一样,还是分开好。这次赵允初不在,应该可以愉快地度过,便不愿意和他们胡闹的,谁知有人不长眼,去扯他身上的衣服。 郑凌穿着郑苹做的针线都十分爱惜,甚至不忍弄上污渍,免得洗多了损耗,这下当然是怒了,扑了上去。 几个人怕在门口打被先生看到,于是裹着郑凌往小巷子里去,郑凌的小伙伴一看,虽说郑凌最近不太出去混了,但还是兄弟,何况对方都是不对付的,便也前去相助。 谁知一往小巷子里去反而趁了云雁回的心意——没错,云雁回就在附近。 最近双宜开始学兵器,学到棍法,然而寻常长棍尺寸不合,又太轻不趁手,于是云雁回订了特质的两头包铁皮的短武棍送她,今日正是去取。 想到郑凌说这次休息日又要回来,顺路经过书院,索性等一等郑凌,谁知就看到郑凌被挑衅的一幕。 云雁回非常欣慰郑凌一开始选择了退让,到后来忍无可忍动手没什么不对。所以,在看到他们进了小巷之后,云雁回便拍了拍双宜。 再怎么说郑凌来了那么多回,再欠揍也比那些人要亲近一些,属于自己人,双宜早就等不及了 ,她掂了掂棍子,“看我不揍得那些人屁股开花。” “等等,不要这么暴力,”云雁回把棍子从她手里抽走,“小女孩家家的,抽他们几巴掌,长个记性就行了。” “好吧。”双宜挠了挠头,抬脚往小巷走过去。 她一进去,那些衙内还以为是看热闹的小孩,不值一提。反而是郑凌,露出了狂喜的表情,对他的小伙伴说:“这下他们倒霉了!” 从之前郑凌老是受伤就知道,他们不说落下风,但肯定是没法压制性胜利,多少要负伤的,双方还算势均力敌。这会儿看郑凌突然嗨起来,其他人都有些莫名其妙。 下一刻,对面一个人就突然飞了过来,郑凌一闪,便撞在墙上摔下来。 方才进来的小女孩揉了揉手腕,原来是她一巴掌把人抽进来的。 衙内们大惊失色,看看这女孩,再看看乐不可支的郑凌,“好哇,郑凌你从哪找来的帮手,真是不要脸!” 郑凌却狡猾地不承认,“我不认识她!” 女孩也笑嘻嘻地说:“我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谁信啊?他们一个字都不相信好吗! 被一个小女孩抽,多丢人,衙内们挽起袖子,就扑了上去。 谁知小女孩一手一个,面对五六个少年毫不畏惧,且呈现压倒性的胜利,“你们抽谁的脸呢?” 刚才双宜进来的时候,就看到有人打郑凌的脸了,因为郑凌和雁哥儿长得像,所以打这个部分相对而言是双宜最没法忍的。 她手掌虽小,拍在这些人脸上,却像是铁掌拍了过来,脸一下就能肿得老高,多拍几下就跟猪头一样了。郑凌他们根本不用动手,抱臂看着这些人被吊打就行了。 “呜呜……”终于有人忍不住了,往巷子外面跑。 一个跑,两个也跑,全都跑了,双宜想拦一两个还行,却没法全都拦下来。 双宜看着第一个跑到巷口的人,刚要惋惜地叹一口气。 ——突然,斜刺里一根包铁木棍伸了出来。 包铁木棍抽在那人腰腹,那人“哎哟”一声,就倒了回去,然后被劈头盖脸砸了一顿。 剩下的人还要跑,可巷口就那么大的地方,一人一棍守在那儿,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想出去的人全都被横着棍一气胡抽。 巷口的人支着棍子笑了两声,一挑眉毛, “谁还想出去?” 双宜风中凌乱:“…………” 云雁回提着棍子,冲双宜挤了挤眼睛。 郑凌的小伙伴们先是一愣,随即欢呼一声,冲了过去,“看你们往哪跑!” …… 郑凌搭着云雁回的肩膀,眉飞色舞,“方才实在是太爽了,哇哈哈哈哈!” 他打架斗殴这么久,第一次尝到吊打别人的滋味,简直毫无还手之力啊,想起来的都被双宜踩回去,或者被云雁回敲脑袋了,打到最后他都觉得有罪恶感。 双宜一点也没有成就感,她揍那些人就跟玩小白兔一样。但是她对雁哥儿的表现很吃惊!从小到大,雁哥儿给她的印象就是安安静静动脑子,所以雁哥儿把她的棍子拿走的时候,她都没多想,还真的以为是觉得她太暴戾了。 谁知道,雁哥儿居然是早就料到了之后的情形,特意拿棍子守在巷口!虽然没什么招式力气,但是效率惊人! 更不说他后来说那句“谁还想出去”时的样子,不同以往,实在是太……太流氓了。 双宜又是惊讶又是惭愧,看来,打架也是要动脑子的。 第33章 祝福你全家 因云雁回在大相国寺长大,文能写公告,武能治流氓,与众僧相处极好,他向方丈提出申请后,方丈考虑再三,决定让他加入管理庙会。 大相国寺每月开放五次或以上的庙会及各种大型节会活动,贫贱尊卑,南来北往,什么人都有,可说鱼龙混杂,要把这样的活动管理得井井有条,可是不容易做到,至少在此之前管理庙会的僧人们就阻止不了斗殴事件。 很多人会认为,斗殴是他们自己的事情,最多叫开封府管。但是云雁回认为,不是说大相国寺这么大,还开放,就像你家后院了,闲汉能不能进酒馆,老板还说了算呢。 遂请方丈支持,联合商贩们建立黑名单系统,但凡闹事之人,就联手抵制。 管你是番邦商人还是东京衙内,你要闹事,让大家都不得安宁,那谁也不会和你交易。出了什么事,方丈顶着呢。 如此一来,大相国寺的庙会更加井然有序,从而可以吸引更多人流,也不堕了大相国寺的名声。 这其中,当然是会有刺头的,尤其是那些衙内。 但是没关系,云雁回特地请了赵允迪来帮忙,有赵允初的面子,加上赵允迪自己也是个十分“热心”的人,于是拖着伤腿往大相国寺节会规范管理处(云雁回命名的)一待,谁想捣乱?碰瓷没商量! 其实云雁回一开始并没有想麻烦赵家的人,他心目中的最佳人选是了然来着。 了然法师往那儿一躺,犯事的人还不被东京百姓的口水淹死啊? ……可惜了然太有底线了,坚决不做这种事情。其他肯做的和尚又没有了然这样的威信,白忙,遂只要请外援。 斗殴发生率直线下降之后,云雁回也就取得了管理处其他同仁的信服,继俗讲僧后,将第二个部门拿下,决心继续发挥,让庙会运转得更好。 虽然现在人流量已经很大了,但是,人是不能满足的啊,不能满足于现在的名声,云雁回认为还是要讲大相国寺这个商业综合体的名头打得更响,成为全国著名品牌,让外地人来到东京,第一个想去看的地方,就是大相国寺,将旅游、休闲和商业更紧密地结合起来。 原来人们来汴梁,尤其是读书人,喜欢看一看这里的著名风景,比如繁台春晓,金池过雨,州桥明月,汴水秋风,隋堤烟柳和相国霜钟等等。 这其中只有最后一项在大相国寺,云雁回认为分明可以大做文章,至少把名 次吹到前三去吧?而且不能只是霜钟上榜啊! 对于如今已经有一些宣传力量的云雁回来说,这不是难事。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于是在他打造大相国寺的品牌之时,汴梁的民间艺人们多多少少也知道了那些说话人背后是谁。 花时间做了这么多事,云雁回忙得十分快乐,还赚到了钱。虽说他赚的钱,还真没有以前郑苹长时间一次的缂丝作品赚得多,但是好歹算是能养家了。 再加上老房子的租金,以及现在管着庙会,其实很多方面消费减少了,购买东西时能够享受一定折扣,所以生活品质并没有大跌,让云雁回更有信心了。 他的小伙伴们之中,赵允初是向来对他做什么事都很赞同的,何况这是给寺里做事。郑凌虽有些微词,但也没说什么。 郑凌在这大半年的时间里都与云雁回家交往紧密,但这是作为他个人。有好几次,郑凌都在试探云雁回对郑苹娘家的想法了,云雁回都淡淡的。 郑凌想着,虽然姑姑和家里有矛盾,不肯相认,但是雁哥儿总归也流着郑家的血,若是让他和家里来往一下,叫长辈们心软了,不说矛盾冰消雪融,日后也能帮扶雁哥儿吧一下。 郑凌根本不知道,郑苹和他娘家主要的矛盾点,就是在云雁回身上。所以,他做的这些,基本都是白费心思。 …… 这时,又是一年浴佛节,大相国寺大办节会。云雁回作为管理处的一员,而且是现在说话分量很重的,当然是要忙前忙后。 这浴佛节也不陌生了,当初云雁回刚穿过来没多久,就到浴佛节玩耍了,还首次遇到了了然,这改变了后来他们的生活。搬到大相国寺之后,更是年年都会参加。 到了浴佛节当日,节会已经开始,仪式也已举办,云雁回因为不是佛门弟子,就不必参加了,他在一旁的带着僧人们,准备随时迎接浴佛水。 他们要将浴佛水进行勾兑,然后应付一拥而上的百姓们。 郑凌这日也和家中大部分人一起来参加浴佛节了,他家里人虽然也供佛,但是一般在离家比较近的寺院,并未选择这皇家寺院,这还是第一次来。 分发浴佛水时,郑凌一眼就看到了云雁回。 以前都没有机会,现在,家里人就在这儿,这么巧,郑凌心情激动,立刻说道:“我看到一位朋友了,我叫他弄些浴佛水来!” 说罢,也不 等长辈开口,就往人堆里扎了,大家只好停下来等这个毛毛躁躁的孩子。 郑凌蹿到了云雁回面前,拍拍他的肩膀,“雁哥儿!” 云雁回一看是他,轻松地打了个招呼,“你来了。” 这个时候,谁出现在大相国寺都不稀奇。 “嗯……”郑凌知道云雁回受到郑苹的影响,也不大愿意提及自己的外祖家,他掂量了一下要如何和云雁回说,“你能多弄些浴佛水给我吗?” 云雁回以为他是帮朋友弄的,便说:“没问题。” 他到一位师兄那儿,到了半盆浴佛水,“这样够了吧?” “够了够,”郑凌眼珠一转,“雁哥儿,帮我一起搬吧,人这么多,我怕洒了。” 云雁回一想,也是这么个理,便同他一起端着浴佛水往一个方向走。 郑凌的爹郑训望着远处的人影,迟疑地说:“你们看,凌哥儿是不是带着一个孩子一起过来了?那孩子……” 虽然隔着一点距离,但他总觉得怪怪的。 今日一起出来的,有郑凌的爷爷奶奶,也就是郑苠夫妇,以及他们这一房几乎所有子孙,除了太小的孩子。有眼尖的年轻人,已经看出来不对了,只是郑苠积威甚重,他们都埋头装死。 待到郑凌和云雁回走近了,郑苠的脸色也变了一点。 郑凌和郑苹来往的事情,瞒不住郑家的长辈,但是他们并没有插手,反正家里的态度还是在那里,若是郑苹肯不带儿子,回归郑家,他们会欢迎,若是非要带着儿子,那就不好意思了。 如果是在家里,可能云雁回连门都没法进来,但是在外面,一时之间都没人能拦住郑凌带人过来。 云雁回帮郑凌搬浴佛水,不知不觉到了跟前,就见郑凌忽然停住,然后说道:“就是这里啦,雁哥儿,谢谢你。” 云雁回刚想说不客气,却感觉到不对,这旁边怎么站着一些人啊,和郑凌一道来的不是他的小伙伴吗?为什么还有大叔大爷? 而且,这些大叔大爷都盯着他看! 虽然心里已经有了决断,但这毕竟是郑家的人第一次看到云雁回,所以还是忍不住打量他一举一动。然后不得不承认,这真是云大和郑苹之子,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外貌,气质上与郑苹相似,行动之间又带着云大的影子。 云雁回所做的事情,他们都听说了,分明是有一些机智的。很 可惜,如果他不是云大的儿子,郑家肯定会高兴有这样一个血亲,他也不会沦落到书都没得读,成日在市井中打混了。 妈的。云雁回在心里骂了一句。 几乎一个照面,三秒内他就明白这些是什么人了,郑凌根本就是把他诓来见家长了。本来大家各玩各的挺好,他和郑凌以私人身份做朋友,郑家的人也当做不知道,偏偏郑凌好心办坏事,竟然把这种平衡打破了! 郑凌笑嘻嘻地说:“阿爹,阿翁,这是我的朋友,我请他帮忙弄了一些浴佛水来。” 他想的可好了,也没有介绍名姓,这样阿翁和阿爹就可以假作不知道,关心雁哥儿几个问题,考校一下,也建立一点感情基础啦。 郑苠看了一眼郑训,郑训便让僮仆从郑凌和云雁回手里接过了浴佛水,然后拿了几贯钱给云雁回。 郑凌的脸色一下变得很难看,看向旁边,雁哥儿竟然还挺平静的,只是并未伸手接钱。 郑训开口道:“小郎君,这是给寺院的香油钱,并给你的五百文,辛苦你了。” 郑凌脸一下子滚烫的,心中觉得十分对不起雁哥儿,他真是没想到阿翁和阿爹居然这样不给面子,故意撇清关系一样给他难堪。 明明阿翁和阿爹平日都不是刻薄之人,对待寒门学子也很和蔼,可是在面对雁哥儿时却这样。 云雁回这时却慢慢地把钱接了过来,口中说道:“不必给我钱了,今日分发浴佛水本就是我的职责所在,钱我会都交给寺里的,多谢供奉,我祝福大哥你全家,希望佛祖保佑这位大哥你们全家安康。” 云雁回的语气极为平淡,但是也在轻描淡写之中用一个“大哥”表示他知道他们是什么人,又用一个“你们”把自己和郑家的关系划分清楚了,表示自己一点也不愿意攀附。 郑凌咬住了下唇:“雁哥儿,我……” 他爹这样说,雁哥儿居然还这么有礼貌!还祝福他们全家呢! 云雁回用眼神阻止了他继续说话:“小凌,今日我还要忙,就先不陪你了,回头到家里来玩儿吧。” 郑凌松了口气,看来雁哥儿没有一生气就想同他断交,于是饱含歉意地说:“对不起……你先去忙吧。” “嗯,各位大叔大婶,大哥大姐,失陪。”云雁回还很有礼貌地和其他人打了个招呼,然后转身走了。 郑凌看着他的背影晃神了一下,然后挠挠头道: “咦,之前是不是叫我爹大哥来着?”他特别不开心地看着郑训,不敢直接指责,拐弯抹角地说,“阿爹,你也太过分了,居然这样对雁哥儿,雁哥儿还把你叫这么年轻,本来应该叫你大爷的!” 不是他说,他爹这一把胡子,看上去都快和阿翁一样老了…… 郑训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只恨自己怎么生出这样一个傻娃。 郑苠则缓缓说道:“既然这孩子这样懂事,你也该和凌哥儿说清楚了。” 郑训躬身道:“是,阿爹。” 第34章 叔罩你 郑凌精神恍惚地被他堂弟架着走,嘴里还在念着:“怎么会这样呢……怎么会这样……”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 轰隆隆!咔嚓嚓! 全世界大雨下起来…… 堂弟忍不住摸了摸郑凌的脑门儿,“凌哥儿,你这是怎么了,大伯到底和你说什么了?你怎么一直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要不要上观音院拜一拜啊,这是哪儿不好了?” 郑凌哭丧着脸说:“我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把雁哥儿当弟弟!亲弟弟!可是现在突然告诉他,弟弟不是弟弟,而是表叔,姑姑不是姑姑,而是姑奶奶?! 天啊,现在一回想,雁哥儿一定早就知道这件事吧,难怪态度总是那么微妙……他以后还有什么颜面去见雁哥儿啊! “这么严重?”堂弟小声说:“说真的,那小孩到底是什么人?我爹只隐隐约约和我提起过,但不许我掺和。” 郑凌:“是你大爷……” 堂弟眉毛都竖起来了,“你怎骂人?” 郑凌蔫蔫的,无心说话。 正是这时,前面的人忽然停了下来,郑凌和堂弟险些撞到小叔的背上。 “怎么啦?” 小叔回过身来,对他们说:“阿娘的东西丢了。” 郑凌刚才都沉浸在伤心中,根本没有注意到外界发生了什么,这时候一听,才好奇地望过去,发现阿翁和娘娘正在说些什么,娘娘一脸焦急。 在家人们的低声细语中,郑凌和堂弟才知道,原来是刚才娘娘带着儿媳妇们去上香,寺院里人多,虽有仆从护着,但可能也难免一些擦肩而过的接触。 谁知上完香后才发现,娘娘的一根发簪不见了,那发簪是娘娘年节进宫时,太后所赐,平日也难得一戴,谁知这么巧,偏一戴就丢了,因此全家都有些着急。 郑凌看到阿爹在催人,“开封府的怎么还不来,再去叫!阿娘放心,待人来了就好,我在开封府还是有几分薄面的。” 郑凌忽然有点想笑,这些日子以为和雁哥儿往来,加上他本就爱打混,所以对这等事十分了解。他走了过去,对郑训说:“阿爹,怕是你叫开封府的来也没用了。” 郑训脸色有点僵硬,狠狠瞪了他一眼。 难道郑训会不知道吗?就算他和知府有交情,但是有些事没办法啊,就开封府的办事效率,要毫无线索地找回阿娘的发簪,实在是太渺茫了! 他们家更不可能大张旗鼓地利用关系,在东京城里大肆查找,那不是把自己的把柄递出去么。 可是这会儿阿娘都要急死了,他当然得宽慰着。 郑凌神情古怪地道:“倘若您想在最短的时间内,把娘娘的发簪找回来,恐怕只能去请一个人帮忙了。” 郑训精神一振,“你有什么野路子,尽管说来。” “野路子?”郑凌一撇嘴,“不就是你刚赏过钱的雁哥儿?” 郑训:“……” 郑凌:“他如今是大相国寺节会规范管理处的,刚好就分管着这一块。” 郑训脸色一时青一时白,自己也觉得刚刚羞辱过人家,现在要是去求助,真是很丢人呢…… 郑凌的祖母也听到了,气愤地推了郑苠一把,“你们这些人!苹娘的孩子多好,偏你们要给人家难堪,刚才我就不赞同!” 郑苠也十分尴尬,“你现在就急什么,开封府的还没来呢。” “是啊,”郑训也赞同地说,“再说了,他若是那什么管理的,办事还真是不太妥当。就在这寺里,竟然有人公然偷盗!” “阿爹,您还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郑凌觉得好笑,“这已然算有秩序了,若是在寺外的热闹处,你知道人家是怎么作案的吗?去打听一下吧,那等江湖匪徒,从人身后跑过去,一把扯住耳坠子,生拽下来,那耳朵便活活撕出一个豁口子!再一看,人呢,影子都没有,人家可会飞檐走壁呢!” 女眷们听了,都抖了一下,不自觉摸了一下自己的耳朵,只觉得耳垂在隐隐作痛一般。 郑训脸色的十分难看,“果然有这等蛮横之辈?” 郑凌:“自然了,开封府是一直在追缉,可惜捉不到,这种人根本不会住在坊市内,而是躲藏在城外,什么护城河桥下面之类你想都想不到的地方。”他又补充了一句,“这都是雁哥儿告诉我的。” 郑训也听说过,有些高来高去的高手,虽说偷东西的估计不是,但诚如郑凌所说,蛇有蛇道,这种市井混混的确很难立刻捉出来。 “可是,你娘娘也没看到是谁偷了东西,他能有办法吗?”郑训迟疑地说。 “您要是不信,还是等开封府的吧。”郑凌 抱臂说了一句。 这时,恰好开封府的人也匆匆赶到了,上前对郑苠行礼。 郑训便将事情给他们说了一遍,只是隐去了发簪是御赐之物这一点。 开封府的衙役们面面相觑,不知道这家是怎么了,听描述也不是什么绝世珠宝,价值连城,一般富贵人家知道这样的混乱场合中肯定找不回来,好多官都不报了,直接骂一声晦气,偏他们一副一定要找到的样子。 领头的衙役不由得挠了挠头,“郑学士,此事是在大相国寺发生的,不如找寺里管这事的人来问问吧,他们可能比我们要清楚情况,可以打探一下。毕竟……您这边除了东西的样子,什么线索也没有,贼人若是不出手,就难以查到。” 没想到衙役居然也建议找云雁回帮忙,郑训顿时一手捂额。 郑苠的妻子推了郑苠一把。 郑苠也十分郁闷,此事实在太巧了,偏偏就在他们刚刚打发了云雁回之后,就算是把人叫过来配合调查,不必求上去,甚或通过开封府施压…… 那也特别丢人,特别打自己的脸! 他们还怎么好意思留在原地听询问呢,到时还要尴尬地打招呼哦,哎,又见面了?不露面呢,就更显得小气,丢份。 …… 此时,云雁回尚在原地帮着一起分发浴佛水,心态很好地继续干活。 人能被贱,却不能自贱。郑家给他难堪,表达不愿意认他……他还不想进郑家咧!姓云怎么了,他都从现代姓到北宋了! 不管云大是什么身份,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当朝太后出身还不好呢。 就在这时,云雁回身前出现了一个开封府的衙役,“雁哥儿。” “李大哥?”云雁回抬头和他打了个招呼,这也是常往大相国寺忙活的衙役了,和他是熟识的,平日和管理处也多有合作,在治安上大家是有共同追求的。 衙役身后又闪出一个云雁回之前见过的人,正是郑训。 他和云雁回是平辈,之前又是他开的口,所以这个时候,也是他出面了。 衙役尚不知其中关系,给云雁回介绍:“这位郎君家眷的发簪丢了,是重要之物,想要尽早找回来。因为只知道是在何处丢的,和确定不是掉在地上,但是连对方人都没看见,所以想问问你能不能帮一下忙,探听一二。” 郑训十分羞愧,但还是老老实实拱手一礼,“小 弟,劳驾您了。” 衙役一看,吓到了,这发簪到底什么来头,为了个发簪都要和雁哥儿称兄道弟了!现在当官的都这么谦卑了吗?! 云雁回愣了一下,随即的确是暗爽涌上心头。 哇哈哈,简直是报应啊! 他仰着头,拿起毛巾擦擦手,慢条斯理地说:“客气了,小人身份卑微,哪值当您说劳驾二字。您也犯不着亲自来说,叫李大哥说一声,或是令郎来一趟就行了嘛。” 果然被嘲讽了,果然这孩子还是和他娘一样,看着温温和和,其实倔得很,有傲骨。这话,分明是在说他只肯给凌哥儿面子。 好吧,只有儿子的面子管用,郑训只能打发小厮,“去把大郎叫来。” …… 郑凌死死拖着堂弟的腰,“我不去我不去我不去!” 为什么要把他叫去啊,见到雁哥儿后要他怎么自处?不行,郑凌觉得自己起码要缓三个月才有勇气去见雁哥儿! 郑苠板着脸道:“现在不去,那以后也不要去了。” 郑凌迟疑了一下,手就被堂弟趁机掰开了,“阿兄,人家只卖你面子,为了娘娘,你还不快去!” 郑凌涕泪横飞,“那是你们不懂我的难,天啊!” 就这么一路哭喊,郑凌被小厮半拖半抱到了云雁回那边。 云雁回见到郑凌,便露出了似笑非笑的神情。 郑凌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云雁回饶有兴味地去拨郑凌的手,“怎么了,凌·哥?” 郑凌:“……” 太羞耻了…… 郑凌撒开手,眼睛都红了,“雁,雁哥儿……”求求你快停下来…… 这时,郑训在一旁咳嗽了一声。 这是怎么的,都知道了还敢这么喊,你是想和你爹一辈还是怎么的? 郑凌咽了口唾液,看到雁哥儿还笑吟吟地看着自己,顶着强烈的羞耻心,细如蚊呐地喊了一句:“叔……” “乖,”云雁回在郑凌脑袋上胡撸了一下,比了下郑训,“叔罩你,走着,去把他妈的发簪拿回来。” 郑训:“???” 第35章 怒目金刚 汴梁城各色人等混杂,有这么一类人,平日里小偷小摸,偶尔抢劫,有的手快,有的拳脚功夫不错,但是统一的人品不怎么样,属于市井之中也最让人看不起的那种。有个什么灾荒,他们都能就地变了匪徒。 就像《水浒传》中的牛二,欺行霸市,连官府也没辙。还有的甚至犯过事,都没法正经住在城里,而是躲在桥洞子里面。 若是了解的,便知道他们有一定的势力群体,对地盘有划分。要是了解得仔细,连什么时间点应该是谁在哪一片活动都知道。 所以云雁回只听说了在哪里丢的,就一副心中明了的样子,要郑凌同他去取发簪。 云雁回要走,郑训也想跟上,开封府的衙役便拦了一下,劝他不要跟着去,“既然雁哥儿都这么说了,咱们在这里等便是吧,来,您歇着。” 开封府是白,那些下三滥的流氓就是黑,云雁回这类人则需要游走在两者之间,他们有的屁股坐在官府这边,有的在对面。 不论如何,云雁回去取发簪,肯定有自己的途径,并不代表可以让他们跟着,趁机用武力镇压之类的。恰恰相反,他们要是跟着,就坏了规矩。这事忌讳露白,属于把柄,若不是信任的人,还是乖乖不要问为好。 郑凌回头看了停住脚步了的他们一眼,小声对云雁回说:“我都没问过你和那些人关系怎么样啊?” 云雁回:“不怎么样,我倒是想面面俱到呢,可是一来他们太可恨,常常连穷人也不放过,二来他们恨极了我来了后提议规范节会治安。所以啊,这整个汴京,我同他们最没有交情了。” 郑凌一惊,“既如此,那你怎么把东西要回来?” “强行要回来咯。”云雁回轻松地说道,“这个时间他们应该还没有离开,大外甥,带你去耍流氓啦。” “……什么大外甥啊!”郑凌一下子又被羞耻感冲破了担忧了,“还什么耍流氓,真是的。” “你理解错啦,我是说,耍那些流氓,不是说我们俩去耍流氓。”云雁回纠正,“你可别这样,我还是个孩子呢。” 郑凌:“……” …… 云雁回带郑凌出了大相国寺,这段汴河上有座桥,叫平正桥。到桥西那边,有家老馒头店,孙好手馒头,个大量足,咸菜管够。 这时候还不到饭点,只有三五个汉子坐在里面。 云雁 回走进了馒头店,老板孙好手见到云雁回,便热情地打招呼,“这不是雁哥儿吗?来买馒头吗?” 往日云雁回也来买馒头,一般都是给了然买。 听到“雁哥儿”三个字,原本背对而坐的几个汉子僵了一下,转过头来看他。 “给我来两个馒头吧。”云雁回说着,走到那几个汉子那一桌,坐了下来。 其中一个瘦瘦小小的汉子沉着脸说:“我们好像没有请你坐下来吧。” 郑凌看了一下,并不太想和那些人挤着坐在一起,便站在了云雁回身后。那些人莫名其妙看他一眼,都一脸烦躁,不知这画风不对的小子干嘛来了,但是因为是跟着云雁回,便也没说什么。 云雁回只做没听到他们的话,而是开门见山道:“我的东西在你们这儿。今日里,赖三是不是去普贤殿了。” 这几人面面相觑,一时说不出话来。 半晌,那个瘦小的汉子又开口道:“我今日是去了普贤殿,但是里面可没有你的东西。怎么,当场没捉住,事后来讨要,还非说是自己的?这可不合江湖规矩。” 云雁回冷冷说道:“可东西若是我家的,犯规矩的就是你了。” 赖三惊疑不定地看他一会儿,随即摇摇头,“不可能,别诓我了,说实话,今天早上我只入手了一样东西,是官宦人家的。” 这个年代,是什么职业什么阶级,大多数看穿着就能看出来。 就如同现代医生穿着白大褂一样,只是这个时候更为普遍,士农工商,一看便知。当铺的一般穿着黑衫角带不戴帽子,算卦的戴帽子系腰带,如此等等。 而云雁回就更好说了,这里谁不知道他的底细啊,老子客死他乡,寡妇娘几年前带着他搬到这里来,认了和尚做靠山。 “懒得和你们这种人废话,我向来有一说一,东西你们还不还我,不还我可动手了!”云雁回竟露出一副蛮横无比的样子来。 郑凌站在后面有点心慌,他怎么觉得动手的话,他们俩应该打不过那几个人啊…… 谁知,赖三和云雁回对视了良久,额头竟冒出汗来,在一个黄毛小儿的逼视下节节败退,犹豫再三,最后咬咬牙,把一个布包从怀里拿了出来,放到桌上。 云雁回拿起布包,展开看了一下,里面果然是一根发簪,他回头看了看郑凌。 郑凌眼中露出喜色,点了点头,没错,是这 根。 云雁回的神色便缓和了一点,把东西收起来,起身说道:“回见。” 赖三和他们的兄弟们都露出了日狗的表情,谁他妈要和你回见啊! 这时,距离他们进店不过一会儿工夫,孙好手才刚刚把馒头打包好而已,这会儿刚好递给了云雁回。云雁回提着馒头,和孙好手道别,晃晃悠悠走了出去。 一出去,郑凌就左右张望起来。 云雁回:“你看什么?” 郑凌:“我看双宜在哪!他们怕的一定不是你,而是双宜吧,我想明白了,他们怕你一拍手,双宜就从天而降,将他们暴打一顿!” “……”云雁回无语,“你想太多了。” 不过,怕的虽然不是双宜,但也的确不止是他一个小孩。 当初他刚接手节会事务的时候,找来的麻烦那么多,衙内有赵允迪帮忙,流氓又岂止是开封府能够全部解决的?若是这样,汴梁的治安早就提升不知道多少了。 只不过云雁回一个人默默处理,没有告诉郑苹、郑凌他们罢了,连双宜也没有说。 …… 此时,赖三坐在馒头店里,郁闷地吐了口气。 一个跟了他没多久的新人说:“三哥,就算那小子是管节会的,也没要让他这么多吧?那东西分明不是他的啊,就这么让他讹去了?” 赖三一巴掌拍在他脑门上,“你懂什么!” 新人牛高马大,比瘦小的赖三大了三圈,挨了一下却不敢躲,瑟缩一下,“他,他不是跟大和尚们混的吗……那些人吃肉都要偷偷摸摸。” 赖三怨恨地往云雁回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你知道什么,大相国寺的和尚……才是流氓中的流氓!” 哦不,按照和尚们的话来说,他们是佛门的怒目金刚,打人是为了诛灭罪恶。 赖三永远也没法忘记,那是大概半年前,一个有点冷的夜晚,月亮长了毛,雾纱纱的挂在夜空。 他们许多人一起中了那小子的设计,原本意图半夜捣乱,将大相国寺的彩棚欢门、鲜花香烛都捣破,给这些想改换规矩的人一点颜色看看。 谁知道,反而中了埋伏,一群黑衣人拿着铜棍突然从四面八方一声不吭地围上来堵住他们,将他们暴打一顿,完全不理会他们的求饶声,还要把他们的嘴给堵上! 没有人说话,没有人能求饶,也没 有人放过他们,仿佛早就决定了,只是为了教训一场,只为把他们给打破胆,打服。 赖三还记得,自己口角流血,仗着身体灵活,挣扎去扯其中一个人脸上的巾。头巾被赖三拽在手里扯了下来,凄惨的月光下,那人露出来的脑袋反射着刺眼的光…… 手指被脚跺着,钻心得疼,被掰开,将头巾抠了出来。 随即,又是劈头盖脸一顿毒打…… 几日后,一瘸一拐的赖三在大相国寺外面看到一个拿着禅杖的和尚,用衣角擦着禅杖棍部那深褐色的污渍时,才明白那么多铜棍都是怎么来的,平日都被藏在哪里。 赖三闭了闭眼,不忍再回忆。 …… “你以为那些流浪最怕什么?当然是最怕和尚了!”云雁回一本正经地给郑凌解释,“我找了些和尚,见天地去找他们讲经,劝他们行善,一对一盯着他们,最后他们就崩溃啦。” 郑凌嘴巴都长大了,“不是吧,这也行?” 云雁回:“是啊,因为这也是功德一件,所以方丈也同意了。后来没出一个月,他们就向我求饶了。” “没想到竟然是这样,”郑凌感叹道,“真是一物降一物,这些流氓看起来凶恶刁钻,没想到竟怕和尚念经。” “是啊。”云雁回嘴上这么说着,心里想的却是,像这种人,一定要用武力镇压!和他们讲什么仁义道德,是没有用的,打就一次字,一次揍到没脾气。 没错啊,他是带着和尚打过那些人,又怎么样呢?他们敢说出去吗?说他们偷偷进大相国寺想捣乱,反而被打了一顿?说那些白日里念经的和尚,晚上把他们的嘴堵起来打得头破血流? 且不提错在谁,想都不用想别人会相信谁,大相国寺的和尚有可能经商,有可能喝酒,但是聚众群殴流氓?不可能的,这可是皇家寺院的和尚! 人家难道会一边念阿弥陀佛一边用禅杖敲你的脑袋吗,完全不可能吧?! 第36章 路歧人 云雁回和郑凌去了不多时就回来,郑训都来不及担忧,便看到他们人,自然有些惊讶。 郑凌颇有些扬眉吐气的感觉,把布包从怀里拿了出来,展开给郑训看。 郑训认得簪子样,松了口气,没想到他们竟真如此短的时间就把发簪取回来了。 “真是……有劳了。”经过方才与衙役们的攀谈,郑训已经知道其中的弯弯绕绕,抬手向云雁回行礼。 云雁回一闪身,避开了这个礼,不咸不淡地说:“不敢。” 他去拿发簪,承的是郑凌的情,自然不需要郑训来感谢。 郑训有些尴尬,讪讪起身了。 “既然此间事了,我要继续干活了。诸位,少陪。”云雁回打了声招呼,飘然离去。 郑训父子将发簪完好无损地带回去,自然是又引起娘娘的一阵变化,先是喜得直夸,随后又骂他们先前折辱人,现在反而叫人帮忙,那孩子还尽心尽力了云云,按下不提。 云雁回跟人忙活半天,便交接班回去了。 郑苹正在家忙活,其他两个孩子都不在家。她在凉台上放了竹编筛子,晒今日采的春不老。看到云雁回,便抬抬手和他打招呼。 云雁回蹿了两步,爬上去,帮郑苹一起晒。 汴梁人叫做春不老,有的地方叫雪菜、雪里红,既可以观赏又可以食用。 “娘,今晚清炒一道春不老吧。”云雁回说。 “嗯。”郑苹看了看云雁回,认真地说,“雁哥儿,你今日是不是不开心?” 云雁回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否认了,“没有啊……” 他心里很奇怪郑苹是怎么知道的,他应该没有那么挂像才是。就算今天因为郑家心里有些不爽,但是不太可能那么明显。 郑苹:“今日是浴佛节,但凡节会,定有人邀你出去耍。你自入了管理处,大多会应邀,若是不去,就是两种情况:家里有事,或者心里有事。” 云雁回汗颜,他还真没想到郑苹观察得那么仔细,自己一想,还真是这样。他虽然表情管理得好,可是行为上却露了马脚。 这件事云雁回是不想告诉郑苹的,和郑凌的存在不一样,他要是说自己被郑家人那样对待,只会让郑苹也白白不开心。 于是,云雁回撒了个小谎,“也没什么,就是今日又有流氓捣乱,和他们扯皮,有些累 了。” 郑苹便在他头上摸了一下,“雁哥儿,你不要太累了。” “我知道,所以我这不是回来休息了么。”云雁回笑了一下,看郑苹没有怀疑,便放心了。 云雁回本来是打算就在家休息半天,调节一下心情,谁知道,他不去找事,事也得找上门,下午惠冲便来了。 门是关的,惠冲站在凉台上往窗里看,谁知脚脖子突然被一对爪子抱住,吓得他尖叫了一声,要是有头发,肯定都竖起来了。 回头一看,原来是云贝贝的爪子。 这家伙现在长大了,虽然还爬不上凉台,但是直起来爬两下却可以扒住凉台的一部分了。 云贝贝又重,惠冲不得不坐了下来,“哎哟,你松开我啊!” 贝贝扭了几下。 惠冲只得从怀里掏出一块肉脯,递到贝贝嘴边,小声说:“这可是我准备自己偷偷吃的……” 贝贝叼住肉脯,松开惠冲,一屁股坐地上,抱着肉脯啃去了。 “真乃悍匪也……”惠冲念了一句,一回头,就看到窗户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雁哥儿正趴在窗台上看他,登时吓了一跳,险些滚下去。 “雁哥儿,你怎么不出声啊!” “师兄,你来做什么?”云雁回从窗口翻出来,也坐在凉台上问他。 “雁哥儿,咱们被人抄啦。”惠冲说道,“东角楼那儿有路歧人打野呵,竟是不知道哪里来的云水僧,照着咱们的本子说,弄得还有人他们是咱寺里的僧人,来问我,我才知道呢。” 所谓云水僧就是四处游历学法的僧人,这就说明那些僧人是外地来的。 至于路歧人与打野呵一说,指的是一个意思。这时候比较有本事的伎艺人都是在瓦舍勾栏中表演,次一等的则随便在个岔路口或宽阔处卖艺,没有舞台,属于摆地摊,人聚得多了还可能被开封府的赶走。他们被叫做路歧人,路歧本就是歧路二字的颠倒,指的便是岔路。 而这种行为则称之为“打野呵”,就像后世北京城谓之“撂地”,那时天桥就有很多撂地卖艺的,按这时的话说都是路歧人。 云雁回觉得有些惊奇,“这年头‘卖艺’的和尚应该就咱们寺里有,这些人既是和尚又是外地来的,要么他们是头一次打野呵,否则不可能不懂规矩……” 但凡伎艺人都知道,别人的话本子你可以“借”一点,改一改 自己用,这个时代没有版权一说,全靠大家的良心。而全盘照抄这种行为,就是众所唾弃的了。 而还有一种可能…… “要么,他们就是故意要引人误会,让人觉得他们是大相国寺的僧人,以聚集人气。” “我也是这样想的!”惠冲十分不开心的样子,“现在师兄弟们都很不满意,都想去找他们了,是我拦住了,想先来问问你。” 惠冲说其他师兄弟去找那些人,肯定不会是单纯的找,恐怕是要找事。 云雁回细思片刻,“去吧,不要都去了,你我,再叫上两个师兄,咱们先礼后兵,问清楚是什么事再说。” 惠冲点点头,又说:“我把禅杖带上!” 云雁回:“……” 自从他启发了大家,禅杖拆开可以当武器用之后,这一个两个就好像把自己当武僧使了,没事出门还带着禅杖防身呢? —— 云雁回阻止了义愤填膺的惠冲带上禅杖,又叫上两个师兄,往东角楼去了。 东角楼是皇城东南角的一个简称,此处的街巷多卖珠宝绸缎等珍玩,也有吃食,那些路岐人就是在“美食街”打野呵。 到了左近,远远的,就能看到一圈人围在那儿,惠冲指了指,“就是那处。” 当街卖艺,这才是云雁回以前记忆中古代江湖艺人的卖艺模式,不像现在,在瓦舍中才是主流,技术更好。这大抵是因为若干年后,因为官府强行拆散,才导致瓦舍中的艺人也流落到了街头,二者混为一体。 云雁回挤了进去,果然见有两个和尚正在说经,年纪都不大,二十来岁的样子,身上穿着半旧的僧衣,头上还有点发茬,俱是瘦瘦高高的样子,看起来有些落魄。一旁还坐着一个年纪又小一点的和尚,大约十八九岁,坐在行囊上,没有参与表演。 再一听他们说的内容,竟是完全复制了大相国寺俗讲僧们的表演! 这个完全复制,就真的是从每一个字到语气停顿,全都复制了下来,除了声音不同,简直就像是俗讲僧本人在说话一样。直接copy了成熟的表演,难怪能聚起这么多人,还被误认为大相国寺的僧人。 这两个僧人,的确是身怀绝技啊! 身后,惠冲也挤进了人群,附身问云雁回:“咱们现在就闹将起来……” 云雁回摇了摇头,“你先听听看。” 惠冲细听这二人说,听了一段,脸色就有些变了,恰好他们说完一段,又换了个故事,语气章法竟是又换了。 “……我的娘。”惠冲完全确认了,这是在模仿他们寺里一对对的俗讲僧搭档啊! 而且,每一对都一般无二,惟妙惟肖! 正是这时,那两个路歧人眼神扫过惠冲,被他的僧衣吸引了目光,又去看他的脸,二人对视了一眼,竟是默契地加快了节奏,结束了这一段后,就开始收钱不再说了。 他们既不说了,民众当然是渐渐散开,很快,原地就只剩下了他们和云雁回这边四人。 既然他们的记忆力超群,那么看到惠冲的脸,认出来他也不奇怪了,说不定他们还会模仿惠冲。 云雁回看那二人走上前来,合掌行礼,也唱喏回礼,“二位师兄,敢问法名?不知你们是从哪处伽蓝而来?” 一人羞愧道:“小僧智和,这是智理,还有智生。我们师兄弟三人云游天下,并未挂在任何寺院。抄用了贵寺的话本,惭愧,惭愧。” 他竟是主动提出了自己抄袭的问题,神情十分诚恳。 虽说这是江湖规矩,但是不守规矩、装傻充愣的无赖历来不少。 即便是怒冲冲的惠冲看了,也不禁和缓了些,问道:“看你也是明事理之人,既然知道惭愧,为何还要做呢?” 智和叹了声气:“不瞒这位师兄,我智生师弟刚到汴梁,就生了一场大病,可我们身无半点钱财,人生地不熟,四处求助无门,无奈,只得出此下策,好买药治病。” 大相国寺这边的人再一细看,那个叫智生的少年果然脸色蜡黄,坐在行囊上的姿势也怪没力气的。 智理也喏喏道:“本想说上两日,把他病治好就罢,谁知吃了两日也不见好。我们这几天为了省下钱,都是露宿街头,借人地方熬药。” “说不定他这病正是要静养,露宿街头又白日卖艺,怎么养得好呢!”惠冲一听他们如此可怜,只为照顾师弟,可见情深,于是同情心渐生。 云雁回袖手看着,却渐渐察觉到一丝不对,但不动声色地说:“既然如此,我们还是找个遮风的地方慢慢说吧,体谅一下那位智生师兄。那边有家潘楼酒店,你们看怎样?” 惠冲当然是大声道:“师弟,走吧!” 智和也合掌道:“阿弥陀佛,恭敬不如从命。” 几个僧人帮 他们扶着智生,又将行囊扛起,跟着云雁回,进了那家挂着栀子灯的酒店。 第37章 小弟,get! 三个云水僧被带进了酒店,店里的博士便将他们引了入座,这店没有包间,好在此时人并不多,角落里张一面屏风,也自成小天地了。 云雁回点了些茶饭,叫博士下去了。 智和与智理极细心地扶着智生入座,又给他垫着背,倒热水给他喝。智生脸色好看了点,也仅仅是一点。看五官他应是生得不错,可惜一脸病容完全破坏了精气神。 智和感激地说:“各位师兄不斥我等的行径,反而愿意听我们一诉苦衷,实在令我们师兄弟铭感于心!” “你们对这师弟如此有义,我佩服啊!”惠冲说道,“盗用话本也是情急时的无奈之举,我们又怎忍责怪于你?你若是不嫌弃,就到大相国寺来住吧,挤一挤,我们院子还是住得下三个人的!家师精通岐黄,也可为智生师弟诊治一二。” 智和一慌,“岂敢叨扰师兄!你能容我们说经,就已经是大恩了!” 二人正在推辞之际,一名妙龄少女转过屏风,到了他们桌前来。 智和瞥见少女芳姿,脸一红,头低了低,不敢去看。 少女也睁大了眼,笑嘻嘻地道:“竟是几位法师呀,奴家有礼了。”这不请自来的少女一礼,伸手拿起桌上的茶,给他们点起茶来,口中还哼起了小调。 惠冲一摸脑袋,咧嘴道:“没瞧见门外挂着栀子灯,嗳,你且去吧。” 凡是挂着栀子灯,就说明酒楼内有妓女相陪。这些妓女极其主动,会自己招揽生意,或是直接上前唱曲伺候,酒客便看着赏钱。 “哎呀,待奴家侍奉完法师们这一回吧。”少女娇羞一笑,“不打赏也行,算是奴家捐的香油钱了。” 和尚们差点喷笑出来。 少女将茶端到每个人面前,抛了个媚眼,便款款离去了。 她走开了,智和才松了口气,端起茶吃了一口压惊。 “这个小姐姐有意思,”云雁回也端起茶,“我们以茶代酒干一杯吧,为了今日能聚在一起,相逢是缘。” 众人拿着茶碗碰了一下,各自饮茶。 云雁回又问道:“听口音,师兄像是应天府人士?” “不错。”智和点了点头,有些黯然,“在外云游七八年了,一直没回去过。” “哦,”云雁回漫不经心地问,“七八年前在老家是犯了什么事啊?” “ 我……”智和猛然惊觉刚才云雁回说了什么,瞪大眼睛看着他,身体紧绷起来,“你说什么?” 惠冲也不解地看着云雁回,“雁哥儿,犯什么事啊……” 智和、智理的手都搭上了智生的胳膊,随时准备驾着他离开。 这时,智生突然哼了一声,脑袋往后一歪,竟昏过去了。 智和连忙伸手摸他鼻息、脉搏,大怒捶桌,“蒙汗药?!” 三个相国寺的和尚吓得往后坐,“甚么蒙汗药,你胡说什么,智生师弟是不是犯病了啊?” 智和摸起智生的茶碗一闻,又舔了一点点,脸色难看地说:“就是蒙汗药,是刚才那个妓女下的药?你们到底想做什么,光天化日之下……不怕我叫人吗?” 一直稳坐如泰山地云雁回施施然道:“你倒是叫啊,要不要我帮你,把开封府的官差也叫来?” 智和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确定这小孩之前那句“在老家犯了什么事”不是信口胡说的了,他咬着牙:“你们到底想怎样?” “我们想怎么样,就要看你们想怎么样了。”云雁回说。若是这些人纯粹是侵权获利,那么他们说不得就要维权了。他只偷偷暗示相识的妓女下药迷倒了智生,使他们不得逃跑,也是要给个机会。 惠冲总算是明白过来,“雁哥儿,你是说他之前是在骗我们?” “废话,”云雁回白了他一眼,“师兄,你也不想想,他们真生了病,难道不能去寺院挂单么?汴梁许多寺院可是向来为穷苦百姓提供医药,何况他们也是出家人。我都不说一般人第一个就是想到去大相国寺了,可他们去过吗?” 惠冲摸摸头:“他们不是四处求助碰壁么……” 智和此时方知道这几人之中,做主的竟是这黄口小儿,他按下心惊胆战,说道:“正是啊,我们先试过几个小寺院,都不愿收容,所以才心灰意冷,不敢去大相国寺尝试。” 这挂单也是要主人家允许的,此时的寺院之间其实贫富差距也很大。 有钱的像大相国寺,施舍者众,富得流油。穷一些的寺院,没什么香客不说,因为国家会硬性要求僧人购买食盐等物以增加收入,每年都有定额,消费颇大,往往入不敷出,别说做生意,可能茶都喝不上。 若是智和去的寺院都是些穷寺院,还真有可能被拒绝。 云雁回却摇摇头,“天子脚下,不至如此。此人自 称无人相助,连寺院都不让挂单,赚了钱又不带病人住店。明明这么惭愧,却宁愿擅作主张学经卖艺等到人找上门来时道歉,也不要个授权。明明能够完全模仿大相国寺成熟俗讲僧的演出,却不去其他瓦舍,只选择赚钱较少的打野呵……说真的,即便是抄的,就凭他们的模仿能力,肯定也有瓦舍愿意接收。” 这种种行为,再结合他们的神情,真的让人觉得不对劲。 “这些都是为什么?只能说明,他们是不敢求助,不敢住店,不敢去瓦舍卖艺!依我看,身份大有问题,度牒是假的吧?要么就根本没有度牒——说真的,看你们的衣着和现在的处境,也不像是买得起度牒的。” 僧尼出家是需要国家允许的,私自剃度属于违法行为,度牒就相当于他们的合法身份证明。 但是国家不会随随便便就让人出家的,要么你通过考试——挺难,考过的属于少数,要么就花钱买,有时发生了什么大事,国家也会发放少量度牒作为恩赐。卖度牒,是国家的一笔财政收入,财政紧张时,还会加大度牒售出量。 若是没有度牒,或者度牒是假的,那自然不敢去那些需要检查度牒的地方。 再以此推断,目前这个社会,以假僧人身份行走江湖的,基本上都是犯过事的…… 因此云雁回之前才有那么一问,他怀疑这几个年纪轻轻就装成和尚“云游”的人,是因为犯了事,才身不由己背井离乡。而观其反应,多半是诈中了。 智和与智理听云雁回道破,再一看智生已被药倒,这使他们二人根本无法带着智生逃出店,只得颓然坐回了座位。 “好了,现在可以说了,你们到底是什么情况。” 智和三人虽然流浪江湖几年了,但真不是什么有心计的歹毒之人,否则也不会看到他们时还一脸真心歉疚,更不会编个谎话都编不圆,事已败露,智和看云雁回没有报官之意,便抱着一线希望,从实道来。 原来,智和与智理本是亲兄弟,智生则是他们的堂弟,三人是应天府下一个小乡村人氏,前几年饥荒,灾民打抢无良地主,结果死伤不少,他们家就剩下这三人。 智和、智理为报仇,后又暗伏那地主的走狗官家,不料管家重伤未死,还指认他们,三人只得趁夜逃了。 为掩饰身份,他们便剃了头,假装僧人,还买了假度牒,大江南北地流浪,饱一餐饥一餐。 期间混迹江湖,也跟过几个 “老大”,可惜他们也只有学人说话这一个长处,打不能打,还带着个拖油瓶,所以混得并不大好。 就这么,一路混到了汴梁来,岂料刚一来,智生就病了……剩下的,和他们之前说的也差不多了,只不过那些原因都换成了怕被查出来是假僧人加通缉犯。 也是他们倒霉,侵权也就侵权了,放在以前抄人家话本被打都有过,故事都不听他们说。偏偏这次,遇到一言不发就派人下药的版权方。 观其神态,不似作伪,云雁回沉吟片刻,说道:“果然是因为身份不合法,才不敢往寺院、客栈去,你们也是可怜人,若是如此……” 智和兄弟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云雁回竟然是要帮他们,激动地道:“师弟若能相助,我们兄弟三人感激不尽,必定结草衔环为报!” “报什么报啊,我看你们模仿能力惊人,若是愿意正式剃度出家,我便请方丈通融,叫你们兄弟三人改换身份,进大相国寺做俗讲僧,为寺里效力,怎么样?”云雁回又补充道,“寺里了然法师精通岐黄,还可为令弟医治。” 现在的云雁回,还是很有向方丈开口的底气,毕竟他负责过的两项工作都大获成功。 他们兄弟二人对视一眼,说道:“我们兄弟感念师弟以德报怨的大恩,但是,我们可以剃度,智生却不能真做了和尚,至少得给家里留条血脉传宗接代吧!” “不做和尚,你们的身份怎么合法化,我可没本事通融开封府,在度牒上钻漏洞还行。”云雁回有点无语地道,“再说了,你们怎么那么轴呢,出家了,难道不能再还俗吗?” 如今多得是家里有点条件的犯人为了减刑或逃避罪责,选择出家呢,若干年之后再还俗又是一条好汉。就跟武后为了嫁给老公的儿子,先出个家一样。出个家,就跟删号重建似的,进了佛门,以前的数据就得清零。 智和他们买不起真度牒,更支付不起和尚的必要花销,还不想坐牢,就只能逃亡了。 智和羞愧地点头,“因为您说给寺里效力……” “也不能叫你们一辈子做牛做马啊,现在都什么时代了……哦不,虽然是这个时代,但是我们不讲究那个!”云雁回说道,“只讲究经济效益,你帮忙创造够了财富,就算报了恩啦。回头治好病给你们算个账,保准精确到一文钱。” 智和兄弟俩目瞪口呆,没想到还有这样算的,说好的恩情不能用金钱来衡量呢?还精确到铜板啊? 云雁回打量着这俩还在迷茫中的傻孩子,心底又有了盘算。他最近有赚钱的计划,正愁没有完全掌握得住又合用的人干活,这俩好像让他看到了希望啊,不管怎么说,弄回去先考察一下也行,再不济也给寺里招了两个熟练的俗讲僧。 智和、智理只想了一下,就立刻说:“我们愿意!敢问这位师弟如何称呼?” 云雁回已然沉浸在收到合用马仔的美梦中:“叫云大哥!” 智和&智理:“……” 第38章 相蓝纸 智和三兄弟被云雁回带回了大相国寺,暂且住在俗讲僧们的院子里,他又领了智和去见方丈,与方丈长谈一番,将事情原原本本说清楚,取得了方丈的谅解。 方丈本来不愿冒这个险,也许其他寺院有收容非法人士的情况,但是他们大相国寺却不好做。当然,大相国寺不做归不做,一旦做,就绝不可能失败。 不过最后,方丈还是看在了云雁回的份上勉强同意了,毕竟此前云雁回的判断都没有错过。要不怎么说方丈猴精,他心里挣扎过同意也就罢了,还非要非常浮夸地用表情体现出来,最后盯着云雁回说好吧那我就答应了。 智和一看,方丈都是因为云大哥才肯收留我们的啊,天啦,真是感恩的心,感谢有你! 方丈刻意叫云雁回把这个人情收下来,云雁回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他日后自然会尽心尽力,于是也不说破。回去,又把智生安排到了了然那里治病。 了然医术高明,而且给穷人看病惯了,和有些大夫不一样,他能用便宜的药就用便宜的药,所以用智和他们卖艺剩下的钱,就把智生的病给治好了,还有得剩。 这么一来,智和三兄弟自然是对大相国寺,尤其对云雁回感恩戴德,虽说云雁回讲明了还够了钱想还俗就还俗,但他们已经是一脸任君驱使了。 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以及方丈去信给三兄弟家乡附近的友人,相托调查了他们的情况属实。云雁回也确认这三人的人品大致还是没有问题的,何况在度牒上他和方丈都默契地有所保留,如果这三人日后对寺里不利,分分钟就会变回非法人士。 这一点,只有云雁回和方丈知道,连了然也不知道。 于是,云雁回与他们商谈,在他们作为俗讲僧卖艺的空隙里给自己打工,工钱按照市价给。 智和三人更加感动了,只以为云雁回是故意给他们机会,好叫他们快点赚够钱。 俗讲僧讲经的场次分摊到每个人身上时间并不算多,很多俗讲僧的工作时间大多只是用来练习,而他们两个又恰好是不用练习的天赋人士,这样一来哪里能有不答应的。 “雁哥儿,要做什么你尽管吩咐就是了,我们兄弟三人一定给你照样做好!” 面对智和他们的保证,云雁回捧着脸说道:“就是想要你们卖把力气哈。” …… 中国历史发展至宋代时,经济空前发展,在审美上有 了一个明显的变化,大雅大俗,交融与并。 用距离云雁回最近的存在举例子,就是郑苹的刺绣与纺织技艺。缂丝、刺绣作品因为达官贵人的喜好而渐渐转变得富丽堂皇,细节也处处讲求。同时,这样的风气也影响到了民间,就连酒家店铺门前的招帘也要绣上花样。 因为经济的发达,全民生活水准提升,进而审美能力提高,将其融入到自己的生活中。同时再反向影响到了贵族,导致这时候的艺术家们也会以繁华百样的民俗入作品,最经典的作品就是《清明上河图》。 总之,就是从宋朝开始,平民们在满足了生活基本需求后,不但开始发展娱乐,还开始追求视觉享受啦,所用的东西,不但要好用,而且要具有观赏性。贵没有关系,咱有钱! 现在的读书人,用个笔墨纸砚也不仅仅是实用品,还得有玩赏性,最近更是有人出版书籍,专门将对文房四宝的审美归纳,也在读书人之中引起了一阵讨论风潮。 无论大众赞同还是不赞同,都在刺激着云雁回的神经,告诉他,这个生意可以做! 此前,云雁回就曾经感慨过,东京的文人流行用竹纸,但是竹纸多产于江南之地,运送到东京来会增加成本。 穿越者造纸也属常事,偏偏云雁回当时虽然通过采访懂得如何用竹子土法造纸,却苦于没有可用之人又没有市场经验而没法赚钱,搁置此事,捉急地等自己长大。 但是现在,云雁回觉得天时地利人和已经到了——虽然不是最佳时刻,但是他现在因为家庭原因更需要赚快钱,不必考虑什么卖个竹纸腰缠万贯。 对文房四宝的成熟审美风潮正式掀起;相国寺的关系彻底打通,这里节会已经成为主场;智和、智理就位,此时不动,更待何时? 所谓“韞玉砚凹宜墨色,冷金牋滑助诗情”,此时流行的纸张,无非冷金笺、凝霜纸、澄心纸等等,当然,还有此前所提的江南竹纸,不过后者还是不如前面几种高端的。 云雁回既掌握竹纸的制造技术,又知道后世文艺青年中流行过一种内嵌花瓣、草叶的纸张,轻薄而并不十分光滑的纸张里是一片片宛然如生的花瓣或叶片,的确装饰性很强,而这种纸的做法也并不麻烦。 重点,目前在市面上,是绝无仅有的,而云雁回深深相信,它们同样可以征服宋代的文艺青年们。 从东京到江南往返需要一段时间,即便江南纸商们参透嵌植物的技术,再开 始仿照,产纸销售,云雁回也有一段时间赚上一笔。 这简直就是那次七夕的一次性生意的翻版,只不过时间长了一点,利润多了一点。 说干就干,云雁回与智和、智理达成协议后,就开始在家旁搭设造纸用的棚子,只用两个工人做工,不必很大。还有叫人打造造纸器具,这器具大多也可用竹子来做。 还有,在寺里的花圃挑选合适的花草之类。这些准备,用去了云雁回家里不少存款,幸好郑苹不但早就同意他来管财务,而且十分信任儿子。 郊外有楠竹林,首先需将楠竹砍来晒干,接着把干竹用生石灰放到挖好的池子里浸泡软化,之后打出竹浆,兑水后放进水缸里,以纸模舀纸成型放好等步骤。 云雁回将要诀一一讲解给智和兄弟三人,智和与智理虽然双商一般,但是好在模仿能力的确很强,不但是嘴,动手也很不错,令云雁回都有些惊喜了。 还有智生,云雁回发现,他动手能力可能比两个堂兄要差一点,不过智和他们属于天才了,而智生要机灵一点,以前只是没有好老师,智和智理是全盘模仿,智生却还能将理论吸收为己用。难怪之前智和还说不想让他出家,云雁回觉得他真是被逃亡耽误了,否则读书说不定也能出头。 将这些步骤教会了智和兄弟,云雁回还有更重要、无人可替代的事情去做,那就是前期营销准备。 那就是,谈广告。 在一个广告行业还没有成熟的时代谈广告,是一种怎样的感受? 生谈啊! 这可不像磨合乐生意,直接在大相国寺打广告就行了,这种特殊纸张的市场在读书人里面。其实妓院也是一个好选择,因为这时代的妓女有才,常与文人墨客唱和曲词。只是他的纸要借和尚的名头去卖,可以流行于妓院却不能在那里起源。 他跑到写笔墨纸砚品鉴的书生家里去,想谈在他续集书里打广告的事,谁知道刚说了广告费,还没把样品拿出来,就被扫地出门了。 云雁回还想是不是自己年纪太小,看起来不靠谱,就把智和找来,谁知道照样被扫地出门了。 没办法,人家太有骨气了,根本不接受上门来的,首先就觉得你居心不良了,即便后来他们想给他先看样品,都觉得是有蹊跷的骗局。 这在云雁回的设想中,本来应该是最简单的一个步骤了,谁知道他本来以为可能出现什么做废纸之类情况的造纸棚 里没出事,反而是他认为十拿九稳的营销这块出问题了。 云雁回郁闷死了,那类书才应该是他们这生意最适合的广告平台,其他什么说话都差了一点,但是他也不可能自己写一本出来啊,这技术性太强了。 没办法,云雁回只好回家去,默默憋了个儿女情长的新话本出来。这样的本子,肯定是给张山人的弟子们说了,男女主如何谈恋爱不提,主要是男主在大相国寺住的时候,看到一个僧人用着自制的竹纸,薄薄的纸中竟还能嵌着栩栩如生的花瓣。 男主用这纸张写情诗给女主,女主拿到的时候,看诗间飞花,如痴如醉,问及纸张名。男主也问和尚,但和尚只说是随意做来,并无名字,于是,男主便随口起名,盖因产自大相国寺,故名“相蓝纸”。 相乃大相国寺,蓝乃僧伽蓝摩,梵语寺院之意。 这可是一个梆梆响的广告,这东京城的观众既然能听了说经就去找了然说禅,当然也能在听了心爱的爱情故事,对其中的相蓝纸产生好奇后,去大相国寺一探究竟。 难道说,大相国寺里真的有一个无名僧人自产自用着这样有雅趣的纸张? 第39章 熊本善良 最开始去寻访这位造纸僧人的,是曾经在了然讲经现场想和他斗禅的那几个太学生,他们一直是瓦舍的常客,这次听了这个故事,加上最近的确玩赏文房四宝之风蔚然,便去了大相国寺。 可是,大相国寺人那么多,光是僧人都不知凡几,没有任何特征,他们转了半天也不知这造纸僧人在哪。 到了中午,他们一商量,干脆先去吃饭,吃完饭后又去求见方丈,希望从他那里获得一点线索。 到了方丈禅房,这几个学子惊讶地发现,方丈正在抄经,而所用的纸张之中,有着片片菩提嫩叶,蒙在薄薄的纸浆之中,宛然如生,这不就是话本里说的相蓝纸吗? 几人顿生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之感,当即道明他们所来正是听闻此处有相蓝妙纸,特来寻访造纸人,造纸人没找到,倒是看到方丈用相蓝纸了。 方丈说道:“这纸的确是我们寺内一位僧人所造,他乃是江南人士,出家前懂得造纸之术,又性好风雅,来寺里后研究出了这种纸。只是数量极少,只在小范围内流传而已,竟不知你们是如何得知的。” 太学生们心道,定然是有人用纸是被看到,然而才写到话本里去的,否则世人还不知呢。他们连忙向方丈求问这位僧人的姓名和住处,想去拜访。 方丈叫了个小沙弥,叫他带诸生去找那造纸僧人。 太学生们跟着沙弥到了一个院落,果见一名清秀的年轻僧人正在整理纸张,一张张纸上嵌的都是不同的植物,有花有草。 众人顿时大喜,与这名叫智和的僧人攀谈,听他果然是南方口音,迫不及待地表明想买纸。 智和大惊,说不知道自己造纸的事情竟传了出去,他都是做来自用的,一年也做不了多少担。但是看他们如此诚心,特意来寻访,就卖一些给他们吧。 太学生们兴高采烈地挑选喜欢的花草纸张,只觉得自己占便宜了。 回去之后,经由他们与其他类似寻访成功之人的再传播,很快许多读书人就都知道了原来真有这样的纸,就是没听过那话本的,也知道了,不由好奇。这么多人,一窝蜂地涌向大相国寺想买相蓝纸。 除了他们,还有很多其他的人也想买。纸张比起绢布要便宜,柔软容易包裹,这时候很多食物、草药之类都用纸张包装,若是用这样的纸来包装,更添雅致新奇。 即便云雁回提前叫智和他们囤了十几 担纸,这下也在三日内一售而空了,这还是控制了各人的购买量,毕竟汴梁人多。这时便放话了,大家这么热爱,他可以再多做一些,只是还想要就得等下一批纸做好啦。 在众多期盼的目光下,云雁回也赶紧算了下账,即使刨去前期成本和营销费用,第一批纸也盈利不少,现在已经属于净赚了。 虽然满山楠竹任意砍,原料不用钱,但此时正是抢工期的时候,便再拨出一部分人工费,请寺里几位师兄帮工,一起去砍楠竹运送回来,不过制纸仍然是家里几个人。 智生提出:“雁肥,咱们是不是该将纸也做成其他颜色,如此便更多变化了,还可以做诗笺。” 云雁回差点撞墙,又来了,他让智生叫自己大哥,但智生自觉比他大许多,并不愿意叫,只肯叫他的名字。然而这厮是南方人,有口音,f、h不分,一喊雁回听起来便像在叫“雁肥”…… 兄弟,我娘起的这么饱含深情诗意的名字,就被你喊成大雁变肥了?那难怪锦书回不来了! “唉……”云雁回纠正了无数遍,人家就是乡音难改,他只得蔫蔫道,“不必了,本来我们也只能赚这几个月的钱,若是增加颜色,又会消耗掉一部分时间,然而并不能因此提高多少售价,性价比不高,还是不要干。” 智生努力吸收他说的话,一脸不明觉厉,“雁肥,你真厉害。” 云雁回:“……客气。” —— 虽然云雁回和智和他们走得近,但是外人都不认为相蓝纸和他有关,毕竟他没有家学,在此之前从来没有展露过这方面的技能。 智和来了,方开始有了相蓝纸,自然是人人都认为这确实是智和研究出来的。可能最多就是,云雁回与智和关系好,借了地方给他搭造纸棚吧。 所以,当有人想谈相蓝纸的生意时,首先也是去找智和。 相蓝纸在文人圈内流行起来,又只是小批量出货,供不应求,这样的势头自然使京城纸商眼热,希望能与智和合作,扩大生产规模,赚这笔钱。 最好呢,自然是智和出技术,纸商出人工场地,大家合作,大发一笔。 可是,所有的纸商都被智和拒绝了,告诉大家他无意与人合作。 或者该说,云雁回告诉过他,和谁合作都是被阴的下场,绝对是技术被坑走,合作又破裂,哪能真叫你靠技术吃着分红啊,这年头的商人都不是傻子。 这些纸商里,有的是江南来的,本身也有造纸基础,购买这嵌花技术不成,但一看别人也没买成,反而放心了,回去继续攻破技术问题就是,只要实验出来,也能趁机分利了。 还有的本地纸商呢,无论是只会做其他麻纸、桑纸的,还是光靠进口的,都更为渴求和智和合作。因为他们也知道,嵌花不稀奇,本地人做竹纸的优势才重要啊!他们没法去江南学艺,但是这不是有个会做竹纸的来东京了吗? 智和的拒绝,叫这些人打起了其他主意。现在他就是一块大肥肉,都想咬一口。 纸商们想方设法,要往这里塞人,做学徒或者帮工之类的,可都被拒绝了。这和尚宁愿自己累一点,赚的少一点,也不肯招人,防备心简直不要太重! 人家是大相国寺的正经僧人,平时都不经商,你还没法威胁逼迫! 于是,总有那么几个阴一点的,开始想歪门邪道的主意了。那就是买通汴梁那些高来高去的江湖强人、地痞流氓,去偷看造纸过程。 比如赖三这里,就已经收到好几份“订单”了,因为他手脚轻是出了名的,不但妙手空空,潜伏也是一把好手。 赖三看价格不错,本来是想答应的,好在他及时发现这地点不但是大相国寺,还是云雁回那小子家。如果只是大相国寺还好说,偏偏这僧人就在云雁回家旁搭造纸棚,赖三思来想去,也没敢接这单生意。 谁想接谁去吧,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要是云雁回和那卖纸的和尚真是自己人,敢去的人就要给自己念念佛了…… …… 因为赶工,即使是夜里,智和他们也在工作。 造纸棚只是草棚而已,所谓的墙壁不如说是帘子,有很多缝隙,草棚内有灯亮,外面则是一片漆黑。棚子就搭在家门口,若是安静一点,还能听到贝贝啃竹笋的声音。 云雁回也在里面一起帮忙,但是他身体年纪小,力气没多大,只能分分花草什么的。 “唔,时间不早,双宜,你该去睡觉了。”云雁回对双宜说。 双宜却摇摇头,“不是说,最近有人可能会打这里的主意吗?我在这里守着,若有什么不寻常,也能发觉了。” “我们赶工到挺晚,难道叫你每天跟着熬夜吗?长身体的时候,乖,回去睡觉。”云雁回看双宜还倔着,就过去咬耳朵说了几句话。 双宜竖着耳朵一听,这才点了点头, “好吧,那我先睡了。” 双宜拿着盏灯出了棚子,拐过贝贝的地盘,进了家里。 不远处树后面,一个黑衣人眨了眨眼睛,等待屋内的灯火熄灭后,就蹑手蹑脚匍匐着往造纸棚那边爬过去。 他虽然是匍匐着,但是速度极快,而且毫无声响,到了草棚外,透过缝隙,往里面贪婪地观察着智和等人的一举一动。 这每一个动作,可都得记准了,每个步骤都是一笔钱啊…… 黑衣人瞪大眼睛,努力记忆。 没一会儿,黑衣人就听到身后有什么声响,吓得趴低了身体。他来之前做过功课,知道这家人的小娘子年纪不大,武艺极好,所以方才也一直等到那小娘子回家里去休息了才敢出来,现在难道是那小娘子去而复返了? 黑衣人等了一会儿,只觉得那动静有些沉闷笨拙,不像是小姑娘能弄出来的,便小心翼翼回头一看,却是一头憨态可掬的黑白色狗熊四肢着地往这里爬来。 “……”黑衣人松了口气,原来是胖贝啊! 这头熊在整个大相国寺及其周边地区都很知名,一个是黑眼圈,另一个就是云雁回进了管理处后,常常有商贩造访这里,就会被这只不要脸的熊缠着要东西吃。 这熊,特别懒,好吃,还笨拙,也不知道什么品种,黑衣人曾经亲眼看到过这厮平地摔!难怪这么少见,估计大部分都懒蠢得绝种了。 黑衣人安心了,如果是它的话,倒还好…… 不过很快,黑衣人就觉得不对了,这胖贝看到他,好像有点敌意,像是把他当成了抢夺自己食物的对手,呼吸声都不大对。 黑衣人连忙翻身起来,往旁边闪。 谁知身后的胖贝一声低吼,竟也加速,黑衣人在心底安慰自己那懒货绝不可能跑得过自己,可回头一看,那原本还隔了几丈远的胖贝居然已经近在咫尺了!! 他看到胖贝黑眼圈环绕着的小眼睛中泛着残忍的光芒,厚厚的熊掌抬了起来…… 第40章 又一桶金 棚外的惨叫惊动了云雁回几人,他毫不意外地站了起来,“哎呀,大概是有贼呢。” 智和三兄弟都一脸无语,虽然之前没听到云雁回和双宜咬耳朵说了什么,但看两人样子,也知道肯定是和防备贼人有关的。 现在听到外面云贝贝和陌生人的声音,就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了…… 他们赶紧拿上灯笼出去了,照着一看,一个黑衣人被云贝贝按在掌下。 云雁回走过去,对着云贝贝喊了一声,云贝贝就慢吞吞地转身走过来了,被云雁回引到竹篱里面,然后关上了。 那黑衣人大概被拍得哪里骨头断了,分毫动不得,带着哭腔说:“求你们,救救我……” 云雁回蹲在他旁边,把脸上的巾子扯了下来,觉得还有点眼熟,应是本地人。 智和有些胆战心惊,“贝贝原来这么凶猛?” 他一想到自己平时还常常坐在凉台那儿和贝贝玩,就觉得有点后怕。 “人家好歹也是熊好吗?”云雁回说道,“胖贝被人养大,一般是没有什么攻击性的,但是我们不把它放在外面养,就是因为它控制不好自己的力道,尤其是它还年青,外人还叫不停。”他说着,还对黑衣人一笑,“刚刚贝贝其实是想和你玩儿哦,只不过恰好它速度特别快,力量特别大。” 黑衣人身体一抖,“……” 智和也才惊觉,那胖墩墩的家伙虽然十分懒散,毛色奇怪,但也是熊。 “我都不知道你们是怎么想的,虽然我家没养狗,但是有双宜和熊啊,为什么还会天真地想用这种方法偷学呢。”云雁回摸了摸下巴。 黑衣人痛苦地说:“能不能先送我去看大夫,我觉得我快要不行了……” “不能啊,我还要说教一下。”云雁回笑嘻嘻地说,“你知道你为什么混不出头吗?因为没眼力见儿啊!为什么别人都不接这单子,偏偏你不要命地接了呢?就你聪明啊?你难道就不会审时度势吗,明显大家是在忌惮我们家的武力,才不接呀,叫你逞英雄,看,这下惨了吧。” 黑衣人:“……” 把这黑衣人骂得羞愧欲死,云雁回才满足地停了下来,“好了,把他丢到寺门口,叫他自己爬去看大夫吧。” 智生问道:“雁肥,我们不报官吗?应当把他送去开封府啊。” “为什么要报官,”云雁回冷漠脸说道 ,“让其他人看看他有多惨不好吗?” …… 自从那个黑衣人被丢出了寺门之后,那些纸商就一下把手都缩回去了,哪还敢再下手。就算他们想,现在也完全没人敢接这活了。 相蓝纸走俏于汴梁,目前流传在市面上的,都是云雁回他们所制作的第一批次,目前想要,只能在以前买的人手里再买,还不一定能买到。因为这是消耗品,数量是越来越少。 在市场这样火热又饥饿的情况下,也有很多想走后门的人找了上来,想看看智和这里有没有自留的存货,不过得到的答案基本都是没有。 也有例外,那就是真和云雁回交好的。 比如赵允初和郑凌。 赵允初他爹年轻时就是出了名的书画双绝了,书法上颇得二王书法之精髓,尤其飞白极佳,又擅长白描,对笔墨纸砚这些,自然也有点追求。 王爷现在自称神经病,这纸不好弄,他还不便自己出面,不过幸好王妃知道这纸似乎和云雁回有点关系,儿子又与其交好,就叫他去弄点纸来,好叫他阿爹开心。 而郑凌则是因为在同学面前夸下了海口,能弄到相蓝纸。 赵允初和郑凌其实都不知道这纸就是云雁回做的,只以为是他给智和提供场地,还希望通过他向智和说。 “我当你们是自己人哦,告诉你们吧,其实这个纸的生意其实是我的,智和是我的代理人。”云雁回也不想在他们面前与智和演戏,这事难道还瞒一辈子不成,于是自己说了出来。 赵允初和郑凌都惊呆了,“?? 云雁回从床底下拖出来一个竹筐,从里面拿了两沓纸,“现在只有茶叶纸和紫薇纸了,你们看是各拿一半,还是分别选一种?喂?你们怎么不说话?” 郑凌激动地说:“雁哥儿,这,这居然是你弄出来的吗?你怎么会造纸啊!” 呃,这个…… 这个问题,云雁回还真没对谁讲过,智和他们不可能问这种问题,郑苹则是默认他和那些南来北往的商人做的交易,这毕竟是技术性的东西,不可能凭空知道。 赵允初这时却捧着脸道:“你不知道世上是有天才神童的吗?有些东西也许你觉得不可思议,但是对这种人来说,只不过是心念一转就能明白了。”他说着说着,就抱住云雁回的腰,红着脸说,“雁哥儿就是这种天才。” “……”云雁回一脸黑线 ,虽然这么挺他是很让人感动,但是这样是不是吹过头了啊? 郑凌怀疑地说:“真的假的?”他不是不信雁哥儿是天才,雁哥儿当然是天才,只是这种东西真的能靠想的想出来吗? “当然不可能啦!”云雁回把赵允初给拎开了,“我也是和人学来的,麻烦你不要闭眼吹啊。好了,你们选纸。” 赵允初只好悻悻地和郑凌一起把纸分了,他们还是选择了每人每种拿上一半。 赵允初将纸拿回去给他爹,王爷试了之后表示,其实纸质量是一般啦,不过心思精巧难得,用起来倒也是一种享受。 郑凌这边,他拿了纸先回的是自己家,倒被他爹看到了纸,说这不是最近很多人在吹的相蓝纸么,的确是很好看,来吧,分给爸爸吧。 如果这纸真是智和的倒也罢了,郑凌就给他爹了,可这是雁哥儿做的啊,于是郑凌护着不肯给郑训。 郑训怒得直骂他不孝,郑凌抱着纸就一溜烟跑了。 纸是小事,再怎么样也只是纸而已,为了这个违抗亲爹,可是不好听了。郑训只觉蹊跷,略查了一下,就发现造纸的僧人工坊是在云雁回家,当即就有了一些猜想。 如果真如他所料一般,这纸其实是云雁回的产业,那么这小子可真算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啊,郑训不禁觉得有些可惜。 如果云雁回是郑家的孩子就好了,早慧多智,比郑凌强上许多。可惜,他现在都不愿意和郑家扯上关系了。 …… 相蓝纸在汴梁足足供不应求了三个月,随即,其他纸坊纷纷破解了做法,并已生产出成品销往全国各地,自然也包括汴梁,质量上比之原品甚至还要上乘,而且花样也多了,例如智生曾经提到的花笺,还有专门的包装纸,等等。 虽说价格更贵,但是好歹满足了市场需求,从这时起云雁回这边的相蓝纸就销售量锐减,好在云雁回时刻在观察市场,发现苗头时就迅速处理了囤货,并且不再生产,连工具都卖了出去,利落地收手不干。 那些纸商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原来人家本来就没想扩大规模,只想趁着这段时间赚一笔啊。 因为官府是有价格调控的,他们不可能把纸卖得太贵,生产量又提不上去,所以这段时间赚的钱对于云雁回来说挺满意了,但是对这些纸商来说,其实算不了什么。 卖纸到此结束,虽然纸张已经家家都有卖,但是因为起 发源,仍是被称为相蓝纸。可以想见若干年后人们提起来,也会说这纸是大相国寺的僧人发明的。 不管其他人什么滋味,云雁回高高兴兴地拿钱出来庆功了,这几个月可真是累坏了,一直在赶工。 最后结果是很好的,算得上盆满钵满。刨去各种成本和商税,一算纯利润也有近两百贯,甚至略略高于这个年代的商人平均收益的,更别提如果是农户,不知道多久才能赚到两百贯。 当然,他们只赚三个月,都是巅峰期,其他时间还不开张呢,这又不好与其他商户进行比较了。 云雁回请智和他们大吃了一顿,几个假和尚吃得满嘴流油。又买了礼物送给张山人、方丈等人,这次他们都帮了很大的忙。 对于方丈来说,他愿意卖这个面子给云雁回,让云雁回借用大相国寺的名气赚一笔(同时因为顶着大相国寺的名头其实也为大相国寺做了宣传),那是因为他看中云雁回的能力,知道云雁回会投桃报李,为大相国寺带来更多。 果不其然,这一点在半月后的大相国寺内部会议上就得到了印证。 今年雨水多,周围一些乡镇的桥都出了问题,官府又令大相国寺去修缮,加上这两年是一直在兴修水利,很是花费了一笔钱。 所以,方丈召开各位管理层的大和尚开个会,希望有办法能再提高收入。大相国寺,就跟个公司一样,和政府合作,做慈善,要控制盈亏和扩大规模。 这个会议,云雁回作为一个编外人员也参加了,他虽然没剃度,但是也只差剃度了,好像全寺上下都默认是自己人。 云雁回听到有僧人提议,再买些地,虽然寺里僧人不够多了,但是可以雇人来种地。 这是个常规性的办法,不过地越买越多,地盘越来越大,对寺里的管理来说也是一种挑战。 这时候,云雁回举手道:“我觉得,咱们可以在现有的资源里,再挖掘一下,看能不能叠加产出,比如,城郊不是有几十亩稻田吗?” 方丈一听“叠加”两个字,就觉得好像摸到了什么,“雁哥儿细细说来。” 第41章 禾花鱼 云雁回说道:“我尝听闻广南山区农户以稻田开沟蓄水养鲤鱼,鲤鱼长于稻田,在冷水中食落水之稻花而生长。比之江河之鱼,肉质更为细嫩,鱼刺也更少,更因食禾花为生,鱼肉带有禾花香气。因此,这种鱼也被称为禾花鱼。” 汴梁周遭一带农户,多以种植、畜牧为主,大相国寺的田,大多也是用来种植各种谷物、蔬菜水果,由僧人们自耕自种。 而汴梁人所食用的鱼,大多是从外地运来的,价格较为高昂,因品种不同往往少则一斤数十文,多则数贯。本地鱼数量既不多,质量也并不上乘,所以市场并不怎么样。 但是,如果能解决了肉质这一点,加上又有现成的地,不需要另外买地开水塘养殖,本地鱼不需运输,价格上具有天然优势,岂不是绝妙? 方丈抚掌称好,叹道:“若真有这样妙,那就再适合我们不过了!” 在这个资讯不发达的年代,要想知道那么偏远山区的事情,是很难的。 而事实上,虽然早在唐代现称广南,后世称广西一带的山区就开始养禾花鱼,但是闻名于外已经是清代的事情了。在这个时候,说不定原产地的农户还不如云雁回知道的养殖知识多。 众僧人只以为云雁回从哪个广南商人口中得知的,怎么会知道是他在千年后自己在桂林吃过呢? 云雁回:“不错,我还听来了一些具体的方法,若是诸位觉得可行,就可以买鱼苗回来试一试了,养鱼的时间在夏秋禾花开放的时候最佳,这鱼长起来也很快的。” 大和尚们你看我,我看你,异口同声地道:“那雁哥儿便主理此事吧!” …… 方丈授命云雁回把养殖禾花鱼的事情操办起来,原来种植那几十亩稻田的僧人,这段时间都归他统一调度,另还能机动调动左近的僧人。 云雁回想叫人带自己去稻田实地查看了一下,这位于市郊的稻田在山脚下连绵成片,向来是引山泉灌溉,水质清冷,符合要求。 云雁回问过了一直在此耕作的僧人,今年雨水还算充沛,这地也算是好地,他看过之后,心里有数,计算了一下大致需要的鱼苗,便找鱼商商量买鲤鱼苗。 云雁回不想放太密,毕竟是要作物和鲤鱼共同盈利,于是每亩大约准备五百条的样子,叫上僧人们,选的都是健康的鱼苗。 这也是大相国寺作为汴梁最大的贸易市场,寻常商 人是不愿意和他们交恶的,当然不会故意坑他们,卖不好的鱼苗。 而稻田这边,又要进行前期的消毒、挖鱼沟鱼坑等工作,云雁回安排下僧人,不出几日就已完成了。稻田间被挖出“田”字型的鱼沟,田角处则挖了鱼坑。到时蓄了水,鲤鱼就是放进这里面了。 因为要监督这些工作,市郊来回有距离,云雁回干脆带了几个僧人住在旁边的茅棚里,还有智生也被他带上了。 智生虽然是挂在俗讲僧的编制,但是云雁回只叫他两个哥哥上台,这次办养鱼的事情,就把智生带在了身边。日后若是可以,他还想把智生带去节会管理处那边。 头几天,云雁回要带着这些僧人一起,教他们如何检查田埂、鱼坑,将养鱼和耕种两项工作结合在一起,合理分配时间。 这其实相当于多了一份工作,令僧人们有些不喜。 不过云雁回早就料到这一点,向方丈请示过了,他告诉诸僧,待日后禾花鱼上市,寺里就会视各人所负责区域的进益,给他们发奖金。 有奖金积极性就高了,而且他们一想,这雁哥儿当初帮俗讲僧立业,那些人不就是快活得很,赚了不少,现在他来弄禾花鱼,应该也不会差才对。这个活啊,还是干得的,遂效率大提升。 加之云雁回从不仗着自己是方丈委任的,又年纪尚小,就只会站着指挥,绝对都是和僧人们一起下田,日头下一晒就是一整天。故此,僧人们对这孩子口服心服,再无二话。 …… 云雁回在田间住了大半个月,待到这里事宜都上了正轨之后,方带智生回大相国寺复命。 因为每天在日头下毒晒,云雁回晚上一回去脸上就变红,红完就黑上一层,如此这么些日子下来,原本白白嫩嫩的孩子又黑又瘦了,一笑起来牙齿都显得格外白。 智生也是一样,成了黑里俏。 方丈被云雁回吓了一跳,没想到他这么实诚,毕竟以前的工作都不需要这么艰苦,谁知道若有苦他也吃得了,一点也不像同龄的孩子。 再听云雁回条理清楚地报了出来这些日子是与谁做了交易,有多少多少鱼苗放养,耗费人工怎样,等等数据都十分清晰。 这些事情,方丈可是一样也没管,云雁回从一开始就是拿走了买鱼苗的钱,然后到现在回来,事情就都办妥了,现在基本上就是等鱼长大,中间的维护都已教会僧人们,无需方丈费什么心。 方丈只觉贴心无比,大相国寺杂务那么多,若是能多几个雁哥儿这样办事的人,他真是省心得多啊。 方丈大悦,“雁哥儿这一个多月来操劳了,看你黑瘦许多,了然师弟和郑娘子都该心疼了。节会管理那边你继续放一放,且去休息一段时间吧。” 云雁回干脆地应了,与智生各自回家去。 一回去,差点把郑苹吓到。 郑苹在家里,云雁回进门,逆着光对她笑,喊了声妈妈,只看得见牙在亮。 “……”郑苹半晌才敢认,“我的儿啊,是你吗?” “不是我是谁,”云雁回底气不足,“是……晒黑了一点儿吧。” 这能是一点吗?郑苹眼泪都快忍不住了,把云雁回揉进怀里,“儿啊,怎黑得像块炭了?方丈不是派你养鱼么?” “真有那么黑吗?”云雁回郁闷地摸了摸脸,“很难看?” 郑苹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再喜欢儿子也不能昧着良心说不难看啊,于是含泪点了点头。 待到双宜和小宝回来,也是一致地说黑极了,尤其是和身上有明显的色差,很不好看。 云雁回心道看来我还是和古天乐不一样,换个色大家都不能接受,谁叫现在不以黑为美,于是老老实实去找了然,希望他开些美白的药。 了然也被吓了一跳,忙开了些药,端详半天,“且再买些洗面药吧。” “至于吗?”云雁回甚是怀疑,这洗面药就是古代的洁面乳,什么去油祛痘润肤美白,效果之多和现代产品也不差,而且还有不少名牌专卖店。 既然大夫都这么说了,云雁回还是去买了些洗面药来,内服外敷,双管齐下,他还没怎么样,郑苹反正是每天盯着他的脸看有没有白回来。 郑苹还拘着云雁回不让他再出门,免得又晒太阳。 云雁回就在家里继续想禾花鱼日后上市销售的事情,虽说可以想见销路不是问题,但以他之见,禾花鱼最好是和相蓝纸一样,做成品牌。 这是一个可以长久发展的路子,禾花鱼多养几代后,质量也会越来越好,更可以扩大到寺里其他稻田,增产不少,品牌更是有助大相国寺的影响力。 如此在家憋了好几天,云雁回憋出了个一箭双雕的主意。 为了佐证,云雁回又要去做个市场调查,只是他刚要往外面蹿,就被郑苹按住,“雁哥儿啊 ,你也不看看你这脸,可不许往外跑了,乖乖在家养好了。” “娘,男人的脸要那么白做什么!”云雁回急了。 “怎么不要?女娘爱美,你若是生得丑陋无比,日后哪有人愿意嫁给你,黑黑的,多难看。”郑苹念叨道,“你得听过来人的话,虽说你现在不懂这些,但是日后有得你烦恼……” “娘,我才多大,您就开始考虑这个了?”云雁回无语,“就不能换个角度想想嘛,我要是成就一番事业,就算乌漆墨黑,也有小娘子愿意嫁给我的。” “哪能是什么好人家的吗?”郑苹戳了戳他的脑门儿。 云雁回捂着脑门气鼓鼓地看着她,趁其不备就往她腋下的空档钻,谁知郑苹机警得很,手一落下来,就把云雁回夹在怀里,整个抱了起来。 “还真有点儿重,快抱不动咯。”郑苹把云雁回抱了回去,关上门,“别怪娘,娘得为了你的未来负责。” 云雁回欲哭无泪,活生生又被郑苹在家锁了半月,经过循环,皮白回来不少,郑苹才准他出门,只是吩咐切不可再暴晒。 云雁回在汴梁城里一连跑了多日,做好市场调查,心中有数了,方去找方丈。 “方丈,关于这个禾花鱼日后的上市销售,我已经有了初步的想法。这个,可能还要联合节会管理处的力量,甚至整个大相国寺的合作。”云雁回说道。 在方丈看来,卖鱼么,不就是上鱼市卖,或者直接供给酒楼脚店,还有什么销售方式? 云雁回一本正经地说:“我觉得,我应该在大相国寺第一届国际美食节上推出它。” 第42章 一切为了吃,为了吃一切 在许多年之后,每年秋天举行的大相国寺国际美食节,已经成为了汴梁人不可或缺的生活,在他们心目中,甚至是能与七夕、元宵等传统狂欢佳节相媲美的日子,给他们带来无数美好、美味的回忆。 而广大汴梁市民万万想不到,这个节日的初衷,只是为了推广一种鱼而已。 云雁回手舞足蹈地给方丈阐述美食节的含义,又解释了一遍美食节该怎么办,如何招募参赛方,包括国际友人番邦厨子,又畅想了一番美食节的盛况。 “你冷静一点,雁哥儿,”方丈一脸怀疑地说,“你是不是早就想弄这个节了,好趁机吃东西。” 云雁回:“……” 云雁回:“方丈,你怎么能怀疑我的人品?” 方丈汗颜,实在是云雁回平日里在吃的上面太下功夫了,他恍惚记得听了然提起过,云雁回赚钱很大一部分都是用来改善饮食。 多少比云雁回家条件还好的人家,都舍不得吃精粮细面啊,偏偏他家就天天吃,顿顿吃,尤其是他开始负责经济之后,更是追求品质。 方丈:“因为我觉得你赚钱好像就是为了吃的更好。”而现在他提出了一个又可以赚钱又能吃到好东西的主意,这还不值得怀疑吗?简直一切为了吃,为了吃一切。 要举办一个节会,事先总得品尝菜品吧?光这一点,就要上天了! “……”云雁回说,“我竟无言以对。” 方丈摸了摸胡子,“不过,你这主意的确是好,只是,不好公然挂我们大相国寺的名头吧?” 这要办起来,的确有助于大相国寺扩大影响力,增加收入,而禾花鱼在这上面推出,也很适合。但是,和尚办美食节?好像不太对劲哦。 如果是养殖禾花鱼还属于灰色地带,那么自行举办美食节,其中更是肯定要包括肉食,那就太明目张胆了…… 云雁回嘿嘿笑了两声,“这个美食节,最终不会叫大相国寺国际美食节,而是由某某商家赞助冠名,在大相国寺举办的国际美食节,而这位商家,可以再请我们帮忙联系相识的店家入驻。最重要而是,咱们在对外宣传时,都会将商家的名字放在前面,如此替其广而告之,需要收取一定的费用。” 而在广大市民看来,这只是另一种形式的庙会,在大相国寺举办,但是其内容有没有违反教义,和大相国寺一点关系也没有,在如今世俗化了的寺庙中,是 很寻常的。 如此一来,还能借机模糊掉禾花鱼的灰色性质。 方丈听得连连点头,“这商家,若是与饮食相关的行业,不就更好了?” “正是这个理,方丈英明。这还是头一次,可能靠广告只能收回来部分费用,若是办得成功了,日后咱们再办,可能在办之前就把所有花销都先赚回来了!”云雁回又叽叽呱呱说了一通展望,听得方丈心花怒放。 方丈:“只是,此事事关重大……恐怕不能交于你一人负责。” 要办一个全新的节会,若是就这么交给云雁回一个孩童,难免被人议论,何况云雁回一个人可能也驾驭不了。虽说云雁回目前能够自证能力的事例颇多,但是前些次玩得都没这么大。 云雁回惊奇地说:“什么?” 方丈:“呃,你要想一想,你只有一个人,若是要办规模这么大的节会……” “不不,我是说,”云雁回说,“您就这么信任我,不用和其他人再讨论讨论了?就这么开始想起要由谁主办了?” 方丈:“……”不是你那么努力就说服了我吗! 不过,方丈这才恍悟,他好像一点都没怀疑云雁回的方案会被大家反对,通不过,直接三言两语接受了方案,就跳到了该让谁一起辅助云雁回举办节会上。 “咳咳……虽说有你以往的成绩在,我们非常信任……但是,这个,还是不能自满……”方丈尴尬地给云雁回说了一下心态问题,然后就说明,需要叫几个干练的僧人给他帮忙了。 “不如这样吧,方丈,我从各个院里抽调一些僧人,来组成一个美食节节会办,总理美食节各项事宜。这里面还会包括很多编制的僧人,甚至我会成立宣传组,俗讲僧是肯定要进来的。”云雁回在现代呆惯了,习惯了各种条理清楚的管理方式,“这个组织就是临时的,等美食节办完就地解散。” “可以!”方丈一口答应了下来,这样的确安排起来方便多了,又因为是临时的组织,不需要大家研究半天成立新编制合不合理。 …… 于是,新上任的美食节总策划云雁回又在全寺寻摸了一批人,放到节会办里来,这次真是要倾全寺之力,办好美食节了。对于云雁回来说,更是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好在大相国寺多年以来,月月五次庙会,别的不说,寺里的僧人操办大型活动的经验真不少,干练的也有之,云雁回在管理 处时就接触得多。 如此,他先是拉起了策划组,集众人之脑力,把整体的策划方案写出来,并进行讨论修改,再交给方丈审查,看是否还有不合理的地方。 待全盘方案写好之后,再按照方案进行任务分配,各组干各组的事情,井井有条,忙而不乱。 云雁回手底下的僧人满城乱飞,谈冠名赞助,找入驻美食,包括其中相当一部分的番邦人,因为是“国际”性的美食节嘛。这是汴梁的特色,胡商往来,一个国际化的都城里举办的美食节,若是不够国际化,可不是显得不够大气。 云雁回觉得还挺舒心的,在大相国寺这么一个资本雄厚的国企当员工,虽然没有编制,但是待遇不错,老板信任,他策划什么大项目都给钱给人,偶尔自己还能捞点外快老板也鼎力支持,简直感人好吗? 在这样的情况下,云雁回自己可以暂时休息,在家里挺挺尸,任由郑苹给他美美容了。 前段时间因为美白的问题,在了然那里挂了号,开了些药吃,又买了洗面药还有擦脸的膏。结果小宝上了心,毕竟他哥的确是黑了好多,还只养回来一点儿。 于是小宝又去和了然研究,该如何增强美白效果,最后居然被他们研究出了膏状面膜…… 在脸上糊一会儿后洗掉,当时效果显著,长期使用还可以巩固加强。 郑苹拿到之后,自己先试了一下,然后就爱不释手,等云雁回放假一回来,就逼他糊脸上。 云雁回一问是小宝和了然一起做出来的,差点原地摔倒,“怎么搞得你也像穿越的……” 小声嘀咕着的云雁回被郑苹抹了一脸淡绿色的“面膜”,然后郑苹和双宜、小宝也互相抹上了,一家四口躺在凉台上闭目养神。 “雁哥儿!”郑凌的声音远远传来。 云雁回想,啊,今天应该又是休息日了吧…… “你们在做什么呀?”郑凌的声音近了。 四个人纷纷撑着地板坐起身来,“小凌来了啊……” 话音没落呢,郑凌就被他们的脸吓得连连后退,差点被石子儿绊着坐在地上,“怎么都把脸弄绿了,这是什么,黏糊糊的。” 云雁回:“了然法师和小宝研究出来,外敷能让我们变白,根据阿娘的说法,我最近尤其需要这个。” “那你们也不能大白天敷啊,吓死我了。”郑凌心有余悸地走上前,仔细打 量了一下。 云雁回:“这要是晚上敷不是更吓人了吗?” “对哦……”郑凌一想也是,晚上若是点着烛火,一脸绿了吧唧,要是遇到外人,的确更容易把人吓个半死。 “拉我一把,我该去洗脸了。”云雁回伸手,叫郑凌把他拽起来,然后到井边去洗脸。 郑凌就亦步亦趋地跟着他,“雁哥儿,你最近也太忙了,老是见不着你,我来了好几次,你都不在家。” “忙着赚钱呢。”云雁回懒洋洋地说。 郑凌捧着脸,羡慕地说:“雁哥儿,你真好,可以随性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我一点儿也不想上学了……” 云雁回嘲笑道:“你这是怎么了,你阿爷还是翰林学士,他难道都不纳闷,怎么你就在读书上一点天分都没有吗?” “当然纳闷了,我爹也常说我到底是不是他的亲儿子。”郑凌干笑了两声,“我觉得可能是阿爷阿爹已经把咱家的才气用光了……” 云雁回认真地说:“小凌,你不读书也行,但是你总该想想日后到底该做什么吧?” 云雁回难得这么认真地说起这种事,郑凌也不得不正经起来,窘迫地道:“我爹想叫我出仕,可是我觉得以我的水平,会过得很痛苦。其实我自己,比较喜欢画画……” 云雁回一愣,“你还会作画啊?” 郑凌小声说:“其实娘娘很多缂丝、刺绣的花样都是我画的……只是我爹不乐意,所以我现在画得也少了。” 云雁回顿时大悟,看来郑凌只是没继承他亲爹的文采,倒是把艺术细胞继承下来了。 不用看云雁回都知道郑凌画的应该不错,他祖母的针线相当精妙,云雁回见过一眼,以他在郑苹身旁耳濡目染的眼光,可以看出来郑凌祖母身上的小物件手法之好,而像这种一般都是自己做的。 既然郑凌能够为这样一位刺绣大师画绣样,那么其实力绝不会弱。 云雁回拍了拍郑凌的肩膀,“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你阿爹现在不乐意,但是你要是成了什么画中之圣、画中之王之类的,他还能不乐意吗?” 郑凌:“……” 郑凌抱怨道:“这个也太渺茫了。” “嗯……好吧,”云雁回边打量他神色边说,“那就画中之中书舍人……?知府……?不会村长这么没出息吧?” 郑凌:“………… ” 第43章 冠名商 偶然发现郑凌的新技能,让云雁回想到一件事,他们要办国际美食节,到时场面定然甚是盛大,参照平日里的万姓庙会就知道了。 而无论是万姓庙会,还是到时的美食节,都没有人用画笔记录下他们。因为现在人们的审美正处于过渡期,民俗还未大量进入画家的作品中。 现在画家们除了画传统的山水花鸟人物之外,比较流行的是画佛像,还是成套成套的画,例如十八罗汉图之类的。 如果这是现代,云雁回一定会设法联系很多媒体来,但现在是北宋,所以云雁回想到的是,让人用画笔记录下盛大的一刻,然后再请人以缂丝,将画也缂下来,这绝对是很值得纪念的一幕。 因为是被郑凌提醒了,云雁回干脆叫他来试试,先画几张看看水平。 郑凌虽然学习不怎么样,但是绘画真是有点水平,他以云贝贝为题,画了幅竹熊食笋图,将胖贝的神采表达得淋漓尽致,憨态可掬。 云雁回:“不错呀,这个功底,一个知府绝对是绰绰有余了。” “……”郑凌无奈地道,“不要再提知府什么的了……话说,为什么你会想把那什么美食节整个入画啊?” “你不懂,这既有纪念意义,又是未来的潮流趋势。”云雁回勾着郑凌的肩膀说道,“而且,你不觉得这个任务很有挑战性吗?” “太有了,”郑凌说,“那么大,那么复杂的画,我光是画就得画上一年半载,你还想找人缂出来,这得弄多久啊?” “可是日后它们会升值啊,”云雁回信心满满地说,“再说了,也算给后辈们留下一点资料,你难道没有想过吗?我们现在所看见的事物,如果没有记录,什么也没有留下,在若干年后倘若消失,后代子孙们只能想象它们的画面了。你可得好好画,我把这个扬名立万的机会交给你了哦。” 郑凌一听,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他作画最开始,也是想把自己的心情和美好的回忆留下来,而最应该留下的,不正是这东京繁华吗? …… 郑凌自去前期构思不提,云雁回这边收到了几个汇报,已经有僧人初步洽谈了一些商家,一个是几家妓院,她们愿意联合赞助,还能提供歌舞表演,一个是瓷器生产的商家,还有一个,则是卖糖的。 前者,郑凌想了想,也问了其他人的意见,都觉得让妓院赞助还是不太端庄。最后一个卖糖的,他们要求以甜 食为主,这就是美食节的宗旨相悖了,虽然汴梁人嗜好甜食,但毕竟美食节是一个包容万象的地方。 剩下这个瓷器生产的,倒是合适得很,商号有点拗口,叫做“好烧色”,他们烧制的瓷器,多是餐具,杯盘碗碟等等。 东京城的酒店,为了招揽顾客有多种方式,除了有妓女推销陪酒之外,在餐具上他们也很讲究,甚至会使用银质餐具,精美雅致。 这个商号很有理想,他们提出了,这次赞助,不但可以给一笔钱,还能提供大量精美的瓷质餐具,在美食节上供盛吃食用。 如此一来,云雁回自然是觉得好烧色最适合赞助这次美食节了。 既舍得赞助,又与美食主题息息相关,想必合作下来,可以达到双赢的目的。 于是,云雁回亲去和好烧色的东家谈了合同,主动提出来,到时候美食节上必然会举办各种活动和评选,他们还和那些参与的食店都谈好了,得推出新菜色,甚至是美食节期间限定菜色。 到时可以圈出一些出彩的,提前研究具有针对性的餐具,以菜名或菜品颜色进行设计,搭配之下,能有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 好烧色的东家姓“郝”,与“好”同音,因此很多人也直接管他就叫郝烧色。他们家本是北方人,几十代都是烧瓷器的,但是到他爷爷这辈儿,才开始翻身自己做老板,到了郝老板这里,更是把生意做到东京来了。 郝烧色听了云雁回的一些想法,连连点头,“早就听说小老弟是个有想法的,今日面谈,果然是名不虚传啊,这个美食节,我是赞助定了!” “恰好,小弟也很中意好烧色来冠名美食节呢,大相国寺好烧色杯国际美食节,多好听的名字啊!”云雁回也不客气地认下了这个一把年纪的老兄,“那咱们就将契约签订了吧。” 云雁回作为大相国寺的全权代表,审核了契约。这契约要拿到官府去公证的,大致内容其实就是大相国寺将地盘出租给好烧色,以举办一个大型的节会活动。 同时,还有一份契约则是好烧色和云雁回个人的,那就是他们将活动策划委托给云雁回。 这些是明面上的关系,而其中,云雁回又是如何“无偿”获得大相国寺僧人的支持,就不必签订任何契约了。 …… 至于菜品的收集方面,因为主办方是大相国寺,所以大家都还挺积极的。品菜组的筛选过一遍之后,云雁回也自己每 样都品尝了一下,算是印证了方丈的话。 他们与一些尤为出色,并且在汴梁有一定名气的菜品老板达成了协议,以“寺院”“秋日”等等主题,研发新菜色,在大相国寺首推,部分限定销售,唯有美食节期间能品尝到。 如此一来去,赞助商和大部分菜品已定,前期的宣传也可以开始了。 由于这是大型的合作,甚至不需要派人上街散发小广告,就各家张贴海报便已是声势浩大了。定于初秋的好烧色杯国际美食节,将于大相国寺举办,为期三日。 届时,天下美食荟萃,各种品尝活动、现场料理对决赛事层出不穷,更有当代易牙们的新菜品隆重推出,只有在美食节能够第一时间品尝到。 爱热闹又爱美食的东京人对这个美食节充满了兴趣,还有一个多月才开办,但是街头巷尾的讨论已经不止了。 这其中还有云雁回雇的“水军”,就是去散播各种言论。无论内容是什么,只有一个目的,就是制造各种话题,提高大家的期待度。 例如:总结如何在美食节之前清空肚子,从头吃到尾的方法。大家听到这个办法,即便是本来不想去,也会觉得有一丝,产生兴趣。 还有就是:办这个美食节,东京附近的食材都要被买光了。听到的人又会想了,声势这么大,到时候该是怎样的场景啊,大相国寺那么大,里面全是各种美食?单是这个场景,也值得一看了! 以及:听说有个专区是专卖蛇虫之类奇葩食物……于是又能吸引一波想猎奇的了。 …… 品质和宣传,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 在讨论度大升,几乎人人都知道了将有美食节开办之时,云雁回又祭出了一招,那就是美食节主题诗/词征集活动。 大宋最不缺的就是什么?才子啊。 参赛者的诗词将尽数张贴出来,并由民众投票选出最佳者,再请花魁娘子谱曲并在美食节开幕时演唱出来。 除此之外,奖品则是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宝,其实价值微不足道,最大的诱惑实际上在于所有民众票选、万众瞩目的荣誉,有花魁娘子编演,更是大hit曲预订。 云雁回早已和周人爱等相识的鸨母商量好了,请她们推波助澜,安排花魁妓女们明里暗里怂恿那些文人去参加。 只要这些人参加了,之后就会主动提起这个美食节,传播自己的诗词就等于传播 美食节,也等于是免费帮忙炒热度。 …… 如此大的动静,云雁回熟悉的小伙伴赵允初当然也知悉了。 之前因为在忙禾花鱼和美食节的事情,云雁回一直没空理会郑凌和他,郑凌被打发去研究画画的事情没多久,赵允初也又找上来了,看云雁回还在忙不。 答案是,虽然的确在谈事情,但是并不忙。 周人爱带着几个姐妹和女儿们来云雁回这里谈到美食节商业演出的事情,到时她们可不止表演那一曲优胜者的诗词,而是有一整台演出,那不过是压轴。 对于妓女们来说,陪客固然是笔收入,但是多参加商演保持大众曝光率也很重要,尤其是大型场合。 一般来说,官方举办的活动更偏向于找教坊司的官妓,或者是顶级的市妓。而民间和私人性质的活动就更随意一些了,按主办方的喜好来。 这一次,也是因为云雁回和周人爱有些交情,才由她搭线,交到这些市妓手里。周人爱自觉不能辜负重托,于是十分尽心,非但叫女儿们传播美食节的广告,还带着大家来给云雁回讲解节目编排,甚或试演。 所以,当赵允初兴冲冲跑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十分“纸醉金迷”的一幕。 一群小姐姐大姐姐围坐在云雁回周围,温香软玉,不时喂他吃一口东西。云雁回则张着手瘫坐,一脚还踩在凳子上,面无表情地听周人爱说话,有东西送到嘴边眼神也不斜的张口吃掉,老练得很。如果不是年纪尚小,便是活脱脱一个风流衙内。 而正因为年纪小,这就只能让人认为可爱了。 第44章 第一届大相国寺国际美食节 云雁回看到赵允初来了,顿时有点尴尬,强行若无其事地站起来打招呼,“允初来了,你先坐一下,我把事情谈完。” 赵允初乖巧地点点头,坐到一张胡床上,看着他们,小样儿倍儿可怜。 “好可爱的小郎君,小叔叔,让他也坐过来呀。” “就是,人家一个人坐在那儿,多孤单。” 还有人摇了摇云雁回的手臂,一副十分怜惜赵允初的样子,都觉得这是云雁回的玩伴,可惜啊,雁哥儿一个人谈生意,竟抛下小孩儿不管。 云雁回就问赵允初:“你坐过来吗?” 赵允初一脸纠结,他挺想坐到雁哥儿旁边吧,但是又觉得那边特别挤,坐过去了岂不是又和那些大姐姐挤在一起,怪不好意思的…… 所以,纠结了半天,赵允初弱弱地说:“……不如你坐过来吧。” 他总觉得可能会被雁哥儿嗤之以鼻,谁知道,雁哥儿还真的站起来,坐到他旁边来了。 赵允初顿时十分高兴,又看到对面一个姐姐抛了串葡萄过来,伸手接住了。他想了想,便学刚才那些姐姐一般,把葡萄剥皮喂给云雁回吃。 “……”云雁回诡异地看了他一眼,其实内心是觉得赵允初学歪了的,但是众目睽睽之下,赵允初一脸期待,他也不好太打脸,就像刚才他真的坐过来了一样,于是张口吃了。 周人爱也不知赵允初身份,和其他人一样以为是云雁回的玩伴,继续和云雁回讲那天的安排。如此商谈完了之后,该修的修,该改的改。 “就这么定下了,雁哥儿,多担待了。”周人爱身姿窈窕地行了个礼,她的女儿们也跟着站起来一礼。 云雁回也回礼,“辛苦各位了,留下来吃饭吗?” “不叨扰了,且回去排练吧,美食节也没多久了。”周人爱笑盈盈地带着人又走了,一阵香风掠过,笑声渐无。 “幸好她走了,”云雁回转头对赵允初说,“我就是客气一下,她们人太多了,我家碗都不够。” 赵允初:“……” 赵允初还想给他剥葡萄,被云雁回赶紧按住了,“你还上瘾了是怎么着?” 赵允初讷讷道:“你不是喜欢嘛。” “她们管我叫叔叔呢,才给我剥葡萄,你也要叫我叔叔吗?”云雁回说。 “不叫,”赵允初拨浪鼓一样摇头 ,又孜孜不倦地补了一句,“但是想剥葡萄……不过雁哥儿不喜欢就算了。” 云雁回:“……” 你们这些宗室真无聊,好日子过多了吗居然爱伺候人。 “不说你了……中午留下来吃饭吗?”这回云雁回就不是在客气了,“我娘去收房租,顺便会在老邻居那里吃饭,今天中午我下厨。有鱼吃。” “好呀。”赵允初点了点头。 时间也不早,云雁回看他这么说,就去收拾鱼了。这是新捞来的禾花鱼,现在有请来的厨师正在按照他说的各种方法尝试烹饪,他尝过后觉得和在现代吃过的一样鲜美,于是也留了几条在家里,准备做来吃吃,赵允初算是赶上了。 云雁回去剖鱼,赵允初就像小尾巴一样跟在后面,蹲在他旁边看。 “雁哥儿,美食节我可以去吗?” “你想来就来啊,这是对外开放的,谁都可以来。”云雁回把鱼剖开,去了鳃、肠、胆。 赵允初闷闷地说:“我阿兄们都不愿陪我来,有的忙着睡觉,有的约了同僚,有的公子有约……” 云雁回:“……” 云雁回用鱼尾巴拍了一下赵允初的脸,“怎么这么可怜啊,那你跟着我好了,我那日应该也没太多事,除非有突发状况。” 赵允初被拍了一脸水渍,还笑盈盈的,“雁哥儿你真好。” “那你去把茱萸、姜、蒜什么的切了。”云雁回不客气地指挥道。 …… 生姜擦锅,油倒入锅中热了六七分,然后将禾花鱼块放入锅中慢火煎,鱼肉焦黄,有了香气之后,就可以加切好的调料,还有之前调好的酱料。 待到火沸腾了,便盖上锅盖,焖上一会儿。入味之后,便再加些葱花、香料收汁,倒入雪白的鱼形瓷盘中。 这瓷盘是好烧色专门烧来盛鱼的,甚至可以说是专为了禾花鱼,毕竟盘边的花纹便是稻穗。 浓浓的香气扑鼻,云雁回对赵允初说:“馋成这样啦,你先吃一块试试,我不告诉小宝和双宜。” 赵允初挟起一块禾花鱼,一口咬下去,咬破焦香的外皮,鱼肉肥嫩咸鲜,汤汁溢入口中,果然是毫无腥味,却带着禾花的香气,就连鱼刺,也是松松软软,完全可以咬碎了吃。 即便是热爱甜食的东京土著赵允初,也忍不住说:“鲜香肥嫩,黄河之鱼也难及!” …… “鲜,鲜,鲜!!” 半月后,第一届大相国寺好烧色杯国际美食节上,一名高丽人站在禾花鱼的摊位前,品尝过瓦罐煨出来的禾花鱼汤后,用标准的官话,连说三个鲜字。 他又闭着眼睛回味了一番,再次睁开眼时,双眼发亮,“除了浓浓的鱼之鲜香之外,的确还有禾花的香气,请问这种鱼在哪里可以买到?比起黄河鱼更美味!” 黄河距离汴梁不算太远,汴梁的鱼市,很多都是卖的黄河鱼。不过显然难以及得上大相国寺特意养殖的禾花鲤鱼。 摊位上的僧人指了指后面,“活鱼在屋子里,您到里边去买,见谅,摆在外面怕影响味道。” 这高丽人摆摆手,迫不及待地钻进了僧房,再出来的时候,手里已经提着五条用柳条串起来的肥肥的鲜活禾花鱼。 云雁回站在一旁看着类似的画面一次又一次出现,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一旁的赵允初则拽了拽他的胳膊,“雁哥儿,看完了吧?已经看过好多人买鱼了,你该带我去吃东西了。” “好的。”云雁回和那僧人吩咐了几声,便带着赵允初往深处走了。 耳畔除了各种对于美食的推销、交流、品评之声外,还有隐隐的乐声传来,那是搭建好的主舞台上,妓女们正在一遍又一遍地弹唱,唱得最多的,就是这次美食节的获选主题诗词,简直像打歌。就在主舞台上,还摆着一些好烧色特制的奖杯展示,预备送给美食节上的优胜者们。 而行走之间,左右两旁整齐的摊位上摆着各种美食,按照菜系类别划分。人太多了,都要把摊位挡住,好在每个摊位上都有一面高高的小旗子,上面写着店名或者菜名,叫人不必靠近就可以识别。 今天到底来了多少人云雁回不知道,他只知道不久前已经有僧人来报给他,寺内人实在太多了,已经过于拥挤。导致云雁回当机立断,下令现在起不许放人进来,只准放人出去。 外面的百姓还在抗议,为什么不让进去。 僧人们则要给他们解释,里面人实在太多,请大家不要着急,食材是肯定够的,只要里面的人一批批吃饱了出去,他们这边就可以一批批往里面放人了。 等待的百姓们不禁咋舌,居然来了这么多人吗? ——当然了,光是东京就有人口近百万之众,周边县城还有人,也会被宣传辐射,这次推广做得那么好,来 的人多一点儿也不奇怪。不过多到需要限制人流,还是很少见的情况,值得骄傲。 开封府都来了一批又一批的人,帮助维护治安,还好事先就报备过会有大型活动。 这样的火爆情况,使得外面的百姓更加不愿意离去了,宁愿在外面等。里边儿的人就算一个摊子吃一口,一圈下来也该撑到出来了,然后轮到他们进去了吧? 云雁回还遇到了好烧色的郝老板,他都笑得见牙不见眼了,光是他自己走了一段路听到的,夸好烧色餐具好看,想要买的,就不下数十了。 这个赞助,实在是太值了,叫他忍不住拉着云雁回的手激动地夸了云雁回半天,活动操办得好啊! 云雁回矜持地表示,这还是因为好烧色的餐具的确质量好。 云雁回觉得,一场活动办下来,主办方、赞助商、参赛者和民众都开心,就是他们这些策划最大的欣慰了。 旁边的赵允初看着郝老板猛夸云雁回,云雁回还一本正经地和郝老板说客套话,眼睛里的星星就越来越多了。 为什么,为什么世上会有雁哥儿这么完美的人,佛经学得好,做事也棒,喜欢吃就能办出这么大的一个美食节…… 云雁回目送郝老板走远,只觉得旁边的赵允初怎么不知不觉,就抱着他的胳膊,脑袋往他肩膀上靠了。 “……你干什么?”云雁回一脸黑线地看着赵允初,虽然很不想这样,但是似乎只有荡漾两个字可以形容赵宇出脸上的表情了。 赵允初红着脸说:“雁哥儿,你好厉害啊。” ……哦,傻白甜今天的甜度好像又翻倍了,简直宛如少女,只是抓着人胳膊的力气不要那么大就好了。 云雁回面无表情地在他额头上弹了个脑啵儿,“大家都知道的事情还用你说吗?把手放开。” “哎哟。”赵允初撒手去捂额头了,可怜巴巴地看着云雁回。 云雁回不为所动地往前走,头也不回地说:“前面有王楼家的山洞梅花包子,我特意叫他们留一笼等我来。”这是时下汴梁最出名的包子了,而且是灌汤包,这次也被邀请来参加了美食节,以他们家的火爆程度和今日的人流量,一定是每批一出笼就卖光。 赵允初平日里就喜欢吃他家的包子,一听雁哥儿如此细心,雀跃地跟了上去。 第45章 繁华入画 现代开封小笼灌汤包极为出名,到开封旅游的人少不得要吃吃看,最大的特点就是皮薄馅多,汤汁鲜美不腻,而这种包子的前身正是北宋时期东京有“在京第一”之称号的王楼山洞梅花包子。 在这个时期,王楼的包子还是大笼,不是小笼,所以也就不能叫做小笼包了。值得一提的是,这时候的馒头也是有各种馅的,灌汤包子也可以叫做灌汤馒头。 云雁回将赵允初带到了这东京第一的包子店摊位前,接过了一盘包子,剩下的叫他们送到自己家里去给郑苹。 赵允初端着盘子,挟起一只灌汤包,这包子皮虽薄,但不会漏汤,在制作上十分考验厨师的功力。 他一口咬下去,包子皮便破了口小口,香浓的汤汁流进嘴里,有些烫舌头,不过还忍得了。就着这小口将汤汁吮干净了,赵允初方几口将剩下的皮馅儿给吃了。 赵允初的礼仪极好,即使是吃灌汤包,嘴边也没蹭上一点油。 “雁哥儿,你也吃吧。” 云雁回没受过那种培养,不过他也有自己的办法,从怀里掏出了一根芦苇管,插进包子褶里,然后在赵允初呆愣的目光中,把汤汁吸完了,然后擦擦芦苇管,放回怀里。 “啊啊啊,我也要!”赵允初扑向云雁回。 “你小心包子!”云雁回一手挡在胸前,抵住赵允初,“给你就给你,你别激动。” 他把芦苇管拿出来,递给赵允初。 赵允初就拿着芦苇管看了一下,用这继续吃灌汤包。 “你不要吃太多,差不多得了,待会儿没肚子吃其他东西。”云雁回提醒道,“美食节办几日,可你即便是每天尝一点儿,也不一定能把所有东西试一遍。” 云雁回怕赵允初太腻,又买了碗荔枝膏给他。赵允初捧着碗,跟着云雁回一路走过去,便见云雁回指点美食,洋洋洒洒将各色美食的特点说出来,若有感兴趣的,买下吃便是。 赵允初:“雁哥儿,这些你是都吃过了吗?” “也不是全部,大半吧,剩下的没吃过但也听了介绍,了解一些。”云雁回光是给赵允初买了,自己还没买,这些日子忙美食节的菜品,他已经很有抵抗力了,不会胡吃海塞,加上很了解,也就挑上几样试过喜欢的吃一吃便罢。 赵允初又吃过七八样甜食后,云雁回就不许他吃了,去买了碗水饭——也就是稀饭、粥,里面还 有切得细细的鸡肉丝和葱花,叫他吃了,就暂且歇息。 赵允初吃多了甜食,吃了两口水饭,便撒娇道:“淡了些,吃不下去。” 云雁回一看,叫他待着,自己去买了份十香瓜茄来,这是极下饭的腌制小菜。 虽是小菜,又其貌不扬,但店家做起来可费工夫。 这菜瓜切了小块或条之后,用盐涂好了晒干后,与姜丝、刀豆一起切了,加上花椒、干紫苏、陈皮、香菜、小茴、甘草、制杏仁、砂仁等等辅料一起,浸在熬滚又放冷的糖醋料里,如此密封十日,方算成,而且可以放上许久也不会坏。 以其用料之多,工序之复杂,实在不愧“十香”二字。 赵允初就着这份十香瓜茄,才把水饭吃光了。 云雁回这会儿还不饿,就吃了份八宝蘑菇汤并几块酿肠。 “一次性吃太多会腻,现在去休息一下,再战。”云雁回带赵允初去主舞台处,这里人多,哪有位子,云雁回叫人给自己加了两张凳子,带赵允初一坐。 舞台上,妓女们手持着栩栩如生的假荷花,正在唱慢曲,歌声婉转动人,人声鼎沸之中便如一股清流。 云雁回正慢慢欣赏,忽见一个人影,一看,那不是先前他请了去送灌汤包的人么,手上怎么原样拎着包子呢,于是拦住了问。 那人一看云雁回也松了口气,“令堂不在家呀。” 怎么不在家呢?云雁回接过都冷了的灌汤包。 赵允初好奇地道:“雁哥儿,我都未问呢,你娘为何不来美食节逛?还有双宜和小宝呢?” 云雁回说道:“双宜和小宝分别在安保组和医疗组实习,我又要随时候命,我娘说她最后一日再好好和我们一起逛好了,那时也轻松一些。” 所以他以为郑苹肯定是在家里休息,没想到出去了,今日里不是他吹,人基本上都来大相国寺了吧,这到其他地方还有什么好玩的啊。 云雁回也就在心里这么一想,谁知道郑苹又和自己的妇女朋友去哪了呢,他把剩下的灌汤包给了个师侄,叫热了吃,自己翘着脚又休息了一会儿。 日头最大的时候则到佛殿里面躲了躲,过了晌午,方再出来吃第二轮,尤其要吃些鲜果。 那些卖时鲜水果的,为了吸引顾客,都把最漂亮的水果挑出来,堆得像宝塔一样,上面还放上各不相同的糖人,老远就能看到冒着尖儿的水果们 ,极为醒目。 寺里的百姓恐怕已经换过几波了,当然也有一些像云雁回他们一样,坚持在这里休息消化后再战。 云雁回带赵允初又吃了一道后,方往云堂去,这是僧舍之一,地势比较高。 赵允初:“雁哥儿,我们到这里来做什么?” “找郑凌,他今日在这里作画。”云雁回张望了一下,寻找郑凌的身影。 “作画?作什么画?”赵允初还全然不知道这茬儿呢,他连郑凌会画画都不知道。 “就是今日的繁华景象呀,我叫他把美食节给画下来。”云雁回说道,“他应该是在这边的,之前和他说过了,这里安静,视线又好。” 不多时,两人找到郑凌,他桌上摆着许多张纸,上面都是潦草的画稿,匆匆几笔描绘各种小贩和行人的神态、动作,都是郑凌观察到的个例。 他现在正托着下巴发呆,看到云雁回来了后,便挠挠头,“雁哥儿。” 云雁回:“你在休息还是偷懒啊?” “我是在思考,”郑凌说道,“我在美食节逛了一圈,还打了些稿,现在要思考整体布局了,希望在美食节结束前能有思路。” “努力。”云雁回拍了拍他的肩膀,“那你记得加彩蛋。” “甚么……彩蛋。”郑凌早就习惯了,云雁回老是冒出一些大概是他自创的词语,有些听字面意思就能理解,还会觉得挺贴切,但是有些就令人摸不着头脑了。 云雁回:“哦,我的意思是,你记得在画里面加上咱们呀,我,了然法师,我娘,双宜,小宝,方丈……”他看到赵允初盯着自己,又补了一句,“还有允初,你一定能捕捉到我们的神态,浓缩在画布里小小的空里吧?” “还可以这样呀……”郑凌喃喃道,“那我要不要把我全家都加进去呢?” 云雁回:“……你开心就好。” “真的,是个好主意啊!”郑凌眼睛亮了,“我把大家都分散了,分布在这么大的画布各处,然后画完之后,你们可以来找找自己在哪里了!” 云雁回没想到点了郑凌一下,他还能想到这个玩法了,夸赞道:“很好,这样很有新意。” 郑凌喜滋滋地看着画布,已经开始脑补之后大家怎么在茫茫人海里寻找自己的样子了。 “没想到你真的会画画。”赵允初念了一句。 郑凌不开 心地道:“怎么,我还不能有点本事了?” 赵允初哼了一声,没说话。 “这小孩真讨厌。”郑凌故意不冲着他,而是对云雁回说。 赵允初当时气着了,去拉云雁回的袖子。 云雁回才不想站队呢,故意一错步闪开了,装模作样地说:“哎呀,你们看那里,没想到还有好多请人来咱们美食节约会呢。” 他指着的地方是特意布置过的,有很多鲜花装饰摊位,就是为了吸引谈恋爱的。 不过本来是为了转移注意力,云雁回却看到了人群之中一个熟悉的身影,他本来想喊一声,谁知下一刻他就发现,此人并非自己独自一个人,不远不近还有个中年男子,两人轻声细语地交谈。 云雁回眼睛都瞪大了,只因此人不是别人,正是他亲娘郑苹。 郑苹的身姿云雁回再熟悉不过了,即便她现在手里拿着一柄缂丝团扇半遮着脸,但是光看身形,云雁回也能认出来啊。 而旁边那中年男人身形高大,看起来孔武有力,面孔太远看不清的,但是依稀也是五官端正的。这时候,两人停下来,那男人买了份小吃,先端给郑苹,郑苹则客气地蹲了蹲,退让了一下才接过。 不过即使再客气,也能看出来气氛非同一般啊,如果云雁回没猜错的话……这是哪位大神帮的忙,郑苹居然肯去相亲了! 云雁回决心暂时当做不知道,以免郑苹不好意思。眼见郑苹有希望走出丧夫阴影,他可是高兴得很。 “雁哥儿,你在看什么呢?”赵允初好奇地问道。 “没什么,看看街上的人,可热闹。”云雁回随口道。 “那有什么好看的……”赵允初自己也去看,却什么也看不出来。 云雁回忽而一笑,“怎么没什么好看的?你都不知道多好看,像梦一样。” 云雁回从千年之后回到这里,他在面对汴梁的时候,永远充斥着他人无法理解的莫名感动,这是梦一般的经历,让他亲眼目睹眼前的一切。 阳光洒在大相国寺的琉璃瓦上,反射着明晃晃的光,彩楼欢门,花繁似锦,游人摩肩接踵,穿梭在鳞次栉比的摊位之间…… 这是一个繁华绮丽的时代,一个可堪入画的大宋市井。 第46章 满城尽关扑 星月当空,万烛齐烧。 大年初一的汴京热闹得不像话,家家贴着春胜,挂着桃符,百姓皆走亲访友拜年。夜晚的街市灯火通明,从州东宋门外,到周南一带,路旁都搭满了彩棚,里面全是吃喝穿用玩的商品。 每年正月初一起,开封府便开放关扑三日,这些都是待扑的商品。 大宋赌博风气颇盛,关扑,其实就是另一种形式的赌博,但是与赌博不同,不会为官府所禁止。 到了官府开放的关扑之日,满城尽是关扑。 顾客花比商品物价低很多的价格进行投掷飞镖、掷骰子、扔铜钱活动,若是胜了,便可赢取商品,赔率各不相同,所能扑的物件也是无所不有,甚至有以歌姬、车马等约价扑之的。 潘楼街上,一排排彩棚齐列,各色人等出入彩棚,扑买自己想要的物品。 其中人数最多的,便是一间挂着熊头样花灯的彩棚。那花灯只有黑白二色,是个熊的样子,眼圈、耳朵都是黑的。 再一看彩棚里,多是年轻俊俏的小娘子或贵妇,排着队等扑。 摊位后面站着的是名约莫十五岁的少年,穿着深色的新衣,脖子上挂了一圈皮毛,似是保暖用,肤白唇红,秀气得很,一笑起来眼睛亮亮的,十二分的讨人喜欢。 不过这些女娘当然不是只因为摊主生得好看就排队等扑商品,更多的还是因为摊位前牌子上写着“相蓝护肤药”,这大相国寺了然禅师所制作的护肤药近年来在汴京十分知名。 据说,了然禅师制作这护肤药最开始只是因为弟子晒伤了,后来不知如何流传了一些到八王妃手中,因闺阁来往,方闻名于外。 但是因为了然禅师并不贪财,又有更多其他救灾、讲经等事宜,是以每年只制作很少一批,使得他的护肤药在汴京有价无市。 现在,非出货之日,居然在晚市待扑?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即便条件很苛刻,五百文才能扑一次,扔铜钱需扔到浑纯——也就是全都是背面,才算赢。但是娘子们还是趋之若鹜,颇有不扑到誓不罢休的气魄。 像现在这个小娘子,已经扑光了身上的钱,才扑到一罐美白面膜而已,她急得叫仆人给自己回府拿钱,“快去,我还要把补水面膜也扑到!” “那小娘子这边先等等吧,且让下一位先扑。”摊主笑吟吟地说。 小娘子依依 不舍地看了不多的补水面膜一眼,“雁哥儿,明日还有护肤药吗?” 这大年初一上街摆摊的,正是已然十五岁,堪称汴京老油条的云雁回,他冲那小娘子龇牙一笑,“这些是全部的,今日若是扑完了,明日就换时花了。” 在场的娘子们顿时齐齐叹了声气。 就在这时,彩棚又进来一个男子,身量高大,比起彩棚内的娘子们都高出一截了,系着玄色披风,低头进来,带起一阵冷风,肩上还有些雪粒。近日汴梁一直有阵阵小雪,想来此人是进来避雪。 满是脂粉香的棚内,这人一抬头,露出一张初露棱角的俊朗面容,眉毛浓黑,眼瞳黑白分明,一看见这么多小娘子,便有些讶异地低下头,羞窘得不敢将目光落在小娘子们身上。 本嫌此人有些孟浪的娘子们一看此情形,也不由宽容了,虽然身形高大,却原来还是个少年郎啊。 云雁回笑谑地道:“郎君,来为心上人扑护肤药吗?” 这少年闻声,略偏了偏头,羞涩地看了云雁回一眼,小声问道:“这里……什么都可扑吗?” 云雁回:“你的意思是你不想扑护肤药,要扑其他东西?” 少年又看了他一眼,“我——你那围脖可扑吗?我归家路上遇着雪,有些冷。” 云雁回爽快地道:“可以啊,一百文一次,十个铜钱扔出五纯即可。” 那原本排在下一个的妇人一见此情形,说道:“小郎君还要赶着归家,先来扑吧。” 少年犹豫一下,说了声“谢谢”,便一路道着“得罪”地穿行到了摊位近前,数出一百文放到桌上。云雁回摸出十个铜钱放到他手心,他便开始扔铜钱。 头三个全是背面,接着又接连扔出三个正面,再扔又是背面,继续扔,第五个背面,运气不错,没扔满十个铜钱,已经达到了云雁回开出的标准。 “承让。”少年脸颊微红,把铜钱放回云雁回手里。 云雁回也十分爽快地把围脖摘了下来,一看少年身形高大,便掂着脚,隔着桌子把围脖套到了他脖子上,灰色的皮毛微博衬着玄色的披风,还挺大。 少年的下巴都陷进温暖的围脖里了,眉眼弯弯地冲着云雁回甜甜一笑,登时整个彩棚都要亮了。 云雁回忍俊不禁,从桌子下面又摸出一把伞,放到少年手里,“还傻笑呢,回头记得把伞给我送回家里去,不然一百文也不还你了 。” “谢谢雁哥儿。”少年不好意思地接过伞,低着头出了彩棚。 到这会儿,彩棚内娘子们方明白,摊主和这少年是相识的。 “难怪这少年郎偏要进这儿躲雪!” 云雁回说:“不好意思了,那是我一个小兄弟,刚才与他开个玩笑。”谁知道他也顺势开起了玩笑,竟然还问别的东西扑不扑。 没错,那系着玄色披风的躲雪少年,正是东京第一傻白甜,同样长大了的赵允初小朋友。 …… 赵允初走了之后,云雁回的关扑生意还是那么火热,收获满满。 到了二更天的时候,东西几乎都被扑完,人也散得差不多了,云雁回也收起了钱和剩下的药。因为药是了然的,所以今晚的收益刨去他的成本,有一半要捐给寺里。 棚外,来接他的人也来了。 一名高大的中年汉子披着蓑衣,赶着驴车站在外面,看云雁回抱着东西出来,还伸手接了一把。 此人名为傅云沣,是一家武馆中的教习,早年丧妻无子,大约六年前经由以前的老邻居胡三娘介绍与郑苹相识,相处一年多后彼此感觉不错,云雁回他们几个也都同意,于是郑苹再嫁于他。 所以,傅云沣算是云雁回的继父。 傅云沣驾车把云雁回带回大相国寺,一到家,还未系好驴,外面就又下起了雪,“这要是路上下起来客不巧了,雁哥儿,你娘煮了胡辣汤,快进去吧,我把驴赶好。” “好,辛苦傅叔了。”云雁回推门进去,果然闻到了胡辣汤的味道,“我已经闻到啦,胡辣汤。” 郑苹从房间出来,“先洗个脸,汤给你温着呢——哎,你的围脖呢?” 云雁回随口道:“今日遇到允初,那时正在下雪,就把围脖和伞都给他了,幸好我回来路上也没下雪。” 双宜和小宝也各自从房间出来了,这两年家里富裕了,房间不够又不想搬回去或者换房子,毕竟旁边的竹林正好养着贝贝,干脆和寺里商量,取得同意后把这里扩建了一下,现在三个孩子也有单独的房间了。 双宜去把胡辣汤端来,小宝则和郑苹一起把热水倒好,叫云雁回洗个脸,擦擦手。然后坐在桌前,脚踩在一盆热水里泡着,手上端着胡辣汤喝。 鲜香麻辣,带着胡椒香气的肉汤一入口,加上脚下的热水,顿时浑身的寒冷都被驱逐了。 云雁回几口喝完了汤,又麻利地把脚擦干净,踩进了暖和的棉鞋里。这棉鞋是郑苹按照他的要求特意做的,白色的夹棉拖鞋鞋头还缝了熊猫耳朵和眼睛。 傅云沣也进来了,同样是一碗胡辣汤喝起来。 郑苹埋怨地对云雁回说:“你这孩子,年节里的,还非要出去摆摊,家里现在又不是缺这些钱。” 傅云沣却是笑道:“苹娘,你难道还没看出来,雁哥儿只是喜欢而已,就像人家出去关扑是过节享乐,他赚钱也属于过节享乐。” 郑苹无奈地道:“是了,这孩子啊……” 前几年都是雁哥儿在负担家里的开销,就是现在,能够过得比较宽裕,也是因为雁哥儿除了差事之外,不时还有突发奇想的进项。 以前还可以说是因为家里条件不好急着赚钱,但是现在,只能说他就喜欢干活了,赚不赚钱的,总想要做点什么。 “已经不是孩子了。”云雁回纠正了一下。 郑苹说道:“你啊,别说这些,今日好些邻里来拜年贺节,你不在,都问起你呢,你看何时也得上门去。” “不急,有心拜节,寒食未迟。”云雁回却不甚着急,再说了,似方丈、了然、惠冲那些,他也拜过早年了,回头找个时间再去也不迟。 虽说正月年节后节日活动接二连三,一直要热热闹闹到三月,但也不可能真的寒食节才去拜年,只是一个形容,所以郑苹只是戳了戳云雁回的脑门,“你记得就好。” 双宜捧着脸道:“雁哥儿明日可以带我一起去摆摊吗?” “你不许出去。”郑苹一句话把她压回去了,“我检查你做的菜。” 双宜已到适婚年龄,现在快十八了。 还好这时候崇佛尚道,文人多而特令独行,于是晚婚晚育的也多,十八九没结婚不算太奇怪,疼女儿的人家总是要多留一会儿的,但是郑苹也有些着急了,总催傅云沣也打探一下相识人家有没有合适的儿郎。 双宜总爱舞刀弄枪,恰好傅云沣也是武馆的教习,郑苹觉得,由傅云沣那边相看,说不定更合双宜的喜好呢。她由己推人,虽然急,但也喜欢找个双宜自己喜欢的郎君。 而现在也在狠抓双宜的厨艺,总不能做得太难吃。 云雁回也咳嗽了一声,“学学做菜也是好的,你至少把哥的几道私房菜学精了吧,学好了,元宵灯节再出去玩儿也不迟。” 双宜:“你不知道,我听说,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一位侠士来了汴京,明日与人约了决斗,我想去看看,就明日而已啊。” “咦,什么侠士,”郑苹却是想歪了,“多大了,成婚了没?”她难得见双宜对男子感兴趣呢,虽说宋时武人不受重视,但是郑苹行事一贯如此,不问这个。 双宜:“……挺大了,够做我爹的老光棍。” “一下就从侠士变老光棍了?”云雁回嘿嘿笑,“娘,你就安心吧,我和傅叔都给她留心着呢,大不了就是多陪你几年,总要遇到合适的才能嫁。” “自然是要合适了,我也是这么想的呀。”郑苹也重申了一下自己的立场,然后对双宜道,“但是你明日还是不能出去。” 双宜:“……” “好好努力。”云雁回拍了拍双宜的后脑勺,打了个哈欠,自去睡觉了。 …… 次日,云雁回又起个大早,自己驾了驴车,去大相国寺的花圃里取自己订好的时花,宋人爱俏,男女都爱花,更喜在头上插花,无论绢花、鲜花,好看就行。 不过,云雁回这回虽然也是卖时花,但与他人不同,并非一朵朵卖。 智生三兄弟早已在花圃等他,见他来了,便唱个肥喏,问年节好,云雁回也回了礼,问道:“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三人拿出一个个竹片扎成的动物形状骨架,有小猪、小熊、兔子等等动物,“只做了二十只。” “够了,一下午应该能完售。今日早点回家,晚上不摆摊了,怪冷的。”云雁回说道。 而上午呢,他们自然是要在这里,将这些最新鲜的时花固定在动物形状的竹子骨架上,最后形成一个个鲜花动物。最好多用小一些的花朵,这样更为细腻。 宋时插花艺术已经十分普及了,有点品位的人家都会讲究点如何往花瓶里放花,卖精美插花成品的也不是没有。但是当智生他们听云雁回说要卖这样的“花束”时,还是惊奇了一会儿。 不过,当他们试着做了一个样品后,就觉得十分惊艳了。不难想象,今日那些小娘子们会如何抢着扑光身上的钱。 第47章 不想当方丈的和尚不是好和尚 正月初二,云雁回的彩棚生意还是那么多,娘子们围着要扑鲜花小动物,最受欢迎的是鲜花小熊,粉红色的花猪也不错。 有智生他们帮忙,云雁回就轻松多了,揣手坐在角落里的小马扎上,和智生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书读得怎么样了?”云雁回问他。 这几年他们跟着云雁回一起,也赚了些钱,在云雁回的提议下,智生就开始读书。一开始也没有上全日制的书院,但是有问题也尽可以问那些住在寺里的书生们,很多人还是会热情解答的。 到了四年前,大相国寺里也办起了书院,是福利性质的那种,智生便进去读书,后正式还俗苦读,准备日后科举出仕。 不过智生心态很好,这年头能考中的是少数,何况他选择的还是进士科,五十少进士,想考上多难啊。不过相对两个哥哥的充满期盼患得患失,智生的心态好多了,他日后能坐馆做先生也不错了,经商也不至于饿死。 这会儿智生便道:“也读到一些问题,出了节准备求教老先生。” “加油,这个我帮不了你,我一看四书五经就头疼。”云雁回比划了一下。 两人闲扯了一会儿,便看到彩棚咋咋呼呼钻进来一个人,引得娘子们纷纷避开到两旁。这人还不自知,两步走到摊位前,片腿儿翻了过来,蹲在云雁回面前。 “雁哥儿!” 这人比云雁回高大,而云雁回正好坐在角落里,他往面前一蹲,还挺有些压迫感。 “嗳,叫什么呢?给你发随年钱了。”云雁回懒洋洋往后一靠,说道。 “叔叔,新年如意。”这人便笑嘻嘻地喊了,正是云雁回的表外甥郑凌。 这小子今年都快加冠了,之前花了几年时间,把云雁回那副大相国寺美食节图画完了,也在画坛引起了一定轰动——说起来大相国寺的美食节,经过这几年的发展,也成了开封一大特色,闻名天下,外地来客竟相参加。 现在更是由郑苹在缂丝,是个大工程,但是完成之后必然要一鸣惊人。郑苹因为与傅云沣在一起后,渐渐也走出了往日伤痛,心情一好身体就大好,便能继续缂丝了。 而现在又不必靠她缂丝养家,所以缂这个画,完全是为了支持她儿子和孙外甥的事业,也能成就一下自己的艺术。 郑训那边,也不知想法有没有因为郑凌小小的成就而改变,总之现在郑 凌暂时是家里安排在鸿胪寺混着,一个月倒有二十天休假,剩下十天点个卯就回来,业余时间不是画画就是玩儿了。 云雁回听得开心了,真个从怀里摸出一串红线串着的铜钱,共有一百个,递给了郑凌。 郑凌开开心心收了。 这随年钱差不多等于现代的压岁钱了,但是规矩有所不同。现代有的地方是没结婚的都可以收红包,结婚了就该给别人发,还有的是成年了即收不到红包。有的一般成百上千,还有的只给小数额的包。 汴京呢,都可以收,但是按照对方的年龄来发。比如,对方要是十岁,就发十个铜钱,这也是为什么叫“随年”钱的原因,随着年龄来发。 也有例外,就是像云雁回这样,不给实岁数,给一百个铜钱,其实是在祝郑凌长命活到一百岁。 郑凌也是外出拜年回来,经过这里便来坐坐。 现在拜年的方式其实很多,流行寄“贺卡”,毕竟冬天下雪路滑,一家家走特别麻烦。还可以打发子女,就像郑凌,出去拜年。 云雁回与他约了过几日他那边不忙了,就来家里住两日。 郑家对于郑凌和这边交往,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要在那儿睡,只要不太频繁,也不会多说,但也不干涉,不帮忙准备礼物什么的。 郑凌还在这里扑了两局,没花钱,也没扑到,然后悻悻走了。 …… 郑凌走了后,一下午,果真如云雁回所料,这些鲜花动物都扑完了,于是收拾一下回家去。他先把智生三兄弟送到他们的院子里,然后自己回去。 双宜正在做菜,她也算是发了狠,知道做好一道菜,方能出去玩儿,于是下午都信誓旦旦要做道大菜,在收拾鱼来着,说是弄道清蒸鱼仔。 云雁回站在厨房门口,靠着门框看双宜正在看火候,一旁郑苹比划给他看,“都是这么大的鱼。” 云雁回看了一下,“嚯,还不到巴掌大,你上鱼市捡的吗?” 双宜一脸痛苦,“实在是收拾不了大鱼……” 明明弄起刀剑来,就如臂使指,面对那鲤鱼呢,却束手无策,最后只好选择了小一些的鱼,好控制。于是,清蒸鲤鱼也就成了清蒸鱼仔。 小宝也凑了过后,从后面把下巴放在云雁回肩膀上,“哥,明日一起去一趟师父那里喔。” 云雁回被硌得慌,“你下巴有点尖。 ” 郑苹一听边说:“下巴怎尖了?今晚多吃些肉!” 小宝把脸偏了一下,用脸颊放着,“哪有,娘,是雁哥怕疼,不过是下巴骨咯着罢了。” 云雁回翻了个白眼,“好吧好吧,娘,那你明日给我准备一些礼物,我去给禅师拜年。” 了然既是小宝的师父,又与他如师如父,郑苹再知道不过了,忙点了点头,“早备下了,我还给禅师缂了个经书套。” 不多时,到了吃饭的时候,大家都上了桌,郑苹先把自己做的菜端出来,然后一起等着双宜的攒底大菜清蒸鱼仔。 双宜双手端着汤盆上来,放到饭桌正中间,为了保温这汤盆上有盖子。 傅云沣露出鼓励的笑容,“宜娘做菜,我还是第一次吃,可得多吃一些。” 其他人都神色古怪,傅云沣认识郑苹之前,双宜就因为做菜太灾难性,被禁止下厨了。当然了,几年过去之后,说不定有所长进呢? 双宜不好意思地把盖子掀开了,“做得好像不太好。” 盖子刚刚掀开,就有一阵鱼香味飘了出来,叫众人精神一振,露出了微笑。随即盖子完全掀开,现出了乳白色的鱼汤,以及一只只诡异地漂浮在汤面的鱼仔,有的还是翻着肚皮…… 众人:“???” 云雁回倒吸了一口冷气。 小宝难以置信地指着鱼,“姐,它们为什么是浮起来的啊!” 双宜:“可,可能是汤多了一些?” 郑苹喃喃道:“我自五岁学习下厨,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情形。” 然后大家不约而同地看向了傅云沣。 傅云沣:“……” 他刚刚还说要多吃点,这会儿非常想死,挽尊道:“闻起来还是很香的,说不定味道不错,我们尝尝看吧……” 谁要和你我们啊。 小宝连忙说:“这可不能乱吃,谁知道对身体有什么危害,傅叔小心二十年功力毁于一旦。” 傅云沣:“……” 云雁回啧啧称奇,“说真的,这道菜很值得起个新名字,清蒸鱼仔完全不足以描述它啊。我觉得它应该叫‘汴河浮尸’,你们看这些鱼,都充斥着死亡的气息啊。” 熟了的鱼,浮在汤面上,也太可怕了。这名字形象得令大家不由自主地点头。 双宜沮丧地 抱着头,“我就说我不会了,都不知道是哪个步骤出了问题。” 这样一碗鱼汤,就算冒着香气,也没人敢吃。最后郑苹只好安慰双宜,还是学习白案吧,做面食糕点应该好点儿。 —— 第二天,也就是正月初三,云雁回和小宝带着年礼去找了然拜年。 了然这里年味儿没那么浓,他正闭门谢客抄经呢。 见是爱徒们来了,了然叫他们坐下,点了茶吃。 云雁回其实觉得有点奇怪,因为他给了然拜早年时就透露过晚点来拜年的意思了,小宝现在一直跟着了然实习,却往回传了叫他今日就来的消息。他当时在郑苹面前没说什么,但心里其实是有疑惑的。 了然与他们寒暄几句,也就进入正题了,摸着茶杯沉吟片刻说道:“初一时,方丈与众位长老长谈,话中意思是……他想要退院了。” 云雁回眉毛一挑,“方丈有退意了?” 方丈这个职务当然不是终生制的,也有卸任的一天,但是不叫退休,而是退院。卸任后可称为退院和尚,仍然是受到阖寺上下尊重,并且待遇还是很高的。 这样一想,方丈年事也高了,的确近年就透露过杂务太多,他都有点想静静坐禅了,现在真的提出退院,倒也不突兀。 了然点了点头,又道:“方丈属意我来接位。” “这不奇怪,咱们才是同一系的。”即便是方丈和了然以前关系没那么好,这几年云雁回做的事,也把他们绑在一起了。方丈信任云雁回,云雁回帮他创收,同时云雁回等于了然半个弟子。而了然本身人品也过硬,选了他,阖寺定然没有人不满的。 了然却有些怅然,“我本欲念经修禅,然而又想起,若欲改变现状,也许做了方丈才有机会……” 云雁回默然,如今和尚世俗化,了然想要提高和尚们的道德修养品质,哪是那么容易的。不过,有理想总是好的。 半晌,云雁回说:“您问我支持不支持,我肯定是支持的。不想当方丈的和尚不是好和尚……”他说到一半看到了然的表情不大对,咳嗽了一声,忙改口道,“如今寺里看来看去,也只有您能担此重任了。” “阿弥陀佛。”了然念了句佛。 云雁回听来,这大约就是同意了,估计出了节之后,大家达成共识,方丈也会正式公布。 …… 出了了然的 禅院之后,云雁回忽然一屁股坐在了雪地里。 小宝惊愕地看着他,“哥,你怎么了?” 云雁回抓抓头,“快醒醒,你真以为你师父来问我意见呢?怕是上位后要整顿寺里的风气,提前敲打我不许告密也不许帮和尚们了!” 第48章 元宵同游 元宵也是宋人重视的大节,到了元宵前后,处处张灯结彩,人人观灯,大多聚集在大相国寺。 街市上空都拉着彩色的绳索,以悬挂“过街灯”,护城河上也有着“灯桥”,更有高达数十丈的“灯竿”。这些花灯的类型是千奇百怪,什么材质、造型都有,发挥尽了时人的智慧。 欧阳修有首诗很出名,第一句便是: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 元宵节时的灯火多到什么地步呢?都把夜晚的汴京变得像白昼一样了。 还有放烟火也是很重要的娱乐,这时候已经有很多种烟花了,大者可燃放上天空,青白色的赛月明,紫色如葡萄,五光十色,在汴京上空绽放。小者可以教孩童拿在手中,放起来有梨花、杏花、菊花等各种形状,更是为汴京的夜晚增添了光芒。 云雁回早答应了,若是双宜学好菜了,元宵节带她观灯。 双宜学白案倒是吃不死人,到十五那天,终于能蒸无馅馒头了,而且因为手劲大,面和得好,还特别筋道。郑苹看到希望,也肯放她出去了。 元宵灯节历时五日,十六晚,妇女们出去走百病。结伴游街,走到城门,去摸门上的钉,寓意就是消除百病。同时,打扮漂亮的妇女们一起逛街,也是展现风姿的时候。 所以正月十六晚,云雁回家是分头行动的,郑苹去走百病,傅云沣要带小宝去看百戏,云雁回则带双宜看花灯去。 元宵这五日的灯,有首诗一一形容过,说头一日,十三那晚的灯是“新放华灯连九陌”,十四夜为“灯火渐比夜来饶”,十五夜为“九衢灯烛上熏天”,十六夜为“次第看灯俗旧传”,十七夜最后一日,灯都该烧毁了,便是“试看烧灯如白日”。 即是说,今日除了有旧俗走百病,其实是最后一日观灯的好时候了。 云雁回带着双宜去灯市,只看处处灯火通亮,为双宜选了盏莲花灯提在手中。这是竹劈开又以麻绳系稍,弯成莲瓣的形状,糊上纸,点好灯,旁边还插了蒲棒草、节节花等作为装饰。 双宜也就这些时候有少女心了,看今年研究出来的新灯,笑逐颜开。 云雁回虽然年纪比她小,但气质要成熟多了,两人走在一起,不知道内情的人倒会以为是一对般配的小情侣,投来艳羡的目光。 而相识的人,便知道了,是姐弟俩同游。 …… 今日大相国寺 九子母殿并东西塔院,都点满了灯烛,更有许多乐棚。 实际上,最大的棚子是皇家的,每年元宵,皇族宗室百官群臣会亲临大相国寺观灯,与民同乐。今日已经是十六,官家来过一日,今晚不会来了,但是棚子肯定还是在,其他宗室贵人会用。 云雁回正在想呢,这样的日子,不知道赵允初会不会来。这些年多数时候他家都是避让的,毕竟王爷“有病”,王妃来过一两次,若是来了便会带上赵允初。 这么一想,赵允初还真就出现了。 元宵人多,云雁回听到有人喊自己,蓦然回首,便看到人群中赵允初的笑脸。两人一对上视线,云雁回对他招招手。 赵允初费了些劲才从人群中钻过来,身后还跟着个小厮。这时方能看到,他手里还提了盏羊皮灯,想来刚才费劲是要护着灯。 这薄薄的羊皮镂刻了三国人物戏,里面的光柔柔映出来,使得图案分明,是很费工夫的灯。 双宜一看赵允初,却是打趣道:“你来还我们雁哥儿的围脖?” 大年初一时云雁回把围脖和伞借给了赵允初,但是他一直没时间到云雁回家还,所以双宜有此一说。 那围脖现在正在赵允初脖子上挂着,他摸了摸说道:“是吧,伞就忘带了。” “算了吧,一把伞而已。”云雁回摆了摆手,“你前两日来了吗?王妃呢?” “我娘没来,前两日我也都没来,今年我家还是不观灯,我是自己出来的。”赵允初说道,“没想到一来就看到雁哥儿了,真是有缘。” 云雁回轻松地道:“那就同游吧。” 双宜含笑不语,有缘个啥啊,元宵大相国寺全是人,偏你一下能从人群里认出雁哥儿来,真是强行有缘。 小厮在前面开路,三人并排走着赏灯。 赵允初问:“雁哥儿,怎不见你手中提灯呢?” 就连双宜手里,也是最普通的莲花灯而已。 “没看到什么喜欢的。”云雁回在现代时,小时候也是喜欢玩一玩的,那时候很多都是塑料电子灯了,其实远不如现在的灯有意思,只是他已经过了年纪了。 “还是买一盏吧,来灯市看灯,怎么能不买一盏呢。”赵允初道,“你喜欢哪一盏,我送你呀。” 前方灯火辉煌处有耍百戏的,伎艺人顺着竹竿爬到顶,把灯挂在上面,赢得阵阵喝彩。 云雁回的目光茫然在上方游离了一下,看到过街灯中,有一个动物系列的,便指着其中那盏熊的灯说:“那盏看着不错。” 不错是不错,只是这是装饰的,要买不知得到灯市哪一处找到。 双宜怂恿道:“我们就把这盏摘下来吧。” 赵允初:“这可怎么摘下来啊!唉,我叫小厮去找找哪里有卖。” “等等,你摘不下来,不代表别人摘不下来啊。”双宜却拦住了他,搓了搓手,扫了一眼周围的陈设,心中有数。 双宜往旁边走了几步,也不助跑,便攀着灯竿往上蹿,到一半时飞身跳起来抓住二楼的屋檐,挺腰翻上去,然后轻如飞燕一般在过街灯的绳索上走着。 下面的百姓一下子哗然了,纷纷停住脚步抬头看她。 不远处耍百戏的刚刚爬到顶,却发现没了喝彩声,回头看过去,发现众人都看着更高处踩在绳索上的小娘子呢。 那小娘子矮身取了一盏灯,然后也不原路返回,而是直接从两层楼的地方跳了下来,身体轻飘飘地如叶子一般,落地之后,手上的灯火晃了几下,却是未灭。 一阵静默之后,围观百姓轰然叫好! 双宜颇为得意地几步走到云雁回面前,把灯递给他,又对赵允初嘻嘻一笑。 云雁回接过灯,掩不住笑意,“看把你能的。” 双宜做了个鬼脸,还回身对热情的围观群众抱拳。 云雁回再去看赵允初,却发现这孩子眼睛都是红的,顿时无语,“你哭什么?” “我没哭啊。”赵允初带着哭腔说。 云雁回:“……” 赵允初伤心着呢!他发了大话,雁哥儿要什么灯就买来,结果反被双宜在雁哥儿面前落了面子,越想越羞愧,越想越悲愤,一时受不得,就红了眼圈。 云雁回也想通了关节处,觉得这两个都是小孩样,尤其是赵允初,怎么只长个子不长心啊,便说:“你低头。” 赵允初把头低下来,才问:“干嘛呀……” 云雁回抬手给他揉了揉眼睛,“看你这可怜劲儿,你和双宜能比么?她是自幼习武,爬高窜低的。”还有一句,极有天赋,傅云沣也极力称赞过,就是他武馆里,也没有能及得上双宜的。 赵允初感觉雁哥儿的指腹在自己眼皮上轻揉,便趁势撒娇道:“要吹眼睛。” 云雁回顺手在他脑门上弹了一下,“又不是进沙子了,吹什么吹,你是小姑娘吗?” 没想到雁哥儿的温情时刻这么短,赵允初便不敢再作妖,老老实实站在云雁回旁边,又笑说:“雁哥儿,我帮你提灯呀。” 他从云雁回手里接过那盏熊灯,殷勤得叫小厮看了都直想捂脸。 云雁回带他们同游到月上中天,便想打发赵允初回去。 谁知赵允初不肯走,“雁哥儿,我去你家过一夜吧,我大哥最近总是夜夜笙歌,我院子就在他边上,吵得我睡不着。” 双宜:“我家哪有多余的房间。” 云雁回也说:“没事到我家过什么夜,你不想回去那睡了然禅师那儿好了,你娘肯定也会许。” 赵允初却期期艾艾地道:“就睡一晚……过节呢,雁哥儿……双宜姐,求你们了……” 云雁回板着脸看他,以前赵允初虽然强行挽挽手,靠靠肩什么的,但也就是个比较黏人又崇拜他的小孩,可没有黏到要上他们家睡。 赵允初就掰着手指头说:“前几日在宫里贺节时遇到郑凌了,他说初五时和雁哥儿睡了一晚……” 这个理由云雁回信了,赵允初和郑凌一直是互不喜爱,偶尔还要比一比,不过比到这个上面来也真的是很幼稚。再说了,郑凌是他表外甥,赵允初可不是。 所以云雁回冷酷地说:“要睡睡外面驴棚。” 把赵允初给伤心得啊,顿时整个人都蔫下去了。 不过要么怎么说天无绝人之路呢,正当赵允初心如刀割之时,一群潜火队的经过,手里有水桶等物,人多,赵允初躲闪不及,和对方撞了一下。 赵允初是没什么事,那人反而飞出去了,手里的水桶就洒了,水泼在赵允初身上。 “嗷!”那人叫痛,爬起来了还得给赵允初道歉,这大冷天的泼了一身水,想也知道多难受。他的队长已经在喊他了,只得捡起水桶继续跑。 这潜火队就是汴京的消防队,京中房屋本就多是砖木结构,一旦起火,损失惨重,以前就曾经发生过几次大火,所以对防火灭火十分重视,时时有潜火队值守、巡逻,还建有望火楼以居高观察,及时发现火情。 现在元宵节处处点灯,本就是火灾高发期,潜火队正是最忙的时候,想是哪里又起火了,要去扑火。 赵允初也是倒霉,他的小厮急得直跳脚,被 云雁回一把抽开,自己脱了外衣给赵允初披上,叫双宜把他扛着,回自己家里去。 家里是时刻坐着热水的,离这里也不远,以双宜的功力,扛上赵允初不需多久就到了,连忙叫他脱下湿冷的衣服,兑了滚水泡澡驱寒。 等到云雁回晚一步回来的时候,赵允初就已经在澡盆里坐着了。 双宜还在尝试煮胡辣汤,被云雁回看到,脸色大变,“好了,我来……” 双宜悻悻地松了手,“叫他尝下我的手艺啊。” 你这是要赵允初的命啊,多大仇?? 云雁回心想幸好赵允初不知道内情,现在指不定还在感动双宜姐其实是个好人。 赵允初在里面弱弱地喊:“雁哥儿,你能进来么……” 云雁回走了进去,“干嘛?” 赵允初:“我一个人害怕。” 云雁回压根不信,“你自己念段经就不怕了。” “……”赵允初哑口无言,只得郁闷地沉默了。 因赵允初身量较他大些,云雁回去找了套傅云沣的衣服来,待赵允初洗完叫他穿上,勉强还算合身,再喝碗热热的胡辣汤驱寒。 这期间,郑苹、傅云沣和小宝都回来了,表示外面已经下起了雨夹雪。 这夜深雨大的,赵允初泫然欲泣地看着云雁回,不想回去,郑苹都不忍心了,云雁回只好留他下来过夜。 赵允初兴高采烈地打发小厮自己回去,顺便告诉府里自己他挨了冻,休息一晚再回去。 第49章 同床共枕 赵允初穿着里衣,披着被子,坐在床上。被子里早放了几个汤婆子,被热得暖暖的。他看着刚进来的云雁回,矜持地笑了笑。 正当赵允初想招呼云雁回上来时,就见云雁回抱起一个枕头,往外走,不禁扔掉矜持,急道:“雁哥儿,你去哪?” “你自己睡,我去小宝那儿挤一挤。”云雁回还挺好心地问,“要帮你吹掉蜡烛吗?” 赵允初呆住了,在床上站起来了,“我,我……” “那我吹了。”云雁回熟视无睹,把蜡烛吹掉了,房间便陷入黑暗中。 云雁回还未走出去,又听到赵允初幽然的声音:“雁哥儿,你家的墙厚不厚?” 云雁回:“不厚啊,怎么了?” 赵允初:“那你夜里可能会听到我的哭泣声……” 云雁回:“……” 赵允初又哀怨地说:“雁哥儿,我怕黑,家中都是点一夜烛火的,你留下来陪我睡着好不好?” 如此先示弱再主动让步,云雁回也不由思量了一下,“好吧。” 他摸黑爬上床,钻进被子里,披着外衣靠在床头。忽而感觉到赵允初滑不溜丢地钻进他怀里,抱住了他的腰,头也贴着他胸口。 “咳……要吐血了。”云雁回推赵允初的脑袋。 赵允初连忙把头挪下来,贴着他身体,手仍是环着腰的。大抵因为方才那一下太重了,现在很是轻松一些,云雁回都不去扯他的手了。 赵允初抱着云雁回的腰,只觉得细细窄窄的,怀里还有好闻的淡淡的香味,像是莲花,带着清新的水气,又十分温暖。 这叫赵允初的眼皮一下子沉了,打着呵欠,在云雁回身侧蹭了两下,“谢谢雁哥儿……” 云雁回只觉得这傻白甜像条大型犬似的,在脑袋上摸了几下,很快便感觉到他的呼吸绵长起来,想是进入了睡眠状态,这等秒睡的功力令云雁回也不得不佩服。 不过很快云雁回也发现自己也陷入了窘境,那就是赵允初这一睡觉,手还没撒开呢! 云雁回使劲掰他的手也愣是掰不开,这怎么办,姿势不对,起来重睡? 云雁回在黑暗里瞪了半晌眼睛,也没忍心把人给推醒,干脆往里一缩,就这么睡吧。 …… 次日清晨,云雁回醒过来,只觉得身体好像被一条大蟒蛇缠住, 他踹了赵允初一下。 赵允初哼唧一声,脑袋在云雁回怀里蹭了一下。 云雁回伸手拧了拧赵允初的耳朵,赵允初皱着眉毛,起先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直到痛感越来越明显,这才睁开眼睛。 “躲开点,”云雁回推他,“酸死我了。” 他严重怀疑他们俩睡着后,赵允初拿他当面团摔打了一晚上,导致他现在浑身不舒服。 “雁哥儿,你,你怎么在这儿……”赵允初结结巴巴,也没想到自己梦里翻来覆去抱的那个大枕头是个活人。 “你昨晚死活不撒手……”云雁回揉了揉眼睛,爬下床,一边穿衣服一边说,“你还呆着干什么,起床吃早餐。” 赵允初却捏着被子说:“呃……我等一下再……” “你会不会叠被子啊?”云雁回冷不丁地问。 赵允初自然是茫然地摇了摇头,他在家哪需要叠被子啊。 “所以你现在就起来,我要把被子叠了。”云雁回抱臂说道,“你要是还困,上外边儿歪一会儿,现在天都大亮还躺在床上也不合适。” 赵允初抓着被子角,紧张地说:“好,好啊,那雁哥儿你先去洗漱,我马上就起来了……” 云雁回眼睛眯了眯,打量了赵允初的神色一番。 别人不好说,但是熟识的几个人,神情他是再了解不过了,更何况赵允初在他面前,从来是说不了瞎话的,一眼就能看出来不对。 赵允初快哭了,他觉得雁哥儿锐利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扫来扫去,仿佛很快就要发现他的秘密了。 “你是不是尿床了。”云雁回笃定地说。 赵允初从脸颊到耳朵都红成一片,用力摇头,“你,你怎胡说,我没尿床……” “十五岁还尿床,你是人吗?”云雁回哪管他那么多,还是把尿床的帽子扣了上去,反正不是尿床也肯定捣了别的乱,说不定掀开被子里面都被他做梦撕烂了。 这垫被和厚被子可是新的,被面是郑苹缝的,棉花也是新弹的,云雁回觉得心疼被子多过赵允初。 赵允初力气再大也只有两只手,扯不住整床被子,又不能扯坏了啊,于是让云雁回一下子把被子给掀开了。 这一掀开,果然看到被子上有一团已经干了的污渍,就是颜色好像不大对。云雁回爬上去仔细一看,当时就无语了。 靠! 难怪赵允初这么不好意思,虽说不是尿床,但也脏极了,这家伙昨晚梦遗了! 赵允初捂住脸,露出来的两只耳朵红得要滴血一样。 云雁回先看了下确认自己身上没蹭上,才用郑苹特别给他做的棉花枕头砸了赵允初几下,边砸边道:“你!就!不知道!垫!点儿!东西!吗?!” 赵允初被棉花枕头砸得小王八一样翻身倒在床上,抱头呜咽着争辩:“我,我也不知道会有呀!” 这个东西,又和女子的月信不一样,还是固定日子的,他倒是想提前准备,上哪知道去呀? “你还躺下来做什么,换裤子去!”云雁回又狠砸了他一下,既然被子上都沾了,裤子里肯定也是一塌糊涂了。都说男人废纸,这家伙怎么费被纸啊。 赵允初在云雁回恨铁不成钢的目光下,脱了裤子,红着眼睛沾水擦拭干净。 云雁回背着手来回走了两道,还觉得不大解气,训道:“又不是第一次了,你爹你哥也没教你么?你是不知道会有,但你干嘛不定期解决啊!要不是老憋着,也不会这样出来了——你看你这量大的!” 不是他说,他们家双宜自初潮至今,都没弄脏过一次被子呢。 赵允初羞愤欲死,觉得雁哥儿的话有点儿不对,细想又挑不出错。 其实本来梦遗没什么,但尴尬的是把别人家的新被子弄脏了,这要是去洗去晒,谁都知道了,家里还有女眷,可不是尴尬死了。赵允初脸皮这样薄,当然心塞得很。 “对不起,雁哥儿,我赔你一床被子吧。你,你不要同别人说呀……” 说是别人,不就是这屋子里的人么。 “哼,穿你的裤子去。”云雁回板着脸叫他换了裤子,自己把被套和垫背的套子拆下来,幸好棉花还干净着,他拿着被套出去。 赵允初不敢跟出去,在里边站着,伸直脖子听。 云雁回走到外面,郑苹看见他抱着被套便说:“才多久就换,茶水洒了?放在那儿,待我来洗,唉,这可得烘不久……” “不用了,我洗。”云雁回说,“娘,你回头找干净的被套给我吧。” 郑苹略愣了一下,也明白了儿子什么意思,于是点点头,“好。” 倒是早起锻炼的傅云沣也听到了,笑呵呵地拍了拍云雁回的脑袋,倒也没说什么。少年人梦遗,这是正常的现象。 郑苹: “小初起了吗?待会儿可以吃早饭了。” “还在睡,我叫他起来。” 云雁回面色如常地把东西拿去在水里浸好了,然后又不动声色地把一些烘好了的衣物,包括赵允初自己的裤子一起抱回了房间。 赵允初在房里,感激地看着云雁回。 云雁回把这锅牢牢给他背下了,在他脑门儿上又弹了一下,“下次再也不心软收留你过夜了,再来,真让你睡驴棚去。” “雁哥儿,再不会有了。”赵允初老老实实又道了遍歉,本想趁着在雁哥儿家过一夜,让雁哥儿见识到他夜晚也是很优秀的,谁知道反而把雁哥儿的被子弄脏了,真是叫他惭愧。 出了这么一个小插曲,赵允初吃完早饭也不大好意思再留下来骚扰云雁回了。 不过他这边也得到了消息,了然禅师要继任方丈,到时他肯定要来观礼,雁哥儿也必然到场,于是约好到时再见(sao)面(rao),便赶回王府去了。 …… 出了节后,方丈便正式宣布了自己要退院,将由师弟了然接任方丈。 于是乎了然这一脉的弟子身份又是水涨船高,云雁回本就因为能带大家一起发财在寺里受欢迎了,这一下更是人人亲近。 二月,了然举行了升座仪式,这升座即是指新方丈就职,众多信徒前来观礼,就连官家也御赐了紫衣,了然正式成为大相国寺新方丈,因往日名声,颇受爱戴。 这一上任后,了然自己又思量着,如何行之有效地扭转寺内风气。 然而寺院世俗化日久,这岂是轻易就能改变的,所以了然从上任前思考到现在,还没有定下章程。因是上任后要做的第一件事,怕有任何不妥都会引发僧众动荡,故而反复审阅,查漏补缺。 这日,了然又在修改自己的条例,忽听小宝在外呼喊:“师父,师父快来,这里有位郎君需要救助!” 了然一惊,连忙放下册子,迈步出了禅房。 只见小宝共几位僧人抬着一个男子,他忙伸手:“到东间放下。” 人被放在东间床上,小宝擦擦汗对了然说:“师父,您快来看看,这位郎君面黑如铁,隐透青色,可是中毒了?” 第50章 惊现包黑子 这昏迷男子还有个僮仆,一直跟在旁边,听得小宝如此说,又气又窘,辩道:“小师父,我家郎君天生肤色有些儿深,并非是中毒哩!” 这僮仆如此说来,小宝和一干和尚都面面相觑,这只是有些儿吗?他们可万万没想到还有宋人能黑成这样。 小宝只得汗颜道歉,“那应该不是中毒……如此只是面色发青,难道是什么宿疾犯了?” 僮仆委屈道:“郎君向来身体康健,此番与我一路赶马来京,到了寺门口便昏倒,也不知是发了什么急病。” 了然也觉好笑,给这男子把过了脉,说道:“不碍事,我开个方子,煎药吃了,几帖便好。” 僮仆忙千恩万谢,小心翼翼伺候笔墨。 了然开方,叫小宝去抓了药,煎好喂其喝了。又叫小宝与其僮仆一起,轮流照看着男子。 那男子一直睡到夜里,小宝请人送信回家,告诉家人自己照顾病人要晚些回去。 到了二更天时,家人见他还不回来,便猜病人可能需要彻夜照看,郑苹便如往常一样,做了消夜,叫云雁回送去给小宝,以免他晚上肚饿。 云雁回提了消夜,熟门熟路地进了了然的禅院,问了小宝在哪,到东间一看是关着门的,便敲了敲门。 不多时有个僮仆打扮的来开了门,看见云雁回这不似僧人的打扮愣了一下。 云雁回想这人是病人家的,便说道:“你好,我是郑越人的哥哥,来给他送点吃的。” 僮仆恍然大悟,请云雁回进来了。 小宝见是云雁回来了,忙迎上来,接过了消夜,叫那僮仆:“包兴,你晚上没吃多少,一起来吃吧。” 这叫包兴的僮仆愁眉苦脸,“我家郎君没醒,我如何吃得下。” “我师父都说了,他今夜必醒的,你别怕。”小宝安慰着他。 包兴心中轻松一些,也就坐下来和小宝一起吃了。 云雁回站在一旁等,看到穿上躺着一个病人,虽然烛火摇曳不大清楚,但是依稀可以看到面皮很黑,不由说道:“包兴小哥,你家郎君这是中暑了吧?好像还有点晒伤了,我觉得你们需要了然禅师自制的美白面膜……” 小宝已认错过一次,讪讪道:“这位郎君天生皮肤就这样。” 嚯,天生就这样?看着也不像是混血啊,宋人还有这么黑的? 云雁回惊奇地又看了这人两眼,忽见其眼皮动了几下,便凑了上去,“咦,你家郎君好像要醒了。” 包兴连忙咽了口中的食物,放下碗要过来看。 这时,床上的人挣扎着睁开了眼睛,看着云雁回道:“这是什么地方,发生了什么事,你是谁……” “不知道,我只是一个送消夜的……”云雁回刚说完,包兴已挤到面前来,对他说,“郎君,这里是汴京大相国寺啊,今日你我赶马到寺前,你便一头栽下去,人事不省,多亏此间方丈了然禅师的弟子发现了你,把你抬进来由禅师救治,方能醒转。” 云雁回看这人嘴唇还发白,黑皮肤衬着尤其虚弱,于是转身去叫了然来。 了然来了后,又给此人把脉,说道:“醒来便好,只是一时半会儿不能下床,还需吃上几贴药。” 此人拱手再三谢过,又通报姓名,“幸得方丈救治,感激不尽。在下姓包名拯,庐州府人士……” 本是袖手在一旁无所事事的云雁回登时眼睛睁大了,卧槽,包拯?包公?! 包拯眼见旁边那少年听到自己名字后眼睛突然瞪大,一脸惊愕,不由得顿了顿,好奇问道:“这位小哥听到鄙人姓名为何如此惊异,难道你我认识?” 云雁回点点头,又猛地摇摇头,磕磕巴巴地说:“不,不认识,只是郎君与我一位友人同名同姓,而,而且他生来肤色也如郎君一般,不过他不是庐州府的……” 眼下这位包公——如果的确是那个包拯——年纪看上去并不是很大,想来还没有名满天下,所以云雁回不敢说认识他,只得找了个借口解释自己的惊讶。 “世上竟有这样的巧合?”包拯微微一笑,“没想到世上还有与我一样黑的人。” 云雁回:“……”难道不是该说竟然还有与你同名同姓之人吗?看来包公大大也是习惯肤色被调侃了,不知小名是否真的叫包黑子。 包拯刚刚醒转,说不了几句话就气短了,包兴忙扶他睡下。 云雁回本想继续确认,也只得道个晚安,回家去了。 虽说穿越这么久了,但是云雁回还真没见过几个名人,尤其是近距离接触的。 前两年“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范仲淹知过一段时间开封府,云雁回倒是远远看过几次,但是也并没机会交谈。 没想到,这就从天而降一个包青天,让云雁回很有 些不可思议的感觉,依照电视剧的认识,他隐约记得包拯就是庐州人,应该是这一个没错了。 就是没想到,这包拯的皮肤还真的这么黑! 但五官倒是端正俊朗……对了,不是说头上还有月牙儿吗?好像没看到呢。 …… 云雁回思索了挺久,第二天又跑去了然那儿了。 他到了然这里来是常事,加上小宝就在这儿,因此谁也没有多想,包括包拯的僮仆包兴。 包拯还未病愈,云雁回借机和包兴搭话,把他家的情况摸了下底,知道他家郎君字文正后,就完全确定了,这是日后做了开封府尹那个包拯。 云雁回对欧阳修、范仲淹、包拯他们这样的名臣还是很有好感的,这和历史名人相处的机会难得,云雁回琢磨着怎么也要向包拯求幅字才好,于是热情地亲自下厨煲炖了禾花鱼汤,送到包拯这里来。 包拯和包兴看他亲自端来鱼汤,还以为是沾了小宝的光。 待喝了汤,满口鲜香,还带着禾花香气,方知是名满天下的大相国寺禾花鱼,连忙道谢,“禾花鱼在庐州府价值几千钱,尚有价无市,雁哥儿厨艺更是精湛,这鱼汤实在珍贵啊。” “不用客气哈,禾花鱼对外地朋友虽然难得,但是咱们汴京人是吃惯了的,您病着,多喝点汤补身体呢。”云雁回看他们一口口喝汤,又小心问道,“您是上京赶考的吗?” 包拯却是苦笑一声,“贤弟有所不知,我乃是上一科的进士,被分去凤阳府做一县知县,只因刑毙了犯人,被革职后无颜返乡,故上京再做打算。” 包拯坦然说来缘由,面上有一丝惭愧。 咦,原来包青天还被革过职吗?云雁回自觉长了姿势,又安慰道:“我看阁下非池中之物,不日肯定会重得重用的,切莫灰心。” “蒙你吉言了。”包拯病了一场,倒是心宽了一些,听他话音诚恳,便也精神一振,道了谢。 包拯先前坠马,本就是因为长途奔波劳累,加上心事郁结,现在吃了药休息了几日,心情又轻松了,病自然就痊愈,可以下床行走了。 正逢大相国寺万姓庙会,包拯从前上京期间专心科考,从未逛过,这次恰好又住在寺内,于是在庙会漫步,只觉得热闹非凡却又井然有序,可见寺院管理用心。 再一观察,也不是没有争执,不过但凡解决不了,便会彼此拖着说要去大相国寺的什 么节会管理处。包拯好奇心起,便跟着去了。 只见一处禅院中,摆着一些长桌,桌上摆满了文书,几个僧人埋头工作。那些起了争执的商贩找来,便有僧人为他们裁定。 再一看,这里还兼了失物招领、摊位出租登记、安全管理等等工作,僧人们各司其职,没有一个人的精力被浪费。偌大一个大相国寺庙会,核心管理者便是这么些人。 包拯顿觉赞赏,大宋衙门人浮于事,冗官问题严重,多得是领俸禄却不干活的人,看似衙门人多,却无几个能做事的。而见到这么一个小小管理处如此高效运转,使得包拯大为惊喜。 他虽已被革职,但仍心怀天下,所以忍不住向一名僧人打探此处负责之人,他与了然谈话中觉得这位方丈十分睿智,所以还问了,是否是方丈所定下的规矩。 那僧人见包拯气度非凡,又一副认识了然的样子,所以也很客气,说道:“并非方丈所设,但是也脱不了干系,只因为负责之人是方丈俗家高徒,姓云名雁回。” 虽说云雁回并未拜师,但是大家仿佛都默认了他的身份,现在不是迟早也是。 包拯一听这名字,讶然道:“云雁回,可是有位兄弟叫做郑越人的?” 僧人听了,忙道:“施主认识雁哥儿么?不错,正是他,他那弟弟郑越人也是跟随方丈学习医术。” “管理处如今的制度都是雁哥儿定下来的,咱们寺里都知道,他是这个,”僧人挑了挑大拇指,又搬出佐证,“你可能不知道,一年一度的美食节,便是咱们雁哥儿一手创办的。” 包拯算了算这如今名满天下的大相国寺美食节诞生的年头,“雁哥儿不过十五六岁,若是他创办的,当年他还是个垂髫小儿吧?” 僧人点了点头,“不错。” 包拯抚掌叹道:“果真神童。”因为朝廷重视文才,大宋一朝出现的神童大多是以才学闻名,例如前朝五岁能诗的晏殊晏同叔,但是长于庶务经济的,包拯自己反正是第一次见。 他想到那个亲自熬了鱼汤来给弟弟和他们喝的和善少年,生得白净秀气,笑起来也十分温和,半点锋芒不露,真是看不出如此有魄力,又心思玲珑,真是不骄不躁,胜过许多年长者。 加上小宝也是仁心善良,导致包拯对这一家人好感更甚。 第51章 原来你是这样的包拯 包拯回了禅房,正遇到了然,两人闲话一番,彼此无事,便摆下棋局,开始下棋。 包拯一边下棋,一边向了然打听云雁回的情况。 “我听闻方丈的高徒乃是一位神童,自幼便为寺里打理经济,还办下了大相国寺的美食节,如今已是天下闻名,实在不简单!” 了然笑呵呵地说:“哪里哪里,雁哥儿这孩子,不爱读书,但是在这方面的确有些心眼。我自也学卜算,不瞒郎君,当年他三岁不到,同母亲来寺里,我第一眼看见,便觉得这孩子能够大利佛门。后来,果不其然,为寺里做了许多事。” 包拯赞道:“果然名师出高徒,方丈精通医卜,棋力也高深。” “闲来无事,也只能研究这些了。”了然说着,就要给包拯算命。 正看着呢,云雁回来了。 云雁回在家做了些酸奶,便给老人家送来,看到他们放着棋盘,在看手相,便信口道:“方丈又在搞迷信活动啊。” 他早知道了然会卜算,不过没当回事,这不是古代和尚道士的基本技能么,反正他看了然算过几次都是尽说好话,套路而已。 “什么活动,我给三郎看看手相,唔,你还需蛰伏三月,方可重回庙堂,这三月就住在寺中吧。”了然说道。 云雁回嘴角抽了抽,没说什么,但是心底不免想,说话可是要想想后果的,虽说包大大肯定能重新做官,但是你这么笃定说三个月不太好吧? 万一三个月后人家没法官复原职,你负责吗?幸好包大大看上去还挺豁达,到时候没实现应该不至于大闹相国寺。 包拯对了然拱了拱手,“那就打扰方丈了。” 云雁回把食盒放下,从里面端出来一大碗酸奶,“先别下棋了吧,我做了些酸奶。” 这种手工酸奶酸度有那么一点点高,但是属于酸爽,云雁回拿来两只小碗分盛了,分别给包拯和了然。 包拯拿着碗笑道:“上次跟着越人吃了禾花鱼,这次又托方丈的福了。” 了然也笑说:“你这三个月会常常可以享口福的,雁哥儿从来不亏待自己的嘴,而且也总能想到我,是个好孩子啊。” 包拯连连点头,又对云雁回说:“雁哥儿,我今日在庙会逛了一番,听说了你在寺里办了的不少事,佩服,佩服。” 云雁回颇觉受宠若惊,厨艺被夸和这方面的能 力被夸还是很不一样的,即便是年轻版的,但这可是包拯啊,“您过奖了,还需多向您学习。” 包拯苦笑一声,“我正是办事不力,才被革职了,向我学习什么。” 云雁回犹豫片刻,说道:“其实我一直有些疑惑,郎君高才,又是仁慈之人,怎么会因刑毙犯人而被革职?这犯人是何等罪大恶极?” 包拯叹道:“不说罪大恶极,但也的确残忍之至。唉,那案件有些离奇,我又是上任未多久,心浮气躁,这才一时冲动,没有把握好。” 了然:“若是不介绍,可否说来听听?” 包拯点了点头,缓缓道来:“这案件苦主姓刘名世昌,一日归家路上在别人家投宿,谁想这家夫妻歹毒地将其杀害,谋取财物,又将尸首和泥烧成了一个乌盆。这刘世昌冤魂不散,托人到我县衙来报案,我传了罪犯夫妇审明案情,那厮竟还不招,故此怒而动刑。刑罚之间,那罪犯中的丈夫便死了。” 云雁回:“???” 了然叹道:“冤魂报案,知县审鬼,真乃奇事!可惜了,犯人死得也是罪有应得,你还因此失了官职。” “等等……”云雁回一脸懵逼地说,“我好想没太听懂,您是说,苦主的冤魂向您报案,然后您从冤魂那里了解了案情,审明了案件?” 我靠,这件事好像不是奇事就能解释的吧! 就因为了然相对淡定的态度,云雁回都不敢把自己的震惊表达得太明显了。 开神马玩笑,乌盆里的冤魂报案,叫包拯断案,这不是传说故事吗? 包拯点了点头,“不错,那乌盆托了一个老汉将它带到县衙里来,然后对我讲明了案情。” 云雁回:“……” 云雁回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是很相信包大大的人品的,是肯定不会说谎的,但是,乌盆案不是故事而已吗,怎么可能真的发生呢?即便云雁回穿越这种事都经历过了,此时也十分震惊。 云雁回不能把任何历史都记得清清楚楚,可乌盆案不是真实历史他还是知道的,历史上的包拯和话本里的并不一样。 但是正因为并非都记得清,云雁回也开始怀疑是有这么一个案件原型了,只是没那么玄乎。 “那个……郎君,您说,有没有可能是老汉用腹语假装乌盆对你说话?”云雁回试图在科学的角度解释乌盆报案这件事。 “此事的确蹊跷,你眼不见便不信也属正常,”包拯笑呵呵地道,“不过我敢保证,并非老汉欺瞒。” 云雁回:“……” 真是见鬼了! 云雁回觉得自己晕晕的,努力回想了一下,嗯等等,好像是有点不对,包拯这一身黑皮且不说符不符合历史,包兴好像说过他家郎君字文正。 当时云雁回一想依稀和记忆里对得上,但是现在再一细想,方记起来,包拯的字明明是希仁,文正是他的谥号才对,怎么可能出现在生前。 云雁回越想脸越白,最后横了心,决定为了真相赌一把,试探问道:“那个啥,乌盆且不说,郎君,你有没有听过一个叫展昭的人?” 包拯面上一喜,“你也认识展义士?” 云雁回:“………………” 云雁回眼前一黑,差点原地扑街。 天啊!这个包拯认识展昭,妈妈,原来我穿的不是历史,是小说啊!! 就因为是小说,云雁回才没第一时间认出来这个包拯是哪个包拯,你说要是换了周杰的脸,他早就认出来了好吗?! 也是这会儿,云雁回才明白了他家双宜那一身功夫不是因为古代真的有失传已久的武术,而是因为这里是!小!说!有御猫展昭锦毛鼠白玉堂的小说! 也难怪包拯会一点道理也没有的直接字文正了,因为他根本就是后人半虚构的人物啊!原来,你是这样的包拯! “雁哥儿,你怎么了?” “……没什么。”云雁回还要努力撑住,呵呵笑道,“我只是突然有点不舒服,可能是吹了风。” 包拯也不及再说展昭的事了,忙道:“那你快到床上躺一躺吧。” “我回去躺好了,你们慢慢吃……”云雁回有点精神恍惚地和他们道别,出了禅房,走出去一段路才发现自己还同手同脚了,停了下来,不由仰天长叹。 真是啼笑皆非啊,不是说穿到小说里有多糟糕,实在是穿了十几年才知道猝不及防地知道真相,令云雁回一时之间难以接受。 云雁回又走回自家,盯着他们家正在打滚的大熊猫发呆。 “雁哥儿,雁哥儿!” 云雁回正糊里糊涂地想着呢,忽然被赵允初的声音唤得回神了,转头一看,赵允初正拖着一只绳子系住的死獐子跑过来。 “你看,这是我打猎猎到的! ” 赵允初兴高采烈地跑到云雁回面前来,还没注意到他表情不大对。 云雁回盯了他一下,猛然踮脚抱住他。 “……”赵允初呆住了,手一松,獐子就掉在地上。 为什么雁哥儿突然抱抱呢,总觉得有点不好意思……现在是不是应该矜持地学雁哥儿说一句,不要动不动就动手动脚…… …… 云雁回头搁在赵允初肩上,手从他腋下穿过去,抬起来看了看,嗯,他的手有血有肉的,赵允初的身体也有血有肉的,以前吃的东西也全都是真真切切的,否则也不会令他以为是在真实世界的真实历史里了啊。 看起来,这小说里也没什么特别的吧,主角过主角的,他这个异世来客在世界一角也能发展自己的事业,没什么干扰。 而且要是照这么看,包大大可能很快就会成为开封府的最高长官了,他们反而是机缘巧合,搭上一个了不得的关系呢,对日后大相国寺的经营大有帮助。 不但能亲历北宋的繁华,日后还有可能一睹武侠人物风采,其实,这还是件难得的好事吧。 坚强的云雁回安慰着自己,扭转想法,从别的角度思考,越想越不错,心情也就释然许多了。 如此一番心理活动,云雁回调整好心情,也就满意地松开了赵允初,抬头看去—— 云雁回:“???” 云雁回:“……我日,你脸红什么啊??” 云雁回无语地看着闭着眼睛,眼睫毛还在颤动,满面红晕的赵允初,只觉得莫名其妙,简直恶寒,在他脑门上弹了一下。 赵允初睁开眼,眼神还有些迷蒙,十分委屈地揉了揉额头,“我还想说雁哥儿呢,突然就把人抱住,我当然是不好意思了,吓死我了。” 云雁回:“……” 什么鬼,总觉得哪里不对? “算了算了,今天心情……复杂,不教你做人了。”云雁回振奋了下精神,“我看看,这是你猎到的獐子?不错,还挺大,送给我加餐的吗?” 赵允初用力点头,“阿娘还说你会要獐子皮呢,我就知道雁哥儿肯定是想吃肉的。” 云雁回冷漠脸:“……哦。” 第52章 我的朋友是市长 獐子肉腥味比较大,为了烹饪獐子肉,云雁回把八角、茱萸、大蒜之类的调料翻了出来。 这么大一只獐子,足可以收拾出几份菜了。云雁回把獐子处理了,分成肉和连骨肉,肉用来爆炒,连骨肉炖汤喝。 獐子肉切成块,用水先蒸一蒸,另一边拿茱萸、葱、姜、八角、大葱等调料,加油炒香。等到獐子肉蒸好便用清油爆炒,加盐加酱加黄酒,中途切点笋放进去,炒到入味了,再把之前炒好的汤底淋上去煮一煮,便可出锅。 至于连骨肉则要慢慢炖,慢慢熬,熬到肉烂熟,入口即化为止,再加上香料去腥提味,如此一来,味道极为美味。 其实还有一种做法,就是生吃,獐生和鱼生即生鱼片一样,都是女真人的最爱。但是考虑到这里是古代,他们也不怎么吃生肉,为卫生计,就放弃獐生了。 赵允初跟在云雁回后头,看他剥皮拆骨剁肉下锅翻炒,简直是一种享受。 雁哥儿算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坚定践行者,在吃食上永远追求只有更精致没有最精致,两道菜做了一下午。 獐子肉性温,可补虚,正适合包拯这样大病初愈的人,云雁回纠结地分了一份汤来,托寺里的师兄送到包拯那边去。 他想着呢,包拯连鬼都能看见,不知道会不会发现他是穿越的…… 见都见了这么多次,现在来想好像也没用了。 云雁回挠挠头,把两道菜端了出去。 今日郑苹和傅云沣一起逛庙会去了,到了日头西下,方携手回来,感慨了一下在屋外便闻到香味了。 双宜和小宝不知何时才回来,反正菜多,云雁回留了一部分温在灶上,剩下的大家先吃了。 一个香辣,一个鲜美,云雁回还炒了个小菜,四个人吃得极香。 而那边包拯又喝了獐子肉汤,不禁长叹一声。 包兴便问道:“郎君何故叹气?” 包拯指着肉汤,黯然道:“今住在相国寺,时时有云家小哥相赠吃食,无不可口,他日离了寺,再难吃到,岂不叫人神伤。” 包兴不禁嘀咕,你还没离开怎么就开始神伤了,有必要吗?叫他说来,郎君对雁哥儿的菜如此喜爱,还是因为当初他病重醒来后,吃的就是雁哥儿做的鱼,于是印象深刻。 包兴却是劝道:“天下美味何其多也,没了云家小哥,郎君自可去 寻其他美食。” 包拯只得勉强点了点头,又想到云雁回的办事能力,便更加可惜了。 包拯在大相国寺住了三个月,每日便是与了然下下棋,谈谈诗,试一试云雁回那里的新奇菜品,或搜罗来的珍馐美食,不知不觉日子便过去了,竟是逍遥无比。 直到一日,包拯又在与了然下棋之时,忽有当朝相公王芑来访。这相公并非后世的丈夫之意,本是专指宰相,但是渐渐的高官皆可尊称为相公。 王芑乃是当朝首相,自然称得上相公,他的官职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简称同平章事,字面意思就是领着中书省、门下省一起处理商量国事。但是权力没有以前的宰相大,只属于行政一把手,监察、军政与财政三方的权力分别归台谏(御史台+谏院)、枢密院和户部、盐铁、度支三司。 不过总的来说,也还是一位牛叉人物。虽牛叉,也不止来过大相国寺一次两次。只是这一次格外不同,他一来,便盯着包拯直看,然后问及身份。 包拯便将自己的来历说了个清楚,包括古怪的乌盆案。 事实证明,老和尚了然的反应淡定了点,居然还信了包拯,这王相公是根本不信乌盆还能开口喊冤的。 但是,他来大相国寺其实就是为了找包拯,盖因一段时间前官家做梦梦到一人面容,醒来后绘下,命人寻找。底下人寻访了许久,方才发现此人在大相国寺,于是有了王芑的大相国寺之行。 王芑此行是为了帮官家找人,所以即便他不信,但是看包拯的确与龙图上的人一模一样,也只得将他带回相府,以待官家召见。 王芑走了之后,云雁回也得到消息,一算正是了然说的三月之期。 这下子云雁回炸了。 靠,老和尚还真会算命。难怪以前非说他合了眼缘,非要收他做弟子,搞不好那时候就算到了,他到了大相国寺能给寺里增加收入。 云雁回立刻杀到了然那里,逼他再给自己全家算一卦。 了然无语良久,给云雁回卜了一卦,然后说道:“皆是有福之人,康顺安乐一生,只是雁哥儿你今年内好似有一劫啊!” 云雁回没想到心血来潮算个卦也能被算出来有劫,立刻警惕地道:“什么劫?” “这个却不知道了,这一劫对你十分重要,但无性命之忧,只是对你的未来有很大影响。”因为没有性命之忧,所以了然看上去也不是很担心。 “这样啊……”云雁回想了想,觉得说不定是桃花劫,那可不是对未来有很大影响么,别说,他还真挺招小娘子们喜欢的,“那我就随遇而安吧。” 了然却是踟蹰了片刻,说道:“这样,过几日我们摆个礼,你正式拜到我门下,做我俗门弟子。” 云雁回讶然,立刻明白了然此举可能就是因为他那个什么劫,了然现在不是普通和尚,两人若正式过了明路,做了师徒,想来对云雁回有一定庇护之用。 这些年多亏了了然关照,既然他提出来这个要求,还是为了自己好,云雁回当然不会拒绝,当即便答应了,只是有些纠结,“我们家小宝也是您的弟子,还比我先入门,我若是过几日拜师,岂不是还成了小宝的师弟?总觉得有些不妥呢。” 了然方才一心是云雁回的事,听他说来才想到这一点,也觉好笑,“不错,只是这也无法,入门有先后,你只能叫小宝师兄了。” “唉……”云雁回想了一下他们家的辈分,都不由得叹气。 想想看吧,双宜比他大,但是他管双宜叫妹,双宜也时常哥哥弟弟的混叫。小宝比他小,该是喊他哥的,但是现在他得叫小宝师兄。这还不算上那个常常没大没小乱叫的郑凌……岂是一个乱字了得! …… 过了三日,开封府便传来消息,包拯被王芑带去见了官家,不知如何奏对,竟取得了官家的信任,功名被恢复,还平步青云,升为开封府少尹,封阴阳学士。 开封府少尹是个很不得了的位置了,明面上好像只是二把手,上面还有个开封府尹。但是,实际上开封府尹的担任者都是皇族,比如先皇真宗即位前就曾做过开封府尹。 也正因为皇帝做过这个官,于是后来都不常设开封府尹的,开封府实际上的一把手,是少尹或者临时委派的官员,也就是“权知开封府事”。 知为管理之意,权是权且,暂时,暂时管理开封府的事务。像欧阳修、范仲淹他们做开封府的老大时,都是权知开封府事。这么一个相当于首都市长的重要位置,坐上去其实就说明官家要重用了。 包拯能够获得官家信任,一下子从一个小小的县长飞升到这个位置,年纪还如此轻,这是何等的不合理,金手指是如何的粗大? 反正云雁回是很感动这种不合理的…… 包拯入主开封府后,还来大相国寺拜会了然了,再次感谢他的救命之恩。态度非 但没有因为做了官而改变,反而更加亲热了,还特意感谢过当初了然、云雁回等人一再激励他,雪中送炭,铭感于心。 做了现管的现官的朋友,不说包大大会徇私枉法,但是大相国寺日后与开封府进行各种事宜,肯定都能够轻松不少。 云雁回还去打听了一下,发现人民果然是八卦的,没过多久,乌盆案都传到市井之中了,张山人那边还有弟子特意取材说这段案子来着。 包拯这颇为拉风的“阴阳学士”之号也被说成了是因为官家知道他能通阴阳,善于审鬼,才特例赐了这两个字。 一时之间,包拯也是成了东京城的名人,获得了比历任开封府最高领导都要高的关注度。 …… 不知不觉,今年的大相国寺国际美食节又要开始筹办了。 经过今年的发展,大相国寺国际美食节已经成为了东京的标志之一,规模也是越来越大了。到了这一届,云雁回更是需要张贴告示,聘请临时工了。 以前用自己寺里的僧人就够,但是规模一大,在某些技术性强的方面就不够了,毕竟寺里还有那么多产业需要维持运转,所以要临时聘请一些账房、文书之类的工作一段时间。 初试是由节会办的其他同事来进行筛选,由各行会、中介推荐。到了复试,云雁回与几位核心成员一同考校,都是重要的职位,不得不慎而重之。 此前,云雁回已经正式拜师了然门下,成了俗门弟子,现在和大家互称师兄弟是完全没毛病了。 有师侄来通知云雁回去出席复试,他本是在看这届美食节的食单,一听,连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去了做面试场所的禅院。 云雁回和其他四位师兄坐在一排喝茶,面试者还没进来,一位师兄说道:“我方才在外面和那些考试的聊了一下,倒是有一个极为不错的,是个书生,虽然屡次落第,但我与他聊来,觉得还是很有些本事,只是时运不济。” “叫什么,若是不太差,待会儿随便聊一下,人品不错就录用了吧。”云雁回说着,喝了口茶。 那师兄说道:“那极好,我已问过,此人复姓公孙名策。” “噗!!”云雁回一口茶喷得那师兄满脸。 第53章 该来的迟早会来 既然包青天都出现了,那公孙策出现也就一点也不奇怪了,云雁回在确认了这里不是真实的北宋之后,就明白迟早会有见到其他故事人物的一天了。 只是云雁回并不熟知故事情节,甚至各种版本的影视剧、小说情节混杂,所以也不知道公孙策还会来大相国寺应聘。 那师兄被云雁回喷了一脸水,尚懵逼说:“师弟,你听说过此人吗?你对他有意见?” “咳咳,不好意思啊师兄,我一点意见也没有,我刚才就是嗓子发痒。”云雁回当然不能说听过,他连这个公孙策是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呢,忙拿袖子给师兄擦脸。 师兄躲了过去,自己擦了脸,“别,你那擦桌子一样的动静,再把我脸擦破了。算我倒霉。” 云雁回嘿嘿笑了两声,过了一会儿,小沙弥唤外面等候面试的人进来,第一个便是公孙策。 云雁回打量过去,这公孙策年纪也就是三十上下,身形清瘦,样貌斯文,温文尔雅,着窄衫,衣衫已经很旧了,可见有些落魄。 公孙策对四位考官行了一礼,见到之前在外面与他交谈过的师兄有些惊讶,但是很快又恢复了平静,自报家门。 因为那位师兄和云雁回已经交流过可以录用公孙策了,所以其他人也只是随便了解了一下公孙策的经历。 公孙策久考不中,本就备受打击,首都的食宿费用还贵,他身上钱财禁不起花销,于是不得不搁置下温书科考,上这儿做临时工赚点钱。他满腹经纶,还精通医术,算账也不在话下,来这里打工,自然是绰绰有余了。 云雁回一声没吭,全程听别人和他交谈,只默默打量着。 公孙策回答问题之时,也观察了一下屋内的四个人,两个人主问他,另一个在外面就聊过,剩下一个少年人,却是一句话都没说过,年纪又小,还没剃头,公孙策几乎要以为这是个来看热闹的了。 直到最后,其他考官看向这个少年,问道:“雁哥儿,那我们便录用这位公孙先生了?” 被称作雁哥儿的少年点了点头,仍是一句话未说,但得到他的首肯,其他人才在名册上记录了下来。公孙策顿时明白,这个少年是有决定权力的。 得到了工作之后,让公孙策有些惊讶的是,这少年还亲自领着他出去了,路上就说了一句话,简短地介绍了一下自己叫云雁回,是俗门弟子。 这工作是包吃包住的, 按理说少年应该是带他去住宿的地方,可是对方一路把他带到了正堂,这里是住持居住的地方,又叫做方丈,正因此大家也用方丈代称住持。 公孙策疑惑地看着他,“云小郎,我们怎到了正堂来?” “本是安排诸位住僧房,但是僧房人多,恐先生难以适应,倒是正堂清静,还有空房待客。”云雁回微微一笑,“先生才学渊博,满腹经纶,一定与家师聊得来,哦,家师就是此间住持,了然禅师。” 云雁回想了半天,公孙策来了大相国寺,这不是注定他们要帮忙推动一下,让他和包拯这对黄金搭档回合吗? 所以,想着包拯十分尊重了然,了然还有个神棍属性,干脆把公孙策弄到了然这里来,又在言语中暗示了一下。 果然,公孙策一听最后一句,还以为有什么内情、 他在民间就听说过,这位大相国寺的新住持了然禅师精通斗禅,有很多事迹流传成故事。而且有传言,住持俗家姓诸葛名遂,实乃诸葛孔明的后人,精通医卜。 这么一位高人对自己宽容以待,公孙策当然是想了很多,便没有拒绝。 云雁回把他带到包拯住过的那个房间,又对他说:“公孙先生,衣柜里有一些半新的衣物,是上一位客人留下的,你若不介意,就穿用吧。“ 公孙策两袖清风,来这里连个包袱也没有,就只剩下身上这一套旧衣服了。他也是坦荡之人,听云雁回这么说,也无窘迫,反而坦然道谢,“那就多谢小哥,也多谢上任屋中客了。” 这些衣服其实就是包拯的,他在大相国寺住了三个月,突然被王芑叫走,衣服都没带走,后来直升开封府少尹,包兴回来收拾衣服,也没有全部带走,留了些旧裳,这时正好照顾了公孙策。 因为公孙策也没什么行李需要安置,云雁回直接带他去找了然,到了然禅房外,自己先进去了。 了然还在苦思冥想他的规范策略,之前几个月都和包拯下棋讲经去了,居然没做正事。这会儿看到云雁回进来,便放下笔,“怎么了?” “师父,最近不是在招工么,我们招到一位极有学问的先生,我见他不同俗流,就请他住到这里的禅房来了。”云雁回说道。 “嗯,怎么个不同俗流?”了然颇为好奇,要知道,雁哥儿还没这么形容过人呢。 云雁回:“您看看就知道了。” 他到外间把公孙策带了进来, 给双方介绍:“这是我师父上了下然禅师,”因为他现在已经正式拜师,所以言语间便有所避讳,为示尊敬以上下称,“这是公孙策公孙先生。” 了然会相面,上下一看公孙策,便笑呵呵地道:“果然不同俗流。” 公孙策一听,便误会了,还真以为云雁回之前是奉了然之命厚待自己,他正是落魄之时,得人看重,自然心中感激,一礼道:“不敢当,策不过一落第书生。” 了然请公孙策坐了,与他交谈了一番,也确认了云雁回的话。 公孙策正感激着了然,无意间看到他纸上写的字,便指了指道:“请恕学生冒昧,方丈这是在计划整顿寺中风气?” 了然点了点头,说道:“我大宋以前佛门历经数次法难,到了开国之后,对佛门也多有约束。今时今日,我寺中僧人更是满脑子经营生意,酒色财气,我有意整顿,又怕矫枉过正,适得其反,正苦于尺度。” 了然说着,还看了一眼云雁回,“唉,我这弟子抓的正是寺里的经营,若叫他出主意,想必是出得了,却叫他得罪了其他僧众。” 云雁回在一旁听着,抬手拱了拱,“多谢师父放我一马。” 公孙策听了,自告奋勇道:“学生如今既在寺中供职,愿为方丈分忧。” 了然心动,将自己草拟的条款给了公孙策,请他看看如何精确尺度。 公孙策过目一遍,然后不假思索提笔修改,改完之后再呈给了然。 了然看过之后,又给云雁回。云雁回接过看了看,连连点头,“有理有据,令人信服。” 寺院的世俗化与经营是大宋社会的趋势,不可改变,一有了钱,很多事情又容易变质。所以要想改善寺内风气,当然还是从根本入手。 建立一个僧人的信誉制度,凡是有过不良行为造成恶劣影响的僧人,则要对其私自经营的行为加以制止,以观后效。 按理说寺院做生意是寺院的集体收入,僧人是不能有私产的,也等于不能私自经商,可以说现在做生意的和尚其实都违反了戒律清规,如果寺院要抓,绝对站得住脚。 公孙策将这个度把握得也十分精准,不会太严苛,又不会让人觉得不痛不痒,若是想继续赚钱,那就要守好自己的道德品格。至于连钱都赚不到还想做坏和尚的,就更不必说了。 公孙策是个文人,将了然的文字梳理一遍后,十分精辟、精准地表达了含义 。 云雁回连连点头,想了想制度清晰他日后也不会难做,寺里可是给大家机会的,于是摸笔在后面又添了一条:该条例最终解释权归方丈所有。 公孙策和了然探头看清楚了这一条,都指点着云雁回失笑,三个人之间的气氛一下子亲近起来了。 云雁回又邀请公孙策一起在这里吃饭,他今天正打算给了然做一顿斋饭,公孙策答应了,因今日从原住处过来,风尘沾身,便先去洗刷一下,换一身衣服。 公孙策回房整理时,云雁回就和了然讨论公孙策的表现。 了然极为欣赏公孙策,毕竟公孙策分分钟就帮他解决了自己的心头事,而且言谈中也显露出腹有诗书,“可惜了,公孙策如此大才,却屡试不第。” 这也没办法,古来很多才子都是怀才不遇的,不是因为他们书读得不够好,而可能是因为与主考官乃至官家的口味、理念不一样,毕竟国家科考是要选拔官员,这没有对错之分,只能说生不逢时。 “是啊,还流落到出来做工,这两个月忙完之后,不知道先生该如何。”云雁回说道。 了然细想,说道:“雁哥儿,我看,待美食节结束后,我便修书一封,将其荐到开封府那里好了。” “我看行。”这不正是云雁回的目的么,他刚应完,浑然不知的公孙策已经来了。 公孙策换了身衣柜里包拯留下的衣服,只是包拯身形比他高大,所以这衣服穿上身,竟是随风摇荡。他捏着袖子,赧然道:“失礼了。” “是我大意了,”云雁回忍俊不禁,站了起来,“没考虑到衣服不合身,我这就给先生改过。” 他拿了针线来,也不需公孙策脱了,就着在他身上缝了几道褶,衣服顿时就合身起来了,而且那褶子看上去不像是改的大小,反而像是刻意的设计。 公孙策看了看,叹服道:“没想到雁哥儿还有这样的巧手。” “咳咳,您可不要告诉别人。”云雁回颇有些不好意思。 了然心知,也笑说:“他这都是给家里干家务活练出来的贤惠持家,你若说出去,让人知道岂不是叫他威风全失。” 公孙策从话中猜到云雁回家以前估计也困难过,便觉得这孩子真是不错,连连点头,“放心,我不告诉别人。” …… 公孙策在相国寺,一来有了然优待,二来有云雁回挺着,三来自身能力 过硬,故此颇得僧众敬重,工作展开得十分顺利。 光阴似箭,转眼立了秋,新一届大相国寺国际美食节又开幕了。 美食节来的人,是一年比一年多,公孙策与云雁回一起站在高处,说道:“从前也来过两次,但那时苦闷于科考成绩不佳,便看什么也难入眼。这两个月忙下来,心境却开阔了许多,如此一看,倒是大不相同了。” “本来也大不相同,我们规模可是一年比一年大,我还琢磨着呢,是不是该和其他寺院联合一下,在他们的地盘开分会场。”云雁回颇为骄傲,毕竟这是他一手操办起来的。 公孙策笑着点了点头,二人相携下去,准备到内里逛逛了。 这时,却有一个小童行跑来,满面焦急,见着他们便大喊,“雁师兄,公孙先生,不好了!” 云雁回见这情形,心里咯噔了一下。 经过这几年的整顿,加上开封府最近和相国寺正是好得蜜里调油,基本是没什么大事会闹起来的,可是但凡能闹起来,就说明可能不太妙。 云雁回拉住那童行,“什么,你慢慢说。” 童行顺了顺气,说道:“是智生师兄出事了,他把人的头给打破了,现在还人事不省呢!现在方丈那里,方丈说请你过去。” 云雁回顿觉头皮发麻,“那人身份可查清了?” 童行小声说道:“探了一下,似乎是工部尚书的幼子……” 公孙策“噫”了一声,“不妙啊,工部本就盯相国寺盯得紧,恨不能叫相国寺出钱帮他们把整个开封府的修葺一遍再盖个新皇宫。” 云雁回却是捂住了额头,“怎么又是人民的老朋友!” 前几年被他教做人的周惠林,老爸周侍郎官运亨通,前年已经升了尚书,这么算来,小童行说的工部尚书的幼子,不就是周惠林吗? 公孙策:“雁哥儿,你认识此人?” “几年前打过一次交道,也是个衙内中的浑人。”云雁回满腹忧愁,“走吧,先去看看情形。” 第54章 麻袋,又见麻袋! 云雁回和公孙策匆匆赶到了然那里,却看到不但有好些僧人围在那儿,还有些当兵的,看服饰还是属于三衙禁军。 再一细看,里面依稀有个人的面孔似曾相识,云雁回与记忆中周惠林的脸一对比,好些正是同一个人。只是多年未见,周惠林现在可大不相同了! 这厮如今也有二十多了,长得高瘦,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精神头与以往不一样,军服敞开,环着双臂,斜倚院子里的银杏树站着,从衙内变成了军痞,一眼过去还真难以认出来。 果然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如果说当年他和郑凌打架只是略占上风,现在应该能把只会摸画笔的郑凌吊打了吧。当然了,云雁回也有理由相信他对上双宜仍是被吊打的份。 就是这么来看,有一点和小童行说的不一样,周惠林好好站在那儿,哪里人事不省了?云雁回看看小童行,见其一脸茫然,就知道他根本没有搞清楚人物关系了。 云雁回迅速在脑内推理了一下,这几年他没有关注过周惠林的事情,这厮被他爹关起来教育之后也没什么新闻传出来,更没在庙会碰到过,所以不知道竟进了禁军。 禁军分布各处,驻扎在京城内的禁军作用是拱卫京师,分别管理禁军的殿前司和侍卫亲军的马军、步兵二司则合称为三衙。 其中,侍卫亲军因为要负责官家的人身安全,所以都是些贵族子弟,或者身家清白祖上八辈儿没毛病的百姓。 周惠林当年坑他爹坑得不浅,他爹如果要把他再教育一番,送进军队里也不奇怪。而若是要送,侍卫亲军当然是最适合的了。 现在不知道是不是改造成功,居然给放出来了。 驻守在汴京的禁军数以万计,城里很多娱乐设施甚至是专门为他们开设的,这些禁军还抱团,所以倘若招惹的是禁军,不管是不是工部尚书的儿子,都有点棘手了。 有僧人看到云雁回来了,便上来给他说了一下,云雁回方知道,原来带头的虽然是周惠林,但是现在人事不省的那个是另一名禁军,而非周惠林本人。 “智生呢?”云雁回想要从他本人口里知道一下,之前的情况。 那师兄指了指,云雁回方看到,智生是被几个僧人护在其中,外围又是几个禁军虎视眈眈地盯着,这么层层挡住,难怪他看不到。 云雁回想走过去问,却被那师兄拉住了,小声说道:“雁哥儿,这事你还是莫要问 智生了吧,他肯定不好意思说的。” 云雁回觉察到一丝不妙,“什么意思?” 师兄说道:“原是那被打的禁军有断袖之癖,见色起意,想要轻薄智生,这才被智生照头拍了一砖头。”智生长得本来就清秀,以前留着光头都能看出来,前两年还俗之后,头发蓄起来就更是有点胜过女娘了。 云雁回和一旁的公孙策都听到了,不禁皱起了眉。 此事按理说是那名禁军的错,可坏就坏在智生照头给他来了一下,还拍得昏迷了。这就过了,哪怕他只是拍得人头破血流,也不至于被动了,有极大转圜余地。 云雁回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猪脑子,不知道事后再套麻袋吗?” 每个人的情况不一样,云雁回心里也明白,智生那会儿可能是血气上头,管不了那么多了。但他看到这情形,心里一急还是没忍住骂了出来。 本来这声音小得顶多也就公孙策和另一个僧人能听到了,但他骂完之后,倚着银杏树的周惠林却抬眼看向这边,目光落在他脸上。 云雁回一时间吓住了,都没敢动弹,他怎么觉得周惠林这表情像是听到他说什么了? 这时,打量了他一下的周惠林突然站直了身体,长腿一迈,走了过来,似笑非笑地道:“这不是郑家的小表叔吗?怎么,从小到大,还偏就喜欢套麻袋?” 这边三个人的表情都十分尴尬,尤其是云雁回。 原来这人不但听到了,还猜到了当年是他套的麻袋啊。 这也是郑家根本没刻意掩饰过和郑苹的关系,云雁回后来与郑凌更是走得近,估计周惠林事后一查就能查出来,不然也不会叫他小表叔了。大抵是想到郑凌那个战斗力,便明白另有人襄助。 不过这也说明了他不知道云雁回阴他更狠的那一次,否则就不会这么说了…… 云雁回装傻道:“方才只是一时气愤,我可没真用麻袋套过谁哦。” 周惠林正想说什么,禅房的门开了,了然从里面走出来,顿时大家都围了上去。而了然也一副刚做完手术的医师模样,说道:“已醒过来了,性命无碍,只是暂时不能动弹。” 云雁回怀疑那人给砸出脑震荡来了,周惠林带着他的兄弟们冲了进去。 智生走到了然面前,低头说道:“我给寺里添麻烦了,方丈,此事我情愿一力承担。” “承什么担,”云雁回 也走了过来,“人又没死,而且那王八蛋敢做就要敢担。” 了然也宽慰道:“你不要想太多,幸好此人并非高官贵族子弟,虽然他的同袍义愤填膺,但是他已经醒过来,彼此赔罪便是。” 大家一起安慰了智生一下,智生那一脸难受的表情才缓和了些。 过了会儿,周惠林他们又出来了。 周惠林径自走到了然面前,黑着脸道:“我兄弟现在的脑袋仍是晕的,方才还吐了。” 脑袋被砸了,能不晕吗?云雁回在心底说道。 周惠林:“行凶之人曾是相国寺的僧人,现也在寺内工作,方丈将开封府的人拦住了,是不是已经想好如何解决此事了?” 了然合十说道:“阿弥陀佛,此事双方皆有过错,老衲的想法,是叫智生承担汤药费,双方都道歉,便算和解了。” “和解?”周惠林眉毛一挑,嘲讽道,“我兄弟便是这会儿醒来,也不知日后身体会否留下宿疾,砸的可是脑袋。方丈,此事可不是能轻易和解的。” 那群禁军也鼓噪了起来,他们大多数是汴京衙内,哪里有怕过事的。 周惠林又扫了智生一眼,哼笑一声,“这样吧,方丈,这行凶之人交由我们自己处置。他虽然在相国寺工作,但是归根结底,已经还俗之后,便与贵寺没有关系了。我兄弟若是好不彻底,他也可一辈子给我兄弟端茶倒水以赔罪啊。” 了然的脸色极为难看,人若是交给了周惠林他们,还能有好看? 这时,公孙策站出来道:“郎君也莫要时时将自己同袍会留下宿疾挂在嘴边,说不定几日后他又生龙活虎了呢?呵呵,诸位今日不如先行回去,让病人好好休息,待过些日子,看他休养情况再行商讨如何补偿吧。” 周惠林看了看公孙策,低眼思量了一番,沉沉笑了两声,“说得是,我自然希望他生龙活虎的。好啊,那就再等几天,我想你们也不会傻到这几日把人送出城去。” 这话说的,大家的脸色又难看了一点。不过,还真不可能把人送出去,人家禁军就是拱卫京师的,在他们眼皮子底下,什么人能悄无声息地出去? 现在,大家各让一步,等到人好一些了再说。了然也轻松了一点,以他的医术,把人调养好还是不难的。而且过了几日,他们的气肯定也会平息一些了,没有现在这么冲动。 了然感激地看了公孙策一样,还是他比较理智 ,若是方才大家继续撕下去,结果肯定不如现在。 …… 周惠林和他的同袍们又守了那伤者一会儿,因为不能随意挪动,他们也不可能老待在这里,于是离开了。 云雁回也一直在那儿,一方面是看着周惠林他们没什么异动,一方面也好安慰被迫留在这里的智生。 到那些人走了,云雁回方拍着智生,叫他去休息一下。 也是到了这个时候,云雁回才反应过来,怎么不见智和、智理,智生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们两个做哥哥的竟面也没露? 云雁回拽了个人来问:“智和跟智理呢?” “智和师兄与智理师兄一开始还在的,还帮熬药了,现下,现下我也不知道了……” 云雁回与公孙策对视了一眼,片刻后,公孙策无奈地说:“雁哥儿,你去看看?” “嗯。”云雁回脸色难看地点了点头。 他们现在都无比怀疑,那两个愣头青跑去做什么极其不合适的事情了,比如,云雁回随口说过的套麻袋。这一招,他们三个跟着云雁回这么久,可是熟悉得不得了了。 但是,这种事事前做事后做都容易摘干净,现在做岂不是嫌疑重重?尤其对方可是侍卫亲军! 云雁回无语地追着出去了,根据他经验,从大相国寺到禁军的军营还是有好几个适合敲闷棍的地方。 禁军的军营在内城西北方,贴着皇城,云雁回一路追到过了金水河,方在一条街外看到智和与智理的身影,到这时已经可以肯定他们是来做什么的了,没事不可能跑到这边来,更别提手里还团着一个麻布袋子。 云雁回紧走几步赶上去,急道:“你们没动手吧?” 智和与智理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是他,神情都有些不自然,“……动了,但是只揍到带头那个,其他人不知做什么去了。我们怕其他人随时回来,便暂时折返了。” “卧槽。”云雁回差点两眼一黑昏过去,赶紧看了看旁边,“上墙,快点!” 他踹着智和的腿,接过他手里的麻袋,先和智理一起把他推上墙,待他过去后,又把智理推上去,正要拉着智理的手自己也爬上去时,忽然听到深巷里传来一阵脚步声,还有周惠林骂骂咧咧的声音,“王八蛋,敢敲老子……” 这么快就醒了?云雁回脸色一变,“下去!” 智理慌慌张张地下了墙那边, 云雁回把麻袋揉成一团,也丢过了墙。 刚丢过去,周惠林就面带淤青的出现了。 四目相对,周惠林的脸黑了,又爆了一声粗口。 虽然当年套你麻袋的是我,但是今天这次真的不是我。 这话能说吗? 云雁回绝望地单手捂脸…… 周惠林打了声呼哨,他那些同袍就从外面跑进来了,还有人几步上墙,翻到墙外去,正当云雁回紧张之际,那人又翻回来了,只是手里还拿着个麻布袋。 被忘记把作案工具带走的马仔补了一刀的云雁回:[手动拜拜.jpg] 周惠林接过这似曾相识的麻袋,脸色阴晴不定,似乎是想起了往事,“麻袋,就这么好用吗?” 云雁回:“…………” 怎么说呢,都怪我当年伤你太深啊…… 第55章 失业的雁哥儿 云雁回被“当场抓包”,虽没人亲眼目睹,但也算证据确凿,他算是百口莫辩,也没法辩,不是他就是他马仔,总有人要倒霉。 云雁回一咬牙,只能把这锅扛起来了,谁让咱是做大哥的。 这件事啊,还是坏在周惠林他们的身份,偷袭禁卫军可大可小。更棘手的是,了然还不太好出手捞人,因为的确占下风,做什么都容易被逮住错处。往小了说是云雁回一个人倒霉,往大了说就是相国寺要倒霉。 若是云雁回扛锅,比起智理他们被抓,能够让周惠林他们多些忌惮,至少不敢用私刑。 周惠林还怕他逃跑,一摆手,两个禁军就一左一右把云雁回架了起来。 云雁回:“哎,犯不着这样吧?” 周惠林哼了一声,反对人道:“小心着,他家有个姐妹,武艺高强,提防着点。” 云雁回:“……” 云雁回无语,看他们抓得更紧了,把自己夹在中间,干脆就手脚一放松,整个像是挂在他们手上,“那就,麻烦你们了。” 那二人:“……” 周惠林恼羞成怒,“把他带走,叫那些秃子先急一个晚上!” 于是云雁回就被拎到了禁军营里,他的心态还特别好。 周惠林不是说叫那些秃子急着么,路过院街时,有个花魁娘子正倚着二楼窗台与楼下的人调笑,云雁回一看认得,便喊了一声:“京奴,你给我娘说一声,我今晚不回去吃饭了!” 那被唤作京奴的花魁娘子一愣,撑起上身探头看了看,“小叔叔去哪呀?” 云雁回刚要说什么,就被旁边的禁军一把捂住了嘴。 周惠林也阴森森地说:“亲戚还挺多啊。” 云雁回设法传了信,叫人知道自己去向,也就不吭声了。 云雁回被这群禁军裹挟到了军营里边,周惠林倒也不敢虐待他,只是不给他吃晚饭,然后晚上叫他睡地上的草席。 可能周惠林是想打击一下云雁回的自尊心,不过他可能低估了云雁回的心理素质。 作为一个少年壳子成熟灵魂,云雁回的自我调节能力不是一般的好,至少他能演得很淡定。所以最后,周惠林的挫败感反而强一些。 …… 第二日,周惠林就拎着云雁回上大相国寺了。 今日并非庙会开放 日,大门也紧闭着,周惠林在外叫门,一个小沙弥开门看了一下,立刻又把门关上了。 周惠林:“??” 云雁回乐了。 他感觉到,可能是谁在出了馊主意。 又过了一会儿,门被打开了,惠冲领着十几个僧人出来,一排站开。 周惠林立刻后退几步,和禁军们一起把云雁回抓好了,还直往后面打量,不知道是不是在怕双宜从天而降。 “阿弥陀佛。”惠冲念了一声,“施主,可否把我师弟放开?” 周惠林指了指自己脸上的淤青,嚣张无比地扯着嗓子道:“你师弟袭击禁卫军,谁知道他是何目的!你说放了就放了?哼,你们相国寺,一个两个,胆子都大得很啊。你去告诉了然吧,这次是真的没完了!没完!” “真不巧,小僧也想说来着,您就是想完也没法完。家师昨夜偶感风寒,现在正卧床静养,一应事宜无人做主。”惠冲板着脸说道。 周惠林愣了一下,然后咬着后槽牙道:“你们敢威胁我?” 他们还有个兄弟住在相国寺里面呢,这和尚把门守住,说了这话,岂不是就是威胁之意。他若是要追究云雁回的过错,那大家就耗下去算了。 而周惠林若是怂了,现在把人放了,以后也没脸再用此事追究。 惠冲说道:“什么威胁不威胁的,小僧听不懂。” 周惠林沉默了一下,然后平静地说道:“其实我对相国寺一点恶意也没有,我兄弟的伤,只好治好了就没关系。至于云雁回,是他犯在我手里了,了然方丈确定要如此?” 惠冲脸上的肌肉都抖了一下,然后恶狠狠地往地上吐了口唾沫,说道:“别跟老子说什么方丈不方丈的了,现在老子的意思就是,今日,要么你们自行离开,要么就都留下吧!” 周惠林眼中满满都是惊异,恍然发觉,跟着出来的十几个僧人都膀大腰圆,若是换身衣服,谁能相信是和尚啊。 惠冲更是把自己的禅杖拿了出来,在手里摩挲了几下,一挥手,这些僧人就把禁军们给围住了。 周惠林的嘴角抽动了几下,实在搞不懂,这他妈到底是和尚还是流氓? 他怎么觉得,大相国寺的僧人这几年变了很多呢? “好,很好,这就是相国寺的僧人,这就是皇家寺院的僧人……” 惠冲一如他之前一般嚣张 ,扯着嗓子说:“你他妈少叽叽歪歪扯那些,敢不敢干起来,不敢就闭嘴,走人!” 和尚和军人互相红着眼对视,蓄势待发的样子实在太诡异了。 侍卫亲军和大相国寺的僧人在寺院山门前持械斗殴?这若是发生了,还真说不好是哪一方名声损失更惨重,整个东京能就着这件事吃三个月的茶! 连云雁回也有点紧张了,惠冲这不是在虚张声势啊,他是真的做好了和周惠林他们干一架的准备,但这是把大相国寺的名誉都赔进去了,影响太恶劣! 了然不可能允许他们做这样的事,绝对是惠冲和各位师兄擅作主张,但是若真的发生了,谁会管了然知不知情啊,为了他,大相国寺几百年的清誉难道要毁于一旦? 云雁回嗓子发干,开口说道:“师兄,你不要冲动……” 惠冲捏了捏禅杖,“师弟,你闭嘴。” 云雁回:“……” 惠冲他们有血性,禁卫军却也不愿怂,双方僵持之际,大门又开了一条缝,一个儒生探出半边身体来,“哟,都在呢?” 众人:“……” 唯有云雁回松了口气,“公孙先生。” 公孙策施施然踱了出来。 惠冲有些讪讪的,“师父知道了?” “什么?”公孙策笑呵呵的,一副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方丈约了审官院的郑翰林来下棋,我出来迎一迎。” —— 郑苠背着手坐下来,面前有两排人,左边是牛高马大的僧人,右边是牛高马大的禁卫军,中间是干瘪的老和尚了然。 了然提心吊胆许久,到此时方舒了口气,郑苠肯来,他才放心。因为公孙策说了,此事他出面不合适,谁出面也不合适,唯有姓郑的出现,才能大事化无。 郑苠看着紧绷绷站着的周惠林,笑了一下,“三郎,你方才说什么?” 周惠林感觉背心有点湿,咬牙道:“郑阿翁,我是说,了然方丈的弟子袭击禁卫军,我们想将其带走送审。” 郑苠曲着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半晌了,才失笑道:“真是胡闹,你我两家从我这里数,三世的交情了。你雁回小叔叔同你打闹——好吧,斗殴,那也是咱们两家的私事,大不了摆桌酒,叫他给你赔罪。就像你当年揍了凌哥儿后,那样做的。” 郑苠此言一出,全场都寂静了,周惠林的脸色难看无 比。 这就是为什么说姓郑的出面最好了,太巧了,谁让是周惠林一个人挨揍呢,谁让背锅的是云雁回呢!如果是智理他们被抓,如果是其他人被打,恐怕都没现在这个效果了…… 当然,前提也是,郑苠真的肯出面。 昨夜他们与郑苹一起紧急商议对策时,连郑苹都不太抱希望,了然甚至都对惠冲他们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幸好,郑苠来了。 而郑苠都这样说了,周惠林神色变幻数次,最终也只能认了。郑家肯站出来挺云雁回,他可不确定他爹会开战。 …… 郑苠走了,没有要向谁邀功的意思。郑苹也不明白,她的兄长是基于什么样的心理,出面帮了雁哥儿一把。 帮了人却仍然不说话,这样的态度只会让人觉得,我们虽然不肯认,但是你们也别以为可以欺负这家人啊,就算你傲娇地不承认,这不也还是间接地认了雁哥儿也郑家的关系吗? 周惠林也走了,带着他脑震荡痊愈的兄弟和一肚子怨念。 周惠林一走,云雁回就对大家说:“你们看到周惠林那个眼神没,他是恨上我了啊!” 一次真敲了麻袋,一次周惠林不知道,还有这次是背锅的,一共三次,搁谁都得恨。 早因这事把关系摸清楚了的公孙策也说道:“是啊,相国寺地位超然却也尴尬,郑家难道不能把你们接回去吗?” “明显不能……”云雁回拿脚尖搓了搓地板,“现在麻烦了,我们得先下手为强啊。” 惠冲不是很懂,明明周惠林都蔫蔫地走了,此事已经结束了,为什么还在说先下手为强? 公孙策也深以为然,点了点头,“周惠林乃心胸狭隘之辈,更有其他禁军也是惹是生非之辈,郑翰林其实只是压住了他们,周惠林在禁军,其父在工部。对相国寺来说,后患无穷。”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云雁回朝了然拱了拱手,“师父,那就麻烦你把我逐出师门了。” 了然掐指算了算,叹气道:“原来只有数月的师徒之缘而已啊。” 只有把云雁回逐出师门,才能平衡周惠林那一顿打,不但要逐了,还得卸去在寺里的差事,然后叫周惠林和他爹都知道,便算把事情真正了结在这个阶段了。 日后即便再有什么事,也是另一篇。 云雁回也叹了口气,这 就是为什么他更偏爱在正确的时间正确的地点套麻袋,因为平民搞大新闻的代价实在太大了。这不,工作狂的工作要丢了。 第56章 到开封府混个临时工 云雁回翻着肚皮,四肢大开躺在凉台上。 失业的第十四天,好无聊,好寂寞! 云雁回不喜欢放假,喜欢工作,因为工作时偶尔偷懒会特别快乐,但是长时间的放假则让他浑身不得劲儿。 做了那么多年“童工”,突然闲下来,云雁回觉得自己很忧伤。 他倒着把手伸出凉台,贝贝就顶上来,拿脑袋在他手心蹭。 摸了一会儿,赵允初和郑凌一起出现了。 赵允初爬上凉台,看到云雁回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扑了上去。 幸好云雁回机警,一个翻身,赵允初就趴在了凉台上。 “哇,你干什么?你知道你不轻吗?” 这样扑过来是想压死谁呢? 赵允初啃了一嘴竹板,委委屈屈地坐起来,“我想抱抱雁哥儿,安慰一下你。” “……谢谢,不用安慰。”云雁回往后靠着墙,手比了个叉,“也没出啥事儿。” “可是这么多天,眼看你精神越来越差了啊。”郑凌也跨上来坐下,他们俩最近来得挺勤的,今天还撞上了。 之前云雁回出事的时候,事前事后谁也没想着给赵允初送消息,所以他挺晚才知道,差点气哭了。 而郑凌呢,他还是在家里知道的这件事,了然派人去请郑苠,他就差在地上打滚让阿翁过去了。据说他家当时也争论不休了一个晚上,最后才决定由郑苠出面撑一下云雁回。 但是郑凌当日没被允许一起过去,他要是去了,说不定能当场和周惠林打起来…… “不是精神差,就是闲得慌。”云雁回说了一下,“我也没有脆弱到那个地步,只不过是失业而已哈。” “雁哥儿,我知道你心里苦,你只是不肯说出来……”赵允初说着,又想往云雁回身上抱。 云雁回就地一滚,滚开了,用脚踩住赵允初的大腿,“你够了。” 郑凌说:“我们雁哥儿这样的才能,去哪里都够了!汴京那么多地方,不是任你选吗?” “也确实有来请的,但是一则没有特别合心意的,二则凡是汴京城里,不用仰仗禁军照顾生意的有多少?”云雁回也有点郁闷,他是不想和禁军打交道了。 赵允初往前,抱住云雁回的小腿,枕在他膝盖上,发现这回雁哥儿没躲了,便沾沾自喜,“我家呀,我家不怕 的,雁哥儿,你来给我家的铺子好了。” “你要这样说,那我家的铺子也不怕啊。”郑凌不甘示弱地说。 云雁回看看膝盖上赵允初的脑袋,伸手拍了拍他白嫩嫩的脸蛋,“你们家倒是啥也不怕,但是限制也多啊。” …… 正当云雁回和自己的小伙伴们探讨自己未来的职业道路之时,公孙策和了然也正在探讨此事。 美食节已经结束了,公孙策的临时工生涯也到期,按理说此时他也该离开大相国寺。 了然拿了一封信出来,说道:“公孙先生,这是一封举荐信,你可拿着这个,去往开封府衙找开封府少尹包文正。” 公孙策又惊又喜,连忙拜谢过了,“承蒙方丈数月的照顾,实在无以为报。” “其实先生第一日来寺里时,我同雁哥儿就在说了,待你这边事情结束,就将你荐去开封府。”了然呵呵笑道,“以先生之大才,定能在开封府有一席之地。” 公孙策看了看自己的举荐信,心思一动,思量再三,说道:“此前雁哥儿一直在说没有合适的地方,还怕连累那些商铺。今日方丈给的这信,却是让在下忽然有个想法——不若,让雁哥儿和在下一起去开封府衙?” “咦?”了然先是一惊,随即也在心里过了一遍。 开封府其实和大相国寺有一点类似,事情多而杂,当然了,开封府肯定是更多更杂,毕竟管理的地盘是大相国寺的很多倍,但是本质上是相似的。 作为一个要维系整个汴京治安的机构,又是同属政府机关,以老大包拯之强硬,开封府哪能被禁军欺到头上。 而包拯恰恰还数次表达过对云雁回的欣赏,这么想来,开封府还真是十分适合云雁回待。 “如此,还真是妥帖……”了然喃喃道,“那我便去叫雁哥儿过来,问问他的意见。若是他同意了,我便一道开具书信,叫他与你同去。” “甚好,甚好。”公孙策抚掌而笑。 —— 云雁回被叫到了然那里的时候,还有些茫然,不知道叫自己来做什么。 “徒儿,”了然虽明面上把云雁回逐出师门了,但是私下仍不舍改口,如此称呼,“公孙先生在此间期满,我打算举荐他去开封府衙,你可愿一同前往?” 云雁回也是一惊,开封府?他还真没想过去这里,包拯不是走到哪哪死人吗,他还 真怕在开封府会不会被克死。 “这……开封府都是刑狱之事,我也不通,叫我去不太好吧。”云雁回支支吾吾说道。 了然原以为十拿九稳,却没想到云雁回竟有推拒之意,一听他的理由,便劝道:“刑狱只是一部分罢了,你做你擅长的不就行了?包文正常与我褒奖你,你若是能去,也能为开封百姓做些事情。” 了然说的也是,开封府非但要管理治安,审断案件,还得管赈灾、交通、收税、平定物价、环保、教育等等事宜,甚至连宗教也归他们管,范围何其之大。 只不过有包拯在,云雁回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断案了。 这么一想,那开封府其实也算一个好选择,只要跟刑狱不沾边,帮包大大管管后勤也行啊,还挺有挑战性的。 云雁回便点了点头,“那好吧。” 了然满意地道:“你回去且与家中交代一下,你家原是住在开封府旁的,兴许你娘会搬回去?” 云雁回到家中,和郑苹说了一下此事,郑苹果然有搬回去的想法。 当年她本来就是因为郑家才避入大相国寺做工为生,现在且不说郑家什么态度,家中早已没了经济负担,所以搬回去其实也是一个好选择。 “只是老房屋子太小,也旧了,若是搬回去,还得提前与房客退租,再修葺扩建一下,否则一大家子也不够住。再有就是贝贝,是仍养在这里好,还是带去,使人每日送竹、笋呢?”郑苹越说越觉得问题很多。 “这个不急,我现还没去,阿娘慢慢看就是,反正这一时也无法完成,大不了我先在府衙里住一年半载。”云雁回看他娘真有搬回去的意思,便叫她不用急。 郑苹点了点头,“说得也是。” —— 包拯正在书房看状词,忽有包兴来报,了然方丈的俗门弟子云雁回带着一儒生来求见。包拯一听是熟人,忙叫包兴将人带进来。 片刻,包兴带着云雁回并一名儒生进来。 包拯一看,那儒生穿戴好生熟悉,细细一想,这不是他换在寺里的衣服么,想来是方丈与他穿的。 云雁回见到包拯,有些讪讪的,把了然的书信递给了包拯。 包拯拆开一看,了然在信中举荐了这儒生,说他是人品学问都极好,再有就是他那弟子,已卸了在大相国寺的差事,也期望给个工作。 包拯讶异,“雁哥 儿怎卸了差事?” 云雁回只得将来龙去脉给包拯说了一遍,包拯听完叹道:“原是为了平息禁军衙内的怒火,倒是叫我捡了便宜。” 他又与儒生交谈,知其复姓公孙名策,果如了然信上所说一般,才学渊博。 得了两名人才,包拯大喜过望,忙吩咐下去,中午和公孙策、云雁回一起吃饭。 因与云雁回在大相国寺已算熟悉,包拯也不客气,问云雁回有没有想法,希望到哪个部门。 云雁回来之前也把开封府打听过了一遍,大体上开封府衙是有三院,左、右军巡院是负责刑狱的,司录司又叫府院,负责行政方面,下辖功曹、仓曹、户曹、兵曹、法曹、士曹这六曹,六曹各有职能,繁忙程度也各不相同。另外则有一些其他的下属官员,各有负责。 而云雁回未着眼主流部门,他弱弱的,却语出惊人:“这开封府内……不是有个天庆观吗?” 天庆观,顾名思义,是一个道观。从它建造在开封府内就能知道了,这不是一个普通道观。真宗皇帝信奉道教,命各州府建立天庆观。而开封一府,则干脆把开封府建在了府衙当中。 非但如此,因为开封府还负责管理全国佛教、道教事宜,他们干脆把这宗教管理的办公地点也搬到了天庆观里…… 所以,天庆观非但是一个道观,还是一个办公场所。 云雁回他,并不是自请做道士,而是想进全国宗教管理协会啊! 连公孙策都震惊于云雁回的无耻了,尼玛,人家害你自逐大相国寺,你特么直接跑到天庆观去打工,你这是不打脸不舒服吗? 包拯的脸有点僵,“咳咳,雁哥儿似乎更擅长其他……放在天庆观,似乎有点大材小用了。” 云雁回心中暗笑,说道:“其实我能够帮上忙的地方挺杂的,六曹职能分得颇细,我去哪都觉得遗憾,您不如将我放置在天庆观,哪怕只是月钱从天庆观走。至于日常,我希望能够按照以往在大相国寺的方式。但凡有什么方案,您从各曹调人组建工作组,自己做个组长,再把我也调进去负责‘传话’,我可向您直接汇报。如此即便我没有官职,也能狐假虎威了。” 包拯颇为心动,大宋冗官冗员严重,导致在处理事务时可能遇到重重麻烦,即便他也无法改变这个现状。而云雁回的思路是凌驾于这个机制之上,以达到目的。大相国寺那一套搬到开封府来,能管用吗?云雁回,能够驾驭得 住吗? 包拯非常期待这一点,所以面对云雁回小小的私心,他想了一会儿,同意了。 “好,那我就把你放到天庆观去!”包拯炯炯有神地看着云雁回,“但是,你可得保证,让我看到一个焕然一新的府衙!” 云雁回施施然一礼,“不瞒您说,一进来我就觉得有几件事一定得做了……做了以后,也必然会让府衙焕然一新。” 包拯精神一振:“你且一一说来!要什么人财,我这里好吩咐。” “不急,咱们一件一件来,”云雁回竖起手指,“首先,请您拨给我三贯钱。” 三贯钱?三贯钱能做什么? 第57章 奉旨种菜 云雁回怀揣着三贯钱,从开封府衙出去,因为起得早,还未开衙,差人打着呵欠给他开门。 “昨夜里睡得不好吗?”云雁回笑眯眯地问他。 这人看了一眼新同事,懒洋洋地道:“最近谁能睡好呀。” 云雁回点了点头,出了门去。 一路走到鱼市,正是一片繁荣,新鲜的鱼被连夜运到汴京里来,为买到好鱼,也有不少早起来的。云雁回找了个鱼摊,蹲下来看了一会儿,“小毛鱼给我来一些。” 摊贩用柳条穿了小鱼,一共穿了六串,云雁回接过来,把钱递给小贩。 接着,云雁回拎着六串小鱼,又往当年帮师兄买猫粮曾去过的宠物一条街走。沿街看到许多店里养有幼猫幼犬,不乏名贵品种。 路见一家,内有一窝田园狸花猫,活泼可爱,云雁回便走了进去。 老板见云雁回手里拎着小鱼,便笑眯眯地迎上来:“小郎君要接猫回家?” 云雁回点头,“家中鼠患,聘些小猫回去。” 宋人视养猫如娶妾,讲究一些的,要以盐或小鱼做聘礼,然后将小猫接回来。陆游写过“裹盐迎得小狸奴”,狸奴便是指猫,从主人那里接猫,要给主人送盐。 若是从猫贩子那里买,则要送小鱼给猫妈妈,例如黄山谷诗里的“闻道狸奴将数子,买鱼穿柳聘衔蝉”,正是描写这一风俗,衔蝉奴与狸奴一样,也是猫的别称。 昨日里云雁回就从包兴那里知道了,最近开封府衙里在闹鼠患,尤其凶狠,吵得大家晚上睡不着觉。只是竟无人有暇去接些狸奴回来,又或是嫌麻烦,这不,导致今早还有人抱怨呢。 云雁回的工作,就从这里开始。他的聘,不是聘礼的聘,而是聘请的聘。 “您看看,黄色狸纹,最有捕鼠天资,爹娘也都是好手,前几窝都被接去守仓库了,没有不说好的。”老板还夸起了家世,虽是田园猫,那也是有些来头的。 “我看不错。”这些小猫也都有六个月大的样子,快接近人类的少年时期了,这个年纪,猫妈妈已经教了一些本事,而且正是好动的时候。 云雁回掏了钱给老板,将一窝六只小猫连带笼子一起带回去。 猫是最嗜睡的,云雁回怕它们到了新环境闹,便要了块黑布罩在上面,好叫它们多些安全感。几只猫大人也很给面子,挤在一起睡着了。 云雁回拎着六只猫走回开封府,去了包拯那儿。 “这是什么?你三贯钱买来的吗?”包拯问道,还有点急不可耐,十分好奇云雁回第一件事是怎样的动静,照理来说,大家对于第一件差事都会慎而重之,尽量办好。 一旁的公孙策也不禁探了探脑子,想知道黑布下是什么。 “三贯钱可没花完呢,这就是热热身。”云雁回把黑布揭开,“帮您聘请了六位捕鼠官——提点开封府衙诸曹粮事,掌察三院内外鼠患。月钱只需剩饭数碗,打赏小毛鱼若干。” 六只被颠簸醒来的狸花猫睁着朦胧睡眼,冲开封府少尹软绵绵地喊:“喵~~” 一时间此起彼伏,好生热闹。 包拯与公孙策目瞪口呆,良久,方捧腹大笑。 “好,好,”包拯笑得直揩眼泪,“就任第一日,裹盐穿鱼聘捕鼠官,雁哥儿做得不错啊,的确是迫在眉睫。只是,这焕然一新你可没做到?” “少尹莫急,我说了只是热热身,三贯钱还剩呢。”云雁回也笑了起来,“剩下的钱,我想雇人与车,把府衙里种的花草都拔了。” 先前说过,开封府也得管环境绿化。这东京城内的绿化,就做得特别好。主干道旁栽种着桃李杏梨等树并各色杂花,河沟里都有荷花,但凡河岸也都栽种有榆柳,至于都人对时花的热爱就更不必说了。宋人对园林的热爱,让他们把整个东京都变得像一个大型的园林。 试想一下,有如此风气,开封府衙内的绿化能差吗? 可是云雁回现在说,要把府衙里的花草全都拔了! 嘿,这要是全拔了,以府衙内的绿化面积,可不是真是“焕然一新”么? 包拯也有些摸不着头脑,“你,你把花草都拔了做什么?”虽说朝廷管不到开封府衙里面种花草,但是要真光秃秃的,绝对会被官家叫去问话吧。 “拔了,卖给园林花圃,换的钱买菜籽、菜苗,”云雁回还挺有激情地说,“然后原来种花草的地方,全都种菜!完了一部分自己吃,剩下的卖钱!” 包拯、公孙策:“…………” 开封府衙内外绿地多,总有几十亩,想象一下,那一片绿草如茵倘若都变成蔬菜…… 包拯连连摇头:“这怎么使得?” “这为什么使不得?”云雁回反问道,“朝廷明令禁止官员在府衙内种菜了吗?” 包拯:“没有,可是府衙是府衙,农田是农田……” 云雁回:“草也是绿的,菜也是绿的,凭什么说我们是把地改农田了,明明是用种菜来绿化啊!这不都很赏心悦目吗?” 包拯:“……” 云雁回心想,包大大呀,你若是穿越到了晚些时候,就会发现,大宋上下的政府机关里,都是一片片的菜地哦。那时节,通货膨胀严重,官员们不得不自己种菜,自给自足。 君不见,种得好的,还有富余能卖出去赚些钱来充实公费呢! 要么怎么说种花家的人民是有种菜天赋的,到哪都能种菜。 包拯头都大了,虽说没有明令禁止,但是此事一听就觉不妥啊。 也不怪他,晚期北宋政府种菜蔚然成风时,当时的皇帝也觉得不妥,认为有失威严。但是由于实在禁止不住,所以最后也只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种菜可以,但只能自己吃,不许卖了。 公孙策听了,却是灵光一闪,说道:“学生以为此法不错,乃是开源节流的好方法。在府内种菜,一则日后蔬果可以自给自足,二则,如今府内非但冗员严重,且诸曹忙碌程度相差极大,刑、户事务繁多,士曹之官,唯批书尔,无事可做。” 批书,就是按照各种格式批写文书、证明之类。 这府院六曹之中,主要职能是功曹负责考核官员、祭祀、礼乐、学校、医院等事务,仓曹主要是修整一下府衙、管管仓库分发物资什么的,户曹负责户籍、婚姻、田宅、赋税等,兵曹掌管军防、仪仗等,法曹掌议法、断刑等,士曹相比之下,的确最为清闲。 公孙策也赞同云雁回的主意,因为这样一来,在朝廷没有调整诸曹职能之前,即便你拿他们没办法,好歹能发挥一些作用啊。 云雁回又补充了一句:“即便是繁忙的官吏,在办公之余,难道就不想挖挖土、浇浇水活动一下筋骨吗?我觉得,这还有锻炼的功能呢。地空在那里养些花草,耗费人力去浇水施肥,什么收益也没有,若是种菜,就实惠多了,咱们府衙的地还那么大,那么多……” 云雁回叭叭说了一大通话,包拯听着听着,竟然觉得自己要被说服了!仿佛以前他们所做的都是在浪费,都是对不起汴京的寸土寸金! “此事缓缓……容我想想,”包拯背着手来回踱步,想了半天,最后说道,“虽未明令禁止,还是不能先斩后奏啊,我今日便入宫,问问官家!” 云雁回叉手说:“那您记得态度要可怜一点,多提提荒废的地有多可怜哈!” 包拯很想说,什么荒废!府衙之地用来办公,不种菜怎么就是荒废了! 云雁回暗想,当今官家日后谥号是仁宗,何谓“仁”?就是心软啊!传说他可是能够因为在外出时发现下人没带水,怕自己要水喝害他们受责罚,就忍着口渴一路,回到宫里才猛灌水的。 要换一个皇帝,云雁回也要掂量一下出不出这个主意了。 …… 午后,包拯果然换了衣服入宫求见官家,提及希望能以果蔬来做府衙内的绿化,委婉地表示,既能让官员们在处理公务之余解乏,也能开源节流,为国家省钱。 仁宗果然和别的皇帝不一样,深受感动,“御街旁种的不也是桃李果树,开源节流,为国分忧有何错,爱卿何须如此小意,还特特来问,尽管换了吧。” 包拯汗了一下,没想到这还成了为国分忧,实在不好意思,红着个黑脸叩谢君恩回去了。 …… “……如此如此,官家便同意了。”包拯说道。 云雁回闻听消息,比平日都少了几分稳重,多了一些活泼气息,自high道:“那从此以后我们就是奉旨种菜啦!” 包拯:“………………” 公孙策不禁擦擦汗,“雁哥儿,官家只是同意咱们果蔬换花草……自称奉旨种菜,会不会略显厚颜了?” 云雁回严肃地道:“先生,你就让我爽一下,可不可以?” “……”公孙策无语道,“好吧……” 第58章 升级吧,食堂! 六只几乎一模一样的黄色狸花猫蹲在一起,脖子上被挨个系了不同颜色的丝线,以区分身份。 日前,六只小猫已经被命名为大毛、二毛、三毛、四毛、五毛和六毛,并正式册封为开封府捕鼠官,提点开封府衙诸曹粮事,掌察三院内外鼠患,位同开封府学钱粮官。 而且就这一到六毛的名字,居然是包拯亲自起的,让云雁回简直无处吐槽。 虽说包拯可能是随口起的,但是一想日后展昭会来开封府,还受封御猫,云雁回就忍不住想:你这不是逼得人家只能做“七毛”了吗?! 虽说云雁回的逻辑有点歪,但目前,这六个毛一到来,可是受到了开封府上下的一致欢迎。 云雁回给他们缝了垫子,暂且放在自己房间,有待熟悉环境。 而六个毛还没熟悉好环境呢,一拨一拨的人就上门来了,要求让捕鼠官常驻他们那儿。尤其是士曹和仓曹,更是强烈要求。士曹的文书多,仓曹的物资多,都是饱受鼠患侵扰的地方。 云雁回只能一一打发他们,现在,给六个毛喂了饭之后,云雁回又站起来,往外一看,嗯,开封府的改造正在轰轰烈烈展开中。 原来种的花草都被拔了,卖出去,换上了各种果蔬。虽然暂时看着光秃秃的,但是很快菜长起来之后,就会生机勃勃啦。 而且,目前为止,云雁回就从包拯那里领了三贯钱,花完了不但不用再要,还能往回找补…… 开封府之前种了挺多菊花,单这就卖了不少钱,划去买果蔬菜籽的钱,还富余一些。种菜都是开封府衙内的人,不用人工费,拨一点钱买水果零食发给大家就是。 现在都是谁有空,就得上外边儿劳动。因为包拯极有威严,此事还得到了仁宗的赞许,连云雁回那句“奉旨种菜”都传开了,众官吏自然不敢不从。 而以开封府人之多,即便偶有府政繁忙,也不存在荒废菜地的问题。退一步说,开封府下面还有二级行政机构,各个厢坊还大有人在,大不了借人来种菜…… 如今即便是包拯,处理公文之余,也是在菜地里劳作以做休息。 再说云雁回,他向来是一个能花钱也能赚钱的人,早年就敢借钱高价买熊猫,毕竟对自己赚钱的本事有自信。 现在也是如此,菜种下去了,大家伙的汗水流下去了,云雁回也琢磨着如何改善生活了。 云雁回 认为,良好的工作环境有助于调动员工的积极性,也可以在收获之前,把大家对于种菜的怨念给压下去,做事总是要有张有弛的。 云雁回向包拯建议,改善公厨——也就是机关食堂——伙食。 包拯听了之后,松了口气,“这一旬来,我一直在想你何时会提出对伙食进行改进……” 云雁回:“……” 面对包拯这句话,云雁回也只能说上一句:“官人知我颇深。”他还是有那么一些私心的,开封府的食堂,实在不好吃啊!这些日子全靠带来的酱菜顶着了。 按照此前的规划,菜地的进益完全可以抵扣掉食堂增加的成本,更何况云雁回还对包拯说,他并不会让食堂的成本增加得过多,做菜这件事,手艺比原料更重要啊。 公孙策在一旁听了,却是机敏地道:“这可是第三件事?” “应该是吧,”包拯说罢,又道,“便是第三件事,又如何?” “观雁哥儿行事风格便知,有来必有回,有出必有进,即便是公厨改食单,谁知道内里有没有玄机呢?”公孙策极为机禁,脑子一转,便道,“不过,办得再好,难道还能去参加美食节不成?” 云雁回羞涩地笑了笑,“公孙先生也很了解我啊,我这还只是一个念头,不一定能成,所以就没同二位说呢。” 包拯无语,“还真有盘算啊……” 云雁回说道:“我打听过了呀,各个衙门的公厨都不甚可口,也没办法,都是大锅饭菜,不是个个地方都如太学一样的。” 公厨的菜何止是不甚可口,这属于比较委婉的说法了。现代网络上评价食堂菜属于中华第九大菜系,这时代背景换到北宋也是一样的。 至于太学的肉馒头一级棒,这是汴京有名的啦,官家都夸赞过,导致极受民间追捧,太学生回家都不忘了带些馒头回去给亲友尝尝。 不过,太学也就一个馒头出名了,人也不能顿顿吃馒头吧? 云雁回想把开封府的食堂搞起来,虽不能对外开放,却可以在满足本府官吏生活品质的同时,吸引一下其他衙门的官吏……这也不失为一个创收的好方法啊! 待到蔬果都长起来了,供应跟上了,那说不定都不用运到市场上去销售,直接公厨消化掉了。 包拯:“这也行吗?” “试试看呗……”云雁回无所谓地道,“咱们就靠着皇城,多好 的地理条件啊。” 内外诸司都在禁中,那么多官员呢,都是潜在客户群啊。 包拯又纠结,“虽然是好主意,但真会有人来吗……” 公孙策盯着屋外在开垦的菜地,突然汗了一下,“那个,您最好用雁哥儿的思维来想这件事。” 云雁回发现公孙策已经明白自己的套路了,于是笑嘻嘻地道:“咱们可是奉旨种菜,待到菜长出来了,您难道不要请官家吃菜吗?” 包拯:“………………” 无耻啊……如果说太学馒头是因官家无意识的行为而成名,云雁回这就是有意在设计了。 在这个方面,包拯不得不服云雁回了,也感觉这人招募得性价比实在高,遂同意了此事,交由他主理此事。 云雁回得了首肯,便去做了个问卷调查,一个个地问大家的口味。 但是实际上呢,他根本不在乎这些人的口味,府衙里哪有什么美食家啊,他只不过是借机宣扬一下,好振奋人心罢了,也是要引导一下舆论。 果然,众官吏不知内情,一做问卷调查,都在感念少尹的好心。虽说叫大家种地了,但是人家自己也种,日后进益更不是自己用,反而在还没收益时就提前花费到大家的伙食上来了。 原来,少尹真的只是设法为大家改善生活啊! 要知道,开封府大部分工作人员是没有编制,甚至没有薪水的。他们或是被招募来,或是来服差役,“恶吏”说的就是他们这个群体,因为没钱,所以才要滥用职权捞钱。 当然了,包拯坐镇开封府后,风气清明了很多。 对于没薪水的服役人员来说,吃得越好就越像是赚到了,而对于招募进来的,待遇提高了,他们本身的花销当然也会降低,更是无形中减轻负担,也是好事一桩。 所以,一时之间大家种地竟然都积极了几分。 看到这样的情形,云雁回也放心地对公厨菜色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革。 开封府的公厨也按三院,分为三处,名字也都很没特色,分别是司录司食堂、左军巡院食堂和右军巡院食堂。 级别不同,供应肯定也不同,有编制的官员和小吏吃的就不一样。 但是整体来说,一日供应两餐,每人限量供应,吃不饱不加,吃饱了剩下的也能打包。三伏天会煮绿豆解暑,端午有粽子,重阳节有糕……都是随着节庆来的。 云雁回拟了新菜色,以易做可口下饭为主,代替一些旧有的简陋菜色。 例如原来的豆腐干可能就是粗糙的豆腐干,现可改成切丝后拌以虾米或贝壳肉、酱油拌了,极为鲜香。其他各种酱菜,也都一一改良了,全是云雁回以前或是办美食节时学到的技巧。 蔬菜也不可再如从前一般,单调统一,一日里也要有几种不同的青菜,不能光图省事。 在做的时候,更是要注意配料。例如台菜心加一些蘑菇或者笋之类的山鲜,味道会更好。芋头煨烂了,加些白菜心,只放些许酱油调和,就比单调的煮要好吃得多。 还有其他炒什么菜用荤油什么菜用素油,都对味道有很大的影响。主食方面,就更简单了,煮汤饼,你别太吝啬,熬点肉汤煮啊。 基础菜色改良之后,还需有一些招牌菜,会更精致一些,但是倒是可以限量供应,来平衡时间与花费。 一个珍珠虾球,因为是“珍珠”,那就必须得用白虾,剁碎了之后加些芡粉,淋葱姜汁,捏成一粒粒虾球,再下锅炸,出来之后便如珍珠一般,白而滑嫩,入口软而略有弹性。但是还需蘸料,可以蘸椒盐,或是时间充足,则煎出辣油来。 因为汴京人爱甜食,又琢磨叫人做八宝饭。这时后世江南地区尤其喜爱的食物,糯米加上桂圆、红枣、莲子、豆沙等等蒸出来的,甜而不腻,软而不粘,样子也好看。 虽然对云雁回来说过于甜腻了,但是他煮过给郑凌、赵允初等土著吃,都大受好评。 还有一道很有名,《随园食单》上还收录过,名字也很有趣,叫“鸭糊涂”。是将肥鸭煮到八分熟,冷却去骨拆块,放回汤中加黄酒、山药、香菇煨,快煨烂时再加葱姜盐等调料。 如此出来的鸭肉,香浓醇厚,有形非形,似羹非羹,故名“糊涂”。 …… 初步的菜品改良完成之后,厨子们只要按照菜谱做就行了,毕竟没有什么技术性特别强的活儿。古代很讲究保守技术秘密,所以云雁回肯教,这些厨子也高兴着呢。 而按照云雁回的想法,以后还会逐步扩充菜品+升级菜色,还会根据三院官吏职能不同,在菜品选择上做一些适当的调整,当然,这些都要看后续发展如何。 而三院公厨升级之后,开封府的大小官吏也给出了热烈反应…… 第59章 难得糊涂 午休的钟声响起,从开封府衙各处房内就跑出了一个个官吏,朝着共同的目的地奔跑去。 其中一名小吏被人踩到脚,差点不小心摔了一跤,鞋也掉了,就耽误这么一小下,已经有不少同僚超过他了。小吏只能忍痛把鞋穿上,继续跑。 往哪跑呢?答案是,食堂。 从两旬前少尹下命改善食堂菜色,短短时间内,食堂就完成了蜕变。 五日前,菜品焕然一新,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搜罗来的菜谱,简直就像不是同一批厨子做的一样。而即便是一样的菜,也会比以前要鲜美许多。 这限量供应的珍珠虾球、八宝饭、鸭糊涂等菜色,更是备受欢迎,只有早去才能打到,这也是为什么大家一下班就朝食堂狂奔的原因之一。 这些菜,非但美味,而且很有新意。汴京人好甜食,也爱羹汤。鸭糊涂料多却不杂,味浓却不乱,介于羹与菜之间,还兼具养生之效,实在是绝妙。 要知道,作为汴京土著,尝过的各色饮食果子数不胜数。加之近年的大相国寺国际美食节,荟萃八荒万国的美食,更是将大家的口味提高了一截。 在这样的情况下,食堂的新菜色仍能脱颖而出,造成这样的拥挤局面,可见食堂的确是花费了许多心思的。 甚至,有不少本是日日休假的官员都特意来府衙上班,就为了品尝一下让同僚赞不绝口的食堂菜,足见其吸引力了。 至于二级行政机构的官吏,听说之后也纷纷想方设法来府衙汇报工作,顺便混个工作餐吃。 原本因为事务繁多而气氛略有点压抑的开封府衙,一下子好像都因此活跃起来了,尤其在这午间食堂跑的时间段里。 …… 而在大家奔跑的时候,却有两个人也往食堂的方向不紧不慢地走着。 这是赵允初找人找到开封府衙来了,他要进来,可吓了人一跳,毕竟宗室身份不同他人,更何况他父王身份还比较特殊。 不过好歹也不至于被拦在外面,大宋的宗室待遇特别好,从七岁开始,就会授予官位,升迁得还特别快。至于爵位,就没了,宗室王爵不能往下传,长子降一等袭,如无特殊情况,其他的都只荫官,死了才可能追赠爵位。饶是如此,也比常人要优厚得多了。 而以当今官家之仁厚,为了以示对宗室的关爱,就更甚了。像赵允初,七岁时被授予左侍禁,今年也已 是汝州团练使,虽然只是虚的,没实权,不过钱粮照领就行。 也因此,赵允初得去参加朝会了。最近因为这件事,他正苦恼,否则也不至于这个时候才第一次来开封府找云雁回了。 此时,赵允初便一边走一边向云雁回倾诉自己的苦恼。 大宋朝会有三种,分在不同的地方,一种是大庆殿大朝会,在元旦之类重要的日子举行,一种是垂拱殿视朝,是重要的官员参加,商议重要事务的,剩下的一种叫常朝,在文德殿举行。 垂拱殿视朝,参加的都是枢密院、三司、开封府之类的官员,像包拯也要去。而常朝,官家很多时候都不出席,它在垂拱殿朝会之后举行,官家参加完垂拱殿的朝会之后,爱去不去。 也就是说,常朝朝会就是在那儿等官家开完垂拱殿的朝会,如果过来文德殿这边,就聆听一下,不来就立马结束。大部分时候是不来的,于是官员们就是坐等,坐等,坐等,极其浪费时间。而这种朝会,官员还隔日就得参加。 这样无聊的事情,赵允初的几个哥哥一般都是常年请假不去的,反正也没人揪着他们。 赵允初,平生只有两个爱好,佛经和雁哥儿,平时无聊得很,所以想去朝会。但是这样一来,岂不就比较出他哥哥们的懒惰了吗?于是,赵允初的做法被大力抨击。 云雁回听完,安慰道:“你哥哥们的三观有问题,你大哥是真的身体比较弱也就罢了,赵允良和赵允迪那俩,一个天天熬夜,一个就知道贪恋男色,还好意思指摘你。” 赵允初委屈地道:“可是,连我娘也说我傻……” 云雁回:“……” 没想到,王妃这么耿直。 云雁回镇定了一下,“你娘是心疼你,这个傻和我叫你傻白甜一样,是爱称!要我说,去参加一下朝会也好,就当早起锻炼了。” 赵允初家的兄弟们,除了没养大的,就剩下四个了,老大身体不好,老二老三三观不正,老四再宣告一下大家他是死心眼,云雁回觉得,基本上没人会忌惮他们家了……这也是好事一件。 “嗯,我爹也支持我……算是支持吧?他是说,无聊就去呗。”赵允初觉得还是从雁哥儿这里得到了抚慰,看雁哥儿说得多好啊,锻炼身体,这是在关心他呢。 云雁回哪知道赵允初在想什么,他更想不到,赵允初这娃从此还真的风雨无阻地去参加每一次朝会,都要成传奇了。 导致大家都在吐槽,这位宗室什么毛病啊?这一系的是不是都奇奇怪怪的? 云雁回把赵允初带到了司录司食堂,虽然他是新人,等级也不高,但是最近都是他在负责食堂改革的事情,还要亲自教厨子,所以这里也算得上是他半个主场了。 此后,在一段时间里,刚刚接触云雁回的开封官吏们都弄不清他到底是哪个部门的,怎么好多地方都能见着。 彼此讨论起来的时候,有的以为他是食堂的,有的以为他是天庆观的,有的认为他是少尹的小厮,以及以为他是三院各种部门的…… “怎么这么多人?”赵允初非常惊讶,“所有公厨人都这么多吗?” 赵允初没有差遣,没在衙门待过,自然不知道衙门公厨的情况,还以为官吏们都这么热衷食堂菜呢。 云雁回:“当然不是了。” 这可是开封府衙食堂开办以来,最火爆的时期了,现在每天还在刷新纪录。想必考核的时候还会发现,食堂改革之后,这出勤率唰的提高了…… “食堂的菜被我改过了,”云雁回极为得意,“不然我怎么会邀请你来这里吃呢。” 赵允初十分捧场:“雁哥儿好厉害!” 云雁回不看那些排队打菜的,直接从后厨拿了两份饭菜来。 小菜有虾油豆腐、炒茭白,现在的招牌菜珍珠虾球、鸭糊涂,还有小碗装的八宝饭。 八宝饭赵允初在云雁回家吃过,珍珠虾球和鸭糊涂却是没有。他先尝了一下小菜开胃,这虾油豆腐被煎得有些表面焦黄,鼓起泡来,上面是撒着葱花,青白好看。 再挟起来一闻,没有一点儿豆腥气,反而有香香的虾油味。 咬一口,将焦黄的表皮咬破,里面便流出一些滚烫的汤汁,融合了酱香味和虾油香味。本身清淡的豆腐因为汤汁入味,鲜香而嫩。难怪光是这一样豆腐,就有人能就着吃下一碗雕胡饭。 至于珍珠虾球,比起真正的珍珠当然要大得多,颜色白到透明,下面被铺上了青翠的青菜叶。用勺子舀虾球,一勺里面有一颗虾球,还有火腿丁。 就这么吃下去,是充满了虾的鲜味。沾一些椒盐吃,则更具口味。 还有最受欢迎的鸭糊涂,样子糊涂,味道却不糊涂,层次分明。 醇厚的鸭汤,煨烂了的鸭肉,碎碎的山药,还有肥嫩的香菇丁,混合在一起,滑爽可 口,完全可以像粥一般喝,但是又比粥更为香浓。 “我喜欢这个。”赵允初把鸭糊涂吃了个干净。 云雁回把自己碗里剩下的半碗也倒给他了,“这个,咱们包大人也最喜欢,还送了四个字,叫‘难得糊涂’。” 赵允初一听,连连点头,“有禅机。” “禅什么鸡,鸭呢。”云雁回不乐意他在饭桌上还谈禅,叫他赶紧吃,这年头啊,正经和尚不吃素,王子皇孙爱说禅。 赵允初埋头吃饭,云雁回自己慢条斯理地吃,还有暇打量周围,看看市场反应。 这来食堂吃饭的官吏,无论姿势如何,无不是像赵允初一般专心致志。官员还好,出身不好的小吏仪态差,简直像猪吃食一般,恨不得一扫而空。最后吃完了,恨不得把碗都舔干净。 所以自己这段时间的打包率也在急速下降,基本大家都当场吃光了…… 这时有人送木牌来,被众人看到了,纷纷伸长了脖子看。 木牌不奇怪,又不能吃,重点是牌子上写的是菜名,这是食堂放出来的每日菜单。现在有新的木牌送来,意思分明是还有新菜品啊,怎能叫大家不期待呢? 后厨的人来接木牌的时候,就发现了自己诡异地被所有人盯着看…… 他也僵硬地看着大家,最后木然说:“呃……明日要轮换部分菜色。” 食堂内出现了短暂的寂静,随即议论纷纷。 “你明日不是要休假么……” “不休了,来看看有什么新菜。” “唉,最近回家吃饭都索然无味,为何食堂不能多打一份回去呢……” “我明日要去下县里,天啊!” “鸭糊涂不会换掉吗?我最喜欢鸭糊涂了qaq” “我也是,包少尹说得好啊,难得糊涂……” 第60章 亲,代购吗? 赵允初还吃着的时候,云雁回也看完了因为食堂菜色幸福感大幅度提升的开封府官吏们的表现,又去了一趟食堂后厨。他看看还有哪些饭菜剩下,拿南瓜切丁,一旁煮着猪肉片。 待到猪肉熟了,肉捞出来,南瓜扔进汤里继续煮,煮烂了捞上来,和猪肉片、熟饭一起搅拌。 最后,顺手拿几片萝卜缨子放在上面,整盘拿走。 出来之后,赵允初也吃得差不多了,云雁回便带赵允初去天庆观,因为他办公性质的特殊,包拯专门划了间书房给他,算是这个等级的临时工里,待遇最好的了。 六个毛现在正是住在这里,云雁回提着篮子,里面是方才杂烩的猫饭。 几只猫有的蹲在桌案上,有的趴在窗台,还有的直接躺在地上,也有的两个一对互相舔毛。一看到云雁回进来,它们就柔软地喵喵叫起来。 但是赵允初一进来,六个毛就炸毛了,纷纷撅起臀,紧张地盯着赵允初看,从喉咙里发出紧张的咕噜声。 “咦?”云雁回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因为在他眼里,赵允初长得再高大,也是那个可以随便蹂躏的傻白甜啊。 赵允初退到屋子的角落里,抱怨地道:“又是这样,我娘养的猫见了我和我爹也这样,我娘说它害怕,雁哥儿,我很可怕吗?” 云雁回这才恍悟,虽然赵允初在他眼里好欺负得很,但是在猫眼里,大概是个具有危险气息的庞大怪物吧。 “你多大,它们多小啊,你待在那儿别动吧。”云雁回说着,伸手把两只手抱起来顺了一下毛,顺着头顶往下,又揉揉脚垫,两只猫虽然身体还是紧绷的,但是不发出咕噜声了。 云雁回如法炮制,让六只猫都不出声了,然后把带回来的猫饭倒进一个大盆里。小猫们闻到香气,便想去扒饭盆。 但是猫饭还有些热,不好直接给它们吃,怕烫了舌头,云雁回只能端着盆站起来。小猫们便用爪子扒他的衣服,还试图爬上去。 云雁回干脆拿了尺子搅动猫饭,好让它们快些散热,等到凉得差不多了,才放下来。 等待已久的六个毛一头扎进食盆,激动一点的,连前爪也踩进去了。 身体最弱小的六毛被挤得进不去,它是这窝里唯一的公猫,远不如其他几只凶悍。在外面转了几圈也没找到空隙,居然踩着三毛的背跳进食盆中间,结果又被其他几个毛拱出去了。 看着六毛灰头土脸地抹脸,云雁回用手掏了一团猫饭,递到六毛面前。 “喵~”六毛娇气地叫了一声,在云雁回掌心吃起来。 吃了两口,云雁回就顺势把手放低,将食物放在地上,叫它自己吃。 结果食物一放到地上,六毛却不吃了,抬着头看云雁回。 “哎哟,你还挺爱干净。”云雁回只得用手托着给六毛吃。 赵允初蹲在角落里,看着雁哥儿坐在地上,一手摸着那只猫,另一手还喂它吃东西,小猫的舌头不时舔过雁哥儿的掌心,顿时,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他忍不住在心底攀比起来,论起待遇,大家都吃过雁哥儿亲手做的饭菜,算是平了,但是,雁哥儿可从来不曾喂他吃过饭。 不是赵允初非要和猫比,而是这只猫让他想起郑小宝了。 当初他在雁哥儿家里玩儿,小宝白日捡药材累了,坐在那儿不肯吃饭,说抬不起手来。雁哥儿便是打了饭菜,用勺子喂小宝吃的。 后来赵允初曾如法炮制,自称和他爹一起练习弓马,手臂累了,抬不起来,没法吃饭。结果,雁哥儿端起碗——正当他激动之时,雁哥儿就把碗里饭菜倒在一个盘子里,然后说:这样不用手低头就能吃,吃完洗脸便是…… 赵允初这样想着,酸溜溜地道:“雁哥儿,偶尔一两次也就罢了,总这样会惯坏它的,怎么能它要什么就给什么呢。” 云雁回头也不回地说道:“知道,对你我也是这样的,不能惯着。” 赵允初差点泪奔,那你对我连这偶尔一两次也没有呢! 云雁回把最后一点猫饭喂完了,用毛巾擦了擦手,走到桌案边开始写菜谱。 赵允初不知道他在写什么,想走过去看,但是那几只猫吃完了就躺在桌子上,用尾巴卷雁哥儿的手腕玩儿,看到他往这边走,就立马站起来龇牙。 赵允初只能留在原地,探头探脑的,“雁哥儿,你在写什么呀?” “早点的菜谱,”云雁回说,“听到你说去参加朝会,我想起来应该把少尹的早点丰富一下,他可是也要参加朝会的,早点都在食堂带。” 包拯很随和,中午都是在食堂与大家一同吃喝,所以云雁回竟没想到,把包拯去朝会时打包的早餐也升级一下,貌似他现在都是拿两个炊饼对付一下。 也是云雁回在早餐种类上没有过多增加,只提质了。 现在想来,还是要丰富种类。 这不止是因为包拯是上司,毕竟包大大他也根本不会在意你拍不拍马屁,主要目的是朝会上往来的都是官员,这样有助于开封府食堂打出名气…… 云雁回一有念头,便一口气写了一个星期的菜谱出来。都可以在食堂推广,基础款可供所有人食用,比较精致的则要看等级。 写完之后,还走到角落里,拿给赵允初看。 赵允初捧着菜谱,念出第一样:“油条……这是什么?” 在北宋时期,还没有油条的存在,不过在日后,这已经是常见早餐了,云雁回以前如果早起采访,常常是揣两根油条,酱油都不淋就出门,路上啃了,香酥顶饿。 “外地的做法,一种油炸的果子。”云雁回随口说。基本上有人问他新菜色哪里来的,一句外地做法或者书上看来的都能顶过去。 有赖这时候资讯不发达,任他怎么说也不好考据。因为他在大相国寺混了那么多年,又众所周知的爱吃,所以也没有人会怀疑。 赵允初深深地嫉妒起来,“我也想吃……” “那你抄一份,回去叫你府里厨房做了。”云雁回看他犹有不甘的样子,又补充道,“我也是交给厨房大师傅做,你干嘛一脸我做了菜不给你吃的样子。” 朝会时间那么早,他哪里做得到起的比包拯还早,然后做早餐,之后再去上班?那也太拼了! “没有呀……”赵允初狡辩道,“我就是想来开封府和雁哥儿一起吃。” 云雁回:“算了吧,累不累啊你。” …… 五更时分,参加朝会的官员们与其随从骑着马向着皇城前进,马前有一白纸灯笼,上面写着官位。一盏盏灯笼在黑夜里穿行,就像一簇簇凭空浮着的火,最后汇集在皇城之外。这副景象,被时人称为“火城”。 从四面八方赶来的官员们不可能同一时间抵达,还需在皇城外等待聚齐,因此皇城外有一座“待漏院”,专供官员们休息。 官员加随从的数量多,所以待漏院前的早餐生意一直很好。 但是也有些官员,会选择自己带早餐来,比如包拯,他就是直接让厨房给自己包一份当日的早点。 这日早晨,包拯领着包兴到了皇城外,进入待漏院中等候宫门打开,顺便解决朝食问题。 待漏院中有不少人也在吃早餐,有的是外 面买的,有的是自己带的。 包兴拿出一个油纸包,又从腰间取下一个方壶与一个布袋,布袋里是一只银碗。油纸包打开了,里面是焦黄的小块饼状食物,再把方壶里的汤倒在了银碗里,亏得开封府离皇城近,一路来了汤还冒着腾腾热气。 包拯一看,讶异地道:“这是什么?“ 包兴道:“郎君,这是食堂的新早点啊,雁哥儿新加的。今日是烤馒头片和口蘑火腿奶油浓汤。” “连早点也弄出了新花样?”包拯颇为新奇地抓起一片烤馒头片,咬了一口,入口只觉口感外皮焦脆,里面绵软,咬起来还有嘎吱嘎吱的声音。 随即,鸡蛋香味弥漫在口中,能分辨出上面撒了花椒粉、芝麻、盐等调料,果然咸甜开胃。 这时,再端起银碗喝一口汤,也是咸甜口,有奶油的甜香味,也有火腿的咸味,还有软滑可口的口蘑,每一颗都含着满满的汤汁,咬下去便一朵朵绽放在舌尖上,鲜美无比,口感细腻,叫人差点把舌头也一起吞下去。 一口烤馒头片,再一口热汤,包拯只觉得整个人都从清晨起床的僵硬中活起来了,大口吃着早点。 坐在旁边的官员们默默看在眼里。 …… 第二日,包兴从怀里掏出两根油条,一壶豆浆。 包拯吧唧吧唧吃油条,香酥脆软…… …… 第三日,包兴摸出一包厚蛋烧。 包拯吧唧吧唧吃厚蛋烧,又软又滑…… …… 到了第七日,包兴揣了一袋子钱回去,并告诉云雁回:“好多官员叫小厮来找我,问我早点哪里买的,知道是食堂做的之后,他们叫我多带一份,还把钱也硬塞给我了……” “没想到真的是早餐先打开了局面,”云雁回仰头想了想,“嗯,这也是好事,有你一个赚代购费的好机会。”那些人不好绕道来开封府衙,自然是请人代购最好。 “代购?”包兴想了想,“就是代为购买的意思吗?我也觉得不错,郎君都没说什么。” 于是,包兴做起了专业早点代购,每天大包小包地跟着包拯去上朝,也算是为开封府创收。 不过,随着需求量越打越大,包兴也不堪重负了,只能限制分量。 终于有一天,包拯下朝之后回来,郁闷地对云雁回说:“今日,王相公找到了我。” 云雁回:“哈?” 王相公,首相王芑啊,难道他找包大大的茬了? 包拯:“他问我,能不能帮他在食堂代购一份油条……” 云雁回:“……” 第61章 宰相油条 国家总理问首都市长能不能代购他们机关食堂的油条,这算什么水平? 开封府食堂的厨子已疯。 云雁回炒作食堂的计划只有包拯、公孙策知道,厨子们可不知道,突然间那么多外卖给朝廷各级官员也就罢了,最后连首相都出来了,这,难不成最后连官家都会吃到? 众厨子不禁飘飘然幻想起来…… 当然了,官家肯定不会需要代购,直接传人进菜就行了。 云雁回看着欢天喜地的厨子们,脑海里都是包拯一言难尽的表情。 人家都来问了,还事先把代购费都打听好了,你好意思不答应吗? 据说,最开始是枢密院一位官员在吃油条,某日刚好与王芑边聊边吃,王芑带的馒头吃完了,那位还在吧唧吧唧吃得香喷喷的,王芑就不由自主老去看。 都是官场上的人精,还会不懂味吗?这人当然就分了一根给王芑吃。 刚好这油条也是合了王芑的口味,竟叫他忍不住命人去买,结果没买到,也没代购到,听了仆从禀报,方知内里缘由。于是乎,厚着脸皮去找包拯代购了。 这事儿也是叫人醉了,要不是包拯为人忠厚,换了个人估计都要觉得王芑倚老卖老了。 饶是如此,王芑代购油条的事情也不胫而走,毕竟这年头群臣对于首相的八卦还是很关注的。 八卦着八卦着,这被首相青睐的果子竟然多了个外号,叫“宰相油条”,还越传越广,人人都用这个名称了——到了日后包拯也封相之后,油条的来历更被传说化,不过此乃后话,暂且不提。 “宰相油条”也带动开封府食堂在小范围内走红,开始有其他部门的借机往开封府跑了,想围观并品尝一下他们中午的伙食。 不去不知道,一去吓一跳啊。开封府的人简直疯魔,竟是将府衙内的花草一概罢了,种上蔬菜水果,放眼望去,一片翠绿,映着后面的红墙碧瓦,巍巍宫殿,分外怪异。 一尝了开封府食堂的饭菜,又是欣喜万分,没想到一个食堂,做出不少东京知名酒楼、脚店没有的味道。比之待漏院中流行的代购早点,更要令人惊喜。 再一看,包拯还为其中一道菜提了字,乃是“难得糊涂”四个字。 凡是来此吃饭,吃了鸭糊涂的人,看了字无不说妙。 …… 厚积薄发,到了 蔬果开始陆续收获,包拯又吩咐摘了一筐,送到宫中,给仁宗品尝一下。仁宗还记得开封府要改造,如今看到结果了,便叫侍候的伴伴送蔬果去御膳房,中午品尝。 这位陈伴伴与包拯有些交情,也知道现在的流行,便笑说现在开封府食堂的菜色颇为出名,不如叫他们再进几道菜来。 仁宗怎知道此事,细问之后,果真钦点了鸭糊涂等菜,命开封府进菜。 陈伴伴去传口谕,把开封府的厨子喜得差点晕过去,没想到竟心想事成了。于是在云雁回的监督之下,用上府里种的菜,做了席面。 宰相油条、鸭糊涂、珍珠虾球、香菇台菜心和八宝饭,这些肯定是要有的。 其中,鸭糊涂稍有改良。 因为“难得糊涂”四个字伴随鸭糊涂传开,来吃鸭糊涂的都喜欢钻研糊涂二字。云雁回便也叫厨子把原料里的山药改成了芋头,如此一来,鸭糊涂便更为浓稠,更为“糊涂”了,味道却未变差,皆大欢喜。 几道菜送进宫里,仁宗一尝,果非寻常,又听说开封府官吏因此积极性大增,出勤率上升,但由于开封府开源节流,所以并未耗费钱,反倒赚了,遂大喜,将包拯和食堂都赏了一番。 听说连官家都夸赞了食堂的菜,厨子欣喜若狂。 开封府官吏们也与有荣焉,吃饭更勤快了(……)。 御口一开,传扬出去,在有心人的推动之下,食堂菜更是整个汴京范围内名声大振。 与太学食堂不同,开封府衙食堂的菜品有多样在美食荟萃的汴京打出了名气,从宰相油条、八宝饭、珍珠虾球、鸭糊涂到后来云雁回陆续开发的几个招牌菜,都名扬汴京了。 只因开封府食堂与太学食堂一样,都不对外开放,所以不知多少人求而不得,转而找到了在开封府供职的官吏,希望他们从自己的份例里拨出来卖给自己。 像这种事情,府衙也不限制,这本来就算是最终目的。 事迹传扬到大相国寺,大相国寺的一众僧人都不禁面面相觑。 “为什么……我总觉得这件事是雁哥儿办的呢?” “奇怪,雁哥儿不是去了天庆观里吗?” “对啊,如果是在天庆观,怎么插手得到食堂?” “可是这时间也太巧了吧,从开封府开始种菜,到现在食堂出名,算算时间,不就是雁哥儿进去的时日吗?” “的确是太可疑了……” 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和尚们都认定了,一定是云雁回改变了开封府的食堂。 没办法,他们对雁哥儿能够在吃上有多能下多少功夫都是目睹过的,一个国际美食节都办起来了,何况是区区开封府衙食堂? …… 狡猾的云雁回,在开封府食堂成名之后,就又找到了包拯,表示想把油条的制作方法以开封府的名义免费放出去。 包拯一听,还喜出望外:“雁哥儿还能想到要造福百姓,很好啊!” 在这个技术保密的年代,有这样的觉悟,真的很不容易! 云雁回抓了抓脑袋,“你过奖了,我只是想,把几个成名的招牌菜中,制作最简单,最贴近平民生活,最容易传播的菜谱释出,以进一步推动开封府食堂的名声。” 包拯:“……” 老百姓难得吃到,传播起来不够给力。宰相油条这一有实力有故事的食物,明显容易获得民众基础,做法传出去,只会推动食堂的名气,使得开封府食堂无处不在。 宰相油条继名满汴京之后,又飞入万家,那么,关于它的来历也会满汴京,任何外地人来到这里,吃到这个食物,问及来源,就都会听到它是出自何方了。 甚至,隔一段时间,开封府就可以释出一道菜谱。 这个广告效应,是什么都换不来的,也是为什么云雁回明明可以把配方卖给其他脚店,却没有这么做的原因。 从这个角度上看,云雁回也的确是牺牲了自己的利益,造福了人群。不过对于云雁回来说,钱是怎么也赚不完的,成就感比较重要。 云雁回的做法,果然将宰相油条和开封府食堂菜的名声推动到了一个新的高潮。 开封府贴了张布告,是由少尹包拯亲笔写的,大意是近日开封府食堂菜受到广大人民群众的追捧,开封府上下也接收到大家希望吃到这些食物的心情了,作为一个服务百姓的地方,开封府愿意把其中最负盛名的菜品之一油条的制作方法公布出来,以飨万民。 后面,就附着油条的详细制作方法和注意事项,任人记录。 这一行为令汴京百姓无不拍手庆贺,称赞开封府的大方,纷纷去开封府外抄录菜谱,人满为患。 开封府张贴食堂菜谱,宰相油条飞入寻常百姓家,此事一时传为美谈,无形中也愈发拔高了开封府的名 声。 …… 再说公孙策和云雁回进了开封府衙后,一个专门辅佐包拯政务刑狱,一个则一心改革府衙后勤经济,各有所成。 公孙策只见开源节流成效,云雁回也不解包拯断案理政的详细,只隐约能将传闻与自己所知的原著对上。 比如在包拯之前,入开封府告状需要经由大门二门三门的人传到大堂上,倘若不打点府吏,很可能状纸都到不了府尹手上,此乃恶吏作祟,败坏府治,莫怪时人说“衙门大门朝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 现在包拯上任后,便命令将开封府后门打开,使百姓自由进来告状。府衙是坐北朝南,包拯面对着北面的后门坐堂,因此被称为“倒坐南衙”。 一日公孙策陪包拯审案之后,遇到了云雁回,便告诉他,自己要下乡办事了。 开封府的管理地区包括了京师和京畿地区,唐宋有赤畿之说,京城治理的县叫赤县,京城旁的地方叫畿县。开封府下有开封县和祥符县两个赤县,陈留、雍丘等十五个畿县。 若是在汴京城内办差还算悠闲,一日之内总赶得回来,若是到下辖县里,就说不定了,一下乡可能得好几天,路途劳累。 云雁回见公孙策听闻出城去祥符县办差,因二人算是开封府最熟的,于是跑到食堂给他打包了一堆方便携带不易腐坏的食物,“干粮难吃,下面的饭菜也不好,还是多带些吃的。” 公孙策啼笑皆非,“便是如此,这也太多了吧。” “多吗?不多了!出门在外哪比得在府里?”云雁回硬是把吃的都塞进公孙策的行囊。 公孙策只得扛着一堆吃的去祥符县办差。 过了几日,云雁回在和食堂的人一起探讨新收的茄子该怎么煮,忽听人来报:“不得了,公孙先生回来了,带了四个大胃汉,将中午的剩饭都吃完了,犹在喊饿!怕是饿死鬼投胎来的!” 第62章 大相国寺的you-know-who 食堂中午能剩多少,在场的人心里多少有数,听得居然被四个人就吃空了,纷纷变了颜色,这可不是饿死鬼投胎么! 那人还道:“公孙先生说,人是少尹吩咐要安置在班房的,日后在府里当差,叫我们速速煮了吃食,要将人喂饱。” “不是还有些隔夜饭么,炒些蛋炒饭吧,速度也快。”云雁回提议道。 掌厨的也只得点点头,一边嘀咕着一边去炒了。 云雁回也好奇是什么样的人,能有如此大胃,还是四个,便上食堂前头去看了。只见一张方桌上,公孙策背对这边而坐,左右手各坐了两个壮汉,面前是一堆空盘子空碗。 云雁回注意到,公孙策手边有个空瘪的包袱,那分明是公孙策临走前,他给打包的,现在里面的食物都不见了。 因不知公孙策要去多久,当时云雁回是按了七日的分量包的,但是公孙策才去了不到三日,包袱却已空了。 不用想,肯定是那四个人吃空了。 云雁回走了过去,和公孙策打招呼,“公孙先生,你回来了。” 公孙策也正看着空盘发呆,抬头一看是云雁回,方醒过神来,“雁哥儿啊,我刚回来,在这吃饭。” 公孙策早吃完了,一只孤零零的小碗在他自己面前。 云雁回装作不知道,“嗯,听说您带了四位新同僚回来,后厨在做蛋炒饭了,很快就能上来。” 那四人面前食物不多,一听还有蛋炒饭,精神都是一振。 公孙策大概也没想到他们这么能吃,有点精神恍惚,还是云雁回说到这四人,才想起来介绍,“这四位唤作王朝、马汉、张龙、赵虎,原是少尹的旧识,现来投奔,少尹吩咐安置在班房当差。这位是云雁回,天庆观的文吏,现也管管食堂之事。” 云雁回一听是四个,心里早有猜测,此时听公孙策叫破名字,心道果然是开封府f4,当下便唱喏见礼。 公孙策虽然没说,云雁回也知道,他们四个原来是山匪,练武之人,比常人能吃也是正常的,像他们家里,傅云沣和双宜就特别能吃。 王马张赵四人,本就折服于本府美食,一听这位小哥管食堂,对他自然和颜悦色,纷纷暂时放下碗见礼,叙过来历。 赵虎特别实诚地说:“我们原来住在土龙岗……” 云雁回差点喷了,正常人不会住在那种地方, 住在上面的都是土匪,就算你们以前是土匪,也不用一认识就说出来吧? 这是他在这里,换了别人,肯定早就说拜拜了。 云雁回看其他人也有些尴尬,知道赵虎比较缺心眼,为了缓解尴尬,便道:“我原来还住在大相国寺呢,还拜了和尚为师,呵呵。” 果然,立刻气氛就轻松了一些了,赵虎特别感兴趣地道:“大相国寺向来对外租赁房屋,但是你还拜了和尚为师?难道你出过家?” 看上去好端端出家,按他们的想法,都是犯过事的,这小郎看上去斯斯文文,未必也犯过事? “我家在那儿租房,多凭一位禅师照顾,后来便拜其为师,做了俗门弟子,却是没有出家的。”云雁回笑呵呵地道。 “原来如此啊,大相国寺这几年可是越来越有名了。”四人干脆就大相国寺这个点切入,展开话题。 “嗯,庙会越来越繁华,但是秩序井然啊。” “还不是因为寺里出了个狠人,听道上的兄弟说,此人手腕毒辣,凡是敢在寺里犯事的,落在他手里,都好不了。” “不错,我听闻此人生得天生奇矮,想来也是异相。” 云雁回一听,奇怪地道:“我也在庙会的节会管理处工作过,没听说有这么一号人啊。”还天生奇矮,那是什么,武大郎吗? 一听云雁回没听说过,四人也来了兴致,细细八卦。 “你竟没听说?不可能吧,此事绝对是真的,此人绝对存在!” 云雁回挠头,“啊?那人叫什么名字?” “这人名字却没传出来,凡是提到他的,都讳莫如深,”赵虎神秘兮兮地把手伸出去,在比桌子高点的地方比划了一下,“说起他,都是用手这么划拉一下高度。” “可见此人隐藏得也颇深,雁哥儿,你回想一下,寺里难道没有这么高的侏儒吗?” 云雁回想了半天,也没想到寺里哪有侏儒。 见云雁回还是一脸呆呆的,王朝说道:“许是你不太关注这些道上的事情吧!” “嗳,不是说这位(手比划一下),手底下还有个强人,虽是女子,却武功高强。平日里替他办事,战无不胜……” “还豢养了一头异兽,凶残至极!” 云雁回越听越不对,和旁边的公孙策对视一眼,表情都诡异至极。 公孙策不禁问道 :“那这女子名号可有传出来呢?” 赵虎抓抓脸,“好像,好像叫双宜……” 云雁回:“………………” 公孙策:“………………” 卧!槽!!! 云雁回在心里狂咆哮,到底是谁啊,在外面败坏他的名声?! 流言真是太不可靠了!他不过就是带着和尚们揍过流氓而已,就被这些人传成什么样了!你们道上混的都这么八婆吗? 说他们家双宜战无不胜也就罢了,所谓的异兽云贝贝很凶残也是真的,怎么他就成了毒辣担当呢?说得好像他是一个变态虐人狂一样…… 还侏儒,我靠,十年前他才多少岁啊?那是还没长高好吗? 还不敢提名字,只比划身高,什么鬼,难道他是大相国寺的youknowwho吗? 四人看云雁回和公孙策都表情诡异,原本兴奋的表情也不由得淡了,小心翼翼地问道:“怎么了?” 此事瞒不了许久的,公孙策尴尬地笑道:“呃,雁哥儿的姐姐,便叫做双宜。” 王朝、马汉、张龙、赵虎:“………………” 云雁回郁闷地说:“一定都是误会,当初我管过一段时间庙会的治安,许是比较严厉,但没到凶残的境地。我那时年纪不大,个头不高。姐姐的确习武多年,家里养了头做宠物的竹熊,可能因为这样,就被误会了吧……” 王马张赵四人再三打量云雁回,也流露出了不敢置信的表情,“若非亲眼看到你真人,我们真不敢相信啊,那些人传得言之凿凿,可雁哥儿你本人如此柔弱斯文,怎么可能是传言中的毒辣侏儒呢?看来,江湖传闻,不可尽信啊!” 云雁回嘴角抽了几下,“……谢谢你们啊。” “误会,都是误会一场。”公孙策都郁闷了,其实他听到侏儒的时候,就觉得不对劲了,没有想到流言如此可怕。 四人讪讪与云雁回继续搭话,恐怕刚才的误会让人不愉快。 云雁回也有心把自己洗白白,于是大家继续友好交谈起来。 这再一交谈,就聊到了云雁回的继父傅云沣,四人竟也识得,只因傅云沣身在武馆,也混过江湖,大家又都住在京畿地区,他们甚至有过一面之缘。 既然有相识的人,这就好说了,四人都松了口气,没想到傅云沣和他还有这么一层关系,纷纷说既然是傅云 沣的继子,那更不可能是传言中的那样了,傅云沣是个正派人啊。 这时蛋炒饭也上来了,四人一人捧着一大碗蛋炒饭吃。 云雁回又叫人把酱菜拿出来给他们下饭,着意在言语中拉近关系,而后似乎不经意地问道:“虽说已经说明白了,但我还是很好奇,还有哪些关于我的具体传闻吗?” 四个莽汉你看我我看你,最后王朝看他表情不像是生气,便老实说来:“说你手底下有悍匪十数人,都杀过人,有次有人在你的地盘里抢了东西,你把人的头发一根根薅光了……” “还有说你因为自己矮,所以将人的腿也敲断了……” “还有……” 云雁回:“……” 云雁回咬牙切齿:“谣言,都是谣言!怎么什么屎盆子都往我头上扣,仗着我不混贵圈,就给我造这种谣,这些案例我听过,明明都是别人做的!” 他就下过寥寥几次狠手,其他的,都在正常范围内,后来更是只用恐吓就行了。就那几次,也绝没有那么夸张。 公孙策擦擦汗道:“怕是因为雁哥儿管理庙会,导致那些人心有不满,便编造故事抹黑你。便是你听到了,他们也可以说自己没指名道姓,推脱干净。” 不错,人家说起他,都是比划一下(当年的)身高,并不点名。 云雁回想到这些无赖就来气,居然扣了他这么久的屎盆子,若不是和王朝四人聊起来,他还不知道呢,不禁低声道,“看我寻到机会怎么整你们……” 公孙策耳聪目明,隐约听到,“什么?” “啊,没什么,”云雁回抬起头甜甜笑了一下,“我说不想这些伤心事了,我亲自下厨给四位做道禾花鱼吧,是我家里给我送来吃的,就当是接风了。” 一听禾花鱼的大名,王马张赵四人都流着口水点头,“好,好,这鱼我们吃过一次,真是难以忘怀哩。” 公孙策却狐疑地看了云雁回一眼,也不好说什么。 第63章 最单纯善良的男孩 以云雁回仇不隔夜的性格,一惦记着有人在外面乱传自己的坏话,便借着自己现在开封府衙,还是挂着天庆观,便与汴京内各大寺院、道馆的人通气,商议来一次严打。 现如今,许多寺院都想设俗讲僧,或是争做美食节的分会场,恨不得与大相国寺,尤其是云雁回打好关系,自然答应了。 于是,以往在庙会抓到可能轻轻放过的贼子,就都被扭送到了开封府。 而开封府内,云雁回又提议了,叫这些犯人来种菜。 之前,是那些闲着的官吏种菜,大家干得热火朝天,现在云雁回提出放出一部分犯人种地,再减轻一点官吏们的负担,让他们从心理上觉得少一点活很幸福,而不是与没有活的时候做比较。 包拯觉得很有道理,于是批准了。 接下来就是面对面的折磨了,所有认识云雁回的流氓,在看到他吃着瓜出现在菜地一旁的时候,心情都几乎是崩溃的…… 为什么,为什么哪里都有你? 这个时候还没有人意识到,他们出现在这里不是偶然而是必然。 云雁回则边吃瓜边说:“我最近认识了一些新朋友,听说他从贵圈……啊不,道上听说了一些故事,就是关于大相国寺有个毒辣侏儒的事情。” 所有人:“……” 说实话,这个传闻在汴京道上传了好几年了,人人都知道编排的是云雁回,但是人人都乐于再夸大其词一点告诉外地朋友以泄愤…… 没想到,居然还有戳破的一天。 云雁回:“我也不知道到底是谁传的,或者大家都有份儿,索性,能请来一个就算一个了。” 他耸了耸肩,一副很无奈的样子。 “你,你敢滥用私刑……包少尹公正严明,必然不会放过你的。”居然还有人这么威胁云雁回。 云雁回:“有病啊,谁说我要滥用私刑了。” 还用得着滥用私刑吗?人都被弄来干活了。但凡以偷抢劫掠发财致富的,能有一个勤快人儿吗?干活就是对他们最大的折磨了。 让这些人在府衙里干干活也好,这叫劳动改造。 开封府管了五个监狱,全被云雁回打点了个遍,而且种菜这活儿能够交给犯人,也让他们觉得挺好的,挺应该的。 都不用云雁回说什么,但凡有人敢偷懒,就会被骂到狗血喷头 ,“我们府衙里上至少尹下至开门的都要种菜,凭什么你们这些人种不得?还敢偷懒?给我起来!不然我抽人了!” 有时候还能遇到云雁回在一旁进行语言上的嘲讽,心理上可谓不堪重负。 像这类型的犯人,基本上出去了就不想再回来,加上各大寺院、道馆在严打,导致一段时间内开封府偷抢事件都少了不少,让种菜任务轻减了些的官吏们很是失望,也让包拯觉得非常惊喜。 还有人求到了云雁回面前来,说愿意把罪魁祸首推出来,请他得饶人处且饶人。 云雁回冷笑一声说,老子以前不在开封府都不乐意打理你们,何况现在进了开封府,而且你们传都传了,现在推个替罪羊有什么用。如今不必你们放我一马,你们尽管去传八卦吧,老子不在乎了,老子就是整死! 这话真把人气得要死,又无可奈何,只能暂时收敛动作,以期躲过“严打”时期。 云雁回又得意洋洋地放话,怕了就好,我还没完! …… 再说云雁回来开封府数月,郑苹那边一直在做准备工作,与老房子的租客结断契约,又把屋后邻居家的几间屋买了下来,重新捯饬一遍。 但是大相国寺那边的房子也还留着,云雁回当初被逐出师门,就获得了房子的永久居住权,也是一个了然的安慰,大家心里都知道师徒名分不在,情分还是在的。 这房子现在就相当于他们的别院了,郑苹、傅云沣和双宜会搬到老房子来住,小宝则住在寺里的房子,方便向了然学医。云贝贝也住在那边,地方比较宽阔。 平日里,智和三兄弟会照顾小宝吃穿住行,因为云雁回顶锅的事情,他们三兄弟现在对云雁回更加死心塌地。要不是云雁回不让,他们能跟着上开封府当衙役好就近照顾。 一家人也商量好了,每隔十日,就去那边住两天,或把小宝接过来团聚,小宝其实就相当于读住宿学校了。 搬家的时候,赵允初和郑凌都来帮忙了,喜气洋洋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们搬家。 郑凌还不满,他喜气洋洋的,是因为郑苹搬过来,日后他走动就更方便了,因为这里比起大相国寺离家里更近,甚至他上下班都会经过这里。 但是,赵允初是为什么啊? 赵允初早就发现了,和郑凌掐的话,一点不能暴躁,要更柔弱一点,于是小白兔一样说道:“我只是为雁哥儿高兴,和家 人住在一起,也有人照顾他了。” 郑凌一身鸡皮疙瘩都要掉下来了,赵允初越长大,向雁哥儿撒娇卖痴的毛病好像反而越严重,明明论起武力来,他才是柔弱的那一个。 郑凌不屑地说:“雁哥儿,你不会相信他吧?” “我相信啊,”云雁回早就习惯他们两个对掐了,从小到大就没歇过气,“小初是我见过最单纯善良的男孩。” 郑凌:“………………” 郑凌:“呕…………” 郑凌扶着桌子作呕吐状,单纯善良能一见面就把人往天上扔吗?也不看看他姓什么,雁哥儿真是被猫屎糊了眼…… 赵允初也有些呆愣的样子,似乎没有想到云雁回会这么说,耳朵红通通的,用实际行动印证了云雁回的话,“雁,雁哥儿才是我见过最单纯善良的男孩……” 云雁回有些怅然,唉,没有人懂他梗的寂寞呀! 郑凌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最近雁哥儿的事迹,他可是有所耳闻,顺带把以前也不知道的“侏儒”的故事也一并补了,不由得对这两人表示佩服,一个比一个能睁着眼睛说瞎话。 …… 云雁回正兴高采烈地继续策划该怎么整那些八卦他的流氓呢,忽然听闻,包拯要出公差了。 前段时间公孙策下乡查案,不但把开封府f4带回来了,还撞破一件事。正是陈州有灾,官家点了安乐侯庞昱前往赈灾,谁想庞昱到了陈州非但不赈灾,反而亏空赈银,在陈州造花园抢民女以享乐。公孙策正是遇到了想上京控告的被害者家人,回来后便报给了包拯所知。 包拯也是暴脾气,写了奏折送呈御前,痛陈官家选人不当,庞昱是国丈爷庞太师之子,官家选人,莫不是听了后妃吹枕头风?如今出了事,苦的却是百姓了。 仁宗看得心情几度变化,但是一想包拯也是为国为民,便干脆加封包拯为龙图阁学士,赐御札三道,命他去陈州查赈。 包拯把此事告诉了公孙策,公孙策便故意将“御札三道”曲解成“御铡三刀”,制作了“龙头铡”“虎头铡”和“狗头铡”,分别铡不同品级的人,包拯竟也欣然采纳这个说法,并不怕得罪人。 后世曾有人质疑仁宗之“仁”,因为宋朝刑罚严厉,从仁宗一朝,凌迟变成了常刑,这与他平日的生活细节似乎大相径庭,所以才说仁宗并不仁。 且不管仁宗如何“精分”,他在听说 包拯要做三口铡刀震慑外官之后,满口同意了,听其便宜行事。 于是,包拯就要打好御铡,带着去陈州了。 云雁回提前知道,自然不是因为还记得原著,而是公孙策叫他帮忙去找相熟的匠人,把御铡打出来。 云雁回作为地头蛇,当然知道哪里的工艺好,将图纸拿去叫匠人做好了。包拯又吩咐王朝、马汉、张龙、赵虎来使御铡,可见是铁了心若是陈州有事,就要用上的,而不仅仅是震慑。 为包拯送行之日,许多官员不请自来。 不止是因为要参观御铡,还因为送行宴在食堂摆的…… 众人看了御铡,都觉得心里发寒,毕竟他们之中有些人怕有被铡之日,但也有的问心无愧,觉得做得好啊做得妙。 还得讨论一番,此次包拯朝着安乐侯发难,叫许多人心里直嘀咕,这包黑子做京官不到一年,怎么像天天在食堂吃的都是豹子胆呢? 按理说,包拯当初科考的时候,是庞太师做的主考官,两人还算师生呢!安乐侯是庞太师的儿子,包拯去查他,到底是自己人做给别人看的,还是真胆大包天?各人心里都有一番心思。 包拯哪理会那么多,只嘱咐在家的官吏们要循例办公,不可懈怠。 云雁回因为早记得这庞太师的儿子似乎是个炮灰,所以一点也没操心,光顾着前后忙活他们路上的口粮了,叫开封府f4各个背着硕大的包袱出发。 公孙策拉着云雁回嘱托,“此次少尹去往陈州查赈,依我看,怕是有一番恶斗,你在府里要小心,倘若有什么事,便躲大相国寺去。” 云雁回拍拍公孙策的胸口,“先生放心,我哪有那么胆小,绝对帮你们守好家!” “……”公孙策被拍得差点咳血,“咳!咳!你,那你小心。” 第64章 所谓千杯不醉 包拯离了开封府,即便他留下话,府衙内的人还是不禁松懈了一点,连云雁回也不日日坐班了,点了卯有事做事,没事上家待着。 这也是因为他家现搬回来了,离得近,几步路就到,便是有事临时通知也来得及。 不过云雁回只是挂职在天庆观,他最近没什么新策划,包拯又不在,所以也无人吩咐他干活,事情都是食堂问一些问题罢了。 又因搬了家,郑凌和赵允初不时便来找他耍,这日赵允初便是如此,到开封府来找云雁回了。 赵允初站在外面叫人看看云雁回在不在,却没进去,只因他来过几次之后,就被公孙策警告了。 他是宗室,按理不该与外臣结交,虽说是来找云雁回,然而外人看到却是进了开封府,这样容易被御史参奏。 于是,现在赵允初来找人,都在外面把人叫出来。 云雁回这会儿正坐在阴凉地方看那些犯人给葡萄浇水,这是他特地选的优良葡萄品种,移植了不少过来,既可以供大家在葡萄架下乘凉休闲,结果了又能吃。 云雁回一边拿着本杂书看,一边不时抬头看那些犯人,然后讥讽几句,坚决不让他们好过。 这时听说外面赵允初找,云雁回看看天色也快晌午了,便放了书,跟同僚知会一声,出去了。 赵允初看到云雁回便迎上来,笑呵呵地说:“雁哥儿,我听说最近州南开了家脚店,酒菜甚好,找你一同去吃。” “那你等我和我娘说一声。”云雁回对别的还好,唯独对吃的特别感兴趣,很奇怪,以前在现代都没这么严重,他觉得可能是刚穿来那几年给馋坏的。 云雁回跑去和郑苹打了声招呼,中午不在家吃饭了,便和赵允初去他说的那家脚店。 云雁回以前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以为,脚店和正店的分别就是,正店规模更大,属于有星级的,脚店则是路边苍蝇馆子。东京内七十二家正店,可能就是七十二家豪华大酒店。 后来他才发现,根本不是这样。脚店规模不一定小于正店,二者的区别其实在于只有正店有酿酒权,属于特许的酒户,能够向国家购买酒曲酿酒卖,而脚店只能从正店进酒来卖。 古代酒水生产销售都由国家垄断,是为“榷酒”。榷,就是独木桥的意思,卖酒就像过独木桥,只有这一条路。 北宋时由于地域不同,各地榷酒制度不尽相同, 还有榷曲的,就是榷酒曲,东京就属于榷曲区。 而这种垄断方式,全称禁榷法,即禁止私人经营,只能由官府进行。 除了榷酒,还榷盐,榷茶等。 由于时人对酒的热爱,榷酒带给国家的收入,仅次于夏秋两次土地税,榷盐收入都要排在其后。至于榷茶收入就更不必说,少了好几倍。 赵允初带云雁回来的这家新开的脚店,就属于资本比较雄厚,规模比较大的,有三层楼,门口的酒旗上写着“金波”,这是酒的别称。 但凡卖酒的店都喜欢在酒旗上用类似字样甚或古人诗句打广告,示意此处有酒。 茶酒博士招呼两人入座,赵允初点了几样菜,又说:“他这里下酒菜出名,我们都点了下酒菜,再要些酒吧?” 云雁回基本上不喝酒,赵允初知道。同样的,云雁回也知道赵允初逢年过节才在宴席上喝酒。 不过既然人家这是下酒菜,不要酒也说不过去,便点了几壶黄酒与羊羔酒,叫人温了上来。 黄酒是很普遍很老的酒类了,妇孺皆知,这羊羔酒就有点不一样,属于大宋特色,顾名思义,是羊肉酿造的。 据说是用肥羊肉切块煮烂,留汤与米饭、酒曲搅拌,加上木香一起酿十天,如此酿好后,味道甘滑。 这种酿法,云雁回一听就醉了,根本没胃口尝,所以他没喝过羊羔酒。 待酒温好上桌,赵允初便给云雁回也斟了些黄酒,然后边吃菜边喝酒。这家脚店做的黄雀鲊、软羊等等都极为正宗,再来一些肉饼垫肚子。 黄雀鲊是一种鲊菜,乃是用酒槽、花椒、葱姜汁、桔皮丝等调料糊住宰杀干净的黄雀腌制而成的,腌好后用酒把糟粕冲洗干净,晾干了,便可烹饪,干蒸最佳。 这家脚店的黄雀鲊极入味,香浓可口,下酒极好。 至于软羊,就是煨烂了的羊肉,宋人对羊肉实在是热爱无比。 虽然基本不喝酒,但是这时候的酒度数实在不高,不过一二十度,云雁回这种经过现代各种高度数酒考验的,喝黄酒就跟喝饮料似的。 他平日只是不爱喝而已,毕竟做小孩时不比以前,需要酒桌上应酬。 云雁回一口就是一大碗,赵允初见了忙劝道:“雁哥儿,你平素不吃酒,不可这么个灌法,会喝醉的。” 云雁回:“我觉得还好啊,不会吧。” 赵允初脸红了一红,“万一喝醉了……” 云雁回:“??” 云雁回翻了个白眼,根本不想问赵允初莫名其妙又脸红个什么劲儿。 随着一杯杯黄酒下肚,云雁回脸色不变——顶多因为软羊热热的吃得脸颊有些发红,除此之外神情自若,眼神清明。 赵允初却是眼睛有些迷蒙了,因为云雁回一个劲喝,他便情不自禁跟着一杯杯喝,喝过几轮,都超过他平日的酒量了,这时,便开始抱着云雁回的腰不撒手。 云雁回心说,还叫我小心,现下看看是谁先醉成狗了吧。不过酒量怎么会这么浅啊?不会是装的吧,云雁回不太相信地拿手肘往他背上捶了一下,警告道:“别给我借酒装疯啊——” 赵允初哼哼唧唧地滑到地上,头去枕云雁回的大腿,“阿娘……” 云雁回铁青着脸把酒博士喊来,“你给我拿盆水来,浇他。” 酒博士吓了一跳,“客人,您的同伴不过是喝醉了,账已经会过,为什么要浇他?” “醉什么醉,他才喝了两壶。”云雁回察觉到赵允初还在把脸往自己肚子上蹭,更是不耐。 酒博士登时不开心了,“客人,我们店里的酒是从樊楼进的,出了名的易醉人,什么叫‘才’喝了两壶啊!” 云雁回:“……” 好吧,卖酒的不乐意了…… 但是他这么一说,难道赵允初真的是酒量不济? “好吧,那,那你帮我把他扶起来,我走了。”云雁回看看还剩大半壶黄酒,便仰头把酒都灌了下去,目光清明,面不改色,“你看我干什么?” 酒博士被他的酒量吓到了,张口结舌,“这,这……好……” 哎呀,吃了这么多壶酒,竟然还神智清明,面色不改,难道小店遇上传说中的酒仙了? 酒博士恍恍惚惚地帮云雁回把赵允初托了起来,只是谁也没法把赵允初的手从云雁回腰上掰开,最后云雁回只能在众人侧目之下,带着一个腰部挂件往外走。 …… “呜呜呜……”行至一半,赵允初竟哭了起来。 云雁回:“??” 一个高大俊秀的少年郎抱着另外一个的腰痛哭,一看就是有故事的样子,路人纷纷侧目,脚步也放缓了,眼看倘若赵允初哭得再凶一点,就要开始围观。 云雁回 只觉尴尬非常,并不好凶他,强自耐心地问:“小初,你怎么了?” 赵允初哭唧唧地道:“难受……” 云雁回:“……” 云雁回扫了一眼四周,示意大家:看到了吧,丫只是喝醉了难受。 “没事了,你先起来,我们先回家好不好?”云雁回好声好气地哄他。 赵允初便顺着云雁回的腰往上爬,挂在他肩膀上。 “……唔。”云雁回闷哼一声,赵允初比他高了大半个头,肩也宽一些,看上去比他大了一号,腿还不用力,半拖半走的。这么一来,让云雁回觉得自己扛了头狗熊。 要坚强。 云雁回咬牙抓着赵允初伸下来的手臂,半背他回家。本来他是想把人送到王府去的,现在看来,可能没送到他已经先力竭而卒了,索性还是带回自己家。 一到门口,云雁回就扶着院墙坐下来了,赵允初也被搁在地上,“双宜,双宜在家吗!” 双宜闻声出来,见云雁回和赵允初瘫在地上,两个人都是满面通红,赵允初更是人事不省,便走了过来,又问到酒气扑鼻,“哥哥,怎醉成这样了。” “我没醉,我这是扛他热得!”云雁回十分无奈。 双宜再一细看,果然,雁哥儿与赵允初的脸虽然都红,但是雁哥儿眼神很清醒。 “怎喝成这样……”双宜嘀咕着,伸手把赵允初抓了起来,看雁哥儿想扶墙起来,便说,“你别起来了,我放了他再来一趟。” 双宜把赵允初拎进去,放在云雁回床上,顺带叫阿娘煮醒酒汤,然后出去把云雁回也拎起来了。 云雁回看赵允初被拎还好,自己像行李一样被拎起来的时候就不满了,“不能扛吗?” 公主抱肯定是不合适的,那画面没法看,但是扛还在他的接受范围内。 “若是扛着,肩膀顶着你胃不舒服呢。”双宜还是极为他着想的,把人拎进了屋子,手下注意着,倒也稳稳当当。 郑苹见了人,上来闻了闻,便确认了云雁回虽没醉,但也喝了不少,“怎吃这么多?” “好耍呢,酒也不烈。”云雁回笑嘻嘻地说,“跟甜水儿差不多。” 郑苹没好气地道,“什么甜水儿,当你娘没吃过酒吗?” “阿娘你别生气啊,”云雁回想到度数很低的黄酒,又冲郑苹么么哒了一下,“我回头偷 偷弄些葡萄酒给阿娘吃,美容养颜的。” 虽说国家榷酒,但是他偷偷自酿一点,也没人知道,反正酿葡萄酒不需要酒曲。 “你呀,说甚么吃呀喝的,先去看着里面那醉鬼吧,”郑苹戳了戳他脑门,“没人看着,可别叫他磕了绊了。” 第65章 汴京城的酒仙 云雁回倒了冷水,进屋将赵允初的衣服扒了,擦了脸上、背上的汗,又给他侧躺着,以防若是呕吐把自己呛死。 不一会儿,郑苹煮了橘皮醒酒汤来敲门。 因赵允初还光着上身,云雁回便出来接了汤,“我来喂他吧。” 云雁回拍着赵允初的脸,“傻白甜,傻白甜,起来喝汤。” 赵允初趴在床上滚了两下,不愿意起来。 云雁回便伸手把他腰抱住,揽了起来,谁想赵允初一起来,就顺势双手圈住他脖子,脑袋也搁在了肩膀上,不动弹了。 这样子可叫云雁回怎么喂汤,只能又去推他。 然而赵允初力气极大,云雁回也推不开,想了想,便捡了件衣服给他披在肩上,然后叫双宜进来,就着这个姿势把汤给赵允初灌下去。 双宜起先还想尝试把赵允初拉下来,她憋着一口真气掰赵允初的肩膀,云雁回则别动,结果就是赵允初往后一倒,带得云雁回也狠狠砸到他怀里了。 “算了算了……别拉了。”云雁回郁闷地又坐起来。 双宜也无法,只得捏着赵允初两颊,把醒酒汤给他强行灌了进去,方拿着空碗离开了。 赵允初喝完汤一时半会儿还是晕的,呼吸灼热地喷洒在云雁回耳朵上,搞得他痒痒的,便用力把头偏开。赵允初却不开心了,云雁回要躲,他就把口鼻往那边拱。 “哎呀别……”云雁回继续躲,赵允初就继续抱着他往他耳朵那儿拱。 云雁回方醒悟,这姿势怎么那么像大官人调戏良家妇女,连忙坐直了,“便宜你了,醒来要你好看。” 赵允初一头扎在云雁回颈窝里,竟深深呼吸了几口。 这酥麻……云雁回立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赵允初好似是闻到了熟悉的味道,喃喃出声:“雁哥儿……” 云雁回一脸生无可恋。 赵允初又喊了一声:“雁哥儿……” 云雁回继续生无可恋。 赵允初的声音忽然就带上哭腔了,“雁哥儿呜……” 云雁回:“……” 赵允初哭唧唧:“雁哥儿,你不要不理我啊……” 云雁回害怕他哭得自己一脖子眼泪鼻涕,赶紧道:“我没有不理你啊。” “你没有不理我,那为什么不亲亲 我。”赵允初伤心欲绝。 “……??”云雁回说,“……可我什么时候亲亲过你了?” 也不知道赵允初脑补了些什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我好喜欢你啊,雁哥儿,你为什么又凶我……” 怎么做梦都是被他凶啊? 云雁回:“打是亲,骂是爱,葛格疼你。” 有时候云雁回都觉得赵允初就是因为家里的兄长不称职,所以把他当哥了。这孩子从小就喜欢他,老黏着,一口一个师兄。不过他不太喜欢身体接触,一直不太买账。 这么多年过去,云雁回态度好了很多了,不过相处模式已经形成了,所以大部分时候还是忍不住s一下赵允初。 赵允初好像也听进去了,身体往下一滑,埋进云雁回怀里蹭蹭蹭。 然而赵允初力气太大了,也许他觉得自己是小鸟依人,但是云雁回就直接被牛顶了一样,让他蹭得往后一倒,四脚朝天,差点吐血。 “行……就这么着吧,你开心就好。”云雁回干脆盘腿锁住赵允初的身体,叫他别动,自己也一个哈欠,打起瞌睡了。 …… 到了日落西山,赵允初才悠悠转醒,发现自己压着雁哥儿半边身子,雁哥儿的腿也搭在自己腰上,两个人睡得那叫一个凌乱,连忙坐了起来。 “雁哥儿?” 云雁回被叫醒了,只觉得右边身体都是麻的,尤其是肩膀。 赵允初赶紧伸手给他揉肩膀,可怜兮兮地道:“对不起,雁哥儿,把你压坏了吧?” “嗳,你也知道啊,服了你了。”云雁回瘫在床上,任他给自己按摩,感觉到肩膀从麻木到有了酸软感,接着再慢慢恢复正常。 “我喝醉了……”赵允初有点茫然,想了想,“可是,雁哥儿,你好像喝得比我还多。” “只能说我天生酒量比你好,”云雁回说道,“你说你不能喝,跟着我喝什么,你到底去吃菜的还是喝酒的?” 赵允初委屈得要死,他那不是想么,雁哥儿不喝酒的,都能喝,他怎么也不至于比雁哥儿差吧?谁知道呢,雁哥儿的酒量居然天生的这么大。 “好了好了,看你这样儿,让我娘看到得说我又欺负你了。”云雁回在他脑袋上揉了几下。 赵允初被揉了脑袋,一下满血复活了。眼睛瞄到云雁回在整理衣服,虽说他醒来后吓得赶紧爬起来,但是和 雁哥儿紧抱在一起的感觉,一回想就十分鲜明,哎呀,雁哥儿抱起来怎么能那么舒服呢? …… 因为这日睡了一下午,晚上不免睡得晚了些,第二日早起就有些犯困。 云雁回打着哈欠去上班,从后门穿进去,到食堂吃早餐。 云雁回端着早餐随便找了一桌认识的坐了下来,打了声招呼,“早。” 桌上还有其他三位同僚,都是仓曹的,也纷纷回了一声,“雁哥儿,没睡醒啊?” “嗯……昨天睡得有点晚。”云雁回说。 “我昨日也睡得晚,晚上去吃酒了。”一人说道,“你们知道州南新开了家店吗?酒菜都不错,我昨日去那里吃酒,还听到一件奇闻呢。” 云雁回:“啊,这家我也去了,菜是不错。” 那同僚一听,就像被肯定了一下,“是吧,你不是昨日去的吧?我昨晚去时,那酒博士告诉我,他们店里白日接待了两位客人,其中一位狂饮三百碗,面色不改。他的同伴都已烂醉,此人却认为此酒不醉人,怀疑同伴在装醉。后来会完账,还把自己喝醉了的同伴单手扛走了!现都说,是酒仙闻酒而来,光顾他们店里了。” 众人:“哇——!!” 云雁回:“???” 尼玛,汴京人民想象力可真丰富啊,他就喝了几壶酒脸色不改而已,哪来的三百碗?而且最后他哪里是把同伴扛走的啊,赵允初都快把他压趴了好吗?! 云雁回也没好说那个人其实就是我,囧囧有神地吃完饭,便去摘葡萄了。 昨日和郑苹说了,做点葡萄酒来,以前在现代的时候,他帮同事一起做过,葡萄皮表面就有酵母菌,不需要酒曲,以发酵法酿造,很是方便,而且口感很好。 现在府里刚好种了葡萄,云雁回便就近摘葡萄了。 因为是想着增加收入的,所以选的葡萄品种很好,葡萄又甜水分又多,是紫色的,可以做出红葡萄酒。云雁回还叫人帮自己一起摘,人家问起来,就说准备研究饮品,自然都以为是饮料。 葡萄酒的酿造技术很早就有了,但是,因为信息传播难,以及深入人心的黄酒酿造法,这时候大部分人酿葡萄酒都会加入酒曲,而且还去皮去子,这么一来,恰好把皮上的酵母菌都去掉了。 如此,酿出来的葡萄酒并不正宗。 酿葡萄酒其实非常简单,只需要葡萄 和糖。云雁回拿葡萄去冲了冲,这里要小心不能把表面的白霜也洗掉了,因为上面附着有酵母菌,对之后的发酵很重要。 冲洗完沥干水分,便可将葡萄捣碎,然后铺在酒坛里,铺一层后洒一层糖,葡萄与糖的比例大约是10:1到10:2。如此重复铺好葡萄与糖,封上口,即可放在阴凉处等待发酵。 待得一二十天,也就出酒了。 在等待出酒的日子里,云雁回又回忆、钻研了一下可以用到葡萄酒的菜谱,研究如何将其入菜。 他想着,不但能做几道炒菜,还能做甜点,放进酸奶、冰奶酪之类的里面,应该也不错。 …… 其实这时候比现代的气温要热一些,经过十八日的发酵,云雁回去开坛的时候,已经出酒了。如果要甘醇一点,可以密封更长时间。不过云雁回已经等不及了,用纱布将酒过滤了出来,分装了几小坛。 云雁回抱了一小坛,兴冲冲地回家。 “阿娘,我的葡萄酒娘好了,给你尝尝。”云雁回笑眯眯地说。 “还真酿了?”郑苹都快忘记这回事了,连忙把门关上,“可别让人瞧见了。” “怕什么,说是买的不就行了。傅叔呢?”云雁回把傅云沣也叫来了,给他们倒了两碗,“尝尝看。” 葡萄酒在碗里晃荡,颜色紫红,十分漂亮。 傅云沣端起碗喝了一口,眼睛一亮,“好酒!” 这酒酿出来也有十五六度,不比现今酒家卖的酒差,比起酒曲酿的葡萄酒,口感更是好得多,还有浓浓的葡萄香。 而因为葡萄酒味道带甜味,郑苹喝了也十分喜欢,只是喝了一碗脸便泛红,“劲儿还挺大。” “您以为是甜水儿呢,慢点喝。”古代人吃的酒度数都不高,而葡萄酒的后劲也的确大,所以云雁回嘱咐他们慢点喝。 “我看,比樊楼的羊羔酒强。”傅云沣又倒了一碗,边喝边道,“说起来,今日里有人在樊楼请吃酒,还听说了最近汴京有酒仙临凡,雁哥儿,你听说了吗?” 云雁回无语凝噎:“………………听说了。” 第66章 我在垂拱殿上班 新得酒仙封号,云雁回是哭笑不得,依他看,这完全就是那家脚店的炒作手段,这不,传得满城风雨,大家都想去那里偶遇“酒仙”或是尝尝“酒仙”品过的酒了。 终日营销炒作,这次也成了别人的广告,云雁回颇觉好笑,按下不提。 有了酒,云雁回便在开封府食堂试验菜色,准备做葡萄酒鸭和葡萄酒鸡翅,选在下午,这时候大家都在休息,没人进后厨。 其实在食堂做菜也是为了方便,这里非但总有处理好的鸡鸭,而且最近新购置了一批砂锅,质量特别好。 还是从汴京外某畿县买来的,当地人用高岭土做的砂锅,制作的过程也极其繁琐。汴京的药铺都爱用来熬药,就是因为能够最大程度保留药性。 与此相同,食物的鲜美也能被最大程度的保留,自从有酒楼率先使用后,便逐渐在汴京的大小酒楼里流行开了。 而且这砂锅保鲜性还特别好,据说冬天大年三十熬的汤,到了十五都能喝。比起其他的容器,熬出来的汤更为香浓。 云雁回取了一个砂锅待用,这砂锅保养过几次,已经十分适合炖菜了。 将洗净的鸭肉倒上葡萄酒,再加上生抽、老抽腌渍,要腌渍久一点儿,约莫大半个时辰,便可将炒锅烧热了,加葱、姜炒到出香味了,再放入鸭肉。 煸炒到鸭肉变色,倒进砂锅里,再次倒半锅葡萄酒,撒上盐,放陈皮、八角、桂皮、紫苏等。 如此用小火慢慢焖,焖到葡萄酒还剩一半了,便放些冰糖,收汁出锅。鸭肉颜色发红,饱饱地吸收了葡萄酒,混合本身的鸭肉香,与香料的味道,香气扑鼻。 云雁回尝了一块,差点泪流满面,太好吃了,妈妈,我做菜怎么这么好吃啊! 鸭肉味道浓厚,肉肥骨软,还没入口就十分诱人了。一口咬下去,更是肥嫩得不得了,鲜香细腻,带着葡萄酒和佐料的香味儿。 至于葡萄酒鸡翅又简单得多了,云雁回喜欢吃翅根,肉质比鸡腿更加活,又比翅尖肉多。翅根焯水沥干,小火煎到焦黄色,加上盐、酱油翻炒,再倒入葡萄酒烂煮入味后,大火收汁,洒上一些花椒粉。 两道菜都是咸香的,吃了容易想吃米饭,云雁回打了一碗饭,又倒了一壶葡萄酒,吃了起来,两道试验品都十分成功。 吃了几口,外间忽然进来一名年青人,穿着燕居服,面容清俊,约莫二十多岁。 这人进来后便负手左右张望,似乎在找什么。 云雁回看他有点眼熟,服饰也比较高档,想来要么是府里的官员,要么是来过这里的别的衙门的人,因后厨无人,便招呼道:“中午各厢来人议事,没剩菜,倒是我这里刚炒了两道,郎君来吃一些吧。” 虽说食堂开放的时间只有早上和午休时间,但是若有人耽误了吃饭时间,也是可以来要吃的,只要有就会供应吃饭。若是官员,还得给人家开小灶。 这青年好似愣了一下,然后走了过来,低头打量云雁回面前的菜色。 “我就吃了几口哈,在试验新菜,你可是第一个吃到的。”云雁回吃着觉得好,打算以后也列入菜谱呢,不过那时用的葡萄酒就得在市场上买了。他打量这人也不知道饭在哪,还好心地帮他盛了一碗米饭递过去。 青年沉思了一下,伸手接过了饭碗。 云雁回看他伸手,双手洁白如玉,十指修长细嫩,唯有指间有些薄茧,像是握笔磨出来的,可见是个读书人。 青年十分斯文地抓着餐具,挟了几块鸭肉吃,又吃了一块翅根,然后微微一笑,“好吃。” “当然啦,这菜里加了葡萄酒。”云雁回颇为自得,“而且我做菜太好吃了,简直就是冰火魔厨嘛。” 青年愣了一下,虽然不解其意,但还是很礼貌地笑了笑,然后自己斟了一碗葡萄酒喝。 云雁回心里嘀咕,虽说我大方,但哥们儿你倒别人酒喝的动作要不要这么自然? 青年品了品葡萄酒,眼神一亮,“好酒。” 从他进来到现在,就说了四个字两个词,分别是好吃和好酒。 云雁回哈哈一笑,“小心后劲儿有点儿大哦。” “香醇绵厚,这是哪里沽的酒?”青年吃了半碗,抬头问道。 云雁回随口道:“一个走街串巷的胡商那里。” “不可能,”青年却断然说道,“虽说味道与胡商所卖的商品葡萄酒类似——不知为何我朝一直酿不出那样的味道——但是,胡商的葡萄酒都是陈酒,这壶分明是新旧,出坛不会超过一月。胡商要用当地的葡萄酿酒,而一月时间,可到不了汴京。” 云雁回:“……” 云雁回也有点呆,没想到还有人较这个真,他挠挠头,一脸天真茫然,演技一级棒,“我也不知道哦,那是不是说我走运了?” 青年却看看酒菜,又看看他,意味深长地道:“这酒,是你私酿的吧。” 云雁回惊讶得很,咬死不承认,“不是!” 但青年一脸笃定,“就是你私酿的。” 云雁回更加心惊,也不知自己是哪里穿帮了。看青年和自己无冤无仇也不像要告状的样子,反正大家算是自己人,便半委婉地承认了:“你怎么认定的呢?” 青年:“直觉。方才进开封府时,看到了葡萄成熟,有人在采摘。加上这菜是新菜,酒是新酒。” “……”云雁回无语凝噎,人家是靠直觉的,你还能说什么呢? 云雁回只得又倒了一碗酒,伸手揽住青年的肩膀,“兄台,明人不说暗话,这就是我私酿的,不过是为了做菜调味,也不卖,你看上去人这么好,一定不会告我状吧?”又在心底补了一句,你告了老子也不承认。 青年被他揽住,有些不自然地样子,大概从未与人勾肩搭背,但也没有挣开,“嗯……” “太好了,来,走一个。”云雁回和他碰了碰碗,一口喝完了。 青年也喝了两口,此时脸已经有些泛红,再一看云雁回还是面不改色,“你的酒量不错,你多大了?” “虚岁十七。”云雁回答道,“对了,方才你说进来时看到葡萄熟了,你不是府里的人啊?” “不是,我来看看。”青年说罢,又问了一个问题,“以朝廷榷曲之严,你是如何买到酒曲的?”他说着,又补充了一句,“放心,我不会坑害你。” “我没买酒曲啊,我没资格咋买酒曲啊,”云雁回摊手,一点也不在意把法子泄露出去,“我酿酒就没用酒曲,胡商的葡萄酒和我们的不一样,也是因为没放酒曲啊。葡萄酒之所以是葡萄酒,那是用葡萄酿酒,放了酒曲葡萄酒成作配的了。” “竟是这样?”青年沉吟道,“有道理……” “嗳,哥们儿,”云雁回言语之间,已经默默把称呼从郎君变成了兄台再到哥们儿,“你不是府里的,那是哪个衙门的啊?大理寺?刑部?”这都是最常和开封府打交道的部门了。 青年:“垂拱殿。” 云雁回:“视朝的地方啊,你是侍卫亲军?” 青年尚未说话,这时外间又进来一名中年男子,面白无须,团团嫩嫩,躬身用公鸭嗓说道:“官家,开封府通判求见。” 云雁回:“…… ………………” ……妈的!! 为什么觉得这人眼熟呢?因为每年元宵人家出来与民同乐都能远远看上一眼! 为什么自称在垂拱殿上班呢?因为每天在那儿处理政务啊! 为什么,为什么就没有早点认出来呢…… 云雁回心里有个小人儿,已经哭晕在厨房。 “嗯,去堂上。”仁宗放下酒碗,负手走了出去,走到门口,回头笑了一下,“小孩,这次我就不记你的名字了,功过相抵。” 不记名字,无奖无罚。 大概是他献食有功,但酿酒犯法,还管官家叫哥们儿,才有了个功过相抵……这也太刺激了! 云雁回鹌鹑状道:“谢官家。” …… 仁宗走了,还剩下半壶残酒,两碟剩菜,云雁回也没心情吃了,走出后厨,只见厨子、打杂的跪了满地,都是腿软来不及爬起来的。 当初进献菜肴都把大家兴奋得几夜没睡好了,更何况是仁宗突然惊现开封府,差点把他们吓得心脏都要吐出来了。 云雁回顿时觉得自己心理素质还可以了,嘀咕道:“难怪人就这么进了后厨,一个招呼的也没有……” 众人纷纷爬了起来,“雁哥儿,怎么样啊?官家在里面看了那么久,是不是哪里没打扫干净?” “不知道,我也跪半天了,不敢看。”就那样的情形,云雁回哪敢说实话,让人知道他对官家勾肩搭背称兄道弟还得了? “我说,官家怎么会突然微服来开封府?这不正常啊!”要么云雁回怎么也没想到这人居然是仁宗呢,没事不在宫里好好坐着,在包拯不在的情况下来开封府,何止是不正常,是太不正常了! 大家面面相觑,半晌,有人才吞吞吐吐说了所有人共同的心声:“难,难道……是包少尹出了什么事……” 第67章 黑夜开封府副本 仁宗微服突击开封府,除了在有名的开封府食堂逛了一圈,吃了两道菜,又与通判见了一面。 据说勉励了一下通判,赞赏他在少尹不在的情况下,当好了家,大家工作也都很努力,又赏了些冰和果子方离开。 开封府上下都很忐忑,觉得这极不正常。 过了一日,方有消息传来,证实他们内心的猜想正确。 原是包拯前往陈州查赈,查实了安乐侯庞昱挪用赈灾粮款,在陈州欺男霸女,荒淫享乐,便用御铡将其铡了。 消息前晚传回来,听说当夜庞太师悲痛欲绝,次日又入宫见庞娘娘,父女又是痛哭一场。 庞娘娘要求见仁宗,但是仁宗未曾召见,反而悄然来到了开封府,见了现下府里暂管事的通判。 虽说仁宗与庞娘娘是少年夫妻,可是这事上仁宗还是清醒的,知道先前依椒房之意派了庞昱去已经是害苦了陈州百姓,虽说他没想到包拯真敢铡人,但是既然铡了,三道御铡是他应允的,自然不能打自己的脸,寒了臣子的心,于是有了开封府之行,是为表达立场。 果然,有了仁宗这一趟,消息传来之后,开封府的人反而松了口气。 反正不是少尹出了事,虽铡了庞太师之子,好歹也知道官家是站在少尹这边的了。 云雁回对剧情虽一知半解,时间都不太清楚,但是好在他对主角有着充分信任。是以,在了然传书来,叫云雁回请假回大相国寺住一段时间时,他拒绝了。 了然自是关心他,但包拯没有嫌他得罪了人,把他留在府里,还容他放开手脚创新,那他就更没有道理食言而避让了。 云雁回非但不去大相国寺避风头,反而将小宝也叫回来了,让他和双宜陪自己住在开封府,每日就睡在包拯的书房旁,这是包拯的办公场所。正是要警惕有人来这里,搞些鬼蜮伎俩。 仁宗亲政不过二三年,庞太师在朝中仍是势力庞大,像是之前的科考,世人都以为包拯算是他的门生,但那一次,正是因为庞太师要选用自己的人,将文采斐然的包拯只点为第二十三名。 科考本是为天子、为朝廷选人才,庞太师却大搞黑幕,谁都有理由相信,他死了儿子,会瞄准包拯下手,开封府十有八九也要被殃及。 现在包拯正在回来的路上,他们可得把家守好了,不能后院起火。 所幸开封府其他人大多也是一般 的想法,不论他们是真的被包拯的人格魅力征服了,还是自知同在一条船,总之这一下子都打叠起十二分的小心工作,一时间尽去前些日子的懒散。 …… 早晨,云雁回起来去上班,身后跟着小宝和双宜,因在官衙,双宜还作男装打扮。 到了食堂,还没进去,就听到里面一阵喧闹声,这是从未有过的情形,随手抓住一人问道:“里面是打架了吗?” 那人回头看看,摇头叹气,“嗨,不是打架,胜似打架啊!三衙塞了人过来,借用地方吃住,说是他们的地盘在修缮,开封府倒霉就倒霉在地盘大了,现帐子都扎好了,要露营……” 云雁回嘴角抽了一下,“什么鬼,三衙塞人……等等,塞的侍卫亲军吗?” 那人摸摸脑袋,“嗳,好像是的……我就说有些人看上去娇骄之气那么重。” 云雁回心中顿时念着,不知是官家煞费苦心,还是底下的人揣摩上意,设法调了一队侍卫亲军来,明面上是借住,其实是把开封府给看住了。 云雁回如此想着,带着弟妹往食堂里面走,果然看到一群兵痞子占据了食堂一角,大模大样,边吃边笑闹,叫开封府的官吏好生不满,却也不敢埋怨。 云雁回在这些侍卫亲军里扫了一圈,正想到同在禁军的周惠林呢,那人群中便飞出一根筷子,朝着云雁回脑袋砸来。 双宜眼疾手快,伸手一剪,将筷子夹住了。 周惠林排众而出,痞笑着看云雁回,“小子不错,在这儿还收小弟了?” 他自觉把云雁回逼走了,乃是胜利者的姿态,尚不知云雁回在这里混得风生水起,快活得很。 真他妈无巧不成书啊,这都能遇见。云雁回心底暗骂了一句,周惠林现是来帮开封府的,所以他也不好撕破脸,只做若无其事状说道:“哪是什么小弟,周兄见过的。” 双宜领会,拱了拱手,“从前手重,多有得罪了。” 周惠林一听双宜的话,还有这把明显不是男子的嗓音,哪能不知道她是谁,当时脸就青白交加了起来,瞪了云雁回一眼,“你这是做事,还是郊游来了?” 云雁回嘴上呵呵了一声,心里说关你屁事。他带双宜和小宝来,知道的人没有说不好的,周惠林这智商,能懂他的配置?一个他一个双宜一个小宝,t、dps和奶都齐活了好吗? 周惠林本也管不到开封府来,只是 有点丢人,过过嘴瘾,看云雁回不理他,就回去了,和同袍一起稀里哗啦吃粥。 云雁回一转头对小宝说:“配点泻药给我……” 小宝:“……” “看什么,”云雁回弹了一下小宝的脑袋,“我等他走的时候下药,现正守着开封府呢。” …… 中午,云雁回进了后厨,“还有莲子粥吗?我妹想吃。” 有人回答:“刚出了一锅。” 云雁回去找莲子粥,看到旁边一锅鸭糊涂正在被分装到一只只碗里,装鸭糊涂的帮工拿着一只碗背对这里好像在做什么动作。 “怎么了?” 那人一抖,回过身来,“雁哥儿啊,吓死我了,没干啥呢,累得很,揉揉手。”说着把碗都端到了托盘上,“我去送菜了。” “哦。”云雁回并未在意,倒了莲子粥出去,坐下来没多久,看到先前那帮工端着鸭糊涂正好到了周惠林那桌,周惠林还特别不满,拍着桌子说:“这么慢,听不进本少爷的话吗!” 云雁回看了两眼便收回目光,吃完饭后找到那帮工,“你往周惠林那碗鸭糊涂里……” 那帮工唬了一跳,不等他说完便神色慌张:“周惠林是谁啊。” 云雁回:“就是那个特别讨人厌,大声嚷嚷的人。” 帮工犹豫再三,小声说道:“我往他鸭糊涂里吐了口水……” “……”云雁回差点不知道该骂他还是该夸他,想了想,还是拍着他的肩膀道,“下不为例!” …… 到了夜里,那些侍卫亲军果然排了班次,一批进帐篷,一批在府里巡逻。 云雁回姐弟三人就住在书房旁小房间里,这是平日包拯午睡的地方,听着外面不时经过的脚步声,云雁回不禁低头说:“侍卫亲军巡逻,这可是官家的待遇呢……” 双宜撇撇嘴,“那官家的待遇也不怎么样。” 云雁回:“……” 小宝也点点头:“若都是周惠林那厮一般的货色,的确不怎么样。” 云雁回全家都讨厌周惠林,他甚至觉得好像比他本人都更讨厌,连小宝这么善良的孩子都吐槽了。 “算了算了……我们来打牌啊。”云雁回把灯拿到面前的桌上来,摸了一副扑克牌出来,和双宜、小宝斗地主——当然,在这里它不叫斗地主。 三人打到月至中天,小宝肚子咕咕叫了几声,云雁回便爬起来,“我也饿了,我去弄些消夜。” 其实他也不饿,但是若不这样说,小宝肯定觉得麻烦,不让他去了。 外面只有月光冷冷地洒在地上,云雁回拿着一根烛台往后厨走。 周惠林恰好带着一队士兵经过,看见他便喊道:“喂,你做甚去?” 云雁回一看到周惠林就想起他白日吃了别人的口水,也就不想生他的气了,再看看其他的禁军都一脸疲惫,就慢条斯理地说:“世侄,我去弄些消夜,你这些兄弟们可要?” 周惠林脸顿时绿了。 按周家和郑家的关系,他们正是这么个辈分,上次就是被郑老头这么把事压下去的。云雁回根本不认郑家,却这么叫,分明是为恶心周惠林。 偏他那些兄弟,一听有消夜,都迫不及待地推他,“这你叔叔啊?跟他去弄些来啊!” “老周,我肚子好饿啊,你受累去一趟。” “唉不对,这人不是和老周有仇吗?” “管他的……我要饿死了……周兄,周少爷,周郎,你行行好!” 周惠林森森然看了他们一眼,直到没人敢起哄,才充满怨念地说:“好,我跟你去。” 周惠林跟在云雁回后面往食堂走,问道:“有什么吃的?” 云雁回:“拍个黄瓜,再炒些年糕。” “我想吃热粥,肚子有点不舒服……”周惠林幽幽道。 云雁回假装没听见,走到了厨房。 将烛台放好,云雁回捡了些黄瓜出来,这都是菜地里长的,他本想自己洗了,突然瞥见叉手站在一旁大爷似的周惠林,便说:“哎,你帮忙洗下黄瓜吧?” 周惠林忽然捂着肚子,五官扭曲,“不行了,肚子痛,我得去方便一下。” “真的假的?”云雁回都有点怀疑他是故意的了,怎么没说时好好的,一说就要方便了?然而只见其一溜烟跑了,只得自己收拾食材。 云雁回拍个黄瓜的功夫,周惠林来回三趟了,脸色苍白,看起来还真是蹿稀了。 “我没吃脏东西也没着凉,怎会拉肚子。”周惠林怀疑地目光在云雁回脸上巡睃,“小王八,你中午就在后厨,是不是你给我下药了?” 他知道了然精通岐黄,这小子跟着了然长大,弟弟还随了然学医 ,能弄到泻药也不足为怪。 云雁回才莫名其妙呢,他是想下啊,还找人配药了,但是并不是现在,“你真是得罪人太多了,自己出了什么事就觉得有刁民害你……” 周惠林咆哮:“你敢说你不想害我吗!” “我是想啊,但是我今天没有啊!”云雁回也喊了回去。 周惠林:“……” 说到这里,云雁回忽然一个激灵,想到了那个帮工的动作,还有后来周惠林斥责他的样子。 假设真的是那帮工因为周惠林对他态度不好,怀恨在心,在鸭糊涂里下了泻药,那么,当时他打断其的动作,那么药分量不够,会不会是导致周惠林现在才开始拉肚子的原因呢? 这鸭糊涂本就是一碗糊涂,泻药加进去,味道很容易就被盖过去了,若不是十分熟悉鸭糊涂或者泻药味道,味觉又十分灵敏的人,根本发现不了,就像周惠林这般…… 周惠林看云雁回若有所思的样子,却是误会了,骂道:“好呀,我就知道是你!” “那是什么!”云雁回忽然低叫了一声。 周惠林咬牙切齿,“你莫要转移话题……” 云雁回:“我真的看到什么在半空一闪而过……” 他拉着周惠林到外面看,屋脊上果然有个身影翻过去,不见踪影。 周惠林目光一凛,提起真气,便要运轻功追上去,将其拿下。谁知助跑了几步,腹中突然一阵疼痛,泄意袭来,身子往上一提,却没能起来。 云雁回在后面看他往上蹿了一下,没能起来,问道:“你到底会不会飞啊?” 周惠林回头咆哮:“你还敢问!都怪你!都是你的错!现在抓不到贼人了!!你开心了吧!!你们家包少尹就要被你害死了!!” 云雁回:“……神经病。” 云雁回退了几步,离开音波攻击范围,拉着嗓子喊,“双——宜——抓——贼——了——” 第68章 特许酿酒 双宜听得云雁回呼声,立刻打开窗子,那贼人正是往这方向来,此时已到了对面屋顶上,同样听到声音,脚步却仍不停,想来是不知此处有人,思及守卫赶来也需时间,待要试一试。 小宝说了句:“小心。” 便见双宜跳起来,脚一蹬窗台,团身扑了出去,几个纵跃上了房。 贼人吃了一惊,没想到此人轻身功夫如此之好,身如飘絮,跳到屋上甚至一点声响也没有。他眼睛转了几下,还有侥幸心理。 双宜飞身一腿横扫过去,那人险险躲过,但也出了一头冷汗。无他,双宜那一横扫,动静着实大,带着腿风作响,一听就知道若是这一下到肉必然呕血。 知是高手,这贼人哪里还敢拼下去,转身往外扑。 双宜却不轻饶,极为凶残地扑上去,一脚顶在那人后腰,在腿弯踹了一下,听得“咔嚓”一声,腿已是断了。 “啊!”贼人惨叫一声,他拳脚功夫本就不如轻功,何况面对的是双宜,这时一伸手,往后想按动机关,将袖中毒箭射出去。 双宜眼疾手快,伸手又抓住他手腕一折,这么一来,手也断了,又是一声惨叫。 …… 云雁回听到寂静的黑夜里先后传来两声凄厉的惨叫,就知道双宜得手了,赶紧往回走。 周惠林抓住他袖子,“等……等!” “干什么?” 周惠林痛苦地道:“扶一下我……” “……”云雁回扶住了周惠林的胳膊,怪异地打量他几眼,“你是不是又要去方便了啊?” “不……去……”周惠林咬着牙,“去看那贼人。” 云雁回:“……” 为什么要这么倔强呢?待会儿拉在裤子上难道好看吗? 云雁回无奈地把周惠林搀过去了,见到那些侍卫亲军也早已闻声赶来,与双宜一起把人团团围住了,双宜一脚踩在那贼人背上,叫他全身上下真是一处都动不得。 云雁回扶周惠林过来,看到此情此景,说了句:“还是我妹靠谱。” 周惠林脸黑了一半,“你妹……” 说了两个字,又自觉的确无法与双宜比,未免被嘲讽,还是住了口。 云雁回品了品,“感觉被骂了……” 周惠林:“??” 那些人 一看周惠林,就闪开了一条道,云雁回走进去,蹲下来看这个手脚都角度神奇的黑衣人,蒙面巾已经被扯了,露出一张平平无奇的脸来。 双宜把他翻过面来,给云雁回细看。 周惠林上去一脚踹在这人胸口,泄愤般的,“说!谁派你来的!” 贼人在地上滚了一下,吃痛道:“什么谁派来的,我是来发财的,想偷点金银……” “发财发到开封府,你以为我们傻吗?”周惠林冷哼一声。 显然这只是一个形式,即便此人不说,在场的人也能猜到他背后的人是谁。 贼人死猪一样躺着,“不管你们信不信,反正我就是来发财的。” 想来这人也是早就被打点过了,即便被抓,也什么消息都不会露出去。 周惠林心知这一点,又踹了几脚出气,便叫人把他拉下去了,反正他们只管守住开封府。 双宜低声道:“这人身手路数不是京畿一带的。” “还特意上外地找人啊?”云雁回啧啧道,“还不是扑街了。” 周惠林恶狠狠地瞪着云雁回。 云雁回很想笑,但还是说道:“小宝,你给他把下脉吧。还臭脸,幸好我带了奶吧……” 小宝面色不快地给周惠林把脉,然后看了云雁回一眼,疑惑地说:“被喂了泻药?” “装什么,还不是你开的药。”周惠林瞪他。 “我若下药,你就离不开茅厕了。”小宝冷冷地说。 周惠林:“……” 周惠林一时被怼得说不出话来。 “哎呀,我去做消夜,大伙儿辛苦了,不要放松警惕哦。”云雁回心情大好,折回厨房把拍黄瓜和炒年糕做完了,才端来犒劳众位守夜的侍卫。 大家都吃消夜,唯有周惠林一个人,白着脸喝药。 …… 次日,周惠林身体大好,便要掀开开封府地皮,找那个给自己下药的人。 小宝的话虽难听,但很实在,所以周惠林相信了药不是他们下的。可既然不是他们的,那给他下药的人到底是谁? 周惠林可是带队看守开封府的,给他下药,难道是被庞太师的人收买了来动手脚?昨夜里就因为中了泻药,他不就飞都飞不起来了。 他往这个上面怀疑,云雁回就有些犹疑了。 不过每日谁做的什么,什么菜会经谁的手,大家都清楚,不消云雁回说,人也被翻出来了。 云雁回便去围观周惠林审那些人,那下药的帮工心理素质极差,看到来查脚便发软,一下子被周惠林揪了出来,冲他吼:“就是你对不对?勾结外人,给我下药!” 帮工嚎啕大哭:“不是啊,我下了药,但是我没有勾结外人啊!” “还说没有?”周惠林怒道,“没有为何会下药?” 帮工哽咽着道:“就是看你太讨人厌……” 周惠林:“………………” 云雁回险些当场笑出声来,一看旁边的人也是面色古怪,纷纷憋笑。 周惠林暴跳如雷,审了几个来回,还去查他与人的来往,结果只是越审越明白——人家的确没有勾结外人,就是单纯的恨周惠林…… ——这就尴尬了,人真的没被收买来害你,是你自己做人太失败才被整啊! 周惠林气个半死,也无可奈何,这就是个来服徭役的,工钱都没有,你能扣他工钱还是把他赶回家啊?不用服役,他能乐死好吗! 不过经此一事,云雁回也肯定了自己绝对没有过于小心,庞太师定然是要趁包拯没回京,好好布置一番,所以在到处想办法。 云雁回虽然不能保证其他关节没问题,但是开封府里,是一定任何东西都不能少的。 如此一想,云雁回更是将贝贝也从大相国寺接来了,夜里放在书房前,好与双宜轮值。 侍卫亲军虽然是官家的心腹,然而看过周惠林之后,云雁回不太信任他们的质量,还是自己给力一点的好。 …… 开封府被严守五六日,上下挡了数次明里暗里的算计,抓了也有一屋子的人,终于迎回了包拯。 由于回来时天晚,包拯直接宿在了大相国寺,次日早晨进宫面圣,当朝叙述了自己查赈的经过,人证物证齐全,无可挑剔,连庞太师当面也只能请罪,说自己教子无方。 仁宗将包拯夸了一番,御口赏下许多财物。 包拯伏在殿上,却是从一堆“五爪蟒袍”“攒珠宝带”之类的赏赐中,听到一个画风极不对的,那就是“特许开封府公厨酿酒权”。 包拯不是贪杯之人,听了赏赐只觉得莫名其妙,又不能爬起来问官家为啥。 到了下朝,包拯与交好的同僚寒暄过后,就在庞太 师一系怨恨的目光中扬长而去,自回了开封府。 包拯往那厅内走,还未进门,便听到公孙策的声音:“……拿铁打个熨斗形状的,上面皆是垂珠圆头钉,用时拿炭烧红了,烫在犯人身上,便是落红点点又不伤筋骨,我起了个名儿叫‘杏花雨’,正是取自这个场景”。 而后是云雁回不寒而栗的声音:“先生,你们这些读书人心好歹毒啊。” 包拯哈哈大笑,走了进去,“好刑法,好刑法,可命人监作了用。” 厅内诸官吏纷纷拜见少尹,迎他回府。 云雁回心底道,果然啊,包拯和公孙策都是如此,包拯当初第一次丢官,就是用刑弄死了犯人导致,公孙策这杏花雨不提,御铡也是他想出来的。大概正是如此,恶人才这么害怕他们吧。 包拯那边则细问过,方知云雁回是在告诉公孙策这几日抓了些居心不轨的贼人,但是嘴都很紧,撬不开,用大刑又怕熬不过去,公孙策这才说了个刑具。 “便是撬开,又有何用呢。”包拯说了一句,倒也不在意,且谢过大家这些日子用心看家了。 通判忙说不敢,又将官家来过,还有侍卫亲军来看守的事情说了。 包拯不禁感念皇恩,又说:“今日朝会,官家还赏了我些东西,有一样我觉得十分稀奇。” 众人忙睁大眼竖起耳朵,不知是何样的珍宝。 包拯纳闷地道:“说来也不是赐我的,而是赐开封府公厨……酿酒权。” 云雁回;“………………” 除了云雁回,众人皆是面面相觑,不知何意。 公孙策也摸着后脑,一头雾水,“我们府里虽有蔬果,却没种粮食,也不可能似酒家一般开门卖酒。这有了酿酒权,难道只是叫我们耗费些钱粮酿酒犒劳属下们?这有何用啊,我们还不如去买酒呢,谁会酿酒啊……” 他说到这句话时,突然就住了嘴,然后看向云雁回。 公孙策这么一看,所有人也都咂摸了下滋味,回过神来,看向云雁回。 云雁回不由后退了一步,暗道公孙怎么如此精明,尴尬地笑了笑,“这,这回可真算奉旨酿酒了……” “若说府里有谁可能会酿酒,只有雁哥儿了。”包拯看着云雁回,“你倒是说说,这是怎么一回事吧?” 被包公盯着,云雁回哪还能胡说八道,只得老老实实将官家撞破他私自 酿葡萄酒,而且并不需要酒曲的事情说了出来,只是隐去了自己的不敬之事。 众人:“……” 饶是如此,大家也纷纷无语了。 公孙策啧啧道:“雁哥儿,你可明白现在情况了?” 云雁回想了想,“官家无非是两个用意,其一给咱们开封府一个小福利,容咱们自己酿酒,这得省了多少钱啊。其二,就是嘴馋想喝咱的葡萄酒了……” 公孙策笑着在他脑袋上敲了一下。 “哎,开个玩笑,”云雁回吐了下舌头,“我早就把酿造方法细细写下来了,那日官家不是直接走了嘛,我也没机会上交给国家呀,不过到时咱们开封葡萄酿出坛时,便可一并进献入宫中了。” 包拯点点头,又失笑,“我有心夸你办事稳妥,但是……” 公孙策接道:“但是你惹起事好似比办事还要厉害。” 云雁回讪讪笑了一下,“这不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在场的人听得这话,看了看包拯,俱是大笑起来,连包拯自己也无奈地笑了。 等人都散去之后,云雁回留了下来,和包拯打听他路上的遭遇。 包拯便将自己在陈州所遇到的事给云雁回说了一遍,这次有赖江湖义士展昭相助许多。 云雁回正是想打听这个,除了包拯、公孙策,展昭和白玉堂的知名度也特别高,尤其这展昭是开封府七毛预定(雾),云雁回自然关系他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云雁回:“少尹,这展义士,难道没有和你一起回开封府吗?” “他回老家去了,并未来开封府。”包拯说着,忽然紧盯着云雁回问道,“说起来,你与展昭到底是何干系?上次提起展昭时,你就十分失态了!” 上次还是包拯也在大相国寺时了,云雁回为确认自己身处的世界,提及展昭,当时的确十分失态。正因如此,包拯那时也没有追问。 现下包拯突然开口问及,云雁回没防备,脑子迅速转了几下,“我——我是展昭全国后援会东京分会的会长啊!” 第69章 风起汴京 云雁回:“我——我是展昭全国后援会东京分会的会长啊!” 包拯:“???” 云雁回说完自己也在心底念了句,神tm后援会会长。 但是他一时还真没想起来这会儿该怎么形容,硬着头皮道:“少尹,你都不了解年轻人的事了。展义士在江湖上极有名,东京的说话人也常常说他的故事,全国各地都有很多仰慕他的人呢,但是无法并肩战斗,只能在后方或是在心里默默援助……” 唉,你不默默支持,难道在展昭行侠仗义时在旁边挥舞应援棒吗? 包拯却是被那句“少尹,你都不了解年轻人的事了”击中,大受打击,他也不过大了雁哥儿十岁上下啊!原来雁哥儿已经不把他们当一辈人了吗? “原来如此啊……没想到展义士还有这么多仰慕者。日后有机会,我为你介绍一下吧。”包拯伤感完,又好奇地问道,“那你们这个后援会东京分会有多少人?” “目前暂时只有本会长一个人,”云雁回冷静地说,“少尹你要不要入会?” 包拯:“……” 云雁回:“要交一贯入会费……” “……”包拯摇头道,“你这促狭鬼,险些上了你的当,还以为你当真办了一个奇怪的盟会来支持展昭。” 云雁回无辜地道:“这样比较有声势嘛,毕竟我身旁也没有和我一样仰慕展大侠的人,我这么一说显得有面子多了。” 他感觉包拯的表情很像是在说“你开心就好”,于是嘿嘿笑了几声。 这包拯一回来,侍卫亲军的活儿也算干完了。 他们在这里抓到的人,都就地移交开封府管理,然后包拯亲自送了他们回去。 临走的时候,云雁回也对周惠林说:“虽然这次你没帮到什么忙,但还是谢谢你和你兄弟们。” 这次周惠林大半的时间都用在休养上了,那泻药还真是拉掉了他半条命。此时听了云雁回的话,脸色也是极为难看。 云雁回:“呵呵,我们这样算不算相逢一笑泯恩仇了呢?” 周惠林:“泯个屁啊!!你想都别想!!!” 周惠林怒气冲冲地走了。 云雁回在原地袖手自语:“你若是说算,我就把解药给你吃了,这下子可不怪我了……” 于是回到禁军营中的周惠林,又连绵不绝 地拉了三日肚子,吃什么药都不管用。 …… 本来,包拯回京之后,按照大家的想法,他和庞太师对掐个腥风血雨是难免的,又或者是说,仁宗要借包拯和庞太师掐个腥风血雨。 但是,突如其来的事情打乱了所有人的安排。 大宋第一位执掌朝纲的女性,缠绵病榻数月的刘太后,病逝了。这个消息就像炸雷,在朝廷惊起一片波澜。 刘娥刘太后,当真是位传奇女子,她出生寒微,曾经嫁给过一名匠人,后入王府,几度沉浮,当了十几年外室,最终入宫,还一步步成为了真宗的皇后。甚至在真宗死后,仁宗年幼,她成了摄政太后,成了大宋最有权势的女人。 刘太后的确能力出众,然而随着仁宗长大,她贪恋权势,不愿还政,母子之间还是有了嫌隙。 朝臣不断劝后还政,两年多前,刘后才不情不愿地退回后宫,但是她仍然对朝政有着影响,并未完全放手。 当初刘后为了施政顺利,拉拢朝臣,还将庞太师的女儿定为皇后。正是有她在上面压着,仁宗才不便放手处置庞太师,而有庞太师在朝中与刘后内外呼应,也使刘后依然存在影响力。 对于仁宗来说,刘后诚然是他的母亲,但是,对于一名帝王来说,更是一块阴影。 刘后去世,庞太师慌了,仁宗心情复杂了。 而事情还没有完,刘后的丧仪开始操办着呢,过了十几年隐居生活的八王,赵允初的父亲赵元俨突然入宫求见,禀奏官家,刘后并非他的生母,他的生母乃是去年就已去世的李宸妃。 据说仁宗震惊非常,召来一些年老的臣子询问,得知真相果然如此。 当年刘后生不出孩子,但是真宗想要她做皇后,待李妃怀孕后,便叫她假称怀孕,待李妃生产,便以其子充作刘后之子,好以诞下皇嗣之功加封于她。 刘后忙于朝政,将仁宗交给后宫一位杨淑妃抚养。是以这么多年来,仁宗虽然觉得自己与母亲不亲,但并未怀疑二人关系,只以为是因为他自幼在杨娘娘处抚养,没有多加相处的缘故。 而李妃,她出生也不如何,本是刘后的侍女,本就是为刘后借腹的,诞下皇子后就默默无闻,待真宗死后,还被迁往皇陵直至病逝,以至于仁宗连自己亲娘长什么样都不记得。 本来刘后就有效仿武后之心,只是碍于朝臣阻拦,未能成行罢了。现在知道她甚至不是自 己亲娘,个中酸爽,只有仁宗自己知道了。 刘后一去世,风头转了,群臣纷纷开始说她坏话,指责她曾经苛待李妃,纵容家人之类的。 虽然如此,仁宗还是给刘后加了封号,毕竟她是真宗封的皇后。而亲娘李妃,也不能委屈了,追封为庄懿皇后。 如此一来,天下皆知官家生母另有其人,又是好一番八卦。 而后宫之中,本来官家名义上的母亲和生母都挂了,理当是庞娘娘最大,然而庞娘娘后宫第一人的欢喜还没享受几天,仁宗冷不丁就声称刘后生前说过要尊抚养过他的杨娘娘为太后,然后吧唧一声,把保庆皇太后的帽子冠到了杨娘娘头上。 嚯,一尊大佛又凭空出现在庞娘娘上头了,她也只得委委屈屈地又趴下来做老二。 这时,仁宗还把开封府的公孙策、王朝、马汉、张龙、赵虎几人也各赏了官职,说他们办事不错。而这几个人,分明是上次与包拯一起去陈州,弄死庞昱的人。 本来想挽起袖子大揍包拯的庞太师被如此敲打,这时也只得偃旗息鼓,安静如鸡,以免扑街。 …… 朝堂权力更迭,东京城风云涌动,但是对于开封府的某小吏云雁回来说,什么改变也没有,不过是包拯忙与更忙的区别罢了。 云雁回正忙着收葡萄,带领后厨的人,把它们都处理了,酿成葡萄酒。 这个过程中,不断的有质疑声。 “连酒曲也不加,真的能酿成酒吗?” “这出来的真不是葡萄汁么……” “咱们这么好的葡萄,可别浪费了呀。” 如此种种声音不断,但是云雁回向来是不辞辛苦于打脸的,两旬之后,就用实际行动告诉了他们,酿葡萄酒才不需要酒曲呢! 这真是又叫开封府哗然一片,原来中原一直少有上好的葡萄酒,正是因为酿酒的方法错了啊,这葡萄酒,原来不需要也不能加酒曲。 于是又是一片欢呼,开封府食堂可又多了一个独门招牌。 虽然太后刚刚去世,不能宴印,但是云雁回还是先将一部分酒二次酿造,一部分放置,又一部分拿出来教大家做了砂锅葡萄酒鸭。 这东京城,暂时可能只有开封府的食堂舍得用上好的葡萄酒来做这菜了,一盘就需要一锅葡萄酒了,好多人吃的时候都有点不敢置信。 大部分人虽然知道 了官家赐下酿酒权,但是根本没想过他们府里真的能酿酒,前段时间食堂摘葡萄大家都以为是拿去卖呢,谁知道拿来酿成酒给他们做菜了,听说过段时间少尹还要定下条例给大家分酒喝。 有些低等官吏感动得都快要哭出来了,自从少尹上任,他们的日子真是改变太大了。以前是恶吏,是走狗,走到哪别人又怕又恨,现在跟着包少尹,百姓对他们脸色好看了不说,从食堂改制后,更是升级成了羡慕嫉妒恨,还总有主动来套近乎的。 现在走出去一说自己是开封府的,别人投来的眼神都不一样。走亲戚的时候只消从每日两餐里省下一道菜带去,就很有面子了。 外快,更不必说,少尹很通情达理,也不禁制部分人把自己那份转卖。 现在葡萄酿还没上菜单,消息便已经传了出去,如今人人都认为,即便是一样的东西,开封府食堂的,质量也会好一些。毕竟那菜是少尹每日吃,官家也尝过的呢! …… 因为酿了大量葡萄酒,云雁回还要与仓曹的人衔接,想方设法把葡萄酒都塞进仓库占地方。如此忙活了一个月,发现似乎很久没见到赵允初和郑凌了,放在以往,这两人是三五不时路过开封府就要来找他叙叙的。 恰好他自己也趁着这次酿酒多为自家准备了几坛,便分别拿一坛送到王府和郑家。 上了门这才知道,郑凌最近在和家里闹别扭,他在鸿胪寺干得不开心,最近家里逼他上进一点,而鸿胪寺尽忙些什么接待使臣,还要学外国话,学得他头都大了。 郑凌便闹着要进翰林图画院,做个职业画家。 翰林图画院倒是既清闲又符合他的兴趣了,但是日后升迁往哪里去啊,顶天了做个院长,郑家当然不开心,现正哭天抢地和家里磨。 至于赵允初,就更不可思议了,他居然和他几位哥哥一起,除了上朝,都被圈在家里读书。 要知道,王妃对他们,尤其是赵允初,一直是抱着一种“成也享富贵,不成也享富贵”的心理,反正不管怎么样,朝廷都会厚禄养着。 现看他们用功读书,自然是吓到云雁回了。 王妃亲自接待了云雁回,喜滋滋地收下了那坛葡萄酒,叫人带他去看看赵允初。 赵允初和自己三位哥哥一起坐在书房里啃书,见到许久未见的云雁回出现,便要哭不哭地看着他,“雁哥儿……” “小弟,你哭什么 。”赵允迪却是精神一振,搓了搓手,“好久不见雁哥儿,仿佛是越来越清秀了啊,嘿嘿。” 云雁回:“……” 云雁回听到那嘿嘿两声淫笑,简直不寒而栗。 赵允初:“三哥……==||” 赵允迪自己看着云雁回和赵允初的脸色,有些不好意思了,又放下手来,讪讪道:“唉,失礼了,失礼了,有月余没能出门找乐子,一时冲动……” 云雁回:“……” 云雁回知道这是个浑人,只得若无其事地与诸位都见礼,说道:“开封府酿了些葡萄酒,我送一坛过来,顺便看看你,没想到你这么久没出现,是在家苦读?” “雁哥儿,我还以为你不记得我了……”赵允初幽怨地看他一眼,“阿爹给我们请了先生,叫我们补补诗书,也不知是为何。” 赵家的大哥赵允熙此时慢吞吞说道:“我倒是听说,似乎是官家有意召试宗室子弟,应举迁官。” 宗室子弟本是生来即可赐名赐官的,他们的升迁与其他臣子不同,和血统有关,不用考试,也不许考试。召试虽然属于特旨考试,但如果仁宗真的允许宗室进行召试,也是给了他们一条新的升迁路线。 赵允迪迟疑地道:“不会吧……官家吃饱了……”说到一半,赶紧闭嘴。 宗室不参加科举就能做官,是一种优待,又何尝不是一种禁锢,这是官家防着宗室呢。现在要开条小缝,却不知是为何? 赵允迪眼睛转了几下,和兄弟们对视几眼,心里有数,却不敢说出来。他们家老爹隐居那么久,突然间冒出来揭发皇室秘密,还帮官家一起弹压庞太师——这真的是主动的吗? 官家活了那么久,在皇宫待了二十几年,难道真的对自己的身世一点耳闻也没有吗? 这里面啊,一定有猫腻。 云雁回不清楚内里发生过什么,所以一点想法也没有,说道:“那这也是一件好事,难怪王爷王妃要紧着你们学习了。” “好什么事呀,”赵允迪坏笑几下,“你不知道,阿娘说,雁哥儿这孩子虽机灵,但不爱读书,叫小弟温书这些日子,不要老去找你。要我说,你今日若不是捧了葡萄酒来,恐怕阿娘要把你拒之门外,以免扰得小弟没法静下心来呢。” 云雁回:“……” 云雁回气鼓鼓地道:“王妃娘娘小看人,我不好读书,却不是不会读书啊 !” 赵允迪“咦”道:“你的意思是,你会读书?” 云雁回哼了一声,他虽然放弃了学习,可那是因为他的知识框架已经定了,很难再去钻研古文。而学习方法,尤其是应试方法,隔着千百年也是共通的! 第70章 我也要进开封府 虽说在现代,很多人诟病应试教育无法使学生的综合素质得到提升,成为只会考试的人,但是对于现在的赵允初来说,反倒是最好的方法了。 如今就应该紧紧围绕召试,召试可能考什么,就往死里钻研什么。 至于怎么钻,怎么研,很多人都有自己不同的办法。 例如押题,想当初云雁回所在的高中年级就有两个老师很出名,一个化学老师,押题准确率高达百分之八十,一个地理老师,曾经给他们押了两张试卷的题目,结果一道都没中……某种意义上也算是个神人,所以大家拿到他押的题从来都是用来排除的。 所以说,这押题猜题也是一个很有技术含量的活儿,与其说猜题,不如说是猜心,需要一个非常了解上意的人。 大多数宗室,都远离朝堂了。朝廷用高官厚禄把他们供养起来,不让他们与朝臣走太近。这是朝廷忌惮宗室,存心要将宗室养废了。 赵元俨当年虽然也是天下闻名的贤能,否则也不会被刘后死盯着,十几年来称病不朝,物是人非,于是对仁宗也谈不上了解。 倒是云雁回这里,他们开封府包少尹就是上一科的进士,若非庞太师作梗,分明是前三甲的料,现在更是天子近臣,管理京畿地区。云雁回找到包拯求助,叫他帮忙押题。 包拯哭笑不得,直呼本府如此忙碌,哪有时间给你押甚么题。 结果云雁回还是厚着脸皮叫包拯给划了范围,然后自己划重点,做知识点便签条,以缩记的学习法来将大量的记忆内容归纳……等等。 到这时,云雁回不禁怀念起现代发达的应试教育衍生物,例如《三年xx五年xx》《黄x密卷》《王x雄学案》等等各种辅导书、试卷。 云雁回哗啦啦给赵允初弄了大堆笔记和小纸条,每天一下班就往王府跑,督促他学习。 “我告诉你,这些你自己写了出来,然后找你们先生帮你改,改完之后,你就背下来。日后考试若是遇到这个方向的,就默写出来改一改,至于怎么改,我教你……” 所谓的万能模板就是这样了,试问哪个学生上学时没背过几个作文模板? 赵允初颇有些愁眉苦脸,“这……” “加油,小初,你可以的!你要想想,是痛这一时,还是痛上很久。”云雁回拉着赵允初的手说道,“官家若真为宗室子开召试,想必是长期之制,你这次过不 了,下次还得继续考。这中间的日子,岂不是一直得学习?我看你爹请了先生,恐怕也有此意,一次次地考。” 赵允初一脸失神,他的几个兄弟在旁听到了,却是都炸了毛,“若是这样,我们还有什么活头?那老头讲课甚是枯燥!日日也不许人出去,我都这么久没上妓馆了!” “不行,我就这么犟下去了,反正他讲一月课我在睡觉,讲一年课,我也在睡觉!”说这话的很明显是赵家二哥。 “唉,我不想加什么官啊,更不想做事……”这是赵家的大哥,按照宗室惯例,作为长子他至少也能被封个国公,什么都不做也是人上人了。 其他人群情激愤,就更显得赵允初不在状况内了。 云雁回把手在他面前摇了几下,“你在想什么啊?” 赵允初被惊醒一般,羞涩地低下眼,睫毛长长地搭下来,眼神若有似无地瞥着云雁回握在自己手掌上的手。 云雁回:“……” 云雁回深吸一口气:“小初,你听到刚刚我说的话了吗?” 赵允初:“??” 云雁回在他脑袋上弹了一下,“跟你说话呢,还走神!” 云雁回又将弊处陈述了一遍,赵允初这才听明白,慌了,“谁知道官家多久召试一次,若是真的一次不过还要考第二次,我们不是日日过这样的生活。” 他本来还觉得应付一次也就罢了,然而雁哥儿这么一说,他才想到还有第二种可能,因为之前实在没有苦读的概念。考上n次,考到头发花白了才有官做,这样的事情只存在于耳闻之中。 “那我还是选择短痛吧。”赵允初咬咬牙,决心了。 他并非没有毅力的人,否则也没法坚持日日清晨起来上朝了,也不是愚笨之人,不然读不懂晦涩的经文。只要有了这个想法,就能够全力配合云雁回了。 …… 王妃本来十分不放心,她是眼睁睁看过的,当年赵允初小时候,非要和云雁回一起写作业,那时候云雁回还在上学,结果就是云雁回都写完了,而赵允初盯着人家发了一下午的呆,啥也没做。 但是,儿子终归是长大了,雁哥儿也更有手腕了,竟然真的压着赵允初用功了! 王妃只看赵允初不消先生看着,比他那几位想方设法偷懒的哥哥要勤奋百倍,连云雁回不在的时候,也好好做着人家布置的试题,就满心欣慰。 而且她更没有想到的是,雁哥儿俨然半个文盲,问起《诗》《书》里的内容一知半解,但是还真像他说的那样,他不懂只是不好读书,而非不会读书。相反,他再会读书不过了! 王妃不觉得云雁回的方法有什么不好的,相反,她觉得这样很好,效率很高。 可是,王妃和王爷给他们请的先生看见这样的情形之后,却气得很。 一开始赵允初向他请教,他还很开心,因为赵允初的兄长们都懒懒散散,浑然不似其父,若是教出一个,好歹也不负大王的托付了。老先生是个老翰林,与王爷相交数十年了。 可是后来,老先生发现赵允初在苦背他改过的文章,再一细想,这些都是最近朝廷、官家很关注的题材,更兼内容很能广为应用,一下子明白过来了。 从来学生之中也有押题的,但是科举试题范围太过广泛,军事、农业、政务、商业、外交……整个国家的治理,任何一方面都有可能成为试题,所以不可能把希望都放在押题上。 而赵允初此举,也不知从哪弄到了最新的讯息,下功夫押题,又看平日的温习方式,简直就令人目瞪口呆。这甚至不是为了做官而读书,这是为了考试而读书啊! 简直有辱斯文呀,老先生呼呼地把王爷叫来了。 …… 王爷莫名其妙地来看儿子们学习,看到的结果是,赵允初十分努力,但是学习方式很奇怪,专门针对某几个方面疯狂练习试题。 这种一条腿极长另外一条腿很短的瘸子学法,让赵元俨很是稀奇。 细细了解之后,赵元俨不禁叹道:“你那雁师兄还真是从未变过,连读书之法也能如此功利,竟是专冲着官家的召试去的。” 赵允初不解,“阿爹,那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赵元俨说道:“对你来说是好的,但此法若是传扬出去,对大宋是不好的。”倘若人人都以功名为目的去读书,长此以往,科举选出来的好官材料不知要少多少。 但是,对于赵允初来说,还真的合适不过了。一般的举子即便投机取巧成功了,日后露馅也好不到哪里去。可赵允初即使露馅,官家也不会把他怎么样。 赵允初若有所思地道:“比如像三哥那样的人,如此读书,也能中举,为官既是为害一方了……” 赵元俨:“……怎么说话的,好歹是你亲哥。” 赵元俨拍 着赵允初的脑袋,“初哥儿,这是一个大好的机会,官家有意扶持宗室,召试进官只是第一步,你们若是把握住了,日后也不用我厚着老脸给你们讨封了。” 这是宗室的“老规矩”了,给自己的子孙讨要官爵,关系越近的宗室越是如此。 从生来赐名封官,到应举封官,原本懒散的宗室子弟这下子可要有动力了,这是一个改变很多人命运的机会。 更别提赵元俨的话中的“第一步”更暗示着,日后宗室子弟非但可以通过应举封官,还有希望获得使职差遣,而非如今一般躺着等朝廷给钱了! 赵允初本来也没什么很大的目标,虽说和他自幼信佛有一定关系,但也有很大因素是源自所处的环境。 就像当你知道不管你怎么努力,结果都没有太大改变的时候,你自然就没什么动力去做任何事了,或者态度会大为改变。 赵允初思及自己最爱看雁哥儿做事时的样子,小蜜蜂一样忙个不停,雁哥儿努力的动力是美食,赵允初想,那他努力的动力就是雁哥儿了。 所以,赵允初握了握拳,对赵元俨道:“好的,阿爹,我一定会努力,争取进入开封府的!” 赵元俨:“??” 什么鬼,谁说过要你进开封府了?不要乱定目标啊! 第71章 疑是明月落九天 赵允初苦读数月,终于,仁宗下旨,令宗正推荐宗室青年子弟入宫进行召试,凡召试成绩上佳的,可以加封官职。 这消息在内部早就流传开了,各家也已在做准备,仁宗一声令下,宗正那里名单已经列好,紧锣密鼓地便开始了这场召试。 赵允初被填鸭数月,还是很有功效的,到了宫中,见仁宗出的题果然泰半做过相似题型,剩下的也能套上,遂大喜答题。 因诸宗室子不爱读书,临时抱佛脚抱得没赵允初好,竟也叫他进了前三名。 仁宗甚喜,认为虽说赵允初答的题没有灵气,好歹很扎实,遂进封防御使。 至于赵允初家三个哥哥,大哥体弱,答题时晕过去了(也不知道是真晕还是假晕),二哥三哥不学无术,卷面大片空白,皆不过关。 回来之后,赵元俨果然怒而下令,让除了赵允初之外的人几人继续学习,直到考过为止…… 赵允初的哥哥们唉声叹气,直呼道这次一定要抗争到底,不学就是不学,考过了日后还要受苦,不如现在就放弃——他们这是已经知道了日后官家可能给宗室实职。 还是叫小弟一个人受苦去吧,那傻孩子已经被云雁回蛊惑了。 赵允初开开心心地去开封府找云雁回报喜,临近中秋,云雁回正在带着开封府的人一起扎菊花,布置庭院。 时人爱菊,每到秋天,尤其中秋、重阳节日,更是要以菊花装饰门户。 这八月十五,本是天子祭月的日子,到了本朝太宗年间,方取三秋之中意,定名为中秋节,正式列入官方节庆日,大家伙儿放假,赏灯赏月吃月团。 因为开封府的特殊性质,往年大家都在忙碌中度过。民间越欢庆,开封府的事情就越多。 今年,云雁回却是提议,因为这一段时间以来,种菜酿酒也赚了些钱,中秋节不如弄一个晚会,大家轮流当值,没事的就来娱乐一下。 包拯也是开明之人,也认为云雁回说的有道理,办些这样活动能增强开封府官吏的凝聚力,遂下令组一个节会小组,中秋办一场晚会。 云雁回负责总体策划组织,加上酒席部分的具体安排,他给这场晚会起了一个很具有现代气息的名称:首届开封府中秋文艺晚会。 见到赵允初来,云雁回知道他今日入宫应试,便笑眯眯地问他结果。 赵允初期期艾艾地道:“ 考了第三名……都是雁哥儿的功劳。” “还是你自己努力学习啦。”云雁回也很开心,“这下子不用每天都做题啦,我们马上就要办中秋晚会,我想了极好的节目,到时你和郑凌一起来——说起郑凌,他好像还被关在家里,也不知到底出不出得来。” 赵允初巴不得郑凌出不来,便道:“还是不要打扰他了,万一搞得他同家里更僵了呢。” “不行,我第一次操办府里的晚会,必须来给我捧场。”云雁回说了这么一句,“我要变个月亮出来,不来后悔死他。” 赵允初眼睛睁大了,“雁哥儿,你在天庆观学的法术吗?还能把月宫弄来呀?” “你怎么这么封建迷信,逗你玩儿呢,”云雁回随口说着,“倒是想多做几个口味的月团,五仁的你喜不喜欢?” 赵允初皱着脸:“不喜欢……” …… 到了中秋节当日,郑凌果然还困在家中。 这边晚会已经快要开始了,云雁回在现场调度,忙得团团转,眼看特意从妓馆请来的主持人都要登台了,郑凌还没出现。 云雁回赶紧去找赵允初,“郑凌怎还没来,之前他还传信说一定设法出来。” 赵允初:“兴许在府里和家人团聚……” “呸,他家不兴这个。”中秋月圆人团圆的说法,这时候流行起来也没多久,云雁回拉上赵允初,“我们去把他弄出来!” “可是就快开始了……唉,雁哥儿,那边是什么东西啊?”赵允初还妄想转移话题,晚会举办地的空地隔壁院子搭了个高台,高台上都围着黑布,上面还有个东西,也被遮住了,许多人都猜是一个高空舞台。 “别给我废话,走你!”云雁回拽着赵允初,跑到郑府去了,翻墙进入郑府,又避开人,进了郑凌的院子。 郑凌的院子也被锁住了,他正枯坐在房中,托腮望天。 “小凌!”云雁回在窗下喊了一声。 郑凌几乎不敢置信自己的耳朵,爬起来探身出来,“雁哥儿!” 云雁回直接伸手一揽,抱住郑凌的肩膀,把他从里面拖了出来,两人没站稳,滚在了草地上。 郑凌一身草屑,傻乐道:“雁哥儿,你来接我啊。” “说好的今晚开封府见,你怎不来呢?” 郑凌委屈地道:“阿爹不同意……说我什么时候放 弃进画院,什么时候就放我出去。” “可怜……”这事云雁回也没什么办法,只得道,“算了,今朝有酒今朝醉,今晚翻墙去我们开封府看晚会。” 他拉着郑凌和赵允初出去,幸好赵允初跟他爹学得身手也不错,又一身神力,将两人托了出去。 郑凌家也大,又躲躲闪闪避着人,因此一进一出还是耗费了不少功夫,待到翻墙出去时,天已黑漆漆的了。 路上都是游人,中秋赏灯与元宵不同,元宵赏花灯,中秋却是赏河灯。 这一日,禁中、宫外都在放河灯,汴京的河流中都飘着满满的灯,顺流而下,就像星河一般璀璨,与元宵花灯又是另一般的光景。 郑凌说:“大家都去放河灯了,开封府没有地方放灯呀,可惜了,不过看在你们往年全都不休息,这已经算好的了。” “我们有灯啊,只不过不是河灯。”云雁回撇了撇嘴。 “什么灯?”郑凌问了一句。 云雁回笑而不语。 赵允初却是想起什么,摸到了一丝头绪,“诶,雁哥儿……” 这时,郑凌忽然停住了脚步,眼睛睁得极大,十分惊愕地瞪着一个方向,“那,那是什么?” 赵允初和云雁回也抬头望去,只见城中不远的某处,竟是凭空出现了一轮明月! 此月只高出房屋数丈,明亮皎洁,其上还有斑驳的光影,好似月桂、广寒之影,与天空中的十五满月交相辉映,不可谓不震撼! 郑凌差点咬了舌头,回过神来,“那——那个方向,不是开封府吗?” 云雁回看着那轮明月,得意洋洋地道:“是啊,那就是我们的灯了。” 竟然是灯?! 不说如今满城放河灯,此灯即便在元宵花灯节,也定然是一枝独秀了。只是这灯形如明月,放在中秋节的确更应景。 赵允初磕磕绊绊地道:“原来那高台是这个用处啊……雁哥儿,一定做了很久吧?” 这样的效果,没有尝试过很多遍,绝对是不可能的达成的。 云雁回点点头,“当然了,公孙先生帮着我一起设计了很久,废了不知道多少皮、纸、墨,今晚还得耗去许多烛火,不过,这个舞美效果不错吧?在这里完全看不到被黑布遮住的高台,月轮就像浮在半空中,不知道在府里场地看起来的效果又是怎样,那里虽隔了一个院子, 但也有些近呢。哎,咱们赶紧赶回去吧,我还安排了歌舞表演。” 郑凌心服口服,“雁哥儿,还是你会玩儿。” 纵然京人工巧,好绮丽,但能像云雁回这样弄出这么大动静,真的不多。那月亮,在开封府周围看,甚至比天上的月亮还要引人注目! 赵允初都不禁咕哝:“倘若,台子搭得更高一些,月亮做得更大一些,那岂不是全城都能看到了?” “我们府里反正只能做到这个程度了,负担不起那个消耗,这一次我也是答应了包少尹,这玩意儿转手要卖出去,平衡收支的……”云雁回说道,“今晚既是欣赏,也相当于商品展示了,否则台子可以再低一点。” 三人边说边走到了开封府衙,这么短短时间,府衙周围都被人围得水泄不通了,全是目睹或者耳闻前来“赏月”的汴京市民,还有正在赶来的,人群中不断有惊叹声发出。 开封府迫于压力,也调了不少府吏维护秩序。 云雁回带着两人大喊“我是开封府的,让我进去”挤了过去,鞋都快丢了,总算进了府内,往晚会场地去。 到了里面,台上是正在表演的张山人,他如今已经很少上场表演了,还是看着云雁回的面子才出来。台下的人,一半在欣赏张山人的表演,一半却是在痴痴看着观众席正对面的人造明月。 中秋时节,人们赏月往往会登高去开阔处,而他们这些要待在开封府轮班值守的官吏,却是不出门就能赏月了! 而且,即使在府内,也能听到外面熙熙攘攘的声音——赏月的人都跑到这儿来啦,这不由得令每一个人都又激动又自豪,觉得与有荣焉。 云雁回一进来,周人爱周妈妈便不知从哪蹿了出来,拉住云雁回的胳膊,“雁哥儿啊,你可来了。” 她这突然出来,差点把赵允初吓到呢——他正拉着云雁回的另一条胳膊。 “人爱姐姐,怎么了,可是舞蹈出问题了?”云雁回问道。 “没问题,只是,你不在场我不敢让开始呀。”周人爱擦擦额头,娇嗔道,“太惊险了,姐姐心里怕着呢。” 郑凌不明白了,“你是来表演歌舞的吧,怕什么啊?” 周人爱手底下都是有丰富演出经验的妓女,还有人气极高的花魁娘子,怎么会怕这样数百人的小场合? 云雁回咳嗽两声,“嗯,等会儿不是歌舞表演么,舞蹈名是《常娥奔月》 ……” …… 这一夜,许多在开封府外围观的汴京市民都看到了,开封府内悬着一轮明月,然后随着隐隐传出来的丝竹鼓乐之声,一名宫装丽人从屋顶飘飘然飞向那轮明月。 所有人都抽了口气:不但有明月,竟然还有常娥? 隔得极远,根本看不清其容貌,然而长长的裙摆与飘带在夜空中猎猎舞动,这扮演常娥的女子身姿极为轻盈,随着乐声在空中曼妙起舞,时而起时而落,就像在云间腾跃一般…… 舞姿绝妙,这心思、这意境,更是难得。 此情此景,真是无酒也醉人! 第72章 首届开封府中秋晚会 因周人爱极力要求,云雁回只好暂不入戏,到后面那进院子去看着。 高台搭在场地对面的院子,隔着房屋,这一边就是天然的后台了。为了这场演出,周人爱手底下的花魁娘子周水娘排练了半个多月,差点要放弃了。 但是周人爱说了,这悬空的舞蹈,日后他们演出时也能用,绝对吸引人眼球,就是不上这场中秋晚会,也得练习好。 一场舞蹈结束,水娘缓缓落下,消失在屋顶后,只听那边的观众齐齐发出一声叹息。 外面的市民看不到,但他们离得近一些,却是隐约能看见这“常娥仙子”的绝世容颜,配合着这场景,真与往日想象中的月宫仙子身影重合了。 也正是这场演出之后,汴京人都开始管水娘叫小常娥了。 后台的工作人员们操控着轮轴,把裹着布的铁索匀速放下来,水娘双足落地,被周人爱扶住,将身上绑缚的带子解开了,拍着胸口道:“怎么样?我的动作有没有很僵硬?在上面风一吹,我的心都要跳出来了!” “没有,很好……”周人爱抱了抱水娘,挺激动的,大概是想到了今夜之后水娘的身价要飙升。 云雁回也笑了一下,“一点也看不出你很紧张,特别漂亮,听到前面的掌声了吗?” 水娘红着脸对云雁回一礼,“谢谢雁叔。” 周人爱不是只有她一个会跳舞的女儿,人是云雁回选的,在此之前水娘还没感觉,但是当她看到了现场的效果之后,她完全确信,今晚这个场合,即便是一个新人,只要舞姿不出错,上去就能火。 云雁回避开,没有受全礼,“客气,这些日子辛苦你们了。” 在地上跳舞和绑在空中跳,还得配合升降动作,难度不可同日而语,这妹子真是吃了不少苦,呈现出来的效果比他想象的还要好。 云雁回叫人送了一桌席面到后台,给她们单独吃,自己则得坐到外面去了。 云雁回将郑凌和赵允初带去天庆观那一桌坐下,除了“全国宗教管理协会”的官员,还有观里的老道士,冲着云雁回笑呵呵的,“今日这席面可真是好啊,雁哥儿想必废了不少心。” 这歌舞安排之事,他们俱不知是云雁回的主意,自然都捡着席面来夸他。 云雁回笑嘻嘻地谢过,“那大家今儿多吃点,可惜今夜要轮值,不能喝酒,否则喝着葡萄酒赏月才美呢,是吧?” “这样已经很好了,方才的常娥奔月真不似人间之景!”老道捏着胡子一脸陶醉。 “可惜了,早知道效果这么好,应该把节目再往后推一点儿。”这是云雁回唯一的遗憾了,现在都已经在继续其他表演了,但人们还沉浸在之前的舞蹈之中。 不过人事哪能都尽善尽美呢,云雁回也只可惜了一下,就招呼郑凌和赵允初开吃了。 这桌上有十道菜五道果子,中间是一盘月团,制成菱花形状,酥皮,馅儿各不同。除却常见的宴席菜之外,有蟹酿橙、田螺塞肉、拔丝芋头等风味菜,是专为这次晚会做的,平日不供应。 蟹酿橙是将橙子切去顶,挖了瓤,当做盅,然后将蟹的蟹肉、膏黄取出来,加姜末、胡椒粉等炒香,然后填进橙盅里,加上一朵菊花,盖上橙子盖后再以酒醋水蒸几分钟。 这蟹酿橙本是南宋时的宫廷菜,构思精巧,极为风雅,后流传至民间,成了一道名菜。如今被云雁回搬到开封府的餐桌上来,照样惊艳了满堂食客。 云雁回将一只蟹酿橙打开,橙香混着蟹香、酒香扑鼻而来,却无半分腥味,还可将备好的细盐洒上去一些。 一旁有配好的银勺,都是从酒家里借的,拿来挖蟹肉入口,满口鲜香微咸,仔细一品,还有淡淡的菊花香味儿。 做的时候特意留了些橙汁做底,酸甜的橙汁融入膏黄之中,两个本是不相干的食物却融合得极为巧妙,橙汁解腻,清香适口。 郑凌三两口吃完一只蟹酿橙,感动无比,“幸好我今日来了,逃也要逃来啊,否则眼福、口福,我是一样也享不到了。” 赵允初嘲笑道:“当心回去被逮住。” 郑凌沉思了一下,对云雁回道:“雁哥儿,走的时候给我几只蟹酿橙吧,我就说我一片孝心,为我阿娘找好吃的去了。” 云雁回:“……好。” 俗话说八月望日,尚芋食螺。中秋前后,田螺空怀,腹内没有小螺,肉质尤其好,现在正是吃螺肉的好时候。而吃芋头,则有消灾辟邪的寓意。 只是这两种做法,都与民间流行的不太一样。 民间通常煮芋头、炒田螺吃,而云雁回给出的菜单,却是田螺塞肉和拔丝芋头。 田螺塞肉是取猪肉剁碎,螺肉也取出洗净,切碎后与猪肉末、葱花、鸡蛋、酱油、姜汁搅拌均匀,入味又再加上芡粉,拌好回填至田螺壳中,加调料 煮熟。 这拔丝芋头耗费的功夫也不少,拔丝菜向来考验火候,起源于唐宋,但在明清时期广为流传,如今并非什么知名的菜品,所以云雁回配厨子练这道菜也练了很久。 拔丝菜云雁回自己只知道理论知识,看过吃过,却没有做过,所以一开始也是抱着这道菜不会成功的心理去准备的。 拔丝芋头要先将芋头削皮,切成小块,然后放进油锅了炸熟再捞出来。这时便要炒糖,拔丝菜就是利用了糖浆能够拔出丝的来制作,所以这一步很重要。 油烧热后倒入糖,炒到糖融化,颜色黄而不焦,这时便可以下芋头挂糖浆了,均匀地挂好一层糖浆即可装盘。 每盘拔丝芋头旁边都放着一碗水,以便将餐具沾水取用拔丝芋头,免费被糖浆粘住。挂着糖浆,晶莹剔透的芋头被挟起来时,牵连出缕缕糖丝,众人一起挟取,就见席上银丝乱飞,场面煞是好玩儿。 赵允初挟了一块拔丝芋头,入口自然先是满口的甜蜜,然后被烫得不行。 云雁回无语地给他灌冷水,“温度太高了,别这样吃,蘸点水。” 赵允初泪汪汪地把拔丝芋头蘸冷水,糖浆变硬,咬在嘴里嘎吱响,这就又是一种风味了,外脆里糯。 云雁回的同僚感叹道:“自从雁哥儿负责公厨,我们的日子是越来越好了,这几样菜,我看禁中也不一定能做出来。” “做肯定做得出来,只是想不出来罢了。”另一人插嘴道,“这菜难得就难得在其心思,和今晚的奔月舞一般,也不知是谁的主意,将月宫都搬到了人间。” 不也是你面前这一位吗…… 云雁回端了杯茶,“不说那些,今天过节呢,以茶代酒,祝各位节日快乐!” “这个祝词忒俗,”老道士仰着头想了想,“不过大俗即大雅,干了!” 云雁回这里推杯送盏,舞台上已是换了又一轮新节目。 四个壮汉勾肩搭背地蹿上台,拉着嗓子开始唱:“陪你去看流星雨,落在这地球上——” 云雁回:“……” 下面的人全都一脸惊愕,不知发生了什么。 明明是特别高水准的晚会,突然出现这么一个煞风景的表演,令大家都有些莫名其妙。 云雁回冷汗都差点下来,上面那四个是开封府f4,王朝、马汉、张龙和赵虎,他承认自己无聊的时候教他们唱过《 流星雨》,完全是出于恶趣味,但是他真的没有安排这四个人上去表演啊! 而且,明明这四个人在学歌的时候还吐槽过这歌真难听…… 本来这时候的审美就接受不了这种歌了,他们一唱出来,就更难听了!还跑调! 云雁回急得要命,我精心准备的中秋晚会啊! 他赶紧站起来,抓起一个刚吃完的蟹酿橙的橙皮,往台上掷,“下去!” 一会儿的静默后,无数橙皮从四面八方投掷上去,砸在四人头上,开封府f4于是只好抱头鼠窜下台。 这时候,一个抱着琵琶的小娘子才楚楚可怜地走上舞台,轻拨弦,唱了曲《骤雨打新荷》,慢曲悠扬,观众们这才平静下来。 云雁回气呼呼地去找王马张赵四人,发现这四人脸上一片酡红,问过他们班房同僚方知道,他们刚轮值完,所以吃了酒,结果大概是表演太好看,竟是喝醉了,喝醉了可不就撒酒疯了么。 云雁回也没法和醉鬼计较,跳脚指着人事不省的四人骂了一通,也没任何反应,只得让人看住了他们,悻悻转身。 一回身便看到首席上的包拯冲这边招手,云雁回忙颠颠儿跑了过去,“少尹,什么事?” 他心里有些忐忑,莫不是要问起刚才那四个的事吧? 包拯笑吟吟地道:“夸你呢,这宴办得好,月亮都搬来了,常娥也下凡了,我看,明日我都不敢去早朝了,不知要被多少人拉住细问。” 云雁回嘿嘿笑:“少尹相信我,我自然要把晚会办好以回报。还有咱们开封府的兄弟办事都辛苦了,工作量那么大呢,我能做的也就这些了,大家伙看得开心,吃得好就行。” 包拯对他不骄不躁的态度十分满意,感叹地道:“我也以茶代酒敬你一杯,我开封府有了雁哥儿,真是焕然一新。” “只是做了些微小的工作。”云雁回与包拯一碰杯,吃了一盏茶,工作得到认可,也不把那四个莽汉的捣乱放在心上了,开开心心地坐了回去。 第73章 搞个大新闻 云雁回刚坐回去,就听郑凌说道:“可惜了,有菜无酒,否则月也更明。” 云雁回:“你并非开封府的人,不受禁令,我请人拿一坛给你便是。” 郑凌眼睛一亮,随即又遗憾地道:“只是我独酌有什么意思,说起来,我鲜少看雁哥儿吃酒呢,若能灌灌你,倒是有些趣味了。” 云雁回露出一个有点古怪的笑容,“没事,你可以和小初喝,若是胜了,我再陪你喝。我今夜不用轮值,只管晚会就是。” 郑凌:“哦?真的?” “……”赵允初捂住了脸,有些绝望。 郑凌啊郑凌,你怎么就不想想,晚上不用轮值也不代表可以喝酒了啊,难道管理晚会就能喝酒了不成?雁哥儿这么说,分明是因为他不可能和你拼酒喝醉啊! 最后酒来了,赵允初却怎么也不肯和他喝,自知郑凌的酒量还是强过他一些的。 云雁回便自己陪郑凌喝,喝之前对赵允初小声说了一句:“给你变个千杯不醉的戏法。” 赵允初:“……” 郑凌喝得酩酊大醉,赵允初苦哈哈地道:“待会儿不会叫我背他吧。” “不是你是谁?”云雁回笑嘻嘻地说,郑凌的酒量比赵允初强,但也强得有限,他现在只是脸上红了一点儿而已。 晚会结束后,云雁回扶着郑凌,叫赵允初背上他,然后往外走,准备先把郑凌送回去。 这时候已经月上中天,时辰不早了,云雁回打开后门,却是呆住了。 因为外面的街巷还满是围观市民也就罢了,居然还有很多人在这儿支起了摊子卖消夜等等,这场景,若是不说,真以为是个夜市所在呢! 云雁回哭笑不得,真是有人的地方就有买卖。 开封府本是要在晚会结束后,疏散围观的群众,谁知道大家纷纷不愿离去。无法,只要加班把灯取下来。然而群众们惋惜于明月不见了,却也不肯散去。 ——本来中秋晚上看灯逛夜市,如今灯已看完,夜市已经在身边形成,干嘛要离开啊? 开封府官吏也是无语,只好加派人手,在门口的临时夜市维护秩序。 不过是短短几个时辰而已,谁能想到开封府前后门前居然形成了不输给京中瓦子的夜市,热闹非凡。 云雁回和赵允初一起带着郑凌穿过人声鼎沸的夜市,往郑家去 。 随着远离开封府附近,四周也安静了下来,有了几分夜深人静的味道。寒月冷冷挂在夜空,白露之后的夜晚凉风袭人,吹拂起路旁栽种的菊花,捎过淡淡的花香。 赵允初背着郑凌,心不甘情不愿,本来以他的力气应该轻松得很,现也步伐沉重了。不期然刮来一阵风,赵允初听到旁边云雁回“呀”了一声,忙问怎么了。 云雁回停下了脚步,手指在眼睛上蹭了蹭,“好像进砂子了……” “别揉,我帮你吹吹!”赵允初着急地去捧云雁回的脸。 云雁回:“嗳,谢谢……”刚说完,觉得哪里不对,“我靠。小凌!” 郑凌坐在地上“哎哟”直叫,赵允初双手去捧云雁回的脸,可不就把郑凌给丢了么! 云雁回睁着一只眼,赵允初把他脸捧着,他便动不得,唯有那只眼去瞟郑凌。 待得赵允初给他吹好了,放开手,云雁回这才蹲下来,“没事吧?” 郑凌这时已是四肢大开躺在地上,不知是醒是醉,喃喃说道:“不想回家……” 云雁回看得心疼,说道:“你家真是太不开明了,我娘的事也就不说了,画画怎么了,画画挺好的,搁我们那儿,都是大艺术家,多少人专门送孩子去学啊。” 赵允初茫然道:“有吗?” 云雁回不理,看着郑凌说:“小凌,不管你做什么,叔叔都支持你,如果你要追寻梦想,我养你都行!” 郑凌好似是听进去了,泪汪汪地说:“雁哥儿,只有你这么说……” 赵允初也泪汪汪的说:“雁哥儿,我也有个梦想……” “……”云雁回没好气地看着他,气氛都被他给毁了,“算了,把人扶起来,送他回家。” 云雁回和赵允初翻墙又进了郑家,摸黑到了郑凌的房间外,打开窗户准备把人给抬高弄进去,里面忽然烛火大亮,中年帅大叔提着灯笼站在窗口探出了半边身子,冷冷地看着云雁回。 云雁回讪讪松了手,郑凌便靠着他,脚下虚软地站着。 郑训厉声道:“孽子,还知道回来?!” 郑凌吓了一跳,差点摔地上,酒也全吓醒了,搭着云雁回的手站直了,抬头看着他爹,鼓起勇气道:“对,我要告诉您,您再逼我,我就不回来了!” 郑训黑着脸道:“你说什么?” 郑凌结结 巴巴地道:“我,我就想进画院,我不想待在鸿胪寺了,您再逼我,我就走了,咱们家是有这个传统的!” 郑训差点没气疯了,他们家家风多严啊,出了一个郑苹已经了不得了,郑凌居然敢说这是传统? 郑训当场就想用鞋底子抽人了,但是他从不当着外人教子,便对云雁回和赵允初道:“二位请回吧,我叫人带你们从门出去。” 云雁回和赵允初都有些尴尬,尤其是郑训还咬重了后四个字。 作为郑凌说的那个传统的儿子,云雁回想想,对郑训说:“打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郎君,焉知百年千年之后郑家不是因令郎方能留名青史?” 郑训正在发愣,云雁回又微笑着补了一句:“或者因为我娘。” 还没等郑训反应过来,云雁回已经拉着赵允初跑了。 郑训:“…………” 妈的,嘴太毒了,什么叫方能啊?意思就是这样现在完全没可能在历史上留下痕迹? —— 第二日,云雁回翻滚着醒来,随手却摸到了一具身体,睁开眼看看,想了半天才记起来,昨天晚上送完郑凌回来后太晚了,云雁回累得不想再送赵允初回去,赵允初便在这里睡了一晚。 赵允初这会儿睡得正想,怀里抱着被子的一角。 云雁回有些懵地坐起来,动静惊醒了赵允初,这厮猛然坐起来,嘴里喊着:“上朝要迟到了!” 云雁回打了个哈欠,“今日不上朝,中秋节假。” 赵允初方醒来,揉了揉脑袋,“雁哥儿,你昨夜喝了酒,今日身体都没有不舒服吗?” 想必这个时候,郑凌应该因为宿醉而头疼不已了。 “睡前喝点酒睡得更香了。”云雁回说着,就要起床,因为赵允初睡在外侧,所以他得从赵允初身上爬跨过去。 跨过去之后,云雁回下床穿鞋,顺便头也不回地道:“你晨勃了,要是敢又弄在我被子里,就别想活着出门。” “………………”赵允初的脸一下爆红。 云雁回家就在开封府后门,昨夜里的动静他们全家都看到了,之前就知道云雁回在忙这晚会,只是不知道他竟弄得这么大。 云雁回起来时郑苹刚好买了肉回来,感叹地说:“如今街头巷尾,说的俱是昨夜里的开封月明和奔月舞,开封府这回可不得了了。” “ 那太好了。”云雁回心想,这下他的东西就能卖出高价了。 昨夜家里女眷虽不能赴宴,但是在家吃团圆宴的菜也都是云雁回从后厨单独弄出来的,郑苹就极喜欢蟹酿橙。因此,郑苹也夸赞道:“昨夜的菜色也好,表演也精彩,包少尹一定很满意吧?” “岂止是满意,少尹可开心了,哈哈,就是昨晚门口堵得水泄不通,让人有些苦恼。”昨晚上门口的临时夜市,起码是夜半三更才散去的。 云雁回笃定地说:“您看着吧,好瞧的还在后面呢。” …… 云雁回和家人、赵允初一道用了早餐,叫赵允初回家,自己便去开封府了。赵允初有假,他们开封府却是没有的。 结果到了开封府,就见后门挤得水泄不通,但这次不是平民,看衣服,都是商贾之流。 后门开放,本是任由百姓进入告官的,但这些人显然不是来告官,而是寻求商业合作的,故此后门被暂时关上了,以免他们擅自闯入。 云雁回敲门进去了,便被包拯找去,一看,公孙策也在,正讨论着该将外面的商贾如何呢。 这些人啊,都是想来求昨晚的灯。 昨晚大爆了两样事物,月灯和奔月舞,如今水娘那里比开封府还要火爆得多了,她的名字已是随着奔月舞传遍满汴京了,身价蹭蹭地涨,行程瞬间安排到三个月后。 这一边,碍于此地是官衙,相对已经是冷清的了。本来,中国人的山寨能力最强了,昨晚大家虽没近距离看到,但是只要知道这个创意,很容易就能剽窃。 可是,问题就在于这玩意儿是开封府推出来的,开封府掌管京师,谁知道这么一个灯,是不是哪位官员的主意?或者他们是不是会很介意? 若是开封府不爽别人的剽窃,随便找点茬,这些人的生意也做不下去了,是以,要来开封府求灯,看看开封府是个什么章程。 公孙策说道:“自然是价高者得。” 云雁回也深以为然,“少尹,这就是咱们的活动资金啊,有了钱,就能给大家创造更好的生活,买更好的装备,办更好的活动,赚到更多的钱……” 包拯哭笑不得,“你们,我也没说不可以啊,这是你们二人带着府里众人做的灯,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云雁回大喜,忙说道:“公孙先生,走,那我们宰人去。” 包拯一听,差点慌了,“宰 人?” “满口黑话。”公孙策轻飘飘地说破,在他脑袋上敲了一下。 “公孙先生,我脑袋可金贵了,不能随便敲。”云雁回揉揉脑袋,想说什么黑话,后世都变成常用语了。 云雁回和公孙策一起,把外面那些商贾带了进来详谈。 谁知道这些做生意的极为精明,并不想弄拍卖,因为他们就不打算一人独得,而是打算集资购买这灯的版权,就算是一起交保护费了。 不但如此,他们还想压价。 “这毕竟是明月灯,过了中秋月圆,效果就没那么好了,不应景啊,而且有能力购买且使用的也是少数……” 他们派出来的代表侃侃而谈。 公孙策摇头道:“怎么会是少数呢,便是只卖给汴京内的王侯富商,也尽够赚了,你们还能在款式上变动花样。” 背靠开封府,云雁回自然有恃无恐,他笑眯眯地摇了摇手指,补了一刀,“不错,虽然过了中秋节,但是各位若是将此灯按比例缩小,制作成各种尺寸,最小如人头这么大的各式花灯,那么能买得起的人就多了,满汴京的人都在谈论昨夜的开封明月,满汴京的人都是各位的客人。买不起开封明月,那么一盏小月总买得起吧?” 所有人都哑口无言,竟无法反驳,不禁思考他是否早就预备了这一招。 云雁回狡黠地一笑,“现在,各位来说说你们愿意出多少钱吧。” …… 中秋节开封府一灯明月惊艳京师,中秋节后不过三日,各商家就推出了原大版、灯笼版、庭院装饰版、壁挂版、掌心玲珑版等等各种尺寸的明月灯,并将其命名为开封灯,既是一种纪念,也是天然的广告。 此等小者价格颇为亲民,汴京百姓自然蜂拥而上,购买开封灯,就连禁中,也因此热潮,定制了一批。 一时之间,月已不圆,满汴京却人人家中悬满月! 第74章 神TM撞衫 秋意渐浓,天气转凉,云雁回正是长身体的时候,疯长身高,郑苹又给他裁了新衣。 云雁回看家里剩下了些浅蓝色的布,想到开封府的捕鼠官经历人生得第一个秋天,最近似乎有些怕冷,便量体裁衣,给它们分别做了小上衣挡风,蓝底包白边,不知是否极为舒服,竟也没毛挣扎。 这样一来,捕鼠官们就更有气势了,十分惹人喜爱。 又有郑苹腌的雪菜味正好了,云雁回便带上一罐上大相国寺,要给了然送去。 云雁回到时,了然正与一干僧人吩咐些什么,见他来了,忽而一笑,说道:“你来了,倒不必特意通知了。” 云雁回把雪菜放到桌上,“师父什么事啊?” 了然说道:“我要出趟远门呢,想将越人也带上。” “出远门?您可是方丈,您出去了寺里谁当家啊。”云雁回道,“带越人倒是没什么,他这么大了也该出去走走。” 一旁的惠冲笑说:“雁哥儿,却是件好事哩,师父要去荆北玉泉寺传戒,受邀做了羯磨阿阇梨。” 云雁回一听,方才明白,不禁也笑逐颜开。 好歹在寺院住了这么多年,佛经也读过一些,这些事情云雁回还是知道的。 寺院举行三坛传戒,需要有三师七证,三师之中,传戒的僧人由本寺高僧担任,其他两位则需要从其他寺庙请高僧来。 羯磨阿阇梨就是受戒三师之一,阿阇梨是梵语里导师的意思,羯磨则是“作持”“办事”。 了然刚刚当上大相国寺的方丈,玉泉寺也是大宋的名刹,这相当于寺院之间的外交了,了然去那里,自然是件好事,相当于获得了同行的认可。 既是好事,云雁回自然开开心心为了然和小宝准备行李,又约了时间送他们启程。 小宝第一次出远门,以前都没离开过汴京,心中不由忐忑。 云雁回是完全不能理解他这种心情的,在现代的时候,云雁回几乎每天都在外奔波,去外地采访更是家常便饭。有赖现代发达的信息和交通,去到哪里也不会不安——只要有钱。 云雁回懒洋洋地道:“得了,你可是在京师长大的,什么骗术、圈套、诱惑都是这里最多,还用担心其他地方?” 小宝:“……” 话糙理不糙,小宝一想也是啊,汴京、大相国寺都混过来了,哪里 怕什么去外地,去玉泉寺呢。 云雁回又好好宽慰了一番也挺担心的郑苹,把想要跟着一起去护卫的傅云沣和双宜按住了,“够了啊你们,不就是出个门,给他准备吃的就够了,男孩子长大了就是要去外面走走,有师父在呢,你们怕什么。” 云雁回这么说着,自己还是十分小心地给小宝准备好了行囊,大到衣物吃食,小到驱蚊药都准备齐全了,将小宝和了然等一干随行僧人送出了汴京。 …… 了然走后七日,云雁回坐在檐下听一干同事摸鱼唠嗑,心里算着他们此时应该到哪了,忽然见有人慌慌张张跑来,对大家说道:“我的天,我听说少尹刚刚断完案,竟昏倒不醒了。” 云雁回一惊,连忙跑去包拯书房,包兴正守在那儿,外面不少官吏想探视,但是因为人太多都被拒绝了。 云雁回也站在外面,问包兴情况,包兴说:“正在等公孙主簿来把脉。” 公孙策的医术高明,不一会儿赶来了,包兴忙引他进去把脉。 云雁回又等了半晌,心中觉得不妙,果然,公孙策出来后,面色凝重。云雁回抓着公孙策问,公孙策低声道:“气息平顺,就像睡着了一般,只是怎么也唤不醒来。怪哉!” 怎么会突然发这怪病呢,云雁回也是纳闷,只得道:“要不再请别的大夫来看看吧。” 也只能这样了,不过以公孙策的医术,比他高的真不多,只得上了折子,和仁宗禀明情况,仁宗果然派了御医前来诊断。 只是御医一番把脉查看,也是一样什么都看不出来。 “雁哥儿,之前郎君在大相国寺外也是昏迷不醒,多亏你师父相救,不如请你师父来看看吧?”包兴说道。 云雁回一脸苦色,“若是在,我早就请来了,不等你说啊。我师父七日前就启程去荆北参加玉泉寺的传戒大会了,少尹现在水米不进,便是即刻派人去找,恐怕也来不及了。” 一个人若是不吃不喝,根本坚持不了几天,云雁回的话让大家更为担心起来。 包拯的病情牵动着开封府上下的心,包拯昏迷第三日时,云雁回回去,郑苹又问及少尹病情。 云雁回只说还是没醒,现在大家都在想办法,找偏方,“唉,我听说人就那么莫名其妙突然间昏倒,脉象都好,就是怎么也叫不醒,像睡着了一样,也不知是什么病。” 他有些苦闷,虽说按理 说包拯不会有事,但是他实在不知道这段是什么剧情,所以难免担忧。 郑苹一听这描述,心里过了一遍,忽而一动:“可曾试过南蛮医术?” 南蛮医术? 云雁回一下子回忆起幼时的经历,那时候郑苹郁结于心,发于表里,淋巴肿大,就是去了南蛮婆子那里掐羊子,边掐边念咒语,然后竟也真的好了。 在云雁回的想法里,这南蛮医术就跟巫术一样了,真有些玄妙。 但是包拯这时的情况不也是很玄妙么,云雁回自然是道:“那就试试吧。” 当年绣巷里的南蛮婆子早就不在了,郑苹带云雁回找到了另一个南蛮人,这女人着宋人衣裳,但是面貌看得出具有苗人特征,官话也说得比较好,在坊间摆摊卖绣件。 郑苹告诉云雁回,这是以前那个婆婆的女儿。 郑苹又用苗话与这苗女交流,苗女将摊子交由邻近的摊主看管,便随他们一起去开封府了。 此时,开封府上下已是束手无策,听闻他们请了个南蛮苗女来,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那苗女一看了包拯,脸色就变了一下,“我原本以为是意外失魂,但这样子实乃被咒了,是有人做法害他。” 云雁回心中暗骂,该死的小说世界,又玩儿术法,这他妈让正常人还怎么愉快玩耍啊。他尽往怪病处想了,竟是没猜测是有人做法。 众人皆是一惊,心中迅速搜寻起了怀疑对象。 要说得罪,包拯真的得罪了很多人,坐在这个位置上,要秉公处理,怎么可能不得罪人,最大的一个便是那位庞太师了。 “那能破了对方的法吗?”郑苹忙问。 苗女说道:“我不敢轻易设坛斗法,只因不知对方底细,若是我功力不如对方,斗法输了,那么非但我会受反噬而死,这位郎君也半点生机也没有了。” 苗女如此一说,众人怎敢叫她轻举妄动。 苗女:“为今之计,要找到是谁在做法,坏了那人的法术,如此一来,这位郎君也就不治自醒了。只是郎君如是已昏迷四日,那么需得抓紧了,作法定会在七日内完成,到时,回天乏术。” 可不是吗,七天之后,不吃不喝,人早死了。 包兴急道:“十有八九是庞太师那老贼,派人进他府里搜寻便是。” 公孙策皱眉道:“哪有那样简单,这庞太师便是 别苑园林也有好几座,又大,咱们得派多少人啊?” 包兴嚷嚷道:“不然就直接把老贼绑了,逼他说出来。” 公孙策十分无奈:“你到底是同谁混的,说起话来一股子匪气。” 包兴暗暗看了一眼开封府f4,没敢再嚷了,嘟囔道:“那该怎么办呀……” 公孙策:“我也没说不可以,只是现下先拟个名单出来,也不一定就是庞太师,然后再派人前去探访。” 云雁回心中其实也觉得就是庞太师八九不离十了,“王朝、马汉、张龙、赵虎四位兄弟,还有我家里继父、长姐,都是武功高强又信得过之辈,请他们分头打探庞太师的窝点吧,毕竟庞太师的嫌疑最大,从他那里破案的几率最高。” 众人商量下了,即刻将人都找来,商议好了,然后分头去寻觅。 此事除了办事之人,只有寥寥几个心腹知道,因都是手无缚鸡之力,只能待在府中焦急地等待结果,最怕来不及破法。 云雁回还好一些,毕竟心里有点底,包拯应该没有性命之忧。 到了第三日凌晨,天光微亮,忽听说有人拿了信物,求见包拯。公孙策接了信物,却是说道:“哎呀,这是少尹给展昭展义士的,之前陈州之行,少尹就拿信物给他,邀请他来开封府,后来更是谴人去找,只可惜没找到,不想此时竟来了……” 公孙策说着,有些伤感,因为现在包拯还未醒来。 云雁回在旁边本是有些瞌睡,一听展昭来了,精神忽然一振,“直觉告诉我,这绝不是偶然,公孙先生,我们快去见展义士吧。” “不错,快将展义士请进来。”公孙策说着,又与云雁回携手出去相迎。 两人站在檐下一会儿,见到门口一侠士走进来,一身淡蓝色外衫松松穿着,内里是黑色的夜行衣,晨风吹拂,大步走来间衣摆也被掠起,果然是气场非凡。 云雁回小声说:“这就是南侠展昭啊!” 公孙策点点头,激动地扬声问好:“展义士!” 公孙策正想上前几步拉手,忽见后面屋顶上蹭蹭出现了几条身影,竟是院中捕鼠官,只是不知为何,身上竟都披着淡蓝色的小衣裳,一个个摇头晃脑看下来,也是顾盼生姿。 帅气登场的展昭恰好也走到近前,本要开口,却见公孙策面色古怪,不禁面露疑惑,“???” 公孙策的目光在展昭身上 扫扫,又在屋顶的捕鼠官们身上扫扫,最后一撇头看向捕鼠官们的监护人,也是一脸疑惑:“???” 云雁回:“……………………” 巧合,真tm是巧合啊!这个撞衫撞得也太一言难尽了! 第75章 雁哥儿的南侠粉籍 二堂之中,刚刚恢复的包拯披着衣服坐在首座,身旁分别是云雁回、公孙策、包兴、展昭、傅云沣、双宜以及开封府f4。 地上,六个毛互舔的互舔,翻肚皮的翻肚皮,各个披着蓝衫,与展昭相映成趣。 虽然大家都假装看不见猫咪们,但气氛还是有点尴尬…… 包拯瞥了一眼捕鼠官们,拱手道:“这次多亏了诸位义士相救,否则包某险些一命休矣!” 傅云沣连忙带着双宜还礼,“惭愧,未能帮上忙,不过出了几分力,还是多亏了南侠。” f4也羞惭地道:“瞎找一气,还是展兄弟出手方搭救了。” 展昭很是谦虚:“不敢,不过恰好撞破了。” 清晨,展昭来了开封府不久,包拯就醒过来了。 两下一叙,方知道展昭竟是有意来开封府,却在途中偶然得知了庞太师命人开坛设法做害包拯,遂潜入做法之地,将庞太师请来的妖道砍了,卷上做法用的人偶,前往开封府。 果然,法术破了,包拯也就苏醒。 这下还证实了,的确是庞太师暗中算计。 公孙策忙叫人通知开封府f4和傅云沣父女回来,他们在外一无所得,也正焦急,幸得知包拯已醒,便赶忙回来了。 云雁回有些感慨,这真算是注定啊,他们费老大劲了到处找也没找到作法的人,展昭走在路上都能遇到线索。 因在场众人很多都一夜未睡,因此说了会儿话,感谢完之后,包拯这边也要进宫去报平安,请大家各自回去先歇息。 包拯:“我先去宫中,展义士且在府中的空屋安置,雁哥儿心细,辛苦你先带一下路再去休息。” 云雁回忙应了,起身来,往展昭旁边站。 只是他才走了几步,六个毛也自觉地站了起来,一副要跟着他的样子,毕竟是云雁回一直喂大的,都知道跟着他有东西吃。 猫儿们一靠近,展昭便有些不自然了,今早他一回头看到和自己穿得差不多的猫时,那表情才精彩呢,现在还算克制了。 包拯自然也将这情况尽收眼底,咳嗽一声,说道:“熊飞有所不知,雁哥儿向来仰慕你,若非知道他不可能晓得你穿什么样衣服,我都要以为他是故意叫猫儿们穿上蓝衫了。” 云雁回:“……”他连忙摆手,“有这种仰慕法吗?真的是巧了,不好意 思。” 展昭只当包拯在说笑,万没以为自己会有个仰慕者在这里,云雁回看上去也不像,不过说开了也就没那么尴尬了,他叹气道:“我还真是第一次见到,给猫儿穿衣裳的,本来是十分有趣,只是恰好与我撞了衫,看来我日后须得小心了,否则别人会以为我才是猫儿的主人。” 猫儿的主人?猫儿的兄弟还差不多…… 云雁回在心底想着,口中却道:“我日后小心一些,给他们换了衣服款式,就不会撞了。”还是应该换成现代t恤之类的。 包拯调笑道:“那是,你这南侠东京后援会会长可要称职一点儿。” 云雁回:“……” 不然呢……不称职要被开除粉籍吗…… 展昭听到那名头,一脸不解,似是没听懂。 云雁回赶紧伸手一引,“少尹,您还进不进宫啊?看好您和官家告庞太师一状。” “自然!庞太师用妖法害人,有人偶与妖道为证,我必要与官家说明的。”包拯换了朝服,即刻往宫里求见去了。 云雁回又带展昭去安置,这时开封府的人差不多也都来上班了,过路的人皆盯着包拯和跟在后面的六位捕鼠官看,目光自然有些异样。 展昭被这么关注着,浑身不自然,干脆将蓝色的外衣脱了,只剩下里面的夜行衣。虽然也很奇怪,但是好歹不会被那么看着了。 云雁回待安排好了展昭,告诉他需要什么尽可以与人说,便也准备回家去大睡补眠了。 哪知道回去的路上还被同僚拦住,问他在搞什么新花样。 云雁回懵逼,“我什么也没搞啊,为什么要这么问我?” 同僚们皆是一脸“你懂的”,“你搞个俊郎君与捕鼠官穿得一样,难道不是要搞什么新花样?就说你怎么突然给捕鼠官都穿上衣服,惹得附近的小娘子都探头探脑地逗猫,还问我们为什么问你?哦,是要保密不成?” 云雁回:“……” 云雁回抓狂了:“就是个撞衫的巧合,你们想太多了啊!就算这能变出什么花样,你们觉得适合在开封府玩儿吗?!” 不得不说,在你们心里我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啊……云雁回郁闷地想。 —— 云雁回到了家中,双宜和傅云沣还未睡,郑苹给他们煮了胡辣汤,熬了夜之后吃点东西再睡比较好,见到云雁回,便也招呼他来 吃。 云雁回坐下来吃胡辣汤,郑苹问他:“包少尹大好了?” “好了,活蹦乱跳的,进宫去告状了。”云雁回说道。 郑苹又问:“听你傅叔说,是个江湖人士把术法破了?多大年纪?为人怎样?” 云雁回差点把汤喷了,一下子明白郑苹在想些什么,“阿娘,那人年纪比包少尹还大些,你考虑他不如考虑包少尹了。” 再看旁边双宜一脸习以为常的冷漠,继续喝汤,就知道郑苹平日胡想了多少回了。 郑苹:“我倒也想过……” 云雁回:“……” 郑苹又慢吞吞道:“只是老父母每日那样繁忙,听说有想说亲的都被拒绝了。” “您真够可以的。”云雁回无语了。 郑苹;“我还想给你也相看呢,眼看你过几年也是成家的年纪了,雁哥儿啊,你有什么喜好,就和娘说一下,娘也好留意着。” 云雁回没想到话题一下子又转到自己身上来了,顿时有些愁眉苦脸。 云雁回觉得自己穿越之后,好像渐渐有了不婚的念头,大概是因为他觉得另一半要是一个十分能理解自己的人,也能够和他有一样的志趣,可是在这个时代,真的很难找到。 “娘,你还不放心雁哥儿吗,他五岁就能自己解决吃饭问题了,难道还会要你来帮他找媳妇儿?”双宜不紧不慢地说。 “也是,雁哥儿向来叫人省心。”郑苹开开心心地说。 云雁回朝双宜抛了一个感激的目光,三两口喝光剩下的胡辣汤,擦擦嘴,“我去睡觉了。” …… 一觉睡到下午,云雁回又爬起来了。 郑苹见了,说道:“多睡一会儿吧,今日不是放你假么?” “我去府衙打个转。”云雁回记挂府里,反正住得近,收拾了一下便往开封府跑。 只是这时候了包拯还未回来,一问之下,是官家留他在宫里,因六日未上朝,要好好宽慰一下,叫御医看看身子。 展昭也醒来了,与公孙策一处,倒也相谈甚欢,正被带着看府里的瓜果蔬菜。 见有人招待着,云雁回也放心。 公孙策见了云雁回,就给展昭介绍,把花草拔了种蔬菜其实是云雁回的主意,当时大家听到这个想法的时候,表现都很有意思,尤其是包拯。 还有食堂那些菜,也是这位研发改良出来的,在吃上面实在很有研究。 展昭一听,方知道这位小哥年纪虽小,还做出给猫儿穿衣服的有些孩子气的事情,但十分能干,吃惊之后,顿觉人不可貌相。 公孙策笑道:“最重要的是……熊飞,早晨雁哥儿安置你的时候,可和你说过,他实是你的仰慕者?” 展昭讶然,“早上包少尹说了,可是我以为是他说笑,怎么贤兄也这样讲?” 公孙策:“因为这是真的啊!” 云雁回:“……” 也不知道这是包拯还是了然告诉公孙策的……但是现下四周还有人,本来只有几个人知道的事情,搞不好就要传开了! 云雁回也只能认了,一开始就是他自己编出来的,况且他一想,展昭的确是很牛x啊,认了做偶像也不丢人,又没说他偶像是庞太师。 于是云雁回就捂着脸道:“的确仰慕已久,听闻了许多南侠的英雄事迹,只是见着真人反而不好意思了呢。” “惭愧,不敢当。”展昭没想到自己在开封府竟真有个粉,而且是非同道中人,面对面见着活的,还是比较新奇的。 “熊飞要在府中供职,他没带许多行礼,既然你是个仰慕者,那穿戴就不劳烦别人了,赶几套吧,可别再和猫儿撞了。”公孙策笑道,本来针线上的活儿,找府里的仆妇就可以,但是公孙策一想到云雁回是展昭粉,又知道云雁回针线也不错,就帮他谋福利了。 刚刚才领了粉籍,云雁回能回绝帮爱豆做衣服吗? 云雁回:“…………哦。” 如此,云雁回打个转,了解完情况,还顺便(被)接了单活儿,就回去继续休息了。 …… 云雁回刚一走,赵允初便上门来了,他还以为云雁回在府里上班呢,这一来自然没能找着云雁回。听说云雁回回去休息了,本想去他家,又思及自己的来意,于是先求见公孙策。 开封府这里没有今日早朝的消息,但赵允初去上朝了,虽和包拯他们是两边分开,但也听同僚说了些消息,已把自己当开封府的人的赵允初这才来通风报信。 原是今早包拯告了状,但是碍于庞太师是皇亲国戚,官家只是申饬了他,罚了俸,又在后宫之中下旨叫庞后也闭门思过。 不过,庞太师被敲打之后还敢暗中下毒手,可见其心思,官家心中定然也 狠狠记下一笔了,否则也不会还牵连到庞后身上。现在大家都觉得,庞后迟早被废了。不说别的,她至今无子,这就是个大好的由头。 而包拯,现在的确是在宫中,被好好安抚着。 公孙策听了,忙谢过赵允初来报信。 赵允初笑呵呵的,直说大家都是一家人。 公孙策也笑呵呵的,是啊,大家都是一家人,来来,你不是很关心雁哥儿吗,也告诉你一个消息让你为他开心一会儿啊,雁哥儿最仰慕的人到开封府来供职了哦……我还特意叫雁哥儿帮他制些新衣…… 赵允初的笑脸一下子僵住了,“什么?雁哥儿还有仰慕的人?我怎么不知道??他还帮他做衣服???” 第76章 撩一把 云雁回拆了些旧衣服,想给六个毛做新衣服,忽听外面好像有什么声音。 郑苹:“小初啊,你是和雁哥儿约好了吗?晚上留下来吃饭?” 赵允初:“姨,雁哥儿在做什么?” 郑苹:“好像在制衣裳……哎,小初,你怎么了?你没事吧?” 云雁回听得奇怪,就走到门口,开门探身去看。 郑苹一脸愕然,旁边的赵允初脸色特别难看,见到云雁回出来,郑苹便道:“雁哥儿,你看小初是不是不舒服啊,要不带他去看看大夫。” 云雁回多了解赵允初啊,一眼看出来不是生病,反倒是像是心情不美丽了,于是说:“没事,阿娘,大概在家里受了气吧,我开解一下他。” 他走过来拽着赵允初的手,只是往前走了一下发现没能拉动人,有些诧异地回头,又拉了一下,还是没拉动,心里遂有些疑惑,“你来不来?” 要不怎么说雁哥儿专治他呢,本来是来生气的,现下还没发火,反倒没辙了。 赵允初憋着气,眼皮垂下来半晌,闷闷不乐但还是迈步了。 云雁回将他带到房里,赵允初一眼又看到床上放的那些刚被拆开的衣服,心情顿时更加悲愤了。 “说说啊,”云雁回把门关上,“谁给你气受了?你三哥怼你了?” 赵允初盯着云雁回看,看得云雁回都要毛了,才委屈地说:“是你,你给我气受了。” 云雁回莫名其妙,“关我什么事啊?我没招你没惹你,就在家做衣服了。” 赵允初一听做衣服几个字,更是要炸了,“不准做不准做!你都没给我做过!” 云雁回严肃地说:“小初,你不能因为毛毛们见到你就炸毛,就连衣服也不让给它们做了,你知道现在天气冷,它们可是春夏出生的,没有……” “什么?”赵允初打断了他,一脸疑惑,“是给猫做,不是给那展什么做?” 云雁回:“……” 云雁回算是明白了,“你是为了这个生气啊!” 赵允初顿时不好意思起来,低着头没敢说话。 靠,消息传得还真够快。 云雁回脑子里转了几下,一下就明白赵允初可能听到什么传闻了,“怎么说呢,虽说现在是在给猫做,但也是要给展昭做的。展义士初来乍到,没带什么衣服,公 孙先生就让我帮个忙。” 云雁回轻描淡写的话并没能让赵允初开心,因为他可是从公孙策那里还知道了,雁哥儿十分仰慕展昭,遂一下趴在云雁回的床上,脸都埋在被子里:“胡说,明明是因为你喜欢他,否则哪用得着你动手——” 说话还憋着哭腔呢,这么大了又不好意思掉眼泪,这才埋进被子里。 这叫云雁回哭笑不得,喜欢个毛啊,赵允初也真是够娇气又霸道的。 云雁回蹲下来笑说:“怎么跟喝醋的小娘子一样,我崇敬展义士你要生气,那我日后娶个媳妇儿怎么办?我阿娘可是在问我喜欢什么样的小娘子了。” 赵允初僵了半晌,才把头抬起来,鼻头果然红红的,“那你也得先告诉我呀,你仰慕那什么南侠,都没有告诉过我,我还是今日从公孙先生那儿知道的。” 云雁回不解,“告诉你做什么,难道你还要审批吗?那以后看上哪家小娘子也得先报与你知?” 赵允初愣了一下,整张脸都垮下去了。 这泫然欲泣的样子,让云雁回的罪恶感真是很深,s也要s得有个限度,否则玩儿不下去了,遂把手在他头上摸了几下,哄孩子一般道:“嗳,看你这可怜样儿,算了算了——我最喜欢小初了,第一喜欢,回头给你缂腰带,开心了吧?” 赵允初本来满肚子的埋怨,没法组织语言倾诉出来,还被云雁回一句话怼得哑口无言,正憋得慌呢,云雁回这一句话,就像一股泉流从他天灵感冲刷下来,舒坦得不得了了。 而听到“我最喜欢小初了”的时候,心脏却是不知为何,突然猛跳了好几下。 云雁回手往下,在发愣的赵允初脸上揉了几下——还真是软啊,手感不错。 赵允初趴在床上,脸被揉着,眼睛却垂下去,手不自觉放在胸口揉了几下,不明所以。 方才这心跳得太突然太快了,还有种酥酥麻麻的感觉扩散开,叫四肢都要软了,从未体验过,叫他有些茫然无措,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反应,就像生病了一般。 ——但是又比生病要多了些异样的舒服。 好奇怪。 “哎,我虽然知道窍门,可没自己上手缂过丝,好歹第一件作品献给你了,你可不许再这般闹脾气了,”云雁回又教育他,“你们这些宗室真是不行,心胸怎么就不能宽广一点,和郑凌挤兑也就算了,自家人,南侠那算怎么回事,让人知 道得笑死……” 赵允初抬眼看他嘴唇在面前一张一阖,不时可以看到洁白的牙齿和一点嫩红的舌尖,唇线分明好看,不知为什么觉得有些口干舌燥。 这异样的反应令赵允初慌得再度低下头,瓮声瓮气地道:“我就是小气……” 云雁回一番话都被堵回去了,“哎我说不了你了,佛经念到狗肚子里去,你这伪粉。” 他撑着床手臂发力要起身,手却被扯住了,低头看着赵允初,“?” 赵允初别别扭扭地道:“……腰带要莲花纹的。” “……”云雁回翻了个白眼,躬身道,“知道了,小王爷。” 他说罢转身去外头告诉郑苹,今晚多煮赵允初的饭。 赵允初还趴在床上,脸上红晕未散,指间还有细腻的触感,手指虚虚掌握了几下,忽而一个翻身仰躺,捂住了自己发烫的脸。 指缝间一双眼睛亮晶晶的,闪烁着疑惑难明又不由自主窃喜的神采。 …… 包拯进了一趟宫告状,虽说没能让庞太师元气大伤,但是相应的,官家出于种种考量,待到他回来之后,身份已经从开封府少尹摇身一变,权知开封府了。 前文曾述,开封府尹不常置,通常是以权知府或少尹为主事官长。 公孙策一听,拍掌叫好,“可见入相有望了!” 这并非公孙策在拍马屁,而是合理猜测。开封府的权知府上朝排班时,可就只排在宰执与三司使后面。 时人有个“四入头”的说法,指的便是三司使、权知开封府、御史中丞和翰林学士,因官家选用执政之臣,多从这些官员里挑选。 因为开封府的特殊环境,开封府的官长一般是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牛晚才能将将把每日事务处理完,极其耗费精力,又多涉及权贵之事,导致一任官长可能也就管理一年不到。 整个北宋,一百六十多年里,有两百五十余人曾出任过开封府的官长。 但是,这正是对他们的一种磨练,更是资历,出来了,就是宰执的料子,股肱之臣。 而以包拯的年纪来说,若是真入相,可是破天荒了。不过他自从政以来,一直都在创造历史。 出了如此一件大好事,云雁回也跟着叫好道:“我去开酒,今日必须不醉不归啊。” 包拯:“哎,怎可如此放浪。” 云雁回立刻一副什么也没发生过的样子,“一个形容,我是说,喝一点点助兴。” 包拯笑瞥他一眼,又说道:“还有一件事呢,今日官家问及了展昭,听闻了他屡次救我之事,欲招入宫中考校。” 这也算是一种召试了,但是和赵允初的不同,一文一武。 众人心知这也是仁宗为了奖赏开封府,展昭本就武艺高强,此番进宫,受封赏绝对是八九不离十了。如此双喜临门,倒真是不能不喝一杯了。 展昭本是冲着包拯而来,本不太情愿做什么官,但是包拯在仁宗面前美言自是诚心诚意,如今旨意已经下来了,为不使包拯为难,也只能应了。 开封府诸人开了葡萄酒,又配上八九样下酒菜,好不痛快。 展昭原本有些心塞,见了此酒,也不由开怀。这酒二次酿造过,十分醇厚,是难得的精酿,便是外面知名的酒家也难买到,谁知道开封府中竟会有呢。 王朝情知他的心情,拍着他肩膀道:“兄弟啊,尽管喝,这酒就是官家特许咱们府里公厨自酿的。” 展昭这几日已经听了不少公厨之事,也亲眼见识过,只得感慨,这开封府的公厨还真是与其他地方不一般,都简在帝心了。 众人欢饮一番,次日,展昭便随包拯进宫应试去了。 展昭在宫中展示了轻功、袖箭、剑术等艺,仁宗与众臣都看得惊喜非常,在展昭攀上高楼时,仁宗更是脱口称其肖似自己宫中的御猫。 听到御猫二字,一旁的包拯表情顿时有些微妙起来。 展昭就更是郁闷了,只因本就在开封府有了与猫撞衫之事,若非如此,此刻也就开开心心谢恩了。但是官家如此说来,若非绝无可能,真叫他怀疑是不是情知前事,故意为之了…… 仁宗御封展昭为御前四品带刀侍卫,但不归在侍卫亲军中,而是往开封府供职。 只是因他脱口而出的“御猫”二字众人都听到了,又对其轻功印象深刻,因此这“御猫”的称号也不胫而走,后叫起来甚至比“南侠”还要广为人知了。 不过,与外面的人不同,开封府的内部人员们知道了这个外号之后,却俱是神色怪异,就此私底下把展昭叫做“七毛”,竟是合了云雁回的奇葩脑洞。 作者有话要说:这时候展昭还不到三十岁,包拯比展昭稍微小一点,是甜菜来的。公孙策最大。 第77章 翰林待诏郑飞波 云雁回答应了要给赵允初做缂丝腰带,赵允初还亲点了花纹,要莲花纹的,一来他本就习禅,二来这时候宗教色彩的纹饰很流行。 但是云雁回自己没什么绘画天赋,虽说缂丝技艺知晓一二,但是画样却不通晓,思来想去,还是找他那乖表侄。 云雁回上郑家去找郑凌,也是他来得巧,这倒霉孩子经过长时间的抗争,终于换来了和他祖父谈判的机会。云雁回虽以郑凌友人的身份前来,但是谁都知道他是什么身份,故此,虽说同辈的男性都在衙门没人接待,但郑凌的一个堂弟也恭恭敬敬来陪喝茶了。 郑凌这堂弟比云雁回还大上两岁,名唤郑凁,与云雁回在大相国寺曾有过一面之缘,也久闻这位表叔的大名了。因不知如何把握远近亲疏,只能不停傻笑喝茶。 云雁回倒是自在,翘脚吃茶,“你阿翁怎么肯和小凌谈了?” 郑凁喏喏道:“过些日子凌哥就该加冠了,凌哥是长子长孙……” 话说一半,但是云雁回已经了然。 这长子长孙的加冠礼,不请别人,本家亲戚是得请的,怎么也不好把人关着糊弄过去吧,否则可真是叫人笑话。 那一边,郑苠、郑训与郑凌祖孙三代共聚一堂,气氛却是有些紧张。 郑凌有点怕被揍,但还是梗着脖子看他阿爹和阿翁,“我,我的想法就是这样了,阿翁,要么您就打死我,要么就成全我吧。” 郑苠有点头疼,扶着额头坐了半晌,“真是你那表叔将你带的如此不羁。” 郑凌小声道:“和雁哥儿有什么关……” “他不是来了么?”郑苠忽然一招手,“训儿,你去将他叫进来。” 郑训一愕,“阿爹,他并非我们郑家人,此事叫他进来不好吧?” 郑苠闭着眼,“叫他进来。” 郑训只得应喏,出去将云雁回请来。 云雁回呵呵笑,一边跟郑训走一边说:“该不会劝不动郑凌,要把我叫去打一顿泄愤吧。”他相信那天晚上他对郑训说的话郑家全家都得知道了。 郑训有点无语,把云雁回带了进去,云雁回执晚辈礼,问了声好,只是未做亲戚对待。 郑苠手指敲着桌子,说道:“凌哥儿和你娘一样倔,我是劝不动他了。只是,凌哥儿是长孙,他若要进翰林画院,旁人不说,旁支近亲会如何看?” 郑凌一喜,又露出些无奈的表情来。不错,有时候人不止是为自己活着,还要为了很多其他事物,为旁人的眼光而活着。即便他阿翁、阿爹有意,也碍着旁人不能成全了。 郑苠其实是认可了郑凌的行为,但是他现在大概是认为郑凌的理由还不够充分,他希望还有一个能让自己下定决心准许的理由,也许一直在煽动郑凌的云雁回能给出这个理由。 而且从他目前的事迹来看,他很擅长这个。 云雁回不过顿了两秒钟,还真的给出了理由,憋着没说你们就是太要脸了,不要脸一点事情早解决了。 “家母这几年在家也没做别的事了,都在缂一幅描绘了市井繁华的画卷,正是凌哥儿绘制的大相国寺第一届美食节。如今原画保存在大相国寺,称赞者不知凡几,缂丝作品也已收尾。听闻官家闲暇时也好笔墨,知院可将原本与缂丝本一起送呈官家,少说,也能补个画院的翰林待诏吧。兼职做着,日后再慢慢辞去鸿胪寺的工作。如此一来,凌哥儿既非画工,而是天子画师,他人还有什么可说的?” 说起来,虽然几代宋朝皇帝都喜爱书画艺术,但是翰林图画院的画家们似乎是在徽宗时期地位才大大上升的。 都带着翰林二字,但是翰林院和翰林学士院的地位可谓是天差地别,翰林学士是四入头,非进士不入翰林。翰林图画院则属于翰林院的一部分而已,另有其他各种技者的单位,包括琴棋书画经术天文等等,专供皇室、朝廷需求。 不过,在今时今日,也并非所有画院的人都不受重视,人们看轻的其实是“画工”,以其入工匠之流。翰林图画院大部分职位甚至是没有官职的,属于一品到九品以外的人员,甚至可以吏视之——唯有待诏、艺学、祗候三类能够出职做官。 而若成了画师,那就是艺术家级别的了,这翰林待诏,显然就是分水岭,非但能够出职做官的,再往上,还有如太宗时期常列官家左右的待诏高文进,这等已经是飞升成宠臣了。 所以说,还是那句话,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在哪也都要拼搏,且看你取舍了。 云雁回看郑苠陷入沉思,又说道:“凌哥儿的画技肯定是没毛病的,此画在大相国寺挂了数年,名气也有的,完全不必担心不入官家之眼——只要官家审美没问题。” 郑苠倒真的不担心郑凌的画工,他自己心里其实是清楚的。 更不用说,还有个很重要的,他们都很清楚 的元素,那就是郑苹的缂丝作品。如此的缂丝题材绝对是独树一帜,加上郑苹高超的技艺,花费了数年功夫才完成,这副缂丝说是寸寸金也不为过。 用这样昂贵的载体来表现郑凌的画工,才更能让仁宗觉得值。 加上仁宗宽厚,郑苠这老臣去暗示一下,想都不用想,这位老好人肯定会顺水推舟的。 这样有些功利、钻营的方法,通常只有那些混吃等死的宗室才使用,郑苠自己还真是想都不会去想。 但是此时,郑苠心动了,官职也可以兼,若是以此为大好契机,不动声色转入画院,那便真是不失清贵,无愧家风,也不由旁人嚼口舌了。 郑凌看出郑苠意动,一个头磕下去,“求阿翁成全!” 郑苠闭了闭眼,“罢了……” …… 半月后,郑凌在家庙加冠,由他本家的长辈为主宾,得字飞波。又因其画与缂丝本上呈御览,被官家收入私藏,当日便被封为图画院翰林待诏。郑凌得偿夙愿,春风得意。 翰林图画院的进入方式有很多种,最普遍的是考试,这种通常是平民画家的进入法。还有世袭、荐入与补入的,世袭不消说,是师徒、父子之间的承袭。 荐入则是画艺高超或者有名望的画家被官员推荐进入画院,很多民间艺人都是这么被挖掘出来的,别说,大家可热情地给官家物色人才了。 太宗时期,有个街头卖药的,常常在包药的纸上画些小画,从鬼神到动物,各有趣味。后来被某官员在大街上发现,推荐给了太宗,大受赏识,直接授予翰林待诏,可谓一步登天了——说来搞笑,这放在郑凌身上却让他家觉得还有些没前途。 至于补入,和荐入有些相似,但并非官员推荐,而是从其他途径为官家得知,然后进入图画院。可以说和补入相比,是区别于官家在其中的主动与被动性。 郑凌的加封,便是介于补入和荐入之间了。 一时间郑家亲朋好友只有引以为豪的,莫不夸奖他,毕竟这代表的是官家的眼光。 缂丝本只说是郑家女眷所制,郑家有这手艺大家都知道,也得了厚赏。因此前郑家也帮过云雁回,加上是为了帮郑凌,所以此间却是隐去了郑苹与娘家的一段旧事。 郑凌加冠时,云雁回和赵允初作为朋友也出席围观了。 赵允初佩上了云雁回给他赶工做出来的莲花纹缂丝腰带,沾沾自 喜,自觉天下第一好看,见人就忍不住摸腰带。 云雁回觉得带到郑家来真的是丢人现眼了,非常的班门弄斧啊……只希望赵允初不要告诉别人这是他缂出来的。 到了郑凌行冠礼时,赵允初就在旁边看,然后小声对云雁回说:“雁哥儿,等你加冠时,要是我能做正宾就好了。” 云雁回:“美得你。” 且不说他家会不会像郑家似的,还办什么冠礼,毕竟这年头就连很多大户人家都只简单地办冠礼了。这正宾可是得要德高望重,赵允初哪里德高望重了?把德和望去掉,他倒是真高!真重!上次喝醉了差点没把他压死! 这正宾还要给加冠者起表字的,天知道赵允初能起出个什么表字来。 赵允初哼哼唧唧:“那雁哥儿做我的正宾也行……” 他脑海中还浮现起了画面,若是在所有人面前,叫大家都见证,雁哥儿挽着他的头发,起个昵称……啊不,表字…… 赵允初这基本属于胡思臆想了,云雁回翻翻白眼道:“好,我若是能做你冠礼上的正宾,我一定给你起个表字,叫甜甜。” 赵允初:“…………” 作者有话要说:包拯比展昭小真的那么令人震惊吗……原著里包拯是甜菜儿童,考了进士后没做多久县官就去开封府了,又没多久收了展昭,展昭那时候是“三旬以内”,所以虽然没有明写年龄,但是包拯肯定是小一些些的…… 第78章 外交接待也是分内事! 郑凌补入翰林图画院,成为最年轻的翰林待诏,而此时他身上,还有鸿胪寺的官职。与图画院其他人有些不同,这些画家一般是先成为祗候、艺学或者待诏,才获得机会出职为官。 而郑凌则是先做了别的地方的官,才来翰林图画院做待诏。二者结果是一样的,但过程相当不同,很有趣,属于图画院的头一例。 郑凌high了没多少天,就悲催地发现,在他“慢慢从鸿胪寺辞职”的这段时间里,还是要遭受折磨啊!因为他的关系还挂在鸿胪寺啊! 更可悲的是,刚取消禁足,去上班了,就发现鸿胪寺最近巨忙,连他这样浑水摸鱼的,都被叫去做事情了。 因为从不久后开始,陆陆续续就有各国的使节团来大宋,准备贺正旦了。 今年可以算作是仁宗真正亲政的一年,之前都在刘后的影响之下,所以这次的接待也格外重要。 鸿胪寺提前准备接待都要忙疯了,郑凌才到图画院报了个道,和自己的同僚们亲近了一些,就被捉回去干活儿了。 此时此刻,郑凌很想大喊,谁说大宋冗官了!那要看什么单位和什么时节啊,总有那么一些单位,你想冗官也冗不了!全都有活儿干! 郑凌焦头烂额,云雁回却也没比他好到哪里去。 他这里正和枢密院的礼房主簿扯皮呢,同样是为了外交接待的事情。 没错,非但鸿胪寺在筹备接待使团的事情,枢密院也在,甚至开封府也团团转! 枢密院负责外交的礼房设置之初是因为辽国,当时宋辽之间的关系很紧张,牵涉到辽国的事务都要慎重对待,所以枢密院特别设了礼房来处理,便分了不少鸿胪寺的事务出去——此处应有郑凌的感激,否则他们会更忙。 而开封府,就更惨了,他们这部门本就是基本上发生在京师的所有事情都得管,使团是住在汴京,所以他们当然也有职责。 到时候使团来了,事情才多得很。要负责和鸿胪寺、枢密院礼房对接,参与接待使臣们,严查使臣们活动期间的治安、保密等工作,甚至是监察各国使臣在汴京内一举一动。 枢密院那边派人来开封府呢,纯属厚脸皮。 为了这次接待,他们希望能把开封府的厨子借走,没错,是把厨子们直接借走,甚至不是派人来学,还有开封府里种的菜,想用优惠价也买了…… 云雁回气炸了 ,他虽然没有正式领差事,但是公厨基本上是他在打理,菜地也是他主张开垦的。 枢密院的人也太不要脸了,云雁回指着他们派来的主簿鼻子说:“难道开封府食堂升级前你们枢密院就用潲水接待使臣吗?什么借厨子招待使臣,我看是给你们枢密院的人做饭去了,还有借无还!” 枢密院除了礼房还有吏房、兵房和户房,就云雁回来看,每个衙门都有自己的风气,而枢密院这四房的风气,都是好吃啊好吃! 为什么云雁回知道呢?当年他在大相国寺办美食节的时候,枢密院的官吏就是一直是组团来刷的,他可不是第一天认识这些人了。 那主簿也生气了,一拍桌子:“哪里来的黄毛小子,还敢指我鼻子!你是谁手底下的!!” “我就指了怎么着!!”云雁回就差没踩在桌上了,“你管得着吗?!” 旁边的人都吓傻了,拉着云雁回,“雁哥儿,你冷静一点……” 这时包拯方慢悠悠地出来,赶在主簿要开口之前说道:“怎这么不懂事,左右,将他扠下去重罚。” “有!”王朝和马汉吼了一声,就上来架住了云雁回,把他往外扯,一边扯一边挤眉弄眼。 主簿其实很想问到底罚什么,但是包拯刚升了权知开封府,正是炙手可热,在他面前还是安静如鸡的好,于是憋住了,眼睁睁看着那小子被扠了出去。 王朝和马汉把云雁回拖到外面廊下,就将他放开了。 这两个牛高马大,方才一左一右拖着云雁回的手,几乎把他整个提起来,这会儿松开了,云雁回还得整整衣服,抱怨道:“真当我是叉烧啊,还扠出来……” 马汉:“叉烧是什么?好像没吃过。” 云雁回:“叉起来烧的肉。”这时候还没发明出来的菜,当然没吃过。 王朝看看他,说道:“雁哥儿今日好像有些暴躁啊。” 云雁回之前在房间里和主簿对吼的气势全没了,蔫蔫地往台阶上一坐,“嗨,什么暴躁啊,都是套路,公孙先生叫我对枢密院的凶一点的,否则岂不是被他们压住了。府尊有顾忌,就得咱们下面的人表态。” 王朝这才恍然大悟,难怪雁哥儿一反常态,若是平时,他早就好茶好水的上来,先和人侃个开心了。 房间里面。 包拯:“虽说小子无状,但也并非未表达出开封府上下的意愿。” 主簿讪讪道:“是真的只借一段时间,您莫要听那小子乱吼,绝不会有借无还的。” 真是,把他们枢密院当什么了,土匪吗? 包拯说道:“借是真的不能借的,开封府上下几百张嘴,离不开啊,但是为使节们置办接待的席面倒是可以。蔬果可以由开封府提供。”他十分大方地承担了蔬果,也是如今开封府富裕了。 使节们抵达那日,通常是最人仰马翻的,开封府把餐饮接手过去,也能叫他们轻松不少。按惯例来说,除了辽国一般是官家赐御筵,其他的使团接风洗尘都要归外交部门来负责。 主簿其实心里也有个底线,听了之后掂量一下,说道:“多谢府台,那此事就有劳开封府了,不知到时有新菜否?” 开封府的新菜,现下可是闻名汴京。中秋晚会上一道蟹酿橙,只供应了当晚,被有的官吏转卖,从而为人所知。到了重阳节时,就已是满城的仿照品了,只是还无人能做出开封府的味道,肖似其形罢了。而且开封府还特别有骨气,说好了中秋特供就是中秋特供,后来再不做了。 ——若是有人知道真实缘由大概会吐血,云雁回本来有打算开放的,是包拯说太浪费了,要节约。 听了此人的话,包拯沉吟片刻,吩咐道:“新菜还真由不得本府决定,来人啊,去看看云雁回那边完了没有,若是完了,传他上来。” 主簿傻乎乎地看着包拯,还在想云雁回是哪号人物,就见先前指着自己鼻子大骂的小子一脸不爽地被搀着进来,嘴里说着:“府台何事?” 包拯:“本府已经同意接待各国使节入京时的席面,便不必将厨子出借到年后了,只是礼房想知道那日会不会有新菜。雁哥儿,你能想几道出来么?” 主簿:“…………” 云雁回斜着眼睛看主簿一眼,阴阳怪气地道:“哦,新菜啊?” 主簿:“………………” 云雁回:“有的啊,我刚刚就灵机一动,想到有一道菜很适合。” 主簿顿时有些惊讶,没想到这年轻人如此大度,且公私分明,即便受了气,也没有罢工。 包拯:“速速说来。” 包拯心里其实也比较纳闷,这样子,好像不像他认识的云雁回啊。 云雁回一副真被重罚过的样子靠在王朝和马汉手里,望了望天花板,“叉烧肉咯……” 王朝、马汉:“……” 主簿和包拯第一时间还没想明白,随即很快联想到包拯说的那句“扠出去”,然后脸色顿时就精彩万分了。 云雁回:“这叉烧是个岭南商人教我的,那边和京内一样好甜口,所以叉烧也是甜咸口。是以猪肉为原材料,取猪肉身上不过两条的最鲜美的里脊肉,腌渍后叉起来烧烤,涂上蜂蜜或饴糖等物调味。” 主簿的脸色轻松了一点,虽说仍然很有嘲讽意味,但他没想到,还真有这个菜…… 包拯满意地道:“有就好,只是还需多多益善,用些别的肉。” 云雁回知道他说的是羊肉,猪肉对于贵族阶层比较还是有点不够看,应了一声,“府台放心,只要不将我们的厨子抢走,都好说。” 主簿刚想要说什么,就听包拯问了一句:“那你需要养伤吗?方才应该罚得不轻吧。” 云雁回也没忘记自己被搀着呢,立刻假意悲伤地说:“虽然很痛,但是属下会打点精神的!” 这下子主簿也没不好说什么了,就是有什么,这会儿也得憋回去,还要一脸心服口服地夸奖包拯和他的属下。 主簿走了之后,开封府f4俱是可怜地道:“雁哥儿,这下你又有得忙了!” 除了辽国以外所有使节团的接风宴呢! 而公孙策早已看穿这一切:“你们放心,雁哥儿开心还来不及呢。” 没错,作为一个工作狂,云雁回怎么可能伤心难过哭,他只会觉得很兴奋。 而今的大宋京师,比起盛唐长安还要开放包容,所谓“八荒争凑,万国咸通”,因为大宋浓厚的商业氛围,与大宋有交流的国家远多于唐朝。 汴京内,光是接待使臣们的驿馆就有不少处,使臣多或是国力强盛的国家,基本能单独占一间驿馆,例如辽国住在都亭驿,西夏通常在都亭西驿,回鹘、于阗一起住在礼宾院,如此等等。 这样多的国家使臣齐聚京师,又是日月换新天的重要年度,可想而知,今年元旦前后的外交接待任务会有多重。所有和接待沾边的部门,都要飞速运转起来了! 第79章 包拯的迷之年龄 北宋真宗朝,宋辽两国在多次交战之后,缔结了澶渊之盟,大宋每年都会送给辽国岁币,从此开启了和平模式,并启动经济贸易往来。在刘后垂帘听政期间,也忠实地履行着盟约。 正是在此之后,两国往来增加,于是有了比较完整、规范的外交礼仪。相互之间比较常设的使节是正旦使和生辰使,前者贺元旦,后者贺皇帝生辰。 因为两国相邻,辽国又战斗力爆表,所以他们在大宋的待遇比较高,来了后有御筵吃,其他国家则由枢密院安排。 而各个国家在长途跋涉之后,进入大宋领域时,朝廷会派接伴使,一路上陪同他们来到汴京,保证路上不会出现各种事故。入京之后,又有馆伴使,陪同在汴京内的行程。 这些陪伴的人都是枢密院礼房或者鸿胪寺的官员,他们全程陪着从元旦前几日到京起至初五左右辞行,那时还会有送伴使接班,把他们送出国界,总之要保证整个过程的严谨,不能出差错。 既然要搞接待,外语肯定不能差,这两个部门都要求官员学习外语的,据说最牛叉的能掌握五六门语言。 当初郑凌就是被逼着学契丹语,差点疯掉。 现在鸿胪寺缺人,忙得很,但是他们也知道郑凌基本上是图画院的人了,怕使唤多了他直接装死,于是把他派去和开封府对接宴会菜品事宜。 这接待使节的宴席,菜品都是要各部门都确认的。 现在已经是十一月了,十二月底各国使节就会陆续抵达,时间其实并不多了,而大家的事情还有很多,例如前段时间检查出了一些驿馆有些地方需要修缮,现在正在安排工匠,专人督工修缮。 这驿馆其实每年都会集体检查两次,但是架不住意外嘛。 郑凌那边,他在开封府有个熟人基本上大家都知道了,和郑家关系比较近一点的,还知道那其实是他亲戚。反正每次开封府有什么新菜,这家伙绝对能第一时间吃到。 所以,与其看他每天在鸿胪寺鬼哭狼嚎,不如派他去对接开封府好了。 郑凌觉得自己一下子从炼狱解脱了,笑逐颜开地就去找云雁回。 云雁回也挺高兴的,枢密院派了个吃货过来,这还好说,现在就怕鸿胪寺来的人是个事儿逼,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既然来的是郑凌,那就好办了! 郑凌基本上是雁哥儿说什么他都“好好好”,而枢密院的吃货十分实诚, 此人年约三十多,也是进士出身,姓高名铭诚,为人很是随和,刚来的时候,云雁回还没定菜谱,跟他非常抱歉地说了,大概要多等几天。 高铭诚就笑呵呵地说:“没事,你忙你的,我来主要是蹭你们食堂的饭。” 云雁回:“……” 高铭诚还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告诉云雁回:“你不知道,礼房为了争这个名额,差点打起来了!” “……”云雁回直擦汗,“好说,我叫厨房把叉烧端上来……这个倒是已经做出来了。” 高铭诚居然还知道叉烧,大概听他那位同僚说的,但是并不解背后的嘲讽之意,快快活活地试吃了叉烧。 云雁回叫厨房做了两道叉烧出来,一道是蜜汁叉烧,一道是脆皮叉烧。 二者虽然都是叉烧,但是口感很不相同。 蜜汁叉烧的“肉感”比较重,肥瘦相间,滑嫩甜蜜,风味极佳。而脆皮叉烧则咬下去脆脆的,且颇有种入口即化的感觉,咸味相较重一点点,是更明显的甜咸口。 这叉烧选用的猪肉,更是从大相国寺的烧朱院买来的,他们常年养猪吃肉,肉质极好。但是,若非云雁回是自己人,还买不到猪肉呢,他们是小规模养殖。 这时候猪肉的吃法种类不多,或者说“士”这个阶层本来就很少吃猪肉,然而做成叉烧之后,实在令人耳目一新,非但极为美味,合乎东京人的口味,而且色泽金黄,香腻欲滴,卖相极佳。 高铭诚是汴京土著,吃得两眼笑眯眯。 郑凌也是第一次吃到,感觉很不错。 云雁回介绍道:“一个是蜜汁叉烧,一个是脆皮叉烧。我不知道是该从其中选一道,还是两道菜都放进菜单?都放进去的话,会不会过于重复了?” 高铭诚点点头,“不错,如若两道彘肉都加进去,不太好。我看这脆皮叉烧风味更为独特,极有特色,还是选用这一道为好。” “嗯,好的。”云雁回记了下来。 高铭诚吃了一口解腻的酸辣蕨菜,端着碗说:“云小郎啊,我现在很是担忧呢。” 云雁回:“……担忧什么?” 高铭诚:“到时辽国使臣吃的是御筵,其他使臣都吃开封府的菜,若是辽国使臣觉得其他人吃得比较好怎么办……这可是会影响到两国邦交的!” 云雁回:“……” 云雁回顿时有些汗颜 ,这不都是你们枢密院出的主意吗? 高铭诚又咬了一口叉烧,含含糊糊地道:“不行,我要去警告一下御厨,菜做好点儿。” 郑凌在一旁幽幽地道:“没有用的,每年的御筵都是差不多的规格路数,便是再做好点儿,也翻不出花来。其实大家的手艺相差不大,甚至御厨要好一些,重点是开封府可以在规格里创新,御厨那边限制多一些啊。” “说的有道理啊……”高铭诚惋惜地看了云雁回一眼,“我回去要向上官禀告一下,须得控制新菜数量了。” 云雁回没想到给他吃个叉烧就吃出减少工作量来,摸了摸脑袋,“你开心就好吧。” 他还从来没见过,上赶着给别人减少工作量的呢。 不过想想,现在给他减少工作量,就是为了之后少点麻烦。虽说辽国的人喜不喜欢开封府食堂的口味还是两说,但是一定要杜绝这种可能性。 …… 开封府事务繁杂,开封府事务繁杂,开封府事务繁杂,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所以,随着冬天渐渐来临,需要准备的不止是使团来京的接待工作,社会救济工作也要开启了。 大宋可以说是多灾多难了,几乎年年有灾情。而且据云雁回的历史知识,这时候的宋朝正在进入历史上第三次寒冷期,此前就有消息,偏北一点的国境内,已经没有梅树生长了,更遑论庄稼。 几乎每年,都有冻死的人,甚至不止是穷人,连能够温饱的家庭也存在冻死冻伤的危险。 但是不得不说大宋的社会福利还是很好的,除了有各种官办、民办的救济院——例如郑苹曾经待过的慈幼,每年冬天朝廷还会发放物资,制度十分完备。 而京畿地区的安排,自然是毫无疑问的由开封府负责。 今年开封府因为云雁回的开源节流之策,可说是大丰收,鉴于改制之初的立志,将部分收益同样捐出来救济穷苦百姓,自然是毫无异议的。 这种救济活动,很多时候要与地方上的土豪联合起来。 ——注意,地方上的土豪,通常时候,指的就是当地的和尚道士们。 和尚们群众基础广,道士们被朝廷强推中,各个都富有得很。 当然了,表面上官府一般坚称他们是志愿者…… 因为云雁回挂在天庆观,又与京中各寺院熟稔,做过大相国寺方丈的徒弟,因此不得 不身兼二职,一个是使节团接待筵的菜品策划,还有一个就是加入到串联土豪们展开救济的活动中。 这个活,以前云雁回在大相国寺也接触过,所以还算轻车熟路,对接的也都是熟人,即便不是,对方也肯定认识他。 不夸张地说,云雁回现在在汴京宗教界基本是传奇人物了,虽未出家,也都被认可是自己人。 开封府收获的蔬果也被分了一批出来,送往各处救济机构,其中更贴心地准备了一些宰相油条,虽说如今宰相油条已飞入寻常百姓,但大家都默认,开封府出品才是最正宗的。 云雁回习惯了上一线,于是在场一起发放物资,朝廷的发完,又发开封府私掏腰包的,而且旁边就是大相国寺的工作人员,不时还能聊聊天。 来领物资的穷民十分感激,没想到还能领到开封府的宰相油条,这对他们来说是意外之喜,就算秘方散播出来的,但以他们的穷困程度还是无法购买原料制作的。 有位老婆婆甚至趴下来对着开封府的方向行礼,云雁回连忙去扶她,听到她在念念有词,“感谢包相公,包相公春秋不老,多子多孙……” 云雁回:“??” 云雁回:“婆婆!包府尊还没有成亲呢!” 老婆婆睁着浑浊的双眼,一脸惊讶,转而伤心地道:“啊?包相公是个好人啊,居然未成亲,一定是被政事耽搁了啊!”她关心地问道,“那有没有宗族过继子嗣给包大人啊?” 旁边的人听到包拯的名字,也都关切地过来问。 “包相公爱民如子,居然没有子孙吗?” “小哥,包相公身体还好吗?” “……等等,”云雁回突然觉得有点晕眩,不禁叫停,“你们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们府尊现在才二十多岁啊!” 老婆婆:“胡说八道!” 云雁回:“…………” 第80章 包黑子美白记 云雁回很悲愤! 谁在胡说八道?明明你们这些人在胡说八道好吗? 那老婆婆那就罢了,还能说是年纪大了记忆力不好,但是在场的人居然都默认她说得对,包拯起码四五十岁了。 在现代,人们提起包拯,脑海中的形象就总是中年大叔,大概因为这样比较稳重,和其身份也比较匹配。但是,这明明是包拯自己都还年轻的时代啊,为什么会有人认为他年纪大了?? 云雁回无语地道:“真的,我们府尊才二十五岁。”还是虚的。 虽说有时候云雁回也会觉得包拯气质沉稳脸又黑,看上去会比实际年龄显老,但是,再怎么显老也不至于从二十五变成五十二吧? 有个大叔振振有词地道:“老父母怎么可能才二十多呢,你这人分明胡说。” ——这里的老父母指的虽然是包拯,但可不是在说他老,这是对地方官的敬称,取其爱民如子之意。 云雁回一听,顿时好像有点明白为什么会有人觉得包拯年纪很大了。 就权知开封府这个位置啊,以前坐到的人,年纪莫不是三四十往上走了,这个时候才是他们当官出成绩的年岁,经过了磨砺。 包拯入开封府后,办了不少实事,明察秋毫,名声大振,同时,他很年轻的事情却没流传开——云雁回私人猜测,是因为他既有点显大,又太黑了,毕竟八卦别人年纪的多半是那些关心婚嫁事和外貌的妇女同志,宋人以白为美,自然即便看到他本人,也没兴趣八卦年纪了。 而实际上呢,包拯这家伙是个异类啊! 年纪轻轻考中进士不奇怪,大宋神童超多,但是,他只做了几个月知县,就n级跳,成了开封府少尹,没多久更是一跃而为权知开封府。他的履历,不能用常识来推断。 这可是一个开了挂的主角诶…… 云雁回都不知道该怎么和大家解释,而且现在他说什么,都没有人相信啊,只能无奈地说:“好吧,你们开心就好。” 他觉得自己回去以后,真是要提醒一下包拯了,长此以往,多影响在相亲市场的名声啊!包拯现在一心扑在政务上还没结婚,但是以后不可能都不结婚的呀。 一想到这个,云雁回更是想到了另一件事,心中暗暗下了决定。 之前了然带着小宝去荆地,前不久才托人送了信,已经在返程路上了。又过了一个星 期左右,果然回京了。 云雁回前去大相国寺一起接风洗尘,顺便问了然要了一批面膜来。 了然已听他说了最近在忙碌些什么,说道:“你最近忙也不需出门,看脸也没有晒黑,这是给你娘带吗?” 云雁回:“没有,给包府台带的。” “包文正?”了然一愕,“他应该已经没救了吧?” 云雁回:“…………” 云雁回:“师父!你说话能不能不要这么直接啊?” 了然讪讪道:“脱口便说出来了……” 小宝也在一旁附和:“哥,骨肉皮相皆是天生,包府台又非日日暴晒成这么黑的,这擦脸药也改不了什么。” “你知道什么,他三分之二是天生的,三分之一是没做保养搞的,能救回来一点是一点。”云雁回感慨地道,“好歹也代表我们开封府的形象,我真是一直忽略了这一点呢。包府台长得其实挺端正,就是现在的人不欣赏黑皮。” 如果放在现代,虽然会有人说他黑,但肯定也有很多人欣赏,毕竟要云雁回来看,包拯的黑,也就是黑版古天乐的程度啊,只是搁在人人都爱白的宋朝显得特别黑罢了,绝对不到夜晚找不到的程度。 了然点头:“包文正的确是不爱打理自己的脸,我看他从不插花,也从不傅粉。” 云雁回差点起鸡皮疙瘩,“插花我就不说什么了,傅粉还能看吗?一出汗就全是沟,和身上的皮肤颜色严重不符合。” 宋人无论男女都爱戴花,但是云雁回自己会贩卖鲜花动物,却从不戴花,他脸顶个荷叶cos磨喝乐都生无可恋,何况是戴花。非但自己不戴,还不肯叫小宝、赵允初、郑凌等人戴,至少在他面前不准戴,因为看着别扭。 了然设想了一下那画面,顿时也觉得不忍直视,于是将面膜拿了出来。 云雁回分了一罐给小宝:“宝啊,你也敷敷,阿娘看到要心疼死。” 这次出去,小宝也是风吹日晒,赶路吃了不少苦,脸也黑了一些。而且因为出去时间比较长,少年人长身体,一天一个模样,蹭蹭高了一截,久不见,变化还挺大。 云雁回捧着几罐面膜和洗面药回去,跑到包拯那里,把东西都放下。 包拯正在看文书,抬头看他抱了一堆瓶瓶罐罐,“这甚么?药啊?” “是药,不过不是治伤的,是洗脸和敷脸的。”云 雁回严肃地给包拯介绍,“含有薏仁、白茯苓等等有效的美白物质,纯天然手工制造,经过汴京众多客户亲身体验,效果绝佳。” 包拯一听就知道他要做什么,把头又低了下来,“我知道我黑,但是我不用这个。” “府尊,听人劝吃饱饭啊!”云雁回说道,“前几天,我去发救济,您知道吗?那些老百姓居然都以为您四五十岁了!” 包拯吓到了,“什么?我虽然黑了一点,但也不至于那样显老吧!” 云雁回先吓他一下,这才解释道:“当然了,这是因为大家认为您在这个位置上,按照惯常的升官速度,年纪应该比较大了。但是,我正是通过这件事想到,您应该要注意一下自己的形象了,您可是代表了开封府,您的脸就是开封府的脸。再说了,您还成不成亲了?” 包拯:“……” 包拯:“没想到,我的脸这么重要……但是,我是自生下来就这样黑的,家人都唤我黑子,便是有药也没用吧?” “有没有效,用了就知道。”云雁回拿了张纸,把使用频率和方法都写了上去,“府台,您记得按时用啊~” 包拯看着那些药,发了会儿愣,无奈地叹了口气,“脸都不是自己的了。” 自云雁回把药拿回来,包拯还真从善如流,日日使用,变化还真的有,大概白了两个色号,而且肤色也均匀了很多,看上去黑得很细腻。 虽然白了两个色号后还是黑,但比起他自己已经白了不少。 包拯这一白,还惊动了天子耳目。 朝会的时候,仁宗非常严肃地问:“包卿,我看你近来似乎白了不少。” 包拯顿时僵住了,“……” 有几个官员竟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毕竟,谁看到官家对着一个黑皮认真地说“你白了不少”,都会忍不住的,即便知道这位同僚真的白了不少,也只会有“你还真是黑,白完还是黑”的感觉。 包拯万万没想到官家上一句还在关心国家大事,下一句就转移到他的脸上来了,但是大殿之上,官家问话,又不好不回答,掂量了一下,只得恭恭敬敬地回答:“臣近来的确在用擦面药,乃是大相国寺方丈了然禅师亲制的,有白肤之效。” 有位官员感慨道:“此药每次出时,拙荆都要去抢购,只是实在难得,常有抢不到的时候。” 仁宗:“哦?居然如此紧俏 ?” 又有数位官员附和,全都是家里妻妾痴迷护肤的。 仁宗好似这才知道了然禅师非但佛法精深,医术高明,竟还是妇女之友,制作出了如此神效的擦面药,若有所思地道:“连包卿的脸也治白了,那这还真是大宋第一了。” 包拯:“……” 仁宗御口一开,便是从前此药不出名,也要扬名天下了,何况已经是名满京师,如今是有市无价,多少人求购也买不到。 但是包拯却苦恼了起来,因为随着美白药名扬天下的同时,那句“连包卿的脸也治白了”也一起传开了,而且还是断章取义,不究背景,导致包拯的脸几乎要成为开封一大新景观了! ——总有本地市民或是外地游客蹲守在开封府外,就为伺机看他一眼,看看到底官家夸赞过的白是有多白。 就连开封府本府官吏或同朝为官的同僚,也少不了多看包拯几眼,但是他们会很懂地评价:嗯,确实白了! 结果就是这几乎成为开封未解之谜——为何官家说开封府府尊白了,那药也的确很管用,但是每个人看到他都是黑不溜秋的? 各种原因满天飞,人们只想:道理我都懂了,可那为什么官家夸他白? 解救了包拯的,是十二月下旬,各国使节团的陆续抵汴,至少,开封府内部的人都忙得无暇多看他几眼了。 第81章 耶律袅履的晚餐 耶律袅履双手紧紧抓着缰绳,脑袋越来越晕,眼前的天地好像在翻转,让他更加目眩,不禁趴在了马背上。 自从进入宋国国境,耶律袅履就哪哪儿都不舒服,在这一刻,委屈更是达到了顶点。 ——为什么要派我出使啊! 此刻,被水土不服所困扰的耶律袅履已经完全忘了在得知可以随使团一起来宋国公费旅游时心中无比的兴奋之情。 而且,使团已经抵达陈桥,与宋国前来接待的人回合了。 耶律袅履费劲地看到了正使与宋国的馆伴使、开封府推官等接待官员互相行礼、寒暄,嘴巴一张一合,说个没完,而旁边的同伴们早已纷纷下马。 “嗳,下来啊?” 同伴唤耶律袅履。 耶律袅履偏头看了他一眼,“我,我不行了……” 说着,耶律袅履身体一歪,就掉下马来。 他失去意识前最后一个念头是:妈的,居然没人接我。 …… 耶律袅履在一片温暖中醒来,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被裘皮裹着,脑袋缠上了纱布,旁边坐着使团里的医官。 医官看到他,眨眨眼,“你怎么样?” 耶律袅履坐起来,看看四周,“这是哪里,我们到驿馆了?” “不,这里还是陈桥,陈桥的长亭,”医官解释道,“因为你暂时不能动作,正使便先带大家入驿了,留了我与两个侍卫照顾你——哦,还有两个开封府的人。” 耶律袅履偏头一看,看到一个坐在门口的背影,清瘦得很,即便穿着厚厚的衣服也不显得臃肿,和他们辽人全然不同,至于另一个,不见踪影。 “哦……”耶律袅履抓了抓脑袋,“我饿了。” 当然饿了,他一昏就从上午昏到了下午。 医官身上只有干粮,这里是宋国的地盘,要什么自然是去找宋国的官吏,这也正是宋国人把开封府的人留下来的原因。 医官走到了门口,改用了宋话对那个少年说出了自己的需求。 他需要一点食物,而且是给水土不服的病人吃的,所以最好比较温和。 “哦。”少年应了一声,从怀里掏出一个竹筒杯,天气冷,长亭里有柴火供人生火取暖,少年抬起头喊了一声,“展护卫。” 长亭顶上便轻飘飘地跃下 来一个人,吓了耶律袅履一跳。 此人摸出了取灯,把火生起来,然后少年将竹筒杯里的食物热了热,插上调羹,端过来给耶律袅履。 “谢谢。”耶律袅履用别扭地宋话道谢,他们大辽的贵族基本上都从小学习宋朝文化语言,但是,他在语言上实在没有什么天赋,这一项总是不及格。 再一看竹筒杯里,淡淡乌色的糯米饭中点缀着红枣、红豆、花生等物,腾腾热气扑面而来,夹杂着甜蜜的香味。 耶律袅履惊喜异常,感觉到一股暖流淌进心里,眼眶竟然湿润了起来。 他们大辽的习俗,正旦之日会煮糯米饭吃,在耶律袅履记忆中,正旦前后那一碗糯米饭是儿时最甜的记忆。 从大辽来到宋国,历经了快两个月的时间,期间更是因水土不服而生病,今日已经十二月二十七,耶律袅履真是太想家了。 也无怪这一碗糯米饭把他的眼泪逼了出来,对那少年哽咽地道:“谢谢,谢谢……” …… 云雁回一脸懵逼,回头看看展昭,迟疑地道:“因为太好吃哭起来的食客我见过,开封府多得是,但是没吃就哭的,这还是第一个。” 展昭:“……” 云雁回有种长见识的感觉,看着那牛高马大的辽国人一边嘤嘤嘤一边把八宝饭吃了,脸色也好多了,心里放心了一点。 这人晕倒的时候,大宋的官员都有点紧张,怕出什么事,所以当时留人的时候,把他和展昭留了下来。人留太多夸张,留少了又怕他们搞事情,不够用,而云雁回和展昭的组合,一个应付他们的正常需求,另一个则能hold住不测。 云雁回想过去把竹筒接过来,结果那辽人拉着他的手不放。 云雁回:“??” 辽人:“你叫什么名字?” 云雁回面对他热情的眼神觉得很莫名其妙,就是一碗八宝饭而已,又不是救了他的命,至于这么热情不,“云……云雁回。” “我记住了,”耶律袅履一脸真诚说,“我,耶律袅履。” 云雁回微醺:“……好。” 回去的路上,云雁回曲折地和医官打听了一下,才知道他们大辽有这么个习俗,松了口气,他还怕这人别有所图呢,有原因就好,原来是因为生病了脆弱的时候吃到了糯米饭啊。 云雁回和展昭把他们带入汴京的驿馆,交 接给了驿馆的人。 而此时,已是夜幕落下,早过了晚饭的点,官家赐下的御筵,早被使节团的一百多号人一扫而空,只剩下一些残羹剩菜,自然是没有这几个人的份了。 负责接待辽使团的馆伴使一看,心说糟糕,忘了给人留饭了。 而且使团里有点身份的人他都做过功课,此人是深受辽国皇帝喜爱的画师,这次派他出使,是要给官家写真画像的。如此,也不好慢待了。 这馆伴使是鸿胪寺的,心里琢磨了半天,怎么说人家第一天到,搞得没吃到御筵,很失礼了,现在去买或者叫人做吗?好像不够丰盛啊…… 馆伴使想到都亭西驿那边今日似乎在招待同样到京的西夏使团,离得不远,便叫人赶紧去看看还有没有菜,或者叫他们的厨子现做些也行,他记得那边是开封府公厨的厨子在料理。 这边因为有御筵,所以今日压根没有大厨,只有几个负责热菜温酒的学徒而已。 馆伴使派的人,果然从都亭西驿带回来五道菜并几道果子和酒,再加上这里剩下的一些鲜果,也尽够招待了。馆伴使亲自道了歉,抽了抽鼻子,又厚着脸皮坐下来,“我陪您喝一杯……” 然后就叫人添了一副餐具。 虽然辽人觉得这馆伴使莫名其妙的热情,还来陪酒,他们又不是什么正副使之类的重要人物,但是也不可能给脸不要脸啊,于是默默接受了。 这几人都是第一次进入使团,没吃过御筵,也没吃过别的使馆的接待餐,见了席面上几道菜,还有兴趣问,都是什么菜呢。 馆伴使虽然负责辽使团,但是其他驿馆的菜单也看过,只是没吃过,便强忍着口水给他们介绍:“这是脆皮叉烧,乃是彘肉烧出来的,甜咸可口。还有禾花鱼三丝羹,用大相国寺禾花鱼与豆腐、香菇、火腿等做成,禾花鱼乃是养在稻田之中,食落水禾花而生,毫无腥味。诸位若吃,需得‘先亲嘴,再剥衣’,这禾花鱼的嘴可是香甜无比……” 不知道是不是耶律袅履的错觉,他总觉得这位馆伴使说着说着,就吸溜了一下口水。 “还有这道,这道厉害了……汉字中鲜为鱼、羊,这道菜便是鱼、羊肉做成,故名第一鲜。其肉质鲜嫩,而又无任何腥膻之气,而且这般天气,鱼羊汤喝下去最是合适不过了,呵呵,来,大家先喝碗汤,边吃边说。” 馆伴使忍不住了,先来一碗汤再说。 于是,大 家就每人盛了一碗第一鲜的汤,准备等馆伴使继续解说。 这汤一入口,就惊艳了几位,果然如馆伴使所说,鲜!这个字简直要钉在他们脑子里面了! 碎羊肉顺着汤汁流入口中,暖暖融融,咬下去之后,嫩滑得不可思议。 辽国平时吃的最多的,就是各类肉食和米面,羊肉吃得也很多,但是像这样几乎和鱼肉一样鲜嫩,而又无任何羊膻味儿的菜,他们是从未品尝过的。 馆伴使也觉得瞬间都浑身舒坦了,懒洋洋地说:“还有这道灯影牛肉丝,据说这是在川渝之地流行的……嗳,我吃一口先。” 不知道为什么,馆伴使已经从介绍变成了陪大家吃,又变成了先吃。 一口咬下去,麻辣中带着一丝甜味,撕得细细的牛肉丝烤得很干,红油闪闪发亮,点缀着芝麻,看上去就极有食欲了,何况是味道又如此开胃。 馆伴使吃了两口,就忍不住又喝了一大口汤。 几位辽使团的成员看得一愣一愣,吃得也一愣一愣的。难怪国内那么多人争着抢着想出使宋国,原来宋国招待的饭菜这么好吃! 耶律袅履更是想到了白日那一碗糯米饭,虽然都是糯米饭,但是味道比起他在家中吃到的,滋味丰富了不知多少。 但是诡异的是,他们吃着吃着,身边不知不觉人就多起来了…… 本来也没避着人,可是一个两个过路或是在房间里循着香味而来的人都驻足在旁边围观,可就让人有点吃不下去了。 耶律袅履咽了一口菜,忍不住说道:“你们不是吃过了吗?” 众人纷纷惭愧地低下头,没错,是吃过了,而且吃得很饱,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一桌人吃饭,他们又饿了起来…… 啊,这样是不是要给宋人留下不好的印象了。 可是,谁让你们吃得这么香,好馋啊…… 耶律袅履突然之间有了强烈的危机感,他看看旁边,每道菜往自己碗里扒了一部分,然后站起来说:“我不舒服,先回房间了。” 匆匆走到门口的耶律袅履回头一看,那一桌席面果然已经伴随着“我尝尝这个”“给我吃一点”的声音,被淹没了。 耶律袅履心有余悸,又不禁幻想。 大宋向来区别对待各国,他们大辽的待遇一般是最好的,若是连西夏使团的晚宴都这么好吃,那之前的御筵上是什么样的菜啊 ?他都没有吃到,太可惜了! 第82章 大辽购物团 枢密院礼房本来就为接待各国使团的事情忙得焦头烂额了,就在这时,居然还收到了辽国使团的申请,那就是把都亭西驿的厨子借到他们那里去…… 根据可靠情报,这是因为,第一天的御筵,他们觉得没有西夏使团的接风宴吃得好! 礼房的人顿时炸了,明明都小心再小心,怎么还是让辽国人这样认为了?真是扑街啊那些御厨! 幸好辽国还不是抗议,如果是抗议,那这就是很大的事情了,会被以为故意慢待辽国使团,官家一心两国和平,若是出了这样的事还得了? 礼房拍拍脸,赶紧的,他们要厨子就快点送过去,也不拘一定是西夏那一个,反正大家都知道,是开封府的厨子就行。 礼房不知道,这也是因为正副使都没吃到那天从西夏使团拿来的菜,根本不信,因为相信宋国不可能没脑子地那么做,应该只是恰好那厨子的手艺特别符合他们口味罢了,于是只是随便申请了一下,满足下属们。 无论如何,开封府的厨子被紧急送到了辽国使团入住的都亭驿,但是,接风宴上的菜他们是不会再煮了,给煮一煮开封府食堂的经典菜色差不多。 不过辽国使团的人们也很满意了,尤其是耶律袅履,他再一次吃到了八宝饭,自觉思乡之情缓解了很多。 …… 辽国极为崇尚佛教,皇帝也大加推崇,使得佛教文化深入到生活中每一处细节。耶律袅履作为一个画家,一开始也曾在各大寺院中画壁画。 来到了汴京,耶律袅履自然不得不去大相国寺看看。 除却欣赏那里的佛教文化之外,耶律袅履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目的,那就是,代购! 宋辽两国往来贺岁的使节们除了携带官方礼物之外,时常会做私下的贸易,赚点外块,或是方便亲友。耶律袅履没有带什么货物来,倒是受人之托,需要买些汝瓷和茶叶回去。 如此,大相国寺就更是能满足他的这项需求了。 耶律袅履跑到大相国寺去,在寺内乱晃,晃着晃着,竟然见到了那个叫云雁回的宋国少年,于是开心地伸手打招呼。 “好巧啊!”耶律袅履说。 “是啊,呵呵。”云雁回心说一点都不巧,他今天虽然是来这里处理公务的,但是处理完刚要离开,就被人拉住了。 这耶律袅履一出驿馆,就被开封府的人跟上了,只是 今日大相国寺开放集市,人太多,跟梢的人觉得有些吃力,发现云雁回在这里,便向他求助。 云雁回只好跑到耶律袅履面前来,准备光明正大地监督。 果然,耶律袅履看到他就兴奋地打招呼——若是看到不打招呼,那才真值得怀疑。 “耶律同知,你来这里做什么?”云雁回貌似不经意地问。 这些辽使的情报早就被朝廷探明了,云雁回回去和包拯问了一下,查了查档案便知道,这个官职为同知南院宣徽事的辽人,还是个传奇人物。 他在辽国曾经因为谋杀犯了罪,但是为辽圣宗耶律隆绪画了副肖像画,就被赦免了,因为画得太好,这次在使团里,也是来给仁宗画像的,画完要带回去给现在的辽国皇帝兴宗珍藏。 光看现在那副阳光灿烂的样子,还真想不到此人还有这样的经历。人家赵允初是真傻白甜,他就是个豆沙包,切开黑。 “云兄你叫我海邻即可,这是我的字。”耶律袅履笑眯眯地道,“我出发前有些亲友托我带些汝窑瓷器和茶叶回去,我来采买。” 云雁回哪里知道过使团的事情,不禁瞪大了眼,“厉害了,你们还允许代购?” “代购?嗯,是代购啊。”耶律袅履说道,“只是我对瓷器和茶叶都没什么了解,你能帮帮我吗?” “哦哦,好啊……我介绍你去买东西。”云雁回想,这个我们欢迎啊,欢迎辽国代购达人前来进货,也算是对汴京经济做了贡献。 “嗯,对了,你有没有兴趣给亲友带点特色物品回去,或者是买回去销售呢?”云雁回眼睛一转,问道。 耶律袅履果然动心了,“什么样的特色物品?” “辽国绝对还没有的……我们大宋都供不应求,我带你看嗷,有这个相蓝纸,还有开封灯,”云雁回紧着这些介绍了一下。 耶律袅履听得十分兴奋,觉得东京人实在活得太精致了,虽说辽国境内也有很多汉人生活,他们也会购买很多宋人的商品,但还是和东京人大不一样,不愧是宋国的国都呢。 “等等,云兄,先等一下,我觉得这些东西我的同伴们也会很喜欢的,我去把他们也叫来吧。”耶律袅履热血沸腾,觉得好东西不能自己独享,于是强行拉云雁回去都亭驿,登高一呼,问谁要去购物。 谁来大宋还没点代购任务啊,而且听说耶律袅履带来的是东京土著,能介绍本地特产,顿时 一呼百应。 云雁回:“……” 我靠,简直莫名其妙啊,为什么突然间就让我带团了?而且这么多人一起出去,你们想要开封府的监察人员吐血吗? 云雁回和角落里负责盯梢的开封府便衣对视了一眼,只见对方也满头是汗,还冲自己暗示地点了点头,只好嘴角一抽,在院墙边折了一根细细的竹子,然后裹上一条红布,晃了一下。 “请大家看准这个小旗子,跟着我走,不要掉队……” …… 云雁回扛着小旗子,带着一群辽人在汴京穿梭。 今天是十二月二十八,很快就是正旦了,每天都有鸿胪寺的人来带这些辽使团的人演习朝贺时的礼仪,但是其他时间就属于他们的自由活动时间了。 而现在,他们选择跟着云雁回去购物。 这其中也不乏曾经出使过宋国的人,但是,他们都认为,从来没有一个人像云雁回这么专业,非但对大街小巷的每一个店铺好像都很熟悉,而且他们每一个问题都能被完美解答,从去哪里能买到性价比最高的瓷器到想给年纪比较大姨妈带点特产该买什么…… 比馆伴使要全面多啦! ——只能说,就算馆伴使很热情,也不是每个馆伴使都是东京土著的,即便是,可能也不如云雁回这种市井里打滚出来的熟稔。 “云小哥啊,这个禾花鱼我们能不能带回去?”还有人这么问。 云雁回扛着旗子穿过来,“新鲜的鱼?不,它离了这个环境会死得很快,而这种鱼一旦死了,味道会差很多。你可以买制作好的干鱼,也另有风味,只是会稍微贵一些。” 看,他又给出了很好的解决方案。 云雁回领着他们进了一家开封府合作的店铺,卖灯的,这里有各种尺寸的开封灯,而几十号辽人进来,一下子就把店铺填满了。 云雁回靠在门口,叫掌柜给他们介绍,掌柜果然一顿神侃,形容起夜晚时满城悬明月的盛景。 云雁回则默默点数,数人头,不能少一个啊…… 辽人们毫不犹豫地买买买,然后催促云雁回去下一个购物点。 云雁回都要哭了,这购物团也太好带了,大家都赶时间,也都很有钱呢。 确实,这年头很多使团里面都塞了皇亲国戚,也就是说,现在这些使团里的辽人,很多其实是要给辽国的什么王公贵族皇 子公主代购的…… 不差钱啊不差钱! 在云雁回地强力推销下,在各个掌柜的竭力配合之下,这些辽(gou)使(wu)团成员鸡血上头地买了大量物品,这种气氛实在太打动人了,周围同伴还多,尤其是云雁回老在旁边念叨一些什么“现在购物就只要998,买到就是赚到,晚一天都是吃亏……”“这基本是跳楼价了!”的话,更是让他们不知不觉就出手了。 就这样,还特别开心呢,第一次来的很开心,来过多次的觉得这一次最贴心消费得最爽。 当然,云雁回也很谨慎地没有带他们去买书,虽说这年头一些重要资料是不允许印刷出版的,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呀。 就这么疯狂购物到了晚上,很多店铺都关门了,才意犹未尽地回去。 让云雁回惊讶的是,其他驿馆的别国使节有的发现了这个场景,也纷纷要求馆伴使提供这样的服务。这些人哪有这种意识啊,又不可能给你个地图让你自己找,还是云雁回出马,给他们写了购物路线,不会忽悠没关系,别废话,带着人就照着这一个点一个点买下去! 无论是枢密院还是鸿胪寺,最后都觉得特别开心,不止是因为促进经济。这些使节啊,每次来了不止是做点私下的贸易,他们还喜欢交流文化。 平时不管他们来还是宋人出使辽国,没事拉着宋朝的官员就比诗词歌赋文章,搞得他们每次选伴馆使和各种使臣都紧着有文化的选,自然没往玩乐那方面挑,不就是为了不阴沟里翻船么,论文化人儿,必须是咱大宋第一啊! 所以,这一次大家的视线都被鸡血购物转移了,让接待人员们松了口气,太好了,不用随时准备联诗对对子背书了…… 而进一步的发展,便是云雁回自己也没有想到,这购物路线图竟是流传了出去,还被一些印刷坊盗印出来,因其来源是外国使团,所以特别具有含金量,都认准了这个版本。 这地图被专门卖给那些外地甚至外国的游客,还特别火爆,后来几乎每个来汴京的都人手一份,并在此基础上不断发展翻新,成了入京必备物。 第83章 西瓜的踪影 云雁回一场导游做下来,和辽国使团的成员们也都混熟了,他觉得这些人的态度和自己之前想象的有点不一样。 由于现代的各种文艺作品与历史记载,云雁回一直觉得宋辽关系紧张,使臣过来就是不断挑衅然后被打脸之类的…… 比如苏轼苏大大就曾经啪啪啪打过辽国使臣的脸,辽使把自己国家所有人都对不上的绝对拿来出题:三光日月星,结果苏轼分分钟给出了三种解法,其中一种是“四德元亨利”。 辽使犹不甘心,认为这一个有漏洞,四德少了一个“贞”,苏轼却告诉他,这是因为避仁宗讳,仁宗叫赵祯来着。 ——简直不能更打脸,听上去就像电视剧一样,但都是真的,只是现在这个时间点还没有发生罢了。 但是这几天相处下来,云雁回觉得也许只有正使才会带着目的考别人吧,这些跟团游玩的关系户们,根本没想那么多国家间的事情。 毕竟宋辽保持和平也挺多年了,较劲的事情留给上面的官儿去做,他们只管玩儿。 反正这些人对云雁回特别好,觉得他特别可爱,还有人奋力邀请云雁回下次也找机会跟着使团去辽国,然后他们也可以带云雁回买买买。 云雁回只能老实说:“我是临时工咧,还没文化,出使也不会叫我出使的。” 他们不知道临时工是什么,云雁回就说了,因为他没参加科考,没有编制。 耶律袅履觉得特别可惜,“你这样的人才,若是到我们辽国来,一定能做官的。” 云雁回心里哎哟了一声,怎么的,这是要给他解决编制问题啊?看来,这人还真是居心不良,一定是打听过他…… 云雁回就斜眼看着耶律袅履。 耶律袅履诚恳地说:“你煮的八宝糯米饭特别好吃,我们国主也很喜欢吃糯米饭来着。” 云雁回:“……” 其他人一听,也纷纷附和。 云雁回简直醉了,你们这国家也太随便了吧! 眼前是一个因为给皇帝画写真画得好就免罪的,现在还来劝别人给皇帝煮糯米饭当官,请问这个官做了有什么意义啊,千百年后难道让人看到这样的奇闻记载,开封临时工跑到辽国去,凭借一手煮糯米饭的手艺做了官? “不必了,我的家在这里,而且现在的工作我已经觉得很好了。”云雁回客气地说。 耶律袅履叹息道:“可惜!我们大辽虽然不如汴京繁华,但是也有不少好东西,我真想带你去逛一逛。” “有什么东西啊,你这样一说,我也想求代购了……”郑凌不是在鸿胪寺么,宋国的使节团成员他认识得可多了,有必要也可以叫人代购啊。 虽说使团们都搞代购生意,但是其实两宋时期是禁止宋朝这一边的使臣私下贸易牟利的,可拦不住就是拦不住,即便罢官大家也前赴后继地做着生意,这已经成为公开的秘密。不过也正因为明面上不允许,所以一定要找靠谱的人代购。 “头一个自然是要说珍珠了,”耶律袅履颇为自豪地道,“这个你应该有所听闻吧,你们宋国人十分喜爱,称为北珠,光质兼优,颇负盛名。” 云雁回心道,这个倒是可以买来,给家中女眷,女人应该很喜欢。而且这时候北珠虽然流行,但还不算天价,他也买得起。 耶律袅履洋洋洒洒给云雁回介绍着,因为他汉语不好,所以过程中还有卡壳,想不到怎么翻译、形容,这时候就要群策群力了。 “……这个,这个,西瓜!味道甘甜无比!” 耶律袅履说着,云雁回突然听到“西瓜”两个字,一个激灵,“等等,你说什么?西瓜?” 耶律袅履顿了一下,“是啊,怎么了?” 云雁回有点激动,是西瓜啊,他心心念念的西瓜啊,一直以为西瓜在中原绝迹,要到南宋才有,到了明清时候才普及,没想到在耶律袅履口中听到了。 云雁回自己是特别喜欢西瓜的,夏天冰一个西瓜吃,多痛快啊。他甚至觉得如果不是西瓜有季节限制,应该是水果里的一番! “你,你们那儿怎么会有西瓜啊?”辽国可不是西瓜的原产地。 耶律袅履答道:“当年太祖破西域诸部,打败回鹘,便带回了西瓜种,咱们大辽用牛粪覆棚种,不过好像还是回鹘的瓜比较好吃……” 靠,对啊,回鹘不就是后来的维吾尔族吗? 云雁回一拍自己的脑门,真是傻啊。 “我特别,特别想吃西瓜。”云雁回真诚地说,“能给代购一点儿优良西瓜种吗?我和回鹘使团的人也不熟。” “这有什么问题!”耶律袅履拍拍胸口,“我回去给你收集一些西瓜种,然后请你们国家或者我们国家的使团,下次带回来给你吧。” 下次,一年固有的也就贺 正旦和贺皇帝生辰了,因为招待使臣,云雁回还了解过,辽兴宗的生辰是二月底,如果托宋使,那么四五月种子也能随着使团一并回来了。 古代这点真的不好,路程太耗时间,难怪古人这么多离别愁绪。 “好的,海邻,你们陛下的生辰不是二月底吗,过些日子我们的使团也会出发去辽国了,但是我怕你们赶不上,你帮忙写封介绍信吧,然后我再托他们找你亲友帮忙要种子。” “这有什么问题,我给你写!”耶律袅履极为爽快地答应了,“你对我这么好,这点种子算什么,还有什么想要的?” “没有哈,就这点爱好。”云雁回一想到拿到种子,能种西瓜,明后年的样子就能吃上西瓜,更别提各种衍生品,简直快乐得不得了。 耶律袅履想了想,说道:“我们初六就要回程了,在那之前,我给你画一副像吧。” 云雁回万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我去,这可是皇帝的待遇啊! 虽然他吐槽了辽国皇帝太随便,但是能够凭借一幅画就让人免了他的罪,可见其画工何其精深了。 云雁回期期艾艾地道:“那怎么好意思呢……画我在开封府好不好?” 耶律袅履:“……” …… 耶律袅履跟着云雁回去开封府,他什么纸笔都没带,云雁回问起来,他便说:“我去只是为了看看开封府,记在脑子里,然后把你们画出来就行了,不用边看边画。” 这么厉害?云雁回觉得自己穿了后真的各种被震撼,不知道为什么牛人特别多的样子。 云雁回站在开封府门口,让耶律袅履仔细观察。 大相国寺和开封府对他来说都很重要,都成全了他的能力,而且两个地方的人都特别好,让他觉得工作得更加快乐,心甘情愿地奉献。 鉴于大相国寺已经被呈现在了郑凌的笔下,所以这一次,云雁回希望和开封府“合影”。不知道这两幅画能不能流传到后世,他还挺期待的。 云雁回正在出神地想着,忽然听到了一声猫叫,便抬头看了看,原来是大毛小心翼翼地出现在了墙头,探头看他,然后回头喵喵叫,接着,其他几个毛也出现在了墙头。 云雁回莞尔一笑,也不知道它们是怎么发现自己在门外的,他可是一点声音也没发出来啊。 “你们在干什么,别跑到外面去!”这时,传来一道声音,然后 又是一个人攀了上来,双手挂在墙头,嘴里唤着六个毛,随即一眼看到云雁回,顿时愕然,而后俊脸发红。 云雁回的笑意加深了,意味深长地喊了一声:“展护卫啊。” 因为“御猫”的事情,展昭对这几只猫好像一直有点微妙,加上大家背地里管他叫七毛,他好像听到了一点风声,所以平日里总是对这些猫很冷淡的样子。 万万没想到啊…… 展昭显得特别别扭,“我就是怕他们走丢了……” 越说声音越微弱,手一松,就落下墙,不见身影了。 就耶律袅履写真这件事,后来还惹得赵允初特别不开心了。 耶律袅履画画特别快,赶在离开之前就画完了,送给了云雁回。 云雁回一看,那画上果然是一个惟妙惟肖的自己,站在开封府门口,笑意盈盈的,有趣的是旁边的院墙上还画着六只猫和一个展昭,统一地歪着脑袋去看门口的云雁回。 云雁回:“……” 云雁回刚开始有点抓狂,画得像是像,但是怎么那么忠实地把猫和御猫都画进来了啊?但是仔细一看,这样一来画面真的活泼了好多,让开封府看上去都没那么肃穆了。 尤其是六只猫一个人那微妙相似的动作,简直让云雁回要以为耶律袅履也听说过展昭的外号了。 云雁回把画拿回去,郑苹还特别喜欢这幅画,表示下一个作品就决定是把这幅画缂出来了。 赵允初和郑凌来他家玩儿时也被郑苹展示了画,郑凌看了是计算要云雁回给他介绍一下去找耶律袅履交流画技,赵允初则酸气冲天。 “我也会喂猫,我也会爬墙……” 云雁回:问题是这个吗?? 第84章 皇佑元年的第一场雪 辽使团离开汴京的第七天,汴京下起了大雪。 接待工作已经告一段落,而云雁回带着对西瓜的盼望,又要投入到另一方面的建设中了,早在天气渐寒之时,云雁回就递交了建设温室的报告。 冬天时外面也没法种地了,云雁回认为应该将地窖和空置的房屋改造成温室,来栽种蔬果,以缓解冬日的蔬菜需求。 中国早在秦代就有温室栽培技术了,那时是利用温泉周围的环境,但到后来汉朝时,就已经出现了真正的温室,靠烧火提高温度,被称作暖房。 而在宋时,这项技术也成为了让人们冬天能吃上多种蔬菜的方法。 云雁回自己虽然不甚了解温室的建造方法,但是,大相国寺有啊。 他曾经在关扑日卖鲜花动物,那些花其实有相当一部分也是温室出来的。大相国寺的花圃掌握着比较先进的温室栽培技术,这些提早开放的花被称为“堂花”。 而种蔬菜,就更是寻常了,可以用温室和马粪释放热量,来促使植物生长。 包拯也是考虑过一番,才同意让云雁回引进这项技术,开辟温室。 为了不浪费空间,云雁回还将温室改造了一下,运用了很多木板,进行多层栽培,连天花板都要悬上绳索,挂着花盆种花。 如此一布置,与其说是温室,看上去更像一个个小花园了,满眼的绿色,在冬日格外迷人。 ——就是不怎么好闻。 因为开辟了温室,云雁回也时而往返大相国寺和开封府之间,以讨教技术。 大雪纷扬,云雁回走在路上,裹紧了自己身上的羊羔皮外衣。 四周的建筑上落满了白雪,整个汴京都被妆点得银装素裹,这个时节有不少人去高塔上饮酒赏雪。 这时候没什么特别高的建筑,一眼望过去,整个汴京尽收眼底,白茫茫一片,甚是好看。 云雁回看到有些路人身上穿着的是纸裘,郑苹一直竭力提供最好的生活,所以这样的衣服在云雁回的记忆中是没有穿过的。这是用楮皮纸做成的,是穷人御寒的首选。 第一次看到的时候,云雁回很怀疑这到底能不能防寒,但事实上以现在的制作手段,这种纸做的衣服性价比真的很高,既牢固又便宜,具有不错的遮风防寒功能。 云雁回埋头走到了开封府的后门,一抬头就撞进一个有些冰冷的怀抱。 “雁哥儿。”赵允初的声音响起来,带着点儿冰雪的气息,但语调还是柔软的。 “嗳,你怎么来了?”云雁回迷茫地看着他,“下着雪呢。” 赵允初脸有点红,“三哥带我去吃酒,我吃到一道菜不错,便带来给你尝尝……本来以为你不在,幸好你回来了,喏,我还要回去呢。” “傻啊你,下次一起去吃不就得了。”云雁回都觉得好笑,把赵允初打包的菜接了过来,“我还有事,就不留你,你少喝一点。” “好的。”赵允初点了点头。 云雁回看看他,又从脖子上把围巾解了下来,踮脚给赵允初系上去,把他红红的鼻头都罩住了,“怎么次次都不记得系围巾,不是有么……”冷风灌进脖子,他瑟缩了一下,跳进门里,“好了,我进去了!” 云雁回一直拢着手,中途系了下围巾,但是手也没有碰到赵允初的身体。 虽说一点身体接触也没有,赵允初现在却觉得热得很,他感觉自己的脸一定红了,站在原地摸了摸脸颊,然后往吃酒的地方回去。 上了二楼,赵允迪还在,一见他就翻了一个很大的白眼:“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赵允初喏喏道:“我不是说了,去送了菜就回来。” 赵允迪嗤笑道:“算了吧你,这未必是你新近养成的习惯?不过是叫你跟青娘喝一杯,你就跑得比兔子还快,什么都没做,还特意跑去开封府看一眼你家雁哥儿压惊啊。你这样,叫青娘多伤心啊。” 一旁陪酒的妓女默默把温酒给赵允初倒上,笑了笑没说话。 赵允初:“三哥你别这样,青娘是雁哥儿的侄女,我怎么能吃呢。” 赵允迪说的什么吃酒啊,那是吃人家嘴里的酒呢。 赵允迪听了,扶着额头道:“你够了啊,全汴京的妓女都是云雁回的晚辈了,大家不过是顺着同伴叫一叫,你就这么帮雁哥儿认了这么多亲戚,雁哥儿知道吗?” 一开始这辈分明明是说话人里面赁出来的,然后在妓女里面本来也没有特别流行,只是因为周人爱家的花魁因为开封灯大红了,这些人知道内情,才一个喊得比一个亲热。 赵允迪指着赵允初:“我觉得你,就是在找借口!” 赵允初一脸无辜:“没有呀。” “小弟,你和我说句实话……”赵允迪挪到了赵允初旁边,咬着耳朵, “有没有……” 赵允初瞪了瞪眼睛:有没有什么? 赵允迪的声音游丝一般钻进他耳朵里,却炸起一个惊雷。 “有没有……把雁哥儿睡了……” 赵允初一下子从椅子上跳了起来,面红耳赤,“三哥,你在说说说什么!” 赵允迪也学着他家小弟,摆出了一脸无辜的表情,学得极为相似:“怎么,哥哥哥想错了吗?” 哈哈,旁人包括他家的阿爹阿娘,看赵允初黏着云雁回都觉得是兄弟情深,他就觉得特别不忿。 凭什么啊,他一摸小郎君就觉得他在调戏别人,赵允初都要挂在云雁回身上啊,阿娘还当是一团孩子气呢,呸,他就觉得不对! 别看小弟顶着一张——用云雁回的话说就是傻白甜——的皮,但是,怎么说呢,毕竟是他亲兄弟啊,哈哈哈。 看着赵允初窘迫的样子,赵允迪十分得意。 虽然旁边的妓女都眼观鼻鼻观心,一副什么都没看到的样子,但是赵允初还是特别慌,总感觉像什么隐私被公之于众了,臊得很。 赵允初仍是磕磕巴巴地说:“你,你想错了。” 三哥向来荒诞不经,说话也是没个边,别说他,周遭的人包括雁哥儿都习惯了,把三哥的话当耳旁风。 但是,三哥这次说的话不知为什么,荒诞归荒诞,却一下子把赵允初炸起来了,叫他措手不及,心慌意乱。 “哦,”赵允迪看他一眼,索然无味地继续吃了一口酒,“看来是没睡到……” 赵允初:“…………” …… 云雁回回去之后也觉得赵允初今天怪怪的,平日里再傻也不至于吃东西吃到一半来送吃的,还是冒着雪,但是这孩子的心思就跟小姑娘一样难猜,只看他脸色不像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云雁回也就不在意了。回了自己办公室,用炉火把菜热了热吃,便去找包拯。 “府尊,”云雁回敲了门,被包拯招呼进去坐下,他也不客气地坐在了炭盆前,“我刚刚从大相国寺回来。” 包拯并不知道他去大相国寺了,“你去大相国寺了?怎么,暖房出什么事情了吗?” “一点小技术问题,不过我这次去其实还与他们洽谈了另一项事宜,”云雁回说道,“近日汴京天寒,比往年都甚,大相国寺那边起意,想办一个冰雕主题的庙会,持续时间三至五日, 此事需要和开封府申请。” “冰雕?”包拯一愣,他能理解冰雕的字面意思,想来就是用冰进行雕刻,但是他并没有什么主题庙会的概念,也无法想象冰雕能吸引什么人。 云雁回笑了一下,“最近汴京实在太冷静啦,又冷又静,大相国寺此举也是为了活跃气氛,一则聘请大量工匠,解决他们的温饱问题,二则办成功了,若是流行于坊间,这个冬天很多百姓又增加了进益。这冰雕大型的可大如房屋、滑梯,供人玩乐,中等有各种人形佛像动物,小的便如摆件一般精美,还能做成冰灯。虽说有时限,但是冬日限定也未尝不会更使人珍惜。” 包拯从中领悟到了可能带来的发展,连连点头,“这个本府明白,就像大相国寺每年的灯节,养活了多少百姓,而且这冰雕原料并不费钱。” 每年上元灯节之后,汴京要烧掉不知凡几的灯,但是创造的经济利益都是实实在在的。而冰雕,连烧这一个步骤都免了。 包拯琢磨了一下,指点着云雁回,十分笃定:“你的鬼点子。” 云雁回抬手一礼,“惭愧,惭愧,拾人牙慧。” 包拯是不知道他拾了什么人的牙慧,在包拯的记忆里,是没听说大宋有这样的活动的,他想着兴许是这小子前段时间招待使节团,又听了些什么故事受到启发吧。 其实若不是这场来得特别早的大雪,和异常寒冷的天气,云雁回也想不起来要办什么冰雕庙会。 但是既然想到了,那就把它给做了吧,冬天比平常更需要多活动来温暖身体嘛! 包拯应承下此事,自然也顺势叫云雁回作为开封府的代表协理大相国寺承办冰雕庙会,一切可方便行事。 云雁回领了差事,哼着歌走出了包拯的书房,“皇佑元年的第一场雪,比以往时候来的更早一些……” 包拯听着这奇怪的歌声,在他背后拧起了眉毛:人无完人,看来,雁哥儿也有致命的缺陷啊! 第85章 厨子牛二 这个冰雕主题庙会被命名为冰雪庙会,云雁回细细构思了一下,结合大相国寺的情况,到时这些冰雕除了游乐设施外,应该以冰雕的方式展现佛经故事。 至于匠人,则从雕刻匠人里寻找,而且他们肯定需要提前熟悉一下用冰做材料如何创作。 不过也不急,距离天寒地冻还有一段时间,足够筹备了。 云雁回和了然敲定了时间,叫大相国寺也成立一个小组,专门负责此次冰雕,以惠冲和他对接。 将冰雕内容都逐一记录下来之后,他们又去看了下那些雇佣来的匠人的雕刻情况,结果还不错。 这时候的手艺人功夫都特别扎实,云雁回看他们用冰块练习,刻出来的巴掌大的小动物已经是有模有样了。 惠冲还当场叫人雕了一只大雁,然后穿孔系绳子,给了云雁回:“这几天天冷,挂在屋外,能保存挺久呢。” 云雁回看那冰雁神态宛然,振翅欲飞,栩栩如生,只是好像……好像…… “怎么有点胖啊?” 惠冲挤眉弄眼的,学着智和兄弟的口音道:“因为雁肥嘛。” 云雁回:“……” 云雁回瞪了他一眼,把冰雕拽在手里,“我生气了,我走了!” 惠冲捂着肚子哈哈大笑。 …… 云雁回拎着冰大雁回开封府,打算给包拯也看一下成果。 不想这个时候,包拯似乎在同人谈话,他一敲门,开门后,里面公孙策和展昭都在,“诶,府尊有事呀,那我待会儿再来。” 展昭本要将门再关上,公孙策却抬手道:“慢着……等等,等等,雁哥儿先进来。” 公孙策一脸若有所思。 云雁回走了进来,“什么事啊,公孙先生。” 公孙策看看包拯,见其颔首,便道:“近来汴京时常为穷民发放度冬物资,但是前些日子,官家将府台传入宫中,私下让他查一件案子——有人贪污这笔款项。” 云雁回吸了口气,“什么?今年那么冷,他们贪污了,那些买不起炭火丝绵的穷民怎么办?” “正是因此,官家大怒,可是此案牵连甚多,若要连根拔起,不能打草惊蛇,故此命府台暗中查探。”公孙策缓缓道来,“我们已查到度支司一名郎中杨士蘅身上,此人是关键人物,根据其他人的吐露,他那里 有一本暗账,记录了金钱往来。” 云雁回退了一步,“等等……好像一时半会儿说不完,我去挂一下这个。” 因为屋内放了炭盆,烧得很暖,云雁回赶紧跑到窗边把窗户打开,将冰雕系在了窗下,才关好窗回来继续听。 “……”公孙策接着道,“可是这杨士蘅门户极严,我乔装打扮试过数次,也不得其门而入。展护卫夜探数次,也一无所获。” 云雁回忽然觉得不大对,但还是点点头:“嗯嗯,所以呢?” 云雁回向来管的是后勤财务之类的事情,像这种查案的事情,他不懂,他们基本上也不会和他讲,现在莫名其妙提起来,自然让他有些心里打鼓。 连包拯都有点不明白,“你要叫雁哥儿去和他家人打交道套话吗?” “差不多……”公孙策一笑,“杨士蘅治家甚严,寻常不放人出门,即便出去,嘴也甚严,都套不出来,若要获得什么线索,非入内查看不可。恰好,最近他们后厨正在招人……” 一说后厨招人,还有什么不懂的呢?云雁回松了一口气,“公孙先生,你早说要我当细作啊,神神秘秘的,吓死我了。” 这有什么难的,他们敢派他去,他就敢做好吗? 说起来,他穿越前也就是个美食爱好者,穿越后倒是为了自己的生活不断实践,还因为举办美食节,了解了更多厨艺知识,现在也俨然半个专家啦。 公孙策还吃了一惊,“没想到,雁哥儿小小年纪,还挺有胆量。” “换个府尊要求,我还真不一定敢了。”云雁回笑嘻嘻地说。 这时,云雁回却发现包拯的脸色好像有点古怪。 “怎、怎么了……” 包拯慢慢说道:“可是,他们家招的不是厨娘吗?” 他们听到这消息后觉得没用,正是因为他们根本没有厨娘可以派进去啊! 云雁回吓了一跳,往后退了几步,两手直摆,“公孙先生,我不玩儿这个……” 公孙策哭笑不得地道:“玩儿什么啊,我的意思是,你去证明一下你比厨娘要值!这也只有你能行了!” 宋朝以前,可没有厨娘一说,厨子都是男的。 但是宋朝的时候,职业厨娘出现了,一些小户人家生了女儿之后,便专门训练她们各种技能,其中一项便是厨艺,好送去权贵人家做厨娘。 这种专业厨娘的待遇特别高,寻常人家根本用不起。 ——既是说,有点身份的人家都会选择招厨娘。 在招聘的时候,可是重女轻男的,倘若是相同水准的厨子和厨娘,别人肯定会选择要厨娘。 云雁回听了公孙策的话,这才松了口气,“吓死我了,还以为要我出卖美色呢。” 其他三人:“……” 云雁回:“哈哈,开个玩笑。” “真是胡闹……”公孙策嘀咕着,“既然雁哥儿同意,那派他去便是最好的选择了。” 包拯点点头,“不错,雁哥儿机灵,只需探听到消息来回报,使展护卫去盗取便是。” “我晓得。”云雁回是活第二次的人了,自觉虽非贪生怕死之辈,但是也很珍爱自己的生命。 此次受命卧底,云雁回爽快应了,但心里也有点忐忑,主要是怕演技不过关演砸了误事。他回去便收拾了下包袱,告诉郑苹自己要出个差。 郑苹向来以为他理后院事就行,根本没往别处想,甚至以为是冰雪庙会的事情。 云雁回既怕她担心,也要暂时保密,于是默认了。 开封府这边,为了把云雁回弄进去,公孙策特意给他编了个身份,又找了可靠的介绍人,叫他起个化名,然后带去那度支司郎中家中去应聘。 —— 杨士蘅家的一个后厨管事坐在交椅上,看到中人带着一个男孩子来,就不开心了,“我不是说了吗,我们要招的是厨娘。” 杨家原本有三个厨娘,都是用了十年上下的了,只是最近其中一个要举家搬迁,便空出个缺来,上面的意思是,再找一个厨娘补上。 只是,放出消息去,也有好几个中人带了不少厨娘来,都没能相中。这次这个更是好笑了,带了个小子过来。 介绍人连忙赔笑:“不瞒您说,并非有意怠慢,这小子祖上几辈都是做厨子的,刚从杭州过来,急着找工。他年纪虽小,一手厨艺青出于蓝,比起之前带到贵府相看的厨娘不知好了多少,想着若是他的话,一定能叫府上满意,便带过来了。” 管事一听,便有些心动了,打量着云雁回:“你擅长些什么?” 看样貌,倒是清清秀秀,看起来很顺眼,往那儿一站,既不局促,也没有什么小动作,眼神不飘忽,若是招的其他岗位,说不定这管事立时就应了。 少年人说话前先笑了一下,笑得人觉得极舒服,用一口略带杭州口音的汴京话说:“红案白案都可以,果子也做得,就是不太会分茶。拿手的是酥油泡螺儿、香煎禾花鱼、羊羹……” 管事听他报了一串菜名,前两个就叫他心里一动了。 不会分茶倒没什么,府里还有两个厨娘,都是分茶的好手。 酥油泡螺儿这几年在东京的上层社会也是很流行了,各家待客少不了要上,而香煎禾花鱼貌似简单,实际上火候极难掌握,就像酥油泡螺儿捡的时间一样,这两道都很要手感,这小子却敢说拿手。 若是实在找不到合适的厨娘,他要真有吹得那么好,那招来也无妨了。 管事想着,便道:“那你就做一桌席面来吧,酥油泡螺儿和香煎禾花鱼都要,其他不拘用料,再做四五道。” 少年人应了一声,就挽起袖子,走到灶边忙活起来了,手脚极为利落,除却酥油泡螺儿和香煎禾花鱼,又做了茄瓠羹、蒸鲥鱼、煨鹿肉、熏鱼子等菜,加来也满满一桌了。 管事看得极为欣喜,其实他的考验从选材就开始了,而此人选用的都是厨房里最贵最难得的食材,然后熟练地烹饪了出来。 光这一点,这少年人就比之前看过的很多厨娘强,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有充足的原料来练习。 包括那道香煎禾花鱼,若是香煎,得用不少油来练习,这也不是寻常厨房用品,普通人家都不太用油烹饪的。 看来中人没有胡说,这不是几代做厨子的,小小年纪也没什么工作经历,能练出来吗? 待到尝了菜之后,管事更是连连点头。 “不错,不错啊……” 何止是不错,他不过是含蓄了一些。 他曾在大相国寺美食节尝过几次最地道的香煎禾花鱼,这少年人做出来的,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很难想象,杭州来的厨子做出来的香煎禾花鱼竟然极为正宗地道! 便是他家的厨娘们,也没法做到这一点。管事不禁再次感叹,家学渊源就是家学渊源。 介绍人堆满了笑,“您看,我没有说错吧。” 管事瞥了他一眼,“嗯,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人乖巧地道:“小人名叫牛二。” 管事皱了皱眉,一个清清秀秀的少年,居然叫牛二这么俗气,甚至有点像无赖的名字,“牛二是吧……你便 留在府里吧,我们签一下契约。” 牛二白嫩的小脸上充满感激:“多谢管事给我这个机会,我一定会好好努力的!” 在这介绍人的见证下,他们签了一个三方契约,然后拿到官府去公证,这便是工作合同了。 第86章 奇巧厨艺 牛二正式在杨士蘅府上入职了,当然了,像他这个级别,肯定不会被带去见杨士蘅,管事派人来给他讲解了一下礼仪,又带他见了厨房里的同事,并严正声明,他除了厨房,不能随意去其他地方。 厨房里地位最高的就是那两位厨娘,一个柳氏年纪二十七八,一个杨氏也有三十多了。 牛二生得白嫩俊秀,又会说话,柳氏和杨氏看他就像小弟弟一样,一会儿就喊得亲热了。 “小二啊。” ——总让牛二莫名觉得像在喊跑堂的。 牛二也了解了,大多时候杨士蘅的菜是她们轮流负责,以及指点下面的厨工动手做旁的菜。 牛二年纪虽小,却是替补某个空缺的厨娘位子进来的,柳氏和杨氏更是听管事说了这少年手上功夫的确不弱,是以也没人会叫他打杂,只是让他暂且先负责府里大郎的伙食。 牛二一副老老实实的样子,心无旁骛做自己的事情,看上去当真是个不爱八卦的好员工,除了大郎的喜好,便再不多问一句府里的事情了,叫柳氏和杨氏看在眼里,都十分许可。 杨士蘅家有一儿一女,大郎的口味随他娘,他娘是川女,故此这母子不会和杨士蘅用一样的菜。 牛二慢腾腾地给杨家大郎做川菜,先来一道水煮牛肉再说。 很久很久以前,牛二听到水煮牛肉这道菜名,脑海中出现的一直是很清淡的画面,直到后来他自己吃到了这道菜,才发现完全不同,那一盘子的红油辣椒,别提多火爆了。 这时候虽然没有辣椒,却有胡椒、花椒、茱萸等替代品。 牛二煮着牛肉,那边柳氏和杨氏也侍弄了几道菜出来,叫人给杨士蘅送过去。 只是没多久,菜粥被退了回来。 杨士蘅嫌太清淡了。 柳氏撅起了嘴,“肉粥便嫌腻,菜粥便太清淡。” 杨氏苦笑一声,“郎君近来口里淡,大夫说是肠胃不好。” 管事出现在了门口:“别说了,郎君正发火呢,说他一个度支司郎中,连碗水饭也吃不好。你们再做一碗吧——小二,你也做一碗试试。” “……哦。”牛二应了一声,心道这位郎君脾气还真大。 杨士蘅是汴京人,牛二就当他和自己认识的汴京人一样爱吃甜的了,下手将胡桃、松子、栗、红豆、莲子、花生、红枣、芡实等等与米 合水煮。 柳氏和杨氏那边,也分开了,一人做了菜粥一人做了肉粥。 柳氏看到牛二做的粥,不禁皱起了眉:“小二,你这做的哪里是粥?” 牛二笑了笑,“怎么不是粥呢?” 柳氏摇头道:“入了如此多的果品,失了粥之正味耶!” 杨氏也说道:“不错,水米融洽,柔腻如一,谓之粥也。你这粥加了这样多东西,出来的味道岂不是又杂又怪?” 牛二被两位前辈批评,却是好脾气地笑说:“我这个,叫八宝粥,正是要取诸多果品之味呢,郎君不是口中淡么?” 他说着,又当着柳氏和杨氏的面不要钱似的往粥里狂撒饴糖。 柳氏&杨氏:“……” 两人对视一眼,都无奈地摇了摇头,真是胡闹啊!也不听人劝,看来这孩子能不能待过今日,都不一定了。 三人的粥都煮好了,被端去了杨士蘅院里。 …… 过不了多久,一个小厮跑到后厨来传话:“新厨子在哪?水煮牛肉做得好,大郎要当面打赏。” 柳氏和杨氏心平气和,先前牛二做的肉片她们也看了,的确像是大郎会喜欢的类型。 牛二站出来一步,还没说话,管事又匆匆走过来了,“小二,那粥不错,郎君吃得下了,你跟我来领赏。” 这句话却是令柳氏和杨氏吃惊无比,那么多东西混在一起,味道应该杂乱无章才对,怎的郎君那样挑嘴的人还吃下了?难道口里就淡到这个地步,非得重味来冲了? 两人细细一咀嚼,又觉得还有一个可能。 那就是这牛二的粥杂而不乱,反而呈现出了难得的融洽。 联想到牛二起的粥名,她们心中就更是有些确认了。不是主次不分,而是各个都是“宝”,各个都出彩,所以才叫八宝粥。 管两位厨娘心里想的什么,其他人你看我我看你,最后那小厮退了一步,叫牛二先跟管事去了。 不然怎样,儿子还能和老子抢人不成? …… 杨士蘅仍旧未亲自见牛二,牛二去领赏,也就是跟管事在杨士蘅房外默默行个礼,然后在大管家那里拿赏钱。 大管家年纪约莫五十了,板着脸,小眼睛在牛二身上扫了几遍,好似没挑出什么毛病。 牛二浑然不觉一 般,冲大管家甜甜一笑:“谢谢。” 大管家的脸也不自觉舒展了一点,露出一点点笑容。毕竟爱笑的男孩子,运气都不会太差。 管事在一旁也略微安心了,觉得大管家还是挺满意这牛二的,他自己也挺喜欢牛二的。 牛二领了赏,复又回转,跟那小厮一起去见大郎。 两人走到院子外,小厮要带他进去,却有个婢女把他们拦住,“怎么这时候才来,大郎甚是不悦,说若是来了,便赶回去。” 小厮急道:“这不是郎君那边也要赏他,所以他先去了郎君处啊。” 婢女也甚是无奈,“可是大郎已经说了,你叫他先回去吧。” 小厮也知道不可能跑去和大郎解释,心中有些怨念,本是好事,却说不定叫他也惹大郎不喜了,只得蔫蔫地道:“走吧,我带你回去。” 牛二乖乖地道:“小哥,我记得来时的路,你去忙吧,我自己回去就行了。” 小厮却是摇了摇头,“不行,我得送你回去。” “那劳烦你了。”牛二眼中闪过一丝失望。 走在路上,牛二便有些按捺不住地搭话,唏嘘状道:“郎君是一直都这么大方吗?今日给我打赏了整整一贯钱呢。” “各人自不相同,但一贯……倒也不算什么。”小厮眉宇间闪过一丝得色,“你们厨下,还是比不得郎君们身边的人啊。” “郎君不愧是度支司的相公!”牛二夸赞道,“听说,大郎也要进度支司了?日后必然是子承父业,小哥,你跟着大郎,那自然是比我们厨下要有前途多了!” 小厮听得飘飘然,“是啊,大郎可是郎君的独子,子承父业是理所当然了。何况我们大郎乃是算学奇才,自幼便有神童之名了!” 牛二眨了眨眼:“我是外地人,没有听说过了,原来大郎这样厉害,那郎君一定很倚重他了?有郎君帮衬,提前指点,加上大郎自己便是奇才,日后定然是前途无量啊。” 小厮嘴巴动了动,似乎是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又闭上了嘴,憋了半天吭哧道:“反正你好生伺候着,郎君好,大郎好,咱们就都过得好了!” “那是自然。”牛二用力点了点头。 …… 牛二失了一次机会,回去之后琢磨了半晌,第二日起了个大早。 他将胡椒、茱萸磨成粉,又拿一条新鲜河鱼熬汤,将 胡椒、茱萸粉末和豆豉、姜、蒜等放进去一起熬煮,最后熬出来一锅鲜红火辣的鱼汤,那鱼肉都煮得极软,也浸透了辣味。 再用这热辣的鱼汤,下了一碗牛肉馅儿的馉饳,最后撒上一点新鲜葱花,嫩绿的颜色点缀着火红的底,看着甚是诱人,勾起人的食欲。 待他做好了,柳氏在旁一看,吓了一跳:“你打临安来,做川饭倒比我见过的川人放辣子还要放得狠。这么清早,也做得这样辣?这,这还是馉饳吗?” 像她和杨氏,主攻的都是甜口菜,毕竟身在汴京。而这个牛二呢,好像什么都会一点,下手还极为大胆,做粥敢往里面扔那么多果品,做馉饳也敢于熬出香辣的鱼汤来煮,叫她不禁咋舌。 常人都是开水煮,顶多用清汤来下,哪会如此另辟蹊径,生生做成了川饭。 “姐姐,这么做不是开胃么?”牛二还舀了一勺汤,喂到她嘴边。 柳氏半信半疑地吃了一口,立即辣得口舌发麻,眼泪都冒出来了,擦着眼泪道:“我真是吃不得辣,有点儿咸,不过鱼香味很浓,冬日里吃,还不出一身汗?不知大郎受不受得了。” “昨日的水煮牛肉他就很喜欢啊,我估计是受得住的。”牛二笑眯眯地将鱼汤馉饳装盘,再摆上一些炊饼和小菜,叫人端去给大郎了。 过了没多久,昨日的小厮便又出现了,脸上带了点笑意,“牛二,跟我来吧。” 柳氏和杨氏看了,也只能对视一眼,心下感慨。 这个牛二,胆量够大,另辟蹊径,倒是也让他走出了一条巧路子。 牛二便擦擦手,跟着小厮出门。 那小厮还颇有些感慨,“看来是你的就是你的,逃也逃不了。” 他将牛二带到了大郎那里,进了房,只见屋内陈设豪奢,不说其他,就那炭盆上的避火罩也带着精美的镂刻。 杨士蘅的长子杨禹清斜坐在一把交椅上,嘴唇鲜红,显然是吃那鱼汤馉饳吃得。 牛二已被教过礼仪,进来后自是老实行礼。 杨禹清懒洋洋地道:“那鱼汤馉饳,和之前进给阿爹的八宝粥都是你想出来的?” 牛二点头道:“是的,今日听闻大郎嗜辣,便试着做了,大郎可还满意?” “不错,虽说出了一身汗,却很是舒爽。”杨禹清翘着脚道,“我把你叫来,不止是要赏你,过几日我邀了人赏雪,你跟着来吧,给我 好生弄些菜品,就和这两日一样,要有些新巧。若是真有能耐,必定少不了你好处。” 一旁的小厮目露艳羡,显然知道杨大郎的大方,少不了那厨子的好。 牛二也一副被馅饼砸中了的样子,连连应承:“小人定然不负厚望。” 大郎已将要点都透露出来了,是他邀请友人赏雪,那么要宾主尽欢,还得适宜,又不能流于凡俗,牛二觉得自己还是很有信心的。 杨禹清又似笑非笑地道:“给他弄套衬头些的衣裳,这次不带厨娘,带个小厨子,也不能自暴自弃,不赏心悦目何以游赏。”他放下脚,走到牛二面前,捏着牛二下巴,将其脸抬起来端详了一下,“嗯,不错,不错。” 触手细腻嫩滑,杨禹清似乎十分满意这手感,又在牛二脸颊上摸了一把,才松了手,笑哈哈地道:“你叫什么来着?” 他笑意盈盈地看着这少年,只听其颇有些害羞一般地埋着头,小声道:“小人叫牛二……” “……”杨禹清顿觉没趣,好像时花被糟蹋了,“怎起个这名儿……算了算了,你去吧。” “是。”牛二站起来,头仍低着,眯了眯眼睛。 第87章 拨霞供 牛二应下杨禹清的吩咐,便闷头准备食材,杨氏与柳氏见他如此勤快,心中更喜几分。 她们两个平稳,牛二奇巧,如此搭配,想来也是完美。 到了几日后,杨禹清约定的时间到了,便带着一干仆从,连同牛二出门。他相约的都是太学里认识的同学,各个都是京中衙内,惯爱吃喝玩乐。相约一起驾着车,去城郊山上的赏雪亭。 只是途径闹市时,因天冷地滑,眼看杨禹清的车打滑,还撞了人。 汴京人实在多,又没有完备的交通规范,所以这种交通事故也时常发生。大多私下理论,也有闹到衙门去的。 杨禹清探头出来一看,却是嘻嘻一笑:“两个南蛮子,走罢走罢!” 众衙内嬉笑一番,都没当回事。 牛二本来窝在厚衣服里,鹌鹑一样不理事,听得南蛮两个字,不知何故,抬头去看。一看,乃是两个南蛮女子被撞倒,一旁还有几个同伴扶着她们,满面怒容。 再看他们装扮与手头的东西,显然是在此打野呵卖艺的。 蛮夷狄戎,皆为宋人所轻视,认为他们是茹毛饮血的山野之人,便连寻常宋人都瞧不起,不愿与之结交,何况是这些衙内。 几个南蛮男子极为愤怒,拉住车辕不让他们走。 杨禹清大怒,拽过车夫赶车的鞭子,跳下车,一鞭子抽过去,其中一名南蛮男子躲闪不及,脸上便多了道血痕。 杨禹清又一脚踹在他胸口,看他们怒吼着要动手,冷冰冰地道:“来吧,几个蛮子,便是杀了,也不为过。” 这话说得太过诛心,宋律自然不允许随意杀人,但是若能好好运作,杀人不必偿命也是事实。更何况,那南蛮人四下里看看,竟无一人有援助之意,不由面露悲愤。 杨禹清嚣张地张望一圈,回了车上,“走!” 牛二他们是步行着跟在后面,见此情形,牛二步伐慢了一点,待身旁的人都过去了,被人群挡住,才匆匆走到那几个南蛮人身前,从怀里取出几贯钱,递给一个南蛮人,然后忙往前赶。 走出去几步,后头却是有人喊住他:“喂!” 牛二回头,那南蛮人将钱丢了回来,然后恶狠狠地啐了一口:“谁要你们的钱!” 牛二愕然,但是前面已经有人发现他落后,在喊他了,只得连忙收起钱赶上去,也不知道这些南蛮人指的你们 ,是说杨禹清一伙,还是所有汉人了。 “谨言慎行。”牛二追上去之后,有人这么低声对他说。 牛二默然点头。 …… 车驾一路在城郊山下停住,上山却不能驾车了。 牛二准备的食材都有仆从帮他背着,他吭哧吭哧跟在后面爬山。之前本就是一路小跑过来的,难免有些吃力。 没想到,那些纨绔子弟看上去虽然嘻嘻哈哈没个正形,但是爬山各个都有力气得很,想来素日里骑射课并没逃。 前面杨禹清却是跟人扯了起来,“辣死你,就辣死你们!” 原是他的同学们在埋怨他,说他每次准备吃食,都只想着自己好,弄一堆辣子。 “你们要知道,他是个无辣不欢的,只能我们受委屈!”其中一人半开玩笑地指责他。 杨禹清恶声恶气地道:“便是又如何?你们且忍着吧!” 到了赏雪亭,一干仆从都忙活开,打扫铺垫,围席子,捡柴禾,生火,烫酒。 牛二也把一个麻布袋拖过来,打开了,露出里面几只野兔。 杨禹清远远看到了,便把牛二叫了过来,“今日吃兔肉啊?” 他就是这样的人,自吩咐了牛二,就没管过,定要牛二自己考虑妥当,这件事才算办得好。 “是,小人想到今日赏雪,吃拨霞供应是最好不过了。”牛二应道。 “拨霞供?什么拨霞供,我怎没听说过。”杨禹清的同学说道。 其他人也纷纷表示,在汴京多年,压根没听过这道菜。 杨禹清得意洋洋地道:“我这厨子是杭州来的,而且做菜向来别出心裁,你们没听过,只能说明没见识。” 他一听拨霞供,就觉得极有画面感,而且脑海中呈现的,总是红灿灿的晚霞一般的辣汤,便多了几分期待。 众人听他这样吹,自然有些不服气,便盯着牛二,叫他现在就做来看看。 牛二那边叫仆从生起了火,烧水,自己则用银盘从树叶上划拉了一些干净的雪,再处理野兔,将兔子放了血后,把兔肉片得薄薄的,放在银盘中的雪上冰镇着。 有人好奇地道:“这是要……食脍吗?” 牛二不言不语,见那边水开了,便拿出两只锅,分别往里面放调料,一边放了许多辣椒,另一边则是清清淡淡,而后加水端 到桌上,底下塞了木炭继续烧煮。 待牛二把兔肉都片完了,又拿出一大堆瓶罐,调酱料。 到这时,已有人看懂了,“是要煮兔肉吃吗?怎么这样麻烦,还不把肉扔进去煮?” 牛二调好酱料,将兔肉也一起端来,用两根长长的筷子夹着一片薄薄的兔肉在热锅里涮了涮,兔肉霎时间就变得云霞一般,热气蒸腾间,煞是好看。再放到酱料里蘸了蘸,置于杨禹清盘中。 众人如梦初醒:“原是这么个拨霞供!” 杨禹清挟起这兔肉,咬了一口,略烫,带着麻辣味儿,薄薄的兔肉片甚是入味,又鲜嫩,热气腾腾,真是再美味不过了。 牛二此时才道:“诸位若是不能吃辣,可涮这锅三鲜汤。” 众人早已垂涎三尺,见状,忙将仆从叫来,几个人一起帮忙涮肉。 牛二便在旁边说着,涮到什么颜色即可,又弄了些冬笋、青菜、豆芽之类在锅里烫着。 “这般的吃法,实在是太痛快了。”有人呼呼吐着热气,只觉得酣畅淋漓。 那一锅辣汤,几乎就杨禹清一个人吃,“吃这一锅更痛快好吗?” 压根没人理他。 牛二却是道:“热与辣相结合,的确更为美味。” 他这么一说,其他人方才心动,纷纷命人将肉下到这一锅里试试。一尝之下,果然比之清锅更为刺激,只是他们并不像杨禹清那么能吃辣,所以吃了几片,就鼻涕眼泪一起冒出来,受不得了。 “辣……又辣又痛快,我现在恨不能去雪地里打滚了!”有人嚎道,以往赏雪,总是恨不得全身挂满炉子,但是现在,要不是仆从拦着,他都想脱衣服了。 “好像有那么一点点理解杨禹清为什么喜欢吃辣了……” “是啊……” “我以前一直觉得吃得满面涕泪很不雅,但是现在……” 现在,他们各个都是一边擦鼻涕一边继续吃。 杨禹清大笑,“哈哈哈哈,你们这些瓜皮。” 众人:“??” 唯有牛二,擦了擦头上的汗,没说什么。 一餐拔霞供,吃得衙内们七仰八叉,满脸通红。 “好,好个拔霞供啊……别具风味,我现在竟觉得野兔就是要这样吃才最有味了,我回去一定要烫给我阿爹吃。” “杨 禹清,你们家的厨子果然有点意思,这样的吃法也能想出来。” “不错不错,这次搞得比以往都好。” 杨禹清极有面子,看牛二的眼神也更和善,见其一直在旁边给自己涮肉,便说道:“你也坐下来,吃点东西。” “谢大郎。”牛二便丢了些小菜进去,然后慢慢吃起来。 杨禹清看他小口小口吃拨霞供,十分怕烫的样子,皮肤白嫩,舌尖则不时露出来,和嘴唇一般,都鲜红鲜红的,一时竟有些口干舌燥。 本朝左风盛行,他平素性喜渔色,却多取女伶,至少不会主动走旱路。此时,一瞬竟有些恍惚,自己也颇觉惊讶,沉吟一会儿,亲自倒了一盏酒,递到牛二嘴边,冷冷道:“吃。” 牛二睁着乌黑的眼睛,有些惊诧地望过来,但还是伸手摸着杯盏,一口吃了下去,又道了声谢。 杨禹清看牛二脸上飞红,也如轻薄云霞一般,心中不禁起了些绮思,这拨霞供,若是拨弄的是这一片云霞…… 杨禹清斜坐着,脸上面无表情,眼睛却不动声色地扫着牛二,看他吃完了,便叫他去烫酒,命旁人收拾锅碗。 众衙内吃饱喝足,方想起自己也是读书人,便吆喝着要写赏雪诗。 杨禹清满心绮念,动笔写来是雪,品来却是色了,霜雪非霜雪,红霞非红霞的。 大家逐一念过,念到杨禹清的,不由哄堂大笑,说他看山看雪还不老实,早知道上山前要带些妓女来了,否则这会儿也不至叫杨大郎“不痛快”。 众人饱食痛饮,嬉乐一番,满足地下山,各自归家。 杨禹清回得家中,心里痒痒仍不消,想了半晌,看夜幕落下,便将小厮唤来,命其去后厨传菜,务必叫牛二亲自送来。 第88章 谁要抓他? 牛二端着一盘兔肉和酱料,跟着小厮去杨禹清院中,杨禹清此时正在书房,小厮便帮他开门,待他进去了,再关上,自己也没跟进去。 牛二回头望了一眼,觉得有些奇怪,看杨禹清坐在书桌前,书都被扒到两边,中间摆了锅,便把盘子也放了过去,“大郎,今日吃了两顿拨霞供,都是辣汤的,待会儿叫些清热的粥吃吧,否则上火就不好了。” “好,你倒是细心。”杨禹清很满意,看了他一眼,又拿起一卷书看起来。 牛二好生自觉地拿了一只碗给杨禹清烫兔肉,然后蘸好酱料,放到他手边。 杨禹清一边看书,一边挟肉吃。 牛二站在一旁,因杨禹清吃得慢,专心看书,所以他也无甚事,盯着桌上的书发了半晌呆。 杨禹清扫了他一眼,牛二连忙收回目光。 但是杨禹清并不在意,反而态度很好地搭话:“你识字么?” 牛二脸有点红,说道:“认得——但是不多,像大郎这书上的,我便不知道是什么字。” 他指着其中一本书说道。 杨禹清瞥了那本书一样,轻笑了一声:“这可不是汉文,你认识才有鬼了。” 牛二这才恍然,“竟然不是汉文,大郎真是博学多才啊!” “有的书,不必文字,也看得懂。”杨禹清却是悠然说道。 牛二面露不解。 杨禹清把自己手中的书缓缓展开,摆平了。 牛二低眼去看,只见书上是个峨冠博带的士人,正将一名浑身赤裸的少年压在树下,下身相接,神态狎昵。 牛二:“……” 杨禹清站起来,往牛二那边走近,似笑非笑地道:“怎么,看懂没?” 牛二缓缓退了一步:“大郎……你……” 杨禹清歪着脑袋看他,“嗯?” 牛二又迅速倒走了数步,去摸门,一推,竟然推不开。 杨禹清摊了摊手,自己斟了一杯酒,说道:“休要试了,我平日也不玩这个,不会与你做个长久‘夫妻’,你同我睡个几次,叫我舒坦了,我这里有赏钱,府里也无人敢嚼舌。你知你脸皮薄,若是同意,便来满饮此杯吧。” 牛二手指搭在门上,半晌不吭声,随即磨磨蹭蹭往这边走了过来。 杨禹清本是等得有些不耐烦 了,见他开始动作,登时满目盈笑,摆好了姿势等他投怀送抱。 牛二走到近前,一手接过那盏酒。 杨禹清心里放松了,眼见他手指细长白嫩,就伸手想去摸他的手。 牛二却一下把酒泼在他脸上,杨禹清迷了眼睛,口中骂了一句小王八,伸手去抓他衣襟。 牛二早有防备,闪开了身子,又一拳蒙头,砸在他鼻子上。 杨禹清只觉鼻子一阵酸痛,鼻血长流,眼泪也难以控制地落下,一时开不得口。 牛二好似早就设计好了一般,动作如同行云流水,双手端起锅底,兜头泼在杨禹清身上。 杨禹清登时一声惨叫,“来人,来人!!” 他之前为成好事,把人都调开了,这时周遭哪里有人。本来看今日牛二爬山就觉得他没练过弓马,定是不如自己,要制止岂非易事! 谁想这小子虽没有武艺,但下手端得刁钻,浑似街上经年刁事的无赖混子,看看,这都是些什么下三滥的招数! 牛二趁杨禹清被糊了一脸,伸手抄起桌上一堆书中的几本,用布包了绑在背上,然后提了椅子,把窗砸开了。 窗外是片湖,牛二只犹豫了一下,便跳了下去。 而杨禹清这边,半天才等到人来,给他洗了眼睛,沾了辣汤的眼睛肿的和核桃一般,还有脸上斑斑红痕,都是烫伤,鼻子下面一片血红。 杨禹清牙都快咬碎了,恨不得把那牛二抓来生撕了,他因在意自己的眼睛,又心知牛二和自家签过契,故此并不觉得他能躲到哪里去。 眼睛不住地掉泪,杨禹清无意扫了自己的书桌一眼,僵了片刻,扑上去一阵翻找。 这一翻找,杨禹清只觉得血都要凉了,“快,快去禀告我爹,牛二是个细作!你们快去,把他抓回来,他定然往外逃了,一定要把他抓回来!!” 顿时,又是一阵人仰马翻。 杨禹清也顾不得头脸的伤,往外冲。 他的小厮抱着大氅跟在后面,“大郎,外面冷!” 杨禹清哪里还管得了天气如何,外面的天再冷也不如他的心冷啊。杨士蘅那里得知消息,也赶了出来,父子撞在一处,杨士蘅一巴掌便扇在他脸上,“叫你清账,你就给我清出这个?” 杨禹清喏喏道:“孩儿只想无人识得……” “那这个厨子牛二是怎么识得的? !”杨士蘅暴怒,“我叫你小心,小心,再小心!” 杨禹清不敢再还嘴,只想着牛二抱着账本跳到水里,说不定都糊了呢…… …… 牛二湿淋淋地坐在墙头,外衣因为浸水厚重,都被他脱了,因为跑动,一时不觉寒冷,反而浑身火热。他见到远处有人举着灯笼、火把赶来,毫不犹豫地扒着墙跳下去了。 杨禹清也跟着跑出来的,远远见着一个人影,咆哮道:“牛二,你死定了!!给我开门,追!” 墙那边远远传来牛二的声音:“那真是太可惜了,我不是牛二!” 杨禹清手指握紧成拳,好啊,果然是早有准备的细作…… —— 云雁回一边狂奔,一边在心中哀嚎。 他也不想的啊! 按照原来的设想,正常情况应该是他打探到线索,报给展昭,然后展昭来把账本盗走。 谁能想到,偏偏在这样的情况下,被他给发现了账本。 这要死的杨禹清,居然还玩儿断袖! 处于这样一个进退两难的境地,叫他根本没法全身而退,没法不打草惊蛇,只好搏一搏了。 眼见后面的人追得越来越近,云雁回还算沉得住气,他早就将附近的路摸熟,跑到这里,就算赢了。这时节拐过一道弯,看看眼前奇高的院墙,呼呼喘气…… …… 杨禹清带人追了过来,眼前一条大道,什么人也没有。 倒是旁边的院墙下面有些脚印。 “一定是翻墙进了这家,看不出来还是个高人。”杨禹清看了两眼,“这里是八王府……我爹呢?这可得他来叫门了。” 院墙的另一头,云雁回看看旁边的角门,有点汗颜。 什么高人……他不过是刚好有这里的钥匙罢了…… 这时候一阵夜风吹过,云雁回才觉得彻骨寒冷,抱着怀里的账本,往一个方向走去。 …… 当云雁回敲门的时候,赵允初完全没有想到今夜会发生什么,他已经洗漱好准备上床睡觉了,却听到敲门的声音,还没人说明来意。 这可奇怪了,难道是三哥喝醉了吗…… 赵允初将门打开,便见到大冬天的,雁哥儿穿得极为单薄,还浑身湿透,在寒风里,抱着一个包袱直打颤,湿淋淋的发丝贴在脸上, 小脸苍白,眼睛湿漉漉的,极为可怜。 赵允初不及多想什么,身体已经快于想法,伸手把云雁回抱进怀里,一个旋身用脚勾上门,背靠在门上,把风雪挡在身后。 云雁回到这时才松了口气,“我走不动了……” 赵允初自己也像抱了个冰坨入怀一样,冷得一个哆嗦,但是不敢放开手,心疼得眼泪都快要落下来了。 他把云雁回抱到床上,将被子压上去,汤婆子也塞到云雁回怀里,又把几个炭盆都搬到床边来。 云雁回吐了口气,“我手僵着,你把我怀里的东西拿出来,被水打湿了,赶紧晾一下。” 赵允初看着他的脸色,眼泪含在眼睛里,快掉下来了,赶紧伸手去把那包袱摸了出来,解开来将里面的书册摊开放在炭盆旁。 这书册湿哒哒的,里面的墨字有点糊了,好在还依稀看得清,只是都是一些奇怪的符号和名字,赵允初便报与他知:“字还看得清。” “那就好……”云雁回一撇头,看到赵允初的表情,一下子笑出来了,“你怎么这副表情,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挨冻了呢。” 赵允初扯着衣襟把眼睛里的水给擦干净了:“谁叫你突然这样出现,身上一点热气也没有,吓死我了。” “我惹事了啊,到你这来躲着,待会儿肯定有人叫门要抓人,你可别把我交出去了。”云雁回对他笑了一笑。 赵允初懵着,“谁要抓你?” …… 赵允迪双手笼在袖子里,打着哈欠走到厅里,耷拉着眼皮看那对父子,“杨郎中,我阿爹阿娘已经歇下了,你有什么事和我说吧。” 杨士蘅脸上不太好看,“说来实在有失颜面,是鄙人府中一个厨子,盗取了御赐物品出逃,追逃之中,他跳墙进了贵府,故此贸然深夜求见,希望贵府能协助将此人撵住。” 赵允迪却一脸好笑:“我家墙多高你看不见吗?跳进我家院墙,他要是生了翅膀还差不多!” 杨禹清辩道:“那是个江湖强人……” 杨士蘅也道:“这样一个人进了贵府,您难道不担心吗?把人找出来,贵府也保全了,否则说不定他连王府的珍宝也盗取了可怎好?” “你家的厨子还是江湖强人?”赵允迪阴阳怪气地道,“也是,不是强人怎么用得着你们带这么多人来抓。” ——人多是多,不是都被王府拦在 外面了么,他们王府的人也不是吃素的。 杨禹清还待说什么,被杨士蘅拦住了,他眉头紧锁,从这个汴京有名的王孙中的浑人那奇怪的态度中咂摸出了一丝不对劲。 赵允迪还不罢休,看着杨禹清吃吃笑:“哦,还有杨兄这脸是怎么了?你对强人做了什么,被人搞成这样吗?” 这下子,连杨禹清也反应过来,瞪大眼睛看着他,“你!” 太奇怪了!宗室向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不太可能与人合谋掺和此事。所以他们到底为什么,要护着那乔装为牛二的人? 这背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不知道的事情? 杨士蘅沉声道:“可否将八大王请出来,你可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赵允迪也一脸冷漠地看着杨士蘅:“我不知道,你和我说不就行了,我爹已经睡了。” 杨禹清毕竟年轻气盛,压低声音,却压不住怒火:“你若是识相,把人放出来,还可以好好吃你的俸禄!” 赵允迪却是一脚踹在杨禹清心口,将其踹出去丈八远,嚣张地道:“莫说你,你爹又算个什么东西!抓他?谁要抓他,问过我弟弟答应没?!” 杨士蘅&杨禹清:“???” 第89章 初吻 赵允初接过婢女手里的汤药,亲自端到床边,一手把云雁回扶起来,抬手把汤药悉数喂给他。 云雁回烤了半天火,又一碗驱寒药下去,身上总算回暖了,“外边没问题吧?” 因为账本的事是绝密,所以现在他连赵允初也不能告诉,有些担心赵允初那边什么都不知道,能不能hold住杨士蘅。 赵允初:“没事,我跟阿爹说了,阿爹说既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那交给三哥就好了,他去睡觉了。三哥办事,从来不需要清楚原由的。” 云雁回:“……” 云雁回服了,不过,以赵元俨的身份,真的没什么事能影响到他了,除非是谋逆那个等级的,所以人家根本不怕事。 还有赵允迪,这家伙的确是什么原由都不需要,就能搅得人服输。 叫他出面,杨家父子不被一棍子打出去都算他们今日走运了。 赵允初:“我也派人去通知开封府了,雁哥儿,你今晚就在这儿睡吧,别出去吹风了。” “好,”云雁回也不想走呢,他之前算是爆发了,现在根本不想动,“等人来把东西拿走,我就休息了。” 不多时,展昭果然来了。 云雁回叫赵允初将已经差不多干了的账本包起来给他,然后说道:“这上面的内容是用天竺那边的文字记载,你们去大相国寺找译经的天竺僧人吧。” 杨家那本暗账虽然是给他们自己人看的,但是不知是以防万一,还是觉得方便,杨禹清采用了部分天竺文字和数字来记账,格式也相应的有所不同。 但是云雁回一看到就很敏锐地察觉不对劲儿了,那特么不是阿拉伯数字吗? 这个年代阿拉伯数字还没有流传入中原,连大相国寺的天竺僧人都不使用这种数字,也不知道他们是从哪里学来的。 而云雁回在大相国寺打混那么多年,还算是认得几个天竺文字,两项加起来,便认了出来那就是他们的暗账。 云雁回将东西交接给了展昭,趴在窗口,看展昭飞檐走壁就是不好好走路地离开,彻底安下心来。他还未及起身,就感觉到身体被一双手臂,往后拉入一个温暖的怀抱,还越过他关上了窗。 赵允初把云雁回扛起来,扛回床上,抱怨地道:“有什么好看的……” “我怕他脚下打滑呢。”云雁回笑嘻嘻地道,任他把自己塞回被子 里。 赵允初也钻进被子里,给云雁回的手抹上药膏,然后搓揉,以免生冻疮。虽说身上暖了,可没见他这手还有些用不上力么。 云雁回靠在他身上,看他认真地给自己揉爪子,说了句“谢谢”,便迷迷糊糊睡去了。 今日耗费他太多体力,也耗费太多精力了。 随着云雁回的呼吸平稳起来,赵允初的动作也渐渐停了,感觉到云雁回还靠在自己肩上,只是身体因为睡着而软趴趴的,脸颊抵着他的肩头,嘴唇被抵得微微张开,血色充盈,看上去便很柔软。 赵允初的呼吸却是有点急促了。 他今夜也不容易,自从上次被三哥调侃,他就好几日没有敢去找雁哥儿了。毕竟他光是想到雁哥儿,就有些耳热了,他怕看到雁哥儿后,什么也不说就脸红了,难以解释。 哪知雁哥儿会乍然一身寒霜衣衫单薄地出现门外,他哪里顾得上脸红,只知道自己都快掉眼泪了,天晓得当他下意识把云雁回拥进怀里时,是一种怎样的心情。 赵允初平复了一下莫名急促的呼吸,一手托住云雁回的后脑,一手揽住他的腰,将他放平了下来。 揽着腰的手很轻易便可以感受到,与背、臀相比,那一截细腰在大了许多的中衣里狠狠收紧,更显得中衣空荡荡了。 赵允初抽手时,手指便轻轻滑过了凹陷的后腰,一阵心猿意马。 烛火摇曳,光影被拉长,时光仿佛停滞住了,整个世界寂静无声。 赵允初鬼使神差地俯身下去,含住了云雁回的下唇。 就在嘴唇相触的一刹那,赵允初只觉头脑四肢都升腾起一股酥麻的感觉,唯有胸口发紧,心跳快得不像话。 赵允初只迟疑了一瞬间,就被本能操控着一般,扶着云雁回的下颌,让两人的嘴唇贴得更紧,舌头从松松的齿关探了进去,攫取其中的甜蜜。 仿佛只是一片雪花落下的时间,又仿佛是过去了许久许久,否则赵允初怎么会觉得不能呼吸了呢——他猛然离开云雁回的唇齿,坐了起来,面色潮红,眼神迷离,大口喘着气。 良久,赵允初的眼睛慢慢瞪大了。 …… 云雁回从暖融融的被窝里醒来,伸展了一下四肢,感觉到床上只有自己,外面天色早已大亮,便爬了起来。 他原本的衣服大多都在半路脱了,剩下的昨晚湿透,也没法穿,现 在身上是赵允初的内衣,看了一下,赵允初还准备了一套衣服。试了试,大致合身,估计是临时出去买的成衣。 云雁回慢悠悠地走了出去,问过赵允初院中的仆婢,知道他早晨去朝会了,现还未回来。 云雁回想回去,到开封府报个到,但是不好一走了之,便去告别,还应道谢一番。 赵元俨、王妃和赵家剩下三兄弟都在用早餐,云雁回来得正好,被叫着一起吃了。 王妃柔声道:“听说昨夜落水,还吹了风,没有生病吧?” 云雁回答道:“多谢娘娘关心,幸好及时吃了药,早上起来,感觉也没什么大碍。” 赵允迪嘿嘿笑道:“雁哥儿,你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 云雁回瞟了赵元俨一眼,不好意思地道:“惊什么人,若不是王爷、王妃,还有迪哥、小初帮忙,我就死定了。” 赵允迪嘿嘿笑道:“不客气,杨士蘅和杨禹清已经被我们府中的私兵揍到昏迷了,到时官家若是命我闭门反省,你记得带吃的常来探望我就是。” 云雁回:“……” 他不得不承认,赵允迪真的是办这件事做好的人选。 赵允迪也得意得很,没错,他是不如别人,行事滴水不漏,但是,他后台够硬啊。 赵元俨却是点了点桌子,训斥道:“你们都要多和雁哥儿学一学,小心谨慎,但是又能果决行事,遇事不惧,雁哥儿若是我的孩儿,我做梦也要笑醒来了。” 王妃也一副深有同感的样子,她几个儿子是没法走科举之路,雁哥儿是自己不肯,但是相比之下,雁哥儿无论在大相国寺还是开封府,办事都极为漂亮。 云雁回忙道:“惭愧,没有给王爷添麻烦就是万幸了。” “有什么麻烦,大家原是自己人。”赵元俨淡淡说道。 云雁回觉得他这话有点意味深长,想想之前赵允初还参加了召试,也就释然了。他们开封府是仁宗的心腹,赵元俨也在往仁宗那儿靠,不正是自己人么。 王府毫不犹豫地罩着他,恐怕除了赵允初的关系,还有就是这一层了吧。没看赵元俨昨晚装聋作哑,今日即便猜到发生了什么,也不戳破,反而夸了云雁回一番,正是心照不宣了。 其实云雁回逃跑的时候,曾经想过要不要拐一条路去郑家,但是权衡再三,还是选择了往王府跑,现在看来,这的确是正确的选择 。 云雁回同赵元俨一家吃了早餐,便告辞了。 他先去了开封府一趟,确定了展昭昨晚也没出问题,账本已经安全到了包拯手里。 包拯和公孙策也关心了一番云雁回的身体,他们很震惊,怎么会闹得如此大。不过既然账本已经到手,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得多,不惧会有漏网之鱼了。 云雁回本来是不想说的,但是包拯他们非常严肃地表示,一定要弄清楚才行呀,东西你是从哪拿的,从谁手里拿的,怎么拿的呀? 云雁回只能蔫蔫地道:“杨士蘅的儿子杨禹清精于术算,杨士蘅叫他清账。那厮用天竺文字记账,偏我又认得,在他房里伺候吃喝时便认出来了。本来想按兵不动的,但是,杨禹清想调戏于我——” 他说到这里,公孙策和包拯的脸色都变了。 “调、调戏?” “杨大郎有那爱好?” 云雁回撇过头,有点不自然地道:“然后我便给了他一拳,把一锅热汤泼他身上,抢了账本跳湖逃跑,半路又拐到八王府里。八王爷贤明,命三王子将杨家父子怒斥一通,赶走了,方保得我将账本交给展护卫。事情经过就是这样了。” 难怪雁哥儿这么一个爱套麻袋的人,居然闹得这么大,原来其中还有这么一件荒唐事。 包拯叹道:“雁哥儿辛苦了,幸好你反应机敏,否则本府如何对得起了然禅师的托付。” “希望此事只有在座二位知道,切莫传于他人知晓了。”云雁回严肃地道,这件事赵允初那边他也没说呢,而杨家父子,显然是命不久矣了。 “我们理会得,你放心吧,雁哥儿。”公孙策与包拯自然是满口答应。 …… 有了云雁回交回的账本,就基本掌握了此案中的人际关系和金钱往来,加上开封府连日所调查到的证据,已是够了。 开封府雷霆霹雳一般,顺着线索,抓捕大小十数位官员,成了年底最引人注目的一桩大案。包拯连审五日,将此案审毕,报与仁宗。 仁宗明了案情,大为震怒,命将主犯三名凌迟,其余从犯斩首。 举国上下,莫不拍手庆贺。 虽已处置了犯人,仁宗心中仍有余火,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刑毕后,一块巨石被搬到了开封府,立在大堂前。 开封府一干人等皆在此,看着这 块御赐巨石上触目惊心的铭词—— “尔俸尔禄,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难欺。” 语出后蜀国主孟昶所作的《颁令箴》,此四句当年太宗皇帝也曾命人书写,颁于州县。 如今,仁宗又亲笔写就,命人刻石立于开封府,其用意不言而喻。 思及刚刚结束的案件,围观者众,半晌无人做声。 包拯淡淡道:“本府与诸君共勉。” 第90章 身世 为这桩贪污救济款的大案,云雁回从杨府卧底回来,并未立刻回家,而是与其他涉案人员一样,住在了开封府内,待到此案尘埃落定,他方才还家。 离家多日,云雁回也颇为想念家人,想着给他们一个惊喜,进了院门便放轻脚步,悄悄往里走。 突然把门推开,云雁回喊道:“么么哒,我回来啦!” 屋里坐着一个南蛮人,抬头愕然看过来。 云雁回:“……” 南蛮人:“……” 云雁回差点怀疑自己走错地方了,而且他仔细一打量,这人怎么看怎么眼熟,分明就是他卧底在杨士蘅府上时,随杨禹清出去碰到的那伙打野呵的南蛮人之一,好像就是最后把钱给他丢回来的那一个。 这人怎么会出现在他家呢? 这南蛮人也有着和云雁回同样的疑惑:“你怎么会在这里?” 云雁回突然觉得有点不太妙…… 这时,郑苹拿着一个荷包出现了,荷包鼓鼓囊囊,沉甸甸的,看形状就知道装了钱。 她惊喜地道:“雁哥儿,你回来乐?” 那南蛮人一脸惊讶:“他就是雁哥儿?六娘,你不是说雁哥儿在开封府么?” 郑苹:“??没错,他是在开封府啊……” 云雁回一拍额头,看吧,他就知道不妙了。 …… 事情败露,而案件也已经结束,云雁回只好老老实实将自己受命去卧底的事情说了一下。 郑苹听得提心吊胆,幸而云雁回没事,她狠狠拧了云雁回一下:“你还敢瞒着家里,难道我们会拦着不让你去吗?” “只是怕你们担心啊。”云雁回又不敢躲,生受了这一下。 那南蛮人却是羞愧万分,“我今日来便是想向六娘借些银钱的,之前为了两个妹子治病,有些入不敷出。没想到当日雁哥儿便想施以援手了,是我误会了你的好意,对不起。” “没事,你也是不知道嘛……”云雁回尴尬地笑了笑,“对了,请问你怎么称呼?” 南蛮人与汉人交流日益增多之后,他们就逐渐使用汉名汉姓了,通常一个村子一个寨子都是同一个姓。 这人挠挠脸,说道:“我叫云濮思。” 云雁回一听,脸色便僵了一下。 他其实一直觉得, 郑苹那苗语技能好像点得有些莫名其妙,而且这个南蛮人来找郑苹借钱也挺莫名其妙的,他以前见都没见过这人,郑苹怎么就肯借钱给他了呢? 云雁回转头看向郑苹,郑苹皱皱眉,并未阻拦什么,而是对云雁回道:“稍晚我同你讲。” 云雁回点点头,但是心里已经有了猜测。 他对云濮思说:“濮思哥……我可以这么叫你吗?” 云濮思连忙道:“当然,我们是同辈人。” “若是因为治伤,就周转不灵,可见你们平日打野呵生意也不怎么样。”云雁回点拨道,“我觉得你们应该想想办法了,要么提高水平,我可以介绍你们去瓦子里。要么,就改行做别的算了。” 云濮思呐呐道:“我们……也不会别的呢。” 郑苹却插嘴道:“哪里,雁哥儿,他们寨子里独门的食方,我看,倒是很可以摆摊卖吃食呢。” 云濮思摆摆手,说道:“那哪行呢,粗糙得很,汴京人怎么会吃得惯。” 郑苹看向云雁回。 云雁回只得道:“回头我尝尝……” 他们把云濮思送走了,郑苹方把云雁回带到房间里,单独说话。 因为云雁回也这么大了,既然已经撞破,郑苹便不打算继续瞒着他了,而是原原本本地叙述给他知。 原来,郑苹当年和云雁回他爹,属于自由恋爱。云雁回他爹就是和云濮思同族的,也是一个南蛮人,但是有点经商天赋,以将南蛮人的染布销售给汉人起家,一直在做布匹生意,与郑苹,也正是在一家布庄偶遇相识的。 但是以郑家的迂腐,怎么可能答应郑苹嫁给一个南蛮人。郑苹百般争取,最后也只能以一种很惨烈的方式离开了郑家,才得以和云雁回他爹在一起。 身世问题其实萦绕在云雁回心头很久了,到现在,知道自己原来还有一半苗族血统,云雁回这才解开心头疑惑。 难怪郑家那么苛刻,非要郑苹和他断绝关系,才肯重新接纳郑苹,原来是自己爹的身份让郑家无法接受啊。 郑苹担忧地看着云雁回,小心地道:“你会不会……不能接受?” 虽然云雁回从小也接触过一些苗人,但是总归不多,她知道,云雁回善良,能去帮云濮思是一回事,可能否接受自己其实也是苗人,又是一回事了。 “为什么不能接受?这不是挺好的吗?”云雁回 一副完全没有心理障碍的样子,因为对他来说,从小接受的思想就是五十六个民族是一家,还有少数民族加分那么爽的设定…… 郑苹又惊喜,又自豪,搂住云雁回揉了几下,“你爹一定很欣慰……” 云雁回看着郑苹好像有点期待的眼神,嘴巴张了几下才问道:“我爹是个什么样的人?” 天知道他其实对这个问题没有太大的兴趣,毕竟对他来说,那更像是一个陌生人,没有什么真实感还不如傅云沣存在感高,即便郑苹常常说他和他爹很像。 郑苹眼神柔和如水:“我去煮茶,我们慢慢说。” 云雁回:“……” 简直生无可恋啊…… —— 云雁回打着哈欠,半张脸都要埋在裘衣里了,郑苹拉着他追忆了很久云大。 以前郑苹是不怎么提的,虽然雁哥儿和其他小孩不一样,或者说根本就不怎么和小孩玩儿,但是她还是怕雁哥儿会伤感自己没爹。而且,当年郑苹自己也是提一次就伤心一次,她不太想在孩子面前表现得太脆弱。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郑苹渐渐走出伤痛,家里也变成了云雁回当家,他已经是家里的顶梁柱了。 饶是如此,云雁回也觉得讲到那么晚很过分!他昨晚都想和郑苹说,我们连载好不好了。 要不是看郑苹兴味那么浓…… 云雁回听了那么多云大的事,也没有像郑苹想的那样产生什么孺慕之情,毕竟他的心理年龄和他们差不多大,能有什么感情,也都是基于郑苹。 进了开封府,大家都和云雁回打招呼。 重点是…… “雁哥儿,天这么冷,有新菜吗?” 云雁回揉了揉眼睛,决定让食堂开始供应拨霞供。这个,其实就是后世的火锅了,可以有各种变形,做成各种口味,烫什么吃也都可以。 这时,又看到赵允初在探头探脑。 云雁回抬手打了个招呼:“小初,”他压了一下衣领,把口鼻露出来,好说话清晰些,“你刚刚下朝吗?” 赵允初的脸一下又红了,为什么说又呢,因为他脸红太频繁了,频繁到云雁回现在都不想问他为什么脸红了,反正都是些迷之g点。 赵允初不太敢看云雁回,尤其是刚刚云雁回把衣领扒开,嘴唇就露了出来。他一看到云雁回的嘴唇,就瞬间回想去上次在王 府中,自己偷吻云雁回时的触感。 云雁回说话时,嘴巴一张一合,唇瓣看上去柔软无比,赵允初就更是晕眩的,几乎能回忆起那一晚自己急促的心跳和云雁回绵长的呼吸。 赵允初就这么被自己的脑补给羞到了。 云雁回等了半天,但是赵允初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一般,平时就算进入迷之状态也没有持续过这么久,所以云雁回推了他一把,“回神!” 赵允初猛然惊醒,然后小声说:“啊……是这样的,今天官家将我调职到大理寺当差了,已经宣旨,我来看看,顺便和包知府打个招呼……” 云雁回凌乱了,“你……你你,你还能有实职啊?不,等等,你进大理寺,为什么要和我们府尊打招呼啊?” 虽然之前就有预兆,官家要用宗室了,但是他没想到来得这么快。以立国之后皇室对宗室的防备,这真的很不容易。 赵允初忙道:“因为大理寺和开封府日后衔接的地方很多,而且,我的目标是调入开封府啊。” 云雁回:“…………” 开封府和大理寺的确是有些职能重合,一般比较重大或者特别的案子,需要由开封府移交大理寺,平日也少不了合作查案。 还是那句话,开封府的事实在太杂了,什么都得掺一脚,都得管管。 如果不是包拯这种人,以目前的强度,估计早就累得瘫痪了。 而云雁回这个工作狂,都得惊诧于包拯的办公效率。 而赵允初那边,云雁回想了又想,他觉得,可能是因为这次查了贪污赈灾款项的案件,官家在朝中立了威,便借机把安排宗室的事情办了。 赵允初上次成绩不错,这会儿安置了他也不奇怪。 还是大理寺…… 想想看,以他的身份,大理寺估计会很乐意接收,因为这样日后要查什么身份特殊的人,就有人出头了!只要赵允初能学到他三哥的五分本事! 第91章 摔倒了怎么办 云雁回猜的不错,大理寺的确很开心。 按理说,开封府的疑难案件和重大案件,都是报予大理寺处理,或者说,全国各地的疑难重大案件,都是报到大理寺。大理寺是最高审判机构,他们还肩负制定法令、管理监狱等职能。 但是,自从包拯来了开封府,京中疑难案件不再疑难,重大案件全被揽下,大大减轻了他们的负担。因为开封府作为一个首都,这里发生的案件比其他地方多得多,也难得多。 现在官家还亲自点了赵允初为大理寺正,如此一来,大理寺简直欢天喜地。 这是一个有官家罩的宗室,更重要的是,他还有个很牛逼的爹,他爹虽然退隐很久,但是以他从前的威名,面子可在那儿放着呢。 于是,赵允初去报到的时候,从上到下都对他和颜悦色的。 赵允初也雄心勃勃,若是他努力学习,岂不是很快就有希望调到开封府来了?当然要提前和包拯打好关系。 “虽然你想的很好……但是我觉得,不太可能啊。”云雁回诚恳地说。 赵允初大受打击,“雁哥儿,你不想和我一起工作吗?” “这倒不是……”云雁回又道,“虽然我不知道你在工作时的状态如何,会不会招人烦,但是开封府地位不同寻常,你想进开封府,便是官家答应,朝臣也未必答应啊。” 有时候,能做朋友不一定能做工作伙伴,能做工作伙伴不一定能当朋友。这是云雁回的切身体验,他在展开工作的时候常常有这样的困扰。 赵允初只听进去一句话,伤心地退了一步:“雁哥儿,你嫌我烦吗?” 云雁回:“……” 云雁回:“你想太多了!听人话啊!” 为什么说了那么长只听进去一句呢? 赵允初低头道:“我也不知道我工作时是什么状态,因为我也没正经办过差,但是,知道我同你相处时是什么状态,不就好了么……” 云雁回居然哑口无言,因为他思考了一下,还真是这样! 就算赵允初工作能力不行,但是他有一点绝对比其他人强,那就是他会特别听话,云雁回让干什么就干什么,简直如臂使指,不要太好用! 云雁回一想这件事也不是他能决定的,于是干脆放缓了口气:“你说得对,那我就期待和你共事了——有机会的话。” 赵允初又点了点头,心里想着他接旨调职之后三哥的反应。 他能入大理寺,自然是自己表达过意愿,但是他当时表达的是想去开封府,官家估计也有所顾忌,把他放到了同样有司法职能的大理寺。 当时赵允初既开心又惆怅,虽然离雁哥儿近了一步,但终究还是不能立刻进开封府。 赵允迪则嘿嘿笑,“急什么,待你在大理寺待些时日,把地头混熟了,反正那些人都让你几分,你便和他们商量,办案时从开封府抽人来帮忙,然后你就……懂了吧?” 赵允初顿时大悟,叹服不已,不愧是三哥啊! 赵允迪鬼鬼祟祟看他几眼,又偷笑起来,“你若是争气呢,就早点把雁哥儿弄到手。” 赵允初因那日情不自禁偷吻了云雁回,一下子如梦初醒,发觉自己对雁哥儿的确有超出朋友的情谊,是以比往日都要心虚得多,险些叫赵允迪看出破绽。 亲了一口之后,赵允初总觉得虽然雁哥儿不知道,但是他们俩的确亲密接触过了,一提到或者看到雁哥儿,就害羞得很呢…… 有些以前做起来很自然的动作,现在却不敢随便做了,总觉得很心虚。哪里能像三哥打趣的那样,更大胆一点呢。 …… 云雁回忽道:“我准备叫厨房推出新菜,今日是没法尝了,材料还没有。过几日大相国寺要办冰雪庙会了,到时你若是有空出来,我便在大相国寺做一顿给你吃,也算庆祝你有差事了。” 云雁回因为贪污案的事忙了很久,一直没时间和大相国寺那边接洽,为了等他,还推迟了,好不容易赶在过年前举办。最近天气也冷,地都冻起来了,挺适合办这场庙会的。 到现在,各种宣传都已经开启了,汴京人对于宣传里所说的冰雕世界很感兴趣,想着大相国寺这些年办的活动都很成功,便更期待了。 赵允初心怦怦跳起来,雁哥儿这是约他逛庙会啊…… “好,好啊。” “你结巴什么?冻傻了?”云雁回开始觉得赵允初今天真的怪怪的了。 赵允初:“没没没没有啊!” 云雁回:“……” 赵允初:“……” 云雁回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天冷,去我那里坐一下吧。” 赵允初赶紧点点头,明明是大冬天,却觉得脸热得很,反思自己方才结巴的样子是 不是太傻了。 …… 云雁回便带着赵允初慢悠悠往办公室走,哪里知道赵允初在他身后心思弯弯绕绕,一会儿抓耳一会儿挠腮,被一些小事烦恼得不可开交。 赵允初走在云雁回后面,眼巴巴地看着雁哥儿把手缩在袖子里,很冷的样子,就有些犹豫要不要去拉着雁哥儿的手。 从前他若看到云雁回冷,就像云雁回那晚跑到他家来,他就是一下把云雁回抱住了。 现在却犹犹豫豫…… 唉,拉手,还是不拉手?这是个问题。 赵允初思考着这个重要的问题,没察觉脚下,哧溜一下就摔了个四脚朝天。 大抵是天寒路冻,走了一段路,云雁回便听到身后一声闷响,吓得他回头一看,是赵允初坐在地上,脸都皱起来了,还愣是忍着痛没叫出来。 那声音,听得云雁回都肉痛,赶紧关切地问道:“你没事吧,这也没沟没坎的,这么大人还平地摔跤?” 赵允初:“……” 赵允初委委屈屈地看着云雁回,这哪里是安慰的话啊? 云雁回看着他这样子就觉得心情愉悦,“哈哈,别坐着,还起不起来了?” 赵允初抱着膝,小声道:“摔倒了……要雁哥儿亲亲才起得来……” 他说完这句话,就紧张地看着云雁回。 云雁回的确愣了一下,心里想着也不知道是谁教的赵允初这么油的话,难道是不小心又偷学他三哥了? 但是心情大好的云雁回很快就“哈哈”一声,扑上去抱着赵允初的脑袋说:“亲你个大头鬼啊!” 云雁回一边骂着,一边真的在赵允初落了些霜雪的头发上亲了一下,然后一手把赵允初拽了起来,又因为自己的手指很凉,而赵允初的却是热热的,被他握得一抖,于是赶紧松开了。 明明只是亲在头发上而已,明明很轻,但是赵允初却觉得一股火从那里蹿到了全身,心脏一抽一抽的,从脊梁骨开始酥酥麻麻的,眼睛也睁大了。 赵允初低头呆呆地看着云雁回。 怎么办,好像更喜欢雁哥儿了…… 第92章 冰雪庙会 打立春第二日开始,将持续三日的大相国寺冰雪庙会便开幕了。 这次的冰雪庙会与往常不同,这是个完全新鲜的事物,没人猜得到效果会是如何,所以格外引人注目。 赵允初本来想欢欢喜喜去赴约,结果王妃拧着他耳朵不让他先走,说今日她和三位哥哥也要去,包括他大哥二哥的家眷,王爷倒是没出现。 赵允初可不开心了,强调道:“我和雁哥儿约好了……” “约好了正好,”王妃很不开心,“你急这一时做什么,我们又不是不认识雁哥儿,一起去怎么了,正好一起见面。” 赵允初便蔫了,两个人逛庙会吃饭,和一群人逛庙会吃饭,怎么能一样呢? 但是在阿娘的压迫下,他也只能乖乖留下来等他们出发了,又看着他们不紧不慢把东西往车上搬,急得很,去趟大相国寺而已,怎么要拿这样多东西呀。 好不容易准备好,赵允初便蹿上车,还吩咐车夫驾车快一点。 王妃敲了他的脑袋一下,“冰天雪地,不可急躁。” 又叫车夫安全为上,慢一些了。 这次冰雪庙会同样限制了入场人数,因为美食节的经验告诉他们,不限制人数是很可怕的。不过王妃他们肯定不在限制之列了,去晚一点也不会入不了场。 一进入大相国寺,就感受到了这个庙会的主题,一座座冰雕拔地而起,矗立在寺中各处。大者如房屋,或成佛陀状,或是可供人玩乐的滑梯。小者如巴掌,待在小小的角落里,有莲花一类佛教象征物,也有猫犬之类小动物,不经意间发现,便大给人惊喜。 有的独立一处,如龙女静静在殿前诵经,与寺内的建筑融为一体。也有的则是群像,如十八罗汉的冰雕,一众排开,声势浩大。 这些冰雕是依托于原有的建筑,十分有设计地坐落,别出心裁得很,更别提其雕刻技巧极为高超,栩栩如生。 更有特色的,则是今日售卖的冰灯。 形式精巧的冰灯之中被挖空,摆上蜡烛,有的似乎还在制作时就加了颜料,所以是带有各种色彩的。如此的灯具,照来真是寒光似水,宛如月里霜。 其实按照原本的想法,是与元宵灯节一般,在夜里举行,那些冰雕也要放上灯,到了晚上,惶惶发亮,极为好看。 只是今年的准备时间实在不够,光是工匠们培训时间就很紧了。 索性,还是留待来年研究。到时,还可以做出更大的冰雕之景,例如整片园林、宫殿之类的冰建筑。 王妃自打步入大相国寺,便惊叹连连,“果真是费了心思的,你们看这冰观音像,面露慈容,栩栩如生,真是神乎其技。” 儿子儿媳们也纷纷附和,夸了一番。 赵允初则在人群中左张右望,心不在焉。这里有个主舞台,到时有表演,他和雁哥儿约好了,就在主舞台附近见面,只是一时好像没看到雁哥儿。 那主舞台也是用冰块搭建的,上面铺了地毯,两旁是冰雕山石,此时尚只有几个小沙弥在上面。 赵允初的大嫂笑嘻嘻地说:“阿娘,您还是放小弟去找雁哥儿吧,我可真怕他再这么心不在焉,摔着了可怎么办。” 王妃瞥了赵允初一眼,“哼,去吧,记得找到了把雁哥儿叫来。” 赵允初应了一声,便匆匆往主舞台跑。 这时云雁回正坐在主舞台后面,和周水娘说着待会儿的表演注意事项。虽说如今周水娘身价不凡,也不轻易表演,但是凭他们的关系,请她来演出还是轻而易举的。 云雁回很不羁地一屁股坐在地上,水娘既不好意思站着俯视,又不好像他一样没形象地坐下来,只得用一个尽量优雅的姿势蹲在一旁。 水娘看到赵允初来了,便扶着一旁的冰块站起来,“雁叔,那我先走了。” 云雁回这边也说完了,就挥了挥手,“好的。” 赵允初恰好到了边上,和水娘打了个照面,两人一礼后水娘转身离开,赵允初则把云雁回扶了起来,“怎坐在地上,冷得很啊。” “不冷,我穿得厚。”云雁回的手仍搭在他胳膊上,“对了,我安排好了,中午去我家吃东西啊,不过就我们俩,不太热闹。” 他一向觉得,吃火锅还是要人多才有气氛,只可惜今天这边和尚们都要坚守岗位,他家人又都在老房子那边。 赵允初伤心地说:“我阿娘和兄嫂们也来了……” “那就一起吃啊,”云雁回看着他,“你怎么这么难过的样子?” 赵允初吸了下鼻子,“没什么。” 云雁回:“……” 云雁回同他一起去拜见王妃,王妃正在和几个巧遇的相识贵妇聊天,见他们来了,和云雁回打了个招呼。 云雁回邀请王妃一起来吃拨霞供,王妃 满脸遗憾地道:“刚刚才应承了,同她们一起去吃素斋呢。这样吧,你们几个小辈去吃。” “那好,下次请您和王爷吃。”云雁回一看,有赵允初几个兄嫂也行啊。 因王妃要和其他官夫人逛庙会,将几个小辈打发开了,云雁回便领着他们在大相国寺内看冰雕。这些冰雕的设计他是全程参与的,因此驾轻就熟,就各个冰雕的来历说出来,还有制作背后的故事。 以云雁回的口才,自然讲得天花乱坠,听得人津津有味。 “大家看这座冰雕,这是八部天龙里的夜叉,看看他的脸,是不是很俊美?其实夜叉在佛经中被描述的有两种形象,一种丑陋,一种则美貌。工匠为了吸引更多女性游人和部分爱好特殊的男性游人,估计采用了后者……” 云雁回说罢,赵家人都笑了起来,尤其是看着赵允迪笑得特别大声,毕竟他就属于那部分爱好特殊的男性游人。只是,笑着笑着他们觉得不大对,为什么还有回声啊? 回头一看,居然是后边好多人也跟着笑了起来…… “……” 云雁回也无语了,难怪他怎么觉得越来越挤,是不是人人都当他导游了啊,这后面粗粗一看,至少跟了几十号人。 因为今天大相国寺内人山人海,人员分布密集,所以过往有很多不相识的人,云雁回讲话,他们也都听到了。 一听,就忍不住放慢脚步,跟着他们一起走,好听这位小哥讲解。 这讲得,比大相国寺专门派来站在冰雕旁边解说的僧人要好多了啊! 云雁回看着这些人,这些人也不好意思地回看他。 这能怎么办啊,人家蹭个解说而已,你还能把人赶走了? 云雁回也不至于那么小气……就是觉得有点怪异而已,只好清了清嗓子,继续说起来,“再看后面这个,纳迦……” 于是,云雁回这边又形成了一个“旅游团”一般的组织,但是比旅游团好带多了,旅游团还要担心人不跟上,但是这些人是他走到哪里,就自动跟到那里,人数还越来越多。 到后来,云雁回已经要提高音量,后面的人才能听清楚了。 到了中午,已是吃饭时间了,云雁回喝了口水,才大声道:“各位,就先到这里了,我要吃饭去了!” 众位游客失望地应了一声,纷纷感谢他的无私奉献,这才散开。 云 雁回对剩下自己真正要招待的几位说道:“那现在去我家吧,我那边准备了饭菜。” 然而,除了赵允初,其他的人纷纷表示,他们有别的很想尝的菜,今日还是算了吧。 云雁回都觉得奇怪,以前他说有什么新菜,这些人可是上赶着来试吃的啊,这是转性了? 但是牛不喝水他也不能强按头,只能目送大家散开。 赵允初则在心里感谢三哥。 之前因为人多,雁哥儿也没注意到,他正有点郁闷地走着,赵允迪就过来了,勾肩搭背,小声说:“小弟啊,是不是觉得我们很多余?” 赵允初:“没,没有。” “没有你磕巴什么?”赵允迪看他,“你不要后悔哦,给你一个机会,你要是承认你对雁哥儿有意思,三哥就帮你,帮兄嫂们都弄去别处吃饭,留你们两个相处,怎么样?” 赵允初:“!!!” 赵允初犹豫了老半天,心里纠结着到底该不该承认,三哥会不会是在耍他呢?忽然看到赵允迪一脸诡异地笑,恍然惊觉自己确实被耍了,就他这个反应,用得着口头承认? 赵允初生气地说:“三哥,你不是好人。” 赵允迪拍拍他的肩膀,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哈哈哈哈,放心,就算你说我不是好人,我也会帮你的,毕竟你刚刚承认了。” …… 云雁回带着赵允初去他家在大相国寺的房子,先到院子里的围栏里,和云贝贝拥抱了一通。 之前因为工作挺久没回来,这次为了冰雪庙会提前几天过来住,云贝贝一见到他,就抱着不肯放。他自己也挺想贝贝的,所以一在家就多和贝贝玩一会儿。 赵允初也站在外面和云贝贝打了个招呼,不敢进去,除了云雁回以外的人,都抱住都很难脱身,就是云雁回自己,也要费半天功夫。小时候也就罢了,现在的贝贝,实在太胖了…… 现如今,云贝贝就是大相国寺一霸一般了,住在这里的小宝时常带它出去遛一下,哪个僧人没被他抱过腿要东西吃,要不到就不放啊。 偏偏小宝常去的是了然那里,会让它在院子了晒太阳。这胖子腆着肚子晒太阳,姿势与抱着雁哥儿时的不太一样,特别流氓,和小时候可爱的竹熊完全判若两熊。 如此一来,要去找了然的人就免不了被骚扰一番了,已经成了大相国寺的常规景象。 云雁回哪里知道,现如今有人在谣传这是物似主人形,他安抚了一下贝贝,就进屋去生火,把火锅烧起来。 锅底他是早就准备好了,而且锅子是特意叫工匠打的鸳鸯锅,一边一种口味。 “你看,这个叫鸳鸯锅,我们可以一人吃一边。”云雁回觉得自己特别贴心,给赵允初介绍,“我准备了挺多菜的,冬笋,蘑菇,牛肉……” 一开始拨霞供只是烫兔肉的,但是云雁回做的实际上是成熟的火锅了,什么都能放。 可是云雁回后面的介绍赵允初都听不下去了,就“鸳鸯锅”三个字在脑子里转。 鸳鸯锅,鸳鸯啊!鸳鸯啊!! 看雁哥儿正常的样子,不像在暗示什么,但是赵允初还是忍不住浮想联翩了。 鸳鸯,还你一边我一边…… 就在赵允初想入非非之际,忽然门被敲了敲。 “稍等。”云雁回说着去开门。 从赵允初站的地方,看不到门外是什么人,他就看到云雁回开门后僵了一下,随即转过头,无奈地说道:“可能要多加两副碗筷了。” 赵允初紧张地道:“不要吧!我不想和别人吃!” 的确有点冒失,不过,这可是鸳鸯锅,就他和雁哥儿两个吃才好吧? 这时,外面走进来一个风度翩翩的中年人,和云雁回一同站在门边,手指一点他,“孽子,我也算别人吗?” 赵允初:“……” 赵允初哭丧着脸,“阿爹,你怎么来了……” 今日大家一起来大相国寺,他爹都没出现,这会儿居然突然出现了。他能把别人没礼貌地赶走,难道能把他爹也赶走吗? 这时,门口又出现了一名青年,面容清俊,贵气逼人,他从伺立着的赵元俨和云雁回之间走进来,微微一笑道:“我应该也算不得别人吧。” “…………”赵允初更想哭了,“官,官家……” 第93章 请官家吃火锅 赵允初极为郁闷地站起来行礼,他本来以为他爹从外面走进来已经够让他震撼了,没想到官家居然也微服出宫了。 赵元俨无奈地看他一眼,心里清楚得很为什么他说不想让别人来吃,觉得儿子实在太没出息了,但是在官家面前还不好说他,口中解释道:“今日冰雪庙会,万姓齐聚,官家也来与民同乐,只是还没处解决吃食,我便提议来此。” 他在路上遇到了自家王妃,自然知道这里有东西吃,只是没想到其他三个儿子都不在,只有赵允初和云雁回。 也不知道是不是云雁回和赵允初做人太成功,所以赵元俨真的丝毫也没有怀疑过他儿子和雁哥儿的感情,即使家里已经有个老三的前车之鉴了…… 云雁回讪讪笑道:“王爷说笑了,我这里简陋,二位贵人不要嫌弃才是。” 他看着仁宗,总透着一股心虚,毕竟上次他还和人称兄道弟来着……开玩笑,这毕竟是封建社会的皇帝,他可以容你称兄道弟,也可以把你给凌迟了。 仁宗也笑了笑,倒是很和蔼,走到桌前,看了一下桌上的餐具,颇有些新奇地道:“这个,又是新菜么?” 对于开封府的食堂,仁宗是已经见识过了,更知道多是云雁回折腾出来的,还有很多同样是云雁回折腾出来的东西。 云雁回只得又将火锅给仁宗介绍了一下,但是用的名称是拨霞供,通过之前杨禹清的反应,他觉得这个对于古人来说比较好接受。 仁宗说道:“我看你这里一点不简陋呢,我们今日也算沾堂弟的光了,原是你请他吃的。” “官家哪里话。”赵元俨笑呵呵地说,“这天下都是您的,何况这些吃食。不过,今日还是要雁哥儿费心了,官家的口味你知道吗?” 云雁回当然是摇摇头。 仁宗却摆手道,“罢了,都坐下吃吧,我自己调这酱就行了,些许小事而已。” 云雁回心道不愧是仁宗啊,真是平易近人,连对他一个小临时工也这么和善。 只是皇帝来你家,不能真就这么随便了,所以,云雁回还是又去弄了几道凉菜,又打了凉茶来,以免吃得上火。 仁宗果真自己调了酱料,还自己烫肉,一面吃一面说道:“今日的冰雕我看了,都不错。”以他的鉴赏水平,能说句不错,那就说明已经很好了,“更重要的是,百姓都乐在其中,更使穷民有了收益,很好啊。” 后世的以工代赈,其实在宋时就很广泛了。这时候的国家不但会发救济,而且在天灾出现的时候,经常是官府出面,或者通过大的寺庙,雇灾民来修路修桥,建造各种公共设施。 所以,像这样的活动,仁宗一眼就能看出来好处。 冰雪庙会是大相国寺和开封府牵头的,云雁回两边都关系匪浅,自然开心得很,一开始的些许紧张早就抛之脑后了,只把仁宗当以前没穿越时的领导,态度尊敬但是也泰然自若,“有了官家的赞许,大相国寺定然会更加努力的,争取让这冰雪庙会一届比一届办得好,使更多百姓受益。” 仁宗心里还觉得挺惊奇的,这时候的皇室与臣民之间的关系还没有后来明清时期那样,但是普通百姓若是直面皇帝,能像云雁回这样的真的不多。 上次云雁回是不知道他的身份,现在知道了,也就是第二次见面,适应得可够快啊,比很多新科进士入朝为官后适应得都快。 不过仁宗也只是觉得惊奇,没有不开心,反而还挺欣赏的,“你倒是不居功,包拯和我说过,这次的庙会和往日大相国寺的美食节,开封府的节会,都是你一手策划的。我还在想呢,怎么宫里没有这样的人才。” 云雁回没想到包拯还和官家夸他了,不过想想以包拯的为人,这样也不奇怪。 他期期艾艾地道:“大概是因为小人是家中独子,且父早逝,所以阿娘不舍得送小人入宫……” 仁宗愕然片刻,随即大笑起来。 赵元俨也笑骂道:“在官家面前,还敢这样油嘴滑舌。” “我早就知道了,”仁宗含笑说道,“你不知道,他上次……” 说到一半,仁宗忽然闭嘴了,咳嗽一声,看云雁回一脸紧张的样子,说道:“紧张什么,我不会说的。” 上次仁宗就表示放过云雁回不敬的行为了,两相抵消,方才想起来后,自然及时打住。 赵元俨虽然不明就里,但是也知道这里面肯定还有自己不知道的事情,之前他提议来这里时,官家就一副知道雁哥儿的样子了,同样没细说,现在看来,他们居然还有点小秘密? 仁宗又说:“不错,你和允初、郑凌也不错。” 前一个不错,说的是云雁回这人不错,后一个,则是说他和赵允初的关系了。 云雁回非但挺有些心思,而且背景特别干净,交好的人都是八王家、包拯, 自己的身份则有郑家有关,郑家有位审官院的,自然也是仁宗这一边的人。 本来这句话挺好,但是怎么提到了郑凌呢?赵允初连忙道:“我和雁哥儿是青梅竹马。” 一句不提郑凌,那郑凌本来就是晚辈。 仁宗想了一下,青梅竹马有这么用的吗? 赵元俨无奈地道:“嗯,雁哥儿曾拜了然禅师为师,初哥儿小时也常来找禅师学经,两人自幼便在一处玩儿的。” “你可得向你这个……青梅竹马,”仁宗说到这词,还笑了一下,“学一学,我都听说了,厉害得很啊。听说油条现在叫做宰相油条,我还在想呢,今日我吃了这个‘拨霞供’,会不会就变成‘官家供’了。” 云雁回:“……” 不得不说……虽然他刚才一时之间没空往这方面想,但是,这真的是他能做出来的事!绝不是人家仁宗脸大啊! 当然了,在仁宗面前肯定不能承认的,虽然仁宗好像已经知道他老是搞社会营销了,“我冤啊,官家,宰相油条是东京人自己传出来的。” 他只不过是,稍稍,推动了一下而已! “不过,此事我特许了。”仁宗语出惊人。 云雁回一时竟没反映过来,“什、什么?” 仁宗:“特许你利用一下我。” 云雁回差点原地扑街了,直接就问出来了:“为什么啊?” “投桃报李,今日你不是请我们吃了拨霞供么?”仁宗看着片得极薄的肉片,烫熟了便卷起来,泛着油光,还有点点花椒粒沾在上面,极为诱人。 云雁回嘴巴都快合不拢了,我靠,官家居然这么好说话?不不不,他还没说呢,都是官家在说的,这真不是要坑他吗? 云雁回犹疑地道:“那我……谢主隆恩?” 众人:“……” 为什么要用这种语气啊?! 云雁回一看他们的脸色,连忙换了一种饱含激动、今晚有肉了的语气说道:“谢主隆恩!” 仁宗:“……” 仁宗迟疑地道:“为什么我还是觉得怪怪的呢?” 赵元俨笑呵呵地打圆场:“这孩子哪里知道朝里的礼仪,官家莫怪,下次叫他去礼部演练一下便是了。” 仁宗嘴角抽了一下,点点头,算是承认了。 仁宗吃完之后,便和赵 元俨一起离开了。 在他们离开之后,赵允初幽幽地道:“官家对你可真好啊……” 云雁回在他脑袋上敲了一下,“废话!皇帝说话都是弯弯绕绕的,你没听见他说投桃报李吗?一顿拨霞供算得了什么,人家那么大的腕儿,把形象借给我消费,还不要代言费,你以为真是我魅力大啊!!” 赵允初理直气壮地道:“是啊!” 这还用说吗,在他眼里,雁哥儿就是最厉害的。 云雁回:“……” 云雁回掐着他的脖子道:“你醒醒啊,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戴一丈多厚的滤镜看我的!” 如果真的人人都像赵允初那样就好了,呜呜,每个人都爱护他,世界会更加美好的。 赵允初涨红着脸说:“滤、滤镜是什么?” 赵允初一半是被掐得一半是害羞的,因为他觉得雁哥儿仿佛在暗示什么,就像那个鸳鸯锅一样。虽说他不知道滤镜什么意思,但是结合雁哥儿的语意,他怎么觉得翻译过来是在说“情人眼里出西施”呢? 虽然他(自己觉得)没有透露出自己的心意,但是,雁哥儿那么聪明,就算猜到了他的心思,也不奇怪呀。 正在赵允初又浮想联翩之际,云雁回已经松了手,“就是说咱俩关系好,所以你才觉得我什么都好,或者不好评价。” 看吧,这就是“情人眼里出西施”的意思吧。赵允初心想。 云雁回已经啃着他的筷子思考去了,“哼哼,没怕过任何工作的,既然投桃报李,那我必须先要吃桃子,先把请他的这一顿赚回来再说……” 而且,是赚很多很多倍! 第94章 北宋拆迁办 冰雪庙会大获成功,全年龄通杀,获得了汴京人一致好评,也在未来持续办了下去,成为了汴京又一大特色。 举办时间因每年的寒冷时期不同而变化,但后来通常都在年前举办,故此,与元宵灯节并称双(灯)节,一个是头灯,一个是尾灯。 而云雁回的拨霞供也因为这个冬天的异常寒冷,而受到了热烈欢迎。 他先在开封府食堂推出,然后结合冰雪庙会编了个故事放出去,还让人在勾栏里说书。 主人公是万年不变的了然禅师——说到了然禅师,现如今他的名字已经从俗讲僧的活儿里扩散到了所有说话人之中,一方面是因为云雁回的关系同和尚们交好,另一方面观众总是喜闻乐见在他们的段子里听到另一个火热的人物来客串。 如此一来,别说所有的和尚角色都叫了然了,便有些时候不是和尚,也强行叫了然,就跟小明似的。 于是,这个故事说的就是仁宗皇帝听闻了冰雪庙会,微服私访大相国寺,但是偶遇了然在竹林里吃素菜火锅,于是为了讨东西吃,上前搭讪问禅,两人机智地来回对答之后,了然就请他吃火锅了。 仁宗皇帝吃完后大喜,只是因为这是素的,于是回去后又吩咐人煮肉的,果然更加美味。 这说法本来是故事,谁知道愈演愈烈,还真有消息传出来,说官家在宫里传了拨霞供。 这时,云雁回又与各大酒楼合作,把底料配方之类的与他们交易了,推向市场。 这拨霞供是正式的称呼,书面上,还有很多文人雅客都偏好用这个称呼。而因为吃法的特殊,火锅一名也流传开了。 云雁回又暗搓搓地引导舆论,好叫火锅前面多上两个字,那就是“天子”。 宰相油条,天子火锅,多对称啊! 这时候开封府食堂菜已经成为一个招牌,再加上仁宗的加持,拨霞供简直是大爆特爆,从上流行到下,成为汴京最火的菜,有了各种衍生锅。 按理说云雁回这次没有以开封府的名义,而是自行敛财,应该赚翻了才对。 但是,实际上是他赚回来也没敢用。 天知道他这次在城里推行火锅,居然那么顺利,连一个盗版的也没有,而且一呼百应,好多官员也成了水军,到底是谁的功劳? 还不是仁宗的…… 说真的,云雁回没想过仁宗叫他做 事,会是做火锅生意之类的,皇家若想做生意,根本用不着他,他那都是小打小闹了,人家那渠道,都是国际性的。 所以,云雁回也有心理准备,这就是仁宗送他的办事钱。 这不,才出了节,年味儿稍稍淡了一点,云雁回就被包拯找上了。 包拯挠着头说:“这个……今日里从宫里直接下了旨意,叫我们成立一个拆迁办公室。” 云雁回:“??!” 什么鬼,各种小组和办公室,是他独有的起名方式,这样的组织,也只在大相国寺和开封府里存在,还非正式的。 宫里怎么会传旨成立这样的“办公室?” 重点是,这名字也太穿越了吧?! 仁宗起的?到底他是穿越者还是仁宗是穿越者哦! 包拯也一脸不解:“不知为何,竟然用我们开封府内部的组织方式……这是官家认可了这样的方法吗?” 云雁回深吸了一口气:“我大概知道为什么了……” 既然仁宗给起了这么个名字,而这种方式是云雁回提出来,很显然,他想要云雁回牵头去做这件事情——没想到,穿越一把,居然还要在古代做一回拆迁办主任,这职位,多拉仇恨啊! 那么问题来了。 “府尊,敢问官家所说的拆迁,是拆迁何处呢?” “哦……”包拯轻松地说道,“还能有何处,全天下都知道是何处了,还不是皇宫,官家想要修新宫殿了。” 云雁回听他说前半句,心里就有预感了,这下心道果然! 北宋的皇宫,可以说是历朝历代最小的皇宫了,凭这时的经济之发达,绝不是修不起宫殿,而是他们遇到了拆迁难。 拆迁,一个现代让政府时常苦恼,发生争议的问题。 而在北宋,宋太宗曾经也想让皇宫北面的居民搬走,好扩建宫殿。然而人家百姓硬气得很,我们住得好好的,不想搬呢! 于是宋太宗竟然也就忍气吞声了,堂堂一个皇帝,忍气吞声了有木有,乖乖龟缩在他的小皇宫里了。 既然连太宗都如此,他后来的子孙皇帝又待如何呢? 不是没有扩建的想法,实在是要尊重百姓的意见啊。说起来,那也都是他们的邻居呢! 现在,仁宗又有了扩建皇宫的想法,还把这个难题丢给了云雁回这个汴京老油条,很明 显,这是他认为自己那些臣子恐怕难以和小民更好地打交道,反而是贴近百姓一些的小吏,可能更知道该如何做。 更何况,云雁回办事向来别出心裁,也许他有好的办法,可以解决这个困扰了皇家很久的问题。 云雁回真是想感谢仁宗的高看了,他是没怕过什么工作,但是拆迁这种事……真的太麻烦了吧! 这一拆,起码一二百户,人数真不少,而且不知道要拆迁多久,这是一个长线的工作啊。 提问,如何使一群人心甘情愿从市中心搬到郊区去? 饶是云雁回,在刚当上这个拆迁办副主任——主任当然是包拯——之时,也忍不住揪头发了。 但是天子无戏言,仁宗旨意都下了,钱也用代言费抵给云雁回了,哪能推拒呢。 云雁回带上人,跑到皇宫北面的居民区去实地观摩了一下。 这一带还真不是什么富户住的地方,大多是些殷实小民,他们过着极为悠闲的生活。心气儿也不说,那份悠闲劲儿就挺了不起,每日三餐基本都在外面吃,家中不怎么开火的。 京中有什么好玩的好看的,就去围观一下,休息时间在勾栏里泡着,晚上吃顿夜宵,晃晃悠悠回家,生活节奏慢得不可思议。 他们没有太高的追求,钱够花就行,面对隔壁皇城里的邻居,也不卑不亢。 正因如此,要让这些人拆迁,实在是太!难!了! 你还不能用强,无论从太宗都没把他们怎么样,你就更不便来说,还是仁宗的为人,都肯定不允许。这事情仁宗交给开封府,交给云雁回,就是要让他使所有人都开开心心的…… 如果这里住的都是穷民,好办,可以砸钱,大家各取所需。如果这里住的是商人,也可以谈条件,给予方便。甚至这里如果住的是朝廷权贵,那也好说了。 偏偏这里住着一群每天都在养老的人啊,他们就不想要别的,自己开心就好。而没有什么环境,让他们觉得待在原处更愉快了。 云雁回捧着脸,差点哭出来了。 “难,难道说,要搞房地产开发吗……” 把搬迁地改建起来,活生生建一个让他们心甘情愿搬过去的地方?! —— 云雁回在开封府抽了几十个人进拆迁办,这个活动因为是仁宗批的,所以大家都很积极,即使只知道是一个挺麻烦的工作,也打破脑袋 想进了。 一旦干好了,这就是上达天听啊! 云雁回呼啦啦扯起了团队,别的不说,先满世界考察去吧。 首先肯定要确定把拆迁的居民搬到什么的地方,看看哪里有合适。云雁回心里是觉得,这回可能真的要做房地产了,只有把那个地方炒起来,大概才有希望让这边的居民搬过去。 退一步说,就算不成,好歹还能赚到一笔钱…… 所以云雁回要求大家着重找有特色或者风景不错的地方,要知道,汴京人对园林的热爱也是无与伦比的。 开封府这边云雁回的工作本来就挺自由,一直处于自己给自己找事干,现在有了任务,真得见天往外跑,考察地皮了。 包拯有点不抱希望:“雁哥儿,你看是不是在城内找找有没有寺院、道观愿意卖地?在偏远之地,就算建得再好,那些百姓也不会愿意搬去吧。” “府尊,汴京什么地方,寸土寸金啦,寺院、道观用地做什么不好,赚得很,偏卖给我建安置房吗?”云雁回也知道包拯实在是想不到办法,“我肯定不会只建个城市综合体或者什么园林的,还有其他基础设施,我还准备弄一个进城的班车。” 他把定时开班的公交车概念给包拯解释了一下,“而且吧……公交车经过的路,它不只是一条路,也是一条旅游路线,我希望把这条路的本身也打造成一个景点,什么最美公路之类的。府尊,花费这么多,到时候房子肯定不止建安置给拆迁户的,我们还要炒房啦!” 包拯真心诚意地道:“雁哥儿,官家真是选对人了。” 云雁回:“_(:3」∠)_我也这么觉得。” 第95章 南蛮烧烤 云雁回在学苗语。 这是出于郑苹的要求,她把身世告知了云雁回之后,就觉得心头石块落地了一般,非但给云雁回说了好多云大的事迹,还想教云雁回苗语了。 拆迁办那边的工作,云雁回自构思之后,已写出一份大略的策划书,呈交御览,说明了此事必然是需要长线作战。仁宗看后,也同意了。 所以云雁回也没有太急,并将空余时间用来和郑苹学语言了。 云雁回虽然有一半苗族血统,但是从小都在汉族聚居地长大,连自己有苗人血统都不知道。然而他学起苗语来,出乎郑苹意料的快,连连说这一定是因为血统,她早该教云雁回的。 云雁回心想,明明是我学习能力强好不好? 他要是学习能力不强,小时候能不被赵允初追着跑吗?想当年赵允初只是因为他学习佛经特别好才崇拜他的咧…… 又因为在学苗语,加上郑苹曾要求云雁回给云濮思他们出些转行的主意,所以云雁回也就往云濮思那里跑了几趟。 云雁回去那边做客的时候,云濮思他们请他吃了一顿饭。 本来苗人就挺热情,何况他们知道了云雁回原来也是同族,还是来帮助他们的,于是更加热情。 他们真的不是特别有钱,毕竟之前周转的钱还是郑苹借的,如今天气还没回暖,买炭之类的花销又多。桌上的菜色比较简陋,满打满算也就四道菜,菜羹、炒笋、拌粉和胡辣汤。 那拌粉就算是主食了,云雁回盛了一碗,这粉条应该是手工做的,略宽,形制粗糙,但是拌了油和酱料后,泛着一层金黄的光泽,还散发着猪油香味,点缀着一点酸萝卜,让人很有食欲。 “这是猪油拌的?好香啊。”云雁回眼睛一亮,“京中好似没有这样吃的。” 这时候条件普通的,也就吃得起动物油了,而且以他们家的条件,大概也是因为云雁回来了,才放这么多油拌一碗。 “有类似的,但是味道很不一样的,”云濮思介绍道,“我们的酱料是特制的,老方子了。” “油而不腻,好吃啊。”云雁回又夹了片笋,吃了两口,疑惑地道,“这是……苦笋?” 伟大的美食家苏东坡曾经称赞过苦笋是“待得余甘回齿颊,已输岩蜜十发甜”,这种生长在高山的笋类带有苦味,十分能清热,云雁回记得粤闽地区就特别喜欢食用。 云雁回吃过生的,简直苦到没朋友。但是正如苏轼说的那样,苦完之后的余甘也很美味。这苦笋,算得上是山珍了。 只是,云雁回疑惑的是,“这苦笋生得真够早啊?” 按理说,应该是春末夏初产出,而现在还是早春,且今年天气格外寒冷,云雁回真想不到能吃到苦笋。 “这是去年产的苦笋,”云濮思介绍道,“用特殊的办法腌制之后,封存起来,保存到了现在。如今这个天气,新鲜苦笋还没有呢。” 云雁回瞪大眼睛,非常惊奇。 这可是一个没有防腐剂等各种先进防腐措施的时代,凭他们的方法,居然可以把苦笋保存长达一年?吃起来还特别爽口,白白嫩嫩完全不像一般腌菜?这简直太神奇了! 这年头,大家为了在冬天吃到蔬菜,可是绞尽脑汁,各种腌菜,还有暖房蔬菜。可惜了,暖房蔬菜总归会有点蔫的样子。 云濮思看着他的样子,磕磕巴巴地道:“怎,怎么了,真的没有加奇怪的东西,吃,吃了不会有事的……” 云雁回:“……” “我不是那个意思!”云雁回看着他,“你们有这手艺,居然还这么穷?” 云濮思挠挠头,“这算什么手艺啊,汴京美食多了去了。” 云雁回打量着他,心中想着,大概不止是他们不自信的缘故,也根本没有门道推销出去啊,这时候的人对苗人的印象还是太刻板了。 云雁回沉吟片刻,说道:“不说别的,我们开封府食堂其实就特别需求冬日里的蔬菜——但是,我得避嫌,而且你们去年储存的恐怕也不多了吧。” 云濮思用力点点头,“雁哥儿,那你看能怎么办呢?” 云雁回说道:“猪油拌粉我觉得也很有特色,我是觉得,你们不如在夜市摆摊,卖炙菜好了,同时卖这个拌粉,日后苦笋充足了也能上来,很清热。” 所谓炙菜,其实就是烧烤。 没错,这时候就能撸串了…… 只是可能味道没有后世那样丰富。 “明年,你们做多一些苦笋,就可以推销到别的部门公厨去了,销量不用担心。”云雁回因为几项工作,和别的衙门都打过交道,心里有数。 云濮思不太自信,“炙菜……我不太会啊,拌粉也就罢了。” “只有拌粉不够啊,炙菜你们尽管做,我会来帮你定菜 的。”云雁回揽了下来,心里已经在思索着可以有哪些串了。 这时候的烧烤还是比较单调的,也就烤烤牛羊鸡鱼之类,没有什么新花样。像是蔬菜也没有,茄子、韭菜烤起来多好吃啊!包括掌中宝、牛油、黄喉、毛肚等等后世非常火热的烧烤原料,也没有应用上。 云濮思等人感激不尽,虽然云雁回和他们是同族,但是没有人是有义务帮助别人的。云濮思也非常坚定地说,到时候收益要拨出来分给云雁回。 云雁回都笑了:“你就这么肯定能赚钱啊?” 云濮思不好意思地道:“我都听说了呢……雁哥儿你可厉害了。” “哈哈,大家都姓云,不用客气。”云雁回思索了一下,“你可以分两成给我娘,她借给你们周转的钱便不用还了,当做入股。” 那些钱其实占两成太多了,主要是云雁回出的点子。 不过云雁回自从脱离了贫困线,想吃什么基本都能吃到之后,就对钱财没有什么向往了,更在意工作中的乐趣与成就感。 但是苗人都很赤诚,如果分文不取,反而是对他们内心的一种折磨,给他娘算了。 云濮思果然一脸放心,“好好好,好的。” …… 傍晚,包拯正在书房中办公,忽而闻到一股香味,十分的浓烈,直往脑子里蹿。 虽然已经吃过晚饭,但他还是不禁咽了一口口水…… 这是什么东西? “咚咚。” 门被敲响了,然后是云雁回的声音:“府尊大人,要特殊服务吗?” “……”包拯踟蹰片刻,站起来去开门了,只见云雁回手里端着个盘子,里面是一大把竹签子,竹签子上串着各种肉和蔬菜,油滋滋地直泛光,撒了不少葱花和香料。 “这,这是……”包拯发觉自己又情不自禁咽了口口水。 虽然还没吃,什么其外观实在勾人。 云雁回贼兮兮地笑了,“府尊,我老表在夜市摆摊呢,这是他们出的炙菜,我带了些来府里分给各位同僚,就算做宣传了,希望日后大家多去照顾生意。” 还有什么能比在开封府打广告更有效呢? 在这里铸起口碑,就相当于辐射了大半东京城,现在谁不知道开封府人每日美食养着,越来越挑嘴了啊。 “你老表?”包拯纳闷,“郑家的人 去摆摊?” 云雁回:“不是,云家的啦!” 包拯一直被告知云雁回是单亲家庭,但是想一想,即便爹死了,也还有亲戚嘛,只是可能关系没那么近,不常走动。这年头,住得远的亲戚走动都不频繁。 而且包拯的心思,都被那些炙菜拉去了,他直勾勾地盯着一串烤韭菜,“韭菜……也炙么……” 这韭菜也是油汪汪的,又青翠得很,看上去可爱又可口极了。 不止是韭菜,还有好多其他的蔬菜和肉,包拯甚至都想不到,这些也能用来炙。 “府尊,你休息一下撸点儿串哈。”云雁回把他推进去,非常热情地邀请他撸串,“来,尝尝这个牛油。这是牛胸尖上的一点肥肉,一头牛也就几两牛油而已,口感是不是有点像牛筋?” 口感真的是柔韧有嚼劲,咸而不齁,包拯只觉得唾液都分泌得更多了。 “还有猪肺……这是翅尖,黄喉……”云雁回一个个介绍,不亦乐乎,他自己是已经吃饱了,乐得看包拯被诱惑得暂时放下公务撸串。 “风味独特!”包拯吃得欲罢不能,还没忘了夸奖一句。 云雁回坐在旁边,捧着脸看他:“府尊,摊址在州桥夜市,就在桥头那片儿,苗人开的,很显眼。” 包拯:“唔唔。”压根忘记在意怎么云雁回的老表是苗人了。 像这样的场景,出现在了今日的开封府各处。 炙菜出现了那么多年,但是大家头一次觉得,可以为了它疯狂! ——原来,炙菜应该这么做啊!这样才够味啊! 所有人都感觉,新世界的大门被打开了一般。 也正是从这一夜开始,对于常常需要值班的开封府诸人来说,又多了一句口头禅:“走,撸串去!” 烧烤这个名字,渐渐取代了炙菜,后者更偏向用来形容正式餐桌上的烤肉了。 而云濮思他们的苗人身份,更成为了现成的记忆点,即使有了山寨,也不担心正宗地位,完全不用再去树立什么品牌招牌名了,反正大家就认准了,南蛮烧烤。 第96章 我才是甜甜的! 出了朱雀门,到龙津桥,到州桥之南很大一片区域,是汴京最繁华的夜市,夜里摊贩在这里经营直至三更之晚,可见汴京人的夜宵有多丰盛。 以汴京所谓最大商业城市的繁盛,这里有长盛不衰的夜宵种类,也有突然爆红的食物。 后者,便如最近的南蛮烧烤。 虽说摊主并不会这么称呼自己,但是在汴京人看来,这就是摊子的代名词了。 有人认出来,他们原是岔路口打野呵的歧路人,以表演南蛮歌舞为生,但是其中两个为主的女孩受伤之后,就有一段时间没出来打野呵了。 一直到前不久,突然换了行当,在州桥夜市开起了夜宵摊。 因为他们所卖的炙菜风味独特,加上一开张就有很多开封府的人来捧场,所以非但没有地痞流氓敢找麻烦,还吸引了大量老饕来品尝,一时间成了州桥夜市最近最火的摊子。 火到从入夜后开始摆摊,一直到三更,都是人员爆满,看得其他摊贩都不禁感慨,烧烤魅力就如此之大吗?同样是炙烤,别家卖炙菜的,生意就没这么好过。 别说,不愧是被开封府的人都追捧的炙菜,有别的炙菜老板来买了尝尝,好取经,发现他们大概是有独门秘方,味道特别的香,火候到位,令人只是闻闻就口生津液,食欲大开。 有些菜,都想不到居然可以用炙烤的来做。 赵允初也听说了这家炙菜,他在大理寺的同僚们最近常常夜里加班办案,每次都相约一起去吃,有人大着胆子约了赵允初晚上一起去,赵允初还真就答应了。 其实汴京的贵人们都还算平易近人,宴会吃得,小食也吃得。 赵允初跟他大理寺的一班同僚到了州桥夜市时,那家南蛮烧烤早就人满为患了,队伍也排得长长的,几个南蛮人脚不沾地地来回招待客人。 “寺正,那儿就是了,您看,今日来得还算早了,昨日里,我看队都排到王楼前去了。”有人唏嘘地说道,“别说,这些南蛮人的手艺真是不错,不知是不是他们南蛮族里的秘方。” “我看很有可能是的,这味道,比较独特。” “啊对,还有他们的猪油拌粉不错,油特别香。” 赵允初闻到了空气中诱人的炙菜香味,他觉得,可能这家炙菜摊吸引顾客的一大秘方就是这香味了,根本不需要别的什么招牌,闻到香味的人会自动自居地靠近。 其实他们家的繁荣,一定程度上也带动了周边的摊贩,老是排队,有的人就会在旁边买些果子来吃,边吃边等了,免得闻着香味看着旁人吃,馋得慌。 赵允初的目光在那群人上巡睃了一边,忽然在一个地方停住了。 炙菜是用竹签子穿起来的,有的菜可能快烤完了,所以有南蛮人在一旁不断的穿串子。 这会儿,就有个南蛮女子正坐在一旁穿串串,她穿着一身色彩鲜艳的苗服,皮肤白嫩,眉眼弯弯,笑起来表情幅度很大,和汉女明显不同。 没有人会穿串时笑那么开心,她笑那么开心,是因为她旁边还坐了个少年,正在帮她分菜,口里还不断说这些什么,逗得她直发笑。 这南蛮女装满了一大盘串,便要站起来。 但是她似乎腿脚有些不灵便,站起来的时候,旁边的少年就赶紧扶住她,拿过托盘,自己送到烤炉那边去,然后再返回。 南蛮女又继续跟少年讲话,看他的时候,眼眸里像装了星星一样,亮晶晶的。 赵允初盯着这一幕,脚下都不动了。 旁边的同僚走出去几步才发现,连忙拍拍他,“寺正,怎么了?” 还往他看的方向望去,但是什么异常也没发现啊。 赵允初眼睛都要喷火了,因为在和南蛮女笑啊笑聊天的,就是他们家雁哥儿。 不过是几天没见着雁哥儿而已,为什么,为什么有个南蛮女用那种表情看着雁哥儿啊! 何止是表情? 如果赵允迪在旁边,可能都会用疑惑的眼神表示:初啊,那个位置,那个表情,那个姿势,平时不都是你在用吗? “你们先去排队……我看到一位朋友。”赵允初眼睛都没挪开,举步往云雁回那边走了。 因为夜市比较喧闹,云雁回又聊得正欢快,所以走到近前,都没人发现他。 赵允初本想无耻地偷听一下他们在说什么,但是听了两句就震惊了! 这叽里咕噜的,是什么语言? 没多时赵允初就反应过来了,这一定是南蛮语啊! 天啊,雁哥儿为什么会南蛮语呢?以前从来没有听说过! 难道说,他们的关系已经突飞猛进到了一个地步,所以雁哥儿才会去学南蛮语? 赵允初差点眼前一黑,他晃了晃,坚强地站定了,“雁 ,雁哥儿……” 云雁回一回头,就看到赵允初站在身后,颇为惊讶地道:“你怎么在这儿?” 这时候天色已经不晚了,赵允初可不是一个喜欢声色犬马的人,他大晚上出来基本上都是和家人朋友游玩,但是现在周围可没什么旁人了。 “同僚约我来吃炙菜……”赵允初说这话,眼睛却盯着那南蛮女看。 这个南蛮女就是当初云雁回在杨家卧底时,杨禹清撞到的妹子其中的一个,叫云浣娘,伤筋动骨一百天,现下之前伤到的脚还没好全,只能负责动手的活儿。 最近炙菜摊生意刚起步,所以云雁回没事也时常来看看,指导一些细节,或是像现在,帮忙做点事。怎么说,他们家现在也算股东了。 刚才,云雁回就是在用苗语给云浣娘说一些让他们提高服务意识的事。用苗语,自然是因为他在学习苗语,这样有助于练习。 而云浣娘呢,她被赵允初盯着的时候,即便赵允初一个也没说,但女人的第六感还是让她敏锐地察觉到了一点不对。虽然不清不楚,却令她有些紧张起来,不由得抬起了下巴,回视赵允初。 云雁回没察觉到这两人之间的暗潮汹涌,解释道:“都没机会告诉你呢,这家炙菜摊我家有入股哦,既然你和同僚一起来,我偷偷给你们加个塞吧,叫你的同僚们过来呗。” “谢谢雁哥儿。”赵允初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和南蛮人一起合伙,但这个时候也不太适合问,他赶紧走了两步,站到了云雁回身边。 云雁回用苗语问云浣娘:“还有没有桌子了?” 云浣娘指着一边说:“那里。” 云雁回便往那边走过去。 赵允初也想跟上去,但是在他动作之前,云浣娘就以异常灵巧的姿势,从云雁回身后穿到了他身边,把赵允初的位置给占了,占了! 赵允初有点目瞪口呆,正当他不知道这是不是一个巧合的时候,云浣娘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 赵允初:“…………” 云浣娘:“我帮你搬。” “不用,你去坐着,腿还没好呢。”云雁回连忙说,大概因为大家都姓云,还是同族,虽然和云浣娘似乎不是近亲,但他还是把云浣娘当晚辈了。 云浣娘一笑,“没事,已经快好了。” 赵允初站在原地,看着云雁回头也没回地和云浣娘一起搬东西,顿 觉非常不开心! 可恶的南蛮女,居然这样狡诈,抢了他的位置,还对他示威地笑。 雁哥儿也是,竟然都没发现,还冲那个南蛮女微笑。 听说南蛮女子有些诡异的手段,可以给男人下蛊,让他们倾心于自己…… 雁哥儿,你快醒醒啊!你看看清楚啊!只有我才是真的甜甜的! 赵允初着急得很,但是又不知道该怎么办,恨不得飞回王府,求教一下他同样狡诈的三哥。 当然了,倘若他求教了,赵允迪大概也会望着天表示,自己一直都是叫人吃醋的那个,没什么赶跑狐狸精的经验。 云雁回把桌子搬过来了,才发现赵允初还待在原地,奇怪地看着他:“你同僚呢,去叫啊。” 赵允初刚才都走神了,这会儿听云雁回说,才“哦”了一声,磨磨蹭蹭地去喊人。 这时候赵允初又听到那南蛮女改用汉话说了一声:“这位郎君是你朋友吗?看上去呆呆的。” 赵允初:“!!” 居然说他呆!还特意换了汉话,简直其心可诛! 赵允初跑到他的同僚们面前,郁闷地说:“有什么办法可以把一个没犯罪的人抓紧监牢里呢……” 大家都奇怪地看着他:“您是说哪个案子啊?有冤案吗?” “没有……刚刚发现我那个朋友是这里的东家之一,我带你们加塞。”赵允初叹了口气,把自己的同僚们带过去了。 大理寺的众人一一和云雁回打招呼,云雁回又把云濮思叫来,也认识了一下。 这都是大老爷们儿,云雁回陪他们一起吃东西,当然不好把云浣娘带上,便叫她一个人串烤串去,云浣娘依依不舍地走开,还幽幽地看了赵允初一眼。 赵允初就坐在云雁回边上,他赶紧贴近云雁回,小声说:“雁哥儿,那个苗女对你心怀不轨……” 云雁回的笑容僵硬了一下,“你不要乱说话!” “真的!”赵允初说,“雁哥儿,你这么机灵,难道没发现吗?你没发现她看你的眼神不对劲?你是当局者迷,还是中了什么苗蛊……我看看你……” 赵允初说着就想往云雁回嘴里看。 云雁回躲开了,哭笑不得,“说什么呢你,她也就是崇拜我了一点吧。” 赵允初急道:“雁哥儿,苗人都会巫术的,说不定就是蛊惑了 你,才叫你入股。” “……”云雁回指着自己的鼻子道,“我入股,是因为我也是半个苗人好吗?苗人都会巫术,我怎么不会巫术啊,还是说,你跟我感情这么好,也是被我下了蛊?” 赵允初:“………………” 赵允初都哑巴了,有点凌乱地看着云雁回:“雁哥儿,你,你爹是苗人?” 对于云雁回这个早死的爹,连云雁回自己都不太了解,何况是他了! 云雁回翻了个白眼,点点头,“对啊,而且那个苗女按辈分,也是我的侄辈了!”所以说,他这永远下不去的辈分啊…… 靠,这苗女想乱伦。 赵允初丝毫没有觉得放松,脑子里反而冒出了这么一句话。雁哥儿侄女那么多,还真的就这一个让他觉得不对劲。 赵允初看着已经懒得理他,去给同僚们推荐菜品的雁哥儿,心道,不行,不行,我一定要守卫雁哥儿的贞操! 第97章 暴露心迹 一群人吃夜宵肯定不止吃的,边吃边聊,云雁回陪大理寺一行人吃完的时候,已经二更天了。 这一通聊下来,双方都特别满意。大理寺的人觉得以后吃东西方便了,云雁回帮云濮思搭上了他们的线。 到了稍晚的时候,云浣娘就完成了穿串的任务,在一旁伺候着,烫酒加酒什么的,反正就是不肯走开。 赵允初不时就瞪她一眼,尤其是在她过来斟酒的时候——这苗女太狡猾了!倒个酒手脚都不老实,碰这里碰那里的,简直不知矜持。 等到该散了时,大理寺的人基本都被灌醉了,云雁回还神智清明,而赵允初因为惦记着心头大患,也不敢多喝,所以还算清醒。 云浣娘本想和云雁回再相处片刻,然而男人们都得把大理寺众人分别送回去,故而无法。 等到云雁回和赵允初把人都分别送回去时,已经是半夜三更了。 云雁回一屁股坐在墙角,“……太累了,不回去了,你家近一些,去你家睡吧。” 赵允初怎么会拒绝呢,他开心得不得了,“好啊,雁哥儿,我背你吧。” “这怎么好意思呢……”云雁回说着,往前一扑,抓着赵允初的衣摆往上爬。 赵允初:“……” 赵允初把云雁回抱起来,然后往后一甩,背在背上,轻轻松松就直立了起来,往自己家走。 普通男人抱女子还好,抱男子总会有点吃力的,但是赵允初毕竟是赵允初,继承了他爹的天生神力,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一个云雁回,叫他背起来,轻松得好像只是背了几斤菜。 云雁回把脑袋搁在他肩膀上,这样比较省力,说着话:“小初啊,今晚你对浣娘的敌意一直有点重,我都跟你解释过了,你怎么这么死心眼呢?” 身下的小赵同学吭哧吭哧走,一声不吭,假装没听到。 云雁回在他耳朵旁边,有点生气地说:“喂,我和你说话呢,你怎么不理啊。” 赵允初的耳朵都要红了,他哪里是装聋作哑啊,而是云雁回靠得太近了,脑袋搁在他肩膀上,和他的脑袋碰在一起,一说话,气息就喷洒在耳朵上,叫人一直痒到心里去了。 正忙着浮想联翩的赵允初,哪里来的心思理会云雁回说了些什么。 这被云雁回一凶,他才一个激灵醒过神来,“啊……这个……嗯 ……” 云雁回叹了口气,“你是不是喝多了,算了,先回去吧。” 他们到王府的时候,没多少醒着的人了,赵允初也没惊动太多人,把云雁回背到自己房里去了,点了灯,将云雁回放到床上,然后又去打水来。 下面知道他今夜晚点回,因此一直坐着热水。 两人洗漱完毕,云雁回颇觉疲累,爬到床里面去了,打了个哈欠,“你熄灯,我先睡了。” 云雁回说着说着,便脸贴着枕头,沉沉睡过去了。 赵允初在床边踟蹰了片刻,又围着灯走了两圈,到底没有吹灭,而是走到了床边,坐下来看云雁回。 昏黄的烛火下,云雁回的睡颜显得格外沉静,睫毛在眼底投射出两片淡淡的影子,鼻子秀气,鼻梁不高不低,鼻头微微翘起来,让他看上去有几分孩童的天真。 最要人命的则是嘴唇,唇线分明,十分饱满,呈现诱人的浅樱桃红色。 就在过年之前,赵允初才吻过这双唇,他还记得那触感,柔软甜蜜得不可思议。 赵允初喉头一动,咽了口唾液。 现在的气氛和状况,就好像是那天晚上一样,在烛火又一次随着微微的啪啪声跳动一下之后,赵允初像收到了一个指令,眼神闪烁一下,一手撑住床,屏住呼吸将自己的唇蹭上了云雁回的。 赵允初的心难以抑制地加快跳动,云雁回的唇就像他记忆中那样,轻而易举地就让他丧失了理智,脑海中爆起一团花火,燃烧掉了全部的思想。 而渴求的永远是越来越多,赵允初忍不住扣住云雁回的下巴,将他的脸抬高,两片嘴唇也微微分开了,露出一点舌头。 赵允初毫无意识地摸索着陌生的技巧,他将自己的舌头也探了进去,贪婪地吮吸里面的津液,含住云雁回的舌头,一点点舔弄。舌尖滑过他的齿列,在口腔内索取。 热流在全身蔓延,又在下腹炙热地集中,可以感觉到某个器官已经坚硬如铁。 此时的赵允初非常激动,没有因为是第二次,就熟稔一点,反而因为时隔太久,而更加忘情了。唇舌交缠间,发出了暧昧的水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明显。 云雁回被迫地张着口,脸颊红红的,呼吸似乎也有点快,但是眼睛仍是闭着的。 赵允初强迫自己停了下来,他不得不提醒自己,如果继续下去,也许雁哥儿会因为喘不过气而醒过来。 他痴痴地看着面带红晕的云雁回,又低下身,在他的脸颊上啄吻,或是下巴上和脖颈。 赵允初的手无意间碰到了云雁回的下体,然后察觉到那里也微微抬头了。 赵允初像是被烫了手一样,把手缩了回来,小心翼翼地看了看云雁回,又把手伸了过去,嗯,确定了,的确是那啥了。 他又小心地隔着裤子,摸了一下雁哥儿的大腿内侧,非常的光滑细腻。 赵允初知道房事是如何进行的,这些家里都有教,虽然还没有实践过。他此时有些按捺不住好奇,将手指探向鼠蹊,然后再往后一点……马上就是…… 这时候,雁哥儿却翻了个身,面朝外面了。 赵允初吓得赶紧缩回手,紧张地眨了眨眼睛,不敢再动,索性趴在床沿盯着云雁回看,只觉得怎么也看不够。 他看着看着,心又痒痒了,撑着床,伸长脖子又在云雁回嘴唇上亲了一下,这次是非常快速的接触,他忍不住笑了起来,眼睛弯弯的,闪闪发亮。 赵允初又摸了摸自己的嘴唇,看看天色不早,心满意足地吹灭了烛火,然后爬上了床。 想了想,赵允初牵住了云雁回的手,手指缠在一起,就像是达成了什么约定,带着这样的期望,他甜蜜而满足地睡过去了。 因为先时的辛苦和紧张,赵允初很快就睡着了。 而在他睡过去没多久,云雁回猛然睁开了眼睛,看着床顶,无声无息地吐出两个字:“我操。” …… 第二日,赵允初醒来的时候,云雁回已经不在了,他好奇地找来下人,得知天亮没多久,云雁回就已经离开了。 赵允初有些惆怅,本来还想早晨和雁哥儿一起吃饭,然后聊聊天。 而他万万想不到,昨晚自己所做的一切,都已经被云雁回察觉了,都是他太过激动,那时候云雁回根本没有睡熟,刚开始还好,后来他开始动舌头的时候,云雁回就已经醒来了。 天知道当云雁回恢复意识时发现自己嘴里有条舌头是什么样的感受,他差点就一冲动咬合牙齿了。 云雁回当时强忍着没吭声,他太知道那时睁开眼是什么后果了,大家兄弟十几年了,以赵允初脸皮薄的程度,倘若他当时就……妈的!当你是兄弟你居然觊觎我的菊花! 云雁回在心里安慰着安慰着自己,就忍不住暴骂了一声。 然而他还是得忍着,忍着赵允初含着他的舌头吸啊吸舔啊舔,舔得他腿都要软了。 tt妈的,这辈子他还是一个处男啊! 太过分了,光防着他哥去了,没想到傻白甜居然也弯了…… 云雁回想到自己养成的小弟居然对自己下手,在他身心毫无防备的时候,就觉得心头在滴血。 都怪赵允初平时表现得太纯洁,他真的一点都没有察觉,即使觉得有点怪怪的,也没有往那方面想……现在好了,看这熟练程度估计不是第一次了,手还往后面伸,简直是丧心病狂啊! 你还好意思说云浣娘!你才是最危险的那一个啊!! 云雁回强忍着,只在中途用翻身保卫了一下自己的小菊花,他觉得如果赵允初当时继续去摸索,他可能就要不顾兄弟之情,起来将其暴打一顿了。 就这么一直被赵允初亲到他都起了生理反应,后来嘴巴也快被摩擦得发痛,才停了下来…… 云雁回有那么一点点的羞耻,不过因为他并不恶心赵允初,所以在这种情况下有了反应,他觉得也是正常的,只能证明他的生理性能都很好。 只是,即便闭着眼睛也能感受到的灼热目光,让云雁回非常不自在,这样浓烈的情感让他无所适从,因为他无法回应…… 当然,到了第二天,云雁回起得特别早,然后跑掉了。 他在清晨的太阳下回了自己家,僵硬了一夜的脑子终于活动开。 虽然不想失去这个朋友、兄弟,但是,现在好像也只能疏远他了吧…… 第98章 菩萨显灵啦! 赵允初的三哥赵允迪最近到了议亲的年纪了,随着开春以来,王妃就四处走访,希望能寻觅一个好媳妇儿给他。 然而,赵允迪声名远扬,还不是什么好声名,所以这着实有那么点困难。 明明是亲王之子,却找不到媳妇儿,但凡爱惜女儿的人家,都不肯把女儿嫁给他,这算怎么回事哟,难道只能降低要求,娶平民女了吗? 王妃捉急啊,做不出威逼别人的事,又明白她三儿子真拿不出手。 怎么把呢? 人类解决不了的事情,只好去求佛了。 汴京大大小小的寺院几十座,大相国寺是最大最知名的,为四大皇家寺院之一。近年来,由于经营有道,已经远超出其他三家,隐隐有超一流的趋势。 但是这一次,王妃去的不是大相国寺,所谓术业有专攻,同为四大皇家寺院的开宝寺,在求姻缘之类的鸡毛蒜皮方面比较出名。 王妃不但自己去了,还带上了自己唯一贴心的儿子赵允初。 没有女儿,这个儿子也就和小棉袄差不多了。 “我就希望能有个不嫌弃你三哥的女子能出现,受累把他给收了。”王妃忧伤地说,“凶煞一点也无所谓了,还能看住他。” 赵允初汗颜,他三哥好色也就罢了,这时候很多贵人都好色,照样娶得到妻,偏偏他三哥还轻浮,这就让很多人没法忍了。 开宝寺中有一座木塔,这是太宗时候建成的了,是用来供奉阿育王佛舍利的,原名福胜塔,后来据说佛舍利曾经显灵,于是被真宗赐名灵感塔。 塔边便是观音院,赵允初随着王妃一起进去了。 知道王妃要来,这里的和尚已经把观音院清理干净了,没有闲杂人等。 王妃进去之后,先是和禅师聊了一下,然后便开始潜心念佛。 赵允初也是宗教界的小名人了,与这里的禅师们也算认识,大家探讨了一下佛法。然后,赵允初看着阿娘潜心给三哥求姻缘的样子,心中一动。 他向来礼佛而不求佛,但是现在,却忽然动心想许愿了。 赵允初走到蒲团前,一撩前襟,也跪了下来。 王妃察觉到动静,睁眼用余光扫了一下双手合十的赵允初,又闭上了眼,没有说话。 赵允初在心底念着,观音大士,希望您能保佑一下我和雁哥儿有……有… …有情人终成眷属。 虽然知道自己的心声别人不知道,但是在心底念出这几个字的时候,赵允初还是怪不好意思的。这样会不会有点不要脸了,雁哥儿现在甚至还不知道他的心意哩。 嗯,反正呢,希望观音大士能够大发慈悲,包括周围的神佛,若是路过听到信徒的心声,请大家伸出援手。 倘若成了,倘若成了…… 赵允初心想,那我便捐钱,将开宝寺那年久古旧的木塔重修一遍,修成琉璃塔,好叫它千年不腐,万年不倒。 赵允初如是想着,拜了几拜,便心满意足地站起来了,然后将自己这个月俸禄都捐了,就当是定金了。 王妃这时也睁开了眼睛,和赵允初对视了一眼。 赵允初心想,哇,阿娘求了那么久,看来三哥的婚事真的要费很多口舌说服菩萨。 王妃心想,这小子到底是求的什么呢…… 赵允初伸出手,把王妃搀了起来。 “阿娘,不用太过忧心,姻缘天注定。”赵允初说道。 “唉……”王妃也不想说赵允迪那个德性了,郁郁寡欢地捐了香火钱,然后回去了。 …… 赵允初跑去大理寺办公,首先就是搜寻一遍有没有要和开封府对接合作的事务。大家伙儿都知道寺正的爱好了,但凡有相干的事务,还不都留给他。 于是赵允初带着两个小吏,捧着一叠文书就往开封府跑了。 走到门口的时候,竟然看到那苗女在门口不远处徘徊,还一直往里面看。 赵允初眼睛一转,对那两个小吏说道:“你们去假装成开封府的人,把那个女的赶走,叫她不报案别在门口晃悠,简直居心叵测。” 那两个小吏皆以为寺正是关心开封府,于是颠颠儿地跑过去,将那苗女赶走了。 赵允初看到云浣娘被迫走开,还一脸颓丧,这才开心了,往里面走去。 他叫小吏们去交接文书,自己则直奔云雁回的办公所去。 不想门口坐着两个打牌的汉子,见了他便站起来,“哎,赵寺正,你来找雁哥儿啊?” 这二人正是张龙和赵虎,赵允初与他们也算说得上话,颇为不解他们怎拦在自己面前,“是啊,雁哥儿在吧?” 张龙和赵虎对视一眼,“在是在,但是他现在正忙着,你还是下次再来吧,否则打扰 他办公了。” 赵允初:“我三日没见到雁哥儿了,就是想看看他,我问个好,很快就走的。” 张龙、赵虎哪里肯干,他们可是被雁哥儿嘱咐过的,若是在府里遇到赵允初,别让他来找自己,委婉地别人挡走,就说他最近很忙,特别忙,忙得谁也没空见。 赵允初心里一慌,虽然没有任何迹象,但是直觉告诉他不太对。 即便过去也曾经有过雁哥儿忙起来一个月见不到人影的时候,可是这一次格外让他心慌啊。 赵允初不禁往里面冲,“我,我真的就看看。” 那两人想要用上武功,可惜一力降十会,赵允初天生神力,两只手将他们一拨,轻而易举就拨开了,往前面冲了几步,试着推了推门,那门便开了。 开了之后,只见云雁回在里面换衣服,难怪白日里关上门了。 他只穿着下裤,匀停的上身赤着,手里拎着一件内衣。因为裤子有点儿下,耻骨便露出一点儿,很明显的两条痕迹,从腹部斜着延伸进裤子。 云雁回诧异地看着赵允初,提了提裤子,对他一笑,“怎么了?” 赵允初臊了,吞吞吐吐地道:“就是……打个招呼……” “那你进来啊。”云雁回把衣服披上了,一边系带子一边走过来,右手拉住赵允初的左手,十根手指头往他的指缝里一插,就十指交握起来了,然后很随意地拉着他往里走。 赵允初的眼睛都瞪大了。 张龙和赵虎刚走到外面,看到这一幕也惊呆了。 哇,好恶心的牵手方式,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恶心的牵手方式……感觉眼睛好痛…… 赵允初心跳加快,快得要跳出喉咙了,感觉到雁哥儿的手指和自己的紧紧相贴,他整个人像踩在棉花上一样,深一脚浅一脚,简直不知身在何处。 张龙忍不住开口,暗示道:“那个,雁哥儿,你不是说,你很忙,不见客吗?” “对啊,”云雁回微微一笑,“可是小初怎么是客呢?” 张龙:“……” 张龙和赵虎对视了一眼,娘的,不管了,既然雁哥儿这么说,那他们还有什么好纠结的,但是下次再也不要帮他挡那赵允初了,挡不住不说,还白做好人。 于是,感觉到很辣眼睛的张龙和赵虎一起离开了。 云雁回把赵允初拉到了自己座位上, 叫他坐下来,自己则又拉了一张交椅,坐在对面,然后便手肘撑着桌子,双手捧着下巴,盯着赵允初看。 赵允初被看得不好意思,“雁哥儿,你看我做什么……” “嘘,别说话。”云雁回把手指放在嘴唇上,示意他噤声。 赵允初一看那手指那嘴唇,就心虚,赶紧闭嘴了,然后他发现雁哥儿在继续盯着自己看,看眉眼,看口唇,看每一寸肌肤。 雁哥儿这是什么意思? 赵允初心里乱纷纷地想着,又忍不住望进了雁哥儿的眼睛里,他发现,那里就像是一片春水一样,温柔得不可思议,简直让他想溺死在里面。 单单是被人看着,赵允初就觉得口干舌燥,呼吸急促了,雁哥儿的眼神落在哪里,他就觉得哪里滚烫起来。 好喜欢,好喜欢这样被雁哥儿全神贯注地看着,眼睛只有我一个人…… 赵允初晕乎乎地想着。 而云雁回也就这样盯着他足足看了一盏茶的功夫,直到两个人之间的空气黏得快要不能流动了,才移开目光,走到他边上去。 “为什么发抖,你是不是冷?” 赵允初本来想说不冷,只是很激动,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话到嘴边就变成了一句:“有点冷。” 云雁回便把手搓热了,然后捧住他的脸,笑嘻嘻地道:“这样子不冷了吧?” 赵允初被捧着脸,僵硬地摇了摇头,“不冷了……” 云雁回又弯腰,对着他的耳朵呵气,小声说:“这里还冷吗?” 赵允初的耳朵迅速变红了,别说冷了,立马烫得能煎饼了。 云雁回看着他窘迫地样子,笑盈盈的,越看越可爱,撅着嘴便在他鼻头上亲了一下,念念有词,语调缠绵,“阿初,阿初……” 赵允初:“!!!” 一瞬间,所有血流都涌向了大脑。 好似全汴京的烟花都在脑子里绽放了,这一刹,普天同庆,盛世欢歌,八百个磨喝乐在天上飞来飞去…… 赵允初一撑扶手就脚步凌乱地往外跑,像是逃命一样。 “哎!”云雁回一把将他抓住,“干什么去啊你?” 赵允初慌慌张张地道:“修,修塔去……” 第99章 开封斜塔 最近开封府食堂上了新菜,郑凌从翰林图画院出来,就晃晃悠悠往开封府走,准备去蹭点儿吃的。 开封府的人很多都认识郑凌了,之前因为接待使团的事情,当时还在鸿胪寺的郑凌就是负责和开封府对接的,常往这儿跑。 于是,郑凌畅通无阻地到了开封府食堂,目光在这儿巡睃了一遍,就看到了云雁回和赵允初的身影,这两人并肩坐在一起吃饭呢。 郑凌知道赵允初自从调职了,来开封府来得更勤了,他在心中唾弃了一下,然后往那边走过去。 “雁哥儿。”郑凌喊了一声,坐在他们对面。 “小凌。”云雁回也打了声招呼。 郑凌坐在对面了,才感觉有点不对劲。一张桌子那么大,他们俩干什么坐一条凳子上啊,这样不嫌挤的吗? 一定是赵允初非要挨着雁哥儿坐……这小子真是太黏人了。 郑凌在心里嘀咕了一下,然后说道:“我来蹭个饭,对了,雁哥儿,去辽国的使团很快——估计下个月初就能回来了,他们通过驿站递了信,西瓜种子已经到手了。” 云雁回精神一振,“那我便开始准备地了。” 这种子虽然是他买的,但是他家没地皮,所以还是要和大相国寺、开封府合作,第一年估计只是种在大相国寺。种子一到就可以播种,大概三个月的样子能收获,到时就有了更多的种子,便可以广而种植了。 郑凌点点头,“能叫你心心念念这么久,估计有很美味的吃法。” “最简单的就是最美味的。”云雁回随口说了一句,手上也很自然地把一块鱼肉剔了鱼刺,然后放进赵允初的碗里。 郑凌:“…………” 哦,他刚才是不是看错了什么?好像发生了什么奇怪的事情? 可是云雁回的态度实在是太自然了,导致郑凌深刻怀疑是自己的眼睛出现了问题! 沉默了很久,郑凌把自己的碗推出去一点,弱弱地道:“我也想吃鱼肉……” “吃啊,今天的鱼很新鲜。”云雁回笑眯眯地说。 果然是看错了吧…… 郑凌正这么想着,就看到云雁回又撑着下巴,用大拇指把赵允初嘴角的碎肉擦掉了,懒洋洋地道:“不要吃太急。” 赵允初怎么能不吃太急呢,他差点呛到了。 尤其是 看到郑凌快要掉出来的眼珠子的时候,他都有点怕郑凌会扑上来抢。 郑凌张着嘴,大脑一片空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意识,“这,这是怎么了……你们两个的魂魄是不是调换了一下……” 可是明明雁哥儿说正事的时候,正常得很啊! 云雁回:“小凌,你怎么了,怎么这么奇怪啊?” 郑凌:到底是谁奇怪啊?! 他狐疑地看了看云雁回,又看了看赵允初,深刻怀疑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情,比如雁哥儿玩牌输给了赵允初,必须对他特别好。 对,一定是这样的! “没什么……”为了不显得自己很土,郑凌赶紧收拾好了表情。 但是接下来,郑凌发现,如果这是输牌的赌注,那雁哥儿的戏也太好了,仔细看,他对赵允初非但是细节处万分呵护,就连眼神,也温柔得要滴水了。 在以前,这样的眼神只对工作计划出现过啊!! 这不正常,郑凌很快断定了。 等到吃完之后,云雁回把碗收拾了拿走,郑凌就趁机对赵允初说:“小子,快说,你到底对雁哥儿做了什么,我不过是半个月没看着而已!” 赵允初这两天也是飘飘然的,从前天起,雁哥儿对他的态度就变了,让他觉得自己一下成了大宋最幸福的人。 他不由自主露出了甜蜜的微笑,“我也不知道呢……但是我建议你也去开宝寺拜拜。” 他坚信,这一定是开宝寺的观音娘娘显灵了,否则他也找不出另一个理由啊。虽然郑凌讨人厌,好歹大家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还是也告诉一下他吧。 前天回去之后,赵允初就把他从小时候起的俸禄和赏赐都翻了出来,算了一下建个琉璃塔的钱,然后拿出一部分来,连工匠都开始找了! 观音娘娘这么有效率,那他也要言而有信才是。 郑凌嘴角抽了一下,“开宝寺?你是说,这是佛祖显灵了?” “是观音……”赵允初纠正了一下。 郑凌:“……” 郑凌觉得很不可思议,打量了一下赵允初:“观音连这事儿也肯管?” 国家还有那么多灾害,观音单单来帮你增进友谊啊…… “难道因为你是老顾客?”郑凌又自言自语地想着。 赵允初:“……” 正在这时,云雁回也回来了,“我去喂个猫,你们坐一下。” “同去吧,同去。”郑凌站了起来。 赵允初自然也忙不迭站了起来,虽然他可能只能远远站着。 云雁回拿着猫饭走到廊下,拍拍手掌,“吃饭啦。” 几秒后,便见毛们出现在了房顶,几个跳跃,从上面下来了,稳稳落在地上,然后围着云雁回。 当然,也少不了对赵允初龇牙。 赵允初只好往后退了几步,站到一旁去。 倒是郑凌丝毫没有受到排挤,他甚至还能抱起一只猫来喂。 郑凌一边喂猫一边小声说:“雁哥儿,你觉得,是猫可爱,还是赵允初可爱啊?” 郑凌问了个奇怪的问题,若是平时,云雁回肯定答都不答,但是现在显然有点恋爱脑的云雁回,却是回答道:“阿初是大猫。” 郑凌觉得自己现在的表情肯定扭曲了。 他之前和赵允初说了几句,就确定应该真的不是什么赌注,但是他也没法相信什么观音显灵,这边试了一下,看雁哥儿真的有点不对头的样子,心里就怀疑起来了。 要说赵允初会对雁哥儿做什么,他肯定是不信的,但是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呢?要害人也不是这个害法啊,契兄弟又不少见,玩儿这个不会让人身败名裂的。 郑凌心里念头百转千回,但是不敢表露出来,决定暗中查访一下。 …… 喂完猫后,郑凌就匆匆告辞了。 云雁回继续和赵允初在开封府内溜达,带他去暖房里看花。 “今年春天我们的花可卖了不少钱啊……”云雁回笑嘻嘻的。立春前后,大家都喜欢互相赠花,堂花都是逆时开放,更显珍贵,十分走俏。 赵允初心想,但是花没有我们雁哥儿好看呢。 云雁回在他脸上摸了一下,“但是花没有你好看。” 赵允初:“……” 云雁回仗着周围没有人,又牵着他的手,手腕一翻,一朵牡丹就出现在了赵允初手心,也不知他是什么时候摘的。 赵允初惊讶地看着他,“雁哥儿,你还会玩儿这个……” 云雁回颇为得意,“以前学过两手。” 太久之前,为了泡妞,现在倒还记得。 赵允初捧着花,又开 心,又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那,那个,雁哥儿,我最近想在开宝寺捐钱,把他们的舍利塔修葺一下,”赵允初小心地道,“因为我许诺过,倘若心愿得偿,就修一座琉璃塔。” 云雁回:“那很好啊,修呗。” “因为,我的心愿与雁哥儿有关,所以想问问,你有没有什么意见……”赵允初说着,脸上发热,“我是想,修一座琉璃塔。” “与我有关啊?”云雁回笑得像偷了腥的猫,“很好……嗯,我是说,琉璃塔很好很拉风,我没有什么意见——诶,对了,还没有找工匠设计外形吧?我给你出个主意啊,修成斜的。” 赵允初愣了,“斜的?为什么啊,那岂不是倒了。” “又没叫你斜成四十五度,”云雁回怕他听不懂,还比划了一下角度,“就这样,我是说,斜一点点,这样好玩儿。还要建高一点,要建就建个千古流传的塔。” 想想千百年后大家来开封旅游,肯定都是用那种推斜塔的姿势合影了呢…… “哦……那我要去问问,我托阿爹帮忙打探靠谱的工匠了。”赵允初还是怕会倒,“我尽量让它斜了!” 云雁回在他脸上揉了一下,“没事,你开心就好。” 赵允初脸又红了,他终于明白过来是哪里不对了,那就是雁哥儿对他的方式,好像是在对女孩子啊,虽然雁哥儿老说他性格像小娘子,但是和真把他当小娘子还是不一样的。 然而忧郁的是,赵允初发现自己的脸皮不如雁哥儿厚,有些事情他只敢在心里想想,而雁哥儿已经大胆的说出来做出来了…… 就像现在。 这样不行啊…… 赵允初鼓起勇气说:“没,雁哥儿开心就好。” “真的吗?我开心就好?”云雁回邪恶地笑了一下,一手从赵允初肩膀上面撑住了他身后的墙,身体也靠近了——就是对自己的身高有点不满意,不过没关系,身高不够,气势来凑,他相信自己的气场两米八! 赵允初顿时欲哭无泪,为什么,为什么还是被雁哥儿怼回来了。 对了,雁哥儿现在的姿势好像有点别扭啊,手抬着真的不累吗? 赵允初又发现,现在这个高度差,好像他一低头就能亲到雁哥儿了诶。 赵允初脑子里纷纷乱乱闪过好多事,然后心想,不可以真的像小娘子一样啊,虽然雁哥儿很厉害 的样子,但是我也要迎头赶上…… 对不起了,雁哥儿,不是你矮,是我太高。 赵允初想着,就把双手放在云雁回腰上,然后一提,将云雁回整个抱了上来。他气力极大,因此两手握着一个成年男子的腰将其提起来也毫不费力。 云雁回猝不及防被抱腰一提,往上高了一截,脚也悬空了,重心不稳,整个人栽进赵允初胸口,本来壁咚的手也为了稳住而变成了挂在赵允初脖子上…… 云雁回:“……” 赵允初握着云雁回的细腰,感觉到他的脑袋抵在自己颈窝,胸口相贴,脸上再次出现迷之红晕,“是呀,雁哥儿,你现在开心吗?我好开心……” 云雁回抓狂道:“把我放!下!来!” 第100章 苗蛊 赵允初他爹还真给他寻摸来了一位特别靠谱的工匠,此人是一名都料匠,乃是负责营造的总工匠,叫做喻浩。 赵允初与喻浩见面,首先就说了一下自己的想法,或者说是云雁回的愿望,那就是把琉璃塔建成斜的。 喻浩本来十分木讷地站在那儿,工匠的地位并不高,即使他已经是都料匠也一样,所以他面对这些贵人,都很像木偶,只管记住吩咐就是了。 但是,听了赵允初的话之后,喻浩突然变得十分激动,“不瞒您说,在听到要将灵感塔重修之后,我就在想,应该将它修成略有倾斜的!” 赵允初:“啊?” 他本来都做好了准备,工匠可能会各种说明不能修斜的,没想到喻浩居然一副相逢恨晚的样子。 喻浩:“我心中本来想,可能您不会同意,不允许我这样设计,没想到,居然是英雄所见略同!” “呃……”赵允初想想他爹既然夸过喻浩的水平,那看来这斜塔并不是什么不可能实现的点子,反而十分巧妙,连忙说道,“这其实是我一位朋友的想法,我不懂,其实也有些忐忑能不能修成斜的呢。” “是您的朋友?若有机会,真想与其畅谈一番!”喻浩平静了一点,然后想到赵允初说自己也不懂,便给他解释道,“我的构思是,将塔修得向西北方向斜,京城周围无高山,又多西北风,斜塔建成后,西北风一直吹,不要百年,塔就会被吹正了!” “喻都料巧思也!”赵允初不禁叹服道,而更佩服的则是雁哥儿,没想到雁哥儿在这方面也很懂,连喻浩这个国朝最厉害的工匠也认可他的想法。 赵允初一想到这个巧合,就觉得很有意思,而且就像是注定了一样,这塔本就是因为他要还那个愿而捐的嘛,雁哥儿和工匠的心意还不谋而合。 于是,赵允初将喻浩带去见了云雁回。 云雁回一听说这就是喻浩,顿时激动了。 他当年去开封旅游的时候,就听过开宝寺斜塔的事情,所以赵允初一说要修塔,他就说那修成斜的吧。只是,因为原本的轨迹中,应该是再晚一点,原本的木塔被烧毁了,才由喻浩设计重修了斜塔。 没有想到,现在提前了一点,还是喻浩来设计。 这个喻浩基本上是北宋最厉害的建筑师了,而他最擅长的,则是宝塔和楼阁的修建,写出来的《木经》,被天下木工奉为圭臬。 云雁回对喻浩非常敬重,奉为上座。 这可是人才,放在现代,你能随随便便请来吗?国宝级的建筑师啊! 喻浩也能感觉到云雁回对自己的尊敬,心里更熨帖了,本来他还惊讶,和自己想法不谋而合的居然是一个年轻小伙子,还在想,难道他所谓的斜塔只是异想天开吸引人眼球,而非契合了自己的设计吗? 现在看来,并非如此,他似乎早就知道自己的样子。 在两个人都对对方很满意的情况下,他们相谈甚欢,云雁回趁机提出要求,请喻浩为他日后准备修的拆迁安置地设计房屋,喻浩满口答应了下来。 这真是意外之喜啊,云雁回恨不得抓着赵允初亲两口,真是瞌睡了有人送枕头,要做好房地产,一个好的设计当然是必须的。没看到,现代好多建筑就是以丑出名,被全国人民狂嘲的吗? …… 云雁回那边正笑逐颜开,郑凌可累了,他翻来覆去地研究了半天,还跟踪了一下云雁回,发现要说最近云雁回身边有什么变化的话,那就是他们家入股了一个南蛮烧烤摊。 这个郑凌早就知道了,但是一直没有去光顾,不是他不想支持云雁回的生意,而是他爹不让,他爹知道云雁回和南蛮人搅在一起之后,不知道为什么特别生气。 本来,两家都有些缓和了,现在这一下,却是搞得一方大为不满,郑凌都觉得他爹和爷爷实在太死板了,虽然南蛮人在宋人中受歧视,但是人家没烧没抢,一起做个生意怎么了,觉得雁哥儿这样有失体面? 反正他家里人一直都是死要面子活受罪,所以郑凌也不去想了。 这会儿突然想到,那些南蛮人好像就是最近唯一的变化,郑凌不得不从他们入手,查了一下,然后发现不止是自己在跟踪雁哥儿,那伙南蛮人中,有个苗女也在跟着雁哥儿,没做什么,但是鬼鬼祟祟恐怕不是好人。 郑凌觉得非常奇怪,然后他就当机立断——告家长了。 因为郑凌知道入股是算的郑苹的,而且也是郑苹和他们更早来往,于是去找郑苹,把雁哥儿最近的不对,还有那个苗女在跟踪雁哥儿说了出来。 郑苹顿时又惊又怒,“这,这……雁哥儿算是她的表叔,我以为苗女再大胆,也不会做出这样的事。” 郑凌小心地道:“她对雁哥儿怎么了?雁哥儿现在不对劲,和她有关?” 郑苹叹气道:“苗 人和我们不太一样,他们的女孩若是看上了情郎,会用非常激烈的法子,那就是给对方下蛊,这蛊也各有不同,但是无外乎让男人爱上她们,或是离不开她们。” 郑凌一听,擦了擦汗,“她什么毛病,给雁哥儿下蛊,叫雁哥儿喜欢上赵允初啊?” 郑苹:“……” 郑苹:“……听你说她也在跟着雁哥儿,恐怕是其中出了什么错,不小心叫雁哥儿错认初哥儿为恋慕对象了吧。因他们平日也很亲近,我竟是没发觉,的确,这几日雁哥儿总是口不离初哥儿。” 虽然不太合适,遭罪的还是自己儿子,但是郑苹还是忍不住觉得很好笑,她甚至可以想象,云雁回对赵允初突然间特别热情,大概会吓得那孩子不知所措。 “我就说啊,幸好我机灵,”郑凌忍不住夸了一下自己,“那现在怎么办?” 郑苹想了想:“这样,我去找浣娘,先将她看住,以免她察觉。你去找雁哥儿和初哥儿,想想看怎么将事情同他们讲清楚,然后带雁哥儿回来,我命浣娘给他解了蛊。” 幸好浣娘弄错了,估计也是新手大意,而且以苗女的性格,这蛊好在是应在赵允初身上,若是应在浣娘自己身上,她可能怎么也不愿意解的。 郑凌频频点头,“事不宜迟,我这就去找他们。” …… “你是说,雁哥儿是中了苗蛊,所以才……才性情大变?”赵允初大受打击,恨不得去开宝寺质问一下,明明他钱都捐出去了,工匠也找好了,现在退都退不回来了啊! 郑凌点头,“不错,就是那个云浣娘。” “居然是他……”赵允初想到自己那天去见雁哥儿的时候,她的确是在开封府外徘徊,太可恶了,居然想做这种事,若不是他,雁哥儿岂不是就爱上她了? “浣娘给我下蛊?”云雁回也有点疑惑,“可是,我没有表现得对她有意思啊。” “就是因为你不喜欢她,才给你下蛊。”郑凌说,“你是不是脑子坏了,好了,现在我们去你家吧,你阿娘说会找到她带回家给你解蛊的。” 云雁回:“我不要。” 云雁回一语惊人,郑凌都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 “为什么要解?”云雁回摊手,一笑,“我觉得自己身体很好,没有什么被强迫的感觉,反而觉得谈恋爱特别好啊,阿初也很好很适合我,为什么要去解蛊?” 郑凌:“……” 赵允初结结巴巴地道:“我,我这个人是很好啦……但是,雁哥儿,蛊虫在你身体里,不太好吧。” “我都说了,我身体很好,感觉不到有什么虫子。”云雁回淡淡道,“我觉得我也到了有时工作没事约会的年纪,不管是不是因为蛊虫,这样挺好的。” 郑凌崩溃:“赵允初是男的,男的!” 云雁回:“嗯,希望你不要对我们有偏见,我可是一直都支持你的。” 郑凌:“……” 郑凌和赵允初对视一眼,差点觉得无法反驳! 赵允初着急了,既然不是观音显灵,而是什么奇怪的蛊虫,雁哥儿还不愿意去解,那就太不对劲了,他拉住云雁回:“雁哥儿,你一定是被蛊虫影响了神智,你别这样,我们快去吧!” 看上去正常,能够工作,还能够承认自己中蛊了,只是用另一种方式来拒绝解蛊——到底是这蛊厉害,还是雁哥儿的思想方式太神奇了? 云雁回却顺着他的手,一手搭在他肩膀上,深深望着他说道:“阿初,可是,我真的不想失去现在的心情……” 赵允初觉得浑身都要酥了,他哭丧着脸道:“那希望你以后也会很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