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懂浪漫的男朋友》 第一章 “如心,你知道吗, 刚才那故事里,没有讲出口的是, 你出现的那一刻, 对我来说,你是世上光。” *1* 楔子 那是个闷热的夏日。 濮如心有场面试。 地点在距离她家不到一公里的星级酒店,六层游泳池3号休闲桌旁。 没有公交车直达,打车又不能进胡同。 她索性走路去。 她边走边暗暗咒骂,不知道谁这么变态,约在游泳池。昨天接电话时她只顾着紧张和震惊,竟忘记确认对方公司的全称。 只记得一个女中音问:“请问是濮如心濮小姐吗?” 她忙不迭地说,是的是的。 对方以极快的语速自报家门,她没听太清楚,又不好意思问。 持续半个多月,她几乎每天以面试五家公司以上的频率寻找新工作,却没有一家有回音,打破了她历年来的新纪录。有了这个阴影,她自卑又敏感,担心对方觉得自己啰里吧唆一堆问题,耳朵还不好使,没了耐心直接取消面试资格。 那位女士接着说:“我们收到了上周您投给我司的简历,请于明天下午一点在亚光酒店六层的游泳池旁参加面试。” “呃……泳池?”濮如心斟酌着用词,鼓起勇气问,“需要穿……泳装吗?” 对方似乎没听懂:“什么?” “那个,抱歉。”她记得自己并未竞聘游泳教练或健美女郎,又不甘放弃可能性极低的工作机会,可就算现学或马上整容、抽脂,也来不及了。 抱着极低的一线希望,她小声问:“……请问你们的招聘职位是?” 对方比她还要惊讶。 “咦?” 说了这个字后,对方把发言的接力棒重新丟到她手中。 濮如心头皮发麻,只好实话实说:“坦白讲我不会游泳,身材和脸也……没什么优势。你确定……没打错电话吗?” 仍是没回应。 她已经接近自说自话:“所以,我,必须要穿泳装吗?” 几秒钟的沉默后,听筒里传来刺耳的笑声,像超速行驶的汽车发出的紧急刹车声。 “您可真逗,”隔着电话,几乎可以感觉那人大笑时一颤一颤的身体,“是 我们人事经理着急出差,来不及直接面试,招聘的事情又不能再拖,干脆就请客户直接跟您见了,不过她只有雷打不动的游泳时间可以空出来,所以就委屈您……” 她? 还是他? “啊,这样。”她恨不得打脸,“没问题,不委屈不委屈。” “那么我们就这样说好了?”对方重复了一遍时间、地点,继而补充道,“至于穿什么衣服,您……开心就好。” “……” 真体贴。 “还有什么问题吗?” “没…...没有。” 像学生时代时被叫进办公室谈话,从踏进门的那一刻起,她已经脚底发软,整个人从头武装到脚,自动开启了防御模式,谈了些什么,她压根没听进去。 挂了电话又捶胸顿足,应该问清具体的招聘职位,多少做点儿准备。上周投的简历,上周,上周……濮如心翻出手机查看已发送邮件,终于记起,那天她闲着没事刷网页,当浏览到“爱情记录师”“上门洗狗师”“拍照衬托师““西瓜雕刻师”“女神追求师”“夏日脱毛师”……各路大侠一展身手的个人主页后,默默发布了“陪吃陪喝,地陪吃货师”,半闭着眼发了一通简历。 新兴职业,说好听点儿是在拼创意,说难听些呢,不过是拼谁的脸皮更厚。 这么多年的求职路,濮如心也是有两项特长的。 第一,但凡她认识的、认识她的,到了饭点儿,都得朝她鞠个躬,尊称一声“吃货”,此吃货非彼吃货,不是说什么都喜欢吃、什么都能吃、什么贵吃什么,您得知道哪条街哪条巷子谁家馆子擅长什么菜系什么手艺,哪家肉最新鲜哪家不是地沟油,最关键是能以最便宜的价格吃得最好最正宗,否则便是假吃货、真饭桶。 第二,脾气好。她很少生气,除了跟自己亲妈一点就炸——关于这一点,后面再详细讲。除了亲妈之外的亲朋好友、同事、同学、莫名其妙的陌生人网友……不论对方是嘲讽、揶揄、怒骂、取笑、指桑骂槐,她都没脾气。 除了有一定的情绪控制能力,更因为要忙着找工作,忙着觅吃的,忙着酿自己的水果酒,她不愿把时间浪费在不相干和无趣的人与事上。 她是这么想的:如果有人气自己,别人做了气人的事情、说了气人的话,她为此而生了气,“别人气自己”才成立。反之,如果她“不产生”任何反应,不配合对 方,所谓“气人”这件事,也就不成立。 别人怎么做怎么说,是别人的事。 而她选择不配合。 一个人时也难免长吁短叹,可转头便又笑嘻嘻地准备面试,套件新买的改良v领旗袍,撑把遮阳伞,提前半小时便慢悠悠出了门,故作从容淡定的样子,像赴老友的聚会。 到了六层,时间还早。 游泳池不算大,两边各摆了十几把遮阳伞和配套的竹制桌子、躺椅。刚过中午,人不多,除了匆匆上岸的一对母子、坐在池边把腿伸进水中接电话的神情焦躁男外,泳池里只有一位男士,戴着泳帽和泳镜,自由泳时溅起的水花哗哗响,看不清长相。 两边的3号桌都是空的。 面试这件事,身经百战的濮如心深知:身为被面试者,万万不能迟到——对方可以,你不行。到早了也讨人厌,别一厢情愿地认为是美德。时间观念无早晚,关键是个“准”字。 她就近在左起1号桌旁坐下。 上岸的母子摘了泳帽,年轻的母亲将右臂夹着的儿童游泳圈放在濮如心旁边的桌子上,左手抓条白色大浴巾,正裹向边咯咯笑着边加快脚步的男孩。见母亲追得急,男孩故意沿泳池边上走,边走边踢水,自是惹得那母亲紧张得一路小跑。 渐渐地,男孩放慢步子,开始高声唱歌,陶醉的,不带一丝怯意的—— 当你喜欢我 请你告诉我 当你爱上我 请说你爱我 别害羞 把爱说出口 爱让世界好暖和 iloveyou 爱充满你和我 …… 这歌曲旋律极美,歌词也好。 濮如心不禁莞尔。 她坐的位置正对风口,此刻窗户大开,刚进来时还觉得闷热难挨,坐了一会儿又觉得不了。待到微风拂面而来,带着股恰到好处的温凉,像落日西沉,天色渐暗,手捧图书坐在屋子里的人读得津津有味时,家人不声不响地为你开了灯。 男孩走到不远处接电话的中年男人前,并未意识到眉头紧皱的叔叔心情不是很好,语气里充满愤怒,似乎在和谁吵架。 他只觉得自己被挡住去路,因此奶声奶气提出合理要求—— “对不起,打扰一下,”他说,“ 叔叔,请让一下好吗?” “不,不用了,”匆匆追上来的母亲警觉地抱住他“肉肉,不要打扰叔叔。我们去别处玩。” 原来是叫肉肉,哈,濮如心暗笑,这名字好。 叫肉肉的男孩使劲挣扎着小小的身体向妈妈抗议,抗衡中他的手不小心碰到男人的肩膀。那男人斜眼瞥了母子俩几秒,突然腾地跳起,抓住女人的肩用力一推,纵然她奋力控制着身体平衡及时松开怀中的男孩,自己却踉跄退了几步跌倒在地。 肉肉受了惊吓没站稳,身体歪歪斜斜地便要栽进泳池,说时迟那时快,濮如心大跨两步抓住肉肉,只是池边瓷砖被水打湿,脚底止不住打滑,她没提防一屁股坐在湿漉漉的泳池边上,小旗袍腰以下全湿。 那男人还不解气,冲着母子俩怒吼:“滚!”这才骂骂咧咧地走了。 已然安全的肉肉终于想起害怕,小嘴咧着,十分委屈,嚎了几嗓子,却是带着哭腔,抽搭着对濮如心说:“谢谢阿姨。” 她微微点头,心里却万分沮丧。 面试要废了。 年轻的妈妈紧紧搂住男孩,眼神里充满感激。 “肉肉被吓到了是不是,妈妈知道了,想哭就哭一会儿。”她边说边轻拍男孩的屁股。 “妈妈知道不是你的错,你刚才很有礼貌。那个叔叔也许有烦心事,打电话时被你打扰到,没控制好情绪冲我们发火。他不是有意的。” 这妈妈是个明白人。 懂得及时将事情的问题和孩子剥离。 教育学家说,小孩子都是以自我为中心的,他会把身边父母、老师、朋友、陌生人……所有让人发怒、哭泣、争吵的原因归结在自己身上,直接认为所有的事情,都是自己的错。 所以事情爆发的那一刻,要在第一时间剥离。 还是值得的。 濮如心想。 “不,才不是,”鼻涕泡泡一个比一个大,小家伙开始反驳妈妈,“就是有意的,故事书里说,”他鼓着腮帮子,“恶,恶……叫恶意,就是不好的居心。那个叔叔,对我有恶意!” 女人为难地看着自己的儿子,一时语塞。 没想到他还懂得“恶意”这个词,有意思。 濮如心歪头想了几秒,从包里翻了翻,只找出一颗大白兔奶糖:“小朋友,送你好不好?” 还 冲他俏皮地眨眼。 这下小家伙不哭了。 他可怜巴巴地盯着她手中的奶糖,并未伸出手,而是慢吞吞问道:“阿姨……要钱吗?” 这个机灵鬼。 “不要钱吖,如果要钱,那就是卖给你了。我是,”她暗笑,拉长语调,“送——给你的。” 他这才破涕为笑,剥开糖纸将奶糖送到嘴里,抿抿嘴唇,又抿抿。 “喏,”她指指他的嘴,“你说刚才那个叔叔,有“恶意,那么我这个陌生阿姨,对你有‘善意’,不好的居心叫恶意,好心、好意便是善意。我们也许偶尔会莫名其妙碰到一些恶意,但我们也经常会遇到一些善意。” 肉肉似懂非懂,脑袋一歪,不再理她。 做妈妈的这时看到她湿透的裙子,脸上浮现出愧意:“我就住楼上,去给你拿条裙子,可能会肥一些,但凑合穿回家还是可以的。” “不用不用,”濮如心摆手道,“我……我也住楼上。这就上去换,不麻烦您了。” 她不知自己为什么要撒这样的谎。 也许怕麻烦,也许怕对方只是客气。 等那母子致谢后离开,濮如心才发现之前在泳池里游泳的男人不知何时已摘了泳镜架在额头,腰部缠着白色浴巾,裸露出厚实的肩膀和强壮的胸肌,边嘬饮料边歪头看她。 他坐的,正是3号桌。 *2* 她没有同游泳池中刚出来的还裸着上身的男人打交道的经验(事实上,除了洪喜,她基本上无法同其他任何异性坦然自若地相处),连对方的脸都不敢看,只依稀觉得他的身材还不赖。 好吧,撕下虚伪的面具,濮如心想,说实话,他非常性感。 性感到她只能垂着头,装作什么都没看见也不在乎的样子往外走。 “哎,你……站住。” 这声音有些沙哑,傲慢里带着清冷,不太确定是不是本地人。听语调是像的,但个别字句上有点偏、有点远,像是走得太久,换了衣服,胖了、瘦了,骨架子还是那副骨架子,血肉却不是了。 她能确定的,是不管它怎样变化,都属于自己走在路上听到后,基本可以排除同她有关的那一类。因此一丝都没有迟疑,继续朝前走。 “裙子,湿透的,那位女士……” 濮如心身形一顿,停下来,背对他回道 :“有什么事情吗?” “你……面试吗,还?” 原来他便是今天的面试官。 这个人,说话时断断续续,像个木讷的结巴,二、三、四个字地往外蹦。 濮如心的体内像驻扎了一支正待奋勇前冲的敢死队,所有士兵都在摇旗呐喊“转过身看他,看看看”。 奈何她高举双手,一门心思只想做奴隶,暗自跟自己较着劲儿。除非他像电视剧中高高在上而又花心的皇帝见到民间美少女,威严吩咐道:“抬起头来。” ——否则,她哪有魄力主动抬头看他。 是的,如果要给她贴几个标签,闷骚、矫情、内向,偶尔逗比。 属于那种明明内心很想要,身体、语言却非常不诚实的那一款。 因此毕生都在等别人主动,等着别人一而再、再而三地使劲硬塞给她,才假装不乐意地试上一试。 ——喏,都是你们逼我的。 ——我也不想的。 所以在目前极为有限的生命中,不知错过多少良机和良人。 最近几年方觉醒,至少偶尔意识到应该考虑主动争取。 眼下,号角已吹响。 高亢凌厉,振气壮威。 一声大过一声。 奴隶啊奴隶,来吧,是时候当奴隶主了。 她踟蹰着。 “濮,如心?”见她不说话,他问。 连她名字的三个字他都断开了念。 “如果你把衣服穿上,”她心一横,“还是可以面一面的。”说完大义凛然地抬头看,对方脖子上不知何时搭了条浴巾,该盖的地方盖上了,不该盖的地方也盖上了。 他嘴角微抿,语气有些恼:“裙子湿透,却跟我,讲穿衣服?” “我那是……”她结巴着想解释,转念又想,他明明在场,解释也无用,干脆拿出一副破罐子破摔的勇气,“算了。不跟你废话。老娘今天不面了,拜拜。” 气急败坏地走了几步,并未听到对方挽留,她看似表面平静,内心早已狂呼:快留住我快留住我! ——内心戏太多啊,内心戏太多。 那位似乎并未在意,仍不慌不忙几个字、几个字地往外蹦:“你的简历,说,吃货在此,诸神退位——看来,你对吃的,很有研究?” “那倒是。”她停下脚步,心中暗喜,所有关于吃的话题,都是她自信心爆棚的引爆点。 他的态度,似乎对她并不抱什么期望,只为了随便把她打发走:“既然如此,我问你,庄记煎饼,搬哪里,去了?” 庄记煎饼? 这人居然知道庄记煎饼。 濮如心读初中之前,每天早点都是他家的煎饼和豆浆杂粮面、玉米面、绿豆面、荞麦面、紫米面,每每站在摊前流口水犹豫着选哪个,看着老板动作麻利地磕开鸡蛋将蛋液摊平,裹上炸得酥脆的小黄花鱼,或摆上几片早已焖好的肥瘦相间的猪肘肉,想要不含淀粉的纯火腿也可以,算了算了,还是加调好咖喱汁的大片鸡柳肉好了。记得微辣啊老板,要咸酱,不要甜酱。葱花、香菜撒着欢地撒,鲜翠欲滴,左铲右铲上下铲,好嘞,裹得严严实实烫手地交到你手里。 忍烫咬上一口,嗯,你会低喃:真好吃,给十个猴也不换。 看不出庄记煎饼的庄老板有什么独家配方,总之,别人家的煎饼摊子玩命招呼着,也不见引来几个客人。但他家,每天限量供应,摊完200个,老板便傲娇地推车回家。 严格说来,庄记煎饼是唯一一个她从未向任何人提及的美食。 原因是,但凡她推荐过的店,后来她本人再去,总要排很久的队。 中午和晚上倒也算了,早上可不行。早上有起床气,排太久队会迟到,会被老板骂,会被辞退。她上一份工作便是因为这个而丟掉的。 她将所有的美好时光,耐心、包容、体贴,都给了——吃。 在吃的方面,她从不将就。 “这是面试问题?”想到这,濮如心警觉地问。 “是。” “我回答出来,你会聘用我?”——如果这样,倒是可以小小考虑一下。 “会。” “好,爽快。”濮如心决心豁出去了,为了工作!她转过身,坦然自若地迎上对方的目光,“侃兴大街紧挨着奶茶店的,怀青煎饼店,就是。” 虽然他的头发乱糟糟的,摘了泳帽后还在湿嗒嗒滴水,谈不上什么发型,但并未因此对他的颜值产生什么破坏作用。精致的五官棱角分明,像是玉雕大师耗尽多年心血注定会功成名就的作品,哪里都刚刚好,不多一分,亦不差一毫是濮如心平淡无奇的生活中,注定不会有任何交集的那一类。退一万步讲,就算如张爱玲文 字下的遇见,“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要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也会隔着坚不可 摧的透明结界,彼此淡漠地望上一眼,不该也不会有更深的交集,甚至不会在双方的大脑中留下任何记忆,大家行色匆匆,各忙各事罢了。 是迎面走来会让她呆麻站立,不敢发出一点声响努力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值,充满了自知之明的距离感。 “你在,开玩笑?还是随便,找家,煎饼店,敷衍我?” 两家店的名字,相差有点大,不怪他有这样的质疑。 濮如心微笑,这话简直侮辱她“吃货”的名声,可也懒得计较,“多年前庄记煎饼店老板的老婆因癌症去世,煎饼店关了半年多。”她也因此被妈妈抓着在家里老老实实吃了半年的面条,现在想来都要抽嘴角。 后来重新择址,因其老婆名字中有一个‘青’字,取名‘怀青’煎饼店。味道是一样的味道,只是老板,不是一样的心境了吧。” 他“啊”了一声,似乎深受触动。 濮如心低头看着自己露出的脚趾。昨晚新涂的金色指甲油闪闪亮亮,阳光透过玻璃窗在墙壁上斜斜映出一道灼目的光线,她扭扭脚趾,那光线便也跟着旋转翻飞。她一个人正玩得不亦乐乎,有个声音说:“好吧,三天,每天酬金,一千。” …… 她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自己得到了这份兼职,并由之前指定的每天五百块的酬金涨到了一千块。 很久以后,她忆起这件事,带着得意的笑容问:“吃到那家煎饼跟童年的味道一样时,是不是觉得物超所值? 坐在对面的他漫不经心地端起面前深棕色的咖啡,喝了一口。在她以为他没有听到想重复一遍时,他说:“事实上,在我听到你,同,唱歌男孩,说,我们也许,偶尔会,莫名其妙,碰到一些恶意,也经常会,遇到一些善意时,我便已经觉得,物超所值了。” 彼时她和他已经足够熟悉,可以开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而他说话断字的方式也有所改善,虽然仍不太连贯,但已经能够从三四个字过渡到六七个字的断句了。 他又说:“我,自从回国,为的便是一一找到当初,给我最大,善意和恶意的人。该报恩的,报恩。该报仇的,报仇。” 那天,下了一整天的雨,一整天没有出太阳。 淅淅沥沥的,时大时小。 他们喝了一整天的咖啡。 店里包括服务员在内的所有人都有些莫名其妙的烦躁,大家心安理得地把理由归结为坏天气里自然只剩下坏心情。 濮如心不安地用勺子搅拌着咖啡。 最大的善意? 最大的恶意? 这语气,让她想起有一年寒假,洪喜不知从哪里找到一根长长的炮仗捻,单手折着两端的头头儿朝上,另一只手拿着打火机将其两端全部点燃,带着嗞嗞啦啦的响声扔到如意脚边,吓得如意大呼小叫,明白过来后追着洪喜便打,两人从前院直掐到后院。 只剩她独自躲在墙角,望着两头闪着银白色火花迅速前进的炮仗捻出神。 它们很快会燃到相遇,燃到同为余烬吧。 快或慢,都得等。 反正,她要看着它们燃到再无一丝殃及他物的危险后,才能离开。 恍惚中抬头,冷不防与他的目光撞个正着,缩回的目光缩回的人,清晰地听到不知从哪来传来的“啪”的一声,东西被烧着的气味迅速入鼻。 一端。 两端。 迅速燃烧。 嗞嗞啦啦。 十指指甲被她啃得光秃秃,撕扯下拇指边上一块顽强的硬皮,竟似觉得扯下所有的摇摆。 她知道,这次,她不会像幼时那样,只会徒劳而单纯地选择等。 第一章 我常想, 如果有人开个“如何讨女生欢心”的速成班, 一定赚得盆满钵满。 ———————— 很可惜,并没有。 所以那些到了青春期春心大动的男生们 总像被蒙着双眼的蠢驴, 在恋爱的大道上跌得鼻青脸肿。 洪喜的蠢,同很多青春懵懂的男生一样, 明明喜欢一个人, 却只会通过取笑, 甚至是羞辱对方的方式来表达。 *1* 早上起床,迷迷糊糊洗脸刷牙,坐在梳妆台前,看到镜子里昨晚新剪的头发,心情还是不错的。 洪喜介绍了一家只接受私人预订的美发馆绘我,听上去很高大上,实际手艺也不错。亚麻色是我一直喜欢的颜色,唯独他家染得最好。 我正自恋,我妈突然进来,端详了我好一会儿突然转身出去,没几秒手里拿了把削发器回来,边说边拿削发器便要削我的刘海,“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你本来就长得难看,为什么非要自己剪头发?来来来,妈给你修修。” 我只恨耳朵没聋掉,她总是能这样轻易点着我坏脾气的导火索。 如心,你不能成为别人情绪的奴隶,放轻松,深呼吸……我躲避着,竭力克制。 “这胸也太平了,真是随了你爸。”她嫌弃地盯着我的胸看,“你该不是有自闭症吧?怎么不出去玩?” “谢谢母后关心,”我要扳回一局,于是得意道,“昨晚就跟别琼约了,一会儿去逛商场。” “哦,”她点头,“天天出去像小疯马一样野,果然矮子只能跟矮子玩。” ——矮子只能跟矮子玩! 导火索在嗞嗞燃烧着,马上要引爆了。 听说子女是上门来讨债的。 真不知道我和我妈到底上辈子谁欠了谁。 “妈,你有什么事吗,一大早的?”天气这么好,就不能做一对和谐相处的好母女吗? 换别人对我如此刻薄,真是分分钟毁尸灭迹。可亲妈就是亲妈,即便想在脑海里进行快意的报复,也得客气些。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母后虐我千百遍,我待母后如初恋。 “哦,你不说我倒忘了,”她甩手往床上扔了件 衣服,墨绿底绣着红色牡丹花,“我穿着太肥了,显老。送你吧。” “……真是谢谢你了。”我倒抽一口气。 “嗨,应该的。咱母女俩客气啥。毕竟,你脸大、人丑、皮肤差,黑且矮壮、脾气坏,我不对你好,谁对你好?” 啊! 啊啊啊啊啊啊!!! 我操起梳妆台上的刮眉刀架在脖子上:“妈,咱俩有仇吗?你再说一句话,我马上死给你看!” 说完假装一抹脖子做喷血而死状倒在床上。 她终于笑了,说:“好了好了,不说了,哎,每次跟你聊天都特别开心。赶紧出来吃早餐。” 特!别!开!心! 唉。 她对开心的要求真是特殊又简单。 成功羞辱到我,就算贏了。 我可不开心。 *2* 邻居们曾私下里议论,我和妹妹的名字起得真好:如心、如意。怪只怪,我们偏偏投错胎,生在濮家。 濮濮濮,念多了就是——不不不。 不如心。 不如意。 唉,一语成谶。 我和如意外形相差太多,初识的人听说我俩是如假包换的亲姐妹,总以为我在开玩笑。 如意骨架子小,吃什么都不长肉,170的身高越发衬得她身材修长。 脸蛋呢,白白净净,下巴窄尖像是削过骨,剃成光头也是标准的美人一个。除了跟我妈说话,除了听到别人说了不如她意的话,除了看到别人做了不如她意的事……她表现得像个冲锋陷阵的战士外,其他时候的她基本很温柔。 尤其狭长眼眸还总喜欢挑啊挑的,男人们见了个个跟被点了穴似的,简直可以拿线牵着走。 我呢,不论从外形还是性格来说,都几乎是她的反面。 天晓得我妈怀我时是不是吃了太多土豆,小学时长到160便再没拔过节,只一门心思地横向发展。二十多岁的人,十几年的人生减肥路,嘴馋了什么都挡不住。逛商场时,看中的衣服我还没开口,那边导购员懒洋洋开口: “胖子,没你的码。” 初中时和我妈买衣服,印象最深刻的是有次她非要我试穿一件腰部系带、可松可紧的牛仔背带裤。我一眼看穿那是特制的孕妇裤,死活不肯。我妈连威胁带 恐吓逼着我穿上,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臃肿如河马,旁边竖着的纸牌上“孕妇裤”三个大字映入眼帘,真是心如死灰。 偏偏我妈满意得合不拢嘴,直接用购物袋收走我穿去的裤子藏在身后,频频点头说:“真好看,不用脱了,穿回家吧。” 也许是因为我妈对我买衣服的过分控制,也许是对自己的身材深深绝望,一时间悲愤交加,我坐在地上泣不成声。 正赶上时任体育委员的洪喜带着班上几个高个男生选运动会的队服,七八双眼睛一会儿看看我,一会儿又看看我妈。 那时还年幼的我哪里驾驭得了这样生不如死的场面,只好趴在地上遮住脸,用手背垫着额头,盼着他们速走。 哎,算了,不提这糟心的事。 我是在大四快毕业时才真正下决心减的肥。之前不过是说说。说的时候是真心想要拒绝美食的诱惑,大吃大喝时也是真的一心将减肥的念头抛掷脑海之外。 大学生濮如心当然比现在单纯些,架不住“好闺蜜”薛晶晶的怂恿(其实她是个彻头彻尾的心机婊),带着写了三年多的暗恋日记,向隔壁班的班草李江表白。后来才知道,薛晶晶算计好了要我出丑,她早早拿手机录了全程,视频发到网上被上千万网友点击,某某大学版“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可是当年最红的视频,没想到吧,互联网时代,我这样的也曾当过网红。 视频里的校草翻了几页我的日记后,在几个男生“嗷嗷”的起哄声中把本子摔到我的脸上。 末了他说:“死胖子,说吧,谁给你多少钱让你这样羞辱我?我出双倍行不?” 我就是从那时起真正下了减肥的决心,跑步、游泳、吃药……无所不用其极,一年多的时间,虽不及如意的曼妙身材,好歹瘦了三十斤。 至少再买衣服时,已经能够底气十足地跟导购员说:“给我拿m号的。” 体重控制下来,可从此再不敢轻易跟人交心。 尤其对异性受伤的阴影面积比较大,直接导致我但凡看到个入眼的男人先脸红,再自卑,十秒钟都不到,在我的脑海里,已过完潦草的一生:恋爱没多久结婚,婆媳关系十分紧张,经济窘迫,男人天天不着家,没多久跟小三生育了一对双胞胎踢我净身出户,只好一个人抱着根棍子在立交桥下靠乞讨终老…… 这种人,怎么能嫁! 虚伪! 恶心! 无耻! …… 唉,算了,不提这糟心的事。 还是说回如意吧。 她自小便有反抗精神,年幼便极度渴望婚姻生活,大四即将毕业,也就是昨天,瞒着我爸妈拿了户口本跟男友潘羿跑去登记。 回来后跟我吐槽:“结婚登记费一共九块钱,一人四块五。谐音听起来就像是——死一块儿不?死一块儿不?你说这样,谁还敢结婚?” 我:“……” *3* 我一向不喜欢潘羿,他性格孤僻又死宅,唯唯诺诺,如意说什么他都“是是是”,像个跟在主人身后没有脑子只懂得机械执行的机器人偶有人为他鸣不平,他会抢在如意前头激烈反对。诚然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但跟人闹到绝交的份上,着实让我们全家叹为观止。 有次潘羿的室友看到他没买到如意爱吃的鸡蛋灌饼,在宿舍里吓得面如死灰、如临大难,也是多嘴,说了一句:“至于吗,不过是张饼。” 又不痛不痒地补了句:“不过是个女人。” 潘羿一拳抡在人家的腮帮子上,俩人因为这事直到毕业都没说话。 我想,对如意来说,她一定是因为我妈太强势,控制欲太强,在我们家得不到足够的亲情温暖,极度渴望异性宠爱,才会选择潘羿。 心理学家说,如果一个人从小生活在父母过于严格、强势的家庭环境下,那么容易导致在恋爱时产生两个极端: 一是寻找同父母性格类似的恋人,以伴侣权威取代家庭权威,伴侣越强势越控制就越爱。 二是寻找与父母性格相反的恋人,对方越对她的指令唯命是从、说一不二就越爱。 举个简单的例子:我妈从来不跟如意讲道理,都是上手直接打。 那么在这种家庭环境下,会导致如意在找男朋友时只有两类选择: 第一类,天天家暴型。 如意:亲爱的,我想买个包。 男朋友(对着如意的脸左右开弓):我看你长得就像个包! 如意(捂着被打肿的脸无比崇拜地):哇,亲爱的,你对我真好,我好爱你! 第二类,百依百顺型 如意(对着男朋友的胳膊从上至下降龙十八掐):为什么响四声才接电话? 男朋友(开始自己掌嘴): 都是我的错,你打电话时我正在尿尿,下次再这样,我一定先憋回去半截尿,等接完你的电话再放出来。 如意(花痴地):乖嘛,难怪我这么爱你。 …… 潘羿属于后者。 如意对我的说法不置可否。 *4* 我飞速地刷牙洗脸,看到如意已经在厨房优哉游哉地喝着豆浆,阳光照在她微红的脸颊上,像个妖女。 哼,已婚妇女。 她冲我眨眼睛,很得意。 我没好气地吃着油条,同时刷朋友圈。 “春风吹战鼓擂,已婚妇女怕过谁——从今天起姐姐我天下无敌了,羡慕吧?” 这死妮子居然发了朋友圈,还晒了结婚证。 “你不怕咱妈看到?真不怕死。” “没事,我给咱妈设置了分组权限。她看不见。只要你不多事,她就不会知道。” 我白她一眼,再刷新时,看到洪喜把如意的内容截图,也发了朋友圈,内容是—— “哪家地摊儿买的假结婚证啊?” 他特别@了我妈和我。 我吓得把豆浆喷了出来:“如、如意,快跑!洪喜,洪喜发了……” “不可能,我早把他拉黑了。” “可你俩朋友有交集,肯定是别人转发他……”话还没说完,我妈气冲冲地拿着手机进来。 "如意,你昨天跟我要户口本不是说要办护照吗? 如意很镇定,慢悠悠地把豆浆放在餐桌上:“我要说去登记,你能给我吗?” “你!” 我妈得知自己有了乘龙快婿很镇定,不发一言,从橱柜里操起把菜刀慢慢走向如意。 如意穿着拖鞋拉开窗子便往外跳。 平稳着陆后,居然还得意地扭来扭去:“没砍着,没砍着!” *5* 如意熟门熟路惯了,住一楼就是有这个好处。她和我妈围着小区直跑了十多分钟的马拉松。吓得老干部活动中心的马姨不停给我爸打电话:“他濮叔,快回来,你家出大事了!” 见我从窗口默默盯着她,张嘴就骂:“都什么时候了,你还不赶紧拉住你妈?” 不知道电话那端的爸爸说了什么,她火急火燎直嚷:“你老婆又在小区 追杀你女儿!” 她可不是第一次见到,我嘟囔着,大惊小怪。 “不不不,这次不一样,”估计我爸跟我想的差不多,马姨急得跳脚。之前用的都是晾衣竿、擀面杖,这次,这次是刀,菜刀!” 挂了电话见我还杵着不动,她瞪我一眼,也加入了马拉松队伍中。 真是幼稚可笑。 你们见过哪个做母亲的真对女儿下狠手? 我太了解我妈,头脑简单,控制欲又太强,说自己更年期,一更更了十几年,其实是打着更年期的幌子心安理得地不讲理。 我已经习惯了这俩人在小区里跑马拉松的场面。没办法,如意只怕这个,什么一哭二闹三上吊统统不好使,她只怕我妈揍她。 管它真揍假揍,万万不能揍到她美丽娇艳的脸。 “既然如此,”我曾问她,“你直接跑出小区,随便打辆车、坐个公交,咱妈能追上你?为什么要跑几圈才出去?我怎么觉得,你不是真心想跑啊。” 她眨着大眼睛,十分无辜:“你没发现每次跑时我穿的衣服或鞋子都是最新款吗?” ……我还真没想到。 不花一分钱便开了时装发布会,绝对地吸引众人眼球。 “遗憾的是,高跟鞋只能支撑我展示……不,跑几分钟。你知道的,新鞋基本都磨脚,跑一会儿只能拎着鞋子光脚逃了。不过,“她努努嘴,“你知道的,好在我的脚长得也美。” 这个狐狸精。 “太过分了,你居然……利用咱妈。”我愤愤不平。 狐狸精转转眼珠:“说你傻,还真不灵,我可能只是为了时装发布会吗?我要直接从家门口跑了,咱妈出去连人影都看不到,回来还不继续削我?我跑一会儿才真正逃,也是为了让她消气。” 原来是一箭双雕。 “你不怕这样下去,传出去对你名声不好?” 太得不偿失。 谁家好姑娘天天被亲妈满世界追着打? “好姑娘?做好姑娘有什么好处?能让男人对我百依百顺吗?能吃饭不花钱吗?能逛街不付款吗?开车能闯红灯吗?菜市场买菜能不缺斤短两吗?” ……我咬着牙:“不能。” 上周跟如意去小区便民小摊买菜,她鞋底粘了东西,晚走我几步。 那摊主趁我低头 挑黄瓜时,从后捡了几根烂的埋在我挑好的新鲜黄瓜堆里,装好袋子:“三块一斤,算您两块八,七斤六两,一共是二十五块八毛八,给二十五得了。” 我听到两位数的乘法就头疼,忙不迭地付钱。摊主突然看到如意慢吞吞走过来,当即变色,飞快地抽走了底下的烂黄瓜:“十五,十五就够了。” “除了那几根烂黄瓜,我问问你,”如意轻启朱唇,“两块八乘以七斤六两,你怎么来的二十五块八?管理处的公平秤就在前头,要不要去那里算下?” 摊主再三保证绝不再犯后,那堆黄瓜免费送给了我们。 自此我买菜总喜欢带着如意,她是物价局,她是公平秤,她是保鲜师,一人出马,吓退成千上万个缺斤短两的黑心小贩。 *6* 十几年来,我妈的境界已经到了世间万物皆武器的地步:鸡毛掸子、痒痒挠、拖鞋、杂志、化妆品……如意身经百战,积累了丰富的斗争经验,每每预感到武器来袭,不慌不忙两个步骤一气呵成:双手护住脑袋,开脚溜。 通常来说,我妈的愤怒通过几圈马拉松发泄完毕,在邻居们不有所表示都过意不去的拦阻下,也就半推半就地见好就收。如意呢,找个地方躲躲,咖啡厅、酒吧、商场,转个圈回来,继续若无其事地吃我妈做的饭菜。她脸皮厚这个无人能敌的优点,就是从每日跟我妈的斗争中一天天磨出来的。 有次我和如意交流斗争经验。 如意说:“姐,你为什么每次同咱妈吵架,都那么保留,不敢还嘴,生生被她骂哭?” 我说我不敢,她毕竟是咱妈。 我反问她为什么每次都那么毒舌,像遇到仇人般毫不留情。 她则回答:“我是想让她知道,凡事都有两面性,谁让她生了两个女儿,你是正面,我就愿意做反面,不然生活多无聊。而且,开什么花,结什么果,真要较真,我这都随根儿,遗传的她。这样省得咱爸怀疑咱俩都不是亲生的。” 说罢她仰天长叹:“说起来,我啊,为了这个家的和睦团结,简直操碎了心。” 我:“……” *7* 这天的马拉松大赛,除了武器的升级,同以往确实有点不一样:一是,她们跑得比以往久了些;二是,从小跟我们一起长大的小伙伴洪喜在如意的几次示意下,都不为所动,反而跟在我妈旁边助跑,当了人体导航—— “阿姨,再坚持坚持,如意也快没劲儿了。” 有人劝架,就有人唯恐天下不乱,添油加醋。 我妈气喘吁吁。 洪喜时不时掏出饮料补给,还专门拿了把小扇子给我妈扇风:“前面得拐弯,您得加把劲儿,不然她真溜了。要不要喝点果汁?” “太过分了!”攒足了劲儿瞄准好时机,他继续挑拨,“说结婚就结婚,根本没把您放在眼里。必须好好收拾她!” 我妈跑了一会儿反应过来,对着他的脑袋就打:“你不劝我就算了,煽风点火是什么意思?” "哎呀,阿姨,您可冤枉我了,”他老委屈了,“您是看着我长大的,我有那么坏吗?我跟您一条心,恨铁不成钢,恨女乱结婚啊。这可不是小事。” 关键时刻,我妈恢复理智,认为收拾如意更重要,而且,有个帮手在旁边伺候着也不错。 我妈在这样的鼓动下,因此比往日多跑了几圈。 于是整个小区的人都目睹了一个男青年扶着一中年老太,追赶一个穿着红色连衣裙少女的全过程。 简直可以写一部新的童话书:“外婆和大灰狼联手捕捉小红帽。” 晚上回来听到外人对当天事件的描述总结,瞬间觉得我太善良了。 我爸下班回来兴致勃勃地问我:“听说咱小区今天有八卦?一路上听到好多人在说,什么年轻小伙爱上中年大妈,齐心协力驱逐原配红衣少女!谁呀?谁家啊?快跟爸说说。” 我如实相告。 我爸气得摔门而出,饭也没吃。 *8* 逃避不是办法,事情还是要解决。 晚上如意回家时,我妈已经坐在餐桌旁等她。换以前,她早去跳广场舞或边看电视剧边抹泪,冷战几天等如意说软话。 我拿着笔记本心不在焉地网购,小心翼翼观察敌情。 “啪”的一声,一个红色的小本本被摔在桌上,吓我一跳。 如意眼眸低垂,不动声色地夹菜吃饭:“又搜我房间?” “哎哟,真对不住,”我妈态度友好,诚恳道歉,“我忘记您如今是泼出去的水,扯了结婚证,跟平常不一样了。” 眼见一场战争又要爆发,我十分紧张,偏偏我爸又不在家。 我讨好地问如意:“渴不,冰箱里有我下午买 的可乐。” 我妈瞪我一眼。 找个机会拉她出来,苦口婆心:“想要解决问题,就得心平气和地沟通,不论多想坚持自己的态度,一定要温和而坚定,否则走了极端,她一跑,越拖越久。” 我妈沉默一会儿,重新坐回餐桌,我知道她听了进去,倒满整杯可乐冲如意不停使眼色。 “我总共见过他三次面,除了说声阿姨好,会说别的吗?这个倒是其次,你俩在一起,他手机就没离过手。跟你爸和我说话,头都不抬。他到底有什么好?”我妈转换了策略,语气是软的。 在心里说,就是就是,他对我这个姐姐也不尊重,见面只吝啬地点个头,像是一张嘴就能吐金豆,唯恐被我抢先捡了去。 “连最基本的教养都没有,你能指望他对你好?跟你过一辈子?” “谁说我要跟他过一辈子?”如意漫不经心,“过不了……就离呗。” 如果愤怒有温度,我妈此刻应该已经能把整个屋子都熔化了。 姜还是老的辣,我妈回她:“反正早晚也是离,不如现在离了吧?” 呃……我揉着额头,坐在她俩中间,防止两方情绪过激,场面无法收拾。 “不行,”如意很为难的样子,“我刚结没几天,还没享受够结婚的乐趣呢。等实在过不下去了,再考虑您的建议。” 你来我往,简直是在掷刀片,可她俩面无表情、不动声色,只有我一个害怕误伤的人胆战心惊。 “过了那么久才离婚,跟二手汽车有啥区别,只能等着二流以下的男人接收。反正你俩早晚要离……”我妈皮笑肉不笑地说,“不如明天一大早就离了,如果有人问起可以说是喝醉酒脑子不清醒才结的,大家也就觉得你是胡闹,跟未结婚的没啥区别,还是新人一个。尤其,不耽误你再嫁呀,你说是吧?” 她话锋一转,突然把我拖进去:“如心,你说对不对?” “妈,话,话也不能这么说……”我支支吾吾,这个陷阱太大,说什么都两头得罪。 “哈,我真是见识了,”如意冷笑,“从来只听说有催婚的父母,没见过逼着女儿离婚的妈!” “那正好,今天就让你见识见识。明天我陪你去趟民政局,抓紧把婚离了。怎么跟潘羿说是你的事,我就当这事没发生过。”吩咐完毕,我妈伸个大大的懒腰,横在客厅的沙发里。 如意哪 第二章 (1) 一生那么长,总有一天你会发现, 比起考上什么牛逼大学, 读了什么热门专业, 找到什么让人艳羡不已的工作, 决定你人生方向和质量的, 其实是你与他人沟通和控制情绪的能力。 —————————— 未来的事情谁知道。 *1* 早上,我一边捧着ipad看我市电视台新推出的真人秀节目,一边蹲坑。 如意强烈推荐我一档叫《梦想达人秀》的节目,说里面的男导师noah便是她的新男神,为一睹男神现场的真人风采,她也要去参加。 我不由得为她捏了把汗,这事要被我妈知道,又要掀起一番腥风血雨。 所以我点开这个视频,不是为了看什么男神,而是想找个理由打消她的念头,好让家里太平些。 古人说得好:家和万事兴。 家不和,鸡飞狗跳,寸步难行。 当前真人秀节目扎堆国内的卫视黄金档,除了明星阵容强大外,类型多种多样,户外、选秀、娱乐、职场,让明星们开飞机、进军队磨炼、送快递、做菜、“下嫁”农村搞定婆媳关系……多半模仿和改造国外节内容大同小异。可在观众追捧的大环境下,“真人秀”成了“吸金”的专有代名词,几乎泛滥成灾。 我本对如意推荐的这档节目不抱什么希望,看了会儿,又觉得有点儿意思。制作方很聪明地主打“理想情怀”牌,邀请民众讲述到目前为止极为有限的生命中,曾摸爬滚打、跌跌撞撞追求理想的故事。 多么正能量。 立意也独特。 不论是随便想想便付诸脑后,还是发觉困难重重半途而废,或者虽有艰难险阻一直行走在路上……只要有人肯讲,节目组便原汁原味地播放。 接着,由明星团队组成的导师团进行点评和打分,加上观众的现场投票,从海选中决出五十强,逐级淘汰。优胜者可签约经纪公司,更可以得到由赞助商和导师提供的金钱、物质和资源方面的奖励和帮助形式上没什么创新和突破,我说的有意思,指的是前来参加的群体,因年龄、职业、身份、阅历的不同,所持的理想亦不同。 清洁工、精神病医生、广播电台接线员、白发苍苍的老人、还在读幼儿园中班的顽童……节目组来者不拒,于是看着 舞台上一个个前来讲述梦想的人,或悲伤、或愤怒、或愉悦、或悲痛,或焦虑、或崩溃……你甚至会有些恍惚,一期节目看下来,仿佛已历尽人生百态。 引发观众共鸣的同时,也让大家反思自己的人生。 导师们分工明确,感性的负责掏心扒肝,理性的负责犀利毒舌,土豪金主负责赏钱……对于我这个很少看电视的人来说,四位明星组成的导师团队中,有三位我大抵知道一些:歌手、艺人、商人。 另外一位,是我完全没听说过的肤色堪比古天乐的型男——如意的男神,名叫noah的,在节目里专业负责腹黑、搞笑和卖萌。 看他有点面熟,像在哪里见过。 这人是很奇葩的存在。 只要在舞台上,他都表现得像个艺人该像的样子,或谈笑风生,或随机应变,或插科打诨,活宝一个,简直无人不爱他。可一到了台下(真人秀总是要拍摄一些花絮的,节目需要嘛)问题来了,仿佛开启了他人生的另外一种模式,完全变了一个人。 各种冷冰寒、清高孤傲自大不耐烦,像人人欠了他几千万。 有粉丝追上来双手握拳激动地失声尖叫,他虽然也配合签名、合影,表情却僵硬得很,打死也不说一句话,麻木而淡漠,拒人于千里之外。粉丝满足要求后比没被满足还要想哭,怕是回去后就粉转了路人。 后台嘉宾休息,其他三个评委你来我往,聊天气聊八卦聊选手聊服装,唯独他全程一言不发闭目养神,像尊蜡像,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气氛微妙异常。 奇就奇在,这样居然也播了出来。 听如意说,这档节目本来收视率低得可怜,纵然其他三位导师有些号召力,但架不住其他卫视节目舍得下血本,不但花大价钱从日韩请来当红歌星、演员,还找了国内最火的荧屏情侣。嘉宾们随便在网上发条微博,转发量都有几十万。 又会炒作,隔三岔五抛出条争议性极强的八卦,等粉丝们打得热火朝天,再跳出来否认,天天霸占娱乐新闻头条的位置,杀得其他综艺节目片甲不留。 不论是拼阵容拼创意拼宣传,《梦想达人秀》都落后一大截,每期都是在死撑。 如果没有noah,该节目将会持续稳定地保持低收视率,赔得血本无归后完美收官。 但偏偏有好事者将noah的前后差异剪辑成视频,配上脍炙人口的广场舞曲,一通神剪辑后火得一塌 糊涂。本市几家都市报也看热闹不嫌事大,争先恐后地做了娱乐版头条,什么“真人秀导师疑人格分裂,台下台上变脸忙”——这有点儿人身攻击;“疑与绯闻女友周嘉嘉情变,noah黑脸录节目”——这是在八卦坊间传闻的关于他和另外一位导师的地下情,“真人秀节目为收视率炒作无下限?疑导师艺德丧失遭炮轰”——这已经开始批判,质疑节目组炒作,并把高度上升为艺人的艺德…… 一时间,节目收视率直线飙升,最新一期竟然杀入全国前十。同某选秀节目首次播放了大量海选节目一样,那些长得着实不敢恭维的、唱歌严重走调却自我陶醉的都播了出来,大家一窝蜂地凑热闹,不过是为了集体“审丑”,欢乐吐槽,找到共同话题,集体狂欢。 noah便是这种尴尬的存在。 视频的弹幕两极分化,十分极端。亲妈粉、真爱粉,脑残粉们爱得发狂,为他两种截然不同的状态找了各种冠冕堂皇的借口和理由,从性格到心理学,从童年到家庭生长环境。 另一方面,数量庞大的黑粉们来势汹汹,有组织有纪律地刷屏,问候父母问侯全家,各种人身攻击。 其实花絮还好说,毕竟几分钟的时间。根据节目组预告的赛程,后面要选出全国五十强,逐层淘汰晋级后,五强选手还有户外的录制,因此需要考验选手们的恒心和毅力。届时导师会带领各自的队伍,跨越节目组设置的各种障碍,过关斩将,突破重围。 我已经能够想象这个怪胎全程一副不死不活的样子,队员大气也不敢出。别的导师带的队伍,有配合有争议有欢笑,而他们这支,像队僵尸。那时,才是对noah甚至整个节目组的真正考验吧。 台湾艺人庾澄庆说:表演是件很奇怪的事,要有一定的能量,太在意或不在意都不行。坦白说,能不能发挥到位的能量,不是可以控制得了的,我最不好的地方就是很容易“太过”。 能量和控制是关键,即便是舞台经验再丰富的天王级艺人,也有可能失准。 如果是节目组联合noah一起炒作,他的演技未免过于浮夸。 如果不是炒作,那么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人格分裂,自闭?还是说,他下台时,身上的某个按钮被关闭,暴露了他原本身体里最真实的自我? 如果他在舞台上的表现是装出来的,为什么不一直保持形象装下去? 如意,居然喜欢这么一个怪胎。 *2* 我正给如意发微信,突然传来急促的门铃声—— “你好,xx快递!” 唉。 果然。 人生,其实跟快递很像,有着同样的未知,却又都欠缺基本的稳定性。 你知道它终将抵达,只是无法确定究竟何时。 前天我网购了几件衣服,不知刷了多少次物流进程,终于在早上看到了最新状态:快递员正在派送。 本来爸妈出去晨练,我压抑着不断传来的便意,是等了好一会儿的,害怕万一刚坐到马桶上,快递就来了。 有次洗澡,全身刚抹满沐浴液,快递跟掐表似的准时按铃,搞得我异常狼狈。 今天实在是到了憋忍大限,我才冲进卫生间。 开始忐忑地坐在马桶上时,觉得自己等待快递的心情,竟像是谈恋爱。 盼着他来,又怕他来。 我虽从未谈过恋爱,但,触类旁通嘛。 看了会儿真人秀的视频,几乎忘记快递这件事,对方这么突如其来地“xx快递”,一个激灵,吓得我夹掉半截屎…… 请原谅,这样如实描述,实在太粗鲁了。 这要怪同样粗鲁的,在我家比我爸,我妈、如意的地位还要高的快递员同志,早不来,晚不来,为什么偏偏这个时候来。 手忙脚乱地迅速签好字收了快递,ipad也不看扔在一边的洗衣机上,返回卫生间。 好不容易重新进入状态,门铃声再次响起—— “你好,xx快递。” 还让不让人好好拉屎了!!! 我很生气! 要知道,对我来说,世界上最温暖、安全、放松的港湾,是一个人在家里的卫生间开着浴霸上“大号”。 可一个人在家里的卫生间开着浴霸上“大号”,突然听到快递员急促的按门铃声,不亚于凭空扔下一枚杀伤力极强的炸弹,所有的从容、幸福、宁静……刹那间被炸得灰飞烟灭。 家快递公司这样也就罢了,偏偏这家也这样。 根本就是成心。 打开门,冲着平日里帅帅的还戴着耳钉的快递小哥大吼:“你毁了我的幸福你知道吗!” 快递小哥看上去有点蒙,愣了几秒后,他踮着脚往屋子里张望着,脸红了又白:“性、 性福?不,不,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终于交了男朋友。” ——男,男朋友? 终于? 他又说:“抱歉抱歉,这么早……我真不是成心的。” 说罢扔下一个包裹,慌里慌张的,说完“不用签字了。不耽误……您的性福”便仓促离开。 我愣了几秒,不,不是啊,抱着门泪流满面:“小哥,你听我说,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听我解释!” 然后我看到我妈拿着把渐变色的广场舞双面绸扇,摇头尾巴晃地踩着小碎步,洪喜挽着她的胳膊,笑嘻嘻并肩往家门口走来。刚才还是亲如母子的两个人,看到狼狈逃窜的快递小哥,又看看我,不约而同收住笑容。 我妈语重心长:“如心哪,妈虽然不是什么嫌贫爱富的人,你找快递员也不是不行。毕竟,你年纪也到了。但你不能来强的是不?这,这,就算他是男的,那也犯法啊。” 我:“……” 洪喜坏笑着换了拖鞋,慢吞吞凑近我耳旁,声音极轻,“厕所……又忘记冲水了吧?” 心一惊,出来得急,压根没顾上。 狠狠瞪他一眼,飞奔到卫生间冲了水。毕竟他在我家寄居了那么多年,对我的生活习惯了如指掌。我新陈代谢一直正常,每天早上八点半雷打不动的大号时间。这小子常掐好时间在卫生间里关着门,看我上蹿下跳的样子,不知道讹了我多少零花钱。 见我脸色不是很好,我妈凑近我,试探性的语气让我愈发恼火:“你要真喜欢他,妈出面,找他们领导,牵牵线?” “阿姨,也许您眼睛看到的,跟实际发生的并不是一回事。”洪喜对我妈的策略就是撒娇和猛夸,——边说一边走到我妈身后,两只大手贴上去熟练地揉着肩,力道行吗?” 我妈享受得眼睛半闭,嗔怪地说:“行行行,你这小子。” “阿姨啊,要我说,这里面也许有误会,如心不是那样的人,怎么可能是她对人家霸王硬上弓呢……” 我点头如捣蒜,是啊是啊,赶紧帮我解释清楚。 “没准如心和他郎情妾意有一段时间,刚才兴许是未婚先孕、逼婚不成啊。” 我:“……” *3* 躲过我妈连珠炮似的追问,出门对着洪喜后脑勺来了个三连鼠要不是看在他接我去看店铺的份上,真想杀人灭口。 一路说笑着到了目的地,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还是忍不住咂舌:店铺就在这座城市最繁华地段商场的一楼,落地玻璃窗正对人山人海的步行街,彼时家家店铺客人不请自入,兴旺得很。 隔壁紧邻这座商城的广电大楼,值班的武警战士绝非长得歪瓜裂枣的保安可比,个个英姿飒爽,穿着笔挺的军装,更配备了枪支,远远看着,便已威严得让人望而却步。很多背着摄像器材的工作人员出出入入,偶尔有主持人戴着墨镜经过,或是有赶来参加节目的明星艺人在助理和保安的簇拥下,冲破被粉丝围起的人墙进入演播大厅。 电子自动感应门的两侧,放着近期重推的节目、活动宣传板。我一时好奇,忍不住走近看,哈,居然是我早上看的《梦想达人秀》节目。 那个怪胎noah的照片被放得很大,明星团队中他被放在第一位,化着精致的妆容,西装九分裤,漠然地打量着每个路人。 越发觉得像在哪里见过。 我有脸盲症,见过四五次面的人再次遇见,仍认不出,不知被人笑过多少次。站在他的照片前努力地想了好一会儿,未果。 那时洪喜已经开了店门,不由分说拉我进去。 双脚站在空旷的大厅,想起我妈说的话:“那地方就算卖热乎乎的狗大便,也会数钱数到手软啊。” 我忍不住笑,天时地利人和,至少占了三分之二吧。 洪喜双手插在裤兜里陪我走了一圈:“怎么样?” “太棒了,”我双手握拳,志得意满,“我决定了,我要卖女装!女人和小孩子的钱最好赚,小孩子我没经验,但我是女人,最知道女人喜欢什么了。” “哈!”他的目光落在我肥大的拖裆裤上,“你卖衣服?有心得?哈哈哈,笑死我了。” “有什么好笑的,”我翻白眼,“你呢?我倒是要看看你干什么用。” 他好像就在等这句话,打了鸡血般拉我去隔壁他的地盘:“来来来,让你看看小爷我的效率。设备都进来了。” 隔壁将近两百平的空间,不知何时已经被他彻底改造成了一个游戏天堂:跳舞机、篮球机、自动售币机、毁灭宇宙射击游戏机、赛车、 真人拳击王、玩命太空摇摆机……叫得出名字的叫不出名字的,反正花花绿绿的,让人眼花缭乱。 他居然还招了六名员工,一个店长。 这么 短的时间,怎么做到的? 嘴上却不服:“切,我还以为有什么了不起的,玩物丧志。还不是为了自己打游戏方便?” “你太小瞧我了,我目光那么短浅?” 有客人鱼贯而入,他对其中一个穿着工作服,头发染得绿灰相间的男生说:噙兽哥,来,把海报贴上。” ……这,都什么名字。 看到海报上的字我就笑不出来了—— “游戏大世界,开业酬宾,每人免费送一百游戏币!” 买的永远没有卖的精,抛出小利而已。可免费送的事情,不会有人当不占便宜的王八蛋,不过几分钟街上已经排起长龙,幸好洪喜早叫人等候在旁边维护秩序。 他冲我努努嘴。 “这并不代表你就能赚钱。”我依然嘴硬,“也不代表我的店就不如你。哼,你姐姐我,慢工出细活。” “咱俩朋友这么多年,你看不出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泡妹子吗?” “泡妹子?” “当然!”他单手撑在墙上做壁咚状,“这次,我要找个喜欢玩游戏的女生,志同道合懂不懂?到时小两口要么在家里,要么就在自家的游戏厅里打游戏。我们,哼哼哼,就是当代的郭靖与黄蓉。我们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我问你,"我打断他美好的幻想,“你见过哪个妹子一个人来游戏厅的?人家不是陪男朋友来的,就是来这里找男朋友回去吃饭的。” 他目瞪口呆。 “真的假的?” 我非常非常非常郑重而严肃地点点头。 洪喜问我开店启动资金够不够,不够可以找他借。 能有这样一个免费的店面,已经太满足,我哪好意思再找他借钱。 两年的工作经验,小几万还是有的,开服装店而已,足够进货,又没有别的开销。这样想着,打开包翻纸笔时发现一个信封,里面有个存折和我爸手写的卡片—— “闺女,呈上我的私房钱,共十五万。别和你妈说。别除此之外,我帮不了其他,唯有看牢你妈不给你捣乱。祝创业顺利。” 哇,果然还是亲爸好。 看住我妈不给我捣乱这一项,堪比给了我一百万。 逐个量了房间的尺寸,又收到如意微信: “奉上十万块私房钱, 已打到你账户。赔了算我的,贏了也算我的。不要假装推辞,没劲。” 不愧是父女,都有私房钱。 今天真是个好日子。 谁说的只生一个好?我强烈抗议。 约了好友别琼来涂鸦,她最擅长小清新的暖萌画风,最可贵的是每幅画里闹中取静,人物像是要从背景墙里跳出来。色调偏冷又不失闪亮夺目,我乐得把大权交给她。 不过两个小时的时间,整个店换新颜。 穿着红点长裙的女生凝望月亮,大耳朵长颈鹿伸长脖子踮脚张望相拥而坐情侣的背影,穿着滑雪服的男孩追赶空中飞翔的蓝鹦鹉…… 我欢喜得不知道说什么,别琼早就习惯我的不善言谈:“赚钱了请吃饭呀,濮老板。” 不多时洪喜的朋友大户带着几个人送来一张床和一套桌椅,说是搬家不要的二手货。大户家早年靠养鸡发家,土豪得很,他因此而得名。 小时候大户常带着一帮小混混、小太妹欺负人,自建“青龙帮”,坑蒙拐骗偷,没少干坏事。 我们上学时见着这批人,都躲着走。有次他们欺负到了如意头上,翻走如意口袋里一百八十块教材费,以及一枚我妈买给她的蝴蝶结发卡,镶了一堆玻璃钻,blingbling闪个不停的那种。 还踹了如意一脚,踢在屁股上。我和洪喜回家时便看到一个哭得死去活来的鼻涕泡,还是一条被吓得尿了裤子的鼻涕泡。 那场景有点喜感,当然更让人愤怒。 洪喜气得一蹦三尺,当即找我当警察的二叔把大户抓了去。一起被抓走的,有大户的两个副帮主,一个叫呆逼恐龙,一个叫胖大海,都是女孩。 呆逼恐龙长得黑丑矮,脸上不是雀斑就是痘,偏偏嘴还贱。大户的外号是她揶揄大户起的,一来二去叫开了,根本没人记得大户的真实姓名。大户哪肯干,因她脖子长,于是天天叫她“呆逼恐龙”,倒也形象,自此彻底成了她老人家的终身印记。 胖大海,是另一个版本的“呆逼恐龙”,呆逼恐龙长得黑丑矮,她长得白丑胖,三个半同龄人绑在一起,才能凑成一个完整的胖大海。她整日里跟呆逼恐龙混吃混喝,小跟班一个。大户的名字,最初除了呆逼恐龙,唯独她叫得最起劲,大户便也不客气,赐她法号“胖大海”。 进了派出所仨人吓得够呛,仨人中,大户爸妈脾气最暴,教育方式也很简单粗暴,除了 揍就是抵胖大海和呆逼恐龙都是父母离异,一个有继母,一个有继父,俩人还都各自有一个同父异母、同母异父的弟弟。 继父继母的脾气同样都不好,俩人在家成了小保姆,看大人脸色的日子很不好过。 二叔在派出所关了仨人几个小时,连吓唬带呵斥,什么少管所最近人太少啦,每个房间的牢头都很寂寞啦,什么出来后没学校要,长大了也没单位要,找不到工作啦……说到通知学校叫家长时,大户先晕了过去。 出去后大户便解散了“青龙帮”,跟洪喜混,有一搭没一搭的,除了好色,倒没别的毛病。 这么多年过去,不知道呆逼恐龙和胖大海变成什么样了。 如意的另外一个外号“尿裤兜”便是这么来的。 这是如意人生中另外一个大耻辱,洪喜的撒手锏。不论何时洪喜说出这三个字,如意都脸色煞白转头就走。 此刻,洪喜叽叽喳喳地邀功:“原准备卖废品,结果收破烂的一件最多出五十,太气人了。我再三跟他保证,你绝对比收破烂的更需要这些,于是就都拉来了。” 看上去大概七成新,床是橡木的欧式简约款,配套的桌椅和茶几,放卧室刚刚好。 左边的落地窗前放榻榻米,另有一组长长的围成半圆的木沙发套装,我本就想将这里改成休闲茶水区。闲暇之余,冲杯咖啡,再在卧室旁的小厨房做点拿手好菜,或者烤个蛋糕,管它什么,反正我是这里的王。 “真的假的?我还是付你钱吧?” 白白占了人家的底商,又收家具,心中很是过意不去。 大户坚持不肯收。“骂我是吧?我跟洪喜什么关系,太打脸了。来来来,”他凑近我,歪着头,“这边的脸也打下。” 再坚持反倒显得我小气。 洪喜说:“你人缘好嘛。那句话怎么说的,哦哦哦,想起来了,一方有难,八方支援。” 我打他一记暴栗:“能说点好听的吗,放着‘雪中送炭,的词不说,非说我有难。” 别琼也笑。 大概洪喜多少是有点不放心的:“你确定卖女装?其实你完全可以跟一些名牌店谈加盟或连锁啊,现在年轻人很拜金的,都好个名牌穿。如果你担心启动资金的话,我……” 大户和几个朋友也跟着附和。 “是啊,如心,小喜喜说得有道理。” 第二章 (2) 太伤心了。呜呜呜呜……” 哈,这位长相甜美的小正太说起话来倒是挺气人,比起洪喜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让你受伤害也非我的本意,”洪喜表情十分认真,“左边有药店,你可以多买几个创可贴贴上店,是真的不转租呢。” “你……” 他俩唇枪舌剑,看得我十分过瘾。 湛澈到底忍不住了,问:“这位先生,您贵姓?” “免贵姓洪,洪喜。” 洪喜头也不抬,倒了杯茶水扶着我喝,好像有点生气。 “久仰久仰,原来是,洪先生。您是,老板?” 未等洪喜回应,湛澈又问:“我怎么,听说,老板姓濮?” 濮? 我? 他怎么知道的? 我疑惑地看着洪喜,他冲我点点头,我明白他的意思是让他来处理,便识趣地闭嘴。 “你可能听错了。房主去非洲旅行了,短期内可能不会回来。这家店老板签了长期合同,不转租。” 小正太到底年轻,沉不住气:“如果我们肯出你们两倍的租金呢?” 洪喜送上一个十分灿烂帅气的笑容:“那也不。” 湛澈的手指有一搭无一搭地敲着茶几的桌面,语气慢吞吞却十分犀利:“所以,洪先生,是以,什么身份,跟我们,对话呢?”他的食指点向我下午才挂在墙上的“个体工商户营业执照”,一字一顿地念着,经——营——者——姓——名——濮——如-——心。”太伤心了。呜呜呜呜……” 哈,这位长相甜美的小正太说起话来倒是挺气人,比起洪喜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让你受伤害也非我的本意,”洪喜表情十分认真,“左边有药店,你可以多买几个创可贴贴上店,是真的不转租呢。” “你……” 他俩唇枪舌剑,看得我十分过瘾。 湛澈到底忍不住了,问:“这位先生,您贵姓?” “免贵姓洪,洪喜。” 洪喜头也不抬,倒了杯茶水扶着我喝,好像有点生气。 “久仰久仰,原来是,洪先生。您是,老板?” 未等洪喜回应,湛澈又问:“我怎么,听说,老板姓濮?” 濮? 我? 他怎么知道的? 我疑惑地看着洪喜,他冲我点点头,我明白他的意思是让他来处理,便识趣地闭嘴。 “你可能听错了。房主去非洲旅行了,短期内可能不会回来。这家店老板签了长期合同,不转租。” 小正太到底年轻,沉不住气:“如果我们肯出你们两倍的租金呢?” 洪喜送上一个十分灿烂帅气的笑容:“那也不。” 湛澈的手指有一搭无一搭地敲着茶几的桌面,语气慢吞吞却十分犀利:“所以,洪先生,是以,什么身份,跟我们,对话呢?”他的食指点向我下午才挂在墙上的“个体工商户营业执照”,一字一顿地念着,经——营——者——姓——名——濮——如-——心。” 太伤心了。呜呜呜呜……” 哈,这位长相甜美的小正太说起话来倒是挺气人,比起洪喜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让你受伤害也非我的本意,”洪喜表情十分认真,“左边有药店,你可以多买几个创可贴贴上店,是真的不转租呢。” “你……” 他俩唇枪舌剑,看得我十分过瘾。 湛澈到底忍不住了,问:“这位先生,您贵姓?” “免贵姓洪,洪喜。” 洪喜头也不抬,倒了杯茶水扶着我喝,好像有点生气。 “久仰久仰,原来是,洪先生。您是,老板?” 未等洪喜回应,湛澈又问:“我怎么,听说,老板姓濮?” 濮? 我? 他怎么知道的? 我疑惑地看着洪喜,他冲我点点头,我明白他的意思是让他来处理,便识趣地闭嘴。 “你可能听错了。房主去非洲旅行了,短期内可能不会回来。这家店老板签了长期合同,不转租。” 小正太到底年轻,沉不住气:“如果我们肯出你们两倍的租金呢?” 洪喜送上一个十分灿烂帅气的笑容:“那也不。” 湛澈的手指有一搭无一搭地敲着茶几的桌面,语气慢吞吞却十分犀利:“所以,洪先生,是以,什么身份,跟我们,对话呢?”他的食指点向我下午才挂在墙上的“个体工商户营业执照”,一字一顿地念着,经——营——者——姓——名——濮——如-——心。” 太伤心了。呜呜呜呜……” 哈,这位长相甜美的小正太说起话来倒是挺气人,比起洪喜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让你受伤害也非我的本意,”洪喜表情十分认真,“左边有药店,你可以多买几个创可贴贴上店,是真的不转租呢。” “你……” 他俩唇枪舌剑,看得我十分过瘾。 湛澈到底忍不住了,问:“这位先生,您贵姓?” “免贵姓洪,洪喜。” 洪喜头也不抬,倒了杯茶水扶着我喝,好像有点生气。 “久仰久仰,原来是,洪先生。您是,老板?” 未等洪喜回应,湛澈又问:“我怎么,听说,老板姓濮?” 濮? 我? 他怎么知道的? 我疑惑地看着洪喜,他冲我点点头,我明白他的意思是让他来处理,便识趣地闭嘴。 “你可能听错了。房主去非洲旅行了,短期内可能不会回来。这家店老板签了长期合同,不转租。” 小正太到底年轻,沉不住气:“如果我们肯出你们两倍的租金呢?” 洪喜送上一个十分灿烂帅气的笑容:“那也不。” 湛澈的手指有一搭无一搭地敲着茶几的桌面,语气慢吞吞却十分犀利:“所以,洪先生,是以,什么身份,跟我们,对话呢?”他的食指点向我下午才挂在墙上的“个体工商户营业执照”,一字一顿地念着,经——营——者——姓——名——濮——如-——心。” 太伤心了。呜呜呜呜……” 哈,这位长相甜美的小正太说起话来倒是挺气人,比起洪喜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让你受伤害也非我的本意,”洪喜表情十分认真,“左边有药店,你可以多买几个创可贴贴上店,是真的不转租呢。” “你……” 他俩唇枪舌剑,看得我十分过瘾。 湛澈到底忍不住了,问:“这位先生,您贵姓?” “免贵姓洪,洪喜。” 洪喜头也不抬,倒了杯茶水扶着我喝,好像有点生气。 “久仰久仰,原来是,洪先生。您是,老板?” 未等洪喜回应,湛澈又问:“我怎么,听说,老板姓濮?” 濮? 我? 他怎么知道的? 我疑惑地看着洪喜,他冲我点点头,我明白他的意思是让他来处理,便识趣地闭嘴。 “你可能听错了。房主去非洲旅行了,短期内可能不会回来。这家店老板签了长期合同,不转租。” 小正太到底年轻,沉不住气:“如果我们肯出你们两倍的租金呢?” 洪喜送上一个十分灿烂帅气的笑容:“那也不。” 湛澈的手指有一搭无一搭地敲着茶几的桌面,语气慢吞吞却十分犀利:“所以,洪先生,是以,什么身份,跟我们,对话呢?”他的食指点向我下午才挂在墙上的“个体工商户营业执照”,一字一顿地念着,经——营——者——姓——名——濮——如-——心。” 太伤心了。呜呜呜呜……” 哈,这位长相甜美的小正太说起话来倒是挺气人,比起洪喜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让你受伤害也非我的本意,”洪喜表情十分认真,“左边有药店,你可以多买几个创可贴贴上店,是真的不转租呢。” “你……” 他俩唇枪舌剑,看得我十分过瘾。 湛澈到底忍不住了,问:“这位先生,您贵姓?” “免贵姓洪,洪喜。” 洪喜头也不抬,倒了杯茶水扶着我喝,好像有点生气。 “久仰久仰,原来是,洪先生。您是,老板?” 未等洪喜回应,湛澈又问:“我怎么,听说,老板姓濮?” 濮? 我? 他怎么知道的? 我疑惑地看着洪喜,他冲我点点头,我明白他的意思是让他来处理,便识趣地闭嘴。 “你可能听错了。房主去非洲旅行了,短期内可能不会回来。这家店老板签了长期合同,不转租。” 小正太到底年轻,沉不住气:“如果我们肯出你们两倍的租金呢?” 洪喜送上一个十分灿烂帅气的笑容:“那也不。” 湛澈的手指有一搭无一搭地敲着茶几的桌面,语气慢吞吞却十分犀利:“所以,洪先生,是以,什么身份,跟我们,对话呢?”他的食指点向我下午才挂在墙上的“个体工商户营业执照”,一字一顿地念着,经——营——者——姓——名——濮——如-——心。” 太伤心了。呜呜呜呜……” 哈,这位长相甜美的小正太说起话来倒是挺气人,比起洪喜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让你受伤害也非我的本意,”洪喜表情十分认真,“左边有药店,你可以多买几个创可贴贴上店,是真的不转租呢。” “你……” 他俩唇枪舌剑,看得我十分过瘾。 湛澈到底忍不住了,问:“这位先生,您贵姓?” “免贵姓洪,洪喜。” 洪喜头也不抬,倒了杯茶水扶着我喝,好像有点生气。 “久仰久仰,原来是,洪先生。您是,老板?” 未等洪喜回应,湛澈又问:“我怎么,听说,老板姓濮?” 濮? 我? 他怎么知道的? 我疑惑地看着洪喜,他冲我点点头,我明白他的意思是让他来处理,便识趣地闭嘴。 “你可能听错了。房主去非洲旅行了,短期内可能不会回来。这家店老板签了长期合同,不转租。” 小正太到底年轻,沉不住气:“如果我们肯出你们两倍的租金呢?” 洪喜送上一个十分灿烂帅气的笑容:“那也不。” 湛澈的手指有一搭无一搭地敲着茶几的桌面,语气慢吞吞却十分犀利:“所以,洪先生,是以,什么身份,跟我们,对话呢?”他的食指点向我下午才挂在墙上的“个体工商户营业执照”,一字一顿地念着,经——营——者——姓——名——濮——如-——心。” 太伤心了。呜呜呜呜……” 哈,这位长相甜美的小正太说起话来倒是挺气人,比起洪喜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让你受伤害也非我的本意,”洪喜表情十分认真,“左边有药店,你可以多买几个创可贴贴上店,是真的不转租呢。” “你……” 他俩唇枪舌剑,看得我十分过瘾。 湛澈到底忍不住了,问:“这位先生,您贵姓?” “免贵姓洪,洪喜。” 洪喜头也不抬,倒了杯茶水扶着我喝,好像有点生气。 “久仰久仰,原来是,洪先生。您是,老板?” 未等洪喜回应,湛澈又问:“我怎么,听说,老板姓濮?” 濮? 我? 他怎么知道的? 我疑惑地看着洪喜,他冲我点点头,我明白他的意思是让他来处理,便识趣地闭嘴。 “你可能听错了。房主去非洲旅行了,短期内可能不会回来。这家店老板签了长期合同,不转租。” 小正太到底年轻,沉不住气:“如果我们肯出你们两倍的租金呢?” 洪喜送上一个十分灿烂帅气的笑容:“那也不。” 湛澈的手指有一搭无一搭地敲着茶几的桌面,语气慢吞吞却十分犀利:“所以,洪先生,是以,什么身份,跟我们,对话呢?”他的食指点向我下午才挂在墙上的“个体工商户营业执照”,一字一顿地念着,经——营——者——姓——名——濮——如-——心。” 太伤心了。呜呜呜呜……” 哈,这位长相甜美的小正太说起话来倒是挺气人,比起洪喜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让你受伤害也非我的本意,”洪喜表情十分认真,“左边有药店,你可以多买几个创可贴贴上店,是真的不转租呢。” “你……” 他俩唇枪舌剑,看得我十分过瘾。 湛澈到底忍不住了,问:“这位先生,您贵姓?” “免贵姓洪,洪喜。” 洪喜头也不抬,倒了杯茶水扶着我喝,好像有点生气。 “久仰久仰,原来是,洪先生。您是,老板?” 未等洪喜回应,湛澈又问:“我怎么,听说,老板姓濮?” 濮? 我? 他怎么知道的? 我疑惑地看着洪喜,他冲我点点头,我明白他的意思是让他来处理,便识趣地闭嘴。 “你可能听错了。房主去非洲旅行了,短期内可能不会回来。这家店老板签了长期合同,不转租。” 小正太到底年轻,沉不住气:“如果我们肯出你们两倍的租金呢?” 洪喜送上一个十分灿烂帅气的笑容:“那也不。” 湛澈的手指有一搭无一搭地敲着茶几的桌面,语气慢吞吞却十分犀利:“所以,洪先生,是以,什么身份,跟我们,对话呢?”他的食指点向我下午才挂在墙上的“个体工商户营业执照”,一字一顿地念着,经——营——者——姓——名——濮——如-——心。” 第三章 (1) 这真是女人的悲哀。 是的,知道事情没那么严重, 还可以闹一闹。 ———————— 旦坐实了奸情, 只能自己独自舔舐伤口, 问都不敢, 怕自己没拿定主意便将事情挑明, 彻底没了退路。 *1* 居然忘了营业执照。 不禁羡慕电视剧中微服私访的皇帝,总是能够深入贪污腐败的臣子家中,似剥洋葱般逐层剥出不为人知的黑暗真相,再“嗖"的一下换上龙袍,这时必然会响起铿锵有力的音乐——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然后皇家侍卫两排站,惩恶锄奸,大快人心。 人家是怎么把住口风,成功掩饰身份的呢? 关键时刻,洪喜扮猪吃老虎,天真地抓着我的胳膊晃来晃去:“哎呀,人家差点忘记了,对哦,明明你是老板。” 小正太冲他翻白眼:“大叔,别演了好吗?” 洪喜最讨厌人家说他年纪大,偶尔路上遇见小朋友叫他“叔叔”,不管手头有什么紧急事,都会先放一放,连哄带骗,直到对方改口叫他“哥哥”。 “你叫谁大叔?你才大叔呢!”他边说边往小正太跟前凑,也不知道谁先动的手,俩人你戳我、我戳你,接着噼噼啪啪动起手来,怎么看都像是在调情。 我歪头看了会儿热闹,猛地意识到我是老板这件事儿,并没有必要遮掩。 “没错,我是老板,”我挺身而出,这次直截了当,“店面不转租。” “原因呢?”湛澈匆匆看我一眼,没有戳穿真相后的胜利感,等着看我难堪,而是换了更真诚的语气,“实不相瞒,这地段,对我来说,非常重要,希望你能,割爱。不论提出,多少租金,我们都在,您提出的,基础上,加20%。” 小正太闻讯住手:“湛老师您疯啦?” 趁人家说话没防守,洪喜当胸一拳打得他直咧嘴,小碎步颠到我旁边,低声道:“划算。” 确实划算。 仅按照市面标准租金,已经可以让我至少过上一年醉生梦死的日子。 “啊啊啊啊,如心,别中了他的奸计,”洪喜想通什么似的大叫,“为什么他肯出这么多钱,一定有猫腻。该不会是……”目光在小正太和湛澈 之间来回切换,“我知道了!你们是不是已经勘测到地底下有什么宝藏?有古墓,还是古墓群?黄金还是古董?” 正在喝茶的湛澈“噗”的一声把茶水全喷在小正太身上,可怜的小正太瞠目结舌,擦了不是,不擦也不是。 洪喜扬扬眉毛,一副果不其然的样子,斩钉截铁地:“如心,我们不转租给他们,我们自己挖!” ——自己挖! 到底是我喝多了,还是他喝多了。 猪一样的队友。 我别过脸遮住额头,假装没有听到这句话。 湛澈明显忍了又忍,“小兄弟,你想太多。我只是……只是……曾经……”他眉头紧锁,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后,“抱歉,我还没,准备好,不知道,怎么说。” “哎呀,没事啦,湛老师,”小正太为他解围,“用不着跟他们费口舌。这么丰厚的条件,傻子才不同意!” 洪喜大骂:“你才傻子!” “如果你,同意转租,”湛澈摆摆手,示意小正太不要再继续争论,“我可以,帮你们,租隔壁的,咖啡店。我出一年,租金。一周时间,考虑下?” 洪喜和我几乎在同一时间回应—— “成交。” “不!” 洪喜把我拉到厨房开小会:“你傻吗?不过换个地段。一倒手,你梦想的醉生梦死的生活不是就可以实现了?” 我诧异地看着他,这小子,倒是真明白我。 他被我看得发毛,迟疑着补充道:“至少一年,总可以吧?” “我当然知道啊。”我强咽了口唾沫,“只是洪喜,你帮我争取的这个店,我想靠真本事赚钱,而不是当个二房东赚点房租。否则,我挺看不起自己的。” 没说出口的是,尤其被你妈知道后,更没脸啊。 “管它什么,能赚钱不就得了?而且,是谁天天在店里喝得醉醺醺的?现在倒想靠真本事赚钱了?” “呃……”我惭愧得很,“我不像你,脑子那么灵活。我还在学习和钻研,很多事情急不得的,要慢慢来。” 要慢慢来啊,老祖宗说的,欲速则不达。 他将信将疑。 “好吧,”这谎撒得我自己都脸红,只好豁出去说实话,“……是刚才小正太说的话刺激到我了,什么叫,那些姐姐阿姨奶奶们,得眼睛瞎成 什么样才肯掏钱买,我有那么差劲吗!” 损友有时是非常讨厌的,我明明主动砍了自己一刀,原以为对方看到我自残后会退两步。万万没想到,他径直朝前走,以更大的力气,补了我两刀。 于是我看到他认真点头:“有啊,当然有。” “以前我是随性了点,”我双手握拳,狠瞪着他,“这次!一定给你好看!” 他继续揶揄我:“从我认识你到现在,你只有在吃亏和倒霉后才认真过。” “嘿嘿,”我心虚,“我这个人别的优点没有,心理素质是最好不过的。好事不能都占,占多了,就该倒霉了。” “歪理邪说。” 从厨房出来,我走到湛澈身边,诚恳地说道:“湛先生,虽然您的条件很有诱惑,但真的很抱歉,我确实不转租。它对我来说,也很重要。” 小正太忍不住咂舌,“天哪,你比湛老师还疯。” 湛澈的表情有惊讶又有谅解,继而垂下眼皮安静地站着,不说话,也不看任何人,似在处理被拒绝后的失望情绪,连空气中都充满了尴尬的进退不得。 我有点不忍,拒绝别人时,看到对方失望的表情,便觉自己是罪人,每每对方黏着又哀求几次,不管我有多么不情愿,也就委屈自己老好人地退让了。 委屈别人,我下不去手。 委屈自己,就简单多了。 因为看不到自己的脸色。 等看到自己的内心,明白自己的真正需求时,大势已去。 但这次不同。 终于,他说,“尊重你的,决定。打扰了、生意兴隆。” 洪喜看着他往外走,“奇怪,这个人说话,为什么老停顿,跟给逗号代言似的。” 小正太经过他身边时回了他一拳,接着迅速跳到湛澈身后:“大叔,我这个人比较健忘,所以仇是当天必报的,你多担待啊。” 这俩活宝。 洪喜拔脚要追,人家迅速钻到车里,哪追得上。 *2* “孕妇姐”,如意在家里舒服地当太后。潘羿除包办所有家务活外,连水果都是削好皮切成块摆在盘子里,叉好了送到她嘴边。 太后有什么要求,连嘴都不用动,小眼神一瞟,再微妙的情绪,他都能捕捉到,跳起来做选择题: 水果不好吃吗? 是不是沙发太软了? 肩疼?我给你揉揉。 啊,电视进广告了是吧?来来来,老公帮你换台。 …… 惯得实在不像话。 在我这里哪有这待遇,一进门便被我当小时工使唤。 “眼里有点活儿,扫完地拖两遍。” 她自然不干:“姐,别闹,我是孕妇。” “孕妇怎么了?”我不为所动,“生孩子很痛苦的,不运动搞不好会难产。” “现在科技这么发达,”她傲娇地坐在沙发上,往后一靠,光着两只脚放在茶几上,“我可以无痛分娩,不行就剖。” “我建议你没事的话,去看看孕妇论坛里的帖子。无痛分娩,可能吗?不过暂时不疼,生完了麻醉劲儿一过,孩子都不能抱,肚子那儿还得用镇痛泵压着。” 她有点慌:“真的假的?” “废话,我骗你干吗?”然后吼她,“起来干活!” 吼是吼,可我并不指望她能移开她的“贵臀”,真帮我做点什么。 不过是看不惯她作威作福的样子,发泄下出口气,摆摆当姐姐的威风。 等我从后面一间充当库房的小屋拿衣架出来,看到她拿着扫帚在扫地,着实有点惊讶。 阳光透过落地窗注入柔和的光,连屋子里的微小灰尘都被照亮。她本来就瘦,怀孕后小腹微隆,不细看仍是平平。弯腰时耳旁的几缕长发垂下,最普通不过的将垃圾扫在簸箕里的动作,举手投足间依然带着她独有的妩媚。 唉,妖精就是妖精。 说吧,”换我坐在沙发上跷起二郎腿,“什么事?” 她装傻:“什么事?哪有什么事,不是你说,这样有利于顺产?” 既然她装,我也装。 于是我说:“是是是。你继续。” 她假模假样地又扫了一会儿,才蹭到我旁边。 “姐,我明天去‘达人秀’,你陪我呗。我一个孕妇,没人照顾太不方便了。而且,你还认识noah,没准到肘拉拉关系,说几句好话,还能帮我走走后门。” 这几句话听得我心惊肉跳,自从那天我把noah来过店里的事情告诉她,她便兴奋得上蹿下跳的,逼着我反反复复讲,逮谁跟谁说我跟noah很熟,连进店的客人都冲上去神侃一番,听 得我恨不得打脸。拜托,并没有啊。 “你是他下了舞台后唯一一个让他肯开口讲话的陌生人,”如意说,“除了经纪人,不是躲,便是沉默。就算几个字地蹦,好歹说了。你说,他是不是待你跟别人不一样?” 她对人和人关系的界定,真是简单。 我暗笑,就算像如意所说“不一般”,有什么好处?尤其是他有那么多黑粉。明星艺人里,他跟谁有互动,谁不急于撇清关系? “那个神经病?”“禽兽哥”听如意炫耀时嘲讽道,“人格分裂,舞台底下才是他真实面目吧?动不动黑着一张大驴脸,跟别人欠了他万八千似的。还男神,如意,你放弃我们家老板就已经够脑残的了,啧啧,真是。” 连他都知道洪喜追如意的事儿。 如意最听不得别人提她和洪喜,又侮辱她男神,追着“禽兽哥”便打,逼得对方进了男厕所才作罢。 “首先,”我诚恳地抓着她的手,“他只不过想租这个店,我没同意。别在外面胡说八道。其次,我陪你去,咱妈知道,不削死我?最后,我想问问你,都要当妈的人了,为什么不能消停会儿?” 她捏捏我的手:“姐,你如果去了,我可以跟咱妈保密。你如果不去,我就天天让咱妈来这儿给你指点江山,到时看你怎么做生意。” 果然是亲姐妹,要么救你于水火之中,要么推你入水火之中。 “好吧。”把我妈都搬出来了,我认尿。 我对录制节目也有些好奇,去见识下也是好的,便学着电视里评委的语气,粗着嗓子问她:“说说看,你有什么梦想?” 气死老妈不偿命的梦想,倒是可以保她进决赛。 “切,保密。”她笑,势在必得,“告诉你就不好玩了。等着吓一跳吧。” 外面刮起大风,吹得百叶窗唰唰响。瞬间飞沙走石,路上的行人已经倒退着走,背过身子用衣服蒙住头,像是要起沙尘暴。 关好窗,如意目的已达到,哪还会干活,早优哉游哉躺到沙发上刷起了手机。 “如意,”我说,“你忙着追星报名参赛,育儿书看了没?除了生,还得养,知道怎么带孩子吗?谁给你伺候月子?你婆婆,还是咱妈? 你更愿意,不不不,你能跟谁和平相处?再过一阵孩子出生了,待产包买了吗?” “讨厌!”她瞪着我,“我让潘羿处理就是了。 才不管这些。” 真的可以这样吗?女人生孩子,只管生——就可以了。 其他全部交给男人处理? 她一边往脸上喷着保湿水,用手不断拍打促进吸收,一边睁大双眼刺激我:“怎么着?不服?其实,只有一个秘诀——只要你长得美。” 哼。 长得美。 她有意无意地从我脸上扫过:“怕就怕,长得不美,只想得美。” 我忍无可忍冲过去掐她脖子:“孕妇了不起吗?来来来,同归于尽。” 她尖叫:“来人啊,谋杀啦!” *3* 我决定要奋发图强。 报了店铺经营的函授班,托人去本市服装旺铺取经,啃《消费者心理学》,买当季最新时尚杂志翻阅学习……学了才知道,这里面学问真大,那样好位置的店铺交给我,简直暴殄天物。 我制订了销售计划:每天销售额不低于三千。这样的数字对別家店来说实在小意思,可对于第一次做生意的我,并非易事。我不希望暴利,本意也是销售让普通白领也买得起的有品质的好衣服。可一没有品牌影响力,二没经验,只好摸着石头过河。 如意帮我做了“谢绝还价”的牌子,客人来店里,我不再慌得自降价格。 跟着如意有样学样,试衣服时,我尽量找优点说。 “还好啦。” “没有您说的那么夸张。” 我开始明白,原来客人对自己的身材自嘲时,其实是等着我们强烈反对他们的说法。 “太瘦了像什么话,一把骨头,跟难民似的。有点肉才健康。您呀,刚刚好。” “不黑,相信我,您只是皮肤有些暗,正是最近几年流行的健康色,多少人求都求不来。您没看到报纸上报道的,好多明星专门去海边晒?还有的美容医院专门推出快速美黑项目,让人躺在一个封闭的机器里,让紫外线均匀照射...…” ……遇到实在下不去嘴夸的,昧不过良心,我就报以沉默的微笑。 虽然也会有人不爽地离去,但比之前哭着离开的,总是好一些。 晚上盘点时,想起供货商送了我一块印染的布头,昨晚缝了件衣服给小齐,只差最后一道工序。于是从抽屉里拿出来一边缝纽扣,一边同小齐聊天。 小齐安静地靠在沙发上一把袖珍的 小木椅中,头上戴着一顶皇冠,金光闪闪。木椅下,新鲜上市的小小油桃站成两队,一个个贴上眼珠和嘴巴,排列整齐。 我尖着嗓子,一人分饰几角,很快入戏—— “有本出班早奏,无本卷帘退朝!” “满朝文武官员,竟无一人敢言,要你们何用?” “来人哪,全部推出去斩了!” …… 所有文武大臣进了肚儿,再将水果盘里圆滚滚的水晶葡萄按照油桃的位置顺序重新排了两列。 继续装太监尖细尖细的声音—— “启奏万岁,新提拔的官员已入朝。” “有本出班早奏,无本卷帘退朝!” 这次是浑厚的叫人闻声丧胆的男中音:“满朝文武官员,竟无一人敢言,要你们何用? “来人哪,全部推出去斩了!” …… 直至肚子有点撑。 开始跟小齐交心。 “小齐啊,你说潘羿,真的能一辈子对如意好吗?过了这么久,我还是一点都不喜欢他。” “算啦,如意高兴就好。” “我妈的脾气什么时候才能改呢,前几天她跟我说,”我学我妈的语气叉着腰,“十几年前的邻居赵姨的儿子人不错,只是离过婚,你愿不愿意见见?我说可以啊,能直接结婚吗?我挺急的。我妈居然听不出我说的是反语,还欢天喜地地找算卦的看日子。她是觉得只要是个男人肯要我,就是万幸了吧?” “唉,你说咱这店现在生意也还凑合,总算能养活自己,人生中两大愿望也算实现了第一个。第二个愿望啥时能实现呢?” “什么,你问我第二个愿望是什么?呜呜呜,我太难过了,身为我这辈子最好的朋友,你居然不知道我的愿望。男人!男人!男人!还需要我重复吗?特别浪漫特别爱我的男人一看见咱家服装店的招牌了吗,我要男人,跟我‘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说到我自己口干舌燥想去接水喝时,米色的风衣里裹了一个男人,不知在我面前站了多久,正强忍着笑意,憋得一颤一颤的。 也许是风大,我竟未听见猴子玩偶的“欢迎光临”声。他头上围着黑色的长款手工编织围巾,不知道缠了几圈,整个头包得只露出戴着的大墨镜。 “你……你……你要干什么?”变态狂还是打劫的?我 努力控制不让自己的声音颤抖。 他捂着肚子:“我,再笑一会儿。” 哦,又是湛澈。 真不知道我这店到底有什么魔力,竟引得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光顾。 “你听了多久?从哪时开始听的?” “也没多久,从……油桃大臣,”他憋住笑,“被拉出去,斩首开始,到……你,不不不,到您想要,一个男人,又浪漫,又爱您……这里结束。” 呃…… 我臊得说不出话来。 他熟练地摘了围巾和墨镜放在柜台上,指着我手里喝剩下的半碗粥,问:“咦,还有吗?” “有的还有的。这就给你盛一碗……”我被他吩咐得愣愣的,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端着碗筷回到厨房,从消毒柜重新拿了碗盛得满满的,蓦地站住。 “不对,我说过了店不转租的,你又来干吗?” “难怪你,不肯转租,"他坏笑地说着,“原来是要,找男人,这是大事,现在理解了。” 我恼羞成怒:“到底吃不吃?” “吃。” 修长的手指极自然地朝我伸出,我下意识倒退两步,抹了一圈下巴,果然有几粒米粘在那里。 他不以为意地缩手,接过碗,喝了一大口,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满足声:“嗯,好喝。有菜吗?饿了一天。” “只有中午的肉丸。” “快端来,小命,指望它了。”三口两口整碗粥倒进肚去,端着空碗,豪迈得像个打虎归来的英雄,“再来一碗。” “……真把我这里当小吃店了?”我气呼呼地把丸子汤从微波炉中端出来递给他,“这次准备给我多少钱?” 他为难地停下筷子,“二百够吗?找男人,很费钱的。女人要保养,现在的,化妆品,都很贵。” 我哼了一声,懒得理他,脸到底还是红的。 几分钟内一大碗肉丸子见底,眼见着他抹抹嘴巴,将餐巾纸叠得方方正正丢进垃圾桶,接着往沙发后背上一靠,意犹未尽地说:“要我说,如心,你倒不如,开个饭店,肯定比,开服装店,赚钱。” 如心,叫得还真是顺嘴。 “吃完了?可以走了吗?” “你看看你,为什么,对我,这么敌意。” “先生,就您这身打扮, 在我这儿连吃带喝,还嫌我有敌意?我要对你有敌意,这工夫110都来了好吗?” “没有敌意,最好。” 有一搭没一搭地扯了会儿闲篇,他的目光渐渐落在柜台上放的一盘散装大白兔奶糖上、因我爱吃,那糖天天摆着的,偶有客人来,也给他们打零嘴儿。 我扔给他一颗,“来,别客气。” 饭都吃了,我也不介意再赏他块糖。他也不客气,但打开包装纸时神情怪异,剥糖纸的手竟似止不住地抖。 “哦,”我解释,“大白兔奶糖在红糖里滚一圈,奶香和红糖混合,味道很特别。不是脏东西,试试看。” 他站起身,声音是颤的:“你小时候,也这么瘦?” 我被吓呆:“怎么可能,小时候胖得简直……不过你为什么问这个?” 他鸡啄米似的点头:“是的是的,那就对了。” 继而长舒了一口气,可眼睛仍盯着我,晶光闪闪的。 对了?为什么对? 我越发害怕,结结巴巴回应道:“谁?是什么?” 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竟让他那般异常,表情也变得极快,迟疑的、欣慰的、惊喜的……阴晴不定,继而凝视我,热烈且动情。眼中有泪光闪烁,隔了三五秒,又夸张大笑。 这……演得也太丰富了点儿。 难怪可以做艺人。 不知道犯了什么神经病。 我假装收拾东西逃难似的拐进厨房,打开水龙头把堆在水池里的碗碟洗干净,很是磨蹭了一会儿。 再出来时,适才那个有点失态的男人,已经恢复了初见他时淡漠的模样。只是嘴角向上弯了弯,带着股不易察觉的笑。 “呃……”我没话找话,指指那盘大白兔奶糖,“那个,小时候家里穷买不起太多,于是偷了红糖每颗都滚一圈,就能回味得久一些。” “嗯,很特别的,吃法。”他再同我讲话,很是多了几分亲切和善意,还极其自来熟地眨眼,冲我微微一笑。 我已习惯他清清冷冷的样子,冷不丁露出这样接近宠溺的笑容,不禁一呆。 反应过来后不禁暗骂:濮如心啊濮如心,没看出来,你竟然也是个好色之徒。 “这味道,”他说,“让人……让人终生铭记。” 说到最后四个字,一字一顿,似有所指。 第三章 (2) 我妈又叨叨:“等生下来你就知道,你还会胖上到二十斤,肚皮松垮垮再也回不去。这也不算啥,最关键是伺候二十几年,终于长大成人,她还会偷了户口本跟不相干的人结婚。” 又来了。 我想起昨晚的事情,胎儿已经六个多月,不要的话,只能引产。 还是说,她决定原谅潘羿。但一次嫖娼出轨,终身出轨啊…… 我妈在这里,我不好问她怎么解决,怕我妈激怒她,只好主动使出攻击技能,转移矛盾。 “妈,以后别这么做。表面上您觉得帮我赚钱了,其实不是。这一吧,我这衣服是卖给年轻女人的,结果一堆老太太们天天穿,根本惨不忍睹。还有谁肯买?这二,您经营没有诚信。忽悠着那几个大妈买了,想都不用想,个个穿着跟妖怪似的,那能看吗?回头穿回家去,亲朋好友一顿损,好家伙,您这是坏我口碑,以后没人肯再来。” 我妈瞠目结舌,没料到我会如此不留情面地攻击她。 是,我一向让她让惯了。 终于,她反应过来,指着我的鼻子正要大骂。如意冷冷开口:“妈,真是谢谢您刚才的一番肺腑之言。不过也恰恰提醒我,千万别成了第二个您。”她侧头想了想,“其实也不会,您多虑了。有您每天出现在我面前,亲身示范,给我进行如此真实残酷的提醒,我一定会保持好身材。” 我妈秒杀我,如意秒杀我妈。 “我,二十年后,不不不,任何时候,多少年过去,也绝不要成为第二个你。” 唉,冤冤相报何时了。 何苦呢。 *9* “请问濮小姐在吗?” 我们娘仨正闹得不可开交,几个穿着工作服的搬家小哥抬着大大小小的家用电器进来。 电冰箱、电视、消毒柜、冰柜,还有我觊觎了很久的日本产声控电煲汤锅……但凡如意婚房里值钱的东西,都在这儿了。 “这是今天她叮嘱搬来的东西,麻烦哪位签收下。” 我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我妈也愣了。 “如意,”她大声叫着,“你和潘羿是要搬家吗?怎么没听你说。这些电器都给你姐?” 不,不是这样的。 如意依然躺在沙发上,一手慢悠悠地摸着自己隆起的肚子,另一手 按着吸干水分的面膜,似乎并未听到我妈说什么,当然也没有准备回答。 我妈开始指挥搬家小哥搬东西。 手心不住冒汗,后脑勺不知道血管还是神经隐隐作痛,这就是她所谓的“会处理好”? 等到搬家小哥搬进如意那两米五的床垫,如意腰不太好,那是她怀孕两个多月时,潘羿特意找厂家定做的硬硬的却很舒适的大棕垫,我妈终于发现有什么不对了。 她走到沙发边,蹲下来:“如意,怎么回事?” “啊,妈,”我抢着说,我新到了一批衣服,有点拿捏不太准,您给我指点指点呗?” 我妈斜睨我一眼,“滚一边去。我问你了吗?如意,说话,怎么回事?” “哦,”如意依然轻轻抚摸着肚子,仿佛在说别人的事,云淡风轻地:“没什么,我慎重考虑了下,觉得还是单身比较好。” 我叹口气,挡在我妈和如意中间,“妈,您别生气,那什么,大家有话好好说,别动了胎气。” “你还知道别动了胎气?”我妈突然伸手拧我耳朵,我没防备,钻心地疼,只好顺势往她的方向靠过去,“哎呀,哎呀,疼疼疼。” 她大吼:“当初谁赖死赖活非要结婚?我豁出去老命不要了,拿刀顶着你让你当时离,你怎么做的?哦,接着你怀孕,我跟你爸再不情愿也只得承认你们。现在要生了,你告诉我,单身比较好?我要不是看你怀着孕,十个巴掌我都打完了,信吗?” 不是我干的呀,拧我干吗? 找了个空,逃出我妈的魔掌,小心翼翼站到如意旁边“妈,您冷静点儿。” “今天你不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这些东西,你从哪儿搬来的再搬回哪儿去!”我妈转身冲着搬家小哥嚷嚷:“都别搬了。” 搬家小哥面面相觑,搬也不是,放下也不是,十分尴尬。 我赔着笑脸,请他们先去外面休息。 赶紧打电话让我爸过来,挂上“休息”的牌子,反锁了门,店里只剩下我们仨。 我捅捅如意,“如意,虽然咱妈有时处理方式过于简单粗暴,但是吧,但是吧……她其实是为你好。你别跟咱妈置气,你要不是她女儿,她才懒得搭理你。” “总算听你说了句人话,”我妈瞪着我,“说吧,祖宗,到底为什么?” “也没什么。”如意去洗手间摘了面膜回来,手里多 了一管润肤霜,倒了一团在手心,脸上、脖子上、手背上,均匀涂抹着。 我紧紧握住她的手。 “妈,是这样……”如意说得很慢,“潘羿他……找小姐,被我发……” “这个人渣!” 我妈坐在沙发上,气得发抖:“我去剁了他!这个王八蛋,我早就跟你说过,他不靠谱,你非要……我可怜的二闺女,以后可怎么办啊!” 我也忍不住悲从中来,眼泪直打转儿。 我妈哭得泪水涟涟的:“你想怎么办,真要跟他离?” 她蹲下来看着如意:“是不是你想多了?你捉奸在床了,还是自己胡思乱想?我怀你的时候,有一段时间也总是疑神疑鬼的……” “妈,我看……我确认过了。你想骂的话,能不能晚点再骂?孩子我想生下来自己带,您要是愿意帮忙更好。家里值钱的东西都在这了,银行卡我也带上了。他还不知道我已经知道了。我下午就跟他摊牌。” 如意心意已决,但我妈和她完全不在一个频道,此刻听到她的这句话,突然有了精神。 “他不知道你知道?太好了。”我妈止住泪,“闺女……人这一辈子,说短不短,说长,也够长了。你会经历很多事。经历得越多,之前让你痛不欲生的事情,回头想想,就那么回事。” 如意难以置信地抬起头。 “你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你还没出世的孩子考虑是不?单身妈妈哪那么好做?不说这世俗的眼光,别人怎么看你?吃喝拉撒,哪样不得要钱?一个单身离异妇女独自拉扯着孩子,根本嫁不出去。你又没正经工作。唉,我说,是不是你怀孕后一直没满足他啊,人家电视里头说了,头三个月要比较小心,后面还是可以进行夫妻生活的……” 唉,这没把门的嘴。 这与自己女儿没任何界限的妈。 “所以,您的意思呢?”如意厌恶地打断她。 我妈语重心长:“这次你听妈一句话,把东西全拉回去,装作什么也不知道。以后对他严加管教。你忍忍得了,夫妻没有隔夜仇,一辈子也就过去了。” 我爸到了。 我妈把他拉到厨房,两人开了个小会。 吵归吵,闹归闹,“大敌当前”,他俩还是一条心的。 没多久俩人一起出来。 我爸很为难:“如意,虽然你妈 有时瞎胡闹,可这次她的分析,我觉得,也许是对的。为了孩子,也为了你自己,要不然就听她一次?至少听听潘羿怎么解释?” “爸,你真这么想?”如意站起来,“姐,你呢?” “我……” 我刚吐了一个字,我妈已经失去耐心,她扬起手中的电话,“你是愿意主动回去,还是愿意我打电话,请潘羿把你送回去?” 如意身体晃动了下像是没站稳,我扶住她:“妈,你别逼她!” “姐,我没事。”如意挣脱我的手,“虽然……你们是这个意思,但这是我的事情,你们……别管了。” “如心,你要真决定了,跟姐一起,有我一口吃的,就有你……” 话没说完,我妈从后面狠狠踹了一脚,我一个踉跄,差点跪在地上。 “你真以为是在为她好?滚!别添乱,”我妈剜了我一眼,对如意的话置若罔闻,“老濮,咱们陪着如意回去。 她指挥那些搬家小哥,“不好意思了,各位小兄弟,你们再搬回去好吗,闺女跟女婿闹着玩,麻烦你们了。” 说是陪,其实是押。 我妈像押犯人似的推着如意往外走,我爸拉也不是,不拉也不是,思想斗争了一会儿,整个人呈“大”字状堵住门口:“她妈,你先别来硬的,跟如意好好说。” 我妈这时哪听得进别人劝,“老濮,少废话,还不快点帮忙?”仗着自己身强体壮往外拖如意。可怜如意愤怒得像头狮子,即便怀孕也架不住我妈的蛮力,踉跄着走了几步。她知道无法说服我妈,只得从我爸那里下手,“爸,我求你了!” 我冲过去拉着如意,鸡飞狗跳之际,洪喜叼着根棒棒糖出现在门口。 “好热闹,谁要搬家?”他的目光迅速扫过如意,“阿姨,叔叔,你们也在啊。”他一步步走向我,“如心,还是你又添置了新家具?” 第四章 湛澈拉我进店的照片已成为各大门户网站的 娱乐头条。 更有几个做了弹出,新闻标题不一: “noah新女友竟是服装店老板, 谁料水桶腰雀斑脸大象腿!” “男神noah搂女友过街, 因品位低俗遭粉丝围攻!” “noah深夜不归为大象女友街头斗殴, 警察出动调解纠纷!” “noah绯闻女友周嘉嘉黯然伤神, 回应记者无可奉告……” …… ———————— 这些记者同学,你有种给我站出来! 你才水桶腰雀斑脸大象腿! 你全家都品位低俗身材臃肿! *1* 有人生喜事,你希望自己是璀璨的月亮,当有群星环绕。 反之,狼狈到极点,痛苦倒霉,却只希望—— 洪喜抢过我的话茬:“你希望所有人,全瞎且聋。” ……还真是这么回事。 我哭笑不得,“所以,你懂了吧,为什么如意见了你,反而改变主意,同我爸妈回去了?” “是啊,”他捶胸顿足,“都怪我出现的不是时候,现在自抠眼珠、捅聋耳朵也来不及了。” 我俩关系太好,又被他撞个正着,如意的事情,想瞒也瞒不住。 “她拒绝你那么多回,只有过得很幸福,才能不后悔。哪能让你撞见那么尴尬的场面。” 依着如意的脾气,少说也要同我爸妈撕个天昏地暗。 “也是。”他嘟囔着,“有种大仇得报的快感,可为什么我一点都不开心?” 这话一出,我倒是十分安慰,觉得没看错他。 心里暗自思忖着,如意离婚的话,她和洪喜还有可能吗?唉,怕是不可能了,她……毕竟连孩子都有了。 比起那个混蛋潘羿,我当然更喜欢洪喜啊。 可惜。 我正叹气,不经意间同洪喜的目光相撞,像是做贼被抓个现行,慌不择路快步走到厨房,操作台上刚好放着早起洗好的咖啡机,顺手磨起咖啡豆。 他默默跟进来,在我身后突然大吼一声,吓得我一激灵。 “ 行了,别多想。”他抢过咖啡杯喝了一口,嘴唇上沾着泡沫,十分滑稽,“早跟你说过,以后我就当她是我妹,谁要不长眼欺负她,我第一个跳出去打。如心,我这么说,你懂吧?” “哦,懂的懂的,”我嘿嘿笑着,“就像你把我看成姐姐一样,是不是?” 他歪了歪头:“并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你要我怎么说才...……”他突然闭嘴,面红耳赤地扭过脸,气呼呼的。 “说什么?”我很困惑。 “没……没什么。” 最讨厌欲言又止。 正要抓他把话说清楚,有通电话打进来。 “如心?那个,有件事,想麻烦你。” 是湛澈。 我吓得差点扔掉手机,说话也结结巴巴的,他从哪儿知道我手机号? “什、什、什么事?” “我昨天,在你那里,落了一样,东西,麻烦,帮我找下。” 洪喜狐疑地看着我,我越发心慌:“哦,好,是……是什么?” 他的语气很急:“就是一个小本子,里面,还夹了一张,大白兔奶糖,糖纸,你有没有,看到过?麻烦你,在房间,各个角落,都找找,我刚才,在家中翻遍,都没……” “哦。对的对的。原来是你的。是不是写着什么最大的恶意和善意,还有奇怪字母的那个?” 昨夜喝酒的场景在脑海一闪而过,心怦怦加速跳动,周围像是响起了鼓点,声声敲在心门正中央。 “没有主人的允许,你……” 我翻着白眼:“拜托,掉在我家,如果不好好看下,怎么帮它找到主人?” 他沉默几秒,似乎有点不高兴:“晚点,我过去拿。” “不、不、不要!你在哪儿,我给你快递。” “咦?”我以为他已经挂断电话,却听到刻意放慢的极其暧昧笑,“呵呵,好像,你很紧张?” 接连用两个语气助词,你到底什么意思! 我死撑:“没,我只是……只是比较忙。对,比较忙。你给我个地址,我让朋友送一趟。” “你,该不会以为,昨晚我们……” 洪喜蹑手蹑脚凑过来,吓得我心惊肉跳。 伸出拳头做出击状,他不以为意地白 我一眼。 躲到洗手间,我强自镇定:“……昨晚怎样?难道不是你更应该担心吗?我一个普通人,有什么……” “担心就没有……懊悔,倒是很多。至少下次,我会,提醒自己,少喝一点……以保持清醒,或……”压低的笑声,“保存体力。” “……你!无耻!”我气结。 “不逗你。”他说,"晚上十点,我找你拿。” “喂,不行,我……”我大喊大叫的同时,他挂了电话。 再拨过去,提示对方已关机。 这人! 我大吼:“搞什么嘛!” 冷不防洪喜鬼魂似的在门外大喝一声:“谁?” “啊啊啊!” 我完全忘记他的存在,“你你你,怎么还没走?” 他眯着眼睛盯住我:“到底是谁?什么事?找你做什么?你为什么那么紧张?” “没,没什么。”我拍着胸脯,安抚自己受惊吓的小心脏,“一个朋友的朋友,你不认识的。” 他越发狐疑:“你,有什么朋友,是我,不认识的?” 我被他盯得极其别扭,拿起咖啡猛灌。 “谈恋爱了?” 围着我转了一圈,他问:“该不会是一夜情吧?” “噗”的一声,咖啡喷了他一身。 “你神经病啊!你才一夜情呢,你天天跟别人一夜情!滚!别影响我做生意!” *2* 前脚把洪喜骂走,后脚我爸妈送完如意同来。我妈气呼呼的,似乎回来的路上俩人还打了一架,不肯搭理我爸。 据说老两口在如意的家中指挥着搬家小哥重新把家具放回原位,正干得热火朝天时,与回家取手机的潘羿撞了个正着。 大家面面相觑,现场气氛十分微妙。 “还好我足够机智,”我妈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骗他说家具太旧了,想给你们一个惊喜,打算换全套新的,结果如意这孩子心疼钱,死活要我搬回来。” “对,所以潘羿将了你一军,直接问——妈的钱,就是我们的钱,有啥心疼的。妈,你不如把钱给我吧!”我爸喝了口茶,嘲讽地说,“多懂事的女婿。” 我冷笑:“他倒是终于开了金口。妈,你真舍得给?” “话都说 到这份上了,”我妈倒在沙发上,捂着脸,懊悔不迭地,“五万块啊!我只好把钱包里一张五万块的银联卡给他了。”她哭丧着脸,“谁想到,他居然真的接了。” “更没想到的是,”我爸没好气地说,“如意也没拦着他。” 我哭笑不得。 “她正跟我怄气呢,拦什么拦,还不是冷眼等着看我笑话。” “活该!你的笑话本来就多,让你作!”我爸隔岸观火,“这下满意了?” “爸,”我说,“你也真是,妈都气成这样了。” 气成这样,也没觉得她要吸取教训,好好反思下自己的言谈举止。” “我反思?”我妈一跃而起,“凭什么不是你反思?你女儿现在这处境,你还有心思笑话我?” 眼看又要吵,我赶紧做和事佬:“妈,这件事,您做得不太妥当。如意这么大了,你应该尊重她的选择,不要每次都强迫她按照你的意愿行事。” “滚滚滚!她要听我的,能有今天?我就是太惯着你们,才导致今天这局面,还尊重?!真要由她去,不把天捅了?我想要知道你们的近况,不用见面,更不用打电话,直接打开电视看法制频道,《今日说法》《道德观察》一定有你们靓丽的身影。” 每每和我妈无法沟通时,我都在想一位心理学家说的话:父母对孩子最好的贡献,是无条件地爱,让他成为他国土上的王,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并不是事无巨细全盘控制,成为父母的奴隶,过上你想让他过的生活啊! 我暗暗握拳,将来我有了孩子,绝不会这样。 我爸还是很乐观,虽然这乐观有点盲目。 “我倒不觉得是坏事,如意就是被你管得太多,事事反着来。要是最开始让她自己处理,也许还能理智些。她本来就结婚,二十多和三十多岁爱上的人不可能一样。顺其自然,来什么便是什么吧,大不了孩子我们养,”说完他大手一挥,“走,回家。” 我妈哪肯干,扯着他的袖子:“我说老濮,你什么意思?孩子你养?你是千年老王八,能活一千岁?扯着一个拖油瓶你知道再婚多难吗?哦,你的意思是如意能有今天,全都是我害的?今天说什么你都得把话说清楚了。我把她俩拉扯这么大我容易吗,你就会说风凉话。” 我妈的眼圈发红,情绪一上来,眼泪说掉就掉。 “这天底下,男人就没一个好 东西。自私、懒惰又心胸狭窄。生你的时候,大冬天的,你爸端刺骨的凉水给我洗手……到现在我这手天阴就疼……” “得了,”我爸拉着她“都是我不对,我给你赔礼道歉,跪下行不?当着孩子的面,别扯老历史。” 俩人拉拉扯扯,总算走了。 常觉得我爸很像《傲慢与偏见》里的班纳特先生,个性十足偶尔又风趣幽默,时不时捉弄、讽刺人。不同的是,他比班纳特更有耐心,偶尔大智慧闪现,愿意拿出些时间哄哄自己那可气可恨又可爱的蠢老婆。 赶上心情好,他还擅长在跟女人吵架时,在火山爆发前及时、主动地包揽所有错误,第一时间灭火,哪怕自己一点错也无。 “很简单!”十六岁那年夏天,对我爸动辄包揽所有责任的“男子汉大丈夫”行为忍无可忍,我和如意合伙把他堵在书房,他曾经用了一个很形象的比喻:“一截燃着的烟头扔在森林里,在它燃着的刹那,轻轻一脚就能踩死而如果迟迟没有下脚,整个森林燃起熊熊烈火,要启动多少火警和消防车才能扑灭呢?最重要的是,劳民伤财、伤及无辜就十分不好了。” 他得意地扇着扇子:“跟女人置气,错,在不在你,都没好果子吃。有这个时间,干点啥不好。” 所以从小到大,任何时候他在我妈面前“错错错,都是我的错”,我俩都面不改色。 可惜很多男人并不懂得这个道理。 更可惜的是,如果我妈知道她今天所做的一切,让如意和她付出了那样惨重的代价,她一定不会如此选择吧。 很可惜,世界上最悲伤的词语,正是……“很可惜”。 *3* 挂了“休息”牌,将小本子放在信封里,搁在柜台抽屉里,如果湛澈过来拿的话,直接从门缝里递,省得尴尬。 拧开冰好的自制黄桃罐头,再找部韩剧,总算治愈一些。 吃完再去看如意吧。 没嚼几口,忽听有人砸门。 力度很大,像是要把店拆了。 透过橱窗玻璃,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正双手拍打着店门,气急败坏地。旁边站了一位满头银发、身材微胖的老太太,拉着他的胳膊,似在苦苦哀求。 我一向胆小,每每看到电视剧中遇到类似情况,主人公总是会打开门探个究竟,每每遭遇恶意,想报警为时已晚。 我才不。 果断迅速打了110,对方承诺会在五分钟内出警,这才小心翼翼走过去,隔着紧锁的铁门,大声喝道:“你要干什么?” 他被我吓了一跳,愣了几秒,大喊:“开门!” 我故意摆出一副安闲自在的表情,不紧不慢地回他:“就不。你有什么事就在这儿说。” 旁边的老太太说:“姑娘你别怕,我们不是坏人。” 哈,都这样砸我的门了,还说自己不是坏人。 你要是坏人,还不得用导弹轰我啊。 姜真是老的辣,我笑笑:“是吗,阿姨,你们到底有什么事?是不是找错人了?婆媳矛盾?我们这没聘请员工,您媳妇肯定没在这里。还是怀疑媳妇有外遇?我们这儿也没男员工啊。” “你这姑娘,嘴巴也忒毒了。儿子,听妈的,赶紧回去。也不怪人家,我说了是我没经住忽悠……” “你xxx……”男人被我澈怒,脏话跟工厂排出的污水,滔滔而急促。 要是刚工作的小丫头,一准被骂得泪流满面,不想吃饭。 我只当他自己在哼歌,重新坐回沙发上,等警察来。 可是突然我听到如意的声音。 “你们……有什么事吗?” “你是谁,老板吗?” “算是吧……” 啊啊啊,如意。我赶紧跑过去开门,可为时已晚,那男人迅速扬起巴掌举到空中,冲着如意的脸上掴去。 可怜如意拖着笨重的身体,又不明白状况,连躲闪都没来得及,被打了个正着。后脑勺突突地跳,如意脸上清晰的五指印让我发狂,随手抡起收银台旁的高脚凳,“敢打如意!你敢打如意?” 那男人被我的样子吓坏了,慢慢往后退着,结结巴巴地说:“你你你,你把板凳放下!说你呢,赶紧放下……否则……否,否则,我向消费者协会投……投诉你!你们不但忽悠老年人买不适合她们的衣服穿,居然……居然还行凶打人!” 衣服? 目光一瞥,才发现那男人手上正托着一件绿色的长袍,今年早春的最新款,巫婆系列。 之前见他砸门砸得厉害,没细看。 正是我妈之前卖给老太太的巫婆装。 这货猜测我不敢动手,此刻把长袍展开,强行套在老太太身上,一个圆滚滚的桶霎时出现。 惨不忍睹。 他站在圆桶旁边,嫌看热闹的人少,张大嗓门喊着:“哎,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啊,看无良商家强卖乱七八糟的衣服给老太太,赚黑心钱,乱忽悠!大家都来看看啊!” 陆续有人停下围观。 看样子,老太太买的新衣遭到了儿子的强烈反对,他甚至不惜亲自拉着老人找我们强硬解决。 我惭愧的表情被他捕捉到,更觉占了上风,吼道:“你他妈的还不把凳子放下?” 这话提醒了我。 如意也被吓坏,走过来拉着我,“姐,快放下,没事,我没事。” 瞄准那男人的脑袋,使出全身的力气使劲抡过去,只可惜对方往后退了两步,高脚凳砸中他的肩膀,反弹后斜着滚下。 警笛大作,110来了。 我护着如意进店,锁好门,叮嘱她,不论发生什么都别出来。 往回走时,男人冲上来举手便打,嘴里仍然不干不净的:“不要脸的……”被老太太拉住。洪喜店的几个店员也发现情况不对,怎么可能让我吃亏?“禽兽哥”早就带着他们跑过来假装拉架,实则控制住男人的身体,一步也靠近不得。 剑拔弩张之际,警车里下来一个四十多岁的民警,十分和蔼。 “濮如心是哪位?” “您好您好,是我。” 我正欲上前,那男人突然“哎哟哎哟”大叫:“警察同志,您可得好好管管这个疯婊子,您要是晚来几步,我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您看看这凳子,她提起来就往我身上砸啊……这是要当街杀人,必须到派出所说道说道去。” 哪用得着我说话,自有“禽兽哥”和其他店员争先恐后,抢着为我辩护。 “是他先砸门想抢劫如心姐的服装店,接着又打孕妇!” “如心姐手无缚鸡之力,哪里提得起高脚凳,纯粹胡说八道。” “他恶人先告状,看他就是个小流氓。” “你骂谁婊子?你才是婊子生的婊子养的,所以干出这么婊子的事。” …… 老太太看着大家全站我们这一边,本就急得团团转,此时又听到这么一句,几乎背过气去。 “好了好了,都安静。”民警听得也不耐烦了,“你们想怎么解决?” 男人使劲拨拉着领口,露出里面被我砸得红红的 肩膀:“第一,赔偿我一万块钱医疗费。第二,我妈买的衣服原价退回。第三,在店门挂上横幅,向我道歉。全都做到了,这事就算过去了。否则我带一帮兄弟来你店里闹,消费者协会、工商、居委会,别怪我天天找你麻烦。” 民警面不改色,问我:“你呢?” “我没有什么要解决的,”我想了想说,“只希望他现在就滚。” “禽兽哥”走到我旁边,耳语道:“洪喜哥有事情没处理完,会晚点过来。但你放心,已经跟市局打好招呼了,别怕。” 心中有底,我更不急。 老太太似察觉到什么,突然身体打了个趔趄,半靠在我身上,接着蹭着我慢慢蹲下,身体跟慢镜头回放似的一点点往后倒,两手反撑着地,找了个很好的位置和角度,面朝天,还扭头看看,确认身体已经贴近地面,确保不会磕到哪里的老骨头,这才四肢一软,“晕”了过去。 唉,表演得还能再差一点吗? 人配合着扑到老太太旁边,声嘶力竭:“妈,妈!” 完了,这是要讹上了。 我只知道开车的时候遇到老人要躲开,哪知道吵架时也要躲开呢。 血淋淋的祥林嫂的教训。 正一片混乱,赫然看到湛澈从胡同口出现,鸭舌帽帽檐压得低低的,看到这场景呆了一呆,突然加快步伐走过来。 “咦,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我原本想的是从门缝里把东西递给他。 不论如何,至少不是在这样的场合下遇见啊。 我快哭出来,有个一旁围观的女生却走近了几步,声音尖细尖细的,“啊啊啊啊啊啊,noah,你是noah。” “天哪,真是,noah,我居然看到活的了。” “noah,你看上去挺好的,为啥下舞台老黑着脸,现在这样多可爱!” “电视上说的都是假的,我就说,noah人一定很好,他一向平易近人。” 除了“禽兽哥”,洪喜店里其他几个店员也冲了上去。 晕倒的老太太也腾地坐起来:“noah?在哪儿?” 待她看了几眼湛澈后,嗖的一下爬起来:“noah,天啊,我见到真人了,哎呀,你比电视上帅多了。” 民警也愣了几秒,大声嚷着叫同来的同事维护秩序:“大家别挤, 注意安全。” 余光中感觉湛澈瞥了我一眼,心说不妙,没想好怎么应对,只听他说:“大家,围在,我女朋友,店里,做什么?虽然她有点凶,但开店,很不容易,你们,可不能,欺负她哦!” 这语气,有点宠溺,有点撒娇,又带着命令和控制。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钉在我身上。 女!朋!友!谁是你女朋友! “不,不,”我结结巴巴不知道如何解释,“那个,我……” 然而只是几秒,人如潮涌,尖叫声、呐喊声响彻在这座城市的上空,现场彻底失控。湛澈身上像是涂了胶水,不知道黏了多少只手,掏出本子要求签名的,身体贴上去拿着相机自拍的,也有用衣服往他身上使劲甩,嘴里骂骂咧咧的……失去理智的脑残粉和黑粉们似潮水般涌来,双重夹击之下,我勉强站稳,好在有更多警察赶来维持秩序,湛澈在警察的护送下,终于拉着我闪进店里。 *4* 拉好窗帘,湛澈已自来熟地跑到小厨房,水果酒、红烧鸡翅、香煎马鲛鱼、黑米粥……一股脑端出来,大快朵颐。 这人,还真是心宽。仿佛刚才那场骚动完全与他无关,此刻一心一意做个投胎的饿死鬼。 把我这儿当成什么了? 如意则坐在沙发上,惊魂未定,开始审我。 “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你俩什么时候确定的关系?你太不够意思了,姐。赶紧从实招来。 湛澈喝着粥,嘴里囫囵不清:“没几天,不如意选手。” “谁跟你没几天的事?当我妹的面,能不乱说吗?” 如意却娇羞地看着他:“姐夫,原来你还记得我啊。” 姐……姐夫? 我差点跪在地上。 “当然,何止记得,而且,印象深刻。”他虽然也被那一声“姐夫”叫得失神,但很快镇定地笑笑,还冲如意扬扬眉毛。 “如意,”我怒吼一声,“闭嘴!” 湛澈抹着嘴:“跟妹妹,干吗,这样讲话,多伤她心。” 这两人配合得相当好,听他这么一说,如意马上摸着胸口做哭泣状:“就是,姐夫,你不知道,我就是被姐姐欺负着长大的,不知道心里有多苦……” 够了! 这神演技,怎么不去当演员啊。 第五章 我想起来,适才洪喜的目光, 同这个小女孩, 以及那位女士见到那件连衣裙时眼睛里闪着 的光是一样的。 亮晶晶且灼热。 ———————— 那是见到喜欢的人或东西时, 不可抑制的自然流露。 ——原来是恋爱了。 *1* 湛澈在我俩绯闻报道后的第二天,更新了一条微博。 让已经足够乱翻天的娱乐新闻记者们,又兴奋而忙碌地持续追踪了几天。 此前的八卦新闻虽然很夸张很过分,但在嘲笑我的身材方面,难得的统一。 水桶腰?大象腿?臃肿? 我妈十分鄙夷地说,就这文字功底,还当记者呢? 她一向称我是——“万吨巨轮”。 糯香糯香的小米粥加金黄的油条,当然要趁热吃,我的喉咙里不可自抑地发出咕噜咕噜的满足感,我妈看到后说:“万吨巨轮,你今天的胃口不错呀。” 我身着上周刚进的日式亚麻斜裁下摆中长款套衫,自带女王范气场,美得不要不要的。我妈说:“又买衣服?胖妹店上了新货?还是万吨巨轮团的团服?” ……每天被她“万吨巨轮万吨巨轮”地叫着,导致我在海边看到一艘游轮从海平面出现,居然无比地亲切和激动。 唉,一言难尽。 湛澈更新的微博内容如下: “大象性情温和、诚实忠厚,能负重远行,是兽中之德者。太平有象、吉祥(象)如意、万象更新,都是吉祥富贵的象征。大家不要歧视大象哦!” 他还发了一张自己在泰国旅行时,同大象的合影。合影中的他脖子上戴了款k金的大象吊坠项链,一手摸着大象的耳朵,脑袋贴脑袋,十分亲密。 淘宝上很快推出了noah同款大象项链。 他没有针对绯闻否认我俩的关系,虽然也未承认,但比起承认的态度来,更有不可控制的传播效果。 “noah发文力挺肥胖女友:不许歧视大象!” “noah默认女友身份,称臃肿身材更吉祥富贵!” “noah只爱温和忠厚女生,称并不介意女友身材!” “周嘉嘉与友人逛街狂扫大牌,神情憔 悴无人识……” 我对周嘉嘉十分抱歉,又害她躺枪。 大家看到报道后,以洪喜为首,一致叫我“大象”。 店外持续有大批的粉丝、记者驻守,帐篷、地铺,盒饭随处可见,整日里围得水泄不通。 不得已,只好暂时关店。 真不知道湛澈到底是敌是友。 其间我致电,问他到底什么意思。 他低声笑着,态度友好:“你不是说,让我在,微博发一条,店里顾客会爆满,赚钱赚到,手软吗?惊喜吗?是不是,很浪漫?” 我气得跺脚:“滚!” 那一周我有店不能回,有家不敢回,只得住在洪喜朋友一个空着的小两居里。 家里正硝烟四起,炮火连天。 *2* 如果要为“家丑不能外扬”找个反义词,那么正确答案应该是我妈的名字“许一芬”。 她把如意的悲惨遭遇讲给一起跳广场舞的舞友,得到了众人的集体同情。都是些退休的老太太,除了周末伺候带着孙子孙女前来蹭吃蹭喝的儿女,平时且没什么事,一个个义愤填膺地表示要拔刀相助,绞尽脑汁帮我妈出主意。 经过讨论和分析,她们制订了十分严密的声讨计划,开始有组织有步骤有分工地逐一实施:首先,每天派出八个老太太,大家轮班制,去潘羿公司门口闹,拉着横幅,上写“负心男人潘羿嫖娼抛弃怀孕老婆,霸占家产天理难容”,搞得何止潘羿的公司,整栋大厦都人尽皆知。更有好事者拍了照片和视频传到网上,转发过万。 激起群愤后,潘羿的个人资料很快被人肉出,详细到身份证号码、婚纱照、公司所在人事部电话、老总手机…… 如意参加《梦想达人秀》的节目刚好在那周播出,周嘉嘉直给五十强晋级金牌本就让她大出风头,加上这个世界从来不缺好事者,他们将婚纱照进行了详细的图片对比、分析,一时间《梦想达人秀》孕妇姐参赛,老公出轨侵吞财产的新闻铺天盖地…… 我妈揶揄我说,你们姐妹俩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比起你当年“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跟小哥告白的视频,显然如意这个传播度更广。 另一方面,不知道是出于压力潘羿被开除,还是他个人无法忍受压力辞职,他再没在那家公司出现过。 我妈和她的队伍认为这是取得了阶段性的胜利,她们欢呼雀 跃,比贏了其他广场的跳舞团还要开心。于是,以我妈为首的老太太帮,很快实施了第二步:同样的阵容,同样的横幅,开始每天在潘羿家楼下静坐,再视潘羿家态度而定要不要每天逐个倒下跟潘羿玩“碰瓷”。 方圆十里内的好事者听到消息后,都赶来看热闹,一时间,小区内人满为患、潘羿的爸妈可不是善茬,直接报警,两个年轻的民警看到这阵势后打了一通电话,开来四辆警车,仅驱散围观的人群,就用了半个多小时。 这时潘羿的父母才肯从紧闭的房门里出来,与我妈当面对质。 “我儿子才没嫖娼,你少血口喷人!” “别仗着人多力量大就想欺负我儿子,告诉你,中国是讲法律的。” “凭什么不拿钱?我们不拿,就都被你闺女拿走了。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 舞友们本来还担心我妈说话夸张,应该不会真那么缺德,因此态度还有些疑虑。听到这些话,当下个个气得七窍生烟,脾气好的还想讲理,脾气不好的,直接上手抡……现场混乱不堪。 都是些老胳膊老腿,开始民警们态度还比较好,但劝了这个,那个围过去;那个刚哄好,这个又冲上去。眼看形势越来越危急,有个年纪较大的民警比较有经验,看出我妈和潘羿的父母才是当事人,指挥着其他人把这三人往警车上架。眼看着要失去人多力量大的优势,由原来舞友组成的8:2阵容,变成自己孤军奋战的1:2,我妈当即捂着胸口蹲下来,嘴里叫着:“快,速效救心丸……” 原来不只别人家的老太太会玩这一出,我妈也会。 派出所自然没去成,警车开道直奔医院。 我和我爸赶到医院时,我妈已做完全身检查,民警拿着“一切正常”的检查报告,跟躺在病床上一会儿捂着头说头晕,一会儿捂着胸口说胸闷的我妈,小心翼翼对话。 见我们赶来,民警同志如蒙大赦,当着我们的面,深深吁了口气。 我第一次同情起警察这个职业。 据说潘羿的妈本来也打算演这么一出的,被我妈抢了先,只得作罢,乖乖跟着警察去了派出所,做了笔录。 他们的说法是:如意怀孕后得了抑郁症,天天臆想丈夫出轨,还想把一切财产拿到娘家。 他们这样做,是“正当防卫”。 潘羿随后赶过去,不知道他是良心不安,还是觉得如意有什么把柄,倒是 主动坦承了嫖娼的事实。 本来民事纠纷只能调解,潘羿的主动交代,让忙乎了一整天的民警总算有些收获,最后做了拘留十天,罚款五千元的行政处罚。 潘羿的父母得知后当时就在派出所破口大骂,骂潘羿为什么非要实话实说,给家人丟脸。 我妈也被口头教育。 “不要再拉着老太太们去闹事了,”民警同志苦口婆心,“我知道这事你们在理,但解决问题要理智。您天天带着这么一大帮子老太太,往大了说,这是聚众闹事,破坏社会安定团结,我们可以行政拘留。从另一个层面来说,阿姨,都是些老人家,这个高血压,那个冠心病,真要出点事,您说家属是不是要找您?” 我妈不说话了。 送走民警,我爸坐在床头,不过一天的时间看上去像老了十岁。 “是不是想问我为啥不拦着她?你妈是我能拦住的人吗?” 是,谁能拦得住她。 “我打了好几次电话给潘羿,根本不接。去单位找,明显躲着我。去家里呢,他爸妈根本不开门,上来就骂……我想,不然就试试你妈的办法,没想闹成这样。” 我妈哭得声泪俱下:“我上辈子造了什么孽,要这样惩罚我,呜呜呜……” “好了,好了,”我拍拍她的肩膀,“让如意自己处理吧,她请了律师,潘羿又招了嫖娼的事情,属于过错方,就算如意那里没什么证据,将来法院判了,对她也都是有利的。再说,”我咬着牙,“实在不行,放弃所有财产,只要人平平安安,开开心心的,就当被狗咬了,钱被贼偷了。” “她联系你了?”我爸笑了,带着惊喜和释然,“我就知道她不会那么绝情。她住哪里?谁照顾她?还有一个多月就预产期,在哪家医院生?” 我妈也忘了哀号,苦凄凄地看着我。 “只发了一条微信,说一切都好。”我不忍心看他们的表情,别过头,“说是请了月嫂,很有经验,让你们别担心。” “哦,哪能不担心,这孩子,”我妈抹着眼泪,“告诉她,脱离母女关系这件事,我已经原谅她了,她可以回家了。” 原谅如意?! 嫖娼丈夫让怀孕妻子净身出户的新闻满天飞,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如意还能不能继续参加节目都是个未知数。在如意还想维护最后的尊严,只想通过法律武器来追讨自己的财产时;在如意想依靠特 长开拓属于自己的一片小天地时……我妈用这种方式将她的尊严践踏得支离 破碎,退无可退。 可怕的是,我妈以为自己依然牢牢掌控着母女关系的主动权。 她仍然没有搞清楚状况。 *3* 什么都耗不过时间,风波渐渐平息下来,晚上回店时,门前只余两三个记者,地上杂七杂八地堆着几个方便面餐盒,居然自带厚厚的毯子,看样子是想打持久战。我坐在二楼咖啡厅玻璃窗旁的位子上,同他们一直耗到晚上九点。 开了店门,我想,实在不行,明天营业吧。 难不成他们还能把我吃了? 前一阵有了如意的帮忙,店里小有盈利,但不知道还能维持多久。 再关下去,恐怕要彻底关店大吉了。 孩子马上就要出生,奶粉、纸尿裤,开销是很大的。 而且,正值换季,天气一天冷过一天,每每这时女人们都蠢蠢欲动,出门时所有人都觉得自己少一件新衣服。 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们昏头昏脑地把钱包里的钱全送到别家去。 虽然也无法保证她们会昏头昏脑把钱送到我这里来,可总要试试。 有个网红说,每个女人看柜子里的衣服,“件件扔了可惜,可穿上又像傻逼”。 得趁着这个时机赚姑娘们的钱。 管它可惜,还是像傻逼。 必须赚钱。 陆续订了几十样秋冬新款,设计师那里刚到几批好料子,我们约了明天见面。给小齐洗好澡,脱干水吹干抱在怀里,睡得很踏实,一夜无梦。 隔天我大大方方开门,并没有记者。 想来他们耐心已耗尽。 有湛澈的几个十四五岁的小粉丝跑来凑热闹,我热情邀请她们喝茶。也许我过于主动,她们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进店转了一圈什么也没买,嘀嘀咕咕议论几句,笑着跑开了。 临近中午,小少抱一大束怒放的黄色郁金香出现,用粗糙的牛皮纸包着,外面扎了根简简单单的草绳。 舒服、简单又刺眼的美。 他把花递给我:“大象姐,恭喜发财,大吉大利。” “……” 别人生气我不气。 “送给我的?”我问,没用五颜六色的塑料包装纸包 裹,我十分喜欢,忍不住双手接过,“没想到你还有这心。” “你想的是对的,咱俩哪是送花的交情,”他直咂嘴,“老板的吩咐。” “湛澈?”我恨得牙根痒痒,关了一周的店,不知道耽误我多少生意。 想把花还回去,可这牛皮纸的包装太合我的心意,十分舍不得,“哼,是他的话,只送花,未免太没诚意了。” “我会转告他的。”他一副“果不其然”的表情,“咳,那什么,虽然我老板一再叮嘱让我把花送到就行了,别的少说。但为了前途着想,还是想问一句,你俩那个……同床共枕,是哪天的事?我咋不知道。” 难道事后湛澈并没有跟他解释? 只怪那天我头脑不清说蠢话。 “我现在都不知道用什么语气跟你说话,我是叫你老板娘啊,还是叫你如心姐?” 他就是想看我急,看我慌,想看我的热闹。 我淡定了。 “只要你张得开嘴,”我也笑嘻嘻的,“都行,叫哪个我都答应。” 不就是个称呼么。 他要叫我一声老妖怪,我就真的成精了? 谁怕谁? 换他不淡定。 他惊愕地张着嘴,结结巴巴,“那,老板娘,我还担心是玩笑,没想到是真的。既然你们都已经……”他两个大拇指弯着,又戳又点的,“只送一束花确实不够诚意。你想要啥,回去我跟他一字不差地转达。” 我白他一眼,懒得继续跟他胡扯,自去做我的事情。 更何况,我今天可是穿了件改良的棉麻料长款复古长袍,右侧系带,仙飘飘的,不能被他坏了心情。又收到花,不禁得意地哼起歌。 “天涯呀,海角,觅呀觅知音,小妹妹唱歌,郎奏琴……” 冷不丁一旁的小少嘟囔道:“姐!别人穿衣服都是穿衣服,为什么每次你穿衣服,都是出来吓唬人的? “你说什么?信不信我掐死你!” 难不成我继承了我妈的衣钵? 我扑过去,真卡住他脖子,“你有种再说一遍?” “不是不是,”他弓着身子想要摆脱我,未果,这才求饶地说,姐,有话好好说,别动手啊。其实我今天来,主要是想把我一个做形象设计的朋友介绍给你认识。” 我继续瞪他,“别告诉 我这人叫如意,长发飘飘。” “如意?你妹妹?别逗了,”他说,“那天录节目我去办事,只在楼道里处理粉丝纠纷时,匆匆见过她一面。但我绝对不会看错好吗!首先,人家叫童奇奇,在上海待了很多年,最近才来这边定居的,上海话不知道多标准,甜甜糯糯的。今朝侬开心伐啦?呀,侬勿要太漂亮啊,侬晓得伐,吾老欢喜侬咯?” 他一口一句我似懂非懂的上海话,“再说人家是紫色的毛寸头,不知道多酷。我可没长发情结……” 上海? 是我太敏感了么?一听到形象设计,就自动联想到如意。 互联网时代,应运而生各种新职业,人才辈出呀。 “哼,不管。下次再这么造谣诬蔑我,看我怎么收拾你。” 松开他的脖子,我有点动心:“收费高不高?大牌不?” 他摸着脖子“哎呀哎呀”地叫唤了一阵,“跟谁大牌也不能跟我大牌啊。本来我只是湛老师的生活助理,因为出类拔萃,表现优异,”说到这里,他自己有点难为情,但语气明显带着股炫耀的味道,“现如今兄弟我已经被提拔为经纪人。要不是我开始跟电视台对接,把资源介绍给她,她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活儿多得应付不过来呢。” 生意这么好? 我在经济独立后才有了买衣服的自由,可至今依然没有躲过母后大人对我穿着的限制与攻击,这直接导致我不论穿什么衣服都不自信。 想来有类似经历的大有人在,所以这一行才如此受欢迎? “……好吧,那你们,很熟么?” “何止熟啊。她是我新邻居,原来只在网上接订单,根据买家提供的照片,直接提供品牌、发型在内的形象设计方案,一来二去大家聊得就比较多了。我这人,热心肠嘛!开始介绍电视台的嘉宾给她,口碑不要太好哦。” 上海?现代化东方时尚大都市,品位肯定与国际接轨,要是能来店里给我参谋参谋就好了。 小少又说:“唉,说起来奇奇也挺不容易的,没亲没故的,一个女人大着肚……” 一个清脆的女声突然打断我们的对话:“如心姐,我要的码到了吗?” 小少的后半句话我并没有听到,赶紧过去招呼,直到对方付款满意地离开。我记挂着设计师的事情,问小少:“能不能请她过来,给我的店指点指点?” 他正玩游戏 ,有一搭没一搭地回:“不行啊,奇奇不提供上门服务,多少钱都不行。而且只针对个人。” 我失望极了,“叫齐齐?还是琪琪?” “奇怪的奇。童奇奇。” “好吧,那算了。”还说不大牌,我暗自嘀咕,不行就拉倒,谁没了谁不能活? 玩完一局,把手机扔进口袋,他搬个板凳在我旁边坐下,语气严肃,“如心姐,其实我今天来,是想告诉你一件事。那个,你妹妹恐怕要退出大赛了。” 我心一沉,“节目组的决定?” 他点点头,又摇头,“算也不算。这几天负面新闻太多,老实说,我们倒是希望新闻越闹越大,对我们收视率有利嘛。但上面找我们谈话,说负面信息量过大,要我们多收敛。不得已打通她电话……” “打通了?”我问。 她直接发微信给导演,说要退出。我们劝了几句,也就同意了。” 哦,退了好。 安安分分地把孩子生下来,比什么都重要。 “这几天决出74强名单。我老板担心你听到这个消息不开心,他今天有事走不开,让我过来跟你解释下。超贴心的,有没有?超浪漫的,是不是?还特意叮嘱我,一定要亲自来一趟。还非要我把他亲手写的卡片夹在……” 卡片?有卡片? 我低头在花束里翻找,有只手抢在我前头,飞快地插入花束中,没几秒,果然夹出一张卡片。 “咦,洪喜,你来了,吃过早饭了吗?我厨房里……”我的话音还未落,小少已经冲过去要抢洪喜手中的卡片。 “那是给你看的吗?真不拿自己当外人。隐私懂不懂?” 奈何小少比洪喜矮一头,洪喜本就防着他,此刻更站在板凳上,胳膊高高举起,另一只手飞快地在小少的后背拧了一把。在小少疼得嗷嗷叫着躲闪时,洪喜手指夹着卡片,一字一顿地念着—— “天天开心——湛澈。” 洪喜意外地瞥了我一眼,“湛澈?号召大家不要歧视大象那个?他倒是挺关心你。” 连他都来讽刺我。 小少看准了洪喜没防备,对准洪喜踩着的板凳斜踢一脚,板凳倒下的同时,洪喜整个人飞出去直接扑倒在前边的沙发里。 我看得目瞪口呆,洪喜站起来,气急败坏地:“我跟你多大仇啊,用这么大的劲儿?” 你不是没受伤吗?沙发那么软。哪有你刚才掐我疼?”小少不以为意,“赶紧把卡片还给我。” “小子,我跟你没完……”洪喜撸起袖子,“来,今天不把你收拾得服服帖帖……” “你们俩够了!俩大男人在我店里打架,我还要做生意呢!”我抢过洪喜手中的卡片,“你店里今天不是有事吗?走走走!” 一面不断冲小少使眼色:“走,别添乱。” 俩人,一定是八字不合,见面就打。 *4* 送走小少后,洪喜坐在沙发上,漫不经心地咬指甲。 我知道他想问卡片的事情,“别多想,那个卡片,没什么的。应该是他认错人了,我解释好几次,他都不太信。” 他淡淡地看我一眼,只说了一个“哦”字。 我越发着急,“你想,他是美籍华人,我去哪里能认识他?我那些可怜巴巴的朋友圈,别人不清楚,你还不清楚么?” “我总觉得,”不经意的语气,“他似乎在追求你?” “追求?”我打断他,笑得肚子疼,“怎么可能?人家是明星,主动献身的粉丝能从二环排到郊区,他有毛病啊,喜欢我?谢谢啊,你真瞧得起我。是想说那几天的绯闻?都是记者们瞎写的啊。他不过喜欢娱乐大众,拿我耍着玩吧。” 我没有别的优点,自知之明是一直有的。 洪喜沉默,偶尔看我几眼,若有所思。 我怕解释不清楚,却也担心说多了口不择言。 冷静了一会儿,又笑出声。差点被他阴沉的脸误导,我为什么要解释,他又生的哪门子气?就因为那张卡片? 只好出绝招,哼,我伸出手,对准他的头,正要瞄准,冷不防手腕被他抓住,僵在半空,吃惊的同时发现他正迎着我的目光,眼神里有着我并不熟悉的决绝、愤恨、不满…… 或者是…… 我心倏地一跳。 “欢迎光临!” 有个三十多岁的女人此时提着装满蔬菜的袋子进来,目光牢牢盯着橱窗模特身上的那套湖水蓝高腰连衣裙。那正是早上我刚刚换上的,腰部有着遮挡赘肉的荷花边,十分显身材。 她并未留意到我和洪喜之间的微妙气氛,径直走到模特旁边,问:“这个有m号吗?” “有有有,”我如蒙大赦,手腕自洪 第六章 听到他低沉的极富磁性的声音—— “如心,你知道吗, 刚才那故事里,没有讲出口的是, 你出现的那一刻, 对我来说,你是世上光。” ———————— 你是世上光,他说。 *1* 想起如意讲湛澈的身世,说他“一夜间成了孤儿,仅有的一个亲戚在国外,在等亲戚回国接他的那段岁月里,十分凄惨”。 对于他三番五次惦记我的店,我也曾暗自揣测他如此执着的原因:独到的商业眼光看中地段想赚更多钱啦;或者女朋友喜欢,想买下来讨对方欢心啦。 ——童年的故居,父母意外过世的老宅。 只知道这片商业街本是二街拆迁后新建。 却从未想到背后有着如此沉重的,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同任何外人讲起的隐情。 特别有压力的同时甚至觉得此前对他的态度过于恶劣。 咄咄逼人拿把刀架在别人脖子上表现出来的强势,同撩起衣服露出惨不忍睹的伤疤示弱比较,果然后者更有着让人不得不后退的力量。 “实在抱歉,”我紧张得掰着手指,“我……我不知道……” “没事。”他狭长眼眸中的伤感已全然退去,“有些事情,的确,不能强求。” “没有没有,”我越发觉得自己是个罪人,“……当时我只是有点生气,觉得你摆出一副老子有钱什么都可以摆平,的态度,绝不能让你得逞。现在想想,有点孩子气。” 我们变得格外客气。 他也说:“抱歉,没想到,居然给你,留下这样的印象。” 我找不到继续拒绝的理由。 “谢谢你今天同我聊了这么多,虽然我是店老板,但我也只是租了人家的房子。我需要同房主沟通下,如果他没什么意见,你只要支付同等市价的租金就好。” 没有被他的身世冲昏头脑,该收的租金自然要收,我又不是土豪。 他长舒一口气,因为过于激动声音都是颤抖的:“真的吗?确定?不骗我?” 我更加愧疚,讪讪点头。 “太好了,太好了。谢谢你,如心,谢谢你。” 如牛饮般连喝两杯茶,情绪终于稳定一些,他问:“房主是,你亲戚吗?此前 曾经,找房管局,帮忙打听,记得房主,姓濮?” 亲戚?濮?我吗? “不是亲戚,其实你见过的,是我朋友洪喜。你一定搞错了,”我倒想自己是房主,“反正呢,你先别急,我问完后,尽快给你回复。” “哦,跟小少,老打架那个?” “……” 不是我的问题,一定是洪喜的原因,我心里默念:洪喜,你就不能争点气吗?身为你最好的朋友,为什么我听到别人对你的印象和评价不是“啊,就是拯救地球的那个”? 那样我的脸上多有光。 他依然沉浸在能够租至愣子的兴奋中:“关于,开茶餐厅,我的提议,是诚恳的。也请你,仔细考虑。” “好,”我点头,“会的。” 店铺的事情解决了,我要问第二个问题。 “那么,现在可以回答我,你把我错认成谁了吗?老实说我不知道这个人对你是什么样的存在,但应该比较重要。我跟她……很像吗?” 像是突然陷入很多年前的往事,他的头微微扬起,眼神也有些放空。我不自觉地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夜空有雾,见不到月亮,只依稀见到两三颗孤独的星星,若有若无地闪着光。 慢慢浓雾加重,湿气也重,我又打起喷嚏来。 “不只是……像。” “嗯?”我不明所以,等着他的下文。 “你有没有,耐心,听我讲,一个故事?” 心中有无数个草泥马呼啸而过,全身热血都似听到召唤,扛着八卦的大旗急促循环流动着,我这么热爱八卦的人,怎么会不乐意。早知道带点牛肉干、花生米什么的 比“你愿意嫁给我吗”,更容易得到“我愿意我愿意我愿意”回答的,是问女人:“你愿意听一个八卦吗?” 我毫不犹豫回答:“当然,我愿意。” 他背靠雕花石柱,缓缓开口。 去掉他所有的停顿和结巴,他的故事,大致是这样的—— 那是在十五年前,我还在读初一。 放学回家,发现妈妈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在路口张望等候。我家门口围满了人,除了一辆120急救车,还有几个警察来回走动,维护秩序。因隔离带被阻拦在外的、踮脚张望的人们,看到我,突然一个个交头接耳,指指点点。更有人同情地看着我,一边摇头,一边 叹气说着:唉,可怜,才这么大。 不祥的预感笼罩全身,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见几个人抬着两副盖了白布的担架出来,慢慢放进打开的救护车的后门。 “这么小就没了爹妈,唉,造孽啊。” “谁说不是呢,也该为孩子想想。” “天可怜见,孩子可咋整。” …… 我吓得站在原地,不敢动,也不敢哭,更不敢走向救护车去看一看,最不敢的是穿过人群回到每天居住的家。 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有个警察冲我走过来,他说小朋友,你是不是袁家强的儿子袁小飞? 我倔强地抿着嘴,强自镇定,说是的,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他突然把我搂在怀里,摸着我的头说,发生了一件事,叔叔怕你承受不住,却又不得不告诉你。你现在做好准备听了吗? 我说可以,你说吧。 他仍紧紧搂着我,说你爸爸妈妈因为做生意被人骗了两百多万,无法承受,服毒自杀了…… 别的同龄人听到这样的消息,应该会失控地号啕大哭对吧? 可我没有,那一刻我突然失聪,什么声音也听不见,我甚至都没有挣扎或哭泣。 警察原来搂着我,是怕我过于悲痛,大哭大闹,见我久久没有动静终于松开。 我说我知道了,谢谢你叔叔,接下来需要我做什么?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想回家睡一会儿。 我上学有点累,我想睡个觉。 多年以后看周星驰的电影《长江七号》,小狄爸爸死后,张雨绮小心地斟酌着措辞,说:“有很多事情是没法控制的……”他一边哭一边说:“老师你别说了,你回去吧,我要睡觉了。”边哭边把张雨绮往外推,关上门躺在破烂的床上,任凭一直平等对待他的老师敲着门,却只闭眼哭着说:“对不起袁老师,我很累了,我真的要睡觉了……爸爸他不会不理我的,等我睡醒了,他就会回来了……” 那一刻我好羡慕他可以哭出来。 更羡慕他有七仔,能让人死而复生。 所以你看,电影就是电影,永远不会在现实生活中发生。 我家没什么亲戚,外公外婆爷爷奶奶很早就去世了。倒是我妈有个妹妹从小被一对老外夫妻收养,邻居帮忙办完丧事,警方费尽周折联系上她,出乎我的意料,她愿意收养我,决定 回国接我。 这一等,就是几个月。 那几个月对我来说,终生难忘。 双亲去世,却一声不哭,我被大家视为怪物、不孝子、冷血杂种。 原本同情的目光,被大逆不道的指责所替代,人人见我指手画脚,更被同龄人谩骂侮辱。邻居开始还出面管管,后来也就见怪不怪。 谩骂侮辱得不到期待中的反应后,有帮小流氓不再满足于动嘴,拳打脚踢开始成为我的家常便饭。老实说,那时我倒希望他们下手重些,真把我打死了,就可以同家人团聚了。 后来我才知道,我爸妈本来打算等我放学后一起服毒,也准备好了给我的农药剂量,奈何我爸不愿意多等,只求速死,于是……我妈受不了,也……给我的遗嘱中就是这么写的。遗嘱给我了,农药也被警察收走。怕我自杀,警察还看了我几天。 浑浑噩噩地不知过了多少天,只有每天新添的伤口提醒我,我还活着。 直到有一天,有个警察找我说,你姨妈过两天就来接你,日子总算有盼头了。 这事被一个路过的小混混听见,知道我很快要走,他们决定好好“欢送”我于是他们召集了一帮人,男的女的都有,手脚并用揍得我半死,扒光我的衣服挨个在我身上撒尿。有个小太妹不知道抽了什么疯还嫌不够,两个人按着我,拿着沾满血的卫生巾抹得我满脸都是,还逼我吃…… 万念俱灰,像我父母一样只求速死时,听到一个清脆的声音:“不许欺负人!二叔,叫你们派出所的战友把这几个坏蛋拷走,这有流氓欺负人!” 我被揍的地方在一个被一片竹林遮着的深坑,虽然大家只看到土坡上高高站着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但是她说的话把大家吓坏了,有大人,听上去还有警察。不知道谁打了个口哨,这帮人马上作鸟兽散。 其实只有女孩一个人。 可我已经不想活了,只恨父母为什么不多等我一会儿,更因为光着全身的狼狈样,于是闭眼装死。只想等她走了,或跳河或撞墙,就近结果自己的性命算了。 然后我听到了这辈子只要想起来就会微笑的声音,它曾支撑着我度过无数个痛苦无助的日日夜夜,更让我无数次放弃自杀的念头。 “大哥哥,我把他们都骗走了,你没事吧?我妈让我把她买给二叔的衣服拿过去。哪,给你穿。” 她把衣服放在地上,转过身站着,像是等我 穿衣服,又像是在放风保护我,怕那帮小流氓折回来。 我犹豫了几秒钟后挣扎着站起来穿好,心想死的时候有衣服穿也是好的,总比死了还要被人羞辱强。穿完蹲在深坑里不发一言,只等她离开后结束自己的生命。没想到,她干脆跳下来坐在我旁边,扬着胖嘟嘟的脸天真地冲我笑,伸出一只握着的手慢慢展开,一颗大白兔奶糖正静静地躺在上面。 她说很好吃的,这可是我的独家秘方。 那糖的味道我永生难忘,一颗滚了一圈红糖碎渣渣的大白兔奶糖。 她说,在红糖里滚一圈,就可以回味得久一些。 在红糖里滚一圈,就可以回味得久一些。 …… 前尘往事如飞机轰鸣,呼啦啦时光倒退十几年,仿若看见自己自客舱内座位倒退,下了客梯,站在年少无知、天真烂漫的九岁那年的方格中:我妈把爸爸的衣服买大了,让我拿去送二叔。路上见到一个被人欺负得衣服都没了的少年,便把衣服转赠给他,那衣服肥肥大大滑极了。回家时我只谎称在河边玩了一会儿,衣服丟了。我妈为此至少唠叨了我两年半。 我甚至记得当年站在小土坡上指挥的三个少年:两女一男,女的是呆逼恐龙和胖大海,男的是大户。 我记得这么多,却唯独不记得当年那个被欺负的少年的脸。 *2* 换成任何人,都很难把当年趴在深坑被人欺辱的光屁股少年,同眼前红得发紫,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noah联系起来。那少年的模样早就忘记,更不曾知晓彼时的他竟有着那股屈辱、悲痛的经历。自闭症,无法同女生相处……便是自那时起落下的阴影吧。 我不是很会安慰人,斟酌着要用什么样的语句才不会显得失礼,而又不至于让讲述了整个故事的湛澈后悔对我的坦诚。 思考不止,喷嚏亦然。内心尴尬到翻江倒海,却故作镇定地抓着抽纸擦鼻涕。 得让气氛活跃起来—— 这好像是我一贯的通病,人多时如果出现片刻沉默,我会很紧张,没有任何理由地认为这是我的原因,是我的任务和使命。 我理应负责。 负责让大家不尴尬,负责场面不沉默。 “这么说,”我想到了一点,语速快过脑速嚷道,“我是见过大明星noah裸体的人了?哈哈哈……” 他看着我。 “呃……不太合适是吧?”我尴尬地收起笑容。 算了,果然还是沉默比较好。 阿嚏! 阿嚏! 阿嚏嚏嚏嚏…… 鼻子跟我上辈子有仇。 “稍等我,一分钟,”他站起身,“很快回来。在这里,等。” 事实上也并没有一分钟,他从走廊最外侧的一个房间中出来,手里多了一件黑色及膝的长风衣,等我意识到是拿给我时,他已经将我严实地裹在里面。 “我自己可以……”想要后退几步和他保持一定的距离,却被他抓着风衣的两只手固定在原地,那双大手很快松开风衣,只是轻轻一送我便撞进他坚实的胸膛里。 听到他低沉的极富磁性的声音—— “如心,你知道吗,刚才,那故事里,没有,讲出口的,是你出现,那一刻,对我来说,你是世上光。” 你是世上光,他说。 那胸膛有着我从不敢想象的温暖和宽广,仿佛寂寞的灵魂找到值得依托的力量,远航的渔船终于照见家乡灯塔的光芒……又或者,是我孤独太久了,一个人太久了,没有被人这样热切对待过太久了。 况且,它的主人那么有魅力那么帅。 况且,今晚的故事这样悲切凄凉。 他需要我。 我想。 从出生到现在,从未有人像他这般需要我。 原来在别人的心目中我也可以有着不可撼动的地位,就像学生时代走进喧闹的教室,因为被人深深喜欢着,迈步时几乎觉得头上顶着光环。 我并不想挣脱他的怀抱,甚至……像个贪婪的孩子把头埋在他的胸口,双手只是犹豫了一下,鬼使神差,无法自控地环住他的腰,甚至不安分地期待更多。 记不清一切是怎样发生的,迷迷蒙蒙陷入一个意乱情迷的世界,被人点中穴道般静默站立,一颗骚动的心却自行调整好节奏,全心全意地追随着他有力的心跳声,笃定而行。 温热的吻顺着额头、脸颊,慢慢印上我的唇,脑袋“嗡”的一声掉进万丈深潭,无法控制地深陷坠落。也许见我没有挣脱或反抗,他似得到鼓励,那吻突然肆虐且急,完全没提防地被叩开牙齿,像出来觅食的小动物观察是否有天敌出没,待察觉到没有危险后长驱直入宣告主权。 全线溃败之际,依稀 听到他的低喃,如心,如心你是世上光。 我推开他,不顾他热切的目光和诧异的眼神。“奇怪咧,”我说,“你不是最多只能断四个字吗?刚才那句话,“我掰着手指,挨个数:“你、是、世、上、光……哈哈哈,恭喜你,你已经可以说七个字不断字了!” 我发誓我欢呼雀跃的样子不是装的,发自肺腑地为他高兴。他并不领情,面色铁青:“如心,闭嘴。” “不要,破坏气氛。”他说。 那唇又贴上来。 你是世上光。 他说一句,唇再覆上来。 你是世上光。 再覆上。 因着这一句,我在心里长叹一声,它似一张贴了“请随便处置我”的咒语,贴在额头最显眼处。 聪明如湛澈,自然是感应到了。 很久很久之后,我都无法说清,那一晚究竟是缘于我对湛澈的喜欢,还是因为……我羞耻地想,还是因为我无法抗拒身体的召唤,无法抗拒他的肉体对我的吸引。 又或者,两者都是有的? 隔天早上醒来,一个硕大的圆形双人床映入眼帘,房间是很典型的中式风格,有大气的实木转角沙发,扇形牡丹陈列柜上,简单地陈列了一些木质雕件:寿桃、貔貅、笑佛、观音、大象(居然有大象orz)、马、灵芝…… 房间里也多半是木质家具,酸枝木的茶几、鸡翅木的屏风、胡桃木的置物架……脑袋一个激灵,想起多年前,洪喜家被那个合伙人吴招娣骗钱时,爸爸讲的事情始末—— “吴招娣卷了很多人的钱,洪喜家不过是其中之一。最惨的是‘袁记家具厂’被骗了两百多万,那对夫妻受不了双双服毒自尽,留下一个比你们大不了几岁的孩子……” 袁记家具厂——这么说,那个孩子,袁小飞?便是湛澈? 我被这个发现震惊不已,冷不丁瞧见旁边的红木床头柜上有一张湛澈手写的便笺:“我去录节目,再联系。我确实,不是个,很懂浪漫的人,但,也许我会试着,学一学。ps:你的小齐我拿走了,明天还你。” 写字又不需要用嘴说,干吗还这样断字? 昨晚的事情一幕幕浮上脑海,心中一阵阵悸动。 拿着纸条反复摩挲,想要分析出更多情意。 我去录节目了——是解释不在床上的原因,这是在给我一 个他离开的交代。 至于“再联系”——也许真的会这么做,但通常人们说这三个字时,基本在敷衍。有类似用法的还有:“回头请你吃饭”“改天聚”“下次聊”……口头上的客套,当不得真的。 我确实,不是个,很懂浪漫的人,但,也许我会试着,学一学——呃,这是在揶揄我?还是说,经过昨晚的一夜,他…… 小齐,他拿走小齐做什么? 我没有失去理智,以为一夜激情后便定了情侣关系。都是成人,尤其,我们之间的悬殊那么多,像我这样的人……我摸着自己的嘴角,内心深处涌起的自卑像涨潮的海水,翻滚着拍打着我建立的为数不多的自信之船,沉沉浮浮。 脑袋乱乱的,赫然想起呆逼恐龙和胖大海当年都参与欺负湛澈,而赶巧不巧,她俩同时参加了节目,又被湛澈保送晋级,这是巧合吗? 还是说,会…… 哼,还有大户,我可忘记,他居然曾经对湛澈…… 脑袋一个激灵,不久前湛澈落在我店里的笔记本—— n01.最大的善意——1。 n02.最大的恶意——hyx、zy,lr,mfl。 如果我是这个“1”,那么zy,lr是张怡和李蕊,hyx和mfl当中有一个是大户吧,该死,我完全不知道他大名叫什么。 除了大户,剩下一个人是谁? 算了,不管它。 不知羞地回想昨天的一幕,一个似笑非笑的男声突然自门外传来—— “如心姐,老板娘,起了吗?” 小少? 我一个哆嗦直接趴在地上,做贼般被抓个现形,不敢吱声。 “……” 那厮又喊:“我们老板要我给你送早餐来。呃……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就每样都买了一点,是不是很体贴很浪漫呢?人家都感动得不要不要的。知道你昨晚劳累……必须好好补补呀。如果你没起的话,我晚点再来。” 这个王八蛋,故意叫我难堪。 恨不得出去掐死他,却只能闷在房间不出声,如心,淡定,冷静。 五分钟后,终于没了动静,怕他耍什么阴谋诡计,我又停留了十几分钟才出去,发现日头已升得老高,思绪有点乱,索性打车回家。 *3* 我当然不会忘记 ,今天距离如意的预产期,还有23天。 我妈在家闲着没事,已经缝了三套婴儿棉袄棉裤,外加长的、短的、薄的、厚的共四套被褥。 “用的可是今年的新棉花,”她拉着我的手,“你摸摸,多软。” 我随意摸摸:“嗯,软。” “比起你的胸,手感好多了吧?” 我沉住气:“等我有了男朋友,他一定不这么认为。” “首先,你要有……一个男朋友!等他来了,我给你也做一套,到底哪个手感好,让他自己发表意见。” 我:“……” “男朋友是吧,行,咱就聊这个。最近有什么桃花运吗?你打算追哪个男生?” “妈,……你为什么不能问问,有没有人追我?” “明知道不可能的事情,为什么还要问?” 脑子里全部是湛澈,他的眼睛他的吻,我不甘心地说:“你认为不可能,万一可能呢。” 她停下手里的活计,说:“这么说,有人追你?从小到大上的男子学校?还是个矮眼瞎脾气差,家穷且懒离过婚啊? 才没有,昨晚的一幕在脑诲里不断闪回,我在心里没皮没脸地说,哼,在我心目中他堪比国民男神,人帅活儿好。 如心,你真是恬不知耻。 全身酥酥痒痒的,又出神。 冷不丁听到我妈大着嗓门问:“如心哪,你想不想生个混血儿?” “啊?”我呆呆看她,这这这……从何谈起啊? 我听说,小区新搬进一单身的老外,眼珠都是蓝色的,要不要我去打探打探? 我转身欲走。 “你站住!好了好了,不愿意就算了。”见我真的生气了,她笑,“我问你,如意到底哪天回来?都快生了,还出差?万一途中要生怎么办?你得赶紧劝劝她,”她敲着床头,突然想到似的:“该不是想在美国生孩子吧?除了有个美国国籍,有什么好?饭吃得习惯吗?月子咋做?钱够不够?” 我无法说出如意“誓不回家”的态度,她问起时,只胡乱编了个理由,说临时找到份不错的工作,跟老板去美国出差了。 这个理由编得还不赖,我骗她说在美国郊区,没法用微信,也不能上网,什么开销都贵。打电话吧,我妈也心疼钱。 “你的店怎么样,一天能赚十万不?赚 第七章 (1) 年少时,喜欢一个人,没少做蠢事。 想要的心情越迫切,越是刻意表现冷漠; 渴望拥有礼物却不屑一顾, 对梦寐以求的机会偏装作不感兴趣拱手相让…… 那些只要看到或想起就会热血沸腾的人和事, 甚至无人知晓。 ———————— 若时光可以倒流, 我一定不会让那个懵懂内向的少女 因过于担心被拒绝、不允许、有风险, 而表现出与自己真实情感完全相反的看法和行为啊。 *1* 终于我也有机会虐狗。 吃了这么多年的狗粮,突然翻身农奴把歌唱,轮到我洒遍狗粮去喂单身狗,必须要说的是—— 一边喂一边吆喝:来来来,吃狗粮啦。 还是喂狗粮的感觉好。 嘻嘻。 晚上湛澈过来竟然带了个男版的小齐。 才知道他拿走我小齐的用意,原来是按照同比例大小,包了个与其同等大小的内芯,他对年少时我送他的大白糖奶糖有着我意想不到的情结,男版小齐的内心便是用染了与大白兔奶糖同样花色的布料,扎着与湛澈同样发型、颜色的头发,画着醒目的五官,挂在耳朵上的大布料黑框眼镜显得很是俏皮,外面套上他平时最喜欢的休闲裤和t恤,活脱脱一个小号湛澈。 他强行把“男版小齐”塞在我怀里的同时,还有一个大袋子,里面装满了各色款式、材质和颜色的衣服,显然,这些都是为它量身定制。 幼稚,我想。 “他是……小澈。以后就拜托你照顾了。” “啊?那我的小齐?” “哪有你的小齐?”他装糊涂。 “你昨天明明……” “哦,她改名了。从今天起,她的名字叫小如。放心,她是我的人,我会好好照顾她的。”他一本正经地盯着我,“就像,你会好好照顾好我的小澈一样。” 一艘小得肉眼看不到的无法测算速度的小飞船,在全身的血液里飞行,淘气地停停这里,停停那里,察觉到酥痒难耐时,又倏地腾空而起。 我的脸烧得滚烫,恨不得找个冰袋贴在脸上降温。 “小如今天的文武大臣有薯片、西瓜汁、杨梅 和番荔枝,"他掏出手机播放之前录好的视频给我看。 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小齐坐拥一个独立的粉色公主房,湛澈像个老来得子的父爱泛滥的爸爸,在房间添置了大量的玩具,芭比娃娃、公主裙、皇冠、水晶项链、桃心抱枕…… 我看得直流口水,恨不得他赶紧生个孩子,我好投胎……喂,濮如心,你脑子进水了吗? 这是什么鬼念头。 他收走手机,敲敲我的头,“要好好对待我的小湛哦。” 我被他敲得再度出神,原来恋爱是这样的感觉。 可以把藏在内心深处的小孩放出来,让他自由自在地呈现最原始、放松、天真、本我的一面,不需要戴任何面具,更无须耗尽心神为他打扮得花枝招展。 最最最自然的无拘无束的小孩,嗨,我见到你了。 渴望异性像宠爱孩子们宠爱自己,热切地,没有任何保留地。 做了什么说了什么,都不必担心对方责怪、鄙视、轻视……在见识了你所有的神经质和怪癖,所有日常生活中所不为人知的一面,也绝不会瞬间变脸,一副“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一个人,我果然看错你了”的错愕样。 这份稳定的深沉的毫无保留的爱。 抚摸着……怀中的小湛,我问:“小湛一直很小心地保留着那张糖纸吗?这么多年都没有丟,好厉害呢。” 他歪了歪头,低低“嗯”了一声。 察觉到他眼神中一闪而过的哀伤,我忍不住问:“你姨妈,对你,好不好?她没有与你一起回来吗?” 其实最想问的是,异国他乡的日子,难挨么。 “姨妈……”他还没有习惯我跳脱的思维,略微迟疑,回道:“还不赖。她身体不太好,但姨夫很会照顾人,对我也不错。” 仿佛看穿我的心思,他说:“其实,过了那天的一劫,对我来说,生命中不可能还存在更差更坏的一天,之后的每一天……都比那天好。” 我抓紧他的手,默默地在心里念叨了几遍,终于有勇气说出来:“是的,经历了那一天,之后我们在一起的每一天,小澈都会很开心。” 一旦开了头,我的脸皮再厚起来速度就快得多了:“我会对小澈负责的,”说到动情处,我大手一挥,手托着小澈在空中飞舞,颇有指点江山的豪放劲儿,“绝不会辜负他。” 我们俩在地板上席 地而坐,我为他烤好的小羊腿正滋滋冒着油,他也顾不上什么偶像形象,连一次性手套都没戴,两手抓着大快朵颐。 此刻听到我如此动人的情话,人家头也没抬,只淡淡说了句:“嗯,你要是做不到,我就虐待小如。反正你的小如在我手上。” 我:“……” *2* 《梦想达人秀》的十强晋级赛,即选手和导师们一起进行的户外障碍赛,在月初播出。 “梦想之所以是梦想,因总需要跨越一道道无法预知的艰难,仍持初心。” “坚持未必能成功,但失败一定是你选择了放弃。” 电视里的水横流说道。 穿黑西装的他面色凝肃,湛澈、边杰和周嘉嘉与他比肩站立,还逐次说道—— “——说出你的梦想。” “——在这里,步履坚定。” “——在这里,披荆斩棘。” “——在这里,决不放弃。” 最后,湛澈向前迈出一步,伟岸俊逸、风度翩翩,朗声道:“我们,在这里……” 四人和声:“等你来——” 他瘦了一些,面容清瘦,但谈了恋爱的我的小湛,整个人时刻散发着一股喜气洋洋的味道,自有无法压抑的别样的风采。周嘉嘉貌似是懂的,常嘲笑地冲他挤挤眼以揶揄恋爱的小男生。这俩人的关系果然不一般,湛澈似乎对她百分百信任,连水横流都有些失神,不懂为什么湛澈突然就对他温柔一些。 心底某处涩涩地疼。 节目录制地在某市半开放的原始森林、全国十强选手需将手机上缴,只带一部相机,在指定区域和时间内,穿越一条没有桥的河流、攀越诲拔700多米的该市近岸最高峰,勇闯一道荆棘遍布的羊肠小道按提示挖出代表自己梦想的图腾石,每完成一项,需要拿相机以任务完成地点为背景自拍为证,解救困在怪石林中五位导师中的任意一位才算最终成功。 周嘉嘉请了她的好朋友,因主演某电视剧火得一塌糊涂的男演员居尘客串嘉宾,成为这期节目很大的看点。选手们可以合作,也可以单枪匹马独自作战,条件是必须在晚上6点之前完成。否则便直接淘汰。 这倒方便了湛澈。原本还担心离开了舞台,纵然他和我说话也逐渐正常,与常人无二。但谁能保证他和选手沟通时仍然可以如此自控呢。 万 一断字和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问题被哪家媒体放大,不知又会引起怎样的风波。没想到只需躲在一片石头林里,镜头里的他偶尔喝喝小茶,看看风景,跟“看押”他的全副武装的将士,磕磕巴巴、断断续续聊小天。 害我白白担心。 所有选手全副武装,男人在这样的赛制里占绝对便宜,体力好速度快,没多久便有一名男选手率先完成任务,成功解救出边杰。 一个其貌不扬的中年大妈解救出周嘉嘉。 呆逼恐龙说服了一名男选手与她合作,在5点45分迅速解救出居尘、水横流。 胖大海和另一名选手在6点整同时抵达湛澈的藏身点。 节目组做好了各种准备,连救护车都在外面随时待命,没想到出现同时到达的情况。只得临时开会讨论,最终达成一致:由导师本人行使一票否决权、所有人都以为湛澈会淘汰胖大海张怡。因与她同时到达的,是冠军呼声最高的范小晨。 他是编导去大学海选时被学校重点推荐的选手。初见一个小白脸,长得略算周正,编导根本没放在眼里。交谈不到五分钟,佩服得五体投地。那家伙博览群书,如果他说自己是同龄人中看书数量排名第二,无人敢称第一。 最大特长是——诡辩。不论什么新潮、前沿的辩题,不论他选择正方还是反方,总能四两拨千斤,独辟角度,娱乐圈、历史事件、地质、考古……思路清晰,逻辑严密,观点新颖,娓娓道来。 他的身体语言也丰富,颇具人格魅力。喜欢穿格子衬衫,戴副金色近视镜,干干净净的邻家大男孩形象,演讲跟玩似的,极为放得开,忽而如师如友,看似温文尔雅,忽而大喝一声似携剑而袭,凶狠、犀利,正中要害。最牛之处更在于,每每上台展示才艺,他随意从台下台上选对手,现场出题,根本没有事前准备的时间,全靠个人积累。观众们被他彻底迷住,跟吃了迷魂汤似的,他说哪边,便没有任何立场地集体倒向哪边。 在年轻一代普遍欠缺独立思想,还在用歌词来表达观点、心情的心情的时代,每每比赛,此人还没出场,“范小晨,范小晨,范小晨……”的欢呼声已四起,粉丝高举写有他名字的横幅,时而哭得哽咽,时而忘情冲到台上被保安强行拉回来,他是所有选手中人气最火的一位,直逼台上明星导师。 我曾看过粉丝为他做的视频剪辑,能把有理的说成歪理邪说,把无理的说得冠冕堂皇,令人叹服,实在是鬼才中的鬼才。彼 时还曾想,如果换作是我给他出辩题,要想些什么样的题目才会难倒他。 可湛澈完全无视群众的呼声,甚至想都没想,直接按了范小晨的淘汰键,于是随着他的按键,电视机前的观众眼睁睁看着这位冠军呼声最高的范小晨脚下站立的圆形站盘张开嘴巴,整个人直摔到下面一人多高的梯形软斜坡面上。 晋级选手接受录制后期采访时,胖大海张怡哭得泣不成声,说谢谢noah老师的鼓励,我会一直记得他夸我的眼睛好看,会记得他对我所有的鼓励,我会努力的,决不让他失望。 陪在她旁边的呆逼恐龙李蕊也情绪激动:“我也十分感激noah老师,昨天在后台遇到,他还说我的包包很漂亮,很适合我。” 两人抱在一起又哭又笑。 范小晨表现平和,面对镜头从容微笑,只说了四个字:“愿赌服输。” 视频播放的弾幕里,不知多少人在骂娘。 “noah是不是眼睛瞎啊?” “说noah老师眼睛瞎的那个,你再说一遍试试看,那明明是他亲生闺女,他要瞎了,怎么保亲闺女晋级?” “有黑幕,有黑幕,有黑幕!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天真的群众,都散了吧。人家张怡后台大,没准和noah有一腿,他什么奇葩事干不出来。” “什么梦想秀,分明就是贿赂秀,丑人秀!” …… 最后,所有人都在刷同一句话,满屏幕甚至看不到任何画面,密密麻麻排列的只有—— “noah滚出梦想秀!” “noah滚出梦想秀!” “noah滚出梦想秀!” “noah滚出梦想秀!” “noah滚出梦想秀!" ——他冒着犯众怒的危险,只为了保张怡? 多年前曾给予他最大耻辱的小太妹? 还夸呆逼恐龙李蕊的包漂亮? 她的包是挺漂亮,某国际大品牌嘛。 她全身上下最贵的地方,也唯有那个包包。衣服、鞋子均略有寒酸,拿不出手的。 我有点困惑,可似乎又明白点儿什么。 *3* 小少出面,帮湛澈办理了转租手续。 他按照市场价付了我一年的 租金。 他哪会做什么生意,直接撤下服装店的招牌,挂上灰色的厚重帆布窗帘,整日锁着门。避去人来人往的喧嚣,在后面重新开了道防盗门,靠指纹才能进入。 有天我从设计师家里出来得晚些,夜里十二点多,除了路口闪烁变幻的红绿灯,整座城市均陷入任谁也叫不起的沉睡中。出租车一路疾驰,路过店里时,赫然发现在后门鹅卵石铺就的碎石子路上,正在散步的湛澈。 被风吹着的枯黄的落叶起起落落,有两片飘到台阶上湛澈脱掉的马丁靴上,像是给那靴子盖了床被子、他穿墨蓝色的毛呢立领大衣,长及膝盖。半遮着脸,露着冻得通红的鼻头,光脚低头,步伐沉重而缓慢,像慢镜头回放,从路的这一头,走到另一头。再走回来。 如此反复。 像进行某种黑暗巡礼,用刀,一下、一下割开早就长好的伤疤,看着重新涌出的鲜血,以提醒自己不要忘记何日何时因何受伤。 我想起他讲述的关于父母去世的往事。 想起他环住我,头抵在我的肩膀上,他说,如心,你是世上光。 想起被困在铁笼中等待取胆的黑熊。 很多年前,我曾跟朋友参观一个制作熊胆的地下工厂。所有黑熊的胆囊,都被永久插入一个金属管,一端在胆囊里,一端留在外,随用随取。 我亲眼见到那工作人员用裸露在腹部外的金属管从黑熊体内抽取胆汁,向来宾们得意扬扬地介绍为什么要在早晚进食前抽取,因那时浓度最高,又骄傲地解释给大家听,如何给熊穿上铁马甲,便可以成功避免黑熊因取胆时疼得惨嚎自杀,或把腹部抓得血肉模糊影响胆汁质量。 可怜的黑熊,全部被单独关在狭小的铁笼中,双脚用铁链锁住,无法转身,无法移动。每天等待的,除了吃,便是被抽取胆汁。 仇恨。 绝望。 不甘。 永不痊愈。 我在远处,请司机停车,借着报刊亭的遮挡,默默看着他。他的身影,孤单且悲伤。 孤立无援而脆弱。 心中翻江倒海。 掏出背包中的小湛紧紧搂在怀中,在这样一个漆黑的夜晚。湛澈,请原谅我并没有走过去与你并肩。 不想贸然过去打扰你,而又羞于表达的女人,只在心中默念,小湛,我会好好爱你。 相 信站在不远处的你,会感觉到的吧。 一定会。 次日白天再路过时,完全是另外一番模样。昨夜清冷的街道熙熙攘攘,有几个孩童在附近玩耍,热闹极了。男孩们开着电动车,嘴里“滴滴嘟嘟”地喊,差点压到我的脚。跟在身后的年轻女人忙不迭道歉,又一阵风地朝前追赶着。 小时候,我、如意和洪喜的童年生活,虽然没有这些高档的电子、电动产品,却每天都玩得很快乐。 我们常从家中找来被单、丝袜、蚊帐、窗帘、雨衣、高跟鞋……无所不尽其用,模仿电视剧里小伙伴们最为津津乐道的片段,自己动手装扮,乐此不疲。我和如意最喜欢《新白娘子传奇》《封神榜》《宰相刘罗锅》,洪喜最爱《西游记》《小兵张嘎》《董存瑞》…… 我当然要演白素贞,只需将鞋盒剪成大桃心状用发卡别在头发上,两边粘上长长的卫生纸直垂到地面,再披上件蚊帐,便飘飘欲仙。给如意扮演的小青蛇梳几个小辫子,该翘的翘,该垂的垂,找件我妈的绿色连衣裙套上即可。洪喜头上缠上白塑料袋压低头发扮秃头,手握木头棍做禅杖,上身斜披红白条纹的窗帘,双手合十。 “孽畜,”他拿着破木棍指着我俩,“你们发动妖孽,水漫金山,害死了多少无辜的百姓,真是罪恶滔天!” 我甩着发髻两边的卫生纸,觉得自己妩媚极了,大喝一声:“哼,你这个老秃驴,都是你逼我的!” 小青如意左右手食指、中指并拢,悬在半空作随时出击状:“就是,你……这个老光棍找不到媳妇,就看不得别人家庭幸福!” “废话少说,我们跟你拼了!” 于是对着洪喜一顿海揍。 我们打爽了,洪喜要演董存瑞。不知道他从哪里找来一套绿军装,裤子太大老掉,就用麻袋绳在腰上缠几圈。搬把板凳站在床上,手里一个破布包紧紧顶着房顶,作大义凛然状,声嘶力竭地喊着:“同志们,为了新中国!向我开炮!” 我和如意则卧倒在地,望着他的义举,伸手进行徒劳的阻拦:“英雄,不……不要……” 然后眼睁睁看着他倒地身亡,我俩则悲痛欲绝,哭得晕死过去。 最后一次玩这种游戏,是在一个渐冷的夏末黄昏。我们演《宰相刘罗锅》,我为了体验不同角色,当然主要是因为能借着演贪官的机会吃独食,便主动演了和珅。哪想到刚吃完堆在桌上的苹果、汽水糖、饼干… …就遭到了洪喜扮演的皇帝和如意扮演的纪晓岚合伙殴打,十分生气。 如意还好,下手比较轻,毕竟是亲妹妹。洪喜翻身农奴把歌唱,第一次有打人机会十分兴奋,捶得我半死。生平第一次被人打哭,就是他下的狠手。他拼死拼活拦住要找大人告状的如意,就差跪下求原谅。 我逼着他答应帮我做一个月的值日、家务……又报复性地提出了最后一个要求:我演医生,如意演护士,他演即将生宝宝的孕妇。 洪喜忍辱负重地同意了。 于是我用白纸剪了个护士帽戴上,围了外婆绣着花的白门帘做大褂,让洪喜躺在客厅的一把贵妃椅中,右手像煞有介事地吊了一瓶大人用过的输液瓶,用橡皮膏把输液针粘上,输液瓶灌满了水被拴在落地衣帽架上。如意还很贴心地在他身上盖了条床单。 然后我和如意便守在他脚边,分开双腿,时不时鼓励着他: “使劲,使劲,深呼吸!好,使劲!继续!” ——电视剧里都是这样生孩子的。 如意也有样学样,“继续用力,”一边掰着他的双腿朝里看,“我已经看见孩子的头了……” “我马上去烧热水,再拿把剪刀过来!”我边说边往外走去拿剪刀,抬眼便看到了站在我家门外盯着看的洪喜爸,一脸的匪夷所思。 不知道他看了多久。 吓得我差点尿裤子。 如意转头催我时看到这情形,也怔住。 洪喜见我俩一直没动静,挣扎着支撑起上半身,不耐烦地催着:“孩子出来了吗?是男孩还是女孩?” …… 这么多年过去我仍记得当年的所有细节,洪喜爸拎着一个编织袋,一手扶着门,错愕地盯着一动不敢动的我们仨,末了叹口气,离开了。 那是我们最后一次见到洪喜爸。 也许那天他是准备在远行前找洪喜说话,也许只是单纯地经过。 从那以后,我们再没玩过这游戏。 *4* 搬到咖啡厅,我的卧室通风比服装店的要好一些,睡眠一直不错。 早上洪喜来时,我从网上找到花白老头水总的照片,拿给他看。 “好像确实在哪儿见过,”他端详半天,“有点眼熟,不过我每天见那么多人,哪能都记住。” 从小到大,我许下的 美好愿望从未实现过,我也没埋怨过谁。 可是那些不好的预感,不愿意、不敢想、骨子里排斥、内心拒绝相信的事情,后来却发现,绝大多数,真的都发生了。 我有点不安。 “別多想,”他说,“我有事情,要去外地一周。等阿盘来,有什么事你俩商量着来,人是绝对信得过的。” “咦,去做什么?” “上海。有个朋友介绍了一个项目,我挺感兴趣的,过去和他聊聊。你,”他咬着指甲,压低了声音,“……乖乖等我。” 我想起上次他来找我时这闪亮且灼热的目光,伸手扇他的后脑勺:“滚啦,敢和我说,乖,,吃错药了?” 他摸着头,委屈地:“每次都这样,能不能不打了,我又不是小孩。” “……是不是恋爱啦?”我突然袭击,故作神神秘秘的,因怕他害羞。 他被吓到,豁地跳开,支支吾吾的:“你……你怎么知道?” 这么说,是真的了?果然瞒不过我的慧眼。 我十分得意:“我是谁啊,你这次去上海,是不是去见她的?网友?摇一摇?还是漂流瓶认识的?” 不知这话哪里说错,他亮晶晶的眼睛像熄了灯,整个人泄气股垂着头。 “怎么了?跟小孩似的,脸说变就变。哦,我知道了,是不是怕你妈觉得网络认识的不靠谱,怕她不同意?你放心,”我拍胸脯打包票,“只要是好姑娘,说服你妈的事,包在我身上。” 他看看我,别扭地转过头:“没有。都说了是谈项目的。走了,有事电话我。” 都说恋爱的人十分情绪化,果然如此。 我不以为意地摇摇头,给如意发短信,这周赚的钱,打了五千。 她回复:“短期内不用打钱了,我找了一份工作,薪水还不错。” “都快生了,找什么工作?”我手指飞快地按键,“胡闹。” “放心,不需要出门的,在家就可以,以后再跟你细说。” 她给我发胎儿的四维彩超视频,那小小生命在母体中也极为调皮,啃着脚丫嘟嘟嘴,心脏怦怦跳着,像是火车驶过。 趁着她心情好,我小心翼翼地问:“发动了,让我陪在你身边,好不好?”我发了个可怜巴巴的表情,又故作轻松:“有什么特殊情况的话,我可以给你献血呀。亲姐妹,这时不 第七章 (2) ,整个人晕乎乎的似踩在云朵上。 *8* 晚上洪喜来接我,罕见地穿了黑色西装,一改往日休闲装打扮,还打了浅蓝色领带。新剪了斜刘海儿的蓬松短发,倚在一辆棕色的宝马车旁,捧着一束白玫瑰,十分绅士。 阿盘带着店员们起哄吹口哨,我逃也似的上了车,“干吗这么隆重?” 去了一趟上海,说话倒油腔滑调的,他深情地望着我:“见喜欢的人,自然要隆重些。” …… “你确定你是去谈合作,不是找人给你的嘴巴抹蜜?” “我就说嘛,”他解开领带,有点泄气,“确实别扭。不过秦老师说,女孩子都吃这一套。” “秦老师?秦老师是谁?” “本来确实是去谈合作的,看到隔壁,恋爱心理课,正开课,于是兴冲冲报了名。” “恋爱心理课,讲什么?” “呃,就是给一些不知道怎么谈恋爱的人上课,如何同喜欢的人打交道,如何追求喜欢的异性,如何浪漫地收复女生的心……总之就是大大提高人们恋爱质量的课程。这个老师全国有名的,平时很难请。” “哦?看不出……” 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他居然对这个感兴趣。 “你跟如意不是总说我不懂浪漫吗?哼,现在的我,一百个一万个不服,我跟你讲,我要是浪漫起来,连我自己都害怕。” “好,那你说说看,都学到了什么?”我故意逗他。 “比如说我记得有次我们一帮人去看电影,突然打雷,你吓得捂着耳朵躲在座位下,我应该直接把你搂在怀里说别怕我在,不应该嘲笑你个子矮,说就算是雷神连劈几斧子,也绝不会劈到你。” “呃……” “比如说有次我们去看樱花,风吹过,站在树下的你,身上落下一片樱花雨,你觉得不过瘾,你背过身对我说——哎,踹一下!我应该是一脚踹在树上看樱花落在你身上,而不是直接踹你!” “呵呵……”我笑得十分勉强,看来他确实学有所得。 想起他追求如意时做的蠢事,想想我们在一起时他耍的活宝,笑得摇头,他的确应该去上这个“恋爱心理课”。 “洪喜,花很香,谢谢。”我捧着花,深深吸了一口,“不过为什么是玫瑰?我们又不是那种关系。” “现在说谢,还有点早。”他神神秘秘地说,“等到了餐厅再告诉你,到时可不是一个‘谢’字就可以了。” 我歪着头,还有什么新花样? 他订了一家日本料理榻榻米包间,进去时桌上已摆好了色香味俱全的料理,五颜六色的,好有食欲。 脱掉鞋子后相对而坐,绅士洪喜耐心地帮我调芥末:“微辣,不冲的,味道刚刚好。” 忙了一天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我顾不上装淑女,况且,在他面前装什么淑女?鲜嫩的海鲜拼盘,烤牛舌温软且香,清酒淡甜微辣,“我们吃自助还是单点?再来三盘吧?超好吃!”美食在嘴巴里咀嚼的快感让我满足得想哭。 缺点是这几间榻榻米包间隔音效果不太好,听得到隔壁间的聊天声,那边想必是公司聚会,吵吵闹闹的,十分欢乐。 洪喜开始看着我吃,见东西越来越少,哭笑不得地叫来服务生,又多点了几份。 嘴里都是东西,说话也含混不清:“你也吃。” “我今天见了潘羿。”他说。 “潘羿?”我放下筷子,“见他做什么?” “他打电话说要见我,说不想闹得那么僵,如意结婚后你爸妈给的二十万,还有他给如意的十万块,都在这里。”他推过一张银联卡。 我想了想推回去:“洪喜,他找你?你当我是三岁小孩?还是哄傻子?这钱,是你自己出的吧?你想用这种方式帮如意的话,心意我领了。” “你说的这法子我倒是想试来着,怕你不接受,才没实施。就知道你不信,”他从黑色手提包掏出一小型木制首饰盒,“这是如意的首饰,你点点看,对不对?真要我自己买的,可买不了这么全。” 我将信将疑打开首饰盒,金项链、翡翠戒指,还有一个剔透的白玉手镯……确实是如意最爱。 想扬起手对着他的后脑勺扇一巴掌,鼻子酸酸的,停在半空无力落下来:“别卖关子,潘羿怎么可能……到底怎么回事?” 他将我的动作看在眼里:“舍不得打了吧?” “滚,到底说不说,你不说我可走了?”我佯装生气,站起欲走。 他按住我:“好了好了姑奶奶,我说还不行吗。” 原来不久前洪喜把潘羿堵在他家附近的咖啡厅,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两人进行了一次长谈。一来问他为什么那么做,二来问他家人为什么那么 做。 潘羿解释说他爸和他妈的相处模式类似他和如意,一个受虐狂,一个施虐狂,老婆说什么都是是是,受他爸妈的影响,原本以为他和如意此后“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可日子久了,难免烦闷。某次跟客户喝酒,对方叫了两个小姐,醒来后虽然也懊悔,可如意怀孕已经几个月不让他碰,吃到点甜头就上了瘾,一发不可收拾。 “我是觉得潘羿就算是坏,也不至于坏到那种程度。果然后面换锁、抢如意银行卡等一系列的事情,都是他妈一个人的主意。” 往事一幕幕浮上心头,我的眼圈渐湿。 潘羿有愧疚之心,早就想把财产什么的给如意,奈何被你妈那么一闹,工作也丢了,被人肉后天天有人打电话辱骂他爸妈气个够呛,越发藏得紧,根本无法下手。我俩合伙演了一场戏,找人雇用四个东北大汉,每天穿着黑西服、戴着大墨镜跟着潘羿,不说话,也不动手,报警也没用。跟了十天后,他妈受不了,就把东西全交出来了。” 哈!好讽刺。 拿到如意该得的东西,我应该开心,可耗了这么久,闹得这么大……想到她和我妈,眼泪无法控制地往下掉,一边擦,一边语无伦次地说:“洪喜,谢谢你。” 他慌得站起来:“按照……按、按照秦老师教的,女孩子哭时,我不应该嘲笑她涂了眼线脸上一团黑,应该……应,应该走过去抱住她,说、说肩膀借,借你借你靠靠……” 我哭得更难过,哽咽着问他:“为什么秦老师不教你,这样的情况不用问,只管过来抱就行?” 这个傻子,终于小心翼翼走过来蹲下,高举双手像吓着我般轻轻搂我在怀。 然而也只是短短的几秒,榻榻米的包间门突然打开,湛澈黑脸站在外面,凝视着我:“如心,有什么,难过的事情,你哭成这样?” 冲着洪喜,语气自然是不客气的:“你这样,乘人之危,不太好吧?” 洪喜愣了几秒,显然他没认出这是谁。 我俩都没有反应过来,湛澈已经一把拖起我拉至最外沿,自己则横在我和洪喜中间,一字一顿地说:“请你对我女朋友放尊重一些!” 洪喜站起来,看看我,又看看他,不太确定:“你是……noah?” “那个,”眼看要打起来,我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洪喜,你去外边等我,一会儿我跟你解释。湛澈,你不要冲动,你误会了,根本不是你想 的……” 可是太迟。 洪喜一记左勾拳击在湛澈的右腮上,那时湛澈还想拉我至身后,完全没提防,半侧的身体直接飞出,撞到外面一对正在吃料理的情侣就座的餐桌上,盘子碟子碗撒了一地。 我吓得动弹不得,大脑放空几秒,双手拦住洪喜:“洪喜,算我求你,这里面有误会……” 他绝望地看着我,表情是我从未见过的悲伤:“如心,你和他……是……是真的吗?” “洪喜,你听我说。”我看着他,点点头,想起他今天所有异样的举动,终有所察觉,又懊悔不迭地摇头。 湛澈看在眼里,凌空飞起一脚踹中洪喜的肚子,他踉跄着倒退了几步,直直跌坐在地。 湛澈并未看我,只说:“这里太窄,不痛快。不如去外面,那里宽敞。” 到处是女人们的尖叫声,正在吃饭的客人们放下碗筷往外跑时的碰撞声,小孩的号啕大哭声……有几个胆大的靠角落的客人迟疑着掏出手机,正在犹豫逃跑还是拍照。 眨眼间,料理店跑得只剩下一个被吓得没有任何血色的男服务生:“你们……你、你们打完了吗?我我我,要报警了……” “啪!啪!啪!” 突然响起三声清脆的拍手声,隔壁榻榻米的门被打开,一个花白老头从里面走出来,居然……是在节目中同湛澈撕架的水总。 “一点小事报什么警?咱们noah钱多得很,也没撞坏多少东西,客人们逃掉的单,他当然是赔得起的。” 这声音铿锵有力,十足的吩咐口吻,加上他一副成功人士的标配嘴脸,男服务生直接当成命令执行,得了圣旨一般,点头哈腰地退到收银台后面。 除了湛澈轻蔑地瞥了他几眼,所有人面面相觑,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noah,我竟不知你还擅长打架,真是艺多不压身。相信赵台若是知道了,一定会促成你和体育频道的合作,比如散打,比如拳击。” 水总径直走到洪喜面前,神情极其慈祥和蔼,眼睛里满是赞许,甚至还伸出手拍拍洪喜的肩膀:“年轻人,可不能这样沉不住气。否则,咱们可怎么合作?” 什么情况? 洪喜不是说,不认识的吗? 大家面面相觑之际,有个服务生推着一个餐车从厨房里出来,显然他并不清楚并不清楚外面发生了什么,瞠目 结舌地看着洪喜。 那车身插溝了像钻石般闪耀着梦幻光泽的夜玫瑰,最上面放了一盘所有我爱吃的,有我爱吃的,舍得买、不舍得买的水果做成的心形大拼盘:山竹、释迦果、黑樱桃、龙眼、芒果…… 然而,最醒目的,是水果拼盘旁边的粉色翻糖蛋糕,身着湖水蓝礼服的王子和穿着粉色婚纱的公主相拥坐在粉色城堡前,城堡顶上粉色的小桃心,一颗又一颗:“如心,爱你那么久,印在最大的那颗粉色桃心上。 落款是“喜”。 以及“喜”字旁边的湖水蓝微信二维码。 我的脑袋“轰”的一声。 我想起洪喜曾问我—— 你不想谈恋爱吗?你想……将来你想找个什么样的人? 当然是要浪漫体贴一些啊。 你不知道,我啊,每当看到新闻报道男生追求女生时的各种浪漫大招,夜光玫瑰花啦,二维码情书扫一扫就能看到啊,还有在上映的电影大片后面字幕求婚什么的,商场墙体大屏幕表白…… 店里的人群已经有人惊呼,明亮的玻璃窗外,对面商业大楼的墙体大屏幕上,适才还播着汽车广告,此刻却变成了银色的让整座城市所有人都可以看到的绝对可以满足每个少女最大虚荣心的五个最璀璨的大字—— 如心,我爱你。 第八章 我们每天跟那么多人擦肩而过, 街道、地铁、公交车、高楼大厦里, 甚至洗手间…… 有更多交集且还彼此喜欢的,有多不容易。 —————— 我喜欢她,是因为她是她自己本来的样子, 而不是大家认为她和我在一起, 她配得上我,应该是什么样子。 *1* 小少从停车场挪车出来,到料理店门口接湛澈时,战争已进入尾声。 水总拉着洪喜上了他的座驾,直到离开,都没看我一眼。 这是从小到大从未有过的事情。 他和如意向来见面就掐,我俩一直和睦相处。 印象最深是有年暑假,我们仨在家边吃零食边看电视。 如意吃东西速度快,没多久吃完我俩的那份,朝洪喜伸手,说:“哎,你的,分我点儿。” 洪喜盯着电视目不转睛,干净利落地给出答案:“不。” 真是打脸。 谁让她不长记性。 她与同桌去小卖部买东西,看到洪喜,说:“给我买根雪糕呗。” 她想象中洪喜会屁颠屁颠买来塞到她手里。 事实上,洪喜只是买了一包口香糖,撕开包装纸夹出一片扔到嘴里咀嚼着,旁若无人往外走。 如意张开双臂拦着他:“说你呢,给我买根雪糕。” 洪喜嚼着口香糖,到底挤出一句话:“滚!我还没钱买呢。” …… 往事不堪回首,不堪回首。 也许,喜欢是一回事,但喜不喜欢给她花钱,是另外一回事? 也许洪喜当时年纪小,不懂讨女生的欢心。 也许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吃货,同《老友记》里的乔伊一样,从不分享食物? …… 如意后来回忆说,只是觉得,彼时所有的人都觉得洪喜在追求自己——纵然他的追求方式还需探讨,纵然她从未给予回应,但一直追求的女生跟你要零食,不是应该表现出受宠若惊的样子才对吗? 这次在家里吃零食,居然仍被拒绝,她气哼哼回道:“再也不理你了。” 这句话,热恋的情侣吵架时,女生常这么说,半威胁半撒娇。它通常 包含两层意思:第一,快点满足我的要求;第二,快点哄我并道歉。 智力稍微正常的男生,一般回复如下: “好啦好啦,逗你玩的。”殷勤地递过去,“给!都给你吃。” “不要生气嘛,我的就是你的,来来来拿去。” “我最怕你不理我,千万不要。” …… 但也许洪喜从来不是正常人吧。 当时他停下嘴里的动作,打量了如意几秒,重新盯着电视看,在如意歇斯底里快要爆发时,淡淡说了句: “你以为你是如心啊。” ——呃,这个呆子。 我平时仗着比他俩大两岁,相对会严厉些,尤其对洪喜。因他淘气,我常用“再也不理你”这句话威胁他,绝对的撒手锏,每每扔出,效果显著。 上学时,如意一向跟同桌结伴回家,那可爱的小雀斑女就住在我家前面一条街,和她形影不离。 我妈则觉得男孩子淘气,又因为洪家把洪喜托付给我们,不能有一点闪失,天天命令我等他一起走。是以那么多年,洪喜明明在追如意,我和他相处的时间,倒是更多。 常常是我妈叫我找洪喜回家吃饭,我在球场边大喊:“洪喜,回家了,我妈叫你。” 他同小伙伴踢足球,置若罔闻。 我跺脚:“再不回去,我不理你了。” 这才跟小伙伴低声说再见,嬉皮笑脸地跑来找我:生什么气嘛。 小升初考完试,一整天不见人,我给他所有的同学打了电话后终于在游戏厅找到他:“再不走,不理你了。” 在朋友阴阳怪气的起哄声中他站起身,跟我回家。 高中他和隔壁班男生打架,被教导处主任训斥一下午后在楼道里罚站,放学踢着石子不想回家 “我爸妈都急坏了,快回去。否则不理你了。” 他沉默着拍拍身上的土,跟在我身后。 …… “我不理你了”一向是我的撒手锏。 如意见得多了,以为自己也可以,哪知洪喜用“你以为你是如心”来秒杀她。 有一阵她神神道道非说洪喜喜欢的其实是我,老围着她转、戏弄她,不过是为了吸引我的注意。 往事一幕幕回荡在脑海,被我忽略了很多年的问题喷薄而出,如 行走在悬崖峭壁下被从天而降的巨石击中,炸得人血肉横飞。 适才湛澈称我是“女朋友”时,他伤心欲绝,想起他从上海回来奇怪的举止,再往前洪姨突然对我无比热情的态度…… 为什么我会如此后知后觉,我,我,早就应该发现的啊。 *2* 我战战兢兢跟着湛澈到了机场。 路上他紧握我的手,谁都没有交谈的兴致,偶尔小少没话找话,察觉到空气中的异常,也识趣地闭了嘴。 我不肯下车,因怕被拍到。 湛澈更不高兴,开始犯浑:“怕别人知道,你不是单身?” 是谁贴心地说怕影响我开店,暂且不对外公布来着。 现在倒是忘精光。 我讨好地凑过脸,早计划好,临下车前,要在他帅气的脸上啄一下:“等你回来。” 半开的车门被重新关上,他看着我,面色仍是不悦:“少来美人计。说,是不是你一直怕那个家伙,知道我们在恋爱?” 哦,洪喜。 我努力挤出一丝笑容:“没有,你想多了。” “他到今天,才知道我们在交往?” “本来想今天告诉他,”我想了想,“结果还没说,你就……” “如果没我,你俩早在一起了,是不是?” 第一次见他这么紧张我。 “不是你想的那样啦,”很快就要分别,我不想吵着架分开,“如意的事情你是知道的,好不容易有了这样的结果,太开心了所以……” 小少轻声提醒:“湛老师,快要登机了。” “小少,你可不可以回避下?两分钟,”我说,“两分钟就好。” “当然,抱歉,是我的疏忽。”他笑嘻嘻下车。 我将湛澈的手贴在脸上,那宽大的手掌厚实温热,独属于他的清香味入鼻,不禁闭上眼,还没分开便已想念,原来说的是这种心情。 “好啦好啦,”我尽量做到语气柔和,像哄小孩子,“我会找他谈。我俩一起长大,我视他为兄弟,别多想。” 他嘴唇动了动,仍沉默。 “就像你说的,让我不要怀疑你的诚意,那么,你也不要怀疑我的心意,好不好?你一周后才回来,难道要这样冷战和我分开吗?” “不要。”他不再板着 脸,侧转身体拥我入怀,手指轻轻梳理着我的头发。 “不要。” 一下。 两下。 三下。 听不出他在置气还是开玩笑:“除非你和我,一起下车,不顾忌,任何人的目光,送我安检。否则就是骗我。” “你……确定?” 抬头瞥见他的眼中荧光闪烁,有那么一刻,我怀疑他是演的。 “我其实,”他可怜巴巴地垂下眼眸,“期待这一天很久了,以前同异性说话的勇气,不是说话的能力都没有。看心理医生看了这么久,又遇见你,勉强成为正常人。对我来说,最奢侈的事情,是像所有人一样,找普通女孩,恋爱,逛街、看电影、买杯冰激凌,你一勺我一勺,互相喂来吃……”他摇着我的胳膊撒娇,“好不好嘛,你陪我。” 我被迷得颠三倒四的,别说陪他过安检,陪他下油锅都行。 想起廖一梅《恋爱的犀牛》里,角色之一红红有句台词,说“想我红红在演艺圈的腥风血雨中摸爬滚打数十年,从未有一人抵得过我一骚、二媚、三纯洁”。 我把这句台词背给他听。 他皮笑肉不笑地说:“什么意思?” “就是你此刻想的那个意思,”我大笑,“把红红换成你,一个意思。” “你的意思是,以后咱俩吵架,我就用这招,一骚、二媚、三纯洁?这个好,我擅长。” 我高举双手妥协:“好,走吧。” 他端详着我,却没动:“为什么我觉得,你说这话时,带着视死如归的,悲壮感?” ……经历了淘汰范小晨一战,你被骂得那么惨,我当然悲壮。 “在周星驰的电影里,像你这样淘汰范小晨的坏人,”我一本正经地说,“会被人民群众集体扔臭鸡蛋、烂白菜、西红柿……遭万人唾弃的。而且,我的店……” 他直接掐我脖子:“好啊,果然被我看出来,你怕被连累。”忽而话题一转,“既然我女朋友,那么喜欢范小晨,那么,为了讨好她,让范小晨回来好了。” “真的假的?”我吓一跳,仅仅是为了讨好我,他就可以回来?这也太太……儿戏了吧? 太太太黑了。转念一想,我未免太傻,显然是开玩笑。 “故意哄我开心?哼。” “店里不用担心,东西好吃 ,不怕恶意报道。媒体真要报道,只会生意更火。你少露面,让阿盘在前。过个几天,风头也就过去。” 我点点头。 和他一起推行李车,拉手上二楼,偶有几名路人指指点点,拿出相机拍照,或半遮半掩,或冲上来一阵闪,他不躲避,甚至心情好地拉我的手摆拍。有记者闻讯赶来时,我已送他进了安检。 返程时小少开车送我回市区。刚好收到湛澈的微信。 “洪喜今天的表白,让我十分紧张,很有危机感。更反复想着,如果没有我,其实你们早就在一起了吧。很抱歉,做出那么多浪漫举动的不是我。你曾说,你的愿望是想要特别浪漫特别爱你的男人——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如心,我会加油,等我回来。” 我嘿嘿笑的样子被小少取笑:“啧啧。甜蜜得嘞!” 我瞪他一眼。 他又说:“没想到洪喜那么喜欢你。” 我问:“为什么不陪你老板一起去?” “他希望我留下来照顾你呀。” “滚!” “好啦,我招。”他吐吐舌头,“他在洛杉矶有助理接机的,我去了,人生地不熟的,倒不知道谁照顾谁了。再说,这边也有很多事情需要找打理。于私来说,童奇奇很快就要生了,这种关键时刻,我怎么能离开。” 童奇奇? 要生了? 她也怀孕了? 好像哪里有点不对。 正欲细问,手机铃声大作,如意带着哭腔:“姐姐,你快来,我,我要生了。” 啊啊啊! 她飞快地报出地址:“我以为会先见红,到时就可以不紧不慢拿上待产包。没想到先破水……我有点怕。” “如意,我五分钟后就到,你先平躺。” 挂了电话,语无伦次地,我紧紧抓着小少的手:“快快快,我妹要生了,赶紧开到君悦海棠小区,几号楼来着,哦哦哦,7号楼。” “君悦海棠?”他猛地刹车,“我就住在那儿。几单元几室?” 我大叫:“5单元9021快!” 眼前豁地一亮。 “童奇奇,是不是?” 他呆住。 “快开车,她羊水破了,赶紧接她去医院。” 我真是笨,换个发型,说几句上 海话,就猜不到她是童奇奇? 难怪我和湛澈的事情她一点都不惊讶,显然小少没少八卦。 小少重新打着火,恨不得飞起来。 “所以,奇奇就是如意?” *3* 如意是在一家成立没多久的私立妇产医院建的档,难怪我们一直查不到。 “可直可弯可加班”的小少果然全才,他甚至懂得在内裤里铺好加长卫生巾,嘱我替如意换好。如意在后座躺平,头靠着我的膝盖,从拿上待产包到接抱她进车直达医院,总共没用上十分钟。 我完全没经验,手忙脚乱的。 她做了各项检查,戴上氧气罩,检查开了两指,在待产室等到天渐明,十指开全后终于送进分娩室。 交200块钱后,可以允许一个家属陪伴。小少被阻在门外,因不让带手机等电子产品进去,我把拎包交给他保管,嘱他勤看着点我的手机,有什么急事随时叫我。他不情不愿地答应了。 待产室里的孕妇们惨叫连连,死去活来的。如意是真争气,躺在产床上没哼一声,不肯打麻醉,坚持顺产。我站在她头部的一侧,看到她因疼痛湿透的全身,更加手足无措。 我将洪喜圆满解决潘羿的事情转述给她听,东西和钱改天拿给她。 也许是宫缩过于疼痛,过了很久,才听到她轻轻“嗯”了一声。 我问:“要不要来点吃的?” 原来电视剧里演孕妇生孩子并不夸张,看她绝望的表情,只觉现实更痛一些。 “红牛?面包?稀粥?求你了,随便吃点什么。” 待产室四五个医护人员对待我们温暖如春,一边检查,一边声援我。 “对呀,可以吃点儿,一会儿好有力气生。” “宫缩来时,我们会配合你一起使劲。没来,你就深呼吸,保持体力。” “是的,一定要听我们指挥,否则不但消耗体力,容易疲劳,还会导致子宫收缩乏力,延长产程。” “对对对,"我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听医生的。” 如意咬着牙,瞥我一眼:“姐,闭嘴。” 倒像是我妨碍到她,罢罢罢,天大地大,产妇最大。 有个护士急匆匆进来,走到我旁边,问,“你是濮如心吗?” “是,怎么?”我问,“ 需要办理什么手续?” 她把我拉到一旁,压低声音:“外边有位先生急得乱跳,说你家里有急事。” 家里? “哦,好的好的,”我忙不迭往外走,又退回来,“如意,我出去接个电话,很快回来。” 她疼得正厉害,根本没空搭理我,眼睛眨了下算是回答。 出了分娩室,小少满头大汗,见到我时差点哭出来:“如心姐,你爸的电话。” 我接过手机,手有点抖:“我爸?我爸怎么了?” “你手机响个不停,我见是你爸打来的,就先替你接了,他说你妈突然呕吐,嚷嚷一会儿头疼后晕倒。120接了他们在医院的路上,让你赶紧过去。哦,对了,市第一医院。” 我妈?突然晕倒? 天啊,要逼死人!这对母女,真是冤家,为什么连去医院都要同一天? 我靠在墙上,全身瘫软得像团棉花,勉强撑着一口气,叮嘱自己要镇定,别慌别慌。 “不然你先过去看看,如意这里有我。我保证照顾好她。”小少当机立断,“阿姨年纪大了,医生什么的都得打点。 这个节骨眼上,我不可能离开如意。 “不是我不相信你,”熬了一晚上没睡,腿有点发软,万一如意有个什么紧急情况,得家属签字。你在这儿,算什么呢? “你说得对,呃,那,要不,我去……市医院?我还真认识个熟人是那里的外科医生……” “小少,你先过去,帮我打点等孩子出生,你来换我。” “好好好,”他把手里东西交给我,小跑着离开。 打我爸电话没接,也许医院闹哄哄的,没听到吧。 不安地在待产室外走来走去,鼓起勇气打给洪喜。 被按了三次拒接。 这个王八蛋,吃了豹子胆,敢挂我电话。 再打,这下接了。 “什么事?” 隔着冰冷的电话,我仍察觉出他语气中的不耐烦。 听到这句话时我的眼泪决堤。 我像顽劣的幼童,被小伙伴揍了没吭声,被老师误解了不解释,被伸长脖子的大白鹅追着跑了一路没掉泪……在家里亲人的身影突然出现时,纵然疼痛和恐惧感早已消失,却委屈地“哇哇”哭出来。 因内心深 知,见到自己哭,不论此前受了多大的委屈,遭受了多么不公平的待遇,承受了多么粗暴的对待……亲人会以最快的速度站到自己身边,以抚慰、以踏实、以公正、以安全、以宠溺,以信任、以温暖。 那一刻,听到洪喜的声音,便有这样的感受。 知道不论发生什么事,只要有他在,就会给我这么多。 是的,一样都不会差,只会更多,不会少。 我哭得哽咽,只是叫:“洪喜,洪喜……” 他被我吓坏,顾不上怄气,焦急地问:“如心,你哭了?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是不是湛澈那王八蛋欺负你?信不信我……” “洪喜,市医院,”我抹掉眼泪蹲下来,“刚才我爸打电话说我妈晕倒了。” “好好好,你别慌,阿姨平时身体那么好不会有事的。别多想,我马上过去跟你会合。” 原本止住的泪水因他这话失控,将小齐紧紧拥在怀里,我哭得更大声:“我在妇产医院,如意,如意在分娩室,快生了。” 他沉默几秒:“我知道了。如心,别慌。” 他说:“别慌,如心。” *4* 上午十点二十五分,如意顺产,是个男孩,重七斤三两,她不顾我和小少的反对,起乳名为“大圣”。 大圣肉嘟嘟,面部水肿,几乎看不到眼睛,像足了潘羿。 小少没到医院就被洪喜赶出来跟我会合,我才知道,湛澈的大学同学是这里的海归院长,他之前存着私心早早跟湛澈要了联系方式,为“童奇奇”打点好一切。房间是位置最好的vip产房,住院加月子中心一条龙服务,环境宜人,居然还带露台。冰箱、婴儿床、婴儿游泳池、厨房……应有尽有,配了一名护士,一名育儿嫂,二十四小时服务。 价格自然贵得令人咋舌。 有没有家属在,都能被照顾得舒舒服服的,更何况还有个看一眼如意就神魂颠倒的小少在。 以往看电视剧,每每有单身小哥放着身边的万紫千红不追,一门心思往单身妈妈的火坑里跳时,我都会破口大骂编剧傻,真把观众当傻子啊。那得多缺心眼的人,会做出那样的选择? 即便他要追的那个人是我妹,我依然坚持这样的看法。 追你妹啊。 可小少振振有词:“我们每天跟那么多人擦肩而过,街道、地铁、公交车、 高楼大厦里,甚至洗手间……有更多交集且还彼此喜欢的,有多不容易,我喜欢她,是因为她是她自己本来的样子,而不是大家认为她和我在一起,她配得上我,应该是什么样子。也许你看到的是,她哪里配不上我,因此为什么我们不适合在一起。而我想的却是,为什么她可以那么好,我要怎样才配得上她。” 我哑口无言。 “她很聪明,脑子极灵活,很独立,不小鸟依人却同样有别人无法具有的女人味。虽然有时说话有些呛人,其实是相对的,别人对她客气,她懂得礼尚往来。如果仅仅因为她是单身妈妈,我就彻底放弃了我对她的喜欢,那我得多傻?” 这说的是如意? 我找了个借口说要回家,如意产后虚弱得开口都费劲,却没忘记叫住我:“姐,不许告诉咱妈,我不想让她知道。” 她一直念着这事。 不想见到我妈。 时时刻刻。 往外走的步子顿住,我握着拳,等的就是这话,原以为要过几天她才说,没想到这么急。 小少强行把我拉出去。 “如心姐,等几天再说行不?她刚生完,不是生气的时候,算我求你。” 谁规定生气还分时候? 真要冷静、克制到懂得发泄生气要分时候,那还生个屁气,只能说明那件事不重要。 嘴里愤愤骂着,却也知道他说得对,压抑着怒火出了医院门口,看到接我的洪喜,走过去时脚一软,并没有像偶像剧里女主扑到男主怀抱,而是整个人直接栽在地上,刚好趴在他脚下。 他不忘揶揄我:“行这么大的礼,咱俩谁跟谁。” 一点也不好笑。 我正在生如意的气。 她说不想见到我妈。 不想让我妈知道,她已经是外婆,有了一个肥嘟嘟的小外孙。 我不该迁怒如意,可她说出那句话时,只想扇她几巴掌。是,你满意了,看,你的心愿,已经达成。 做了很多可怕设想,心脏病、脑出血、糖尿病、阿尔茨海默病…… 分娩室里,医生用油布擦完新生儿身上的血称重,隔着玻璃窗,洪喜打电话向我转述医生的诊断书:病毒性脑膜炎。 这是一种由多种病毒引起的中枢神经系统感染性疾病,患者多为老人和儿童,会引发神经精神症状,如心脏骤停 第九章 热恋中的女生最大的痛苦在于, 她期待男朋友最应该表现浪漫时, 对方却表现得像个二货。 —————————— *1* 以前单身时,很羡慕那些陷入热恋的女孩子跟男友晒恩爱。 就像女生常抱怨男朋友不懂浪漫,绝大多数男生抱怨的,是女生太作。尤其是绝大多数喜欢浪漫的女生,都很作。 她们最喜欢问各种莫名其妙的问题,让那些不懂浪漫为何物的男生百爪挠心,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真是恋爱不息,折腾不止。 而在交往中无数个本该甜蜜的小细节里,一旦男友的表现与期待大相径庭,还可以用社交软件发泄,围观者众,进而引发新一轮狂欢吐槽。 时而脑洞大开,古灵精怪玩角色扮演,玄幻的、灵异的、穿越的……接着再一边晒恩爱,一边身在福中不知福地挑剔着对方的笨拙。 作家苏小懒说过,婚前,当女人觉得不幸福,基本上,是因为男友没有听懂她的话,没有主动认错和哄她开心;婚后,当女人觉得不幸福,基本上,是……男人不肯做家务——这就是婚前和婚后的区别。 她又说,情侣吵架的规律是:男人认为,所有战争都是女人主动发起的,原因——莫名其妙无理取闹;而女人认为,所有战争都是男人主动发起的,原因-我那么爱他那么信任他对他那么好……但这件事,我不提醒、不暗示,他!居然!!没有做!!! ——这件事,泛指女人希望男人能积极主动做的任何事。 我越发羡慕,她出版的讲述情侣爆笑生活的《全世爱》,简直虐死单身狗。 曾无数次落寞地想着,至少你们有男朋友。 所以等我真谈了恋爱,也想作一作,吵一吵。 机会来了。 我一向只看体育频道,之前狗仔队的报道照片不是很清晰,见到湛澈时并没有认出他的身份。在我娇羞又得意地将湛澈以男朋友的身份介绍给他时,他抖抖报纸,头都没抬:“我懂我懂,雇来的是吧?丫头,找不到男朋友没关系,大不了我养你。我又没催你,去网上租什么男朋友?花了多少钱?” 他老人家真是高估我。 有个眼尖的护士看到湛澈,“嗷”一嗓子惹得整层楼的人倾巢出动。医生、护士、患者、家属……明星效应嘛。 听说过没听说过的,一股脑冲上来,我爸目瞪口呆,被要求合影索要签名的人群冲散至楼道拐角,吓得大气都不敢出。我从未带过男生回家,更何况这人刚刚咸鱼翻身,从遗臭万年变成“国民老公”。 等到病房只剩我们仨,我爸选择了相信。只是事发突然,他一时无法适应,面对湛澈拘谨且紧张,让我觉得好笑又丟脸。 湛澈谦逊有加、温文尔雅,一口一个“伯父”,越发让他不安。上次看到他如此局促的表情,还是在2008年奥运会。他从黄牛党手中高价买了一张乒乓球女单决赛的票,偷偷摸摸藏来藏去,生怕被我妈收缴。 湛澈从纽约请来国际享有盛名的michael医生,重新会诊。又配上最好的进口抗生素,一周后,许一芬的癫痫和高烧基本控制住,虽然身体里炎症指数比正常值还是偏高。 最直接的好消息是下周可搬入普通病房。 icu里一天一万多的开销,再住下去,我们得卖房了。比起并不知道下一秒还会有什么更糟的情况发生,又觉得钱是小事。 我爸很开心,坚持放我两天假,撵我们出去约会。往外大力推我的样子,好像晚走一步,便有清风拂面吹醒湛澈的理智,导致我们秒分。 我懂他的心情,以我的智商、身材和姿色,能稳妥地长大活到老,对他们来说,已经是惊喜。没想到还能和正常女孩一样谈恋爱……不可思议,着实惶恐。那就出去走走。 神经绷得太紧,我又何尝是铁打的人? 恰好湛澈没通告,我们开车奔郊区。清晨跑步,在林子里摘苹果,躺在小船上在湖里漂上一整天,懒洋洋哪儿都不想去。 冬天的夜里格外寒冷,我们裹着笨重的羽绒服,依偎在篝火旁。木材燃烧时发出噼噼啪啪的响声,温热自他宽厚有力的手掌传来,像是穿透皮肤的表层渗入两人的血液里,滴答滴答,缓缓汇集又交错流动。 火光映在他轮廓清晰的侧脸,浓眉下漆黑的眸子闪亮,我知道他独处时总是面孔冷峻高不可攀,看向我时却有着独有的温情。 这个人,喜欢我。除却睡眠和工作外他把绝大多数空闲的时间,只给了我。 曾经盘踞在大脑深处的种种疑虑,在痴痴看他的分分秒秒中,土崩瓦解。演的,还是真的,为什么要计较?哪怕他纯粹为了报恩而来,笑话,有此美色,享受了再说。 我果然是个色女…… 不知过了多久,他说:“如果看我,要收费的话,你已经破产了。” 这话提醒了我。 我决定就在此时,享受下有男友宠爱的感觉,作上一作。 以前无聊,总结了女生作时,向男友提出的五个最常见问题的类型(排列分先后,由易到难)—— 1,是非型,一定要回答“是” 举例:亲爱的,你会一直爱我吗? 题解:千万不要自我发挥,不要动你的蠢脑子,痛快回答“是”。 错误答案:说不准啊,未来变数那么多,谁能一直不变呢,尽量吧。 标准答案:亲爱的,我爱你一万年。 2,是非型,必须回答“不” 举例1:亲爱的,你将来会出轨吗? 题解:务必斩钉截铁地说“不”。 错误答案:别担心亲爱的,我即便出轨也会继续爱你的。 标准答案:不,亲爱的,我今生今世只爱你一人。 3、陷阱型 举例:亲爱的,你嫌我丑/胖吗? 题解:请三思后,本题不论回答“是”或“否”,都会被女票piaia打脸。 错误答案1:不嫌弃啊,我不在意外表的,我喜欢就好。 错误答案2:嫌。 标准答案:怎么可能,亲爱的,你在我心中是最美(唱起来)每一个微笑都让我沉醉;你的坏,你的好,你发脾气时噘起的嘴……哎哎哎哎…… 4、口是心非型 举例:亲爱的,实在对不起,我老跟你聊天,影响你打游戏了吧?我先走了,你好好玩。 题解:某个时刻女友的善解人意,实则在强压她火山即将喷发般的怒火,以说反话的方式希望你能自动觉悟听懂她的抱怨,改正你当时正在犯的种种错误。 错误答案:好的,拜拜!回见! 标准答案:小心肝别走,游戏哪有你重要,我不玩了,全心全意只陪你! 5、话外有话型 举例:还要走多久啊?我脚都走疼了。 题解:她的意思是——我想让你那样做,但我偏不说,我希望没说之前你能主动那样做。 错误答案:你也太娇气了,坚持下,马上就到了。我还疼呢,我说什么了? 标准答 案:啊,好心疼,我背你吧?要不然咱们叫辆出租车? …… ——大家看到这里,有没有觉得很熟悉呢?有没有摩拳擦掌想要亲自试一试呢? 我现在就要这么玩上一玩。 打定主意后,边吃烤肉边转眼珠思考着先问哪个。 湛澈递给我鸡翅时正好瞥到我意味深长的笑,狐疑地问:“憋什么坏水呢?” “……呃……那个,那个……” 我稍微纠结了一小下,便错过最佳时机。 因灰蒙蒙的天,突然下起雪,晶莹的雪花落在鼻尖.凉丝丝的。 他放下烤肉,抬头望着天,激动地说:“如心,这是我回国后,见到的,第一场雪。” 漫天的雪花,随风飘扬,下得大且急,地上很快白茫茫一片。静幽的林子里,神经病才会在大冬天跑到树屋度假吧,于是此刻果然也就只有我们两个神经病在。 整个世界喧嚣无声,银装素裹的,雪花落在我们的头发上、衣领里,再多一些,再大一些,几乎可以彻底融进这大自然中,就像画外人突然踏进画框一动不动,从此成为密不可分的整体,没有一丝违和感。 湛澈睫毛上沾满雪,眨眼时那些雪花扑簌抖动,像冰雪王国迷路的王子,煞是好看。我一时有些激动,牵过他的手:“我们在雪地里走走吧。” 他没问为什么,默不作声地陪着我,在雪地里踩下一个又一个脚印。 好韩剧范儿啊,我想。当然要来点韩剧似的对白。 当下我语调温婉,脉脉含情地说:“这样踩着雪走下去,像是要和你携手走完这一生似的。” 网上不是有段流传很广的话,也不知原创者是谁,大意是要和心爱的人在雪地里走一走,因为一不小心,便到了白头。 哇,好浪漫有没有!很感动对不对!我红着脸,等他回应。 除了没当场求婚,我几乎把所有浪漫的回应方式都想过了。 只是,呃,他似乎并没有get到我的点,牵着我的手又走了几步,眉头紧皱:“可是如心,这雪,很快就化了啊。” 大哥,你这台词不对啊。你咋不按剧本来呢?说句“那我们就一辈子这样走下去共白头”会死吗?好消息是,可以去微博、朋友圈吐槽了。 我嘟着嘴,很不高兴的样子。 “我冷。”这个 你总该懂了吧? 快脱下你的外套,然后揽我入怀!让我感受你宽厚肩膀的温度! 他似乎听到我的心声,慢慢将手放到领口处,却不是解开扣子,而是竖起领子防止风雪的进入,淡淡开口道:“胖妞都怕冷。以后少吃点。” 纳尼? ——妞都胖冷? 我听错了吗? 说好的浪漫呢! 说好的努力和加油呢! 失望、生气又不甘之际,他却背对着我蹲下身不知做什么,然后突然一步步贴近,脑袋也凑过来,沉重的呼吸声使我不由得闭上眼,算你识相,憋说话,吻我。 哪曾想一个激灵,脖子里一阵寒彻骨的凉意把所有的浪漫破坏掉一整个雪球被他掀开衣领贴着肉扔进了后背,他大笑着跑开,边跑边叫:“哈哈哈,送你个雪球,爽不爽?” 爽你个头啊。 热恋中的女生最大的痛苦在于,她期待男朋友最应该表现浪漫时,对方却表现得像个二货。 我自然不肯示弱,做了一个又一个雪球正式宣战,只管砸,管他什么部位,头、脖子、脸、屁股……他奋起反击:"砸中了,就要被我吻一下。” “砸不中呢?” “砸不中,你就过来吻我下。” “滚,反正都是你占便宜。” “咦,我不惜出卖色相让你占尽便宜,你倒口是心非,太心寒了。” “你……” 我想起洪喜的诸多糗事,该不会不懂浪漫——是所有刚恋爱的男生专有属性吧?书上说男人天生语言表达能力弱,有着与女人完全相反的逆天脑回路,要多让着点儿。 我安慰自己,没关系,没关系。毕竟我们刚谈恋爱,小事先不要计较,性子不能耍得太多,本性不能露得太早。等大家的基本属性被了解得彻底些,再露出本来面目慢慢收拾、调教就好。 站久了有点冷,湛澈提议去木屋吃火锅,我热烈响应,欢呼雀跃着灭了火,拿起地上的袋子,把东西一股脑地装好提上便走。 他的目光落在我拎袋子的右手上,体贴地问:“累吗?” 心一动,哼,还算有点良心。 手被袋子勒出一道深红的印,放在平时,太正常不过。单身时,区区这点儿东西这点儿路,哪儿到哪儿,再多拎四五个袋子,腿上绑几个沙袋 ,就算是后面有几条狗在追,跑上千米也完全不在话下。但现在人家是有男朋友的人了呀,当然要示弱,要撒娇,给对方表现、疼爱自己的机会。 我嗔怪地说:“累死人家了啦。” 完蛋完蛋,要被自己酥死了。 忍住啊,如心,你可以的。 “哦,”他若有所思地看着我,缓缓而行,“累了你就,换一只手。” “……” 这跟我心中的理想答案完全不一样! 我忍无可忍不能再忍:“……你是故意的,对吧?” “我也是,第一次谈恋爱,”他说,“以前就想,如果有了女朋友,一定要,好好欺负欺负。原来这么有趣,”他意犹未尽地说,“真好玩!” 我:“……” ——改造腹黑、木讷男友,使其成为浪漫体贴的好男人,刻不容缓。 *2* 许一芬在入院后的第八天早晨苏醒,那时我正在店里和阿盘开会,我爸说,她挤出来四个字,虽然有点结巴,但吐字是清楚的。 “我,要,喝水。” 她意识恢复了,并不记得自己是谁,也不识得家人。 说话断断续续,有点结巴(这点跟湛澈很像),句子一长,尤其明显。听力极弱,总要大声嚷才有回应。清醒时常睜大眼睛,看看我,又看看我爸,神情迷茫,又流露出恐惧。 医生说,听力问题,一种情况是大脑还在逐步恢复中,指令传达迟钝,使用不够自如,慢慢调养有可能恢复;另外一种情况是听力彻底受损,如果是这样,则需要安装人工耳蜗。 我发现她的左半边身体有偏瘫倾向,几乎没有知觉。 还有一定程度的幻听。 明明没人讲话,她反反复复问:“什么?你说什么?” 时而慌张往被子里钻:“不去,别抓我,我不是坏人。” 又大声嚷:“把孩子还给我!” 她平静时,会专注地看着我:“你是我女儿?真的?都这么大了?” 间或眯眼睛,“如心吃饭了没?不能挑食,”接着只叨叨一句话,“挑食不长个儿。” “挑食不长个儿,”像自言自语,又像是跟我们看不到的人聊天,“长大了面黄肌瘦的,嫁不出去。” …… 我本就做了最 坏的打算,此刻听到医生交代病情,细化持久战中每一战的重点和注意事项,忧喜参半。 忧的是,不知道持久到什么程度,胜算几何。 喜的是,还好她给了我们机会,可以重新开始。 转到普通病房后,我们请了专业护工日夜照顾医生说许一芬恢复速度惊人,半个月后再做一次腰穿,问题不大的话便可以准备出院,回家慢慢复健。 “要像对待几岁的小朋友那样,”他说,“给出足够的耐心,慢慢教、引导,脑损伤的恢复,需要全家人的共同努力。” 幸运的是,每天都有好消息。 许一芬拔了导尿管。 能够下地行走。 开始练习独立吃饭。 听力慢慢恢复。 …… 生命真是神奇,五十多岁的她,经历了这场大病,每个神情,每个动作,却像是出生八九个月的婴儿。 走路时站立不稳歪歪斜斜,吃饭时手抖个不停掉食物渣渣,说话时难为情又害羞满足……曾经说一不二的强势和控制消失殆尽,像是宇宙的时针被人拨乱,我们之间突然颠倒变换了位置,由我领着她,重新开始人生的新旅程。 出院那天,好巧不巧,正赶上如意出院。她为了方便照顾大圣,高薪聘请了育儿嫂,小少亲自接送服务。我爸在她回到出租屋后,告诉了她我妈生病的消息。没有想象中的愤怒或者悲伤,更没有眼泪。 我爸说,当时如意只是愣愣坐了一会儿,看着熟睡中的大圣久久没有说话。直到我爸离开,她低低回了一句:“我知道了。” *3* 周四,为了庆祝许一芬出院,湛澈请大家吃火锅。 一半牛油麻辣汤,一半大骨浓汤,虾滑、鸭肠、鱿鱼、手切羊肉肥牛卷、牛蛙、墨鱼仔……热气腾腾翻滚着捞上来,豆豉酱、海鲜酱沙茶、酱油蒜泥、麻酱任君选择。 我带了几瓶黄酒,暖着放几颗梅子,酸酸甜甜当饮料喝,酒至半酣,如意抱着大圣和小少到了。 许一芬瞧见大圣,露出孩童般好奇的眼神:“谁家的?” 见如意裹着的披肩流苏甩来甩去,她直盯着看,渴望又羡慕:“小姐,你的披肩真好看。” 如意怔了很久,外套也顾不上脱,蹲在她旁边,用勺子喂虾滑,面拿湿纸巾擦嘴。 “妈,我是如意 ,如意呀,老二。”她的声音很大,但放慢了语速,是跟婴幼儿在一起时独有的软声细语。 “哦,”许一芬笑吟吟看着她,“你哪口子的?” “妈……您家的呀,您家的。您看看这个,”她红着眼圈,哆嗦着从包里翻了又翻,竟翻出根擀面杖,“我小时候,您不是最喜欢拿这个揍我?对,擀面杖——除了打人,它还可以用来擀饺子皮。我请了个阿姨,明天咱们包饺子吃,好不好?” 医生叮嘱我们多帮老太太回忆陈年旧事,慢慢觉醒,恢复记忆,倒是个好办法。擀面杖对于如意和我妈来说,有特殊的意义。 “咬子?咬子是谁家的?” 呃…… 许一芬连说了几次“咬子”后,突然失声尖叫:“老二!老二!老二被抱走了!找。”她拉着如意的手双膝直往下跪,泪眼婆娑地说:“崩爆米花的,追,赶紧追。” 如意全身都在打战,“哇”的一声抱住我妈大哭:“妈,我在这儿呢,找回来了妈!” 我记得这事。 小时候我和如意嘴馋,听说前街来了崩爆米花的小贩,缠着我妈从米袋子里盛了碗干玉米粒,往我裤兜塞两块钱,叮嘱我俩一起去。 我拿着玉米粒和装爆米花的塑料袋,腋下夹个小板凳,如意拽着我的后衣襟,两人屁颠屁颠去前街排队。 是那种传统的工艺,需要把干玉米粒放进一口黑乎乎的圆葫芦状的压力崩锅里,外面烧着煤炉。小贩一手拉着木风箱,一手不断旋转着压力崩锅,使其均匀受热,等火候到了,胶皮麻布口袋里“砰”的一声巨响,白茫茫一片,爆米花早滚进放好的布袋子里。 新出锅的爆米花脆甜浓香,那时小孩子们只要听到这声巨响,比现在电视、网络、广播发布的任何宣传广告都好使,一个个缠着父母闻声而出,排多久的队都肯等。 我们去得晚,排在最后一个,又赶上吃午饭,崩好爆米花后只剩下我们姐妹俩。手忙脚乱地将爆米花装到塑料袋里,我给自己和如意各抓了一大把,急匆匆夹着板凳边走边吃。 走了几步我发现如意没跟上来,回头时看到那小贩抱着她,崩爆米花的工具也扔了,只一味拼命地往我相反的方向跑。至今仍记得吓得几乎尿裤子的我,边追边声嘶力竭地喊:“崩爆米花的抢小孩!快来人啊,妈,快来啊!人贩子抢如意……” 我喊得越大声,那男人跑得越快,万幸的是我妈 见我们没回去,刚好出来找,看到这情景疯了似的追上,我则哭着找附近的邻居,一喊十,十喊百,几乎半个小区的人出动,撵了那小贩几分钟,好在对方见人多势众,扔下如意钻进路边的玉米地,邻居们赶过去时早没了踪影。 我妈在跑到距离如意不到五六米时,摔了个跟头,嘴唇磕在一块石头上满脸是血,也顾不上擦,将吓得脸色煞白的如意紧紧搂在怀里,母女俩哭至失声。 那年我五岁。如意三岁。 没想到我妈脑损伤后想不起家里的任何人,却记得幼时的如意差点被人抱走。 “不哭不哭,老二找着了,找着了。”我轻拍她后背,如同哄几岁的幼童,柔声细语。 老太太迷迷糊糊哭了一会儿,在特制的轮椅中睡着。 “姐,”如意环住我的腰,双肩止不住地抽动,“怎么会这样呢!姐,妈不认得我,妈不认得我! 我也哭。 何止不认得你。她谁都不认得了。 怕吵醒我妈和大圣,如意哭得压抑,眼泪、鼻涕蹭了我一身,抽抽噎噎:“我不敢回来,是以为不回来,觉得咱妈就像我离开时那样,健健康康的。我气她了,她随时能抄起什么东西追着我打。” 我摸着她的头,表示理解地轻轻拍了两下。那样的场面,我也很久未见,十分怀念。 24小时营业的火锅店,出出进进,座无虚席。 喝完最后一杯酒,我爸忙着取商店代收的快递,先行一步回家。小少抱着大圣紧跟在推轮椅的如意身后。哭哭啼啼抹着泪的她,看得我悲愤交加。我和湛澈垫后,一行人正往外走,却瞧见洪喜拎着几个纸袋,和水横流有说有笑进了店。 一如意最先看到洪喜,垂头假装没看到,她当然不想打招呼。 向绵里藏针的小少哪肯放弃掐架的机会,阴阳怪调地说:“哎哎哟,我得仔细瞅瞅,这是who啊。难不成房二代要进军娱乐圈?水总,您这是从哪儿发现的好苗子?” 如意伸手拽住他的袖子:“小少,少说两句,走吧。” 小少对二人的前尘往事知道得七七八八,有心继续再多揶揄两句,却怕拿捏不好分寸得罪如意,“嘿嘿”干笑了两声。 洪喜的目光淡淡落在轮椅中睡着的我妈满是皱纹的脸,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声。 “如心,好巧。” 我抿着嘴,“是啊 第十章 男人示弱时, 简直吹动了让女人冲锋上阵去好好爱他的号角。 —————————— 去吧,蠢女人。 那个人心底最柔软处的大门已经敞开。 去疼他吧, 爱他吧, 好好待他吧。 带上你如火的满腔热情, 踢飞内心预设的千万个害怕, 坚定不移地全速前进吧。 *1* 阿盘说,在不知道与什么人结仇之前,暂时不要在店里睡,万一有什么危险划不来。 我也有点后怕,于是坐她的顺风车回家。 推门便吓一跳。 如意和湛澈两人一前一后盘腿而坐,湛澈穿着之前我去日本时买给我爸的和服睡衣(我爸觉得怪里怪气的,试都不试一下便束之高阁),双腿叠加,两手放在膝盖前,手心朝上。坐在他身后的如意一袭白色汉袍,双掌紧贴他的后背,眼睛微闭,屏住心神似在运气…… 而我妈和我爸坐在沙发的正中央,正歪头看。 我怀疑我走错门了。 武侠小说里常有这样的桥段,有人集中精神练什么神功或是高手运气对决,千万不能发出任何声音,否则会打扰到对方,导致高手元气大伤、走火入魔。 我当即入戏,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如意突然双掌收回继而猛地用力前推,直击在湛澈后背上。 湛澈上半身在外力的作用下前倾,“噗”的一声自口中喷出大量“鲜血”,继而脖子一歪,身体右倾缓缓倒下。 如意声嘶力竭半跪高呼:“乔帮主,乔帮主!” 我妈突然说:“哦,《天龙八部》!” 如意跳起来与我妈拍手庆祝:“回答正确,加十分,耶!” 我爸愣了片刻,嘴唇哆嗦着连说了几个“嗐,嗐”,红着眼圈难为情地躲进厨房里抹泪。 湛澈这才慢悠悠从茶几上夹了几张抽纸,擦干身上的“血”,冲我眨眼:“回来了?” 我伸手在他没擦净的鲜红色的手臂上抹了一抹,果然是番茄酱。 “呃,”我问,“所以今天你们这是……唱的哪一出?” “那个,我……主要是……” 他冲如意使了个眼色。 如意会意地"啊”了一声,“嗨,姐,是这么回事。我发现咱妈对电视剧挺敏感的,咱们小时候不是老自编自演电视剧吗?就想着给咱妈多演几段,说不定对恢复她的记忆力有帮助。没想到她看一个,说一个,我们自己把情节演得乱七八糟的,她呢,一猜一个准。” “真的假的?”我边说边溜去厨房找吃的,翻来翻去只找到盘油炸花生米。总比什么都没有强,于是我端到外面一颗一颗往嘴里扔着吃,我接着问:“是吗,都猜出什么?” “《哪吒闹海》《封神榜》《还珠格格》《包青天》……咱妈可神了,《包青天》我刚唱第一句主题曲,她老人家就说出剧名了。你看她谁都不认识,心里且明白着呢,天天看那么多电视剧,没白看。” 嗬!真是长本事了。 我走到老太太身边:“妈,张嘴。” 她笑呵呵地看着我,问:“你谁家的?” “你家的,”我充满柔情地与她对视,像看自己的小女儿,我说,“我是如心啊。” 我边说边往她嘴里扔了两颗花生米,她高兴地嚼着,眼珠一眨不眨地盯着我看,满足且好奇:“要钱不?” 自己的丈夫是谁不知道,女儿也记不得,她倒知道吃别人东西得花钱,不能免费。大家都笑。 我装作十分为难的样子:“别人吃,怎么着也得一百块钱。可你,长这么好看,不要钱。” 她眉毛上扬,先是吃惊得难以置信,接着害羞地红了脸,像个贪糖的孩子渴望得到糖,又羞于向别人开口讨要。 回头瞥见湛澈微笑的脸,酸溜溜的。 因为洪喜的爸爸离开,我们很多年没玩这游戏。 不知如意是怎么说动他一起疯的。 我心里毛毛的,童心大起,也想玩一把。 看来,“男朋友趣味说明书,我研究得还不是太透彻,回头必须继续深度挖掘。 我斜睨了如意一眼。 不愧是从小长大的姐妹,在所有人都没察觉到我的醋意时,她这个鬼灵精把姿态放得很低,点头哈腰地蹭到我身边:“姐,你别多想,我主要是想着对恢复咱妈的记忆力有帮助,就拉着姐夫多了练了会儿……” “……闭嘴,”我压低声音瞪着她,“能换个称呼吗?” 湛澈忙不迭地摆手,十分淡定:“没事,我不介意。” 如意蹬鼻子上脸:“你看,姐夫都不反对,就你事多。” “滚!” 我爸手扶额头,假装没看见的样子。我拖了湛澈到我房间,关上门,我问:“这么晚,来了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又偷跑出来的?” 他点点头,“估计你差不多也该回来了。” 从迈进我房间那一刻起,他的手像绑了弹簧,刚挨着写字桌和书架,觉得不合适又弹回去,伸出又缩,反复几次后,我帮他解脱;“得,处女座同学,觉得房间乱是吧?我懂你的纠结。看不下去直接上手,我就喜欢解救那些陷于水深火热之中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做某件事的人。” “好嘞。等的就是这句话。”他心领神会地撸撸袖子,比我更像房间的主人,梳妆台、写字桌、懒人沙发、多功能晾衣架……老实说,他没进军家政保洁界真是该行业的一大损失,绝对小时工收纳的好手,手脚麻利出货快,心细干净还保质,拿着块抹布出出入入十几趟洗手间清洗,连门框上的灰尘都抹得一干二净。 上次见到有人抹门框上的灰尘,还是读中学时值日生打扫完卫生,年级检查组的老师们便会径直走到前门旁,伸手一抹。 ——手指变黑,扣分。 现在抹门框的是他,手指白白净净,心满意足。 房间经过他的一番收纳整理,外观的视觉上,像是多出了一半的空间。 我在内心给他点了千万个赞。他似乎还不满足,把手伸向衣橱。 “不要!” 可是晚了,衣橱的把手已经被他拉开,我费了好大力气才塞进去的外套、羽绒服、连衣裙、保暖裤、内衣……如泄洪般以无可抵挡的速度掉出来,乱七八糟堆满整个地板。 他受了不小的惊吓。 一分钟后,他开始狂笑,我假装吃橘子,完了完了,形象算是彻底毁了。 见我真要恼了,他干脆盘腿坐在地上,得意扬扬又带着几分孩子气,问:“我帮你归纳?” 我哼了一声,倒是有点开心。 每个人有点爱好不容易。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让人家充分发挥。 这就是爱啊。 这就是爱啊。 这就是爱啊。 我暗暗决定,以后每天都要拉着他在家里遛上一圈。 “我本来在门外等,”他解释,“结果 你爸打球回来看见我,直接拉我进来……然后如意说……对你妈恢复比较有帮助,所以就……” 刚才那场景没拍下来真遗憾。 我想笑,又觉得破坏气氛,更怕说出感谢的话,情绪上去,自己忍不住会哭,只好笨拙地说:“你可以拒绝如意啊。她从小到大被我爸妈惯着,做事没大没小跟谁都没个界限,你不用什么事都依着她。” ——拿我的男神演家庭情景剧?太暴殄天物了好吗! 这跟我学生时代披星戴月辛苦考了全校前三名赢了一个漂亮的笔记本,却被我妈用来烧着点炉子有什么区别? “没有啊,我还蛮……喜欢做的。”他说。 “啊?喜…...欢?那你要答应我,”我跟他撒娇,,“改天跟我也演一出。你不知道,以前我跟洪……” 他瞥我一眼。 我吐吐舌头,生生把那个“喜”字咽回去。 “哼。表现好,陪你演一天。表现不好,我就……”他转转眼珠,说,“那我就跟如意演一天,让你干巴巴地看。” 他看出我的醋意。 过了一会儿,他说:“其实我说喜欢,是因为如果我妈还活着,我这样做,一定能逗笑她吧。” 男人示弱时,简直吹动了让女人冲锋上阵去好好爱他的号角。 去吧,蠢女人。 那个人心底最柔软处的大门已经敞开。 去疼他吧,爱他吧,好好待他吧。 带上你如火的满腔热情,踢飞内心预设的千万个害怕,坚定不移地全速前进吧。 我上前抱住他,脸埋在他的颈窝,淡淡洗发水味入鼻,只想贪婪地抱一会儿,再抱一会儿。 原来,当深爱着的男人毫无保留地露出已经痊愈的伤口,对于并不相熟的人来说,并不会在他们心中引起多大波澜;可之于深爱着他的你来说,不论他提出什么要求,都无法拒绝,因为只有你,会一直想着,看似愈合的伤口下,那个人曾经有多疼。 非常不合时宜地,敲门声在此刻响起,接着是我爸没有任何刻意掩饰的大声咳嗽。 “如心,不早了,赶紧让湛澈回去,太晚了影响他休息。” 这借口好高级。 肥皂剧里明明都是家长怕家里的老处女嫁不出去,担心生米无法煮成熟饭,通常会在门外面挂把锁,把那对狗男女,不不 不,把亲生女儿和未来女婿关在里面。然后任凭女儿在里面鬼哭狼嚎闹着要出去,也内心似铁绝不心软。 果然电视剧里都是骗人的。 我俩愣了几秒,笑得停不下来,还真没想好怎么反驳。要是我妈没生病,脑子还清醒的话,应该是从外面把门锁上直接“生米煮成熟饭”才对。我爸的道行,比我妈果然差很多。 送他到小区门口,我问:“有什么事情想和我说吗?” “茶餐厅还好吗?” 我想起客人捣乱恶心的蟑螂满桌子爬,喉咙里一阵恶心,差点吐出来。 他扶住我:“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还是不说了吧。 他的事情更重要一些,说了,又有什么帮助,不过是多了一份担心。 我强挤出一丝笑:“没什么,挺好的。可能是我晚上吃多了。” “注意多休息……”他飞快地从钱包中掏出一张照片在我眼前晃晃,“这是我刚才,卖力表演,得到的奖励。” 是一张我九岁生日时的照片。 难看的蘑菇头来自我妈的手艺,碎花小连衣裙是喜欢缝纫的奶奶的作品。相片中的我光脚站在院子里,无比恶俗地将头歪在开满了虽小却繁密的金灿灿桂花树旁,一副“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的祖国花朵范儿。 我们人生中初见的那一年。 难怪如意能说动他玩那么幼稚的游戏。 那本相册还摊在写字台上,我打开,果然少了一张。 与此同时,还少了一张那年我过生日时,我们一家四口和洪喜一家——洪叔叔、洪姨、洪喜的合照。 奇怪,难道我记错了? 我的相册从来都是贴满,才换下一本。 明明有这么一张的。 湛澈合上相册,也许是我想多了,总觉得他哪里有些不太对。 被我狐疑地盯了一会儿,他笑:“在想什么?” 不要这么神经质。 我回过神,看着他如孩童般噘嘴撒娇,心里有什么东西酥酥麻麻在身体里缓缓流动,怂恿着我做点什么,却也只能握着他的手,握紧一些,再紧一些。心中有份毋庸置疑的信念,坚信那个人与我心有灵犀,他会懂的吧,能感觉到的吧。 “凌晨两点还有个会,”他说,“不能时时看手机如果回复信息回 晚了别多想不知道决赛之前还能不能赶回来一次,决赛当天下午我会让小少开车接你到时你跟着他走有什么事都可以直接找他。” 他说这话时,一气呵成。 我一呆。 他说话断字的问题,看来是彻底好了。 之前偶尔正常,偶尔又莫名其妙地四五六断字。像这次一口气都不喘地说这样的长句,倒是第一次。 他自己还没意识到,见我出神,伸手在我眼前晃晃:“想什么呢?” “好,”我点头,怕打草惊蛇,提着一口气,“跟我学,山前有个崔粗腿,山后有个崔腿粗,二人山前来比腿,不知是崔粗腿比崔腿粗的腿粗,还是崔腿粗比崔粗腿的腿粗? “啊?” “别说话,学,”我摇他的手。 他很听话,真的跟着学:“山前有个崔粗腿,山后有个崔腿粗。二人山前来比腿,不知是崔粗腿比崔腿粗的腿粗……”说到这里陡然停住,“如心,我……” 我点头:“要不要再说些别的?从南边来了个喇嘛,提拉着五斤塔嘛。从北边来个哑巴,腰里别着个喇叭,提拉塔嘛的喇嘛,要拿塔嘛换别喇叭哑巴的喇叭,别喇叭的哑巴,不愿意拿喇叭换提拉塔嘛喇嘛的塔嘛。提拉塔嘛的喇嘛拿塔嘛打了别喇叭的哑巴一塔嘛,别喇叭的哑巴,拿喇叭打了提拉塔嘛的喇嘛一喇叭……” “可以了可以了不用。”他又愣住,显然他自己也没习惯自己讲话的频率。 我们默默对视了几秒。 他的手机铃声大作,确实要走了。 “必须走了。”他指指右脸,“看在我刚才表演那么卖力的份儿上,奖励个呗。” 习惯了他结结巴巴同我讲话的节奏,我好一会儿才回过神。 我踮起脚尖嘟嘴凑过去,他突然转过头,刚好贴在他冰凉的唇上。 原来所有的恋人都会玩这样的小把戏。 我佯装生气:“……烦人。” 他揉我的头发:“好了好了,明天见。” *2* “禽兽哥”跟洪喜办完了大户的丧事才通知我。 进了茶餐厅我们自留的包间,香喷喷的卤肉饭上桌,摆了一溜儿阿盘亲自做的拿手菜。 谁也没心情吃。阿盘跟洪喜客套几句,知道我们有话说,默默关上门。 “帮你随 了五百块钱的份子钱。”“禽兽哥”红着眼圈,“大户的老婆怀孕刚两个月,哭得跟什么似的。小三儿又来,挺着大肚子,还有半个月就要生了。那叫一个乱……这孽造的。” 我掏出手机给“禽兽哥”转账,手是抖的。 像是桌上放着一个良心天平,低头,再低一些,便往湛澈那边加了些砝码。 胖大海张怡整形毁容时,他曾说:“一个人的欲望,远远大过她的能力,自然会有越来越多的痛苦。我只不过,利用了她的本性和弱点,仅此而已。” 从湛澈的角度出发,从被大户顶包、失去名校就读的那个男孩的角度出发,大户罪有应得。它们体现了大户最坏的一面。 不论当初那么做的原因是什么,谁推动着,或是谁帮大户安排着,既然做了,就要想到终会有这么一天,要承担后果。 我开服装店时,大户帮过忙。 洪喜和“禽兽哥”与他交情深,经历了大户最好的一面。 于是抬头看着洪喜和“禽兽哥”,这边的砝码就更重一些。 “以后大户老婆跟孩子,能多帮一些就多帮一些吧,我也有份。” 俩人没吭声。 我问洪喜:“健身会所的事情,怎么说?” 他拿起筷子,餐桌上的菜挨个划拉一遍堆得碗里满满的,跟饭菜有仇似的,一口又一口,默不作声地吃。 见惯了他素日里跟个长不大的孩子一样瞎闹,心中五味乏陈。 “可能要配合调查,”他说,“要先停一阵。孟叔叔只是带我跟介绍人喝过一次酒,我没行贿,也没人贪污,问心无愧。” “哦,”我释然,“那就好。有我……”我把后半句“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尽管开口”憋回去。 洪喜,这一刻,我很惭愧。 从来都是你帮我,原来当你有了什么事情,我什么都帮不上。 “你呢,”他抬头看看我,暗淡的瞳孔下,极为显眼的黑眼圈,“茶餐厅生意还好吗?他……对你好吗?” 心一阵抽痛,不知如何回答。 他以为我没听清,又问了一遍。 “挺好的,”我说,“你看,是不是客似云来?你放心,”我故意夸张地笑:“姐姐这就给你写一张超级vvvvvvvip卡,凭姐的卡,啥时来都不用排队等座。” “禽兽哥”说 :“姐,你这笑话一点儿都不好笑,你看,我尴尬症都犯了,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 我白他一眼。 他吐吐舌头,低头刷手机,“好啦好啦,你们聊。我自己哄我自己玩。”话音刚落,他鬼叫:“我勒个去!李蕊进去了!” 我和洪喜异口同声:“哪个李蕊?” “就是呆逼恐龙,小时候跟我还有张怡一起欺负人的那个。” “怎么进去的,因为什么?” 我心里咯噔一下。 “本报讯,记者刘佳,通讯员赵小飞,”“禽兽哥”逐字念道,“荔城一女子李某,曾参加《梦想达人秀》,并成功进入全国五强的选手,近日因消费上瘾,在没有任何偿还能力的情况下,败光向亲朋好友借的十六万元人民币,频繁购买名牌包、高档时装,频繁出入高级会所。随后又向银行借款五十万,事后失踪,被银行和昔日好友报警。最终,李某被法院以经济犯罪判处有期徒刑十年,而一位帮助她贷款的担保人张某则也需承担偿还五十万元贷款责任。有关专家表示,“购物狂”们需提高警惕,提高克制力。‘剁手党’还只坑自己,把朋友再坑进去就不好了。” 洪喜听得呆呆的,抢过“禽兽哥”的手机,“张某?该不会是张怡吧?这姐妹俩。” 我侧过头,一眼瞥见两个抱头痛哭的女人,正是李蕊、张怡。 可怜张怡毁容又被坑,要帮朋友还高额贷款。 湛澈下手够狠。毁容了还没放过她。这两人一辈子,也就这么毁了。 我想起镜头里李蕊在晋级时曾激动得哭泣,说着自己如何感激noah老师,说noah老师夸自己包包很漂亮…… 她全身上下一堆假名牌,除了那款名牌包。 八成新,估计买的还是二手货。 ——不过是利用了她们的本性和弱点? 他像是揣了一颗随时有可能爆炸的地雷,稍微有点风吹草动,便以为是敌人出动,时刻准备着同归于尽。 这消息震得我心神不定,只好强作镇定抱着小湛,翻出包里的衣服,专注地装扮着它。 聊了一会儿,“禽兽哥”有事先走。 我跟洪喜扯了会闲篇儿,有电话打进来。 他正襟危坐,表情严肃,足见打电话的人身份之重要。 “现在?我现在和……如心在一起……什么正 好?呃,不要不要。” 他看着我,“我先问问她。” 用手遮着手机,他问:“水叔叔说要过来。你要见他吗?” 来这里?我想起之前并不愉快的交流,很不情愿,下意识地觉得他要来踩我怀中的雷,充满了敌意:“呃,不如你们约别的地方,我这里,位置不好又吵。” “他不是要见我,而是……想见我们俩,说有重要的事情说。” “可我不想见他啊,而且上次……”我想把上次见面的事情和盘托出,他打断我,“他人很好,就是嘴巴毒了些。再说,不是还有我吗?还能吃了你不成,”他拿开遮手机的手,“说定了,水叔叔,您过来吧,到了找阿盘,她会把您带到包间的。” *3* “你是说,”洪喜瞪大眼睛,脖子上的青筋毕现,“大户的死、张怡与李蕊毁容、进去,与小少,noah有关系?” 水横流有点儿生气。 他抽着雪茄,一副大老爷范儿晃晃悠悠进了茶餐厅,阿盘一点儿都没跟他客气,直接从他嘴里抽走那雪茄,捻灭了扔到垃圾桶,指着墙上的提示标语——“大爷,‘禁止吸烟,君子自重’看见没?” 就差说“大爷你瞎啊。” 被拂了面子的他气哼哼跟着阿盘走,又听到阿盘低声补了句:“还公众人物,还慈善家呢,什么素质啊。” 阿盘平时脾气温和,可若有人做了不文明、违背社会公德的事情,尤其是在我们店里,马上爆。 湛澈在节目里跟老头各种掐,也没见他如此黑脸过。 老头自知理亏,外面吃饭的客人又多,闷声进了包间。我和洪喜见到一个气哼哼的他,没好气地从随身带的包里拿出个大信封,抽出里面厚厚的一沓照片: 小少和副市长孟光明的情妇赵女士在医院谈笑风生,在咖啡厅对面而坐的赵女士低头啜泣。 小少与大户的老婆、二奶分别在超市和公园散步。 有次洪喜微信跟大户开导小三儿的情感问题,我出于好奇,曾向他要过两人的照片,虽然色彩偏暗,我还是一眼认出。大户的老婆右颧骨处有颗黑痣,二奶呢,头发染得五颜六色,那么鲜艳的爆炸头,除了她还能有谁? 小少和张怡在某著名整形医院的楼道处,有穿着整形医院粉色制服的医生拿着文件,另外一只手搭在小少的肩膀上,似是熟络得很。 第十一章 (1) 以前觉得这世界上最蠢的人, 便是谈恋爱的男生, 最爱问些诸如“女朋友哭的时候要怎么办”的蠢问题。 什么怎么办,抱住她,哄哄她,亲亲她, 天大的事情,便也过去了。 这么简单的事情为什么还要问,还要别人教? ———————— 此刻的我有点明白, 又有点糊涂——也许女生觉得简单的, 男生并不这么认为。 哭很简单,而哭的原因,却是复杂的。 “不知道怎么办”背后的心理是: 即便女朋友哭了也不想退步怎么办? 他果然无动于衷地看着我哭。 *1* 即将迎来《梦想达人秀》的年度总决赛,我已经有三天没有见到湛澈。他偶尔发来几条微信,字数寥寥。小少说,选手们封闭式培训,因为要全国直播,怕有什么闪失,限制极多,连导师的手机都被要求上交,白天导师们彩排,与选手们沟通,夜里选手们练习和休息时,导师们还要与节目组开会反复调整赛制。手机拿在自己手中的时间可以用秒统计。 我请小少传话,决赛前不论如何我要见他一面,多晚我都等。 他开始还帮湛澈解释,什么是我们老板真的忙啦,女孩子要懂事啦,你男朋友是艺人哎……想把我打发走。 我直接拧他的耳朵,这才老老实实帮我联系。 “要晚一些,凌晨两点半,可以吗?” “可以,”我松开手,“我说了,多晚我都等。” 有些事情,我想和他好好捋一捋。 打电话通知如意今晚在店里住。 “注意安全,关好防盗门。”这小妮子,抛却那些不肯与我言说的秘密,自从我妈生病后,她倒贴心多了。 我怕自己迷迷糊糊睡着,便开始在店里打扫。餐厅的每张桌子、窗户玻璃,洗手间、厨房、操作间……处处擦得闪闪亮时,情绪变得很差。 湛澈曾说,看着被自己打扫得一尘不染的房间,多么大的成就感,那就是快乐的源泉啊。我觉得不。打扫这么干净有什么用。 随便进来几个客人不到半小时便可以轻易毁掉。如果他们带小朋友来,用不了半小时,五分钟就可以。 累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时,抬眼便见到店外默默盯着我看的湛澈,青色的胡茬儿配上那头微微有些凌乱的碎发,这饱经沧桑的男人。 我去开门。 “不是说要两点半?才一点多啊。” 他笑:“因为开会开到一半,我说已经记不起女朋友长什么样了,再开下去要分手了。所以领导当即决定提前散会。” “骗人。”我白他一眼。 他走上前伸手想抱我,见我倒退了一步,微微惊讶。 我默默给自己打气。早练习无数次,我这种见色忘义的人,看他的眼睛便神魂颠倒的,每次都要强行集中意念,才能勉强听他讲了些什么话。这次不能被男色诱惑,一定要有原则。 他不解地问:“怎么?” “湛澈,水横流就是洪一响,是不是?”我单刀直入,杀他个措手不及。 他没料到我突然问这个,“啊”了一声,倒也没否认,有点不悦,皱眉道:“你怎么知道?” “其实,”我怯怯懦懦地开口,“我今天鼓足了很大的勇气,希望你直接回答我,不问为什么。我想听你说真话。” 他迟疑了几秒,回道:“好。” 我问:“刚才的问题是,还是不是?” “是。”他答得干脆又有些负气。 “第二个问题,你的笔记本中,‘最大的恶意’,hyx,指的是洪一响吗?” 他慢慢走到一张餐椅旁坐下,脱下外套挂在上面。 他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 我坐在他对面:“水横流,不,我应该称他一声‘洪叔叔’的。我想知道,他对你做了什么,会排在最大的恶意第一名?那三个人的报复方式我已经知道了,你,你会怎么报复他?” “如心,有些事情你知道了,对你没好处。我们开开心……” “湛澈,你会报复到我朋友洪喜身上吗?” 我以为他会否认,没想到他愣了愣,继而点点头,像在说一件极为平常的事,“当然,只有报复在洪喜身上,你洪叔叔,”他拍拍心口,阴阳怪调地说, “你洪叔叔这里,才会最疼。” 原来,原来。 我强忍着眼泪:“如果我说,洪喜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不允许你……” “哦?”他嘲弄地看着我,“我曾经问你 ,如果在报复的过程中,不小心,伤害到你朋友,你会不会怪我。你信誓旦旦地说,你不会以为他是我朋友吧?才不是。我有点不确定又问了你一遍,不是朋友?” 他垂下眼帘,往日里看到就会让我心跳加速的长睫毛闪动着,此刻却像把专门斩断情丝的弯刀,眨一下,便在我的心口砍上一刀。 什么,没有断? 还没有死心? 别急,刀锋利得很。 哪里还没断? 指给我看。 一刀不行,多砍几刀—— 多砍几刀,总是可以的。 “我的相册里有张我过生日时洪叔叔一家与我们的合影,是不是,你拿去了?” “是。” “你拿它来做什么?” “无可奉告。” “那照片是我的,你不经我同意……” “改天还你。” “湛澈,你听我说……” 他忍无可忍,终于打断我:"濮如心,你说你一向都重色轻友,有冲突,当然会把我排在第一位,这个不用怀疑。我这个人别的不好,只有记忆力最好。怎么,今天你不但不重色轻友,还认了叔叔,认了朋友?” 我的眼泪流下来。“我以为你问的,是大户,”我结结巴巴地说,“他……当然不是我朋友。可洪喜……” 以前觉得这世界上最蠢的人,便是谈恋爱的男生,最爱问些诸如“女朋友哭的时候要怎么办”的蠢问题。 什么怎么办,抱住她,哄哄她,亲亲她,天大的事情,便也过去了。 这么简单的事情为什么还要问,还要别人教? 此刻的我有点明白,又有点糊涂——也许女生觉得简单的,男生并不这么认为。 哭很简单。而哭的原因,却是复杂的。 “不知道怎么办”背后的心理是:即便女朋友哭了也不想退步怎么办? 他果然无动于衷地看着我哭。我越发心凉,如果换成是他在我面前痛哭流涕,哪怕让我上刀山下油锅我也马上行动,绝不会有一丝犹豫。 为了他,有什么事情是不可以退步的呢? 水横流的话响彻耳际也知道那个人喜欢你,却横刀夺爱,以此来报复我。 不不不,不是这样的。他说我是他的世上光。 我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说:“你知道吗?湛澈,从我们恋爱后,我就开始幻想着,也许,我们会有这样一个家,不大,只有六十平方米,也许只有五十平方米。每天早上我会设置三个闹铃,一个七点,一个七点半,一个七点五十。闹表响时你就推我去关闹表,我撒着娇就是不肯。最后只好你爬起来关,带着无奈和宠溺。我们,我们鸡飞狗跳地去忙各自的事情,两个人拖拖拉拉都迟到。洗手间的水池中,总有我掉的头发,我不打扫你也不会像我妈那样叨叨个没完,而是自己默不作声把它们扫干净,浴室的镜子溅满了水花,你坐在马桶上大声喊:“如心,没纸了,给我拿卷纸!,客厅的沙发上堆满了我穿过的没穿过的衣服,旁边的衣架倒像是个摆设。我洗衣服时总是会少一只袜子……于是,于是,你就买了几打一模一样的袜子,这样随便搭,也没有袜子会觉得孤单。就像有了你,不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不觉得孤单一样…… “只要你愿意,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想要做所有让你开心的事。” “湛澈,我执着地相信,你也会如此待我。” 我说得哽咽,眼泪越发汹涌,鼻涕也开始流,看得出,他不是不动情的。虽然没有表情的面孔充满了疏离感,但我察觉到他的变化,适才握成拳状的手,渐渐舒展开,细长的手指犹豫着,蜷曲握成拳,松开,又握紧。 “洪叔叔说,你恨他,是因为他撞你肇事逃逸,听说你当时昏迷几个月,还……一度失去语言表达能力。你的感受我都理解。可是湛澈,可不可以为了我,只是为了我,收手?他知道错了,也想补偿你。我虽然并不喜欢他,但也不想看你一直活在仇恨里。大户、张怡、李蕊……对他们的报复已经够了。过去那么久,我们一起开始我们的新生活好不好?” 我吸着鼻涕:“我一直很想有个自己的家,就像歌里唱的,我喜欢一回家,就有暖洋洋的灯光在等待。我喜欢一起床,就看到你微笑的脸庞。我喜欢一出门,就为了家人和自己的理想打拼。 他仍是看着我,不发一言,像在打量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这个人明明坐在我面前不到一米的距离,我们之间,却像隔了万水千山。 几乎是破釜沉舟,我咬着嘴唇,“湛澈,你……你是为了报复洪喜,才和我在一起的吗?” 他的肩膀在抖。 “……你爱过我吗?” 长时间的沉默后,终于,他反问我:“ 你,爱过我吗?” 我已经哭成这样,为什么还要问这样的屁话? 我止住哭泣,贱兮兮地拉他的衣袖:“你不要报复了,收手好不好?” “如果,”他慢慢扯开我的手,“如果,我说不呢?” “如果你说不,”我眼泪失控,大颗大颗滚落,低头回复他,“我想,我们还是分开一段时间比较好。” 他缓缓站起来,慢慢套上大衣,一颗颗系好纽扣,走到门边,我以为他就这样一走了之,却听到他说:“我,同意你的决定。” 那一刻,我真的听到心脏碎裂的声音。 先是砸中某一个点,继而如冰裂股,以摧枯拉朽之势,整个人—— 嘭。 嘭。 嘭。 眼睁睁看着他打开门,又退同来,抬眼看我:“不,我反悔了。我不同意你的决定。” 适才碎成渣渣的心兀自一喜,因他这句话身体渐渐有了暖意,是的,他是爱我的。不管谁说了什么,只要你说,湛澈,只要你说爱我。 我顾不得哭得红肿的眼睛,从眼睛到我整个人,喜气洋洋地张开双手,心花怒放地要奔向他。 “不用分开一段时间,”那声音清脆冰冷,“我们,彻底分开吧。” 开门的声音,他脚下的皮靴踩在地板上,嗒嗒的脚步声,一声又一声。 我的笑容还僵在脸上。原来,心如刀割,是这样的。 “怎么,这就走了?谢谢你放过如心,不过……”清清楚楚洪喜的声音,这么晚,他怎么来了? 他一手抓着湛澈的衣领,另外一手正弹着湛澈衣领上积的雪,我竟不知外面何时下起了雪。 “你要记住,是如心跟你分的手,不是你甩的如心。” “洪喜,不要!” 我喊得太迟,或者喊与不喊,洪喜都是要下手的,他弹着湛澈衣领的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击湛澈的下巴,突如其来的重击让湛澈的身体失去控制,趔趄着倒退几步靠在后面的墙壁上。 他没回击,只是顺势靠在墙上,歪头看着我俩。 “你说什么,便是什么。”他的嘴角微抿,像是在节目中跟观众讲笑话,故弄玄虚又带着嘲弄的语气,分不清里面有几分戏谑几分认真。 “分是结果,至于谁提出来,重要吗?”他慢慢站直身 体,走到我旁边,伸手似要帮我拂去脸上的泪,但手在快要触到我的脸时,僵在半空又缩回去。 “如心,不要哭。分手对你来说,其实是件好事情。”他看了洪喜一眼,“开开心心的……” 我哭得越发汹涌。 “她并不开心,跟你有关系吗?”洪喜强行拖我进店,“如心,走。跟他废什么话。人家都在卖你了,你还要继续帮他数钱吗?” 洪喜说这话时,拉我的手推我进店时,拿出纸巾擦我的眼泪时,他都没再说话。 “如果你要走……把……把小如,”语气顿了顿,我说,“把小齐还给我。” 忍住了直接将小湛扔到他脚下的冲动,我用全身仅剩的一点力气慢慢走向他,十几米,却像是走了一个世纪。 伸出的手悬在半空,我说:“小湛,还你。” 如果他回过头,看到伤心欲绝的我,会不会改变决定? 如果我直接拿出小湛和小如的合影照片,请他再好好考虑下,要不要收回之前的话,会不会就是不一样的结果? 他知道我如此愚蠢地说着这样决绝的话,其实是在挽留吗? 不知道的吧。 所以,在原地背对着我站定的他并没有回头,肩膀僵直得像整个人冻在那里。 他没有接我的小湛,只是轻轻呼了口气,嘴里发出“哈”的冷笑声,“你不说我倒忘记了。明天我叫小少快递你。至于小湛……反正也没什么意义,随便找个垃圾桶,扔了吧。” *2* 我埋着头哭。洪喜便坐在旁边看我哭。他说,哭吧,哭完了,这事也就过去了。天下的男人果然都是没心没肺的王八蛋。 我哭得差不多了,去洗手间洗脸,已经快三点。于是问他:“你在外面多久了?” “没多久,反正该听的都听到了。” “也就是说,”我顿了顿,“你都知道了?” “如果你是说我爸的事情,是。” 我一时语塞,怕他问何时知道这件事,知道了为什么不告诉他,只好率先发问:“这么晚,你怎么想起找我?” 他双手托腮:“你要不要听听水叔叔讲给我的版本?” 看来水橫流自己忍不住,已经跟他坦承了真实身份,父子相认了? “好啊,你说。” 他点着一根 烟,嘴里吐出一个个烟圈,自洪姨某个吸烟的朋友得了肺癌,从发现确诊到去世,只用了一个月的时间,洪姨一哭二闹三上吊逼着他戒烟后,多少年没见他抽。 桌上的烟灰缸渐渐堆满散乱的烟蒂,他夹住最后一根烟別在耳后,没几秒又压在鼻子底下闻。 “今天下午法院通知我,我和大户爸的事情已经查清楚,没什么问题。因为之前停工很久,需要商量的事情太多。打水叔电话……”看来他还没习惯水横流的真实身份,继续叫水叔叔不合适,叫爸又别扭。 想了想,只好说“他”。 “打他电话一直关机,只好开车去他家。刚好看到他和湛澈站在大门口,好像在激烈地吵什么。他见到我格外慌乱,半威胁半讨好地摆脱掉湛澈,逃也似的拉我进他家……” 他居然先见的水横流,才来找的我。 “他说,洪喜,本来想等时机成熟了再告诉你。不过,既然你今天来了,择日不如撞日。其实,我,我是你爸洪一响。” 这撞日撞得……也太突然了些。 他将敞开蓝色羽绒服外套的拉链拉至颈间,脸上浮起疲倦的苦笑,“我整个人跟电脑死机似的。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后来的故事他讲得太快,大半辈子的生活几分钟就匆匆交代完毕,我打个比方,”他说,“感觉像是路边的小孩,边走边玩,只是单纯地想打个哈欠,冷不防走过一人,往嘴里没完没了地强行扔包子,扔完不了也不说原因,只管走他自己的路。” “呃……” 这是什么破烂比喻。男人的表达方式真是不敢恭维。 “现在我不知道是要被包子撑死,还是噎死……” 是啊,你只是单纯地想打个哈欠而已。我哭笑不得,有太多疑问想问清楚,但比这些疑问更重要的,是要照顾他的心情。 “我明白我明白,”我抓着他的手,“洪喜,我知道的。有什么事情,就像你安慰我时说的,如心别怕,我在。那么洪喜,别慌,我在。” 他感激地看着我,点燃最后那支烟,吐出一团团白色的烟圈,那烟圈袅袅上升又悠然落下、消散。 终于,他开始转述洪一响说给他听的整个故事—— 洪一响改名“水横流”,是有所指的,配上他原来的姓,正是“洪水横流”。不知道这老头,这些年经历了什么事情,总希望自己霸气再霸气些。 他的故事版本, 是这样的—— 当年合伙人卷款逃跑后,他被债主堵着要债,甚至追杀,整日里东躲西逃,南下到了福州。打工的人里他认识了一个“蛇头”,他被说得动了心,交出身上仅有的三万块钱跟随大家登上远洋货轮,途经十几个国家,安哥拉、西班牙、莫桑比克、瑞士、英国……历时七个多月,绕了大半个地球,终于到达美国。 刚到美国就被“蛇头”送到了当地的中餐馆,做着连黑人都不愿意干的脏活、累活,因要先还蛇头的五万块钱(每个人要交八万块),一做就是半年。每天工作15个小时以上,生病了只能死扛。一次凌晨两点多送外卖时,他撞见持枪的歹徒正抢劫一个美籍华人,他急中生智将滚烫的面条浇向歹徒,趁乱抢走手枪,救人一命。 那美籍华人是个四十多岁的妇人,暂且称她为丽萨,为了表达救命之恩,愿意与其假结婚帮他拿绿卡。他犹豫了几天便同意,除了搬过去一起住,还帮助对方打理位于洛杉矶的中餐馆。他本想安顿下来后便联系洪喜母子,没多久他被灌醉,假戏真做成了真夫妻,第二年丽萨生了个女儿,却是个智障。他越发觉得对不起他们母子,因此一天拖一天,一年拖一年,慢慢死了心。 女儿三岁生日时,他开车带她买礼物,途中发生车祸,撞了湛澈。当时湛澈全身都是血倒在公路上,他一时害怕就肇事逃逸了。后面的故事他讲过,上了高速后误把油门当刹车……他肋骨撞断三根,脸部险些毁容,做了几次整容手术,女儿却受伤过重,抢救无效去世。丽萨认为他是谋杀,不想要先天有病的女儿,才做出如此卑鄙的行为,两人为此大打出手。冷静下来后两人决定离婚,中餐馆半夜突然发生爆炸,炸死7人,重伤3人,丽萨被炸掉两条腿,送进医院急救,勉强保住半条命,但因过度惊吓,精神也有些问题,时而清醒,时而糊涂。 中餐馆没法再开,又要照顾丽萨,他经人介绍认识了一位意外丧子的神秘富豪。那老头已年过花甲,见面后两人很投缘,请他做了管家,更允许丽萨住在保姆房方便照顾。因他又有木工手艺,连带着打理庄园的花花草草,偶尔亲自下厨做点中餐,深得老头喜欢。 故事后面的版本,跟之前江湖流传的基本上就大同小异了,如意曾跟我讲过,那富豪临死前将所有财产全都留给他。股票,存款、豪车、洛杉矶大量不动产。 突然间成了有钱人,很长的一段时间内他无法适应。他思乡心切,动摇了几年,将手头的资产找人打理,该卖的卖,该处理 的处理,很久才下决心回国,又因带着丽萨,无数次偷偷跟在洪喜后面,徘徊在家门口,却始终不敢上前相认。 钱握在手里不知该怎么花,看到《梦想达人秀》招商的广告,鬼使神差,主动联系跑去做了嘉宾。他想着也许在世人面前塑造一个“慈善家”的形象,有机会慢慢接近洪喜,也许有天终能父子相认。 …… “大致这样。”洪喜说。 这故事果然传奇。只是,我隐隐约约觉得哪里有问题。 水横流完全没有任何铺垫地与洪喜相认,应该和湛澈的争吵有直接关系。如果当天没有撞到他,他打算何时相认? 或者,湛澈有他什么把柄?我想起那天不经意间听到的湛澈的电话。 “……什么?她同意了?干得好。” “好。按计划办。洪一响,整容前照片,我会尽快弄到,发你们确认。弄清楚前,切记,勿打草惊蛇。” 湛澈确实早就知道洪一响的身份。 我悲观地想,在湛澈的整个报复计划中,我到底扮演了一个什么角色,他去我家,只是为了拿那张照片吗? 是不是为了他所谓的报复最大的恶意,一切都要为其让路? 不顾一切代价,我是……其中的“不顾”之一吗? 或者,我们真的曾经爱过吗? 如果没有我的恰巧路过,无意中救了他一命,会有后来的故事吗? 如果,我不寂寞和孤独,会有我们的交集吗? 是不是我和他,混淆了对善意的感激和被需要的感觉,愚蠢地以为,这就是爱情了呢? …… 所有我不曾明白的小细节,湛澈看向洪一响时仇恨的目光,那晚的电话……只差一道光,照亮黑暗中所有混乱的线头.我便可以从毫无头绪的迷宫中走出来。马上就要走到出口。 头疼得像炸开股。 洪喜终于发现哪里不对,盯着我,目光警觉。 我有点心虚。 “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我一个激灵挺了挺上半身,勉强打起精神:“怎么可能?” “如心,咱们俩的交情,不用我说。就凭我身上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我连我妈都不敢说,第一个想到的是你,”他抓住我的双肩,“你都知道些什么,会瞒着我?” 第十一章 (2) ,好一阵才停下。 “我当年骗了人家的钱,罪大恶极,害得无数人倾家荡产,千刀万剐也没什么说的。可是洪一响,你扪心自问,你的双手沾了多少人的血?你还记得当年被你我骗了巨款,双双服毒自尽的袁氏两口子——袁小飞的爹妈吗?当然,袁小飞现在改名叫湛澈了,你每天和他录节目,你真录得下去吗?你还记得被你亲手害死的女儿吗?突发心脏病的黄金抢救时间是发作起四到六分钟,那善良的老人家william病发时为什么没有一个人在场?保姆说是你要大家外出采购,搞了什么鬼,你心里清楚。你以为把钱骗到手,逃脱法律的制裁,把自己洗白了,就可以欢欢喜喜认你的儿子洪喜了?就可以给你们老洪家光宗耀祖了? 当年对我用尽甜言蜜语、抛妻弃子的你,现在倒想来认亲了?” 死亡般的沉寂后,那声音格外刺耳、尖利—— “我就不信,你老婆和你儿子的眼睛,跟你一样,都是瞎的。” *5* 演播大厅的灯光大亮时,导师席舞台上的幕布紧闭,纵然遮住了处在风口浪尖的导师们,却遮不住这桩堪称全国,不,也许是全球最大闹剧的真人秀节目丑闻。 那一脸尴尬的主持人,十分敬业地站在屏风外,戴着耳麦与我不知道的哪位导播或者领导低语着。 再大的闹剧和丑闻,总要收场。 现场的观众朋友、记者朋友、各位嘉宾领导们,很抱歉今天发生一些意外……节目暂时先进行到这里,请大家有序退场,谢谢您的合作。媒体朋友,也请多多包涵和配合。事出有因,调查清楚后,我们一定会给大家一个交代。拜托拜托。” 前后门出口开始涌进大量保安,在主持人多次抱拳、作揖,几乎快哭出来的恳求下,媒体簇拥着,却敌不过围成人墙的保安,敌退我进、敌进我退,反反复复,终于慢慢占了弱势地位,陆陆续续退到外面。 混乱中,如意拉我的手:“姐,走了。” “去哪儿?” “跟我走,别说话。” 洪喜呆坐在座位上,面如死灰。 角落里的洪姨遥遥望着洪喜,面色平静。 这对母子应该是此时才发现对方,却谁都没有动。 我挣脱如意的手:“还我手机。” “放心,洪姨没事,她从头到尾都很平静。”她将手机还给我,低声 说,“洪姨对我很好,我不可能害她。之前怕有什么闪失,让我的医生朋友一直陪她来着。” “你闹得也太大了,简直胡闹。这怎么收场?” “她……”如意低头不知翻着谁的微信,“洪姨有权利知道真相。这么多年,她也应该知道真相。” 她总有她的道理。 我懒得跟她废话,演播大厅陆陆续续清场完毕,只剩一些工作人员来回走动,做最后的清理。我慢慢蹭到洪喜身边,提醒他:“洪喜,先去看洪姨。” 他反应过来:“谁把我妈接来的?” 如意当然没有听到这句话。 她已经和小少会合,这两人着实厚脸皮,一副“我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晃来晃去,间或帮助工作人员清场,不知道小少和其中一个像是领导的男人说了些什么,那人叹口气,望望我们,又望望闭合的幕布后,也许麻烦太大,善后的事情有太多,带着愤怒尴尬,摇摇头又点点头,掏出手机往外走。 经过我们身边时,那男人眉头紧锁,对着电话的那一头似在和大领导对话:“您听我解释,我到现在都还……本来我们延时二十秒,但是不知道出了什么情况……电视机前的观众收看的应该有六秒左右,后面及时切断。所以主要是现场观众和记者……是是是,我有不可推卸的责任,重大事故。广电总局那边可能需要您……我一定……” 我陪洪喜走到洪姨身边。 洪喜蹲下来,低低叫了声:“妈。” 他抚着洪姨的左胸口:“心慌吗?胸闷不闷?有没有哪里疼?呼吸畅不畅?带药了吗,先吃一颗。” 洪姨按住他翻口袋的手,声音是抖的:“我没事,刚吃过一颗。” “妈,发生什么事情,对我来说,都不如您的身体重要。您……” 洪姨打断他的话,只是说:“我们,回家。” “好。” 洪喜懂事地站起来,没再继续追问,扶着洪姨,母子俩默默往外走。 适才闭合的幕布在此时徐徐拉开,小少和如意站在最边上,湛澈、洪一响、周嘉嘉,连边杰都在,一个也不少。 他们居然都没走。 最愤怒的是边杰,喘着气,胸脯起起伏伏的:“我不懂你们有什么私人恩怨,但闹到节目中,还是直播节目,就是你们对观众、对职业生涯,乃至对你们人格的最大亵渎!因为你们,电视台 不知道多少人要被处罚,甚至是撤职、开除!平时你们小打小闹,我睁只眼闭只眼也就忍了,可是今天你们自己看看,像什么话!做人不能一点底线都没有。别忘记,你们是公众人物。” 他拂袖离去。 小少怯怯地站在湛澈旁边,面有惭色,但眉目间,是得意的。 没有他的里应外合,如意再折腾能闹出什么大风浪? 湛澈低头坐在舞台上金光闪闪的导师椅上,眼睛微眨,手指轻敲桌面,节奏缓慢,一下,两下,三下。 周嘉嘉站在他身后,这明晃晃的女人双手抓着他的肩膀,像热恋中的恋人对世人宣示着共进退,拍拍他的肩膀,再拍拍。见到我们,冲如意点点头。 湛澈旁边周嘉嘉的导师椅座位湿了大半,另一侧水横流的桌子上倒着一瓶开盖的矿泉水瓶,瓶中已空,还在滴答滴答地往下滴着水。地上静静地躺着一枚精致的白色耳麦。 而水横流伏在桌上,将自己埋在臂肘中。 适才热闹非凡的演播大厅,只剩下我们这些人。 死一般的寂静。 洪姨的目光死死盯着水横流不见五官的身影,眼泪忍了又忍,像是老了十岁。岁月在她脸上刻下的皱纹亦翻倍,原来跳广场舞几个小时都红光满面的她,气色尽失。 她哆嗦着抓紧洪喜的胳膊,手一直在抖,身体摇摇晃晃的,几乎整个人靠在洪喜身上。 “送我回家。”她说。 “如果洪阿姨身体还能挺住的话,”小少笑嘻嘻的,“不妨听完了再走,难得大家都在,这样的机会不是每天都有。” “小少!”湛澈喝了一声,看看洪姨,沉声道,“还没玩够?送洪姨去医院。” 小少嘟囔着:“我……” “洪阿姨身体不太好,去吧。” “不必了。”洪喜瞥了一眼湛澈,“这是我的家事,不劳烦您了。想必湛……不,想必袁小飞先生,”他刻意叫了湛澈之前的姓名,“也是极忙的。”他扶着洪姨在前面走,我亦步亦趋地跟着。 “离开也好,”身后的小少似极为不甘心,“走了就不必看后面的戏了。水总,现在的局面您满意吗?要说这事,主要赖您,”他漫不经心地拨弄着打了啫喱的头发,“您要是昨天听湛老师的话多好,开开心心回美国。不必闹得世人皆知,不必接受法律制裁,妻儿也不会知道您多年来隐藏的真面目。对, 还有那么多遗产,随便花。现在呢?就算节目直播被掐,可现场这么多的媒体记者,完蛋了,我的天哪,自媒体时代,好想知道他们在微博、微信、qq空间发了什么内容呢。” 如意跟他一唱一和:“是呀,人家也好期待呢。” 这两个闹得天翻地覆的混世魔王。 “要不是我们湛老师看到如心姐抱着洪喜哭,动了恻隐之心,今天的事情本来可以避免您离开荔城,所有的事情一笔勾销,多好。可是呢,有句话说得好——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逭。没想到您不但毫不退让,反而颠倒黑白,想利用舆论的力量,彻底搞死湛老师。如若不是您把我们逼到墙角,我哪会冒这么大的风险把vcr放出来?” 如意接道:“对,所有这一切,洪叔叔,怨不得别人呀,都是您咎由自取。” 湛澈,湛澈看到我抱着洪喜哭? 在哪里? 我心一酸,无法自控地转过头,正瞥见抬头的水横流脖子上毕现的青筋:“一笔勾销?哈哈哈哈哈哈,noah会有这份好心?我不过输在没看好吴招娣。早知道你是袁家的儿子,我就不应该在当年发了善心肇事逃逸,应该再狠一些。” 他咬牙切齿道:“我就应该冲着你,多碾压几遍,对,反正你爸妈也是因我而死,我也不怕再弄死你。”他的双手做扶方向盘状,左右旋转。“撞死你撞死你!”边说边狞笑着往湛澈身上扑。 小少最先反应过来,挡在湛澈前面,死死拉住水横流:“我看你是疯了。保安,保安!” “小少,”湛澈开口,“放开他。” “可是……” “没事。” 小少不情不愿地松开手,但仍站在湛澈旁边,他和周嘉嘉,两人默契地站在湛澈身边,像是两个守护神,严阵以待。 “从很多年前我和姨妈偶然在william的庄园见到你和吴招娣,虽然不确定,可我知道,那就是你。很多年,做梦我都在想着,用什么样的方式可以让你万劫不复,什么样的方式可以让你尝到比我承受的要多出千万倍千万倍的痛苦?是,每次见到你我都恨不得拿刀捅了你,让你死上千次上万次,都便宜了你。” 我低着头,想控制住不断夺眶而出的眼泪,却是徒劳。越是想忍,眼泪越是决堤,连带着鼻涕流出来,抽抽噎噎的,肩膀也跟着耸。 那晚,他说:“只有报复在洪喜身上,你 洪叔叔,这里,才会最疼。” ——“你说你一向都重色轻友,有冲突,当然会把我排在第一位,这个不用怀疑。我这个人别的不好,只有记忆力最好。怎么,今天你不但不重色轻友,还认了叔叔,认了朋友?” 杀父杀母的不共戴天之仇下,原来,为了我,他是想过退步的。 可是,我却问他,你是为了报复洪喜,才和我在一起的吗? 你,爱过我吗? ——你,爱过我吗? …… “今天似乎,实现了。再没有别的方式让你更痛苦了吧?我想应该是的,但,为什么?”我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是的,即便没有勇气抬头,可我就是知道,他的目光带着力量,我知道。 “为什么我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呢。洪喜、洪阿姨,很抱歉,我……”他哽咽着,控制再控制,“今天,所有的损失和责任,由我,一人承担,与其他人无关。那就这样吧。” 他的声音很缥缈,似乎说话的人,自己也很困惑,像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所有人听,但并不需要任何人回应。 如意把我推到他面前,几乎快要贴到一起,挤眉弄眼的,试图让我说些什么。 我抓着他衣襟的一角,结结巴巴的,连头也没有勇气抬,“如意说,你曾经为了我,想过,想过让步,抱歉,是我错怪……” “如心,没有的,”清冷的声音在耳旁响起,他抓住我的手,挣脱开他的衣襟,又慢慢松开,“……你说的没错,如心。我……我从来没有爱过你,从头到尾,我都是为了报复。”他刻意加重了语气,“如,你、所、见,只是为了报复。” 第十二章 “桃花帘外东风软, 桃花帘内晨妆懒。 帘外桃花帘内人, 人与桃花隔不远。” ———————— *1* 阳春四月百花开。 如意强拉着我们全家去郊游。 我爸一向喜静,家里但凡有什么集体活动,他从来都是雷打不动地宅在家里,这次却极其主动地帮着张罗,爬行垫、帐篷、小毛毯、水果、各种零食,还专门去药店买了大号的电子智能提醒定时药盒、血压计……大包小包的像是要搬家。 我本没心情,茶餐厅忙得不像话,阿盘几乎每天都在面试招人,手脚勤快、细心的人很难找,现在的年轻人,失恋了,下雨了,堵车了,早上出门被妈妈骂了,昨夜玩游戏玩得不爽了……都可以成为他们的辞职理由,调休、放假、涨薪都留不住。 奈何如意不肯,她和小少一唱一和,什么你不要扫兴啊,又打亲情牌,趁着爸妈身体好,几乎是强拉着我上了车。 正是一年里最好的季节。天是淡淡的水洗蓝,薄且白的大片云朵,被风吹得丝丝缕缕,阳光极明媚,风也不刺骨,衬衫外裹件风衣便很舒服。叫得出和叫不出名字的野菜、野草、野花,寂寞了一整个冬天,早攒足劲儿争相露面。我折了枝迎春花递给许一芬。她喜滋滋地接过,手指摩挲着糙糙的树枝,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小齐喜欢。” 每年的春天,我都会摘些迎春花撒在小齐白色蕾丝花边的小被子上,洋洋洒洒飘落得满地金灿灿,以及小齐的微笑,是每个春天我最期盼的事。 哦,还有那种如珍珠般大小的土樱桃树结的果子,比硕大的车厘子味道要好上几百倍。圆圆的核裹着一层或红或黄或乳白的皮,酸酸甜甜,随便折上那么一枝,枝枝挂满圆润的果子,一颗一颗揪着直接坐树下吃。 天,整个世界的空虚都可以被填满。 许一芬的身体,各方面指标日趋回升,恢复速度惊人,连医生都难以置信。没想到她还记得小齐喜欢迎春花。 如意把大圣放在草地上,母子俩滚来滚去,头发上挂着草屑,没心没肺地大笑着。 小少在一边拍着手:“来,两个小宝贝,来叔叔这边。叔叔给吃糖,来!” 如意吼:“滚,你是谁叔叔?” 两个人追逐打闹着,倒也是空旷草地上一道难得的风景。 我爸说,倒是很久都没见到这么和谐的场面。 因“真人秀事件”电视台很多职工受到降职和开除处理,听说湛澈私下补了很多钱,又四处帮大家找工作。他委托小少解决所有事情后,便彻底消失,半年多的时间,无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他自然不肯联系我,我自知无颜见他。大家也都商量好了似的对这件事只字不提。 不,确切来说,应该是在我面前才只字不提。 于是我便仗着这份“在我面前无人敢问”,装出无所谓的样子,没心没肺地度过这一天又一天,把所有生命和热情全部投入到我的茶餐厅中。 我曾经找来别的布料做了个新的小齐,可惜,抱在怀里,再没有彼时的感觉。 或者我早没有了那样的心境。 或者,我已经戒掉了小齐。 谁知道呢。 不过,我倒是知道点别的,比如说,大家都是成熟的成年人。 而所谓成熟,便是当对方做出这种选择,即便你有着再多的疑惑和不甘,也要学着保持沉默。 吴招娣在真人秀决赛的隔天逝世。 节目随后匆匆收尾,娱乐圈热热闹闹炒了一天,周嘉嘉突然自爆已婚并怀孕三月,成功转移了公众的视线,什么都敌不过时间,慢慢几乎没有人再谈起。 如意说,湛澈深知洪一响并不敢真正对我的茶餐厅做些什么,至少冲洪喜,他都不会做出什么过分的事。那时他正为节目的事情头疼,也就没有多过问,不料却让我对他心生隔阂。 我听了越发愧疚,是他高估了我对他的感情。 也许,错过彼此,对我们来说,更好一些吧。 时间不对。 人,人也不对。 总有更适合更配得上他的好妹纸的。 果然欺骗和委屈自己,比强迫别人相信,更容易一些。 毕竟,不用担心看自己的脸色。 洪喜陪同洪一响去美国自首回来后,便和洪姨搬到郊区的别墅,两个多小时的车程,几乎是这个城市离我们家最远的地方。 他仍然想继续洪一响之前与他共同策划的两大事业方向。但没有了洪叔叔,步伐慢了很多。 他说,没关系,顺其自然。 承受生命中所有需要承受的种种。 来什么,便是什么。 他缩小了先前设定的宏大规模,整天待在农场里。 他终于成了一个男人最应该成为的样子。 每天他都会和许一芬聊天或视频,农场里的蔬菜长得欢,油菜、冰菜、菠菜、叶甜菜、青蒜苗、茄子、黄瓜、樱桃萝卜……他穿着肥大的连体下水裤,脸上沾着泥巴,笑得极甜。 我们都很想念他。 一行人也不赶时间,边溜达边聊天,路过一家私人宅院时,如意说到了,晚上我们就在这里过夜。 “朋友的房子,不对外开放。我求了好久才让我们来的。” 那是一座五百多平方米的院子。 门前种了大片的桃树林,踩过原木搭就的小桥,桥下成群的金鱼游得正欢。 推开吱咛响着的大门,一栋三层的十分原生态的木屋映入眼帘。左右各两个步行台阶蜿蜒相通。长长的几乎可以容纳十几个人吃饭的木制餐桌下,两只肥肥的金毛侧卧,听到推门声,警觉地坐起来,竖着耳朵,接着便摇头尾巴晃地跑过来,蹭着如意的腿,十分热情。 这两只金毛几乎长得一模一样,全身都是漂亮的金黄色。不同的是一条右前腿有撮白毛,一条左前腿有撮白毛。 小少在一边叫:“如意,来这边。” 那条右腿有白毛的金毛竟喜气洋洋地颠跑到小少旁边,半只狗跳到他身上,两只肉爪搭在他的肩头,大舌头直奔他的脸舔去,他也不躲,相反还有点沾沾自喜:“哎呀,如意,你可真热情,不枉我对你的一片真心。” ……这狗的名字,叫如意? 跟如意和小少这么熟? 我狐疑地打量着这座院子,怎么从未听她说起,况且,敢给狗起这样的名字,以她的性子,居然肯依? 我爸宠溺地看着站在桃花树下的许一芬,风吹落满地粉红,桃花瓣雨飘飘洒洒落在她的头发、肩上,煞是好看。 年轻时的许一芬,也曾是曼妙的美少女,我家中便有一张她少女时代的照片,像是自童话森林中走来,身着纯白连衣裙的她手捧花束,阳光穿过林间树叶闪闪烁烁的露珠照在她如瀑布般的长发上,眼神清澈似仙子,真是甜美动人。 “桃花帘外东风软,桃花帘内晨妆懒。帘外桃花帘内人,人与桃花隔不远。” 我看得痴痴的,不敢打扰这对夫妻,于是慢悠悠踱着步子,一间间屋子 参观。越往里走越是生疑,十分好奇主人到底是谁。 待到正厅旁边的主卧,又犹豫,因主人不在,贸然进去未免有失礼貌,偏那屋子房门大开,从我的角度看,斑斑驳驳的做旧实木收纳柜上,一个与小齐颇像的公仔赫然映入眼帘,四下打量无人,心一横,偷偷溜进去。 不是像,而是真真实实的我原本的小齐。 同等大小,有着同样的圆脑袋、笨拙的小手与小脚。细长的辫子甩到前胸,眯着的双眼和微抿的嘴,材质、泛黄新旧程度,一模一样。 不是被他彻底剪掉了吗? 难道…… 覆水难收,他却有回天之术,生生把之前粉碎的小齐补了回来? 怎么可能?而且,看上去没有任何缝补针线的线脚啊。 心脏怦怦怦跳个不停,此小齐正坐在金灿灿的公主椅上,旁边放了十几套似乎为它量身定做的衣服。公主裙、制服、睡衣、晚礼服、家居服……一个圆形的接近盆的木质盘摆满了油桃、葡萄、苹果、草莓、樱桃、酸杏。 想要上前摸摸它,手却不可自控地抖个不停,像是挨到,便会从高空跌落至现实,如果是梦,久一些也好啊。 我正一动不敢动之际,二楼阳台的窗户突然大开,本来声音并不大,但两只金毛听见,同时冲着那个方向叫了两声。 “汪汪!” 是那种欢喜地撒着娇,唯有对主人才会发出的叫声。 我按捺不住狂跳的心脏,回过头,一个瘦削的,身形十分单薄的男人正缓缓走下楼梯,柔和的亚麻色头发,如古天乐般铜色的皮肤,眼睛微眨。 那左腿有白毛的金毛已经狂奔着极为熟练地上了楼梯,一通“汪汪汪”的叫声后,两只肥爪搭在那人的双肩,脑袋拱啊拱的,流着口水的狗嘴里,仍是撒娇的叫声。 “如心,别闹。”男人宠溺地摸着狗头,看得出,心情是愉悦的。 “小……小齐,你不是毁掉了吗?” “哦,”他高冷地摇摇头,“毁掉的那个,是高仿。” 我:“……” 他特意做个高仿的,来刺激我? 我又气又喜,这么久没见面,却没头没尾地说了句,“小齐,还没有,文武大臣。” 他愣了好一会儿,终于抬头,那目光慢慢移动,路过我的头发、脸、腰间、裤脚和白色运动鞋,又缓 缓爬升,盯住我的眼睛,“这么重要的大事,”他说,“关系到国计民生,我不是很会帮它选拔。” 强忍住如同那狗一样猛冲过去的冲动,忍着眼泪,我说:“我虽然没有别的优点,刚好……” 他抢过我的话:“刚好唯独这方面,你最擅长。” 我爸突然闯进来,左手抓了根不知从哪里找来的磨得光溜溜的桃木棍,气势汹汹的:“湛澈,果然是你。我问你!两只狗,一只叫如意,一只叫如心,你什么意思?她们俩是狗,我是什么?” 我爸边说边扬起那桃木棍对着他的腿便是一顿抽,他惊得连连跳起:“叔叔,您您您……听我解释。”第一次见到他如此慌乱的样子,我幸灾乐祸地看着,对啊,我爸不说,倒是忘记这事。 那狗,他居然敢起名字叫如心? “主,主要是,那个,那个,我,我我……如心,帮帮我啦。就算看在小齐的面子上……” 看到主人被欺负,“如心”急了,咬着我爸的裤脚使劲往外拖。 还看在小齐的面子上…… 我想,哼。 如心,如我,自然是不急的。 运动运动,才不辜负这大好的阳光这大好的天儿。 相信小齐也这么认为。 丟下他们二人,我独自走到后面的庭院,两个穿着西服的男士,此刻正背对着我,沿着最外侧的小路向深处走。 较年轻的那个,四下打量一番,偷偷问:“王哥,我今天第一天上班,要是问多了,您可别怪我。” 被称作“王哥”的摆摆手:“大武,咱俩谁跟谁,你还跟我客气?啥事,你只管说。” “咱们老板身为一个大男人,却偏偏开了‘家务整理收纳公司’我也就不说什么了,各有各的爱好嘛。可是,那个房间,”叫大武的朝自己身后一指,“摆着一个奇怪的娃娃和各种衣服,是给谁备着的?难不成,袁先生,有私生女?” “嗨,哪儿来的私生女啊,你想多了。我听说,是他女朋友的。当初两人因为误会分开,一直没和好。” “那这娃娃?” “听说那女朋友很喜欢,于是就……” “嗨,要我说,袁先生太专情了,”大武走得慢了几步,此刻加快步伐紧跟上去,“既然已经分手了,凭他的条件,什么样的找不到?” 王哥凑到大武的耳旁 ,压低了声音:“听说……” 我紧张得僵直了身体,大气也不敢出。 “我听人家讲,袁先生一直想着她,还认为两人并未分手。他相信,她总会回来找他的。” 后记/我总是等着你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终于到了写后记的时间,作为一个两年没有出版新书的作者(众人并没有什么值得骄傲的!你还知道这件事啊!),作为一个曾经把“快”当成是美德,却在而立之年发觉“慢”有慢的好处并越来越享受“慢”的作者,作为一个有文字洁癖将这部长篇小说改了三遍、十遍,乃至几十遍的作者,请允许我先大笑几声。 再随便拉个人抱头痛哭一会儿……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不要担心,这个作者的神经并没有出现问题,她只是有些悲喜交加。 悲的是,终于彻底完稿,可以顺利出版与大家正式见面了,太不容易了……喜的是,终于彻底完稿,可以顺利出版与大家正式见面了,太不容易了…… 擦干眼泪,说正事。 确实不是有心拖稿,在看到太多的微博留言问我,什么时候出新书时,我曾认真地跟大家解释。 这是我第一次全身心享受慢写作的过程,就像走走停停,会遇见不同的路人和风景般,原来写写停停,那些深深潜藏在脑子里的人物、线索、思路、情节……会慢慢探出头,羞羞答答肯主动牵住我的手,来,这才是我们的故事。 请把它们写下来呀。 不论多慢多晚,我们总是等着你的。 是以主人公的职业、爱好、性格、言谈举止,故事的起因、发展、经过、爆发……在充裕的时间里,终于发酵且相遇。 所以,看到这次我写了这样一个完全不一样的故事,是不是有些意外呢? 所以,现在相信,我每天除了吃水果、看书,是真的也在认真码字了吧。 谢谢大家一直没有忘记我,像故事中的人物一样,耐心地等着我。 书中主人公母亲许一芬的病毒性急性脑膜炎,关于此病的认识和病情发展、治疗过程,来自我的朋友粲然父亲的亲身经历,而在那样一段痛苦不堪的康复过程中,粲然积极面对困难的态度和乐观的性格,让我十分受触动,也希望可以普及关于此病的信息,多做防范。 感谢好闺蜜玄色和好闺 蜜兼经纪人刘瑞雪给予的莫大支持。 感谢王云女士和好朋友十四阙在图书出版前对本书提出的宝贵意见。 感谢所有等待的读者,以及正在看书的你们。 希望这本书没有辜负你们的等待和期望。 还是那句话: 希望这本书至少有一句话,可以让你大笑或反思。 这样,我就很开心了,如吃黄桃罐头一样,像是得到了整个世界。 握下所有看我书的诸位读者的小手手。 么么哒。 小懒 于2016年6月2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