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狼》 现今 第一章 作者:格林·梅德 译者:明生 “最难猜测的不是将来的事,而是过去的事。” 俄罗斯谚语 “外面有一头狼,正嚎叫着要吸我的血。我们一定要消灭这些豺狼。” 这些警言是约瑟夫“;斯大林于1953年2月17日,也就是他死前的两个星期说的;当时他在莫斯科同印度大使会晤时讲了这番话。这也是他生前最后一次接见外宾。 * * * 莫斯科 我终于得以挖开了岁月的墓穴,重掘出那些往事。所以这过去一切的真真假假不妨就从一个墓地开始讲起吧。 天下着雨,我现在正准备第二次安葬我的父亲。 很少有人死后会被两次安葬。当我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雨点滴落的栗树下面时,我看见了那辆黑色的马赛地轿车驰入公墓大门,慢慢地滑行过来,最后轻轻地刹车停在近旁。有两个人跨出车门,他们中的一个中等年纪,头发略显灰白;另外一个则是留着一大把连腮胡须的东正教神甫。 在俄罗斯有一个安葬传统,入土前先开着棺盖,让死者的亲属朋友们能有一个机会跟其作最后的吻别。但是在这个下雨的日子里,对一个已死了四十多年的亡者来说,当然不会再去奉行这个传统了,只有一个简单的仪式来最后悼念他的故世罢了。 不知是哪位有心人放了一个红花编成的花圈在墓边上,我对此铭谢不已。此时我看见叉状的闪电横空划过,照亮那呈色灰暗的天际,随即便听到那喀嚓的响雷声。 这是一场夏季的雷阵雨,莫斯科的上空象放焰火似地不断爆鸣着闪电,整个天色则是一片灰朦朦,这样的背景场面倒颇为贴切地烘托着一场入葬仪式,烘托着我父亲的遭逢,烘托着一场戏剧人生的戏剧结尾。 诺夫德维奇公墓座落在莫斯科城的南部,一座古老的十六世纪的东正教堂被一圈洗刷得发白的石墙所环绕,五个金色的园顶耸立在高空,其下方就是那通向公墓里迷宫似曲径的大门。里面杂草丛生,密列着大理石的墓碑和年代已久的墓体。 直到几年前,这个公墓对外还是禁止开放的。赫鲁晓夫的墓就在附近,矗立着一块厚实的黑白大理石的纪念碑;斯大林妻子则葬在右处,还有契柯夫、肖斯塔克维奇。那些巨大的大理石墓体建筑都是献给苏联的英雄、作家和艺术家,这些故世的男男女女都是在苏联史上留有青名的人物,而我的父亲,一个美国人,就这么奇特地夹杂在他们中间。 大雨开始滂沱而下,当我伫立在公墓一角那湿成一片的树底下面时,我看见那从马赛地出来的灰白鬓发的男子打开雨伞,跟那神甫悄语着,神甫点着头,走到一边,站在近处的一棵树底下。 那灰发男子已是四十朝后了,是个体形健硕的高个子,淋湿的雨衣里穿着一套笔挺的蓝色西服。他朝我走过来,和蔼地微笑着。 “一个为此陪泪的天气,对吗?”他伸出手,“布雷德”;泰勒;美国大使馆的,你一定是麦西吧?“ 手握得紧而有力。松手后,我说道,“我还以为你赶不到呢。” “抱歉我来迟了,在使馆里有事一时脱不开身,”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包万宝路香烟,并朝我递来一支。“抽烟吗?我想这样不会有什么不敬吧?” “不会。再说我也正好想来一支,谢谢。” 泰勒说道,“这是个坏习惯,不过象这种乏人的天气,来一支倒可以提一点精神。” 他点燃了我们俩人的香烟,吸了一口,然后转过头去看神甫,神甫正耸着身子,在他黑色的雨衣底下整理着他的白色法袍,并从口袋里掏出一本圣经,看来差不多准备就绪了。 泰勒打开话匣,“鲍博告诉我你是《华盛顿邮报》的记者,以前来过莫斯科吗,麦西先生?” “来过一次,五年前有过一次简短的采访,鲍博还告诉你些什么?” 泰勒笑了,露出一口雪白齐整的牙齿,“刚好能让我们相遇时不会把你错过。他说你是他的老朋友,交情可以追溯到以前你们一起读寄宿学校的时候,而且你还在越南他的部队里当过兵。他吩咐了,要确保你在莫斯科时帮你安排好每一件事,鲍博看起来对此非常重视关切。” 泰勒还想再说什么,但又迟疑了一下,回过头瞧了神甫一眼,神甫都已准备停当了,点燃了一个小的熏香炉,然后朝我们这边走来。 泰勒说道,“看来我们就要开始了。对了,这个神甫是讲英语的,我想你一定是希望这样一个人选。鲍博要求的所有的细节事我想应该是都顾及到了。” 一块崭新的大理石碑被靠放在旁边的一棵树底下,我能辨出上面用西里尔字体镌刻的几行简单的字。 杰克伯“;麦西出生日期: 1912。1。3去世日期: 1953。3。1就在近旁有一块从原墓地连根拔起的旧石碑,上面没有任何字迹凿印,只有呈绿色的青苔和经年历月的风雨蚀印。蹊跷的是,旁边的地上还插着另一块同样年久,同样无字的石碑,表明在我父亲的墓旁还有第二个无名墓。我的眼角扫到有两个戴着鸭舌帽的墓园工人站在不远处的树下,等候着准备竖放我父亲的新墓碑。此时此刻,当我站在这个地方,我才意识到这所有的一切都是来得那么的突然,那众多错综复杂的幸运巧遇使你不得不信冥冥之中确有命运之神的妙手安排。一个星期之前,在五千哩以外的华盛顿,我接到了兰格里打来的电话,他们告诉我将安排这场葬礼,还有那个安娜“;克霍列夫,会在莫斯科跟我见面。我们化了三天时间议定细节。从那个时候起,我就一直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 那个东正教的神甫迈向前来跟我握手,用一口纯正的英语问道,“我可以开始了吗?” “拜托了。” 他迈向那墓地,那是一副阴郁,消沉的身影,裹在黑色的帽子、雨衣和白色的法袍里。他摇着那散发着芬芳香味的熏香炉,开始祈祷,为这个死在俄国的亡灵唱着平调的祷词,泰勒和我肃立在旁边,静听着那飘散在潮湿,甜腻的空气里的悼念声,到最后,神甫大声念诵着圣经里启示录的一段:“神要擦去他们眼里所有的泪水;不再有死亡,也不再有悲哀,哭号,疼痛。所有的这一切都一去不回了。” 葬礼没化多长时间就结束了,然后神甫退回身子,走回到轿车里去。两个掘墓人走过来开始动手在我父亲的坟墓上填土安插上那块新墓碑。 泰勒说道,“好了,我想该做的就是这些了。除了还有你的那位女士朋友,安娜”;克霍列夫。她是早晨刚从特拉维夫飞来的,所以我这才来迟了。“ 泰勒又给我们俩人点燃了第二支香烟,“我想鲍博已经把有关的规矩都解释清楚了。” “当然,不要拍照,不要录音,任何东西都不得记录。” 泰勒笑了,“我猜这是要隐藏所有的谈话内容。她逗留的地方在莫斯科郊外燕子坡里,那是属于以色列大使馆的,他们腾出一间工作人员的房间专门给你们会面。”他交给我一张纸条,“这是地址,他们会等着你。会面是在今天下午三点。”他犹豫了一下,“不介意我问一个问题吧?” “尽管问吧。” 他朝我父亲的墓点了点头,“鲍博告诉我你的父亲是在四十年前死的,你怎么到今天才跑来这里办葬礼?” “鲍博没有告诉你吗?” 泰勒微笑道,“我只是个中间办事人,他告诉我的只够我领会到不会把事情搞砸,能够安排得周到有序,但是看起来他不愿作过多的解释,而如果你是为us的外交使团工作,你就得学会不要问太多的与你无关的问题,我想他们把这当作必需的常识。” “我所能告诉你的就是我父亲是为美国政府机构工作。他于1953年死在莫斯科。” “他是为我们这里的大使馆工作的吗?” “不是。” 泰勒疑惑地说道。“这就怪了,我想冷战时期莫斯科是从不允许美国人踏足的,除了那些在使馆工作的人。你父亲是怎么死的?” “这正是我来这里想要搞清楚的。” 泰勒显得茫然不解,他还想再开口说什么,突然间我们头顶上空响起一记霹雳声,他抬头望了一眼。 “好了,我很想留下来接着谈,但是公务在身。”他用鞋后跟踩灭了香烟,“我得送神甫回去,要我载你一程吗?” 我扔掉了香烟,“不用了,我会叫一辆出租车,我还想待一会儿,谢谢你的帮忙。” “有什么需要尽管说,”泰勒撑起了雨伞,“祝你好运,麦西。衷心希望你能如愿以偿。” 整个事情说来话长。 那是1953年3月上旬一个寒风凛冽的夜晚,当时我才十岁。那晚我正呆在佛吉尼亚州里奇蒙寄宿学校的宿舍里,听见门外楼梯木板响起吱嘎吱嘎的脚步踩压声,然后是我们房门打开的声音。我抬头望去,只见校长站在那里,另外还有一个男人站在他身后,但这个人不是学校里的教师,也不是教工。他穿着一件长大衣,戴着一副皮手套,两眼紧盯着我,转瞬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校长开口发话道,“威廉姆,这位先生是来这里看你的。”他又颇带示意地看了看房间里其他两个男孩,“你们可以让威廉姆一个人呆一会儿吗?” 男孩们离开了房间,校长也离开了房间。那个人抬脚跨进房,并把门合上。他身材宽阔,一张严峻的脸上嵌着一双深凹的眸子,那平剪的发型和那锃亮的棕色高统皮靴在在透现出他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军人。 很长的时间里,他一直沉默着不说话。似乎他觉得将要跟我讲的话实在是难以启齿。 最后,他终于开口了,“威廉姆,我叫卡尔”;布兰尼冈。我是你父亲生前的同事。“他话语里的用词不由得让我一怔。是他所说的”生前的同事“。我仰头看着他,问道,”什么事,布兰尼冈先生?“ “威廉姆,恐怕我给你带来一个坏消息,是关于你父亲的……他死了。我很难过……真的很难过。” 这人就站在那里,再也不吭一声。然后我嘤嘤地哭了起来,但这个人却没趋上前来,拍拍我或哪怕说上一句安慰话。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是那么地孤苦伶仃。过了一会儿,我听到楼梯木板又响起了那吱嘎吱嘎的脚步声。窗外,寒风呜咽狂扫着,一根树枝刮擦着外面的墙壁,发出一记又一记咯吱声和噼啪声。我无助地哭唤着我的父亲,但却没有他熟悉的回应。 然后一记凄厉的嘶喊声从我的内心深底处迸发出来,回荡在我的脑海里久久不息。这是一场伤心欲绝的痛哭,我根本无法制止住那不断涌出的眼泪。 我记得随后就是一阵狂奔,一阵漫无目的的狂奔。奔出学校的栎木大门,穿过潮湿、寒冷的佛吉尼亚田野,悲伤沉重得象块石头压在我的心头。直到最后看见一条冰冷的河流横阻在前面大地我才停下步来。我扑倒在湿漉漉的草地上,将脸埋在手里,巴望着我的父亲能回到我的身边。 过后我才略微了解到我父亲去世的一些情况。他们从来不告诉我他究竟是在什么地方死的,只说是在欧洲的某一个地方,而且是自杀。尸体已经在水里浸泡了几个星期了,所以实在不适宜让一个小男孩去观瞻。葬礼倒是有一个,但是对我的提问却没有更多的解释和回答,因为没有人会费神去跟一个小孩子细讲这种事情。许多年过去了,但是这些未被回答的问题仍会时不时地在我的脑海里浮起。究竟是什么缘故?到底是在哪里?很长的岁月过去后,我才发觉到了真相。 十天以前,当我的母亲去世后,我回到她住过的房子里,收拾整理她的遗物。没有掉泪,没有伤感,因为我从来就没有真正地跟她相依为伴过。我们有很长的时间没有互相见面了。只是偶尔有一两张问候卡,或一封简短的信。我们之间从来就不象我跟我父亲那样来得亲近。我的父母在我出生后不久就离婚了。我的母亲把我扔给我父亲一个人去照料而径自闯她的人生道路去了。 她在一个百老汇的表演团里当一名舞蹈演员,而对我父亲的了解甚至少过孩提时代的我。我一直猜想他们从来就没有融洽过。 她在纽约上东城租了一个小小的公寓单元。给我的印象那个地方很是邋遢。一张凌乱不堪的床,一把单椅,一些空的杜松子酒瓶,还有一瓶金黄色的染发剂,再有就是一些来自往日男友们和我父亲的信,全部用橡皮筋扎在一起,扔在床底下的一个旧罐筒里。 我看见了当中一封我父亲的信。信纸因年代长久都已经色泽褪淡了,四周修成花边形,呈芯草色。 信的日期是1953年1月24日。 亲爱的露丝:来信只是让你知道威廉姆很好,在学校里表现不错。我将离开一段时间,而如果我有什么事情发生的话,我想要你知道(犹如往常一样)在我的帐户里有足够的钱,再加上我的职业抚恤金足以供你们俩人度日。我们正生活在一个危险的年代,不是吗?我听说他们在百老汇也修建防空掩体为了防备俄国人的威胁。 我现在一切都很好,希望你也是如此。还有一件事,要是我有任何不测发生的话,如果你能检查一遍我那屋子,我将不胜感激;而如果你在书房里或地窖里那个老地方发现有任何存放的文件,就请帮忙把它们交给华盛顿的政府办事机构。你会为我做这一切吗? 杰克我又好奇地读了其他的信,但里面都没有什么内容,无非是写自于一些男人:某某人送到后台的纸条,说看见她在伴舞群里,非常欣赏她的秀腿,而想邀请她共进晚餐。有几封是我父亲的,但里面毫无他们曾相爱过的迹象。我猜想要有的话也早已让她烧掉了。 但我却思索着那封讲到文件的信里的几句话。信中提到的那所屋子过去是我父亲的,而现在则是我的住所。这是幢老式的木板屋,是我父亲和母亲第一次搬来华盛顿时买下来的。他死了后,这屋子摇摇欲坠了好几年,直到我长大成人,才得以将它整修一新。我花了好几年功夫才将它恢复成原貌。在我父亲的书房里,曾经有一个深藏在地板下的代保牌金属保险箱。我父亲经常在书房里存放一些文件和资料。但是我记得他有一次说过他从来不相信保险箱,因为一个聪明、专注的人最终总能将它们打开。当然了,那个保险箱早已被扔掉了,这间屋子也被重新装修过了。但是我以前不知道他还利用其他地方存放文件。 于是,我整理完母亲的东西后便赶回住所,径直钻到那个地窖里。这个地方我很少光顾,里面堆满了久已遗弃的、曾属于我父母的摆设品和杂物的箱子,这些东西我放了有好几年了,一直准备等哪天有空就处理掉。联想到书房里那个保险箱的藏身处,我搬移着周围的纸板箱和木箱子,首先检查那硬梆梆的地面。 什么也没发现。 然后我开始检查四周墙壁。 费了很长时间,我才发现进者背对的墙壁,地窖门的上方,高高地有两块松出的红砖。 我记得当时我的心一下子别别地狂跳起来,揣摩着我会不会发现点什么。或许我的母亲早已照我父亲的关照来此检查过了,也或许她犹如往常一样对我父亲的事漫不经心。我探上身,抽掉了那两块砖,后面竟是一个很深的壁龛。我看见一个已经破旧变色的老式的黄皮面文件夹, 里面放着一本黄色的拍纸薄。 人生里总难免有一些插曲会给你的生活带来突变的感觉。就象订婚或离婚,或者在电话的另一端有人告诉你你的家里某一个亲人去世 了。 但是我对地窖里那两块红砖后面的东西所带来的突变感觉却毫无思想准备。 我把那本旧拍纸薄带到地上面开始阅读。有两页纸是用蓝墨水写的字,都是我父亲的笔迹。 有四个人的名字,一些日期,一些细节和粗略的提要,好象他要构划什么东西,从中看不出很多名堂。还有一个代号:雪狼行动。 我父亲是为中央情报局(cia)工作的。他的一生都是一个军事情报人员。在二战的时候,他在战略情报局(oss)工作,活动在德国人的后方。在我发现这本破旧的黄色的拍纸薄前,我所知道的就是这些了,其他的则一无所知。 我久久地坐在那里,绞尽脑汁试图能从中理出点有趣的头绪。最后,当我无意中睹见那纸页上的落笔日期时,我的脑袋不禁轰然一响。 我驱车直奔阿灵顿公墓。跑到那里,我看着我父亲的墓碑,久久地凝视着上面的碑文。 杰克伯“;麦西出生日期: 1912。 1。 3去世日期: 1953。 2。 20我痴痴地盯着这些字,直到我的两眼都快要看出火花来了。然后我转身离去,马上将我发现的那些写过字的纸页复印下来,然后将原件封入一个信袋交给我的律师。 一个小时以后,我打电话给鲍博“;维他利,他是为坐落在兰格里的中央情报局工作的。 “比尔,好久不见。”维他利兴高采烈地嚷道,“可别告诉我又有什么校友聚会了,是不是?为什么他们总是要纪念那段我们巴不得快点过去的时光?扔在里奇蒙的钱已经使我的帐户大大缩水了。” 我告诉他我发现的东西以及我是怎么发现的,但没讲里面具体内容。 “那又怎么样?你发现的只不过是被老人家遗忘的文件罢了。当然,他是为中央情报局工作过,可那都是四十年前的事了。看你的方便,把它们烧了。” “我想应该有人过来看看。” “你在开玩笑?你打电话来就是为了这个?” “鲍博,我真的认为应该有人过来看看这些文件。” 维他利叹了口气。我能想象得出他一定在电话的另一端抬腕看他的手表。 “好吧,里面有些什么内容?给我一点大概,我去查查看,看你发现的东西是否重要。你要清楚,这都已经过了四十年了。我敢肯定你发现的东西早已销密了。我想你很可能是空激动一场。” “鲍博,还是过来看看这些文件。” 维他利有点不耐烦了,“比尔,我没有时间再开车到你那里去。给我点内容让我先去查。行啦,看在基督的份上。” “雪狼行动。” “这是什么?”“这是本子上第一页顶端上所写的。” “从来没有听说过。其他还有什么?” “还有很多。” “很多什么?” “过来看就知道了。” 维他利叹了口气。“比尔,跟你讲我会怎么做,我会去问问这里的一些老前辈,或者档案室里的小伙子们,看能打听到些什么,看看有没有人知道这个雪狼行动。”我听得出他已经没有心思了,“听着,我有电话进来。我会过后再跟你联络。保重,伙计。” 线路“咯嗒”一声断了。 我站起身,走进厨房里冲了杯咖啡。我坐在那里好象很久很久,心情依旧不能平静下来,脑子里只是在思索着那几张纸和其中所可能包含的意思。我不想告诉维他利全部的内容,我要知道兰格里掌握的内情。我的大脑里思绪万千,却又不知道接下来到底该做什么。 这一定是过了一个小时,我听到外面突然响起轮胎尖锐的刹车擦地声。透过窗子,只见两辆黑色的大型房车停在外面,有六、七个人动作迅速地跨出车门。鲍博也在他们中间。他看上去脸色发白。当我走到门口时,他急促地说道,“我可以进来吗?我们需要谈谈。” 其他人守在外面的门道口,维他利和另外一个人走进屋子。那个人个子修长,可能有六十多岁了,一头银发显得气度非凡。但是他看上去却是骄矜无比,面孔铁板。然后维他利开口说道, “比尔,我想你也猜到了我们此来是为了你发现的那些文件…… ;” 旁边那个人专横地打断了他的话,“麦西先生,我叫德纳霍,是中央情报局的一个部门头脑。鲍博说了你告诉他的内容。我可以看看你的那些文件吗?嗯?” 我把那些纸交给了他。 他的脸色陡然一变,“怎么是复印件?” 德纳霍诘问的语气里不容置疑地要求一个解释。我看着他的脸。 “原件在一个安全的地方。” 德纳霍面部的肌肉抽搐了一下,脸一下子沉了下来,他看了一眼维他利,然后慢慢地阅读那些复印件。最后他满面忧色地坐了下来。 “麦西先生,这些文件是属于中央情报局的。” “它们是属于我父亲的。他只是在过去为中央情报局干过。” 德纳霍语气强硬地说道。“麦西先生,我们可以为此争上整个晚上。但是你所拥有的这些文件现在仍然被列于绝密。所以,它们仍然属于政府所有。” “可这是四十年前的东西。” “这没有什么区别——机密仍然有效,这些特殊文件里的全部内容永远都不得公诸于世。文件里所提到的那个行动是高度机密和高度敏感的,甚至我这样讲都不足以强调它的性质。那些原件呢?请拿出来。” “我们得做笔交易。” “没有什么交易可做,麦西。那些文件呢?请交出来。” 我打定了主意决不妥协,“我想你最好先听我说,德纳霍。我的父亲在四十年前死了,我一直不知道他究竟是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死的,我要答案,而且我要确切地知道他牵涉进去的那个雪狼行动到底是什么。” “根本不可能。我恐怕这想都不要想。” “我是一名记者。我可以把这些文件发表出去,写成文章,进行调查,看看当时为中央情报局工作的人能否记起点什么。到时,等内情被抖落出来了,你或许会大惊失色。” 德纳霍的脸色又是大变,“我敢担保,你要敢写下我们讨论的这件事的任何东西,你今后在这个国家连一个字都别想发表。中央情报局决不允许这事发生的。你的调查只会走进死胡同。” 德纳霍是如此的骄横跋扈。 我回敬地盯着他,“这就是所谓的民主社会?或许我不能在这里发表。”我冷冷地说道,“但是国外总有你控制不了的报纸。” 德纳霍沉默了。他的眉头紧锁。我看得出他的内心踌躇不定。 “你想要什么,麦西?” “这些问题的答案。我想知道真相,而且我还要见见跟我父亲一起执行那次任务的那些人,不管是谁,只要还在人世。” “这根本不可能,他们都已经死了。” “不可能全都死了,一定还有人在。那记事本上四个名字中的任何一个:埃历克斯”;史朗斯基、安娜“;克霍列夫、亨利”;利贝尔、依丽娜“;德佐夫,随便他们当中的哪一个。我不想要转手的材料,你可以告诉我任何你高兴讲的东西,而我要的是当事人,有血有肉的当事人。我要交谈的是那个认识我父亲,了解这个行动,知晓他真正死因的人。还有,”我加重了语气,“我还想要知道我父亲的尸体究竟怎么了。” 这一回德纳霍的脸已是白得吓人。“你父亲的尸体被埋在华盛顿了。” “这是彻头彻尾的谎言,你自己也清楚。看看这些复印件,德纳霍,后面一页上面有一个落笔日期,1953年2月20日。这是我父亲的笔迹。你们的人告诉我我的父亲是在那天死在欧洲的,那个日期现在还刻在他的墓碑上——2月20日。或许我现在是有点头脑激动过头,但是死人是不会作笔记的,除非他们是神仙,但 过去 第一部分 1952年 第二章 瑞士,鲁切尼。 12月11日 这一年对整个欧洲来说不是个好年头,似乎听到的尽是坏消息。 在德国,旧事又被翻了出来,纽伦堡的一场审判开始了它的关于1940年卡丁森林大屠杀的听证会。四千具尸体在波兰的一座小城外被挖掘出来,所有的死者都被捆绑并被小口径手枪所射杀。这些令人触目惊心的尸体曾是波兰军队的精华。 这一年还可以看到法国在越南面临着由胡志明发动的全面性的攻势。在朝鲜,一场血腥的战争正方兴未艾。而在欧洲,铁幕已经在西柏林和周围苏联统辖的地区之间降下,克里姆林宫的这一最终姿态标示着战后的和平还远未光临。 另外在英国,战时配给制仍得推行,伊娃";庇隆死了。在美国,刚结束了总统选举,共和党人德威特";迪";艾森豪威尔击败了他的民主党对手埃德莱";史蒂文森。而在好莱坞,这沉闷的一年里少有的值得津津乐道的逸闻之一就是有争议地冒出了一个令人屏息的金发女星,名字叫玛丽莲";梦露。 而这一切对曼佛瑞";卡思来说,与他所要碰到的事相比根本算不了什么。此刻,在这寒冷的十二月早晨,他正蹑手蹑脚迈行在瑞士古城鲁切尼郊外森林里。尽管这个时候他自己还懵然不知,但这一天将标志着一个开始,同时也是一个终结。 卡思是一个夜班工人,在古城里一家规模不大却勤勉不息的家庭作坊式的面包房里干活。他在这个星期六凌晨五点就下班了,但夜班过后他并不急于回家,而早已打算好去打兔子。这是他在周末养成的一个习惯。之所以这样,是因为他的妻子向来讨厌他上夜班。希尔达";卡思一到他下班的早晨就是脾气不好,而在周末,她又一向喜欢起得晚一些。所以每个星期六早晨她的丈夫为了保持家里的宁静,便钻到鲁切尼西面的格奇沃德树林里去放枪。 当卡思将他那辆老式的黑色奥佩尔停在森林入口处前的路上时,天已经发亮了。他从汽车后座的毯子底下抽出那支单管猎枪。这是一支精度十二的曼斯顿猎枪,现在来说已经有点老了,但还是管用。他钻出车外,关上车门,再将一盒子的子弹塞入他的猎式茄克的各个口袋,枪膛仍折开着,然后抖擞精神启程步入树林里。 卡思今年三十二岁,是一个个子瘦长但却动作笨拙的男子。他笨手笨脚地前行着,身子还微带点瘸。笨手笨脚是他从小生就的;但是身子瘸却是十一年前基辅战役中所留下的一个本不情愿要的纪念。虽然出生在德国,但是被征入希特勒的军队并不是卡思的抱负之一。在战前他就曾打算移居鲁切尼,在那里他妻子的叔叔经营着面包生意。但是他把这事拖得太久了,犹如在生活中他把其他许多事都拖得太久一样。 “相信我,希尔达。”当战争的阴风飕飕作响、他妻子建议他们立即移居到瑞士她娘家亲戚家去时,他胸有成竹地告诉他的妻子,“不会有战争的,宝贝。” 两天以后,希特勒入侵了波兰。 在其他许多事情上卡思都被证明是判断错误的。就象对苏联战役开始时自愿报名上前线这件事,他算计好了因为德国军队席卷乌克兰大草原是如此地容易,因为那些俄国乡巴佬都是些邋遢、愚蠢的农民,所以这场战争将是小菜一碟。 有一点他倒是对的,他碰到的那些俄国人确实都是些邋遢、愚蠢的农民。但是他们同时也都是些玩命的凶狠之徒。而最最凶狠的敌人则莫过于俄国的冬天了。天气是如此的寒冷,以至于你自己的小便会霎时结冻成冰而得动手扳掉它。那刺骨的波罗的海和西伯利亚寒风犹如剃刀般地锋利,几分钟里就可以将大草原刮得寸草不留,你的粪屎会被冻得象水泥般地坚硬。 卡思第一次看见他冻作一团的粪蛋时,禁不住呵呵地笑了起来,这其实一点没什么可笑的。当他正用刺刀去戳着这一杰作时,他中了一记黑枪。两百米以外的一粒子弹干脆利落地钻入他光露着的右半爿屁股里。 放此冷枪的那个俄国乡巴佬想必也在呵呵笑着。但是卡思却笑不出来了,三个星期以后,只是在战地医院里瘸着身子走路,而且从那以后就一直这样瘸着。 曼佛瑞";卡思老是失误。 但是这一次,在这十二月的早晨,在鲁彻尼郊外的这片森林里,他将要造成的失误则是他一生中最大的失误。 他对这片树林可说是相当的熟悉,哪一条小径通向哪里,兔子的筑窟位置会选在哪里。他还知道兔子喜欢吃香喷喷的东西,就象他一个星期、六个晚上帮忙烘烤出来的那种新鲜出炉面包。而一想到食物,他便不禁觉得饥肠辘辘。他蹑手蹑脚地穿行在树林里,当走近树林中央那片开阔地时,他随手将猎枪后膛“啪”地合上。 光线是非常地好,而且变得越来越亮。一片水汽般的薄雾飘渺在低半腰。虽然昼光还没泛白到最亮,但对射击来说已足够了。 曼佛瑞对残酷的死人场面并不陌生——他在俄国的大雪原里就看到过这个——;但是他将要目睹到的却要远甚于此。这简直是一种魔邪。 当他小心地一步一步朝那片开阔地挨近时,他听到了人声。卡思停住了脚步,摩挲着下巴。他可从来没有在森林里这么早碰到过人,而发出的那种低闷的声音又让他觉得稀奇暧昧。看起来他可能撞到了一对露水鸳鸯,在鲁彻尼星期五午夜舞会过后仍野在外面,跑到这树林里偷欢来了。这种事难免会发生的,他猜想着。但是他却没有看到任何汽车停在林边路上,而在树林里也没有看到自行车的轮胎印。 当卡思身子移过树木来到开阔地的边沿时,他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并停住了脚步,瞪视着眼前的这一幕。 一个头戴宽边帽,身穿深色冬季大衣的男人就站在树林里的开阔地中央,手里握着一支左轮手枪。但是真正叫卡思惊骇得透不过气来的是那支手枪在对准着跪在湿漉漉的草地上的两个人,一个成年男子和一个小女孩。他们的脸象死人一样惨白,手和脚都被绳索捆绑住。 当卡思趔趄着身子缩回去时,他的小腹一阵紧抽,全身一下子渗出了冷汗。那个跪着的男子可怜巴巴地抽噎着,他中等年纪,脸又瘦又灰,象得了病痛似的。卡思注意到他眼睛下面深深的紫青块和手上的血痕条,表明这个人已经被毒打过。 那孩子也在哭着,但是一件白衣服捂住了她的嘴,缚扎在她的黑色头发后面。她还不超过十岁,卡思猜测着;当他看到她脸上满布着惊恐可怜的表情并且身体吓得筛糠似地发抖时,他直觉得想吐。 然后突然间,卡思的愤慨之情腾然升起,血脉不再冰冷了,而是熊熊燃烧起来。那跪着的男子和小女孩实在是太可怜了,动人恻隐,好象在无奈地等死。 他打量着那站着的男人,他的武器上有一个长长、细细的消音器。但是卡思却无法从他站的位置看清这个人的脸,只能看到他的侧面。但他留意到一条鲜红的伤疤从这个人的左眼一直伸到他的下巴处。这条伤疤是如此地浓艳,从远处看过去就象是有人抹了一笔上去。 这个人在跟那个跪在草地里的男子讲话。那个跪着的男子在呜咽的停隙中连连保证着什么。卡思听不清那些话语,但他却能看到那个脸上有疤的人一副不屑一听的表情,意识到他将会目击到一场夺人性命的行凶。 然后这一切就发生了,快得卡思都来不及反应。 疤面男子举起了他的左轮手枪,停在那跪着的男子的脑门前,那武器发出一记类似马打嚏的声音,一粒子弹穿入那男子的脑袋。他的身子往后一颠,便重跌在草地上。 小女孩从她的口塞物后面尖叫着,她那圆睁着的双眼充满了惊怖。 卡思直干咽着喉咙。他差点也要尖叫起来。他感觉到冷汗从他的脸上直淌下来,觉得他那颗备受惊吓的心都要爆裂开来了。他想转身跑开,别再看下去了。但是到这时他似乎刚刚意识到他的手中还握着一支猎枪,而且除非他出手相救,否则那女孩也难免一死。 他看到她绝望而徒劳地挣扎着,此时那刽子手已将枪管按在她的头上准备扣扳机了。 卡思哆嗦着手,慌忙举起他的散弹猎枪,尖声嘶叫,“住手!” 一张残忍、冷酷的脸转过来看着他。疤面男人冷冷地盯着卡思,他那薄薄的双唇活象一把刃片在他的脸上轻轻划过后留下的一道口子。他的眼睛似乎在一督之间就扫遍了周围的一切。两眼略朝树林的左右边眨了眨,然后目光又盯回到卡思身上,估量着他的对手。但是他的眼睛里毫无怯色,似乎他早已习惯了面对死亡和施加死亡。 卡思声音发抖地叫道,“别动!你听见我说了吗?丢下你的武器。” 连他自己都听得出这声音里再明显不过的害怕得走音的语调。突然间,他的对手一个急转身,他都来不及扣扳机,那支消音手枪已经又发出另一记马打嚏的声音。子弹击中了卡思的右下巴,打碎了颌骨和牙齿,再穿出肉肤,将他整个人朝后掀撞在一棵树上,猎枪从他的手中飞了出去。 当卡思痛苦地捂叫时,他看到那个人朝那女孩的头上开了一枪,她的身体颠了一下,然后蜷缩在地上痉挛地抽搐着。 卡思跌撞着身子逃回林子中,但是那个人已经朝他冲过来了。当卡思疾穿过树木而逃跑时,浑然忘记了他碎裂下巴的疼痛。他唯一的念头就是要逃命,回到汽车里去。 这段路要跑五十米,透过树丛,他能看到那辆奥佩尔,但也能听到那个人从后面树林紧追来的声音。 这五十米就象一千米似的。卡思拼足吃奶的力气奔跑着,一只手捂着他满是鲜血的脸,他的全身被着强烈的求生欲望燃烧着。那小女孩被枪杀的惨状在他脑海里重现着,就象恶梦里的东西鞭笞着他往前跑。 上帝保佑。 还有三十米。 上帝,求你了。 二十米。 十米。 上帝! 求你了! 一粒子弹尖啸着穿过树林,他左边的树屑飞溅开来。 耶稣显灵…… 然后突然间他跑出了林子。 当他奔到奥佩尔处,猛力拉开车门时,在他身后,那个人从树林里闪出身来。 卡思这次没有听到打中他的那记枪声,但是他感觉到那粒子弹象一把火烫过的匕首背插入他的后肋,他的身子朝前猛冲在奥佩尔的引擎盖上,他痛叫着,身子挨着汽车往下滑落,他转过血脸,看见那个男人用武器瞄准着他。 他又惊怖绝望地尖叫着,抬手挡住两眼。 第一枪穿入他的右手掌,再从左眼后的脑勺处穿出,撕破了他的视网膜,立时之间使他失明;当他又痛苦地嚎叫着从引擎盖往下滑时,疤面男人朝前跨了几步,从容不迫地加装着子弹,然后举起枪。这最后的一枪打爆了他的脑袋,削去了他另一边的脑壳。 卡思在倒地以前就死了。 这些尸体两天后在森林里被发现。 另外一个也是猎手,就象卡思一样,但却要幸运得多,因为他没有在不应该的时间去不应该去的地方。当他看到那孩子的尸体时,他掉头就跑。 女孩那漂亮的脸蛋结冻住了,而且一片苍白。她头上枪洞的周围和后颈上的一部分肉都已经被森林里的小动物啃去了。 在鲁切尼克里米诺阿姆特郡,即使是铁石心肠的警察都认为这是他们所看到过的最惨不忍睹的凶杀场面。不管怎样,一具被杀害的小孩尸体总是让人觉得可怜并且是特别的残忍。 接下来的法医调查确定这女孩年介十岁到十二岁,她没有遭强奸,但是在腿上、手臂、胸部以及生殖器部位却是伤痕累累,表明她被打死之前的几个小时里非常痛苦地被毒打和折磨过。躺在她旁边的那具男子尸体也是一样。两具尸体都被放入鲁切尼警察局陈尸房的冷库里。 唯一可以确认身份的尸体就是那个曼佛瑞";卡思,在他的皮夹里有一张驾驶执照和一张猎枪持有许可证;还有他戴了一只手表,上面刻着:“给曼尼,随同我的爱,希尔达。” 警察获悉这个面包工人历来一直在完成他的星期五夜班后去打猎,便推测他可能正好撞上了那个男子和孩子被屠杀而送掉了性命。 为什么这个男子和小孩被杀害,他们是谁,警察们毫无头绪,但是他们以特有的瑞士效率开始着手工作。 机场和边卡都加强了戒备,但这只是一场无用的行动,因为瑞士警察对他们所要寻找的目标毫无具体概念,对凶手又没有任何的描述特征。但是根据树林里的脚印他们推测案犯可能只有一个人,是男性。另外一个现象就是卡思的尸体以及那个男子和小孩的,都是被从同一武器里发出的子弹所毙杀,很可能是出自一把点三八口径的左轮手枪,这种型号的手枪自从二战以来在欧洲随处可得。 但是那个凶手或者说他的身份,则一点线索也没有。 一个月过去了,仍然毫无迹象可以把这两具不知名的尸体跟失踪的人联系起来,两个人都没有可鉴定身份的证物,所穿的衣服可以在欧洲任何一家大型服装店买到。小女孩的外套和内衣是从巴黎的一家百货商场买的。那男子的服装则是从德国的一家非常流行的男子运动用品的连锁商店里买的。 再观察尸体,唯一的线索是那个男子的右臂上纹着一个浅小的刺青,这是一个小小的白色鸽子,在手肘部以上几公分的位置。 第三章 美国首都 华盛顿。 12月12日 晚上8点过后,那架dc;6飞机从东京载着美国新当选总统德威特;迪;艾森豪威尔飞至华盛顿,在安德鲁斯空军基地降落。 虽然要到1月才能正式接管总统大权,艾森豪威尔在选举结束后就飞去汉城一个月,亲自评估在远东的战势。他要亲眼看看在泥沼般的朝鲜战场上的风云变化。 回来后的第二天,他便跟总统哈里;杜鲁门进行了非正式的会晤。一番简短的寒暄后,杜鲁门建议他们到白宫花园去走走。 空气显得清新宜爽,地上覆盖着一层略带潮湿的深棕和浅黄色驳杂的落叶。杜鲁门带着艾森豪威尔踱步到一条横穿草坪的小径。草坪周围,保安人员有序地散开站立着。 这两个人站在一起,看上去就象一对滑稽的配搭,一个是戴眼镜的小个子的总统打着领结,手持着行路拐杖,活象一个信奉讲话轻声细语、随身斯的克一根就能博取尊敬的老人家,一个是个子高大、身材挺拔的军人,一个一生都是军旅生涯的前五星上将。 他们来到一张橡木长凳前,杜鲁门作了个手势示意他们坐下来。他看上去疲惫不堪,就象一个刚跑完马拉松比赛的人,他的皮肤在银泻般的阳光下就象蜡制似的。那是一场漫长而艰苦的总统选举。这两个人在竞选大战中是站在不同的阵线队伍里,杜鲁门曾在公开场合攻讦过艾森豪威尔,这是他全力以赴为另一派保驾的时候,那也就是由史蒂文森率领的民主党。但是现在争锋已经过去,美国人民已经作出了他们的选择,所有那些个人龃龉都已被抛在一边。 杜鲁门点燃了一支哈瓦那雪茄,叭嗒地抽了一口,然后长长地吐了一口烟。 “你知道我离开白宫后,准备怎么打发日子吗?我想飞到佛罗里达,在暖烘烘的太阳底下好好晒一晒,再要么去钓钓鱼。看起来有好些日子没空这样享受过了。”总统犹豫了一下,然后看着艾森豪威尔的脸,面色严肃地说道:“跟我讲讲朝鲜的情况,艾基。作为一个军事家,你怎么看?” 总统叫唤着他继任者的绰号。这个绰号是艾森豪威尔在西点军校还是年轻的在校生的时候就被起出来的。艾森豪威尔用一只手搔着他那近乎全秃的脑袋。当他挺身坐着时,两个肩膀向后紧收着,他看着白宫的花园,踌躇着没有立即发言,谨慎地斟酌着他的字句。 “我想这将是一个比我们想象当中还要来得严重的问题,总统先生。” “跟我讲讲。”“我们刚刚在欧洲脱离了一场战争,而现在我们正被吸入另一场具有同样危险性的战争。俄国人和中国人正象魔鬼似地发动着他们的战争机器。他们这样搞的程度只能说明一件事,那就是对抗。我们在这里谈的是一个人口加起来超过十亿的联盟,他们有着一样的意识形态,都在背后支持着北朝鲜的那场战争。跟这样的联盟,我们无法抗争。”艾森豪威尔停住了话,摇了摇他的头。 “朝鲜看起来不妙,总统先生。” 杜鲁门整了整他那波尔卡碎点的领结,脸阴沉得象坟墓。 “那么我猜我们是在把我们那倒霉的屁股蛋蹲进了一个满是鳄鱼的泥沼里了。” 艾森豪威尔禁不住笑了,咧大着嘴,绽开出他那出了名的笑容。作为一个穿着打扮得象个文质彬彬、性格内向的学院教授的人来说,杜鲁门的言语向来不乏精彩缤纷的特色。 “我猜我们是这样,总统先生。” 杜鲁门吸了口烟。“你知道,我想在平壤用上那个炸弹,从北朝鲜的地图上炸灭那些狗娘养的黄皮肤混蛋,把这件该死的事情和其他的事一次性摆平。可英国人象只惊惶的兔子跑到我这里来。你怎么看?你觉得这是一个遭雷劈的疯狂主意吗?” “恕我直言,阁下,如果我们对北朝鲜使用核手段,从北京那里我们就会招惹来更多的麻烦风险。更不要提莫斯科那边了。” “那么或许扔炸弹的地方应该在俄国?” 艾森豪威尔看了看总统,尽管杜鲁门的外表显得羸弱、拘谨,但这个人却有着一副铁硬无比的心肠。他还没有回答,杜鲁门又问道:“你对斯大林怎么看?” “你是指作为一个军事对手?” 杜鲁门摇了摇头。“我是指作为一个人。” 艾森豪威尔耸了耸肩,刺笑道:“这个问题我想你不需要考我。我专门在这方面备有记录。这人是个暴君,一个独裁者,具有这类人所有的精明和狡猾。你可以说我们目前的全部问题都是由他引起的,或者说绝大部分绝对如此。我一丝一毫也不相信这个该死的狗娘养的混蛋。” 杜鲁门倾前着身子,语气沉重地说道:“狗日的,艾基,这就是我的观点。他就是这整个该死的问题的症结。还是先忘了那些中国人吧,十年里在这方面我们根本用不着担心他们。但是俄国人在核研究方面所取得的进程是非常地快,他们会在军事装备上领先于我们的。而且你知道象我一样,他们也同样得到了一些非常灵光的技术脑袋为他们工作。都是些顶尖的前纳粹科学家。我们只是试爆了氢弹的模拟装置,而他们已经在做真正的炸弹了,上帝啊。而且他们会做出来,艾基,你记住我的话,时间要比我们想象中的还来得快。等这一切来临时,老约儿;斯大林就知道他可以彻底地为所欲为了。” “你的那些情报人员都怎么说?” “是指俄国人造氢弹的进程吗?六个月,或者更短,但最多不超过六个月。讯号是斯大林动用了无数量的资金。我们最新的情报说他们已经造好了一个实弹试验地,在西伯利亚,靠近奥穆斯克的一个地方。” 艾森豪威尔皱起了眉头。太阳仍照得他的脸暖烘烘的,他督了一眼半里以外的华盛顿纪念碑,旁边杜鲁门取下雪茄又开口说话,他忙把目光收了回来。 “艾基,这是我们第一次真正有机会私下交谈。毫无疑问以后的几个星期里中央情报局会向你简述情况的。但是另外有件事你应该先知道,一件非常让人伤脑筋的事。” 艾森豪威尔研究着这个衣冠楚楚的小个子的男人。“你是指俄国人那个炸弹进程吗?” 杜鲁门摇了摇头,脸色一下子变得灰暗。 “不,我讲的是一份报告,一份高度机密的报告。这是由我们在波多马克河附近的苏维埃部门交给我们的。我想让你读一下它。情报的来源处是我们的一个苏联高层的内线,这个人直通克里姆林宫。说老实话,这份报告都让我感到害怕,我都已经好久没这么害怕过了。你现在看着的是一个经历了两次世界大战的人,就象你自己一样,但是这个,”杜鲁门停顿了一下并摇了摇头。“该死的,这个报告比过去德国人和日本人做的事还要叫我不安。”一丝惊诧的表情从艾森豪威尔脸上闪过。“你说这个报告的来源处是一个苏联人。” “准确点讲,是一个秘密反政府的苏联人。” “是谁?” “艾基,即使是我也不可以告诉你这个,这是中央情报局的职权范围。不过,等你坐在椭圆型会议室的第一天,你就会知道了。” “那为什么现在要让我读这份报告?” 杜鲁门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慢慢地站了起来。“因为,艾基,我希望你在进总统办公室以前能有所思想准备。你将接触到的秘密决不是一份让人愉快的阅读物,里面有一些令人伤脑筋的事,就象我说的,都让我吓得两腿发软。而且不管你是否乐意,报告里的内容不仅将决定你总统任期内的命运,而且还该死地决定到其他许多方面,这当然包括这个国家未来的前途,甚至可能是这烦死人的整个世界的未来前途。” 艾森豪威尔皱起了眉头。“有那么严重吗?” “艾基,相信我,就是那么严重。” 两个人静坐在椭圆形办公室里的沉寂氛围中。艾森豪威尔读着黄皮纸封面文件夹里的东西,文件封面和里面的每一页都标有红色字母:“仅供总统参阅 ” 杜鲁门坐在他对面,不是在总统座上,而是在靠近窗户的带小花点的长沙发上,窗户正对着华盛顿纪念碑。他双手支在他的那根拐杖上,看着艾森豪威尔的那张橡皮脸,那张脸显得阴沉,那又宽又厚的嘴唇紧抿着。 最后艾森豪威尔将报告轻轻放在咖啡桌上。他站了起来,心神不宁地踱到窗前,两手背在身后。再过五个星期,他就要继承这个总统宝座了。但是突然间,这一前景对他似乎不再那么具有吸引力了。他用一只手托在前额上,摩挲着两边的太阳穴。杜鲁门的声音将他带回到现实。 “现在,你怎么想?” 艾森豪威尔转过身来,杜鲁门盯着他,眼镜片在窗口射进的强烈光线照耀下烁烁发光。 很长的时间艾森豪威尔一言不发,皱着脸。过了许久,他摇了摇头。“耶稣,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想。”他停顿了一下。“你对这个报告里的资料深信不疑吗?” 杜鲁门坚定地点了点头。“我绝对相信,没有问题。我把一些互不相识的专家带到这里,全都是与中央情报局不相干的,在他们各自的领域都是顶尖人物。我要他们验证你刚才读过的所有内容,他们一致认定这是事实。” 艾森豪威尔深深地吸了口冷气。“那么恕我直言,先生,从我当总统的那一天起,我就走进了一个倒霉透顶的雷区了。” “我猜你是这么回事,艾基。”杜鲁门郑重其事地回答。“狗日的,我不是在危言耸听。我只是害怕,怕得要命。” 杜鲁门站了起来,走到窗前,他的眼睛下面有着深深的黑圈,他那张松弛的脸在刺眼的光线下显得一副苦相,好象八年来在这办公室的紧张生涯,耗尽了他的元气。一下子间,哈里;杜鲁门显得非常苍老,非常萎顿。 “说老实话,当我下决心将那两颗炸弹扔在长崎和广岛时都没这么害怕过。这一次要更复杂,更危险。” 当看见艾森豪威尔盯着他时,杜鲁门朝着那椭圆形桌子阴郁地点了点头。 “说句真心话,艾基,我很高兴这将是一位前五星上将坐在那张总统座椅上,而不是我。佛罗里达会热得要命,但谁稀罕华盛顿这个地方?” 法国 当这两个人在椭圆形办公室交谈时,四千哩以外的巴黎,另有一个人正躺在圣;杰曼林荫大道一个旅馆里的一间黑乎乎的卧房里。 雨点象击鼓似地打在窗户上,一场大雨正在那瓦楞顶上倾盆而下。 床边的电话铃响了,他拎起听筒,当他应声后,他听出了电话里对方那个人的声音。 “是康斯坦丁。星期一在柏林,所有事都安排好了,我不想有什么岔子。” “不会的。”停顿了片刻,此人听到电话里那人咬牙切齿的声音。 “干掉他,埃历克斯,送这个刽子手下地狱。” 他听到电话咔嚓挂断了,便放下了听筒。他站了起来,走到窗边,心有所思地拉起了窗帘,一只手抚了下他那平短的金色头发,注视着外面磅礴大雨的街道。 一对恋人从一辆轿车里跨出,奔到一个蓝色的咖啡馆布蓬下躲雨。那姑娘长着一头黑发,当那个男子用一只手挽住她的腰时,她咯咯地笑着。他看了他们好一会儿,然后移开了目光。 “星期一。”他轻轻地自语,然后又让那窗帘落回到原处。 第四章 第四章 苏芬边境。 10月23日 大雪一直过了午夜才停下,她伏在棉一般寂静的树林里,静听着她的心脏脉动撞击着两耳,就象狂打着翅膀的振翼声。 她冷极了。 她全身的衣服都湿透了,头发也是湿漉漉的。她能感觉到脸上那冰一般的汗流,整个人又冻又累,一股极度恐惧噬咬着她的肌体,她此时的劳累要超过她人生中以往任何的时候。突然之间,她只希望这一切能早早了结。 过去的四个小时里,她一直观察着那个放哨的岗亭。这个岗亭就在那横跨冻河的窄窄的铁桥旁边。她时不时地搓着她的四肢,极力保暖。但是这并没什么大用处,她都已经冷到了骨头里。她蓄取着体内每一丝热量却也是在耗尽着身上最后一丝的活力。她的制服大衣已经结满了寒霜和冻雪。当她匍匐在枞树林边窄沟里时,她极力不去想那过去的事,而想着窄铁桥那边的未来。 她能望见苏联这边的两个哨兵站在那岗亭旁。当他们踏着脚来回走动时,他们的呼气在冰冷的空气中结成一团团雾气。他们中的一个人斜背着一支步枪在肩上,另外一个人则横胸挂着一支冲锋枪。两个人在谈着什么,但她听不清他们讲些什么,只听到一阵低微的语声。 左边,四十米开外,还有一间木屋,紧挨着一片树枝上积满了绵雪的树林。小屋里透出一些光亮,一缕烤火的青烟袅然升入寒冷的空中。她知道那是另外一些下岗的哨兵休息场所。但是在过去的半个小时里,没有一个人从这个暖和的木屋里进出。只有一些人影在那结霜的窗户后黄色的光亮中晃来晃去。铁桥上,一片从树林上空的弧光灯打出的强烈光线照洒在上面。铁桥两边那红白相间的关卡路竿都垂下横放着。 她猜想透过树木她应该看得到芬兰境内的灯火,但她不能确定,因为在芬兰边境线的那方,是一片强光照耀着,反射出令人眩目的光亮,而且那边有着更多的哨兵,只不过他们都是穿着灰色的大衣和制服。 突然她觉察到近处有动静,忙把眼光收回到苏联这一方。背着步枪的哨兵跨入岗亭里,而另一个则移身钻入树木里,解开裤纽小便。 她的身子立时一动,知道她现在得抓紧时机。她知道她要是再不动弹的话,她很快就会冻僵至死,那刺冷的寒气已经深深地钻咬进她的骨头里。她在雪地里滚动着身子,带着手套的手在皮枪套里摸索着,然后抓到那冰冰冷的奈琴特左轮枪的枪柄。 她缓缓而悄然地滚到那哨兵背面,注视着他小便,她知道这是她的好时机,便深深地吸了口气,站了起来,两腿因害怕而打颤着,当她从掩蔽的树木后面闪出身来时,她将武器顺势塞入她大衣里。 她发觉她已置身在那个岗亭的地方,并看见那个带冲锋枪的哨兵束扣着他的裤子猛然转过身来。他张大眼瞪着她,好象她是一个鬼魂似的。 他看见的是一个年青的女人朝他走过来,她那带着绿色肩章的上尉大衣和军官的棉帽看上去都显得肥大了一点,衣服上满满地结盖了冰与雪的霜层,她那乌黑的眼珠深陷在眼眶里,嘴唇都已经冻得裂开了。 一时之间,他还没使自己反应过来,只觉得有点不对劲。然后他开口道:“对不起,上尉,可这里是禁区。出示你的证件,同志。” 当这个哨兵解下他的冲锋枪时,他狐疑的目光只是盯着这个女人的脸,却没有看见那支奈琴特左轮枪,而这,成了他的致命错误。 左轮枪开了两下,打在他的胸膛上,将他朝后掀飞起。四周空气因这枪声一下子打破了宁静,鸟惊叫着从林子里飞起。即刻间,那第二个哨兵从岗亭里冲了出来。 那女子又开了一枪,打在他的肩膀上,使他陀螺似地转着身子。然后她开始朝着铁桥奔去。 她的身后,苏联的边境区顿时一片纷乱,警报声大作,声音直冲云霄。哨兵们纷纷从那木屋里冲出来。当她全力奔向五十米开外芬兰关卡时,根本顾不及注意听身后尖厉的吆喝声,那吆喝她停下来的尖叫声。她索性扔掉手枪往前奔着,呼吸声在喘气中变得越来越急,肺如火烧似地燎痛。 正前方,身穿灰色制服的芬兰哨兵们突然跃入眼帘,正解下他们的步枪。他们中的一个人指着她的肩膀朝她叫喊着什么。 她看不见身后三十米苏联哨兵在瞄准着她,但她听得见武器的开火声,并看见她右处雪地爆飞起的霜团。然后子弹壳在铁桥上“叮,叮”地跳飞着。 然后响起另一记步枪开火声,她被猛地往前一击,身子失去了平衡,朝前踉跄着,身子的一边顿感一阵剧烈的疼痛,但她仍坚持跑着,歪着身子一瘸一瘸地穿过铁桥。 当她倒在芬兰关卡前面时,她痛苦地呼救着,几只大手突然抓住了她,把她拖到一边。 一个年轻的军官脸色苍白,朝他的人大声吆喝着命令,但她听不懂这些话。其他人手忙脚乱地理弄着她冒血的衣服,并把她朝哨屋架去。 此时这边的警报器也拉响了,但她只感到她身子的一边一阵接一阵的剧痛和积劳之至的乏力。在她的脑袋里,犹如一个水坝炸开了似的,所有禁锢已久的恐惧和疲劳都一下子汹涌而出。她不由得哭了起来。然后所有的一切都迅即消失了,景象褪淡了下去,声音低沉了下去。 那年轻的军官俯视着她的脸,她听到他声音里的焦急语气。他叫喊着他手下的一个人去找医生。 她闭上了眼睛。 那以后她记得的一切就是一片黑暗。 一片沁人,安详,无伤无痛的黑暗。 芬兰反间谍部门的一名情报官员急急从最近的拉蓬兰特营房飞来。他四十出头,脸形瘦削,身穿着便衣,一身黑色西装松松垮垮地吊在他身上。而那双深陷的眸子灼灼逼人却又显得悠然所思。他看上去就是一个忘我工作,不修边幅的人。 他自我介绍是情报处长乌库•;简狄。那位年长的医生指给他看沉睡在医院病床上的那名年轻女子。他端详了她很久很久。 他猜测她只不过二十四岁,她的双眼紧闭,眼圈周围的皮肤发黑而且深陷着。她人翻身侧睡着,一根手指轻揿着嘴唇,使她看上去活似一副小孩模样。 她的黑色头发剪削得很短,从里透出条条鲜明的粉红色伤疤,似乎有人是在恶狠狠地剪着这头发。嘴唇上有溃烂的冻伤口,脸上也处处是深色的淤青块。她看上去十分虚弱,颈上的筋脉都暴出着。但尽管她的情状狼狈,这个官员还是觉得她看上去非常漂亮。他注意到白色的被单下面她的臀部和修长的腿隆起的曲线。 最后他转过身来朝着那个医生问道:“她情况怎么样?” “实在地讲,完全没事。那子弹并没造成多大的伤害。倒是她的体质成问题。她现在处于贫血状态。” 那女子在迷睡中翻了个身,轻轻地呻吟了一声,好象一头小动物发痛似的,随后又静静地无声了。 那官员问道:“她能谈话吗?” “刚才醒过来一小会。但是还没真正地从麻醉中清醒过来。再给她二十四小时,然后你就可以跟她谈话。” “可她说了什么没有?” 医生耸了耸肩,“她老是叫着两个名字,一遍又一遍,伊凡和莎夏。” 那官员从胸袋里掏出本笔记本,在上面记着。然后又抬起头来。 “你怎么认为,医生?她会好起来吗?” 医生摘下他的眼镜,“子弹几乎是擦过她的身边。她很幸运,没有伤及到内脏。只不过她遭到了严重的冻伤,她的身体状况非常差。我猜想她在野外呆了好几个小时。在这种恶劣的气候下她还能活着真是奇迹。而且她得了严重的营养不良症。”医生紧盯着那个官员,“我听说她开枪打了两个俄国边防哨兵,这是真的吗?” “打死了一个,伤了另一个。看她的模样你根本就想象不出,对吗?她看上去真的很单纯。”那官员微微一笑,“现在是冷战期间,我们可以为她的需要帮点小忙。” “俄国人什么反应?他们有没有提供这个姑娘的情况?” “象往常有人从他们那越过边境一样,他们大吵大嚷。我们也象往常一样,给他们个不理不睬。当然喽,他们想把她要回去。他们说她是个刑事犯,是从一个劳改营里逃出来的。”那官员耸了耸肩,“离边境五个小时的步行路程,有一个劳改营,靠近乌克达。那里离北极圈不到一百英里。所以我猜想这事有可能。他们说她还杀了一名劳改营的看守。他们给了她的名字,叫安娜•;克霍列夫 。” 那医生皱起了眉头。然后说道:“我给你看一样东西。” 他抬起那姑娘的手臂,撸起她的袖子。那情报官员看见她的手臂上有用蓝墨水写的号码记印。 他点了点头,“至少俄国人说了一个事实,她是从劳改营里出来的。老天,怪不得她看上去半死不活的。劳改营里许多可怜的囚犯都是死于营养不良。” 那官员在他的笔记本上记下了那个墨印号码。然后又朝医生转回身来。 “还有其他什么可以告诉我们的吗?” 医生耸了耸肩,“有一件事,不过跟你们基本没什么相干。” 那官员微微一笑,“任何东西都跟我们相干。告诉我什么事。” 那医生倾前身子,掀起那年轻女子身上白色的长套病服。他指着她腹部上一道细细却很明显的疤痕。 “我的猜测是她在去年什么时候生过小孩,或者是在前年。她作过一次剖腹产手术。” 医生看见那官员微微地点了点头,记下了这个情况。然后他将笔记本插回他的胸袋里。 医生问道:“她会怎么样?会被送回俄国去吗?” 那官员耸了耸肩,他低头细瞧着那女子酣睡的脸。“那不是我所能决定的。不过不管她是谁,她一定是非常非常地渴望逃出来。她能跑这么远真是个奇迹。这种天气五个小时呆在野外,连熊的睾丸都可以冻掉了。” “你怎么解释她身上的制服?” “上帝知道,或许是偷来的。” “那么你认为接下来该怎么办?” “我们会叫一些人来跟她谈谈。” “你是指我们的情报机关的那些人?” 那官员颇有深意地笑了笑。“那些人也是。不过我指的是我们在赫尔辛基的那些美国朋友。你没有注意到吗,医生?我们这个小国家正好处在日益升温的冷战的前线边缘。这个姑娘开枪打了两个哨兵,而且穿着一套红军制服越过苏联边境。美国人肯定想要跟她攀谈攀谈。你不这么认为吗?” 第五章 赫尔辛基。 10月25日 一个头发灰白剃着平剪头的男人端坐在安娜•;克霍列夫的床旁边。 她瞪眼打量着他。 那张粗糙不平的脸也在瞪眼打量着她,那上面肉绫和筋络互相交错着,那张嘴给人一种咄咄逼人、势不罢休的印象。这是一张在生活中历经艰辛的男人的脸,戒备、敏感而且充满了隐衷。但是那双浅灰色的眼睛却并不显得木然。她猜想它们不会错失任何东西。有一名芬兰情报官员告诉她这个美国人正赶来。他想跟她谈谈。那些芬兰人问过她问题,一遍又一遍地有关她的故事经历。但是她并没有告诉他们全部情况。这倒不是她想刻意隐瞒什么,而是因为那些回忆当时实在令她伤痛。而且那些麻醉药效令她的神经变得异常敏感脆弱。除此之外,她总觉得这些人只是在例行公事,并不真正对这些事情感兴趣。但是眼前这个坐在她床边的人看起来就不一样了。她能够觉察得到简短的回答是打发不了这个男人的。 他看上去四十出头。当他背靠着椅子端坐时,他那双骨节粗大的手放在膝盖上。他朝她微笑着,他的俄语十分流利,声音也很柔和。 “我叫杰克•;麦西。他们告诉我你就要完全康复了。” 她没有答腔。这个男人倾前身子说道:“我来这里是要对你的经历里的一些空白处再作点补充。你的名字叫安娜•;克霍列夫,对吗?” “对。” 当他讲话时,她看见他眼睛里真诚的目光。“我感觉得到你熬过了一段不幸的日子,安娜。不过你要明白一件事,芬兰碰到许许多多逃离苏联边境的人。”他又温和地微笑了一下。“或许并不是每个人都象你这么曲折惊险。他们中的一些人确实是真心要逃离苏联。但是另外一些人,嗯,还是这样说吧,他们的动机并不那么的单纯、光明。你们国家的人派了一些人到这里刺探情报。你明白我在说什么吗,安娜?我需要确定你不是那些人当中的一个。” 她点了点头。那个男人说道:“你感觉现在可以谈话吗?” “可以。” “医生说他们希望明天你能起床散散步。”他犹豫了一下,然后打量着她的脸。那双眼睛很温和但却探视着,他的声音一下子变得很软和。 “为什么你要开枪打桥上的那两个哨兵呢?” 她看见那男人一刻不放松地盯着她的眼睛。 “为了逃跑。” “是从什么地方逃跑出来?” “从古拉格。” “你是在囚犯营里。” “是的。” “在哪里?” “靠近乌克达。” “你知道那个囚犯营的名称吗?” “尼库奇卡。” “在赫尔辛基的苏联大使馆说你还杀死了劳改营里的一名官员,这是真的吗?” 她犹豫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 “为什么你要杀了这个人,安娜?” 以前芬兰人盘问她时,她回答过这个问题。但是她觉察得到这个美国人还想要挖出更多的东西。她张嘴想要说话,却又一下子不知从何说起。麦西看着她。 “安娜,我想我还是把情况彻底坦诚地告诉你吧。我是为美国大使馆工作的。你们的人正通过各种外交途径吵闹着要把你带回去受审。芬兰跟苏联之间并没有引渡的协约。但是如果你们的政府对芬兰人施加压力的话,他们有可能同意把你送回。他们唯一可以避免这样做的办法就是把你移交给美国大使馆。一旦芬兰人说你需要在美国寻求政治避难的话,事情就跟他们不相干了。他们想这么做,他们想帮助你。苏联人不是他们的亲密朋友。这就是为什么我会在这。我被要求来跟你谈话,来帮助我的大使馆决定是否能予以帮助。我想你是不愿意再回苏联而想要在美国寻求避难。可是我想你应该知道,根据苏芬协约里面的条例,有足够的理由让你回苏联接受谋杀的起诉。” 麦西打住了话头。他一定是看见了她的眼睛里失措的恐惧,便急忙连摇着头说道:“安娜,这不是我们希望出现的事情。但是这一部分要靠你自己。” “要怎么样?” “要看你怎样合作。那些问过你的人认为你并没有告诉他们全部的实情。你看,至少如果我知道了你的全部的情况,我的大使馆就能作出最准确的判断看你是否适合政治避难。国际上有条例承认接受类似你这样的在服刑期间从劳改营逃离的事例。如果你的情况能满足那些条例的条件的话,那么美国大使馆就可能会帮上忙。我现在不能向你许诺什么,安娜。我所能做的就是听取你的经历。而如果我觉得你的情况符合的话,我会尽我所能来帮忙。你明白我说的话了吗?” 她点了点头。麦西在椅子上倾前着身子。 “那么你愿意帮助我吗?” “你想要知道什么?” 麦西和蔼地说道:“所有你能告诉我的内容。关于你的出身,你的父母,你的生活,你最终怎么在边境线上。为什么你要杀了劳改营里的那个官员。所有你能回想起的东西,这或许都是重要的。” 突然间,她只觉得一阵巨大可怕的悲伤溢满了她的整个身心,这种回想实在是太刺痛她了。她闭上了眼睛,转过脸去,却没意识到那个男人在注意着她脖颈上的瘀痕,还有透过胡乱剪短的头发所隐现的头皮上的肉红色的疤痕。他轻声说道:“慢慢来,安娜。等你觉得可以的时候开始说吧。” 1941年夏季,当德国的装甲部队在前线指挥官冯•;李布元帅的命令下开入波罗的海国家时,那里的许多当地人看见他们都兴高采烈。 就在一年以前,在斯大林的命令之下,红军轻易而无情地吞并了波罗的海所有的独立小国——爱沙尼亚、拉脱维亚和立陶宛。数万人被入侵的俄罗斯人抓去拷打、枪毙,或送去劳改营。所以当德国军队于1941年夏季到来时,这些被占国的许多人民把他们看作一支解放的军队。人们在大街小巷夹道欢迎着装备精良的德国士兵,妇女们纷纷将鲜花编成的花环抛在他们的脚下。而与此同时,北部和东部的每一条公路上则塞满了溃退的苏联红军。他们在迅猛的德国闪电战面前不住地退却。 但是并不是所有的苏联指挥官都慑于第三帝国的威力而选择逃跑,一些人毅然选择押后展开凶猛的阻击战,预先让德国人尝到了血腥味,让他们知道在他们冰冻的进军途上,前面会有什么在等待着他们。 这类俄罗斯军官中的一个就是布里戈迪亚•;耶高•;格兰库。 四十二岁的他已经是一名师长了。他是个勇敢的军官,却也是出了名的刚愎任性、固执己见,遇事喜欢自作主张。某种侥幸使得他躲过了斯大林在战争前夕对他军队发动的残酷大清洗,而绝大多数的军区高级军官则没那么幸运,要么被枪决,要么被送到西伯利亚;许多人未经审讯就被定罪,仅仅只是因为斯大林的严重偏执妄想症,他疑神疑鬼地认定他们密谋要推翻他。 在过去的那段日子里,格兰库遇见了尼娜•;谢亚金,一个亚美尼亚学校老师的女儿,并跟她结了婚。格兰库第一次看见她时,她正在莫斯科学院满怀激情地作歌颂列宁的朗诵表演,他对她一见钟情,她是个遇事热忱、行事果决的姑娘,长相十分姣美,而且跟她丈夫一样,也是一副急性子,结婚不到十个月,他们就有了第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孩子——安娜•;格兰库。 当德国人挺进到塔林时,安娜•;格兰库正是十五岁。 当德国人大规模地发起整个巴巴罗萨行动时,斯大林最初发出的作战指示却是打一场最小规模的冲突性的遭遇战。他仍旧愚蠢地相信希特勒不会深入到俄国境内,其敌对行为不久就会停止。斯大林希望能尽量减少冲突,以免激怒德国人而遭至一场凶狠的反击报复。 耶高•;格兰库可不这么认为。 莫斯科的退却命令他坚定不移地拒绝照办;以他的观点,斯大林作为一名战略家,主观上过于一厢情愿。格兰库不相信德国人会在俄国边界就收兵罢手。格兰库深信一个星期之内作战命令就会变成为进攻命令。他决定守后打阻击战。九天里莫斯科军事统战部的电报连片似地发来,命令他撤退。每一次的电报都让他大为光火,甚至一次他回电道:“见鬼!到底想要我怎么样?难道就干坐在一边,尽让德国人屠杀我们的人吗?” 耶高•;格兰库坚信历史会证明斯大林错了,而只会如他所知的从始至终这场战势会象第一个星期那样残酷、激烈。但是到最后当他再也无法置那些电报不顾时,他和他的人无奈登上一列那瓦附近的军用火车,掉头回返莫斯科。 列车一驰入里加火车站,耶高•;格兰库就遭拘捕,被人拥簇到等候一旁的小汽车里去。当安娜•;格兰库的母亲想要上前拦阻时,却被人推搡在一边,并被粗暴地告知她丈夫的被捕不关她的事。 紧接着第二天,秘密警察就登门了。 他们冷冷地通知尼娜•;格兰库她的丈夫受到军事法庭审判,被论定违抗军令,已于早晨在来福托福监狱被枪决了。 仅仅一天以后,斯大林新的作战指示向全体人民发表: 每一个公民要以各种方式,甚至不惜一死,把德国侵略者赶出去。苏维埃战士决不后退! 只是对耶高•;格兰库来说,这项指示来晚了一天。 父亲死后,安娜•;格兰库在莫斯科的家居就遭秘密警察充公。她的母亲一直没能从丈夫无辜被枪决的不幸中恢复过来;莫斯科被围的第二个月,就在那间母女俩租下的暗黑的公寓单元小间里,安娜•;格兰库回家时,发现她母亲的尸体悬吊在一根水管下。尸体被割断绳索拿了下来。之后的整整两天里,安娜倒在床上,不进食物,连夜未眠。她的生活突然之间冷清得可怕,没有一个人敢走近她。亲戚们唯恐避之不及,深怕牵连上身半夜里秘密警察会敲上门来。 第三天,她把她少得可怜的生活物品装入一个小衣箱,搬出公寓,迁入莫斯科河东岸的一间肮脏、狭小的屋子。 德国军队只在十公里开外,从他们的作战望远镜里都可以看得到克里姆林宫那金色的圆顶。这座城市在连续不断的轰炸之下,已经没有什么可买的东西或可吃的食物,而且几乎没有燃料了。人们狼吞虎咽地吃下那份少得可怜的分配食物,猫、狗在一旁已经乞怜地摇了一个月的尾巴了。郊外,尸体堆积如山。在本已零下温度的严冬里,德国人的炮弹和斯图卡式轰炸机更是使得众多生灵难以为继。 因年幼不能参战,安娜•;格兰库先被送到乌拉尔的飞机工厂里做工,在她十七岁的生日当天,她即刻被征入伍。经过三个星期的基本军事训练后,她被分派南往前线,奔赴斯大林格勒,编在崔可夫将军的第62集团军麾下。 也就是在斯大林格勒,她才真正懂得了什么叫死里求生。 每条街巷都成为流血的激战阵地,每座工厂都成为夺命的搏杀要点。在长达六个月的围困中,她和她的战友们拼死地将德国人逼出去;夜色中,匍匐在泥地和雪地里,爬过敌人的防线,然后跃起向他们的阵地发动突袭。每次的战斗都是如此地惊心动魄。她常常已深入贴近到敌人的身旁,都能听到附近壕沟里他们的低语声。鏖战中,落下的炮弹是如此地重猛,以至整个城市的树上叶子全被震光了,那些丧家之狗宁愿一头扎进伏尔加河,也不想再承受那令毛发倒竖的厮杀声和刺耳揪心的炮弹呼啸声。 她有两次受伤,两次荣获奖章。每次战斗都因身陷绝境而凶狂地拼杀求生;斯大林格勒城内城外,杀人已经犹如家常便饭。 在穿入到德国人防线后面,施行第五次偷袭时,她被乌克兰党卫军的一支小分队俘获。经过审讯后,她被粗暴地轮奸了。 过后,她被扔到一个炸弹坑里去自己等死。在一片冰天冻地、萧瑟凄凉的寒夜里,在惨淡苍白的月华下,她躺在那里动弹不得,两腿间刀割般地剧痛,因为五个男人撕裂开她那里的肉体发泄着兽欲。 第二天早晨,她被积在脸上的雪冻醒了。 当她艰难地爬上坑沿时,她看到远处的乌克兰人,就是那些强奸了她的男人,围站在一个吐着火苗的火盆边,边取暖边大声笑着。 安娜•;格兰库小心地爬回到坑里,等天暗下来。她的心底有着一种可怕的仇恨,升起一股复仇的欲望,一个强烈的念头推动着她要杀了那些男人来抵偿他们对她干下的兽行,这个念头占据了她的整个身心,盖过了任何逃生念头。当她晚上再爬出来时,她已在一个牺牲的同志身上找到了一支冲锋枪和一捆手榴弹。 她爬出坑外,站起身来,走向那些士兵。 其中一个士兵转过身来看见了她,但已经太迟了。她旋开了手榴弹保险盖,看到那个人脸上惊恐的神色,随即将那捆手榴弹高高地抛入这伙人堆里;同时端起冲锋枪扫射着,冷眼看着那些身体在爆炸的火光中和喷射的火舌下跳舞般地扭动着,静耳听着那些惨叫声,直到最后周围大地又归于一片宁静安谧。 当第二天战线朝前推进时,她被自己人的队伍发现横躺在弹坑里,两腿间流着一滩血渍。她在斯大林格勒的野战医院里度过了三个星期,随即就被叫到一个军事法庭问话,不是关心她惨遭轮奸的不幸,而是盘问有关她的被俘以及她为什么会让这种事发生。 为了这一耻辱行为,尽管她的勇敢表现,她还是受到了一个月关在军事监狱的惩罚。 战争结束了。可是这之后的五年里,安娜•;格兰库却从未感受到丝毫的人情温暖和生活乐趣。 战争结束后的两年里,莫斯科人对生活有了一种新的憧憬。这座城市似乎从一个漫长的冬眠中复苏过来,洋溢着欢快纵乐的气氛。住宅群和咖啡馆,舞厅和啤酒馆向着市郊各个方向延伸发展;人们穿着时髦的衣服,打扮得多彩多姿。夏天里,大家在饭店的露台上跳舞,欣赏着最新流行的音乐。 安娜•;格兰库在一家莫斯科的工厂里找到了一份秘书工作。在业余时间,她回到夜校念书。两年以后,她开始在莫斯科语文学院上夜校听讲。期间,尽管经常有男子约她出去,但她很少答应赴约,并从不受邀到他们的家中去。只有一次安娜•; 格兰库破了例。 她遇到的一名年轻的讲课老师叫伊凡•;克霍列夫。 他只有二十四岁,是一个瘦削白皙、性格细腻的青年。但他已是一名广受好评、备受欢迎的诗人了。他的作品在好几家颇有名望的文学杂志上发表。 一天晚上下课后,他约安娜出去喝点东西。 他们来到莫斯科河畔一家小小的露天咖啡馆,他们吃着扎库斯基,喝着浓烈的格鲁吉亚葡萄酒。伊凡•;克霍列夫娓娓谈论着诗作,当他给她吟诵着巴斯特尼克的一首诗时,她觉得这是她听到过的最美的字句。他安详并全神贯注地听取着她的评述而并不只是表面上客套敷衍而已。他很会陶然自乐,却并不陶醉于自己的文学成就;而且,他很喜欢笑。 平台上,有一支乐队在演奏,那是战前就有的一支抒情忧伤的华尔兹曲子。他邀请她一起跳舞。俩人耳鬓厮摩共舞时,他并没伺机抚摸或亲吻她。离开咖啡馆后,他步送她回家,在他们分手时,他没有照习俗吻她的脸腮道别,而是拘谨持重地跟她握手。 一个星期后,他邀请她到他父母亲家里吃晚餐。晚餐过后,大家坐在一起,直到凌晨。当她被他父亲的一个笑话逗得笑起来时,旁边伊凡•;克霍列夫含笑地看着她,对她说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她的笑容。 那天晚上,她躺在床上,脑子里一直想着他。他那文质彬彬而又有点腼腆的样子,他的温柔和他的幽默,几乎任何话题他都能发表权威性的见解。他有着过人的才华和敏捷的思路。他非常乐意倾听她的评述,并认真地加以吸取。跟她一样,他也是个孤僻的人,但却是不一样的性质。他的独立倾向来自于他高度的自信,来自于一个充满了爱的家庭背景。 安娜•;克霍列夫坠入了爱河。 她毕业后的一个月,他们结婚了。 蜜月里,他们在敖德萨海滨的一个宽敞的圆木结构的别墅里一起度过了一个星期。每天早晨,他们在温暖的黑海海水里畅游着,然后奔回别墅里,缠绵、欢娱在一起。晚上,他为她朗读着他作的诗,一遍又一遍地告诉她他是多么地爱她,告诉她在校园里他第一眼看见她时就爱上她了。当他看见她眼角里含着热泪时,怜爱地把她拉近身旁,紧紧地拥抱住她。 一年以后,当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出世时,安娜感到她的生活已经是完美无缺了。那是一个女儿,他们叫她莎夏。他们在列宁大街附近分配到了一个小单元。在那里,她和伊凡常常抱着他们的小宝贝到附近的高尔基公园去散步。她永远不会忘记他们小家庭三个人第一次一起散步的情景,她和伊凡,还有小莎夏。当伊凡把他们的女儿抱在手臂中时,他的脸上洋溢着自豪得意的神情。在露天音乐台,一个摆摄影摊的人给他们全家照了一张像,花了五十戈比。照片里,她和伊凡微笑着,莎夏戴着一顶绒线帽,裹着一条白毯子,她的小脸蛋胖嘟嘟的,面色红润而健康,她的小嘴撅起,那模样一看就知道是馋嘴要喝牛奶。她把这张照片镶在银制的照相架里,放在壁炉架上,每天都要看上一眼,好象是在提醒自己她的美满婚姻和幸福生活是真实的。 但是在这第一次充满欢乐的温馨夏季里,她怎么也没想到苦难将要降临。 一个星期天的凌晨,他们的房间乒乒乓乓地传来一阵砸门声。三个男人破门而入,将伊凡拖进等在外面的小汽车里,他被指控在一家反动异端的杂志上发表了他写的一首诗,根据这个罪名,他被流放到西伯利亚北部诺利尔斯克的一个垦荒劳改营,服刑二十五年。 安娜•;克霍列夫从此再也没看见她的丈夫。一个星期以后,那几个秘密警察部门的人又回来了。 当他们又动手带走她的孩子时,她绝望地哭喊着、尖叫着,发疯似地又踢又打,几乎要杀了那些人,但是却无济于事,她自己被生拉硬拖地架进等候着的小汽车里,送到来福托福监狱。 由于她跟伊凡•;克霍列夫的关系,她被判二十年监禁,在尼库奇卡劳改营里服刑。她的孩子被带走送到一个国家孤儿院里,在那里,她会被培养成一个坚定的共产党员。安娜再也没能看上女儿一眼,她的家长权利已经被国家机关剥夺了。 她被直接押送到莫斯科的列宁格勒火车站,关进一节棚车里,里面还有其他数十个罪犯。列车呼啸着朝北开了五百多哩,当火车最后停在一条支线上之后,她和其他罪犯又被驱上卡车再朝西行驶,一直开到一个荒野深处的劳改营。 那天晚上暴风雪肆虐狂啸着,寒风象数千把剃刀猛刮着她的脸。她被关在一间四周墙壁透风、肮脏不堪的小木屋里。和她关在一起的是另外五个特别罪犯,两个瞎了眼睛,其他的则是患上梅毒的妓女。劳改营里其他的囚犯都是酗酒犯和政治犯,注定要在这个冰天雪地、靠近北极圈的荒原里度过余生。在苏联,有几百个散布在各地的劳改营,有几百万个男人、女人和孩子在矿山、采石场和日夜轮班的工厂里干着苦工,他们毫无酬劳地从黎明一直干到黄昏,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一直干到营养不良、严寒、疾病甚至自杀夺去他们的生命为止。他们死了后,一台掘进机会在冻土上凿出一个大坑,他们的尸体就会被推土机推入那个万人大墓场,最后再推土压平。不会竖墓碑,也不会做其他任何标记示以他们曾存在过。 在被囚监的第二个月,安娜•;克霍列夫就感到她再也呆不下去了。 她不得与外界通信,除了官方给她的信函通知,不得有人探访。她要从天亮一直做工做到天黑;在头一个星期里,绝望和孤独几乎要了她的性命。做工时,她的动作稍有松缓,立即会遭到劳改营看守粗暴的斥骂和殴打。每日每夜,她都陷于一片痛苦之中。 莎夏的脸时时地出现在她的脑海里,她想她都要想得发疯了。在第六个月,她收到了在莫斯科的劳改营资料中心的一封信。来信通知她,她的丈夫伊凡•;克霍列夫因为自然原因已经死亡,并已被埋葬在诺利尔斯克,他的私人物品全部被国家充公,并且不得再因此事有进一步的信函询问。 那天晚上,在四壁透风的小木屋里,她蜷身缩在角落里放声痛恸,直哭得她感到自己的心都要碎了。一个星期里,她动也不动她的那份黑面包和卷心菜汤的分配食物,由此她得了严重营养不良症。做工时,她终因不支而倒下了。她被送到一间四壁漏风的小木屋,那里算是劳改营的医院。那个一星期来一次、吊儿郎当、整日灌得醉醺醺的医生马马虎虎地给她检查了一下;等她还是拒不进食时,她被叫到劳改营负责人面前训话。 负责人例行公事地给她上了一堂思想教育课,但是从那个人的语气里,她听得出他才不在乎她是死还是活。 当另一间房的电话铃响起时,那人跑出去接电话。安娜•;克霍列夫睹到墙上有一张地图,突然间她的心不由得一动,那张地图上的一些东西吸引住了她,上面有地形、公路、边境线的标号,还有一面面红色的、蓝色的小旗,那是表示军事基地和劳改营的位置。她移近了些,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张地图,足足有5分钟,把所有的细节都烙进脑子里。 当负责人最后把她打发走了后,她回到她的棚屋里,从铁炉里找到一块黑炭,把她所能想得起来的地图上的内容都画在那张她收到的伊凡死亡通知书的背面,所有她能回忆起的细节,每一条路和河流,还有那些小红旗和小蓝旗。 这天晚上,她开始吃下她八天来的第一份食物。 也就是在这天晚上她彻底想通了,她知道此生她是不可能再看见她的孩子了,她的生活不可能再回到原来的样子了,但是她不想死在这个北极圈的荒原里,她不想终生做囚犯。 通往芬兰的边界是一块曲折难行的地带,当中有密集的森林和众多的丘陵,里面熊狼出没,还有深壑的冰谷和宽阔的冻河,严冬里,要穿过这样一个地带无疑于自杀,可以通行的关口都布满了哨所,可这是她的最后机会,哪怕是凶险万分。她不知道芬兰边境的那一边会有什么在等待她,但是她知道她得逃出生天。 她注意到劳改营里有一个中年的监狱官,是一个长相丑陋、十分好色的男人,他常常冒着风险偷偷跟女囚犯睡觉,利用职权多加点食物作为性交易。她注意到这个男人在觊觎着她,从他那乜斜着眼咧嘴淫笑的模样,看得出他在垂涎着她的肉体,她也示以眼色,表明她是可以得手的。 三天过后的一个晚上,天黑下来后,这个监狱官溜到她那里。他们在劳改营后面的一个小木棚里幽会。她已经算好了日子,这个监狱官第二天早上不当班。 她静等着时机,那个男人脱光了她的上身衣服,然后脱去自己的大衣和上衣,当他俯下身去吮吸她的胸乳时,她将一把六寸长的金属刃片深深 第六章 柏林。 12月15日 机翼上标有红五星的依留辛运输机颠着机身降停在东柏林斯格尼菲尔德机场的结冰的跑道上。一个脸型瘦削但面相冷酷的人——紧绷的嘴唇,长长的脸,以及一双小而有神的眼睛——从飞机上下来并快速走过柏油道,钻入一辆等候着的吉斯轿车。 当车子开出机场并朝城市的东郊方向驰去时,上校格列纳狄•;克拉斯金脱下他的帽子,用手抚了下他那稀疏的鬓发。他年已六十二岁,是个老红军,又是有着超过三十年资历的克格勃官员。直接并只向贝利亚和斯大林汇报请示。他负责一项特别的内部行动,由在莫斯科捷尔任斯基广场七层高的克格勃总部里的第二管理局一手控制。此行是他每月一次的检查公出,例行检查由他指挥的苏联高级机密的研究项目。 开了三十公里路后,这辆黑色的吉斯驰离波茨坦干道,转入一条小路,这条小路最后通过鲁肯沃德沉寂的德国小村落。路的尽端两旁是高高的枞树,一根金属栏杆横拦着,后面是两门宽的入口处。过了那栏杆,就是条柏油道,两旁排放了倒刺的铁丝网。当吉斯车驰停下来时,两名身穿制服的警卫啪地立正敬礼,一名军官走出钢筋水泥骨的哨房,检查着来者的证件。过后,那栏杆升了起来,汽车开了进去。 车子在那伴着倒刺铁丝网的路上开了有半公里,然后克拉斯金看见那地下隧道的进口,这就象一张水泥巨嘴挣出地面大张着。汽车沿道驶入隧道,最后停了下来。 克拉斯金跨出车外,此时他置身于一个巨大的地堡里,就象一个宽敞无比的地下车库。空气里有一股难闻的柴油味以及陈霉的异味。大功率的弧光灯当头照耀着,十多辆军车停在中央处。在右边是一架直升电梯,铁门已经打开等候着。 操作电梯的军官熟练地敬了个礼,领引着克拉斯金走过去。 两个人跨进电梯里。电梯门关上,那电梯降沉了下去。 从巴黎起飞的泛美航空公司的209航班的dc;6飞机几乎空荡荡的。那个金发男子就坐在前面第二排靠窗的位子上。 当飞机朝空港降落并掠过柏林的婉茜湖的上空时,这个人看见恩特•;邓•;林登区就象宽宽的绸带展延开来。周围的郊区仍处处布留着旧时的炸弹坑。朝东望去,他看见俄国人占领区里的那些仍是断壁残垣的建筑物。 十分钟以后,飞机在西柏林的坦培尔霍夫机场着陆。入境处和海关检查得十分严紧,四处都是武装人员,因为俄国人封锁了东柏林,建起了一个十码纵深的格杀勿论的隔离带。但是那个身穿制服的西德官员没有觉察出那张伪造的美国护照,那个人很快便通过。 在抵达区的外面,六,七辆美国卡车停着,几个美国兵站在那里,边闲谈着,边嚼着口香糖。 看起来没有一个人对这个金发男子产生注意,过了一会儿,他看见公用停车场的对面,停着一辆灰色的沃克斯威根轿车。一个三十出头的漂亮女人坐在方向盘后面抽着香烟。他认出了她那掩盖的俄国人特征。她在脖子上围了条蓝色丝巾,当她一眼看到他时,便顺手将香烟扔出窗外。 过了足足一分钟,他走到汽车边,将他的行李箱放在后排座上,在他移身以前,他小心地扫视了一下抵达区那边。 他一言不发钻进车里坐在那女人旁边。一会儿工夫,那女人熟练地将车驰离路边,朝柏林方向开去。 上校格列纳狄•;克拉斯金看着坐在他对面的那个身子壮圆,衣冠不整的人不由得微微笑着。他们是坐在塞吉•;恩格尔的办公室里。这座办公室座落在以前由纳粹德国建造的几层深的地下建筑里的第一层。 克拉斯金微笑着,“行了,塞吉,跟我讲讲你们的问题。” 塞吉•;恩格尔是个身子粗壮,不修边幅的人,长着一头卷曲而细细的黑发,还挺着一个大肚子。他是莫斯科大学的物理系毕业生,现在是这幢鲁肯沃德地下建筑里研究项目的负责人。尽管他为人一团和气,不修边幅——恩格尔常常会穿着不一样的袜子,领带上总是沾着早餐或午餐的残渍——这个人却有着异常机敏的大脑和非凡的组织天赋。 恩格尔勉强地报以一笑。问题嘛他当然有,只是格列纳狄•;克拉斯金看起来可不是那种会跟你分担问题的人。 这个上校的脸长得冷酷铁板且饱经世故,他那松弛的脸皮上纹线密布,皱纹深得就象一道道刀疤横刻在脸上,再配上那诡异的微笑,组幻成一种叫人心悸的形象。而且这个人那一身笔挺熨服的黑色制服和锃光发亮的靴子总是使得恩格尔感到一股逼人的煞气。 外表上显得理性而睿智的克拉斯金在内心却隐藏着阴暗、凶暴的本性。在布尔什维克革命战争期间,在一次高加索靠近顿河查东斯库地区的战斗中,克拉斯金的那个营与一支有四百多人的白军部队交战,在经过三天激烈的白刃对搏战后,彻底地消灭了那支队伍。本来答应宽待投降的敌人和他们的家属,克拉斯金却转而叫他们靠着墙站成一排全部枪毙,对妇女和儿童也显示了他同样毫不心慈手软。 恩格尔耸了耸肩,用手拨弄着桌上的一支铅笔。“是什么让你认为我有问题,格列纳狄?这个项目进行得要比我想象中的还要来得好。” 克拉斯金不由得面露悦色,“棒极了。我就高兴听到这。” 恩格尔站起身来,看上去心事重重,他走到那可以俯瞰这整个巨大的地下建筑场地的大玻璃窗跟前。 即使在这里都已经过了两年了,这个地方还是一直让恩格尔惊叹不已。纳粹在十年前就开始建造这座地下建筑,原本是用来作为v2飞弹制造工厂,但是俄国人挺进到东普鲁士而享用起现成来。现在这里成了东德的一个最机密最先进的研究场所,整个项目全部安排在地底下,这样就无需地面上那些必不可少的伪装保护了。在办公室的上空,银光灯照耀着。整个场地犹如处在大白昼的光线之下。蒸汽和空调用的金属管子布在墙上要达半公里之长。底下穿着白大褂的人们穿梭忙碌着。 恩格尔看着这个叫人惊叹的场面好一会儿,然后转回身来。 “我把你要求的细节都放进了桌上的文件夹里,格列纳狄。相信它们能符合你的要求。” 克拉斯金拿起那个文件夹,略微扫描了一下里面的进程报告,然后又抬头朝着恩格尔。 “干得不错,塞吉。那些德国科学家,他们看起来是超水平发挥了。”克拉斯金咧嘴一笑,“真想不到要送去古拉格的警告会有这么大的作用。” 他观察了一会恩格尔的面色,然后抬腿拎起他那锃亮的靴子高搁在桌上,松开他的武装带,并点了根烟。这是克拉斯金在审讯时惯用的手法。有时这样会让他的犯人感觉到他还有那么点人情味而放松戒备能自如地多谈些。 他朝恩格尔微笑着,“你看上去就象个千斤重担压在身上的人。如果这不是为了项目,那是为了什么呢?来吧,塞吉。让我来听听你的心事。” 恩格尔嗫嚅道:“但我可以坦率讲吗,格列纳狄?我真的可以什么都讲吗?” 克拉斯金大笑起来。“你要是指那些房间里的的废物,回答当然是不。不过你嘛是一个特殊的例外,对你,我是绝对相信。” “真是太感激了,格列纳狄。” 克拉斯金故作不经意地挥了下手,半露出笑容。“什么话,否则还算什么朋友?你就说吧。” 恩格尔从口袋里掏出条脏兮兮的手绢擦了擦他的眉毛。“你不知道呆在这里的滋味。那老是不停的机器嗡嗡声,还有那处理过的空气。我真不知道德国人是怎么建造它的。我很高兴我在这里的工作就快结束了。”克拉斯金吸着烟,问道:“那么你这部分的工作还要多长时间完成?” “照现在的速度要比我们预测的早得多。波洛斯基和其他的科学家过后几个星期会到这里,把不同的项目部分联并到一起。” “那么要多长时间?”克拉斯金重复着他的问题。 恩格尔耸了耸肩。“一个月,或许更早。我们的初始试验非常成功。在高加索的试验地也差不多完工了。我看了从莫斯科送来的我们的人关于美国人进展的情况报告。我们要比他们领先。他们在太平洋爆炸的那个要比我们要做的那个小。说实在的,美国人爆炸的那个只能说是个起爆装置。我可以担保我们会是第一个爆炸那个真正的氢弹。” “我很高兴听到这个,塞吉。我一定在我的报告里对你的努力提上一笔。” 恩格尔对克拉斯金的这番话并没在意。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十分低弱而问道:“你认为会有战争发生吗,格列纳狄?” 克拉斯金哈哈大笑起来。恩格尔诧异地看着他。“这有什么可笑的?” “你忧虑的就是这个?” “我早就想到了这个。你现在不要回避谈这个。” 克拉斯金仍咧嘴笑着。“你怎么想到会有战争的,我的朋友?” “得了,格列纳狄,这不需要动很多脑筋就能猜得出。”恩格尔朝那个地下场地点了点头。“我在那底下呆了两年了,就象个地老鼠一样。我整日看不到阳光地过着一天又一天。”他犹豫了一下。“现在是我们与美国人之间的那些纠葛问题,看起来冲突是免不了了。到现在都快两年了,我们拼命地为我们的这一武器项目工作。而在最后的六个月,当美国人爆炸了他们的第一个装置后,资金突然变得源源不断而来。然后又有了警告。讲得很含蓄,但就是那个意思。是针对我们所有的人,不只是德国科学家。要努力工作,更加努力,不然的话,就会有严厉措施。这里面一定有原因,格列纳狄。我们在跟时间赛跑。为什么?是不是还有什么事莫斯科没有告诉我们?” 克拉斯金慢慢地仰起身。“要是美国人识相的话,那就不会有战争。” “这算什么意思?我是个科学家,我是跟确凿的结论打交道的。给我一个结论,格列纳狄。” 克拉斯金转着椅子,话里透着杀气。“美国人以为他们可以他妈的主宰这个世界。他们以为他们可以天经地义地控制这个地球,朝每个人指手画脚要怎么怎么做。好啊,我们偏偏不卖他们这个臭帐。” 恩格尔摇着他的头。“你根本就想象不到下一次的战争会是什么样子的。我们现在做的这个炸弹可不象美国人扔在日本的那种。它们的威力要强得多。一次爆炸就会把整个城市和人口全部从地图上抹掉。在长崎和广岛,爆炸中心以外的十公里一些地方还会有人幸存下来。而现在一次足量的热核子爆炸,连遥远的地方都不能幸免。”恩格尔迟疑了一下。“我不是个聋子,格列纳狄。我离莫斯科是有一千哩远,但我还是听到一些传言。” 克拉斯金掀起了眼睑,从嘴里取下香烟。“什么传言?” 恩格尔嗫嚅着。“说我们在准备发动战争。说斯大林要这个炸弹尽快完成,他要赶在他死以前可以把它扔到美国。他们说他一个人在克里姆林宫散步,一个人大声地跟他自己讲话。说他的举止变得越来越古怪,越来越令人不可捉摸。他们说他谁也不相信,连他自己都不信。你难道不感到担心吗?” 克拉斯金直直地盯着恩格尔。“是谁告诉你这些事的?” 恩格尔紧张地回答道:“这只是传言。可这里每个人都在说这些事。” 克拉斯金的声音里透出一丝威吓的语气。“我想你聪明的话就不要去理睬这些谣言,而且也不要这么大声地议论斯大林同志的精神健康,我的朋友。这样有可能会让莫斯科的人听到而对你产生怀疑。这种怀疑要写成报告就可以把你关进橡皮屋里,或者到西伯利亚的一个矿区去铲盐,或者更糟。” “那就这方面请你回答我。他们说大清洗又要开始了。会有许许多多的人被抓起来而枪毙或送去劳改营。尤其是犹太人。这是真的吗?” 克拉斯金不置可否地看着恩格尔。“你是个党员又是个优秀的科学家。你不必为此感到害怕。” “可我是个犹太人,。这跟我有切身关系。”恩格尔的脸变得灰暗起来。“这气氛有点不对劲。我能感觉得到。恳求你告诉我到底在发生什么事。” 克拉斯金声色俱厉地说道:“我觉得你在跟造谣者接触的这个泥坑里陷得太深了。你最好把心思集中在你的工作上。我告诉你,不要去理睬那些从莫斯科传过来的恶毒谣言。那些散播这些谣言的恶狗总有跟他们算帐的那一天,我可以向你保证。而且你也会成为他们中的一个,恩格尔,要是你还不约束自己并且闭上你那张臭嘴的话。你就把它当成是一种忠告吧。” 克拉斯金的声音里满露出凶暴的本性,原有的那些人情味消失得无影无踪。随即,克拉斯金揿熄香烟结束了这场谈话。 “好啦,时间不早了,我们最好结束这次检查。我想快点离开这个鬼地方回柏林去。” 那金发男子站在位于恺塞代姆的公寓楼里的窗前。外面很冷,刺冷的寒风狂扫着大街。他听到窗底下英国人的军用卡车开过时的辘辘声,但是他没朝下望一眼。当那女的走进房来时,他转过身来。她带了一个牛皮纸包起来的并用带子扎住的包袱和一个黑色的皮革医药箱。她把这些物品放在桌上,然后走过去跟他一起站在窗跟前。 她默默地打量着他。 他看上去显得好静并且孤僻。埃历克斯•;史朗斯基身材修长,年纪在三十中旬,他穿着一身黑色的双排钮的西装,里面是系着领带的衬衫。他那金色的短发在额前际、鬓角处全部剃清,脸也刮得干干净净,显得飘逸潇洒。在汽车里,他讲的话,少到只有几个词而已,但他德语却讲得非常好,稍微带有点美国口音。 他的嘴唇边老是留有一丝冷笑,就好象是永远固定在那上面。但真正令她注意的是那双眼睛。那是双淡蓝色的却有着无穷尽寒意的眼睛。她点燃一支烟,又看着他的脸。 “克拉斯金应该在下午就结束在鲁肯沃德的检查。然后他会在卡尔肖斯特克格勃总部里主持一个简短的会议。明天早晨七点半他准备跟苏联驻领军的司令官会面,所以我们猜想他今天会早点上床。他从来不在任何军营里过夜,而一直住在他安排好的那幢私人公寓楼里。那是在梯尔公园的边上,七十四号,是扇蓝色的门。克拉斯金的单元是在二楼,十三号。”这女的半露出微笑。“有时这个号码不是很吉利,但对你,埃历克斯,我希望它是个吉利数。” 埃历克斯•;史朗斯基点了点头。那丝冷笑从未离开过他的嘴唇边。 “告诉我那个穿越苏统区交界的通道情况。” “你用我们的一个隧道,出口靠近弗雷德里奇斯雷塞。一辆红军吉普车会停在那里等候着。”那女的又花了几分钟的时间讲述了细节问题,当史朗斯基弄明白了以后,她递给他一个信封。“那是你的证件。你是卡尔肖斯特军人医院的一名红军医生,接到一个电话要去看一个生病的军人。克拉斯金是条狡猾的老毒蛇,所以千万小心。尤其是如果还有其他人在这单元里。” “其他还会有什么人在那?” “他喜欢玩小男孩。” “多小?” “十岁的是他最喜欢的了。他还有一个男朋友,是卡尔肖斯特的一名少校,叫彼得洛夫。要是他在那单元里,你知道该怎么做。” 史朗斯基听到这个女的声音里透露着冷酷的语气。她朝那牛皮纸包裹点了点头。“所有你需要的东西都在那里面。你要确保万无一失,埃历克斯。因为要是有一点差错,克拉斯金就会杀了你。” 等她一离开,他便在卧室打开那牛皮纸包。 他试穿上那制服,非常合身。当他照着镜子时,他不禁浑身打了个寒噤。那身橄榄棕色、收腰、佩着宽宽的银肩章的少校制服再加上那锃亮的高统皮靴使他看上去一付气势汹汹的样子。那棕色的皮枪套和皮腰带还在纸包里。他将它们拿出来,并抽出手枪。这是支托卡雷夫自动枪,7。62毫米口径,是标准的苏联军官随身武器,但枪管的头部被开了槽。他旋上卡斯伟尔消音器,然后又把它拆下来。有两个装满子弹的弹夹,他依次拿起它们,用拇指掐出一粒粒子弹。 他一遍又一遍地检查着弹夹和武器的机括反应,直到他很满意地确证这两者都不会卡壳,然后卸开手枪部件,用一块留在纸包里的油布擦拭起来。当他擦完后,他又将子弹压回弹夹里,将一个弹夹“啪”地推入手枪的枪柄里,接着便将手枪插入枪套里。 他解开他衣箱的扣带,从衣箱里提出那个黑色医药箱,再从医药箱里取出一把带鞘的小刀。当他从刀鞘里拔出那把小刀,那银色的刀锋在阳光下烁烁发光。他站在那里,拇指沿着刀锋轻轻地摩擦了好几回,感觉着那冰冷的利刃。他将刀插回鞘中,再将刀鞘插进医药箱里,然后扣上金属搭扣。 他又从衣箱里取出张照片将它插入制服的胸袋里,然后便脱下制服。他将制服整齐地叠好放回牛皮纸包里。他没再穿回原来的衣服,而是赤裸着身子躺到床上。 床头柜上的闹钟指针指着三点正。 他要抓紧时间睡上一觉到六点,然后就是动身的时间了。 当克拉斯金的汽车停在他面对梯尔公园的住所公寓时都已经快七点了。天上响着闷雷,克拉斯金跨出车外时天已经开始下雨了。吉斯轿车又开走了,上校拾级走上楼梯到第二层,将钥匙插入锁孔。当他进到里面关上门时,他立即觉察到异样的味道。 他是个久经战火的军人,能够很快地敏察到那股武器开火后留下的火药硝烟味,他不由得疑心顿起。 卧室的房门开着,克拉斯金看见彼得洛夫穿着蓝色绸睡袍,他手脚摊开,身体横躺在床上。虽然隔有一段距离,他的眼睛仍没让他搞错。他看见了额上的那个子弹洞,还有那溅散在白色床单上的深色污渍。 “噢我的上帝,”克拉斯金屏住了呼吸。 “真奇怪一个共产党员也会发出这样的话语,克拉斯金上校。” 他的身后发出一记轻微的扳开保险的声音。克拉斯金疾忙转过身去。他看见了那个人。那人坐在蒙上窗帘的窗户阴影下。他的脸很难看得清。但不容置疑的是一支无声手枪握在他的手中。 克拉斯金抽身要去掏皮套里的手枪,想要解开套盖,但那个人迅捷地站了起来从那阴影里冲了出来。他将枪瞄准着克拉斯金的头。 “要我可真的不想这么干,同志。除非你真的不想要你的一只眼睛了。在桌旁边坐下来。把你的手放在桌上。” 克拉斯金照他的吩咐做了。这个人朝他走近身来。他穿着套军医少校的制服,一个黑色的医生拎箱搁放在一张椅子上。他那铁蓝色的眼睛看起来平静镇定但却是极其危险可怕。 “你是什么人?”克拉斯金问道,他的脸象粉笔一样的白。 他注意到这个人嘴唇上一丝微微的冷笑。这人朝卧室房门敞开处后面的彼得洛夫的尸体指了指。 “你的朋友在我朝他开枪之前问了这同样的问题。我敢肯定你会很高兴地知道这一枪来得非常地快而且没有什么痛苦。跟你打发处理你的犯人相比来说你会更加觉得庆幸。” 克拉斯金立即明白过来。知道这个人为什么会在这里。他移了下他坐着的身子,感觉到他的枪套盖卡在桌布下。他已经不是一个身强力壮的年轻人了,但他还是一个枪法高超的射手,而这个人靠近的距离对他来说足够了。克拉斯金又移了下身子,一阵冷汗微微地沁出在他那瘦脸上。 “我想你一定是完全搞错了,我的朋友。” 克拉斯金看着这个人镇静地走过来站在桌的另一端,离他两米远。 “我可真的不这么认为,同志。至于对你的问题的回答是,我的名字叫埃历克斯•;史朗斯基。我到这里来是要打发你去地狱。; 克拉斯金的脸一阵发白。“你犯下了这样的罪行,”他朝卧室门方向那尸体躺着的地方点了点头,“你是跑不掉的,跟其他象你同类的歹徒一样,你会被绳之以法的。” “你根本就不配讲别人犯罪,克拉斯金。依照任何地方的法律你都应该象条疯狗被圈起来。在清理富农期间,你应该对至少有五十个上学孩子被枪杀而负责。我相信你的专长就是在把他们打发去朝头上开一枪之前先对他们进行性侵犯。所以现在当他们发现彼得洛夫和你的尸体,他们会把这归结为一场情人间的吃醋风波可悲地变成为一场暴力。我拿的这把枪是彼得洛夫的。你杀了他,然后是你自己。” “是的,非常地入情合理。”克拉斯金干巴巴地说道。“那么是谁派你来的?”他又在椅子上动了下身子,感觉到他的枪套盖从桌布下伸脱了出来。 “这无关紧要。不过这倒是个原因。”史朗斯基从他上衣的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并扔在桌上。 “把它拿起来。” 克拉斯金照他的说的做了。 “看看这张照片。你认识这个姑娘吗?” 克拉斯金看见一个年青黑发的姑娘站在一个无人的沙滩上。她对着镜头微笑着,手里还抱着个小孩。 “不认识。怎么,我非得认识她吗?” “她的名字叫伊芙•;佩洛夫。这就是私人原因,克拉斯金同志。一年前你在里加审讯了她。如果我没有搞错的话,你在送她上刑场之前,跟她在一起有很长的一段时间。用拷打这两个字都显得太轻描淡写了。她是被担架抬着去刑场的。” 克拉斯金残笑了起来。“现在我想起来了。是那些顽匪婊子中的一个。” “可她才十九岁,你这个畜生。” 克拉斯金看见对方一阵失控的愤怒燃升起,知道这是他的行动时机。他把照片朝旁一扔,史朗斯基的眼睛跟着朝它瞟了一下,克拉斯金的右手探到了他的枪套,迅疾亮出了那把托卡雷夫。 克拉斯金趁势一记快射,子弹打中了史朗斯基 肘部以下的左臂。 只是这还远远不够。 史朗斯基欺近身来,朝他的两眼中间开了一枪。 当手枪开火后,克拉斯金在椅子上被震得朝后仰翻。这近距离的一枪将他的后脑勺爆裂开来,半个脑袋都开花了。 史朗斯基从地上拾起照片放回上衣口袋里。他看着制服袖子上那钻射出的光圆的小洞,只见一摊血渗散开来。此时还不感觉到疼痛,只是手臂一阵麻木。他在浴室里找到一块毛巾包扎在伤口处,然后穿上制服大衣。 当他回到前厅,他打开那医生的黑色医药箱,从里拿出一把小刀。他知道他的时间不多,人们会马上因克拉斯金的开枪而闻声赶来,但他仍镇静地行事着。 他回到克拉斯金的尸体旁,解开他的裤钮,割下了那软耷着的阴茎。刀子染红了,那个生殖器也变成一块血淋淋的肉。他将这块切割下的软肉深深地塞入克拉斯金那张开的嘴里。他将刀在克拉斯金的上衣擦了擦又将刀放回医药箱里。 此时他听到走廊里纷乱的走动声,有人用拳头开始在门上砸敲着,但他已经移向窗子和外面的消防梯子。 当他敲那女的门时,那女的正等着他。她将他迅速引入公寓单元里。 他现在没穿着那套少校制服,而是他自己的便衣,当他点燃起一支香烟时那女人看 第七章 赫尔辛基。 10月26日 这天晚上,有两个人在赫尔辛基塞佛埃餐厅落座共进一顿已迟后了的晚餐。这里是使馆人员和外交官们喜欢常来的场所。这家设在八楼的美味高级餐厅可以俯瞰埃丝普莱纳迪,里面的餐桌摆布得非常开,这样便于客人们私下交谈。从落地的阳台玻璃窗看出去,唯一令人心旷神怡的是这座城市铺展开来的闪烁迷人的星星灯海。但这两个人却正有着棘手的事情要讨论,所以等他们的菜肴送上来,那侍应生一离开,他们便不再观赏这夜景,而谈起正事来了。 杜格•;凯宁在美国大使馆的头衔是政治参赞,但是他的真实身份却是一名中央情报局的高级官员。 凯宁向美国大使起草了有关安娜•;克霍列夫以及这一越境事件的原始报告。而当他们商议决定叫一个资深专家帮忙鉴别这个女人,杰克•;麦西,一名高级苏联事务专家并是中央情报局对苏行动处慕尼黑情报站的头目,当天夜里便被安排在飞往赫尔辛基的飞机里。当麦西呈交上他的评估报告后,他打了个电话要和凯宁共进晚餐商讨这件事。 杜格•;凯宁是一个高个瘦削的得克萨斯人,长着稀疏的黄头发,有一身晒得相当道地的褐色皮肤。他有着南方人那种丰富多采的魅力,而且对美国大使有着颇强的影响力。 安娜•;克霍列夫是否适合政治庇护,这最终还得由美国大使拍板决定。苏联和美国的关系处于近几年来的最低谷期,那些从边境逃过来的人带来的结果实质上是远甚于帮忙的头痛事。麦西知道,安娜•;克霍列夫是美国大使馆宁愿少接触的一个烫手山芋,所以她的困境远远还未结束。 凯宁为他们两人叫了一瓶保迪奥斯,以及这家餐厅的特色佳肴沃奇麦可,当他有滋有味地细品了葡萄酒后,便抬起头来微笑着。 “从报告上来看,那姑娘在过去的一段日子里吃了不少的苦头。但她有没有告诉你一些我们觉得有用的东西,杰克?” 麦西几乎碰都没碰他面前的食物,此刻他摇了摇头。 “她能告诉我们的东西都没什么用。她从红军退役已经有八年了。所以所有相关的背景资料对现在来说都已经是过时了。” 凯宁沉思地朝外看着远处赫尔辛基的巨大恢宏、金碧辉煌的圣主大教堂,然后又回过头来。“那么我想她对我们并没有什么真正的用处?” 麦西知道这是一个非常关键的问题,但他还是照实回答。“我想没有。不过这里还有其他因素应该加以考虑,杜格。” “什么因素?” “那姑娘的遭遇。过去的六个月她一直饱受着地狱般的煎熬。” “你认为她告诉你的都是实话?” “是的,我是这样认为的。我认为她的故事是真实的。不管她在情报资料方面能否帮助我们,光人权这个因素我认为她应该算是一个合适事例。”麦西在他报告里解释到了芬兰反间谍官员让安娜•;克霍列夫重复了她的故事好几遍,当中的细节一点没变。 凯宁犹豫了一下,然后用餐巾抹了一下他的嘴,身子往前一靠。“杰克,我看我还是把话挑明了吧。一些非常强烈的喧吵声已经升格到很高的外交级别。他们把她要回去看来已经变成是一个原则性的问题了。他们声称她是个刑事犯,而且说为了不要再进一步伤害我们两国已经很脆弱的关系,我们应该把她送回边境。”他笑了笑。“当然你我现在都清楚这都是一堆冠冕堂皇的屁话。但是一个事实我想你应该要意识到,那就是他们不会乐意我们要去对这个不起眼的女人作哪怕一丁点的帮忙。” “那么芬兰人怎么样?” “他们要我们快点决定。但是如果我们不给予她庇护,他们肯定也不会。实际情况就是这样,俄国大使会朝他们的屁股挥舞大棒逼迫他们听话的。” 自从十三年前芬兰人经历了跟俄国人的那场惨烈,屈辱的战争后,麦西知道,他们对待他们的这个紧邻一直是小心翼翼,就象对一头他们不愿惹冒性子的狗熊一样。但是芬兰人同样也非常高兴能不失时机地挫挫莫斯科的锐气。他们允许安娜•;克霍列夫转到一家私人医院,而不是把她看管在拉塔卡图大街上芬兰反间谍总部的特别犯人监狱里,而且在美国人未定主意以前,他们还给了她临时难民身份。 麦西拿起他的酒杯看着凯宁。“俄国人有没有提到最初把她关进劳改营是为了什么罪?” “没有,他们没有说。不过通常他们也很少会提到,你应该知道这一点。” “那么你认为最后会怎么处理?” 凯宁定定地看着对方,脸上是一种忧虑无奈的表情。“我们不想要这件事所带来的那种外交上的麻烦,杰克。所以我的推测是基本上大使会把她送回去。当然,另外一个折衷点的办法你应该知道,赫尔辛基跟俄国人有一个协约,允许他们跟犯有严重罪行的越境者会面。苏联大使已经清楚地表明了他们要这样做。这也是给他们挽回点面子,并且还可以施加点小小的压力,试图让逃跑者自愿回去,以求得他们许诺的宽大处理,这之后,他们才会真正动用大使级的外交压力。现在城里就有一名高级官员正处理这事,一个什么叫鲁穆尔卡的家伙,是从莫斯科来的。” “克格勃?” 凯宁颇有深意地笑了。“你自己心里有数就是了。” “真该死。这姑娘刚逃离虎口,又要被送回去。她不应该再去受这磨难。” “或许吧,不过这是规定,杰克。你知道如果我能作主,任何从那边境过来的人,只要他是一个真正的政治避难者,都可以得到我的援助之手。但是不管是正当也好,错误也好,她毕竟是犯了杀人罪。这就使得我们很被动,非常困难去给她庇护。” 麦西激动地放下酒杯。“你知道那些被我们送回去的人会怎么样吗?” 这是个责问,而不是发问。但凯宁还是认真地回答了。 “当然。他们会让你跟行刑者绕着监狱的院子散步,看上去非常友好。然后非常平和地就好象不是故意地,他会照着你的后颈来那么一下,这还算是比较温和的做法。我听说他们还有更加凶狠的手法来处理。我上一次听到的情况是,一个克格勃官员在莫斯科跟人接头。他想要逃到西方世界,但是在捷克边境被逮住了。奉贝利亚的命令,他们把这可怜的家伙活生生地扔进了熊熊燃烧着的熔化炉里。”他不自然地笑了笑。“深厚的阶级感情,嗳?” “杜格,如果我们把这姑娘送回去,大使就等于是在签发她的死亡令。可以说他是在亲自扣扳机。” 凯宁听到麦西话语里的激动之情,不由得诧异地睁大了眼睛。“嗨,听起来你对这个姑娘有着很深的私人牵挂,杰克。” “她已经经受了一段地狱般的生活。她应该得到我们的帮助。要是我们送她回去,我们只是在怂恿俄国人。我们在说去做吧,去惩罚她。你们搞劳改营没有错。你们把几百万个人杀了或投入监狱没有错,尽管这当中大多数是无罪的。”麦西狠狠地摇着头。“我,我对这种做法没法心安理得。” 凯宁犹豫了一下,说道:“杰克,关于这整桩棘手的事情,还有一件不寻常的事我没告诉你。不过我想现在你最好知道。其实这是一个不成立的方程式。尽管芬兰人重复问话时这女人的故事没有一点不同之处。但是他们中的一个富有经验的情报官员在盘问了她后在报告中说他不相信她。” “为什么?” “她讲到的她那个劳改营所在的那块地方,这个芬兰官员非常熟悉,在俄国人通过战争掠取这块领土之前,他一直住在这个曾属于卡累利阿郡一部分的地方。这个官员说,这个女人从营里步行走完这段路程是不可能的事。她告诉我们的故事某些方面可能合情合理,但是他说她所谓穿越的那块地方地理条件实在恶劣得很,而且他提出她讲的所需时间也有谬误,他认为她是被克格勃扔在靠近边境的地方,扔在那里是为了让她跑到我们这边来,就象她所做的那样,而这里面究竟打什么主意,只有他们自己心里知道。” “他还说了其他什么?” “这整桩事情是由莫斯科蓄意策划的,我们没有确凿的证据表明她确是杀了那个哨兵还有营里的看守。劳改营的事情可能是一个捏造的故事用来愚弄我们,尽管她的手臂上有着号码记印。而那个边境哨兵可能也没被真正打死,她可以开空枪或者即使是真的那哨兵也是出于这计划的需要而成了牺牲品。事实上,我们并没有真凭实据表明她就是她所说的那样一个人。她可能原先是劳改营的人,她故事中的大部分也可能是真的,但她可能为了某种原因帮助他们,来扮演这个角色而出色完成工作。那个芬兰官员是一个富有经验的行家。他对苏联的知识要比我们丰富得多。他有可能是对的。” “我不同意他的这些话。” “莫斯科真的有可能耍我们,杰克。他们以前也这样做过。不管他们到底通过这女孩打什么主意,他们大吵大闹要她回去的这一反应也可能是做戏的一部分,为了使我们更相信她的故事。” “我也不同意这种设想。” 凯宁耸了耸肩,用餐巾擦了擦他的嘴。“好吧,那么你有什么建议?” “让我在大使作出最后决定之前先跟他好好谈一谈。并尽量拖延这个叫鲁穆尔卡的家伙跟她谈话的安排,能拖多久就拖多久。我要再亲自见这姑娘一次。这不是为了再次审问。只是作为朋友间的交谈。” 凯宁朝侍应生打了个手势要结帐,也表示这次会谈结束。然后他回过头来看着麦西。 “有什么特别要紧的还得让你再跟她交谈?” “在她遭遇了那么多不幸和磨难以后,我想她需要点真情关怀,需要有人跟她谈心。” 那家私人医院座落在赫尔辛基的郊区。 这家医院占地几十英亩,面积很大,建在山上,周围隔着高高的石墙,里面有一小片白桦林,还有一个小小的已结冻成冰的湖塘,围着湖畔装设了一些长凳。 安娜•;克霍列夫在三楼有她自己的单人病房。从那里可以看到市区的风光,以及零星散布在赫尔辛基海滨和岛屿的五颜六色的圆木屋。她的门外一直有一个护卫日夜坐着。那些人都默不作声,目光警惕,很少跟她有交谈。 房间的一角安放着一张桌子,上面摆放了一个蓝色的花瓶,里面插满了冬季的鲜花。窗子旁边的架子上有一台收音机,第一天她拨转着那个塑料的选台标度盘,当转到短波频率的波道时,她听到了十几种各个城市播来的不同语言的音乐和播音。她能从中辨别得出的城市只有:伦敦、维也纳、罗马、开罗。 那天下午,一个护士帮她洗了澡,换下了她的衣服。然后给她送来新的干净的衣服。她身子边上的伤处现在只有一点微微的悸动。这以后她就在医院的地坪上散步。遵照麦西的指示,她避远其他的病人免得交谈。尽管她极其盼望着能出去看看外面的那个世界风貌,经受一下自由的体会,但是却无法做到。她只能以一点小小的胜利来聊以自慰,那就是她现在可以听听英语的乐曲,看看英文的报纸了。 第一个晚上,有一个医生来看她。 他年纪比较轻,只有三十多岁,一双热忱的蓝眼睛显示了他是一个真切的听众。他用俄语和蔼地讲话。他解释他是一名心理学家。他询问了她的过去。她又将告诉麦西的内容重复了一遍。这名医生似乎对她在劳改营里的待遇特别关注。但当他还想再细探关于伊凡和莎夏的事时,她便收住了口。 第二天,她打开了收音机,里面播出的音乐是古典的轻音乐,她听出了这是德伏拉克的曲子,这正是伊凡所喜欢的音乐。这不由得又使她回想起他和莎夏,突然之间一片可怕的阴影遮没住了她的心灵,使得她倍感孤独。 当她站在窗前想要驱散那片痛苦时,却又看见一对年青夫妇正走进医院的大门。 现在是探访时间。一个小女孩走在他们中间,她看上去不过是两三岁。穿了一件蓝色的大衣,围着一条红色的围巾,她的绒线帽放下裹着头,两只小手被妥贴地用并指手套包护住保暖。 她发痴地、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女孩的脸,直到那个男的用手臂一把将她抱起。三个人都消失在医院大楼里。 她转身离开了窗口,关掉了音乐,一头扑在床上,闭上她的眼睛。那发出的啜泣不住地震颤着她的身子,直到她最后感到哭尽了身上所有的眼泪。 早晚要有这一天的,她心里对自己说,要结束这些悲痛。 她不能永远背负着这些悲痛生活下去。 第三天早晨,麦西来看她了。他建议他们到湖边走走。在那里他们可以私下谈谈。 一棵大树被很久以前的一场风暴刮得连根拔起。腐烂的根须都曝露在外。那枯死的根部班班驳驳地长满着青苔。麦西跟她并肩坐在一张长凳上,并点燃一支烟。 安娜问道:“我也可以来一支吗?” “我不知道你也抽烟。” “现在不抽了。只在战争时抽过。不过我想现在来一支。” 麦西观察到她点烟时脸上不自觉地现出一种习惯性紧张表情。但他很惊讶她那彻底一新的外表。她穿上了新的衣服,一件淡蓝色的羊毛衣束在紧身的黑色滑雪裤里。医院的一个护士给她披了件冬季的大衣,对她来说显得尺寸大了些,使她看上去显得愈加娇弱,但却丝毫无损于她的美丽。 她跟麦西以前碰到过的俄国女人完全不一样。当红军占领了柏林后,他是最先到达这座城市的美国人之一,那也是他第一次看见俄国女性。她们当中很少有长得象样点的。许多人都是身形彪悍、骨骼粗大的农村女子。她们看上去脏得就象一天要刮洗两次脸才能弄干净 。他心想要是德国人在他头上狂轰滥炸上四年,他肯定也是这副模样。 “他们对你好吗,安娜?” “非常好,谢谢你。” “你还有什么需要的吗?报纸?衣服?” “不用了,我所要的都有了。” 麦西看着前面的湖,语气平和地说道:“我跟哈兰医生谈了一次话。他认为有些事情你应该要想通,安娜。要彻底摆脱过去不幸的阴影看来对你不是件很容易的事,他认为你需要时间来慢慢医治你内心的创伤。”他看着她。“我想接下来你要做的就是,不管今后怎样你都要尽量忘掉你的丈夫和你的孩子。把所有不幸的事抛在你的身后。当然我说起来容易,但我知道要做到这一点就不是那么轻松一回事了。” 她没有出声,只是看定着他。然后才讲话道:“我想我将永远不会忘记伊凡和莎夏。其他事情或许会,但是伊凡和莎夏我永远不会忘记。” 麦西看着她,他睹见她噙在眼角里的泪水。她在拼命地控制住自己的感情。然后她咬着自己的嘴唇,把头扭向一边。过了许久,她才转回头说话。 “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麦西?” “当然。” “你在哪里学的俄语?” 他知道她的这个询问只不过是一种分解她的痛苦的方式。他看着她,微微一笑。 “我的父母是圣彼得堡人。” “但是麦西不是俄国人的姓。” “本来是波兰人的姓,叫麦辛斯基。我父亲的一方原来是从华沙来的。母亲的一方则是纯俄国人。” “但你不喜欢俄国人。” “为什么你这么说?” “你第一次到那家医院看我的那一天,你看我时的那种表情。你的眼睛里满是不信任,甚至是不喜欢。” 麦西摇了摇头。“这不是事实,安娜。恰恰相反,俄国人当中绝大部分都是诚实、豪爽的人。我恨的是共产主义。它摧杀了人们脑子里所有尊贵和善良的东西。有一点是不会搞错,安娜,克里姆林宫的那帮人感兴趣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权力。从他们身上你可以看到活生生的纳粹影子。只不过在旗帜上不是双s的十字,而是一把榔头,一把镰刀和一颗红星。”他停顿了片刻。“安娜,有件事我要告诉你。你们大使馆的人想要跟你谈谈。” 她定睛看着他。麦西看见她眼里的恐惧。“要说什么?” 他把凯宁告诉他的解释了一番。“这只是常规做法,却必不可少。你觉得你能经受得了吗?” 她犹豫了一下。“如果你希望我去我就去。什么时候?” “今天下午。这以后,美国大使将会对你的事情作出决定。那个俄国官员,他的名字叫鲁穆尔卡。别怕,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鲁穆尔卡没有权利盘问你有关你被指称犯下的那些罪行问题。不过他会要求你回去接受审判,而且他会许诺你给予宽大处理。但是我想你知道这种事情很少有兑现的。” “今天早上医生问了我一个问题。他问我是否对杀了人有所悔意。对那个劳改营的官员和边境线上的那个哨兵。” “那你怎么跟他说?” “我说对他们的妻子和孩子—— 要是他们有的话,我会有这种感觉。但我决不后悔杀了他们。我要逃跑,施加于我身上的那些罪行都是毫无道理的。我记得伊凡告诉我一句话,一句他朗读过的话,对于那些施加暴行于别人的人,就只有以暴行回报于他。我只是把暴行回报给那些施加于我的人。我跟他们是你死我活的相斗。” “那么我想这回答够明确了。” 当麦西和安娜坐在赫尔辛基市警察局的会客室里时,一名警察打开房门,两名身穿便服的俄国人从他身旁走过,跨步进房。 这两人之中年长的一个是四十出头,人象头浑身是劲的公牛,长得高头大马,那肌肉发达的身体紧绷着他的衣服。 一双冷酷的眼睛深嵌在一张一副凶相的脸上,那张脸长满了粉刺和痘疱,他的左耳缺了一块。他随身带了一只公文包,落座后草草地自我介绍了一下,尼基塔•;鲁穆尔卡,莫斯科来的一名高层官员。 那第二个俄国人,是一名年轻的使馆助手,坐在他旁边,并呈上一卷案宗。 鲁穆尔卡信手打开案宗,开口问道:“你是安娜•;克霍列夫?” 那个人问话时,连正眼都不瞧她一下。 麦西朝安娜点了点头,她回答道:“是的。” 那男人霍地抬起头,两眼严厉地盯着她。 “在苏芬两国外交上签有合作协议的情况之下,我在这里仍提供给你一个自我赎罪的机会,尽管;;你在苏联国土犯下了严重的罪行。我被授权通知你,如果你自愿回到莫斯科,你的整个案子将会重新审核,并重新提交法庭审判,这样你就会得到最宽大的处理,这是每个苏联公民都可以享受到的权利。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安娜犹豫着,她还尚未回答,麦西用流利的俄语说道:“还是省掉那些官腔吧,鲁穆尔卡。你到底想要说什么?” 那双灰冷的眼睛盯到麦西这边来,鲁穆尔卡的声音里充满了奚落。“那些问题是宣读给这女人听的,不是给你的。” “那就尽量简单些,这样她可以清楚地听懂是怎么回事。”麦西毫不客气地回言道。 鲁穆尔卡两眼朝麦西翻了一下,嘴角边露出一丝冷笑,然后身子往椅背一靠。 “基本的情况是——只要她同意回到莫斯科,就会重新审理她过去的所作所为,如果法庭确认她是受到了不公正的待遇或者是错误的虐待,那么她最近犯下的罪行——射杀边防哨兵、从劳改营逃走,就会被从轻发落。我这样已经够简单了吧,即使像你这种思维简单的人也应该清楚了吧?” 麦西没有理睬他的挖苦,转过头去问安娜:“你有什么要说的,安娜?” “我不想回去。” 鲁穆尔卡语带威胁地说道:“外交上的交涉最终会确保你被引渡回国,但是我给你这个机会让你自愿回来,并让你的案子得到重新审理,如果我是你的话,我会认真地考虑这个提议。” “我说了我不想回去。我无辜地被投入监狱,在我被送到古拉格去之前,我根本没做什么坏事。应该受审的不是我,而是那些送我去劳改营的人。” 鲁穆尔卡的脸因为发怒一下子变得狰狞凶狠。“给我听着,你这个脑子不开窍的女人!好好想一想我们会让你小孩的日子怎么难熬。乖乖地回来,到法庭受审,你或许还可以再看到她,不然的话,我可以向你担保,她今后在孤儿院的日子会非 - 常 - 非 - 常地不好过。你听明白了没有!” 鲁穆尔卡的咆哮声里充满了暴戾之气。安娜怔怔地定坐在那里,她的脸因为提到孩子而蒙上了一层伤痛之色。 旁边,麦西对鲁穆尔卡冷言道:“你可真会挑伤口撒盐,鲁穆尔卡,居然把孩子也扯了进来。” 鲁穆尔卡满脸鄙夷地看着麦西。“为什么你就不能识相一点闭上你的嘴,美国人?这得由那女人来作决定,没有你的事。她如果有脑子的话,就该知道照我说的做才会有出路。” 麦西尽力控制住自己想要痛揍这个家伙的怒火,然后他看到安娜的眼睛里泛起仇恨的目光,受到刺痛的表情不断在她脸上加重,直到她的理智显得被击溃似的,所有的怨恨一下子全部爆发出来。她霍地跳起身来,扑向桌子的对方,手指甲狠狠地抓在鲁穆尔卡的脸上,划出了道道血痕。 “不许你们伤害我的女儿!不许你们这样……!”她失控地悲愤尖叫。 当麦西抓住她的手并控制住她时,鲁穆尔卡冲上来一把抓住她的头发。 “你这臭婊子!” 麦西和那助手插在中间将他们架开,警察也出现在门口,麦西急忙让他将安娜带出房间。 鲁穆尔卡从衣袋里掏出手帕轻敷着脸上的血痕。他恶狠狠地瞪着麦西。 “你还没听我讲完最后的话!你们的大使要是敢多管闲事,就会要他的好看。” 麦西怒不可遏地看着这个俄国人。“留着跟你的那些混蛋同类说去吧,你这渣滓!但是她已经作了她的决定,我们也会作出我们的决定。现在,”麦西用一根手指狠狠地戳着鲁穆尔卡厚实的胸脯,“从这里滚出去,别等我来把你揍扁了。” 有那么一刻,鲁穆尔卡吓人地盯着麦西,似乎要跳起对这份挑衅还以颜色。他的两眼露出暴怒的凶光。但是突然间,他一把抓起那个公文包,像阵狂风似地冲出屋子。 鲁穆尔卡的助手点燃了一根香烟,看着麦西说道:“这女人这样做可不大明智啊,要知道我们大使极有可能交涉成功将她引渡回国;再说,鲁穆尔卡可是个很厉害的人,不大好招惹。” “我也是,小子。” “那么我是不是可以认为这事就算这么定了?” “随你怎么想,同志。” 这天晚上,麦西来到医院,他们又一起散步到湖边,坐在一张木凳上。安娜问道:“我今天这样做是不是在添麻烦?你们的大使是否决定了对我怎么处理?” 她忐忑不安地看着麦西,但麦西却展颜笑道。“大使听到了鲁穆尔卡的那些威胁的话语后,毅然决定同意你避难。我们会帮助你在美国开始一个新的生活,安娜。给你一个新的身份,帮助你安居下来并为你找一份工作。你不可以马上拿到公民身份,不过这样也是正常的,就象其他合法的移民 第二部分 1953年1月13日- 27日 第八章 德国,巴伐利亚。 1月13日, 晚上11点。 那天晚上,整个德国南部都下着大雨,叉状闪电不住地在地平线上空划亮,这是个不宜飞行的天气。 那座军用飞行营地座落在巴伐利亚湖区的正中央,此刻被低垂的云层和浓密的雨雾笼罩着。这个地方只有一条飞行跑道,一排木建营房,这里曾经属于德国空军响当当的南方空军指挥部,而现在则是中央情报局苏维埃分部在德国的指挥所。 当杰克•;;麦西走出那用作行动指挥房间的尼森式样的棚屋时,他抬头看了看那狰狞、黑压压的天空,然后竖起他的衣领,奔到一辆盖蓬的军用吉普车边,那辆吉普在倾盆大雨下正等着他。又是一道叉状闪电划破黑空,当他钻入吉普时,坐在驾驶座位上的那个人说道,“我得说,这是个应该躺在床上的夜晚。让个娇滴滴的女人陪在你旁边,再来上一瓶苏格兰威士忌。” 麦西笑了笑,吉普车发动起来沿着柏油道行驶。 “你可以随便交差,简尼。” “那么今晚又塞给我些什么人?” “两个前乌克兰党卫军人,通过基辅前往莫斯科。” “妙极了。你总是弄来些一流的伙伴,杰克。” “他们要么为我们工作,要么就去面对战争罪犯的审判,这两个人都是一个党卫军分队的成员,这个分队在里加枪杀了一群妇女和小孩。不过我们就象讨饭的,选人也不能太挑剔了。” “这也就是为什么我喜欢给中央情报局做事,你总是能碰上各种各样最有趣的人。” 这个坐在麦西旁边的人穿着一件飞行员的皮革飞行服,扎着一条白色的丝绸围巾。他有着一张活泼、开朗的脸,虽然他长得矮而粗壮,但他的稻草色的头发不容置疑地表明他是个北欧人。 尽管只有三十一岁,简尼•;;萨里宁要比许多人经受过更多的沧桑。经过了那场跟俄国人的40年代的冬季战争后,象有些芬兰人一样,萨里宁将他们的国家跟希特勒的德国联盟看作是一个可以向莫斯科讨回公道的机会。他毅然将自己的赌注押在了德国人一边,却为此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在一次波罗的海空战中,一颗俄国榴弹钻入他的德国战机驾驶舱里,炸掉了他右腿膝盖以下的部分,现在他不得不接上一个木头玩意儿来当作腿使唤。在他的那个惨不忍睹的大疤痕里还嵌着一块俄国产的金属弹片,那个大疤痕是当时德国的外科医生将他的那条残肢凑合着缝合在一起而留下的,但不管怎么说,萨里宁仍还可以走路,尽管一跷一跷地很明显。 吉普车开到一条靠近一个大湖的跑道上,旁边有一排飞机棚,其中的一个门开着,里面弧光灯打开照耀着。 麦西钻出吉普,冒着雨奔过去,后面跟着萨里宁。 有两个人坐在一张桌子的一角抽着烟等着,他们旁边放着降落伞,近旁就是一架停在棚内的dc;;3飞机,那飞机被漆成黑色,没有任何标记;一道登机用的铁梯通向机身旁开着的货舱门。 其中一个人二十七、八岁的样子,长得高而瘦,一张心神不定的脸满是紧张的表情,尽管他还很年轻,但已经刻露出几许凶残的习性。 第二个人年龄大一些,一个典型的粗犷汉子样,体格魁梧,看那一头赤红的头发和那张铁硬的脸,活脱象是从岩石里蹦出来的。 他看上去就是一个很是自负的人,当他看见麦西进到飞机棚里时,他便站了起来。人一边走过去一边随手将香烟朝旁一扔。 他用俄语对麦西说道,“这种天气,又是黑夜,人和动物都不出门,更不要说飞行了。我们还要走吗,美国人?” “我想是的。” 那人耸了耸肩,又马上点上另一支香烟,很明显他处于一种神经质的紧张状态,然后他回头瞧了眼他那白净面孔的同伴。 “这里的瑟吉对这样的飞行不大乐观。看他的表情就能知道,他认为我们会完蛋的。而象这种晚上,我也倾向于这种看法,要是俄国人的雷达不能把我们提前扔进坟墓,这种恶劣的天气会助上一把力的。” 麦西笑了。“我可不会这么说,你们有个好手一路照应着。来见见你们的飞行员。” 麦西介绍了萨里宁,但象平时规定一样没讲这个芬兰人的名字。这两个人互相握了握手。 “很有神通啊,我肯定。”这个乌克兰人随口说道,他接着又是面色更加凝重地看着麦西,一丝紧张的强笑歪咧在他的脸上。“只是一个小小的问题,你们的飞行员长了条假腿。当然我只是随便提提。” 萨里宁气哼哼地说道,“要是这让你心神不定的话,你随时可以跳下飞机。另外,你和你那边的朋友最好马上熄掉这些该死的香烟,要不然我们大家什么地方也别想去了,”他朝那架飞机点了点头。“那油箱里有六百磅高度易燃的油。快点熄掉!” 那年轻人听到萨里宁的吼声忙不迭地揿灭香烟。但那个年长的乌克兰人冷冷地看着萨里宁,好一会儿才慢腾腾地照着命令做。 “谁搞得清呢?或许这样死还好过把我们的活命机会交在一个跛脚飞行员手里呢?” 麦西看见萨里宁脸上泛起怒火,便忙说道,“够了,波里斯。只要记住一点,你们的性命全都在这个人的手中。所以对他客气点;还可以告诉你一点,你们碰到的是这一行中最好的飞行员,没有人象他那么熟悉这条路线。” “但愿如此。”这个乌克兰人耸了耸肩,他朝那架dc;;3飞机点了点头,半信半疑地问萨里宁,“你认为我们在这架美国破飞机里会没事?” 萨里宁按捺住他的火气,平静地答道,“我不认为这有什么问题。对飞行来说这可能是个恶劣的夜晚,但这也意味着那些赤色分子不会一意要把他们的飞机赶上天空。我们应该没事。危险的地方只是接近苏捷边境。过了那里,一路上就都是鲜花了。” 那第二个人走过来,朝麦西和萨里宁点了点头,麦西又给他们俩介绍了一下。那个年轻人对麦西说道,“我的直觉告诉我,我还是去接受一场战争罪犯审判的好。” “现在再讲这些太晚了。行了,让我们作最后一遍检查。证件,随身用品,钱,都放在桌上。” 两个乌克兰人掏空他们的口袋,把东西放在桌上,麦西一样样地检查他们的物品。“看来都没问题。一旦你们到了莫斯科并站稳了脚跟,你们知道该怎么做。” 两个人都点了点头。 “那么就这样了。祝你们俩好运。” “要是我们到得了莫斯科的话。”那红头发的乌克兰人不乐意地咕哝着,他冲着萨里宁说道,“现在就看你了,我的矮瘸子朋友。” 那乌克兰人言毕,便浑然没事地转过身,将降落伞甩在肩上,跟他的同伴一起哈哈大笑,朝那架飞机走去。萨里宁怒眼瞪着他,准备冲过去,但麦西紧按住这个芬兰人的肩膀。 “我应该好好地揍这个混蛋一顿。” “随他去,简尼。今晚过后,你就再也看不到他们。” “或许我应该把他们扔错地方,玩他们一下,让那些克格勃来帮我收拾他们。” “不用担心,这两个家伙的寿命不会长的。要是他们到得了莫斯科,那就算他们运气。你知道 -- 我们送去的许多特工都在头48个小时就给抓起来了,但对他们来说这仍然是个机会,好过一根绞索或一粒枪决子弹。我们上个月送去的二十个人中有十五个给克格勃抓了起来。抓到了就没好命的,日子只会越来越难过。” “我得说,你用的一些混蛋活该如此,杰克。行了,我想我也该动身了。” 当萨里宁拿起一顶降落伞,正准备走向那架dc;;3的登机梯时,一辆吉普车疾停在飞机棚外,一个身穿便衣的年轻人钻出车外,奔到麦西跟前。 “您的电报,长官。” 他递上一份电报,麦西撕开它,读着里面的内容,然后对那人说道,“你可以走了,中士。这不需要答复。” 那人又钻回吉普车,在大雨中开走了。萨里宁又走回来。 “是坏消息吗?可别告诉我这个空投行动因为天气缘故取消了。”他又咧嘴笑了笑。“不过也不要紧,我以前一直一个人在恶劣的天气下飞回内地,就象今晚天气一样。运气好的话,我还刚好能赶上慕尼黑的夜总会。让那两个混蛋留在飞机上再紧张一个晚上吧。” 麦西说道,“恐怕不是这么回事。而且不知道这算不算你所谓的坏消息。华盛顿要召我回去,一等我完成这星期的空投任务就得走。” “算你运气。”萨里宁笑着说道。“我嘛,这回过后也该休息一下了,杰克。是该飞回老巢收起翅膀的时候了。你用的这些党卫队的渣滓已经开始让我心烦了。” 萨里宁跨上那铁梯,在顶端上他止住了脚步。 “不为我祝福吗?” “一路顺风。” 当麦西开车到湖边时,已经差不多是半夜十二点了。他点燃一支烟,凝望着绵绵细雨下那波涛辽阔的湖水。他思索着那份华盛顿的电报,并猜度着为什么他们要他回去。 另外一件让他萦怀的事是关于那个姑娘。尽管事情的发生都已过了一个多月了,安娜•;;克霍列夫仍会时时出现在他的脑中,他觉得很难忘掉她。 他关掉引擎,隐隐约约地听到水上传来汽笛的声音,他抬头望去,只见远处汽船的一星灯光在寒冷的夜色下移向远处的岸边。 这个声音老是唤起他的回忆,他静静地坐在那里,然后闭上他的眼睛。 那是很久以前了,也是象这么一个冬季的晚上,还是孩子的他第一次看见美国的灯点。 那时的他年纪只有七岁,但是杰克伯•;;麦辛斯基仍记得在爱丽丝岛*上四周那混杂的人体味道和那嘈杂的人声。 有乌克兰人、波罗的海人、俄罗斯人,还间杂着爱尔兰人、意大利人、西班牙人和德国人。大家都憧憬着在这个被传说为新世界的国度里开始一个新的生活。 他是在1919年跟他的父母从俄国启程然后来到这里的,这是在布尔什维克革命两年后。 他父系的家族在两代以前从波兰移居到圣彼得堡,斯代尼斯拉斯•;;麦辛斯基受雇于宫廷。杰克伯;;;;;;麦辛斯基仍清晰地记得被带着在那规模宏伟、金碧辉煌的凯瑟琳宫殿里作冬天散步。斯代尼斯拉斯•;;麦辛斯基是个用脑思考的人,他爱好阅读和下棋。如果不是错生在一个贫穷的家庭里,他或许会成为一名律师或医生,而不是现实生活中一名卑微的木匠师傅。 而他还有一个不为他的主人所知的秘密,这一秘密如果被知晓的话,他会被立刻解雇。 他是一个孟什维克的热烈支持者,他私下里很是鄙视那些贵族阶层和他们的寄生生活方式。他坚信俄国的未来将依赖于民主和自由,这一时代潮流终会到来,不管沙皇愿意不愿意。所以当赤色分子占领了圣彼得堡后,他不是那些兴高采烈的人当中的一个。 “相信我,杰克伯,”他的父亲总是喜欢这样说。“我们会为这红色的狂热付出代价的。我们需要一个新俄国,但不是这样一个新俄国。” 对这场红色革命,再也没有人更比斯代尼斯拉斯•;;麦辛斯基惊愕了。这就象不知从什么地方突然冒出一股龙卷风,因为长期以来孟什维克一直是要改革俄国的生力军。而列宁的布尔什维克也非常明了这点,所以任何东西,只要对他们的这场所谓的革命有威胁,都要被无情地粉碎。 终于有一天红军来了。三个人带着步枪。 他们顶着刺刀将斯代尼斯拉斯押走了。他怀孕的妻子和孩子不知他生死如何,直到三天后,他总算被放回了家。他人被打得遍体鳞伤,手臂也被折断了。他还算是幸运的没被喂一粒子弹到颈脖里,但这一天迟早是会来的,而斯代尼斯拉斯也清楚这点。 所以斯代尼斯拉斯和他的妻子收拾东西带着他们的儿子,驾着亲戚送给他们的马车出发去爱沙尼亚。杰克伯父母东凑西借的一点钱刚够买上从塔林出发去纽约的船票。 这是个艰苦的严冬旅程,而那强猛的东风更是雪上加霜。那纵帆船被二十英尺高的巨浪不住地冲击着抛掷着,底舱里移民们受尽了磨难。在第五天,娜蒂亚•;;麦辛斯基早产了。 斯代尼斯拉斯不仅失去了一个孩子,还失去了年轻的妻子,当两具尸体被葬入海中时,年幼的杰克伯忘不了他父亲那孤寂凄凉的表情。这个漂泊者深深地爱着他的妻子,他失去了她以后,人再也没能恢复到从前的样子。他父亲的一个朋友曾告诉过杰克伯,失去一个年轻美丽的妻子对一个男人来说,就是一个无法弥补的创伤,而他也深信这一点,只要看一下他父亲那一年比一年更沉郁孤僻的样子便能证实。 在大萧条来临之前,斯代尼斯拉斯和他年幼的儿子在美国的生活确实是稳定改善了。他定居在布洛克林里一个叫布莱顿海滩的地区,那地方也被叫做为小俄罗斯,因为那潮水般涌来的俄国移民的缘故,都是为了逃避沙皇、列宁以及之后斯大林的暴政统治。当斯代尼斯拉斯离开处所去工作时,他托了个年老的大婶照顾他的儿子。 在爱丽丝岛上的第一天,象数千个从东欧和俄国来的移民一样,斯代尼斯拉斯•;;麦辛斯基将他的姓改成一个英国风格的,麦西。这一部分原因是因为移民办事人员的不耐烦和搞不清怎样拼写那波兰名字,另外也是因为他在一个全新生活开始之际的信仰,一种摆脱往日晦气的祈愿。 还是很年幼的时候,杰克伯•;;麦西就被证明是学校里一个用功的学生,但最最让他喜爱的就是坐在他父亲的脚旁,倾听着那些他的俄罗斯家乡的轶事。关于刺杀亚历克山大沙皇以及那无数次由学生和工人发动的想要建立民主秩序的浪潮,而最后一次次地被沙皇无情地镇压下去,这都是要比布尔什维克革命早很久的事,那个时候共产党胚胎的影子都不知在哪里。斯代尼斯拉斯讲述时的语气是如此的痛切感慨,所以他儿子长大后对他家乡拥有着火一般的兴趣热情也就不足为怪了。 之后他又从逃亡组织办的报上了解到赤色分子是怎样把整个村庄迁移到西伯利亚去,杀死任何有碍他们权力欲望的人;数百万个富农又是如何被凶暴地铲除掉,因为他们胆敢对斯大林的土改政策发出反对之声。整个家庭会被连根除掉,村庄被毁掉或遭强行迁移放逐,数百万个人被枪毙,就为了一个人把持权力的欲念。 当大萧条加剧时,斯代尼斯拉斯再也找不到工作了,绝望之中的他从不抱怨美国,却是怨恨那些逼着他逃离故土的赤色分子。当生活变得更加困苦,令他更难以抚养他的儿子,而住所又变得更挤更脏时,他迁入了教会的贫民所,他和他的孩子得排着长队领一份慈善机构发放的汤。 对年小的杰克伯来说,最黑暗的时刻是他十六岁时的一个冬天下午。 一天他从学校走回家里,看见他曾经很清高的父亲站在一个街角,手持着一块牌子,上面是他写的歪扭的字:“我是个一流的、诚实的木匠。恳请给我一份工作。” 杰克伯看了真是心如刀绞,要知道那是他挚爱着的父亲,现在竟沦落到这般屈辱的地步。这真的是最后一根可抓的稻草了。那天他立志他要成为一个富人,他的父亲不用再去乞求工作。但斯代尼斯拉斯在他四十五岁生日的那天就死了,一个心力交瘁、意气挫尽的人。 麦西自己也从来没成为一个富人。他化了比他想象中还要长的时间才立足下来。当大萧条结束后,他找到的都是些零碎工,刚够填饱他的肚子。他在耶鲁大学的夜校里才读了一年书,便拿到了一张语言系的本科文凭。他所付出的便是他自己辛勤的汗水。然后在1939年,令他同学不胜惊讶的是,他加入了军队去做一名军官候补生。 珍珠港事件后,在军队里,只要稍加留意把握,有许多快速提升的机会。但麦西更注重于实干。美国参战后不到六个月,他便跟着爱伦;;;;;;杜勒斯的战略情报局(oss)在一起,以瑞士作为基地,筹划着深入德国占领区后方的侦察任务。 战争结束后,美国人很快发现她的前俄国盟友现在变成了敌人。 战争期间,美国情报机构对克格勃的情况还一无所知,对苏维埃边境线后的状况也是如此。为了急于收集情报,那些日益增多的流亡者——俄国人、波罗的海人、波兰人、熟悉苏联语言和习俗 的年轻人——被从欧洲的各个城市和战俘营里招募来,而美国人则物色他们自己里面最聪明的、最优秀的军官来训练和监督这些人。 这份工作看起来对麦西是出奇地合适,所以战后,他仍留在欧洲,在慕尼黑工作,派遣特工到苏联的土地上进行长期的刺探活动,在日益紧张的战后气氛下,希望他们能送回苏联军事力量增扩的点滴情报 。这些特工有流亡者和爱国主义者,强盗和叛变者,还有一些是那种不安分的人,在战后仍渴望着战斗,因为那场大战还没让他们过足瘾。 有些会讲俄语的前党卫军人,他们注定了要面对长期监禁或更糟的是面对战争罪犯的死刑,就象今晚空投的这两个人,要是空投到克格勃控制的地域就可免掉所有罪名。如果他们执行了他们的任务,并能设法回到边境线这边来,他们就可获得自由身,得到一个新的身份和一份干干净净的档案记录 - 最好的结果是他们可以延长他们的寿命;最坏的则是在这场性命赌博中输个精光。 杰克•;;麦西以铁腕无情的手段高效地、非常成功地运作着慕尼黑站,他对苏联是无比的憎恨,对他们的伎俩手法又是相当的了如指掌。在华盛顿,他是公认的最杰出的一名人员。 麦西又听到另一记远处的汽笛声从那夜色中,从那雨茫茫的湖深处飘来,他便抬头眺望着。 在这刺冷的一月晚上,当他有所沉思地凝视着那铅冷色的水面时,另有一件事他还浑然没意识到。 就在此刻,在不到两千英里远的莫斯科,一些车轮已开始滚转跑动起来,兆示着一个密谋的诞生,这个密谋将耗去他的人生中这接下来的六个星期,并将这个世界拖到战争的边缘。 麦西最后看了一眼那黑暗的湖岸,然后竖起衣领以抵寒并发动了吉普。现在正好还有点时间可以在上床前写送交中央情报局总部的报告。 第九章 莫斯科。 1月13日 临近凌晨两点,捷尔任斯基广场边响起隆隆引擎声,随着车轮的滚转,一辆埃姆卡轿车和两辆吉斯卡车相继从克格勃的总部后门咆哮蹿出。 当这支车队朝南驶向莫斯科河时,在那辆轿车里,那名坐在前排乘客座位上的身穿便服的军官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旧的镀银烟盒,“啪嗒”一声打开,抽出一支香烟。 尤里•;;路金少校,克格勃第二管理局的,深知这个凌晨他执行的任务是不会受人欢迎的。当他点燃香烟,身子靠在椅背上时,不由得深深地叹了口气。 他三十二岁,是一个相貌英俊的男子,长着一头黑发和一张气定神闲、让人感到和善的脸。他身穿一件厚厚的黑色大衣,里面是一件灰色的便服。他的左手臂肘部以下一段都没有了,在那里接上了一个金属制的人工肢体,外面覆上了一个黑色的皮手套。 路金抽着香烟,默默地凝视着挡风玻璃外的夜色。 大雪在去年十一月就早早地在莫斯科降下,现在大街上雪层积得高高的,看起来这雪会没完没了地下个不停,丝毫没有放过这个已经是世界上最冷首都之一的意思,毫无减弱迹象。 当车队通过阿巴特区,沿着冻结的莫斯科河岸折向东时,路金又再查阅了一下膝盖上铁夹纸板上的名单,上面详列了姓名和地址,一共有九个人,全部是医生,要在这个寒冷的凌晨全部予以逮捕。 他微微地侧了下头,对他的司机说道,“下一个路口我们要左转,帕沙。” “是,长官。” 司机帕沙•;;库昆库中尉是一个敦实的蒙古人,年纪三十多岁。他的那张黄肤脸和肌肉发达、彪悍威猛的体形常会使人会心地想到那种在蒙古大草原上稳坐在四蹄奔腾的骏马上的骑手,而不是眼下驾驶着四轮滚动的轿车司机。 当路金抬眼扫了一下外面冰天冻地、空无一人的大街时,独自坐在后排座位的那名随员将身子凑向前来。 “少校同志,我可以看看那份逮捕名单吗?” 波里斯•;;乌卡辛上尉要比路金年轻些,刚刚一个星期前分到他的办公室来。路金反手将那夹纸板朝后递给他,后座的座位灯“啪”地打开了。 过了片刻,乌卡辛说道,“上面讲,这些医生都是克里姆林宫的内科医生,从名字上看,至少有五个是犹太人。该是我们跟这些犹太佬刀光见血的时候了。” 路金转过头去,乌卡辛的脸上浮着狞笑,煞有介事地横眉怒目,那张薄薄、冷酷的嘴唇流露出一种凶残的本性。路金立即对这人产生了一种反感。 “准确点讲,是六个犹太人。”他冷冷地回答道,“不过这跟他们是不是犹太人无关,你要知道,乌卡辛,他们还未被审讯过,究竟有没有罪还不知道。” “我父亲说了,斯大林同志相信这些著名的医生都参与了一个阴谋,企图毒死克里姆林宫的一半国家领导人,他怀疑他们已经很长一段时间了。” 路金仰头朝冰冷的轿车厢里吐了口烟,乌卡辛的父亲是党内的高级领导人,在克里姆林宫有很多的朋友。路金语露轻蔑地说道:“你父亲讲的只能代表他自己的意见。至少到目前为止,法庭还没有作出判决;要说一个医生怀有这种恶意我还相信,可是九个?哼,只有神智错乱的人才会相信。” 路金摇下车窗,一股刺冷的寒风扑在他的脸上。他将余下的香烟弹指射了出去,然后又摇上窗子。 车后座,乌卡辛语气冰冷地说道,“我可以谈谈我的一点意见吗,路金少校?” “要是你认为很有必要的话。” “我认为你的言论带有点诬蔑,而且侮辱到了斯大林同志,我父亲所讲的只是重复斯大林所相信的事实,所以你最好搞清楚。” 路金还未及回答,旁边帕沙不无憎厌地朝后视镜里的这个上尉翻了一眼。“为什么我们这里老是分来这种混帐的货色?” 乌卡辛勃然大怒,他对路金说道,“你可听到了,少校。这个人在侮辱我,他居然这样对待一个军阶比他高的上级。你要向上头汇报,要是你不汇报的话,我自己会去反映。” “这个人是个蒙古人,所以在这方面就有特殊优待。你知道有关蒙古人的情况吗,乌卡辛?除了他们是红军队伍里最优秀的战士这一众所周知的事实外,另一个事实就是最难叫他们服从上命、遵守纪律了。” “我只知道象这种人就应该好好给他点教训。” 帕沙转过头来,恶狠狠地瞪着他。“你他妈的怎么还不闭嘴?整天指手划脚、神气活现的,他妈的脚都要翘到我的脸上来了。” “行了,中尉。”路金出言制止道。 这个蒙古人是一个出色的警察,仗义的朋友,而且天不怕地不怕,但是路金也知道他性子火爆、桀骜不驯,再闹下去的话,他很有可能刹住车子跳下去,把这个上尉从后座拖出来揍个半死。他才不管什么军阶高低呢。再说,凌晨时分执行逮捕任务,大家本来就已经够紧张和心烦的了,乌卡辛的盛气凌人只会火上浇油。 路金从座位上转过头去。“讲到尊重上级,乌卡辛,现在这里我是最高负责;至于我的言论,只是个人的一种看法,谈不上什么攻击、诬蔑的,所以为什么你就不能少操点心,在后面安安静静、舒舒服服地乘你的车呢?” 他回过头来,睹见帕沙浮出一丝笑容。 “快别笑了,中尉。再转一个弯我们就要到了。” 第一个地址是在莫斯科河的左岸。这是一幢沙皇时代建造的老式大楼房,现在被改成了工房,处在莫斯科较好的地段。路灯照在冻实的雪地上,而莫斯科河面也冻结成硬梆梆的冰层了。路金可以看到在那冰上凿了一些洞,那是人们用来钓鳟鱼的。但是凌晨这么早还没有人跑来钓鱼。 车队停了下来,路金钻出埃姆卡。当他点燃一支香烟时,他听到乌卡辛已经抢先跑去指挥集队了。这个上尉的脸色都紧张激动得发白了。 这也是路金自己失策,没有想到预先把乌卡辛支在一边,但他还是禁不住被他的这种抢越行为弄得有几分恼火。这种人举止傲慢,靴子擦得雪亮,正统观念,而做事一切喜欢从书上照搬。路金看见其他人从那宽大、尖头的吉斯卡车后车厢鱼贯般地跳下,帕沙也跑了过来,一边不住地搓手驱寒。 这个蒙古中尉鼻子哼了声说道,“这个狗东西已经搞得我头痛了整整一个星期了,尤里。你就不能想法子把他调回原来的地方?” “我恐怕目前这是不可能的。因为是他父亲安排了他这个位置。所以奉劝一句——从现在起你要管住你自己的性子,还有你的嘴巴。怎么样?大家都准备好了吗?” “都好了。” “那好,开始行动吧。” 路金走近工房楼前门按响了十八号的门铃。他看见那结霜的窗玻璃后面亮起了灯光。 克格勃人上门通常喜欢破门而入闯进被捕者的家里。这样一下子就让犯人处于惊吓失措的状态,人软了下来,审讯起来也好办多了。但是路金宁愿采取比较文明的做法。一般见了被告,会跟他宣读他受到的指控。名单上第一个名字是雅科•;;拉帕波特医生,是一个病理学家。 一个穿着睡袍的中年女子开了门并探出头朝外张望。她的头发裹在一顶卷边的网线睡帽里。“什么事?” “非常抱歉,女士。拉帕波特医生在家吗?” 那女的还未及回答,路金听到她身后的走廊传来问话声。“什么事,莎拉?是谁在这个时候来敲门?” 问话的那个人肩上披着件大衣出现在门前。他穿着睡衣,那连腮的雪白胡须使他看上去极具学者风度。他用双手戴上眼镜,朝外张望着街上的卡车和其他人,然后再看着路金。 “你们是什么人?来这什么事?” “是拉帕波特医生?” “我就是。” “我是路金少校。我接到了任务不得不通知您根据克格勃第二管理局的命令您被拘留了。如果您能配合穿好衣服跟我一起走的话我将不胜感激。最好穿暖和点,外面很冷。” 这个医生的脸一下子变得惨白。“这一定是弄错了。我根本就没犯什么罪。我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我也是,医生。但是我得奉命行事。所以请给予配合照我说的做。” 医生还在犹豫着,而他的妻子则猛然用手捂住她的嘴巴,她张眼看着路金,象见到煞魔似的,脸上现出惊惧的神色。 “求求你……”这女人哀求道。 “请原谅,女士,”路金尽量用宽解的语气说道。“希望这完全是一场误会。不过最好现在你丈夫能跟我们走。” 医生用手臂挽住他妻子的肩膀,微抖着身子朝路金点着头。 “进来吧,少校。我这就去穿衣服。” 当逮捕任务完成时,已经将近早晨六点了。 名单上大部分医生都是束手就擒,但全都震惊无比,有些人提出了抗议。还有一个人是被强行拖到卡车后车厢去的。没有一个医生相信这种事会发生在他们身上。 在纳伽蒂诺区最后一个地址,发生了一点小小的波折。这一发生在这个早晨的插曲后来被记录在克格勃逮捕档案中。被传讯的那个医生是一个年近六十的鳏夫,独身一人住在一幢工房楼的三楼。 路金按了好几下门铃,但是过了一分钟仍没回应,他看见楼上一扇窗后的窗帘掀了一下。他灵机一动,按了楼里另一单元的门铃,当那女的住户来开门并看见外面克格勃的人和汽车时,她人一下子呆住了,身子钉在原地并全身哆嗦起来,但是路金却只是从她旁边擦身而过,乌卡辛紧跟在后。 路金上到三楼,捶打着那医生的单元门。当乌卡辛最后把门踢开入内时,他们发现这个人缩躲在浴室里。很明显这个医生看出这些人是来拘捕他的而处于完全惊吓的状态之下。 路金得到的命令是要悄悄地执行这次拘捕行动而不要惊动四周围,但是路金还没来得及走近那个医生,乌卡辛已经冲到那个抖缩成一团的医生跟前,挥打出他的拳头。 “起来,你这犹太鬼!起来!” 路金一个箭步跨到乌卡辛背后,朝着他的后颈背狠狠地一拳,这一记打得这个上尉迎面砰然撞在墙上。 当乌卡辛沿墙倒下时,他的脸也都撞出血了,帕沙急忙冲上楼来查看个究竟,手枪也已经拔出来了。 路金大吼道,“把这医生带下楼去。快!” 帕沙疾忙照他的吩咐做了,而路金则一把将这上尉拎起身来并两眼怒视着他的脸。 “最好搞清楚,乌卡辛。只要是我负责拘捕,你就永远不许动手打被捕者。你抓的是人,不是牲口。你听明白了没有?” 乌卡辛一言不发,只是昂着头,傲然地睨视着路金。一缕鲜血从他嘴上淌下。帕沙又奔回到楼上,当他跨进房时,路金将乌卡辛朝旁一摔。 “把这个白痴带远点,别再让我看见他。” 帕沙咧嘴一笑。“遵命,长官。” 路金在早晨七时过后离开了克格勃总部。 当他驱车赶回自己在库图佐夫斯基大街东面尽头的家时,整个莫斯科的天已经开始发亮了。 路金拥有的这辆橄榄绿的宝马327是造于1940年,是当时战争结束时从战败德国那里缴获来的众多车辆之一,但是那马力强劲的六缸发动机性能仍然十分良好,开起来得心应手,这辆车是他这样克格勃官员级别所能享受的一项豪华的奢侈品。 他将车停在住所外的街道上,他和他的妻子住在一套一房式的单元里,靠近莫斯科河。这是在一个曾经为莫斯科富商所热衷的黄金地段,但是现在,这里的建筑从外观上看上去已显得有点破败了,那荷绿色的外墙漆都已经剥裂开来并掉落了,但是里面的管道和供热系统却一直保持正常运行,这在莫斯科城也是很难得的奇迹。他走上楼梯,上到四楼,便开始轻手轻脚起来。 房子里很冷,娜蒂亚仍在睡着。路金走到窄小的厨房里灌了一壶水并点燃煤气煮咖啡。他脱下大衣,并解开衬衫,然后走到窗前并朝下望着,将前额抵在冰冷的窗玻璃上。 在冬天,莫斯科一天里只有几个小时能见到白昼,那河变成了一大片苍白的冰层,看起来就象是阴暗天空下的魅影。有两个小孩在暗色中在那结冻的冰上奔跑着,拖着一个木制的雪橇,一只小狗在他们脚边嗅拱着,滑步着。 路金站在那里,还在想着凌晨的那场拘捕。 他最终按捺不住而对那个上尉大动肝火,但那个狂妄的蠢货也是活该,尽管路金会免不了遭到一通严厉的训斥。他久闻名单上这几个医生的名望。都是些受人尊敬的医学专家,过去毫无犯罪的迹象。这次拘捕实在是让他弄不懂,尤其是他们当中许多人都是犹太人。不过毫无疑问他很快就能问明白他们为什么会被弄到卢比扬卡监狱。 卢比扬卡监狱就座落在捷尔任斯基广场的克格勃总部里,这个总部是一幢巨大的、方方正正的办公型建筑物,里面共有七个楼层,这幢建筑物占去了整个广场的东北角,一直伸展到卡尔•;;马克思大街。它其实是个凹字形的建筑物。中间是个院场,正前方和两翼有七层楼,都是克格勃不同的办公区和部门所在地。 尽管它有八个各自独立的、处理苏联国内外安全事务的管理局或专业部门,但这当中其实只有四个无论是在规模上还是职能上是称得上重要的,并冠以“主要管理局”的名号,而各自都有着独立的和明确的分工职能。 第一主要管理局是对外情报部门,主要运行于苏联在国外的大使馆里,指挥着间谍、国外情报人员,还有那些能提供价值无比的情报协助的同情者的网络。 第五主要管理局是负责监察国内的异议分子,这包括犹太人和反苏联的所有地下组织,涵盖范围从西边的波罗的海一直到远东。而边防主要管理局则负责封锁和巡逻所有的苏联边境。 而第二主要管理局,也就是路金所属的部门则可能是最大的也是最重要的。 这是个克格勃的全方位的国家安全部门,它的负责范围最广,包括监视所有长期居留或短期到访的外国人和外国商人,还有外国大使和使馆工作人员; 追捕和拘留那些想逃往国外或逃离劳改营的或杀了人或犯有严重罪行的苏联公民;监督管理艺术家和演员;招募和指挥治安情报员;以及取缔黑市。而最后一个、却也是很重要的就是追踪和捕获那些潜入苏联境内的敌方特务。 这幢克格勃建筑楼底下还有一层,是另一个令人注目的部门:那就是卢比扬卡监狱本身,一个令人毛发倒竖的黑窟,里面是刑讯室和没有窗子的地牢,路金知道那些医生就是要被送到那里去的。 他将滚热的咖啡倒入杯中,并舀了三匙糖。当他走到桌旁并坐在上面时,厨房门被打开了。 娜蒂亚站在门口,穿着淡蓝色的睡袍。一头火红色的头发披散在肩上。他看着她那微微隆起的腹部不由得莞尔一笑。 “把你惊醒了?” 她慵懒地回笑了一下。“你回来我一定会醒的。你到床上来吗?” “马上就来。” 即使在这昏暗的早晨她看上去仍显得极其地漂亮。她人漂亮得总是让路金觉得自己不相配。他们第一次相遇是在一个朋友的夏日婚礼宴会上,那时她十九岁,而他三十岁。当婚礼的乐队在演奏时,她坐在他的桌对面嫣然一笑并顽皮地说道:“这是怎么了?难道克格勃的军官严肃得连舞都不跳吗?” 他报以一笑。“那只有在别人朝我们开枪的时候。” 她禁不住咯咯地笑了起来,她那银铃般的笑声和那看着他的碧绿、妩媚的眼神使得他心知自己要坠入她的情网了。不到六个月他们结婚了。而现在,三年过去了,她有了四个月的身孕,路金感到很是幸福满足 ,甚至超过了他以往对生活的憧憬。 娜蒂亚走过来坐在他的膝盖上并按摩着他的颈脖。他能感觉得到她那小而结实的乳房挨擦着他的胸膛。 “你的夜班怎么样?” “你还是不知道的好,亲爱的。” “还是告诉我听吧。” 他跟她讲了凌晨的工作。 “你觉得那些医生是真的犯了罪吗?” “这很可能又是贝利亚玩的把戏。他就是喜欢整人。” 他感觉到那双手在他的脖子上停了下来,只见他妻子脸上吓坏了的表情。 “尤里,你不要乱讲。搞不好会有人在偷听的。” “可这是事实。你知道我们这个国家安全机构的首脑是怎么寻找刺激的吗?他的司机马拉科夫告诉过我。他开着车子兜风,贝利亚看中一个漂亮女孩,可能是十四岁或十五岁。他就捏造一个罪名逮捕她并把她给强奸了。要是这个女孩敢不从,他就把她给毙了。有时候不管这个女孩是否顺从,他最终都把她给枪毙了。没有人管得了他。” “尤里,求求你了。斯各可夫会偷听的。” 每一幢工房楼里,每一个住宿号里,都有它的克格勃治安情报员。斯各可夫,住在楼底下的大楼管门人,就是他们中的一员。把耳朵贴在别人家的门上是他的正当的工作范围之一。路金看见他妻子害怕的眼神便用手捧着她的脸,吻着她的前额。 “我来给我们弄点咖啡吧。” 娜蒂亚摇着头。“看看你的样子。你太紧张了。你需要比咖啡更好的东西。” “那你倒说说还有什么代用品?” 娜蒂亚嫣然一笑。“当然是我喽。” 路金看见她举臂脱掉她的睡袍,展露出她那薄如蜂翼的粉红色内衣。尽管她的身子很是娇小,但她仍有着修美的大腿和浑圆的臀部,而她那微微隆起的腹部甚至更添几分性感、挑逗的风姿,使得路金脸上感到发燥。 她妩媚地笑道:“给你一个意外,尤里•;;安德洛维奇。我在黑市上买的。” “你可真的会胡闹。” “那莫斯科其他还有什么地方可以买到这样的女人内衣?我才不管它是不是违法呢。每个人都会到黑市上去买东西。你不会认为斯大林同志会为了这一套内衣裤而送我去西伯利亚吧?” 路金无可奈何地笑了起来。 “你知道法国人有一句谚语吗?” “不知道,但我想你会告诉我听的。” “当一个女人朝一个男人展开她的两腿时,她的魅力也就象蝴蝶一样飞走了。” 他深情地看着她的脸。“不过你却不是,你的魅力一直在增添。”他吻着她的前额和环绕在他颈上的那双玉臂。“我爱你,娜蒂亚。” “那就快到床上去吧。” 他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腹部。“你就不怕做爱会伤害到肚里的孩子吗?” “才不会呢,傻瓜,那只会对宝宝更有好处。”她咯咯地笑了。“你就尽情发挥你的本领吧。接下来几个月你可就得束好你的裤钮了。” 她牵着路金的手将他引进卧室。那张床仍保持着微温,路金和他的妻子在那上面尽情欢娱着。而头上方的窗户,已经透进早晨交通的车噪声,莫斯科开始苏醒了。 八点过后,克格勃第二管理局的少校尤里•;;路金终于酣睡入梦,他全然不知道这个凌晨逮捕行动的消息—— 也就是日后在共产党国家里广为流传的“医生阴谋案件”会很快就越过五千哩发到华盛顿。 第十章 华盛顿 1月22日 在波多马克河畔,过路人会以为那排木结构的建筑是个破败而被废弃的兵营。 那里面的墙到处是一个个破洞,石灰水的天花板上也是污迹斑斑,雨水从那不严实的屋顶渗漏进来。而从这二层楼的建筑里望出去,周围也同样是一副破败潦倒相:一个残旧的红砖墙啤酒厂和一个冷清的溜冰场。 一战时这里原是兵营,这排东倒西歪的木建营房后来就成为oss也就是战略情报局的办公地,那是个战时负责美国国外情报的组织。二战结束后四年,只是在名称和机构上稍微变动了一下,这排建筑现在变成了美国中央情报(cia)的所在地。 那些刚进cia的新人,要是满心指望他们的情报工作是一份很吸引人的职业,那么只要看一眼他们的光线暗淡、乱七八糟的办公室就会迅速大失所望。这实在是很难令人相信这排破建筑就是那些战时最杰出的情报人员的诞生地,一个曾同德、日联合情报势力相匹敌的据点。许多办公室都只是简单地配以毫无生气的绿色办公桌、一个四只抽屉的绿色文件铁柜、一个绿色的政府挂钟,还有一本政府发的年历放在桌子上,没有一间是铺有地毯的。餐厅也同样是简陋无比—— 一间靠近“m”楼的千孔百疮的房间,里面墙壁的木头都皲裂或歪扭开来,外面的风可以通行无阻地直吹进来,那屋顶漏得能引进相当丰富的雨水量,情报局的雇员们曾开玩笑说中午用餐得化一个小时才能喝完碗里的汤。 cia的房子是按照字母顺序来划分部门的。那临河一面的“q”楼就是简单地称之为苏维埃分部的所在地。从名字上就可以看出,这里是专门策划和执行那些针对苏联的高度敏感和机密的行动的,这些秘密作业只为几个为数不多的被高度信任和受过高度训练的高层情报官员和政府要员所知晓。 在这幢楼的二楼,在那长长的过道顶端有一间门上没有名称、却只有四位数字号码的办公室。 这间房看上去跟其他办公室没有什么两样,同样的绿色办公桌和文件柜还有公家发的台历,但颇为别致的是在桌子上自己妻子和两个成年的孩子照片旁边,卡尔•;布兰尼冈又摆放了一把日本军官的武士军刀在一个黄铜制的托架上。 布兰尼冈今年五十六岁,是个大块头,但却是肌肉发达,剃着一个平直的宪兵头,还有着一张红彤彤的脸膛。别看他的名字象是来自于爱尔兰或德国血统,其实他是个第三代的波兰裔,他的姓只是来自于他那个爱尔兰警察的继父那里。尽管有那个短平的大兵头发形和那把武士刀,布兰尼冈却从来没有目睹过前线烽火,其大部分的工作生涯都是围着办公桌转的情报官,不过这一纪念品倒也体现了布兰尼冈的性格特征。他确是个手腕强硬的人,做事雷厉风行,一个忘我的工作狂,而作为一个cia高级军官,他的这些优点很受上司们的赏识。 此时正是寒冷的一月下午,差不多是两点,他的秘书打电话来说杰克•;麦西已经来了。 布兰尼冈告诉她准备一辆车子带他们到陈尸房去,并让麦西再等五分钟,他就下来。然后他又熟练地换上另一架电话机拨上局长助理家里的电话号码。 一架小电梯下降到陈尸房。电梯里的空间刚刚只够容纳三个乘客—— 麦西、布兰尼冈,还有那个助手。 当电梯停下来以后,那个助手打开电梯门,他们来到一个阴冷、宽大的白瓷砖墙面房间。房间尽头安放了四张桌子。有两张桌子在白色的盖布下隆起人形。那助手掀开第一张桌子的盖布。 当麦西看到那底下的尸体时,脸上立现出震惊和悲愤的神情。 那个人的脸已经僵硬发白得象大理石一般,而且因为咽气都扭曲变形了,但麦西还是马上认出了这张脸,马克斯•;西蒙。马克斯•;西蒙的前额上有一个钻入脑门的枪洞,洞周围的肉都呈紫黑色而翻了出来。麦西注意到死者脑门骨上那枪眼旁边烧焦的火药粉末,然后就是他手肘部以上的那个白色鸽子的刺青。麦西的脸上闪过一阵痛苦的神情并点了点头,那助手盖回了白布又走向第二张桌子。 这一次白布掀起来时,麦西几乎要晕倒了。 他看见的是一张皓白如玉的孩子脸,那眼帘安闭着,前额上同样有一个枪洞。尼娜躺在那金属台上就象睡着了一样。她的长黑发已经被修剪过了,有那么一刻麦西觉得如果他碰她一下她就会睁眼醒过来。然后他注意到那小身体上众多紫黑的伤痕,在手臂上和脖子上,还有那森林小动物啃咬去她的肉的齿印。 布兰尼冈看着麦西并显出付感伤的样子摇了摇头。“看了真叫人不好受,对吧,杰克?” 麦西气冲冲地回了一句。“看死人还能有好受的吗?” 那助手将白布单盖回在那小女孩的身上,这两个人转身离开了房间。 杰克•;麦西和卡尔•;布兰尼冈彼此间相识已经有十二年之久了,但是两人间的关系却从来没有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改善过。在这两个人之间总有着一种一触即发的火药气息,有人把这称做为“一山不容二虎”。这两个人都是精明干练、个性极强,而且都是生性好斗、招惹不起的危险人物。但是今天布兰尼冈却显得很是克制,并且礼让几分。 两点刚过不久,他和麦西回到波多马克河畔的办公室。 当麦西一头坐在布兰尼冈对面的椅子上时,他瞅了一眼窗外的那个啤酒厂。中央情报局的总部刻意确保它这里望出去的景观不会使工作分心,而这个下午看出去跟平时也是一样的单调乏人。几股白烟从那高高的烟囱群里冒出,懒懒地升入无风的冬季的上空。 “告诉我这事怎么会发生的。” 布兰尼冈犹豫了一下。“我想你跟马克斯•;西蒙是多年的老朋友了吧?” “三十年了。我是尼娜的教父。马克斯是我们这里最出色的人之一。”麦西的脸一下子愤怒地涨红了。“真见鬼,布兰尼冈,为什么他们会被杀死?是谁干的?” “这事我们等下再谈。”布兰尼冈探出手朝桌子上的烟匣伸去,径自往嘴上叼上一支香烟并点了起来。却没有朝麦西递一根过去。 “不过我肯定你已经看出来了发生在马克斯和他女儿身上的是一场行刑式的枪决,就这么简单一回事。两个人都是被近距离开的枪。我猜想那女孩被杀死是因为她看到了是谁朝她父亲开的枪,也或许他们是故意要这样而作为一个警告。” “他们?” “当然是莫斯科。” “你刚才是什么意思,一个警告?” “马克斯在被杀之前正为我们收集一些非常重要的情报。我们是一直到国际刑警组织的一份例行报告发到我们在巴黎的办公室才获悉他们的死亡。我们鉴定了尸体的身份,然后就运了回来。”布兰尼冈犹豫了一下。“马克斯是从华盛顿出发作远途旅行,在上个月8号从巴黎到鲁切尼,他是带着他的女儿一起作这次旅行的。她最近病了,马克斯想带她去看一名瑞士的医生。” “这就是他去瑞士的原因?” “不,不是的。他去那里是为了一次事先安排好的会面,是跟在伯尔尼苏联大使馆里一个高层人物碰头。他们讲好在鲁切尼会面,但是马克斯却没有赴约,那个联系人也是。我们认为马克斯和他的女儿是在旅馆里被劫走的,也可能是在外面大街上。警察调查过了,但没有人提供线索。你是知道瑞士人的,他们称得上是优秀的公民。他们要看到你的汽车停错一点边了都会大呼小叫地报告警察。只要有人看见这场劫持,就一定会有人报警的。但是瑞士警察知道的一件事就是那个猎人,卡思,正好撞上了那场枪杀,并试图阻止他们,然后就为了他的干涉而丧了命。” 麦西的脸又一次愤怒地涨红了,他站起身来走到窗前。“为什么他们要杀了这孩子,卡尔?她才只有十岁。” “你我都知道因为干这些事的人都是些没有人性的王八蛋。就这么简单。” “你知道不知道是谁杀了他们?” “干什么?你是不是想动报仇的念头?” “一年前马克斯•;西蒙从我在慕尼黑的行动小组里被调走为华盛顿工作。现在他死了,我想知道详情。” “是谁杀了他们我可以十二分肯定地告诉你。一个叫波洛维克的人。格利戈里•;波洛维克。我们分析他从美国就一直跟踪马克斯并奉命在瑞士杀了他。波洛维克不是他的真名。他用过许多假名。科特•;布劳恩是一个。科特•;林霍夫又是另一个。我还可以报上许多,不过你也应该清楚是怎么回事了。” “他是什么人?” “是苏联雇佣的一个职业杀手。他是属于他们特别行动小组里的一个成员。这些人都是莫斯科从监狱里挑拣出来组织起来专门为他们干肮脏的勾当,回报就是给他们自由。他是个东德人,会讲流利的英语和俄语。到处都有过他的活动,从欧洲到美国。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恶棍。我们至少有三次谋杀是记在他的名下。但是我劝你不要动报仇的念头。另外,我们还有其他行动等着你。” “什么行动?” 布兰尼冈咧嘴一笑。“这些事来得很及时。要是你愿意也可以把它们当作为一种报仇的手段。” 麦西回身坐了下来。 “那么告诉我马克斯到底在为你们做什么事。怎么会把他和女儿的性命都搭了进去?” 布兰尼冈耸了耸肩。“这个我想我可以告诉你。他当时正从那个我刚才跟你讲的苏联大使馆的官员那里收买情报,这些情报对华盛顿非常重要。只不过莫斯科有人听到了这一风声而非常地不高兴。那个官员就被召回了国内,他会怎么样你也猜得到。而接下来马克斯和他的女儿发生的事我们也都知道了。” “那都是什么样的情报?” “都是从克里姆林宫最高层里捅出来的东西。有些都是十分热手的货。” “怎么个热手?” 布兰尼冈莫深高测地一笑。“都热到水银管的红色沸点上了。甚至可以把温度计都给爆掉。” “那把我召回来的原因一部分是不是就为了这个?” 布兰尼冈在椅子上欠动了一下他那沉重的体躯。“我们知道你想见见这些尸体。你和马克斯是交情很久了。我听说你们小时候在小俄罗斯的街上就已经认识了。我记得马克斯曾有一次告诉我说你们就象亲兄弟一样。不过你也猜得不错,这不是你来这里的真正原因。我这里有一样东西要给你看。我想它能解释这所有一切。” 布兰尼冈从口袋里掏出个钥匙圈,用当中的一把钥匙打开一个抽屉。他从里抽出一份黄皮面的文件然后将其放在桌上。文件的顶端盖印有红色的字样“仅供总统参阅”。他看着麦西。 “不用说你也看到了,这些字已经说明了它的机密程度。不过对你来说是个例外。” 他从椅背上拿起他的茄克衫并穿上身,神秘地一笑,语气里却带有点训示人的味道。 “只是一件事要讲明。 不许向任何人透露文件里面的内容,除非你被明确指示可以这样做,不过我可以担保你是不会得到这样的指示的——永远不会,一百万年以后也不会。我会走开一会儿让你单独一个人在这里,差不多是十五分钟的样子。等我回来我会带你去见沃勒斯。他在他家里等着我们。另外还有一件事,要是你想要上厕所的,那么现在就去。” “为什么?” 布兰尼冈从钥匙圈里拎出另一把钥匙。“因为我出门后会把这门锁上去喝一杯咖啡,让你一个人静静地阅读。这幢楼里除了你和我没有人可以看文件里的东西。而且我已经下了命令不许人来敲门,所以你不会受到干扰。你要用厕所吗?” “我想不需要。” 布兰尼冈站了起来。“那好,另外还有两个指示你要领会。一,这次会谈从未发生过。二,从今天起,你因为身体上的原因而拿长假当然你仍可以得到全额的薪水。在记录上,你是因为悲伤忧郁,你需要离开情报工作休息一下。” 麦西并不买账,皱着眉头问道。“那么你痛痛快快告诉我是怎么回事不就得了?” 布兰尼冈的语气已经变得有点愠怒了。“答案全部在文件里,自己好好看去。而且在那几页里你也可以发现西蒙和他小孩被杀的原因,这可不是什么好玩的读物。” 当看见麦西欲待发作地瞪着他时,布兰尼冈耸了耸肩膀。“这也不是我的指示。”他指了指天花顶。“是从很高的上层传下来的。” “高到哪里?” “总统那儿。” 布兰尼冈看见麦西脸上吃惊的反应便说道:“读了文件你就知道为什么了。” 过了一会儿,麦西听到门在他身后关上了并听见钥匙在锁孔里转动的声音。 他听见布兰尼冈的脚步声回荡在过道里,然后他掂起那份文件。 第十一章 华盛顿 1月22日 下午四点 那幢座落在乔治敦的白色房子看上去跟左邻右舍来得一样高贵典雅,这里都是华盛顿名流的住所。 这所木结构、层板式外墙、殖民时代风情的三层楼物业幽静地建在一个宽阔的用围墙围起来的大花园里,花园里种着樱桃树和松树,虽然此时是冬天,但那三个人却坐在屋外后院的铁椅子上。 局长助理威廉姆•;吉•;沃勒斯是耶鲁大学的毕业生,一头银发,年纪已近六十了,他那张晒黑的脸是刚在迈阿密避寒度完假留下的影子。 简短的寒暄过后,局长助理看着麦西,微微一笑并问道:“你读了那文件,杰克?” “我读了。”麦西点了点头。 “那么有什么问题?” “很多。” “讲吧。” “一,都有谁知道这?” “你是指除了你、布兰尼冈和我?只有总统和局长。”局长助理又颇有意味地一笑。“还有另外一个人我应该提到,他意识到了,应该说是意识到了我们的意图 ,但没有看过你刚才读的东西,这事我们等会儿会再细谈。” 布兰尼冈在一旁插话道:“或许还是由我来作补充比较好,先生?” 局长助理点了点头:“我想还是你来说比较能抓到要点,卡尔。我希望杰克能完全明了他刚才读到的东西。” 布兰尼冈用手抚了下他那平剪头,然后看着麦西。 “杰克,你刚才看到的是一份极其机密的由约瑟夫•;斯大林私人医生们写的报告。这是在马克斯;;;西蒙被杀之前的一个月我们从他那里收到的最后一份情报。你已经知道了里面的内容,但我还是再简述一遍来阐明里面的要点。第一,斯大林在过去的六个月里中了两次风,以至于他的讲话和行动都变得困难了。 第二,他的医生们都认同由于这中风和药物反应的结果,他已经处于不稳定的精神状态。他正出现妄想偏执型的精神分裂症状。换句话说,这个人在变疯了。” 布兰尼冈咧嘴一笑。“其实我们和这个世界的人都心里有数他已经是个地地道道的疯魔了,但这份报告确证了这一点并把一切都捅明了。另外还有一件事该让你知道。那些写这份病况报告的克里姆林宫的医生们都已被抓了起来,罪名是企图毒死斯大林。这到底是真是假我们还不知道,但我们知道他们都被关到卢比扬卡监狱里。我们不知道他们现在到底如何,但我猜想处境是不会乐观的。这当中许多人是犹太人。在俄国,全国性的迫害已经开始了,我们认为这是他又要发动他的大清洗的一个信号。另外还有一件叫人不安的事得让你知道,那就是我们的情报人员肯定了斯大林已经在西伯利亚和乌拉尔兴建集中营。他想要完成纳粹的未竞事业。这听起来很耳熟,是不是?我们跟希特勒交手的那种局面又冒出来了。” 麦西朝布兰尼冈瞪了一眼,没好气地问道。“你罗里罗嗦地到底想要说什么?” 局长助理插话道:“杰克,我们都知道马克斯•;西蒙的这些情报都是从一个在伯尔尼大使馆里高级别的而且非常可靠的俄国联系人那里得来的。他生前是个犹太人。我说他生前是我对他还活在这个人世上抱怀疑态度。不过他当时很忧虑,象他在克里姆林宫的有些朋友一样,他们当中并不都是犹太人,都在担心莫斯科的所作所为。杰克,我还是说简单点吧,斯大林现在变得很危险,我不是针对美国来说,而是针对这整个世界,包括他自己的子民百姓。现在从国会议员到马路上的行人都相信另一次世界大战即将来临。而且这也不象是最后的一次大战¾;¾;不过这也有可能是最后的一次。这次全球性的摧毁力是巨大无比的。斯大林的目标是要抢在我们之前完成他的氢弹制造计划,而我们可以肯定这一目标是一定能实现的。这是一个极其危险的前景。 “狗日的,我们现在是在这个国家各处尽速地建造防空洞,我们能做的也只能是这些了。—— 我们根本就没对这场战争做准备。但是约瑟夫大叔在过去已经很明了地显露了他的战争意图。他认为跟我们之间的一场战争是免不了的。我觉得这已成了他的一种偏执狂。一个进棺材前的最后夙愿。一个发狂的老头要是带着一种偏执狂那么他一定是要这个夙愿得以实现才会瞑目的。” 麦西焦躁地看了看布兰尼冈,又看着局长助理。“可不可以有人告诉我那又到底要怎么样呢?” “杰克,总统相信斯大林等到这个炸弹一造好就准备用上它。我们谈的是几个月后的事,不是几年后的事。现在我们要么干坐在这里等这最糟糕的事发生,要么我们采取点措施来消除这个问题。一个在目前情况下对这世界上每个人都有好处的措施。这就需要有一个非常非常特别的行动来付诸实施。而我希望你来负责它。” 麦西问道:“是要什么样的措施?” 这次是布兰尼冈回答。“我们干掉斯大林。” 三个人沉默了许久。局长助理眺望着外面那冬天里光秃秃的树,然后转回头来看着麦西。 “你看上去好像不大高兴,杰克。我还以为你会兴奋无比呢。” “这是谁出的主意?” “这是最上层作出的决定。”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对这问题的回答是保密。” 麦西紧皱着眉头,起身一把推开椅子。“恕我直言,先生,你刚才所建议的是不可能的事。不管是谁去做这件事,那都是在找死。” “而这就是它会成功的地方。因为莫斯科也根本不会料到有人胆敢这样做。斯大林已经七十三岁了。他是个身体虚弱的老人。你可能会问为什么我们不能等到他自己死去?”局长助理轻轻地摇了摇头。“杰克,他还可能活五到十年。我们可经不起这个风险。我们只能采取不大光彩的行动。在嘈杂的低级酒吧里,你跟那些无赖是讲不得半点斯文的。这是场我们缺乏先发制权的战争,我们没有充分的准备去卷入这么一场规模的战争,我们唯一可做的只有出奇招。我们可不想干坐着等另一次珍珠港事件发生。永远也不。实在地讲,这是个极富风险的解决办法。那就是为什么这次任务只限定在极少数几个人来执行,一旦这计划出错,我们就得让我们自己摆脱干系。这次行动就交给你而且只由你一人全面操作。这不是当作一条命令来下达,杰克。但我猜如果非要这样,我就可以下这条命令。” “为什么是我?” 局长助理意味深长地笑了。“很简单。我想象不出其他还有什么人更有这份资历了。想想,杰克,你派遣去穿过铁幕的人要比任何人都来得多。” 麦西踱步到廊道的尽头,然后转回身来看着局长助理并摇着头。“这真是个疯狂的主意。” “比这更疯狂的主意以前我们都干成功了。而且回过身来看,要是我们早就做象这之类的事,有些人,象希特勒就永远发动不了战争。” 麦西还是摇着他的头。“你不明白。让一个人挨近到斯大林身旁去把他杀了是根本不可能的事。以前就有人尝试过但都失败了。俄国流亡组织,纳粹。还记得那份复兴组织的报告吗?” 麦西看见局长助理点了点头,脸上闪过一阵阴暗的表情。“当然我记得。” 复兴组织是一个由在欧美的俄国少数民族和乌克兰人建立起的反苏小集团,由中央情报局操纵着。他们致力于破坏苏维埃政权。战后,其许多成员自告奋勇地跳伞到苏联国土执行中央情报局的刺探任务。许多人为此付出了自己的生命,有的是在苏联境内,也有的是在苏联境外遭杀害,那是斯大林暗杀小组的目标受难者。那些小组被派往欧美追杀那些积极反苏的重要苏联流亡分子。大战结束两年后,这个复兴组织决定进一步采取他们的行动,开始研究一个暗杀计划试图杀死在莫斯科的斯大林。 麦西看着局长助理。“他们的报告否定了他们自己的意图。首先是,斯大林在克里姆林宫的处所根本无法逾越。围墙有二十四英尺高、五英尺厚。在某些地方甚至还要高还要厚。墙背后还有斯大林起用的那些警卫人员。有超过五百名卫兵驻扎在克里姆林宫的兵营里,他们都是经过精心挑选的,对斯大林是万分的忠诚敬拜。而在不超过半公里以外的地方还预备了一支三千人的部队随时待命。而那些还只不过是外表看得到的威慑武装。 “你们俩人都知道在克里姆林宫里面布有许多早在沙皇时代就有的秘密出入通道,以备急需时用。而在他孔策沃别墅里,他的私人警卫设防是根本不可能渗透逾越的。一道高十二英尺的防卫栏。配有警犬的卫兵驻守在四周各处。没有特别的通行证你就跑进旁边的森林地带或者进到这个地方一英里以内的圈子里,那你就死定了,不是被开枪打死就是被咬死。 “还远远不止这些。斯大林吃的每一口食物,喝的每一口饮料,都是先要被尝过以防有人对他下毒。他甚至还有一个专门指定的女人为他准备茶叶。任何一小袋茶叶在用之前都是被安全地锁封起来。有一次,一袋茶叶被发现没有完全封好。你们知道怎么样吗?那女人就被送去卢比扬卡的地下监狱里而被枪毙了。” 布兰尼冈打断他的话头。“杰克,任何坚钢都有它的裂隙处。问题就是怎样去发现这道裂隙处。你是知道这点的。” 麦西紧摇着头。“对斯大林的情况来说,是没有裂隙处的。他的警卫是密不可透的。以前有人也是认为会有一道裂隙处而想要杀了他,但都失败了。连德国人都失败了。要是连厉害无比的纳粹军队都做不到的事,我们怎么有指望做到?” 所有这三个人都听说过那个纳粹计划。 1944年,当希特勒意识到他在俄国已经打输了仗时,他指示德国军事情报部设法刺杀斯大林。他们制定了一个计划空降一个特别行动队到莫斯科。所有人员都是经过精心挑选,受过高度训练并且会讲流利的俄语。他们身带着伪造的证件以及德国军事情报部为他们准备的背景身份,准备针对斯大林在红场的警卫部队作一次勇敢的、自杀性的进攻以期改变战争的进程。但是这个计划最终还是放弃了,因为德国人意识到他们面对的重重障碍;斯大林的警卫防范是坚不可摧的。 “这些只不过是我们知道的故事,”麦西又说道。“上帝知道在我们不知道的背后到底有过多少人作这种尝试。” 局长助理朝前倾着身子。“杰克,要是我告诉你我们有一个计划你觉得怎么样?那计划有办法让人足以潜近到斯大林身旁而把他杀死。目前为止,这还只是一个粗框,但要是你愿意,凭你的经验,你完全可以充入具体的行动细节,让你的人混入莫斯科而使它成功。” “要是这样的话,我倒想听听。但谁来执行这个计划呢?” “你啊。” “你没明白我的意思。你准备派谁去莫斯科?” 布兰尼冈微笑起来。“我们都知道这只有一个人具备资格去搞定这件事。埃历克斯•;史朗斯基。他可以扮成一个地道的俄国人而且他决不会有半丝犹豫将一粒子弹喂进斯大林的脑袋里。” 麦西沉思了一会儿。“你说史朗斯基倒是对的。可是你凭什么相信他会同意干这件事?” 局长助理站了起来。“事实上,他已经同意了。他就是我刚才告诉你另外一个知道这计划的人,但是还不知道具体的详情,他还没看过你刚才读过的文件。不过我们可以把这文件过滤一下。” 麦西又坐了下来并摇着他的头。“长官,送史朗斯基一个人进入莫斯科是在让他自杀。他是个美国人。他是出生在俄国,但是他在年幼的时候就不在莫斯科了。” 局长助理微笑道。“我们已经想到了这一点。他需要协助。一路上让另一个人扮作他的妻子直到他到达莫斯科,这样就可以帮他照应着。这里有一个女人叫安娜•;克霍列夫。是个逃越边境者。我相信你在赫尔辛基见过她。她在美国已经快有三个月了。” 麦西皱起了眉头。“她是个俄国来的人。” 局长助理又微笑了起来。“而这对我们来说再完美不过的了。她正是我们需要的那种人,况且,她也是目前我们能找到的唯一合乎我们要求的候选人。她熟悉莫斯科。对于这次行动的目的,她根本不会知道史朗斯基要干什么。一旦她帮他到达莫斯科,我们就把她弄回来。但是我要问你一个问题,杰克。你对她仍是非常肯定吗?我看过她的档案,里面说尽管我们接受了她的故事,但是芬兰一个盘问过她的高级情报官声称我们是被骗了,他一点也不相信这个女的。” “当时我相信她,现在我仍相信她。”麦西犹豫了一下,疑云蒙上他的脸。“可是你是在假设她肯帮你的前提下。她怎么会呢?她可是沦入过地狱而刚逃到人间。” “这我也读到了。但我想我们首先会参考你对她可靠度的评语 ¾;¾; 我相信你的判断,杰克。至于她为什么会做这件事,她会有一个动机,或者至少我们会给她个动机。” “什么动机?” 局长助理笑得更开了并转回身对布兰尼冈说道。“卡尔,不妨在我向杰克解释的时候你帮我们大家来点饮料。我想这之后我们需要来一杯。” 两个小时以后,麦西来到他在乔治城东面的住所。 他打了个电话到里奇蒙的寄宿学校约好第二天要去见他的儿子。他盼着能见到这个孩子,并且知道,作为父亲他付出的关怀太少了,但是他觉得这孩子似乎对此也能理解。 然后他走进浴室,打开冷水龙头,让那冰冷的水冲激在他的脸上。 他没有朝镜子里看一下自己,但是那个晚上他知道自己看上去一定要老过他那四十一岁的年龄。在他的生活里,他目睹过许许多多不尽人意的事发生,但是那幅钻入他脑海里的画面,那苍白的、躺在停尸房里冷冻的尸体,那钻在他们脑门上的枪洞,那被小动物嚼去肉的部位,却叫他心痛。 他和马克斯•;西蒙认识并且交友了好多年了。他们在一起长大,一起加入oss,在各个人生阶段里,他们一直是好朋友。马克斯是个犹太人的孩子,从小因为赤色风暴而失去了父亲,跟麦西和他的父亲一样,他也是在一个刺冷的冬天历经艰险来到美国。 麦西卷起袖子时不由得往下看着他的手臂。 他的肘关节处有一个小小的刺青,那是个白鸽子。当年两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在一天去考尼岛玩乐并追逐女孩子时,马克斯想要纹上这刺青以象征凝固他们的友情。他是个性格温顺的人,马克斯,一个只想要为他那个抚育自己成长的国家,还有那个他唯一亲人的小女孩奉献一切的人。麦西摇了摇头,一股悲愤又涌上心头,然后他用毛巾擦干他的脸,走入书房里。 他打了几个电话,然后给自己倒了一大杯苏格兰威士忌,并拿了本拍纸簿和一支笔又开始整理那计划,寻找当中的纰漏。 局长助理在一件事情上是对的;这个计划里有些东西确实可以让麦西入手。但是这要历经无数风险。首先,斯大林的莫斯科根本就是一个魔域禁地,只有为数不多的西方人被允许进入到这个城市。 当他喝着威士忌,他不由得思索着安娜•;克霍列夫并在拍纸簿上作着摘要。计划里的细要将全都由他来构思,尽管安娜的背景对这次任务来说是再理想不过的了,他还是不情愿用她。根据布兰尼冈所说,从分管她案例官员的报告来看,情况是令人满意的。她已经逐步在新生活里稳定下来,适应得很快。但是麦西真的怀疑在她好不容易逃出来后刚过了三个月,她的精神上和体能上能否承受得住这样的任务。他也清楚要是事情出了岔子他等于是送她去死。 另外一件事使他忧虑的就是送她去跟史朗斯基在一起。 布兰尼冈给了麦西有关此人的档案。尽管麦西知道埃历克斯•;史朗斯基的背景,但是读读这份档案仍是件令人感兴趣的事。 他是个美籍公民,但是在俄国出生,三十五岁。大战期间他们在一起共事过,那时史朗斯基是oss设在被占领的法国和南斯拉夫里一个高度训练过的暗杀小组里的成员,以协助当地抵抗组织反对德国人的活动。史朗斯基那时以“狼”作为代号活动着。在那些被占国里,如果有某一个德军首领或者纳粹官员令抵抗组织特别头疼的话,oss有时就会派一个杀手去刺杀他。但是这要做得象一次意外事故,因为这样德国人才不会怀疑到是游击队搞的手脚而对当地居民施加报复性的暴力。史朗斯基是他们优秀的间谍之一,而且在把这类死亡搞成意外不幸的方面是个高手。 至于他的过去身世,麦西知道档案里是不会有太多的内容的,只有写到他那固执和孤僻的性格罢了。 还是一个小孩的时候,埃历克斯•;史朗斯基就从莫斯科的一个国家孤儿院里逃出来。他设法跳上一列去里加的火车,最后偷爬上一艘行往波士顿的挪威大帆船。 当美国有关部门收容了他以后,他们根本不知道该拿这个叫人伤脑筋的十二岁男孩怎么办。根据他的情绪状态他们猜想某种十分悲惨的事曾发生在这个孩子身上—— 他性格内向、反叛而且简直就象一只野猫一样—— 对他的过去他跟他们几乎一字不谈,尽管 心理医生们作出了最大的努力。 当有关部门为该怎么调教他而伤透脑筋时,有人出了个主意,把他送去新汉姆斯薛跟一个住在那里的从俄国逃亡来的狩猎老人呆在一起,那个老人也答应带这个男孩一段时间。那块靠近加拿大边境的森林曾经是俄国移居者的聚集地。这是块荒僻、原始的地方,那似曾相识的、漫长寒冷的冬天和大雪使得他们的流亡能减少点背井离乡的痛苦感。 渐渐地,那男孩也安定了下来,最终所有的人都为这件事脱手高兴地松了口气,而他就一直呆在那块地方直到1941年加入oss。 没有人能知道他的家庭和父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是所有在oss跟史朗斯基共事过的人都猜想那一定是非常不幸的事。只要看一眼他那双铁寒的蓝眼睛,就可以告诉你一定有某种十分惨痛的事发生过在他的身上。 很久以前麦西就认为他能略猜到一点事情的真相。斯大林发明了一种带有变态的恶作剧。要是有人反对他,他无一例外地将他们置于死地。如果这个被杀者是有家庭的,那么他的妻子和任何超过十二岁的子女也会被处死。但是如果那些孩子还要年幼,低于十二岁,他们就会被送去国家孤儿院而被培养成一个忠诚的共产党员,变成他们的父母可能最讨厌的人。 他猜想埃历克斯•;史朗斯基可能就是这样的遭遇。 另外一件事—— 克格勃常从孤儿院里选人。他们操纵着所有在苏俄的孤儿院,他们中的许多人员就是招募自这些孤儿院。麦西总是这样断言,史朗斯基的出逃,使得克格勃可能失去了一个他们原本应该拥有的最好的杀手。 他讲一口流利的德语和俄语,可以面不改色地杀一个人。最近的一次暗杀行动就是史朗斯基一手执行的,行刺一名访问东柏林的克格勃高级官员;这次行动是中央情报局应那个俄国流亡组织—— 复兴组织的要求而策划的。 麦西从档案里拿起一个信封,抽出一张叫格列纳狄•;克拉斯金上校的照片。那是张铁板着的脸,削薄的嘴唇,配以一副狭细、狡猾的眼睛。 这次行刺漂亮得无话可说。克拉斯金被割掉阴茎并塞在自己的嘴里。这倒不是表明史朗斯基是个残暴成性的人,而是根据档案记载克拉斯金特别喜欢对他的男性受害者施以阉割,弄成生理上残疾,而史朗斯基就是喜欢以其道还治其人,一直罔顾禁止他这样做的命令。不过布兰尼冈和沃勒斯是对的;麦西再也想不出有其他人更适合去执行这个任务。 麦西将照片放回信封里。 他从早上七点就得出发上路,驾车到新汉姆斯薛的天国湖要有很长的一段路。 马克斯和尼娜躺在停尸房里的尸体形象时时地隐现在他脑海里,麦西清楚不管布兰尼冈怎么吩咐,他私人决不能让这件事就这么算了。谁对马克斯•;西蒙干了这件事就得为此付出代价,即使这样做是越过了工作权限,麦西以前是很少做这种出格的事的。 但这次是私人恩怨的问题。 差不多一个小时以后,他听到远处教堂的钟声便抬头望着。他站起身来走到下面的地窖,掏出口袋里的钥匙圈,从中挑出一把钥匙打开地窖门。 地窖门的上方有两块松动的耐火砖,这是一个安全的藏物处,每当他在家里工作,他就派上这个隐蔽洞的用场,从来不会将任何的摘要和文件四处乱扔,也不会锁在抽屉里或保险箱里,这些地方都是可以被人撬开的。 在书房里地板底下深藏着一个小小的金属防火保险箱,这是在他的部门一再坚持下才安装上的,但很明显这是个小偷最会下手的目标物,所以麦西很少用到它。那些更重要的书面文件,他总是考虑放在那个不起眼而又更加安全的隐蔽处。他将那写着摘要的黄色拍纸薄和文件夹放入那洞里,又把那两块砖放回原位。史朗斯基的档案他要还给布兰尼冈。 此刻是下午5点。星期四下午,一月二十二号,刚刚是美利坚合众国新总统德威特•;迪•;艾森豪威尔上任后过了两天。 第十二章 在洁白的积雪衬映之下,再加上漆色鲜艳的木板屋,新英格兰州的众多小镇和村庄都显得分外美丽夺目。 在越过马萨诸塞州境线后,杰克•;麦西在迟暮时分来到新汉姆斯薛,驰车在协和镇西北面的公路上。一路上几乎很少有车辆,半个小时后,他驾着那辆别克拐向一条通往天国湖的浓荫小道。远处白雪皑皑的山峰已尽入眼底,而那条小道的入口处竖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闲人不得穿越”。 他将车开到湖后面一点的一幢两层楼的小木屋前。屋子后面围了圈栅栏,屋子旁停着一辆已生锈了的小型“福特”客货两用车和一辆军用吉普车。湖边上一艘装有舷外引擎的小渔船系在渐渐没入湖水中的木阶上。 麦西关掉了引擎,跨出别克。小屋前有一条窄窄的木头走道。他走上木阶梯。前门没有锁,他走进去的那间房间也是空无一人。 麦西大声叫道:“有人在家吗?”但没有回应。 房间非常整洁干净,但麦西却觉得这屋子还是缺了点那种女人操持过后留下的纤柔气息。屋子里几乎没有什么家具,只在中央有一张满是刮痕的木桌和两把椅子,而墙上则挂着几对鹿角。后面还有一个小厨房,厨房用品和盆碟整齐地排放在纤尘不染的木架上。麦西注意到角落里一个枪架。上面的两支枪不见了。房间的书架上放了一些书,壁炉的墙上面有一张用木架框起来的照片。这是一张很旧的全家照,照片里的人像都已剥裂、模糊了,他们是一个男的和一个女的,还有三个小孩—— 两个男孩子和一个金发小女孩。 看到外面的捕鱼船、运货车、吉普车还在,麦西猜想史朗斯基可能和那个老头去打猎了。他决定到湖边去走走。 湖面上,水浪翻腾不息;顶空,乌云正密集着。一阵刺骨的寒风突地从湖上袭来,麦西站在小船边禁不住脱声叫道:“老天,真够冷的……” 他听到身后一记极轻微的枪保险打开声音,跟着又响起另一个声音。 “你要是不把手从口袋里伸出来,那你就会变得彻底冰冷了,先生。举着你的手,然后慢慢地转过身来。 不然的话,就要你好看。” 麦西转过身来看见了这个说话的人,一丝近乎疯狂的冷笑挂在一张未曾剃刮的脸上,使得此人整个地看起来极具危险和不可捉摸。他中等身材,金发,一只帆布包斜背在肩上。汗衫外面套了件打满补丁的防风衣,两个灯芯绒裤脚管塞入俄式高统靴里。他倚腰握着勃朗宁短枪的枪托,枪口直指着麦西。 此刻,那个人放松了脸微笑起来:“杰克•;;麦西。我还以为是哪一个来捞油水的闯入者呢。你差一点就要挨枪子儿了。” “我想我可能比预料的时间早到了一会儿。”麦西微笑着朝那把短枪点了点头,“你还打算用这个玩意儿吗,埃历克斯?” 那个人笑了,垂下那把枪并走近前来握着麦西的手,“很高兴见到你,杰克。找来这里不是很费劲吧?” “我看见路边入口处的告示牌,说是私人禁地。其实有谁会费劲跑来这个上帝都遗忘了的鬼地方?” 史朗斯基笑道:“当然有,偷猎者就是。这里周围的水陆都是属于瓦西里的,他可不会高兴陌生人从他设好的陷阱偷走猎物。” “那只能说是各有所爱。要我呆在这里,我会发疯的。” “要是你有时间的话,过后我来做你的导游。在林子里我们兴许还可以遇见狗熊呢?” 麦西脸上闪过一丝紧张的表情。 史朗斯基大笑道:“放心吧,麦西。这里还是要比纽约来得安全。” 麦西突然发觉那个老头就站在五十码以外的林子里,肩上斜扛着一头死鹿。 他手拿一支温切斯特来福枪,他那黑长发束扎在脑后,一张饱经沧桑的脸泛透着古铜色,密布着深深的皱纹就象块胡桃木一样。从远距离看过去他象个印第安人,但麦西还是认出了一些熟悉的特征。这张脸其实跟那些生活在北极圈以北的俄国人一样,黑发和脸型特征无一不象拉普兰人。 史朗斯基朝他挥了挥手,是一个手势,然后麦西睹见那个老头消失在林子中。 史朗斯基微笑道:“怎么样?我们上去到屋子里坐坐。我有一瓶威士忌专门用来款待象你这样的俄罗斯老乡。” 他们坐在木桌边,史朗斯基打开那瓶酒,将酒倒在两只小杯子里。 他人比较瘦,但身材很好,而且身形移动极快。这是一种蓄势爆发的能量和动作精密到位的奇异组合。当史朗斯基坐定下来后,麦西留意到他的一双眼睛,深邃,蓝灰色。它们时时隐现出一种悲愤的眼神,但是那丝奇异的冷笑却很少有离开过他的脸。 史朗斯基举起他的酒杯:“泽 兹多罗夫耶。” “泽 多夫耶。”麦西喝了口酒,站起身来踱步到那角落里的书架前掂起一本书。 “陀斯妥耶夫斯基。上次你在看托尔斯泰。到底我们得把你当成什么人,埃历克斯?一个杀手加学者。这真是个可怕的溶合。” 史朗斯基微笑道:“他能唤起我那俄罗斯内心深处一面的共鸣。况且一个男人窝在这里不找点事打发的话,会闷出病来的。你要是想在这里过夜的话,我可以为你准备张床铺。” 麦西摇了摇头:“谢谢你的盛情,埃历克斯。但我不住在这里。我今晚在波士顿的旅馆订了一间房间。瓦西里到哪里去了?” “他在林子里。不用为他操心。” 麦西一口咽下杯子里的酒,把酒杯往前一推。史朗斯基一边再斟酒,一边问道:“准备现在谈吗?” 麦西问道:“布兰尼冈都跟你讲了些什么?” “够让我感兴趣的了。不过看来是要你来主持这场戏了。我倒想听听你这个导演的高见。” 麦西解开那个他从汽车里带出来的公文箱的密码,从箱子里抽出一份文件,上面标有“仅供总统参阅”字样,他将文件递了过去。 “里面你可以看到两份报告。一份是差不多两年前的情报。这份高度机密的情报是中央情报局从反斯大林组织在莫斯科内部的关系搞来的,里面提供了在克里姆林宫的那些旧沙皇逃生隧道的详细情况,这些隧道都造了有几百年了。其中一条隧道特别值得注意。它从布尔晓埃大剧院的地下室通到克里姆林宫的三楼,从斯大林处所的隔壁一间房引出。我们也了解到还有一条秘密的地铁线从克里姆林宫通往斯大林在莫斯科郊外孔策沃的别墅。斯大林有好几个别墅,不过这是他用得最多的别墅。但是这条地铁线只是在他需要来往迅速以及紧急情况下才使用。我们发现从克里姆林宫外两个街区远的一个地方可以很容易地潜入到这条地铁隧道。这两条隧道同其他的一样,每一周由警卫局检查一次,用肉眼检查再加上地雷探测设备以及警犬,但平时沿线是没有人警卫的,当然,犹如你可以预料的,进出口除外。象你这样的人要设法穿过警卫线应该是不成问题的。克里姆林宫和孔策沃是斯大林最经常逗留的地方。这一部分是你具体潜入和出来的方法,应该是需要用到的。所有的细节都在报告里的地图上有说明。” 史朗斯基化了好几分钟时间研究着那地图上行动细节的轮廓,完毕后他又看了几页文件,然后说道:“我清楚了,杰克。” 他拿起那酒瓶,满满倒了一杯,一口喝干。然后两眼紧盯着麦西:“但我有一些问题。” “尽管问吧。你是这行动的关键人物。” “为什么等到现在才想起要杀斯大林?这件事早就该做了。” “再看一下那文件。后面还有我刚才跟你讲的第二份报告。它应该可以作出解释。” 史朗斯基拿起报告读着。读完后冷笑着说道:“有趣。不过我可用不着这份报告来告诉我斯大林疯了。他早就应该被关到橡皮屋里去了。” “也许吧。不过这次这个家伙危险的狂性大发作,可真的要让我们大家倒大霉了,所以一定要把他给结果了。你还记得马克斯•;西蒙吗?” “当然。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是你的知心朋友。” 麦西讲了马克斯和他的女儿的死,以及为什么他们会被杀害。史朗斯基脸上闪过一丝极其憎厌的表情。他点燃一支烟并站起身来。 他背对着麦西愤怒地说道:“克里姆林宫的那些混蛋真是连一点人性都没有。不过还是让我们假设我在莫斯科干了那件事。有一件事我可不大乐观。” “什么?” “在一个满是鲨鱼的水池里把水弄得血腥气十足,是很难从那些巨齿利牙群中脱身的。假设我完成了这项工作,过后,要是还有这个过后的话,克格勃和民兵一定会在莫斯科到处游来游去。那红墙的后面有五百个克里姆林宫卫兵,另外,附近还有三千个士兵。到时候可是有许多愤怒的同志啊。” “我也想到了这点。” 史朗斯基微笑着。“我衷心希望你是想到了。” “你从那同一条进去的路径离开克里姆林宫或别墅。不过必要的时候你还可以改用另一个备用出口。等我把一切安排好以后,我就会告诉你详细情况。不过假设一切都是照计划顺利进行的话,过后你就藏身在一个我设在莫斯科的地下站里。一个星期以后,如果事情象我计划的那样,我就会把你弄出来。” “怎么弄出来?” 麦西笑了笑:“我会好好安排的。不过只要有任何一个条件不满足——没有可靠的地下站或合适的脱身退路,你就不可以去莫斯科。不然的话,这只能是一项自杀性的任务。” “我也是这么想的。另外还有谁知道这个计划?” “只有布兰尼冈和批准它的头头。不过具体的细节只有我掌握。事情只能这样,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布兰尼冈说这行动还有一个女人加入进来?” “她会一直陪你到莫斯科,然后我们会让她脱离这个行动。” 史朗斯基摇了摇头:“你知道我行动向来是独来独往的,杰克。带了一个女人在身边会碍手碍脚的。” “可这次不一样。这是为你好。独身一个人穿行在莫斯科可能会让你成为怀疑的目标。况且,她也只不过是这一计划的陪衬而已。她会作为你的妻子陪着你,可是为了安全因素考虑,她不知道最终目的是什么。” “我拿什么身份来掩护?我会扮成什么人?” “等进入初始阶段我们会把这一切都搞妥当的。这包括我计划怎样让你们俩潜入和旅行到达莫斯科的途径。不过身份你会有好几个,以备急用。那女的也一样。” 史朗斯基将香烟揿灭在桌上的烟灰缸里,“你最好告诉我她的情况。” “你知道规矩,埃历克斯。只要我们空投两个以上的人到苏联境内,我们是不把他们的情况透露给同伴的。没有真实名字,没有真实身份。这样做可以减去麻烦,万一你们有一个人被捕的话。” 史朗斯基坚决地摇了摇头,“但这次不行,杰克。规矩不能用在这里。如果我要到虎穴里去,我一定得知道是什么样的人跟我一起去,尤其这还是一个我一点都不了解的女人。” 麦西在桌上摊了摊手,叹了口气,“好吧,我给你点大致情况。她叫安娜•;克霍列夫。二十六岁,三个月以前她从靠近芬兰边境的一个苏联古拉格里逃出来,我们给了她政治避难。” 麦西看见史朗斯基把杯子往桌上一顿,脸上现出吃惊的表情。 “杰克,你一定是疯了会去挑上这么一个来历的人。你凭什么相信她?” “她不是我挑的。要是我作主的话,我会让她离这件事远远的,但不是为了你所考虑的原因。她人是绝对可以相信的,埃历克斯,相信我的话。而且她是我们短时间内能得到的最佳人选。另外训练一个女人得化上几个月的时间,即便如此,这样的人都不能做到对莫斯科的风土人情了如指掌,并且面对民兵纠察的突击盘查证件能从容自若。” “她能保护她自己吗?” “她会用枪,如果你指的是这个的话。不过她真正需要做的一切只是扮演你的妻子角色,让你在去莫斯科的一路上外表身份显得合情合理。我们可以叫波波夫用上一个星期的样子来帮你们俩强化一下。不过我还是得拜托你来照应她。这女孩以前在红军队伍里时只受过一些基本的军事训练。” 史朗斯基的脸上顿时露出气恼的神色,麦西不知何故。 “布兰尼冈可从来没提起过她当过红军。” “她是战争时被硬征入伍的,不是意识激进而自愿加入的。不过我倒觉得她的这点军事经验,仅管很少,还是有好处的。” “她还有些什么情况?” 麦西简单地介绍了她父母的情况,但没讲安娜被流放古拉格前的个人经历。 史朗斯基难以置信地摇着头,“这真是越弄越离谱了。” “怎么了?” “她父亲是个红军高级将领。”“这都是过去的事了,而且很难说是那种老红军类型的人物。这对那女孩没什么大的影响。我跟你说了,你可以相信她。” “那为什么她会进古拉格?” “你知道那种制度的统治。这不需要什么原因的。她是个无辜受害者,并没干什么坏事。” 史朗斯基皱眉道:“那她又为什么会答应再回莫斯科去?” “她还没答应任何事。因为我还没跟她谈过。但是她同意的原因是她个人的隐私,跟你没关系。” “那你怎么肯定她会同意?” “这事就交给我来操心吧。” “要是她不肯怎么办?” 麦西微微一笑。“这也交给我来操心。” 史朗斯基走到窗边看着外面。“还有一个问题。为什么你们这些人会选中我?” 麦西朝墙上那张照片瞟了一眼又把目光收了回来。“你知道原因。我不需要再跟你讲了。” “不管怎样说来听听。” 麦西推开他的空杯子。“你是oss训练过的最出色的一个人手。你会讲一口流利的俄语。你以前在那铁幕后面呆过。而最最好的两个原因,我想你很想杀了那个狗娘养的而且你有足够的胆量去作此尝试。” 史朗斯基微笑着。“谢谢这信任的一票。这就是你权衡的全部吗,杰克?” “你对这个计划来说是最理想不过的了。你没有家庭纽带,没有妻子和孩子。没有感情上的牵挂让你缚手缚脚。” “进入莫斯科活动可是相当的困难,这可能是短兵相接的交锋,可不是隔着安全距离开枪打仗的那种。而跟着一个我不知道底细的女人在一起哪天被出卖了都不知道。” “我可从没说过这是件容易的事。你是要冒风险的。但你要是严格照着计划行事,你们俩人就会有机会活着出来。不过相信那个姑娘,埃历克斯。如果是我,我可以将我的性命押在她那边。” “这可不是平常的林间散步,杰克。你觉得不让她知道这事的严重性以及她加入进来会有多大的危险性对她公平吗?” “我没有办法。这是布兰尼冈要求这样的。或许这样是最好的了。她要知道了她可能不肯去。” 史朗斯基思索了一会儿。“你打算在哪里训练?” 麦西摇了摇他的头。“不能用我们平时在马里兰州的训练基地。这会冒太大的保密风险。”他微笑了一下,朝窗外点了点头。“我倒认为或许可以在这里。这里的地形很象你们要穿越的地方。你觉得怎么样?” “我想瓦西里不会反对。我会告诉他我们要搞些训练。他不会问为什么的,他会置身于外的。” “另外一个我要用这里的原因或许也应该让你知道。安娜•;克霍列夫出逃后,俄国人想要把她带回去。他们声称她是个犯了刑事罪的案犯。我想那都是一派胡言,但是当她逃出来时,她确实是杀了一名劳改营的看守和一名边防兵。或许是我在瞎想,但是我总觉得克格勃很可能想要找到她并把她非法带回去。上帝知道,他们以前也这样对其他的出逃者和变节者干过。她要在这里我可以非常地放心她的安全,不会出什么岔子。要是万幸,这次任务以后她还能安然回来,我会确保她得到足够的隐蔽,使得别人再也发现不了她。” “真有趣。你们可从没告诉我她还杀过看哨的。” “要是你对她还是有顾虑的话,我会给你看她档案里有关她出逃的细节。但是就象我刚才说的,她肯回俄国的原因是她个人的隐私。” “那就这样。” “还有什么问题?” “就告诉我这个计划成功的机率有多少。” 麦西摇了摇他的 头。“这个我没法回答。没有人能回答。最好的结局是你成功了,而最坏的是你丧命,或许再搭上那姑娘。一旦你们进去以后,就没有什么发报联系,一切全得靠你们自己,除了我设立起的地下站。你们的机会就靠你们自己的本事和女人的时运了。希望她给你带来的是好运,我的朋友。” 他看见史朗斯基的脸上突现出一阵疑虑便问道。“你还想干吗?” 史朗斯基沉默了好久。他若有所思地看着窗外。最后他头也不回地说道。“一个条件。得由我来最后确定是不是让那女的参加进来。等她决定了,你就尽快让我见她。” “你就那么肯定短短地见她一面你就能断定她的真伪?” 史朗斯基转回头来,语气坚硬地说道。“我想我干这一行已经够久了。或者说太久了。任何东西看一眼就能感觉得到让我害怕的东西。要是我觉得她会带来麻烦的话,你就得给我另外找一个。” 麦西思索了一会儿。“还是到时看了再说吧。”他收起那份给史朗斯基看的文件。“我们给这次行动一个代号——雪狼。但是这份文件我得留着。它只能让你看一下。只有你、我和上头的那些人才可以看这份文件。以后我们俩人会再看这所有的内容,那样确保没有一丝差错,不过现在这文件得放在我这。” 他将文件放回手提箱里,又从里面抽出另一份文件,放在桌上,然后朝史朗斯基面前推去。“约瑟夫 ;; 斯大林”这几个大字用蓝墨水写在文件的封面上。 “在这同时,你要好好读读这个。” 史朗斯基拿起这份文件。“这是什么?” “所有我们知道的有关约瑟夫•;斯大林的情况。他的来历背景,他的个人爱好,他的弱处,他的长处。甚至用药数据。还有目前为止我们所掌握的他现在的警卫安排。克里姆林宫和他使用的那些别墅的平面图。我要你仔细地研究它。这可不是普通的任务,埃历克斯。你是要去杀死这个发疯了的恶魔。你知道这兵家常识;;知己知彼。无需多说,你不可以给任何人看这份文件。当你记住了里面需要牢记的所有东西后,你就销毁它。” 史朗斯基似笑非笑地道。“那么到时就万事俱备了,我猜就剩下一个问题要问了。” “什么问题?” “我什么时候进去?” “过一个月。” 第十三章 纽约 1月26日 那幢座落在东边48和49街中间的棕色砖石结构的建筑物已经显得有点陈旧了,那些石阶径直连到那油漆剥落的前门。这幢老式的曼哈顿独立式住房现在改成了价格低廉的出租公寓,几个波多黎各的孩子在乱丢着垃圾的人行道上玩垒球。麦西让那个出租司机停在那街区的尽端,然后他下车穿过马路到对面的一家售卖酒类的商店。 当他站在柜台前等那个店里的老头包装着他买的东西时,他透过店里的橱窗朝外面张了一眼,看见她在过马路。 她穿着件白色的雨衣,脖子上扎着条蓝色的围巾,手捧着一个日用品袋。麦西跑出商店,看着她踏上那台阶,然后消失在门里。 他等了几分钟,然后穿过马路。 她租住的房间在顶层,当麦西敲了敲门,她立即就来开门了。 她没再穿着雨衣,只是一件简朴的黑色上衣。她那黑色的头发扎束在一起,那双黝黑的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瞪着麦西。 “你好,安娜。” 她迟疑了片刻,然后笑容浮上她的脸。 “麦西;;;;;;!” “你看起来很吃惊。” “我想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她牵住他的手,将他引到里面并将门关上。这间房原是个书房,里面放了张单人床和一张桌子,还有两把东倒西歪的椅子。房间一边引到一个小厨房,里面有一个电炉,滴水板上放了些锅盆之类的用具;另外一扇门则引向浴室。窗边的花盆里种有一些冬季的玫瑰,从窗子望出去可以看到下面的那家售酒商店,望远处看,可以见到布洛克林和皇后区。 这个住所看起来非常简陋,但是麦西猜想在经过古拉格的经历后,她对这一切一定是非常知足了。她已费尽心思将这屋子收拾得尽量漂亮点,只是四周墙上没有惯常挂着的那种家庭合影照,这使得他不免感到几分悲哀,心里理解她那驱散不掉的孤寂。 他递给她那个牛皮纸包。“给你的。” 她嫣然一笑,脸上现出惊讶的神情。“我不懂。这是什么?” “打开看看。” 她打开牛皮纸。这是一盒昆茨的巧克力。那双深棕色的大眼睛开心地看着他的脸,眼神兴奋得充满了孩子气。 麦西用俄语说道。“这是我另一方式的问候。是我们俄罗斯人相互间的问候。你过得怎么样,安娜?” “很好。而且现在我又看到你就更好了。谢谢你的光临,杰克。” “这没什么。”他打量了她一下。“我讲了可别不开心,你可是比在赫尔辛基的时候增添了份量,不过这对你倒是更加适合。” 她咯咯地笑了起来。“那我就把它权当成一种恭维吧。”她举起那盒巧克力。“不过这些却只会帮倒忙,但我还是要再谢谢你。”她站起身说道。“我找到一家俄国移民开的店专门卖正宗的俄罗斯好茶。你要来一点吗?” “你可真是问到我心里了。我要正宗俄国式的。”他微笑道。“七匙糖,不要搅拌。”她边笑着边走进那窄小的厨房里。 他们坐在桌边。麦西喝着茶,用俄语讲话。 “你看上去很开心。” “你这样认为吗?” “看到你开心地笑真是太好了。我想上次我们相遇时你很少有笑的时候。听说你现在有了一份工作?” “在一家美籍波兰人开的服装厂。那里真是一个不可思议的地方,不过我很喜欢那里。那里 的女孩子们并不象我想象中的美国女孩那样子。” “是什么样子呢?” “她们的话比俄国女孩讲得还要多。而且她们笑得也很多。吃得也多。”她微笑着,“吃得很多很多。这就是为什么我现在也发胖了。” “我猜你们都是在做大号的衣服,是不是?” 安娜笑了起来,“还没严重到那种程度。” “你交了很多朋友吗?” “有一些。” 麦西环顾了一下屋子,“你一个人在这里不感到寂寞吗?” “有时候会,”她耸了耸肩,“这没什么关系。不过我很高兴你来看我,杰克。” “事实上,扫兴的是这是一次非公开的公务。但是我仍很高兴看到你。” 安娜放下杯子看着他。“我不明白。我被告知说有人要跟我谈有关我的工作许可问题。 你就是为了这个而来?” 好一会儿工夫,麦西静坐在那里,一语不发。最后,他平静而严肃地讲话。“安娜,我来这里不是谈这个的,我是要来谈其他的事情。” 他看见她脸上迷惑的表情便说道:“答应我件事好吗?你可以先只听我讲好吗?然后我们再接着谈下去。不过现在,你只是听着。” 安娜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麦西站了起来,用手抚了下头发俯看着她的脸。 “首先,我要你明白一件事。我要跟你讲的事是严格保密的。如果你跟其他人说了,我肯定你在这个国家的居留权利会被取消。甚至你还会面对法律起诉。”他看见她脸上怔惧的神色便忙说道,“很抱歉我把话说得那么重,安娜,但等我说完后你就会明白为什么要这样。我讲完后,会再让你来作决定。你要是对我的提议说不,我马上就离开这里,你就当从来没看到我,这次谈话也只当从来没发生过。如果你说行,那么我们再接着谈更多的。你是不是清楚了,安娜?” 她仍然看着他,一脸犹疑,迷惑的表情。麦西和善地说道:“别担心。不管你作出什么决定,都不会影响到你在这个国家的居留权。但我要说明清楚的一点是你不可以跟任何一个人讲起这次谈话。我说的是任何一个人,哪怕这个人是处理你的事情或帮你找到工作。” 安娜慢慢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那好。这一部分我们就到此结束了。”他坐了下来,过了很久他才吞吞吐吐地说道:“安娜;;;;;;,其实这件事我很难;;;;;;” 当他犹豫嗫嚅的时候,安娜反倒平静地说道:“为什么你就不干脆把你要讲的东西讲出来呢?” “那些我为他们工作的人目前要一个女人去配合一项任务。一项非常重要的任务。” 她注视着他。“什么样的任务?你是指那种有关打仗的任务?” 麦西摇了摇头,笑笑说道:“不是打仗的,安娜。目前我还不能告诉你。但是就比方说那些人想要派一个人,一个美国人,潜入苏联。准确点讲是莫斯科。他们需要一个女的陪着他,这个女的需要近阶段在苏联呆过的。她对那里周围的一切非常的熟悉,不会觉得或让人觉得是个外来人。这个女的将扮作那个人的妻子。这个任务是非常的危险,非常的艰巨,无法保证这个女的能安然回来。” “我不明白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讲的那些人希望你来做这个女的。” 安娜看着麦西,脸上显出疑惑的表情。然后,她笑了起来。“这是不是在开玩笑?” “不是玩笑,安娜。如果你同意帮忙的话,他们会为你做一件事作为回报。一件对你非常重要的事。” 麦西审视着她的脸。她看上去完全被弄迷糊了。很长的时间里,她睁眼看着麦西。 “我不明白?你是要我去莫斯科?” “我知道这听起来很荒唐。你刚从那个让你不堪回首的地方逃出来。现在又要你再回去就好象要你重回到地狱里去一样。但这一切不是白做的,安娜。就象我刚才讲的,那些人可以为你做一件事作为回报。” 她直愣愣地看着麦西,然后她问道:“做什么事?” “把你的女儿带回到你的身边。” 麦西看着她蹭地站了起来。这就好象一条痛苦、可怕的伤疤又被重新揭开了似的。她的脸一下子 失去了血色,人久久地一言不发, 那乌黑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麦西的脸。 “安娜,谈话开始前我就说了我要让你来决定,我要知道我们是否要接着谈,或者我就离开这里,再也不要见面。” 她瞪着他,麦西看见她的眼睛润湿了。“你说你可以把莎夏带出苏联不是在撒谎吧?你真的可以做到?你真的可以把她带到美国来?” “我相信可以做到。” 她难以置信地摇着头,“可这怎么可能呢?” “这可以做到,安娜。你就相信我好了。”他慢慢地站了起来。“你需不需要点时间来考虑我刚才说的?如果你想要的话我可以出去走一圈过一个小时再回来。” 她只是直盯着他看。很长的时间里她就站在那里,眼泪噙在她那乌黑的眼睛里。 “不,我要听听你说些什么。” 麦西把手轻轻地搭在她肩上说道:“不如我再来帮我们倒点茶怎么样?然后我们接着好好谈。” 她坐在那里静静地听着。当麦西讲完后她问道:“我要在俄国呆多长时间?” “充其量十天。但是我不能保证任何事。我们会尽我们的努力来确保事情尽量来得简单容易。但这任务将会是危险的,安娜。一定要搞清楚这一点。如果我不这样讲明那我就是在撒谎。” “那个男的去莫斯科做什么?” “杀一个人。” 麦西尽量轻淡地说着这句话,他原以为她会吓一跳。但她却毫无反应,一脸的平静。 “要杀谁?” “这你不需要知道。” “那我可以问为了什么原因吗?” “这你也不需要知道答案。但是等这件事发生时,你早已经离开莫斯科了。”麦西停顿了一下,“安娜,我是跟你讲实话。这是非常艰巨和危险的行动。而且我得说,你不一定能回得来。但是你若想要你的女儿回到你的身边,你就得去冒这个风险。” 她迟疑了一会儿,“为什么你们找上我?” 麦西笑了笑:“我想我讲的那些人认为你符合这工作的所有条件。你会讲俄语,而且熟悉这个国家。” “你还没告诉我你们怎么把我女儿带出来。你没告诉我你们怎么找到她。”他摇了摇头,“现在我不能讲。必须要等你同意照我要求的去做。但是我们目前知道的一些情况会有一些帮助的。她现在在一家孤儿院里,或许是在莫斯科。通过那些俄国流亡组织、我们的地下小组以及反对者,我们有各种关系在莫斯科。那些人可以帮我们找到你的女儿。这并不容易; 事实上,这是非常地困难。但要是你答应的话,你只要相信我好了,这件事一定能做成。不止这些,我会为你和莎莎安排新的身份,还有一切你需要的物质,让你开始一个新的人生; 那些眼泪虽然止住了没流下来,但麦西看到她脸上满溢着悲伤的表情。他猜想得到她曾经力图从她的脑海里抹去她女儿的影子,但最终发觉是徒劳的。 他慢慢地站了起来,“或许现在对你来说事情来得太快了一点。我猜我的那些含糊不清的话也不能帮你很好地把握。但是就象我说的,在我确认我要求的答复以前,我不能再说更多的了。” 他在一张纸条上写下了一个电话号码,“或许你需要一个人好好地考虑这件事。我呆在莱克辛顿街旁的卡尔顿旅馆,104房间。等你打定主意了你可以在那里跟我联系上。那里还有一个人我要让你跟他会面一下。这样会最后决定你是否去莫斯科。但不管你作出什么决定今晚打一个电话给我。” 当麦西把那张纸条搁在桌上时,安娜摇了摇她的头。“不需要了,我已经想好了。” 麦西看着她的脸。 “答复是行。” 史朗斯基坐在莱克辛顿街旁的旅馆八楼的房间里,啜饮着苏格兰酒。他听到外面的脚步声,然后房门打开了,他看见麦西站在门口。 一个女人站在他的旁边。她非常地美丽。她有着微凸的双颧和乌黑的头发,穿着一件简朴、廉价的衣服,突显着她的身材,他不由得暗暗倾倒于她身体的玲珑曲线。 但真正吸引住他的是那张脸;那是张让他立时激发共鸣的脸,在那深黑的斯拉夫人的眼睛里奇异地杂含着坚韧和酸楚的眼神。过了很久,当麦西说话时他的目光才离开她的脸,“埃历克斯,来见见安娜•;;克霍列夫。” 安娜站在原处看着这个男人。她看见那男人的眼睛有那么片刻工夫的犹疑,然后示意她进屋。 那双眼睛似乎要钻探进她的灵魂深处,一会儿非常地疑虑,但马上又变得非常地释然,好象他正试图要确认决定着什么事。 然后他又扫了一眼麦西,当他的目光又回到安娜的身上时,他突然展颜微笑了一下,举杯做了个祝酒的姿势并用俄语说道:“看来得欢迎你加入这个俱乐部。” 第十四章 纽约 1月27日 晚上8点 在曼哈顿下东区码头的那个酒吧里,当那女侍弯身将那份苏格兰威士忌放在桌上时,那个自称为科特•;;布劳恩的人将眼睛瞄住在她的乳房上。即使在这乌烟瘴气的酒吧的暗淡光线下,她那从低胸上衣里透露出来的丰乳仍是勾人心魄。 “一块钱,先生。” 布劳恩冲着那女侍一笑,从他口袋里掏出皮夹,并从中抽出两张单票。 “不用找了。你看起来象是新来的。” “谢谢,先生。我是星期五才开始做的。” “你从哪里来?” 那女侍妩媚一笑。“丹维列,在伊利诺宜斯州。你听说过吗?” “不,我想是没有。” “或许这也不是件坏事。” 布劳恩又报以一笑,并朝酒吧四周扫了一眼。这家隆巴蒂当作副业经营的私人小酒吧生意倒还不错。现在才晚上8点,但这个地方已经热闹喧腾起来。每逢星期五夜里所有那些粗壮的年青码头工和远航来的水手都涌集到这里喝酒、看女人。一架唱机在播放着曲子,是凯•;可伊塞和他的管弦乐队演奏的“乘着艘慢吞吞的小船去中国”。 他又把眼光转回到那女孩这边。“帮个忙,告诉菲因斯就说科特•;;布劳恩在这里。” 那女孩转身走开,布劳恩盯着她那离去的臀部在紧身衣下面晃抖着,然后他又扫视着酒吧。这里有二三十个男的,以及几个穿梭在桌子间的招待女郎。她们一眼就可以看出是操皮肉生意的,都是涂着口红、抹着浓妆并且穿着花俏俗气的衣服,卖弄着她们卧房里不多的几套行头。 过了五分钟,那个菲因斯,隆巴蒂的保镖,走到桌子边来。他身材魁梧、肌肉发达,一只鼻子长得就象被重磅榔头砸扁进他的脸里面去似的。这个人全身充满了粗野、凶悍气,他的左胁下鼓起一块,布劳恩一望即知这是他佩怀着的连套手枪。 尽管这个人模样彪悍凶蛮,布劳恩却知道他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杀了他。两个人互相打量了对方好一会儿,就好象拳击手在互掂分量,然后菲因斯开口说话。 “卡罗在楼上等着。他叫你现在就上去。” 布劳恩喝干他的苏格兰威士忌,站起身来。 俱乐部酒吧的二楼门上那块满是刮痕的金字招牌上写着“码头联合工会 卡罗•;;隆巴蒂 —— 分区主席” 卡罗•;隆巴蒂是一个四十多岁的矮矮胖胖的西西里人,留着一撇笔杆粗细的胡须。犹如他的头衔所称,他掌管着曼哈顿低东滩一带的码头,就好象是他的私人地盘,除了楼下那个俱乐部,他还有其他许多生意上的进帐,包括从三个为远航水手提供销魂的窑子的利润分红。 尽管他的外貌显得和善相,隆巴蒂却素以凶狠暴戾闻名,尤其是还有那把不离其身的刀子。他那稀疏的头发象乱稻草似的胡乱梳在那近乎全秃的脑袋上,尽管他完全花得起钱去弄上一个体面的假发,隆巴蒂却没有那份心思去搞这些鬼玩艺。唯一他会自发的打扮就是偶尔梳几下头发盖上那肉红色的头皮,不然的话,头皮从头发里冒出就象是让人起疙瘩的癞痢似的。 曾经有一个贫嘴的家伙打趣说隆巴蒂得用湿海绵才能梳得平他那几根稀毛,而隆巴蒂不动声色、很有耐心地守候在一个街区外的小巷里,将那把刀子捅进他的眼珠子里并使力搅转着直到听够了这个有眼无珠的家伙杀猪般的嚎叫声为止。没有人可以寻隆巴蒂的开心而安然无事地离开。 他听到敲门声,菲因斯打开门让布劳恩进来。 这个来访者站在隆巴蒂的那个肌肉发达的保镖跟前显得个子瘦小,但是他左颊上那道鲜红的伤疤以及身上那股煞气同样令人望而生畏。 “布劳恩先生来见你,隆巴蒂先生。” “你可以走了,菲因斯。” 门关上了,隆巴蒂慢吞吞地从他那杂乱无章的办公桌后转出身子来迎候他的客人。办公室拉上了窗帘,挡住了外面东河湾和码头的景观,但是光线却仍然可以透进来。当隆巴蒂握着这个人的手时,他粗哑着声音问道。“想要喝点什么吗?” “苏格兰威士忌。” 隆巴蒂从摆在窗边的一个镀铬酒柜倒了两杯威士忌并扔了几块冰块。随后走回来递给布劳恩一杯,便坐了下来。 “你想要那娘们的情况吗?” “我来就是为了这。” “你不介意我问一个私下里的问题吧?他妈的这是怎么回事?你要我盯着她到现在都快有几个月了。可她什么也没干。” 布劳恩喝了口威士忌,坐回到他的椅子上并冷冷地说道。“给我情报就是了,隆巴蒂。你拿钱就是为了这。” 隆巴蒂叹了口气,伸手到一个抽屉里,拿出一个大大的牛皮纸信袋,一排串金戒指戴满在他那肥粗的手指上,“楼下那个新来的女孩,你看到了吗?” “看到了。” 隆巴蒂张开笑嘴,双手交指叉握着。“她象头母牛什么都不懂,不过在床上倒是头不错的牝马。她也喜欢粗野的,知道我指的是什么吧?” 布劳恩脸上却没有笑容。“告诉我你帮我发现了些什么新情况。” “我就是喜欢你这样,布劳恩先生。做事利落干脆,讲话直接了当。爽快。”隆巴蒂将信袋递过来。“所有的东西都照你的要求写在上面。没什么新鲜事,除了这女孩刚来过一个客人。” “谁?” “一个男的。在莱克辛顿街旁的卡尔顿呆了一个晚上。名字叫麦西。他把那女孩也带去那了。过了几个小时她就离开了。我知道的就是这些鬼东西。”隆巴蒂朝信袋点了点头。“反正全部写在里面了。还有照片。” 布劳恩打开信袋。略微检查了一下里面的东西,瞧了下照片,然后又合上,将手伸入衣服里面的口袋,掏出另一个信袋并递了过去。 “给你的。” “喔-哈-,我从我那颗黑透了的心底里感谢你。” 隆巴蒂边拿着那只信袋在他的胖手中掂动着,边看着布劳恩。“那么准备拿那个俄国娘们怎么样?” “谁说她是俄国人?” “我的大人,我叫了我的人盯了她两个多月了。你以为我还什么都不知道?” 布劳恩笑了一下,是那种阴冷的笑,但并不予以回答。隆巴蒂的胖手将那信袋塞进一个抽屉里然后“乓”地关上。 “好吧,既然你付了钱,那么我们就照你的要求做。只要别让联邦局的人用火钩捅上我的屁眼就行了。” “不会的。你只需要继续盯着她。”布劳恩喝干他的酒并站起身来。“跟你做生意很愉快,隆巴蒂。” “那是当然。” 隆巴蒂仰头看着他客人那张疤脸。“看起来我应该让你得点乐趣,走之前你想找个女孩吗?那个伊利诺宜斯的小妞我不收钱,要是你们两下情愿的话。” 这次布劳恩脸上有了笑容。“行呵。” 当布劳恩回到布洛克林他的单人卧室的寓所时已经快夜里十点了。他上楼梯走到五楼开锁进到房里,关上门,却没开灯。窗帘拉开着,他走入厨房里,打开冰箱从架子上取了瓶啤酒。 当他回到前厅他才猛然看见有个人坐在窗边的阴影下。那人穿着大衣,戴着宽边帽并抽着烟,手里拿着斟满酒的杯子。通过窗子渗透进来的微弱光线,布劳恩看见那个人脸上露出碜人的微笑。 那个人阴侧侧地说道,“工作得很晚啊,格里戈尔?” 布劳恩喘了口粗气,说道,“老天……我希望你以后别这样装神弄鬼的,雅克辛。” 这个叫雅克辛的人大笑起来并站起身。“我帮我自己倒了点你的上等苏格兰威士忌。我希望你不会介意。” 费历克斯•;;雅克辛是个矮胖子。他那胖脸上的肉都松垂下来,锐利的小眼睛嵌在一张饱经世故的脸上。这张脸远算不上英俊;在他的左下巴边有着一块大大的黑色胎记,头发乱蓬蓬的,皮肤也是很粗糙。他年已四十八岁,是苏联在纽约的驻联合国的外交使节随员。而事实上他是克格勃的少校。布劳恩瞪着他。 “你怎么进来的?” “你忘了我有一把备用钥匙。” “你来这里简直是冒险。你会被跟踪的。” 雅克辛得意地笑了。“跟平常一样他们想盯我的梢。我也跟平常一样,在地铁里把他们甩了。一头狡猾的老狐狸总能把猎手给甩掉的,我亲爱的格利戈尔。而且,我也非常喜欢这种追逐较量的刺激。” 布劳恩走到窗前。纽约的灯火在窗玻璃后折成一片眩目的光亮,他站在那里喝着那瓶酒并抽着烟。 “那么干吗来这里?” “你拿到那女人的情报了吗?” 布劳恩扬起了眉毛,声音里露出一丝恼火的语气。“就为了这?你完全可以等到明天到老地点去拿。” “今天的外交公文袋里有莫斯科关于那个女人的指示。我要在今晚作出决定。” 布劳恩瞪着他,脸上浮出诧异的表情。“什么指示?” “还是先听听你的报告吧,格利戈尔。” 布劳恩告诉了他情况,雅克辛摩挲着他下巴边的胎记并扬起了眉毛。 “有趣。你相信隆巴蒂吗?” “我倒宁愿去相信魔鬼。莫斯科可能暗地里支持他的工会,不过他的胖手可是染指许多事情,这当中大部分都是非法的。所以这样搞很危险。” 雅克辛耸了耸肩。“我们别无选择,只能利用他。要是美国人发现我们自己在开展监视行动,那付出的代价可就大了。现在这样,我们可以离所有事都远远的。除此之外,隆巴蒂还欠我们的人情。没有我们的帮忙,他现在仍是个工会里跑腿的。” “那么你认为这个叫麦西的会是什么人呢?” 雅克辛摘下他的眼镜。很长的时间里他似乎要从脑海里思索出什么东西来。,最后他说道,“谁搞得清?隆巴蒂的人拍的这几张照片不大清楚,简直就是外行拍的,不过或许它们会有点用处。我会叫我的人去查一下,看看我们里面有没有人认得出他。” “那么在这同时怎么办?” “在这同时你告诉隆巴蒂叫他盯着这女人更牢些。二十四小时监视。并且告诉他不久你可能会有事让他干,他会得到很好的报酬的。”雅克辛奸笑了一下。“我肯定隆巴蒂会为此非常乐意的。” “是什么样的事?” 雅克辛看着对方,阴阴一笑。“你知道莫斯科可不喜欢美国人瞧不起我们,格利戈尔。我们要让他们知道他们可别想耍我们。” “她很重要吗?” “不,但这是个原则问题。” “那么要隆巴蒂做些什么?” 雅克辛说道,“等时机成熟了我们打算把这女孩带回莫斯科。我们需要隆巴蒂绑架她。你认为他肯干这件事吗?” “你只要告诉他有钱他会做任何事。不过要带她回莫斯科可是有点困难。” 雅克辛放下杯子,捻熄他的香烟。“我也是这样想。但是隆巴蒂控制着码头。把她弄到苏联轮船的甲板上应该不是件难事。不过要是这行不通的话我们还有另一个变通的办法。” “什么办法?” “再来一次你在瑞士的那次漂亮杰作。”雅克辛残笑着。“你把她就地干掉。” (第二部分完) 第三部分 1953年2月1日- 22日 第十五章 新汉姆斯薛 2月1日 六天以后的下午晚些时候麦西和安娜来到了天国湖。他们是这天早晨从纽约搭火车乘到波士顿,史朗斯基在火车站跟他们会合,然后用他的那辆客货两用车将他们带到波士顿市中心。麦西带安娜到商店里帮她买了些她所需的衣服和鞋子,然后他们就驱车到新汉姆斯薛。两天以前麦西曾带她和史朗斯基到纽约的一家照相馆去拍了一些照,他解释说这是为他们所需的伪造证件用的。那个摄影师似乎知道他要派什么用场,他为她和史朗斯基拍了好几卷他们各自的单人照和合影照,都是穿着他提供的俄国衣服。 当他们在那条私人小道拐了个弯以后,她看见了那湖和那木屋。远处的山峰积盖着白皑皑的雪,底下的那片森林风光充满了原始美,就象俄国大地风景一般。 当史朗斯基停住车子时,麦西为她打开车门并帮她拿箱子。“先让你安顿下来,然后我会告诉你接下来要做些什么。”安娜看着外面的湖水和那森林风光,对史朗斯基说道。“杰克说这里很漂亮,但我从来没想到这里竟会看起来这么象俄罗斯的地方。” 史朗斯基微笑着说道:“这里曾经是一块讲俄语的地方。在上个世纪,许多人都成群结队地到这来,大部分是捕貂者和猎人。我猜这里的风景会让他们有一种归家的感觉。” 他带他们到屋里,并带安娜去看她楼上的小卧室。 “这是你的房间。恐怕简陋了点。不过很暖和并且很舒适。你整理东西吧,我这就下楼去。” 她感觉到史朗斯基在打量她,他的眼光在她脸上短促地停留了一会儿,然后他就离开了房间。房间里只有一张单人床和一把椅子,还有一扇窗,正好面对着湖。窗口边还有一个花盆,里面插了一些花,屋的角落里,有一张脸盆架子,上面搁着一个搪瓷水壶和一个脸盆,旁边则放着毛巾。 她整理完东西并梳洗完毕后便回到楼下,看到麦西和史朗斯基正坐在那张松木桌边喝着咖啡。 史朗斯基说道:“坐吧,安娜。” 她坐了下来,史朗斯基帮她倒咖啡。她趁他的眼光在别处时观察着他的脸。这张脸算不上十分俊美,却也不乏英武之气,算得上是相貌堂堂,但他眼睛里的那股眼神却让她特别留意,从她第一次见到他时她就留意到了。这种眼神看起来这个人过去经历过什么受刺激的事情,他的嘴角边老是挂着一丝微微的怪笑,似乎他觉得这个人世间别有一番怪趣。 此时他的眼光投到她这边来并坐了下来。那丝怪笑消失了,他开口发话道:“现在最最首要的事是,你彻底明白了你现在在干什么吗?” “要是我不知道的话我就不会到这里来了。” “杰克告诉你你可能会遇到危险。但是你肯定你已对此作好思想准备了吗?” 她坚定地看着史朗斯基。“是的。” 史朗斯基摇了摇头。“我讲的不是那种送命的危险。我讲的是万一你被抓住了,你考虑过那种会发生在你身上的后果吗?” 她毫不示弱地回视着他。“我知道会有什么事发生在我身上。我已经为此作好思想准备了。” “那么你在这里时有一些基本的规则我希望你能搞清楚,关于这次任务,除了我们两人,你在这里不可以跟任何你碰到的人讲起。杰克有跟你讲起过瓦西里吗?” “是的,介绍过一点。” “虽然他是完全信赖可靠的,但为了安全缘故,你不得跟他透露关于这个任务的任何事。不过不用担心,他也不会来跟你打听的。我们会为这次的旅途作一些热身准备,但是十天以后,会有一个人来这里。他叫波波夫。他会给予我们一些十分严酷的训练,包括使用苏联武器和徒手自卫术。对你来说,这是真正的战前演习,这样你就会知道在身陷危境时怎样保护自己。但你决不可以告诉波波夫我们的意图,或者讨论有关我们计划的任何事情。你听明白了吗?” 她朝麦西瞟了一眼。他也正注视着她。“安娜,你在这里的时候埃历克斯负责一切。你要照他说的做。” 她便又看着史朗斯基。“很好。我答应。” “那好。另外一个规则。你要刻苦训练,尽你最大的能力来吸取你学到的东西。我要确保那个将要与我在一起的人的素质。我要确保我能信赖你的能力。” “你完全可以。” 那丝怪异的微笑又从史朗斯基的脸上闪过。“这最好还是由我来下结论吧。最后一件事。当你跟我在一起时,你只讲俄语。对这门语言我很熟悉,有些人讲我的口音象是从莫斯科来的。我想他们是过奖了。我离开莫斯科已经太久了,知道我的口音不会非常标准,不过尽管对正统的俄国话来说有许多变腔了,一般情况下,我还是能轻易应付的。但是我们在这里的时候,要是你觉得我的某些字的发音和句子的使用还可以改进的话,你最好能让我知道。可不可以?” “好的,我答应。” 史朗斯基慢慢地站了起来。“很好。关于这次任务本身,让你心里先有个大概。等时间一到,我们就会潜入俄国,取道波罗的海的一个地区,通过跳伞方式。准确点讲是爱沙尼亚。你去过爱沙尼亚吗?” 安娜点了点头,“我父亲就是在那里服役,他是一名红军师长。” 史朗斯基尖刻地说道。“那么等我们到达那里时,最好还是希望别让那些爱沙尼亚抵抗者知道这件事,因为我们还得有求于他们。你会讲爱沙尼亚语吗?” “会的。” 他看了下麦西。“也无所谓。爱沙尼亚人都是讲俄语的,但不是自愿的。苏维埃当局硬性规定俄语作为官方语言。” 他朝安娜转回身来。“在这整个任务期间,如果必要的话,我们将以夫妻面目出现。如果事情按照计划顺利进行的话,我们可以搭乘普通的交通工具经由列宁格勒到达莫斯科。我们会沿着一条事先计划好的路线行进,而且一旦我们需要,会有足够的联系人帮助我们。如果由于什么原因而事情出现了周折的话,那么我们就得相应地变动计划。一旦我们到了莫斯科——要是我们到得了莫斯科的话——你就会被转送到另一个接应人而安排你回美国。” “怎么回来?” “杰克会在我们走之前告诉你一切。包括其他所有你需要知道的东西。” 安娜看看麦西,又再看着史朗斯基。“你现在讲起来很轻巧。在苏联长途旅行时碰到那些例行检查怎么对付?这一路上所需的证件和介绍信怎么办?要是我们失散了,或者有一个人甚至两个人都被捕了会怎么样?” “这当然不是件轻巧的事。事实上,这将会是非常地艰难。尤其在我们跳伞降落后。爱沙尼亚布满了苏联军队。这是个军事要地国家,波罗的海舰队在这里也有基地。从许多方面来讲在爱沙尼亚旅行反而要比在俄国本土危险得多。至于你其他的问题,到时候你会得到答案的。” 安娜说道:“我从来没有跳过伞。” 史朗斯基摇头说道:“别担心,我们也会把这弄妥当的。” 他看了看手表然后对麦西说:“我得去镇里买些日需品。你要不要带安娜到周围看看?瓦西里应该很快就回来了。他开了条船去湖里钓鱼了。” 麦西点了点头。史朗斯基从桌上拿起钥匙走出门。安娜听到吉普车发动起来然后驰远了。 麦西看着安娜的脸。“怎么了?” “我发觉他的眼神很怪。我想要么他讨厌我要么就是他不相信我。” 麦西笑了。“我可不这么认为。要是埃历克斯话讲得重了,那是因为他关切你的安危。不过当碰到执行任务时,他态度一直是这么铁板生硬的。当然,他确实是很难接近相处。不过不用担心,这没什么。” “我不担心,杰克。” “那好。”麦西笑着说道:“来,我们去看看能否找到瓦西里。我想你会喜欢上他的。” 几分钟后,当他们来到湖边时,一艘小船正驰过来,它的舷外引擎声撞突着四周那舒心的宁静,听起来就象一只铁黄蜂鼓噪着朝岸边游弋而来。 那老人就坐在船头,当他看见麦西时他挥手致意着。他穿着一件鹿皮茄克,戴着顶翻毛的皮帽,两边护耳扇翻下来。他束在腰上的皮带上挂着把长长的带鞘猎刀,当他迈出小船并动手将它系住时,安娜从他的脸形辨觉到一些颇为眼熟的特征。老人朝她略微打量了一下,随后便跟麦西握手。 他讲着英语,但带着极浓的异腔口音。“麦西,欢迎呵。埃历克斯告诉我说你要来。” “瓦西里,我想让你来跟安娜认识一下。安娜,这是瓦西里。”安娜又打量着这位老人。虽然这张脸根本说不上有美感,但是这张脸却是很慈祥温和,那棕色的眼睛里透闪着善良的光辉,使得她立时感到心头温暖,当她伸出手时,老人忙握着,她情不自禁地吐口说道:“兹都拉斯突夫提。” 老人开心地笑了并用俄语答候。“欢迎,安娜。欢迎到我这地方来。埃历克斯可从来没讲你是俄国人。” “我是从莫斯科来。你呢?” “库佐门。” 此刻她认出来了这张脸的特征,这是那些栖居在俄罗斯北端冰原的拉普兰人的相貌。 “你从家乡到这里可要很长的一段路了。” 那笑容从老人的紫膛脸折皱开来。“啊,相当长的路,长得都回不去了。不过这里就象家乡一样。而且我们俄罗斯人从来就象上等的好酒流洒开来,我们飘荡惯了。”他掉头朝麦西问道。“埃历克斯哪去了?” “到镇里去买日用品了。” “他有没有招待了我们客人面包和盐。” 这是俄罗斯招待客人的一个老传统,麦西不由得笑了,回答道。“我想是只有咖啡。” 老人脱下帽子摇了摇头。“真是的,象许多年轻人一样,他都把老传统给忘了。来,还是让我来尽这份礼吧。把你的手臂伸给我。” 瓦西里朝她伸出臂弯,安娜将手穿入进去挽着他。当麦西在一旁发笑时,她朝他眨了眨眼,然后由老人引着他们走上阶梯到屋子里。 瓦西里将一条面包放在桌上,又在旁边摆了一小碟盐。 他跑去厨房里,从里面拿出三个小酒杯和一瓶伏特加。当他注满三杯酒后,他从那刀鞘里抽出那把长猎刀,切下一小片面包,然后叫安娜摊开手。 他将那片面包放在她摊开的手心里,然后撮起一小把盐撒在上面。安娜一口吃下这撒过盐的面包,然后那老人递给她酒杯。“扎 兹多罗夫耶。喝下去,安娜。你现在是个受欢迎的客人了。” 她咽下了那杯酒。酒劲又刺烈又辛辣,她不住地咳嗽着,象被噎住了似的。当她终于缓过气来时,瓦西里那满是皱纹的脸不由得绽开笑容。 “很烈吧?” 安娜做了个鬼脸。“非常烈。就象在火烧似的。这是伏特加吗?” 瓦西里笑着道。“九十五度。在库佐门他们就是这样酿酒的。那刺辣的酒味是因为加了桧莓和胡椒。这是离这十哩外一个俄罗斯移民自己酿的。在十一月份喝这样一瓶下去,一个人可以光着身子直到春天。” 安娜咯咯笑了起来,瓦西里又对麦西行了同样的面包和盐的招待礼。当麦西咽下那杯酒后,他猛摇着头,差点喷出来。 “噢;;;;;;;我的天!” 瓦西里笑着摇了摇他的一根手指。“麦西,你离开俄国太久了,连上好的伏特加都不会享受了。” 老人又要为他倒满,但麦西忙用手盖住他的酒杯。“别再为我倒了,多谢了。再来一杯这样的酒,我真的要跳进湖里去凉快一下了。我还得从车里搬一点东西。你何不带安娜到周围看看,让她熟悉一下这个地方?” 瓦西里的脸皱开笑容。“非常乐意。不知安娜是不是愿意?” 他清理了桌子,走入厨房将东西放回去。安娜抬头看着麦西,他对她微笑着。 “你知道吗?我想他喜欢上你了。” 二十分钟后麦西站在窗口抽着烟,他看见那辆吉普车驰回来停在外面。 史朗斯基钻出车外,手抱着两只装满日用品的纸板箱上到屋子来。麦西为他打开门。当史朗斯基将箱子放好后,他看见麦西放在地板上的两只长长的木板箱便抬脚朝其中的一只踢了踢。 “箱子里是什么东西?” 麦西说道。“所有等波波夫来了后你需要的东西。你最好把它们藏在一个安全的地方;里面的武器和弹药足够打一次象样的仗了。” “厨房下面有一个冷藏室。我们可以把它们放在那。” 史朗斯基点燃一支烟。“那姑娘在哪?” “瓦西里带她去四处逛逛。老头见了她显得很兴奋。” “那是因为他有好些年头没有闻到香水味了。不过现在一下子间我对这姑娘又有点犹豫不决了,杰克。” “你又起疑心了?你的直觉到底是怎么回事?” 史朗斯基摇了摇头。“对她看一眼就足以让我知道她是可靠的。但是你是在拿她的性命冒险。我看她自己还没完全意识到她来到这里的严重性。只要她跟我在一起,我想她会没事的。但要是有意外我们不得不分开时,我吃不准她能否自我保护。” “你应该对她多点信心,埃历克斯。我以前也跟你这样讲过。相信我。而且你要记得,她在古拉格呆了几乎有一年。要想在那块地方生存下来而且又如同她那样逃出来可不是任何人都能做到的容易事。等波波夫对她掂过份量后,她会让人满意的。” “还有一件事。她太漂亮了。她会引人注目的。” “那为什么你还同意带着她?” 史朗斯基微微一笑。“或许只有一个缘故。你是了解我的,我可是个贪恋美色的人。” 麦西也笑了起来并摇着头。“你是什么都沾上边了呵,我的朋友。不过到时候我们可以把这个问题搞妥当的。出色的化妆术可以带来出人意料的效果,弄一个难看的发形就可以把人变得面目全非。” “你早就应该知道了,杰克。” “多谢。” 麦西从口袋里抽出一个信袋递了过去。 “这是什么?” “你在俄国和波罗的海联系人的名单录。从现在起到出发的那一天,你要记住这里面的内容,然后将它们毁掉。” 史朗斯基扫了眼那信袋。“你肯定那些人都是可靠的吗?” “目前情况下我是能肯定的。如今这个世道绝对可靠的人是不大有了,但这些人我是信赖的。这里面有两份名单,供你在到达莫斯科之前经过的俄国大城市里联系用的,一份是主要联系人名单,另一份则是备用的名单。里面有些人我备留了有好多年没启用过。” “那你怎么跟他们联系上?” “现在我还没有联系上,不过这个包在我身上。要是里面名字有变动我会让你知道的。我已经安排好跟塔林抵抗组织里朋友们的联系,要是一切顺利的话,你们跳伞落地后,就会有人接应你们。” 史朗斯基将信袋放入口袋中。“那么这段时间里你要我和那姑娘在一起做些什么?” “先给她几天时间让她熟悉一下这个地方,然后就训练她。还有你自己。每天的跑步和体能运动。对她狠一些。这也是为她自己好。从塔林到莫斯科是一段漫长的路,你无法预料到什么事会发生,所以你们要有充分的准备。另外一件事,看起来你们俩人都得要跳伞而我们不能用我们的训练营地,你必须尽你所能当好这个教练。看来安娜以前从来没有跳过伞,你要从基础教起,确保她落地时别伤着自己。” “我们在这里流汗喘气,那你干些什么?” “我吗?”麦西微微一笑。“我要到巴黎去轻松消遣一下。” 第十六章 当苏联红军横扫波兰平原朝前挺进准备攻克柏林和德意志第三帝国时,亨利•;; 利贝尔被从奥斯维辛集中营里救了出来。 那个苏联军官率领部下搜寻着集中营死人堆里尚存性命的人。他走遍了所有的营房,而那个法国人精瘦的身体就躺卧在满是虱子、跳蚤的床板上。那个军官朝他那枯细的四肢和全无生气的双眸睹了一眼,便说道:“别管他了,这可怜的家伙已经死了。” 只是到了他们把他连同其他枯瘦的尸体一起准备扔进那万人坑时,他们听到微弱的气息声以及看到利贝尔的眼睛还有些许生命的眨动时,才确认这个人实实在在地还活着。 他在苏联战地医院度过了长达两个月才恢复了体力,然后被移交给英国,最后获准回到他的故乡巴黎。 利贝尔有幸从战争中活了下来,但是这场战争却夺去了他的妻子,当时她被奥斯维辛的焚化炉烧为灰烬。这不仅仅因为她是个犹太人,而且还因为利贝尔是法国共产党抵抗组织的一名成员。 这以后八年,利贝尔重整了他的皮货生意,这是他的父亲,一个俄国犹太流亡者所一手创办的。亨利•;利贝尔逐渐将其经营得有声有色,专为巴黎的富人们提供最上品的俄国貂皮和裘衣,而他自己也在这生意中一跃成为一名富豪,在里茨大酒店包有专门的套房,在凯奈斯拥有一幢豪华的别墅。 莫斯科是他经常旅行出入的地方,在那里,他和抵抗组织的老关系使得他跟苏联当局相处得相当不错。由此利贝尔设法让他的公司获得了真正的垄断,得以在欧洲独家销售俄国的皮货。而随着美国在战后几年间的繁荣,他甚至在纽约繁华街——第五大道立足开了一家分店,生意相当兴隆。 人生看起来尽管有过它的恐怖一刻,但是最终还是相当地厚待亨利•;;利贝尔。但是跟他打交道的那些莫斯科人员却不知道,他对他们还瞒着一个黑色秘密。 在坎坷的人生途中,亨利•;利贝尔有几座一直记忆犹新的里程碑:那个他和克拉拉被盖世太保抓起来的日子;那个他和依丽娜•;德佐夫相识的日子;还有那个在经过奥斯维辛噩梦后重新开始正常生活的日子。 那第一座里程碑,也就是德国人入侵的两年后被抓起来的情景,他永远不会忘记。 那天是他妻子的生日,在历经了几个月的东躲西藏的日子后,他决定冒险带她出去庆贺一番。那个星期六的上午,他和克拉拉在咖啡馆里刚坐定下来,几乎还没来得及品尝那粗劣的人工咖啡和油腻的蛋糕,店门“咣铛”一声被人踢开了,三个身穿清一色便服的人迈步进来。利贝尔看见那黑色的皮外套和皮手套,还有那歪斜的帽子时,他的全身禁不住一阵寒噤,当时他已经是一个要被通缉的抵抗分子了。 这三个人站在咖啡馆的正中央,双手叉在臀部上,领头的人那尖厉的叫嚣声始终清晰地留在利贝尔记忆的脑海里。 “证件!所有人都准备好自己的证件。” 然后,那个盖世太保咧开嘴狞笑着,一句令人失魂的戏谑响彻咖啡馆:“要是你们当中有谁是犹太人的话,那么现在就可以开始做祈祷了。” 那随之而起的狂笑声依然在亨利•;;利贝尔的耳边回响着。他看了下他妻子,她那张美丽的脸一下子失去了血色。利贝尔至今仍记得那个春天上午的感觉,那是种凉透了的恐惧感。他全身冷汗淋漓,心脏的怦跳声直冲到他的耳鼓,几乎要冲破耳膜。他是个抵抗分子,而更糟的是,还是一个犹太抵抗分子。 这三个人围绕着咖啡馆检查证件,领头的那个人来到利贝尔的桌子边,他低头朝克拉拉微笑致意了一下,然后看着利贝尔。 “劳驾,证件。” 利贝尔疾忙掏出他的证件。这个盖世太保是个高个子,瘦削的脸,长有一副灼灼逼人的蓝眼睛。这张脸之后日日夜夜都活生生地出现在利贝尔的脑海里。那双蓝眼睛慢慢地从证件上的照片移到利贝尔的脸上,好象这个盖世太保正试图从他的脑子里搜索对照着什么。 那双眼睛眯缝了起来,利贝尔的手也跟着抖了起来,他猜想这个人觉察到了什么问题。 这个盖世太保阴冷地笑着,发问道:“这些证件是从哪里弄来的?” 利贝尔听见整个咖啡馆因这个人的这句问话一下子变得静寂无声。他看见他妻子紧张地瞄着他。 “在马赛,长官。”利贝尔毕恭毕敬地回答道,尽量保持镇定。证件发放的地方其实已经戳印在这些证件上。利贝尔扔掉了他自己原来的真实身份的证件,而由抵抗组织帮他搞了套伪造的证件。他新的姓是克劳德尔,这证件已经用了六个月了,而这次,利贝尔心猜,这个盖世太保的人可能觉察到了破绽。 这人继续细细审视着这些证件,然后抬头问道。“你的职业,克劳德尔先生?” 利贝尔咽了下口水,他的职业在证件上打印得清清楚楚。“我是个推销员。”他停顿了一下,决定壮胆冒一下风险。“我的证件有问题吗?要知道,这应该是不会的。” “这得由我来决定。”这个盖世太保厉声回了一句。然后瞧了眼利贝尔的妻子。克拉拉的嘴唇上渗出了粒粒细小的汗珠,她的两手窝在膝盖处颤抖着,并紧揪着她的餐巾。 这个盖世太保的人也觉察到了她的害怕。他又侧头看着利贝尔。“你的太太,克劳德尔先生,她看起来好象有什么东西在害怕。我想知道一下是什么让她感到害怕。” 这个问题萦绕在空中,犹如一道决生死的判问令。利贝尔感到他的心直往下沉。他尽量平静地回答。“我恐怕她身体有点不舒服。” 这个人看着克拉拉。“是吗?那是哪里不舒服呢,克劳德尔夫人?” 克拉拉此刻已紧张得六神无主。利贝尔迅速地转动着大脑机器,瘦脸这是在耍弄他们。这般耍弄是因为他起了疑心,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大对劲。克拉拉黑色的头发和脸形都是犹太人的特征,她明智地涂抹着浓妆以掩饰她的这些特征。但是利贝尔一直怀疑这种明智是否管用。 这个盖世太保继续看着克拉拉。“嗯?克劳德尔夫人;怎么啦?猫叼住了你的舌头了?” 利贝尔决定豁出去了。 “行了,军官。”他打断道。“我太太的身体状况并不是你们关心的事。我们都是正正当当的法国公民。如果你一定要知道的话,我太太是患有神经质。而说真的,你的这种侵扰更是对此没有好处,所以如果你检查完了这些证件,还是请还给我们吧。”他勇敢地伸出他的手,尽量控制着不让它发抖。 那盖世太保哼了一声,然后慢慢地递还那些证件。 “对不住了,克劳德尔先生。”他放缓了语气,“我希望你太太的身体状况会好起来。享用你们的咖啡和蛋糕吧。” 那些盖世太保的人走了。利贝尔禁不住浑身涌起阵舒坦和得意的感觉。 但这种感觉并没持续多久。 那天晚上这些人就跟着又冲来了。 在他们俩人藏身的公寓楼,利贝尔听到楼底下街上轮胎尖锐的刹车声,随即听到门上“砰、砰”的砸拳声。当他打开灯,想去抓他藏在枕头底下的手枪时,门连着铰链被撞开了。 六、七个穿着清一色便服的人冲进房间,领头的正是那个在咖啡馆出现过的瘦脸,他的脸上还挂着那层轻蔑的冷笑。 他用那带着皮手套的拳头狠狠地击在利贝尔的嘴上,利贝尔翻身倒在地上。那个人不顾死活地猛踢着他。“起来,犹太鬼,起来!” 当他们把他一把拎起身来时,他的两根肋骨已经断了,肩胛也脱臼了。另一些人则横扫这整个单元,搜遍其他房间。他的妻子尖叫着被从床上拖下来,又被七手八脚地拖下楼去。 那以后的一切都是场可怕、痛苦的回忆,利贝尔永远不会忘记那随之而来的噩梦。跟克拉拉的被拆离;在福煦大街盖世太保的地下室里被严刑拷打。之后当他们告诉他他的妻子已经被送往波兰定居他乡时,亨利•;;利贝尔清楚这是个谎言,而害怕着更坏的事情已经发生了。 被捕后,他被盖世太保拷打了有一个星期。他们试图挤出点他的抵抗组织的一些情报来。尽管饱受了毒打、酷刑,以及数个不让睡眠的夜晚,他还是坚持了下来,一个字也没讲。再过了两天,他被装入一个棚车厢里,送到奥斯维辛灭绝集中营里。在那里,他历经了两年非人般的磨难,而能够活下来,也是因为他抱着非要活下来的坚强信念。 也就是在那里,他第一次遇见了依丽娜•;德佐夫。 她二十七、八岁,是一个年轻的红军驾驶员。她被俘虏后,就随同一群衣衫褴褛的苏联战俘一起被送到奥斯维辛来。最后她被分在仓库里干活,而利贝尔也在仓库里筛选那些乘棚车来的送到集中营的囚犯们的衣服。依丽娜•;;;;德佐夫是个漂亮的女人,而尽管身处令人噤若寒蝉的集中营里,她还是充满了风趣和活力,还常常偷弄点囚犯们私下自制的违禁伏特加来享受享受。但是利贝尔在他们一起工作的头两个月里却几乎没有跟她搭讪过一句话,尽管他会讲一口流利的俄语。这种陌生的状态一直到他发现他妻子确凿无疑的遭逢的那一天。从来到奥斯维辛一开始,他就发疯般地思念克拉拉到底怎么样了,心存侥幸地希望她仍还活着。当他听说在他自己来之前的两天,有过一列车的法国犹太人来到这集中营,他将克拉拉的名字和特征告诉给了一个他已经相熟了的女子营里的年长女人,央求她帮帮忙。 一个星期以后,那个女人来找他而证实了他一向来的害怕。“你的太太在她来的那一天就被送进了煤气室,然后就在焚化炉里烧掉了。我很遗憾,亨利。” 利贝尔惊恐地盯着那女人。尽管他早已料想到这最坏的可能,但却仍无法接受这一事实。他蹒跚走到他那满是污垢的床铺边,然后躺在上面,全身缩成一团,一个人不住地流泪。 过去的情景和记忆象烈火在他的脑海里一幕幕燃起。他第一次遇见克拉拉的那个日子,她看上去是那样的清纯无邪,而他是多么地想能保护她。那第一次他告诉她他爱她的动人时刻;那第一次他们作爱时的缠绵情景。悲伤和痛苦溢满了他的整个身心,压得他实在承受不了了。最后他从床上爬起身来,脱下他的囚服,缚在上铺的顶端,将他的头伸进这个衣套里,然后让自己的身子往下一沉。 当他慢慢地窒息时,他听到一声尖叫。 “亨利!” 依丽娜冲进木房,拼命地将他解开。利贝尔则挣扎着,还要一心去死,但依丽娜揪住他不放。两个人在地上互相扭挣着,利贝尔边喘着粗气,边捶打着这个年轻的俄国女人。 “走开!让我去死!” “不,亨利,不……。” 依丽娜费尽了全身的气力,好不容易让利贝尔平静下来,搀扶着他到床上。然后他在床上又缩成一团,开始嚎啕大哭起来。 依丽娜一只手紧紧地挽住他的肩膀。“那个大婶都告诉我了。我跑来这里看看能否安慰你。” 利贝尔泪流满面。“你应该让我自己去死。为什么你要阻止我?为什么?你没有这个权利……。” “我有这个权利,亨利•;利贝尔。我们犹太人应该团结在一起。你和我,我们要活下去。你听明白了吗?” 利贝尔看着依丽娜的脸。“你……也是个犹太人?” “对,我,是个犹太人。” “但是德国人不知道?” “干吗我非得告诉他们?难道他们杀犹太人杀得还不够多吗?” 利贝尔直愣愣地瞪着她,他的痛苦稍稍减轻了些。“那为什么以前你不跟我讲?” 依丽娜笑了,并耸了耸肩。“这对一个人来说又有什么区别?难道你对我的看法有什么改变吗?” “不。” “那好,来点这个。” 她亮出那一小瓶违禁的酒塞给他。他忙推回不要,但她硬让他喝下去。 她睁大着那双明亮秀美的眼睛瞧着他的脸。这真是个热情开朗的俄国女郎,他看见她眼睛里闪现的热忱关怀。 “现在,亨利•;;利贝尔,我要我们一起来念卡迪什,然后你就回去干活。你要尽力忘掉你的痛苦。但是要记住一件事,你妻子的死决不会就这样白白算了,总有一天,这个世界会知道这个集中营里发生的事。但是要做到这一点,我们当中就得有人活下去。你明白我的意思吗,亨利•;利贝尔?” 利贝尔点点头,抹着他的泪眼。 依丽娜莞尔一笑,牵起他的手。“来,让我们跪下来为你的亲人念卡迪什。” 这真是一个奇特的场面。在周遭充满着痛苦和死亡的氛围中,利贝尔跟着一个萍水相逢的年轻俄国女郎跪下来,为那死去的亲人念诵着古老的祷词。念完后,他忍不住又哭了起来。依丽娜将手挽在他肩上,拥抱着他。而随后她尽了一个女人所能尽的最至高无上的义务来安慰一个男人,她为他献出了她的身体。 这不是为了性欲,而纯粹为了慰抚。尽管身下是肮脏的床板,交缠在一起的又是两具未曾洗濯过的肉体,但是这场作爱却别有着一番梦幻般的旖旎和一种动人的愉悦感,这份旖旎和愉悦让亨利•;;利贝尔在屈辱中重新竖立了信念。事毕后,依丽娜躺在床板上紧紧地抱着他的头,在他耳边喃喃轻语道。“记住,我的法国小矮子,只有活下去才会有正义。” 那天以后,亨利•;利贝尔和依丽娜•;德佐夫变成了挚友,也变成了情侣。他们忍受着集中营那种种非人般的屈辱生活,一有机会他们就在一起欢笑着,分享着他们偷拣来的泔脚食物,来补充他们那份清水萝卜汤和发霉黑面包的分配食物;一有可能就醉沉在那违禁的酒精里;任何方法,只要能解脱他们身边的痛苦和折磨。 利贝尔最后一次看见依丽娜是苏联人终于解放了这座集中营的三天后,她被搀扶着爬上一辆卡车后车厢,要被送到苏联后方去,她那细弱的两腿几乎都站立不住了。他们亲吻着,拥抱着,约定要写信联系。当卡车经过大门驶出去时,依丽娜尽力挤出一丝笑容,朝他挥着手。那天,利贝尔跟听到他妻子噩耗时一样,又哭了。 他随后被移送到在奥地利的难民营。在那里,他通过红十字会写信到莫斯科的那个地址。但是六个月过去了,他们却仍没得到一点回音。依丽娜•;;;;德佐夫就此消失了。当他那场逝去了的噩梦开始变得模糊、淡薄时,他甚至开始涌起怀疑念头,这个年轻的女郎到底是否在那场噩梦中存在过。 战争后的五年里,利贝尔试图忘记他的过去。年轻、适婚的模特儿一个接一个热切地拥着他的皮裘扭身在巴黎狭长的表演道上,也偶尔让他聊以遣怀以减轻点心灵遗痛。但是不知怎么,依丽娜•;;;;德佐夫的影子一直没从他的脑海里消失过。 又过了一年,为了生意来往,他开始走访莫斯科。由于他交易量的不断增加,使得他被允许多次进出莫斯科。 在又是一次类似的走访中,当他步出莫斯科大酒店时,他看见一个妇女穿过大街走到马路这边来。他一下子怔住了身子,人目瞪口呆地钉在原处一动不动。这女的看上去太象依丽娜了,只是还是有点不一样。但利贝尔随即又醒悟到,她不会再是他记忆中的那个瘦骨嶙峋的样子了,而应该是一个体态丰满、漂亮迷人的少妇了,就象她第一天来到奥斯维辛他看到她时的那个样。是的,眼前这女的一定是依丽娜。她上了一辆电车,情急之下,利贝尔做了件他以前从未敢做的违反规定的事情。 他一下子甩开了那个被派来陪随他的克格勃,在最后一刻跳上了那辆电车。他的心激动不安地狂跳着,悄然坐在那个女人后面。当这女的下车后,他又尾随着她来到列宁大街旁小路上的一座公寓楼,并记下了地址,然后恋恋不舍地回他的酒店去了。 那个克格勃随员大发雷霆,将利贝尔拖到外贸部他的一个经办者那里。那人要他对这次的擅自离走作出解释。 利贝尔假装受到了侮辱而发脾气:作为一个苏联可信赖的朋友,他应该被允许更自由地在莫斯科行走。他把这看作为是一种推诚相见。而他也以人格保证,他决不会做有损于这种坦诚和信赖的事情。更何况他在莫斯科又有着利益相关的生意要做,他没有理由去做些坏事来损害自己的利益。怎么样,现在他可以得到更多的行动自由了吧? 外贸部的那个人只是轻笑了一下,对他说道。“这不可能,亨利。你知道这里做事的规则,外国人都是受怀疑的。哪怕你没做什么坏事,我们还是得看着你。” 利贝尔受到伤害似地说道。“那么你们要清楚一点,我可以从加拿大人和美国人那里一样买到上等的皮货。而我走在魁北克或纽约城里无论哪一个地方,都不会有这种讨人厌的跟踪。” 那个人的脸微微发白,但随即又微微一笑。“这算是一种威胁吗,亨利?” “不,只是一个事实。而另外,我在法国也为共产党抵抗组织战斗过,我为了我的理想失去了我的妻子,还被送到了奥斯维辛去。你们的人应该知道我不是个特务。” 那个人禁不住笑了。“当然我们知道你不是个特务,亨利。但你是个资本家,不是个共产党员。” “可那也不能阻止我有着某种……革命的同情心吧。”利贝尔的那点同情心其实早就已经烟消云散了。但是生意归生意做。“而且,战争时期,法国最有钱的一些资本家也支持过共产党抵抗组织嘛。” “这是事实。但是我仍然不能答应你的要求。” 利贝尔对这个否决大手一挥,怒气冲冲地说道,“那么我建议你还是认真地考虑考虑。我对你们的人那套小儿科把戏已经烦透了。这就象一个不被放心的上学孩子,就象一个被严加看管的不受欢迎的客人,连走进洗澡间都觉得有六、七双眼睛在盯着我。我不想再在欧洲作为你们的全权代表了。实在地讲,这不值得去弄上这些烦恼,其他地方我也可以买到我的皮货。” 这个人胸有成竹地微笑着。“可是貂皮却买不到,亨利。你还是得到我们这里来买。而且,我们也可以轻易地叫别人来做我们的代表。” 这倒是事实——俄国的貂皮是最上佳的也是最抢手的——但是利贝尔是有备而来的,他袖子里还藏着一张爱司王牌。 “别处是买不到俄国的貂皮。但是加拿大的一家公司已经培养繁殖了一种貂,跟你们的没有两样,而且让我确信这种貂皮是我见到过的最好的一种。所以要么你们停止这种小儿科的闹剧而相信我,要么我就去找他们。” 利贝尔站起身来作势要离开。 “不……等等,亨利。我肯定我们可以找到解决这件事的办法。” 然后事情就解决了,部里几个逐层上报的电话,再奉送了一件上等的貂皮大衣给那个办事员的妻子,最终敲定了这笔交易。利贝尔被授予苏联荣誉公民,也就是照他的要求,不再作为一个外国人而要受到监控。 事情弄妥后的第二天他就迫不及待地寻回到列宁大街旁小路上的那座公寓楼。他反复检查着身后以确保他没有被跟踪。他倒确实没被跟踪,但这样做仍然是相当的冒险,但他却认为值得。当然跟那个外贸部里的办事员演这场戏还是必不可少的,因为任何苏联公民谁要是跟在苏联的外国人有所勾搭,立即就会成为一条罪状而遭到迫害。另外,毫无疑问利贝尔在莫斯科的信仍会被拆开检查,他的电话也仍会照常被窃听。但是利贝尔并不笨,应付这些的能力他是绰绰有余。前后瞻顾再三,他趋步上前敲了敲那房门,开门出现的正是依丽娜。 当她看见是他,脸色一下子发白了。百感交集之下,她的眼圈立即红了。她忙将他引进那两房式的单元。 两个人久久地拥抱在一起,亲吻着,哭泣着。到了那天,利贝尔明白了两件事,一件就是他仍深深地爱着依丽娜•;德佐夫,甚至超过了他自己原先所意识到的。而第二件事,曾尤为让他忧心的是,她确实已经结婚了,或者确切地讲是早在他们有了集中营的私情以前。她的丈夫,一个年龄大过她许多、面孔铁板的军官上校,之后在柏林的最后战役中战死了。 事实上,利贝尔并不怎么为了他们在集中营里的私情而感到良心道德上的谴责。因为死亡是离你那么的近,你要得到一切所能得到的抚慰。除此之外,只有一个真正的诚实商人才不会有这种事,而他有时在生意中所犯下的罪过要远甚于通奸。而依丽娜对自己的守寡则毫无悲哀之感。恰恰相反,她坦承在她获悉她丈夫战死的那天,她打开一瓶伏特加,开心得大醉一场。这男人根本就是一个畜生,他为她做的唯一一件好事就是给她留下了一份军烈属抚恤金和在莫斯科郊外的一幢乡间别墅。 那天他们热烈地作爱着,利贝尔体味到从未有过的狂热酣畅感。从那以后每一次他们就转移到依丽娜的别墅,那里可以让他们的幽会更为隐秘。 在那久别重逢的一天,当他们躺在床上时,她戳着他那肥肥的肚腩,禁不住咯咯地笑了起来。 “你不再是皮包骨头了,亨利。你发胖了,我的法国小矮子,不过我还是爱你。” 他的身体是变得臃肿难看了,但是看到她在说这话时的昵爱神态时,利贝尔知道她确实还爱着他。 依丽娜•;德佐夫当然也不再是皮包骨头了,她的身体变丰满了,她的胸脯更浑圆了,甚至比他记忆中一开始的形象还要来得迷人。她对生活和性爱的那种奔放感一点也没变。 但是利贝尔知道,依丽娜将永远不得离开苏联。尽管他有许多上层关系。在斯大林的苏联国度里,没有人会获准离开。那些政治犯就是因为想要政治避难犯下了叛逃罪,所以才会被枪毙,或者轻一点的被终生监禁,根本别想得到什么出境许可证。哪怕是想要申请移民,申请者都会被判为一个叛国投敌者,也意味着去面临行刑队和古拉格。他和依丽娜一年相会四到六次,可能的话再多一点。而每一次,他都加倍小心,避免被人怀疑跟踪,由此而逐渐练就了一套审慎、巧妙,时间拿捏得恰到好处的行进本事,奔去那个别墅。 这算不上美满幸福,而且很危险。每一次他去看她,都是心惊胆战,害怕他们的关系会被暴露,而更惨的是被彻底封杀。 但是他们仍甘冒风险,每次他到莫斯科,他们都相会。 这将是只有他们两人知道的秘密。 第十七章 巴黎 2月3日 在这二月上旬的下午,积云笼罩在巴黎的上空显得灰暗、阴沉,整个一天都似乎要泼下大雨似的。但是在里兹大酒店五楼的顶阁套房里,亨利•;利贝尔的脑海里则是一片阳光灿烂,与那天气截然相反。 那两个扭身站在他跟前的妖娆婀娜的年轻模特女郎几近于全裸,使得靠坐在临窗长沙发上的利贝尔禁不住情欲勃发而浑身打了个激灵,她们可真诱人,实在是太诱人了。窗帘全都放了下来,照明灯全部打开,那三只大功率的氙灯将这套房照得一片通亮,那时装摄影师正在做最后的调整,利贝尔点燃一支雪茄,然后朝那两个妙龄女孩微笑着。 “不错,真的很不错,玛丽亚。要是你乐意的话就请转个身让我看看。” 那姑娘只有二十岁,一头齐短的黑发,那微黑肤色的身段足以令任何一个血气方刚的法国男士为之赴汤蹈火。她只穿着一双尖细的高跟鞋和一副黑色丝袜,还有就是那吊袜带。那女孩转过身,展露出她那修长的双腿的后影和那浑圆完美的臀部。她扭过头,咯咯地笑问着看得眉开眼笑的利贝尔。 “那裘皮大衣还穿不穿,亨利?” 利贝尔抿了下嘴,色迷迷地笑道。“还是过一会儿,我的心肝。让我现在先好好地美酒赏景一番。” 玛丽亚笑颤着身子,她站在那里,双手倚在臀部上,对利贝尔眼睛肆无忌惮地在她身上转个不停丝毫没有羞怯之意。 利贝尔脑子里赞叹着:这女孩标致极了,简直没话说了,绝对是一流的。 “棒极了,玛丽亚。现在,克莱爱瑞。该你了。轻柔地,慢慢地。” 那第二个女孩是个金发、年纪十九岁的模特儿。她给了利贝尔一个极富挑逗的微笑,然后转过身,将她的臀部对着他,她有着一对迷人的乳房,当她缓缓地转着身子时,那浑圆结实、蓄满活力的肉球全方位地展露着,使得利贝尔大饱眼福。她的臀部并不象玛丽亚那样来得撩人,大腿也不及她修长,但她却是个漂亮性感的尤物,她的那对乳房就足以抵销掉她的其他不足。 利贝尔只觉得小腹底下涌起一股热流,差点没发出一记快感的呻吟。 “太棒了,克莱爱瑞。”他站起身来,将雪茄揿灭在咖啡桌上水晶烟缸里。然后他转向那个摄影师,那是一个精瘦的、四十多岁的男子,穿着件汗衫和宽松裤,一根领带吊在头颈上。利贝尔拍着他的肩膀。“干得不错,派屈克。那两个姑娘就是我为纽约产品录要的模样。” “跟你做事,向来就是我的荣幸,亨利。” 尽管他的日程老是排得满满的,但利贝尔总是要抽出时间来亲自监督新一轮冬季货品目录的广告照片,而这装潢豪华气派的套房则现成地提供了一个上佳的拍照背景。 那摄影师拍了下巴掌。“先来黑貂皮,姑娘们。我们从最好的开始。” 利贝尔看见女孩们脸上露出兴奋的神情,她们笑嘻嘻地奔向屋角落的挂衣架。二十多件裘衣都用木衣架吊挂着,色泽从雪白的排到墨黑的。有黑貂皮,褐色的熊皮,银狐皮,水貂皮,雪鼬皮。那滑爽柔软、富有光泽的华丽毛皮体现了其本身的美丽价值。利贝尔看见那两个女孩试穿着两件全长的黑貂皮衣,禁不住得意地微笑起来,犹如他所预料的,她们穿着裘衣,简直就是一流的效果。 摄影师快速地拍着两个女孩的各种姿势,时不时地,当利贝尔觉得必要时,他会提一些建议,正当此时,有人在外面敲门。一个高个,清瘦,长着一副活象殡仪员苦瓜脸的人穿着黑色的燕尾服走进套房。他几乎看都不看那两个漂亮诱人的模特儿。查里斯•;托伦斯是个英国人,他是利贝尔的管家兼司机,并且做得都很称职。他讲着一口纯正的法语,那柔声细气的声音飘荡在这宽敞的套房里。 “有人要见你,先生。” “不管是谁,叫他滚蛋,”利贝尔没好气地说道。“你就没看到我正忙着吗,查里斯?” “这是里吉维先生,先生。他说他是约好了的。” 利贝尔叹了口气。他都已经把这件事给忘了,三天前他的秘书电话里告诉他定下了这次约见。“好吧,告诉里吉维先生,我在书房里见他。”利贝尔回头看了眼那两个女孩和那摄影师,不由得咧嘴一笑。“等他们结束后,给每个人来点香槟酒,查里斯。再来点鱼子酱,苏联大使送的克里米亚红色的那种。” “好的,先生。” 托伦斯点了点头退了出去,利贝尔又微笑了起来,走向门口。 “生意上的一些小事情,我必须得去一下。让查里斯好好地款待你们。你们是受之无愧的。我认为这次的目录照片将是超一流的。” 亨利在里兹大酒店五楼的顶阁套房可以称得上是一个欣赏巴黎风光的最佳观景点,正面俯瞰着那美丽的鹅卵石地的旺多姆广场。 大战期间,这套房子是被一个盖世太保的高级官员所占用。他把这个豪华处所扩展成五个房间连通的套房,以取悦于他的巴黎情人。里面布置了古董的家具,再配以丝绸的织饰,点缀得十分优雅。这里的一个特有的好处就是有三个独立的进出口。利贝尔将办公处和仓库都登记在郊外的克里奇。但他很少在那里筹划他的生意业务,在里兹大酒店的套房里,倒反而可以更加幽静方便些。 此刻,下午辰光,亨利•;利贝尔迈步走进书房。他看见麦西站在窗口凝视着旺多姆广场上咕咕叫的鸽子。房间的角落里,一台电唱机正播放着玛丽亚•;卡拉思的拉•;伯西米曲子,那音符轻柔地飘荡在屋的四周。 利贝尔不由得会心地一笑,他走到窗边,伸出他的手。“杰克,很高兴见到你。”他叫唤这个名字时,就象法国口音“杰奎斯”,他跟麦西握了握手,然后朝那音乐飘来处睹了一眼。“看来,你已经在招待自己了。她是个非常不错的歌手,卡拉思。等她在巴黎演出时,你要是想要戏票的话,跟我说一声。我在剧院里有朋友。” “哈罗,亨利。我希望这个下午没有打扰你?查理斯说你正好有伴。” 利贝尔从放在油漆光亮的桌子上的保湿雪茄盒里抽出一支雪茄。“我委托的一个模特儿代理人介绍来两个迷人的女孩。我喜欢亲自监制商品册子上的广告照片。当然喽,也是一个借口,正好趁机观赏观赏那些漂亮的小妞。” 麦西笑着摇了摇头。“亨利,你真是一点也没变。” 利贝尔志满意得地笑道。“这就是生活。不过相信我,这些日子来,我一直是克制自己只是饱饱眼福而已。”他点燃雪茄,随即吐出一大团烟雾。“那么是什么风把你吹到巴黎来了,杰克?” 麦西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体态发福的法国人,他那笔杆粗细的一字胡须修剪得整整齐齐,紧贴着他那满是细纹的脸。但是稍远点距离看,这些皱纹都隐没在那被里维埃拉胜地阳光晒黑的圆脸里。那黄灿灿的劳莱克斯金表和那亮闪闪的镶钻袖子链扣,无不显示着他那豪富的气派。 “没什么,只是一次简短的拜访,来聊聊天,亨利。” 利贝尔朝那电唱机点了点头。“你之所以打开唱机,就是为了确保我们不被人窃听?”法国人浮出一丝微笑。“亨利,你真的是连上帝都不相信。” “这就是为什么我能活得这么久。” 利贝尔扫了下屋子。“这套房是绝对安全的,相信我,这儿没窃听装置。我亲自检查过这些屋子。”在房间里放这种软绵绵的歌曲其实是没有必要的,但是利贝尔了解麦西的脾性。他说道。“坐吧。喝点什么?” “你有苏格兰威士忌吗?” “你要什么我这里样样都有。” “不要加冰,多加点水。” 利贝尔走到屋角的酒柜边,倒了一杯苏格兰威士忌,并给自己倒了一大杯昂贵的科涅克出产的陈年拿破仑葡萄酒。麦西坐在靠窗的一张椅子上,利贝尔走过来一起坐下并举起酒杯。“为了自由,老朋友。” “塔奇。(干杯)” 利贝尔禁不住对这个坐在对面的人哈哈大笑起来。“杰克,这是你在整个战争期间学会的唯一一个法国单词,而且我敢打赌,你到现在还没有增加你的词汇量。” “没有必要,我的朋友。战争都已经结束了。” “可是对你来说,战斗仍在继续,对不对?” 麦西淡淡一笑。“这种话题还是少谈为妙。” “那么我哪来的这份荣幸能得到你登门会晤?我们最后一次见面都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了。你从来就没象你一口答应的那样来过电话或写信。你真是伤透了我的心,杰克。要是你是个女人,我早就跟你一刀两断了。” 麦西微微一笑。“那么告诉我,生意怎么样?” “还不算坏,事实上,是好透了。战争结束后,你们的美国富翁好象有使不完的钱。他们喜欢金钱所能提供的最好的享受。而且他们特别喜欢我的貂衣、貂袍。去年光从美国我就收进了500万法郎,等于是我全部生意的四分之一。” 麦西的眉毛一扬。“真不错,亨利。” “等到明年,他们看到我最新的商品册子,生意还要兴旺。” 利贝尔信心十足地微笑着,然后朝前倾着身子,拍了拍麦西的膝盖。“不过生意的事谈够了。你为什么来巴黎?” “你还跟抵抗组织的那些伙计见面吗?” “我们一年聚一次,开几瓶香槟酒,回忆那些死去的人。下一次你应该来,他们都还记得你,而且很想念你。杀德国鬼子是他们一生中的鼎盛期。现在他们只是喂喂小鸡,带带小孩,过得无聊透顶。生活怎么能老是一个样呢?” 麦西看了下这间雅致的屋子。“可你看上去过得并不坏。这地方一定化去你一大笔钱吧?” 利贝尔笑了笑。“不错。不过这都是运气,而且是风水轮流转,老朋友。你是知道这一切的。” “在抵抗组织里呆过对你真是大有好处呵,亨利。” 利贝尔耸了耸肩。“这也是付出了代价的。不过当然喽,我也不否认,战争以后,他们在莫斯科生意接触上确实帮了我的忙。” “这也是我来这里的一部分原因。我需要帮忙,亨利。” 利贝尔笑眯眯地问道。“是非常危险的事呢,还是一般违法钻空子的事?” “都有点,而且还牵动到莫斯科那边。” 利贝尔的脸顿时现出紧张神情,脸上的皱纹也加深了,他变得严肃起来。 “讲来听听。” 麦西放下酒杯。“有一个人叫马克斯•;西蒙,他和他的女儿两个月前在瑞士被杀害了。两个人都是被头上开了一枪。是莫斯科那边行使了这次枪决行动。” 利贝尔举起一只肥嘟嘟的手。“杰克,如果这是政治上的事,你知道我是不想牵涉进去。” “先听我讲完。干这事的人是一个东德杀手,叫布洛维克•;格利戈里。布洛维克不是他的真名。他用了很多假名。他是个人渣,亨利,我想找到他。” 利贝尔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杰克,我来往的那些人是从来不谈这种事的。” “我所需要的只是让你小心地探听一下。你认识在巴黎的苏联大使馆的所有人,你跟大使还是交情很深的朋友呢。” “可这种交情还没发展到去谈论情报工作中上不得台面的事。” “马克斯•;;西蒙是我的一个很要好的朋友,他的女儿才只有十岁。” 利贝尔的脸因为感到恶心而微微发白。但他坚决地摇了摇头。“杰克,我很难过听到这些。但你是在浪费时间。” 麦西叹了口气,站了起来。“好吧,先把这放一边。现在你是俄国皮货在欧洲的最大代理商了。除去外交官员和几个屈指可数的西方石油业、烟草业和钻石业的商家外,你是那少数人当中的一个可以随意去莫斯科,而大家都知道莫斯科现在正是非常封闭的当口,我想你一定有着某种特许吧。” 利贝尔慢慢地点了点头,然后呷了口他的科涅克酒。“不错,不过用你们美国人的一句话来讲,废话少说,杰克。还是谈要点吧。” 麦西报以一笑,然后不动声色地说道。“我要你帮我把一些人通过你的私人货列带出莫斯科的地盘。” 利贝尔张大着嘴,雪茄都差点从嘴里掉下来。他忙不迭地从嘴上取下雪茄,难以置信地皱着眉。 “先让我搞清楚,杰克。你要我带人偷越俄国国境?” 麦西点了点头。“确切地讲,是三个人。” 利贝尔仰天大笑起来,须臾,他收住笑声,嗤鼻道。“杰克,你是不是脑子出问题了?” “我不是要你白白做这些。这是笔交易买卖,就这么简单一回事。你会得到很好的报酬的。” “先纠正一下,老朋友。这是找死,就这么简单一回事。再说,钱我也不缺。”利贝尔看着底下的广场,雨终于漂泼而下,洗刷着那发亮的鹅卵石。鸽子四散飞到屋顶上。他回过头来又看着麦西。 “杰克,请你明白。我是个皮货生意商,不是什么出国旅行代理人。现在因为跟俄国人的贸易,我的日子都过得好好的。你知道要是他们发现我在偷运人出境,会有什么事发生吗?我这后半辈子就要在西伯利亚某一个荒凉的劳改营里滚雪球了,而这还算是幸运的。要是不幸运的话,我会在捷尔任斯基的地牢里被眉心上开一枪的。” “先听我讲,亨利。” 利贝尔摇着头。“杰克,这没有用的。即使上帝亲自来也不能说服我去干这种冒险事。” 麦西站了起来。“我说了先听我讲完。每年你有多少列皮货运离俄国?” 利贝尔耸了耸肩,叹气道。“四列。年景好的话也有可能六列,这要看市场需要而定。” “是在封闭的车厢里吗?” “是的,在封闭的车厢里。一列车共有六节车厢。” “你总是亲自跟着这些货物走吗?” 利贝尔点了点头。“那当然。这都是些贵重的货品,我可不能冒一丁点风险。即使有斯大林的统帅,靠近芬兰边境仍是有盗匪出没的。我私人从俄国人那里租了一列货车往返莫斯科和赫尔辛基。” “那些俄国人在你来回的时候都要在边境上检查你的货列吗,进去或出来?” 利贝尔不禁笑了。“那些边防兵会带着嗅犬逐一检查所有的车厢,杰克。相信我,没有东西可以瞒过莫斯科而运进或运出这个国家。” “你是指几乎没有东西吧?” 麦西从他的茄克衣里拿出一个信袋。他将它朝利贝尔递过去。 “如果这是钱的话,杰克,我告诉你,还是免了吧。” “这不是钱,它是一份机密报告。我要你看一看,亨利。” 利贝尔拿过那个没有封上的信袋,将它打开,里面是一张纸。他读着这张纸,脸耷拉了下来。当他再抬头看着麦西时,这个法国人现出的狼狈样就象一只狐狸嘴里叼着小鸡被活逮似的。 “这是什么意思?”利贝尔近乎恼羞成怒地问道。 “你都看到了。这是你最后三次从俄国出口的货物交托报告。你可是个不太老实的调皮鬼啊,我说得对不对,亨利?你居然有一百二十多件貂皮没向海关申报,全部藏在那火车底下的夹层里。” 麦西伸出手,利贝尔脸色发白,将那报告交还了过去。他瘫坐在椅子上,直瞪着麦西。“你怎么知道的?” “芬兰海关发现了那些底板下面的夹层,在两次往返后,他们在它从莫斯科回来后,在赫尔辛基车站仔细地查看了你的车列。犹如往常一样,他们跟我们报告了这件事,怕是我们的莫斯科朋友在做什么手脚。但现在我知道这不是他们,这是你搞的鬼,是不是,亨利?还有谁知道这件事?我是说俄国那边有什么人知道?” “那个火车司机。”利贝尔老实地坦白道。“事实上这也是他出的主意,战争期间,他看见在莫斯科的一些倒卖团伙就是这样干的,食物被走私运入这个国家倒到黑市上去卖。” “他可以相信吗?” 利贝尔耸了耸肩。“一个无赖可以相信多少,他就可以相信多少。不过他有一个弱点,养着一个妖艳的芬兰女人,这女人住在靠近边界的俄国人占领的卡累里阿郡,是个胃口极大的女孩,喜欢昂贵的法国香槟和肉感下流的丝绸内衣,这些都是我提供给那个司机的。我猜他会为了金钱和女人敢做任何事。不过许多男人不都是这样?” “但这确确实实是你一手搞的勾当,对不对,亨利?” 利贝尔哭丧着那张苍白的脸。“杰克,你不知道那些芬兰人是怎么抽我的入口税的。他们截下的税收额连一个拦路大盗都甘拜下风。” “所以很自然地当你的朋友出了这个点子,你也就欣然接受了。” 利贝尔手夹着雪茄朝麦西手中的报告指了一下。“我还以为我干得很聪明,直到你给我看了这个,我才知道我实在是个自作聪明的傻瓜。好了,杰克,现在要怎么样?你要叫警察来铐上我,把我拖走吗?” “赫尔辛基的美国大使劝芬兰人先暂缓他们的起诉。”麦西微微一笑。“不过我可以预感到等芬兰人起诉了,你的公司就会相当地麻烦。而这之后,我想你会发现美国那边也会对你的生意关上大门。你会被彻底毁了,亨利。” “别讲得这么吓人,不过你可以帮我摆平这些事的,是不是?” 麦西笑着答道。“要是你愿意合作的话。” 利贝尔往椅背上一靠,叹气道。“我洗耳恭听了。” “首先告诉我你进出俄国的情境,他们检查你的火车吗?” “当然,不过只在过了芬兰边界进入俄国境内时候,出来是不检查的。当我们穿过俄国边境进入芬兰国土时,是由芬兰人检查这些车厢。” “还有谁参与这件事?” 利贝尔犹豫了一下。“我在俄国打交道的几个贪钱的经办人员,是几个官员和铁路上的行政人员。事实上,这也是他们纵容那个火车司机这样干的。他们用不着怎么费劲就可以让边防人员在边境检查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火车通过。” “你有没有为莫斯科偷带过什么人?” 利贝尔连连摇头。“杰克,我可不为克格勃工作。我合谋的那些人也是一样,我可以发誓。他们唯一的动机就是为了钱。不过相信我,用偷带皮货的方式改为偷带人是行不通的。而且那个火车司机也一定不肯干,皮货是一回事,人又是另一回事了。为了这事他会被枪毙的,更别提我了,要是我被逮住的话。” “要是这个计划是无懈可击的呢?” “杰克,没有什么计划是无懈可击的,尤其是俄国人十分留意的地方。” “绝对是无懈可击,而且值五十万法郎,是瑞士法郎,就是这样。只要你同意帮忙,就把钱放入你在瑞士的户头里,而要是你再帮我马克斯;;;;西蒙的那件事,我还可以在那块蛋糕上加一颗樱桃。” “确实是惊人的数目,不过我还是不感兴趣,”利贝尔关切地皱着眉问道,“那么先说说那颗樱桃是什么?” “芬兰人会放弃他们对你的起诉。当然你得答应不再做这种搞鬼的事了。不然的话,亨利,我可以向你保证,这笔帐有得跟你算了,而且你也再别想从俄国运出一列货车。” 利贝尔阴沉着脸,嘟哝道。“杰克,你可真是心狠手辣。” “相信我,跟那些随后要来找你算帐的人比起来,我算是够慈悲的了。” 当利贝尔点起另一支雪茄时,他的脸上现出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很长的时间里,他不出一声,双眉紧蹙地沉思着。最后他抬头看着麦西。 “要是我考虑帮你的忙,但要的不是钱,你觉得怎么样?” “那要看你另外动的是什么脑筋。” “再加一个搭客。” 麦西的眉毛一耸。“你最好讲得清楚些。” 利贝尔跟他讲了依丽娜的事。 麦西问道。“她是个犹太人?” 利贝尔点了点头。“这是我觉得离开莫斯科比较安全的又一个原因。我不能不注意到我在那里接触的一些人最近对我的态度越来越冷冰冰了。我原先还以为我们已经彻底摆脱了希特勒的阴影,但看起来并不是这么回事。好几次我考虑过想把依丽娜弄出来,但风险实在是太大了。要是芬兰当局在车底下发现她,他们可能会把她送回俄国,而我也得坐牢了。但是你可以确保这类事不会发生,对不对,杰克?而且还可以给她合法的护照和公民身份?” “想不到你还有这一手,亨利。依丽娜在莫斯科郊外的那幢别墅,安全不安全?” “当然安全,所以我们才一直使用它。干什么?” “我会过后再解释。你很爱这个女人吗?” “你到底觉得怎么样?” “我觉得我们可以做笔交易。” 第十八章 新汉姆斯薛 2月3日 当巴黎的这个下午还在下着雨时,新汉姆斯薛才刚刚开始黎明并下着雪。 安娜醒来的时候,已将近七点。小卧室里很冷,她打开窗帘,外面天还暗着,她看见天空正飘着小雪。再往下看那湖,真的是别有一番景色。当她站在那里时,她听到敲门声。她便忙穿上睡衣,跑去门边开门。 瓦西里站在门口,一手提着汽灯,一手端着个木盘,上面放着一杯热气腾腾的茶和一壶盛着热水的搪瓷罐。 “你起来啦,小丫头?” 他走进房间,将木盘放在安娜的床边。 “你总是对客人招待得这么周到吗,瓦西里?” 老人笑了。“那只有象你这么漂亮的客人。这热水是给你洗脸用的。这里的一切都是很简陋,没有自来水。你睡得好吗?” “比我这几个星期来哪一次都睡得好。这一定是空气清新的关系。”她朝下看着那湖。“风景真美。你住在这里多久了,瓦西里?” “三十多年了。我化了全部的家当从一个猎人那里买了这块地。他是个来自高加索的俄国人,总是梦想着故土,而一天到晚喝着伏特加,没有心思再打猎了。” “那你为什么离开俄罗斯?” “在国内战争开始的第一年冬天,红军来到我父母的村庄。有人窝藏了一个受伤的沙皇军官,那些红军士兵就烧毁了整个村庄。他们把许多男人赶入村里的一个教堂,然后把教堂也给烧了。至今我仍记得那些惨叫声。那些妇女和孩子都被他们捉起来送到劳改营里去。” “那你怎么逃出来的呢?” “我们有些人寻机逃脱了,红军在后面追着我们,但我们还是逃过边境线到芬兰,那是在一个冷得刺骨的冬天,一次漫长而可怕的逃难旅程。再从那儿我们得以搭上一艘出发去美国波士顿的芬兰班船。当时看起来这是唯一可寻求的生路,一切得重新开始,因为我们再也不能回俄罗斯了。” “那你的父母怎么样了?” “他们逃走了,但我一直没找到他们。这已经是很久以前了。” “这一切对你来说一定是非常的可怕。” 一阵痛苦的表情闪过老人的脸。“这就是生活,孩子。他教会你不要把什么都当成是顺理成章的。现在洗洗脸,换上衣服下楼来。我已经准备了早餐。要是你跟埃历克斯在一起呆一天,你就得要体力充沛才行。” 她下到楼来,史朗斯基正坐在桌边喝着咖啡。他穿了件军人的派克大衣,套着长靴,一个小的帆布包搁在他脚旁的地板上。当她坐下来时,他只是抬起头来默默地看着她。 不止一次她注意到壁炉上那张照片,那是一对夫妇和三个小孩的合影。那是一个漂亮的金发小女孩和两个男孩,一个黑头发,一个浅色头发。她觉得他们当中一个很象史朗斯基,但当她留意到他正观察着她时,她便忙把目光移到别处。 瓦西里将一份早餐放在她面前,里面有鸡蛋、奶酪和玉米面包。他慈祥地说道,“吃吧,小丫头。” 老人又帮她添了茶然后离开了房间,她看着史朗斯基。“或许你最好告诉我我们今天要做些什么。” “一开始不会有高强度的运动,只是让你逐渐培养比较像样的体能罢了。”他微笑了一下。“当然你的体态已经很像样了。” “这算是一种表扬吗?” “不,只是一种观察罢了。不过充实你内在的体力倒是个真正的问题。在纽约呆几个月,任何人都会变得松懈下来。训练纯粹就是预先演习。从塔林到莫斯科要有六百多哩路程,而这还是最近的道,我们选这降落地点也就是为了这。但要是出了意外,你就得要照顾你自己了,那时你要随机应变,并且要作好最坏的思想准备。” “我完全可以照顾自己。” 他微笑了一下。“还是到时再看吧。我们今天作一次轻松的林间散步。十哩路开始。等过几天波波夫来了那才是真正的训练。到时,我可以向你保证,要严酷得多。”他站了起来。“还有一件事。” 她抬头望着,看见那双蓝眼睛正定定地俯视着她,有那么一刻她胸中不由得泛起一阵奇怪的悸动。 “什么?” “一件事麦西将来会跟你讲,不过我觉得你还是现在知道的好。等我们出发时,你会得到一粒药丸。氰化钾。它能迅速致人于死命。当你要被抓住而且又无路可逃的情况下,你就要用这粒药丸。当然希望这种事不要发生。” 安娜愣怔了一下。“你是想吓唬我?” “不,只是确保你知道我们在这里不是玩什么复杂的游戏。所以你还有时间来得及改变你的主意。” “我很清楚这不是游戏。而且我也不会改变主意。” 她穿着麦西帮她买的暖身衣服、翻毛的靴子和厚布长裤还有厚棉衫和海军油布雨衣。当他们出门到林子去时天还暗着。等他们走到半哩外的一片开阔地时雪已经停了,安娜看见太阳的第一道曙光已升起在地平线上,将天空染成橙黄色和红色。 她留意到史朗斯基在林子里行走的方式。看起来他对林子的熟悉程度已近乎到对每一方寸都了如指掌,细微到了每一根树枝和每一个杈桠,当然她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他在一片开阔地停下来,遥指着远处从枝叶稀疏的松林带后面耸起的一座平坦的山峰。 “看见山上那块高平地吗?它叫天国岭。我们就是要爬到那里。十哩路到那里再回来。想必你能做到吧?” 他的脸上浮出一丝微笑,她心想他这是在故意激她,但她没有吱声,只是朝前大步走去。 走过了开始的两哩路以后,她就已经感到体力不支了,那上升的地面使得她的两腿酸软无比,但是史朗斯基行走起来却如履平地,那山坡斜地似乎对他的体力保持毫无影响。有一两次他还侧首观察她,但到了第五哩路,在最后爬山顶时,他已经领先于她一段路了。当她走出松林爬上山岭时,已是精疲力尽,上气不接下气了,此时太阳已升得老高了,身下的湖面和松林溶成一体的景色实在是让人陶醉。远处是一片逶迤的山峦,顶上积盖着白雪。在晨曦的照耀下,那岩石映射出莹莹的蓝色。 史朗斯基坐在一块凌空横生出山壁的峭石上抽着烟。当他看见她时微微一笑。“很高兴你能挺过来。” “给我一支烟。”她喘着气说道。 他递给她一支并帮她点燃。 当她缓过气后她感叹道,“这风景可真是太迷人了。” “你看见的那山脉叫阿巴拉契亚山脉。它们要延伸一千多哩。” 她又眺望了山景一眼,然后转过头来对着他。“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史朗斯基?” “什么?” “你本来并不希望我参加进来,对不对?并且现在你仍不想要我。” 他冷淡地一笑。“那么是什么会让你产生现在这种想法?” “从你刚才在屋子里对我说的那番话。除此之外,你给我的感觉是你是那种喜欢独来独往的人。跟我讲讲你自己。” “为什么?” “我不想知道你过去的经历。只是能更多地对你有所了解。我们将要扮成一对夫妇,而我对这理解为必要的时候我们得睡在同一张床上。我希望能对那个跟我分享一张床的男人多少有点了解。” “麦西都告诉你些什么?” “近乎于没说。你结过婚吗?” “有一两次脑子里闪过这种念头。不过有哪个女的会动心长住在这种地方?” 她莞尔一笑道。“哦,这我很难说。这可确是块非常美丽的地方啊。” “对旅游者来说或许是。但是许多当地的姑娘都巴不得早日离开这里奔往纽约。呆在这里的只有伐木工,他们喝着自做的劣酒直到醉倒为止,以此来打发他们的夜晚。我可不喜欢这样。” “难道就从来没有遇到能让你动心的姑娘吗?” “有过一两个,但还没到让我想去教堂的程度。” “屋子里的那张照片,你跟我介绍介绍。” 他的脸突然一阵发白并迅疾站起身来好象要让这深入下去的谈话就此刹车。 “就象人们说的,那都是老皇历了。是些不怎么动听的旧事。我们现在最好回去吧。” “你还没跟我介绍过有关那个波波夫的情况。他是什么人?” 他俯视着她。“迪米特里;;;波波夫是一个武器运用和自卫搏击的教练员。他可能是最擅长于摆弄刀子枪械和拳脚功夫的人了。” “他是俄罗斯人吗?” “不,乌克兰人。也就是说他痛恨俄罗斯人。在战争期间他曾加入乌克兰党卫军跟俄国人拼杀过,然后他加入了俄国流亡组织。他是个让人讨厌的丘八,不过他确实是这方面的佼佼者。这就是为什么麦西的人还起用他。行了,我们回去吧。要不然,你自己也可以一个人在这里坐上一整天欣赏周围的风景。” 她面露愠色地瞪着他。“我不需要你对我有好感,史朗斯基,你也用不着来讨好我。但如果要我来扮做你的妻子那么我也有我的规则。跟我在一起,你得有礼貌些。你得把我当妻子一样对待,或者至少当一个平等的人对待。你觉得这对你来说很困难吗?” 他两眼气生生地看着她,然后他将烟蒂一扔,显得不经意地答道。“你要是对这安排不乐意,你不必勉强自己。现在我们走吧。” 当安娜站起身来时,身子不由得一滑,倒向峭石外面。他一把揽住她的腰,将她往里一拢,也就在此刻她抬眼正迎住他的脸。 那双蓝眼睛直直地凝视着她,出于一种不知名的冲动他想吻她,他的嘴朝她凑过来。有那么片刻工夫她不知所措,但很快她挣开身子。 “别……!” 他微微笑言。“就象你说的,我应该把你当妻子一样对待。这不正是你想要的?对吗?” 她知道他这话只不过是戏弄她,便怒言道,“你要明白一件事——如果为了这次任务我们必需睡在一起的话,我不许你碰我一根手指头,明白吗?” 史朗斯基朗声长笑。“安娜•;克霍列夫,要是我刚才做的就让你觉得不自在的话,那么你要被捕了,就只有让上帝来保佑你了。” 然后他径自转过身,开始走下山岭。 赫尔辛基 2月8日 芬兰的西南海岸线,在冬天从空中望下去就象那拼板游戏散开了的拼块,有绿有白,形状各异。这就好象一把擎天巨锤凌空砸下,将陆地和封冻的海面击成成千上万块碎片。 每当刺骨的冬天在波罗的海肆虐作威时,那些众多的岛屿便和冰海结成一体,而这一年的冬天也跟往常的没什么两样。在西部,是汉哥和特库,是古老的以航海业为生的城镇,曾目击见证过侵略者们的来来去去——俄国人、瑞典人和德国人。在她的整部历史中,芬兰差不多一直在遭受着她的波罗的海邻居的侵占。在东部是赫尔辛基。而在南部,越过五十英里狭窄的、冻成一片的芬兰湾,便是被斯大林军队强占着的波罗的海诸国。 当麦西从巴黎乘早晨的班机飞抵赫尔辛基的时候,时间已将近正午。简尼•;萨里宁在抵达大厅接到了他。当他们驾着萨里宁的灰色小volvo沿着海滨朝西驶去时,芬兰人侧首看了眼麦西。 “我还以为我可以休息一阵子不再执行这种秘密飞行任务了呢,结果还是接到了你的电话。这次又是谁,杰克?可别又是象上个月我到慕尼黑空投的那两个党卫军狗屎?” “这次不是了,简尼。” 萨里宁笑了笑。“感谢上帝发慈悲。你想要空投几个乘客?” “两个。一男一女。” “这次又是什么,杰克?是什么特别要事吗?你们的人一般不在冬天从这里空投的。天气通常太恶劣了。” “这事是你知我知,简尼,这是一次不留记录的空投。你会得到好报酬的,但这事不得泄漏半点风声。” 萨里宁咧嘴笑了。一个不留记录的空投就意味着高度的机密和非官方公开化,通常也就是高度的危险刺激。 “直感告诉我事情有点冒险。没事,我可以接这个活。不用多说了,钱的事可以等完事后再讲。” 路面结了冰很滑。但这辆坚实的小volvo装了防滑雪链。二十分钟后,他们来到了一个小渔村。这里仅有为数不多的几座色泽鲜艳的木屋子环卫着一个封冻了的渔港。 在一个尽头,有一家小酒馆。萨里宁将车停在它外面,对麦西说道,“这里会很方便,是我的一个表弟开的。后面有一间房可以谈话,不会被打扰的。我们到里面暖和暖和吧,杰克。” 芬兰人将他的假腿伸出车外,然后他们走入小酒馆。里面倒是出乎意料地宽敞,都是用松木架撑起来的,一堆火在呼呼地旺烧着,同时还另开着一只陶瓷炉。从窗户望出去,只见那封冻的渔港都凝固成一片坚冰了。吧台后面有一个男的,是个高个子,长着一头金发,穿著一件干净的酒吧间白色工作罩衫,他正阅读着一份报纸。 萨里宁用芬兰语对他说道,“来两个客人了,尼罗。其他人呢?” 那人张嘴笑了笑,朝空荡荡的店堂里瞧了一眼。“只有上帝知道,表兄——可能都冬眠了。”他看着麦西冲他一笑。“冬天在这块地方你只能这样了。” “说英语,我的这个朋友不说芬兰语的。”萨里宁答言道。“然后给我们两人弄点酒暖暖身,尼罗,我们都快要冻成冰了。要是你不介意的话,我们要用一下后面的房间。我有点生意要谈。” 那吧台后的人将一瓶伏特加和两个玻璃酒杯放在桌台上并交给萨里宁一串钥匙。 萨里宁引路来到酒馆一边的一间房并打开门锁。房间里是一片冰冷,他一边关门一边咧嘴笑着。 “不懂尼罗为什么还要硬撑半个冬天开着店。许多当地人都是呆在家里消遣的。我想他的脑袋瓜里肯定有几根筋搭错了。在夏天,这块地方全是从赫尔辛基来的小家伙们,来这里狂欢痛饮,可到了冬天,这里就跟坟墓一样的静。” “我觉得挺不错。” 萨里宁给他们每人倒了一杯伏特加。“你要讲一讲具体细节吗?” “我来就是为了这。” “那么告诉我你的打算。” “我刚才讲的那两个人,我想把他们空投到塔林附近。” 萨里宁眉毛一扬。“为什么要塔林?这是个重兵驻守的地方。周围布满了苏联军队。” “有两个原因要空投在这个地区。”麦西解释道。“第一,这是穿过芬兰湾到爱沙尼亚的唯一近道,而且苏联人永远不会想到在冬天会有人空降在这个地区。第二,那里到时会有爱沙尼亚抵抗组织的人马接应,帮助我的人再继续赶路。” “我明白了。他们要去哪?” “对不起,简尼。这个我不能告诉你。” “这没什么。只要你知道危险就好。你计划从哪里起飞?” “我倒是想到你的那块地方更靠近海边,只要它不太靠近鲍库拉基地就行?” “巴埃兰蒂特岛?有什么不行?冬天我的飞机就放在那儿,这地方正合适。不用担心鲍库拉的苏军基地。” 鲍库拉半岛,离赫尔辛基三十公里,被一支苏联陆军和海军占据着。这种楔子式的占据犹如芬兰人背上的一根芒刺。但是因为大战时跟德国人站在一边,所以芬兰被迫拱让出它的一小块地方充作俄国人的基地,一直要到赫尔辛基全部还清它对莫斯科的战争赔款。 “在地理上,这半岛离巴埃兰蒂特岛只有十公里。”萨里宁解释道。“但这个苏联人基地对我来说从来不是个问题。—— 芬兰将界线划得很分明,俄国人一直严守在他们的界限内。要是我们从巴埃兰蒂特岛出发,这飞越应该不会超过三十分钟。要是顶风的话,最多四十分钟了。” “你觉得天气会是个问题吗?” 萨里宁笑了,是一种全然无所谓的笑。“天气嘛在这里一直是个问题。但如果它是很糟的话,碰到干这种事反而是给我们带来好处。一路上许多时候我们可以利用云层作掩护。紧守在里面一直到空投处。” “这样不是要冒很大风险?” 萨里宁大笑道。“再大也大不过在空中让最先进的米格战斗机打下来。列宁格勒的南面一个空军机场有一个配备最先进的全天候机种的飞行中队在波罗的海的沿海区域巡逻。那些飞机真是太好了——是现在最快速的飞机,要比你们美国的最新式战斗机还快。俄国人还在飞机上装了雷达,要是斯大林在上次大战就有了这些玩意儿,他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把德国空军打败。” “那要是他们的雷达探到了你怎么办?” “据消息说这种新式装备苏联飞行员还不是很熟悉上手,所以当他们在这种高速巡航时他们不会在云层里呆太久。他们宁愿用肉眼看清他们飞行方向。而要是天气真的很坏的话,象暴风雪,他们会求安全地呆在陆地上喝个大醉。一个喷气式引擎吸进太多的雪花,那引擎就会报销的。这可不是令人愉快的经历。” “你的飞机能承受得住这种雪暴吗,要是天气极其恶劣的话?” 萨里宁咧嘴一笑。“我的那架小瑙斯曼,不管什么鸟样的暴风雪都可以没事地穿过。” 当萨里宁将麦西送到赫尔辛基的皇宫大酒店时,差不多已是晚上八点了。 他们在酒店的小吧里一起喝了一杯,然后芬兰人便跟他道别。当麦西上楼回到他的房间时,已经有留言给他了。亨利•;利贝尔从巴黎打过电话来。麦西马上回电,等了二十分钟,赫尔辛基的接线员才帮他连上一条通巴黎的嘈杂不清的线路。 “杰克?后天我准备到赫尔辛基,我想我们可以进一步讨论一下我们的生意安排。” 麦西知道利贝尔所指的是在他去莫斯科作短访之前,给自己看一下他租用的私人货列里的暗格层。 “我要的另一条消息呢?” “我正在打听。但这不大容易,老朋友。这得上点油才能叼出点东西来。不过我估计不久就能给你回音。” “谢谢,亨利。等你到这了,打电话给我。” 麦西放下话机,随即走到窗边,从这里可以俯瞰整个港口。如果利贝尔打探到了他要的消息,他心里清楚他接下来该做什么,不管布兰尼冈怎么对他重申告诫。 冬季的夜空黑色笼罩,月华下的波罗的海,目及之处全是一片凝冻的白色世界。当他站在那里眺望着这片景色时,麦西禁不住又思念起安娜•;克霍列夫来了。再过两个星期她就要跟史朗斯基一起飞行出发越过这个凝冻的海湾,去经历一场她有生以来最大的风险。 第十九章 新汉姆斯薛 2月11日 安娜站在窗口,她看见一辆旧的黑色福特牌轿车停在屋外面。 从车里钻出的那个人长得虎背熊腰、孔武有力。他那黑喳喳的浓密胡子和油腻腻的黑头发使得他看上去就象一个野气十足的山里汉子。他和史朗斯基一起走上木廊道并跨进屋子,这个彪形大汉看见她便咧开嘴巴笑了起来,露出他胡子后面那缺损了的牙齿。 “那么就是这个女人了,”他对史朗斯基说道。 史朗斯基介绍道,“波波夫,这是安娜。” 波波夫的嘴巴咧得更开了。“哈罗。埃历克斯可从来没讲起你长得这么漂亮。” 这人伸出一只象熊掌一样的大手。安娜没去握那只手,只是对史朗斯基说道,“你们要叫我的话,我在外面,”然后从这乌克兰人跟前昂然走过,迈下木廊道的阶梯。 波波夫看着她的身影轻盈地离远,朝林子里走去。 他张着嘴笑着,捋摸着他的胡子。“这个尤物在冬天夜里躺在你被窝里一定不错。我的评价就是这个。不过刚才我说错什么了吗?” “我想一个前乌克兰党卫军的人应该不属于她喜欢的范围内,迪米特里。” 波波夫撇了下嘴。“麦西说她是俄罗斯人。俄罗斯人和乌克兰人天生就象一对猫和狗一样打个不停。那些俄罗斯家伙几个世纪来一直费尽心机想把我们碾成粉末。”一阵微笑闪过他的脸。“不过,我还是希望大家心平气和地讲和。喂,我说,她的屁股蛋真不错。” “你来这里是干正经事的,迪米特里。要是对她有什么不规矩的话,我可对你不客气。” 波波夫皱起了眉头,史朗斯基则瞪着他。波波夫那络腮胡子脸泛起怒气,张嘴想要发作,但是然后他似乎又克制了自己,改而张嘴笑了开来。 “你是知道我的,埃历克斯,为了相处愉快总是息事宁人的。” “我们到湖那边去,我有话要谈。” 波波夫将他东西留在车子里,然后他们走到水边,史朗斯基问道,“你认为十天里你可以教完所有的东西吗?” “你,我是知道的。那姑娘我就不清楚了。这要看她了。” “麦西认为她应该可以。” “那么你怎么看?” 史朗斯基脸上浮起微笑。“我不得不承认,她很出色。上个星期她全身心地进入状态。” “最好还是让我来下判断吧。不过只要有人在这十天里能办到,我波波夫也一定能。” 当波波夫安顿好以后他便在楼下餐屋里跟他们在一起。史朗斯基倒了咖啡,三个人围坐在桌旁。 波波夫直视着对面的安娜和史朗斯基。“首先第一件事,是训练计划。你们每天早晨四点半起床。我们进行五哩路的跑步,哪怕是刮风下雪,然后回到这里作更多的训练。早餐以后,我们进行一些自卫术的训练,怎么样来保卫你自己,还有怎么样去杀人。”他看着史朗斯基。“你也是,埃历克斯。哪天你要是认为你都会了,那么你的死期也就到了。这个女的,我对她的来历一点也不知道,所以我也只能把她当成什么都不会而从头教起。”他直盯着安娜。“在这方面你都有过什么样的经验?” 史朗斯基插话道,“她有一些经验,迪米特里。” 波波夫扬了下眉毛,粗声说道。“我在问这个姑娘,埃历克斯。让她自己回答。”他看着安娜。“把手伸给我。” “什么?!” “你的手!把它们伸给我。” 安娜伸出她的手,波波夫观看着这双手。然后他探出手将其捏住,发狠劲地将它们攥得发疼。他看起来似乎对此大有快感能将他粗而有力的手指嵌深进她的肉里,好象他成心要弄伤她,但是安娜只是蹙着眉却没叫出声来。 波波夫咧嘴笑着,然后放开手。“很好。你以前尝过痛苦的滋味。那么你的来历?” 史朗斯基忙说道,“麦西说过不可以打听什么,迪米特里。” 波波夫转过头瞪着他厉声说道。“我不是要打听她过去的私生活。但是我需要知道她究竟受过多少训练。她可以承受多少份量的痛苦。” “我受过一些军事训练,要是你认为这称得上的话,”安娜冷冷地回答道。 波波夫的浓眉耸了起来。“什么军队?” “迪米特里……”史朗斯基想要打断。 波波夫狠狠地瞪着他。“你要明白我这样做的重要性,考虑到她将会碰到的紧急情况,我要了解她的有关背景。我需要知道我怎么着手,怎么有的放矢。”他目光回到安娜这边。“什么军队?” “红军。” 波波夫皱起了眉头,一阵反感的表情闪过他的脸,然后他又张嘴笑着并捋抚着他的胡子。“我能猜出个大概了。这么说,我们曾经是敌人。这接下来的训练倒是会十分有趣。不过我可以告诉你象这种所谓的军事经验对你根本没什么帮助。红军只是群乌合之众。没有正规训练,没有作战秩序。” 安娜的脸上燃升起愤怒的表情。“甚至在斯大林格勒?” 波波夫笑道。“算你挣回点面子。斯大林格勒是个例外。” “那么毫无疑问党卫军是优秀的了?” 波波夫听出安娜语气里的敌意,他朝史朗斯基扫了一眼,然后又看着她。 “那么你知道我的一些事?作为作战的军人,党卫军绝对是优秀的,相信我这一点。” “除了乌克兰党卫军。他们只是伙强奸犯和脓包而已。” 史朗斯基睹见波波夫的脸因为恼怒而开始发紫了。史朗斯基忙站起身来打圆场。 “我们还是言归正传吧。只等你准备就绪了,迪米特里。” 波波夫霍地站起身,将椅子朝后一推。“外面天还亮着。就从怎样杀人开始练起。”他盯着安娜。“我们倒要看看谁是脓包。去换衣服。要宽松衣服和胶底鞋。”他朝史朗斯基嘿然一笑。“你知道,我想我会有好多乐趣的。” 他们来到屋子后面,嘴里喷出的热气在冻冷的空气中结成一团团白汽,但是这种寒冷似乎对波波夫来说根本不算一回事,他脱去他的派克大衣和棉毛衫,只穿着件脏兮兮的背心站在那里。他身上发出的味道实在是不怎么好闻,交杂着人体的汗臭味和木头的烤熏味。 他面对着他们,两腿张开叉立着,裤腿卷得老高。 “好。先从基础开始。要成功地杀一个人,你需要两个要素。决断和技巧。决不要有怒火,它会造成失误并且会分散你的心思。做任何一件事你一定得保持清醒的头脑。好,先讲不用武器的。就从你开始,埃历克斯。跨向前来。” 史朗斯基跨上前来。 “把你的手伸给我。手掌向上,”波波夫命令道。 史朗斯基伸出他的双手。波波夫握住其中的一只,将它举起来并将手指张开。 他看着安娜。“五根手指。就是每只手上五样简单却能致命的武器。你可以用它们来挖抠眼睛。可以勒掐喉咙。然后就是你的脚。再有就是你的头,不过这个玩意儿除了用来思考之外,用在任何地方都会造成伤痛和危险。所以最好是用其他的部位—— 腿,手,和脚。好,埃历克斯,告诉我你怎样用你的手来杀人。” 史朗斯基的手摸在波波夫左耳后面的一个穴位然后轻按了下去。 “按压颈部左侧或右侧,这里是主动脉供血到大脑去的部位。根据按压的不同程度,你可以在五到十秒以内将一个人击昏或者杀死他。” “那当然是在一个假设条件下,”波波夫说道,“就是你有充分的时间。要是你没有呢?要是这必须迅速完成?比如一个岗哨?一个你希望不发一声就能立即结果的人?” 史朗斯基伸出他的手,作势象一把匕首横挥他的手掌。“横劈他的喉咙敲碎他的喉结。” “但要是你是从后面上呢?” “快速的办法就是横劈或点压他的穴位。” “要是这样仍不能杀死他呢?” “劈他的喉咙。” “但要是他仍站着呢?” “你尽快地把他弄倒在地,用你的手或脚压碎他的喉咙。” “用脚的哪一部分?” “脚跟最有力。” “那好,做给我看看。” 波波夫转过身去,背对着史朗斯基。史朗斯基来到他身后准备发动攻击。当他的手横挥在空中想要劈下去时,波波夫如闪电般地转过身一把抓住史朗斯基的手臂并拗拧着。史朗斯基的骨头都快要被扭折了,但他没有痛叫出声来。波波夫松开手并得意地咧嘴笑着。“这是第一个失误。我真对你感到吃惊,埃历克斯。你退步了。永远要预防不测。永远要准备好出乎意料的事发生。提防那个哨兵正好转过身来看一下或者要解手。”他看着安娜。“要是那个哨兵看见你了,你就会陪上你的性命,而更糟的,其他人的性命可能也跟你一起陪上。永远也别指望事情会象你所计划好的发生。一句话,准备好任何鸟事会发生。当你要做到这样去杀人时,每一根神经都必须得绷紧,而不是现在你只用的那一根。” 他朝后退了一点。“现在再来一遍。”他转过身去,又是背对着。史朗斯基来到他身后。当他要攻击时,波波夫又腾地转过身来,但这次史朗斯基有了准备。当波波夫的手划圈抓过来时,史朗斯基一把抓住它并扳拗着,与此同时他抬起膝盖差一英寸就可以击中他的脸,然后他的手在空中划了个弧圈朝波波夫的颈上快速一击。 这一下打得波波夫直冒金星,但是这个人太强壮了,当史朗斯基狠狠劈下来想再要给他一击时,波波夫大喝一声挣脱开来,他的手揪住史朗斯基的头发,直要揪出头皮似地将他的头扳过来。 史朗斯基没有叫出声但是他的膝盖抬起来狠狠地击在波波夫的腹部上,这个壮汉松开了手捂着肚子原地转着身子,然后大笑起来好象觉得很好玩似的。 “有进步。只是还不够静悄悄。你会杀了我,但不是无声地。我们以后再对此做点改进。党卫军训练它的人要预防任何事。”他看着安娜咧嘴一笑。“现在该你了。请跨向前来,女士。” 波波夫在称呼女士时语气露骨地轻佻。安娜朝前跨了两步。乌克兰人胡子丛里的嘴巴咧得更开了。 “至于女人,”波波夫语气不屑地说道,“那就会变得更加困难些。她们天生没有男人那么强壮有力。不过即使是这先天不足,仍可以值得点拨调教。记住,永远要有预防不测的意识和反应。这一定要应变迅速,不然的话你就会送掉你的性命。搞清了吗?” “我想是吧。” “那我们就来看看。好,再来一遍同样的。尽量记住你刚才看见史朗斯基做的一切。从我身后上来。” 波波夫又转过身去,背对着安娜。 只听得“嗖”的一记冷风声,波波夫只感觉到一股狠踢的力袭上他的身子,一只脚硬实实地扫在他的裆间。顿时,他的身子颓然弯下,人直干呕起来,他的脸已全然变成了紫酱色,双手捂住他的下身。 与此同时,安娜则兜转到他跟前。她的手掌从空中劈下,快捷地击在他的颈侧,他趔趄着身子朝前倒下。 当波波夫痛苦地扭曲着身子时,史朗斯基看见安娜脸上毫不掩饰地露出解恨的微笑,但随即就消失了,她的脸变得极其地严肃抬头看着他。 “这是他的第一个失误。他自己都没听取他的忠告要时刻预防不测。这只能说明这是个蹩脚的教练员。” 史朗斯基情不自禁笑了起来。“我只好同意。那么准备怎么样?你想要杀了他吗?” “其实可以有许多方法制服一头熊。斯大林格勒战役时我服役的蒙古人军队就教过我这招。在成吉思汗时代时,他们就开始用这方法无声地干倒一个哨兵。朝一个男人裆里这个最脆弱的部位踢上狠而有力的一脚。这痛苦是如此地剧烈以至他都不能惨叫,哪怕他想叫也叫不出声。他被这种暗袭给弄哑了。然后你就可以笃定杀了他。” 史朗斯基笑看着在地上蠕动着身子的波波夫。“我想你确实是掌握了要领。” “那么代我告诉他,我希望接下来的训练能象样点。而且提醒他,一个称职的教练员应该要一直身体力行。告诉他这些话。我会在里面等你的朋友恢复过来。” 史朗斯基看着她转身径自走回屋子里。再看波波夫,正极力支腿想要站起来,痛得苦着脸,一边还轻揉着他的睾丸并呻吟着。 史朗斯基大笑起来并点燃一支烟。“我想她要比你想象当中来得出色,迪米特里。” 莫斯科 2月12日 将近正午,那架芬兰dc-3客机载着利贝尔降落在乌诺科夫机场上。 乌诺科夫机场座落在莫斯科西南面的十公里处,这是这座都市的主要民用机场,但它也是一个空军基地,四周都被高度看守隔离开来,由一个营的伞兵部队警卫着。 飞机慢慢地滑行最后停了下来,利贝尔仍静静地安坐着不动。在这星期四的上午,机舱里只有十几个乘客,其中有几张脸利贝尔认得出,他以前在莫斯科的来往飞行中看见过—— 两名身世显赫的荷兰钻石商,一名德国石油大王,还有一个芬兰大使馆里的小官员。他们都象利贝尔一样耐心地安坐在他们的座椅上,经常走访莫斯科的人都知道那些接着而来的烦琐手续。 利贝尔朝机窗外瞧了一眼,他看见近处一辆埃姆卡小汽车正越过积雪的柏油道朝他们飞机这边驰过来。犹如往常一样,他注意到停机坪上只有很少几架西方的飞机。一架sas双引擎的斯堪的纳维亚飞机和另一架芬兰的dc-3货运机。其他的都是苏制的依留辛飞机,利贝尔还可以看到离开民用候机大楼一段距离外的军用运输机和喷气式战斗机蹰留在机库里。只有那些比较旧式的,双引擎的西方飞机才被允许进入俄国的领空 —— 利贝尔曾听说斯大林不想让那些新颖、优秀的外国飞机被他本国的公民观赏和赞羡。 那辆埃姆卡停在下面的停机坪上,两名乘员钻出车外,攀上那金属机梯。那些手续都是一成不变的。那两个人是克格勃的,他们上到机舱,但只是守在门口。在乘客们被允许下机之前,芬兰的空中小姐巡查遍整个机舱,将所有西方的报刊杂志统统收在一个橱里锁起来,以免有人想带走。外国印刷物在俄国是绝不允许流传的,任何一个乘客或机组人员如果被发现在离开飞机后还带有这类东西,对其处罚就是无情的囚刑。 利贝尔和其他的乘客最终被一个克格勃人带引着穿过柏油道来到候机楼。里面又有两个人在等候着,站在一张长长的铁桌子边,在这里,乘客们的行李都得被检查。利贝尔从行李车里认领出自己的行李,那个人打开它,彻底地检查着里面的东西。当他检查完毕后,他示意利贝尔到坐在附近的另一名人员那里,那是检查护照的。这个人利贝尔以前来访时就认识,是个克格勃。这人检查了护照,和护照附在一起的还有那张官方颁发的证件以示利贝尔是苏联荣誉公民,那人在护照上盖了章,严肃着脸将其还给利贝尔,好象从不认识他似的。 来到外面的到达厅里,一个长相阴险的苏联外贸部的年轻人走来迎接利贝尔。 “利贝尔先生,旅途好吗?” “相当愉快。” 如往常一样,外面有一辆吉斯轿车和一名司机等候着,这个待遇是他那此在外贸部因觉不平大闹一场后开始享受到的。他跨入车中,车子驰离路边,溶入路上的车流中。 利贝尔喜欢莫斯科的那种多种族化和嘈杂的气氛——这里有俄罗斯人、斯拉夫人、蒙古人、许多中国人,还有其他一百多个少数民族。这使得他有点联想到纽约,只是这里显得节奏缓慢些、人气冰冷些,这里没有真正服务出色的餐厅,透露出一种强烈的破落气息。 但是没有比莫斯科的宾馆显得更加破落的了。在这个首都里总共只有四家宾馆来招待外国人,而当中最最好的是在马克思大街上的莫斯科瓦酒店,它有一个宽敞的服务大厅和一个可以眺望克里姆林宫的夏季咖啡露台。莫斯科瓦是一个主要的宾馆用来接待重要的外宾和显贵人物。利贝尔将这里作为他的办公室,尽管他有一个官方分给他的办公处,靠近阿贝特,还配有三名外贸部来的助手。但那是两间破旧的房子,他是尽量避免到那里去。 当吉斯车停在宾馆门外面时,有一个身穿蓝色长大衣、佩带红白相间领章的民兵在门口站岗。利贝尔告诉那个外贸部的人到明天早上九点之前他不再需要他和那辆车子了——他有一个会谈要讨论他下一次的货运—— 那辆吉斯开走了。 每当利贝尔跨入莫斯科瓦,就给他一种强烈的感觉,那是一个年华已逝、破败凋零的地方。尽管有那十分宽敞、几里见宽、磨得发亮的大理石大厅和晶莹剔透的大吊灯,这里仍给人一种萧瑟的感觉—— 这里没有花店或报摊或毕恭毕敬的门房,也不见身穿制服的侍者,客人们得自己提他们的行李。 利贝尔走进里面准备办客房登记手续。那登记人员正忙着在服务台的一端跟两个身穿普通衣服的人谈话,那两人翻阅着客人登录卡。其中一个人是用一只戴着手套的假肢,另一个人则是个敦实的长着细长眼的蒙古人。这两个人朝利贝尔看了一眼,然后又继续他们跟那个登记人员的交谈。等了很久,那个登记人员才走过来接待利贝尔,他交给他客房钥匙—— 一直是五楼的那套房—— 但是并没要求看利贝尔的护照。那是要到称作为服务部的办公室才被检查,这实际上是克格勃设在宾馆里的办公处。 当他登记完后,利贝尔带着他的拎箱走到那办公室的玻璃门前。 他看见一个妇女坐在办公桌后,微笑着朝他做手势让他进去。 “回来是要贩卖更多的貂皮还是来莫斯科另打什么主意,亨利?” 利贝尔跟这个女的很熟悉。她曾经在外贸部工作过,会讲六种语言,而且都是非常流利。利贝尔微笑着答道。“要把我赶走可没那么容易。” 那妇女拿出一叠表格然后开始填写。“你要呆多久?” “住两个晚上。” “要不要歌剧票,或者芭蕾舞?” “这次不了,拉丽莎。我的日程都排满了。”利贝尔递过去他的护照和那荣誉公民身份证,那女的将它们放在一个铁盘里,这些东西过后会被锁入保险箱里。护照和身份证会一直保存到他离开。 “有任何外币吗?或是贵重的物品?”那女人问道。 “没什么贵重物品,不过我这里有五百块美钞现金。还有差不多数目的芬兰马克。” 跟所有的外来者和本国公民一样,利贝尔是不允许携带任何外币的,只能带卢布。他从皮夹里拿出这些钞票,交了过去,打趣道。“全部送给你了,我的心肝拉丽莎,要是你肯让我带你出去吃一顿。” 那女的皱起了眉头,利贝尔忙说道。“只是开开玩笑,拉丽莎。” “最好别开这种玩笑,亨利。执勤官就在这里,正对到这里的国外来客进行例行检查。他随时都会回来,要被他听到了,可能会留下不好的印象。” 利贝尔跟这服务部的许多人都很熟识,但却一直无法习惯苏俄人那种革命式的一本正经以及他们对当局的那种战战兢兢的感觉。“这次是谁执勤?” “一个叫路金的少校。你从没见过他,他只是临时来替班的。不过他应该不会拖用你很长时间。他和另一个同志刚刚离开办公室去检查客房登记。” 所有国外来访者其护照都得被检查并且登记,而这一切都是由克格勃第二管理局派在服务部的执勤官来办理。在执勤时,这些克格勃人一般都只是穿着普通便装。所有的国外来客,无论其身份是高是低,都是属于他们的管辖范围之内。利贝尔知道他用不着害怕什么。他的荣誉公民身份证意味着对他的检查只是过过场罢了。但是这一次,心想到他得与依丽娜商讨的事情,他不免产生几分紧张感。他看着那女人计点着那些美元和马克,又填上表格,然后将那些钱放入那个盘里,跟护照放在一起,并叫利贝尔为这两样保存物签字。 办公室的门被人打开,利贝尔刚才看见的跟服务台人员交谈的那两个人走了进来。 “是利贝尔先生吗?我的名字叫路金,这位是库昆库同志。”那个带着皮手套的人伸出他那只正常的手跟利贝尔握手。那蒙古人一言不发,只是用他那狭细的单眼皮眼睛紧盯着利贝尔,这使得利贝尔感到极不自在。 “你好。”利贝尔答候道。 “我想,这次只是一次短暂的逗留吧?”路金说道。 “明天上午我得跟外贸部的部长有一次会谈。我想你会发现所有的事都是事先安排讲好的。” “那是当然了,我肯定。”路金朝那女人伸出手。“我可以看一下利贝尔先生的护照吗,拉丽莎?” 那女人将护照连同那公民身份证一并递了过去。那少校查看了一番这两样东西,然后举起利贝尔的那身份证。“那么说你还是个荣誉公民。这个我们可是不常碰到呵。” “我在莫斯科有许多重要的业务。我是一个皮货经营商,在这里还有一个办公地。我来这里就是为了安排一次貂皮的货运事项。” 出于一种奇怪的原因,尽管这个少校看起来态度非常地和悦,但这个人却让利贝尔心里发毛。他认定这是自己心虚,心里清楚他此次来莫斯科到底是想做什么,他力图使自己保持镇定。再过两个小时,他就可以满怀希望地踏步在莫斯科大街上,通过那条他精心选定的路线以确保他没有被跟踪,然后他会小心翼翼地择道去依丽娜的别墅。他迫不及待地盼望能再看见她,兴奋地憧憬着他们可以自由自在地厮守在一起的未来。但是出于一种下意识的紧张,他的解释对路金来说有点不必要地过多了。这个少校原本就已经从服务部的档案里知晓了利贝尔的来历,而且利贝尔也应该知道检查他的证件只是一种极普通的官方手续而已。 这个少校注意着他的脸部表情。他看起来就是那种精明的人,那双眼睛直透到你的心底处,逼使着你填补着冷场而自动讲话。他的那个蒙古同事也是一样,站在那里不发一声,目光直射过来。利贝尔有种不祥感,觉得这个少校已经起了疑心,但是他极力说服自己,把这归结于是因这次特别之旅的不安而产生的多疑。他警示着自己,回视着路金,再也不说一个字。 最后,这个少校终于将护照和身份证交还给那女的,并且和气地说道,“祝你在莫斯科过得愉快,利贝尔先生。我希望你的业务能一帆风顺。” “那是一定的了。” 第二十章 纽约 2月19日 下午5点 这天临近黄昏的时分,在座落在曼哈顿的联合国大楼第十二层楼上,苏联外交使团的办公室里,费历克斯•;雅克辛微躬着身子站在几张黑白照片前,皱着双眉并摩挲着他下巴边的胎记。 他转过身对站在他旁边的那个人问道,“你对此能肯定吗,叶格尼?” 叶格尼•;奥拉穆夫是个个子瘦小、身背单薄的人,戴着副厚厚的黑边眼镜。他看上去就象个不修边幅的教授,头上的黑卷发如稻草似的乱糟糟的,但别看他这副不事打扮样,他却是纽约苏联外交使团里一个克格勃上尉。 “当然能肯定。我拿了这些照片找我们这儿的人和欧洲的查了一下。看来这人确确实实是那个叫麦西的。” “跟我讲讲他的来历。” “他负责运作着慕尼黑中央情报局行动办公处。不用说,长期以来他一直是我们这边的眼中钉。问题是,这跟我们有什么关联?” 雅克辛轻摇着他的头。“确切的问题是,他和这个女人有什么关联,这个安娜•;克霍列夫?” 奥拉穆夫笑了起来。“那就是牵涉到我们在赫尔辛基的情报站了。我看了遍你给我的那个女人的档案。然后我复制了这些照片通过我们的外交邮袋送去赫尔辛基。我们认为当我们的人在那里跟那个女人会面时麦西当时也在场,尽管他用的是假名,这你也可以想象。鲁穆尔卡上校的助手还记得他,描述的特征也是很符合。同样,我们在赫尔辛基机场监视她的人看了这些照片后也认定麦西当时跟那些护送这个女人上飞机的美国人在一起。” “那么这第二个人是什么人?” 奥拉穆夫颇有深味地微笑起来。“而这就是件更有趣的事了。我们还不能百分之百地肯定,但我们基本上能确认这个人叫埃历克斯•;史朗斯基。” 雅克辛一怔,“是那个埃历克斯•;史朗斯基?那个他们叫做为‘狼’的人?” 奥拉穆夫点了点头。“就是同一个人。犹如你所知,莫斯科一直在悬赏他的脑袋。我们要找他已经很久了。还记得格列纳狄•;克拉斯金两个月前在东柏林被刺吗?我们认为这就是史朗斯基干的。” 费历克斯•;雅克辛走向窗跟前,摩挲着他那张胖圆脸。铺展在窗后面的是67东街区和它那乱哄哄的交通。他一直认为在美国的这个商业化资本主义社会里,诸多现象都是荒诞不经,而美国人也不在乎被钻空子。只要在苏联外贸团、领事馆、或苏联新闻通讯社等机构掩护之下,并且妥当地与苏联驻联合国使团的其他部门隔离开来,设立他们自己独立的与莫斯科的通讯联系,他们的文件就可以在纽约城免遭刺探,毫无顾忌地转来送去,克格勃分部的头领和其手下的人员犹如在自己的莫斯科总部上班似的堂而皇之地处理着日常事务。这真是荒唐无比,但是对他们却大有好处。 很长的时间里雅克辛站在那里陷入沉思,然后他转过身来对他的来客说道,“现在你可以走了,叶格尼。把照片留下。干得不错。” 那个人走了,雅克辛点燃一支烟。他需要对布劳恩的最新报告进行核实,现在叶格尼•;奥拉穆夫为他提供了这些佐证。他又在那里站了一会儿,然后走回到他的办公桌旁。他拎起内线电话拨了三位数的号码打到他上司的办公室。当他在等对方的回应时,他抬头朝办公桌上方的斯大林画像望了一眼。那张脸居高临下地瞪视着他,唇边浮着一丝不可捉摸的微笑。雅克辛不由得打了个寒噤。线路“咯嗒”一声通了。 “列奥尼德?是雅克辛。我可以过来吗?用不了很长时间。出现一些情况我认为很重要,我想征求你的意见。” 列奥尼德•;基斯洛夫是一个年近六十的矮胖子,一天可以连着抽四包美国香烟。 作为一个上校级别、克格勃情报站的高级官员,基斯洛夫同样有着普通人的诸多烦恼,每日不离的便是十二指胃溃疡的发作和泼辣凶悍的格鲁吉亚老婆的经久不息的折腾。这天上午,他便没有好脸色,他的胃溃疡正不住地发作,他作了个手势让雅克辛坐下,说道,“快点讲,费历克斯。半个小时后我还得跟大使会一次面。” “有麻烦事了?”雅克辛关切地问道。 基斯洛夫打了个嗝,揉着他的胸部,然后他从一个药瓶里倒出几粒药片,探手去拿他桌上的一杯水。 “他妈的总是有麻烦事。”他吞下药片又喝了点水。“华盛顿又为了犹太医生的事情盯着大使的屁股。他们想要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那么他准备怎么应付他们?” “这他妈的其实一点不干他们的屁事。”基斯洛夫接着得意地笑了一下。“不过他会彬彬有礼的。这就是外交上虚虚实实的把戏,就象他们还不知道其他的事在发生。他们会尝到滋味的。不过到时,就让他们见鬼去吧。他们的末日就快到了,要比我们所有人想象得来得早。” “可以告诉我一点情况吗?” 基斯洛夫瞪了他一眼。“这不是该你打听的事,同志。不过我可以先透露点风声给你。要是一切照计划顺利的话,再过六个月我们就不在这里了。我们的氢弹工程快要完成了。现在已经有了一个要在大难降临之前疏散我们的方案。到时那家伙一爆发,你就会见识到这是一场真弹实货的大难。” 雅克辛不由得微微变色。“你是说斯大林快要准备就绪,要发动战争了。” 基斯洛夫又是得意地一笑。“就象我刚才说的,这不是该你打听的事。”他从桌上的烟盒里抖出支烟并且点燃,瞄了下他的手表,粗声说道,“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雅克辛讲了有关那些照片和那个女的情况,并将那些照片摊在桌上,基斯洛夫观看着那些照片。 那些照片是从远距离拍的而且技巧也拙劣。人像一片模糊,拍摄的质量极差。 “这些照片拍得象狗屎,”基斯洛夫评述道。 雅克辛微微笑道。“这是事实。但是隆巴蒂的人可不是受过训练的摄影师,再说他们也不能冒险靠得太近,这样他们会被发现的。即使这样,我们还是从各方面肯定了照片里的这两个人是麦西和史朗斯基。” 基斯洛夫知道这女人的事,但是这之前他对这事的前后瓜葛毫无兴趣而一手推给雅克辛去办理这事。但是现在他却忙倾前身子并从嘴里取下香烟。 “这倒是有趣。” “我也是这么想。” “不过对这整个计划来说这却几乎无关紧要,对不对?我真弄不懂为什么莫斯科要把时间浪费在这种芝麻绿豆小事上。” “犹如你知道的,鲁穆尔卡上校是为了私人恩怨而对这女人的案件感兴趣。”雅克辛微笑道。“很明显,当这女人跟他在赫尔辛基会面时她给他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当然这还包括其他因素,不过毫无疑问,鲁穆尔卡想要泄恨。而且恕我直言,列奥尼德,我是很难把这头狼只当作为芝麻绿豆事。他是个一大害已经是很久的事了。” 基斯洛夫叹了口气。“我想你还是最好把这件事的详细情况补充给我听吧。” “我们利用隆巴蒂来监视这女人。当然,布劳恩是作为当中的联系环节。” “布劳恩?那头禽兽?” “即使是禽兽也有它的用处。这就是为什么我们把他非法带到这里。他消灭那些搞破坏的逃亡分子可是非常地在行。” “这我明白。那么你打算怎么办?” “事情让我觉得麦西正策划着什么东西。而照片里又掺和进这个史朗斯基,看起来麦西或许是要空投特工人员。甚至还可能用上那个女孩。她是个理想的人选,要知道她对我们国家是相当地熟悉。” 基斯洛夫耸了耸他厚实的肩膀。“有可能,不过这纯属猜测。那么为什么来找我?” “我们有三个选择方案。一,按照我们原先计划的,光把这女人带走。二,把她带走并且顺便将麦西和史朗斯基干掉而捞个便宜。或者三,我们只是跟踪他们,看看他们到底在搞什么鬼。如果麦西是打算空投特工的,我们可以想办法发现他们要在什么地方和什么时间空投,然后等他们一降到苏联土地上就把他们逮住。” 基斯洛夫身子往椅背上一靠,沉思了一会儿,然后从嘴上取下香烟。 最后他轻轻摇了摇头。“第二个方案不是很周全,而第三个又过于冒险并且纯属猜测。如果他们真的是要空投人,我们也没法保证能发现到底是在何时何地。看来还是第一个方案好,况且这也是莫斯科命令做的。”他皱起了眉头。“你还没告诉我你们是怎么发现这伙人聚在那个地方?麦西、史朗斯基、那个女人?” 雅克辛微微一笑。“很简单。隆巴蒂叫了他的几个人跟着麦西和那个女的上了去波士顿的火车。他们在那里跟这个人——史朗斯基——会合。”雅克辛指了指那张在波士顿火车站照的非常模糊的照片,里面麦西正跟史朗斯基握手,安娜•;克霍列夫站在他们旁边。 “这个女的随身带了只衣箱,”雅克辛续述道,“所以这看起来她要在某一个地方呆一阵子。隆巴蒂的人跟着他们出了火车站但随后就跟丢了,这三个人乘上一辆车走了,是那个我们认为是史朗斯基的人驾车走的。但是他们记住了车牌号码——一个新汉姆斯薛的登记号——然后去核查了一下。登记者的名字就是埃历克斯•;史朗斯基,地址在新汉姆斯薛的一个叫天国湖的地方,这样就肯定了他的身份。” “讲下去,”基斯洛夫催促着。 “隆巴蒂的人第二天开车去那里观察了一下。然后他们去最近的小镇小心地打听了一下有关史朗斯基的情况。他跟一个叫瓦西里•;史朗斯基的老人住在一起,那人是个逃亡分子。至于埃历克斯•; 史朗斯基其他的情况你也已经从他的档案里知道了。”雅克辛犹豫了一下。“但是令人寻味的是,那里周围的地形跟俄国有着不无相似之处。如果麦西是真的计划空投的话,那里看起来倒是个训练用的理想之地。” 基斯洛夫点了点头。“其他还有什么?” 雅克辛微笑道。“五天以后会有一艘苏联货船抵达纽约码头,要是事情照我计划进行的话,这正好跟我们的行动衔接上。我需要你批准一个现款支付,是给隆巴蒂的,要是我们准备实施劫持这个女人的话。” “搞这样干系重大的事情,隆巴蒂可以信赖吗?” 雅克辛微露着笑容。“他就象阴沟里的老鼠一样狡猾,但又是个真正的见钱眼开的资产阶级人物。况且,他也不在乎杀人。他曾经为了码头上一件人命案件因杀人罪而被判了五年,而且我听说他只要一把刀子在手就没有人能近身。他跟布劳恩配在一起,做事应该万无一失。” “但无疑的隆巴蒂是不情愿亲身卷入这件事的。他会踢给他手下的人去干的。” “我会坚持要他自己干的,他得看在我们付给他的价钱份上。我可不想这个计划出什么岔子。” 基斯洛夫思索了一会儿。“布劳恩和隆巴蒂能不能把麦西和史朗斯基的死弄成象是一次意外事故?这样美国人就不会查到我们身上。” “我想,这应该可以做到。” 基斯洛夫脸上微露出笑容。“要是这样的话或许你的第二计划是最为合算的了。事情要成功的话,你我都可以立功晋级。” 雅克辛陪笑着。“我也是这么想的。” “不过要记住,这女人是最重要的。我们要的是她。要是抓她的时候麦西和史朗斯基在那里那是最好,我们可以除掉他们,但要是不在的话,那确保抓到那娘们就行了。另外告诫你的人千万小心,不管怎么样,这个狼可是个危险的人物。” 新汉姆斯薛 波波夫终于恢复了,这以后的日子里就进行了武器的训练。他没再跟安娜多搭讪,但是史朗斯基看得出每当这个乌克兰人望着她时眼里都禁不住冒出怒火。这位老兄拿这份薪水也是够辛苦的了。 正午刚过,天就开始下雪了,轻飘的小雪盖住了树林和大地,形成了一片皎洁的白色世界。他们在前屋化了一个小时研究波波夫摊在桌上的苏联武器。 “这里面的某一些或许在你们的旅途中会碰上的,所以紧要关头你们知道怎么来对付或使用它们是非常重要的。”他操起第一件武器。“卡拉什尼科夫冲锋来复枪,”他讲解道,“这并不完全是真正的来复枪,而是连发式手枪和来复枪的组合。它可以单发射击,半自动或自动连射。这是红军队伍里一个军士设计的,枪就是以他的同样名字命名的,这是在1947年设计的,所以这就是为什么枪的型号定为ak47。它是用7。62子弹。我得说,这是一支很好的武器。很少会卡壳,你可以把它扔在泥地里,在上面尽情踩着跳舞,它仍可以照射不误。” 他放下这件,又掂起另一支带着子弹转盘的武器。“ppsh连发冲锋枪。这是战争期间发给苏联士兵的最常用的枪。响声大,准确度差,而且发射的速度过快。全都是冲压出来的钢制件。现在在铁幕后面的全国范围内仍在使用。要是你们在充分近的距离杀人或要快速扫射一房间的人那还可以用这,而在其他情况下那都是白费劲。” 他又换了另一样。“现在来看看最上等的货。德制的mp40小型冲锋枪,有时候又被误叫为自动枪。苏联人从德国人那里缴获了数以千计的这种枪。战争期间,相比自己制作的冲锋枪,红军甚至更青睐于这种武器。在苏联波罗的海地区,他们就曾用mp40武装那里的部队,直到后来他们换上最新的苏联装备。这是件致命的武器,领先于它制造时的那个时代。照我来看,这比所有其他你们看到过的武器都来得好。” 波波夫放下这件德国的小型冲锋枪,转向另两件手枪。 “只有这两件是你们真正需要注意的。托卡雷夫tt-33型自动式手枪和奈琴特左轮枪。这两样武器都是非常地准确、耐用。托卡雷夫的缺点就是设计和制造都粗糙了点。奈琴特实际上是比利时的武器,但苏联制造厂却全部照搬过去。这是把良好、坚实、可靠的左轮枪。” 他抬头看着安娜。“拿着它们。用手握住。好好感觉下份量,做到用起来时可以得心应手。你也是,埃历克斯。练习是永远不会嫌多的。十分钟以后到外面林子里去。” 安娜开始感到她的身体又强健起来。那林子里的跑步和体能训练大大增强了她的体质,她感到精神好长时间来没有过这样的饱满。史朗斯基从跳伞的基础给她教起,他和波波夫临时拼凑着进行跳伞的基本训练教导,教她怎样正确地着陆。这一整套训练课目使得她根本没什么空余的时间独自消停一会儿和想些什么,她的白天全被她要训练的课目占去了,晚上则全用于精疲力竭后的沉睡。 训练最后的第二天天下着雪,当他们吃毕晚饭后,史朗斯基和瓦西里整理着盘碟,安娜披上一件外衣,步出木屋,漫步到湖边上。 过不多会儿,她听到后面有响声便转过身来。波波夫走过来站在水边上。他投过目光来看着她。 “看来,我们在一起的日子只有一天了。毫无疑问你是非常高兴看到我走的。但是我衷心希望你都学到家了,而能在危急情况下保护自己。” 她冷冷地看着他。“你是在关心我吗,波波夫?” 他在夜色中咧嘴一笑。“我一直是关心我的学生的。但是他们想不想采用我教的方法那就取决于他们自己了。无非两种情况,要么他们学到了真本领了而能活下来,要么他们没学到,而那就是死路一条。”他犹豫了一下。“你是什么时候逃出来的?” “我觉得这跟你没什么关系。而且谁说我是逃出来的?” 波波夫笑了笑。“你还能有什么其他途径离开苏联?不过,遇到万一的话,我还是不想看见象你这么漂亮的女人落到红军的手里。你知道他们会怎么对你吗?” “我可以想象。现在你干吗不离开让我独自一人安静一会儿?” “相信我的话,要是他们抓住你了,强奸还算是最轻的了。接下来的就是拷问。是百般折磨人的拷问。经历了这之后,死亡反倒成了最受欢迎的解脱了。而在克格勃那里,这通常都是姗姗来迟的。” “你是想吓唬我吗,波波夫?” 那胡须后面的笑嘴咧得更开了。“我怀疑这能不能奏效。我只是想确保你弄清楚了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你比我训练过的许多男人更具坚强的神经意志。”他用靴跟踩灭了香烟。“不过不管你去做什么,我希望那些王八蛋倒霉。晚安。” 他盯视了她好一会儿,然后转身回到木屋里去了。当她站在那里望着黑暗下的湖水出神时,她听到一个人讲话的声音。 “交谈得不错呵。” 安娜转过身来,史朗斯基站在阴影下,抽着烟——她先看见他那一亮一亮的烟头,然后才辨觉到他的人影。他慢慢地踱步过来站在她的身旁。 “你没事吧?” “嗯。” “他并不象看起来或听起来那么坏。” “你爱怎么说就怎么说。” “你一点也不喜欢波波夫,是不是?” “不喜欢。” “可你应该记住一点,你从他那里学到的东西可都是能救你性命的呀。” “那也不等于说我就得喜欢他。” 史朗斯基笑了。“这倒也是。”他将烟蒂弹射出去,烟蒂划过一道弧光落入湖中。“明天我会带你去 协和镇好好吃一顿。那里有一个酒店,它很不起眼,但是菜肴要比瓦西里强得多了。晚餐过后还有跳舞。” 她诧异地看着他。“为什么你想到带我去那里?” “没什么原因,只是觉得你付出了这么多艰辛的努力应该值得犒赏一下。另外,就像你说的,或许现在是我们俩人作为夫妻相处的时候了。麦西明天晚上就要回来了,会部署最后的一些事情,这样我们就没有更多的机会时间相互了解了。”他转身想离开,但又犹豫着停下了身子。“要是你有衣服的话,明天晚上打扮一下。” 她迟疑了一下。“我可以问你一个私人问题吗,史朗斯基?” “尽管问吧,但我可不敢保证我一定回答。”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做什么?” “去俄罗斯。你的动机是什么?” “为什么你想知道这个?” “我想你可能是自愿的。而生活快乐的人是不会自愿冒险的。” 天又开始下雪了,鹅毛般的雪片在夜色中飘落着,一阵刺冷的寒风从湖对面吹过来。史朗斯基悠悠地仰望着夜空,然后转过身来对着她。 “我想这似乎跟你没什么关系。就象你的事跟我无关一样。你最好还是快点回到屋子里去吧。你会在这里被冻僵的。” 他没再说什么话,转过身去走向那屋子。 史朗斯基坐在他的卧室里,十分钟后,他听到安娜回屋的声音然后又走上楼梯。他听到她盥洗和脱衣的声音,然后是她上床时床弹簧发出的吱嘎吱嘎声音。这屋子又归于一片寂静,只除了楼下厅里波波夫的酣睡的响鼻声。 他走到床跟前的角落。在窗前,他弯下身子掏出他的单开折叠小刀并扳开刀片,将刀片插入两块活动地板中间撬动着。地板很容易就被撬松开了,他抽去两块长长的木板,将手伸入洞里,拨开一个生锈了的旧饼干筒,在饼干筒的下面就是麦西给他研读的那份黄皮面文件。 这是他小时候刚来到这小木屋时藏东西的地方。那个时候他谁也不相信,甚至对瓦西里也是。这里面曾珍藏了孩提时代的他带到美国来的仅有物品。 此刻他打开研究约瑟夫•;斯大林的文件又再阅读一遍。这里面只包括了麦西谈到的有关情况,一字不提这次的任务。斯大林的习惯,他的身体状况,他私人的警卫部署,他的百里挑一的警卫人员的特点。这所有的警卫系统遍及到有近五千个人,这些人都是只从事于保卫他的工作,并且按照他们的职能编成不同的部门:斯大林的出门交通,他的饮食服务,他的健康医疗,他的贴身保卫,他的娱乐休息。 他吃的每一口食物都是出产于专门管理的农场,都是由警卫管理局严密监管的,细心照看着蔬菜的成长和肉畜的宰杀,然后又由专人护送沿着警卫的路线送到独自设立的仓库。即使这样,这些食物还得再要送去实验室测验,先试喂实验动物以及经过斯大林身边人员的尝验,然后再由斯大林亲口享用。 文件还包括了两张描绘详细的地图,一张是关于克里姆林宫和斯大林处所部分的,另一张是他的孔策沃别墅以及四周警卫分布的地图。 在空降之前,史朗斯基必须记住这里面的每一字。当他研读完文件后,他将它又放回到地板的洞里。 他俯身又拿起那生锈了的饼干筒并倒出里面的东西。两绺头发分别整齐地用红色的线扎住,另外还有一张小照片,边上都已经磨损剥落了。 他还记得当他逃出来后他是怎么揣护着它们的,特别是在穿过波涛汹涌的大西洋那颠簸摇摆的艰辛途中,他将它们紧紧地揣护在他的胸前,。那是个寒冷而漫长的旅途,他人缩身躲在那散发着鱼腥臭的小船货舱底下,胃因为饥饿而发痛,但更为伤痛的是他那颗幼小的心灵:他已经家破人亡了,那个充满亲情、温暖的家所仅存的留念实物就装在那个小盒子里,在这整个动乱的世界里,这是留给这个茫然失魄的小男孩唯一的一点温馨。 他看着那两绺头发,他是多么地爱他们两个人 ,匹提亚和卡蒂娅,他一直想能保护他们。他还依稀记得那个暴风雨的晚上,小匹提亚是如此地害怕。黑暗中躺在自己的床上,史朗斯基听到他在哭,他害怕那雷声和闪电,害怕外面那令人心悸的怪叫声。 “你怕吗?”黑暗中,史朗斯基问道。 屋子的窗外,电闪雷鸣,匹提亚仍不止地哭着。 “别怕,来,睡到我这边来。” 匹提亚过来钻在他的身边,那头卷曲的黑发和胖嘟嘟的身体挨近着他。当史朗斯基用手臂围住他、把他紧紧抱住时,他仍在抽泣着。 “别哭,匹提亚。我会永远保护好你的,要是有任何人或任何野兽要伤害你,我就把他们全部干掉。你明白吗,匹提亚?等妈妈有了小宝宝,我也会保护好宝宝的。” 那天晚上他就这样一直紧紧地护住匹提亚,温暖而安全。 但是之后他还是没能保护好他。也没能保护好卡蒂娅。 史朗斯基将那两绺头发轻轻放在一边,一绺是黑色的,一绺是褪淡的金黄色,这都是匹提亚和卡蒂亚遗留下来的。然后史朗斯基又拿起那张旧照片,久久地凝视着里面的人像。 有两个人将车停在离森林间小路五哩远的地方,在黑暗中摸索着穿行在盖雪的树木丛中,最后来到那空旷地,这是在湖对面的一块平地地方,前面被松树遮挡着,这是他们在前一天发现的最理想的一块地方,可以很方便地观察那小屋。 他们化了二十分钟的时间支好他们的装备 —— 伪装色帆布的帐篷和三脚架的高倍率军用望远镜。此刻已经是过了两点了,天气是非常的刺冷,地上泛起一滩滩雪渍的白影,两个人疲累地钻入他们的睡袋, 第二十一章 曼哈顿, 纽约, 2月21日 卡罗•;隆巴蒂坐在科特•;布劳恩的对面,这是在下东滩码头俱乐部楼上他的私人办公室里。 隆巴蒂喝了口他的苏格兰威士忌。“那么有什么鸟事?” “有点活让你干,要是你感兴趣的话。” 隆巴蒂咧嘴一笑。“只要有钱,我总是感兴趣的。” 布劳恩说道:“钱是少不了的。先给我那情报。” 隆巴蒂在桌上摊开新英格兰州的地图然后用那套满戒指的肥短手指指点着。 “你的朋友仍在那湖旁小屋子里。我叫了我的人看紧着,不过是小心谨慎地看着。上星期有另外一个家伙到那里,一个留着大胡子的大块头,他妈的看起来象是个山里跑出来的乡巴佬。他还呆在那小屋里。这都写在上次最后的情报里面了。” 布劳恩皱着眉并倾前着身子。“我读了。你有他的照片吗?” “这次没有,要我的人去靠近实在是太冒险了。”隆巴蒂朝那地图做了个鬼脸。“他妈的他们到底是怎么想的,会去住在那块地方?这可是地地道道的乡下角落。” 布劳恩说道:“小屋那个新来的人,我要知道他是谁,到那里干什么。” 隆巴蒂耸了耸肩。“去跟你的朋友雅克辛说吧,他会发现出点名堂来的。我嘛,我可不想只为了让我的人靠近看得更清些而把事情给搞砸了。”他看着布劳恩。“那么现在要怎么样?” 布劳恩化了将近有一分钟的时间讲了一遍。当他解释完了以后,隆巴蒂吹了记口哨。“性命交关的生意啊。”他又吹了记口哨。“他妈的真是性命交关啊。” 布劳恩从口袋里掏出个信袋并将它扔到桌上。隆巴蒂拿起来捏了捏里面一厚叠的钞票。他这次总算克制住没再吹记兴奋的口哨。 他站起身来,眉开眼笑。“菲因斯可以一起去。” “他行吗?” 隆巴蒂呵呵笑着。“他行吗?大人,让我他妈的来告诉你一件事,菲因斯在摇篮里就用牙齿啃枪管了。那么你准备什么时候动手?” “考虑到苏联的船再过二十四小时就要到纽约了,我想这事越快越好,你说呢?” 新汉姆斯薛 史朗斯基将车停在小镇的街道上。当他们步向那座落在协和街上的酒店时,这座漂亮的新英格兰州小镇每家每户的窗子都已亮起了灯光。坛上有一支舞乐队在演奏着,一名侍者将他们引到窗边的一张桌子,上面摆着鲜花和一支红蜡烛。这名侍者又拿来两瓶啤酒并倒入他们的杯子里,然后拿着他们点的菜单离开了。安娜打量了一下这家旅馆酒店的四周。现在是星期五晚上,在这里的人大部分都是中年以上的人,但也有几对年轻人徜徉在舞池里。 当他们的菜上来后,史朗斯基说道:“这里不象纽约,不过这里是当地人晚上出来消遣的地方。” “这是我在美国第一次到这种地方。” 突然间,一个高高个子、红光满面、神态显得开朗的人来到他们的桌边并朝史朗斯基伸过手去。他看上去五十出头,一头灰发,人很随和。 “很高兴见到你,埃历克斯。老头子怎么样?” “很好,沃里。这个夏天你准备到湖里来钓点鱼吗?” 那个人笑了。“那是当然了。我正迫不及待地等那季节来临呢。”他扭头看着安娜,两眼细细打量着她,然后又对史朗斯基说道:“现在别那么没礼貌,埃历克斯,你还不准备介绍你的小姐朋友吗?” “安娜,这是沃里•;巴通。安娜是从纽约来想换换新鲜空气。” 这个人握着她的手微笑道:“你再也找不到比这更好的地方了,年轻的小姐。现在你们俩人好好享受吧。你知道,埃历克斯,我还从来没有见到过你摆弄你的腿脚跳过一支舞。看来我可以希望这以后你会经常跳的。” “你可别指望,沃里” 那个人离开他们坐在他的肥胖的妻子身旁,他的妻子一直盯着他们的桌子。当安娜朝四周环顾时,她注意到桌旁附近其他一些男的和女的也都在瞄着他们。 “他是谁?”安娜问道。 “当地的法官。” “为什么他的妻子老是盯着我们看?” 史朗斯基笑了起来。“安娜,在一个小地方,每个人都是非常地好奇。你要是把你的头发梳错边了,人们都会注意到。”他含笑看着她。“你知道,你今晚看上去非常漂亮。” 她收回目光看着他,只见他专注地细瞧着她。她披着长发,抹了口红并化了妆,她穿了件黑色的衣服,也就是她在纽约跟他会面的第一个晚上穿的那件。 “这里就是你常来找女朋友的地方?” 他笑了笑,摇了摇他的头。“谈不上,这是我第二次来这个地方。”他望着她,“跟我谈谈你自己,安娜。” “你想知道什么?” 他喝了口啤酒并放下杯子。“凡是你愿意告诉我的。” “不,”她说道。“你得先告诉我你的情况。” 他扬了下眉毛,微微一愣,又觉得颇为有趣,然后突然间他看上去更放松了。“没什么好谈的。还是你来问我你想知道的东西来得比较好。” “你是怎么到美国并住下来的?” 他拨转着他的酒杯,似乎在斟酌着要告诉她多少。当他开口讲话时他的眼睛并没直接看着她。 “我的老家是在靠近斯摩棱斯克的一个小乡村里。当我的父母死了后,我和我的弟弟、妹妹一起被送进莫斯科的一家孤儿院里。我那时十二岁。我恨那个地方。那里冷冰冰的没有人情味。所以我打定主意我们要逃跑。我父亲的一个亲戚住在列宁格勒,我想他会收留我们的。那天晚上我们计划好要逃走,却被逮住了。但是我还是设法一个人逃离了。在列宁格勒火车站爬上一列火车。当我到达列宁格勒时,那个亲戚并不很乐意而想把我送回去。我就流浪在街头,直到有一天我发现自己来到码头区,我望着一艘船。我不知道它要去哪里而且我想我也不在乎。我只是感觉到这艘船是命运安排好的在等我。”他笑了一下。“你知道俄罗斯有一句古话。我们将得到的种子其实早已经播在我们心田里了。于是我就偷乘上那艘船。” “那以后怎么样?” “两个星期后我又流浪在波士顿的码头上,又冷又饿。” “你一个十二岁的小孩能闯到这里可真了不起。” 他摇了摇他的头。“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到了波士顿上岸我才知道其实这艘船上还有另外四个偷渡客。在那个时候逃到国外要比后来容易得多了。” “那你最终怎么会跟瓦西里在一起?” 史朗斯基轻笑道:“在我到了波士顿后,我给别人带来了不少的麻烦。就象在莫斯科一样,他们把我送到了一家孤儿院,在那里只是食物好一些,人们更和善些。但是这对我不起作用。然后就有人出了这个聪明的点子把我送到这里来了。” “他是个好人,瓦西里。” “是最最好的那种俄国人。心地善良而且慈祥真诚。” “你的弟弟和妹妹,他们后来怎么了?” 他没有回答,当安娜看着他时,她发觉这是她第一次从他脸上看见他内心感情的真正流露,那是种阵然而起的万般痛苦的表情,但他用两只胳膊支在桌上向前倾压着身子似乎要把那痛苦克制下去,很快那丝怪异的微笑又回到嘴唇上来了。 “现在轮到你了。” “你想要知道什么?” “你喜欢麦西吗?” 这个问题令她不胜诧异。她沉吟着,眼光转向别处思索了片刻。随后她又转回目光说道:“他是我逃到芬兰时遇到的第一个好人,是我很久以来见到的第一个真诚和关怀别人的人。他相信我并全力帮助我。要不是他的话,他们很有可能把我送回俄国。就为了这,我会永远感激的。” “你结婚了吗,安娜?” 突然之间她真想把一切真情告诉他,但是她却反问道:“我们一定得现在谈论这个吗?” “要是你不想的话那就不必。” “那么我不想谈。”她换了个话题。“你相信波波夫吗?” 他笑了起来。“那当然。” “乌克兰人是党卫军里最坏的禽兽。他们可以横心对妇女和小孩照杀不误,甚至连想都不会想。你们怎么可以相信他?” “就为了这所以你朝他的裤裆踢一脚?” “他这是活该。他应该记住他自己的教诲。” “你真的一点也不喜欢他,是不是,安娜?” “象他这种人就是个卖国贼。他们背叛了他们自己的人民去为德国人作战卖命。他们奸淫烧杀,无恶不作。” 他听到她声音里的愤慨语气便说道:“你错怪波波夫了,安娜。而且你忽略了一个基本的事实。在俄国学校里,他们灌输给你的是一个被歪曲了的历史。乌克兰并不向来属于苏联的一部分。列宁和他的布尔什维克强力征服了这个国家。然后是斯大林。他把将近五百万的乌克兰人杀死或送到西伯利亚去。男人、女人、小孩无一幸免。有的整个家庭被连根拔而被铲杀掉。你想象不出这种规模,而苏联的历史书是从来不讲实话的。” “那么波波夫不一样吗?” “他不是个战犯刽子手。他过去只是在营地当教导员,而且是个优秀的教导员。除此之外,他痛恨红军。” “为什么?” “在扫除富农期间,斯大林掠夺了乌克兰人的全部粮食导致他的人民大规模地饥饿而死。德国人是犯下了滔天罪行,但俄国人对乌克兰人干下的事还要令人发指。” 他看着她,但她默不作声。他放下他的餐巾好象要转一个话题。他站起身并伸出他的手。 “来。让我们跳个舞。现在有点太严肃了。” “不过我已经很久没跳了……” “不管何时,重新跳都不会嫌晚的。” 他带她到舞池,正好乐队换成一支慢节奏的曲子。他紧紧地拥着她,当他们跳着舞时他轻声说道:“对那天在山岭上的事……我得向你道歉。” 她抬起头看了他一会儿。“你不必为此道歉。” “但我要道歉。你说得对,当初我是不希望你一起去的,但并不是你所想的那种原因。我只是不想你因为卷入这事而受到伤害。” “那你现在仍认为我还是不来的好?” 他笑了。“现在我也无法那么肯定了。” 他们又跳了两支曲子,她发觉史朗斯基搂得她紧紧的,而这又令她感到非常的舒适。舞会最后是伴奏一支欢快的曲子,一个人拉着小提琴,大家跟着节奏踢踏着脚,。这种舞逗得安娜大笑起来,当他们回到桌边时,又有一些人过来问好,安娜看见近旁的一些女人朝她投来妒忌的目光。 史朗斯基微笑道:“你可把我在镇里的单身汉名声给全毁了。” “这让你感到懊恼吗?” “一点也不。” 她跟一个男的一起跳舞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她还记得在莫斯科河畔伊凡跟她跳舞的那个晚上,而突然间这似乎成为很遥远的事了,这不禁使得她感到一丝悲哀。 当他们用毕晚餐后,两人又步行回汽车去,史朗斯基脱下他的外衣披在她肩上为她御寒。当他们钻入那客货车时。两人都没注意到泊在街对面的那辆深蓝色的福特轿车,里面的两个男的在注视着他们。 当他们回到家时,发现麦西的车就停在屋外。他们进到里面,见他正和瓦西里一起坐在桌边喝着咖啡。麦西看见安娜,便不自禁地露出笑容。 “看起来你们两个人处得很开心。” 史朗斯基答道:“整个训练过程都是,杰克。波波夫呢?” “上床了。明天一大早他就得动身回波士顿去。拿把椅子过来坐。” 他们坐了下来喝着咖啡谈了十分钟,等瓦西里去上床了,麦西对安娜说道:“再过三天我们就得要走了。你感觉怎么样?” “紧张。” “还有什么你需要谈的?” “我们一路需要的身份证和其他证件怎么办?” “这个我们会很快办妥的。不用担心,那些证件跟真的是不可能分辨出区别的。你会得到所有的证件和证明信让你顺利到达莫斯科。其他还有什么?” “没有了。”她飞速地扫了史朗斯基一眼然后站起身。“要是你们两个不介意的话我想上床休息去了。” 她道了晚安。麦西等她上楼梯后说道:“她今晚看起来有点不一样。” “怎么个不一样?” “她的眼神。你们刚才干了些什么?” 史朗斯基拿过一瓶威士忌为他们俩人各倒了一杯。“一支舞、一顿饭和几杯饮料。这对她有好处。” “那么她训练强化得怎么样了?” “要比我想象得好。”他跟麦西讲了波波夫的遭遇,麦西笑了起来。 “他现在应该是有所领教了。或许他是有点老了。” “巴黎去了怎么样了?” 麦西跟他讲了在巴黎和赫尔辛基的安排。“等你们两个到了莫斯科我们可以利用利贝尔女朋友的别墅。这是最理想的了—— 僻静而安全。” “你觉得让利贝尔的朋友参加进来妥当吗?” “她并没参加进来。计划顺利的话,一等安娜和你到了莫斯科,依丽娜和她就乘利贝尔的火车离开。然后你有你自己的去处。” 麦西讲述了一遍所有的细节,他讲述完毕后史朗斯基的眼睛仍盯着他。“你看上去好象有心事,杰克。” 麦西一口喝干他的威士忌,重重地放下酒杯,然后站起身来。“还记得我跟你讲的有关马克斯•;西蒙和他的小女孩的事吗?我想我找到了干这事的那个人。一个使用科特•;;布劳恩名字的人,一个莫斯科雇佣的杀手。他现在非法入境逗留在纽约。” “他在纽约干什么?” “只有上帝知道,反正肯定不是干好事。” 史朗斯基半露出笑容。“怎么我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了?” “我所了解到的有关布劳恩这个人,他是个你能碰到的最卑鄙的渣滓。他是个疯子,埃历克斯。早在德国被攻陷之前,他就因为杀人罪和强奸罪被判刑而关在党卫军的一个囚犯营里。俄国人在45年抓住他。他们给他选择。要么为他们干要么呆在西伯利亚劳改营里等着冻死。毫不奇怪,他选择了第一种。” “那你准备怎么样?” 麦西走到窗前,然后回过头来,他的脸上充满了仇恨的杀气。“布兰尼冈想要我忘了他。” “但你却另有念头,对不对?” “我去移民局检查了。布劳恩在三个月前用了一个名字叫胡波的西德护照入境。我得到了他的住址。在布洛克林的一幢公寓楼里。我想去作一次拜访。如果是他的话,我就准备了却这笔帐。” “那俄国人那边会怎么样?” “他们对此无法可施。布劳恩是非法移民,他们甚至都不敢承认他的存在。我倒希望我们完事后他是真的不存在了。” “那布兰尼冈呢?” “要是我们手脚利索他根本就不需要知道。” “我们?” 麦西热切地说道:“我的意思是希望你一起去跑一趟。就我们两个人。我需要有人照应着我背后。安娜可以在这里和瓦西里呆在一起。” “你确信知道你这是在干什么吗,杰克?”麦西点了点头,史朗斯基问道:“什么时候?” “明天。” 第二天早晨当麦西和史朗斯基动身去纽约时还不到七点,但迪米特里•;波波夫却起得更早,六点就出发驾车回波士顿了。 过了十分钟,波波夫看见一辆挂着纽约车牌的派卡得飞速超过他。五分钟以后他看见这同一辆派卡得停在路边,驾驶员气冲冲地踢着前轮胎。 那个人朝他招手示意停车,波波夫刹住车子并摇下车窗。“出什么问题了?” “我被个雪坑颠了一下。我问你,先生,我们付了那些税钱就是为了这?”这个人举起一个千斤顶。“轮胎扭得象个掰弯了的钱币,我的千斤顶也坏了。你能借我一个吗?” 波波夫嘀咕了一声便跨出车外。这个留着一小撇胡须的矮胖子看起来就是个没用的废物,一口纽约腔,粗肥的手指上满是金戒指。波波夫在行李箱里找到千斤顶便递给这人,然后将他推在一边,“呆在一边,让我来。” “嗨,真是太谢谢了,先生,你可真是天使。” 这轮胎看上去并没什么损坏,但是当波波夫弯下身去检查时,他只感到一件铁器猛砸在他的后脑上,然后还没等到他俯跌到地上他又被砸了一下。 然后又有一脚狠狠地踢在他的裆部,他还没来得及痛苦地叫,又听到冷风声,几只脚从四面八方踩踢过来,并听见那个胖子的声音:“把这乡巴子弄到车里去。” 波波夫怒吼着象头发了性子、受了伤痛的熊,挣扎着立起身,他的钵斗般的拳头胡乱地挥打出去。有什么东西被他重重地打到了,并听到一记惨叫,但是他的脑后又被凶猛地一击,他倒在地上痛苦地滚着身子。 然后有什么尖刺的东西戳进他的手臂,他便失去了知觉。 第二十二章 纽约 2月22日 当麦西将车停在布洛克林的那座公寓楼外时,时间刚刚过了1点,天正下着大雨。这是幢很旧的出租公寓楼,后面有一道疏散火梯,这个地方看起来倒是真的需要留意要随时用上这道梯子。 当他们坐在雨幕下的车子里时,史朗斯基研究着这幢建筑并点燃一支烟。 “你准备怎么干?” “最简单的办法往往也是最有效的办法。”麦西半露出笑容,举起一张有照片的盖有美国政府部门印章的证件。“税务局前来作一次友好的交谈。布劳恩的屋子在后面的顶层。等下我从前面进去时,你从那火梯上,从后面掩护我。一等我进到里面,我们就把他拿下。” “要是他不在那里呢?” “我们就等。而且这样我们也可以有机会搜一下这个地方。” “完事后怎么办?” “这个让我来操心。” 史朗斯基将香烟扔出窗外,掏出一支套着消音器的托卡雷夫手枪,然后插入他大衣后的腰带里。“你肯定你知道这是在做什么吗?” “你就相信我吧。” 两人跨出车子,身入于雨中。 费利克斯•;雅克辛疲惫不堪。两眼下面因为缺少睡眠而印上发黑的眼圈,他从布劳恩公寓的卧室窗前转过身子来看着波波夫歪倒在椅子上的身子。 隆巴蒂的两个人把他送了来,绳子很保险地绑紧着,但雅克辛知道这其实没必要。这个人因为打了针剂几乎失去了控制四肢的意识,根本就难移身。 雅克辛点燃一支烟并从窗子前走回过来。他俯视着波波夫那张挂彩的脸,看着一缕鲜血从他的嘴角边流淌下到他的络腮胡子,然后他伸出手抬起这个人的下巴。 “你可真会把事情搞得复杂。你就不会认为你告诉我麦西在那湖边干什么,事情就会变得容易得多了吗?” 波波夫哼了一声,眼睛眨动着,然后他扭着头挣出雅克辛的手,别在一边。雅克辛叹了口气。他和布劳恩化了足足有一个小时想让这个人开口,他却一个字也不说。 现在他盘桓着是不是还要浪费时间。除此之外,这个人在被劫持时还重伤了隆巴蒂的两个人。 这个人的皮夹就摊在桌上。他的名字叫迪米特里•;波波夫,这除了告诉他这个人是俄罗斯人或乌克兰人以外,其他毫无线索。毫无疑问这又是一个美国人利用的流亡分子。桌上还有一个注射针筒和一小瓶斯固普拉敏,这是纯净的毒剂,也是雅克辛的最后的一招。当他刚拿起它们,他听到敲门声,便忙转过身来,心里不由得微微一怔。 他并没有要等什么人来。他轻轻关上身后卧室的门,慢慢移向前门,当他把香烟揿灭在烟灰缸里时,敲门声又响起。他变得不安起来,隐约中本能告诉他事情有点不对。 他刚想去拿咖啡桌上的沃瑟手枪,却听到一个人的说话声。 “要我可真的不想这么干,除非你是不想要你的手指了。” 一个金发男子就站在他的身后,手里握着一支托卡雷夫的手枪,通往疏散火梯的窗子开着,那窗帘被外来的风吹动着。雅克辛认出了史朗斯基,他的脸一下子煞白。 “把枪放回到桌上,然后做个乖小孩,去把前门打开,慢慢地,轻轻地。” 雅克辛照着他的吩咐做了,把枪放到桌上,当他朝前门走去时,一阵冷汗已经冒出。而当看见站在门口的那个人时,他的脸顿时灰暗下来。 当麦西走进房时,史朗斯基静静地说道:“杰克,我想你最好还是看看我们的朋友在卧室里藏了谁。” 麦西坐在雅克辛对面的椅子上,厉声问道:“你最好告诉我在这里搞什么鬼,快点讲。” 雅克辛神情紧张地强笑着。“我可以问你同样的问题。我很有兴趣想知道你们到底在干什么。不过我得告诉你我是个苏维埃驻联合国使团的被委任的外交官员,并因此享有外交豁免权。” “错了。这只会使得你的处境变得更加糟糕,所以少废话。”麦西抬起枪对着他的头并扳开扳机。“五秒钟时间,我现在就计数。” 就在此时,史朗斯基回到厅里,架扶着看上去昏昏沉沉的波波夫。当这大个子的乌克兰人一看见雅克辛两眼便冒出了怒火。 “要是你不扣扳机的话,杰克,我会扣的。” 麦西问他道:“告诉我怎么回事。” 波波夫抹了下挂在嘴角边的血迹指着雅克辛诉说道:“我们这个朋友在盯着那个女的。他们一直跟踪她。我离开那个小屋后他的一些人骗我停下车来再把我打昏。然后他们就把我带到这里并逼着要我开口。他的名字叫雅克辛。” 史朗斯基扔过一叠地图和照片在桌上。“这些都是在卧室里发现的。看起来雅克辛对拍照极感兴趣。对我们也是。” 麦西看着那些照片。当中有些是安娜一个人的,有些则是他和安娜、史朗斯基一起从旅店里走出来和在波士顿火车站的照片。那些地图则是新汉姆斯薛地区的地图,他注意到在那湖的位置处划了圆圈作了记号。 麦西顿时脸色发白,转身看着雅克辛。“你的朋友布劳恩在哪里?” 雅克辛硬着脖子说道:“我没有义务要回答你的任何问题。” 麦西走近他,将枪按在他的脑门上。“这也许对,也许不对,但你要是不回答的话,我就在你的脑门上开一个洞,可以大到火车头都可以穿过。” “我可不认为这样做会明智或者有必要?” “我不想再听你罗嗦什么豁免权,雅克辛。而且这现在也帮不上你的忙。你在这里卷入的是绑架。这可是严重的联邦犯罪行为。所以在我失去耐心之前开口回答,就是这么回事。” 雅克辛叹了口气,两手一摊作了个无可奈何的姿势。“你清楚,我们可不能就这么让那女人没事逃走了。” “我们是谁?” “大使馆得到莫斯科发来的命令。” 一下子间麦西一切都清楚了,他逼近一步追问道:“你们怎么知道她的去处?” “我们从赫尔辛基就一直跟着她。她一到这个国家,我们就一直监视她。” 麦西沉默了,然后他问道:“为什么要这样?她根本就无足轻重。” 雅克辛强笑了一下。“你我干这一行的都是一样的,我们从来不问为什么,麦西。我们只是照着上司的指示行事就是了。” “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你的活动在我们这里早出了名。从照片上验明你的身份并不是件难事。” 麦西的脸被激怒了。“布劳恩在哪里?” 当雅克辛嗫嚅着时,史朗斯基将带消音器的手枪狠狠地砸在他的腹部,这个人的双眼痛苦地张大着。 “去抓那个女人了。” “一个人?” 雅克辛耸了耸肩。“这又怎么样?你不可能去截住他了。” “他准备拿她怎么样?” “把她带到纽约码头上的一艘苏联船上。” “布劳恩走了有多久了?” 当雅克辛不吭声时,史朗斯基用手枪狠狠地击在他的脸上,血顿时从那脸上淌了下来。雅克辛的头因强力朝后猛颠了一下。当他坐定身子时,他抹了下鼻血。“何必这样呢?” 史朗斯基的脸因急怒交加都发白了,他指了指波波夫然后说道:“我要是让我的朋友来回报你们对他做的一切,那么将会更惨。布劳恩什么时候走的?” 雅克辛惧怯地扫了一眼波波夫,然后说道:“他两个小时以前乘火车离开去波士顿了。” 史朗斯基对波波夫说道:“把他带到里面去绑起来。好好绑紧了,这样他就不能说不能动。” “乐于奉命。然后我会好好地修理他。” 麦西狠狠地瞪着雅克辛。“这以后你就得有很长时间看不见太阳了,雅克辛。帮助人非法入境逗留,企图谋杀、绑架,携带非法武器。我可以肯定这些已经远远超出了你的外交豁免权的保护范围。你完了。” 雅克辛的脸一下子变得惨白。 当波波夫动作仍显得迟钝地走近他的身旁时,雅克辛一把抓起桌上的枪。等波波夫冲上去想要拧臂夺过枪时已经太迟了,枪已经开火了,打在这个乌克兰人的脸上。在波波夫朝后跌出身子的同时,史朗斯基开了一枪,打在雅克辛的胸口上。麦西忙上前去搭波波夫的脉搏,他的脸顿时发白。“老天……他死了……” 史朗斯基从雅克辛摊在地板上的身体旁移回身子,那个俄国人的衣服上沾满了从胸口伤处突突冒出的鲜血。 “雅克辛也死了。杰克,这事情可是越弄越糟了。现在怎么办?” “我们马上离开这里。先就这样留着现场。过后我会想法子处理的。” 史朗斯基不禁气馁地说道:“我们已经不可能及时赶到湖那边了。这得有六个小时的开车路程,雅克辛的人已经赶先了一个小时。” “那还不快走。” 麦西起身便要移向疏散火梯,但史朗斯基一把抓住他的手臂,“等等……!” 他快步走到桌旁,拿起一张地图。他的额上都沁出了汗滴。然后他抬头望着麦西说道:“或许有一个更快的机会。但只能看运气了。” 新汉姆斯薛 卡罗•;隆巴蒂向来讨厌乡野。他已经习惯了废气的味道和烟雾-那些叽叽喳喳的鸟叫声和树林根本跟他是两个世界。当菲因斯摇下派卡得车子的窗子时,隆巴蒂抽了抽鼻子,一阵清鲜的冷空气吹进来。 “他妈的把窗子摇上。你想干什么?是不是想要我的命?” 菲因斯忙照他说的做了,布劳恩则默默地坐在车子后排。十分钟以前他们驶离大路,在把布劳恩从波士顿火车站接上车后,隆巴蒂就一直驾着车。那些构型奇巧的新英格兰州的乡间木屋时不时地从旁闪过,但隆巴蒂对此毫无兴趣。 “这些臭烘烘的牛粪和吵死人的农场畜生。要这些东西干吗?”他点燃一支烟,并朝布劳恩扫了一眼。 “那个大胡子的乡巴佬现在怎么样了?” 布劳恩朝他略瞟了一眼。“他现在由雅克辛操心着。还有多少路?” “一个小时。这个大个子的家伙差点杀了罗奥和弗兰克。罗奥他妈的得好好校正他的下巴了。” “他们应该更加小心点。这次,你们照我说的做。” 隆巴蒂耸了耸肩,转头朝向菲因斯。“你知道这次怎么干。有人挡路你就把他们扫平。你带家伙了吗?” 菲因斯弯下身子重重地提起一个帆布包。他伸手到里面,一口气掏出三把手枪,两把锯短了的短把枪和一把m-1的卡宾枪。 隆巴蒂说道:“我的天……你他妈的要去打谁啊?打狗熊吗?” 菲因斯耸了耸肩。“你不是说过可能会遇到麻烦?说不定会有什么事发生。” 隆巴蒂转头朝向坐在后面的布劳恩眉开眼笑道。“这小子也说得不错。他是全副装备好了。” 瓦西里跨出小船,然后扶着安娜上到木头岸阶上。他们在湖里钓了一个小时的鱼,抓到了三条肥大的鳟鱼,当他们一起走回小木屋时安娜说道:“告诉我屋子里的那张照片。那是埃历克斯的全家照吗?” “是他的父亲和母亲,弟弟和妹妹。他跟你讲起过他们吗?” “他讲的基本上能让我对这张照片猜出个大概。” “那么他一定是很喜欢你了,安娜。” “为什么你这么说?” 他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会儿,然后回答道:“埃历克斯是从来不跟人谈起他们的。我想你一定是找到了他内心盔甲的缝隙处。” 安娜笑了。“我来这里的第一天时,我得说我发觉他真的很难相处。” 瓦西里哈哈大笑起来。“这跟他第一天来时相比根本算不了什么。” “那时他什么样?” “噢……活象头小野狼。根本就无法驯服。他不吃东西,不说话。就想一个人行事,看起来就象在他的心底深处有一道痛处,深得没有人能探到。” “可你探到了。” 瓦西里摇了摇头。“我想从来就没有人探到过他的痛处。而且我觉得今后也不会有人探得到。” “那为什么你让他留下来呢?” 他们走到了小木屋旁,瓦西里放下渔具和鳟鱼,然后坐在走廊上。 “我知道他经历过一段非常可怕的时光,除了自己,对任何人都不相信了。他需要的是化解,而且他也需要个父亲。我尽了我能做的,教他树林里的东西,教他打猎的诀窍。我还没见过任何人能比埃历克斯更适应在林子里出没生存,甚至包括我。这些东西使得他得到了解脱,慢慢地他也安定下来了。那些事情发生在他身上后,他需要的是身旁的空间,最好没有人在近处。” “他的父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没有告诉你吗?” “没有。”瓦西里思索了一会儿,然后缓缓地摇着他的头。“安娜。一个男人的有些事情得让他们保留点隐私。如果埃历克斯想要告诉你,他会跟你讲的。你应该让他自己来讲这个故事。现在,你不妨去拣些柴火把炉子点起来,我来烧这些新鲜的鱼。” 安娜迈步走下走廊。她回头看着他,用手捋了下贴在她脸上的一缕头发。 “瓦西里……” “什么?” “我喜欢你。真的很喜欢你。” 瓦西里详和地笑了,随后她转身离开了。瓦西里也站起身走进屋里。在窗前,他又犹豫着停住身子,凝视着她的身影消失在林子里。然后他便走进厨房去洗鱼。 一个小时后隆巴蒂看见了路边的那块牌子,“闲人不得穿越!”,然后他将派卡得车子转入那雪地泥泞的小道。 又过了五十码,他们看见了远处的那个湖。隆巴蒂停下车子,等他关掉引擎时,菲因斯和布劳恩已经钻出了车外。布劳恩将头朝那小木屋的方向处扬了一下,看着隆巴蒂问道:“就是那?” “就是那。这就是他妈的汤姆叔叔的小屋。就等你准备停当了。” 菲因斯逐把拿出武器,隆巴蒂检查着他别在腰带里的那把刀子,然后说道:“行了,现在我们就开始把这件鸟事搞定。菲因斯,穿过林子时,别他妈的象头笨熊似地发出吵声,明白吗?” 布劳恩说道:“我从后面上,你们俩从前面上。小心点。” 他闪入小道右边的林子里,消失在里面。 隆巴蒂和菲因斯则开始移身进入另一边的林子里,一边检查着他们的武器。 当瓦西里站在厨房的窗前时,他看见那两个人从林子里冒出身来。 他们在五十码远,一个人拿着一支短把枪,另一个人拿着把卡宾枪。他们朝小木屋的正前方摸近过来。他放下剔鱼刀,擦了擦他的手,然后拿起那把温切斯特来复枪。 他跨出屋外,来到走廊,朝那两个人叫道:“你们没看见那块牌子吗?你们跑进私人领地里来了。转回身去,回你们来的路上去。” 这两个陌生人当中那个比较胖的、留着一小撇胡子的人看起来象是个头。那个在他旁边的年轻人则紧张地将手指扣在卡宾枪的扳机上。 那个胖子打着哈哈,靠得更近了。“嗨,别紧张。我们迷了路。或许你可以帮我们一把。” 瓦西里举起了那把温切斯特并喝道:“别再靠近,要不然我会帮你一把到公墓里去。我说了你们现在在私人领地里。” 那胖子粗声喝道:“把枪放下,老头。这样免得你遭殃。” 瓦西里怔疑着。“你们是谁?想要干什么?” “只是想跟那女人好好地谈一谈。她在哪里?” 瓦西里顿时脸色发白,他用拇指扳开温切斯特的保险。“你要再走近一步,胖子,我就杀了你。” “这不管你的事。只要把那女人带出来,大家都会太平无事。我们只是想跟她谈谈。” “这就是为什么你带着枪来这里?” 那胖子走得更近了。 瓦西里将枪瞄准着。“放下你的武器—— 快。不然我要你的命。” “去你妈的,”隆巴蒂回答道。 他手中的短把枪抬了起来并开了火,子弹击中了瓦西里的右肩,将他朝后掀起撞在墙上。当他身子跌回到走廊地板上时,那两个人已经朝他冲了过来,他欠起身要去抓那把温切斯特时,他们中的一个人一脚把枪踢开,然后他看见刀光一闪,那个胖子跪下一只膝对着他。“动作太慢了,老头。那女人在哪里?嗳?别他妈的跟我装蒜。她在哪里?不然的话我就把你的心给割出来,你这红脸乡巴佬。” 树林里,安娜听见枪响声,她的心顿时别别地狂跳起来。 当她转过身时,她的身子顿时僵住了。她看见一个人就在她的身右边。 他端着把短把枪在手中,一开始她还以为这是个猎人,但是那枪响声来自于小木屋的方向,然后等她看见那男人脸上奸邪的表情时,她知道不对了。 那个人端起武器对准着她并奸笑着。他的脸上有一道极其鲜红的伤疤。 “站在原处别动。” 安娜停住身子,她不知所以然地看着他,他朝她走来,她看见他脸上的笑嘴咧得更开了。 “现在乖乖地听话。我们就要回你来的地方去了。” 她第一个反应就是转身逃跑,但是当她想要移身时,那个人从后追上她,凶狠地抓住她的头发。当她被强揪着转过身来时,她顺势拎起一脚,这一脚踢中那个人的膝盖,他趔趄了一下,短把枪掉了下来,但是当她俯身想去抢那武器时那个人猛揪住她的头发直让她发疼,最后她被硬生生地揪直起身来。 “你这小婊子!” 他狠狠地捶击着她的脸,一下又一下,打得是如此地凶暴,她感到她的下巴都被打碎了,然后他的拳头击在她的颈背上,所有她接下来记得的便是一片黑暗。 第二十三章 在波士顿以南六十哩的宽阔的水湾里有一个小小的港湾被叫做为营虫湾,此刻是一片静寂箫条景象。 在夏天这个港湾挤满了从纽约和波士顿涌来的度假者,但是冬天在此活动的仅是检查捕虾篓筐的当地渔民和几个在周末从城里赶来的、吃苦耐寒的水手。那天下午在这港湾里,连那些水手和渔民都不见踪影,因为一股强冷的大西洋寒潮正肆虐发作,掀起着波涛巨浪。 那个和麦西、史朗斯基一起走向水边飞机库的人长得高高瘦瘦,生着一对惺松的眼睛和一副永远是六点刚敲过的身架。他老是苦着一张无精打采的脸似乎告知人们他发觉人生实在是一大苦海,他的动作一直是慢条斯理的。 “你知道,这真的是太不寻常了,史朗斯基先生,尤其是象这种天气。云倒是没有,可这该死的风实在是刮得连狗皮都可以掀去一张。” “我会对此感激不尽的,埃比。” “到底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你非要飞去湖那里?” “是特急情况。” 埃比犹疑地打量着海面然后摩挲着他的下巴。 “好吧,我是不太想在这种浪头里起飞的,而且还要在黑暗中往回飞,但我想吧,既然是特急情况我也就只好从命了。你可知道,我一般是不会这样做的。” 史朗斯基和麦西几乎化了三个小时朝北开车来到这个小湾,两个人的脸都是因为紧张而僵绷着。 这座港湾小镇只有零星几所木屋建筑分布在周围,那个飞机库是在海堤的远端。那里有一个绞轮坡道用来将那架水上飞机送入水面。飞机库的门关闭着。这架水上飞机每逢季节便飞离港湾载运着狩猎或钓鱼的团队到新英格兰州的北面去,埃比•;; 巴通既是飞行员,又是机械师再兼飞机看管员。他打开飞机库门上的挂锁,将两扇大门推到一边,露出里面的一架螺旋桨装在前顶端的单引擎水上飞机。一张防水油布罩在前顶端,巴通将它扯了下来。 他摩挲着满是胡子茬的下巴。“这飞机还得再加油。现在里面的油只够发动用来热机。” “那么得多长时间?” “十分钟应该可以了吧。油在这房子后面的仓库里。” 史朗斯基急不可耐地说道,“那么我建议我们现在就动手吧。我们就把车留在这里了。” 巴通叹了口气然后走向门口处。飞机库门旁有两把两轮的直立式小拖车是用来拖油桶的,他显得十分勉强地拉起一把小拖车。 等他离开后,史朗斯基对麦西说道,“这个巴通是需要不停地催他的。再过一个小时天就要黑了。如果水面起浪的话,白天降落在湖上都是非常地困难。天再要黑下来的话,那就几乎不可能了。” 麦西打量着这架水上飞机。“你肯定巴通能把这个鬼玩艺儿飞上天吗?” “你放心好了。他对这个湖的区域非常地熟悉。”史朗斯基头朝角落里另一辆小拖车扬了一下。“我们最好一齐动手帮他加油,不然的话,我们会在这里等上一天的。” 五分钟以后,他们三个人都回到飞机库,巴通无精打采地拖着他的小拖车活象个刚被定了罪的人。麦西和史朗斯基则忙不迭地帮他用手抽着泵加油。 他们最后用绞车慢慢将这架水上飞机滑入水中,然后巴通再爬入驾驶座舱,开始启动那富兰克林发动机。螺旋桨叶总算转了起来。 安娜醒了过来,脑袋一阵阵地发痛。 她在小木屋里,背躺在地板上。瓦西里就在她旁边,被绑在椅子上。 她惊恐地看着他。他的皮肤失去了血色,两眼失神地半闭着,右肩上有一道可怕的伤口,血正从伤口里不住地往外冒着,他的脸显得血肉模糊,人被打得不轻。他的头斜垂在一边,口里发出令人心颤的咕哝声。 安娜尖叫起来。 “他妈的闭嘴,女人。” 当她抬起头来时,她看见两个人。一个就是林子里那个脸上有疤的人。他坐在窗前的一张椅子上,抽着烟,一把短把枪横放在他的膝上,正阴森森地瞪着她。 第二个人,也就是刚才呵斥的那个人,是个矮矮胖胖的、留着一小撇胡子的人,他坐在桌子上,手中捏着把细细的刀子,他正用刀子刮削着他的指甲并残笑着。“那么说,你终于又回到这世上来了?” 她没有理睬他们,挣扎着起身。她移近瓦西里身旁,眼里挂着泪花。当他认出她时,他的眼睑掀动了一下。 “安娜……” “别,别说话,瓦西里。” 他仍然在流着血,她搭着他的脉搏。脉搏很微弱。她转头看着那两个人。“他要不被救的话他会死的。你们得做点什么……求求你们!” 那个胖子说道,“我他妈的都想杀了他,要是不把你从这里带走的话。” 他从桌上滑下身子,走过来一把抓住安娜的头发将她扔在一张椅子上。 “现在你坐在这里把嘴闭上。” “他快要死了……!” 那个疤面男人站起身来,大步走过来,狠狠地抽着她的脸,然后他的手狠捏着她的下巴,直捏得她发痛。他紧盯着她的脸,用俄语问话道。 “麦西和史朗斯基,他们到哪去了?” 安娜只感到全身的血一下子流空,一阵巨大的恐怖突地从她的心脏里漫发开来,她张嘴想说话,但说不出一个字来,一个可怕的事实确凿无疑地展现在她面前。 那个人又狠狠地抽着她的耳光。“我在问你问题。你的朋友们都到哪里去了?” “我……我不知道。” 这个人扬着下巴冷眼俯视着她,蓦地举起他的短把枪对准着瓦西里。“讲真话,要不我这就杀了他。” “我……我不知道……他们走了……早晨走的……” “去哪里?” “我不知道。” “那他们什么时候回来?” “我不……” 这个人扳开了短把枪的保险并对准着瓦西里的头。 安娜急说道:“今天晚上。他们说他们会今晚回来的。我不知道什么时间。我告诉你的全是真话……求求 你。” 这个人仍站在那里,举着武器对准瓦西里有好几秒钟的时间,然后他残笑起来并托起安娜的脸。 当他捏紧她的脸时,脸上的笑容攸然消失。他恶狠狠地从牙齿缝里吐字道:“别跟我撒谎。再跟我撒谎我就杀了你,明白吗?” 他的身后有着响动,另有一个人从厨房里走进这房间,年纪轻轻,体格魁梧,提着一个长木箱。 “看看我发现了什么?” 他将箱子放在桌上,扳开盖板条。安娜看见这都是他们跟着波波夫训练用的武器。 年轻人得意地笑着。“它们放在后面。厨房的地板下有一道翻板门,看起来象是个储藏室,都是食物和杂品。” 那个胖胖的、留着胡子的人走过来打量着箱子里的武器,他拎起一把托卡雷夫的冲锋枪,吹了声口哨。 “真是大家伙。看起来我们这里的朋友想要准备干一仗。”他看着那个有疤的人。“这里到底是他妈的怎么回事,布劳恩?” 布劳恩沉思了一会儿,然后瞅了一眼瓦西里。他对那个年轻人说道,“带那个女人到外面去。等会我再处理她。” 那个人抓住安娜的头发,将她揪起身。安娜看见布劳恩目光不善地盯着瓦西里,她叫道:“别……别伤害他……求求你了!” 隆巴蒂甩手打了她一记耳光。“把她带到外面去,菲因斯!” 等他们出去后,隆巴蒂问布劳恩:“现在要怎么样?” 布劳恩没有理睬这个问话,大步走近瓦西里跟前,狠狠地捏紧他的脸。瓦西里虽然还有点意识,但眼神已集中不起来了。布劳恩发问道:“麦西和史朗斯基还藏了些什么,老头?” 瓦西里两眼无神地朝布劳恩看了一眼,但他没有讲话。布劳恩对着他的下巴一记狠抽。“我不想再问第二遍。下一次我会叫我外面的朋友搞那个女人。狠狠地搞她。这里是你的地方。这些武器放在这里。为什么?” “麦西……带过来的。我……不知道为什么,”瓦西里浊声答道。 “他还带了其他什么?” “我……不知道。” 布劳恩语气残忍地对隆巴蒂说道,“把那女人给带进来。” “别,”瓦西里弱声求道。“我说的是真话。” “你这小屋子还有其他什么地方藏东西的?” 瓦西里的头垂落在胸前,布劳恩抓住他的头发紧盯着他的脸。“你想要看着这个女人被强奸?你要是不讲,这事马上就会发生。然后我就杀了她。慢慢地,慢慢地。” 瓦西里的双眼如醉酒般地强睁着。他看起来气也接不上。“不要……不要伤害她。” 布劳恩咧嘴狞笑着。“你帮了我,我就不会。” 但是瓦西里还没来得及讲话,他的眼睑便合上了,他的头重重地歪在一边。布劳恩气急败坏地猛抽着他的脸,一下又一下,但是瓦西里却没有恢复意识过来。 隆巴蒂说道:“你在浪费时间,这乡巴佬昏过去了,他失血太多了。” 布劳恩提起短把枪朝楼梯走去。他吩咐隆巴蒂道:“把那储藏室再搜一遍。把楼下各处彻底地搜一遍。” “你去哪里?” “去看看还能发现什么?” 离开营虫湾十五分钟后,清晰的天空便开始变得云团汹涌,巴通不得不升到五千英尺高度以防能见度差而引起意外。 开初,这架水上飞机飞离水面时十分吓人,说颠簸得厉害算是讲得客气的了,但巴通似乎胸有把握。终于飞机上升变得平稳了,最后水上飞机升到两千英尺高然后朝西北方向飞去。 机舱里开始变得越来越暗,他们能看见那散弱的灯光,这是巴通在周围不断增浓的暮色中开启的机灯。在他们的前下方,是北马萨诸塞州。巴通回转头来在隆隆的机声中喊道:“再过十分钟我们就越过州界进入新汉姆斯薛了。我会想法尽量离小屋近些,不过我不能保证。这得要看湖面怎么样了。” 史朗斯基说道:“别管小屋。我要你在离那里远一点的湖面上降落,离岸一英里以外的地方。降落时把机灯关掉。” 巴通诧异地睁眼瞪着,从史朗斯基扫到麦西。“嗨,我记得你们两位老兄说这是特急情况?” “这是特急情况。” “那么,我需要那些灯来看水面的情况,”巴通争议道。“要是我擦到那些浪尖过猛的话,它们会把机头打裂的,而且会把我的一只翅膀打入水里面去。” 史朗斯基把一只手放在巴通的肩膀上。“就照我说的做,埃比。一等你降落了,我们就下机,而且还请你帮个忙,再等半个小时,可能我们还需要你带我们飞回去。不会超过半小时的,我知道时间再长你回去降落在营虫湾会有麻烦的。” “我现在就要碰上相当的麻烦了要是照你说的做。我需要这些要命的灯光。” “帮帮忙,埃比,就照我说的做。” 巴通无法理解地皱着眉头,然后他耸了耸肩,转回头又去控制他的水上飞机。 布劳恩挨间进入楼上的房间。虽然他知道这屋子是空的,但他还是谨慎地移动着身子,小心翼翼地迈入每间卧室,双手紧握着短把枪。 他先发现那女人的房间,搜遍了她的衣物和床下的一个小提箱。房里并没什么令人感兴趣的东西,可是当他发现了她的贴身内衣时,他不禁抚搓着这内衣并淫邪地笑着。 其他的房间则是空荡荡的纯粹是作为睡觉用的。那老头的房间里只有些粗布衣服,一些烟草和两本用俄文写的旧书,再接下来发现的是贮藏在床底下的六、七瓶自制的烈酒。还有一张照片,是一张非常旧的镶在玻璃镜框里的男女双人照,这两个人跟那老头一样,长着印第安人似的面孔。布劳恩不在意地将镜框一扔,玻璃碎在地板上。 当他发现史朗斯基的房间时,他的行动变得愈加小心谨慎。他搜了遍衣柜里的衣服,掏空每一个口袋,并倒空放在底下的两个皮箱,里面全是旧衣服。他又转向床垫,检查着底下,但什么也没发现。 泄气之下,他一脚踢翻床边小柜。他走到窗边随手点燃一支香烟,当他站在那里时,一种异样感使他不禁低头朝下看。那个床头柜散开在窗下那劈成爿的粗糙木头地板上。那木地板当中的一块当他踏在上面时觉得非常的松。他蹲下身子,用指甲撬起它。他看见了洞里那个生锈了的饼干筒并将它打开。检查了里面的东西后他便朝旁一扔。然后他看见了放在底下的那份文件。文件的封面上写着“约瑟夫•;;斯大林”,里面有四页,他快速地读了一遍。 有好一会儿,他站在那里,估量着他这一发现的价值,然后他自得地笑了。莫斯科会为他的这一发现而重赏他的,这是毫无问题的。 他折叠起那文件,小心翼翼地塞入他的裤子暗袋里,然后又检查了遍盒子里其他的东西,都不感兴趣地扔掉了。当他检查完了其他的房间后,便回到楼下。 外面的天色开始越来越暗了,隆巴蒂想要点燃一个油灯,却不小心烫到了他的手指。他朝歪在一边失去意识的老头骂道:“你这个乡巴佬,他妈的难道连电灯都没听说过吗?” 隆巴蒂抬头看着布劳恩。“楼下只有些日用食品。其他地方都没什么东西。你发现了什么?” “没有什么发现,”布劳恩撒谎道,他点燃起一支烟。 隆巴蒂问道,“那么接下来怎么办?” “我们离开这里,把那女人一起带走。” “我们不是要等那女人的朋友们回来吗?” “没时间了。” 隆巴蒂不解地皱着眉头。“反正听你的。那老头怎么办?” “他见到过我们的脸。把他给干了。” 那水上飞机在湖上划了个漂亮的弧圈,然后在水面上三百英尺高度巴通倾下他的机头。 暮色正迅速地增浓着,这湖的上空几乎是完全黑了。巴通坚持要开一下灯看看底下水面的情况。看上去底下是平静得可以,但是靠近湖岸却有着一阵阵泛白沫的水浪。巴通转过头来,对史朗斯基说道,“你们最好扣上安全带,并抓牢了,这或许会颠得厉害。” 巴通将飞机降到一百英尺高度,他的额上渗出了汗滴,他开始缓缓地降下飞机。他们此刻是冲向离小屋一英里的北面湖岸线,并且是挨着一旁一百英尺距离远的陆地岸线平行飞掠着。 在六十英尺高度,水上飞机开始在汹涌而起的水花尖颠簸着,一阵突如其来的急浪猛击到他们,一下子将他们打往左边,朝陆地那边甩去。 巴通惊叫道,“我的天……”,并急忙扳正着方向,然后继续往前松着操作柄。在二十英尺高度处,他拉回操作杆,水上飞机重重地落到水面上,并朝前连级剧跳着,然后慢慢地稳定下来,螺旋桨关掉后,飞机又往下沉一点,凭着惯性在湖面上擦掠着、浮摇着,巴通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他又将水上飞机更往岸靠近一点,然后转回头来。 “只能靠这么近了。你们两位得自己下水了。” 他们离岸二十英尺,史朗斯基已迫不及待地拉开舱门并钻身出去,麦西跟在他后面。史朗斯基跃身跳入齐腰深的水中,朝岸边涉水过去。 巴通对麦西说道:“我可只等半个小时,明白吗?真是活见鬼,这算什么特急情况?” 麦西也顾不上答话,在史朗斯基之后跳入水中,而后者已经到了岸上。 “你听见什么了吗?” 隆巴蒂走到门口,然后又跨步到外面走廊站在那里,他伸出头向外侧耳听着。过会儿他回头望着布劳恩。“我听到他妈的象是发动机的声音。” 布劳恩走过来站在他的旁边倾听着。最后他说道:“我没听见什么。” “听起来象是一架飞机。”隆巴蒂又伸耳听着。“但是现在没有了。” 布劳恩摇了摇他的头。“别管它。” 他走到桌边拎起那油灯并对隆巴蒂吩咐道:“把那老头的绳索给松开。” “什么?你在动什么脑筋?” 布劳恩拿掉油灯上的玻璃罩。里面的火苗摇曳了几下象要被吹灭似的,然后又势头更旺地燃烧着。 隆巴蒂皱着眉头。“你想把这地方烧了?” “给我们不在这里的朋友们一个教训。离这里最近的小镇也有五英里远。在这块地方不会有人看到起火的。现在,先到外面去把那吉普和客货两用车的轮胎给射扁了。” 隆巴蒂从口袋里拿出把点38的枪。“你不准备把那老头给了结了?” 布劳恩冷酷地笑着。“我想把这份乐趣留给你。” 跑进树林里一英里以后,麦西已经是上气不接下气了。他看见史朗斯基在昏暗的暮色中奔在前面,并拼命地拨开横在前面的乱枝穿出树林。他跑得很快而且不发出杂声,但是麦西可就跟不上了,一路里不住地被横倒的死树和落下的树枝绊羁着。 五分钟过去了,他看见史朗斯基缓下身子并回头望着,他比划着手势告诉麦西他先走一步,麦西朝他挥了挥手。他看见史朗斯基一阵疾速奔跑,然后他人就消失了。 又跑了一百码,麦西不得不慢下来歇口气,然后突然间,身后湖方向的远处,他听到响起一阵发动机的轰鸣声,他听出这正是那架水上飞机的声音。 麦西咒骂着。这个巴通没有等足时间。 突然间麦西又听到另一个声音,是一记枪响,然后又是一下,有五六次一下跟着一下。过了一会儿又响了几下。 他等不及缓过气来,又朝前奔去。 隆巴蒂回到屋里,他动手解开绑在瓦西里身上的绳索。布劳恩凑近油灯里冒出的火焰点燃他的香烟,然后沉静地说道:“朝后靠。” 隆巴蒂朝后退去,布劳恩将油灯扔在屋子的角落里,灯里的油一下子在地板上漫洒开来并燃烧起来。 当火苗开始舔到墙壁时,布劳恩对隆巴蒂说道:“我先带着这女人到车上去。你把这老头结果了。” “反正都听你的。” 布劳恩走了出去。过了片刻菲因斯回进来并站在门口。“不介意我在旁看吧?” 隆巴蒂将短把枪递给他,又掏出手枪,握着垂在身边,另一手则亮出那把刀子。 “学着点,小子。我会示范给你看怎样下手来得便利。看好了,这下手会很快的。” 当隆巴蒂走近瓦西里时,他猛地察觉到有人在他身后出现。 只听得一个声音咬牙切齿地说道:“要碰他一下,我就杀了你。”隆巴蒂忙转身看个究竟。 一个金发男子就站在厨房的门口,满头大汗。他的手中握着把手枪。 隆巴蒂惊道:“妈的怎么回……;;” 隆巴蒂另一只手的枪已经随着话语举了起来,而史朗斯基已经一枪击中他的眼睛。隆巴蒂惨叫着,然后史朗斯基对着他又是一枪,打在他头上,当隆巴蒂朝后跌出侧门外时,他那个学艺同党在惊慌错乱中扣射了他的双管短把枪。 但子弹却是胡乱扫射,而恰恰齐排射在瓦西里的胸膛上,将他朝后掀入到火海里。 史朗斯基大叫道:“不!” 当这第二个人弯臂拔出手枪想要再发射时,史朗斯基已开枪了,一枪打在他头上,然后一枪打在胸膛上,然后又一枪打在头上,胸中的暴怒使得他不停地开着枪。 火焰已经在小屋里熊熊燃烧起并蔓延开来,烟雾在屋子里弥漫着,窒息着空气,当史朗斯基发狂似地试图冲向那正被火蛇吞没的、满是鲜血的瓦西里身体时,他心里清楚一切都已经晚了。 当布劳恩听到那枪火声和惨叫声时,他就在小屋外五十码处,本能告诉他事情出了岔子。 他回过头去张望,只见小屋里火苗四处舔射着,但却没有隆巴蒂和他保镖的身影。那女人突然挣扎着想要脱身,布劳恩紧紧地揪住她,拖着她跑向那汽车,他的第六感告诉他得赶快离身。 “快走,你这婊子!快走!” 他又跑过另外二十码,再回头望去,看见从燃烧的小屋里冒出一个金发男子,那人将一个人的身体拖下走廊,然后那个人抬起头来看见了布劳恩,便立即飞身朝他奔过来。布劳恩朝他迅速开了两枪,然后一把拉过那女人当作盾牌并朝那人大叫道:“要再靠近,我就杀了她。” 那个人慢下身子但仍在靠近着,随即布劳恩看见他手中的枪。他认出了对方就是照片里的人。史朗斯基。那头狼。 他颇有几分心慌地朝身后看了一眼他的派卡得车子。它在沿着这条林间小道三十多米远。 近得足以脱身了。 他灵巧地朝后退去,仍然抓着那女人挡在他的身前。 离那汽车二十米。 十米。 五米。 他回过头来。史朗斯基又已开始朝他逼过来。 布劳恩将枪狠狠地顶在那女人头上并大声喝道:“再靠近一步,我就杀了这娘们。” 史朗斯基在三十米外停住了脚步。当布劳恩终于挨近到汽车边时他的脸上都渗出豆粒大的汗了,但是他知道史朗斯基离他太远了,已不可能再截住他了。他得意地笑了,伸手猛拉开车门,将安娜推搡进去,然后他探手摸索着原已在车子发动插孔上的车钥匙。但钥匙却不在那里了。 “是科特•;布劳恩吗?” 布劳恩吓得一下子从座位上惊跳起来,猛转过身去,那声音让他脸上现出少有的惊怖表情。 另一个人坐在车后排,就在他的身后,那人的眼里满是仇恨的目光,手中握着支点38的手枪,武器直直地瞄准着布劳恩的脸。 “我问你是科特•;布劳恩吗?” 布劳恩还未及回答,麦西已狠狠地扣动了扳机。 小屋仍在熊熊燃烧着,史朗斯基提着防风油灯站在那些横七竖八的尸体前。当麦西弯下身子验视着瓦西里的尸体时,史朗斯基的脸上显出万分悲痛的神情。他们搜索了其他人以确定身份,但麦西感兴趣的只是布劳恩是否在内。 瓦西里的尸体被严重烧灼,他的当胸口有一处枪眼,另一处在他的肩上。麦西久久地看着史朗斯基。这是他第一次看见他脸上这般的痛苦神色,他将手搭在他手臂上。 “都是我不好。我很抱歉,埃历克斯。” 史朗斯基的脸由悲转怒,霍地变白。“这不是谁的过错,是那些下毒手的人犯下的罪孽。他根本不必要死,他们根本不必要杀死他。”他转头看着麦西,他的眼睛里蓦然升起怕人的怒火。“有人要为此付出代价,杰克。有人要为此付出沉重的代价,所以帮我……;;” “把这些都留给我处理吧,埃历克斯。只是到了现在,所有筹码全部收回。我们取消这次行动了。” 史朗斯基猛烈地摇着头。“你取消吧,我一个人去,不管有没有你帮忙。我告诉你有人得为此付出代价而且我知道是谁……;;” “埃历克斯……” 麦西忙朝安娜看了一眼,她站在那里,不无哀戚地将目光从瓦西里的尸体移开,头掉转一边。他告诉了她有关布劳恩和另几个人的情况以及为什么他们会来到这里,但这些对她似乎根本无法与老人的遭厄所带来的悲切震撼所相比。 麦西沉声对史朗斯 第四部分 1953年2月23日---24日 第二十四章 第四部分 1952年2月23日 - 24日 第二十四章 新汉姆斯薛。 2月23日 这已经是将近第二天的正午了,考林斯驾车从纽约径直赶到波士顿机场。 他会合了那组从奥塔瓦乘加拿大航空公司班机飞来的队员,是两个女的和一个男的,都比他年轻,随后接下来他们就在波士顿租了野营车和所需的器材并申请了在新汉姆斯薛的狩猎许可证,此时已是到下午了。 那个叫考林斯的人个子不大,却是肌肉发达,年纪四十出头,他的眼睛看着人时透出一股坚韧不拔、决然超凡的意志力,人们可以从中看到死亡森气的浮现并逼人而来。那年轻一点的人戴着副眼睛,他那黑发剃成平板式的。从他那高凸的双颊骨可以隐约看出斯拉夫人的特征,但是他的举止性格则完全是北美化了。 那两个女的年纪三十不到,都是非常的漂亮,富有活力,但是考林斯知道她们跟他一样精通于各种武器甚至于徒手搏击术。为了这次任务,他们现在是扮成去年夏天在昂塔里奥湖相识的朋友们,现在又聚在一起野营度假以重叙旧情。他们得到的那条简令特别强调了行动时要特加小心。 租用那辆野营挂车是考林斯的主意。在狩猎聚会的掩护之下,他们就不会引起怀疑。他们都是非法居住者,但都没有警察或犯罪记录,也都不为中情局和加拿大皇家骑警队所知。那来复枪和手枪都是用他们自己的名字购买和登记的。 他们驰上那条通往天国湖的公路,此时刚过了下午一点。防滑雪链绑在轮胎上,这样就不会留下可供跟踪的线索,但是这雪也只是东一块、西一滩地积在地上,考林斯又小心地留意着路两旁的林子。这路上几乎没有什么过往车辆,他也没看见警察的踪影,这个地方看起来是一片荒凉景象。这不由得使他联想到他家乡的高加索地区,他是个地地道道的高加索人,尽管他在美国已经呆了将近八年,作为一名非法居留者——格里戈利•;;嘎鲁斯库少校,克格勃第一主要管理局的属下。 他们将挂车停在湖边离那小木屋一哩远的地方,决定在冒险靠近以前先搞午餐。这样,即便有人看见他们过来探个究竟也有个正当的理由。但是却没有人过来,当他们换上打猎服装,都已经快要四点了,他们都戴上手套,开始朝那小屋迈近,两个男的带着来复枪。他们成双走着并故意尽量弄大声音,他们边走着边讲着笑话并大声笑着,看起来就象是两对夫妇朋友外出度假冬猎,但是他们的眼睛却在四处扫描,警惕着任何风吹草动。在离那湖边小屋一百码远处,他们停下来抽烟,并启开旅游水壶喝水。嘎鲁斯库的两眼警觉地扫了下四周地形。树林子里几乎没有积雪在地上,因为土地都被枝叶遮盖住了。他仍然没有发现动静,也没有异样的声音,只有那萧瑟的风刮声和湖水轻轻的拍岸声,再有就是松树林里几只鸽子对他们的撞来咕咕地低叫着。 他们看见一只小船系在岬角上,还有那烧毁了的小屋,几道烟仍从余烬中袅绕而起,那吉普车和运货车都停在一旁,轮胎都被射穿了,但没有人迹。 嘎鲁斯库的脸上闪过一丝忧虑的表情。他们没有径直走向小屋,而是绕着它并走回到林子里。他们小心翼翼地绕着四周走,这样又化了他们半个小时确定这地方确实没有人,最后他们回到那烧黑了的小屋废墟。到了此刻他们每个人走动起来倒真象打猎的猎人,小心而警惕地往前探步着,好似他们正蹑手蹑脚地潜近蜷伏在里面的野兽。 嘎鲁斯库和那个年轻男的先跨入小屋,在那残剩的走廊道上小心地迈进着。那两个女的则仍留在一段距离外,以防任何人突然冒出。 “这里有人吗?” 嘎鲁斯库叫唤了两次,但没有人出现。他能听到那两个女的在外面也同样叫着,她们尖细的嗓音夹杂在风啸声里并回荡在冷寂的湖上空,活象鬼魂在怪叫着救命。但是还是没有人出来,也没有任何回应。 然后嘎鲁斯库和他的同伴又再慢慢地、仔细地搜查着这废墟。 当他们检查着小屋周围,他们最初没发现什么异样的迹象,但是之后,嘎鲁斯库那富有阅历的双眼捕捉到了地上深色的污迹,废墟周围地上的积雪都因为火烧的热量而溶化了。当嘎鲁斯库蹲下身子检查那污迹时,他知道这是血迹。 他直起身来,朝他的同伴焦虑地瞟了一眼。 这之后他们的动作快了点。 他们又化了将近半个小时尽细地搜查了遍这块地方,然后又检查了那汽车和船以及湖的四周旁,接着再退回进到林子里。 又一个小时过去了,他们还是没发现什么,嘎鲁斯库禁不住有点泄气。他们决定回到挂车去,他们沿着湖边走回去,这时一个女的离开他们到林子里去解手,所有的人都感到寒气逼人。嘎鲁斯库看见她边离去边松解着牛仔裤,他看着她的身影缩入林子里以求隐蔽。过了一会儿当他再回头看时,只见她白晃晃的屁股在林子的暮色下一闪一闪,就象晃晃悠悠的古怪精灵一般,那女人正蹲着解手。嘎鲁斯库不禁微微一笑,然后转过身去赶上别人。 当他们快要走到那野营车旁时,她在他们后面气喘吁吁地追赶上来。嘎鲁斯库看见她脸上异样的表情,不是害怕的表情,这种女人是从来不会显露出害怕的,但这却是另一种表情,然后她奔到嘎鲁斯库跟前,但却也看着其他人说道,“我想你们最好回去看一下。” 莫斯科 四个小时过后,在这二月下旬的同一晚上,在纽约,列奥尼德•;;基斯洛夫,苏联驻纽约的联合国代表团内克格勃站的头目,登上飞往伦敦的泛美航空公司的飞机,这架飞机之后再续飞维也纳和莫斯科。 他随身携带着一个外交公文袋,用手铐铐在他的右手臂上,在这连续二十二小时的旅程上,他将无法合眼了。 当他乘着苏联空军依留辛飞机降落到莫斯科乌诺科夫机场时,这已经是二十四日晚上八点了,一辆豪华的黑色吉斯轿车已经在停机坪上等候他了。当基斯洛夫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走下铁梯时,那个身穿一色制服的克格勃驾驶员打了下响指以引起他注意,气温已下降到刺骨的零下二十度,雪花被风裹带着飞转地扑向基斯洛夫那憔悴的脸。 当他精疲力竭地钻入那冷丝丝的吉斯轿车里时,基斯洛夫发现一条毛毯在后座位上,他一把拉过它盖在自己冻僵的双腿上。那司机钻入到前座位上,兴高采烈地回过头来。“旅途愉快吗,同志?” 基斯洛夫毫无兴致谈话套热乎,他的头在长途飞行后疼得厉害,尤其是一想到他随身带着的那公文箱里的东西,这更是啮咬着他的大脑神经。 他粗声喝道:“去克里姆林宫,快点。” 司机被这叱令声讨了个没趣,忙转过身去启动吉斯车穿过积着雪的柏油道驶向机场出口。 第二十五章 第二十五章 芬兰 2月23日 五点刚过,在这个二月的下午,那架预期的斯堪的纳维亚航空公司的幸运座客机从斯德哥尔摩飞来,在夜色中降落在赫尔辛基的迈尔密机场。 在机上,其中的三名乘客是麦西、史朗斯基和安娜•;克霍列夫。 当飞机在跑道上滑行时,透过机舱口,在那几近北极的黑色笼罩下没有多少东西可用眼辨识到:星落般的闪闪灯点,都是从围洒在赫尔辛基滨海外的一连串小岛照出的,还有就是那茫茫无边的林海雪原的灰暗轮廓,但是四周都是笼罩在一片雾汽般的黑暗之中。外面此刻是零下二十度。飞机降落后过了十分钟,这三个人来到了到达大厅。 一名身穿磨破了的飞行皮茄克、颈上扎着条白色羊毛围巾的金发男子从候客的人堆里挤出来,兴高采烈地握着麦西的手。 “很高兴见到你,杰克。那么这两个就是我要送的货了?” 麦西转向安娜和史朗斯基。“我来介绍你们认识简尼•;萨里宁,你们的飞行员。他可是芬兰最棒的飞行员了。” 萨里宁笑呵呵地跟他们握了手。照芬兰人的体形,他是够矮小的了,而且他的脸上又满是叫人害怕的伤疤。但尽管形象不佳,他看上去还是挺乐观开朗的。 “别听杰克的,”萨里宁说着一口标准的英语。“他是个老马屁精了。这一路飞过来,你们一定累坏了吧。我将车停在外面,那现在我就带你们去我们的基地。” 外面是非常的冷,而且是一片阴森、诡异的黑暗,只有一片雾汽状的微弱光亮呈照在那北极处的天边远际。 当萨里宁提着安娜的箱子,带引着他们走向停车场时,麦西看见安娜和史朗斯基两人脸上的异样表情。这个芬兰人在他们前面一跷一跷地走着,每走一步,他的腿都要往外甩一个弧圈。 等他走得比较远一点时,麦西低声问史朗斯基:“怎么了?” “要是你没有注意到的话,我来告诉你,你的朋友少了一条腿。” “你不必为这操心。简尼自己都不操心这。相信我,他是最好的飞行员了。他为德国空军干掉的俄国飞机光数得过来的就有一百多架了,而这当中的一半是他丢了那条腿以后打下的。” “我想我是最好记着你的话。” 萨里宁钻入一辆小型的沾满泥浆的绿色volvo车前座,轮胎上绑上了防滑雪链,麦西移身坐在他旁边,史朗斯基跟安娜一起坐在后排座位。 他们驶离机场才几分钟,安娜就已经入睡了,经历了长途旅程后,她实在是太累了,她的头枕在史朗斯基的肩膀上。 尽管天色是一片漆黑,但赫尔辛基仍是热闹非凡,色彩鲜艳的有轨电车叮叮铛铛地从旁驶过,这座城市和它特别能耐寒的住民都是非常的富有生气,尽管厚厚的雪层似乎盖没了所有的一切。所经各处街上的人都是衣着捂得严严实实的,而且都是颠步小跑着走路,好象一停下来就要被冻结住似的。 尽管腿有残疾,萨里宁开起车来却一点不费事。他开车经过市里沙皇时代的旧中心,赫尔辛基曾一度是沙皇御下的一块属地,一路可见芥黄色或崧蓝色的坚实的花岗石建筑,都是典型而独特的俄罗斯风格。最后萨里宁转到西面沿着海边的岩石路开。 黑暗下的波罗的海变成了一大片冻结了的冰层,他们稍稍偏往内陆方向开了半个小时,开过埃斯普镇以后萨里宁转向南,车头又朝向海边。十五分钟后,六、七个小岛的黑影在冻结了的波罗的海海面上隐现出来,但是在那一片冬景的岛土上,那些零星分布开的漆色鲜艳的小木屋都没有灯亮着。 “这都是些避暑度假屋,”萨里宁解释道。“但是在冬天,这里是非常的僻静,只有几个经得起冻的当地人。我们差不多就要到了。” 他慢下车速,他们拐了最后的一个弯,那海边公路便开始朝下斜了,他们看见一个地形崎岖的小岛,被厚厚的桦树遮没着。一座狭窄的小木桥将这小岛联到大陆上,桥的宽度刚刚只够容得下这辆volvo车。尽管小岛有着那种幽僻的美,但在黑色下仍看上去显得阴森森的。 “欢迎光临巴埃兰蒂特岛,”萨里宁说道。 他们嘎吱嘎吱地驶过小木桥,来到一个小的山坳处,这里有几座漆色鲜艳的木屋,前面是一道蜿延沿伸的沙滩,后面则是丛莽的森林。烤火的柴木靠着一面墙堆得高高的,一艘钓鱼船的残骸无生气地趴在附近,一大团岁月肯定很久的冻结住的渔网挂在屋子边一个生锈的钩子上。 “这地方本来是属于一个当地的渔民,直到后来他灌酒过多而死为止,”萨里宁告诉他们。“这一点也不稀奇。看看这里,这是岛上唯一的住屋,非常地偏僻。冬天除了野兽根本就没人来这里,除非他们象我们一样彻底发疯了,所以我们不会有人来骚扰的。” 屋内全是颜色鲜亮的松木结构,而且非常的冷。 萨里宁点起两盏油灯,让他们环顾四周。底楼是一整间大房间,用作厨房和客厅,零星的几样家具是一张松木桌子和四张椅子,一张古式的长靠椅和一个照镜台,但地方却收拾得干干净净。屋子的一角还有一张小木桌,上面盖着一块厚厚的油布,遮掩着底下鼓鼓囊囊的不知什么东西。屋子的另一角有一个烤火的炉子,萨里宁点燃了它,并浇了点煤油在那些烤木上以保持火苗旺势,他带他们到楼上去看他们的房间。 他们的房间都布置得舒舒服服,每间都有一张简单的松木床,床旁边都有一盏油灯和一只床头柜,但房间里却都有一股难闻的咸腥海空气味。十分钟后当他们下楼来后,萨里宁将发电机开起来,并烧着咖啡。 在厨房里,天花顶上吊着一盏灯,几张地图摊在桌上,详细地画着芬兰的南部海岸线和俄国的西部海岸线以及波罗的海国家的地形。在一张地图上萨里宁用红笔画出了准备飞行的航线。 萨里宁笑嘻嘻地说道:“不好意思,这所屋子不是赫尔辛基的宫殿,那个咸臭味也不大好闻,但这也不过是住一个晚上,而且或许还比你们在波罗的海的另一边伊凡伙计的地方舒适许多呢。不过有时候这台发电机会出点毛病,那时就又得用油灯了。行了,现在来谈正事。这次的飞行穿越应该不会超过三十五分钟,最多也就四十分钟了,这要取决于我们从这里起飞后可能遇到的风向。” 他指着那张做过标记的地图,他画的那条弯弯曲曲的红线从巴埃兰蒂特岛穿过波罗的海停在一个点上,就在爱沙尼亚塔林镇的外面一点点。“从这里的岛上到靠近塔林的降落地点,距离是七十五英里。真的是微不足道,要是一切照计划顺利进行的话。” 安娜看着他。“这岛上的跑道在哪?” 萨里宁摇了摇头,咧嘴一笑。“没有跑道。这飞机装上了滑翼板,所以我们可以在冰面上起飞。不用担心,一开始或许会有一点颠,但你基本上感觉不到有多大的区别。” 麦西问道:“最新的天气报告怎么说?” 萨里宁笑了起来,一种全然无所谓的笑。“按照赫尔辛基的气象办公室报告,这天气对作秘密空投真是好得不能再好了。今晚是强风,跟着就是强冷锋积雨云层的兆头,横穿芬兰湾的部分地区,预测明天晚上五点起云层可能会降到一千英尺高度。这类云会下雪或冰雹,甚至是雷暴。要是真的这样,我们就得要设法避开最坏的时刻。但还是等着瞧吧,看到时情形怎么样。气象预报不是一门很准确的科学,我是不十分相信那些气象学科的门道的。就象我以前的飞行教练经常说的,说谎话的小孩长大了就是当气象预报员的料。但要是我们幸运的话,这天气预报又没出错的话,那么等我们起飞后一进入航线,我们就保持在两千英尺高度以下,一直飞到我们的目标区。然后我们就象一块石头掉出云外,尽快找到我们的空投区,我就让你们俩人跳下去。” 他耸了耸肩。“穿过厚雪云层飞行对乘客来说不是一趟舒适愉快的旅行,因为在那里这会令人非常的难受,好处就是苏联人不大会在这种恶劣的气候派他们的米格飞机在上空巡逻,当然,我不能百分之一百的保证。只能这样说,我是比较倾向乐观的。”他又开心地笑了起来,看起来他好象就是喜欢在坏天气下飞行,喜欢做危险事情。 史朗斯基点燃了一支烟。“这难道就没有一点危险吗,在这种恶劣的气候条件下飞行,又是在一架小飞机上?” 萨里宁大笑起来。“当然有危险,但不会大过在晴朗的天空里被最新式的米格喷气式战斗机打下来的危险。那些机器是天空里最快的玩意儿了,甚至比美国人现在有的任何飞机都要快。用这种俄国式的劳斯莱斯喷气式引擎,他们可以飞到时速一千公里。那六千磅的推进力,可以让他们快速攀升象一只地狱里钻出的蝙蝠。叫人惊叹,不得不这样说。” “那些雷达怎么办?”史朗斯基问道。“不用说苏联人的雷达肯定会扫描这一区域。” “那是当然。” 萨里宁用手指在地图上靠近塔林的一个点上敲着。“就在这里有一个苏联空军基地,配备了米格15p全天候拦截机,刚刚新装了机载雷达。他们和列宁格勒的另一个基地配合在一起轮流进行波罗的海地区二十四小时的空中巡逻。要是有任何飞机进入苏联领空,他们立即就将它从空中打落,问都不会问一声。 “不过我还是知道他们操作的习惯,在极其恶劣的下雪天,米格机的驾驶员通常是保持在云层上面,因为他们还不是十分熟悉这个新装的机载雷达的操作。可是那个空军基地自己也有一个雷达系统,另外有一个在唐堤兵营里的苏联军队指挥部里,就在塔林外面一点,而还有一个在那古城里一个教堂塔上,圣 奥拉斯教堂,就在当地克格勃总部的旁边,或许可能这是这城里的最高点了。这三个雷达点一直跟巡逻的米格机保持联系,一有情况就通知飞行员。” 他露出微笑。“在晴朗的天气,我相信教堂里的观察哨连一只黄蜂的翅膀振动都能测到。但是在坏天气,又再加上雪和冰雹,苏联人的雷达观察哨就分辨不清屏幕上一个目标物和天气造成的杂点的区别了,这就是恶劣天气帮忙的地方。但是不管怎样,我还是准备尽可能低地在云里飞行,避免被他们的屏幕测到。可是真正危险的时刻,是在我们到了空投区钻出云层的那段短短的时间。这是一个会让我们受到他们雷达注意的薄弱时机,伊凡伙计肯定会睁大眼睛感兴趣的。这就是为什么我要迅速地发现目标点让你们跳伞。但是到了这个时候,这实际上只是我的问题了,你们不必为此操心。哪怕伊凡伙计作出反应,你们已经在那个时候跳伞了,幸运的话,我也早已经在回家的路程上了。” 史朗斯基有点怀疑地看着他。“这整桩事情听起来有很大的风险。你真的认为这事情能行得通吗?” “小菜一碟。相信我。”萨里宁抬眼瞧着安娜。“这事看起来要比实际上来得吓人。飞行员们老是喜欢夸大一项任务的危险性,尤其要是有个女人在场的话。这样更显得他们有英雄气概和勇敢精神。” “要是天气真的变得很糟糕的话,你的飞机经得起颠吗?” 萨里宁朝史朗斯基点了点头。“外面飞机棚里这架小瑙斯曼飞机可以毫不费力地在最糟糕的天气飞行。经历过这样一次飞行,乘客们或许会被吓昏,但他们仍会活下来,而这才是最重要的事。这飞机的结构就象他妈的砖房一样牢固。”他又瞧了一眼安娜,笑嘻嘻地。“还要请你原谅我这种表达方法。” 麦西走到窗跟前,看着外面冻成一片的滨海。在这个极北的地方,他知道冬天里要是能看到几个小时的哪怕是微弱的阳光也算是不错的了。那黄昏的微光有着一种奇异的阴郁消沉的效应。他回头看了下萨里宁。这个人是个技艺高超的飞行员,但他也是个不折不扣的疯狂汉子,一味追求危险的刺激。有时候麦西在心想他腿里的弹片有些部分是不是也跑到他脑袋里去了。 “好吧,简尼,那么时间安排怎么样?我们什么时候开始行动?” 萨里宁坐在桌上。“明天晚上云层预计出现在这里的东南方。要是天气预报的伙计们准确的话,这样应该可以掩护我们直到爱沙尼亚海边那里。按照我的计划,如果我们在晚上八点三十分动身,上路后飞过大约二十英里后,我们应该会跟那些云层会合。我们飞的路线就是这里。” 他指着地图上的红线。“几乎是直线穿过波罗的海到达空投区域。我知道俄国人指向信号的频率,等我们接近了塔林我可以利用那些指向信号来作为更准确的航标,这样我就可以得到空投点的参照。” 麦西皱着眉头。“那如果天气真的象你说得那么糟的话,那怎么办?” “不用担心。我会应付的。我可以低空飞行,需要的话可以降到离地五百英尺以内。一旦我们钻出云层,我应该能看得到塔林城的灯光。那里四周的地形都是非常的平坦,所以我们在云里摸瞎子飞行时应该不会撞上任何山头。好了,还有什么问题?” 没有人应声,萨里宁的笑容咧得更开了。“很好,这就是意味着你们相信我了。” 他甩着他的腿站离桌子并对麦西说道,“来吧,我让你的朋友们看看那个将带他们去地狱爪牙门的小美人。” 萨里宁带着他们到外面,穿过木头走道来到飞机棚。 这是由原先的船棚改装而成的,棚子的前后各有两大扇木门。萨里宁将所有门都打开,展露出一架小小的、模样壮实的单引擎上翼机,机身全漆成白色的。飞机没有标记,它的落地轮子改成了滑翼和轮子的两用体,这样它就既可以在冰面上又可以在跑道上起飞降落。引擎套着罩子,螺旋桨则被一条厚厚的毛毯盖着。萨里宁不无钟爱地用一只手拂着右舷的边缘。 “很美,是不是?这架瑙斯曼c - 64小型飞机,是加拿大设计的,在战争时被美国空军使用。在汉堡的一次军用剩余物资的拍卖会上,我近乎是不花钱拍到了她。她最适合在寒冷气候的国家里,最多可以乘上八个乘客飞到一百四十节。不过在这样的气温下,她需要象婴儿一样地小心照料。一天里,你要发动几次引擎,不然的话,油就会结住,引擎的金属部件会因为严冬而裂开。”他看了下他的表。“现在差不多是时候了。最好站得靠后一点。” 大家都站在敞开着的飞机棚后门的外面,萨里宁掀掉罩着引擎和螺旋桨的厚毯。他麻利地撑起他的身子钻入舱内,再最后将他的假腿甩进去。他发动起引擎,开着油门空转了十分钟光景,那噪声几乎把人的耳朵都要震聋了,就这样把油热起来。接着他把油门杆拉到空档又再开了五分钟,然后关掉了引擎并钻了出来。 “行了,这可以撑四个小时。现在是让我自己热身的时候了。这种要命的冬天里,在这个时辰或其他任何时候,就象其他许多会享受的芬兰人一样,我得去喝上一两杯上劲的,免得自己给冻裂了,也不让我的血给凝住了。要不要跟我一起进去来一点?” 麦西说道,“这听起来倒是个好主意。” 他瞧着史朗斯基和安娜。史朗斯基的嘴角边挂着紧张的表情,他的眼神里满含着不安的悸动。他看起来就象一头关在笼子里的野兽躁动着等着被放出,麦西心想现在开始一切紧张的迹象要呈现出来了。安娜倒显得很镇定,但他还是能感觉得到她忐忑不安的心境。 史朗斯基说道,“谢谢你的好意,简尼,不过还是下一次吧。”他又看着麦西。 “接下来怎么安排?” “今晚我们要再熟悉检查一遍武器、衣服和证件,所有你跳伞时以及以后用得着的东西。不过现在这段时间,无事可做,就等着。” “那么我带安娜去稍微地散散心怎么样?” “你想要去散什么心?” “开车去赫尔辛基逛一圈然后回来。要是我们可以借简尼的车用一下的话。” 麦西满腹疑团地看着史朗斯基,史朗斯基说道,“杰克,我们缩在飞机上有十六个小时了。我需要吸一点新鲜空气,身子骨活动活动一下。安娜也需要。” 麦西看着安娜。“你有什么意见?” “我想埃历克斯是对的。” 不安的气氛开始在增浓僵化着,经过那一切周折后,现在捱到了一种紧张窒息的极点,麦西心想倒也该需要松解一下。 他又看着萨里宁。“怎么样,简尼?” 芬兰人耸了耸肩。“我无所谓。”他拿出那volvo的车钥匙,朝史朗斯基一扔。“就是小心点路面,每年这个时候都是结了冰。还有开回来之前,不要碰酒瓶子。这是这块地方警察唯一禁止的事。” 麦西对史朗斯基说道,“那就这样,不过我要你们俩九点回来,不要再晚。” “这是我们走之前最后一次享受自由的体验。杰克,我想你还欠我们一顿精美晚餐的饭钱。” 麦西掏出他的皮夹,递给史朗斯基一些芬兰马克。“你讲得没错。那就算是华盛顿的犒赏吧。别给我迷路了,你们俩。还有看在上帝的份上,小心点。” 第二十六章 第二十六章 华盛顿 2月24日 时间将近凌晨两点。在倾盆大雨之下,一辆没有牌照的黑色福特轿车停在白宫的后门。 当三名乘客钻出车后,秘密保安人员疾速地将他们引进椭圆形办公室。 总统艾森豪威尔已经坐在他的办公桌后,穿着件睡袍,他的那张橡皮脸看上去十分疲惫而耷拉着,当那三个人被引进房间时,他微微欠起身子。“坐吧。咖啡就在桌上,要是你们想喝的话。” 在一边的桌上放置着一罐热气腾腾的咖啡,旁边还有几只杯子放在一张盘子上,但是没有一个人有心思去碰这咖啡。外面探照灯的光线静静地洒照在宽广的草坪上,并透映在窗户上。当这些人落座后,房间里凝聚着一股紧张不安的气氛。 爱伦;;;威尔士•;;;;;;杜勒斯,中央情报局的新任局长,就坐在紧挨着艾森豪威尔之下的椅子上。这个局长刚刚在六个星期前被委任,而宣誓就职还得要四天以后,六十岁的杜勒斯是中情局第一个搞学问出身的局长,但无论其外貌体形也好,行为举止也好,都不象这种类型的人。 这是个个子高大、肩膀宽阔、留着一头乱糟糟白头发和胡子的纽约人,他性情随和,喜爱交际。可是这个凌晨,他的脸却紧张拘谨,全无平日里那引人注目的洒脱风采。作为一个出色的情报负责人,他曾在战时在瑞士领导着美国战略情报局(oss)在欧洲的活动,一手策划着打入纳粹德国的秘密行动,其中非常出名的就是黄昏行动,在大战最后而又惨烈的阶段党卫军将军卡尔;;;;;;;;;;;; 沃尔夫率领驻意大利的全部德国军队投降。 一个平时镇静沉着而又轻松诙谐的人,此刻在这二月凌晨,却看上去脸上愁云密布。 房间里的另外两个人是苏维埃行动处的局长助理,威廉姆•;;;;;;季•;;;沃勒斯,和卡尔•;;;布兰尼冈,特别行动负责人。这两人都面对着艾森豪威尔办公桌坐着,而且跟杜勒斯一样,都是看上去紧张不安。 当艾森豪威尔开始会议时,时间刚刚好是两点,他用那种刚刚睡醒过来和长期抽烟过多所特有的混浊粘滞的声音发话道,“你最好开始吧,爱伦,凌晨一点半被叫醒可真够叫人受的,所以不要浪费时间了。” 杜勒斯朝前倾了下身子,正式介绍旁坐的其他两人。“总统先生……,苏维埃行动处局长助理您已经认识了。” 局长助理朝艾森豪威尔点了点头。“总统先生……。” “很高兴见到你,比尔。” 艾森豪威尔说毕皱了下眉,轻轻苦笑了一下,又咕哝道,“不过看情形也许高兴不起来。” “阁下,这是卡尔•;;;布兰尼冈,”杜勒斯继续快速介绍道,“苏维埃行动处特别行动负责人。” 布兰尼冈刚想从座位上欠起身子致意,但是艾森豪威尔摆手叫他仍旧坐着。 “随便些,布兰尼冈先生,凌晨两点,在白宫不用再来正式场合上这一套了。爱伦,还是谈正题吧,我想这一定不是什么喜人的消息吧?” 布兰尼冈又坐了下来,杜勒斯清了清他的喉咙,“阁下,我相信我们遇上了一个极大的麻烦。” 艾森豪威尔没好气地说道“这个你不用说我也看得出来,什么事?” 杜勒斯将一本红色的文件夹推到艾森豪威尔面前,上面盖了“仅供总统参阅”的章印。 “总统先生阁下,今天凌晨我们相信莫斯科方面可能已经觉察到我们实施雪狼行动的意图。” 艾森豪威尔霍地站起身来,脸上现出震惊的表情,脸色立即转白。“你们能肯定吗?” “据我们所掌握的可以说是肯定了。” 艾森豪威尔长长地吐了口气,将一只手搭在后颈背抚动着,似乎要卸去些他自己内心里激增的紧张情绪。他轻声叹道,“耶稣,这可真要命。” 当他瞪着房间里另外两个人时,脸上立时泛起了责难的怒气,然后又瞪着杜勒斯。“你可不可以告诉我,这样一个在你们部门历史上最最要紧、最最机密的行动怎么会弄砸了?这到底是出了什么鬼岔子?” 杜勒斯颤抖着手,打开文件,递给艾森豪威尔。 “所有的细节都写在里面,总统先生。不过为了节省时间,我先简述一下。就在昨天晚上十时半,在纽约,苏联联合国使团里的一个叫基斯洛夫的外交使者乘上一架去伦敦的飞机,那架飞机然后再续飞莫斯科。犹如您可以想象的,这个基斯洛夫并不是什么简单的外交使者——他是纽约克格勃组织的头目。他随身带了一个外交公文袋,我们相信里面装有一份机密文件的复印资料。这份文件也就是我们交给麦西的有关斯大林私人的保安状况和个人的起居习惯。” 艾森豪威尔皱起了眉头。“是什么会使得你们作这样的猜测?” “这说起来比较复杂,总统先生。” “那就尽量简单地告诉我。” 杜勒斯解释了警察接到一个枪响的报告,随后在布鲁克林的公寓楼里发现了两具尸体,其中一个人被查明身份是迪米特里•;;;波波夫,是为中情局工作的;第二具尸体是费历克斯•;;;;;;雅克辛,一个苏联外交员也是克格勃少校。杜勒斯又化了几分钟时间概述了那些复杂的情节,中央情报局是怎么接到联邦调查局的紧急通知,布兰尼冈获悉了那个紧急通知,而且知道这个波波夫正被调派给麦西以训练特工,所以出于安全原因,布兰尼冈决定到新汉姆斯薛他们训练用的那所屋子去看看。 杜勒斯忧心忡忡地说道,“那所小屋已被烧为灰烬,而麦西和他的人都不知去向。布兰尼冈传叫了我们一组人员彻底检查了那块地方。一个小时以前,四具尸体被发现,三具在树林里,一具靠近小屋的湖旁边。其中的一具尸体是一名为苏联人工作的杀手,名字叫布劳恩,他的身上藏有一纸文件——就是我刚才提到的那份文件,那文件是麦西拿来交给史朗斯基供他研究用的,里面详细包括了斯大林的经历、他的个人起居习惯、他的弱点和他的长处;甚至包括了他的用药数据。以及我们所掌握到的全部有关他目前的保安布置;还有克里姆林宫和他使用的孔策沃别墅的平面图。这都是绝级机密。” “文件里有没有任何有关雪狼行动方面的?” “没有,阁下,没有提到。” 艾森豪威尔焦躁地说道,“那么你们怎么认为苏联人会推测到我们的意图?这个布劳恩已经死了,那份文件没有任何有关我们意图的计划。” 杜勒斯犹豫了一下,“我想或许这最好还是由局长助理来回答这个问题,阁下。”杜勒斯朝威廉姆点了点头,后者朝前移了移坐着的身子,朗声发表了一通开场白。 “总统先生,犹如您所知道的,出于安全上的考虑以及这项任务的极为敏感的性质,雪狼行动是属于超隐秘的行动。没有一个人知道这项行动,除了这间房间里我们四个人还有那直接参与的人,我指的是麦西和那个我们派去的人,史朗斯基。甚至那个陪他一起去的女人都不知道行动的目的。” 艾森豪威尔不耐烦地打断道,“快讲正题。” 局长助理显得有点窘迫,他求助地朝杜勒斯投去目光,但后者却端坐在那里无动于衷。他只得续说道,“我们的法医相信在我们发现之前,布劳恩的尸体已经被挖出来过了。我们现在也同时怀疑莫斯科早就盯上了那个女人,派布劳恩来杀死她或劫持她。这听起来有点象在说剧本,布劳恩很有可能在那所小屋里发现了那张文件纸,之后他就被杀死了。极为明显,这是麦西干的,或者是他的人。我们推断当布劳恩和其他人没有按时回去,克格勃又派了人很可能是另外一个行动小组去检查。我们不认为基斯洛夫飞回莫斯科只是为了汇报雅克辛和其他人死去的情况---没有理由为了这特地长途去跑一趟。我们认为他此行是因为那个派去的行动小组发现了布劳恩的被杀,同时也发现了那纸文件。他们查看了那文件并仍放回尸体。基斯洛夫得到了情报并意识到这情报背后的含义。象基斯洛夫这样的人并不是个傻瓜——汇综文件里那类细节以及麦西又牵涉在内,他极有可能推断出我们在策划一个针对斯大林的行动,而且很快就要实施这个行动,因为空投前的许多行动事项的训练都在短促地进行。”艾森豪威尔静静地一直听助理局长讲述完。总统的脸上显露出沮丧的表情,然后他自己快速地浏览了遍那文件报告。当他看完后,他合上文件并重重地叹了口气。 “这看起来就象我们在自投罗网,对不对?” “这确实是非常的糟糕,阁下,”杜勒斯同意道。 艾森豪威尔坐了下来并快速说道,“好了,现在考虑最最首要的事情。那个行动小组出发了没有?” “没有,阁下。” 艾森豪威尔松了口气。“感谢上帝。我现在能吸取教训的一件事就是,当你掉落在一个洞里时,就别再不识相地往下挖了。目前阶段,我们还不能确切地肯定莫斯科到底清楚多少底细,但是这个行动只要有一丝风险,那么对我们来说答案就是明显的,中止这整个行动计划。这真是叫人惋惜。想到我们和莫斯科之间态势的恶劣发展,我原本还指望你的人能有机会加以挽回,尽管这种机会微乎其微。” 杜勒斯想再开口讲话,但艾森豪威尔举手止住。“还是让我来应付苏联那方面吧,要是他们对关于那个雅克辛的事发出外交上的抗议。从现在起,我们只能静等着看事态怎么发展。”他无可奈何地摇了摇他的头。“但要是你们判断不错的话,那就只有上帝知道会怎么样了。那么麦西在哪里?” 局长助理显得很不自在。“阁下,尽管发生了这些意外,我们获悉他仍已飞去芬兰作这次行动的最后阶段实施,但是我们不知道他到底在芬兰哪一个地方?” 艾森豪威尔睁大着眼睛看着杜勒斯。“我想你刚才还说这行动还没启动?” “事实上我们只能是根据现象作出这样的推测,总统先生,因为我们还没有收到那个 “出发” 的暗号。犹如您所知道的,这项行动完全由麦西自己全权操作。我们只是提供一个粗略的计划,您也可以把它叫做为雏形,麦西再注入细节。我们对麦西的一项指示就是要他发一个信号给我们,在这行动实施到最后和紧要关头时,我指的是在他准备空投他的人前一刻。这样万一我们想要取消这个行动的话,我们就还有机会。但是到目前为止,我们还没有收到信号。而且联想到麦西没有通知我们他在基地发生的那些问题,我们不敢肯定他还会不会发这个信号。” “我的天——,这真是越搞越糟了。” “另外还有其他一些现象显示这个行动还没付诸实施。” “什么现象?” “我们相信麦西是前天晚上和那两个人登上订好的去伦敦的飞机离开波士顿,再从那里转去斯德哥尔摩和赫尔辛基。按照他乘的那航班的飞行时刻表,照华盛顿时间来算,意味着他在过去十四小时内已经到达赫尔辛基。我们以紧急方式跟那些国家的出入境部门联系,我们得到确认那些由我们苏维埃分部提供的假护照已经被用过了。芬兰当局也肯定了麦西和他的小组在昨天夜里降临到赫尔辛基。但是因为天气的关系,我们的判断是,在今晚之前麦西不会实施空投。” 艾森豪威尔急促地问道,“那么到底用什么样的鬼法子我们才能联系上他?” “就象我刚才说的,联系是由他单方面作主决定的。那也是经由我们同意的。万一风声泄漏,我们可以跟这行动保持距离而摆脱干系。麦西只是被笼统地告知除非有问题才跟我们联系,再就是打华盛顿的一个电话发那个“出发”的信号。”局长助理咽了下口水。“阁下,我们只能推测他仍在一味推行这个计划,或许是为了他个人什么原因。” “这个人到底是个白痴还是个疯子?我记得你们还说他是我们当中最出色的情报人员。” “他确实是最出色的,阁下。杜勒斯先生在大战期间跟他一起在欧洲工作过,他可以证实这一点。只是我也不知道这次到底是什么原因会使他行事象个生手。” 局长助理不安地在他椅子上欠动了一下身子,艾森豪威尔站起身来。他是又气又急,他的脸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白,两眼因阴郁而眯缝着。 “这项行动立足于成功的唯一机会就是看它能否保持隐秘。现在的情况是这种隐秘性已毫不存在了。从你们告诉我的情况来看,莫斯科都可能已经有所察觉了。如果这两个人一落到苏联土地上而被抓住了,对我们来说只有一种结果。这很可能是一场浩劫。我想我们都清楚俄国人一旦得到了真凭实据,他们会作出怎么样的反应。” 艾森豪威尔环顾着这三个人。“我们谈的不只是战争的导火线,先生们。我们谈的是战争爆发后会是怎么样的场面。我们谈的是苏联人的反应会把我们往回拖二十年。他们可以堂堂正正地开入西柏林或那倒霉的欧洲任何一个地方,籍口现在是为了自卫和反击。我们谈的是对这个国家和我们的盟友所有过的最最大的潜在危害。” 杜勒斯用游移的目光回视着艾森豪威尔。“总统先生,不用说,我们正在经我们的最大努力寻找麦西。不过犹如您可以理解,因为这种情况的重大性,我们需要我们自己的人在芬兰国土上活动。这里的布兰尼冈已经组织了一支行动队并且已动身上路了。现在在安德鲁斯机场另有一架喷气式飞机正在等候。一旦这里结束,他就上飞机去芬兰跟他的人会合。但是我们也需要您的介入,调度芬兰的美国大使馆,要求他们的全力合作,需要的话,要求芬兰人也这样。” 艾森豪威尔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慢慢地长吐出来,一口长长的、焦虑的叹气。“时间非常宝贵,先生们。要是你们太迟了会怎么样?我们会碰到什么样的结局?” “恕我直言,总统先生,我们仍有机会找到和阻止他们,”布兰尼冈开始发话了。 “那么看在上帝份上快告诉我到底怎么找?” “现在牵涉到的主要是一个时间问题,”布兰尼冈解释道。“许多潜入俄国和波罗的海地区的行动都是要看天气而定。如果天气好的话,中情局是从来不空投的,因为俄国雷达很容易跟踪到我们的飞机。根据麦西的报告,里面提议采用空投潜入波罗的海地区,而我肯定他也会用这方式。他极有可能会需要一个当地的飞行员,一个对飞入俄国领空非常有经验的人。我们检查了这个地区的气象报告。预报说今晚会有一场雪暴从东北方向移入波罗的海地区,时间是晚上八点。这是赫尔辛基时间。这个时间很可能就是麦西的人出发的时间,这样就还给我们留有一点时间余地。只要有足够的人力我们就可以在他们出发之前发现他们。再配上芬兰人和他们空军的协助合作我们就可以使麦西的小组根本无法在空中穿越,他们可以确保这架飞机到不了任何他们想去的地方。” “你的意思是在空中把它打下来?” “要是这必需的话。” 艾森豪威尔扫视了一遍这三个人。那一直隐藏在和善的眸子下的坚毅之气立即显露出来。 “那么我不管怎么样,但我只要成功。我要麦西和其他人被找到。找到并阻止他们,尽你们一切能行的办法。哪怕这意味着他们会死。这真是叫人感到沉痛,先生们,要知道他们都是勇敢无畏的人,但是不这样做的话,后果实在是不堪设想。你们也都理解这一点吧?” 其他三个人都忙不迭地跟着点头。 艾森豪威尔的脸仍是苍白,他看了下他的手表准备结束这会议。他锐利的目光又回到杜勒斯身上。 “作好你所有必须的安排。不用说我会亲自督阵这件事。我要每隔一小时的报告直到这件事解决了。尽量确保你们能阻止他们,明白了吗?” “是,阁下,总统先生。” 芬兰 2月23日 史朗斯基将车停在赫尔辛基的滨海边,然后他们搭上一辆有轨电车进入市区。 四处仍是灯火通明,他们在老港口市场和大教堂广场逛了半个小时,最后在爱丝布拉娜蒂大街发现了一家小餐厅。 安娜上次在这里的时候还没有好好看过这座城市,现在这市景使她有一种小列宁格勒的感觉,跟那座她小时候看到过的前圣彼得堡市一样,这座城市有着浓郁的沙皇时代的建筑风格还有那些五颜六色的大楼,但相比之下,这里更加繁华热闹,市容也维护得更好,明亮的商店橱窗里布满了琳琅诱人的货品和精美食物。 那著名的双木亭子的卡培丽茶室已经因为冬季而关门了,看上去就象那些年华已逝了的、沙皇时代的显贵们常常光临的旧时高档咖啡馆。在港口里,那些五颜六色漂亮的小船都系住着,夏天里,它们挤满在赫尔辛基的群岛里,它们的船体都被困在坚硬的冰层里,港口边的冰海上东一处西一处地凿了洞,戴着皮帽的男人和小孩在那里钓鲱鱼。 餐厅里很是温暖而且热闹沸扬,他们在窗子边发现一张空桌子。史朗斯基为他们俩点了杜松子酒和佛奇麦克特色套餐。两人默默地吃着,用完餐后,他们沿着海边公路朝着凯佛伯埃斯托方向走着。一阵风刮过来,是从冻结的海面上刮来的,十分的刺冷。 史朗斯基停下步来,指着一张长椅,他的表情很是严肃。 “坐下,安娜。我们有话要谈。” “有关什么?” “你。” 他点燃一支烟,当安娜落坐在他旁边时,他也给了她一支。“感觉怎么样?” 她捋了一下垂在她脸上的一缕头发。“我应该有什么样的感觉?” “害怕。”他看见她嘴角边的紧张。“你害怕吗,安娜?” “我想,有一点。” “现在要改变你的主意还不迟。” “你这是什么意思?” 史朗斯基掉头看着这座城市。“瑞典大使馆离这十分钟的路。你可以去那要求庇护,我不会阻止你。别去管麦西。我想甚至他也是能理解的。我一个人去也照样行。” “为什么你要跟我讲这话?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顾虑?” 史朗斯基脸上显出伤痛的表情。“你都看到了,发生在瓦西里身上的事。而波波夫提到克格勃对待他们抓获的女间谍讲得一点也没错。我自己就亲眼见过。” “那么告诉我听听。” 他的眼睛又看向别处。“那是两年前的事了,我被派到波罗的海去组织一支游击队。我帮助训练的其中一名游击队员是个十九岁的女孩。当克格勃肃清游击队使用的一个森林营地时,他们抓住了她。他们折磨她的细节真的是难以说出口。” “你爱她吗?” “这几乎无关紧要,不是吗?能说的是我给了那个拷问她的混蛋应有的回报。他现在是躺在六英尺地底下。” 安娜转头看往远处。越过海滨,她能看得清一个小岛上一座堡垒的泥黄色墙壁,那些近处的小岛看上去就象一只只冻僵住了的鼹鼠似的。一艘破冰船缓缓地航离港口,它那钢硬的船尖切开水上的坚冰层,溅飞起一团团碎冰屑。 “我是害怕。但还没怕到顶不住的程度。”她又回过头来看着史朗斯基的脸。“那小木屋的事情发生后,你所作出的强烈反应,并不只是为了瓦西里报仇,尽管这也是当中一部分的原因。你的眼睛里放出一种光芒,就好象当你遇到危险时,恢复了全部的活力似的。难道你从来就没害怕过吗?” “又有什么好害怕的?死亡早晚会降临到我们头上。或许只有当我们面对它时,才是我们真正发现自我的时刻。”他冷笑着。“我不是什么无所畏惧的英雄 - 不是这么回事 - 只是个没有什么再好失去的宿命主义者。” “你没有什么再可失去的?” “没有什么?” “你就不曾爱过一个人,除了瓦西里?譬如一个女人?” “典型的就是女人爱提的问题。但这跟眼前又有什么相干呢?” 她执著地看着他。“或许是一点不相干,或许是完全相干。一个妻子应该知道她丈夫的一些情况。而我对你还几乎一无所知。” “你想要知道什么?” “告诉我当你还是孩子住在俄国时最喜欢做什么。告诉我你的家庭情况。” 史朗斯基不自在地别过头去。安娜继续说道:“曾经有什么不幸的事发生在你的家庭,是不是这样?这就是为什么你要离开俄国?” 他轻淡地说道:“这跟你并没什么相干。而且,这都是桥下的流水。很久以前的事了。忘了它吧。” “可这正是要点。我觉得你正是无法忘了它。我认为这就是让你成为现在这样子的缘故。一直充满着怒火,一直要报仇。还有一直跟死亡打交道,好象你也是喜欢这样。” 他抗拒地看着她。“这算什么,业余心理分析吗?你在纽约就学来了这一套?” 她看得出他的激烈反应是敏感多于恼火,她的内心中不由得涌起一种难以言状的温情,她探出手轻轻地搭在他手背上。“你说得对,这跟我并不相干。但对瓦西里的事我真的很难过。他是个心地善良的好人。” 史朗斯基久久地不说话,然后他轻声地说道:“他是我碰到过的心地最善良的人。但是他现在走了,没有办法再能让他回来了。” 她看见悲伤溢满了他的脸庞,随后他站起身来,好象要将这伤感克制下去。 安娜说道:“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为什么你老是要这么做?” 史朗斯基皱起了眉头。“做什么?” “包藏起你的情感,就象个典型的俄国人。从来不让感情流露。但你又总是用新的仇恨来补充旧的仇恨。就象瓦西里和那个游击队女孩。为什么?” 他简快地答道:“一个很长的故事。还是等以后你提醒我,再来告诉你吧。” 港口的风刮得更加猛烈了。街道旁的路灯也被刮得一亮一灭的,一辆电车开过来,轮子滚动在铁轨上在他们身后驶过,触线在顶上方的夜空擦爆出蓝色的电火花。 安娜说道:“我觉得你从来就没相信过任何人让他们能真正地接近了解你,是不是这样,埃历克斯•;;;;;;史朗斯基?在你的内心深处,你还是那个小男孩,那个自己一人穿过半个地球逃离的男孩,不靠任何人帮忙,就靠自己的能力。” 他没有回答,安娜看着前方的海面而突然间打了个冷战。 史朗斯基问道:“怎么了?” 她将双手插进她的衣袋里,用一种死气般的语调说话。 “我也不是很清楚。就是一种奇怪的感觉,我只是感觉到等到了海对面,我们俩人都会碰到厄运。小木屋发生的一切就象是一个预兆。可能是象你我这样的人在过去生活里都是恶运连连的人,所以接下来也不大会是好命的。” “那么为什么不去忘掉这一切而照我说的做?” “就象你说的,可能跟你一样,我也没什么再好失去的了。” 他勉强地笑了一下。“现在到底谁是典型的俄国人?老是看事情阴暗的一面。”他停顿了一下。“你真的肯 第二十七章 第二十七章 芬兰。 2月24日 史朗斯基站在窗前,此刻正是第二天早晨九点刚过,简尼•;萨里宁走入门内,一股刺冷的寒风跟着猛吹进来,他用靴子后跟将门踢关上。他的脸都冻得看上去发青了,他的肩上披挂着两顶降落伞。 “你睡得好吗?” “应该说很不错。” 芬兰人边笑着边身子一晃将降落伞扔在桌上。“你们的降落伞。我特地检查了两遍以确保无误。” “很高兴能看到有人这么悉心照应。谢谢,简尼。” 史朗斯基朝窗外看着。外面刮着风,不过月亮还是能见得到,他注意到远处天际那厚厚的乌云。他看见安娜和麦西在外面海边的木板道上一起散步,他们的衣领都竖起着以挡避刺人的冷空气。萨里宁走过来站在史朗斯基的身后边,并递给他一支香烟。 “雪成云,看一眼就知道了,”芬兰人说道,朝窗外望了一眼。“到这里还早着呢,不过看起来能赶上我们的需要。很高兴看到气象员的小伙子们有准的时候。” 萨里宁点燃他们的香烟,他朝外面的木板道那边点了点头。“她真的很漂亮,你的女伴。我都差点要冒着风险陪她亲自走一趟了。” 史朗斯基检视着降落伞。“她是个好女人。不幸的也正是她要成为这次行动的一部分。这世上从来就没有称心如意的事,而且总是磨难重重。” “说来听听。” “有件事让我印象很深刻。那就是昨天你介绍情况的那番出色表演。” 芬兰人吐了一大口烟,咧嘴笑了起来。“你是不会相信那番胡说八道的,是不是?我想你是不会的。” “有一两件重要的事你是略过没提。譬如有一半跳伞到俄国泥土上的间谍都是在四十八小时内被抓获的事实,原因有他们跳伞不当弄伤了他们自己,或者是雷达捕捉到了他们的飞行。还有二战期间许多小伙子在空中送命不是因为被敌人射下来,而是他们自己的飞机引擎出毛病或者是天气恶劣的缘故。” 萨里宁在一张椅子上坐下松坦着他的身子。“我飞这条空投航线有六、七次了,每一次都变得越来越困难。俄国人把他们的空防搞得越来越严密,那新式的米格战斗机更是给我增加难度。我只是为了那女的才故意说得轻巧。杰克告诉我说你是个老手了,你对那些风险本来也就明白,但对她来说这是第一次,把她给吓得失去方向也没什么好处。现在对我们来说,云层掩护是我们真正的保障,尽管天气要是变得真的非常恶劣也会有危险,但我可以帮我外面的那架小飞机打保票,无论是机械性能方面还是结构牢度方面。只要云层帮我们的忙,我基本上可以保证至少能让你们跳得了伞。要是云层不帮忙的话”萨里宁咧嘴一笑并若无其事似地耸了耸肩。“大不了我们就在空中开花。” “有没有人说过你是个十足的不要命家伙?” 萨里宁大笑起来。“一直有人这样提起。这是因为死亡的场面看多了而且发觉这也没什么了不起。39年以前我在赫尔辛基大学读英文,然后战争就来临了,我第一次飞上天空就被那嗡嗡叫的飞虫给咬了一下。这以后就再没有什么能让我感到危险和兴奋的了。你会觉得其他任何事都没什么危险可怕的。但真的当被打下来死去时,一切也都过去了,到那时你知道你只不过是生活在借来的时间里,你只要借着东风去地狱报到就是了。如果我没搞错的话,看你的眼神你自己也有过相类似的经历。康德说什么来着?“一个男子汉眼里那钢锋般的寒气就是一部搏斗史,就是面临过死亡的累积数。” 史朗斯基微微一笑。“那么那一边的雷达会怎么样?” “就象我说过的,要是天气帮忙的话,我们就不用担心这个。”萨里宁摇了摇他的头。“前景不是一片漆黑,只是灰色地带罢了。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我的运气是不错的。我还会讲一口流利的俄语。所以即使他们的空中系统呼叫询问我们,我还可以试着糊弄他们一下。” “你可真是多面手呵。” 萨里宁咧嘴笑了,拍了拍他的木头腿。“也不是每一面都好的。” 赫尔辛基 飞机的轮子重重地落击在满是冰粒的跑道上并发出尖锐的摩擦声,这是美国空军的b-47喷气式战斗机在夹杂着冰雹的狂风中降落到赫尔辛基的迈尔密机场,时间正是晚上六点。经过从华盛顿而来的长途颠簸飞行,卡尔•;布兰尼冈是满身疲惫,这是段费时十个多小时、超过四千英里的旅程,他从来没有体验过这种滋味,也希望今后别再体验了。他褪下飞行头盔和航空保护服,从那温暖、窄小的飞行座舱里挣出身子,人一下子便置身于冻人的波罗的海的寒冷空气里。他被一个美国上校迅速带引到一辆等候在一边柏油道上开着引擎的福特轿车边。 二十分钟以后,车子开入凯福伯颐斯托园林,这是这座都城的外国公馆区。福特车停在美国大使馆门外。门口两名身穿崭新海军陆战队制服的警卫检查了车里人的证件,然后升起栏杆放轿车通行。 轿车开到里面停在房子前的门口,一脸倦容的布兰尼冈跨出车外,竖起他的衣领避挡着寒风。一个高高瘦瘦、皮肤黝黑的人从那两扇栎木大门后走出,还有一个面容紧张的年轻官员跟在他一边。 “布兰尼冈先生?我是道格拉斯•;凯宁,”这个人操着口慢吞吞的得克萨斯州口音,他伸出他的手。“我的这位秘书已经安顿好了你的人,不过先请走这边,大使正等着见你。” 布兰尼冈含糊地应了一下,便跟着前面引路的凯宁进到里面。 在波罗的海夜色的笼罩下,大使馆屋前的院坪空无一人,从窗子里透出的光线照洒在覆盖着白雪的草地上那些熟铁打制成的、漆成白色的桌子和椅子,当阴沉着脸的大使站在窗前凝视着这些景物时,他紧皱着双眉。 他刚刚读完了布兰尼冈交给他的那页由爱伦•;杜勒斯签名的信,默默地研究了许久,然后面无表情地将信递给凯宁。 凯宁最后抬起头来看着大使的后背。“阁下,您准备照办吗?” 大使转过身来。他稀疏的灰发梳理得整整齐齐,但是那种雍容安然的风度一时之间却因为惊异而攸然消失了,他两眼紧盯着他的来访者。 “首先,让我把这事情搞清楚,布兰尼冈先生。你想要找到在芬兰的某三个人,这三个人正从事一项秘密行动,现在要当作特急情况火速逮捕他们。要是逮捕行不通的话,你想要尽一切手段阻止这次行动,哪怕是打死他们。你想要我在这件事情上助你一臂之力。” 布兰尼冈的脸抽悸着,歪着头投下一个准确无误的五点钟身影,他的四肢因那一路的颠簸飞行仍然酸痛僵硬着。此刻,他实在没心思象外交家那样保持着彬彬有礼的风度。 “不错,”他简快地回应了一句,然后才补上一个差点漏掉了的称呼,“大使阁下。” “而我还不得过问这项那些人一意要执行的行动到底是怎么回事?” 布兰尼冈摇了摇头,语气生硬地说道:“您可以好好读一下杜勒斯先生的信。情况就是那样,您所需要了解的就是这些。而且,您要是不再向我提出有关这件事更多疑问的话,我将不胜感激。” 大使的脸被这种无礼明显地激怒了,但他还是继续核实着。 “但是你却要求在执行这次任务时,如果情况需要的话,我要将我整个大使馆的人员都供你调度使唤。你还要我亲自去跟芬兰最高层斡旋,要求他们的空军来阻止这些人通过芬兰领空离开。要是这些人在空中就把他们打下来。” “不错。” “布兰尼冈先生,我得说这种做法是毫无先例的。”大使的脸上现出不可思议的表情。“这到底是出了什么火烧急燎的事?” 布兰尼冈朝他的手表睃了一眼。“您应该去跟杜勒斯先生提这些问题,而不是跟我。我只是奉命行事而且要火速执行。时间正一分一秒地过去。现在,我可以有赖于您的帮助吗?” 大使走回到他的办公桌后面并坐了下来。“布兰尼冈先生,十分坦率地讲,我觉得这件事不但不合乎常例,而且根本就是异想天开。你怎么认为,凯宁?” 凯宁吞吐着。“这些要求我们所做的事确实是不大切合实际。或许我们应该自己跟杜勒斯先生联系一下作进一步的商讨?” 布兰尼冈焦躁地紧摇着他的头。“这不可能。给我的命令讲明了此刻不得从赫尔辛基跟中央情报局总部有什么电话联系。犹如您被告知的,这次任务的性质是非常——我得重申是非常非常的——重大和机密。” 大使傲然地昂头望着并竖起他的一根手指。“那么我恐怕我不得不提醒你,先生,你的那个杜勒斯先生只不过是中央情报局的新上任的局长。他的正式委任在华盛顿从今天晚些时才刚刚生效,他的正式宣誓就职还得几天以后。象这种不合常规的高难度要求,我恐怕,我得需要更高层的指示。” 布兰尼冈气得站起身来,一把从凯宁手中抢过那信放入袋中,恶狠狠地瞪着这两个人。 “现在不如我们撇开那些冠冕堂皇的废话而直截了当地谈。要是你们这两个扯皮的饭桶不想让华盛顿夹碎你们的卵蛋,那么我建议你们就照这信上说的做。还有一件事,我在这里需要一个芬兰保安局的高级联络官,一个可以高度信赖的谨慎人选。我还需要所有你们能调唤得出的、信得过的、可以办事的人员。我还想告诉你们一件事。要是你们俩或他们当中有人吐露任何有关这次行动的一个字给别人,我会把此当作为重犯而赏一粒子弹到他的脑壳里。” 大使的脸被这吼喝声一下子激怒得涨红了,这是在他高级办公室里对他的粗蛮威胁和无礼叫嚣,但是布兰尼冈却不管这些。也就在这时,办公桌上的电话机凑热闹地响起来。 大使震怒无比地睁眼瞪着,然后他一把抄起话筒。 “见鬼,什么事?” 接下来是长时间的停顿,然后大使的脸发白了,忙不迭地扳开一个开关启动防窃听的扰频器,最后布兰尼冈听到大使回应对方的第一句话是,“总统先生,我们正尽我们的一切努力。” 那间光线昏暗临时辟出的行动指挥房间弥漫着香烟雾,挤满了汗水濡湿的人,不时发出嗡嗡的低语声。布兰尼冈现在操有六架匆匆装上的电话机,全部摆放在六张临时支在屋子中央的折叠式小台子上,七、八个从大使馆召来的人员围等在那两个交谈的人旁边。 站在布兰尼冈旁边的那个芬兰人三十朝后,嘴上叼着个烟斗。他个子高高,但却长着张圆圆的脸,他那深黑色的头发在两鬓间已经微露出灰白色来,他讲着一口标准的英语。 亨利•;斯登伦德,芬兰反间谍情报局的局长助理,律师专业出身,愕然地环顾着周围那幢幢人影和那些临时凑起的设施。 芬兰治安警察也有他们自己正式的指挥办公室,在拉塔卡图街的一幢三层高、阴森森、四处漏风的花岗岩办公楼里,统共十个人,配备给他手下最出色的情报人员的装备就是三辆壳体撞瘪的沃克斯威根轿车和六、七辆生锈了的自行车。那里的办公室可从来没象眼下这里这般热闹,这使斯登伦德禁不住产生几分兴奋,这可是自从德国人离开赫尔辛基后从来没有过的场面。 他那时刚想离开办公室就接到电话,他带着布兰尼冈所需的文件资料来到大使馆。斯登伦德不用多问便能猜料到事情的紧急,除了那具体的核心真相无法知晓外。因为他从那中央情报局的人阴沉焦急的脸部表情便能知道事情确实是紧急、重大到要局长大人亲自打电话把他传召来的程度。现在他站在布兰尼冈旁边,两人浏览着一份名单。 那都是些受雇佣的飞行员,为着芬兰秘密军事行动、中央情报局侦察活动和空投间谍而冒着生命危险飞行出没于苏联领空,这类行动都是芬兰官方矢口否认的。除了一个大胆无畏、被授过高级勋章的德国人以外(这是个脑子里俄国弹片多过脑汁、头脑顽固、意识偏激的前德国空军战斗飞行员),其余的都是芬兰人。这一点也不奇怪,因为斯登伦德的国家长期以来就是俄国人的敌人,对它的那个强大的邻居向来就是又恨又怕。 当斯登伦德查阅着名单时,布兰尼冈抬头看着他。“现在情况怎么样?” “根据我的资料,有五十个人用他们自己的飞机为我们或你们的人作游侠式的行动。他们都是技术高超的飞行员。不幸的是,我们谈论的目标涵盖了从赫尔辛基东海岸靠近苏联的国境到西面的阿兰岛这整个区域。间距几百公里远。” 布兰尼冈不禁将手抚摩着他的后颈背。“我的天。” 斯登伦德叼着他的烟斗喷了口烟。“不过,我们可以排除掉大多数人,根据你要找的人是想要尽短尽快地飞越波罗的海,这就意味着那个飞行员可能会有一个十分挨近苏联国土的飞行基地。同样,天气也是一个限制飞行距离的重要考虑因素。现在,我们预期的即将来临的坏天气对空投正好合适。” 布兰尼冈点了点头。“那么谁是怀疑的对象?” “有两个人极其有可能,据查他们过去都为中央情报局干过一两次。一个人叫哈卡拉,住在靠近斯普乔森的一个小渔村里。他在那里有一个飞机棚,一架德国的费斯勒•;斯托奇飞机。第二个人是叫萨里宁。” “第一个人住多远?” “斯普乔森?赫尔辛基离东大约二十公里。开车一个小时来回。” “那另一个家伙呢?” “简尼•;萨里宁。”斯登伦德参看了一份资料。“一个出色的飞行员。前德国空军战斗飞行员。根据我们的情报资料,他有时候利用在巴埃兰蒂特岛的一个地方,离这三十公里。这两个人的飞行基地到塔林的笔直距离是非常的相近。” “你会选哪一个?” 斯登伦德耸了耸肩。“就象我说过的,两个人都有可能是。他们是优秀的飞行员,而且根据我的了解,都有足够大的胆子在这种我们预计的天气里去尝试飞越。” 布兰尼冈犹豫着,小房间里的空气变得紧张凝结起来。 “那好,我们试最近的那个。哈克……?” “哈卡拉。” “先找他,然后再是这个叫萨里宁的家伙。我去弄一辆车子。” “就听你的。” 布兰尼冈抓起插有一支点38手枪的肩挂式枪套,并将它系上,然后又检查着枪里的子弹夹,完毕再插回枪套,又转过身朝几个等在屋里的身形彪悍的人作了个手势,那些人也开始检查摆弄着他们的武器。斯登伦德怔怔地看着,当布兰尼冈转回身来时,他紧张地问道,“你认为会有枪战吗?” 布兰尼冈穿上他的茄克和大衣。“要有的话,交给我和我的人来对付好了。” 斯登伦德的额上都已渗出细小的汗珠来了。“那最好了。说实话,战争以后我就再也没碰过一样武器。这辈子有过让盖世太保的枪顶着鼻子就已经够受的了。” 斯登伦德敲了敲烟斗,然后穿上他的大衣并朝墙上的挂钟瞟了一眼。 指针刚刚好指在晚上七点。 第二十八章 第二十八章 巴埃兰蒂特岛 晚上刚过了八点,麦西站在厨房的炉子边取暖,他听见史朗斯基走下楼梯的声音。 史朗斯基还穿着那套他一整天穿着的农夫衣装,但这一次因为里面衬着他的保暖衣而更显得肥厚。他带着一只有点破了的小皮箱。 麦西问道,“都准备好了吗?” “都准备好了,”史朗斯基回答道,“简尼呢?” “在加油,并在冰地上排放照明灯准备作起飞用。他比我更经得起冻。外面冷得足可以把人冻成冰棍。安娜准备得怎么样了?” “她在穿她的保暖衣。怎么回事,杰克?你看上去不大高兴?” “坐下,埃历克斯。” 史朗斯基在桌边坐了下来,麦西拉过一张椅子。当他抬眼看着对方时,脸上的表情很严肃。“有几件事我想讲清楚,埃历克斯,它们跟安娜有关。” 史朗斯基点燃一支烟。“请讲。” “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不希望看见她受到伤害。无论是从克格勃那儿,还是从其他人那里。” “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喜欢你,埃历克斯。我看得出来。一个男的和一个女的在一起执行危险任务时往往会变得亲近许多,除却其他特别因素,这主要是为了求得一种慰籍。但我不希望她在这次任务当中去跟着卷入不必要的危险之中,或者说是因为跟你太亲近了而遭到伤害。她要得到回来的机会还是很容易的。而你,可能就没那么幸运了。” 史朗斯基以攻为守地说道,“听起来你好象对安娜有着私人牵挂。” 麦西犹豫了一会儿,小心地选择着词句。“她经历的苦难已经够多了。就这样说吧,我对她有着保护的责任感。我希望她能安然无恙地活着回来,并尽可能少一些感情上的痛苦。” “我也是。” 麦西犹豫着问道。“那么你会照我要求的去做?” 史朗斯基站起身来。“就我的本意决不想伤害安娜。但我无法保证我们俩之间发生的任何事,杰克。如果你对安娜实际上的情感要比你解释表白的更为深切的话,而且我也认为是这么回事,那么在这件事情开始之前你就应该好好地考虑清楚。” 麦西沉默了许久,他的脸色十分难看。“那么就请答应我一件事。要是你们被逼得走投无路而有可能被抓的话,而她又不能及时吞下那药丸,那就确保不要让那些克格勃的混蛋活捉她。” 很长的时间史朗斯基没回答。他看见麦西脸上发自内心的关注表情,然后说道,“还是希望这种事永远不要发生吧。” 五分钟后安娜跑下楼梯,穿着她那农妇的衣装,衬在里面的保暖衣使她的身子看起来圆鼓鼓的,她还提着她的衣箱。桌子上有一瓶伏特加和一些小杯子,史朗斯基走过去给他们每人倒了一杯。他递了一杯给麦西,然后是安娜。 “紧张吗?” 她看了他一眼,他们俩交会了一下眼神,然后她说道,“我人在发抖。” 史朗斯基笑了一下,举起他的玻璃杯。“别担心,在你还没完全反应过来时,这一切就已经过去了。” 麦西从炉子那边走过来。他定睛看了安娜一会,然后一口吞下他杯中的酒并说道,“好吧,最后一次检查所有的物品。但先把你们的口袋都掏空。你的手提包也是,安娜。” 他们掏空他们身上的物品,在桌上拢成两堆,麦西检查着每一样东西。 “很好,看来所有的东西都没纰漏。你们最忌讳的事情就是随身携带着让这游戏穿梆的私人用品。象口香糖,或者首饰,纽约出的一个戒指或一串项链。这种事以前发生过。人们因为紧张和兴奋把什么都忘了。” 麦西朝房间里的角落点了下头,那里放着降落伞、帆布跳伞服、头盔、风镜和手套。还有多余的一顶降落伞是留给萨里宁的。 “你们可以等简尼都准备好了再披上这些东西。还有一件事。要是你们跳伞后一时分离了找不到对方,或者在降落地点你们的接应人没来接你们,那么碰头的地点就在塔林的火车总站,在主站台的候车室里,时间是明天早晨九点。如果你们中对方或那接应人没有出现,那么第二天推迟一个小时再去那里,照我告诉过你们的小心谨慎点。要是到第三天还没碰到人,我恐怕你们就得各顾各了。你们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安娜说道,“你还从没告诉过我那接应人是谁。” “那是爱沙尼亚抵抗组织的一名成员。我恐怕我不能再告诉你更详细的了,安娜,只是以防你被抓住了。” 安娜疑虑地盯着麦西,但没说什么,麦西将一只手轻轻地放在她手臂上。“尽量跟着史朗斯基,你就不会有事的。” 房门打开了,一股强冷的寒风跟着扑进来。萨里宁带着个大号的手电筒走进来。他穿着件黄色的油布雨衣并围着围巾、戴着棉手套,雨衣里面是穿着他的航空服。 “我的天,够厉害的夜晚,”他说道。他抖了抖他的衣服并朝那伏特加酒瓶子点了点头。“来点这个就要好受许多了。” 麦西说道,“你认为这样做妥当吗?” 萨里宁咧嘴笑了,他脱掉他的手套。“放心吧,杰克。我是从来不酒后飞行的。一条腿的代价已经够了,没必要非弄成两条腿都没了。好了,小美人都喂饱了。我看你们也都准备得差不多了。”他看了下他的手表,然后看着史朗斯基和安娜。“我想,还有十分钟的时间。你们现在最好穿上你们那些跳伞服。” 安娜和史朗斯基穿上他们的跳伞服。那“悉悉簌簌”的穿衣声令房间里开始聚起了紧张的气氛。麦西走到芬兰人旁边。“天气变得怎么样?” “看起来要比预计的恶劣点,不过别担心,我碰到过更糟的。” 突然间,头顶上的灯闪灭了好几下,萨里宁抬头瞧着并说道,“真讨厌。发电机看来要出毛病了。来,让我跟你关照一件重要的事情,杰克。” 萨里宁已经在下午示范给麦西看过怎样起动发电机,现在他又走到屋子角落那张小桌子旁边,掀开罩在上面的厚布。底下看起来象是一个体积庞大的收音机,上面有开关和转盘。 麦西走过来。“这是什么?” “无线电信号发送机。或者更准确点讲,是台无线电指向信号机,用来帮我回来时着陆。天线绕在飞机棚外。” “发了这信号又怎么样呢?” 萨里宁笑了笑。“它是我这个家的标志,杰克。它可以给我方向指南,摩尔斯讯号可以传到五十英里远。我起飞前会把它开上,就象这样。”他扳开发送机上一个开关,面板上的一个绿色指示灯亮了。“它已经充足了电,要比那发电机还可靠,所以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但如果那绿色的灯灭了,那就表明电池用完了。这应该不会发生的,但真要发生了,你可以把无线电发送机连插到发电机的电源上。” 他指着一根弯弯曲曲绕到墙上电源插座旁的电线插头。“但是不管发生什么,最重要的就是你要保持那发电机运行。不然的话,要是我回来着陆时失去了标记信号我就麻烦了。还有另外一个我需要发电机的原因。我在外面冰地上放了临时跑道照明灯。” “那要是有其他飞机飞进这个区域怎么办?他们会不会照着你的指向信号着陆?” “我想今晚不会有很多的飞行。而且,他们要先调到我的信号频率范围才能收到这信号,这信号频率跟赫尔辛基的军用、民用信号都不相接近。” 麦西点了点头。萨里宁回到桌边,提起伏特加酒瓶子帮他们每个人倒了一大杯,然后帮他自己倒了一点点。 史朗斯基和安娜已经穿上了绿色的厚布衣服,并戴上了头盔和风镜,但手套留在最后时刻戴。 萨里宁微笑着并举起他的杯子。“看来我是打破了我的终生规矩。只是沾一点点求个吉利。干!” 他一口喝干酒,其他人也照着他的样做了。 此刻,麦西能够感觉得到房间里增浓的紧张气氛,几乎连肌肤都能感觉到。他放下他的杯子,看了遍安娜和史朗斯基,然后是萨里宁。 “我们可以走了吗?” 萨里宁点了点头,咧嘴一笑。“出发,上天。” 他一把抓起手电筒和他的降落伞,其他人跟着他钻出门外。 在赫尔辛基迈尔密机场,有着一间作为芬兰空军地面联络指挥所的小房间。尽管角落里那个砖砌的炉子将炉火生得旺旺的,但还是令人觉得非常地冷。空军指挥官刚刚被从在皇宫酒店举办的一个宴会里紧急传召回,当他抬起头看着站在办公桌前的空军准尉时,他那张阴沉的脸现出愠怒的神色。 “他们这是在胡闹,马蒂?” 那空军准尉年纪约在二十七、八岁左右的样子,身子高且微有点背驼。 他身穿着航空的厚大衣,扎着领巾并带着手套,在他的帽子底下则套着一副不是跟航空衣着配套的翻毛皮耳套,使他看上去显得有点滑稽,但这样做可以让他的耳朵保暖。 “我恐怕得照做,长官。这是一号特令。要是那架飞机飞离了地面,就要不惜一切代价把它截下来,不能让它飞入俄国的领空。” “国防部的人脑子肯定出问题了,要我们在这种天气上天。到底是发生了什么鬼事?上头的指示在哪?书面命令呢?” 准尉耸了耸肩。“我希望我能知道怎么回事,长官。但你也知道部里的那些高官。他们向来是把我们当作培植的蘑菇——蒙在黑暗里,丢上点难弄的粪屎料。没有书面的指令下来。” 空军指挥官怀疑地摇着头。“那么,这是不符合规定的。我先要证实这道命令的真伪。” “我已经这样做了,长官。我跟空军总司令通了电话。命令是真的。” “他有没有意识到我们这是在拿那些小伙子们的性命开玩笑?象这样的天气我连一只气球都不敢往天空放。” 准尉又耸了耸肩“我想命令非常明确,长官。这架飞机必须得不惜代价截下来。” “是什么类型?” “可能是一架c - 64 瑙斯曼,尽管我们还不能十分确定。不过有一件事是可以肯定的,今天晚上只会有一架小飞机飞在天上。我有类似飞机的图画在这。” 空军司令官研究着准尉递给他的那张纸,然后站起身走到窗跟前。外面飞机场的停机坪上,大片的雪花在弧光灯的光线照耀下随着强劲的风势密集地狂舞着。这间指挥室就在那宽大的木结构飞机棚的后面,飞机棚里停着三架44年产的福克 - 沃夫飞机。 这些老龄飞机留在那里有八年之久了,这还是当年德国空军撤退时因没有过多的空间飞离赫尔辛基而仓促留下的。这些福克 - 沃夫飞机有着相当原始的雷达装置,碰到象这样的天气连吉普赛人的咒语都不用一句就可能一头栽下来。没有最好的飞机是不能在外面这种肆虐的天气飞行的;眼下的暴风雪已经是够恶劣的,而处在那些云团里情况还要糟。 空军指挥官转过身来,叹了口气。“好吧,我想我们还是得照我们被吩咐的去做。但我还得亲自跟部里核实一下,只是为了百分之一百的肯定。你真的确定是要我们飞上天空吗?” “命令就是这样,长官。没有错。” 指挥官摩挲着他的下巴并叹气道。“我想这可能是有俄国间谍急着要逃回去。象这种狗屎天气只能这么解释了。要真那样,我希望能真的值得冒这种风险去逮获那家伙。我只能这么说了。” 他朝空军准尉点了点头并拿起电话筒。“那好吧,马蒂,执行那命令吧。我们最好吩咐小伙子们倍加小心。天上头会非常的难飞。” 两辆福特轿车左转驶离埃普镇的主干道,急冲上径通巴埃兰蒂特岛的小路。 布兰尼冈懊恼地咬磨着他的牙齿。他的手表已是8点10分了。斯普乔森之行完全是浪费时间。那个飞行员摔断了腿正静卧在床上,那是在一番豪饮畅欢后身子滑了一跤而造成的,他已经有好几个星期没飞行了。那条路又是糟得很,一路上都是雪堆和厚冰。一个小时就这样白白浪费了。 他焦躁地望了那芬兰保安局官员一眼。“那些靠近岛的当地警察怎么样?我们可不可以跟他们联系一下?” 斯登伦德对这种异想天开的提议报以宽容的一笑。“这个我也想过,布兰尼冈先生。不过是你说你想小心行事,你要找的那些人带了武器而且可能很危险。离巴埃兰蒂特岛最近的警察局开车也要半小时,而且当地的警察只有自行车可以用来上路。象这种天气,我们最好还是撇开他们。” 布兰尼冈又朝前倾着身子拍了拍司机的肩膀。“老兄,你就不能再快一点吗?” 那个司机是大使馆的工作人员,他局促紧张地回头看了一眼。 “要是我这样做了我们很可能就掉进沟里。这些路尽是坑坑洼洼的。” “给我踩下你那只脚!” 司机犹豫了一下,然后将他的脚在油门上踩紧了。 布兰尼冈又回头看着斯登伦德。“还有多远?” 斯登伦德耸了耸肩。“这得要看路况了。或许十分钟吧。” 那辆福特车刚加速不久,就突然间滑冲了出去,车后尾横甩了上来。司机拼命地打着方向盘将车扳往右,以免滑进一条沟里。后面的车忙一个急刹车,尖叫着在路上冲着惯性力,拼命地想要停下来。布兰尼冈和斯登伦德忙转回头,看见那个司机拼力地想要控制住车头不要滑出路面,直到最后一刻才化险为夷。 他们自己的司机惊魂未定地松了口气。 斯登伦德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敷了敷他的额头,然后抬头看着布兰尼冈。 “就象我说过的。十分钟可以到了。那是假设我们还活着的话。” 布兰尼冈瞟了他一眼,但什么也没说。 夜色吞没了大海,整个天空是一团漆黑。 凌厉的狂风刺痛着他们的脸,四个人边哆嗦着身子边走向飞机棚,萨里宁走在头里,晃着电筒在前面照光。一根长长的电线从发电机拖到外面冰地上,麦西和史朗斯基帮忙把飞机棚的大门推开,萨里宁打开墙上的开关,一排串黄灯光度很强地照亮在冰地上,光线照及到外面黑空一百米远。 “我们的跑道灯。简陋但很管用,”萨里宁得意地宣布,他对麦西说道。“你可以让这些灯一直开着,我说不准什么时候才回来。”他掀去罩在引擎上的毯子,移掉定住滑橇的塞木。 “来,我们把这宝贝移出去,”他说道。 大家一起帮忙把瑙斯曼推滑出去让它沿着坡道下滑到冰地上。飞机又顺势滑了几米,然后才停下。萨里宁叫他们朝后靠一点,他要发动引擎。然后他打开机舱门,将身子撑了进去。 过了一会儿瑙斯曼的引擎轰鸣起来,螺旋桨旋转着打破夜里的寂静,声音听起来就象一只巨大、发怒的黄蜂在嗡鸣着。当萨里宁检查着仪表、拨动着控制板上的开关时,麦西抬头看着夜空。 暴风雪很明显变得更为猛烈了,大片的雪花在四周飞舞着。安娜和史朗斯基用力拖住他们的降落伞,他们的衣着打扮看起来古怪可笑,一身臃肿的跳伞服,戴着头盔和风镜,旁边还有一只破皮箱。 麦西随着喊音回过头来,在飞机引擎的轰鸣下,萨里宁扯着嗓子大声叫道,“就等你们了。”此刻,他仰头看了看黑压压的天空,摇头啧了啧他的嘴。 麦西忙跑过去,将头探进开着门的机舱。“怎么啦?” 萨里宁摇了摇他的头。“看起来真的是两眼一片瞎了。” “那你还可以起飞吗?” 萨里宁咧嘴一笑。“没问题。我担心的是回来的时候。到那时才真的是麻烦。你要确保信号发送机上的绿色指示灯一直亮着。” 当麦西退回身子,萨里宁朝史朗斯基和安娜喊道,“我们最好动身吧。我可不想拖得太久。” 史朗斯基抬头看着那吓人的云层,雪下得更猛了。他问萨里宁,“你肯定这玩意儿会安全吗?” “绝对可以。”萨里宁朝安娜笑道。“全部上机。让我们把这架老爷飞机弄上天空。” 此时此刻,每个人都感到了一种实实在在的紧张气氛。麦西对史朗斯基和安娜说道,“好了,我想就这样了。” 他握了握史朗斯基的手,然后是安娜。“祝你们顺利。” 看起来也没什么其他话好说了。就在这时,安娜犹豫了一下,然后她倾上前来,深深地在麦西的嘴唇上吻了一下。 “德 斯维达尼亚,杰克。”她用俄语深情地向麦西道别。 麦西怔怔地看着她那张冻得发僵的脸,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她已经爬入机舱,史朗斯基跟在她后面,他关上机舱门,麦西则朝后退去。 随即,萨里宁加快了发动机的转速,裹起的雪花在麦西的身周围狂舞着,好象刮来一阵猛烈的狂风似的。马力加足后,飞机开始费力地爬动着,麦西看见舱里那三张脸,萨里宁在前面驾驶座上操纵着,安娜和史朗斯基坐在后面。麦西竖起他的大拇指以祝成功,史朗斯基做着同样的手势。 当滑橇在冰上开始慢慢移动对准那一排串黄灯时,冰面上响起一阵吱吱嘎嘎的声音。过了一会儿,突然爆发出一阵马力提升的轰鸣,这是萨里宁将变速杆挂到前档。稍纵片刻,螺旋桨飞速地旋转起来,然后瑙斯曼推进得更快了。 只几秒工夫,飞机便加到全速,然后这架小飞机高速地在此起彼伏的冻结海面上掠行着,滑橇不时地撞到突起的冰堆而颠晃着。 随后引擎的声音便消隐在狂风的呼啸声里,飞机也被吞没了而消失在鹅毛大雪和夜色中。 在五千英尺的高度,飞机疾掠在黑色中茫茫云海之上。中尉埃卡迪•;巴辛科,年纪二十一岁,此刻正百无聊赖地看着前面深渊般的黑空和闪烁的星点以迅猛之势扑向他的飞机舷窗,这是苏联空军米格15p在高速飞行,眼前的这单调场景都快要让他打瞌睡了。他打了个呵欠。科里莫夫涡轮喷气发动机的噪声在他的耳旁轰鸣着,他疲倦地用戴着皮手套的手擦擦了他鼻子。 真没劲。 他本来应该是在塔林的休息室里,坐在烤火炉旁暖暖他的双腿。夜间象此时飞机底下的那种暴风雪出门简直是发疯了,这种天气人和野兽都不会出外溜达,可列宁格勒空军基地的指挥官却坚持要空中巡逻,还叮嘱飞行员要加倍警惕。 真是疯了。 巴辛科用他隔着手套的手指轻抚着仪表板,不禁微露出笑容。 她真的是一架漂亮的飞机,是最新型的米格机。配上机后那台如万头野豹怒鸣的发动机,这飞机的时速可以达到一千公里。 巴辛科热爱这架米格机。 他的一大遗憾就是他生得太晚了没能年长到赶上那场战争。要是逢上在冰冷的波罗的海上空的一场空战,这种飞机能够照着飞行员的意愿配合到近乎完美的地步。有了这样一架战斗机,他可以把那些该死的德国鬼子全部从蓝天上击下,这是毫无问题的。他的皮手套里面的大拇指玩抚着控制杆顶上那光滑的红色圆盖,在这可翻开的圆盖下是那些红色的塑料键,这些键可用来发射两枚23mm口径和一枚37mm口径的榴弹。 他醉心于将敌机击落的幻想之中。将它打得一团火焰往下掉。不象现在这种无聊的夜间空中巡逻根本就没什么事干。不过起飞的时刻还是能给人以几分乐趣,离地后便是以比子弹还快的速度攀上天空。飞机昂首怒冲着拨开白茫茫的雪空,然后一头扎入清净的夜空。这是一种令人敬畏与刺激交杂的感觉,一种他永远不会感到乏味的体验。 至于那些芬兰佬……哈! 那些靠驯鹿吃饭的蠢人几乎从不敢越过雷池半步进到苏联领空。不过在1940年,在卡累利阿湾他们倒是凶狠地顶住了强大的红军,对这一点他不得不承认。他自己的父亲就是当时的战死者之一。这也就是为什么他特别要求在这个岗位。如果机会出现,有芬兰人进入他的飞行领域,他会不遗余力地将其摧毁,烤熟那王八蛋。 飞机一阵颠簸,前行速度突然加快,一股湍流裹带着飞机,然后飞机就稳速下来。巴辛科检查着他的各项仪表指示。一切都完美无比,所有圆度盘上的白色指针都处在最佳位置,准准地齐排直立着。 还有六分钟的巡逻,然后他就准备掉头返程回到塔林的基地。在休息室里来上几大杯伏特加,再去跟玛格达幽会。他的丰满的爱沙尼亚女朋友脱起她的衬裤比米格机还快。巴辛科一想到今晚那将至的销魂时光便禁不住咧起嘴来笑了。 他启开机载的雷达,指示器指示着装在米格机头罩内的天线指向。他漫不经心地旋调着拨盘,直到指示器下指着底下灰茫茫的云层。他扫了眼绿色荧屏。除了杂波点什么也没有。 突然间他看见一个明亮的白色尖头光标,在前下方二十哩处。然后又是一个。跟着又是另一个。三个光标。 瞬然间,它们又一下子消失了。 妈的! 巴辛科顿时警醒起来,擦了擦他的眼睛。他是真的见到什么东西了吗?在恶劣的天气里,雪花有时会给你象见到鬼影似的错觉。或者是雷达出了问题。 但三个明亮的光标……? 三架高速的飞机在那使人迷眩的暴风雪旋涡里,深夜十一点就在那里,尽管此刻还在芬兰的领空里,但却朝着他的这边飞来。 他妈的怎么回事……? 是他的雷达在跟他搞鬼。 这有可能只是噪波点。他可以呼叫塔林的雷达组,但那些懒鬼在恶劣的天气里是不大会回话的,有时是接收条件太差而辨听不清他们到底在讲什么。 不管怎么说,到下面去看看也没什么坏处。那云是东一块西一块,所以他或许能看见什么东西。他将变速杆松回,喷气发动机的吼声减弱至无声,然后米格机的机头倾下,很轻松自如地降下。 巴辛科的眼睛一刻不离雷达,手指焦躁地拨弄着控制杆上的那红色圆盖。 任何人要进入他的巡逻区域,那么他们就将 被从天上打落下来,妈的…… 麦西站在炉子边,紧张地点燃一支烟。 当他在暖和他的手时,他的两只手都在失控地发抖。它们已经在外面冻麻木了,他跑去倒了一杯伏特加以止住他身子的发抖,跟着他又检查了下那无线电信号机。面板上的绿灯仍亮着。很好。外面一阵狂风呼啸而至,他听到风雪猛撼着窗格便抬起头来看,心中暗暗道,“耶稣,这是什么夜晚呵?” 他一口咽下伏特加跟着又倒了一杯,然后拉过一张椅子在炉边。顶上的灯突然闪灭了几下,然后房间一下子陷入了一片漆黑之中。狗日的。 发电机出毛病了。他得让它再工作起来,不然的话没有外面那些临时跑道灯萨里宁就不能着陆了。他竖起他的衣领,摸索着急急冲向门口。当他刚打开一点门,一股刺冷的寒风扑面而来,紧接着被着一股巨大的冲力将门连着铰链猛击而开。 夜色中突冒出几条人影扑进屋内并直向他冲来。他被猛掀而起,倒头跌在地板上,并将一张椅子也撞翻了。 “搞什么……?” 当麦西想要挣起身子时,一样铁器般坚硬的物件砸在他的脑壳上。 第二十九章 第二十九章 简尼•;萨里宁已经开始嗅到了不祥的气息。他正在冒汗,汗珠从他的脸上滚落下来。 起飞二十分钟后飞机就开始剧烈地摇晃起来。在五百英尺的高度,在迷眼的白色暴风雪中,飞机穿入厚厚的漩涡云中,这架小飞机东飘西摇的象一只放在飓风里的气球。萨里宁使尽浑身解数控制着飞机,直觉告诉他情况还会变得更糟。 他扭头瞟了眼他的乘客。那姑娘的脸简直成了一张白纸,看上去她随时随地就要呕吐。那美国人倒看上去十分镇定,但他紧紧地抓住座椅以不让自己被甩出去。幸好这两个人都已用安全带绑扎在座椅上。 当瑙斯曼又猛烈摇晃时,萨里宁忙回过头来。一道闪电出现在窗前,飞机舱的玻璃一下子被照得透亮。无数道宽宽的静电脉络迅速地在驾驶舷窗的每格玻璃上延展着,就象快速生长的葡萄藤在窗外蜿蜒攀爬着。这真是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场面,萨里宁转首朝他身后的乘客大叫道。 “这是翼梢电光。一种奇特的自然现象。象这种天气你会常常碰到的。不用怕,它不会有什么危害。” 史朗斯基问道,“再过多久我们跳伞?” “大约再过十五分钟就可以跳了。我们不能躲在这云里太久。这比我想象的要来得恶劣。你们最好先检查一遍所有的东西作好准备。空投以前我会叫你们的。” 他转回头去扫视了遍他的仪表指示,忙乱地拨弄着面板上的一个转盘,史朗斯基和那姑娘检查着他们的降落伞扎带。 史朗斯基看着她。“没事吧?” 安娜的脸色都发青了。“你可没跟我讲情况会是这样子的。” 他笑了。“有些事还是事先不知道的好。别怕,很快我们就熬到头了。” 突然间一阵喀嚓嚓的巨响,瑙斯曼一下子大幅度地倾斜起来,然后又是另一阵巨响,飞机横身翘起倾向左侧,萨里宁拼命地操作着操纵杆要控制住飞机的平衡。安娜一把猛抓住史朗斯基,直抓得他发痛。 “怎么回事?”史朗斯基朝着芬兰人大声叫道。 “是雷电在劈我们。上帝,这雷劈太厉害了。这样下去会出危险的。” 突然一阵象机关枪的声音犹如凶暴的浪涛密集扑来,震颤着飞机,狠命地摇晃着它。随即震扰如退潮般地消去,然后慢慢地又作响起来发作,只是这一次要来得更加猛烈,直到这飞机的每一个部位都在狂猛地摇撼着。 萨里宁在噪声中大叫着,“我的天,耶稣。” “这又是什么鬼名堂?” 汗珠都从萨里宁的眉毛上滴落下来。“这是冰雹,象网球大小的冰雹在袭击我们。我们得赶快钻出去。我们只能在云外碰运气了。” “我记得你说过这玩意儿能抗得住任何东西?” “我没想到会变得这么糟。抓紧了。” 他将控制杆推向前,并松开变速杆,瑙斯曼开始机头朝下。有那么片刻冰雹和雷劈甚至变得更加暴烈,然后他们冲入一片朦胧的万里夜空,在一千二百英尺高度,一切顿时都平息宁和了下来,有的只是一絮絮的薄云和一片片雪花从他们机旁疾掠而过,底下就是冻结的波罗的海。萨里宁遥指着左前方远处一片微弱朦胧的亮点区。 “那就是塔林。再朝东过八分钟就要空投了。” 突然间一阵疾风从旁嗖然而过,瑙斯曼被着这股气流刮带得猛烈摇晃着。萨里宁忙朝上看着,只见一道灰光如闪电般地从他们的机旁疾掠而过。 “噢我的上帝!” “那是什么啊?”安娜急叫着问道。 萨里宁还未及回答,他们就看见一阵弹射火力紧贴着右处曳光而过,跟着又是另一道灰光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吼叫着从旁擦过。 “妈的……;今天不是个好日子。我们遇上伴了。让我看看怎么对付。” 他迅速加速,将控制杆拉后,放下飞机的襟翼,瑙斯曼又升回入漩涡云中,当云雾包绕上来后,飞机剧震起来,刚才的那雷劈和雹袭又来了。 “这到底是在搞什么鬼?”史朗斯基问道。 “我哪里知道,”萨里宁气急败坏地答道。“那是芬兰空军的福克 - 沃夫飞机。我真不明白。那些家伙不应该在这样的天气起飞。而且他们是飞在苏联领空。我们一定是被赫尔辛基的军用雷达给探到了,空军想要搞清楚。他们可能以为我们是借着坏天气飞行的一架俄国人的侦察飞机,所以他们会开火,但这也说不通。” “我们怎么办?” “我们别无选择。呆在云里飞下去。不是很舒服,但总比在云外让我自己的同胞朝我们开火来得更安全。” 萨里宁快速收起襟翼并检查着他的仪表指示。他脸上的汗珠晶晶发亮,仪表板因为气流被震得很厉害。给人的感觉就是好象这架瑙斯曼小飞机是开在鹅卵石路上,然后,当襟翼被收进来后,这被颠的感觉慢慢地减轻了,但仍没完全消除。 “再过三十秒我们就到爱沙尼亚上空了。要是那些福克 - 沃夫的飞行员脑子清醒的话他们应该不会跟我们飞进来。我估计到空投区还有七分钟的时间。等我叫跳,打开那门就准备跳。别磨蹭太久了。” 他回过头去照应着他的仪表。这等待看起来就象永远不会结束似的,这架瑙斯曼又不住地剧烈摇摆着。终于他回头大叫道,“我要钻出云了。准备好开门。我会尽快找到你们的空投地点!”史朗斯基和安娜都作好了准备,然后萨里宁松回变速杆,并将操纵杆推向前。数秒工夫他们穿出云外,飞在一千二百英尺高度上那几乎静滞的夜空。夜景因那片片雪花仍显得依稀朦胧,但他们还是能看得见远处塔林的灯火。萨里宁戴上他的耳机,边细调着无线电接收器上的拨盘,边注视着他的仪表反应和指南标针。 “见鬼!” “现在怎么啦?” 他回头看了眼史朗斯基。“这里应该收得到俄国人的指向讯号,但我只听到杂声。这该死的天气。” 他朝旁边的舷窗张了眼外面的朦胧夜色,汗珠都从他的两边太阳穴渗出来了,他极力想要辨识底下陆地的地形。照史朗斯基和安娜看来他想要看清下面这是不大可能的事,底下的陆地都是一片夜色笼罩下的淀白色雪原,处处闪烁着晶粒光亮,但突然间他身子一紧,聚神听着耳机。他拨转着仪表板上一个转盘,然后猛转过身来大叫道,“得到指向讯号了!二十秒后空投。把门打开!” 史朗斯基将舱门推开。一股刺冷的寒风猛刮进机舱。看起来要把门完全打开是不可能的事,风力顶着那门就象在推着千斤重的门,然后终于它被推到底,史朗斯基将它用钩子钩牢。他抓住安娜的手臂,将她拖近身示意她先跳。 她移过他身旁来到门边,然后萨里宁大吼道,“跳!跳!跳!” 这刹那间她显得有点犹豫,随即史朗斯基将她一把推了出去,数到三,自己再扑身在她后面跳下,顷刻之间便被那狂风夜色吞没了。 机舱里,萨里宁一只手把握着操纵杆,朝后探过身松开钩子,门“咣当”一声闭合上了。他将它定住位,然后转回身来,瑙斯曼突然一阵倾斜,然后又慢慢恢复了平衡。 他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抹了把一脸的汗水,然后驾着飞机划了个漂亮的圆弧。此刻他只希望那些福克 - 沃夫别再埋伏在什么地方,因为他们要真的是那样,那他可就遇上麻烦了。所以这意味着他还得呆在云里,尽管这样有着一定的危险。 他咬了咬他的牙,又长吐了口气。“好吧,宝贝,让我们看看能不能让你顺利回家。” 埃卡迪•;巴辛科浑身热血沸腾,如烈火在熊熊燃烧。米格机撕开云雾,在五千英尺的高度,以四百节的速度显示疾冲着。 一分钟以前他又在雷达上看见了另一个尖头信号。一个较慢较小的信号。一架小飞机,他心里猜想着。几秒钟后它在屏幕上的杂波点中消失了。巴辛科皱起了眉头。他肯定他是看见那信号就在他的近旁处,可能就是几英里远而且慢慢地移动着。这不会弄错的。 他先前探到的那三个尖头信号一直在时隐时现,他没法跟住他们。这都是那该死的天气搞鬼,使得雷达没法正常工作,但他们不容置疑地就在那儿。三架高速飞机和一架小型飞机就在那迷眼的雪花云里的什么地方。 眼前的现象实在叫人搞不懂。这就象在玩俄罗斯左轮枪游戏。那小飞机可能是一架侦察机,但象这种天气这也讲不通,而且如果他没搞错的话,那三架快速的飞机看起来正在追逐着那架小飞机。 除非那架小飞机是苏联的? 是一架从列宁格勒空军基地飞出的侦察机误撞入敌人的领空,而芬兰人在追他。这是唯一的解释了。巴辛科搔了搔他的下巴,又扫了眼雷达。 几秒钟后那三个快速的尖头信号又出现了。就在五英里远,并正朝他快速飞来。这一次他们一直出现在屏幕上。但却没有了那架小飞机的信号。或许芬兰人已经把他打掉了。 一念及此,巴辛科便不禁怒火中烧,对那三个尖头信号咬牙切齿地说道,“就呆在那儿别动,你们这些狗东西。” 他决定飞出云外看看能否用肉眼看到他们。如果他能,那么他保证他会把那些芬兰人从天空中打下。那飞机朝苏联领空逼得够近了,看他们的机动灵活性和那速度,这只能是军用飞机。巴辛科咧嘴一笑,他关掉了自动驾驶,将操纵杆松向前面,又拉回变速杆。 米格机减低了速度,没入云中,跟着便遭到一阵猛烈的、似乎永不停止的冲击,但十秒以后,当他飞出云外进入一块突然开阔的空域并开始准备拉回操纵杆时,巴辛科的下巴一下子惊骇地张开了,他的双眼惊恐地圆睁着。 他看见那架小飞机恰恰就在正前方,笔直地对着他冲过来。他疾忙拼命地将飞机转向右舷。 这世上要真有地狱的话,那么眼下就一定是了,简尼•;萨里宁心里在想着。 静电弧不住地划过舷窗玻璃,脉络状的电光就在他眼前闪舞着,而那架小瑙斯曼就象发了性子的野马在猛颠着,大块的冰雹又开始在肆虐猛击着,机身被震个不停。 他以前许多次碰到过坏天气,但从来没象这么恶劣的。况且平时要看见暴风雪的云层都是尽量躲得远远的。 这一次是不可能躲了。过了一会儿,当他检查着他的仪表时,一股突如其来的向下气流一下子将他压出云层外,飞机被疾推入一块开阔的黑色夜空中,当萨里宁的耳朵听到一阵轻微的嗥鸣声,本能的反应使得他忙抬起头来看。 “我的天!” 他看见米格机的机灯,它正吼叫着朝他径冲过来。 “耶稣……;不!” 他拼命地将操纵杆推向右,瑙斯曼一个急转,其扭转力之大,使得它的壳体“喀嚓嚓”地从机头一直豁裂到舱门。 米格机撞到了萨里宁的左翼,随着一记可怕的震颤和轰响声,左翼硬是被撕扯掉了,然后是一阵金属爆开声,在萨里宁耳边轰然响起,瑙斯曼一下子歪向左边。 萨里宁突然间有着一种奇特的感觉,好象他是腾空悬在半空中,片刻间,在他身后又响起第二记巨响,米格机被炸开了花,发出耀眼的光芒。 近乎只一秒间隔,又响起了第三记爆炸声,但这一次是直接将萨里宁的驾驶舱炸爆开,并且如打连环雷似地响个不停,这是他自己的油箱被点着了。 这是一阵极短暂、极强烈的炙痛感,然后他即被一团橙黄色的火球给吞噬了。 史朗斯基在冻人的夜空中往下飘降着,剧强的寒气直渗到他的骨子缝里,冰冷般的寒风猛刮着他的双耳。在他左方的远处,闪烁着从塔林发出的光亮。从机上跳下后他数到十,跟着他猛拉一下开伞索。随着一记震耳欲聋的巨响,他被往上一吸,当降落伞张吐开来时,他的呼吸空气也如同被飕然抽空似的。 当他往下飘落时,他看见底下白色的原野和一片片黑漆漆的森林。他努力着想要尽快地恢复他的方位感,他看见右方的远处有一条延展的公路,还有几块亮灯区,再就是路两边街灯的光影区。此刻映入眼帘的是一长排军用车队的车灯沿着公路蜿蜒游移着,他猜想这是一条主干道。他伸长着他的脖子,在绑带里扭着身子,想要看看安娜的降落伞。 空中什么也没有。 当他再往下看时,那雪地正迅速地上涌着扑向他。当他摆好姿势准备落地时,一股风突然而起将他刮向右方。他看见黑压压的森林边缘正赫然朝他逼近,他拼力地想要偏到一边,猛踢着他的腿,刚刚好跟树木擦身而过。他紧紧地拉住绑索直到降落最后一刻,然后他放松身子,重重地倒在雪地上并就势打了个滚。 他扯开他的绑索,一边支起身子一边收着他的降落伞,并打量着周围的地形。平地后面,在隆起的坡地上是一片又高又密的白桦林。在他正前方,他看得到远处冻结的波罗的海,一片灰蒙蒙的浩瀚冰海。他估算他是在离空投地点两、三百米的地方。 但安娜在哪里? 他化了几分钟的时间脱掉跳伞服并将降落伞和随带的装备器械埋起来。他决定从衣箱里拿出军服将它另埋在五十米远的地方,他在附近矮木丛里挖了个洞,然后他整了整他的衣帽,带着衣箱朝林子那边迈步走去。 当他穿过林子来到另一边时,他看见坡下有一条小路,然后身子不由得僵住了,他看见一辆标着红星的吉斯军用卡车就停在路旁边。 当他刚要探手去摸托卡雷夫时,他听到一记武器的打开保险声,便疾转过身子。 突然间,一道光不知从林子里什么地方刷地射出,照在他脸上,他顿时被照得眼花缭乱,只听得一个人用俄语命令道,“别动,不然我就开枪了!” 史朗斯基眯眨着眼。那道光慢慢地从他脸上移开,往下照探着他的身子。然后那光从树后移出,现在他能看清是两个穿着军服的人,另外还有一个人影夹在他们中间。其中的一个人握着一支手枪,另外一个人则拿着电筒。 “走向前来。要慢慢地。” 史朗斯基移近了些。他看见他们其中的一个人是一个年轻的大约二十多岁的克格勃上尉,另一个人是一个长得粗壮的军队里的上士,然后他的心一沉。 安娜站在他们俩人中间。她的头盔和护目镜都不见了,她的头发披散着,跳伞服也被撕破了,而且脸上现出痛楚的表情,显然是因为被那上士狠揪着手臂。 那个拿着托卡雷夫的上尉打量着他,并且得意地一笑。 “欢迎光临爱沙尼亚,同志。” 第五部分 1953年2月25日---27日 第三十章 莫斯科 2月25日 一辆黑色吉斯轿车悄无声息地滑驶着,最后停在克里姆林宫庭院门外,此时离午夜刚好差3分钟。 尤里•;;路金少校跨出车外,伫立在一片雪花纷飞的大风雪之中。一名年轻的上尉已经等候在庭院台阶底处,他穿着一身崭新的克里姆林宫警卫制服。当他看见路金时,忙上前一步,快速说道,“这边走,少校,请跟我来。” 上尉健步跨上一段通向上面一个拱廊口的台阶,路金跟在后面,两名身穿制服的警卫一人一边,“啪”地立正行礼。拱廊口底下的庭院里,照明灯全部打开,一切都被照得通明透亮,灯光打在芥黄色的围墙上又反射出余辉,庭院的一端,有一长串卡车森然停着,帽上镶有蓝带的克里姆林宫卫兵们全副武装地坐在车上,一律手持冲锋枪。 这般如临大敌的气氛,不禁令路金的颈背上渗出冷汗来,他不知要发生什么事。 那个电话是半个小时前打到他家里,他要在十分钟内整装好去赴克里姆林宫的一次紧急召见。当他还在接电话时,那辆豪华的黑色吉斯轿车已经停在外面街上了。三分钟后,他穿上最新的制服,匆匆吻别了惊惶不安的娜蒂亚,然后跑下楼梯,迈上了等候的轿车。 现在当他疾步走在那克里姆林宫警卫军官的身边时,那份疑惧和不安的感觉仍挥之不去。他心里揣摩着,这么晚了他被克里姆林宫召见,不会是什么好事,只能意味着某种麻烦来临。 台阶的顶端,拱顶之下,竖着两扇高大的栎木大门,这里又有两名身穿制服的警卫。上尉打开其中一扇门,“请进,少校,小心门槛。” 路金踏入一个长长的、装饰相当华丽的过道走廊。上尉在后面随手把门关上。一股热气朝着路金迎面扑来,当中混杂着地板上光剂的蜡香味和潮腻腻的酒酵味。墙壁是令人心怡的荷蓝色,地上则铺着考究的红色丝绒毯,一座晶莹剔透、豪华精制的枝形大吊灯悬在天花顶上空,过道尽头是两扇擦得发亮、非常气派的通顶大门,在那里,又有两名警卫站着。克里姆林宫的保安措施向来是十分的严密,但是象今晚这样,在路金看来,则是紧张防范得有点不同寻常,他不由得又在猜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上尉的神色保持严肃、冷峻,一双眼睛直视着前方毫无表情,行走中,路金故作随便地探问道,“我想你知道我为什么来这里?” 年轻人摇了摇头,淡淡一笑,“我一点也不清楚,少校同志。我的使命就是接送你。” “今晚的保安好象特别严?” “这与我无关,少校,我只是确保把你送到目的地。” 路金还想再说什么,他们已经走到了过道尽头。一名警卫仔细地检查了上尉那张有专人签名的通行证,然后放他们进入大门里面。他们进入一个布置豪华的办公室外间,里面有红色的地毯,各种各样精美的沙皇时代的挂毯装饰,还有布哈拉的踏脚方毯。一阵轻微的音乐声从正对面的一对栎木门后传出。 一个体躯庞重、脸肥嘟嘟得象个馅饼似的上校坐在一张桃花心木的办公桌上,漫不经心地翻阅着报纸,他的双层下巴从衣领里堆溢出,他的两边各站着几个全副武装的克里姆林宫近卫军官,手按在解开的手枪皮套上,桌的对面是一个身穿制服、紧扳着脸的中年女子,她那巨硕的胸脯在上衣里高高隆起。她抬头打量着路金他们,而那个上校则在桌上转过身来。 上尉向他出示了那张有专人签名的通行证,然后敬了个礼离开了。 那个上校朝路金笑了一下,把他引到一边的座位上,和气地问道,“来点茶或咖啡?或许更想来点矿泉水?” 路金摇了摇头。他督了一眼身旁那些近卫官,他们审视的眼光齐刷刷地盯着他。他随即又看着上校。 “我是否可以知道为什么我被带到这里来,同志?” 上校朝那女人投去神秘莫测的一眼,然后目光回到路金这边,展颜笑着。 “不要紧张,很快你会知道的。” 路金坐在那里试图让自己放轻松,却怎么也办不到。他的胃因忧惧交加在翻腾作痛着,他的断臂部位也在隐隐发痛,那阴冷的金属假肢就象一块冰似的,它是在那吉斯轿车的后座冻成这样的,外面的冷空气降到零下15度。不远处他听到克里姆林宫的钟楼在敲乐报时,正值午夜。也恰恰在这当口,他对面的一扇栎木门“咔嗒”一声从里面被打开。 一个身穿克格勃制服的上校从门后半探着身子出来,他身后的那片黑暗中,闪烁着蓝色灯光。 路金并不认识这个同僚,但这人看起来象是一个体力充沛的人,身材高大,那肌肉发达的身躯在崭新的制服里面绷得紧紧的。 那双阴鹫的蓝眼睛嵌在一张冷酷无情的脸上,同时再布上斑斑点点的粉刺窝和痘疱。路金注意到了那人的左耳朵削去了一部分,一副黑色的皮手套插在他的束扎上衣的皮带里,一本硬面文件夹被夹在他的腋窝下。他询问的目光看着那个胖上校,胖上校忙用拇指朝路金一指。 那彪悍的上校将目光盯在路金身上,然后勾了勾手指,粗声无礼地说道,“进来。” 路金站起身,朝那扇门跨步走去。黑暗中,只觉得屋内有彩色光线交织闪动着,还有音乐声以及一股强烈的烟草味。当门在他身后关上时,路金才发觉自己置身在一个宽敞的小电影院里,几排豪华的红皮软座面向前方,暗色下一排头影在前排冒出簇动着。路金目光再往上移,银幕上正上映着一部彩色电影。 他从没见过电影里的男女演员,但他猜想这是部美国电影,女孩们穿着褶边的裙衣在酒吧跳舞,而一个男人戴着顶牛仔帽,唱着英文歌,并手持着吉他摇头甩肩地乱弹一气,场面显得荒诞可笑。 那上校用一根铁棒似的手指戳了戳路金。 “坐那里,路金。保持安静。”他指着非常靠后的一排座位中的一个。“电影还没结束,克里姆林宫不喜欢它的娱乐被打断。” 路金沉身坐在深深的红皮软座上,而那个子魁梧的上校则侧身移到靠里坐在他旁边的座位上。 过了好一会儿,路金才使自己的眼睛适应周围这种微微带亮的暗色。在前排,好象有六、七个人,混浊的香烟雾袅然升起并扩散着,直漫到天花顶。一张长条型的桌子放在这电影室右端的墙侧,上面有一盏灯吊挂着,用灯罩遮着,会聚的黄色灯光洒映在地板上。 两名身穿军装的勤务员站在两边,路金看见那张桌上排列着一个个放有伏特加、白兰地和矿泉水的银色小盘,盘子旁边有一个开着盖的大盒子,里面放着巧克力,再旁边则是一个大篮子,里面盛满了各种新鲜水果,饱满晶莹的葡萄,色泽光亮的桔子和梨子,还有鲜红欲滴的苹果,这些水果冬天在莫斯科市场上是很难见得到的,但是很明显,克里姆林宫是不必为这种奢侈的供货而发愁的。 时不时地,会有一只手从黑色中举起,借着银幕的光亮招一下,过不一会儿,就会有一个勤务员穿过座位来到那长桌边,倒一点饮料,或拿一些巧克力或水果,放在一个小的托盘上,然后回进黑色中。 十分钟以后,电影盘片转到尽头,影片结束了,电影室内跟着响起一阵咳嗽声和吐痰声,但是没有人起身,灯也仍然关着。路金疑惑地坐在那里,他看见放映员,一个身穿上尉制服的年轻人,照着手电筒,紧张地换上一卷新片。银幕闪了一下,又出现了镜头。 这次的镜头是无声的,而且是黑白的。银幕上打出黑色背景下一串大大的白字“反对苏联人民和国家的罪行判决”。 标题渐渐地消隐。 一个覆盖着白雪的鹅卵石庭院出现在银幕上,十几个哆嗦着身子的男人和女人一字串地被押出来背靠一堵墙站着,路金辨觉得到其中一个男的实际上是一个骨瘦如柴的男孩,年龄不会超过十四岁,他的脸因寒冷和害怕而哭丧地耷拉着,看得出,他是在哭。 一排持枪的行刑小组正在列队,身穿制服的克格勃在检查着他们的来复枪,然后陆续准备完毕。路金看见银幕上行刑指挥官举起了手,无声地喊了下命令,来复枪喷出硝烟,那些男男女女还有那个小孩都踉跄地朝后撞在墙上,然后瘫倒在地上。 当他们躺在那里时,那个男孩的身体仍还蠕动着,指挥官迈步向前,从皮套中拔出手枪,瞄着那男孩的头,男孩的头令人欲呕地颠簸了一下,然后那身体就静止不动了。然后那指挥官在尸体堆里转了一圈,在每一具尸体上补了一枪,路金恶心地把头扭向一边。 却见他身旁的那个上校似乎看得津津有味,嘴忘情地张着,露出一丝残笑。 接下来的十分钟里,那部残酷的电影盘片就一直在放着,镜头里又有许多人一批、一批地押到庭院,枪决不断重复着。至少有五十个男人、女人和孩子被押到雪地里射杀。就在这时候,黑暗中前排有一只手高举在银幕那叠高的尸体堆前,一个勤务员拿了一些水果和巧克力放在一个银色的小托盘上,匆匆地送了过去。 就在路金感到自己快要支撑不下去的时候,电影盘片走到了尽头,头顶上的灯开了。 路金眯缝着眼。当那些臃肿、萎靡的身体慢腾腾地从他们的豪华软座上撑起时,一阵阵剧烈的咳嗽声迸发出来。 路金被惊得僵住了身子。 约瑟夫•;;;;斯大林的身影从前排中的一个座位站了起来,那萎缩的左手,板刷般的灰白眉毛和头发,还有那不会搞错的浓密髭胡。 他穿着简朴的灰色上衣,看上去要比路金想象中的来得衰弱,他的皮肤苍白,松得都皱在一起,但当他点燃烟斗后,却仍是很有兴致地微笑着,踱到一群养尊处优的显贵中间,加入他们的交谈。他们都呵呵大笑起来,好象是有人讲了个笑话。 路金立即认出了这群人中其他的几张脸。 尼克莱•;; 布尔加宁,老是铁板着脸的前国防部长,在他旁边的是笑吟吟的乔治•;;马林科夫,他身材微胖,裤子松垂着,是共产党最高主席团的常务委员。 另外一个人站在人群外面,秃顶、身材显得发育不良,矮矮胖胖,穿着一身黑色的宽肥松弛的衣服,他那头皮蹭亮的南瓜头看起来没有头颈似的,在他金丝边眼镜的后面,那双乌黑、窥探的眸子里充满了慑人的邪气。他的画像挂满在捷尔任斯基广场克格勃总部的每道墙壁上。 拉甫连季;;;;;;;;贝利亚,国家安全局的首脑。 路金僵坐在那里一动不动,身上冒着冷汗。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为什么被召来到这种场合? 坐在他旁边的上校站了起来,他的庞大身躯象座铁塔似地居高临下,象要压住路金。 “在这等着。” 然后他朝前排走去。 房间里的人开始走空了。 路金看见一个军官打开右侧一个出口门,莫洛托夫和马林科夫大步走了出去。过了一会儿,约瑟夫•;;斯大林拖着脚步慢腾腾地朝门口走去,但是在最后片刻,他犹豫地停下脚步,然后回过头来,眯缝起他的眼睛。他在盯视着路金。 路金只感到自己的脉搏突然加速,他不敢肯定斯大林究竟是在朝他笑还是在朝他瞪着,但有一点是肯定的,这个人在朝他看,用一种叫人极不舒服的眼光。令人困扰的是,当路金刚想从座位上欠起身子时,也就在这一刹那,斯大林突然别过头去,走出了门外。 路金喘了口气,不知这到底是祸是福。他焦虑地扫了一下屋子,只有那个把他带进来的大个子上校、放映员和贝利亚留了下来。 突然那个上校招手叫路金到他们那边,路金站起身来,朝前排走过去。 上校粗声说道,“路金少校,这是贝利亚同志。” 贝利亚站着身子,矮小的个子几乎要被他身旁的那座铁塔般的身躯盖没。 那蟒蛇般深茶色的眼睛隔着玻璃镜片直勾勾地盯着路金,那张苍白的脸诡谲地一笑,然后用那滑丝丝的声音说道,“那么说这就是路金少校喽,真是幸会。” 贝利亚没有伸出手来跟他相握,却一屁股陷坐在一张皮椅里。在他旁边,支着一张折叠式的桌子,上面有个放着巧克力的小银盘,旁边银色的小碟里装有红色的鱼籽酱,一瓶结满冻露的克里米亚香槟酒冰镇在冰格里。贝利亚扳下一块巧克力丢进嘴里,蠕动着颏骨咀嚼。 这个人长着一副令人心悸、奇诞无比的模样,人缩在那张红色的皮椅里,看上去比马戏团的侏儒小丑高不了多少,两只脚悬空在椅子边,那双脚硕大而扁平,显得奇丑无比,看上去跟他身体的其他部位不成比例。一根钻石别针插在灰色的丝绸领带上闪着辉光。 那又短又肥的手指朝一个座位示意了一下,“坐吧,路金。” 路金落座后,贝利亚转头向后面的放映员说道,“装好最后的那部片子,就可以走了。”那人照他的吩咐装弄完毕,敬了个礼,疾步走出屋外,随手带上了门。贝利亚说道,“行了,路金。你觉得我们最后的那部片子是不是很有意思?说说你的意见吧,少校。” “看了并不让人好受,贝利亚同志。” 贝利亚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不过象这类的严惩还是经常需要的,你看见的那些被处决的人都是犯下了严重罪行的人,盲流、小偷和刑事案犯,因此这是他们应得的下场,你说呢?” “我相信首长同志比我更能洞察一切。” “你都快成一个外交家了,路金。你这样可真是叫我失望,我喜欢直来直去。” 贝利亚朝对面的上校“啪”地打了下响榧,“档案,鲁穆尔卡。” 那上校趋步上前,把那个文件夹呈递了过去,贝利亚随手翻了一下。 “我看过你的经历介绍,路金。一个有趣的故事。曾经是一个享有盛誉的军官,最后却因为心慈手软而翻了船。”他脸上浮出幸灾乐祸的笑意,眼睛扫了一下路金的假手,“如果不是你在44年的那次小失误,毫无疑问,你现在应该是一名正级上校了,而且你的手还会是完好无损。” 路金淡淡地说道,“我想传我来这里拜访,一定是有什么原因吧,贝利亚同志?” “我还没讲完呢。总的来说,你还是我们战时拥有过的最杰出的反间谍军官之一,在跟踪渗进我们领土的德国特务方面,你是有着一种特殊的才赋。”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贝利亚同志。” “不算很久,我是这样认为的。而且有些才赋还是我们后天培养成的。告诉我,我听说在你们部门里,在跟踪德国特务方面,所有最出色的人员都是清一色的孤儿,这是不是事实,路金?” “这我说不上来,贝利亚同志。” “不过这倒是个奇妙有趣的现象,不是吗?无疑地心理学家们可以来解释这方面的原因,这种人永富有一种追查和探寻答案的激情本能,就好象极其渴望揭开他们自己的身世秘密一样,而你,路金,又是他们当中的佼佼者。” “那些时光对我来说都已成过去,贝利亚同志。战争已经结束了,我现在只是警察队伍里的普通一员,这类事情已经与我无关了。” “别太贬低你自己了,路金。你可远不是什么普通的一员,克格勃是从来不招傻瓜的。” “我的意思是……” “还是忘了你的意思吧,”贝利亚粗鲁地打断他的话,身子朝后一靠。“如果我告诉你我们英明的斯大林同志的生命正受到某种威胁,你还认为这与你无关吗?” 路金张大眼睛看着贝利亚,又看了看坐在对面的上校。最后目光又回到贝利亚这边,并说道,“我想我还不大明白。” 贝利亚朝那个克格勃上校摆了下手,“这是鲁穆尔卡上校,是我的贴身随员之一。跟路金讲讲目前的情况。” 鲁穆尔卡站了起来,双手背在身后,胸脯鼓得高高的。 “两个小时以前,我们在芬兰湾的一架米格战斗机在巡逻时,突然从塔林的雷达屏幕上消失。我们相信飞行员是发现了有入侵者进犯了苏联的领空,我们派了另外三架米格机到那架飞机失踪的飞行区。一个小时以前,那架失踪的米格机的出事地点被发现,是在波罗的海的一个冰原里,在那里还有一架相撞出事的小型飞机,一支紧急组成的陆地巡逻队已经步行出发,穿过那冰原,去检查坠毁地点。” 贝利亚的目光盯回到路金身上。“这听起来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可能会这样想。可是根据我们的情报资料,美国人打算让两名特务,一个男的,一个女的,潜入莫斯科企图杀死斯大林同志。我们相信这两个人已经在塔林附近空降,而那架小型的飞机就是他们搭载的工具。尽管你的过去有过错误,但是有些高级领导人仍然高度评价你的才赋,路金。而现在我就需要这些才赋,我要你去找到那个男的和那个女的,把他们带到我面前,最好是活的。” 路金大惊。“我还是不明白。” “很简单,路金。我给你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这次由你来负责这桩案子,在我的直接指挥下。” 贝利亚把一份案卷递了过来。“把这拿去,好好地研究一下,从里面你可以发现所有我们了解到的美国人派遣的那个女人和男人的情况。尤其是那个男的,可以相信是一个特别有趣的对手。而且我认为你和他有着某种程度的——我们该怎么说呢?在特性上有着共同点,年龄就是一个方面,还有智商和能力都不相上下,这是我的评估。你们两个人的气质可能非常地相符。战争时期你们有时候不也是用过一种手法吗?挑选一个人出来,其特征与他的对手非常地相近,用他去跟踪那个敌人直至最后把他消灭?毫无疑问这是些所谓的心理学家想出的馊主意,但我不得不惊讶地承认,有时候这样做还是蛮管用的。” “那个男的,还有那个女的,他们是什么背景?” “全部在文件里,我们所知道的一切,包括我们怎么察觉美国人的阴谋,都写在里面,里面还有照片,或许会有些帮助。我相信,那个男的将会是一个本事高强的对手,所以小心点,路金。另外,你有绝对的权利去行事,只要你认为有助于抓住这两个罪犯。” 贝利亚从口袋里掏出一封信,炫耀地一挥交给路金。 路金读着信,贝利亚说道,“要是有任何人怀疑你的权利,这信写明了你是直接为我工作,你所要求的所有协助都会毫无问题地得到。你要直接向我汇报情况。从你自己的下属中挑选任何你需要的人手。这里的鲁穆尔卡上校会在这桩案子里作为我的私人代表一起参加。他的军衔比你高,不过案子仍由你负责指挥。不用说,鲁穆尔卡会给予你所需要的任何协助。你看上去很震惊,路金。” “我不知该说什么好,贝利亚同志。” “那就什么也别说。一架米格机就停在乌诺克夫,只要天气一好转,就载你到塔林。看这雪势,没有几个小时是好不了的。当地的克格勃和军队已经派出好几支巡逻队搜寻那两个人,他们在等着你去指挥。当地的指挥官已经接到通知要追捕这两个人。当然他们不清楚这两名敌人的任务目的,因为目前这仍然属于绝密。鲁穆尔卡上校稍后会加入进来。天气如果有任何好转的话,值勤军官会跟你的办公室联络。” 贝利亚打了下响指,鲁穆尔卡走到放映机边,开启机器。然后贝利亚回过头来,他的眼睛里闪露着阴沉和危险的凶光,使得他整个人看起来极具一种威胁的气息。 “这事事关重大,路金。所以别给我搞砸了。我可不想你有一天出现在银幕上,站在一排行刑队面前。去找到那一男一女。找到他们并带来给我。只要你做到了,斯大林亲口答应会提升你为正级上校。要是出了我的洋相,我可不会饶人的,这就是给你的命令,你可以走了。” 贝利亚轻慢地挥了挥手,帮自己又倒了些香槟。过了片刻,鲁穆尔卡按了下开关,房间陷入了一片黑暗,银幕闪了一下,几秒钟后,出现了镜头。 鲁穆尔卡走回来,带着路金出去。 走到门口时,路金禁不住回头瞧了一眼。银幕上的电影是黑白的,没有声音,只有放映机转盘时的嗒嗒声,一串叫人心惊肉跳、活动的镜头画面出现在眼前。直看得路金全身的血都变冷了。 一个赤裸裸的姑娘被横绑在一个长长的金属台上。她长着黑头发,非常的年青。她的四肢被大张开用皮圈套紧着,她的双眼惊恐地张大着。看得出她恐惧到了极点,白沫都从她的嘴里冒出了,好象是癫痫发作似的。她猛烈而又绝望地挣扎着,她的嘴张开着,在发着听不到的嘶喊声。她的头猛撞着金属台,为了要让自己失去知觉而得以解脱。 一个男的进入镜头。他套着件厚厚的橡胶围裙,里面是克格勃的制服。他的手指粗暴地探插着那姑娘的两腿间,然后他开始将一根粗粗的电子探棒捅入她的阴道,一根长长的软电线连在那探棒上。 路金看见那女孩脸上极度痛苦和恐怖的表情,便忙恶心而又难以置信地转过头去,根本就不能再多看一秒那电影,而贝利亚则安坐在那里,啜饮着他的香槟酒,定睛瞧着银幕。 鲁穆尔卡咧嘴一笑,边戴上一只黑色的皮手套边说道。“怎么啦,路金?看见一个女人受刑就受不了啦?”他朝路金的手瞧了一眼。“难怪那德国娘们会把你弄残了。要我的话就照她的眉心开一枪。” 鲁穆尔卡又将另一只皮手套狠狠插上他的手,残笑着走出去。路金待了片刻,然后跟了出去,人象大病过一场。 半个小时后,当帕沙赶到时,路金正边抽着烟边细读着贝利亚给他的档案资料。 这个蒙古中尉拍打着他大衣上的雪花。“外面的雪下得有木墩子那样厚。这到底发生了什么鸟事你要在凌晨一点把我从床上叫起?”他停住手,瞪眼盯着路金。“嗨,你看上去好象刚看见了鬼一样。” “还不至于这样,只是有点震惊而已。现在,第一件事,你还有你那西伯利亚的伏特加吗?” 帕沙咧嘴一笑。“我一直预备了一瓶作急用,以便我要清醒头脑。不过小心了,这就象一支点燃的蜡烛插入到你的喉咙里。” “给我倒一大杯。” “当真?这可不象你。这可真叫我惊奇,少校。” “这只是接下来叫你惊奇的一半。” 帕沙锁上办公室的门,从他的办公桌里拿出一个酒瓶和两只杯子。他递给路金一只杯子并斟上酒。 “赶走那些魔鬼,让一丝阳光照到你的胃里吧。扎 兹多罗夫耶。感觉怎么样?” 路金咽了一口下去。“还是把那些祝酒词留到以后用吧。你现在跟我一起搞一个案子。” “谁说的?” “我说的。我刚刚说不清是喜还是忧被克里姆林宫召了去。” 帕沙皱起了眉头,他那狭细的眼睛在那张黄脸上眯了起来。“你这是说真的?” “去克里姆林宫拜访可不是我开玩笑的题材,帕沙。” “那是什么情况?” 路金跟他讲了一切,然后给了他那份档案。帕沙读着,轻轻地吹了记口哨并走到他办公桌那边。他脱下大衣往旁一扔,将两脚高翘起,并喝了口伏特加。 “里面内容不是很多,不过尽管少,读起来还是令人感兴趣。” “而关 第三十一章 巴埃兰蒂特岛 麦西醒了过来,他人横躺着,头疼得象被劈开似。 一盏灯就照在他的头顶上,明晃晃地照得他眼花缭乱,那强烈的白光刺得他几乎要晕过去了。他能够感觉到脑后勺的一处火辣辣的痛,就象被火燎烧似的。他硬支着撑起身子,只感到象有一样东西戳在他的背脊和后颈,眼前顿时直冒金星。 他闭上他的眼睛,慢慢地、深深地吸了口气。当他用手碰了下他的颈膊,一阵刀捅般的剧痛直冲到他的头顶心,他只感到一阵晕眩。 耶稣。 慢慢地,疼痛和晕眩稍微减轻了些。然后他睁开眼睛打量着房屋四周。他还是在这小岛上的屋子里,躺在一间卧室里的床上,两件毯子被随意地扔在他的身上算是盖着。有人又将发电机发动起来。他听到外面的风在一阵阵地狂啸着,这间被照得明亮的屋子是非常的冷。他想起来了蹿进前门的那几条黑影和在他脑后的那记猛击,但那以后的事,就什么也记不起来了。 是哪个狗东西在袭击他? 突然他想起了无线电指向信号和那些照明灯,没有它们,萨里宁就不能着陆。他得确保那指向信号和照明灯还是正常无误。他慌忙立起身子,不顾那一阵阵的晕眩和剧痛,跌跌撞撞地冲到窗旁边掀起窗帘。一片片鹅毛般的雪花轻叩着窗玻璃,他看见底下一片光亮。两辆黑色的美国福特轿车停在屋子外面,有六、七个人站在四周,搓着他们的手驱寒。这些人麦西一个也不认识。 突然间他听到走上楼梯的脚步声便忙转过头去。 脚步声在门口停了下来。麦西感到他的心猛跳起来,接着门被打开了。 布兰尼冈站在那儿,阴沉着脸。他穿着大衣,扎着围巾并戴着皮手套。 他抬脚跨进房内。 “看来你还是活转过来了。” 麦西嘶哑着声音怒道,“你这狗娘养的,你到底想干什么?你差点要了我的命。” “这些问题应该是我来问你。” 麦西想要从他身旁冲过去,但布兰尼冈身子一晃,堵住了他的去路。“你还想要去哪里?” “楼下面——那里有一个无线电信号机——还有冰上面的跑道灯—— ” “要是你还在为你的朋友萨里宁操心的话,那就不必了。” “你什么意思?” “他死了。” 麦西顿时脸色发白。 布兰尼冈冷冷地盯着他。“我们得谈谈。” 塔林, 爱沙尼亚 那辆吉斯军用卡车嘎地刹停住,史朗斯基从车厢地板上欠起他的身子,透过扇动的车篷帆布缝隙向外张望着。 他们是停在一条静悄悄的狭窄小巷里,旁边看上去是一家老式的小客店。再朝后是一个静寂的鹅卵石广场。那些破旧又涂着鲜艳色彩的中世纪房子围建在广场边。稍远处过了鹅卵石广场,矗立着一座十分古老的铜顶教堂,附近还有着一座破损的花岗岩了望塔,两边是又高又厚的墙延伸着一直没入白雪一片的夜色中。他猜想他们已经是在塔林的这座古城里了。 安娜就坐在他身边,当她撑起身时,他们听到前面驾驶室的门打开的声音,跟着是脚靴踩在地上吱压着积雪的声音。过了一会儿,那上士掀开车篷。那克格勃军官咧嘴笑着并看着他们。 “现在,带着你们的东西跟我走。” 史朗斯基跳下车,他和那上士扶着安娜跳下车。他们跟着那军官走在这条臭哄哄的小巷上,来到边上的那家小客店门口。这地方飘着一股馊气的啤酒味道,在角落里堆积着空酒瓶和啤酒的板条箱。 那军官抹掉他脸上的雪,然后敲了敲门。他们听到一阵金属门栓声,然后一个块头挺大、身子敦实的男人出现在打开的门道口,他长着一脸红色而又浓密的落腮胡子,身穿着一件油腻腻的烧厨罩衫,一支香烟叼在那胡须丛里的嘴唇上。 那军官微微一笑,用俄语说道,“你的客人准时到达,托马斯。只是受了点惊吓,当他们看到我们这身制服时。还好我们抢在军队的前面找到了他们。那些王八蛋到处都是。”他用拇指朝史朗斯基指了指。“一开始我还以为我们这位朋友也是他们的人。” 那店主用罩衫擦了擦他的手,咧开嘴笑了起来。他的牙齿都发黄了,一张脸大半部都被那红色的胡须给遮没了。 “你最好别再在这磨蹭,埃瑞克。快把卡车给兵营还回去。” 那军官点了点头,然后走了。他们听到吉斯卡车发动的声音,然后驰离了小巷。 那店主把他们引进厅道,他关上门并锁了起来。然后他跟他们两人握了握手。 “我叫托马斯•;高列夫。欢迎来到爱沙尼亚,我的朋友。尽管天气恶劣,我在降落地点的接应还是安排得不错吧?” 史朗斯基答道,“就是被克格勃的人在等我们给吓得不轻,不过这样做很聪明。” 那店主笑了。“计划临时变动了一下。不知哪个该死的俄国将军最后一刻决定要调动军队搞演习。接下来的几个夜晚,会有两个师南移调往沿海。你们跳落的地点就在他们行军路线的当中。我们的人只能用军车来接应你们。但不用再担心,你们现在已经安全了。” 史朗斯基说道,“一个问题。我把随身带来的一些东西埋在林子里了。” 高列夫摇了摇他的头。“那么我恐怕你得把它们留在那里了。接下来的几天,在那些地方会有许多军队活动。风险太大了,不值得。” 他朝厅里一扇打开的门做了个手势,后面是一间破烂杂乱的厨房,高高地堆着啤酒板条箱和罐装食品。腌干的鱼和象鱼雷形状的火腿吊在钩子上。 “在爱沙尼亚,我们有一种说法。没有酒来招待就不算欢迎客人。来吧,我已经开了一瓶伏特加。我肯定你们俩在那讨厌的风雪里跳下后需要热热身子。” 凌晨三点刚过,埃姆卡轿车打弯转入唐堤兵营的主操场,然后停了下来。 路金疲惫地从车里钻出,他打量了一下他的四周并打了个冷颤。雪不是很大,但凌晨的野外空气却是冰一般的冷。这座有点年份的堡垒兵营曾属于沙皇的骑兵部队,那砖房都已是色泽褪淡并豁裂开来,但现在它是作为红军在塔林的总部。一个上尉已等候在兵营的门前口。 他敬了个礼。“上尉奥列格•;卡曼。我奉命全力跟你协作,长官。” “走吧。” 上尉领引着路金走上石阶来到三楼的一间办公室。这房间正好俯视着前面那宽阔的操场,房间里基本上没什么设施;只有一张书桌和几张硬木椅子还有靠在一边墙上的一个生了锈的文件柜。另一边墙上则张挂着波罗的海总的地区和爱沙尼亚的地图。一本红封面的文件夹放在书桌上,当上尉接过路金的大衣时他问道,“要来点茶或咖啡吗,少校?” 路金摇了摇他的头。“还是等会儿吧。你对塔林很熟悉吗,上尉?” “我父亲就是出生在这一带,我自己驻守在这里也有五年了。我的指挥官受命去指挥冬季演习所以特地让我转达他的歉意。他吩咐说你可能需要熟悉当地情况的人,所以他挑选了我来配合你。” “很好。你现在进展报告已经准备好了吗?” “是的,长官。” “那么说吧。” 路金疲倦地靠在椅背上。在莫斯科,他刚刚只能来得及给他妻子打个简短电话,一辆吉斯车便载着他飞速驰往机场。米格机是凑在暴风雪的间隙当中起飞的,但是飞行时间却是要多化了半个小时,因为驾驶员一路在避绕着天气的恶劣区域,路金挤缩在驾驶舱的后座。塔林的机场上空状况一眼看上去便是恶劣到危险的程度,整个降陆过程让人心惊肉跳,跑道上的灯光直到最后的一百米才能被看见。现在路金抬起头来,看见卡曼在盯着他。 路金问道,“怎么了?” “对不起,少校。你看上去好象在想其他事” 路金的断肢冰冷得刺到他骨里,他揉了揉他的手臂,“今晚人弄得太累了。你报告吧。” 上尉拿起书桌上的文件夹并打开。他清了清喉咙。“目前为止,我们所了解的情况是:在当地时间晚上九点,一架全天候的米格15p战斗机在海湾空中巡逻时失踪了。这架飞机是由这里的塔林跟踪联系的,是在靠近匹克街的 圣 奥拉斯教堂的塔顶上的无线电小组,但因为天气不好的缘故,所以只能是间断的联系。” 上尉指着地图上的一块海域。“我们认为这架米格机是在这一区域的某一个地方消失的。情况出现后,另两架在列宁格勒北部执勤巡逻的米格机被派往搜寻这个区域。他们低空飞行,在机灯的照亮下发现两处飞机坠毁地点,都掉在冰海上。一架就是那米格机。另一架从残骸上来看是一架小飞机。” 当上尉停顿下来时,路金问道,“关于那第二架飞机你们肯定吗?” “绝对肯定。这是米格机的飞行员报告的。他们认为是一次空中相撞事故。芬兰湾上的天气现在清晰了点,但仍然是非常的坏。我们派了一支步行巡逻队出发去那冰面,但要是太靠近那坠毁地点可能会有危险。飞机撞在冰上后,附近冰层可能会变得脆裂。但巡逻队到达那里应该是可以看得更清楚些。我们已经通知了当地的民兵说敌特可能跳伞降落,负责人已命令了六、七支巡逻队搜索内陆和沿海,但到现在为止我们还没发现什么情况。;上尉停顿了一下。“基本上就这些。” “步行巡逻队到达坠毁地点要多长时间?” 上尉看了下他的手表。“几个小时吧。不过很大程度上要取决于天气。他们用无线电保持联系。” 路金揉了揉他的眼睛。“你认为那架小飞机在相撞前已经空投了这两个人?” “这很难搞得清,长官。不过看起来是这样。” “为什么?” 卡曼指着地图。“当地的雷达探察到在塔林西面有几个不寻常的光标信号,是沿着这条路径。三个快速的,一个慢的。假设那个慢的光标是那架小飞机,从它后来掉头飞行来看,空投已经完成了而它是在回程的路上。雷达组的人认为它是飞向芬兰。所以我们的结论是空投已经完成了,你要找的那一男一女已经在苏联国土上了。” 路金站了起来。贝利亚给他的案卷中有那女人的照片,就是安娜•;克霍列夫。尽管她面容削瘦,她看上去仍是非常的漂亮,这对他倒是有好处。这往往会很容易让那些民兵注目瞄上一个漂亮女人。相貌平庸的人总是最易于化身在来往人群里。 案卷里有着关于她被逮捕和送去古拉格的细节,也包括了她逃离的情况描述。这女人的经历读了令人心情沉重。她是一个犯了错的红军将领的女儿,丈夫又是死在一座劳改营里,她的孩子在被一家莫斯科孤儿院照看着。 那男的案卷就没有很多内容了。埃历克斯•;史朗斯基,俄国出生,美籍公民。路金颇有兴趣地读了由第一管理局汇综的简历概括,但里面却一字未提有关史朗斯基在俄国的童年时光,路金倒很想知道这方面的情况。这类资料有时或许会对他有所帮助的。 “一个问题,上尉。要是你是那个跳落到苏联土地上的敌特,目的地是莫斯科,你会怎么做?” “我不明白。” “你会选什么样的路径?你会装扮成什么人?你会怎么设法避开你的敌手?” 上尉思索了一会儿。“这要看情况了。” “看什么情况?” “要看是否我知道敌人已经察觉到了我的来临。” “讲下去。” “如果敌人还没有察觉,我可能就走直接路径,但是要小心翼翼。乘火车,走大路,或者是公共交通工具,象长途汽车或飞机。我可能不会装成穿军装的人,因为在车站一般经常会有对军人的突击检查。” “那要是你的敌人已经知道了你的来临呢?” 那上尉思索了一会儿。“先潜伏下来几天。然后搭乘公共交通工具走一条迂回的路线。但要装扮一番。如果是我,我会装扮成一个当地人,这样就不大会引起注意和怀疑。象当地人那样穿着,当地人那副举动,当地人那种习惯。走路象当地人,说话象当地人。” 路金点了点头。“有道理。虽然这两个人不大会知道那飞机相撞出事,但还是要准备好这两种假设情况都会出现。我要在每一条大路小路都设置检查站,还有在每一个汽车站和火车站,还有机场。在所有这些口子检查身份。要调动所有的人。你们要找的是一个年纪在二十七岁的女人。但注意的目标是要从十八岁到四十岁。 “至于那个男人,有关他的相貌特征参考不是很多。我们只知道他是三十中旬。同样,检查所有从二十五岁到六十岁的男人。要仔细核对身份证上的照片。还要心里记住意识到化妆会使人的面貌改变走样。让所有执行任务的人员穿上普通衣服,不要穿制服,这样只会引人警觉。而且我要每个小时的汇报。通知当地的部队和治安机构,要是有任何形迹可疑的人,或者发现了降落伞或任何可疑的设备时,要即刻向我报告。如果这些措施还不能捕捉到目标,我们就开始挨区搜索。一个地块挨一个地块,一间房子挨一间房子。”路金将照片递过去。“复制这些照片并发到各层负责人员的手上。我恐怕照片不是很清晰,但我手头上就只有这些了。” “好的,长官。” 上尉指了下通向隔壁的门。“我已经擅自作主在隔壁房间为你安排了一张床。” “谢谢你,上尉。好好干吧。” 卡曼敬了个礼便离开了。 路金点燃一支烟站在窗前。他用手指在蒙上热汽的窗玻璃上抹清一小块。过了片刻,他看见那个上尉特意大步地在积雪的操场前走过。 路金将他的头抵在窗玻璃上,额头感觉象铁一样冰冷。从营房望出去,路金只能辨识到静籁夜色中塔林这座中世纪古堡直立起的那 幢幢墙影,点点灯光透过洁白的雪野发出闪亮的光辉。 跟贝利亚的会面以及那含蓄的威胁令他心里七上八下的。一件事他是肯定的,他不能失败。他可以想象要是他失败了会是怎么样的结果。照贝利亚做事的法则,路金会丢掉他的性命,或许还会连娜蒂亚也一起搭进去。这人是冷血无情的。 那枪决和那女孩被残酷折磨的场面象恶梦里的镜头时时在他的脑子里重现。象贝利亚和鲁穆尔卡这种人,拷打和整死人是件乐事,而且也是他们游戏的全部内容。 但对他不是。 他还记得在靠近库斯克的一片树林里的一个春天的日子。那个被他逼得无处可逃的德国女孩还不到十八岁,她是在德国人的最后一轮攻势时被德国军事情报部派遣跳伞到俄国前线的后方执行侦察任务。 他和他的两个人一直跟踪她到林子里一座久弃不用的屋子。她受了伤,绝望无助,并且如惊鸟般地害怕。路金拔出枪从后门挨身进去,但是当他看见她那张年轻的脸因恐惧而变得死白,人又蜷缩在角落里大衣底下时,一种情绪使他卸去了他的戒备。这女孩使他回想到一张很久以前童真无邪的脸。他的妹妹,那时四岁,她在他们父亲房门前揪紧一个布娃娃哭着,也是这样的害怕、绝望无助的表情。那种相似的场面真是离奇莫测。但是这一刹那的走神却几乎要了他的命。那大衣布面上突地爆裂开一个个小洞,那女孩的冲锋枪就藏在她的大衣底下,这一连串的子弹几乎撕掉了路金的手臂。 另一个人急忙朝那女孩开枪将她打死。两个月后路金康复了,他被调回了莫斯科。 他对这门追捕工作再也没兴致了。 但现在这次不同了,退路一点也没有。现在要么发现那个男的和那个女的,要么死路一条。根据他得到的情况描述以及掌握的资料来看,再加上莫斯科及时作出的快速反应,他预料这事会很快完结的。早晨就有望结束。爱沙尼亚是个小地方,塔林又是个小城镇,这两个人能活动和藏身的地方极其有限。 这次是不允许有失误的。 需要的话,这也是场你死我活的争斗。 路金不由得打了个寒颤。这会是个寒冷漫长的夜晚。 第三十二章 塔林。 2月25日 客店后的厨房很是温暖舒服,而且一张桌上也已预备了夜餐。几盘已经变凉了的肥肉、油煎的咸鱼干、山羊奶酪和黑面包。尽管高列夫是殷勤地化了一番工夫,但这食物仍然让人倒胃口。 这厨房看起来曾是客店厅堂的一部分。圆拱形的墙顶和横跨在头顶上的厚厚的栎木巨梁;天花顶上绘画着狩猎的场面,一层油烟熏在那石膏面上。一张照片挂在一面墙上,是高列夫和一个女的,还有一个年轻人站在他们中间。高列夫满满地倒了三大杯伏特加,然后他点燃一支香烟。 “吃吧。这些是咸鱼。它们跟着伏特加一起下肚是最好的了。事实上这是最好的配菜了。伏特加可以去掉它们的臭腥味。自从俄国人占领了后,这食物就没有象样过。” 他将手插入盘子里那堆盐浸过的小鱼,撮起六七条,抓在一起咬嚼着鱼头然后全部塞入嘴里,又再灌了一大口伏特加一起咽下去。 史朗斯基喝着伏特加,但他和安娜都没碰那食物。 “你的朋友从哪里弄来卡车和制服的?” 高列夫哈哈笑了起来。“卡车是从塔林的红军后勤库借来的。爱沙尼亚的游击队,就是我们森林里的弟兄给了克格勃制服。那带你们来的军官和上士是红军队伍里的现役士兵。” 他看见他们俩人脸上的紧张表情,不由得笑得更欢了。“别担心,他们也是抵抗组织的而且完全可以信赖。而埃瑞克正好跟那军需官关系很好。他告诉那军官他想要借一辆卡车去帕努跟他女朋友相会。看在一箱爱沙尼亚啤酒的份上,那军需官答应了。” “你相信他吗?” “那军需官?” “我是指埃瑞克。” 这个店主象受到伤害似的。“不要怀疑这里的当地人,我的朋友。他们仇恨俄国人。这里的一半人都有家里人被那些王八蛋枪杀或送去西伯利亚。” “你呢?” 高列夫朝墙上的那张家庭照点了点头。“我的妻子,她在战争中死了。左边的那年轻人是我们唯一的儿子,是个牧师。埃瑞克和他就象兄弟一样。战争结束后,红军来到塔林把我的儿子给抓走了。那以后我再也没见到过他。”他狠狠地朝地上吐了口唾沫,然后看着他们。“你们最好告诉我你们在这里时是什么身份。” “我是你从列宁格勒来的侄女,”安娜说道,“是跟我的新婚丈夫来度蜜月的。” 高列夫笑了笑,抽了口他的香烟并吐出一大圈烟雾。“嗯,这样很合情合理。在这座古城里,我们一直有许多俄罗斯人光顾。明天晚上,我计划把你们俩人送上去列宁格勒的火车。这以后你们就跟我不相干了。你们最好给我看看你们的证件,这样我要被人问起来也说得出名字。” 史朗斯基和安娜给高列夫看了他们的证件,当他仔细看着他们的证件时,窗外响起一阵车辆的隆隆声,三个人全都站了起来。高列夫跑过去透过窗帘的缝隙朝外张望着。过了一会儿,他回过身来。 “是俄国人的军车开往沿海。这些讨厌的演习又要把半个城镇给吵醒了。” 他看见安娜脸上紧张的表情。“别怕,姑娘,他们不会来找你麻烦的。在这里即使是贝利亚的克格勃朋友也不会来碰你一下的。” “你怎么这么有把握?”安娜问道。 “因为我这客店里就有两个克格勃军官。” 史朗斯基和安娜顿时都紧张地瞪着他,高列夫得意地笑着。“他们没什么可怕的。只是来这里痛饮狂欢几天。有克格勃的客人总是能带来点方便好处。这样民兵就不会来骚扰我们了。” “那两个军官是什么人?”史朗斯基问道。 “一个上校和一个年轻的上尉。是老顾客了,回到这里来找他们以前驻扎在这里时勾搭上的老相好。他们不要住在唐堤兵营里,而宁愿选择住在这客店里。这里更加隐蔽安全些,食物也好些。而且,我们的小伙子们时不时地会钻出森林朝兵营开枪。这样经常敲敲伊凡伙计的脑袋,让他知道我们仍在战斗。” 他递还他们的证件,然后脱下眼镜朝桌上随手一扔。“好吧,让我把你们俩人安顿下来。你们睡在楼上。我的那两个客人还在外面镇里跟他们的女朋友在一起,不用说,等他们回来时又是喝得醉醺醺的,所以他们不会碍我们什么事的。” 高列夫带着他们沿着厅道穿过客堂和餐间,踏上一段嘎吱作响的楼梯来到二楼。他从吊在他油腻腻皮带上的一个大大的金属圈里挑出一把钥匙打开一扇门,并开亮灯。 里面是个窄小、简陋的卧室,顶上横着栎木梁。 “房间不是很够档次,但它却很暖和舒服,而且你们有独用的洗浴间。”他咧嘴一笑。“看起来你们好象是在度蜜月,我相信你们对共用一张床应该不会反感吧?我已经换上了干净的床单和被子。早餐是在八点,在客堂旁边的餐间里。我在那里等着见你们,新婚愉快。” “谢谢,托马斯。” “乐意效劳。就象人们常说的,我敌人的敌人就是我的朋友。好好睡吧。” 他向他们道了晚安并合上门。史朗斯基插上钥匙转圈将门锁上,然后看着安娜整理床铺。他坐在一张椅子上,点燃一支香烟,不住地打量着她的脸。 “你在看什么?” “你。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是多么的漂亮,安娜•;克霍列夫?” 她不禁“卟哧”一声笑了。“你就象一个蹩脚的演员在念着更蹩脚的台词。要记住从现在起我的名字叫安娜•;波德金。你不准备睡吗?” “我倒宁愿就这么坐着看你。” 她看着他,语气忽然变得严肃起来。“有一件事要搞清。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是不会再有了。我只是一时脆弱而已,就是这样。你要是在等我脱衣服那你是在浪费时间。我会关了灯在黑暗里脱的。” “我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什么?” “你爱杰克吗?” 她被这个问题问得一愣,沉思了一会便答道。“我对杰克是什么感觉跟你无关。但你一定要知道的话,我得说他是我遇到过的心地最好的人。”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什么?” “我想他是爱上了你,而且爱得不只是那么一点点。而你知道奇怪的是什么吗?我不知道这到底是让我更加感到幸福还是感到歉疚。” 安娜没有说话,只是坐在那里,回味着他说的话。 史朗斯基将香烟放在烟灰缸里,然后站起来将她身子拉近。她能感觉到他那有力的牵拉但她还是极力挣扎着,然后他的嘴盖在她的嘴上,狂吻着她。 她推开他的身子说道,“不!求求你,埃历克斯,别这样。还有揿灭那香烟,要不然不等俄国人来杀我们,我们俩人就都被烧焦了。” “有意思。” “什么?” “你说‘俄国人’的语气。好象你已不再是他们当中的一个了。” “把香烟灭掉,快睡觉。” 他压了几下香烟将它灭了,当安娜想要去关灯时,他又抓住了她的手。 “我说了不要……;” 但他紧紧地抓住她,他的另一只手已经开始在解她的上衣纽扣。她想要阻止他,但他轻轻地将她的手推开并将一根手指轻按在她的嘴唇上。 “别出声。” 他的双眸里有着执著的眼神。她内心里的一半想要抗拒,但另一半却又想要靠近他,渴望再得到拥抱和保护。 他解开她的胸罩,松开她的发带,她的头发随势披落到肩上。他含情地看着她的双眼。“安娜,我想告诉你,发生在我们俩人之间的事真的很美好。这可能是我对一个女人有过的最为亲密的感觉了。” “不用说,你会对每一个跟你睡觉的女人这样说的?” “这不是事实。或许你是对的,或许我从来就不能对别人相信到让他们接近我的地步。” 她仰头看着他的脸,她知道他说这些是发自内心的。一丝愧疚闪过她的心田,但很快就消隐了,随即而起的是内心的一阵悸动。她只感到一阵春潮盖没了她的身心,暗色中,她禁不住热烈地吻着他的嘴,他的手滑落下来,抚摸着她的乳房,他撩起她的内裙,高过她的臀部,然后轻轻地探抚着她的两腿中间,她感觉到他坚硬的下体拂擦着她,接着,他拥起她的身子,横抱着她走向床。 赫尔辛基 在美国大使馆二楼的一间房间,角落里的一个炉子上原木燃着火焰,布兰尼冈走了进来,他的脸色阴沉,眼睛狠狠地瞪着坐在一旁的麦西。 “医生说了你是轻度脑震荡,但你死不了。” 麦西揉了揉他的脖子问道,“你怎么知道萨里宁确实死了?” “芬兰空军遵照我们的要求想要把他截下。他们从雷达上探到两架飞机相撞,是在萨里宁回来的路上,随后信号就消失了。从各方面的迹象来看,他好象是撞上了一架巡逻的米格机。” 麦西的脸上顿时显出悲痛的神情。“为什么你们要拦截他?为什么?” 布兰尼冈紧盯着他的双眼。“我想这是再也明白不过的了。你这下是真的捅了大漏子,杰克。这笔帐得好好跟你算。”布兰尼冈狠狠一拳砸在桌上。“别跟我装蒜,伙计。我大老远赶来可不是作什么篝火闲谈。我谈的是林子里的那些尸体。我谈的是布劳恩——还有雅克辛。” 麦西的脸顿时惨白,过了许久他低声问道,“你怎么知道?” “我们听到关于雅克辛和波波夫的事后决定去那小屋走一趟。”布兰尼冈停顿了一下,然后怒气冲冲地说道,“你当时一出了事就应该马上跟我联系。你为什么不这样做?” “那些人跑到小屋来袭击。但我分析他们只是冲着安娜而来。事情过去后我们埋了尸体。史朗斯基仍执意要去执行这个任务。瓦西里被杀后,什么都阻挡不了他。我也就顺从了他。或许我是错了,但是这个计划化了太多的心血,我希望它能够最后成功。我知道一旦你知道了发生的事后,你就会重新考虑这行动或者干脆取消了。但我想这样就错过时机了。我衡量过如果我们干下去事情的严重性会有多少。雅克辛还有那些来杀安娜的人不可能知道这项行动的内容,再说他们也都死了。我盘算着或许我们有充分的时间继续实施这个计划,在你弄清楚发生的事情以前。” 布兰尼冈弯腰逼得更近了些。“你破坏了规定,杰克。而事情也是非常的严重。你想知道有多么严重吗?”布兰尼冈解释了有关在布劳恩尸体身上发现了斯大林情况的文件,以及怀疑一个苏联的行动小组去过那小屋。 麦西一下子给击闷了,然后他说道,“史朗斯基还以为那文件已被大火烧掉了。” “可它没有。而要是你的两位朋友安全着地的话,我要没猜错,他们就走入一张巨大的罗网里去了,就得碰上大麻烦了。基斯洛夫和他在莫斯科的同仁马上就能把这联系在一块。他们就希望我们继续实施我们的计划,因为这样一来就可以在你的朋友史朗斯基和那个女的落地时活捉他们。这就是为什么他们故意不拿掉那文件。那架我们猜想与萨里宁飞机相撞的米格机,它的出现决不是巧合。基斯洛夫到了莫斯科不到两个小时,所有的苏联陆地边防哨卡、海军和空军基地都该死地一下子进入戒备状态——包括在赫尔辛基旁的那个鲍库拉空军基地。基斯洛夫在莫斯科的那帮人可能不知道史朗斯基确切在什么时候或什么样方式到达,但他们能料猜得到几分,那些我们以前常用的方法他们会特加设防。” 布兰尼冈看着麦西无比震惊的脸,然后坐了下来。 “你知道要是莫斯科活捉了他们会有什么样的事发生吗?妈的,这就有足够的料用来挑起第三次世界大战。第一,你逃不了一场当众审判,而当证据摆到法庭上桌面时,这世上所有的国家都会戳着手指头指责山姆大叔。这以后,莫斯科就可以彻底地随心所欲了,而且是正正当当的自卫理由,因为我们是深陷在我们那肮脏阴谋的泥坑里了——我们是在派一名刺客去刺杀一个世界级的领袖人物,这不管用哪方面的标准去评判,都是件罪恶万分的事。” “史朗斯基决不会让他自己被活捉的。” “你别这么说,你没法担保这事的,麦西。没有人能担保。现在双方都在使着法宝,任何事都会发生。事实是,现在莫斯科很有可能已经盯上了他,这就非常不妙。这就是为什么现在我们要抢在事情恶化以前制止它。这就是为什么现在我要全部知道你的这项计划是怎么实施,你怎么计划让他们到达莫斯科。我要那些接应人的名字和接应站的地点还有路线。所有的细节。我要这些答案而且要快。因为不用怀疑,老伙计,我们得让这个行动流产,不管什么代价。” 布兰尼冈紧盯着麦西那张愁容。 “我想你最好讲出来,杰克,快点讲。在我们失去时机以前。” 第三十三章 塔林 第二天早晨,当史朗斯基和安娜走入餐室时,那两个克格勃军官已经坐在那里了。当他们看见安娜走进房间,两个人都礼貌地站起来,他们的眼睛布满血丝,是因为晚睡和酒精的缘故。 两个人中年长的一位是中等年纪,面色红润,肚子圆鼓,并留着板胡。他的眼里闪现着诙谐的光采,他自我介绍说是上校吉诺夫。 第二个人则是个显得有几分稚气的年轻上尉。当他伸出他的手时,他的眼睛只是瞄住在安娜的身体上。 “上尉布卡林为你效劳,女士。”他亲切地微笑着。“你叔叔刚刚告诉了我们有关你们的到来。这一定是你的丈夫了。”他握了握史朗斯基的手,然后那上校也跟史朗斯基握了手。 “很高兴认识你们两位。你们选在冬天来塔林不大好,不过我真诚希望你们的蜜月会过得愉快。你们要呆很久吗?” “就几天工夫,只是来看看几个亲戚,再浏览一下这座古城,”史朗斯基答道。 那上尉朝安娜笑着问道。“或许不介意的话,你们今晚跟我们一起喝一杯怎么样?” “我恐怕我们已经有了安排,不过谢谢你的好意。” 布卡林得体地微笑着,靴跟一并。“没什么。或许另外可以再约个时间。享受你们的早餐吧。” 早餐是更肥的肉和更厚块的羊酪,还有就是一盘油腻腻的鱼,不过幸好还有新鲜的白面包和黄油。当史朗斯基带着安娜走到靠窗的一张桌子时,他注意到她的脸色在发白。 当他们坐定后,他低声问道,“怎么了?” “那两个人盯着我看的样子让我害怕?” 史朗斯基用手搭着她的手臂,微笑道。“我得说他们都是在用看女人的眼光看着你。放松点。而且要记住,他们当我们是在度蜜月。所以样子高兴点。” 窗子外边,天空晴朗无云,呈一片湛蓝色。外头那鹅卵石广场似乎正在开着什么集市,一群群戴着布帽的农民穿行在四周挑检着马畜。 过了片刻,高列夫走了进来,端着两罐冒着热汽的茶和咖啡。他跟那两个军官聊了一会儿工夫,那两个人吃完他们的早餐便离开了房间。 高列夫走了过来。“看起来你们两人都扮演得很漂亮。”他朝安娜眨了眨眼。“那个年轻的,布卡林,绝对是被你迷上了,我看得出来。” “可我应该是个新结了婚的呀。” “但这向来就挡不住他们两个人非分之想。” 史朗斯基站起身,走到窗跟前。窗外不住响起马蹄子踩踏在鹅卵石地上的“嗒、嗒”声,广场里挤满了人。“外面在干什么?” “今天是马市,”高列夫答道。“马贩子们每个月在这里会集。” 一辆埃姆卡轿车停在外面,过了一会儿,他们听到厅道传来沉重的靴子声和门的打开声,然后那两个军官钻进汽车里,车子噼噼啪啪地一阵作响,然后在鹅卵石道上颠簸着驶离而去,留下身后惊作一团的马畜和手忙脚乱的马贩子们。 史朗斯基问道,“你的两位客人去那里?” 高列夫倒满咖啡,轻蔑地说道,“出去带上他们的女相好再痛饮一场。这两个狗杂种还要我为他们准备野餐。我倒希望撑死他们。” 高列夫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史朗斯基问道,“怎么啦?” 高列夫不安地用围单擦了擦他的手。“或许没什么要紧,但早上一个送货的人说,火车站有穿便衣的民兵在突袭检查证件。他们看起来检查得很仔细。但让他感到不寻常的是他们对男人女人都检查。” “这又有什么不寻常?” 高列夫揪了下他的胡子。“通常一般民兵在火车站检查时是穿着制服的,他们是要抓那些逃兵。可就这一次他们对女人也一样注意。我会跟埃立克联系,问一下他发生了什么事,但这或许得等几个小时。在这段时间里,我建议你们就呆在这小旅馆里。” 史朗斯基从窗前走回来并喝光他的咖啡。然后他看着安娜。“我不知道你,但我需要点新鲜空气。” 安娜看着高列夫,后者耸了耸肩。“我的意思,最好你们两个人都等着,直到我从埃立克那打听清楚为止。谁知道呢?或许是有麻烦。” “什么样麻烦?” “上帝知道。但如果周围一下子冒出了许多民兵,你可以肯定是有什么要紧事发生了,你再出去冒风险就不大明智了。” 史朗斯基掏出他的皮夹并点检着他里面的证件和食品供应券。“或许现在正好是我们的一个机会看看我们的证件是否经得起检查过关。我得说这是最好的时机了。”他朝安娜微笑着。“你怎么看?” “或许托马斯是对的。或许还是呆在这里比较安全。但如果你认为我们应该---?” 史朗斯基笑了起来。“你真象一个温顺依从的妻子啊。事事让你的丈夫作决定。” “那么就希望,我亲爱的丈夫,这样是没做错。” 史朗斯基放好他的皮夹,他看见高列夫脸上担忧的神色。“别紧张,我们会在你开始担心前就赶回来。你有这小城的地图吗?” 高列夫紧张不安地用围单擦了擦他的手。“在后面房间里。但我希望你们这样做没什么问题。还有,要如果你们非得出去的话,就一个小时,别再久了。不然的话,我得要担心了。” 路金在八点过后一会醒了,他的头疼得厉害,嘴巴也是一片干苦。他刚才只睡了三个小时,眼睛下面是深深的黑圈。 当他在刮脸时,一个勤务兵给他端来一个小盘,里面放着一壶茶。茶味很是粗劣,但路金还是口渴得大口喝了下去,但没理会盘子里那一片炸焦了的吐司, 五分钟后,当他在穿衣时,门上响起了一记叩敲声,卡曼走了进来。 “抱歉打搅了你,少校。刚刚得到新的情况。” 路金拿起搁放在他旁边床上的假肢并将它绑扎在断臂上。他看见上尉瞅着那狰狞丑陋的断臂时的惊缩目光。 “怎么啦?难道你以前没有看到过别人挂彩吗?” 卡曼一阵赧然。“这只是对我突然了点,那你这样怎么刮脸?” “很不方便。你的报告,卡曼。” “步行巡逻队设法到达了离出事点不到二十米的近处。当中的一架确实就是那架失踪了的米格机。” “那么另一架飞机呢?” “是一架小飞机,不知是哪里造的,但肯定不是我们的。” “尸体呢?” “有两具。那个米格机飞行员和那小飞机上的飞行员。巡逻队无法靠得太近去搬动那两具尸体,不过很明显他们也没什么留下的。两个人都被烧得面目全非了。” 路金走到墙上的地图边。“别管了,他们对我们再没什么用处了。检查站发现什么情况没有?” “没什么,只除了抓到几个逃兵和一个黑市贩子。有一个逃兵想要逃跑被开了一枪受了伤。” “好极了。至少我们为这个国家已经做了点好事。” “长官?” “只是开开玩笑,卡曼。告诉我,你认为爱沙尼亚的抵抗匪帮会帮助我们的目标吗?” “有这个可能,但他们通常都是龟缩在林子里,据我们了解,最近的一帮人也要在这里以东的一百公里远的地方。” 路金走到窗前,俯视着兵营的操场。几十名士兵排成两列,步伐整齐地行进着,外面天色仍然很暗。 路金仍背着身子问道,“你读过屠格涅夫的书吗,上尉?” 卡曼耸了耸肩。“我出身于一个农夫家庭,少校同志。读书还抵不上挤奶的一半重要。” 路金笑了。“不过,屠格涅夫提出了一个有趣的观察窍门。他常说当你在找一样东西时,别忘了也同样看看你的耳背后。”“我不明白。” “如果你想在塔林窝藏两个敌特,你会把他们藏在哪里?” 卡曼搔了搔他的下巴。“有很多地方。这座古城的有些地方可以追溯到十四世纪,这地方就象四通八达的养兔场。地底下的窖室和暗道在海盗走私时代就有了。我敢肯定,这里还有些地窖和暗道是我们不知道的。” “这正是我说的耳背后死角。”路金思索了一会儿。“小城的郊外地带怎么样?” 卡曼犹豫了一下,然后摇了摇他的头。“人烟太稀少了。乡村的居民从一哩以外的地方都能发觉到有一个陌生人。”他微笑了一下。“在那种地方,你的靴子新钉了后掌人们都会注意到。再说,爱沙尼亚的一半人口是俄罗斯的庄稼人。如果发现可疑的陌生人,他们会很快报告民兵的。” 路金点了点头。“很好,那么现在先忘了那些乡村地区。”他指着城区的地图。“就集中在市里面和那些老城区。从现在起,我要这整个地区都布置检查点和路口哨卡,在所有的大路和城堡的旧出入口。跟兵营保持无线电联系,通知匹克街的克格勃市局关于我们的要求。这两个特务会落地在这方圆二十哩的任何地方,不过我猜想他们会设法躲藏在一个新面孔不会引起注意怀疑的地方。任何人只要跟描述的年龄、相貌特征相符的,就拦下来查问并彻底地检查他们的证件。我的意思是彻底地。” “是,长官。” 路金穿上他的上衣。“安排一辆埃姆卡和一名司机。还有一台步行通话机和地图。我要隔一段时间亲自检查那些检查站。” “遵命,长官。”卡曼“啪”地立正。 当上尉转身准备离开时,路金低头瞧着那茶和那焦了的吐司。 “还有卡曼,可以的话订一份象样点的早餐。你不应该指望一个发育健全的人在早晨吃得下这样的东西。” 卡曼的脸红了。“我会让厨子马上照办的。” 塔林,这座古老的城堡曾是以前汉萨同盟的一部分,是一个古老的港口和交易的要地,也是那些富有的商人和艺匠的聚集地,一直到后来俄国沙皇不请自来把这里变成了一块殖民地。然后是斯大林,跟着是德国人,接着又是斯大林。 尽管经历了长期被侵略的历史,这里还是看上去象是时间停留在那中世纪狭窄的鹅卵石街道上。阳光洒照在那泥黄和菘蓝色的墙壁上,四周都是那种栎木结构的小酒店和住屋,还有就是那些金饰圆顶的教堂。 他们沿着匹克街散步,这条主街横切这整个小城,史朗斯基研究浏览着单调乏味的商店橱窗。在一个卖肉店里,一大爿瘦筋筋的牛肉吊挂在唯一的一个钩子上。在另一家商店橱窗里,一个紧板着脸的女人在摆放着几双廉价的塑料鞋。史朗斯基决定试试他的供应券,当他在匹克街旁小路的商店里买了一瓶伏特加,那个柜台后的姑娘接过他的钱和食品供应券,连眼皮都不抬一下。 当他们来到罗西广场,有好几个漂亮的姑娘坐在周围的公园长椅上,她们翘着腿,向那些在她们面前走过的、身穿制服的士兵们展露着迷人的笑容,这些士兵是从苏联波罗的海舰队来的。史朗斯基注意到这些姑娘的鞋底上都用粉笔写着数字。 “这些姑娘都是从莫斯科来的妓女,来这里找士兵的,”安娜微笑着解释道。“卖淫是违法的,是要送去古拉格的犯罪行为,但是民兵要想抓她们,得等到逮住她们在拉客要价。所以这些姑娘就将她们的收费写在她们的鞋子上,这样她们也就没有触犯法律了。” “非常文明也非常聪明。你认为她们会接收供应券吗?” 安娜咯咯地笑了起来。“史朗斯基,你真是疯了。” “是叫鲍德金,你要记住了。” “这正好让你有机可乘。” 他们来到这座小城顶上一座小山上的公园,从那里可以俯瞰海面。尽管是一片晴朗的蓝天,但天气仍然是刺骨的寒冷。公园的后面是大片的官方办公区,两名身穿制服的士兵站在门口值勤。这个公园空荡荡的,只有几个老年妇女在溜着她们的狗,还有一个士兵跟他的女朋友在逛公园。 他们找到一张长椅坐下,史朗斯基打开伏特加的瓶塞喝了一口,然后将酒瓶递给安娜。“来一点,照一点阳光到你的心田里。” 安娜喝了一口。史朗斯基注视着她的脸,说道,“跟我讲讲斯大林格勒战役的事。” “为什么你想要知道这个?” “没什么。只是好奇罢了。” 她转头望着公园。“那真是极端可怕。野蛮残酷,挨房挨房地搏斗。那些没有睡觉的无休止的日日夜夜。那冰天冻地的酷寒。还有你一直在心悬着这天能不能吃饱肚子,或者这天你会不会死。轰炸是最可怕的了。那种尖啸声没日没夜连续几个月在响着。这真是折磨得连狗都宁愿淹死在伏尔加河里——它们再也受不了了。”她沉吟了一下。“但是这一切却教会了我如何去求得生存。经历了斯大林格勒战役后,再也没有什么可以叫你害怕的了。” 史朗斯基温和地问道,“你相信什么,安娜?” 她摇了摇她的头。“当那天他们带走我的女儿后我想我是什么也不相信了。” “你还没有告诉我麦西准备怎么把她弄出去。” “跟要把我带出去的法子一样,反正什么办法都行,只要他能找到她在哪一家孤儿院里。斯大林一手造就了那么多的孤儿,而在莫斯科又有那么多的孤儿院,杰克说这得要化时间才能找到莎夏。有些孩子常常会被改了个新名字,而让他们忘掉他们的身世和他们的父母。但是他答应我他不会失败的。”她停顿了一下。“那你呢?你都相信什么?” 他含笑地瞅着她的身体,安娜板着脸,“就只有这个?要是你不相信任何东西,那么什么事会让你觉得幸福呢?” 他沉思了很长的时间,表情也变得认真起来。 “什么事会让我觉得幸福?能够再在我父亲的花园里走走。闻闻那苹果树的清香。能够再一次地跟我的父母和我的弟弟、妹妹在一起。” “你真是个奇怪的人,埃历克斯。” “怎么个怪法?” “你是个杀手。而你却在谈什么苹果的清香和花园。或许你是个典型的俄罗斯人。当你一喝了伏特加,就会因为回忆而变得多愁善感起来,而过后又再也看不到这样子了。” 他大笑起来并说道,“也或许是因为我太相信你了才会让你这么靠近我的内心。” 她然后看到他眼神里有着几分脆弱的伤感,而当他递给她酒瓶时她摇了摇她的头。 “我想我已经够了。再来多一点你就得背我回去了。” 当史朗斯基掉头俯瞰着这座小城时,安娜研究着他的脸。他刚才说的话很明显地影响了他的情绪。那脸上没有泪水,但是他的嘴角紧绷着,他的眼睛里是一种惆怅失落的神情,好象他所讲的自己的过去回忆起来是件令人伤痛的事。 她围紧了她脖子上的围巾并站了起来。“我想该是我们回去的时候了。高列夫会担心的。” 史朗斯基抬头望着。“安娜……” “嗯?” “昨天晚上发生的事你感到后悔吗?” 她沉思了片刻,然后摇了摇她的头。“不后悔。”她伸出她的手,一根手指轻轻地抚摸着他的嘴唇。“这已经是很久没有人这样抱着我了。我很久没有这样产生安全感和需要感了。” “那么你喜欢我么?” “或许当我第一天见到你我就喜欢上你了。只不过我不想表露而已。”她嫣然一笑。“女人总是这样的,你也是知道的。这也是那种可笑的矜持罢了。” 他站起来吻着她。“那么,你真的认为我是个疯子?” 她的脸上因这问题显出一副孩子般的无邪表情,突然间在他面前她感到一阵少女的羞涩泛起心头,她含羞一笑。 “或许是有一点。但是又再想想,我们俄罗斯人不都是这样?” 第三十四章 高列夫望了望史朗斯基,又再望了望安娜,这两个人坐在他们的卧室里。高列夫的脸有点发白。当他们一回来,这个旅店老板便忙将他们带上楼。 “坏消息。我这里刚刚有当地的民警中士来过。” 史朗斯基急忙问道,“他想干什么?” “查一下旅店客人的登记录。幸好我没将你们的名字写上去。当他看见登记册上那两个克格勃军官的级别时他便离开了。我们这里现在没什么了,但情况看起来不大好。” 高列夫不安地将两手在他那脏兮兮的围单上擦了擦,然后一把抓起史朗斯基放在床头柜上的酒瓶给他自己倒了杯伏特加。 “你们自己也得要好好来点这烈性的,你们两个人都需要它。因为更糟的事还在后头呢。” 高列夫吞下一大口伏特加然后用手抹了下他的嘴巴。“听埃立克说,军队和民兵布满了各个路口。他们密切注意着长途汽车和铁路站以及机场。好象每个人的证件都得被检查。可靠消息说,一个从莫斯科来的少校昨晚到了这里一手负责这个行动。他姓路金,兵营里传说他是贝利亚直接派来的。埃立克说他现在支使得每个人团团转。民兵已经在铁路站开枪打了一个人。一个逃兵,真是个倒霉蛋。” “埃立克知道这个路金少校到底为什么在这塔林?” “这才是要命的事。埃立克听说他在寻找两个昨晚空投的间谍。可靠消息说,一架米格机失踪了,撞落在海边。昨夜一支步行巡逻队出发到波罗的海冰面上。今天早晨他们发现了失事地点,还发现另一架在空中撞上那架米格机的小型飞机。毫无疑问这就是那架空投你们的飞机。这就是为什么军队和民兵象成群的苍蝇叮在屎上布满在各处。” 史朗斯基的脸色一下子转白。他看了下安娜。她的脸上是一副吓坏了的神情。他转头朝高列夫问道。 “但是这个路金怎么会知道我们的情况?” “这我也不知道。或许是哪个臭小子发现了你们埋的降落伞。反正这个少校知道你们来这并在给我们带来极大的麻烦。” 史朗斯基看见安娜的脸色发白。 高列夫快速说道,“你们不能再留在这里了,这是肯定的了。要是他们发现了你们,我幸运的话是古拉格等着我,不幸运的话,那就是一粒子弹送进我的脖子里。这两种前景对我都是不妙。本来是要把你们送到去列宁格勒的火车上,但现在是不可能了,车站被严密监视了。甚至连长途汽车也被拦下来检查,机场是根本不考虑了,那里的警卫太严了。” 安娜焦急地问道,“那我们怎么办?” 高列夫紧张地捋着他的胡须。“只有上帝知道。以往我们在森林里的抵抗组织人员可以让你们隐蔽在那儿。但是现在让你们通过那些路口太困难了,而他们最近的营地离这里也很远。我怀疑埃立克还能不能再想法借到卡车,这样是真的在拿自己的命运来开玩笑了。何况,这个路金已调动了兵营里所有可以用的车辆和人员。而且即使我能把你们送到抵抗组织那里这也会把风险带过去。那里的小伙子此刻也许并不欢迎你们,他们已经被红军的炮火轰得够焦头烂额了。” 史朗斯基懊丧地一拳砸在桌子上。 “真该死!” 高列夫续说道,“埃立克告诉我说要是明天他们还不能发现你们,他们就会挨房一间间地搜。” 安娜看着史朗斯基。她是一脸失措的神情,然后她问道,“我们怎么办?” “有两条路走,我是在这条轨道上一路走到底了。但如果你想要碰碰运气一个人到游击队那藏身的话,我肯定高列夫会答应的,我也不会阻止你。” 她思索了一会儿,然后摇了摇她的头。“不,我跟你在一起。” “那么这就没有一点选择了。我们得马上动身。我们窝在这里一丁点生路都没有。” “但看来是不可能动。我们怎么跑出塔林?” 高列夫又为他自己倒了另一杯伏特加并说道,“我倒有一条门路,但说句不吉利的话,这近乎是去送死。” 史朗斯基看着他。“你倒是口出无忌呵,托马斯。” “只是个现实主义者。当然我说的是在这座古镇下面一直有一些排水道,但是你们跑不出十米远,就会被那些废气熏倒。” “那些排水管道都通向哪里?” “通到古镇的边上。但是这之后,你们又能跑到哪里去?埃立克说到处是红军。” “可这仍然值得一试。” 高列夫紧紧地摇了摇他的头。“还是忘了它吧。我们曾经利用那些管道来藏我们从德国人那里得来的武器。那些毒气当场就杀死了我们的两个人,而另一个人最后死于血中毒。只要吸几口那臭气,你们就会躺到陈尸房里去。而且即使你们能保持意识,这许多地道都是通往克格勃总局的下面。你们要转错了个弯,那你们就帮这个路金少校省了力气来找你们了。” “不管怎样,这似乎是我们唯一可以碰运气的机会。埃立克可以在兵营里帮我们搞到些防毒面具吗?” 高列夫耸了耸肩。“我可以问问,但这仍然有危险,你们会被污水淹死或熏死。反正我想,这是你们自己的头伸到铡刀下面。” 就在这时他们都听到楼下鹅卵石街道上突然间响起尖锐的刹车声,大家都不由得紧张地朝窗外探望着。 那辆埃姆卡刚驶停下来,那两个克格勃军官,吉诺夫和布卡林正跨出车外,两个年轻女的在陪着他们。他们看起来都醉得一塌糊涂,当那个年轻的上尉踉踉跄跄地迈入旅店时,那两个女的都咯咯地笑着。 高列夫脸上显出鄙视的神情。“这些醉鬼。回来就在酒台上灌更多的酒,然后再跟这些镇里勾来的相好在床上打滚。” 史朗斯基思索了一会儿,然后问道,“你告诉过你的那两位客人我们是谁吗?” “只说你们是我的侄女和她的丈夫,来度蜜月。怎么了?” “没再说更多的了?没有说名字?” 高列夫耸了耸肩。“这好象没必要去把事情弄得复杂。再说,他们似乎也对此并不感兴趣。” “你的两个朋友什么时候走?” “吉诺夫明天一早开车回列宁格勒去,那是在他头脑清醒得可以开车的情况下。布卡林,那个年轻的,告诉我说,他的女朋友希望他能再呆几天。怎么了?” “或许,这里还有另一个逃离这个捕鼠夹的办法。”史朗斯基微笑着。“你可以帮我搞一套军官制服吗?” 当史朗斯基走进餐屋时,吉诺夫正坐在吧台边。那两个女人中的一个,金头发,胸部丰满的女孩,就坐在这上校的旁边,啮咬着他的耳垂。他们面前放着一瓶香槟酒,另有两只倒满了酒的酒杯。那年轻的上尉和他的女朋友不知躲到哪里去了而见不到人影。 吉诺夫说道,“啊,我的朋友,你来得正是时候,一起来喝点香槟酒。不好意思,我们自己动手了。见不到高列夫。” 那上校醉眼朦胧,当史朗斯基坐下来后,他问道,“你妻子没跟你在一起?” “我想她太累了。她想躺一会儿。” 吉诺夫暧昧地笑着。“我的上尉朋友和他的女友也是同样的问题。真是没用。这种克里米亚香槟可真的是一流。这可以让这里的玛丽亚紧得象颗生了锈的螺丝帽一样。” 那年轻的女人咯咯地笑着,并差点从她的高脚凳上翻倒下来。吉诺夫忙扶住她。“嗨,坐稳了,老相好。我们还有一个晚上要过呢。” 那女孩长得颇为漂亮,她的金色头发削到齐耳根短,但她的妆抹得太浓了。她的外衫松开着两粒扣子而露出大半个浑圆的乳房,裙子半撩起到她的大腿。她费力地集中眼神看着史朗斯基并拍着她旁边的高脚凳,一支香烟夹在她的指缝里。 “这儿,你坐在我旁边。” 吉诺夫喝了口香槟,笑嘻嘻地说道。“你是在跟一个新婚男人说话,老相好。现在他是不会受勾引的。给他个两三年婚姻日子,然后再试试看。” “嗯,我还是觉得他挺不错,”那女人打了个酒嗝。 “我们都挺不错,直到你嫁给我们为止。”吉诺夫拍着那女孩的大腿并朝史朗斯基眨眨眼。“或许你那娇妻不在这里是件好事,我的伙计。她或许不会答应的。我知道我的那位一定是不会答应的。”这个上校为自己的玩笑咯咯地笑着。 “家家都是这样的,上校。” “我就是经常这样说的。嗳,别老是站在那里让嘴巴干着。来喝一杯。” 吉诺夫为史朗斯基倒了一杯香槟,并帮他自己和那女孩倒了另一杯。史朗斯基快速说道,“事实上,我来是想请你帮个忙。” “噢,是什么?” “我接到紧急电话通知,要回列宁格勒报到。我的部队正准备明天晚上出发作冬季训练演习。” “有意思,我就觉得怎么你看上去有点象军队里的。但怎么高列夫没提起过你是个军人?你是什么军衔?在哪一个部队?” “是上尉。在17装甲师。我随身带着我的军服,一半也是为了预备部队里的召唤,但没想到这么快。” “真不象话。这一定把你的蜜月计划全部打乱了,是不是?列宁格勒的军队,我认识上面的一两个人。要不要我去试一下,揪一下他们的耳朵,这样你可以留下来?” “谢谢你的好意,长官。不过我还是急于想回去。我已经答应我的妻子以后去敖德萨旅游以对这次蜜月作补偿。” “你真是个大好人。公事第一啊,嗳?” “我是真的希望你能给我们方便搭你的车。去列宁格勒的最后一班车一个小时前开走了,明天早晨的第一班又太晚了,我想知道你的埃姆卡有没有两个空座位。请原谅我说我们会答谢的。” 吉诺夫醉糊糊地笑着。“什么话。非常乐意效劳,再说我也很高兴能有伴。只是,我得起早。要早上七点。这样行吗?” “太好了。”史朗斯基喝完他的香槟,放下杯子。“多谢这杯酒,上校同志。” “你这么快就要走了?” “我想,我还得要收拾点东西。而且我最好跟我妻子讲一声。” “好吧,那么明天七点见。” 那女孩开始抚摩着吉诺夫的胸膛,上校“啪”地打了下她的大腿。“当然喽,要看情况,只要这头小母老虎在黑夜结束前没把我弄趴下。” 已经快要午夜了,史朗斯基坐在卧室的窗台上抽着烟。安娜走过来并看着他。 “你觉得这样能行吗?” 他耸了耸肩。“除了那些排水道,我想不出还有其他什么法子,而且我们不能再逗留在这。现在这是个好机会,检查站或许不会对一辆车上两名穿制服的军官进行怀疑。而一个军官的妻子和她的丈夫在一起旅游应该不会引起太大的稀奇感。” “那要是我们真被拦下来怎么办?” “尽量不要流露出你的害怕。克格勃人对害怕的嗅觉就象一条狗对一根骨头的嗅觉一样。” “你认为是因为简尼的飞机才惊动了他们?” “可能吧?” 门上传来一记敲叩声。史朗斯基打开门,高列夫走了进来,拿着一套军队里上尉的制服,棕色皮带和枪套,大衣,军帽和靴子。 “临时间只能拿到这些了。埃立克从部队的仓库里拿来了这一切。尺寸大小应该是合身的,但是我恐怕这部队番号的肩章是个问题。他们只有十四装甲师的。” “我会想法应付的,只希望吉诺夫醉得记不起我跟他讲的是另一回事。他在哪。” “在他的卧室里,跟他的女朋友在一起,狂饮着酒,并糟蹋着我的床。” 史朗斯基笑了一下。“谢谢,托马斯。” 高列夫点了点头,神态紧张地说道,“好吧,那就祝你们俩人好运了。明天见你们。” 等他走了后,史朗斯基试穿着制服。他系上插着托卡雷夫的枪套和皮带,系在那束腰的军官外衣上,然后在镜子前调整着他的帽子。 安娜从盥洗室里走出来,她在里面也试换上了衣服,史朗斯基问道,“你觉得怎么样?我能混得过吗?” 她打量着他。大盖沿的军官帽下,那双蓝色的眼睛咄咄逼人地直盯过来,还有他那锃亮的靴子、硬挺的上尉肩章和束腰的上衣无不衬托着他的气势。 “我不得不承认这很适合你。只是别显得太气势汹汹了。” “我是名俄罗斯军官。这是我的地盘。行了,让我看看你穿得怎么样。” 安娜换上了早晨要穿的衣服,一条黑色的百褶裙,一件敞开着领口的罩衫。她的头发披挂下来,而她的化妆更衬出她的娇美。史朗斯基直摇着他的头。“一个军官的妻子应该看上去风度迷人,但不是这样个迷人法。你的罩衫最好一直扣到领口,你的头发也应该收盘起来。要看上去象个传统正派的女人。” “多谢教诲。” 他走近身,将她的头发绕起紧紧地打了个结。 “这样好一点。军人们往往会被美貌吸引注意力。再巧妙地用一下你的化妆,,尽量看上前别太吸引人,把你的围巾围在脖子上尽量竖得高一些。你穿衬裤了吗?” “什么?” 他半露着笑容。“你听到我在问什么。你穿衬裤了吗?是那种肥肥的?或者说又厚实又暖和的?就是我的老奶奶常穿的那种。” “外面现在是零下十度。你说呢?” 史朗斯基笑了。“很好。明天把这塞到你的衬裤里。”他递给她他的几套假证件。“我建议你自己的也同样放好,只是为了以防在检查站他们要抄身。一个当兵的通常不会去检查女人下身的,除非他是头十足的禽兽。但真要是他那样做了,那么就奉陪他们玩一玩吧。” 安娜拿过那些证件。 史朗斯基又说道,“还有在我们走之前,你最好把枪留下来给托马斯。要是万一我们被拦住并抄身的话,如果他们在你身上发现这,那就只会把事情弄得复杂。” “那要抄到你呢?” “我是个穿制服的。” “那你怎么解释那支带消音器的奈琴特手枪呢?” 他微微一笑。“这让我来操心吧。”他看着她的脸,神色变得严峻起来。“从现在起,事情不会是轻松顺利的,安娜。你明白吗?” “是的,我知道?” “你知道要是我们失散了并面临被抓的危险时应该怎么做吗?” 她凝重地点了点头。 赫尔辛基 布兰尼冈站在美国大使馆二楼的窗前,喝着他的第三杯咖啡。麦西坐在旁边的一张皮软椅上,脸色阴沉地盯着窗外赫尔辛基海滨外那众多小岛上的星星灯火。 随着一记敲门声道格拉斯;;;;;;;;凯宁手拿着一张薄纸走进来。麦西焦虑地站起来。 “我恐怕是坏消息。我照你们要求的去办了,根据我们这儿大使馆里面无线电监听组的小伙子们所说,塔林正在进行大规模的调动活动。听起来是在搞搜索之类的紧急行动。我们的小伙子搜集到说他们是在找两个人,一男一女。看起来你们的两个朋友倒霉是倒定了。” 麦西的脸色顿时发白。 布兰尼冈放下他的咖啡,从凯宁手中一把夺过那张薄纸瞪眼看着,最后捏成一团怒气冲冲地朝墙上狠狠一扔。 “妈的 ……” 凯宁问麦西道,“有没有人可以告诉我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麦西没有吱声,布兰尼冈则怒气冲冲地瞪着他。“我告诉过你,不要问三问四。这是高级机密。你就照我关照的闭上你的嘴,不然的话,我会来让你闭上。” 这个文质彬彬的外交官脸涨红了,他愤愤然地说道。“当然,就象你说的,这根本不管我的事,我也搞不清到底是发生了什么鬼名堂,但现在这里到底是个什么故事?你和你的人还要留在这里吗?” 布兰尼冈叹了口气摇着他的头。“真的是对牛弹琴。”他看着麦西。“我算说对了,你这下漏子真的捅大了,杰克。够我们受的了。” 麦西忧心忡忡地问道,“现在怎么办?” 布兰尼冈没理睬这个问题,对凯宁说道,“我需要打一个紧急电话。你有没有一条我可以用的安全线路?” 凯宁奚落地一笑。“当然。不过我可不会建议你在这么晚的时候打电话给大使先生。老人家会大发雷霆的,要是有人半夜三更地打电话到他家里去。” 布兰尼冈皱眉瞪着这个人,满腹火气地说道。“你这个笨桶。我不是要跟你那个鬼大使谈话。我是要跟美国总统谈话。” 第三十五章 塔林 2月27日 当安娜和史朗斯基在七点前走进餐厅里时,吉诺夫正一个人坐在一张桌旁,他两眼因酒劲未消仍通红着,下巴满是胡子茬。 他默默地朝他们摆了摆手打招呼,又继续吃他的早餐了。当高列夫过来端给他们咖啡时,史朗斯基注意到这旅店老板的手在发抖。 “怎么啦?”他轻声问道。 高列夫弯下身子倒咖啡低语道,“我六点到集市广场走了一趟。这座小城全是民兵和克格勃,而且到处是检查哨卡。不是我说丧气话,一等你们走了,我就离开去跟我森林里的朋友呆一起,直到我觉得安全了我再回来。要是你们被抓住了,那是永远回不来了。” 房间的另一端,吉诺夫突然站起身,用餐巾擦了擦他的嘴,然后走了过来。他朝高列夫强笑了一下。“你的那些香槟都可以把人弄死。我的头一整晚就象是有人用一把橡皮棒子不停地敲着。” “任何沉溺都会付出代价的,上校。” “确实是,”吉诺夫干巴巴地回答道。他看着安娜,脸上又浮出强笑。;我得说你今天早上打扮得真漂亮,亲爱的。” 安娜涂了非常浓的妆,很是夸张,她心猜吉诺夫这样讲也只是在客套罢了。“谢谢你,上校。我丈夫告诉我说你开车送我们去列宁格勒。我是不胜感激。” “什么话。我们就得互相照应我们穿军服的人。我只是遗憾他的公务妨碍了你们的蜜月计划。;吉诺夫看了看他的手表,简快地说道,“我过十分钟动身,所以不要延误了。他们还等着我一点在列宁格勒一起军官聚餐呢。” 他转身准备离去,然后又犹豫着停下身子,对史朗斯基说道,“顺便说一声,我们从老的东塔那边走。这样我们就可以直接上到滨海大道。另外只是让你知道一下,我昨晚听说有关部门正在找一对敌方间谍,他们是前天晚上跳伞降落的,所以可能会碰到检查哨,不过希望他们不会耽搁我们。” 史朗斯基装出一副吃惊的样子。“真的?敌人间谍从哪里来?” “你知道,我是问都没问。一个男的和一个女的。我知道的就这些。” 路金在六点醒了过来,因为睡得不好仍感到浑身疲倦。他刮了胡子,穿上衣服,然后坐在桌上阅读着刚才卡曼送来的昨天夜里的报告。 卡曼还留下了一个早餐盘,里面是俄国茶和新鲜的面包卷以及一股怪味的梅子果酱。路金打发走了那个上尉,说如果他需要他的话会叫他的。 此刻他将报告纸摊开在他跟前,在细筛着那些纸页。那些字在他眼前跳舞跃动着,他的眼球因缺少睡眠而感到酸涩。 报告里没什么令人感兴趣的内容。这城里和镇上的每一家大大小小的旅馆都被上门检查过了,所有的住客都被核实过了,他们的背景都经由在匹克街的克格勃总部检查和核实过了。 被抓起来的逃兵数目已增加到了二十一个。 在军队里有这样一个笑话,你要是想开小差,你就应该往西朝波罗的海地区方向去。那里的女人漂亮带劲,那里的烈酒也是痛快带劲。这样至少一个男人在因开小差而被送去西伯利亚服苦役前也享受过那么一回了。 路金抬起头来,盯着外面的夜色。在波罗的海这个地区的冬天是长夜笼罩,每天最多只有三个小时的阳光,而他总是觉得冬天给人一种萧瑟凄凉的感觉。他思慕着那温煦的克里米亚阳光;那香橙花香和茉莉花香,以及拂在他面上的暖风。他曾答应过娜蒂亚要在今年夏天带她去克里米亚。他现在在怀疑他到那时是不是还能活着以实现他的许诺。 一想到了她,他便不禁忧心如焚地想如果他失败了她会怎么样。他不能失败。路金绝望地叹了口气,又再把心思集中在那报告纸上,思想上的紧绷感和情绪上的疲惫感在他的脑海里一直交缠折腾着。 有二十一个逃兵,一个黑市贩子,和一个年仅十五岁的少年,他藏有一支生锈了的、没有登记过的德国鲁格步枪,但没有子弹。这个少年在夜里被拘捕,被审问有关那跳伞降落的事,但很明显他对此一无所知。读着这由当地克格勃录写的报告,只知这少年在审讯中被严刑拷打。看起来他连一个抵抗分子都不是。那些人是隐藏在森林里,那些勇敢却枉费心机的爱沙尼亚男人和女人用一些破烂的德国武器武装起来,但他们仍搞得军队很是头疼,哪怕战争已结束八年了。 路金不禁打了个冷战,他将报告搁到一边。这个倒霉的少年基本上是要被枪毙的。在被占区里拥有一支未登记过的枪就意味着极刑,不管年龄是多少。 他将椅子朝后一推,点燃一支香烟,感觉着玛考卡牌那股烟草劲渗到他的肺叶。有人在敲门,卡曼走了进来并敬了个礼。 “汽车已经准备好了,等你去巡查路口哨卡,长官。我想,第一个应该是东塔。” 路金揿灭了香烟。“很好,卡曼,那就东塔。” 当埃姆卡在古城那狭窄的鹅卵石道上颠簸行驶时,周围还是一片漆黑。 象许多俄国的小汽车一样,这辆埃姆卡是十分的简陋而没有暖气,所以吉诺夫穿了一件厚厚的羊皮茄克来保暖。他建议安娜和史朗斯基在后座坐得靠紧一些,再将他专为乘客准备的厚毛毯铺盖在他们的腿上。当他朝左打了个弯转入一条狭窄的小路、驶往那些花岗岩古塔当中的一座时,三个人都冷不丁地看见了前方的检查哨卡。 一队身穿便衣的人和身着制服的民兵守列在一个临时路障前,那红色路栏置在两个油桶中间横拦在路上。前面有三辆车排队,两辆送货卡车和一辆私人小轿车,停在路上等候着被放行。那些民兵看来检查完了第一辆卡车,路栏被移开,卡车开了过去。 吉诺夫慢慢踩下刹车,停在前方轿车的后面。他心焦地用手指点击着方向盘。 “真倒霉。我想我们别无他法,只能等着排到我们了。”他掏出一包烟,回头朝史朗斯基和安娜问道。“你们有谁要抽烟吗?克里米亚黑市来的。抽了保你们喘不过气来。” 史朗斯基拿了一支,但安娜摇头不要。史朗斯基划火为吉诺夫点燃香烟,然后回头看了下安娜。她的嘴巴紧绷着,她也看着他。 此刻,他们都听到一辆车子在鹅卵石路上颠簸的声音。史朗斯基朝前望去,只见一辆绿色的军用吉斯车从对面开来,一直开到检查口。车子刹停下来,一个人跨出车外。 他穿着黑色的克格勃制服,头戴着军官帽,披着件厚厚的黑大衣,脚蹬高统靴。史朗斯基注意到他只是左手戴了个皮手套。那只手看上去显得僵硬,他心猜这是个假肢。 这个克格勃走到一个在检查哨卡的穿制服的军官跟前,声色俱厉地对他讲话。过了片刻那个军官忙转身大声吆喝着一道命令,守着这个检查站的民兵们都象被鞭子抽了一下似的,立即勤快地忙活起来。 弧光灯“啪、啪” 地全部打开,把鹅卵石路照得一片通亮。又有几个民兵冒了出来,看来他们有些人刚才是躲在车子后面睡大觉而现在被摇醒了。这个克格勃很明显地在督促着,因为第二辆卡车被彻彻底底地检查着。只见一串忙碌不息的人影。晨昏被那严厉的命令声和响亮的应答声喧腾得一下子热闹起来。 卡车司机被勒令下车,一个民兵检查着他的证件,用一只手电筒对照着照片和脸,而其他人带着电筒钻入驾驶室。卡车后面的车篷布被掀开来,又有一些民兵攀上后车厢,另一些人检查着车子下面的底盘,用带有金属长柄的镜子和大功率的电筒照着。 他们三个人瞠眼看着眼前这副场面,史朗斯基感到安娜的手紧抓着他。他算了下,有十二个民兵和军队里的人,再加上那个戴着皮手套的克格勃和他的司机。令人难熬的五分钟过去了,那辆卡车还没被放行的迹象。在他们后面,又有更多的车辆在排着长龙。 最后吉诺夫一拳砸在方向盘上。“真是活见鬼?照这个速度,我们能在午夜赶到列宁格勒都算不错了。” 突然间那卡车被允许通过了,他们前面的那辆轿车开始移动起来。这次的检查是一样的彻底,司机的证件被细审着,那个克格勃靠在一堵墙上抽着烟,关注地盯紧着这一切。史朗斯基暗暗地咒骂着,只感到一阵冷汗从他全身冒出。 他悄悄地解开他的托卡雷夫枪套盖,确信那保险打开着。他凑近安娜,感觉到她的紧张感在加剧。 “准备好,如果需要逃的话,马上起身,”他低语道。“想法回到旅馆去。” 吉诺夫猛然回过头来看了一眼。“你在说什么?” 史朗斯基微微一笑,马上回答道,“或许我们应该乘火车,上校。” “都是我不好,这真是荒唐透顶。” “这也不是你的错。” “这倒也是,但我想该是我跟那负责的军官打声招呼的时候了。看在老天份上,我们不能这样等一整天,不然我们都得迟到。” 但是突然间前面的轿车被示意放行,而开始轮到他们了。当吉诺夫将车趋向前时,路栏又被移回到路中央,吉诺夫停下车子并摇下车窗。弧光灯的强光白晃晃地打在这辆车上,令人眩目,一个民兵跑上前来。 “喂,全部下车并准备好你们的证件。” 吉诺夫的脸涨红了,这个民兵讲话鲁莽无礼。他亮出了他的身份证。“你是在跟一个克格勃上校说话。语气客气点。”他朝前面的路栏挥了挥手。“让我们过去,快点。” 那个民兵打量了下吉诺夫的身份证,然后摇了摇头。“所有人都得受检查,他们的车辆也得被搜查,所以还是照我刚才说的做,我们会尽快检查完毕。” 吉诺夫已经快要发作了。“我们倒要走着瞧!这里谁是负责?; “这都一样,同志。他的名字叫路金,路金少校,是莫斯科克格勃的。所以现在,下车到外面来。” 史朗斯基和安娜一听到这个名字的提起,都不由得全身一紧,但是吉诺夫看起来是被气昏头了。 “闭嘴,你这有眼无珠的蠢货,告诉那个负责的军官我要见他。快去!” 那民兵被吉诺夫的怒喝声吓了一大跳。这人转身举起一只手朝那个克格勃 -- 那个叫路金的人 -- 示意着,而那个人也在注意着这边的争执。 他大步走过来。“有什么问题吗?” “你看,路金,或者我不管你叫什么名字,;吉诺夫说道。“你现在是跟一个克格勃上校谈话,我的朋友和我都急着赶路。我们在列宁格勒都有重要事要办。” “我恐怕不经过检查和搜查,任何人都不得通过。” “这都是谁下的鬼命令?” 路金掏出他的身份证出示给吉诺夫看。“是我下的命令。现在正搜捕敌特分子。” 吉诺夫看了路金的身份证,说道,“那好吧,不过你要清楚,你这是在耽搁我们的时间。” “所有的人我都在耽搁,上校,不过我肯定你明白我这是在办公事。现在,要请你们全部下车,并准备好你们的证件。” 吉诺夫脸色铁青,然后下车并将身后的车门狠狠地摔关上。 那个民兵先检查着他的证件,另两个人则低头猫腰搜他的车子。史朗斯基和安娜从后座位侧身钻出车外,路金的眼睛不由得一亮。 他迈步上前。“证件,请出示,上尉。” 史朗斯基将证件递了过去。很长的时间里这个少校盯着史朗斯基的脸,然后他检查着证件,最后他抬起头来问道,“这位女公民是什么人?” “我的妻子,少校同志。我们在塔林逗留了几天。” “你们来塔林干什么,佩屈罗夫斯基上尉?” 史朗斯基笑了,并朝安娜点了点头。“来度我们的蜜月,同志。” “你们住在哪里?” “住在古城里我妻子的亲戚家。有什么问题吗,少校同志?” 路金观察着史朗斯基的脸部表情。“确实有点问题。我们正在搜寻一男一女,是前天夜里跳伞降落到爱沙尼亚的敌特分子。敌情发生后,根据我们的情报描述,他们的年龄恰恰跟你和你的妻子相符合。”他看了安娜一眼。;你说这位女公民是你的妻子?” 史朗斯基不无骄傲地说道,“当然,同志。我们在三天以前结了婚。” 他又微微一笑。“而且我可以向你保证,少校,她不是一个敌特分子。” 站在旁边的一个民兵“噗哧” 一声笑了出来,但是路金的表情却毫无变化。 他不冷不热地说道,“我恭喜你们两位了。我也可以看看你的证件吗,女公民?” “当然。” 安娜在她的手提包里摸索着,然后拿出来交给他。路金极其仔细地检查着这些证件,打开电筒从各种角度照着证件,并眯眼感觉着,又用他的拇指搓摸着证件的表面。他没有将证件还给安娜,却转而看着史朗斯基,然后也是如此这般地细寻着他证件的破绽。 “你们要去哪里,佩屈罗夫斯基上尉?” “列宁格勒。” “去干什么?” “我要返回我的部队。” “那是哪一个部队?” “第十四装甲师。在诺夫哥罗德马上要举行冬季演习,我恐怕我一定得赶回部队。” 那少校瞅了眼史朗斯基制服上第十四装甲师的肩章。“要是我们搜一下你的行李你不会介意吧?” 史朗斯基耸了耸肩。“当然不,少校。” 路金打了下响榧,一个民兵跑上前来。“把上尉的行李搬下来彻底地搜一下,他妻子的也是。“他又观察着史朗斯基,突然间两个民兵紧握着他们的托卡雷夫冲锋枪趋上前来,好象察觉到了什么。 吉诺夫跑过来打圆场。“我说,少校,有这个必要吗?我们实在是急着要赶路。我自己本人认识这个军官。还有这位女士也是。在塔林我也正巧常常住在她这里的叔叔家里。” “安静。我知道你们有急事要办。但我们大家都是。这化不了很长时间。” 吉诺夫气得满面通红。那个民兵从后盖箱搬出所有的行李,路金对史朗斯基说道,“请指给我们看你们的行李。” 史朗斯基指着他们的两个衣箱。路金先检查着两只箱子的外面,十分地仔细,手指沿着箱子的接缝处划摸着。史朗斯基站在那里,直看得冷汗从他的颈背处冒出,揣摸着他到底能一下子打出多少枪,暗暗打定主意真逼不得已那样的话,他第一枪就先打这个路金。 那个少校抬起头来。“请把箱子打开,上尉。” 史朗斯基照他的吩咐做了。路金蹲下身子,用电筒照着衣物。他检查着衣服上的标签并感觉着每件衣服的质地。最后他站起身来,又一次打量着史朗斯基的脸。一丝狐疑不定的表情闪过这个少校的脸,似乎有什么东西触动到了他的内心深处。 “你看上去很面熟,上尉。我们以前见过面吗?” “这我可不敢说,少校。” “战争期间你当过兵吗?” “在库斯克第五军团。” “是步兵吗?” “是的,长官。” “真的?那你认识金雅汀上校吗?” 史朗斯基假装回忆了一会儿,然后摇了摇他的头。“我只在库斯克呆了三个月,然后我就被调走了。我恐怕我没有听到过这个人。” 吉诺夫在旁边冷得直发抖,又插话进来说道。“真的,少校,这可怜的人和他的妻子已经因为他们的蜜月被打断而非常扫兴了,你应该看得出他是个真正的军官。你该不会胡搅到要去逮捕他或者让我们就一直这样站着冻僵到死为止吧?” 少校朝吉诺夫冷冷地投去威慑的眼光,然后又看着安娜和史朗斯基,似乎仍无法拿定主意。 “问一个问题,上尉。你妻子是几月份出生的?” “长官?” “她的出生月份。一个简单的问题。” 史朗斯基勉强一笑。“七月份。一个男的是不大会忘记这个的,尤其是刚刚新结婚,长官。” “可你的年龄现在才结婚似乎显得大了一点,上尉。” “长官?” “这是你第一次结婚吗?” 史朗斯基摇了摇头,看上去他似乎被触及到心中的伤痛处。“不,长官。我第一个妻子在战争中死了。我说,长官,这都有必要吗?” 路金踌躇了很久,然后慢慢地把两套证件还给了他们。“我很抱歉耽搁了你们很久。你们可以走了。祝旅途愉快,上尉。你也是,女公民。还有你,上校。” “还有那白白浪费的时间,”吉诺夫回道,狠狠地吐了口冒着白汽的粗气。 他们都钻回到车子里面。当史朗斯基移身到后座安娜的身旁并甩手将毛毯盖在他们腿上时,他感觉到毯子底下她的手伸过来,一把紧紧地抓住他的手,指甲深深地嵌在他的肉里,直掐得他发痛,他感觉得到她在发抖,而他自己也是全身发虚,尽管周围一片寒冷,衬衫里却是大汗淋漓,他的心跳声直撞击到了他的耳膜。 当埃姆卡发动起来并在鹅卵石路上颠簸地行驶着时,吉诺夫怒气冲冲地在前座一个人嘟骂着。“那些莫斯科来的人总以为他们比别人高过一头。”他恶狠狠地咒骂着,“你就等着瞧,路金少校,你这得势小人。等我到了列宁格勒我就要你好看。你他妈的目无上司。” 当他还在骂骂咧咧时,史朗斯基回头朝车后窗瞅了一眼。 那克格勃少校在车后仍站立盯着看,他的脸上有着一层微微的疑云。 史朗斯基转过头来。这个少校很聪明,问一些表面上无关紧要的问题,但是这些问题却能告诉他很多东西。不知怎么,看他脸上的神情,他还是没有完全信服。史朗斯基不由得全身紧张起来并了个寒噤,埃姆卡此时已打入下一个弯口。 黑暗的车厢里,安娜低声问道,“怎么啦?” “我就觉得刚才被人拖着到鬼门关前走了一回。” 当路金回到唐堤兵营时已将近九点了。 卡曼手里拿着一摞纸正等着。他看上去疲倦万分。 “给你的新报告,少校。我恐怕仍然没有那一男一女的确切行踪。”他将纸放在桌上。“你认为目前情况我们是不是在白浪费时间?” 路金冷峻地盯着他。“恰恰相反。我想要行动继续开展下去而且范围要扩大。” 卡曼叹了口气。“难道少校就不能考虑这两个人在他们跳伞降到爱沙尼亚时可能已经丧命了?跳伞有时候会出岔子的。或许我们应该搜一下野外看有没有尸体?” “一个人打不开降落伞而送命我还能接受,但两个我决不会考虑。命令还得执行。扩大搜索范围,要包括离城中心方圆十五公里的地区。城里的每一个屋子、旅馆和商店都要彻底地搜查。” “可这要花几天的时间!” “你有十二个小时。” “少校,你说的是要包括爱沙尼亚四分之一的人口!” 路金怒气冲冲地转过身来。“我不想再罗嗦了。就照命令执行。而且要快,快去!” “是,少校。”卡曼敬了个礼便退下,关上了门。 路金烦躁地用手捋了下他的头发。他对那个上尉态度过于严厉了些,看得出这个人跟他是一样的疲惫,但这关系太重大了。路卡和检查哨还有客店登记的检查应该多少有一点眉目。 但什么也没有。甚至没一点迹象表明这一男一女就在塔林。 他从窗口朝外望着。他可以依稀辨识到远处这座古城的幢幢墙影,那路德教教堂的金饰圆顶就从那众墙后冒出,那些从十五世纪就矗立了的、曾见证过侵略者们开进和开拔的、古老的菘蓝色房子延伸着没入暗色中。 那个男的和那个女的一定就在周围什么地方。这真是叫人不可思议。有那么多的检查站,现在应该是有迹象出现了。 他又想到在东塔的那个上尉和他的妻子。对这个人他有一种奇怪的、而又具体说不出的感觉。他肯定他以前在什么地方看到过这个人的脸。他当时提及到这一点,倒不是象其他问题那样有什么用意或摆圈套。但是他到底是在哪里见到过他呢? 那上尉的妻子长得比较迷人但却谈不上漂亮。她的化妆反而破坏了她的容颜。妆化得太浓了。或许这是故意的?这个男的说他们是度蜜月。她应该看上去幸福才是。但她看起来并不是幸福样,只是紧张样。抑或这只是他的想象而已? 但是那个男的却毫无惧怯的神色,真是叫人费脑筋。路金发觉很难捉摸透这个人。 那个他问他关于他妻子生日的问题对他的最后决断不无影响,但也只是在刚才。他曾经在基辅抓到过一对德国间谍,两个人扮作夫妇旅行。一个真正的丈夫总能记得他妻子的生日的,而那个德国男的却很长时间答不上来,到最后他索性拔腿就跑,当然最后他还是被抓了回来。但是今天早晨那个上尉却能答上来。 不管怎样,这对夫妇仍是个苗子,他还得要查实一下他们讲的故事。那上校在旁作证说他认识了解他的乘客无形之中又帮了他们一把。 但是真正叫路金心神不定的还是那个男的那张脸。他肯定他能从什么地方记起这个人。这个人身上有着一种奇特的相识感。但是他操心的事太多了,压力太大了,回忆东西只有在脑子清晰宁静的时候才最有效,而不是在疲劳和一片纷乱的时候。最终他会想起来的,但不是现在,尽管他绞尽脑汁,但脑海里却还是一片空白。 他从窗前退回,又拿起那女人和那被叫做为狼的男人的照片。他看着它们很久很久。那狼的照片实在是太模糊了根本就没什么用,照片是从很远的距离照的。另外一件叫路金疑窦不解的事 -- 那男的档案里少了两页的事实。或许贝利亚自有他的理由要抽去这两页纸,但路金却总有点怀疑。这就好象他的调查进程被有意地搞得艰难复杂。 帕沙是对的。通常一个侦查员是被允许接触了解跟案子有关的所有情况。 那女人的照片显示她没化过妆,她的头发被削断了,她的脸瘦削拉长着。她的眼睛下面有着明显的黑圈,显然是因为精神压力或是缺少睡眠,或者两者皆是。 路金力图想象着她的颊骨处再圆胖一点、头发再长一点以及再化妆一点会是怎么个样。太难了,真的无法想象。一个女人只要适宜地抹上妆完全可以改变她的容貌。不管怎样,他的本能告诉他有什么地方不对劲。而且那些检查站到现在也没发现其他的可疑者。 他拎起话筒,迅速拨通了卡曼的分机号码。 “我是路金。我要立即查实一个叫奥列格;;;;佩屈罗夫斯基上尉。看看他是不是在列宁格勒的第十四装甲师。跟他的指挥官联系,或者接电话的其他人也行。我要他个人档案的详细介绍。出身、婚姻以及其他的。还有核实一下这个师是不是正准备在诺夫哥罗德举行冬季演习。叫他们给我回音。” 卡曼问道“这人是谁?” “先别管这,只是照着做就是了。再打电话给当地的空军司令准备好一架直升飞机以便我需要它。要是他找借口推托的话,就叫他跟我通话。还有找一下一个克格勃上校叫吉诺夫的,他在塔林时是住在哪里。” 路金放回话筒。现在仍然有足够的时间在那辆埃姆卡到达列宁格勒之前把它截 第六部分 27日 早上9点15分 ---晚上6点30分 第三十六章 爱沙尼亚 2月27日 他们一路沿着通往基维奥里镇的大路行驶,等一过了这座小镇,便可以弯上径通列宁格勒的滨海公路。 路上只见漆斑剥落且朽烂的渔船倒卧在海滩边,胡乱丢弃的渔网就象一张张巨大的蜘蛛网。天空很晴朗,但在西端却有着一大片黑压压的雪成云,悬积在冰冻的波罗的海上空。 去列宁格勒有三百多公里的路,在公路干线上开五个小时就可以了,但当他们一离开基维奥里,公路上便塞满了军用车辆。排得长长的坦克车和拖着沾满泥浆的喷气式飞机的卡车一辆接一辆地开往西面,吉诺夫不得不慢下车速缓行着,直到他们捱到海边。 “很高兴看到斯大林仍然不忘让波罗的海人知道我们的铁拳,”吉诺夫兴高采烈地评述道。“有谁要抽烟吗?” 史朗斯基接了他一支烟。当吉诺夫朝后递过他的打火机时,他随口说道,“我得说,刚才在塔林,那个少校对你很是怀疑。” 史朗斯基笑了一下,然后道。“我一定是天生长着副令人怀疑的脸,上校。” 吉诺夫大笑起来。“不过,要是你真的是特务,那你肯定就犯了一个大错,去搭上一个克格勃上校来作伴。” 又过了一个小时,路上基本上没什么车辆,只是偶尔有骑着驮马、毛驴或赶着马车的农民,吉诺夫加快速度行驶着以追回被耽搁的时间。 他们驶过凋敝的爱沙尼亚小镇和村落。乡里间,时时可见的那些被二战战火毁坏的庄子仍是空无人烟,都是烧黑的残垣和坍顶的农舍。当年德国的坦克大炮已成一堆堆废铁,被遗弃淋晒着,锈蚀斑斑地横躺在乡野里。 当他们经过一个废弃的村落时,史朗斯基和安娜发觉那些农舍看上去是最近才被铲平的,村里的教堂也被拆毁。两道黑漆刷在一块木示牌上,显然是要涂没这村庄的名字。 “几个月前这里还是一个很热闹的村庄,”吉诺夫讲述道。“后来有几个抵抗分子嚣张地炸掉了一个附近兵营里的弹药库。驻地的指挥官就把这里的男人全部枪毙,将女人和小孩都送去西伯利亚。有点残忍,是不是?但有时这种残忍的手段还是需要的,我想你一定同意,上尉?” “那当然。” 吉诺夫转过头来微笑道。“这些丧心病狂的抵抗分子还以为我们可以被打败的。但他们错了。就象那个疯子希特勒和那个傻瓜拿破仑。你们知道在里加的那块著名的纪念石碑吗?在一面它写着:‘1812年拿破仑率二十万大军进发莫斯科从此经过。’在另一面它又被补写上:‘1813年拿破仑领二万残兵败走莫斯科从此经过。’”吉诺夫说毕呵呵大笑。 又过了半个小时,他们过了那瓦,吉诺夫提议他们停一下歇歇腿,然后他们再一鼓作气直抵列宁格勒。 “我这里有一些食物和伏特加。吃一点东西再呼吸一下清鲜空气,没有比这更能清醒头脑的了。” 史朗斯基看了眼安娜。刚才塔林检查站那个少校的那副样子令他们俩个人都心下不安,两个人都不大情愿耽搁赶往列宁格勒的时辰。 他对吉诺夫说道,“或许我们还是应该加紧赶路?” “别瞎说,我们有的是时间。用不了两个小时我们就可以到列宁格勒了。前面有一个很不错的景点。我有时就在那里停下来歇一歇。” 天色依旧很暗,远处天际还只是映现着微弱的曙光,月亮也仍挂在天头,几分钟后吉诺夫便将车驶离大路拐入一条冻结的小路。两边都是狭窄的小径没入林子里,开了大约一百米,车子翻过一个小坡,便开到一个小小的冻湖旁的一片开阔地。 湖后的风景倒确实是很漂亮,高而笔直的枞树齐齐地排列在湖岸边,盖没在上面的雪衣如绵糖似的洁白细腻,这里有着一种远离尘嚣的宁静美。 吉诺夫钻出车子,对史朗斯基说道,“很漂亮吧,是不是?现在,去把伏特加和食物拿出来,伙计,在后盖箱里。里面有我在塔林买的熏鳗鱼和新鲜的面包。我肯定你妻子的肚子叫饿了。” 史朗斯基转到车子后盖箱边,拿出一个野餐用的篮子,刚转身,他便听到安娜发出一记轻弱的叫声,再一看,吉诺夫竟凶狠地揪住她的头发,他的手枪指在她的头上。 “把你的手举起来,”他对史朗斯基命令道。吉诺夫的脸紧绷着,人一下子变成一副凶狠的样子。“慢慢地解下你的枪套。我是说慢慢地。然后扔到这边来。照我说的做,不然这女人的脑袋就要喂一粒子弹了。” “怎么回事?这是在开什么玩笑吗?” “少跟我装糊涂。照我说的做。” 史朗斯基照他吩咐的做了,吉诺夫一脚踢开那皮带和枪套,然后一把将安娜从他身边推开,推向史朗斯基,他的枪仍瞄准着他们俩人。 他的双眼狐疑地眯缝着。“你们俩个人是不大对劲。刚才塔林的那个少校,他的怀疑是对的。你们俩个是特务。” “上校,这真是胡说八道,”史朗斯基沉着地说道。“我们的证件在检查站都没什么问题。快把枪放下。你这样子把我妻子都吓坏了。” 吉诺夫厉声喝道,“闭嘴。我留意了你们的口音。你们俩个人都不是列宁格勒人。我一辈子都是住在那里的。这个女人,她是莫斯科人,但你,我却怎么也听不出你是哪里的。刚刚另外有一件事突然提醒了我。昨天晚上你告诉我说你是第十七装甲师的。但在检查站你却告诉那少校说你是十四装甲师的。你可不可以把这给我解释清楚?” “那一定是弄错了,我也搞不清当时怎么会弄错的。而且我也从没说过我妻子是列宁格勒人。” “弄错了,你他妈的放屁。” 史朗斯基动了下身子,想要蓄势扑上去,但他站得太远,扑不到那上校。 吉诺夫忙将手指扣在扳机上。“我要是你,可真的不想玩火。你会先失去一只眼睛的。我可是个神枪手。”他将手枪瞄准着史朗斯基。“现在,你乖乖地告诉我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不然的话我就扣这扳机了。” 路金坐在米尔直升机冰冷的圆盖舱里,两眼扫视着直升机底下一条条蜿蜒伸展的大路。 他们是在一个小时前从唐堤兵营冒着朦暗的天色起飞的,此刻飞在通往列宁格勒的大路上空,仅有五十米的高度。一片片无尽的枞树林从直升机的两侧疾掠过,远处是冬季那铅灰天色笼罩下的白茫茫雪原、村落的灯点和路灯的黄圈辉光。 直升机的驾驶员转过头,在轰鸣的机声下扯着嗓子大叫道。“我们不能飞更远了,少校。从西面正飘过来一大片雪成云。照规定是不允许同时在黑暗里和恶劣天气下飞行的。” 路金先前很是费了一番力气,到最后亮出了贝利亚的信才让空军指挥官同意直升机在夜色中起飞的,那个指挥官勉强地让了步,一再警告路金在夜色中飞行的危险性。这架米尔直升机的性能装备根本不适合在这种天气飞行,飞行员必须得贴近地面以防万一。 此刻路金猛摇着他的头。“别去管规定。等我跟你讲了你再调头。你的汽油足够吗?” “还可以飞两百公里,不过——” “那就飞下去。要是你看到什么东西你就喊。” 那飞行员还想表示异议,但他看见路金那严厉的脸色,便转回头控制着他的飞机。 路金低头看着他膝盖上的地图。他手上拿着一只小手电筒照着,然后他“啪嗒”关掉电筒,又再继续扫视着底下的公路。有一长排坦克车正往南开着,在曙光下,它们那笨缓移动着的灰色躯壳活象一只只巨大的金属蜗牛。 列宁格勒方面的消息是在卡曼打电话过去后十分钟传回来的。第十四师并没有什么上尉奥列格•;;佩屈罗夫斯基,而且根本就没有在诺福格罗德举行的冬季演习。路金的第六感觉是对的。但是真该死,他当时在检查站就应该照着这感觉采取措施。 吉诺夫呆过的那个小旅馆已经由克格勃查访过了,但那地方被锁了起来,主人不见踪影。他们破门而入并短促地搜查了遍整个屋子,但什么也没发现。旅馆的登记册上只有另一人的名字,一个叫布卡林的上尉。路金只能守株待兔地看那个上尉或那个店主会不会现身。 根据他自己的估算,那辆埃姆卡应该就在前面不远的什么地方。即使以八十公里的时速行驶,这辆车也最多只能开两百公里。再加上交通堵塞的因素,很可能只开出一百五十公里。 这样他们也就领先五分钟的光景。 路金考虑过那个上校可能会开着那辆埃姆卡小轿车走小路,但是看起来不大象。那条公路干线并没有搞什么封道修路,倒是那些小路塞满了军用车辆。那直升机飞行员已经俯冲过几次到几辆埃姆卡车旁,在暗色中跟它们并排前行。直升机在那些车旁盘旋贴近着以便看清车里的人,看见的都是几张惊诧、难以置信的脸。但目前为止,仍没有发现那上校的埃姆卡。路金还无法确定那个克格勃上校到底是被蒙在鼓里无辜的呢,还是跟他们一伙的。 他又再朝下扫视那公路干线。什么也没有。几分钟前他们飞过了最后一队坦克车。他朝那飞行员大声叫道。“你的机身底下有没有探照灯?” 那人朝后看着并点点头。 路金说道,“要是十分钟里还没有发现什么,我们就回头检查那些小路,那些通进森林的小路。那辆车可能停在什么地方。” 那飞行员看起来很担忧,他指着前方的一片乌云,摇了摇他的头。“马上就会有雪暴的。而且大路两旁有高压线。能见度这么差,我们会卷到电线的。这太危险了。” “你就照我说的做。”路金命令道。 那飞行员坚决地摇着头。“不,少校,我负责这架飞机。我必须坚持我的观点,这太危险了。要是我们碰上雪暴,后果不堪设想。我们得回去 ——” 那飞行员调转方向,倾斜着机身,米尔机开始划着圆弧,头调至他们来的方向。 路金从枪套里拔出手枪,扳开保险,将枪头指在那个人的头上。 那驾驶员看着他,惊张着嘴巴。 “你他妈的疯了?” “也许吧,但你要不照我说的做你就死定了。打开探照灯,不然我就轰掉你的耳朵!” “上校,你搞错了。” 吉诺夫站在那里,他的武器瞄准着史朗斯基。“快说。别逼我开枪。”“我没有什么可说的。除了我准备向上面反映这件事。你的行为毫无道理。” 吉诺夫的脸上闪过一丝把握不定的表情,然后他说道,“你在消磨我的忍耐心。” “这样好不好?我们开到最近的一个军营。你打电话给我的指挥官。他可以证明我的身份。” 吉诺夫冷冷一笑。“在这同时,你们俩就可以寻机逃走。我可不是傻瓜。再说这个抓获你们的功劳应该由我来立,不是刚才塔林那个小人得势的少校蠢蛋。现在告诉我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上尉奥列格•;;佩屈罗夫斯基,第十四装甲师。” 吉诺夫跨近一步,怒气冲冲地将枪对准着史朗斯基。“你他妈的还糊弄我,我这就崩掉你的狗头 ——” 安娜急说道,“上校,我想你应该知道真相。” 史朗斯基想要说什么,但安娜止住了他。“不。我必须得告诉他。” 她镇定地看着吉诺夫的脸。“我们并不是夫妻。我丈夫是列宁格勒的一名军官。这个人是他自己说的那个身份。但我们去塔林只是为了单独在一起。” 吉诺夫咧笑着嘴。“又变成情人了?编得很象,但你还要编得更象样些。” “在我的手提包里有一张我和我丈夫的合影。” 吉诺夫犹疑着,一下子变得不能肯定起来了。“把它给我拿来。记住了不要玩什么花样,不然你朋友的脑袋就没有了。” 安娜走到车那边,在后座找到了她的手提包。 吉诺夫朝她走近一步说道,“把它扔到这边。” 安娜将包扔了过去,当包落地后,吉诺夫便弯腰去拾它。 安娜疾速冲了过去,等吉诺夫反应过来慌忙抬起枪时,她的手掌已重重地劈在他的颈脖上。他痛得大叫一声,而史朗斯基也已动作了,急奔过来,但他还不够快。 吉诺夫已开了一枪,幸好子弹只打破了史朗斯基的上衣,因史朗斯基刚好飞起一脚将枪从上校手里踢飞,他的拳头狠狠地击在他的下巴。吉诺夫仰身翻倒在雪地上,血从他的嘴里直冒出来。 当史朗斯基抓起武器时,吉诺夫乞怜地支起头看着,他的两眼满是害怕之情。“求求你别杀了我。求求你,我不会跟任何人说的。求求——” 史朗斯基毫不答话,抬手照着他的眉心就是一枪。 安娜惊恐地将手捂在她的嘴上,史朗斯基快速说道,“快回车里去。” 她没有动身子,只是盯着那上校的尸体。鲜血从他头上的枪洞汩汩流出。有好几秒的工夫她就站在那里不动着,被震呆住了,直到最后史朗斯基轻碰了下她的手臂 “安娜……!” “别碰我!” 她一把将他推开,史朗斯基粗狠地抓紧她的手臂,猛摇着让她抬起脸来看着他。“听我说。你是被吓坏了。你以为我喜欢这样吗?这是搏斗,安娜。这是生死搏斗。他会把我们俩人都杀了。而且只要记住他是克格勃的,是跟把你关进古拉格的那些人一伙的。是跟抢走你孩子的那些人一伙的。记住这一点。” 他的话震醒了她。 “你最好帮我一起把尸体埋了。去看看车里有没有什么我们可以挖洞的工具。快点。我不想在这里呆一整天。” 她看着他转身俯向尸体开始在口袋里搜着东西。突然她抬头看着天空,她听到一阵微弱的螺旋桨翼声,但然后又渐渐消隐了。 “怎么了?”史朗斯基的脸上已冒出汗来了,他焦急地盯着她。 “没什么。我想我听到什么……”然后她转身朝车子走去。 他们化了五分钟的时间,用手和一个车里拿来的轮胎撬棒在雪地上刨挖着,将尸体埋进一个浅洞里。当他们完毕后,浑身都被汗水浸湿了,身上的衣服也都是血迹。 史朗斯基说道,“你最好把衣服换了。我去拿箱子。” 她开始脱衣服,史朗斯基从汽车后盖箱拿来衣箱,并自己也脱下衣服。他穿上灯芯绒的衣服和帽子,等安娜换好衣服,他又再最后一次环顾了四周并说道,“把你换下的衣服给我。” 她递给他衣服,史朗斯基奔到灌木丛里,急急地赤手在雪地上挖了一个洞,挖深到刚好能容装下他们的衣服。随后他再将泥和雪盖没洞,直到地上看起来跟没挖动过一样。 “走。” 当他们跑到车边,史朗斯基瞧着她的脸。那张脸苍白而紧绷着,他能看出她两眼里发自内心的悚惧之情。 “安娜,我刚才那样做是不得已,你要明白这一点。” “是的,我明白。”她颤栗着身子。 “怎么了?感到冷吗?” “还有害怕。” “不用两个小时我们就可以到列宁格勒了。幸运的话,短时间内不会有人知道吉诺夫失踪的。” 他的手抚摸着她的脸,然后他脱下他的茄克衣,轻轻地围披在她的肩上。 安娜要推开。“你会冻坏的。” “披着它。” 她抬脸看着他。“埃历克斯 ……;;” “什么?” 她张口想说什么,随后看起来又改变了她的主意,摇了摇她的头。 “没什么。” 她掉头朝回看着他们留在雪地里的脚印。“那些怎么办?” “看这情景,还要下更多的雪。它们很快就会被盖没的。行了,我们走。我们离开这里越快越好。” 他将衣箱收入后盖箱,他们钻入车子。史朗斯基打开前车灯,照亮那条回大路的林间小路。 就在此刻,空中突然传来一阵沉闷的螺旋桨翼声,声音就在他们的前方上空,随即他们便看见一束强劲的灯光划扫过树林,这声音越来越大,到最后几乎变成震耳欲聋的轰雷声了。 突然间一架直升飞机从树林上空冒出,机身底下的灯束捕捉到了他们并照定着,那强光照得令人眩目迷糊。 透过光幕,只见机舱里有两个人影,其中一个通过飞机一边打开着的边舷窗用手枪瞄准着。 一记枪声砰然响起,埃姆卡前座位边的车窗哗地全部碎落下来。 安娜禁不住尖叫起来,那子弹从她脸前划啸而过。 “抓紧了!” 史朗斯基拼急地发动车子。车子一记猛吼,轮子一下子飞转起来,几秒后才咬住雪地,跟着,车子便如箭离弦,蹿向那林间小路。 第三十七章 路金擦了擦他的眼睛,朝下张望着。 那螺旋桨叶刮得机舱震撼着,很难让人集中眼神,路金眨眼扫瞄着公路两边树木的前前后后。 他们现在在林子的上空,从大片密集的白桦树上掠过。探照灯开着,它那银辉的指梢探扫着他们底下的簇叶,并随着驾驶员的偏驶,从左游到右。时不时地这个驾驶员回头紧张地看着路金。路金的手里还握着那把枪。要是他们降得太低,他们就会削到树木或靠近公路两旁的高压电线。 他们已经沿着公路飞行扫望了将近十分钟了,呈8字型的在路两边的树木上交叉行过,但什么也没发现。路金懊丧地咒骂着。 飞行员的眉毛都已渗出汗来了,他转过头紧张地说道,“少校,要是我们现在不调头,我们就完了。我们会不够汽油飞回塔林的,再说天气也会对我们很不利……” 路金眺望着苍穹。这人说的没错。一片灰垢色的雪成云正从西方向他们逼近过来。 “继续飞。” “少校……我得反对!” “我负责这架飞机。照我说的做!” 那飞行员咬着牙齿,转回头去操纵着飞机。他的嘀咕声里满是绝望的发泄。 随即一切便发生了。 探照灯划过一条通进林子的岔路,路金猛然间见到一辆轿车的轮胎印。 “在那!”他用手指点着,那驾驶员看见了那车印。透过前方树林,路金辨见到一个小坡,再后面看上去象是一个冻结的湖的样子。 “飞低些!” “少校,要是我们太低了,那些树梢……!” “飞下去!” 驾驶员气恼地摇着头,但还是遵照着命令将米尔飞低,探照灯照到那沿着林间小路的两条象蜗牛爬行的车胎印。直升飞机跟着这车印道。他们掠过一个小坡飞到那个冻湖上。当他们沿绕着那湖岸的上空飞行时,突然间路金看见那辆黑色的埃姆卡,他的心立时别别地狂跳起来。疾瞬间,他睹见两条人影正钻入车里。 他忙朝驾驶员大叫道,“就停在这!稳住!” 当米尔急停在半空时,机舱里的噪声几乎盖没了一切,机舱也震得厉害,飞机就半悬在埃姆卡的上方,猛烈地吹刮着四周的树木,并裹飞起片片雪花。 透过机舱窗,路金看见了那两个人惊愕的脸,在被探照灯照住的一开始显得被定住了身,正是检查口碰到的那对夫妇。 在猝遇之初的犹豫过后,他急忙拉开了直升飞机一边的小窗,将手枪瞄准了那辆车并开了火。 他看见乘客前座边的窗玻璃碎了,然后突然间,那辆埃姆卡猛地往前一蹿,冲入林子里的路。 “跟着他们!”路金大吼道。 驾驶员操纵着米尔划了个弧圈调头,开始喧吼着飞在树林上空,紧跟着那车子。 史朗斯基紧握着方向盘,脸上都冒出汗了,汽车颠簸在那狭窄的小路上。冰冷的寒风从玻璃粉碎的窗口猛吹进来,但他在驾驶中几乎都顾不及意识到这冰一般的刺冷感,他所有的思想都集中在前面的路上。时不时地车轮冲到一个凹坑,车子猛烈地颠簸倾斜着,安娜拼命地紧抓住车门以不致被甩出去。 几秒过后,随着头上方响起螺旋桨翼的轰鸣声,直升飞机又突然出现在他们顶上方,围转了一圈后盘旋在半空,那探照灯明晃晃地刺照着他们的眼睛。史朗斯基咒骂着,那灯光令他两眼一片瞎,车子也立即失去控制,突然歪向一边,他拼命地打转方向盘控制住车子。 埃姆卡尖吠着急刹住。在白晃晃的探照灯光下,他又换档、再猛一踩油门,随即他们便又脱出了光柱。右前方有一条小径岔出,他猛转了方向盘几圈,拐入这条小径,直升飞机紧跟着,直到它又飞到他们的前面。然后他们听到一记金属碰击声,一粒子弹穿透过车顶,子弹头飞嵌入后座里,安娜惊叫起来。 “抓紧了!” 史朗斯基用一只手紧握着方向盘,一只手摇下旁边的车窗,再拔出他的托卡雷夫。他稍踩了下刹车将车速慢下来。数秒间,直升飞机吹拨开树枝叶,摇晃着机身停在他们的正前方,机头左右摇摆着试图要稳住它自己。史朗斯基突然看见机舱里那张少校的脸。 他抬手瞄准着,连发了三枪,枪声过后,他看见机头那圆盖玻璃爆出洞来。 那直升飞机立时歪向一边,但仍盘旋着,然后史朗斯基看见那少校将枪头伸出机舱的边舷窗瞄准着。埃姆卡左边的雪地上“噗、噗”地爆飞起雪团。 他一踩油门,他们又朝前冲着。直升飞机快速地划了个弧圈,紧追着他们。 突然间,埃姆卡迎面碰上一条狭窄的小路,史朗斯基意识到他们又回到了树林里那条通往大路的小路。 他打转着车子拐向右。直升飞机仍紧跟在他们后面,那强劲的探照灯将车子洒照得一片透亮。 数秒后,史朗斯基看见前方五十米远那条大路。在左边,就在他们的前面,是一座高耸的高压电线铁塔,两边都架跨着粗粗的金属电线。 他朝安娜大吼道,“把头低下!” 他猛地急加速,埃姆卡咆哮着径直对准着铁塔冲去。 当米尔机划空飞行时,螺旋桨叶鼓噪起的“嗒、嗒”声几乎将人的耳朵都要震聋,路金的脸上也淌出汗了。 机舱里弥漫着紧张到极点的空气,驾驶员使尽浑身解数控制着飞机,随着那汽车的s形行驶、急转和在树木林中时快时慢,他要时不时地急调头。 路金的眼睛盯在那辆汽车上。他将托卡雷夫伸出边舷窗,想要瞄准了射到那司机,但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每当米尔机飞到那辆车的前方,这车又急转入另一条小径,直升飞机又得嚎叫着急转调头再去跟上。 路金朝驾驶员大声吼叫道,“给我稳住这架鬼飞机,行不行!” “我他妈的已经尽了最大的力了!” 那辆埃姆卡突然慢了下来,他们又超上了它。当米尔机转回身并且驾驶员试图将探照灯照定在那汽车上时,只听得几记快速的连发枪声,他们头上的玻璃裂出三个洞。米尔机急忙升起,路金则本能地伏下头,透过窗口瞄准着,快速地连发两枪,但都打偏了。埃姆卡又加速起来,拐右,然后回到了那条通到大路的林间小路。 “跟着他们!别让他们跑了!” 驾驶员恼火地咒骂着,米尔机又划了个圈,轰鸣着跟住那辆车。 当他们离大路还有五十米时,路金突然间出于本能地感到一阵恐怖的战栗。 那驾驶员惊叫道,“噢我的上帝……!” 路金惊恐地看见那座高耸的高压电铁塔几乎就在眼面前。驾驶员拼尽全力在最后一刻偏转着航向,但一秒过后,螺旋桨叶还是削到了那高压线。一阵强得令人眼瞎的蓝色电晕团顿时爆放出,碎珠般的电火花象焰火似的在他们脸前迸绽着。 当米尔歪头冲入那巨大的铁塔中时,一阵尖利得令人毛骨悚然的金属撞击擦吱声顿然响起。然后那螺旋桨叶的鼓噪声嘎然止住,直升飞机在一团炸开的火焰中倒栽葱地落下。 第三十八章 列宁格勒 2月27日 那个瘦脸男人将三杯伏特加酒放在那张破桌上。 他一口喝完一杯,看着那一男一女,然后用袖口背抹了下他的嘴并笑了笑。 “喝吧。你们接下来会很需要这酒来鼓点劲的。” 这个人中等年纪,他那张黝黑、瘦长的脸是一副全然无所谓的神色。 他是个乌克兰人,战后,他作为难民居住在巴黎,干着摄影师的行当,一直到美国人一手操办把他派入苏联,身份是苏联战俘,在前线推进到戈廷根时被俘。当他跟那里的数以百计的其他俄国士兵一起被转交后,便在克格勃的手里被严审了几个星期,即便是过了那道关,他还是得在古拉格苦熬两年,为了他不可原谅地被德国人俘虏。 这以后一切就顺利轻松了。 他在靠近彼得格勒岸堤的一家照相馆找到了工作,为彼得格勒海军学院的高级军官拍肖像照。他们是非常欣赏他的技艺,又再把他们的朋友和家人带到他这来,现在经常地他在海军盛大的晚会上为他们和他们的同志拍摄留照。 每个月他将感兴趣的翻拍照片和记录文本送到在彼得格勒的一个流亡组织的间谍那里,这些东西又再被一路传送到在巴黎的流亡组织办公室,而最后是到美国人手里。 一份危险的工作。但他坚定心意要对蹂躏他国家的赤色分子报仇。 他是在他的照相馆里接到了那个电话,一个小时以后,他在冬宫附近的一个公园里跟那对男女会面碰上了头。他带着他们乘了几条环线电车,绕回到他住处。直到他们落坐在莫埃卡运河旁的一条靠近涅夫斯基大街的弄堂里的两室户居室里后才歇上一口气。 这是一个破败的地方,墙上石灰剥落,家具也是破旧得很,是在一座由原来沙皇时代的老建筑改建成工房的二层楼里。空气里有着一股食物发霉、变馊的味道。正屋旁边还引出一个小厨房间也就是他们现在坐的地方,在桌上他摆放了厚厚的粗劣面包和几盘加了肉末的厚粥。 他的客人们没碰那些食物,但接过了伏特加,史朗斯基问这个男的,“为什么?有什么问题吗?” 这个人样子难看地怪笑了一下,点燃一根香烟。“所有你告诉我的情况只能意味着一件事。你们两个人被鸟上了,要不然,我的名字就不叫弗拉基米尔•;吕科夫。”他瞄了眼安娜,为他的粗话耸了耸肩,随后吐了口烟,并将烟盒递给他的客人。“没有其他可以解释这一切,我恐怕是这样了,我的朋友。” 当史朗斯基刚接过一根香烟,突然他们房子的对过处传来一对夫妇高声争吵的声音,互相对骂着,又传来摔门声,吵声越来越响。突然,一记脆响声一下子凝结住了争吵的空气,听起来是什么人被挨了记耳光,跟着一个声音哇哇大叫,“不许你的脏手碰我,你这头肮脏的猪!” 弗拉基米尔两眼朝门那边翻了翻,轻笑了一下。“爱情。没有它我们会什么样子?俄国人就是喜欢吵架、扔东西。他们对当局不敢发的牢骚全部在家里发泄。”他朝门那边点了点头。“不用为那两口子操心,他们白天黑夜一直都是这样。很快你就会听见一记乓门声,那个丈夫会骂他妻子一声母狗,然后他就会出外去喝个大醉。” 话音刚落,便听得一记门的摔上声,一个怒气冲冲的声音破口骂道,“母狗!”,跟着楼梯响起得得脚步声。 弗拉基米尔大笑道。“听?要是生活中每一件事都象我的邻居那样可靠有规律就好了。” 史朗斯基说道,“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们为什么说我们碰上了麻烦?” 那个人收回目光,吸了口烟。“两个原因。第一,从你告诉我的来看,克格勃和民兵毫无疑问地是专门在找你们。第二,无论你们选哪条路径肯定都会有困难。” “你要是有顾虑的话,我们可以离开,”史朗斯基说道。“但我们没有其他的地方可去。” 弗拉基米尔漠然地摇着他的头。“不用为我担心。我的顾虑早就随着战争没有了。我失去了我的妻子和家庭。只留下我孤身一人。还有什么可以顾虑的?”他欠起身抓起那伏特加瓶子。“那些王八蛋,就让他们来枪毙我好了。” 他又为他倒了杯酒,史朗斯基站起身走到窗前朝下看着。底下有一个小院子,通向街上的一个拱道。院子的一端是一排挂着插销锁的木门,看起来象是属于这工房楼里住户的室外堆物间。院子里满处是乱扔的垃圾,蹿跳着几条瘦骨嶙峋、翻找食物的野猫。 史朗斯基讲述了有关路金,那个少校的插曲。倒不是他乐意谈这事,而是这今后发生的一切都会事关到他们旅程的成败,甚至可能将弗拉基米尔也牵扯进危险中去。但这个人却对这可能危及自身的变故显得惊人的浑不在意。 史朗斯基转过来看着他。“我们必须得想法到莫斯科。” 弗拉基米尔揿灭他的香烟,从那面包上扯下一大块塞进嘴里嚼咀着。然后又灌入一大口伏特加一同咽了下去,用手抹了下嘴。 “说是容易。铁路上走,有红星快车。它隔夜从列宁格勒到莫斯科,路上十二个小时。但从你告诉我的情况来看火车站很有可能被监视起来。乘飞机是最快的了。每两小时就有飞机飞往莫斯科。但机票很难弄到手,你们可能要等好几天才能拿到机票,而这还算你们幸运的。而且毫无疑问,跟火车站一样,克格勃和民兵也会对机场严密监视。当然,你们可以再偷一辆车开下去,但沿途修歇的话要开一天半,而要是你们开着辆被偷的汽车被检查哨口截下的话,那就是找上麻烦了。” “那乘长途汽车怎么样?” 弗拉基米尔摇了摇他的头。“这里当然有长途汽车服务,但不是直接到莫斯科的。你们要换好几条线,整个路程要化好几天的时间。要是你们不熟路的话,根本就行不通的。” 史朗斯基瞧着安娜,烦闷气躁地叹了口气。安娜默默地看着他,然后她对弗拉基米尔说道,“一定还有其他什么法子吧?” 弗拉基米尔歪嘴笑笑,随口朝地上吐掉黏在嘴唇上的烟丝。“或许吧。”他思索了一会儿,然后看着他们两个人。“我有一个主意。或许这能行得通。来,我给你们看。” 他起身朝门那边走去,史朗斯基和安娜跟着他。 爱沙尼亚 这真是场噩梦。 路金醒了过来,全身一个激灵,人处在一片冻结的黑色之中。他的四肢僵酸刺冷,活象冰液在流过他的血管。 他人麻木僵住了,浑身浸透了汗水,而且他感到自己人在发烧。 他的衣服和脸上都结上了一层霜,自己感觉就象有人用一堆冰把他给封盖起来一样。寒气刺啮着他的肌肤和骨头,就象火焰从四面八方要把他吞噬掉似的。 当他横躺在雪地里时,人尚处在半昏迷、半清醒的意识中。迷糊中,他开始辨觉到一股强烈的火油味并夹杂着一种略带点甜腻的怪酸味。 他记起了这种怪味。任何经历过战火的人都不会忘记这种怪味。这象动物的腐尸味,但来得更甜腻。 这是人尸肉烧焦的气味。 他支起他的脖子想打量四周,顿觉一阵剧痛贯透他的左臂,他禁不住痛叫了一声。 他慢慢地闭上了他的眼睛,许久才又张开,在微弱的光线下费力地侧头看着自己的身体。 他此刻是躺在雪地里,他的脑后碰到什么坚硬的东西。从他躺的姿势,他看见他是枕在一颗倒卧的树干上。他的脑后骨还感到有些隐痛,而他的身子则时时地辐射出一阵阵遍体的悸痛。他的衣服因爆炸已经被撕成碎条了,布料也已经烤焦,他闻到满是焦布和油烬的味道。 还有什么地方不大对劲。 惊恐中,他看见他的假肢已经被扯掉了,他的断肢完全曝露在外,断臂尽端的肉都已被烧黑了。 路金痛苦而惊骇地盯着自己的伤处。他想要挪动一下他的手臂,但那断肢全无反应,他的整个躯体都僵麻得不能动弹,到底因为是寒冷还是惊骇过度,他也说不清。 也或许他已经瘫痪了,那爆炸震断了他的脊梁骨? 他想不起具体的情况,但估计当那直升飞机油箱点燃时,他一定是被那燃油包围上了。所有他能确切记得的是当米尔机撞及到地面和在爆炸的前一刻那令人魂飞魄散的崩毁。他模糊记得那乘客座旁的门被着坠落的巨力冲开。他被飞甩了出去,跟着他的脑后撞到了什么硬的东西。 那以后就是一片空白。 他摔在了雪地里。这很可能使得他身上衣服和手臂上的火焰被封熄住而使它们不致燃烧开来。但是,他断肢上的疼痛仍是直彻心肺。 一个念头涌上了他的脑海;如果他的背脊骨断了,他还会感觉到肢体的疼痛吗? 或许会,或许不会。 他感觉得到近旁什么地方有光和热。 他费了好些工夫,一点点地环顾身旁的情景,最后他的眼睛定在他右旁边燃烧的火焰。 那里是一堆嘶嘶作响、扭曲变形的金属残骸,热汽从坠毁的米尔机腾升起。林子倒没被火烧到,但在断截了的驾驶舱里还有一小团火光,这残骸是趴卧在那个高大的高压电铁塔的底下。几根金属电缆倒垂着随风飘摇,每当它们的断头刮擦到那铁塔时便迸散出一大团火花。 在一堆扭曲翻卷起的金属壳体里,火苗仍在蹿舔着。他看见那驾驶员的身体半身躺在那坠毁的机体内,半身露在外面。 他的身体已经被烧得半焦了,他腿上和脚上都是一片片黑渣,肉都已经被烧焦得透到里面骨头了,一缕缕青烟从那躯体上冒升起。这人的左臂悬垂在一大块卷翻起呈锯齿状的金属壳板上,严重毁损的手肘部以下一段都被烧得完全发黑了,骨头很明显地折断了,只是靠着已暴露在外的腱带还牵悬着。那条不堪一睹的手臂在寒风中无力地飘摇着。 路金不禁倒吸了口冷气。 这个人肯定是死了,而这都是他的过错。他太急于要抓获史朗斯基和那个女的。太急于要拦截他们逃跑。但他们还是逃跑了,他失去了他们。 这么靠近 ;;;;;;;他都已经这么靠近了。 他不知道他昏过去有多久了,但他猜想这不会很长,因为那坠毁处仍在燃烧着。雪片开始飘落下来掉在那火焰上嘶嘶作响。 他几乎要失去意识了,但他知道他不能在这样的气温下躺太久。他的身体会迅速失去热量。再长一点时间,他就会冻死的。他想要挪动一下,但他的身体仍是一片麻木。 忽然他发现一片灯光划闪过树木,并听到发动机的隆隆声。他想起了那条大路。或许是有人来调查这被毁坏的高压电铁塔的爆炸。 他嘶哑着嗓子喊道,“来人!” 这是一声微弱之至的叫喊,是绝望挣扎的叫喊,但没有人回应。 数秒后那引擎声和灯光在树那边消隐了。 喊声毫不起作用。他断肢的疼痛一浪接一浪地袭来,他的眼皮越加沉重了。 他想闭上他的眼睛安睡一下,忘却他的痛苦。 这不是要安睡,他想到:我这是要死了。 过了一会儿,在他发烧的脑海里,他看见了娜蒂亚的脸,在朝他微笑着。 然后他闭上了他的眼睑,终于招架不住那难忍的疼痛和那冻人的黑暗。 列宁格勒 院子尽头的堆物房里一片漆黑,弗拉基米尔打开两把沉重的挂锁,并打开灯开关。 房间霎时被照得通亮,弗拉基米尔叫他们进来,然后关上门。这个宽大的房间很明显在过去沙皇时代是属于那些住房主人的分列开来的马厩之一,从院子里进出。弗拉基米尔的堆物间里放的是老式的、已经朽烂了的家俱,在一张窄窄的钳作台上是一些发动机的零部件。在一个角落里有一张蒙尘的布单,上面都是油漆斑渍。 弗拉基米尔一把扯去布单,露出一台德国军队公文送递员骑的宝马摩托车,后座上还吊着两只跨鞍状的公文皮袋。这摩托车原来的灰色又被重漆成了绿色,轮胎很是宽厚,那深深的橡胶槽纹是被制作用来在崎岖的地形上行驶的。弗拉基米尔微笑着,钟爱地用手抚摸着那皮鞍座。 “我可以说上德国人很多坏话,但这些王八蛋确实造出了最一流的摩托车。周围有很多这个牌子还开在路上,而且它们要比苏联的产品好上许多倍。甚至军队里也在用它们。上个星期我开着她兜了一圈。引擎运转得还是很滑顺。”他将这辆宝马推到房间中央并问史朗斯基,“你以前开过摩托车吗?” “从来没有。” “我的天!现在他妈的你们是彻底完蛋了,小兄弟。” “我可以学,会很快的。” “在俄国人管制的路上?你这样等于是把枪对着你的头再扣上扳机。就在这儿吧,你最好发动它一下,感觉一下它的份量。不用管那些邻居,他们已经习惯我骑这个玩意儿了。” 史朗斯基握着手把,跨上这头座骑。感觉很是粗实和沉重。 “当然,骑着它会冷得要命,”弗拉基米尔提醒道。“你必须得穿严实了不然你的卵蛋会被冻得想岩石一样硬的。” “我会尽量牢记这一点的。” 弗拉基米尔又朝安娜笑了笑。“坐在后面。感觉一下。” 安娜坐上座骑,在史朗斯基的身后,将手臂围住他的腰。 弗拉基米尔说道,“好,把她发动起来。那发动踢脚在你的右面。就是那个金属翻臂,把它翻折出来。” 史朗斯基找到了那个发动踢脚,把它翻了出来,抬脚用力踩了它一下,这头座骑一下子就发动起来。那平稳规律、全无异音的发动机声震响在整个堆物间里。 弗拉基米尔得意地微笑着。“看见了没有?她仍是一下子就能发动起来。现在,你怎么想?” “考虑到我们没有很多的选择余地,这值得试一试。” 弗拉基米尔给他们每个人又倒了杯伏特加,他们又坐在厨房里,并摊开地图。 “对一个初学者来说不算太坏。你学得不错。” 史朗斯基在院子里骑着兜了半个小时以熟悉这头座骑。一开始很困难,但靠着弗拉基米尔的指点,他得以掌握了怎样合适控制好这辆宝马摩托的技巧,学会了怎样换档,操作手把上各个开关扳扭,以及万一发动机熄火了该怎么办。几个好奇、面黄肌瘦的孩子从工房里走下楼来,缠着弗拉基米尔让他们骑一下,他把他们嘘走了,再将宝马车推进堆物间里。 此刻史朗斯基看着他说道,“告诉我们你有什么打算。” “克格勃和民兵很可能会监视火车站、汽车站和机场,甚至还可能布点检查地铁站。”他点了点地图,一张公路网从列宁格勒往各个方向张开。“他们甚至可能在进出这座城市的各个主要公路设立路卡,要是他们还没发现你们丢弃的那些小汽车的话。而当他们发现了这辆车,他们肯定会全面撒网来找到你们,。到莫斯科有六百多公里路。用摩托车你们应该可以避开出入列宁格勒的主要公路。不过有一条路他们兴许不会检查,那就是回塔林的路。” 安娜说道,“我不明白。” 弗拉基米尔咧嘴笑了笑。“很简单。你们再回上波罗的海的路,穿过普希金,到这。” 他指着地图上的一个地方。“这是一个叫嘎契纳的小镇,离这座城大约八十公里路。从这里你们走任何一条分岔小路,往东南方向到诺夫哥罗德。到那边,你们还剩下五百多公里路到莫斯科。但你们一到了嘎契纳,这之后的路程,因为有太多的小路穿越丘陵和无人居住的林子,这就得要出动一半的军队才能找得到你们,所以从那你们不会有太多的困难到莫斯科,只要你们的交通工具不跟你们作怪。 “外边的那辆摩托是专门设计用来跑山地的,很容易穿行在烂泥路上,不会有麻烦的。我建议的这条路线是一条迂回路线,而且很长,但照目前的情形可能是最安全的了。不用担心迷路;你们可以拿着这地图,我会再给你们一个指南针。幸运的话,你们只需十二个小时多一点就能到莫斯科了。要是你们必须得丢弃摩托车的话,这沿路小镇还有几条火车客运短线。当然,也就是说这得换好多趟火车,但这也没办法,这是我能建议的一条最好的线路了。要是你们扔掉摩托的话,不用操心去撬掉车牌照。象许多还开在周围的德国摩托一样,我的这辆没登记。” 他咧嘴笑了一下,看着他们两个。“这一切听起来怎么样?” 史朗斯基赞许地微笑着。“我们什么时候走?” “谁知道过多久这座城市会被检查哨卡圈围起来?为你们着想,你们走得越早越好。” 史朗斯基看了看他的手表。“那就今晚吧。等车辆开始塞满主要公路了,这样就不会让我们引人注意。” “那就最好了。” 爱沙尼亚 路金听到一记野兽的嚎叫声,立时惊醒过来。 现在天已经亮了,苍白的冬昼因那絮絮飘下的雪片愈加显得灰暗而阴沉。 他断肢上的疼痛仍没消除,他的身体都痛得直发颤。 他慢慢地掀一下他左手手指。在作着试探。但那里没什么剧痛感,看来至少他还可以移动某个部位。他又接着试抬起他的手腕,只是有点麻木。足以让他能看他的手表。 一点一刻。 他已经躺在这寒冷的林子里有三个多小时了。 寒风在树林间一阵接一阵地呼啸狂吹着。他的四肢仍感到冰一样的冷,骨头关节也被这严寒冻得发痛。牙齿不住地打颤着。他舔了舔他的嘴唇,就感觉象舔在冰片上一样。跟着他又吸了口气,刺冷的空气一下子灌入他的肺里,呛得他一阵猛咳。 他又听到了那嚎叫声。 这听起来有点象狗叫。 但这不是狗叫。 他以前听到过这种嚎叫声,在小时候。一段记忆顿时涌入他的脑中。他和他的哥哥还是小男孩的时候,在一个冬天的黄昏,他们一起在一块靠近他们父亲屋子的野地里玩耍着。他的父亲在远处屋子边劈着柴,时不时地抬起头看看,向他们招手。然后那记嚎叫声让他们吓了一跳。当他们四处张望时,只见两对尖锐碜人的眼珠在树丛中直直地盯着他们,渐渐地这两双眼珠从林子后横移出来而露出全部身体。 两头白色的狼。 雪狼。 它们白色的皮毛是如此的光鲜竟耀射出闪烁的亮泽。路金吓得“哇”地大叫一声,转头奔向他的父亲,他的父亲也急忙朝他跑过来。他用双臂一把将他搂紧在怀中,而路金至今仍还记得他身上散发出的那舒人的气味,那是一种夹杂着消毒药水、肥皂和汗水的奇特的味道。 “狼,爸- 爸-!”路金哭道。 “哈!他见了什么都害怕,”他的哥哥米契亚边大笑着,边羞着他。 他不服地看着他的哥哥。“那干吗你也一起跑?” 米契亚自负地笑着。“那是因为你在跑呀,小弟弟。我拉你都来不及。” 他的父亲说道,“狼是不会害人的。除非它们受到了威胁。记住这一点。现在,来,妈妈已经准备好晚饭了。” 他父亲带他们进到那温暖、幸福的屋子,桌上摆着面包,还有他们妈妈做的热汤。壁炉里烤木在“哔哔剥剥”地作响,并在这宽敞的老屋子壁上映上闪跳的光影。他的母亲搂抱着他们,哄呵着他们,她的腹部因怀着孩子而隆起着,她叮嘱他们不要再独自跑到林子那边去。 那以后呢?以后又发生了什么事?他试图要回忆下去,但是一阵薄雾包绕住了一切。这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那些脸和往事因为岁月的流逝都已变得模糊不清了。那个时候的事,在米契亚死以前的事,他能回忆起的是非常的少。米契亚,老是那么的骄傲和勇敢。 他现在能回忆起或许是因为他正在接近死亡;就象人们所说的那种回光返照。他眨了眨眼,驱掉那些脑中短暂的回忆。重要的是现在,而不是过去。 他把注意力集中在飞机的残骸和驾驶员那烧得半焦的尸体上。或许那些狼是嗅到了驾驶员那被烤熟了的人肉的味道。 他极力挥开脑中那可怕的推测。火仍在慢慢熄弱着,那热烫的火苗仍在余燃着。要是他能靠近点那火摄取点热量,或许能化解他骨头的疼痛。 努力之下,他用意念强使自己依次移动着四肢。先是手指,再是手臂,再是腿。动作是非常的慢,但已不是这么痛了,而只是种微微的痛。没有骨折,看来他的脊梁骨没被摔断。看来他的麻木只是因为被冻僵的关系。 慢慢地他欠起他的身子移向那燃火处。这化了很长的时间,很久很久,是为了等腿上被牵引起的疼痛消解,但最终他还是成功了。那火苗的热量就象暖流滋润进他的身体里。 上帝,这感觉真是太舒服了。 他又盯着那残骸看。那驾驶员的尸体已停止了余燃,但那个人被严重烧焦的手臂还仍悬在那扭曲的金属机身外。 在这余燃未熄的废墟边,两根电线垂悬着并擦爆着火花。路金一开始还搞不懂怎么没人来调查这被毁坏了的高压线铁塔。直到后来他望见顶上至少还有六、七根电线完好无损地并列着。修理工最终会来的。但问题是什么时候?到那时说不定他已经被冻僵至死了。那直升飞机的无线电通讯要是完好的话还可以派上用场,但是眼前的失事场面告诉他动这种念头是在浪费时间。 五分钟过去了,他试着想要站起来,但他的两腿软得象橡皮一样。 他咒骂着。他需要更多的热量。那火对他是绝对的有帮助。他原地转着身子,直到他的两腿更加靠近那火苗。 现在初起的惊骇已经过去了,而代之以急切的心情。看来他得转移到大路那边上。要是他能紧急通知最近城镇的民兵——虽然他知道这个辰光那男的和那女的可能已经在列宁格勒了,也可能在这等同距离的其他某一个地方 -- 但这还是有一丝机会能让他抓住他们。他可以通知沿途各个驻地部队并在主要公路上设立关卡。 他感到他的腿变暖和了。他试图想支起他的身子。 当他在作尝试时,他听到矮树丛里一阵沙沙的响声以及一记低沉的咆哮声。 他忙去抓他的手枪。皮腰带和枪套都不见了。那沙沙声越来越近了。 一头纯毛漂亮的白狼钻出那矮树丛。 路金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他人一下子钉在原地。 这头野兽站停着打量着这失事的残骸,眼睛在阴影里闪射出莹黄的光点。当那头狼小心翼翼地从树丛边探步出来并朝那残骸处嗅闻着时,他仍躺着一动不动。它看起来没有注意到路金。那头野兽踱步到那死去了的驾驶员身边,它闻着那烧得半焦的肢体。然后开始舔着那肉。最后它将它的利牙埋入那手臂里,往外扯着那手臂要将其从那破孔里拉出来,随即它一个甩头将手臂撕扯到地上。 那狼饥饿地嚼食着那肉。 路金的心脏“砰、砰”地猛跳起来。 狼一般是不会攻击活着的人的,除非是感受到了威胁,但他猜想任何野兽如果是空饿着肚子那么是会的。眼前这头狼看上去华贵漂亮,却也是饥肠辘辘。 矮树丛中又发出另一阵沙沙的响声,第二头狼出现了。这次,路金看见这头野兽在盯着他。 第三十九章 列宁格勒 时间过了四点,外面天色也已经变黑了,弗拉基米尔从厨房里走出来,递给安娜一个牛皮纸包好的包裹。 “路上用的一些食物。不算很多,只是些面包和奶酪还有点伏特加,不过这应该够填饱一阵你们肚子了,并且帮助你们驱寒。” “谢谢你。”安娜接过包裹,史朗斯基从窗前回转过身来。 弗拉基米尔给了他一包卷起来的皮革袋,一双厚厚的羊毛手套,一个老式的头盔,和一件破了的黑色外套,这外套闻起来就象刚有一条狗在上面睡过一样。 “这件外套应该可以让你在骑摩托的时候保暖,只要你受得了它的味道就行,不过我能找到的只有这么件厚的衣服能抵得了外面的寒冷。皮革袋里有一些工具用来应付小毛病。不过尽量不要让轮胎戳瘪了,因为你没有备用胎。” “油箱里的油够吗?” “都加满了。”弗拉基米尔递给史朗斯基一些官方发行的票券。“如果你必须得再加油的话,你需要这些。不过天黑以后要找到一个加油站不是很容易,尤其在偏僻的乡村公路上你基本上没什么希望。油箱里的油应该足够开四百多公里了,只要你不是胡乱驾驶,我还放了一罐满的在鞍座袋里,这应该还可以让你再开二百公里。这基本上可以让你跑完全部路程。只是这里只有一顶头盔和一副风镜,最好是让驾驶员带着,不然等你一加速,外面那刺人的冷风可以把你的眼珠子抠出来。” 史朗斯基检查了遍他和安娜的证件,然后焦躁不宁地看了下他的手表,问弗拉基米尔,“再过多久我们可以走了?” 弗拉基米尔看了下外面窗底下的夜色,搔了搔他的胡子茬。 “再过一个小时应该可以了。到那个时候交通就会繁忙起来。”他又将地图摊开在桌上。“在这同时,我们再来温习遍这路线。你们最要紧的事就是不要迷路。” “你想要什么?” 路金看着桌子对面这个脸膛红润的上校并说道,“所有你手头上的人都归我指挥调度。所有铁路、公交和地铁的车站以及机场都要派人巡逻,每一个乘客都得被检查。每一个登记的旅馆都要巡查,客人的身份都得要核实验证。这还只是开始。更多的还在后头,我可以向你保证。” “你的脑袋瓜出问题了,同志。” “或许我应该挂个电话给国家安全部,你可以亲口直接跟贝利亚讲这些话?” 这个上校的脸因火气勃发变得更加通红,随即又突然变得刷白。 “我想没这个必要了。” “我想也是,”路金回答道。“你已经看过我的特权委任信。还是请配合,遵照命令行事吧。” 他将那信塞回他的胸袋里,那个上校腾地站起来,象皮球泄气似地叹了口气。他怒眼瞪着,好象要揍路金似的,为了他那越级的无礼态度。 他是个个子高大、壮实的人,一头锈红色的平剪头发。他们此刻是在他的宽敞的办公室里,在列宁格勒克格勃市局那座落在里特尼大街的红砖楼里的六层楼。宽大的窗户后面衬映着灯火通明的城市夜景,雪花飘舞着轻叩着窗玻璃。 墙上挂着好几张照片,一张是微笑着的贝利亚像照,其余的则是私人的留念照,有在柏林的、华沙的、维也纳的。都是一组组士兵微笑着,身后是战火废墟的背景。路金从他们中认出了那个上校,双手叉在臀部上,高昂的下巴、耸挺的胸脯在在显示着他的自命不凡感。 在上校办公桌边站着他的副官,一个身穿制服的年轻上尉。 这个副官看着路金。 “您要求我们做的工作量太大了,少校,”他强调道。“我们已经通知了治安巡逻要注意那辆小汽车。您有没有意识到您刚才要求的那种行动规模要有多大?” “就跟我十分确定如果你们不做到每一方面的配合协助贝利亚会要你们的命一样。”路金站在那里直瞪着那个人。“而且我可以确定你们更愿意跟我打交道,而不是跟他打交道。”他瞄了下他的手表。“现在,我可以有赖于你们的帮助吗?” 副官怯怕地扫了眼他的上校,上校站起身来,冲着路金点了点头,重重地叹了口气。 “好吧,少校,”他勉强地说道。“我来跟你介绍这儿的情况,我们到那边讲吧。” 上校走到靠近窗户的墙上一张挂图边,路金跟了过去。他的手臂仍是火辣辣地燎痛,那断肢一阵阵地钻心刺痛着。他的身上仍散发着油味和烟味。好好地冲一把浴对他和旁人都要舒服得多。底下大街上,他看见这幢楼前一个老妇穿着几件厚的裙衫,脚套着厚靴子,又披着一块头巾以挡避风雪。那宽宽、冻结的涅瓦河横亘而过,露现在栉比鳞结的市区屋顶上。这座城市曾是沙皇时代的首都。那艘一声炮响,标志着冬宫暴动和革命兴起的阿罗拉战舰抛锚停泊在冰面上,那宏伟的彼得和保尔岛屿堡垒就屹立在它后面,散发出弧圈的灯光。 路金转过身来,上校拿起一根细长棍朝那张彩色的列宁格勒全区图敲了敲,红面旗是标注着军用设施地和军营。 “你对列宁格勒熟悉吗,少校?” “很不幸,不熟悉。” “我们谈的是一个将近两百万人口的城市。有十个铁路火车站。一个民用和三个军事机场。公交系统包括电车、汽车和地铁。总共可能有八十个车站。主要的公路是这 ……”上校点了点几条从城市的心脏地引出的蓝色的粗线。“ …… 这,和这。”他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讥笑。“而这一条就是波罗的海大道,就是你不幸坠机后拦下军用卡车的那一条。我们已经派了一支巡逻队上路去寻找那飞行员的尸体并且搜索那个失踪的上校。” 路金没理会那语气里的讥嘲。“旅馆是什么样的情况?” 上校耸了耸肩。“或许有四十个,在这座城市里大大小小总共加起来。要加上城郊的,还要多。我可以让我的人通过电话检查最近六小时光临的新住客。这部分工作容易。而如果要我们把小路也封锁起来就困难了。这里有几百条进出这座城市的路。你知道我们现在谈论的是一个什么概念的交通量吗?任何一个时间,有二十五万以上的人流动,在交通高峰期间还要多得多。你想要的是涵盖这一切,你要有相当充足的人手。” “你能调集起多少人?” “要马上能行动的?或许一千个人,包括民兵。再要更多的,你就得等。” 路金说道,“好吧。如果这两个人象我怀疑的那样,在这城里有人接应可以藏身的话,那么我们的任务就会变得十分困难了,所以你得指示你的治安情报员和楼栋管理员张大眼睛竖起耳朵,注意任何新到的接近你已知晓的那对男女特征的陌生人——事实是,任何陌生人。还有通知所有的治安警和交通警加强警戒。另外,跟民用车辆一样,我要任何军用车辆都被拦下来进行检查。” 上校不禁跳起身来。“军用卡车?这太离谱了……!” “很难讲。这个人已经假冒过一名军官。他可能仍会这样伪装,并且两个人再用他们用过的假名字。尽管我对此怀疑。但我不能抱任何侥幸。” 上校叹了口气。“有没有任何类目我们可以排除在外而节省时间的?” “动物和小孩。其他任何人,我都要他们的证件被检查过。化妆是非常的有可能。还有记住,我怀疑这一男一女已经杀害了一名高级军官。他们身怀武器,是高度的危险。要是对某一个人的身份或证件有哪怕一丝的怀疑,扣住或拘留他们时得倍加小心。” “我能猜得到我们会塞满这座城里每一个该死的牢房和兵营房。”上校满腹牢骚地说道。“我们谈的可能是要检查列宁格勒一半人口的证件,你意识到这一点吗,少校?” “哪怕我谈的是全部人口我也不管。这两个人必须得找到。这一点是不是清楚了?” 白沫都已冒出在那上校的嘴唇上,他看上去快要发作了。他不能容忍一个比他级别低的人来对他发号施令,但是让他见鬼去吧,路金心想道。 那上校强捺住怒气,一张脸阴沉着,紧绷着嘴。“清楚。” 路金朝门口走去。“请立即安排好一切。一等你召集到更多的人,就封锁进出这座城市的小路。我给你一个小时的时间。还有我要一间办公室,配上电话机,越多越好。无线电要连通到所有的检查路卡,我们可以通话联系。要确保任何一个机动巡逻队都有机动无线电通话机。我还要一辆速度快的汽车和一名熟悉这座城市的驾驶员归我指挥调度,再配上两个军用摩托车手用来开道。如果有任何情况,立即跟我联系。” 上校怒火难抑地将细棍狠狠一扔。“趁我们在这听命的时候,还有其他什么吩咐?” 路金全不理会他的讥讽,说道,“是的,还有一样。你们楼里面有没有医生?” 上校看着路金的断臂,缩在他制服的那破碎、发黑的袖子里。他不禁皱了皱鼻子,闻到一股肉被烧焦的味道。这个少校很明显经受着疼痛的折磨,但却放弃先叫医生,而急着要见负责的人。 “没有。不过我可以叫一个到这儿来。” “那么就叫一个。另外我还需要些干净的衣服。” 上校又拿起细棍瞪眼望着。“顺便讲件事,路金,让你知道一下,出于关心和合作我们通知了莫斯科关于你的遭遇。一个鲁穆尔卡上校回了电话过来。他说了叫我们告诉你他现在乘空军喷气式飞机正赶来。一个小时里他应该会赶到这。”上校半露出笑容。“如果这是我猜想的那同一个鲁穆尔卡上校,他看起来好象对你有没有取得进展非常感兴趣。自然地,我是没什么可以告诉他的,因为那时你我还没有好好地交谈过。” 路金阴沉着脸答道,“谢谢你。” 门关上了。 上校站立在那静等着,直等到路金的脚步声在过道里走远了,然后他怒狠狠地将细棍朝墙上摔去。细棍弹在贝利亚的像上,又再掉在地上。 “他妈的狗屎得势小人!他以为他是什么东西,敢跟我这样讲话?” 副官显出附和的表情。“这个鲁穆尔卡是谁,长官?” 电话铃响了。上校一把抓起怒声喝道,“什么事?” 他听了一会儿,然后吩咐道,“把它立即带到市局来,” 然后狠狠地摔回话筒。 副官问道,“又有新问题了?” “治安警发现了一辆小车被丢弃在乌德尔涅,跟那辆埃姆卡很是符合。他们正把车带到这儿来。” 副官露出笑容。“那么,我们取得了点小进展?” 上校张眼瞪着。“错了,你这白痴!车里的人现在可能在任何地方。他们没再开着车子跑,这就让我们的工作更加困难了,更难找到他们了。快去追路金告诉他。还有安排好他开口要的所有一切而且给我他妈的快点。我可不想让那个矮子贝利亚把鼻子探到我屁股后面。” 史朗斯基将宝马推到堆物间当中央并跨了上去。他扣上头盔和风镜,并穿上弗拉基米尔给他的那件气味难闻的加厚冬装。安娜在她的外套里又再加穿了两套衣裤以避寒,他们的小皮箱绑扎在后面的载物架上。 她跨了上去并将她的手臂围紧在史朗斯基的腰上。 “你拿了地图了吗?”史朗斯基问道。 “在我的胸罩里。” 他大笑起来。“不管你放在哪,反正别弄丢了,不然我们就麻烦了。” “别忘了我告诉你的穿过市区的路线。别开得太快,直到你们到了波罗的海国道上。超速了对事情没有好处。你们最要当心的事就是别让一辆交警巡逻车拉响警笛追在你们屁股后面。” 史朗斯基点了点头。“但愿我们好运。”他踩了下发动踢脚,宝马摩托立即轰响了起来,那引擎在他们骑下平稳地震颤着。 弗拉基米尔打开门,史朗斯基加大引擎马力并踩上档,但没松开离合器。 弗拉基米尔跑到外面街上,张望了下左右检查周围有没有治安警,然后朝他们作了个手势叫他们出来。史朗斯基驶了出来穿过拱道口。 弗拉基米尔拍了记安娜的肩膀。“走吧。愿魔鬼帮你们一路摆平。” 宝马吼叫着驶入夜色。当史朗斯基生硬地换到低速档时,齿箱发出阵难听的嘎嘎响声,然后他们沿着莫埃卡运河慢悠悠地驶离。 弗拉基米尔心悬地看着那红色的尾灯慢慢消隐在去往涅夫斯基大街的方向,然后他走回来关掉堆物间的灯并将门插锁上,接着便上楼回到他的居室。 一当他走入房里,他便打开那瓶伏特加,满满地倒了一大杯。 他在奇怪这对男女要跑去莫斯科干什么? 可是,这已经无关紧要。 根据他们告诉他的波折和这个男的那蹩脚的驾驶宝马的技术,他真的怀疑他们能不能如愿。只要他们不要连累到他身上就好了。 一想到这,他不禁微微打了个冷战。 他边思索着这两个人,边举起酒杯朝空致意了一下,说道,“祝好运,你们这两个可怜鬼,”然后一口吞咽下那杯伏特加。 一名女医生帮路金包扎着手臂。 他们在三楼的一间大房间里,这是那个副官一手安排的,那些身穿制服的人员已经安装好了几架电话和一台大功率的无线电发射机。 那医生给他打了针低量的吗啡,路金坚持这针剂的药效不要太强了,以免让他头晕而不能集中精神思考。那医生然后又将一种难闻的绿色药膏抹在他的断肢用来消痛,包扎完伤口后,她再将一只勤务兵拿来的干净的袖子缝回制服上。 这医生长得年轻漂亮,有着一双轻柔灵巧的手。 她笑着说道。“你现在跟正常人一样没事,少校。伤口不算太严重,但你需要外科医生检查一下你的断肢。那吗啡和包扎只是临时措施。有些烧焦的肉可能需要割去。你算是幸运的。脑后只是几处瘀青和一个大肿块。你的头骨看来没受到严重的损伤,不过我还是想再拍张x光片子,再确认一下。” 当医生再检查着他的脑后骨时,路金疼得直缩身子。 “还是下一次吧,不过谢谢你,医生。” 那医生叹了口气,她抬头看着一个人手捧着好几架电话机和一大卷电线从旁擦身而过。 “随你便吧。我看得出你是个大忙人。你不介意告诉我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路金没有回答,他低头看着他的手臂和那朝上翻起的衣袖。那只假手是彻底弄坏了,不过现在他看起来倒真真实实是个残疾人了。在他的办公桌抽屉里倒还有一个备用的假肢,是一个吓人的粗制品,顶端带着个铁钩,那是他受伤后一开始几个月戴着的,一直等到他的断肢部位完全愈合好了才配上假肢。现在得要等他回到莫斯科才能用上那备用的粗家伙。 突然门被猛地一下撞开,鲁穆尔卡出现在门口,他肩披着一件大衣,戴着皮手套的手握着一根精制细巧的小鞭。 “你在这里,路金。那副官告诉我说我可以在这里找到你。看来,你倒了霉后还是活得好好的。” 他粗蛮地对着女医生竖起大拇指朝后指了指并说道,“你——出去。” 那女的瞧了眼身穿黑色制服的鲁穆尔卡那副吓人的样子,急忙收起她的医药包溜了出去。房间里其他那些在装置着设备的人也识相地急忙跟了她溜出去。 鲁穆尔卡拉过一张椅子坐了下来。他点了一支烟,环顾了一下这房间。 “看来他们对你照应得不错。我跟那负责的上校谈过了。我相信,那辆小汽车已经找到了。”他睹了眼路金的手臂。“告诉我是怎么回事。”路金告诉了他一切经过。当他讲完后,鲁穆尔卡奸阴地笑着。“这个头开得不好啊,是不是,路金?你让那两个人从你的手指缝里溜掉了。贝利亚同志对这可不会高兴的。” 路金打断他的话头,“你来这里干什么?” “这桩案子也有我的一份,难道你忘了?我来这里是帮帮你还要看看你的身体四肢是不是还撑得下去。” “不用操心。要是你跑到这里是来幸灾乐祸的话,那么我完全不需要这种帮忙。” 鲁穆尔卡腾地站起身来,象座巨塔似逼压着路金。“我们还是废话少说吧,路金。我来这里可以讲是奉贝利亚的命令,但是我要你知道我对这桩案子有着私人的兴趣。尤其是那女人。”他用他的鞭柄敲了敲路金的胸。“一旦她被抓住了,我就要审讯她,你明白吗?” “要么你是忘了,是我负责这桩案子。要是她被活捉了,得由我来决定谁审讯她。” 鲁穆尔卡眯缝起他的眼睛,射出冰冷的凶光。“我奉劝你别跟我过不去,路金。不然的话,这后半辈子会过得很懊恼的。” 路金看了下房间里摊得乱七八糟的那些设备,朝门口点了点头。“我很忙,鲁穆尔卡。还有许多工作等着做。你走之前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鲁穆尔卡咧嘴一笑。“是有一件事情要说。是这次破案的另一个侧重点,我想应该让你知道一下。遗憾的是我将不留在列宁格勒。我把跟踪的事留给你去办。不管怎么说这是你的特长,尽管我到目前为止还没领教到。我还有另一件关键的事要赶着去做。” “什么事?” “一件被你疏忽了的事情,路金,这桩案子触发了我的一个推测,那美国人需要莫斯科城里有人帮助他们。或许是一个人也或许是有几个人帮助他们在得了手以后逃离,当然要是你出色地完成了你的工作,也就无从谈起他们得手后的事了。” “我并没疏忽这方面的事。那么现在又怎么样?” 鲁穆尔卡从他的口袋里挥出一张纸并递了过去。 “这是什么?” “一张名单。都是那些有着重要业务,对我们国家有着举足轻重关系的外国人,他们进出莫斯科基本上是不被检查的。” 路金浏览着那份名单。几乎全是西欧的客商,除了另两个土耳其黄金商和一个日本的石油买家。 他抬起头来。“那你有什么建议?” “这名单上有一个名字让我特别感兴趣。一个叫亨利•;利贝尔的人。一个皮货经营商。” “我记得这个人。”“那么或许你也知道战争时他是巴黎共产党抵抗组织的一名成员。” “这我不是很清楚,不过说下去。” “这个人在莫斯科有很大的活动自由,那都是因为他的贸易地位和一向来对法国共产党组织经济援助的关系。不过现在情况得变一变了。” “你想干什么?” 鲁穆尔卡干笑了一下。“我对这个利贝尔有一种预感。他原本并没打算在最近三天里来莫斯科逗留,不过考虑到这桩案子的紧急性,我们会来操办这次提前的旅行。” “怎么操办?” “我们在巴黎的朋友可以安排这件事。我们只是谨慎地问他一下。要是他一无所知,我们就让他回去。” “是那种没有伤害的询问吧?那个人只是个嫌疑犯,不是真正的罪犯。” 鲁穆尔卡狡黠地笑着。“那就要看他怎么合作了,如果他是无辜的,他也用不着害怕什么。不过确实有一件事是牵连到他身上。” “什么事?” “我们了解到他当年通过抵抗组织跟一个叫麦西的人有过联系,那个人也就是策划这次美国人行动的同一个人。” 路金沉思了一会儿,缓缓地点着头。“有道理。不过我建议你干这件事的时候小心点。毫无疑问利贝尔在莫斯科有上层关系,我们可不想被弄得尴尬。” 鲁穆尔卡拿回那张名单塞回他的口袋里。“不管你同意还是不同意,路金,这法国人的事归我管了。这也已经得到贝利亚同志的批准了。而且,我对这个利贝尔有着预感。我肯定我不会弄错的。” 鲁穆尔卡转身走向门口,又回过头来横蛮地瞪着。“重申一件事,路金。那个女人我是要定了。记住这一点。好好干你的工作吧。” 他说毕便狂笑起来,大步走出门口,正逢那副官走进来,差点将他撞翻在地。 惊魂未定的副官问路金道,“这是你的朋友吗,长官?” “谈不上。你有什么新消息?” “还没有一个检查口传来乐观的消息。我们查遍了那汽车被丢弃的地方的周围处,也通知了那些住宅楼的管门人。我们还查问了住在那一地带的人有没有看见象我们要捉拿的那一男一女,但到现在没有人看见任何异样的情况。那辆汽车十分钟前已经被运到这里来了,但是里面没有什么令人感兴趣的东西或者说有可能属于那对男女的东西。座位上也没有任何血迹,看来你没有打伤任何人。我们的搜索队在树林里找到了那飞行员的尸体还有那个失踪的上校。他被草草地埋在附近的一个浅坑里。我想他的头上挨了一枪。” 路金不禁长叹了一声。“那么旅馆都检查得怎么样了?” “大部分都已检查过了,我们正搜查着其他的旅馆。直到目前只要任何人跟我们要找的目标有一点点相近的我们就彻底地查验他们的身份和背景。” “那怎么样?” 副官的脸上闪过一丝笑意。“我们所抓到的是一个师部的少校和一个副官的老婆在克雷姆斯基旅馆里睡觉,还有一对搞同性恋的军官在靠近芬兰火车站的肮脏小旅馆里被活捉,姿势绝佳。我还可以将细节讲下去,但我不想让这种无关紧要的事再来分你的神。” 路金并没理会这种粗俗的风流韵事,径自走到挂在墙上的地图跟前。副官忙跟在后面。 “我们也调动了另外两千个人,包括部队里的人员,所有你要求我们做的都办了,少校。野外无线电步话机已经分发了下去,跟我们设在这里的发射总台都连通上了,还有跟地下室的交接中心也连上了。我都安排了人员守在那里的无线电通讯台和电话机旁。地图上的大头针标明了我们设的检查站的位置。我们现在就等着目标出现。” 路金瞪眼盯着墙上地图好一会儿。 “有什么事不对劲吗,少校?” 路金思索着转过头来。“我刚刚察觉到一个现象。你们安插检查站的那些路,它们都是通向这城市的北面、南面或东面。” “是这样,少校。” “但却没有通向西面波罗的海方向的?你们是在设想这两个人不会掉头返回。” 副官的脸有点僵硬了,他强笑着答道。“要是他们掉头返回,那么你或许也就不用担心什么了。” “现在的目的是要捉拿他们,”路金厉声说道。“我们却没有派人守在去波罗的海的路上。来去的两个方向都没有人看着。”路金定睛瞧着对方,静等着回答。 “当然,不过人手方面—— ” “去安排。” 当他们来到涅瓦河时,交通正是十分繁忙,史朗斯基车头一转,朝左驶入通往普希金的路。他开得比较慢,仍在把握着对这强劲的宝马摩托的感觉,一边扳动着手把上的各个开关以熟悉这辆摩托的操作。当他们停在塔吉涅夫广场的红绿灯前时,他回头问安娜。 “在后面还好吧?” “什么都好,就是我快要被冻僵了。” 史朗斯基笑了笑。“把你的身子靠紧我。这样就会对你有点好处。” “是对你有好处还是对我有好处?你穿的那件外套闻起来就象猪圈里的味道。” 史朗斯基大笑起来,此时交 第四十章 波罗的海国道, 列宁格勒 当他们在波罗的海主干国道上转过一个弯道后,史朗斯基看见前方一连串排着队的红色车尾灯。他急忙减速,将摩托停靠在路边并迅即熄掉前灯。 安娜又紧张起来,忙问道,“有什么不对劲吗?” “看一下。” 旁边汽车一辆接一辆呼啸驰过,安娜透过史朗斯基的肩头朝前张望着。她看得见一百米以外几辆军车和警车堵在国道上,一排串车辆的尾灯在夜色中闪烁着。身穿军装和警服的人都在四周转悠着,检查着司机的证件并爬进卡车和轿车里搜寻着。对面反方向过来的车辆看来也遇到同样的严查。 史朗斯基说道,“每当我感觉到事情不对劲,我就会头痛。而现在我都痛得两眼发黑了。我可以跟你打赌一卢布,他们这是在找我们。” “我们怎么办?” “朝回几公里的地方有一条小路。让我们走那碰碰运气。” 他一踩油门发动起摩托,打了个回转。他仍熄着前灯,直到他们开出一百米外才重亮起车灯。他们回到那条在右边的小路,史朗斯基拐了进去。这条郊外的路都是些烂泥坑夹在中间,安娜必须得紧紧地抱住史朗斯基,寒风一阵阵地吹着,刺刮着他们的脸。 他们又开了五公里的路,史朗斯基拐过一个急弯口,两人突觉眼前亮起一片明晃晃的灯光。但已经太迟了。 两辆盖蓬的吉普车就停在他们的路道上。一名军人上士挎着支卡拉什尼科夫枪,一个民兵站在一辆吉普车旁正摆弄着一支步枪,另一个年轻的民兵则坐在这辆吉普车里的前座上,他的步枪搁在他的膝盖上。 而那负责的军官就站在近旁,正百无聊赖地抽着烟。 史朗斯基感觉到安娜的手臂在他的腰上一紧。那个军官是个中尉,他举手示意他们停下来,史朗斯基便慢下车速。 史朗斯基最后将车停下来,但没有熄火。 那个中尉走过来,大声喝道,“给我关掉你那讨厌的车灯,车子也熄了。” 史朗斯基忙照他的吩咐做了。中尉打开手电筒,朝他们俩人的脸上照着。 “啊,看看我们逮到什么了?两个情人在郊外偷偷地野游?” 这人和那个上士都大笑了起来。史朗斯基估摸着眼前的情势。这四个人中,上士和中尉显得资格很是老练,但那两个民兵则几乎还是娃娃,俩人都紧张地将手指扣在他们步枪的扳眼里。 那军官将他的烟一扔,怀疑地盯着他们俩。 史朗斯基镇静地说道,“怎么回事,同志?你们可真是把我们吓了一大跳。我差点就要冲进你们的吉普里面去了。” 中尉看了下摩托车,然后又打量着安娜。 他对史朗斯基说道,“证件,都拿出来。” 史朗斯基将他的证件递过去,安娜也递了过去。中尉用手电筒照着证件再照着他们的脸对照着。他没将证件递回却发问道,“你们要去哪里?” “诺夫格罗德,”史朗斯基回答道。 “这可是跑长路呵,又在这么冷的夜天里。你们去干什么?” 史朗斯基朝安娜伸了伸拇指。“我妻子的母亲得了重病。他们觉得老人挺不过今天晚上。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中尉。我太太得见上她最后一面,不然就太迟了。” “你们从哪里来?” “列宁格勒。今天晚上到底是怎么回事?在这条路上我们已经是第二次被截下来了。” 中尉变得犹豫了。史朗斯基的牢骚话显然解除了他的戒心。然后他慢慢递回证件。“我们在找两个特务。一个男的和一个女的。他们杀害了一名克格勃军官。” 史朗斯基吹了记唿哨,恰如其分地现出担忧的样子。“那从这里下去一路上应该没事吧?我的意思是,我希望我们不要碰到什么危险,同志?我的妻子本来就已经够难受了。” 那军官笑了一下。“我想你不会有事的。但要是你看见任何人有可疑的形迹,通知最近的民兵或部队里的人。你们可以走了。” “我们会的,同志。”他朝后看了安娜一眼。“来吧,就让我们照中尉吩咐的做。” 他们移身在宝马车上坐稳了,但那中尉又轻声说道,“请等一下。” 他跨近一步,又朝着史朗斯基亮开电筒。然后又照着安娜。灯光朝她脸上晃了一下。 他怀疑地问道,“你和你丈夫刚才被截下来的那个检查口在哪里?” 这个问题就象晴空霹雳。当安娜在犹豫时,她感觉到史朗斯基的身体在她的臂围下绷紧了。她注意到那两个民兵得到了那上士的暗示,手更紧地扣在步枪的扳机上,而后者则已准备好了他的卡拉什尼科夫枪。 那中尉仍旧盯着安娜。“我在问你问题。” “回去三公里的地方。那里有一辆车和两个民兵。” 那军官眉毛一扬。“我们从那里开过来还不到半小时。并没看到那边有什么检查口。”他一个转身朝那个在吉普车里管着无线电通话机的年轻民兵叫道,“卡辛斯基,呼叫总台。问问他们是否在那女人说的地方有一个检查口。” 那民兵提起无线电麦克风开始对话。史朗斯基对中尉说道,“我说,同志,我的妻子本来就已经够心焦了……” “别急,这不会化很长时间。要是这条路前面还有一个检查口,我们再守在这里就是多余了。” 吉普车里,那民兵不断地在跟无线电通话,但史朗斯基听不清在讲什么,只听到一阵阵静电声和随对方声音而起的咯咯声。 最后那民兵端着步枪爬出吉普车,一脸如临大敌的神色,还没走到那中尉跟前就大声嚷嚷起来。 “那女人在说谎!这条路那个地方根本没有检查口。” 一切都迅速地发生了。当那军官准备掏他的手枪而其他人举起他们的武器时,史朗斯基“啪嗒” 扭开把手上的开关,车前灯在暗色中一下子射出光芒,立时照花了那些人的眼睛。 他从衣服里拔出托卡雷夫,一枪打在那军官的胸膛上,紧连着又朝那上士开了两枪,分别打在他的喉咙和脸上,将他击倒在地。 他又朝那两个年轻的民兵快射了两发,那两人急躲在吉普车后面以求掩护,然后史朗斯基回头朝安娜大吼一声,“抓紧了!” 他一踩起动踏板,宝马摩托猛一下发动起来,咆哮着朝前猛地一蹿,前轮都因这突然的剧冲力翘升起来,然后他就从吉普车旁的夹缝里直穿而过。 路金正坐在工作人员餐厅里的一张桌旁吃着一盘卷心菜加腌牛肉和马铃薯,尽管肚子里饥肠辘辘,他却难以咽下这些食物。周围零零落落坐着十几个休息时间的办公人员以及其他人,有吃东西的有抽烟的。 他还没吃上几口晚餐,那个副官就匆匆地推开转门闯了进来。路金忙放下他的叉,并用餐巾抹了下嘴,那个副官大步走过来,手上拿着份地图。 “刚刚得到一个新情况。一个机动巡逻队截停下一对骑宝马摩托车的男女,跟我们要找的目标很相象。这是在普希金区西面的一条小路上,靠近波罗的海的主干道,大约是在三分钟以前。当这对男女要被截留时,那个男的掏枪杀死了一名中尉和一名上士。另外两个民兵急忙向总台报了警。现在他们正开着一辆吉普车在追那两个敌犯。” 路金忙站起身,一把抓过那地图摊开在桌上。“指给我看在哪里” 那副官指着地图上的一个点。“在这儿。离这大约三十公里路。如果交通顺畅,车子开快的话半个小时就可以到那了。不过要追一辆摩托车有点困难,而且他们已经领先一大步。我已经将细节告诉了指挥中心并命令那个地区的六支机动队加强戒备。有些已出动将那个地带包围起来。要是我们抢到时机的话,我们就有可能把他们圈起来。让他们在缩小的圈子里逃窜,直到最后我们把他们象老鼠一样逼到角落里。” 路金一边抓起地图和他的手枪以及枪套,一边说道,“给我辆车。你准备了两部单骑摩托车和车手没有?” “都准备了,等在车库里,还有你的司机 ;;;;;;” 路金已经急速地冲到了门口,回头大声对那个副官吩咐道。“你在这守着无线电。我要随时随刻保持联系。” 史朗斯基满头大汗,安娜紧贴着他的身子,那辆宝马摩托则咆哮着沿着那黑暗、狭窄的郊区小路急驰。 他此刻开到时速六十公里,在转弯角也是大胆地快速驰过,每次狂速地过弯时,都是惊险地急减速。 安娜大叫道,“慢一点!你会把我们俩人的命都送掉的!” “那两个民兵会用无线电报告情况的,”史朗斯基大吼回应道。“我们得尽快远离这。” 在下一个弯口,他还是没听她的警告,当摩托车在过这个急转弯时,他感觉到骑下的轮子在开始沿着弯势朝前飞奔,而突然间摩托车被一个雪堆急绊了一下。只听得一记尖锐的轮胎摩擦声,他们横向飞出公路,冲入一个坑里,,史朗斯基趴在仍在低吼空转的摩托车上,安娜则飞了出去,跌入一旁低坑里的灌木丛中。 史朗斯基边咒骂着边强挣着支起身,引擎仍在转着。“该死!”他关掉了引擎,忙跑过去帮安娜。 “你没事吧?” 她抓住他伸出的手,他一把将她拉出低坑。“我 ;;;;;;;我想是吧 ;;;;;;;我不知道。” 宝马的车前灯仍亮着,史朗斯基看见她的前额有一道深深的口子。她身上的衣服全是雪泥和荆棘,她的双手也也划破了好几处。史朗斯基用她的围巾擦了擦她的脸,然后将它扎在她流血的前额。 “我恐怕得现在就止住血。” “摩托车怎么样?” “我看一下。” 他跑过去扶起摩托车,再回头看了一下,只见他们后面路上一对明亮的车头灯在飞速地逼近过来。 “那两个民兵一定在跟着我们或者就是呼叫了其他的巡逻队。” 他迅速撑好宝马,并疾快地检查了遍车子。看起来并没什么受到严重的损坏,只是前轮被乱草和荆棘给缠绕住了。 他拼命地拨拉出这些东西扔在一边,然后他骑上摩托,踩着起动踏板。 引擎发出几下噼啪声又熄掉了。 “耶稣……!” “再试试!” 他又试了一下。它还是照样。 两个人都回头张望着。那车灯离得更近了,飞速地移动着。史朗斯基掏出他的手枪交在安娜的手中。 “要是他们离得足够近了,就想法打掉他们的车灯。” 他又再试着发动宝马一次,但引擎又熄掉了。 “该死的东西!” 突然安娜手一指大叫起来,“快看!” 史朗斯基看见从路的另一方向有一串车灯,总共或许有三辆车,大约在一公里以外。他急忙转过身来,脸上汗都急出来了。前方越过公路二十米外的距离有一道门,通向一片被白雪积盖的野地。这片野地是一个长长的斜下坡没入黑色之中。 他指着那道门朝安娜大叫道,“打开它!” “什么?” “那门——打开它—— 快!” 安娜奔过公路,想要将门推开。它却是纹丝不动。她又试了一下。它被紧紧地卡住了。 史朗斯基奔到她这边,抬脚朝那门踢去,他发疯似地猛踢着它,直到最后门一下子被踢开。他对她说道,“等在这里!” 他奔回到摩托车边骑上去,用着他的全身的重量以一股猛力压踩着起动踏板,那引擎终于爆发出轰鸣声。 那边的车队已经快逼近他们了,但就在此刻,他们又听到另一方向车子引擎的咆哮声,一辆盖蓬的吉普车高速从那个急弯口后面甩尾转出,又急刹着停下来。 史朗斯基忙驶向门旁的安娜,两人突然间被罩在吉普车明晃晃的车灯光下。 顿时两个方向都突然间开起火来,子弹在雪地上溅飞着,路面上霎时钉出一串串子弹印,只听得传布命令的吆喝声和车子的急刹声,人们纷纷从轿车和卡车里跳出来。 史朗斯基抓住安娜的手臂,将她拎上摩托,再转着手把加足马力,他们疾穿过那道门驶入那野地并冲下坡去,身后面是一片密集的步枪和冲锋枪的开火声。 路金的心怦怦狂跳着。 车上的警报声在夜空中尖啸着,埃姆卡在路上飞奔着,驾驶员费力地握紧方向盘不让这辆车打滑失控。 他们已经在二十分钟里驶过三十公里路,两名头戴硬盔和风镜的军警摩托车手一直驶在前面开道。当他们高速驶过一个乡村时电台“咯喇”一声响,路金忙操起麦克风。 “是路金。” 是副官的声音在回话。“这里是总台,长官。我们又追上了他们。在事发的同一条郊外公路上,离东六十公里。” “现在情况怎么样?”路金急促地问道。 “他们仍骑着摩托。当巡逻队追上他们时,他们开进一片野地里消失了。” “别让他们跑了!”路金对着麦克风连声吼道。“包抄他们!包抄他们!” “我们正在这样做,长官。巡逻队正步行追在他们后面。根据一个军警说,这片野地通到一个山谷和一片林子地带。总共有四条小路进出。我已经叫他们围截这四条道,我们现在讲话时,他们已经在行动了。” “不管你采取什么措施,反正别让他们溜了!我正在路上。”路金放下麦克风对司机说道,“你都听到了。在同一条路。把你的脚再踩下去一点。我们的时间不多。” 宝马摩托吼叫着朝下坡冲着,当他们下到坡底时史朗斯基刹住了车子。附近有一条涓细而冰冻住的溪流,其上方就是一片黑压压的树林。 安娜回头张望着。她看见车灯的灯光和划闪的手电筒光,许多人影正奔下坡在追着他们,子弹不时地击在两边的的树上。 史朗斯基回头大叫道,“尽量抓紧了。下面的路很不平。” 车子一驶过那溪流,车头灯照到的便是一条穿过林木的崎岖小道。 轮胎在小道上一会沉陷,一会又颠起,林子里几乎到处弥漫着一股松木的味道。数分钟后,他们驶上一条较宽且有着很深沟槽印的小道,很明显这是伐木机械车辆经常使用的车道。旁边空地上堆放着新伐倒的树木,史朗斯基问安娜道,“我们还有没有人跟在后面?” “我没看见任何人。我们离开那野地后就再没看见人。” 他停下摩托,将风镜推到额前,他的脸满是尘土。 “给我地图。” 安娜从她的罩衫里拿出来,史朗斯基划燃一根火柴在枝影摇曳的月光下费力地辨认着。 “我们在哪里?” “一个叫熊谷森林的地方,看起来象是它。但我们怎样能出去,只有上帝知道。地图上没有标明路线。” 史朗斯基转头看着她的脸。那张脸苍白而紧绷着,他能看得出那高度的紧张和惊惶。“安娜,要是我们情况不妙的话,就准备好你的药丸,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想我们已经是情况不妙了。” 他疯狂地一笑。“那么就希望别再更糟吧。来吧,让我们看看能不能找到一条出去的道。” 他转着手把加大油门,然后右转驶上林间小路。 路金的车急停下来,他看见前方的车灯和忙碌的人影,六、七辆车子挤在这条不宽的郊外公路上,身穿制服的人在四周转来转去。 他钻出车子,奔到一个看起来象是负责的上尉面前。 他亮出他的证件。“少校路金,莫斯科克格勃的。我负责这次的追捕行动。这里情况怎么样?” 上尉忙敬了个礼。“他们脱逃了,长官。这两个家伙狗急跳墙,开着摩托闯进下面林子里去了。我已经派了一队人跑下去追他们,但我们没有合适的交通工具开下去追捕。” 路金注意到通向野地的一道大门张开着,一条车胎印横切过那洁白的雪野。他看见坡底下几个拿着手电筒的人影,那电筒光照着树丛,喧噪的人声从底下的黑暗传到他的耳中。 他转身朝向那个上尉急说道。“打开你的无线电,确保所有从这里通出去的路都被封锁了。我要全部的人动员起来包围这些树林。马上去做,快!” “这已经做了,长官……” “那就再打开无线电,确保一切无误。有事我就拿你是问。还有通知任何进入这个区域的巡逻队我现在赶往下面去。”路金掉头四下寻索着,已经想好了他要做什么。他看见一个上士拿着支卡拉什尼科夫枪,便对上尉说道,“我要那个人的武器。” “长官?” “那支卡拉什尼科夫枪,把它拿过来。” 那上尉急忙走向那上士,路金则奔回到那两个摩托车手边,他们两个已经下车呆在一边。路金抓住一辆车头,跃身跨了上去并一脚踩下发动了摩托。 那摩托车的骑手大吃一惊忙上前要阻拦,路金吼喝道,“给我让开!” 他开到那上尉身边,从他手里抓过卡拉什尼科夫枪,然后将它挂在颈上。 上尉怀疑地看着路金只凭着一只完好的手坐在摩托上,忙一步跨上站在摩托前。“长官,你还是等在这儿比较好。单身一个人去追那两个人只能是添乱。再说——” “再说什么?我是个残疾?独臂的好处,上尉,就在于它集中了两条手臂的力量。让开!” 摩托车猛吼起来,上尉急忙跳开,路金驾着座骑从他身旁擦过,摩托车驶离公路,穿过那大门,冲下坡去。 史朗斯基迷路了。 这树林如同迷宫似的有着众多条小径,在黑色中,根本不可能辨清哪一条去向哪。这里没有指路牌,不止一次他得停下来对照地图和指南针。 汗水从他脸上滴落下来,每一次他回头扫一眼安娜,他都看见她眼里一露无遗的惧怕。 忽然路变宽了,一块木牌竖在前方转弯处,上写着“注意—— 到考里姆卡公路的出口。小心前方车辆。” 当他转过那个弯,他猛踩着刹车,车子跳抖着急刹住。 有六七辆吉普和卡车以及一排士兵和民兵横拦在路上,他们在黑色中静候着,手中紧握着武器。 一个声音大叫道,“停车!下车扔掉你们的武器!” 史朗斯基加转着引擎速度,拼命地打转宝马调头。 一阵令人心悸的枪火声连发而起,在林子里爆响着,子弹在空中呼啸着,在他们四周迸爆着,史朗斯基疾冲进他们出来的小路。 这真是无法做到。 路金必须得靠一只脚来平衡车身,只用一只手来控制这座骑实在是太难了。 他停在高低不平的林间小径,他的那只完好的手臂因为要用力抓住手把而感到发酸,汗水从每一个毛细孔里渗出。 他跟着小径上的车胎印钻到这树林里,但现在他熄掉了引擎,静听细辨着树林里的异音或发动机的声音,但他听到的只是他自己的心脏涌到耳鼓的狂跳声。 随后—— 一阵雷响般的连发枪声在附近什么地方猝然响起,他的心立时狂跳起来。 他又起动了摩托车,朝声响处驶去。他只开出五十米远,便蹿到一条较宽的小径上。 他看见一盏车前灯亮闪着穿行在右边的树木后面,朝着他这个方向而来,他的心几乎要停止了跳动。 他退回一点隐在路旁后并打开挂在颈上的卡拉什尼科夫枪保险。 那辆宝马吼叫着从那小径疾穿而过,他看见了那一男一女。 他忙换上档,驾驶着跟在他们后面。 他追到那辆宝马后面二十米处,那个女人回头看着。路金看见在他车灯的光线照耀下她的那张脸,她的嘴大张着,一脸恐惧和惊愕的表情。 然后她转过头,用拇指戳了戳那男的肩膀,大叫着警告他。 那男的疾速回头望了一下,他的脸被他的头盔和风镜遮没着。 宝马摩托猛一下加速了,以非常危险的高速颠行在林间小径。 路金发觉要控制住这摩托车几乎不可能,他的脚在掠点着地面以保持平衡。要是他能将卡拉什尼科夫瞄准在他们的后轮胎上开火,他还能有机会让他们慢下来,但仅凭一只手这是不可能的事,要这样做,他根本无法保持这样速度平稳行驶。 当宝马转过树林的一个弯,路金忽然看见一片车灯光,军用卡车和吉普横阻在前方一百米远的路上,这是另一个路障。 宝马慢下速来,朝右一个急转以避开路障,吼叫着冲向一个通往树林子的斜坡。路金意识到史朗斯基想要从林子里辟路绕过这个巡逻队。 宝马朝坡上疾蹿着,路金紧随其后。 他只朝上冲了几米,底下的座骑便吃力地晃摆起来,象蛇一样扭着头爬行着,他跳下车,重重地跌在地上。 他看见宝马又是一记猛力,咆哮着朝上蹿着,但就在它快要上到坡顶时,它突然看起来象是失速了,车头翘起横里一摆就象一匹马不愿跃过最后一道栅栏似的。 那女人被飞甩了出来,重跌在地上,然后滚了下来。 路金急站起身朝她冲过去。 坡顶上,他看见那驾驶员拼命地控制着那摩托,直到车头垂了下来并且车胎咬紧在地面上了,然后车子安然停在了顶上。路金看见驾驶员惊恐地朝回望着那女人往下一路翻滚直到磕到坡底地面停下。 一阵令人屏息的停顿,然后是一记绝望凄厉的呼叫。“安娜……!” 路金忙抓起卡拉什尼科夫, 疯狂地扫射着,连发的弹雨倾泻在林子里,树屑四处溅散,但那个男的转身疾速消失在黑色中。 卡车那边的士兵们奔了过来,朝林子里开着枪并爬上坡追着那辆宝马摩托。 路金扔掉卡拉什尼科夫,一记猛跃朝那女人扑去,刚好在她想要把什么东西塞入她的嘴里的时候。当他重重地压在她身上时,她因剧痛而张嘴痛叫起来。 他探出手指直抠进她的喉咙里。 第七部分 1953年2月27日 --- 3月2日 第四十一章 巴黎 在这同一天晚上将近十点的时候,那辆豪华的黑色雪铁龙停在蒙特马特林荫道上,亨利•; 利贝尔钻出车外。 街上下着大雨,当他的司机递给他一把雨伞时,利贝尔说道,“你可以走了,查尔斯。午夜到马克西姆接我。” “好的,先生。” 利贝尔站在街上看着雪铁龙消失在雨幕中,然后他穿过林荫道,拐入一条小街,最后来到一条阴暗的弄堂。一只野猫从阴影中蹿出,再从他身旁一溜而过,当利贝尔进入这条肮脏的弄堂后,他走到右手边一扇漆成蓝色的门前。一块亮着灯的招牌写着“马拉科夫俱乐部。闲人免进。” 利贝尔敲了敲门。一个小格窗打开了,一张满是胡子茬的脸出现在那小格子里。 “找谁?” “克里奇先生。约好的。” 随着一阵门栓响,那人打开了门并朝大雨瓢泼的弄堂张望了一下,然后放他的客人进去。 利贝尔沿着一条转圈的铁梯下到一个人满嘈杂、烟雾腾腾的房间,桌旁坐的全是长相粗悍的干体力活的人,都在喝着啤酒和便宜的葡萄酒。一个套着围单的、年长一点的人在镀锌台面的吧台后擦净着高脚玻璃杯,他看见利贝尔便微微一笑,然后走上前来说道,“这边,先生,跟着我。” 利贝尔跟着他穿过吧台后的几道布帘,踏上一段狭窄的楼梯,来到一扇在一个破败的厅道底端的门前。 那年长的敲了敲门,只听得里面一个声音说道,“要是脸蛋漂亮的,就滚进来吧。” “是克劳德。你的客人来了,”那人说道,接着便打开门。 利贝尔跨进一间窄小的、满是烟雾的房间,房间当中央吊垂着一个灯泡,房间里其他部位都隐在阴暗之中,一面老式的划有刮痕的镜子覆在一面墙上。一个三十中等模样的男人坐在屋中央的一张桌上,一瓶酒和两只酒杯放在他一边。他身子又矮又瘦,而且是驼背。嘴里的两个门牙没有了,身上的那件皱巴巴的衣服沾着掉落下的烟灰。 当他点燃一支高卢牌香烟后,他朝那吧台的人眨了眨眼示意道。“你可以走了,克劳德。” 门关上后,桌上的那人朝跟前的椅子做了个请坐的手势。“亨利,我的老朋友,总是很高兴地看到你呀。” 利贝尔坐在对面,摘掉手上名贵的兽皮手套。“非常不幸,巴斯蒂安,我倒真希望我能说同样的话。” “你还是没变,说话、风度象个外交家呵。坐一会。来一杯怎么样?” “你是知道的我只喝香槟酒,再低档的只会让我的胃不舒服。” 巴斯蒂安咧嘴一笑。“要吃苦嘛。我这里有的只是便宜的酒。即使我们党的主席也享受不起奢侈的生活啊,亨利。” “那么我就谢绝。” 巴斯蒂安耸了耸肩,为他自己倒了杯。他打量着利贝尔,只见他身穿名贵的西服,佩戴着丝质领带,插着钻石别针,那做工考究的驼毛大衣衣领上精巧地缝缀上黑貂皮。 巴斯蒂安咧开嘴巴笑着,他那缺掉的门牙使他的嘴豁露出一个黑洞。“跟往常一样,你看上去混得不错。生意很好吧?” “我想你叫我到这儿来,不是要讨论赚钱这种讨厌的话题吧?所以你还是讲正题吧。这次是为了什么?又是要为党作点贡献吗?” 皮耶尔•;巴斯蒂安站起身来,利贝尔一直觉得这个人就象巴黎圣母院钟楼里荡秋千的丑怪。这样讲或许有点刻薄损人,但眼前这个人确实是一个典型的两面三刀的卑鄙人物。 “事实上,只是作一次友好的交谈,利贝尔,不要想得这么庸俗,同志。” “我可不是你的同志。” “难道一起肩并肩跟德国人战斗了两年什么也不算了吗?” “我们还是先把事情搞清楚吧,到底谁在战斗。你一直在跟人渲染盖世太保打掉了你的门牙和打伤了你的背脊,但你我都清楚这是你的前妻干的。她把你推下楼梯是报偿你把她和你们的孩子扔给冲到你们家里的盖世太保。你是个滑头货,巴斯蒂安,特别当我们一些人在受苦受难被严刑拷打的时候,你却象蛇一样从一个地下站溜到另一个地下站保命,从来没有朝德国人开过一枪,直到盟军安全地收复了巴黎才装模作样地现身。尽管这样,你还是得到了戴高乐颁发的勋章。时到现在,你的那两只门牙嘛也该好好补上了。你张着嘴巴里的那个洞当作英雄的标记招摇过市也未免太久了。” 一阵羞恼的表情扭曲了巴斯蒂安的脸。“别这么中伤我,利贝尔。我跟其他人一样地在战斗。而且,我不能被捕也是工作的需要,是为了党,是为了保存力量继续斗争。” “得了吧。这只是你为自己制造的最好的借口。还是讲正题吧。我在马克西姆还得跟人进晚餐呢。” “毫无疑问又是美女相陪。”巴斯蒂安故作轻蔑地说道。 利贝尔叹了口气。“妒忌对你是无济于事的。你知道,在今天不知明天的死亡集中营里呆过教会了我两件事。一件是你只能靠你自己,而第二件,就是及时享乐。我每天都在做着这两件事,而且我自己的私生活也不用你关心。那么,你到底想要谈什么?” 巴斯蒂安阴险地咧嘴笑着。“一件关系重大的事情。所以我要叫你亲自跑来。你来时跟往常一样留神吗?” “当然。看你那副样子,就知道你要说的不会是什么好事了?” 巴斯蒂安仰头喝掉他的酒,随手将杯子扔在桌上。 “有一个叫杰克•;麦西的人。你认识他吗?” 这个问题不禁让利贝尔微微一惊,他头微扬了点,并尽量不流露出内心的紧张。 “问这个干吗?” “我在问一个简单的问题。你认识他吗?” 利贝尔叹了口气,低头瞧了眼他的手表以掩饰他的不安。“我说,巴斯蒂安,我们能不能快讲正题?” “这就是正题。你认识这个麦西吗?” “名字是很熟。他以前是美国oss的官员,战争期间跟抵抗组织一起干过。怎么了?” “你最近有没有见过他?” 利贝尔看见巴斯蒂安脸上闪过一丝奸笑,这往往是一种危险的迹象。他决定还是照实说。 “事实上,是见过一次。他最近来过巴黎,还到我的套房问声好。不过问这干吗?你要审查我的社会关系吗,巴斯蒂安?” “那么说,只是一次朋友拜访,是不是这样,亨利?” “当然。我说,这到底是为了什么?我都跟你讲了,我还有约会。” “麦西来看你是为了什么?” “没什么特别的事。我告诉你了,他来只是问声好并叙叙旧。我叫他跟我一起吃晚餐,但他说他还有其他事。” “就这些?” “就这些。现在,巴斯蒂安,要没有其他什么事……;” 当利贝尔想要站起身,巴斯蒂安的手按在他的肩膀上。“坐下。我还没结束。有一个重要的人物在问有关你的问题。” “谁?” “这你就别问了。但因为我们是地下组织的老同志,我叫你到这来是为了给你一个忠告。我最不想看到的事就是你受到伤害。你要出事了我们的组织怎么办?你对我们的贡献一直是非常的慷慨大方,亨利。” 利贝尔耸了耸肩。“我只是尽我的力。不过怎么会受到伤害?从谁那里?又要忠告什么?” “在跟人交往方面谨慎些。而且你也少说漂亮话。你捐献是因为你必须这样做,因为这样可以确保让莫斯科照顾你和你的生意。”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我怎么会受到伤害?从谁那里?为了什么缘故?” “这最好还是别问。不过今后遇事要为自己前途着想。下一次麦西再来跟你联系,告诉我。他以前是oss,现在他是cia,中央情报局的人。你的私生活是用不着我关心,但莫斯科却会关心。你去跟这样的人掺和在一起,有人就会对你产生不该有的印象。” 利贝尔假装吃了一惊。“麦西是中央情报局的?我一点都不知道……” “那么现在你知道了?” 利贝尔点了点头。“要是你是说真的。” “我是说真的。” 利贝尔问道,“就这些了?” 巴斯蒂安点了点头。“就这些。只要记住我说过的话。” 当利贝尔刚站起身,巴斯蒂安奸诈地咧嘴一笑,“对了,这里有一个人我想让你见一见。”他掉头朝向那镜子。“你现在可以进来了,上校。” 阴暗中一扇门打开了,出现了一个人。他个子高大,长相粗蛮,脸上满是痘疱和斑痕,他的左耳朵缺了一块。巴斯蒂安说道,“上校鲁穆尔卡,莫斯科克格勃的,这是亨利•;利贝尔。这里的鲁穆尔卡上校告诉我你原先定好了两天后要去莫斯科。他想要重新安排你的旅程计划,让你早点到那儿。” 利贝尔脸色发白,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鲁穆尔卡打了下响指,又有两个人从门后面出现。他们揪住利贝尔并捋起他的一只袖子,鲁穆尔卡则走上前来,将一个注射器的针头戳入他的手臂。 华盛顿 2月27日 晚上八点三十分 雨水打在椭圆形办公室的落地长窗玻璃上,呈条纹状地流淌下来,一道明亮的闪电在华盛顿纪念碑后辽阔的黑色夜空中划过。 艾森豪威尔重重地落坐在他的座椅上并叹了口气,然后瞧着房间里其他三个人。 “让我先把事情搞清楚。你们告诉我的是现在不可能制止这件事了?” 艾伦•;杜勒斯,中央情报局的首脑,就坐在总统的旁边,卡尔•;布兰尼冈和杰克•;麦西则坐在胡桃木桌前。 总统的眼睛下印着深深的黑圈,那著名的咧嘴笑容现在是无影无踪了。外面的天气看起来倒是跟他此刻阴郁的心情很是相符。 布兰尼冈在他的椅子上朝前欠了下身子。“我恐怕这事看起来很糟糕,总统先生。就象麦西刚才解释的,我们发指示给在莫斯科的史朗斯基的唯一途径就是通过利贝尔。但现在利贝尔却消失了。” 艾森豪威尔面容阴沉地说道,“告诉我这事的经过。” “犹如您所知,阁下,利贝尔原本计划好是两天后飞往莫斯科的。我们让我们在巴黎的人员想要跟他联系,但找不到利贝尔。他的私人司机说他要在午夜时分,是指巴黎时间,去马克西姆俱乐部接他,因为利贝尔在那有一个生意约会。我们的人在俱乐部等他,但利贝尔从没出现过。但另外出了一件事。” “什么?” “我们的巴黎工作人员注意到苏联的一次事先未经安排的外交特使飞行,他们离开勒•;鲍基特机场,飞行目的地是莫斯科,时间是在利贝尔由他私人司机送到蒙特马特林荫道下车后不久。林荫道的附近有一个俱乐部,是马拉科夫俱乐部,一直由已知的法国共产党成员使用。我们还通过我们在法国反间谍组织的关系获知利贝尔被观察到有时候去光顾这个俱乐部。利贝尔的私人司机说利贝尔在傍晚早些时候接到一个电话,然后便说他有一个私下约会要去一下,但没说在哪里,他只是要车子送他到蒙特马特林荫道。 “但还有一件事更是让人忧虑,在这前往苏联的飞机将要起飞的最后一刻,有几个乘客急匆匆地抢登上机舱,他们中的一个人是躺在担架上并由一个医生陪着。据法国人报告说,苏联人声称这是他们巴黎大使馆的一名成员要被送到莫斯科作紧急治疗。可是,在跟检查苏联乘客证件的法国办事人员交谈后,从他们对登上飞机的那些人的相貌描述来看,我们现在怀疑担架上的那个人就是利贝尔。” “耶稣。” “这就使得我们相信莫斯科已经查明了利贝尔跟麦西的联系,他们想要审讯他。” 艾森豪威尔将一只手放在他脸上,并揉了揉他的双眼。“这事现在是每一刻变得更加糟糕。” “总统先生,把利贝尔带到莫斯科去,那就是表明他还没跟他们妥协。但是以我的看法,在目前阶段不管我们怎么命令史朗斯基,我确信他是不会理睬我们指示的。” 艾森豪威尔抬头看着。“哪怕这指示直接来自于我?” “哪怕这指示直接来自于您,阁下,要是这可能发给他的话。” 艾森豪威尔又叹了口气,接着在他椅子上微转了下身子。“麦西先生,你想说点什么吗?” 麦西抬起头来看着。他的双眼下也是黑黑的眼圈,整张脸看上去是一副失魂落魄相。在过去的四十八小时里他几乎没有睡着过,经过从赫尔辛基到华盛顿的长途飞行后,紧跟着又是四个小时的由布兰尼冈、局长助理和艾伦;;;杜勒斯组成的连续轮番盘问,所有这次行动的细节都被细细地过问了遍。一阵阵的身心绝望感和胃部的翻搅不适一直在折磨着他。而有关利贝尔的消息只是使得这一切变得雪上加霜,这房间里弥漫着一股令人窒息的绝望气氛。 他看了看艾森豪威尔,后者正瞪眼看着他。“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总统先生。” 艾森豪威尔的脸现出愠怒的表情。“考虑到你对此应负的一部分责任,我认为你最好还是对这次谈话有点贡献。你闷声坐在那里整整十分钟,就象不知怎么回家一样。你就没有什么可以建议的吗?” “如果利贝尔是被劫持并被带到莫斯科去,那么我们就没有办法阻止史朗斯基了,无法派一个人潜入那里去跟他讲清道理。至于利贝尔的被劫持,没什么法子可想,除非您考虑把那架他乘的飞机给打下来。” “这不可能,即使我考虑想这么做,”艾森豪威尔没好气地答道。“现在这时它已经在苏联领空内了。至于你的第一个建议,你也听到布兰尼冈说了,史朗斯基是永远不会听进去的。你对利贝尔怎么看?你认为他在审讯之下会很容易屈服吗?” “利贝尔在被盖世太保抓起来和拷打后,在集中营里呆过,所以他以前经历过残酷的磨难。他可能会拒绝交代并矢口否认他的参与,这要取决于莫斯科向他摊明的证据有多少了。但他们肯定有一些了,而且他们一定急于打开缺口,不然为什么他们要劫持他呢?特别是再过两天他就要抵达那里了。要么就是利贝尔可能已经轻易地屈服了,告诉了莫斯科一切。我无法知道具体到底怎么样。” “但你知道这个人,对吗?告诉我你的心里话。他会招供吗?” 麦西思索了一会儿。“我得说利贝尔会坚持一段时间,只要他能熬得住,他会熬下去。他不是傻瓜,一开始他可能会否认一切。但考虑到克格勃登峰造极的拷打艺术,我认为这时间不大会超过两天,也可能会稍久一点。” 艾伦•;杜勒斯擦着他的眼镜片,慢慢地抬起头来。“这倒启示了我,如果利贝尔能被指望熬一段时间的话,那就给了我们一点时间周旋,或许有一个办法可以摆脱这困境。” “什么办法?”艾森豪威尔问道。 “我们杀死史朗斯基和克霍列夫。这听起来有点残忍无情,但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的解决办法。” 房间里顿时一阵沉默。麦西目光直逼杜勒斯,愤慨地说道,“我们现在谈的是两个为了我们大家冒着自己生命危险的人。两个奋不顾身去实施这项行动的人,而你居然想要杀了他们?” 杜勒斯毫不示弱地迎住麦西瞪视的目光。“这是不大道义,麦西。但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解决办法,或许这可能是我们仅剩下的一次尝试了。”他回头看着艾森豪威尔。“布兰尼冈和我已经草拟了一个计划,尝试着解决这件事。” 他从他身边的公文包里抽出一份文件。“目前我们在莫斯科有四个特工。每一个人我们通常每四个星期给他发一个密码短讯以保持联系,让他们知道我们还没有把他们忘记。这个讯号是在预定的时间里编在美国之音里的普通无线电节目里发送出去的。对一般的听众来说这讯号听起来没什么特别之处,但对我们的特工来说,一旦他们在某段时间对某段讯号进行解译,就能获得我们给他们的讯息指示。” 他朝前倾着身子,将文件递给艾森豪威尔。“这里是两个我们在莫斯科的特工人员,我们认为可能会有所用处。” 当总统拿起文件时,杜勒斯又续说道,“他们是两个兵痞。前乌克兰党卫军人。事实上,正是麦西他自己在六个星期前将他们送出空投到乌克兰的,他们在一个星期后抵达莫斯科。” 艾森豪威尔迅速扫读了一下文件,然后又将它放回到桌上。 “那么你准备怎么办?” “按日常计划我们本来要在明天晚上发一个常规讯号给这两个人。但这次取而代之的是我们告诉他们有关我们要寻找的那一男一女的情况。这里的麦西已经告诉了我们有关利贝尔的女朋友情况,史朗斯基要在莫斯科跟她会面。这女的有一个别墅,史朗斯基准备用作藏身处。如果我们能够确证史朗斯基和那个女的会出现在那儿的话,那么就行了,我想您也能猜到接下来的部分。但是我细想过我们需要一个人亲临莫斯科以确保这计划得以完成。这不允许有一点失误。而且这要干得快。就象麦西说的,我们的朋友利贝尔最终还是会开口交代的,而到那时克格勃就会知道那个别墅。” “那有没有任何可能莫斯科会破译你们的无线电讯号?” 杜勒斯摇了摇他的头。“可能性极小,总统先生。这讯号是用一次性的底本解码的,不可能被破译。” “这里还有一个关键之处你没提,我们又怎么能让一个人马上进到莫斯科?” 杜勒斯说道,“我们正在设法解决此事,总统先生。摩萨德看起来是最理想的渠道了。他们通过他们的犹太同胞在俄国和东欧都有关系,我们知道他们在莫斯科,克格勃和苏联军队里有相当数量的特工和官位很高的内线。如果您给予我们特权批准,我们就要求摩萨德予以协助,而又不过问我们的原因。我想他们会同意的。犹如您所知,我们跟他们有一个正式的安全事务互助协定。” “你真的认为这样能行吗?” 杜勒斯答道,“这会有一定程度的风险和困难,阁下。这需要极其迅速而又要极其小心地去做。这容不得半点差错。我本人,我认为这是我们现有的一个成功机会。但我相信麦西是能回答这个问题的权威。他派送了这两个人进去的。” 所有的脸都转向了麦西,最后艾森豪威尔说道,“那么,麦西先生,告诉我这可不可行?它能成功吗?” 麦西沉思了一会儿,然后冷冷地说道,“我不知道。” 艾森豪威尔的脸色因恼火而转红了。“给我回答这个问题。” 麦西抬眼看着他,总统听到他话音里的愤懑。“我,我不想介入这事的任何一部分。” 艾森豪威尔怒道。“我问的问题是它能成功吗?而且别忘了我们为什么会在这里,麦西。你对这发生的一切是负有一部分责任的。回答问题。” 麦西怒气冲冲地想要站起来,艾森豪威尔喝止道,“坐在你的座位上!” 他朝杜勒斯和布兰尼冈望去。“去外面走走,先生们,让我们两人单独呆一会儿。” 杜勒斯和布兰尼冈站起身,两个人离开了椭圆形办公室。 当麦西静坐在那里时,艾森豪威尔点燃一支香烟,手气得仍在发抖。他站起身朝落地长窗踱步走去,然后信手打开窗子,跨步走到外面门廊。外面是一股刺人的寒气,只听见庭院里滴滴嗒嗒不断的落雨声,艾森豪威尔转头说道,“到外面来吧,杰克。” 麦西走出来到庭院边。门廊外大雨密集得象帘布一样倾泻而下,艾森豪威尔盯视着外面雨势,他问道,“你有家庭吗?” “一个儿子。” “你的太太呢?” “我们离婚了。” 艾森豪威尔回过头来望着。“你认为你是个爱国者吗,杰克?” “总统先生,我热爱我的国家。如果不这样我也就不会干这份工作了。但我不能服从这件事。埃历克斯•; 史朗斯基是一个勇敢的人,一个敢于做别人不敢做的事的人。至于安娜•; 克霍列夫,她当然只是为了重新得到她的孩子才答应做这件事。但不管怎样,她仍是个值得钦佩的无畏女性。或许我们是在利用她,但我们不能就这样杀了她。这样做是不道义,是不对的。” 艾森豪威尔叹了口气,他将香烟一扔。“我想告诉你一个我长时间来从没告诉过任何人的故事。当我还是一名年轻的军官时,我在巴拿马服役。当时有一个我在家乡时就认识的小伙子跟我在一起服役。一个很好的红头发小伙子,是那种可以喝酒共欢的知心伙伴,一个很容易跟大家打成一片的好小子。他真心地热爱他的家乡和祖国。 “有一个晚上,我们连受命开进森林,里面有一支游击队,他们拥有大炮,这会给我们的营地带来不可想象的打击。我们的目的就是要打哑这些重武器。在半途中,我们被机枪火力封锁住,只得躲在黑暗之中。我熟识的那个小伙子冲到前面想要消灭那火力点,但被肚子上中了一枪。他在林子里朝着我们爬回来,肠子也流在外面,他不停地痛苦叫唤着,想要别人救救他。麻烦的是,他这样在把我们的位置暴露。 “我当时可能是连里最好的射手了。我的指挥官命令我开枪打死那小伙子。但我无法硬下心肠这样做,所以我只是胡乱开枪。其他的人试了,但没能成功。五分钟以后,游击队猛攻我们的位置,打死了我们十个人。” 艾森豪威尔的脸上显出愧责的神情。“要是我当时硬下心来打死那小伙子,或许那些人就不用死了。而更糟的事还在后头。当我们撤退后,那些大炮连续不断地轰击,结果给我们的营造成大规模的伤害。我有负于我的指挥官和战友,我有负于我的国家。” 他黯然地瞧着那大雨。“这次不只是关系到巴拿马热带森林里的十条性命,或者即使再搭上一个营的伤亡。这次谈的是一场战争。不是什么二十条性命或再多点的问题,而是可能两千万个人的性命问题。如果说我从那个在热带森林里的夜晚学到了什么的话,那就是一个,当你要割舍你身上的腐肉时你就得忍痛割舍。不错,这是个无情的决定,但我们谈论的是一个无情的事实——两条性命换上其他成千上万个人的生命。这可能还包括你的儿子。因为毫无疑问,如果我们无法制止这件事,那就会爆发一场战争。如果史朗斯基和那个女的被活捉了,莫斯科就会有足够的证据和理由发动一场大战。一场美国无法应付的大战。一场我们赢不了的战争。他们在氢弹方面领先我们六个月,斯大林正心痒痒地要使用它,只等着获得一个借口。而象这种炸弹的威力,他可以把我们大家全部从地球表面上抹掉。” 麦西侧首研究着总统的脸,他的那双蓝色眸子里闪露着坚毅果决的目光,而嘴角边则浮现着一层冷峻之色,这般冷峻还是麦西以前在任何一张有关他的照片上从未看到过的。 艾森豪威尔的目光又盯回过来。“我刚才问你的问题是杜勒斯建议的计划行不行得通?我要你回答。” 麦西叹了口气。“或许行。但这只是一个微乎其微的机会。史朗斯基不是好对付的,他是我们 第四十二章 捷尔任斯基广场 莫斯科 一记惨叫声回荡在远处什么地方,安娜一下子惊醒了过来,她的全身都被汗水湿透了。 一只电灯泡就在她的顶上方明晃晃地照着,刺得她两眼几乎发瞎。 她躺在一张硬板床上,是在一个窄小的没有窗口的小牢里。水从磨亮的花岗岩墙壁缝里汩汩渗出,这个地方散发出阵阵霉潮味和尿臊臭。对面的墙上有一道铁门,透过铁门,她能听到外面传进来微弱的牢门打开和关上的咣啷声。 她猜想她是被关在一座监狱里,但她无法知道到底是在哪一座监狱,还有现在是白天还是黑夜,以及她是怎么到这的。 能回想起的一刻好象是她被那个克格勃掐住了脖子,而接下来便是在这儿了。但发生在这两个时刻当中的一切就什么也不清楚了。史朗斯基在哪里?他死了吗?还是活着?被关在另一间小牢里? 焦虑笼罩着她的心。她想起来了刚才那记惨叫声。这是她梦里听到的还是真的有那记惨叫声?或许是史朗斯基发出的?她感到十分的迷乱以及绝望,一种可怕的惶恐感使得她的胃部阵阵紧缩,犹如病痛发作似的。 她的左肩感到僵直,嘴里是一片干涩,她的整个身体感到十分虚弱。她侧首看着她的肩膀。 一块敷料敷在那里,那绷带扎得很紧都已嵌在肉里令她发痛,她想抬动一下她的手臂,只觉得一阵撕裂般的剧痛从她的肩膀直透背脊。 她禁不住痛叫起来。 她猜想她的肩膀脱臼了,当时那个克格勃少校在林子里扑上来重压在她的身上。她记得当他扑在她身上时一阵剧痛,好象骨头都被压断了似的。然后她注意到手臂上柔嫩的肌肤有一条小小的红印,这是给她打过针了。他们让她沉睡安静了一段时间。 当她费力地将腿移过床边坐起身时,她又听到了那惨叫声,紧跟着是一记被拷打的尖叫声回荡在外面的走廊里。 她的身子不由得战栗起来,那疼痛又钻进她的身子来。 她在哪里?发生了什么事?是谁在叫? 她听到外面响起一阵皮靴脚步声,接着一把钥匙插进锁孔里,然后那铁门嘎地绕着铰链打开了。 两个穿着黑色克格勃制服的人站在那里。他们走到床边,粗暴地揪住她的手臂,猛一下将她拎起身来。 那疼痛如巨浪似的一阵猛过一阵撕裂着她的肩膀。 当他们把她拖出小牢时,她已经痛得昏了过去。 当她睁开眼睛时她正坐在一间房子里的一张椅子上,屋里有一个装有铁栅栏的窗户。房间里空荡荡的看起来是专门作审讯用的,有的只是四周绿色的墙壁和一张木头桌子再加上两张面对面的椅子。那张桌子用铁架固定在地上。远处尽头的铁门有一个小格栅窗和一个小小的窥测洞。 她不由得一阵害怕而感到眩晕,而且她仍感到肩膀上那一阵阵的发痛。 阳光从窗外边银泻般地洒照进来。透过玻璃,她听到车子引擎的发动声然后又离去的声音,而更远处则是车流交通的嗡嗡声。 她忍着痛从椅子上支起身子走向窗前。 下面是一个鹅卵石地的大院场。她数了下院场对面的大楼,有七层,并且所有的窗户都装有栅栏。有十几辆卡车和轿车停在院场的一个角落,还有六、七辆摩托车停放在一个瓦楞顶的车棚下。人们都行色匆匆地穿过院场,当中有些人穿着普通平民的衣服并拿着成捆的文件资料,而其他人穿的则是黑色的克格勃制服。 她的心立时一沉。当她从窗前转过身来时,门突然打开了。 那个克格勃人就站在那里。他穿着他黑色的制服,肩佩着少校的肩章,腋下夹着一个文件夹,但这次他的那只假手却有点不一样。原来那里戴着只皮手套,而现在却是个铁钩。他用一把有链条联在裤袋里的钥匙将门锁上,然后将文件夹放在桌上。 “你感觉怎么样?” 那声音柔和、关切,她没有答腔。路金从胸袋里掏出包香烟和一个打火机将它们放在桌上。他将对面的椅子朝后一拉坐了下来。 “请坐。要抽烟吗?” 安娜还是没有答腔。路金点燃了一支烟然后朝她肩膀上看了一眼。“看来都是我不好。你的肩膀严重脱臼,医生不得不再把它复位。幸好没骨折,不过要过好几天疼痛才会消去。”他苦笑了一下,拍了拍他自己的手臂。“我们都成了一对轻伤员了,是不是,安娜?” 见他闭上眼睛时,她发觉这个人看起来疲倦万分。眼睛下面有着深凹的黑圈,紧张和疲劳使得他看上去很是苍老。 “坐吧。” 她面对着他坐了下来。 “尽管我们以前见过面了,或许我还是应该正式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尤里•;路金少校。我很抱歉让你受伤了。我原本并不希望这样的。要我帮你来点什么东西吗?茶?咖啡?水?一些食物?” “我不饿,也不渴。” “这怎么可能呢?你已经差不多有十二个小时没有吃过一点或喝过一点。如果你把接受我提供的方便看作为是一种示弱或妥协,那你就是太傻了,真的。” 当她仍不吱声时,路金说道:“随你的便。” 远处不知什么地方又传来一记惨叫声,那声音是沉闷地迸发出,好象是什么人的脑袋被挤压在墙上。路金的眼睛朝门口处瞟了一眼,脸上闪过一丝厌恶的表情。他叹了口气并站了起来。“我知道你的感受,安娜。害怕、不安、迷乱。”他扫了一眼她的肩膀,然后目光又回到她的脸上。“肩膀疼痛还只能算是最轻微的身体部位感觉。你知道你现在在哪里吗?莫斯科,捷尔任斯基广场。当我硬使你咳出这个时,你昏了过去。”路金从他胸袋里拿出那 氰化物药丸。“总算及时地没让你咬碎它。” 她看了这药丸一会儿,然后将她的头别到一边去。“我在这里多久了?” “你是昨晚深夜被带到这里的,特地调用了军用飞机。我恐怕这里是最不让人愉快的地方了,名声很不好听,而且也确实是名副其实。”他停顿了一下,毫无打趣的意思。“有些人把它比做为十八层地狱的第一层,或许他们是对的。” 他将烟扔在地上并用鞋跟将它踩灭,然后又坐下打开桌上的文件夹翻着里面的纸页。 “我研究了你的档案。经历相当坎坷,安娜•;克霍列夫。有许多的痛苦,许多的悲伤。竟有那么多的不幸。你父母的死,你丈夫的被抓。”他停顿了一下。“更别提那以后的事了。还有你现在的处境。” 安娜惊异地看着路金,脱口问道:“怎么……怎么你知道我是谁?” “我们早就知道你参加了这次活动。甚至早在你踏回苏联国土之前。对你和史朗斯基都了解得一清二楚。” 安娜开口想说什么,却因为震惊一个字也说不出。 路金继续说道:“安娜,如果你能帮我的忙告诉我所有你知道的事,那么事情对我们俩人来说都会变得轻松容易些。” 她立即恢复了镇定,态度坚决地看着他。“我没有什么要告诉你的。” “安娜,这里有人会让你开口交代的。那些人会很乐意来伤害你,很乐意听你的惨叫声;强奸你,拷打你。我不是他们那种人,但我看到过他们这样做,这绝不好受。要是你不开口跟我谈,他们会让你开口谈的,请相信这一点。” 安娜没有回答。 路金说道:“我知道史朗斯基这次来是要杀斯大林。” 她猛地掀起眼帘看着路金,脸一下子变得煞白。 路金继续看着她。“我相信你只不过是被美国人利用来帮助他潜入莫斯科,装扮成他的妻子,作为掩护而避免使他引起怀疑。但是史朗斯基的任务已经彻底失败了。昨天晚上他是逃走了。但他是跑不多远的。我们的那些搜索队伍现在正追踪他,可以肯定他们早晚会将他找到抓获。在这同时,你或许也可以帮助我,告诉我你知道的事情。当你们降落到爱沙尼亚时你们的接应人是谁;谁将是你们在莫斯科或中间路上的联系接应人。我想知道你是怎么受训练的,由谁训练。所有你能告诉我的跟史朗斯基谋杀斯大林计划相关的事情。请帮助我回答这些问题,我会尽我的一切努力来回报帮助你。” 很长的时间里,她只是呆呆地盯着路金,他刚才讲的话犹如轰雷似地在她双耳旁久久地回响着。“我知道史朗斯基这次来是要杀斯大林。” 路金说道:“等你的案子结审时,我可以帮你请求从宽处理。” 她的脸上闪过一丝轻蔑的表情,但她没有回答。 路金一字一顿地说道:“安娜,你很勇敢,却也是执迷不悟,不过我还有一样工作要做。那就是无论死活都要找到史朗斯基并且将所有参加这次行刺任务的人逮捕归案。” 他拿起文件夹,夹在腋下。“我会再给你点时间好好考虑。为了你好,我希望你能开口跟我讲,而不是跟其他那些人。我真的不希望看见你在有过那么多不幸后再增添任何伤害了。” 他从桌上拿起香烟和打火机。当他站起来时,安娜抬头望着他。那双柔和的棕色眸子里似乎给人一种真诚的感觉,他看着她时的那种眼光以及叫唤她简名的方式,但很快她就把这念头从脑子里驱走。 路金走过房间并打开门。当他要迈出去时,他又回过头来看着她。 “我会叫人帮你送点食物和水。我们还有很多要谈,你需要保持体力。”他沉吟了一下。“我可以问你一个私人问题吗,安娜?” “什么?” “你跟史朗斯基是不是相爱了?” 她没有回答。 路金注视了她好一会儿,然后门“咣铛”一声关上了。 当她听到他的脚步声从门后逐渐消失了,她才将她的脸埋在她的手里。 桌上有一张字条要求马上打电话给贝利亚的克里姆林宫办公室。路金没有理睬它而将其扔在一边。 这个早晨他呈交了份报告。毫无疑问贝利亚会有一番尖酸刻薄的话语来责难他怎么会让那个狼逃走了,但现在他太疲倦了根本顾不到去担忧这个了。 他断肢上的疼痛又来了,一阵一阵的剧痛。他看了下他的手;现在只能用上那个粗制的铁手了。他拎起了话筒,拨通了专案组房间的电话。是帕沙•;库昆库接电话。 “审讯怎么样?”这个蒙古人听起来是疲倦万分。他整个晚上都在专案组房间里的电话和通讯设备旁忙着。 “不太好。你可以到这里来吗,帕沙?” “我这就来。” 路金放下话筒。他揉了揉他的眼睛,顿觉得一阵疲劳涌上来,泛溢到他的全身。那女人在一路来莫斯科的军用飞机上一直昏睡着,尽管那依留辛飞机在那恶劣、寒冷的气候下颠簸飞行着,但她因为被注射了镇静剂而一直昏睡没醒过来。但他自己这三天来却总共睡了还不到十个小时。他只觉得精疲力尽,现在文件上的字都变得模糊了。桌上有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他拿起来喝了一口并咽了下去。 那女人的落网也算是个小小的胜利,但从整个事情来看却是个失败。那狼逃走了。而且路金很不舒服当他审问那女人时她脸上的那副表情。他那丰富的经验使得他很熟悉那些在审讯中被审人答话的样子,但她却不属于他们那种。她的脸上是一种万念俱灰的表情,近乎是只求一死的那种。 当然,她是害怕,但任何一个被投进卢比扬卡的人都会害怕。他能感觉到要是他想通过威逼的办法来让她开口是不会有效果的。他认定要接近象她这样的女人,最好的办法就是以诚相见。还有另一个办法可能会让她开口,而他一想到此计便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但他必须得找到那狼。 他在哪里?当然是藏身在某个地方。但是什么地方呢?一道命令已经发布到那森林周围方圆二百公里的军队、民兵,还有各地区的克格勃负责人,以加紧巡逻搜索、以及关卡检查,以防他逃脱罗网。但是到目前为止什么动静也没有,尽管搜索持续了整个晚上。要是那狼逃脱了并奔向莫斯科而来,那么这就使得路金的工作更加困难了。在一个人口密集的城市里可以让一个人藏身的地方太多了。 当他坐在那里时,他又在思索着那狼档案里那两张缺少的纸页。为什么贝利亚不让他看那两页?里面会有什么东西要这样保密?一件事浮现在他脑海里。在捷尔任斯基广场许多人都知道贝利亚私底下瞧不起斯大林,并极想继承他的位置。要是那狼的目的成功了的话,这或许是正好遂了贝利亚的心愿。或许他真的是想阻挠路金的进展?要是那不见的两页纸里面真的有可以帮助路金的线索,那么他就是被卷入了一个极其危险的游戏当中去了。最简单的方法就是问贝利亚有关那两页纸看看会怎么样,但是即便只是这样问一下都有可能招致麻烦。 门打开了,帕沙走了进来。他的制服皱巴巴的,两眼通红。 路金说道,“你看上去就象在一条臭水沟里睡了一觉一样。” 帕沙揉了揉他的脖子歪咧着嘴。“没有啦,是那些部队仓库里拿出来的床铺把我们挤成这样的—— 一条臭水沟或许还比这舒服些呢。” “巡逻队和检查站有什么新情况吗?” “他们还没找到他。但不久会有情况出现的——他总不能从地球上消失了。那么那女人还没招供?” “还没有。我要你帮我去安排一件事。”他在一张纸条上写了一个电话号码,然后递了过去,并跟帕沙解释了他想要他做的事。 帕沙显得很不乐意。“你肯定要这样做吗,尤里?” “我恐怕得这样。贝利亚要见我,他希望早见分晓。” 帕沙耸了耸肩便离开了。电话铃响了,路金拎起话筒。 “是路金。” “尤里?”娜蒂亚的声音。“一切都好吗?” 到了此刻,路金才感觉到他真的很想能躺在他妻子的臂弯里好好地闭眼睡一觉,把一切疲劳从他身上赶走。他已经离开三天了。三天的时间对他来说就象是过了几个小时一样,但对娜蒂亚来说一定是象过了几个星期,因为他一直没跟她联系。 “是的,一切都很好,亲爱的。” “我昨天打了电话。他们什么都不肯告诉我。不肯说你到哪里去以及你什么时候回家。” “我接手的那桩案子,时间拖得要比我想象中的来得长。你怎么样?” “想你。今晚回家来吃饭。我知道你现在需要解脱一下。你忙得太厉害了。真的,尤里。这样会帮你轻松一下的。” “我不能说定,娜蒂亚。你最好别等我。” 线路里沉默了好久。“我爱你,尤里。” “我也爱你。” 然后线路“咯嗒”一声挂断了。 当路金驾车通过克里姆林宫的大门并停在军械库的院场时,已经差不多是正午了。 五分钟以后他由一个警卫上尉引进在四楼的贝利亚豪华的办公室。墙上挂着丝绣织锦,地上铺着布哈拉小方毯,家具都是昂贵的芬兰栎木制成。贝利亚正坐在他的办公桌后面看着几张文件,当路金走进去时,他抬起头来。 “少校,坐下吧。” 路金将一张椅子朝后一移。 贝利亚的眼光投过来。“我相信应该要祝贺你呵。” “谢谢,贝利亚同志。” 贝利亚探手到桌上的一个雪茄盒里,挑了一根雪茄。他皱着眉头。“但你却让那个男的从你的手指缝里溜走了。这可非常不好啊。你很让我失望啊,路金。那女人招供了没有?” “还没有,贝利亚同志。” 贝利亚的眉毛一耸,他点燃起雪茄。“但你审讯过她了?” “是今天早晨。” “想到这件事的严重性,我还以为到现在多少会有点进展。在过去的那些日子里,我们只需化几个小时就能把女人制服。她们对拷打要更加怕,尤其是遇到要被强奸的威胁。” 路金强抑住厌恶表情的流露。“这需要化点时间。她受了伤,就象我的报告里解释的……;” “我读了报告,”贝利亚语气生硬地打断道。“你抓那个美国人失败了不是一次,也不是两次,而是三次。我还得等你失败几次呢?” “我可以向你保证我会找到他,贝利亚同志。” “你这么讲一定是有了他在哪里的概念。是不是?” 路金犹豫了一下。“我相信他仍在森林地区,藏了起来。象这种天气和地形他不可能跑很远。我们在这里谈话的同时正有一千个人在搜索这个地区。我还紧急通知了地区的克格勃负责人要求在这个地区的所有大路、小路上设立关卡。所有公共和私人交通都会被检查。那狼被找到只是个时间问题,要么是死的,要么是活的。” “我希望如此,路金。这也是为你着想。”贝利亚捻起他桌上的一支笔,那细细的手指拨弄着那笔片刻,然后他说道,“但目前你其实并没有充分的信心。或许应该由我自己来审讯这个女人?我想是我亲自出马的时候了,你认为呢?一点小小的武力会让她屈服的。我知道你相信用蜂蜜要比用酸醋更能逮住苍蝇,但你也知道,我们这些老家伙在这类事情上还是有一套办法的。” 路金看着他。他能看见当贝利亚的脸上浮出狞笑时他的眼睛里闪烁着跃跃欲试的邪光。路金在银幕上看到过的那些镜头又在他的脑海里闪现,他不由得一阵恶心。 “恕我直言,我不相信简单的拷问在她的案子里会起作用。我不相信她会被此屈服。我只需要一点时间来获得她的信任和信念。要做到这一点的最好办法就是单独跟她交谈。就我和她。” “那么到时她会开口吗?” “我相信会的。” 贝利亚拨玩着他的笔,好象是在费思作着决定。最后他叹了口气。“好吧。现在我们就照你的办法干吧。我给你四十八小时时间。四十八小时让她开口并找到那个男的。这之后,要是你还没成功的话,你就把她交给我,鲁穆尔卡会处理她的并接手这桩案子。你可以走了。就这样吧。” 路金犹豫着没动身子,贝利亚瞪着他。“怎么啦,路金?你的脑子里是不是还在想什么事?” “我有一个要求想提出来。” “那么是什么要求?” “我不得不注意到那狼的档案里缺少了两页。我肯定贝利亚同志有很好的原因不把这两页包括在给我的复制件里。可是,我一直在想有关那个狼的所有情况应该都提供给我。这样或许能帮助我更好地摸清他。” 贝利亚半露出笑容。“你讲得没错,是还有两页,路金。但你已经得到了机会能抓住那狼却又失败了,是三次,在没有得到你所谓的那两页文件的好处情况下。不过相信我,你已经得到了所有有关你的任务的资料。你的要求不批准。你可以离开了。” 路金站起身朝门口走去。 “路金……;” 他转过身来。那双乌黑邪恶的眼睛盯着他。 “我相信你跟鲁穆尔卡昨天有一点小小的摩擦。尽量记住,你们是在一起工作的,不要搞成对立。小心别再让这种事发生。另外一件事你也应该知道。鲁穆尔卡正带着那个法国人,利贝尔,到莫斯科来,今天下午会到达。我想这最好让鲁穆尔卡单独来处理他。他在这方面的事更加有经验。”他停顿了一下,“叭嗒”抽了口雪茄。“四十八小时。一秒钟也不多。别给我失败,路金。” 第四十三章 莫斯科。 2月28日。 早晨8点30分 地铁轰鸣着驶入基辅车站,就象千百把锤子“咣咣”地敲打着,然后是一记尖锐的刹车声。当车门滑动打开后,史朗斯基跨出车子来到站台。 象许多莫斯科的地铁站一样,基辅车站是座装饰华丽的建筑;是一座上悬着晶莹剔透的枝形大吊灯、四旁大理石墙壁再饰以青铜浮雕的地下宫殿,一面面巨幅的红旗垂挂在天花顶上。 这个车站挤满了早晨的搭客,空气里弥漫着馊气的食物味和烟草味还有人体散发出的汗臭味。当史朗斯基站在那里想要辨清方向时,他感到肩膀被拍了一下忙霍地转过身来。 一个年轻的靼鞑人身着一件蓝色的民兵大衣,里面是制服。他的手中夹着根香烟,那双斜视的眼盯着史朗斯基。 “有火吗,同志?” 史朗斯基犹豫了一下,然后摇了摇他的头。“涅特。” 那靼鞑人嘀咕了一声,然后转身挤入人群里。 这个民兵让他虚惊了一场。他站在原地好一会儿,冷汗也冒出来了,人群在旁边不住地穿梭着,他极力使自己恢复镇定。他是在一块陌生的地方,那喧吵声和那拥挤的人群使他感到紧张不安、极不适应。他看见站台两头都有陡直的电动扶梯便过去跨上一架乘到上面。 当他来到地面层,那里的人还是一样的多。门前大厅只见人头簇拥。他看见人群里有好几个身穿军服的人,大都是手提着公文箱的军官,他们匆匆地走过,但都没注意他。 穿过大厅有一个公共厕所,他便走了进去。里面是肮脏、恶臭到极点,但墙上却有一个水斗和一块裂开的镜子。他看了看自己的脸。 真是一副可怕的落魄潦倒相。 他的眼睛因为缺少睡眠而通红并且浮肿。头发散乱,脸没有刮洗过,满是尘垢,他还穿着那件弗拉基米尔给他的外衣。但那辆摩托车他给扔在塔塔洛夫郊外一座偏僻的林子里,又在隔了很远的距离外埋藏了安娜和他的衣箱以及头盔和护目镜,他是赤手在硬实的雪地上挖了个洞。之前他穿了很多的衣服为了骑摩托车时驱寒,而现在这些衣服因为汗水都黏在他的身上。他徒步走了一公里路到最近的塔塔洛夫火车站,然后又换乘地铁。他极想能睡一觉。他在林子里和小路上驾着摩托足足有十五小时,光在头两个小时就得要避开至少六七个检查关卡。 当他洗着他的脸时,他心想:我这样子真可怕。 害怕地想到安娜会有什么样的遭遇便不禁让他百般忧感,他拼命想驱散那笼罩着他的低落的情绪。但是这种情绪却顽固地不散。她还活着吗?路金活捉她了吗?为她着想他希望她咬碎了那药片,尽管这种想法令他更加痛苦,但他记得在最后的一刻他回过头看了一下,他认出了路金,并看见他扑向安娜。看来这个少校在那直升飞机撞落下后又幸存下来了。怎么幸存下来,这无关紧要。至关重要的是这个人还活着,并且势不罢休地要追捕他们。 要是安娜还活着,他苦恼地猜思着路金会怎么样对她,而突然间,一股强烈的仇恨充满着他的全身。他恨不得杀了少校路金。杀了他以泄心头之恨。 厕所的门被打开,一个身着军队制服的中士走了进来并开始用厕小便。过了一会儿,他随意地朝旁扫了一眼。 史朗斯基洗完他的脸并走出去又来到车站大厅。他回头瞄了一眼,那个中士没有跟着他。他注意到有几个民兵和军人在人群里移身着,但他们没有一个人看起来有丝毫的兴趣注意他。 他迅速离开车站,走过两个街区来到库图佐夫斯基大街,在早晨高峰时期,行色匆匆的人们和繁忙的交通车辆几乎塞满各个地方。 他化了几乎有十分钟的时间才找到这大街上他要寻找的汽车站。在他上车前他朝后看了一下,没看见有人注意他或跟上来。 那镂花锻铁大门上方的招牌上写着“沙布洛夫区第57国家孤儿院” 路金朝那门房的看管员出示了他的证件,然后将车开进大门。车里帕沙坐在他的旁边。他看上去浑身不自在。 “你不介意一个人进去吧,尤里?这种地方叫我直起鸡皮疙瘩。” “我也一样。但随你便吧。” 路金将车停在这座阴沉沉的四层楼红砖房的外面,当他钻出车外时,他看见那两扇前大门打开了。一个中等年纪、穿着白大褂的女人慢慢地走下阶梯。她的脸是那种装腔作势的一本正经,那冷峻的眼睛打量了路金一会儿,然后伸出一只枯瘦的手。 “我想是路金少校吧?我是孤儿院的负责人。” 路金佯作不见那女人伸出的手而向她亮出他的证件。她狠狠的目光表明牢记着这一侮辱,她仔仔细细地验看了一番他的身份证件,然后她又看着他。 “我得说你的那位中尉同志提出的要求很不寻常。毫无疑问你是带来了我要的有关部门的证明信?” “我想这应该包括一切了吧。” 路金递给她贝利亚签字的那封信。那女人的腔调立即大变。 “啊……当然,少校同志。” “我的时间非常有限。那孩子呢?” “跟我来。” 那负责人回身走上阶梯打开一扇大门并跨了进去。一股酸性肥皂和馊霉食物的味道顿时飘出这座房子。 当路金准备跟着那负责人走上阶梯时,一种直觉不由得让他抬起头来。 在三楼的一个窗户,两个长着黄瘦脸的小男孩正张大眼睛盯着那绿色的宝马车看,车子里面帕沙坐着。他们的脸是那种困在笼子里、易受惊的动物的表情。当他们看到路金在注意着他们时,两人便一下子就从窗户消失了。 路金不由得打了个寒噤,然后他跟着那负责人走了进去。 那座别墅在离莫斯科八公里远的拉蒙基区。 史朗斯基提前两站下了公共汽车,沿着那条僻静的、两旁种着白桦树的路走了五分钟,最后他找到了那个地址。 那座木结构的房子很宽大,两层楼,漆成绿色。这房子是建在它自己那一大块地皮中间,四周围绕着高高的白桦树。附近还有另几幢别墅,分列在路两旁,但从那紧闭着的百页窗格来看那些屋子里面是没有人在。 一条狭窄小径通向那个别墅,背后还有一间宽大的堆木间。他观察了这块地方有五分钟,在这条空荡荡的街上来回走着。由于发生的这一切,他来早了两天,他在思忖着那女人在不在家。那百页窗格倒是开着,但他却没见窗帘后有一丝动静。他决定冒险去敲敲前门。 他踏步走上那小径,用力敲着门。过了一会工夫,门开了,一个女人出现了。他认出了她就是麦西描述的那个人样子。 她谨慎地看着他。“什么事?” “德佐夫女士?” “是的。” “我是亨利的一个朋友。是你在等的人。” 那女人的脸一下子转白。她打量了史朗斯基好一会儿,然后又紧张地张望了下街道。 “进来吧。” 她把他带进后面宽敞的厨房间。角落里点着一个炉子,透过厨房窗子,史朗斯基看见一个非常宽大的花园,间杂着光秃秃的水果树和蔬菜地。 那女人紧张地问道,“你来早了两天。而且说好了你们是两个人?我是要等一个男的和一个女的。” 史朗斯基看了她一眼。她长得确实漂亮,身材丰腴,有着浑圆的臀部和乳房,指尖上涂着指甲油,长长的指甲修剪得漂亮完美,她的眉毛精心修理过并着染得更加深浓。他注意到她没戴结婚戒指。 “我恐怕出了点问题。我的朋友不能来了。” 那女人犹疑着问道,“出了什么事?” 史朗斯基跟她讲述了一番,但没讲得很细,也没提起路金。他看见那女人脸上害怕的神色便说道,“不用担心,她一点也不知道你。” “你肯定吗?” “你就相信我的话,你是安全的。” 他惊魂未消地看着这个女人。他意识到他要比他想象中来得更紧张,而且也令他开始变得更加多疑。他留意到她手腕上用蓝墨水刺印着的集中营号码,然后他看见墙上一个照相框。里面是一个穿着上校制服的男人。一张脸长得又凶又丑,看上去就象被枪托砸歪了似的。 “那是谁?” “我的丈夫,维克多。战争期间他被杀死了。” “我很遗憾。” 那女人大笑起来,然后轻蔑地看着那张照片。 “根本不必。这人是头猪。他要是上吊我都不会帮他割绳子。我从他那里得到的好处就是他死后给了我一份军烈属抚恤金和这个地方。我把他照片留在墙上就是为了提醒我他不在我是多么的幸运。每当周年我就喝个大醉并朝它吐口水。你饿了吧?” “饿坏了。” “坐下。我给你弄点吃的。” 那女人忙着切下几片厚厚的面包和羊臊气的奶酪。当史朗斯基狼吞虎咽地吃着时,她在炉子上热着一罐汤,然后帮他们每人倒了杯伏特加,走过来跟他一起坐在桌边。 “你看上去就象刚到地狱里跑了一趟回来。” “我想是离得够近了。” “再多吃点多喝点。然后我烧点水让你洗个澡、刮个脸。”那女人皱了皱鼻子。“你比牲口棚车还要来得难闻。先把你的茄克和衬衫给我。我这里还有些维克多旧的衣服你穿了应该是合身的。” “要是克格勃把我的朋友带到莫斯科,他们会把她带到哪里?” 那女人对这问题耸耸肩。“卢比扬卡监狱。或者来福托福。但十有八九是卢比扬卡,因为它在克格勃总部里面。干什么?” 史朗斯基没有回答,他脱掉他的茄克和衬衫,光着上身站在那里,他将衣物递了过去。 “你肯定我在这里安全吗?那些邻居会怎么样?” “完全安全。这里周围许多别墅在冬天是从来不用的。它们都是属于军队高官和党内的高层干部。”那女人微笑着。“要是有人问起来,你就是我的表弟来看我。他们相信不相信也无所谓,但他们是不会来管我们的。” “我需要交通工具。” 那女人走到炉子边,舀了厚厚的莎哩杨卡汤在一个碗里并将它放在史朗斯基跟前,又割了些面包并给他倒了另一杯伏特加 。 “在柴木棚里有一辆旧的斯戈达用油布罩着。维克多在41年从波兰带回来的,还一起带了个情妇和一身的梅毒。那汽车性能仍然很好,油箱也是满的。” “你会驾驶吗?” 那女人点了点头。“战争期间我在军队里是个驾驶员。有时候我也开着这斯戈达到市区里去。” “你可以带我逛一下莫斯科四处看看吗?” “会有危险吗?” “我想不会。只是悠闲地兜一下,让我熟悉熟悉。你有市区地图吗?” “一张旧的,还是战争以前的。” “那也可以了。” 那女人站了起来。“我去拿地图。喝掉你的汤,别等它冷了。” “还有一件事。” 那女人看着他的脸,史朗斯基问道,“我该怎么称呼你?德佐夫女士?” 她的眼睛瞅着他光裸的胸膛并咯咯笑了起来。 “你?你要怎么叫都可以。不过现在还是叫依丽娜吧。” 第四十四章 莫斯科。 2月28日, 下午2点。 这个下午,马克思大街旁的那个小公园冷清清的。 这个公园曾是沙皇尼古拉斯喜欢逗留的一个地方,有着池塘和如画的园林,还有结构玲珑的木亭,直到后来克格勃决定要将它作为他们私下用地。那高高的白桦树可以遮住过路人好奇窥探的眼睛,而那锻铁大门口一直有一个持枪的民兵把守着。 路金坐在停在外面的宝马车里,他看见那辆埃姆卡刹停在大门口。两个一色衣服的克格勃从后坐钻出来。安娜•;克霍列夫跟他们中的一个铐在一起。有人给了她件男式大衣,大衣松垮地披在她的肩上。 路金钻出车外走到那两个人跟前。“你们可以解开手铐了。就这样吧,我不再需要你们了。” 手铐被解开,那两个人走了。 路金看见安娜脸上迷惑的表情。在那肥大的大衣底下,她看上去更加显得弱小。他朝那民兵点了点头示意开门,然后又看着她。“来,我们走走。” 银色的白桦树齐排分列在那狭窄的小道两旁,这个地方非常的宁静,只有远处交通车辆微弱的嗡嗡声。当他们漫步到一个池塘边时,路金指着一张木长椅。 “我们坐一会儿吧,好不好?” 他拂拭去脏雪,当他们坐下来后,他看着她。“你感觉怎么样?” “为什么把我带到这里来?” “安娜,我告诉过你我的工作就是要找到史朗斯基,无论是死的还是活的。我想跟你坦诚相见,并告诉你到现在我们的搜索还没发现什么。当然,他有可能是死了,但我相信他还活着。他是个超凡的人物。现在他甚至有可能已经在莫斯科了。你是唯一一个可以帮助我找到他的人。我跟你讲过我会给你时间来考虑权衡你的处境。但我必须坦白地告诉你我的上级已经变得不耐烦了。他们要答案而且要快。要是我不能让你招供,那么他们会另叫一个自愿的人,就是我跟你讲过的那种残忍野蛮的人。” “你是在浪费时间。我已经告诉你了。我不能帮你什么。” “是不能还是不想?你知道那些帮你们一路上到莫斯科的人。你还知道另外一些事或许能帮我找到史朗斯基。” “我没有什么可说的。” “安娜,我请你再好好想一想。即使史朗斯基还活着并在莫斯科,他也是不可能成功的。克里姆林宫和斯大林的别墅是不可能逾越渗入的。不会搞错的是,迟早史朗斯基会被抓住的。要是你在这当中是一个帮助我的角色这样就会对你有好处。我知道你是不会轻易在压力之下屈服的。任何一个人要是有过象你这样的经历,神经意志都会象铁一样刚强的。但是在卢比扬卡地下监牢里,即使一个刚强的女人最后都会招供的。那些人有药剂,有刑具。他们有过让比你还要固执的人招认了他们根本没有犯过的罪行。”他犹豫了一下,然后摇了摇他的头。“我不想你去遭受这一切。这不值得,安娜。不值得去为了一个早晚要被抓住的人。” 路金那动情真切的语调不禁使得安娜抬头望着他。在他那柔和的棕色眼睛里闪现着那同样真切的同情目光。 “你是当真的?你说你不想我被伤害?” “当然。我不是个畜生,安娜。但如果我不成功的话,你就会被拷打,会受到伤害。远要比你能想象的来得可怕。” “那么要是我要求你杀了我帮我脱离那痛苦,你会这样做吗?” “你知道我不能这样做。” “你知道我是怎么想吗?我在想你只不过是想要我相信你还有半点人性。用这种方法你认为我就会信任你而会开口。” 路金叹了口气并站了起来。他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低头望着她。“我的父亲,你知道他是一直怎么说的吗?一切从现实出发。他是个原则性极强的人。或许就是因为太强原则性而不被容于这个人生。我现在也尽量从现实出发,尽量告诉你要是你拒绝招供的话会有什么样的事发生。你知道你目前的处境是无从选择的。但如果你帮我,或许还会有一个未来。” “你知道我是不会得到自由的。” “这是事实,但任何变通的办法来代替死都是可取的。” “什么变通办法?” “如果你帮了我,当你的案子送上法庭时我会要求检查官考虑用在古拉格劳役监禁来代替死刑判决。” 很长的时间里安娜不作一声。她转首望着那些树和地上的雪,然后她回过头来看着他。 “你去过古拉格吗,路金少校?” “没有。” “那么你是从来没有看到过那里发生的一切。我想你要是看到过了你就会知道死是一种更好的变通办法。那里只有残暴和饥饿和慢性死亡。你的待遇连牲口都不如。我不能告诉你想要知道的东西,因为我确实不知道史朗斯基在哪里,要是他还活着的话。你相信不相信我那是你的事,但这是事实。而且即便我知道,我也不会告诉你的。你在地牢里的那些朋友他们要做什么就做好了,但回答还是一样的。至于那些帮助过我们的人他们对史朗斯基的计划一无所知。要告诉了你他们的名字并不能帮助你找到史朗斯基,只会暴露他们而让他们遭受痛苦和死亡。” “但是你仍然可以透露当你们到莫斯科你们准备做什么。你仍可以告诉我他们的名字。” “我能告诉你的就一句。见鬼去吧。” 路金看见她脸上愤慨昂然的表情,她将头扭到一边去。 “我很遗憾谈话谈到这种地步。我承认你很勇敢,但我觉得你也是个愚昧的女人。说你愚昧是因为你的这种勇敢毫无必要,说你愚昧是因为你有其他路可走却仍不回头。帮助我,我也会尽力帮你的。这样或许会面对一个在劳改营的终生监禁,而我也同意这不好过,但这总是个较好的变通办法。”他停顿了一下。“反正不管你作出什么样的决定,我希望你能好好珍惜这接下来的时刻。” 她抬头看着他,皱眉问道。“你是什么意思?” 路金朝那门口的民兵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帕沙出现了。一个小女孩搀着他的手。她长得非常漂亮可爱。她穿着一件红色的冬装,戴着一顶绒线帽和一副手套,穿着一双小小的棕色靴子。她看上去不知所措。 当路金转过身来时,他看见安娜•;克霍列夫脸上震惊的反应。疑是做梦,亦悲亦喜。她那尖厉的悲呼声震撼着公园的宁静。 “莎夏!” 这小女孩被这名字的呼唤声一怔,她的脸上罩上一层迷茫的神色。她不知所措地盯着她的母亲看,然后她的小嘴唇抽动着,最后她开始哭了起来。 帕沙松开了她的手。安娜奔到她女儿跟前一把将她抱起。她狂吻着她几乎让她透不过气来,抚摸着她的脸,猛捋着她的头发,将那孩子的生疏、迷茫全都拂去了,到最后那小女孩终于不哭了,她的母亲紧紧地搂着她。 很长的时间里,路金站在那里看着眼前的这一幕,直到最后他感到再也受不了。 他看着安娜。她润湿的眼睛也在看着他。 他说道,“你有一个小时的时间。然后我们再接着谈。” 史朗斯基打开街道地图,又朝斯戈达的挡风车屏外张望着,旁边依丽娜在驾驶着。 那宽阔的林荫大道堵满了黄色的有轨电车和盖着车棚、轰着黑烟团的大卡车。龟小的埃姆卡的士飕飕地穿过,偶尔几辆乌黑发亮的豪华轿车驶过,苏维埃的领导干部紧板着脸坐在他们的司机旁。 依丽娜开着小巧的灰色斯戈达迂回穿梭,根本不管结在街道上的冻冰面,她只是在乱哄哄的交通里滑进滑出。这根本就不是什么悠闲的游车,但史朗斯基注意到其他许多的车辆也都是一样的横冲直撞。依丽娜解释这是因为许多小汽车都没有暖气,司机都是喝足了伏特加以驱寒。 人行道上挤满了万花筒般不一样的肤色脸:有俄罗斯人和斯拉夫人,黑眼珠的格鲁吉亚人和黄皮肤、扁平脸的鞑靼人和蒙古人。当他们来到阿贝特,这座城市老的商业中心区,史朗斯基望见远处克里姆林宫的金色圆顶和那些圆塔。一排排水泥板的工房楼在莫斯科河的两旁铺展开来。 他们又兜了这座城市半个小时,史朗斯基对照着街道和地图,最后依丽娜问道,“现在你要我怎么样?” “开到捷尔任斯基广场的克格勃总部去,然后放我下来。” 依丽娜难以置信地望着他。“你疯啦?” “一个小时以后到布尔晓埃大剧院外面来接我。” 依丽娜吓得摇着她的头。“真的,你的脑子有点问题。克格勃人到处找你,你还要我将你留在他们的前门口?” “这是最后一个地方他们会想到找我。” 一辆汽车猛按着喇叭,因为依丽娜径直横抢入它的道。她也回按着喇叭并举起她的手臂比了个怒气冲冲的手势。 “混帐!” “你在战争时是开什么的,依丽娜?坦克车吗?” 她瞧了他一眼笑了起来。“是吉斯大卡车。你别笑,我还是个很好的司机呢。我告诉你,这路上,许多疯子都是喝醉酒了,至少我还是清醒着。” “战争已经过去了,所以松开点油门。我们希望遇到的最后一件事是碰上一个民兵来找我们超速的麻烦。” “哈!你也会讲麻烦!你可是个要呆在捷尔任斯基广场的人。” 斯戈达突然离开了阿贝特区,然后史朗斯基看见了那些红墙和克里姆林宫那泥黄色的建筑。在一条宽敞的鹅卵石大街前,矗立着圣贝西尔大教堂,它那些五颜六色的塔峰高耸入云空。几分钟后,依丽娜拐弯进入靠近布尔晓埃大剧院的鹅卵石小街,跟着转进一连串小马路,最后穿出来开到一个宽广无比的广场。 一个巨大的金属喷水池立在当中央,水因为零点以下的温度而被关掉了,以防冻裂水管和那些金属,有轨电车和其他车辆喧吵着围着它匆匆驰过。广场的正对面是一幢巨大的七层楼的砂岩石大楼。 依丽娜指着它。“捷尔任斯基广场。克格勃总部。这地方曾经是属于一家保险公司,后来秘密警察的总头头,费历克斯•;捷尔任斯基把它接管了过去。” 史朗斯基看见两扇高大的咖啡色栎木大门竖在前面通道口。探照灯环装在楼顶上,大楼周围的人行道上有身穿制服的民兵在巡逻。 依丽娜说道,“卢比扬卡监狱的入口处在背后面。那里有两扇黑色的铁大门,警卫十分严密—— 没有人逃出来过,莫斯科的每个人都会告诉你这点的。”她看着史朗斯基的脸,他正研究着这幢大楼。“即使你的朋友关在里面,你要是以为你能救她出来,你也是在浪费你的时间。动这种脑筋你是在找死。” “就让我在那里出去。” 他指着广场左边、克格勃大楼的正对面一个高宽的锻铁架成的拱廊。拱道口的顶上方有一块招牌写着“卢比扬斯基拱廊”。拱道口的人行道上挤满了进进出出的人,再后面史朗斯基看见拱廊两旁一排串面貌简陋的商店。 依丽娜开过去并停了下来,但仍开着引擎。“只有克格勃会想得出在一个拷打屋子旁放一个公共商业拱廊。” 史朗斯基打开车门。“一个小时以后,在布尔晓埃。” 依丽娜拉住他的手臂。“小心点。” 他朝她笑了一下,便钻了出去,然后他“嘭”地关上车门走上那拥挤的人行道。 路金看着安娜•;克霍列夫的脸,他们两个人坐在公园的长椅上。 她看上去痛不欲生,两眼哭得通红。公园又变得冷清清了。帕沙带着那小女孩走了。路金看见当时安娜脸上溢满着悲伤的神情,她不让她的女儿被带走。她紧拉着孩子不放,好象她全部的生命都依系在她身上了。这小女孩被弄得不知出了什么事并害怕起来,她又开始哭了,在门口的民兵不得不跑过来帮路金把她的妈妈拉开,让帕沙带着这孩子上车。 低泣抽动着安娜•;克霍列夫的身子,她眼睁睁地看着汽车开走了。然后她瘫倒在长椅上,低垂着头,一脸的绝望。 路金只感到一阵巨大的内疚。他给她造成了巨大的创伤;她本来已没看见她的女儿有一年多了。而他去给了她的孩子,然后又将她带走。他想象着娜蒂亚要是处在这样的处境,也得承受这同样的心灵创伤,一想到这,他都快要晕倒了。 他理解她的痛苦,也想要告诉她,但知道她是不会相信他的。这没用。而且,他现在情绪也受到了感染,这不是件好事。他从口袋里掏出块手帕揩擦着她的湿脸。 她一把将他推开。 他搭着她的手臂。 “安娜,在我带你回卢比扬卡之前,我们得好好谈谈。” 她又将他推开。 “别碰我!” 她的眼泪止住了,但她看上去受了极度的刺激,两眼大大地圆睁着,他心猜着她的神经是不是已经崩溃了。她的脸部表情看上去很是叫人害怕,他在想他是否应该带她去看医生。 “安娜,看着我。” 她说话时没看着他的脸,眼睛只是望着天空,语气满是悲痛。“为什么你要对我这样?为什么你要叫我遭受这样的痛苦?” “我想不管怎样,都应该再让你看一看莎夏。” “是因为我就要死了?” “我告诉过你这可以变通的。而且要是你帮助我,我会尽我的所能来确保你被允许带着你的女儿在一起。” 她看着他,脸上满是悲伤。“那又会是什么样的生活在等着我的女儿呢?住在那些冰冻的荒地里,住在那万恶的劳改营里。你认为她那样会活下来吗?” “可至少你们可以在一起了。” “在孤儿院里她还能活下来。在劳改营里她不出一年就会死的。” 路金叹了口气,看着她那张哀凄的脸,他真的不知道是不是该将事情点破。“安娜,要是你不开口讲,那么并不只是你会死。莎夏也会跟着你一起死。” 他看见她的脸一下子变得灰白,她瞪视着他。“不……你不能这样做。她是……她只是个孩子……” 路金站起来俯视着她。 “这由不得我做主,安娜。但我了解贝利亚。我也了解鲁穆尔卡,那个如果我失败了的话而接替我审讯你的人。要是他们不能让你开口的话,他们会这样做的。我还是跟你讲明真相吧。贝利亚给我的时间到明天晚上为止。如果我失败了,我就得把你交给他。他会逼你就范的,安娜,这是肯定的。而一旦你从我手中脱离,我对这件事就没发言权了。” 他盯着她润湿的眼睛。“帮助我,安娜。为莎夏着想,帮助我找到史朗斯基。” 当史朗斯基在拥挤的卢比扬斯基拱廊行走时,不断有身体挤撞着他,人们乱哄哄地推拥着而过并贴着身子挤入那些拱廊两旁的窄小、布置简陋的店堂里。 当他走出拱廊的另一头,他站立在一条狭窄的鹅卵石小路上。他朝右转弯,兜到克格勃总部西侧进口对面的马路。他看见象前门那样的另两扇栎木大门,但这里却没有守卫。走过那门前二十米,他注意到一条鹅卵石小路在克格勃大楼的背后。那里停满了军用卡车和几辆民用汽车。 他看见有两扇沉重的、黑漆漆的大门置在石墙中间,猜想这就是卢比扬卡监狱的入口。两个身着制服的守卫站在岗亭边,肩背着步枪。大功率的探照灯排列在大楼顶上各个部位,每扇窗都装上了铁条。 这地方看起来针也刺不进。 突然间那两名守卫朝后一站,那大门朝里打开,一辆盖着车厢的卡车轰鸣着驶出来,转向左方,没入街上的车流中。 史朗斯基睹见里面的一个院场,停列着卡车和小汽车,然后那大门又转回关上了。 当他站在那里时,一个守卫警惕地注意上了他。他转过身去,沿着广场走回去。 广场有一边似乎全是咖啡店和餐厅,看上去脏兮兮的。当他经过一家咖啡店的玻璃窗时,他看见有几个穿着深蓝色制服的人坐在里面。从他们的样子和制服标记他猜想他们是监狱里的看守,来此休息。 他走进咖啡店里面,排队买一杯茶,然后拿着他的小票子到取物台那里,台子后面一个胖墩墩的女人递给他一杯倒在铁杯子里的茶。他拿着它走向一张靠近那些监狱看守的桌子。 他默默地记着那些看守的级别和制服的标记。他们是一帮面容凶相的人,在他们自己之间低声悄谈着。他心里在猜想他们中有没有人就是看守安娜的。要是她还活着的话。 从他身后爆发出一阵全无顾忌的大笑声。 史朗斯基回头扫了一眼,他看见一片鲜艳的色彩。有六七个个子矮小精瘦的人正离开他们的桌子走向门边。他们的乌孜别克脸晒得呈棕色且满是皱纹,一缕缕胡须从腮边挂下来,那头发剃得很短的头颅都戴着顶五颜六色的小圆帽。有些人穿着色泽鲜艳的丝绸和棉制长袍。他们交谈着,讲的方言史朗斯基都听不懂。在这简陋的店堂里,他们看上去就象是群叽叽喳喳兴奋的小鸟。 他回头看着街对面的克格勃大楼。突然间,他听到一阵兴奋的惊叹声,并看到有两个乌孜别克人急着往前拥向窗口,盯着外面街上看。一辆夺目的橄榄绿宝马车正停在咖啡店外红绿灯前。乌孜别克人兴奋地指点着那辆车并在他们自己中间叽叽喳喳地赞叹着。史朗斯基看了眼坐在宝马车里的那一男一女,他的血液立时凝固住了似的。 路金坐在驾驶座上,安娜就在他旁边。 史朗斯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确确实实是路金。那只假手不会搞错,但这次它换成了一只铁钩。安娜的脸他也能透过车窗看得清清楚楚。 突然间交通灯换成了绿灯,宝马车开始移动起来。史朗斯基急忙站起身来,推开那两个乌孜别克人冲向门口,其中一个人被他推翻在地。 当他箭步冲到外面,宝马车已开走驶向捷尔任斯基广场背后卢比扬卡的入口处。 史朗斯基拔脚急奔。他顾不上留意旁边过路人瞪着他的眼睛;他跟在宝马车后面拼命追着,想要揪出路金,一枪射了他,再拉上安娜逃离。此刻在正前方,宝马车停在了路中央,它的左向灯亮着,它在等着川流不息的交通有个空隙而转入那条通往卢比扬卡的鹅卵石小路。 史朗斯基仍在人行道上疾奔着,推开着人群,他的眼睛只顾盯着那车。 五十米。 四十。 他看见路金的手指在焦躁地敲击着方向盘。 敲着。 敲着。 三十米。 二十。 他晃出身来到了马路上,眼睛继续盯着路金,看着那手指仍在敲着方向盘,在等那交通能让他通过。 十米了。 近得足够开枪射击了。 他弯臂从里面口袋里拔出托卡雷夫。 从他挨近宝马车的角度,他只能看见安娜的头背部,但他看路金的脸却清清楚楚,仇恨就象烈火在他的胸膛里燃烧着。 五米。 路金仍没转头看他。 史朗斯基扳开保险将托卡雷夫瞄准着。 突然,对面方向过来的一辆卡车尖吠着急刹住。史朗斯基看见那卡车司机难以置信地瞪着他的手枪看。 就在他挨近到宝马车的这一当口,路金一踩油门,还以为那卡车司机停下来是为他让路。宝马车尖吱着声音起动并加速,一个左转弯驶向监狱那黑漆漆的大门。 一个守卫敲了敲大门,大门弧转着打开,那轿车消失在里面。 史朗斯基在那守卫又关上大门的最后一刹那睹见安娜的脸。 他懊恼地咒骂着并迅速收起枪。 太迟了。 那地狱的大门打开而又关上,将她吞没了。 第四十五章 亨利•;利贝尔张开了他的眼睛。 不过这也没什么多大的区别,因为四周是一片漆黑。他躺在那里好一会儿,身体僵硬麻木,甚至都感觉不到身子底下硬木床没有床垫。那针剂里也不知是什么东西让他昏睡了这么久。然后有什么东西在他脑子里轰然一响,他立时被一种极度的不安感笼罩着。 他颤巍巍地站起来,并小心翼翼地朝前迈了一步,碰撞到一道石墙上。他退回来,转过身,又走了三步,他的手伸探出去,又碰到另一道墙。他又朝左慢慢走了四步,走到一道铁门边。 他在一个地牢里,这毫无疑问。 他摸索着回到他的木床并坐了下来,被一阵可怕的不祥感笼罩着。那种他在奥斯维辛集中营里的惶惶不知终日的感觉又回来了。 他想起来了在俱乐部发生的事。那个叫鲁穆尔卡的上校想干什么?但利贝尔知道,这种猜测只会令他更增添恐惧。他当初就不应该卷入这事里面。当初就不该。他为他的必死无疑而叹了口气。或许是比死更糟糕的事——在劳改营里万般苦难的服刑。 当他的身体因害怕而在打颤时,他突然听到外面的响声,是走在水泥地上的“笃、笃”脚步声,接着头上方一片光亮刺照进来,使得他一阵目眩,地牢的门被打开了。 他眨着眼,看见鲁穆尔卡迈进牢房。 “那么,我们的睡美人醒了。” “我这是在哪里?这种无礼的举动算什么意思?”利贝尔发问道。 “对你第一个问题回答是,你在卢比扬卡监狱里。” 利贝尔难以置信地瞪着鲁穆尔卡。 “至于第二个问题。我想请你到这来的原因应该是很清楚的了。” 利贝尔摇着他的头。“我……我都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哼,利贝尔,你是在浪费我的时间。我知道你跟麦西关系的全部。所以还是不要再装模作样了,来谈谈正事,好不好?我的时间是有限的。”他走得更近了,他的左手持着一根马鞭,他将鞭头压在利贝尔的腮下。 “你在莫斯科的意图是要帮助几个人。我想要知道是怎么个帮法,什么时间和什么地方你准备跟他们碰头,还有你的同谋都是些谁。” “你这是在胡闹。” “另外一件我在调查时发现的事也在让我捉摸着。一个叫布劳恩的人他曾是为我们工作的,而现在不幸死了。你曾向在巴黎的苏联大使馆的一名工作人员打听过他,还给了相当多一笔法郎作为报酬。你想否认吗?” 利贝尔尽管极力克制保持镇定,他的脸还是明显转白。“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这是个阴谋——” 那马鞭朝后一扬,给了利贝尔脸上一记刺痛的狠抽。他痛叫一声将手捂在他的脸上,感觉到一道裂口,并看见手指上的鲜血。 “你怎么敢这样?你没有权利这样对待我。我在莫斯科有重要的关系。我要求见法国大使。” 鲁穆尔卡用鞭柄戳着他的前胸。“闭嘴,你这肮脏的犹太小矮子,乖乖听好了。你有什么要求你就要求好了,但我要这些回答,而且要快。回答了,我就让你说声再见乘上回巴黎的飞机。要是顽抗,我就把你压成碎末。明白了吗?现在,你想不想回答?” “我跟你说了……我不知道你在谈什么……你是完完全全搞错了。” “很好,那就照你的路数玩吧。”鲁穆尔卡转过身打了记响榧。“这边。” 两个面貌凶恶的穿着黑色克格勃制服的人走过门,挤入地牢里。他们每人揪住利贝尔的一只手臂。 鲁穆尔卡说道:“把他带到那些地下室。来一点卢比扬卡式的款待应该会让他服贴。” “我告诉你,这是弄错了。” 当利贝尔还在挣扎叫冤时,鲁穆尔卡劈脸就是给他狠狠的一拳,然后那两个人将他拖出牢房。 路金站在他的公寓窗户前。 他看见河对面晚间交通的亮点移动着穿过加里宁大桥,车前灯的光线穿透着那降罩在莫斯科的薄薄寒雾。 晚上九点。 他是一个小时以前到家的,实在是需要离开总局解脱一下那回天无力的高压感,他感到他人都要被压垮了。 再说他也需要看看娜蒂亚。 她为他们两人做了晚饭、汤和肉肠,还准备了半立升的格鲁吉亚葡萄酒。那葡萄酒让他振作了点,但现在它的效用消失了,他的心情又沉重起来。 更让事情变得无助的是整顿晚餐他几乎没跟娜蒂亚说一句话。 透过窗子的光反射他看见她在清理着桌子。她看着他一会儿,然后走进厨房。当她再出来时,他仍站在窗前。 “尤里。” 他神不守舍地转过身来望着。她站在那里看着他,身上套了件羊毛衫,她捋了下她脸上的一缕头发,说道,“你都没怎么吃。” 路金勉强地笑了下。“汤很好喝。我只是不饿。对不起,亲爱的。” “来,跟我坐在一起。” 她走过去坐在沙发上。她忧眉紧蹙,嘴角也不安地耷拉着。他实在无法抚慰她。他自己的心情更糟。他只感到一阵绝望,变得六神无主。 安娜•;克霍列夫仍没招供。现在他毫无办法来救她。一想到她今后的遭遇他的心情便愈加沉重。 路口检查站和搜索部队到现在还没有发现那狼的消息。要是这个人还活着,路金心里肯定他已在莫斯科了。但是在哪里呢?你又怎么去兜底查遍一个有五百万人口的城市? 娜蒂亚的声音将他拖回到现实。“坐在我旁边,尤里。” 路金走到沙发那边坐在她身旁。她将手搭在他的手臂上。“这是我四天来第一次看到你。但你人在这,心不在这,我说得对吗,尤里?有什么事你要说吗?” 路金拉起她的手并吻着。他从来不跟他妻子谈他的工作。这是他跟他自己订的规矩。但是现在他只感到一阵极大的冲动要把所有一切告诉她,卸去那要压垮他的重荷。 “对不起,亲爱的。我没什么可以谈的。” “我明白。但你实在是让我担心,尤里。” “为什么?” “因为那些叫你苦恼的事都把你人撕成两半了。以前我从来没见过你这样,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你看起来变了一个人。” 他沮丧感慨地深叹了口气,并站了起来。人浑身酸痛。他几乎是三个晚上没睡觉了。他低头看着他的妻子并摇了摇他的头。 “求你别问了。现在不是时候,娜蒂亚。” “你什么时候得走?” “早晨六点。” 她站了起来。她的手轻轻地按在他脸上,然后放了下来。 “你太累了。你需要睡一觉。我们上床吧。” 路金走进卧室,脱下衣服,躺上床。 娜蒂亚走进来,她脱去身上的衣服躺在他身边。当她拱了拱身子依挨着他时他感觉到她身上的热量,她那小而硬实的乳头挨擦着他光裸的胸膛。 “宝宝在踢脚,你能感觉得到吗,尤里?” 他将手放在他妻子的肚腹上,感觉着那隆起的部位,然后突然间感到一记明显的涌动。他情不自禁地将头埋在娜蒂亚的怀里,失态地狂吻着她那隆起的肚子。 他久久地、默默地躺在那里,娜蒂亚的手轻抚着他的头发,他想到了这个下午在公园的安娜•;克霍列夫。当他们带走她女儿时她那撕心裂肺的哭叫声。那回忆一遍又一遍地重现在他的脑海里,直到最后几乎要让他崩溃了,他只觉得被那一阵接一阵的自责窒息得透不过气来。 娜蒂亚低声软语道:“告诉我,尤里。看在上帝的份上,在你的心碎裂前快告诉我到底是什么事让你这么苦恼。” 很长时间里他没有出声,然后他说道:“我不能。求求你,别问我了。” 他听见他自己语气里的痛苦。接着,娜蒂亚的手臂围在他颈上,将他搂得更紧。 然后象是什么东西破裂了,就象一个水坝在他的脑子里爆裂开来。他整个身体在震撼着,肩膀不住地抽动着。 黑色下,他听到他自己在哭,为安娜•;克霍列夫,为娜蒂亚,为他未出世的孩子,也为了他自己。 史朗斯基坐在别墅后面的厨房里。依丽娜面对着他坐下。几分钟前她刚开着斯戈达从莫斯科回来,带回来一个很大的购物袋,人看上去很累。 史朗斯基说道:“好了,告诉我你都得到了些什么。” 她翻着她的衣兜,将一张小纸条放在桌上。“先讲最重要的事情吧。看看这个。” 他拿起那张纸条,读着写在上面的东西,然后微微一笑。“你碰到什么困难吗?” “那在高尔基大街邮局里的市区电话簿上有十几个尤里•;路金。我打遍了他们电话来确定,但当我打到最后一个,我十二分地肯定我可能找到了我要找的那一个。” “怎么?” “是一个女人接的电话。我说要找尤里•;路金。她说他不在并问是谁打电话找他。我说我是军人抚恤金办公室。我们的一些文件搞乱了,我想找一个尤里•;路金少校,战时在第三骑兵师服役的。她说这不可能是她的丈夫;他是一个少校,但他没在军队里服过役。我抱歉说打错电话号码了便挂了电话。在所有我打的电话里只有一个其他的尤里•;路金少校接了电话,但他是属于莫斯科炮兵营里的。” “那后来怎么样?” “我去了电话簿上写的那个地址。这是在库图佐夫斯基大街的公寓里。我问了一个邻居的孩子。这肯定是同一个路金。他开着一辆绿色的宝马德国车。简单点讲,他结了婚有个妻子,没有孩子。单元在三楼。” “太好了。你去见过他妻子吗?” “你在开玩笑?我可不想去敲门让她看见我的脸。这样冒险冒得太离谱了。”她犹豫了一下。“你是个很勇敢的人,但我觉得你这样做会让我们两人都送命的。” 史朗斯基摇了摇头。“别怕,依丽娜。你不会有任何危险的。” “但你想做的事仍然非常疯狂,你是在玩火。你说你那关在卢比扬卡的朋友什么都不知道。那你为什么还想试着救她?” “因为这计划很简单只需一点点小运气就可以了。还是先打开袋子吧,你买到所有我要的东西了吗?” 她打开袋子,将东西摊在桌上。“这不大容易。但只要你有钱,去一趟黑市,你可以得到任何你想要的东西。” “让我来看一下。” 他仔细检查着每样东西。一只大号的军用手电筒并带了两节电池,一些细绳子和一把军用折叠刀。还有一个针筒注射器和两只小玻璃瓶,一瓶是透明无色,另一瓶是不透光的咖啡色。他拿起那两瓶。里面都是清澈的药水。他检查了它们一番,然后又将它们放下。 “你干得要比我预期的好。买到这些东西没碰到什么麻烦吧?” “那肾上腺素和注射器很容易。”她拿起那盛着药水的咖啡色瓶子。“但这个就比较费劲了。乙醚可是不大容易得到的。这化了两百卢布。这点钱够我过一个月了。” 史朗斯基微笑道。“在我的遗嘱里我会记上你一笔的。有没有人问你为什么需要这些东西?” 依丽娜大笑起来。“你在开玩笑?莫斯科黑市的那些不法之徒连魔鬼都愿意打交道,只要他的钱包里卢布满满的。所以他们会紧闭他们的嘴巴。舌头太长就是意味着去古拉格或是行刑队报到。” “那其他东西呢?” “维克多的制服我改过了,应该是合身的。部队的番号可能已经过时了,但你必须得用它。要是知道你要做什么,维克多此刻在坟墓里会睡不安稳的,这王八蛋是活该。” “这人不配你。谢谢,依丽娜。” “我竟会去做这些事肯定是疯了。” 那天下午史朗斯基跟依丽娜解释了一切经过,因为他需要她帮忙。他失去了救安娜的一个机会,但现在他有了一个计划。一个简单易行的计划。当他告诉了依丽娜,她的脸立即发白。 “什么?现在我知道你真的是个疯子。”她坚决地猛摇着头。“我是不会加入进去的。要是你想要拿你的生命去冒险,你去好了。我,我可是在这事上担够了风险。我不想再有更多的麻烦。” “要是你照我说的做,不会有任何麻烦的。” 当她仍拒绝时,史朗斯基唬她道:“那女人就是你离开这里的护照。你想,要是利贝尔看见你不带着她在一起他会高兴吗?” 这下子依丽娜有点犹豫了,脸上显出疑云。史朗斯基又化了将近半个小时说服她并将计划的细节跟她讲了一遍,但尽管如此,她还是不大情愿,到最后她勉强同意了。 “一个条件,”她要求道。“要是这次失败了,你就忘掉她,我一个人离开莫斯科。” “同意。” 这个计划是他在走回布尔晓埃时萌生的。那副场面一直留在他的脑海里,那就是路金坐在车子里,用他手指焦躁地敲击着方向盘。然后史朗斯基记起了那个戒指,在他手上有一个结婚金戒指。少校尤里•;路金结婚了。他有一个薄弱处可以被突破。要是这个计划成功的话,安娜就可以自由,而路金就是死路一条。 要是它成功的话。 他看了下手表,又看着依丽娜。 “你最好先睡一会儿。明天我们会忙一整天的。”他看见她脸上害怕和紧张的神情。“多谢你帮忙。”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什么?” “我想可能你是爱上了这女人。” 第四十六章 莫斯科。 3月1日 第二天早晨的六点,路金来到捷尔任斯基广场。 他喝着这天早晨第一杯咖啡,摊开莫斯科的地图,并将几张纸放在他办公桌上。他看着地图。要是这狼如他所怀疑的,已经在莫斯科了,那么就得有人帮助他。也许鲁穆尔卡关于那个法国人利贝尔的猜测是对的。昨天晚上他打过电话给鲁穆尔卡,但到目前为止他还一直没有回电。过后他会再顾着这件事的。现在还有其他途径要去探索。 他在他面前摊开那几张纸。他们都是些反动异议分子的名单录,许多是犹太人,被查是那些逃亡组织的支持者。如果要怀疑任何组织会卷进这件事,这肯定是当中的一个。八页纸里面包括了三百十二个人名字和地址。要查遍他们全部,搜查他们的住处,把他们带进来审问,这是个工作量巨大的任务,但这必须得做。名单中的有些人已经在恶劣的劳改营里服刑了。其他一些人还被允许保留自由,但都是被克格勃和治安情报员秘密监视着。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那个帮助史朗斯基的人根本没在这名单里,而想到这,路金不由得叹了口气。旅店还得被检查,但他怀疑史朗斯基会这么笨去呆在一个旅店里。这地方太招摇了,每个住客都得登记。况且,在莫斯科也没有那么多的旅店可以藏身。但是这些旅店还是得先被验证才能排除掉。他在考虑再去一次那女人的地牢,但心里觉得这是没有用的。在这同时,他还得做一件事。 他需要至少五十个人去检查那些旅店,并将名单上的人都抓起来。 当他探手去拿电话想打给值勤办公室时,门打开了,满脸疲倦的帕沙走进来。他守了通宵为了等列宁格勒方面的任何消息。路金放下话机,帕沙一屁股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脚翘在桌上,将他的帽子朝旁一扔,打了个呵欠。 路金问道:“有什么消息吗?” 帕沙摇了摇他的头,用手在脸上抹了一把。“没有一点动静。就象墓地一样静。除了鲁穆尔卡来过一次,就这些。” 路金忙坐起身子。“他来什么事?” “他是昨晚来的。说要告诉你他得到了一个法国人,名字叫利贝尔。这又是个什么鬼?” 路金讲给了他听,讲完后,帕沙说道:“谁搞得清呢?也许鲁穆尔卡是对的。他还说他要见那个女人。” “那怎么样?” “我可没让他见。我告诉他得先见了你再说。他威胁说他要去起诉我。但我叫他给我滚远点。他那副穷凶极恶的样子一看就知道对那女人没安好心。让鲁穆尔卡凑到贝利亚跟前去嘀咕坏话吧。他们又能怎么样,送我去劳改营?回到那个我来的地方,那里只是冷点罢了,伙食也坏不到哪里去。” “谢谢,帕沙。”路金猜想鲁穆尔卡不回他的电话就是为了帕沙拒绝了他的缘故。“她怎么样?” “我最后一次看她时已经醒了。” “她看上去好吗?” “就象有人关掉了她心灵中的灯。” “你试过跟她交谈没有?” 帕沙点了点头。“当然,照你说的做了。昨天晚上和今天早上我带给她一些食物和咖啡。但她只是坐在那里,一句话也不说,只是瞪着墙壁看。”他叹了口气。“你真的认为她会说吗?” “只有上帝知道,但是看情况我是怀疑。而且留给我的时间也不多了。问题是,她又能真正帮我们什么忙?我总是有点怀疑。我有种感觉她可能就象她说的那样,真的不知道史朗斯基在哪。要命的是,这就意味着不久我们得把她交给贝利亚。他是什么事都做得出的,会伤害那孩子来让她吐口供。我们必须得找到史朗斯基,哪怕只是为了这孩子的缘故。” 帕沙站了起来。“不管怎么样,这个女人是死定了。你是知道这点的,尤里。贝利亚是不会送她去劳改营的,他要杀了她。” 路金脸色阴沉地答道:“我知道。” “那现在要怎么样?”帕沙问道。 路金告诉帕沙他的打算。“这或许能搞出点头绪,但我不怎么指望它。” 帕沙说道:“我一直在想那狼档案里缺少的那两页。要是我们能看看原件,或许里面有什么东西可以帮我们。他在莫斯科的亲戚,他家里的朋友,那些他走投无路时可能会找上门的人。” “我已经问过贝利亚了。他说了不行。要是贝利亚不想让你看文件里的什么东西,你就别看。” 帕沙咧嘴一笑。“不错,但还有其他途径可以来打开一个核桃。” “怎么行?档案办公室是个禁区,没有许可不得擅自入内。那里存放的都是重要的文件,绝级机密文件。任何人被抓住了就会掉脑袋。” “档案室的头是个蒙古人。他喝起酒来就象渴了一个月的骆驼一样。我可以让他喝一杯,再借他钥匙用用,去瞄一瞄那原件。” “别打这个主意,帕沙,这太危险了,而且这看起来也不象那狼在莫斯科会去找这类人。他离开得太久了。” “那我只是稍稍问一下那头怎么样?” 路金摇了摇他的头。“我告诉你贝利亚说过了。他的话就是法律。而且里面可能真的没有什么跟这案子相关的内容。再说,这也不值得,要是你不经许可就去瞄那档案而被抓住了。忘了它吧。” 帕沙耸了耸肩。“就听你的吧。” 就在这天早晨七点还不到的时候,那辆斯戈达驶到库图佐夫斯基大街停下。 史朗斯基钻出车外,身穿着一套少校军装。他低头对依丽娜说道:“你知道该怎么做。我会尽量快点。” “祝你顺利。” 他看着依丽娜驾着车子离去,然后他沿着马路往回走。此时几乎没什么交通车辆,只有有轨电车从旁开过,当它们沿着大街行驶而过时,蓝色的电火花闪亮在昏暗的晨色中。借着那些旧的公寓大楼门口的灯光,他能看清那些门牌号码。他边走着边一路数着。 27号楼跟它邻旁的大楼没什么两样。这是从沙皇时代起就有的老大楼,是四层的花岗岩住宅楼,一看就知道以前是那些有钱人家落居的地方,现在则被改成了工房楼。大楼外的马路上没有见到那辆橄榄绿的宝马车影子。 史朗斯基看见大楼那漆成蓝色的入口前门半开着,便踏上楼前院子的小石径。在门口,他看见嵌入墙里的信箱上一块块小白牌写着住户的室号和名字。 14室注明了路金的名字。他推开那前门,迈步跨进一个又暗又深的厅道走廊。 门厅里,一道楼梯通向楼上层。厅道走廊里有一股打蜡剂的味道。两辆自行车靠着一面墙停着,他听到大楼里回荡着楼上住户人家里飘出的空洞而又低弱的人杂声。 他走上楼梯来到三楼。公共过道灯还开着,楼面一片寂静。他看见了那扇门,14号字样刻在那木头里。没有名字,只有数字。他检查了下门锁。有两把锁。上面一把,下面一把。他将耳朵贴在门上,但没听到里面有什么声音。他猜想路金的妻子可能还在睡觉。 他又走下楼,围着大楼转到背面。围着大楼边的小径上的雪都已被扫干净了。背后还有一个很大的公用花园,地面都被雪覆盖着。一盏灯开着,照亮着铺在地上的石径。两张镂空雕花夏季乘凉用的铁椅排在光秃秃的樱桃树下,在一个被雪半掩着的小玻璃棚下,是一条条长满着甜瓜的小地块。 他抬头看着大楼的背墙。有些窗户的灯亮着,但窗帘还是拉着。他看见院子的尽头,在那皲裂开的花岗岩墙上有一扇木门。他猜想它通向后面的一条弄堂。他沿着石径走过去,看见那门都烂得散架了。他推了推。那门没什么动。他得先用脚拨开积在门底下的雪然后那门才有了松动。正如他所预料的,这门打开通向大楼后面的一条弄堂。那弄堂很黑,没有什么人,但是弄堂的一个尽头的左右边,他看见都有路灯的光线。他猜想那弄堂是通到库图佐夫斯基大街旁的小路。 他走回那院子,走到石径的半当中。 他抬头望着三层楼,数着窗户,一直数到中间偏右的那窗户,他猜想那就是14室。窗帘后面没有灯光,他又兜转回到大楼的前面。 当他回转到楼前的那小石径正准备出去时,突然间背后响起问话声,“需要帮忙吗,同志?” 史朗斯基忙转过身来,身子顿时定住了。一个老头就站在那前门里面。他带着顶油腻发亮的黑色农民帽子,穿着件打着补丁的大衣,腰间束着根绳子,头颈上围着条毛线围巾。他看上去好象没有睡够似的,两眼红肿着,他拿着一把扫花园的大扫帚,手里还拿着些残枝落叶。 史朗斯基和气地一笑。“我在找我的一个老朋友。” “噢。是谁呢?” 史朗斯基猜想这个人是大楼的管门人。一双警惕的眼睛在怀疑地盯着他。 “路金少校。我相信他住在这幢楼里的十四室。” “他是你的战友,对不对?”那老头瞅了眼那军装上的肩章。 “从战争时就开始了,同志。我有好些年没看见他了。我在莫斯科探假。今天早晨刚乘夜班火车从基辅到这。少校在家吗?” “我恐怕他很早就走了。他的车子不在这。你去捷尔任斯基广场应该能找到他。不过他妻子应该马上就回来了。星期六早晨她通常是很早去菜场买菜。八点以前她会回来的。” “对对,尤里的妻子。只是我恐怕我记不起她的名字来了?” 老头呵呵地笑了起来,他将身子支在他的扫帚柄上。“娜蒂亚。红头发。长得可是很漂亮。” 史朗斯基也跟着一起笑。“当然。路金这人做什么事都是无可挑剔。”他看了下他的手表。“我会过一会再回来。但帮个忙。要是你见到娜蒂亚,别告诉她我来过。我想给她个惊喜。你知道我的意思。” 那老头凑趣地眨了眨眼,手指触了下他的帽子学敬礼的样子。“听从少校的指示。” 史朗斯基看了下那扫干净的小道,便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的工作做得不错,同志。继续保持下去。” 史朗斯基走回到外面,穿过马路到街对面。一家咖啡馆就在五十米远的地方。店堂的灯开着,他便走了进去。店堂里显得没有什么生气,但却坐满了那些做早班的人。出租司机和电车司机还有睡眼惺忪、住在库图佐夫斯基大街附近地带的早上买菜的姑娘们。空气中闻到的是一股酸气不新鲜的食物味道和呛人的香烟味道。这里的每一个人看上去都是半睡不醒的样子。 他等了差不多有十分钟才拿到他要的一杯茶。他拿着茶在窗子边找了个空座。 他边坐着,边抽着烟。路灯还亮着,外面的光线看上去还可以,所以他看对面的那座楼是一清二楚。那个管门老头还在前院扫着垃圾,但十分钟以后他消失在大楼里。 碰上那个老头倒是有一样好处——现在他有了路金妻子的名字和她的一个大概的描述印象——但这个老头也会成为一个问题。要是他老是不走开而碍手碍脚的话,史朗斯基就还得同时对付他,而他是希望不要把事情给弄复杂了。 过了十五分钟,他看见了那女的在穿马路。一开始他还没注意到她的红头发,因为她带了顶毛皮帽子,但当她转身走上横行道时,他睹见她耳背颈脖处火红色一闪。她提着个大大的买菜篮子,穿着一件翻毛领大衣和一双到膝盖的长筒靴。即便这么粗略地朝她脸上扫一眼,他都能感觉得到她那出众的美色。他看着她走进那前门。 他坐在咖啡馆里又等了五分钟,看那老头是否再出现。但那人没再现身,史朗斯基揿灭他的香烟站起身来。 他快速穿过大街,当他转过这座大楼最近的一个街角时,他看见依丽娜坐在停在路边的斯戈达里边,一条羊毛围巾盖住了她的下半部脸。斯戈达的车牌也被胡乱抹上了泥浆,看不清上面的号码。 他敲了敲前排乘客位旁的车窗,只见她蓦然一惊并慌忙转头望着,然后她为他打开车门让他上车,他侧身钻入车里。 依丽娜看上去紧张万分。“你是怎么回事?我都开始在担心你回不回来呢。” “路金的妻子出去了。我想她刚刚回来。她现在是一个人,我了解到的就这些了。” “要是她不是一个人呢?” “这交给我来对付。我会随机应变的。绕过下一个街角,有一条弄堂可以通到那工房楼的后门。” 依丽娜点了点头。“我刚才看见那条弄堂了。” “一扇门连着那后门花园。差不多就在弄堂的半当中。在那弄堂口等我。” “要是有人问起我在那干什么,这可怎么办?” “你就说你的车子抛锚了,你在等你的一个朋友。就这样一直让围巾遮着你的脸。” 他看见她脸上疑虑的表情便微笑道。“相信我。” “你可真是个疯狂的人,我也是,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 “过会儿见。” 他钻出斯戈达,走回原路,拐了个角走到27号工房楼的前门。他踏上那小石径,仍没看见那管门人的影子。他走上楼梯来到三楼。 他从口袋里掏出那乙醚瓶子并旋开盖子。他将里面的液体倒在手帕上,将手帕润湿。这辛辣刺鼻的液体挥发的气味很强烈并让人觉得晕眩,他迅速盖好那瓶子,并将手帕放回他的口袋里。他又检查了一下他的枪套盖,盖扣解开着,枪保险也打开着。他上前敲了敲门。 很快那女人就来开门了。这就是他刚才看见的走进前门的那同一个女人。红头发,长得很漂亮。她已经脱掉了大衣,穿了件女式罩衣,里面是件开襟的羊毛衫,还围着厨房围裙。当她打开门,看见史朗斯基的那身军装时她不禁微微皱了下眉头,但随即当史朗斯基朝她微笑时,她也有礼貌地报以回笑,并用手在围裙上擦了擦。 “什么事?” 史朗斯基朝她身后瞟了一眼。她后面那狭窄的过道里看起来空空的。 “路金太太?娜蒂亚•;路金?” “是的。” 迅即间,史朗斯基猛地将门一撞,扑向那女人。 当她想要叫喊时,他的手立即捂在她的嘴上,并随即用脚朝后一踢将门关上。 临近中午时分,路金站立在办公室的窗前,抽着一根烟,他看见底下院场的大门旋转打开,两辆吉斯卡车开进来,然后刹车停在鹅卵石地上。穿着便服的克格勃和穿着制服的民兵们跳下车来,开始将一群平民服饰的犯人从车里赶下来,用枪托捅着他们。 他正站在那里瞧着这一景时,身后响起了敲门声。 “进来。” 帕沙走了进来。他的两眼因缺乏睡眠而布满了血丝。 “我还以为能看到大家从市里的旅馆中搞出点名堂呢。” “有收获吗?” “他们查了清单上的一半,目前为止还没有。” 路金朝底下的院场点了下头,卡车还在卸着 “货”。“那下边在干什么?” 帕沙凑到窗前往下看了下。“不用多问,地下室里的那些壮小伙们又有更多的活忙了。他们都是些异议分子名单上的人,被带进来讯问的。其他的人还正在被抓捕。要是有任何眉目出现的话,审讯组会让我们知道的。今天晚上我们应该可以把名单上的人全部抓起来。大伙儿都干得趴下了。” 路金叹了口气并点了点头。“还不够快呀。好了,继续检查那些旅馆。等你们完成了,我要你带人检查莫斯科方圆二十公里以内所有的集体经营的招待所。” “尤里,那可得要几百个……” “而我要它们被查过,帕沙。它们全部的。还有另外一件事……”路金朝下面的院场点了点头。“告诉下面负责的人,对那些犯人客气点,他们是平民百姓,不是要被送去屠宰的牲口。” “就听你的。”帕沙点了点头,离开了。 路金看了下他的表,还有十二个小时,安娜的时间就到了。要是她不马上招供的话,他就得把她送到贝利亚那儿去而让她自己去面对他了。他还得要再设法审讯她。 门未被敲一下就给人径直撞开了。 鲁穆尔卡站在那里,咧嘴笑着。“我猜我就能在这找到你。行了,路金,有任何进展吗?” “还没有。你来干什么?” “只是作一次友好的交谈。” “那犯人,利贝尔,他在哪里?” “巧得很,我来看你就是说这事的。此时此刻,他就在地下室里的一间在被驯服呢。” “我跟你说了要小心点,鲁穆尔卡。那个人有上层关系。我想见见他。” 鲁穆尔卡摇了摇头。“我恐怕不行,路金。那法国人是我的。要是你不服气想搞个明白的话,贝利亚会告诉你的。” “作为案子的负责人,我要求这样。” 鲁穆尔卡走近身来,用那根马鞭敲着他的掌心。“你尽管去要求好了。当然啦,我们随时可以达成协议的。让我来审讯那女的,作为回报,你就可以见利贝尔。” “见鬼去吧。” 鲁穆尔卡邪笑着。“真扫兴。我会好好地跟她乐一乐的。反正,再过十二小时,她就是我的了。” “你是条脓蛆,鲁穆尔卡。” “只是个观念问题,咹?还是想想这个条件吧,路金。而且记住,现在火烧屁股的不是我,而是你。” 随即他恣情大笑,便走出了门。路金回到窗前,强捺着心中的忿恚。 他又听到更多的车辆开进院场。另两辆吉斯卡车停了下来。而这次,几个民兵拉开车篷布扎住并跳下身来。当他们解下背在肩上的枪时,一组战战兢兢的男女犯人开始爬出卡车。其中的一个女的跌在地上,一个民兵用枪托朝她的脸猛击了一下。 路金烦闷地刚要转身离开,他看见帕沙穿过院场,跟那个负责的上士说着话。 这么多的人因为那个狼而受到了不必要的牵累。很多人会被最终投入监狱或者送到古拉格去。有些人甚至送掉性命。 他摇了摇他的头并揉了揉眼睛。他昨晚没睡好,四个小时在翻来覆去,他的情绪让娜蒂亚很是不安。他想忘记自己是这场噩梦里的一分子。但他必须让那女人开口。 当他刚拿起他的帽子,电话机发出刺耳的铃声。他提起了话筒。 一个男的声音说道,“少校路金?” “是的,我是路金。” 电话里停顿片刻,然后那声音说道,“少校,我们需要谈谈。” 第四十七章 在宝马车的前灯照射下,路金看见诺夫德维奇修道院那白色石灰墙。他将方向盘打了个转驶到进口处并刹车停下,他的心脏怦怦直跳。 他关掉引擎,熄掉车灯,然后跨出车外。 这座废弃的修道院的圆穹金顶高高耸入那已呈暮色的空中。修道院后面横着一条冻结的河,他下坡朝河边走去。血液如敲锤似地撞击着他两边的太阳穴,他全身冷汗淋漓。 当他来到河边时,他看见河畔的一头有一张长凳,便过去坐了下来。在他的后面有一片小小的白桦林,他心焦地扭头张望着,但什么动静也没有,只有那黑朦朦的树影和灌木丛。 他的脑子里一片纷乱。 “诺夫德维奇修道院,”那纸条上写着。“在东墙边,河边的第二张长凳,三点钟。一个人来而且不得带武器,不然你就再也看不到你活着的妻子了。” 纸条上没有署名,但他毫不怀疑这是史朗斯基。 现在快要三点了,夜色已经降临。 那个电话打到他办公室后两分钟,路金象发疯似地开车赶往他的公寓。 电话里那个男的说道:“我们需要谈谈。” “你是谁?” “你在塔林时的一个熟人,路金少校。我在你的家里给你留了言。” 然后线路断了。 一开始路金还感到莫名其妙,但然后一阵惊恐如闪电划过点醒了他的意识,他只感到一阵冰冷的战栗遍布他的全身——这是史朗斯基,这只能是他了。血液沸腾的他顿时只感到惧怒交加。 不,这不可能! 娜蒂亚。 要是史朗斯基伤害了她…… 他昏昏沉沉地冲出办公室。十分钟以后他大步跨上通往他公寓单元的楼梯。当他一打开房门,便闻到走廊里有一股刺鼻的味道。一块手绢被扔在地板上,旁边有一个小小的咖啡色瓶子。 他焦切地呼唤着娜蒂亚的名字,当没有得到回应时,他感到他的心直往下沉。 他拾起那手绢,进到房间里。一个花盆和架子被碰倒了。显然,这里发生过一场挣斗,路金毫不怀疑这一点。他因愤怒和忧惧而全身颤抖着,思绪陷于为娜蒂亚担心的忧火之中。 上帝,可千万别让她受到伤害。 他将那手绢凑到他鼻前,闻了闻那刺鼻的味道。 乙醚。 他检查了卧室—— 空无一人—— 然后又转到厨房。他看见了桌上那张纸条。他读了纸条,脸色顿时变得更白,身子直打颤。他冲下楼梯寻找那大楼管理员。在锅炉间他找到了那管理员,老头正抿着他的伏特加。 是的,一个男的早上很早的时候来过。说他认识你。是战争期间的战友,他这样说的。当你的妻子不在时,他说想等会再回来,要给她个惊喜。怎么了?没出事吧,路金少校?你的脸看上去很白,路金少校。 路金神思恍惚地看着这老头,随口敷衍着。“是的……是的,这很好。谢谢你。我猜想他们一起到什么地方去了” 他回到楼上,坐在厨房间的桌子上几乎有一个小时,苦思着下一步该怎么做。 什么也想不出。 在他跟史朗斯基见面以前他什么也不能做。 他直想要宰了这个人。要是这家伙伤害到娜蒂亚头上一根头发,他定要将他撕成两半。 要是她被伤害了怎么办?要是史朗斯基弄伤了她怎么办? 上帝……保佑她安全。她可是我的全部。 然后另一个问题又冒出:史朗斯基怎么知道他住在哪里?他在盯他的梢的吗?还是他只是从城市的电话簿上找到了他的住址?路金的脑子太乱了,无法好好思考问题。他将这些问题撇在一边,现在关键的是娜蒂亚的安全。 他脑子里涌出的是娜蒂亚被伤害的场面,娜蒂亚病倒了,娜蒂亚惊怕万分,并被囚关在什么地方,路金几乎要被这些忧思弄得发疯了。 他得停止这样。他走进浴室,往他脸上泼了些冰冷的水。他的情绪并没怎么平复下来。上帝,他真恨不得将史朗斯基碎尸万段。 为什么要带走娜蒂亚? 为什么? 随即他便明白了。 史朗斯基想要做交易。娜蒂亚换安娜•;克霍列夫。 这其实很明显,他刚才是一时急昏了而没有看清这点。 但这根本是行不通的。 两个小时后路金离开了公寓。史朗斯基挑了个非常合适的地方。诺夫德维奇女修道院没有人居住,修女们早就被枪毙或送到劳改营去了。 当路金坐在冰河的岸旁时,他竭力使自己镇定下来。那狼会亲自来还是派另外一个人来? 他听到身后一阵沙沙响便忙转过身来。 一个人从暗影下踱步而出。他身穿一件长长的黑色大衣,他的面目在昏暗的光线下依稀可辨。史朗斯基。他的右手握着一支托卡雷夫手枪。 怒火顿时在路金的胸中燃升起来。他真恨不得冲向史朗斯基将他手中的枪夺过来。 “我的妻子在哪里?” “站在原地。不许动,不许讲话。” 史朗斯基小心地移近身,他那空着的手搜索着路金的身体。 路金说道:“我没带枪。” “闭嘴。” 等搜完后,史朗斯基退回身子。路金又问道:“我的妻子,她在哪里?” “她很安全。这是指到目前为止。但是她的安全完全取决于你。” “你想要什么?” “我要安娜•;克霍列夫。而且我今晚就要她。” 路金感到背脊上渗出冷汗来。他摇了摇他的头。“这不可能。我不能放了她。我没有这个权力。你必须清楚这一点。” “别跟我撒谎了,路金。只要是你想做的事你都能做到。” “不经上面的许可我无法放她。这是不可能的。” “我不管可能不可能,今晚你把她带到这里来。八点钟。就你和她。这一切你不许告诉任何人。我的人会一路监视你。就象昨天下午我们监视你把她带进卢比扬卡一样。有一点——你要不照我说的做,或者想动什么愚蠢的脑筋的话,你就再也看不到你的妻子了。明白了吗?” 路金惊得呆住了身子。史朗斯基在监视他。在莫斯科里,在光天化日下,这个美国人竟然监视他。他的内心被激怒了,直咬紧着他的牙关。 “我有一个条件。” “没有条件可谈。” “你今晚把我的妻子带到这里来。当我交出囚犯时我要得回她。你要不同意我就不带那姑娘过来。” “我会考虑的。” 路金紧摇了摇头。“不,没什么考虑的。你要么同意要么不同意。我不相信你的含糊。” “那好吧。但记住了。你要做什么愚蠢的事,你就不会有第二次机会。” “你也明白一件事。等这一切过去后,我一定会找到你并且一定杀了你。” 史朗斯基咧嘴冷笑了一下。“那你要先抓得了我。”他将托卡雷夫对准着路金的脸。“闭上你的眼睛,好好闭上。数到二十。要慢慢地数。” 路金闭上他的眼睛。四周一片寂静。气温低寒。但他却感觉不到寒气;他的怒火浑身燃烧着,就象有一个火炉点燃在他的脑子里。一阵寒风刮过,在树叉上呼呼作响。 他数到了二十。 当他猛睁开眼睛时,那狼已经走了。 列宁山上一片皑皑白雪,路金将宝马停在一个山岗上,然后钻出车外。他沿坡狂奔着,直奔到山峰顶上。 山谷底下,是如繁星点点的莫斯科夜景。他爬上顶峰,屈膝跪在雪地里,大口大口地喘气着。他浑身颤抖着。刚才是那样靠近史朗斯基。靠得那样近,他却无法杀死他。他只觉得他都快要失去理智了,一想到娜蒂亚无辜地被牵连进,愤怒便充斥着他的脑海,让他思绪一片混乱。 他感到他彻底地失去了方向。 这狼真的是聪明绝顶。非常、非常地聪明。 他狠狠地捶击着雪地。他想冲天大喊一场,但还是抑制住自己转而闭上眼睛,再睁开,就这样睁闭着眼睛好几回。 这件事不管怎么看,他都死定了。 放掉安娜•;克霍列夫就意味着他在签自己的死亡令,或许再加上娜蒂亚的。 他怎么去跟贝利亚解释这一切?怎么解释? 这人才不会听呢。 应该有一个对策可以来对付这件事—— 一定有的,只是他还没有想到罢了。 史朗斯基怎么会知道他住在哪里?他又怎么会知道昨天早晨他带着那女人离开过卢比扬卡? 史朗斯基在莫斯科一定有帮手。这个人远要比他原先估计的厉害得多。 路金深深地吸了口冷气,再重重地吐出来。他竭力想要谋划着对策,但他的头就象一块硬实的坚冰一样。毫无反应。 想想。 好好想想。 他强逼着自己凝神思索着,这种凝神直弄到他的头顶阵阵发痛。一阵寒风猛烈地刮过山峰。那刺冷的气流直抠着他的眼窝,但是他的大脑被激活了,一个计划开始在他的脑中形成。 这样做是危险的,非常的危险,但这是他唯一的希望。要是这个计划出了岔子,他和娜蒂亚就死路一条了。反正只要他把那女人放了,他们俩个人本就没有活路可言。 这个计划还能给他们几分机会。他必须去冒这个险。 他看了下他的手表。下午四点。在把安娜•;克霍列夫从卢比扬卡带到修道院之前,他有足够的时间做他需要做的事。 他转回身,开始奔下坡去。 奥地利 这个星期天的下午,维也纳林地里格林兹因老酒镇的那些斜坡街道非常的繁忙热闹。那些暖和舒适的小酒馆和餐厅挤满了放假的同盟国占领军的士兵和一对对的维也纳夫妇,都是来享受这今年的第一个春季周末。 格莱切夫从38路电车上下来,穿过街道。地上的积雪层已经变薄了,但空气仍觉得寒意而干燥。他走了几分钟,最后来到靠近这个小镇边端的一个小酒馆门口。当他确认他没被跟踪后,他走了进去。 他一眼便看到了那个漂亮、黑发的女人独身坐在火车座木栏包厢里。他们上次见面已经有一年光景了,她那苗条而又饱满的身子初见之下仍会让他的身心产生冲动。当她一看见他,她便嫣然一笑,但格莱切夫并未以笑脸回应。 他走了过去,将他那粗壮的身子重重地落坐在对面的座位上。他个子矮而壮实,再加上两道浓浓的粗眉,象许多军人终生穿惯了军队制服一样,他穿着现在的这身平民服装感到很不自在。 那女人说道:“见到你真高兴,伏沃亚。” 格莱切夫看定着她没好气地答了一句。“我希望我也能说同样的话。” “要点什么?伏特加?” “这些日子来,我更加喜欢美国的威士忌。再来上冰块和水。” 那女人将侍应生叫过来,点了他们的饮料。当那侍应生走开后,她点燃一支香烟,并给她的同座也递了一支。 格莱切夫接过香烟。“怎么会想到挑这个地方?” 那女人笑了笑。“这里所有的人都忙着喝个痛快,顾不上去注意两个老朋友的谈话。况且,你们的人在市里监视得很严。” “这倒是事实。那么这次又是为了什么?” 侍应生端着他们的饮料走了回来,当那女人为她的同座点燃香烟时她打量着他的脸。这是张饱经世故的脸。深深的纹线就象疤痕似地布在他的下巴、前额和眼角上。那双狭细的斯拉夫人眼睛是眸子乌黑且莫测高深。毫无疑问,这是张典型的俄国人脸。深沉阴鸷,但当感到乐趣时,那人的嘴角边便会因微笑而浮起数道皱纹线。但是此刻,他的脸上却毫无笑容。 她问道:“你看到我的留言了。” “要是我没看到我还会在这里吗?”他急不可耐地看了下他的手表。“我想你专程前来不只是为了插科打诨吧,伊娃。我现在是装作去看午后的交响乐会。它是五点结束,我得六点赶回基地。我得告诉我的司机我要去会一个女相识。这化了我一瓶伏特加来封他的嘴。而这样还是有泄露的可能。所以快点告诉我为什么你来这里?” 那女人朝前倾了下身子。“我想请你帮个忙,伏沃亚。” “我就猜到了八、九分。”这个俄国人几乎是怒气冲冲地放下他的威士忌。“你们这些犹太鬼到底什么时候能让我安宁啊?” “摩萨德要求你的只是帮很小一点忙,伏沃亚。但要是你做了这一件事,我们就一笔勾销,我们再也不来找你了。再也不。” 格莱切夫的眉毛扬了一下。“这话当真?” “你就相信我好了。” 格莱切夫叹了口气。“那么这次一定是至关重要的事。告诉我你想要什么。你又有朋友要运到维也纳?” 那女人扫了一眼房间里四周。酒馆里是一片嗡嗡的谈话声还有音乐声,有三个乐师边弹奏着乐器边在桌子间转来转去。没有人对她和她的同座产生丝毫兴趣。她掉转头来又看着这个俄国人。 “这次不是。我们需要让一个人秘密地潜入莫斯科,需要的话再回出来。我们要你办这件事并给他提供必需的出入证明和证件。” 格莱切夫的眼睛大张开来。“莫斯科?这不可能。” “不会吧。你是苏联空军的一个上校。办这种事是不会无法可想的。” “我是一个上校,但你要求的是桩危险不可行的事。那人是谁?” “是我们的一个人。” “摩萨德的?” “是的。而且我们需要今晚就办这件事。” 俄国人眨了眨眼,然后身子往座背一靠大笑起来。“我亲爱的伊娃,你需要冷却一下你那漂亮的脑袋瓜了。它在中东的太阳底下烤得太久了。” “我不是说笑,伏沃亚。” 俄国人惊疑紧张地用手指点击着他的酒杯。“那么你一定是疯了。” 那女人停顿了一下。“要是你不肯帮忙,你的资料今晚就会被送交到特拉维夫的苏联大使馆。” 格莱切夫的脸顿时转红,他紧捏着他的杯子,看那股劲,那女人心里觉得杯子都要被捏碎了。 “你这小娼妇!亏我当初还爱上过你呢。” “镇静些,伏沃亚。我只是个递话的。” 那三个人带着手风琴和齐拉特琴转到这张桌子来了,笑容可掬地演奏着。 格莱切夫冷眼怒盯着他们并脱口斥骂道:“为什么你们不滚远点吵别人去?” 三张笑容转而变成面面相觑,乐师们忙嘿然离去。 那女人不禁咯咯地笑了起来。“我看你的脾气性子和讲话风度还是一点没变。” 格莱切夫没好气地哼了声。“还记得这些混帐东西在前线拉着同样的曲子吗?都快让我发疯了。” 格莱切夫脸上的怒气消失了。他的大脑又闪回到了将近十年前的岁月。当时他是个上尉,43年在波兰南部地区的上空被击落下来,并被德国人俘虏。有四天四夜他是处在万分害怕的状态下,人被单独囚禁。盖世太保在当地警察所对他审讯,在这过程中他被打得死去活来。在第五天,一支游击队袭击了这个警察所以营救他们的一个同志。 这当中许多是从华沙起义中逃生出来的犹太人,他们对那些被俘的盖世太保毫不手软,当场就枪毙了他们。伊娃•;;勃朗斯基是指挥的头领。她问格莱切夫是否愿意加入他们的行列,而他,正庆幸着能得以劫后逢生,当然是毫不犹豫地说是了。他们一起跟德国人战斗了有一年多,而他倾倒于她的勇敢和美丽竟深深地爱上了她,好似他从未爱上过其他女人似的,即便是他的妻子。当俄国人最终推进到南部并摧毁了德国人的防线后,她带着他来到红军军区政委那里并且解释说他在游击队地区的上空被击落下来。她告诉那个政委格莱切夫帮助领导并组织起这些游击队员,她将他描述成了一个英雄,一个她所知道的最为勇敢的男子汉。她只字未提他的被捕以及被盖世太保审讯过,而这些足以让他去蹲大牢,夺去他的军阶,甚至他生活的全部。 在这同一天,他们深情地互相道别。到战争结束时,他已是一名空军联队指挥官了,由斯大林亲自授勋,再过两年,又跃为一名正级上校。 升职后第一个月,他便被派到在维也纳的苏联空军基地。三年后,他坐在一个咖啡屋里正忙着他自己的事,一个女人坐在了他的对面,格莱切夫的脸顿时僵住了。 伊娃说道:“你好,伏沃亚。” 他还没来得及答候,她已经将一个信封轻推过桌子并要他打开它。当他打开后,他看见的是他被盖世太保拘留记录的翻印件,一份他的审讯记录誊印件,里面他的那些供词足以让他身败名裂。 很简单,这是一份检举资料。那女人救了他但却是为了利用他。他被要挟着通过苏联空军飞往维也纳的飞机帮助偷运犹太人,以踏上以色列的新国土。次数不算很多,但足以让他晚上睡不着觉了。 现在,坐在这个小酒馆里,格莱切夫叹了口气并站起身来。“跟我走一会。” “哪里?” “外面,在街上。” 格莱切夫扔了几张钞票在桌上,他们走到外面,然后一起散步到一个可以俯瞰维也纳灯景的地方。格莱切夫停下了脚步。 “你说的是真的?可以让我清静下来。” “只要你办到这件事,没有问题。” “不用说,你的人是讲俄语的了。” “是的。” 格莱切夫叹了口气,沉思了一会儿。“今晚六点有一架军用运输机从维也纳飞往莫斯科。在梅拉斯吉拉斯有一栋房子。门牌号是四号。我有一个相好在那里。叫你的人五点到那里。别迟到。” 他看着那女人。“那么这是我们最后一次会面了?” “你放心好了。” 他颇含深意地继续看着她的脸。他想要去吻她,然后看起来又改变了他的主意,只是用手抚摸着她的脸庞。“沙洛姆,伊娃。有空的时候多想着我点。” “沙洛姆,伏沃亚。” 他转过身,朝回走向小镇,径往那个电车车站。 过了一会儿,一辆黑色的奥佩尔轿车停在路边,那女人钻了进去。坐在驾驶座位旁的那个男人转过头来。 布兰尼冈问道:“好了?事情怎么样?” 那女人朝坐在她旁边的麦西支了下头。“你的朋友今晚动身。” 布兰尼冈的脸上显出如释重负的神情,他再侧头看着麦西。 “我想你是幸运的,杰克。” 麦西没有答腔。布兰尼冈朝司机的肩膀上拍了拍,轿车驶离了路边。 第四十八章 莫斯科 看守打开地牢门,路金跨步走了进去。 安娜•;克霍列夫对他的进来几乎没什么反应,她只是默默地坐在那张木床边上。当牢门在路金身后“咣当”一声关上后,他轻唤了声:“安娜?” 她慢慢地抬起头来,但什么也没说。只见她两眼哭得通红,脸容悲苦而苍白。路金觉得她人看起来有点神思恍惚。公园里发生的一切看起来给她的心灵划下了一道深深的创伤。 他说道:“安娜,我要你听仔细了我要跟你讲的话。我现在就放你出去。” 她仰着头,脸上微现出迷惑的表情。 他说道:“这不是圈套。出了点事,你需要知道一下。” 他告诉了她关于他妻子发生的事,当他讲完后,他看见她脸上震惊的反应,但她没有作声。 “我现在带你去换她的命。这是史朗斯基要求的。如果我不答应,他就会杀了我妻子。” 当她看上去还在犹疑不定时,他说道:“安娜,这不是什么精心安排的圈套,你必须要相信我。你现在得跟我一起走,时间不多了。求求你。” “你要带我去哪?” “去莫斯科附近的一个地方会面。是诺夫德维奇修道院。现在看守长只知道你是被转去来福托福监狱。但我需要你的配合。等我们离开了这幢楼,请你千万别做任何鲁莽的事,而且除了我别跟任何人说话。还有等我们见到史朗斯基,我想请你为我做一件事。” “什么?” “说服他不要伤害我的妻子。她怀了孕。史朗斯基要对我怎么样随便他好了,但要是他伤害了我的妻子,我一定杀了他。史朗斯基和我之间再怎么样也不应该牵扯到她。你能照我要求的做吗?” 安娜•;克霍列夫仍是看着他,似乎她一时还难以相信这发生的一切。她看起来在观察研究着他的脸。 他的声音听起来绝望得象要断气似的。她一定看见他眼睛下的黑圈和全身的紧张样,而他自己也意识到事情弄到这地步是多么的荒唐;他不再是审讯官了,反变成在哀求她了。他不知道此时的她是不是痛恨他,或者还对他的困境感到解恨,但最终她点了点头。 “好吧。” “谢谢你。”路金忙移往门口。“我们最好现在就走。” “那你会怎么样?” “因为这事?知道了又怎么样?最终我们几个人都是注定要死。你和史朗斯基,我怀疑在贝利亚知悉这一切后你们还能不能活着走出莫斯科。而我妻子跟我因为我现在的妥协也肯定是死路一条了。” “那我的女儿会怎么样?” “安娜……” “告诉我。” 他看见她眼里满露着伤痛。她的眼泪都快要流下来了,但她没有哭出来。他摇了摇他的头。“我不能回答这,安娜。我真的不能。” 他看见悲伤顿时满溢上她的面庞,尽管自己也身处绝望之中,他心下还是很觉不忍。 他轻轻地搭着她的肩膀。“我们最好现在就走。时间不多了。” 安娜坐在乘客前座上,路金驾着车。她两眼木然地盯着挡风车屏外莫斯科的灯火。 路金松了口气,将证件交给看守长,然后将手铐铐在她手上。五分钟后,他们驶出卢比扬卡院场,他将车停靠在路边,解去了手铐。 这之后他便不发一声。她也无所谓他讲不讲话。她所想的只是莎夏。当她又看见女儿时她的心都要碎了。把孩子搂在臂弯里时脑海里又勾回起那一大片回忆,她只感到她痛苦得都快要发疯了。她就觉得好象有人将一把刀刺入她的心脏。 她的女儿变了很多,但她确实是莎夏。她还记得她的气息,她的肤香。然后便禁不住悲慨万分,想到她们没能在一起的那么长的时刻。 而然后路金就把她带走了,她再也看不到她了。 那一刻在公园里,她真想死了算了,因为只有死才可以停止她的痛苦。而临到现在她又是满腹忧虑;她的女儿会被怎么样? 尽管史朗斯基想了法子救她,但她并不怎么感到欣喜。她看着路金驾着车。她对他充满了怨恨。怨恨他的身份,怨恨他对她所做的一切。 她真想杀了他。 看着他的脸,她意识到他人已经近乎到崩溃点了。在地牢里的片刻工夫,她还对他存有点同情,但是现在一想到莎夏,她的怨愤又燃升起来。 终于她再也忍受不了这种沉默。 “给我一支烟。” 路金看了她一眼。“你不要紧吧?” “我说了给我一支烟。” 他将车停下,摸索着他的口袋。他给了她香烟和打火机,又将车驶离路边。安娜点燃香烟,发觉她的手在颤抖着。 “也给我一支好吗?” 她点燃另一支并递了过去。路金扫了她一眼。“史朗斯基一定是爱上你了。” “为什么?” “你看他这么个做法。他这样不顾一切地冒险,一个原因就是太过勇敢了再就是他爱你爱得太深了。” “他做这一切不是为了爱。” “那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那是因为他不想看着我被象你这种恶棍伤害或杀死。” 路金盯了她一眼。“安娜,我告诉你一件事。我这有生以来从没杀死过或伤害过一个女人。再说我也不是自己要求这份追捕史朗斯基的工作的,我是奉命行事。但有一件事我要告诉你,要是他伤害了娜蒂亚,我一定杀了他。” 路金关掉了引擎,并熄掉了车灯。当他跨出车子时,他对安娜说道:“求求你在车里等着,千万别跑开。” 他开始朝荒凉的修道院走去。走到一半他又回头朝宝马车望了一眼。安娜•;克霍列夫仍在乘客前座位坐着。他听到一记猫头鹰叫声划过静空。 前面有一个拱道通往修道院。当他走到拱弯下时他停下脚步。一扇生锈了的铁格大门就在尽头。他朝那大门走去。门上用一条粗大的铁链绕缠着锁住。大门后面是一排坍毁了的建筑半绕着院子中央的一个小喷水池。 他听到身后有人发声。 “慢慢地转过身来。” 路金转过身,他的脉搏加速跳起来,史朗斯基从阴影中现出身朝他走过来,一把托卡雷夫在他的手里。 “背靠着墙,两腿分开。” 路金强捺住怒火照他吩咐的做。当史朗斯基搜完他的身子后,他问道:“安娜在哪里?” “在车子里。” “你一个人来?” “只有那女人在一起。我妻子在哪……” “等会儿。” 路金被拨转到右边,史朗斯基推着他朝前走。“到车子那边去。” “我妻子……我们讲好的,史朗斯基。” 路金想要回头,但感觉到那枪管一下子顶在他的颈脖上。 “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在你们跳伞降落到苏联之前我们就知道你和那女人的全部情况。” “你还知道其他什么?” “你来这里要刺杀斯大林。” 身后顿时一阵沉默,然后路金感到那枪狠狠地顶在他的脖子上。“眼睛看着前面走。你要想动什么歪脑筋我立刻就叫你横倒在地上。” “你很勇敢,但也是个十足的傻瓜。今晚过后你不可能有机会接近斯大林的。全部的军队都在莫斯科搜查你。听我一句忠告,忘了你来莫斯科想做的事,你会送掉你的性命的。还有安娜的性命。” 他感觉到他的脑后被狠狠地一击,立时一阵疼痛使他感到晕眩。 “现在闭上你那该死的嘴巴继续走路。” 他们走到宝马车边,史朗斯基打开电筒照了照安娜的脸。“就你一个人?” “是的。” “后面有人跟踪吗?” “我……我没看见任何人。” 史朗斯基又照了照车里面。“好,慢慢走出来。” 当安娜钻出车子,史朗斯基说道:“修道院后面在河边有一条路。你会看见有一辆小汽车停在那边。有人坐在驾驶座上等着。现在快走,快点。” 突然间史朗斯基一枪打在宝马车的右前轮上。轮胎“嘶——”地泄了气。他又这般地打穿了驾驶位边上的前轮。 他走回来用枪瞄准着路金的头,然后对安娜喝道:“见鬼,你还在等什么。快走!” 安娜没有移动身子,她看着史朗斯基。“那路金的妻子怎么办?” “快走。这事交给我。” “别杀了他。” “你就照我说的做。快走。快!” “不。你要不放他的妻子我就不走,而且答应我你别伤害他们俩。你要不这样我就不走。” 史朗斯基难以置信地瞪着她。“我的上帝,你到底是在帮谁?!快跑!” 安娜毫不退让。“我是当真的。我不走,除非看见他妻子安全了并且你不伤害他。” 史朗斯基脸上现出狂怒的表情,有那么一刻,安娜在想他会把她和路金都给杀了。 “求求你,埃历克斯。” 他火冒三丈地说道:“去那车子那边。那女人就在车里。带她到这边来。快一点。我可不能整晚在这里。” “你不会杀了他?” “不会。现在快去!带他的妻子过来。” 她转身朝修道院方向奔去。 史朗斯基用枪指挥着路金。“跪下来。然后趴在地上。” 路金脸色一下子转白。“你想杀了我?” “趴下,不然我现在就打掉你的脑袋。” 路金跪下来,然后趴在雪地里。“如果你想杀了我,那么现在就动手吧。在我妻子来以前就动手。我不想让她看到这场面。” 史朗斯基将枪管顶在路金的脑后,跟着扳开了保险。 很长的时间里他犹豫着,最后他狠狠地说道:“我很想毙了你,但不是这一次,路金。我想你算是捡回了条性命。我也讲不清为什么会放过你。但我告诉你。今晚过后要再让我看见你,你就死定了。” 史朗斯基听到背后有声响便急转过身来。安娜从修道院的墙脚阴影下奔出来,并紧紧挽住路金妻子的手臂。 他们跑到一半时,史朗斯基大吼道:“够了!让她自己一个人过来。” 安娜松开那女人的手臂。史朗斯基已经开始朝修道院移身了,那托卡雷夫仍对准着路金。他跟路金的妻子错身而过,然后朝安娜大叫道:“回车里去。” 她迟疑了一秒钟,好象是要确认路金和他的妻子安全了,然后她转身就奔。史朗斯基开始跟着她,倒退着身子,那枪仍瞄准着路金,直到最后他一个急转身,朝修道院的墙那边小步跑过去。 当史朗斯基在二十米远的时候,路金霍地从雪地里跳起身子并一把抓住娜蒂亚。 “快进车子!” 他看见他妻子满脸惊恐的神色,忙将她推进宝马车里。 “尤里——这——这到底是怎么回——?” “发动车子。开到街的尽头等在那里。开的时候小心,前轮胎被打穿了。但快点离开这个鬼地方。快点,娜蒂亚,别再问了!” 他关上车门,他的手已探到左前侧的翼子板下。 他拼急地摸索着直到他摸到那个打了结的绳子便猛一抽,解开绳子。他感觉到那把托卡雷夫左轮枪随着绳结的打开而松落了下来。他将武器放在引擎盖上,然后又在翼子板下摸索着,又抽开第二根绳子,一支大口径的涅格夫照明弹枪“噗”地掉落在雪地里。 他拼命地快速动作,汗水从他脸上淌下来。他将托卡雷夫夹在胳膊下,并抓起那把照明弹枪。当他回头朝挡风车屏后望一眼时,只见娜蒂亚因看见那些武器而惊恐地瞪着他。 “快走!娜蒂亚,离开这里!” 有那么片刻,她看起来还在犹豫着,他便用涅格夫的枪把猛敲着引擎盖朝她大声吼道。 “快点呀女人!走!” 宝马车吼叫着发动了起来。 车子开始动了起来,一开始还是慢慢地动着,直到最后那射扁了的轮胎在雪地上控制住了,然后车子一下子蹿了出去。 当宝马车轰鸣着开走时,路金回头再朝修道院那边望去。他仍能看见史朗斯基的身影在墙壁的阴影下朝河那边移动,有六十米远。 有那么一刻只见史朗斯基转过身来,倾听着宝马车吼叫着驶远。路金将托卡雷夫扔在雪地里,扳开涅格夫照明枪的保险,高举过他的头顶,然后狠狠地扣了下扳机。 随着一记震耳欲聋的爆裂声,夜空中爆出一团耀眼的橙黄色的光芒,那照明弹将黑夜一洗成了白昼。 在明亮的光芒下路金看见史朗斯基停下了脚步,他的身影被照得通体透亮。他同时已转过身来,愣怔于这一骤变。 就在这同时,一辆黑色的埃姆卡尖吠着不知从何处冒出来,它的引擎声就象是一头受伤的动物在尖鸣着。当车子在路金跟前嘎然急刹住时,帕沙从驾驶座位上急冲出车门,手里握着把小型冲锋枪。 路金丢下照明弹枪,抓起托卡雷夫。随后动作一气呵成地跪下一条腿,肘臂倚在膝盖上,扳开左轮枪的保险并瞄准着。他现在看史朗斯基是一清二楚,然后就扣动了扳机。 这一枪没能击中,打飞起修道院墙壁上的石片。当他再瞄准时,一旁帕沙突地端着冲锋枪开火了,火舌从枪管里不断地蹿射出去,直奔史朗斯基,飞出的弹片将史朗斯基前面的雪溅飞起来,遮住了路金的瞄准视线,修道院的墙上霎时被打出一圈枪洞。接下来发生的事令路金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史朗斯基跟他一样的动作,镇定地跪下身子,举枪瞄准着扳开保险连开了两枪。 第一枪打飞起雪块,但第二枪打中了帕沙,帕沙惨叫了一声,滚倒在地上。 路金还想再瞄准,那橙黄色的光芒却开始闪烁减弱了,一须须青烟蹿落到地上,那光芒开始熄灭了,光线渐渐地消隐在黑暗之中。路金听到一台汽车引擎在“咯-咯-咯”地发动着。 路金忙站起身来,顾不及倒在雪地里的帕沙,拼命地朝前追,在夜色中朝着史朗斯基的方向盲乱地开着枪。 当他奔到河边公路时,刚能来得及听到汽车开走的轰鸣声。 第四十九章 拉蒙基区 莫斯科 斯戈达停在那别墅屋外面,史朗斯基、安娜和依丽娜钻了出来。 依丽娜将他们带到里面,她点起烤木的炉子和油灯,然后走进厨房里,走出来时拿着一瓶伏特加和三个玻璃杯。她为他们每人倒了一杯,手在颤抖着,然后一气喝干她自己的那一杯。 等她抬起头来瞪着史朗斯基时,脸色因气急败坏而都发白了。 “今天晚上那个样我们都会送命的。我还记得你口口声声说不会有任何事的。” 史朗斯基将一只手放在她的肩膀上。“镇静点,依丽娜。事情都结束了,你也很安全。” “安全?当我看见天空被照亮并听到枪声时,我想我今天是死定了。发生了这一切,没有半个城市的军队出动跟在我们屁股后面追真的是算我们幸运的了。这没那么容易结束。你看看我,我到现在还在发抖呢。” 史朗斯基拿起他的杯子。“但你仍还活着,安娜也自由了,也没有人跟在我们屁股后面。不管怎样,我得说,今晚的结局还算不坏。” 依丽娜看见史朗斯基脸上那丝怪异的微笑,不禁气恼而无奈地摇了摇头。“要是你想开玩笑的话,那么你是在浪费你的幽默——我的神经已经被刺激得够厉害了。” 她倒了另一杯伏特加跟着又是一口吞下,然后她对安娜说道:“我不知道我更希望跟谁打交道。是跟你这个疯狂的朋友呢还是跟克格勃。这个人跟拉斯普丁一样疯狂。”她放下她的酒杯,将手搭在安娜的手臂上。“你怎么样,还好吧?” “还好。” “可你看上去不是这样。你的脸色就象死人一样。喝一杯吧,它会平静一下你的情绪。我是被彻底吓昏了,我得喝些酒压压惊。你需要洗个澡再换换衣服。我在后面的房间里有一些。我这就去拿出来再烧点热水。” 等依丽娜出去后,史朗斯基对安娜说道:“喝点吧。依丽娜说得不错,你看上去需要来一点。” 安娜没有看那伏特加。“我们在哪里?这是什么地方?” 史朗斯基告诉了她。他刚才已经介绍过依丽娜,但当时在开回别墅的途中气氛是极其的紧张和不安,好象随时会有路障或警笛声出现,大家都顾不上讲什么话。 此刻史朗斯基问道:“有什么事不对劲吗?” “我跟你说了,我还好。” “那为什么给我的感觉是你有点不一样了?我还以为把你从卢比扬卡弄出来会有一场欢天喜地的庆贺呢。可现在,你看上去象是今晚被搅乱了兴致似的。” 当她站在那里时,史朗斯基看见她两眼木然无神,便说道:“告诉我出了什么事。” “路金告诉我说你来莫斯科是要杀斯大林,这是真的吗?” 史朗斯基没有作声回答。 她站在那儿好一会儿,盯着他看,然后她说道:“要是这是真的,那么你真的是发疯了。” “你说错对象了。斯大林才是发疯了。而且你问得没错,我来这里就是要杀了他。” “你根本就做不到。这是不可能的事。你是在白白送掉你自己的性命。” “这最好还是让我对此下结论吧。” 安娜还想再说什么,但又犹豫停住了。史朗斯基问道:“是不是还发生了其他什么事?路金伤害了你?是不是这样?” “他连一个手指头都没碰我。” “你知道你今晚差点要了我们大家的命?你不能相信路金。你怎么这么傻?你应该让我趁这机会一枪把他杀了。” “他还没有坏到要被打死的程度。” 他张眼看着她并刺声笑了一下。“我真不敢相信你竟会这样说。这个人一心要置我们于死地,而你还在帮他说话。” “路金带我去看莎夏了。” 他看见她脸上痛楚的表情,便忙放下他的酒杯。“告诉我怎么回事。” 她跟他讲了他在树林里失去了她以后发生的一切。 当她讲完后,史朗斯基说道:“这就是为什么你会跟他一起在车子里?听我说,安娜,路金之所以会开恩让你去见你的女儿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叫你开口。” “可我根本无从开口帮他找到你。我想路金从始至终也清楚这一点,即便如此,他还是带我去会莎夏。他今晚做的一切,任何一个男的处在他那种情况,只要是爱自己妻子的都会这样做的。路金怕他妻子因为你的下手也跟着受到伤害。他逼不得已而想要阻止你。” “听我说,安娜。路金跟克格勃的其他混蛋没什么两样。他试图用一个悲惨的故事来打动你而让你上当而你也真的上了当。你应该让我利用那机会朝他头上喂一枪。”他摇了摇他的头。“他在跟你玩把戏,安娜。玩把戏来让你相信他。而且就算他说的是当真,要把你从行刑队手里救出来,那么你的女儿又会是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呢,关在劳改营里?” 他看见她强忍着眼泪。他伸出手抚摸着她的脸。 “安娜,我很抱歉。如果我能有什么办法弄回莎夏的话我一定会去做的,但这已经是太迟了,也太危险了,而且即使我知道她在哪里你也清楚今晚过后,路金一定会严加看守她。我不能冒这个险去救她,这样只会危及到我来这里做的事。这实在是太危险了。” 她转过身去,一阵悲伤溢上她的脸庞。史朗斯基想要再上前慰抚她但她把他推开了,他看见泪水噙在她的眼角。 “我现在不能放弃,安娜,我现在已这么接近我的复仇目标了。而路金要是以为我完了,那他是大错特错了。” 安娜回过头看着他。“你这是在一意孤行。你知道你想干的事是不可能的。现在停手还不迟。” 他笑了一下,但那笑意却一点没延展到他的眼睛里。“这已经太迟了,安娜。依丽娜在天亮以前会开车送你到莫斯科郊外的一个火车站。那里有一列货运车开往芬兰边境,你们俩个人都乘这趟火车。一个叫利贝尔的人会照应你们的。到时候依丽娜会告诉你一切。对莎夏我真的很抱歉。” 他定睛看着她的脸,她知道他的心意已决。他转身走向厨房门口。“你要去哪里?” “去吸点新鲜空气。或许你也需要一个人呆一会。” 当他打开门时,安娜说道:“你知道你要是留在莫斯科你只会死路一条?” 史朗斯基竖起他的衣领。“就象古话说的,自己播的种还得自己来收。或许这就是我的命。只要是我开始做了,我就一定要完成到底。现在没有一个人能阻止得了我。没有一个人。尤其是路金。” 第五十章 莫斯科 娜蒂亚从厨房里走出来,拿着一瓶伏特加和两只玻璃酒杯。她的手在发抖。 路金问道:“你真的认为你需要喝酒吗?” “我需要。你也一样。” “或许我应该叫个医生来给你看看。” 她摇了摇她的头。“今天晚上一个伤病员就已经够了。坐下,尤里。” 她的语气里是一种命令的口吻,这是路金以前从没听到过的。他坐在沙发上,娜蒂亚倒了两杯酒,走过来跟他坐在一起。 当路金坐在那里时,他只觉得内心一片麻木。刚才发生的一切真是糟透了。他们将帕沙留在一个他熟悉的蒙古医生的外科诊所里。一粒子弹刮擦了他的肩胛骨,但那伤口不是致命伤。那医生给他打了针吗啡,清洗了伤口,然后帕沙将路金叫到一边。 “快回去,尤里。我离开这里时会打电话给你的。去照顾娜蒂亚。她看起来气色很是不好。” “你真的没事吗?” 帕沙抬起他的手臂立即痛得咧起嘴。“我只是得学着用我的左手来喝酒了。”路金知道那说笑也是硬装出来的。他过去询问那医生。 “他失了点血,”医生说道:“但我了解这个疯子。他是打不死的。你和你妻子怎么样?你们两个人看上去都是摇摇晃晃的。” 路金不想把事情再搞复杂了。那医生知道得越少越好。但他还是让医生带娜蒂亚到隔壁房间去检查了一番。 当医生回来时他说道:“你妻子的情绪状态很不稳定。因为她怀孕了,我给了些她低副作用的镇静剂帮她放松。一定要让她吃了这药。你想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吗?” 路金摇了摇他的头。“她有没有受伤?” “身体上没有任何受伤的痕迹。她只是需要静卧休息。你怎么样?” “只是确保照顾好帕沙。要是有人问起来,你就说他的伤是因为意外事故。” 此刻路金坐在沙发上,将头埋在他的手里。他感到全身都空了,脑子里充满的只是疲劳和紧张。 “把这喝了。” 他抬起头来。娜蒂亚递给他一杯伏特加。 当他喝了一口后,她坐在他旁边望着。 “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告诉我为什么这个人要绑架我。”她看着他。“你的手又是怎么回事?” 当她瞪着他时,路金听出她话音里的恼火。 “你最好把一切告诉我,尤里。因为你要是不说,我这就收拾我的东西离开。我的生命都被置于危险之中了。还有我们孩子的生命。” “娜蒂亚……”他想去碰她,但她一把将他推开。 他明白。一开始,她的反应是害怕和惊骇,而现在是一阵气恼,因为他将他们的生活拖入危险之中了。 他软弱无助地摇了摇他的头。“娜蒂亚……工作规定不允许我……” “我是认真的,尤里。今晚这样的事后,你是欠我的,必须得告诉我一切。让你的那些工作规定见鬼去吧。幸亏那个疯子放了我,要是他不放我怎么办?” “帕沙会想法跟着他的。” “可这仍然将我的生命置于危险之中。” “娜蒂亚,这也是没办法……” “告诉我这整个真相,要么就别管我,尤里,就象我全心全意爱你一样,我现在要全心全意地离开。那个人是谁?” 路金看见她脸上的表情,知道她会说到做到的。他缓缓放下他的酒杯,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又吐出来。 “是一个美国刺客。他的名字叫埃历克斯;;;史朗斯基。他也被叫做为狼。他来莫斯科是想杀约瑟夫;;;斯大林。” 娜蒂亚的脸立即发白。她放下她的酒杯,脸上是难以置信的表情。 路金告诉了她一切。等他讲完了后,娜蒂亚站起身来并脱口道,“噢,我的上帝。” “今晚过后局面是不可收拾了。等贝利亚知道我放了那女人,他会把我抓起来并枪毙。不管我这样做是因为你的生命处在危险当中。对贝利亚来说,这没什么理由的。职责第一。而且他也会把你当作为同谋一起惩罚。” 他看见他妻子脸上痛苦的神情便说道:“娜蒂亚,你要实情,我就都告诉给你了。” “我……我不相信这是真的。” 他感到身上的汗在他衬衫里淌下。“听我说,娜蒂亚。不管你怎么看这件事,我是死定了,并且你也在危险之中。用不了多久贝利亚就会发觉事情真相的。最迟明天。我要你离开莫斯科。去你不会被发现的地方。走得远远的。乌拉尔,高加索。我会安排一些假证件的。你拿着我们所有的卢布。这是你唯一的希望。如果你留下来,你会被枪毙或被送去劳改营。走了你至少还有一个机会。” “我不要把你一个人留下。” “你必须得这样,哪怕也只是为了我们孩子着想。” “那你准备干什么?” “我留在莫斯科。要是我们一起离开,他们绝不会放过我们的。但如果我留下,贝利亚可能不会再费神找你。” 此时娜蒂亚看起来是伤心欲绝,路金看见她脸上满是泪水。她痛苦地将手臂围在他的脖子上,他紧紧地搂住她。 “别哭了,娜蒂亚。求求你……” “你不走,我也不走。” “那么想想我们的孩子吧。” 她推开他,悲泣着。路金站起身来。看着她那个样子,真比杀了他还难受。 “告诉我今天早晨发生的事。史朗斯基对你干了什么?” 娜蒂亚擦着她的泪眼。“他来到门口便硬闯进来。他将什么东西捂在我嘴上,然后我就昏过去了。当我醒过来时,他用一把枪指着我的脑袋。他说他要杀了我们俩,要是我不照他说的做。我还以为他是个逃出来的疯子。” “他有没有伤害你?” “没有。” “告诉我他带你出这个门后发生的事。” 她告诉了他,路金问道:“当史朗斯基把你带到车上时 ,他是一个人吗?” “不,有个人在驾驶座位上等着。” “什么人?” “我看不见。我仍然在头晕。一当我进到后座,他就把我眼睛蒙上。这之后我知道的就是我在一个房间里。我能记起的就这些了。” “你还记得是什么样的汽车吗。” “我……我不能肯定。” “想想,娜蒂亚。是什么样子的?什么颜色?” “事情来得太突然了。我记不起是什么样子。” “那你能想起是什么颜色吗?” “可能是灰色。也可能是绿色。我不能肯定。” “那车牌号码是什么?你有没有看见那车牌号码?” “没有。” 路金叹了口气。“你还记得那个司机的任何样子吗?” “他背对着我。” “想想,娜蒂亚。求求你了。” “当那药味过去了后,我能闻到另外一种……” “什么?” “一种清新的味道。就象香水……但我不能肯定。” “那个司机会是女的吗?” 娜蒂亚摇了摇她的头。“我不知道。我猜是吧,但我真的不知道。我们可以停止了吗?求你了,尤里……” 路金看见她脸上的紧张乏力感。她已近于崩溃了,但他需要一点线索,一点可以帮助他的东西。 “告诉我你呆过的那房间。” “我说了,我被蒙上了眼睛。” 他将手放在他妻子脸上,蒙上她的眼睛。她想要挣开,但路金紧按住她不动。“娜蒂亚,这很重要。再想象一下你在那房间里的情境。想象你被蒙上眼睛的感觉。那里的气味是怎么样的?有什么声音?” “没有……没有交通车辆的声音。我听到外面有鸟叫,但周围非常的静。就象是在乡村里,但这是在莫斯科,我能肯定这点。” “为什么你能肯定?” “当我被带到公墓时我仍被蒙着眼睛,但我在车上不会超过半个小时。但我们从哪里开出来……我就不知道了……这可能是任何地方。” “想想。你还能记起什么来?” 娜蒂亚想要推开他的手,但他仍按在那里。 “尤里,求求你……我再也受不了了,求求……” 路金移开了他的手。娜蒂亚放声哭了起来,泪如泉涌。他将她拉近身边,紧紧地抱住她。 “好了,亲爱的,好了。去卧室里,想法睡着。” 她擦了擦她的脸,将他推开。“听你讲了这一切,我怎么能睡得着?” “因为你需要。吃一粒医生给你的药片。”他站起身来,看见她脸上顿显紧张表情。 “你要去哪里?” “娜蒂亚,我得找到史朗斯基。他不会再回到这里来了,他不会冒这个险的。但如果你想要的话我可以叫一个人过来呆在这里。但别跟他说任何东西,我走后把门锁上。”他拿起那咖啡色瓶子。“这是史朗斯基用来让你晕倒的——乙醚。这是控购物品,是一种麻醉溶剂。也就是说这只能通过合法的渠道才能得到。我需要检查一下那些异议分子名单里是否有药剂员或者医生,或者在医院工作的,那些地方他们可以得到这类物品,或者看有没有被偷的报警。这不会有很大用处,但这是我能想到做的全部。要是帕沙打电话来,告诉他我去哪里。我一到办公室就会尽快叫人过来。” “尤里,千万小心。” 他吻了下她的前额。“当然。现在好好去休息。” 路金看着她走向卧室门口。她转过身来看着他,那惊惶无助的神情几乎要撕裂了他的心,然后她走进了卧室。 他将他的手按在前额上并坐在那里,心里乱纷纷。所有的事都搞糟了。那乙醚只是条极细微的线索,但他得给娜蒂亚一点希望。他必须得找到史朗斯基而且要尽快找到他,在贝利亚发现那女人不见之前。他发觉他已很难集中起精神来思考那些线索。 娜蒂亚提供的情况并不多。这或许是在莫斯科郊外一所房子里,一个没有什么交通的乡村地方;或许是个别墅。或许有个女人参与在内。这再也没什么更多的可想了。没有了。 他需要实实在在的线索。他低头看着那乙醚瓶子。目前为止,他有的线索只有这个了。 这天晚上将近十点,一架图 4 军用飞机从维也纳飞来降落在莫斯科乌诺克夫机场那积雪的跑道上。 那天晚上在那清一色的军人乘客里,有一个四十出头、身材壮实并留着平板式灰发的人。他穿着套空军上校的制服,在这一路颠簸的四小时飞行途中几乎不说一句话,一直在机舱后面他的座位上假装睡觉,不象其他军人乘客喝酒打牌,或者来回在过道走动跟人搭讪解闷。 此刻他带着长长的军用帆布袋走下铁梯,一辆光亮夺目的黑色吉斯轿车停靠在那架图式飞机旁,一名身着空军制服的年轻中尉自我介绍了一番,然后带引着那上校钻进那等候着的轿车。 离开机场差不多化了十分钟时间,在专门留作军用车辆通行的特别出口,中尉出示的证件被彻底仔细地检查了遍。不过证件一切都正常,吉斯被挥手放行。 半个小时以后,这辆轿车停在莫斯科郊外一条黑漆漆的路上。那年轻的军官朝四周张望了一下,然后微笑了一下。 “这里就是我被吩咐送你下车的地方,长官。” 那上校看了下车窗外下雪的夜景并问道:“你肯定就是这个地方?” “肯定的,上校同志。” 麦西默默地钻出车外拖着他身后那长长的军用帆布袋。那中尉看着他消失在夜色中,挡风玻璃外,雪花轻悠悠地飘落着。 第五十一章 路金将车停在基辅地铁站附近一个小公园入口处的对面。当他跨出车外,他注意到公园里的灯还亮着。他看见十几个相貌粗鄙的人在二十米外光秃秃的树那边聚在一块。他们中的许多人都是那种肤色黝黑的南方特征:乌孜别克人,塔吉克人,格鲁吉亚人,还有克里米亚来的手臂上涂着狰狞怕人的刺青图案的吉普赛人。都是些胆大妄为的不法之徒活动在莫斯科的黑市里,冒着因非法交易而会被送去西伯利亚劳改五年的风险。 他看见停在对面街上那辆生了锈的绿色埃姆卡,但却没有里佐夫的影子。 路金注意到有些人已开始收拾箱子和帆布包,将它们捆扎在摩托车的后座,或是放入停在公园外面的那些生了锈的轿车或小货车后面的行李箱里。再过十分钟,这里的人就会走空。 透过那些光秃秃的树,路金看见一个摆摊者满面黑茬茬的 胡须。这是个有着啤酒肚的胖子,一条腿短过另一条,身上穿着松松垮垮象叫花子般的衣服,一脸浓密的连腮黑须。奥列格•;;里佐夫。黑熊里佐夫。 此刻他正跟一个拎着购物袋的女人在争论着价钱。那女人拿着一听有点凹瘪的桃子罐头试图还价。里佐夫只是稳坐在那里微笑着,笑嘴里露出一口金灿灿的假牙,真可谓笑满金口,他只是一个劲地摇着头。最后那个恼怒的女人性子一发作扬臂将那听头扔入灌木丛里,嘴里不住地嘟骂着,然后别转身子走了。站在树底下的其他人都哄笑起来,里佐夫朝他们咆哮着,然后一跷一跷地过去将那听桃子罐头又捡了回来并朝那女人的背影咒骂着。 路金只是在一旁冷眼瞧着,过了一会儿,里佐夫收拾起两个破箱子,走出公园大门来到那辆生锈了的埃姆卡,他走起路来一起一落象是长了两条弹簧腿。里佐夫将箱子锁在车子的行李箱里然后转到车前面。他从大衣里掏出两个挡风屏的雨刮器,将它们装回到雨刮杆上,然后便钻入了埃姆卡。 车子喷出一大团蓝色的废气,驶离路边。路金也跟着发动了车子。 那座工房楼在列宁大街南边顶端的旁边,是战后才兴建起来的,但尽管是幢新建筑,看上去却已经显得很是破旧了。墙面是未抹上紫金泥的煤渣砖,再映入眼帘的便是一排排垂在阳台下流水冻住的冰串条。 埃姆卡停了下来,路金看见里佐夫钻出来拿出他的两只箱子,并又拆下雨刮器,然后锁上车子。他踏上楼前满是雪渍的木板阶,一跷一跷地进入工房楼里。 路金锁上宝马车,然后跟了上去。 他径直上到三楼,敲了敲里佐夫的门。一阵闩栓和转锁的响动后,里佐夫出现在门口。当他一看见路金,脸色立时发灰。 “少校……真是稀客……” 路金肩膀一顶从他身旁撞了进去。 房间是又脏又乱,但却是一个豪华物品的堆积库。车里拿出的那两个箱子此刻开着盖,里面的东西正散在外面。有荷兰的果酱大口罐和一些桃子听头以及红色的鱼子酱罐头。天花板的吊钩上吊着烟熏过的大麻哈鱼,和一块块腌过的鲱鱼干。在桌上,路金又看到半打的乌克兰香槟酒和两公斤左右的鲟鱼籽。 “准备搞宴会吗,奥列格?还是我刚好打扰了你的晚餐?” 里佐夫关上了门,紧张地干舔着他的嘴唇。“我该怎么说呢,少校?” “活捉证据是最有力的。光只是这个小玩意儿就够你去蹲五年了。”路金在箱子里捣翻着,两指挑起一条鲜红的女用连裤内衣。 “是你要穿吗?” “我留着它们是给一个朋友的。” “那肯定是给法国大使的夫人喽,没错吧?” 里佐夫紧张地干笑道。“这只是样礼物罢了。” 路金手一松,小衣服掉回到箱子里。“坐下,里佐夫。” 里佐夫推开床上的脏衣服坐了下来。“或许少校能告诉我哪来的这份荣幸能得到您的光顾?要不要我给少校张罗点什么喝的?” “你知道,我一直为此感到惊讶,里佐夫。” “什么?” “我们肯定是有着这世界上最严密的边防线,可是象你这类的人仍然能设法倒进各种各样的东西。” 里佐夫阿谀地耸了耸肩。“少校是最清楚的,要是我能为莫斯科的人民提供点服务,这会让我心里感到踏实。我其实是把它当作为一种社会服务工作,而不是违法乱纪。” “我肯定审判官是不会这么认为的。只要有利可图,里佐夫,你会把你的老祖母也给卖了。你是个无药可救的无赖。”他从口袋里掏出那个咖啡色瓶子,将它放在桌上。 “那是什么?” “乙醚。你应该听到过乙醚,一种用来麻醉的化学液体。” “我知道乙醚是什么。”里佐夫指了指那瓶子。“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知道在莫斯科怎么得到乙醚吗?” “不知道,但我想少校会告诉我听的。” “除非你是个医生或医院的保管员再或者是在有关的化工制造厂工作,一般你在外面是买不到的。这是被严密控制外流的物品。” 里佐夫耸了耸肩。“这世界真的是每天可以学到新东西。但这跟我又有什么相干?” “要是有人想要小量的乙醚而且是急需,毫无疑问你在黑市的那些朋友会为了一个好价钱而去设法弄到手的,对不对?” 里佐夫抿了下嘴,朝那瓶子点了点头。“这是从黑市上买来的吗?” “或许是。或许是从医院或门诊所里偷的。” 里佐夫耸了耸肩。“我只是听说有些非法打胎的诊所从黑市买这东西。” “你的朋友里谁会这么大胆去偷这个?” 里佐夫摇了摇他的头。“少校,说真的,这类东西我是一点都不知道。讲到食物和酒,我当然是清清楚楚。但医院里的药品,我是碰都不碰。在劳改营里呆五年是一回事,为了偷禁止的化学药品而被喂一粒子弹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回答问题,里佐夫。我可没兴致陪你兜圈子。这事很重要。谁会有这个胆子去偷这东西?” 里佐夫叹了口气,将一只手放在他前额上,思索了一会儿,然后抬起头来。“或许是克里米亚的吉普赛人。也或许是土库曼人。他们都是群亡命之徒,专门跟药物和药品打交道。只要觉得有好处,他们都敢从警察的盘子里偷走食物。” “给我名字。” 里佐夫摇着他的头笑了起来。“少校,斯大林可以为我作证,我是离那伙人远远的。他们不但胆子大得疯狂,而且是群危险的人物。把他们送去劳改营他们都不怕。就象蛆一样,他妈的在粪屎里,他们也照样能生长过日子。” 路金一拳狠狠地砸在桌上。“名字!里佐夫。我要名字。他们都是你的相识。你们一起在黑市里出入。” “我以我死去的母亲在天之灵发誓,他们里面我一个人也不认识。而且即使我认识他们而告了密,他们会把我的卵蛋捏粉碎的。” 路金一把揪紧这个矮胖子将他提起身来。“你真的是个没有廉耻的说谎无赖,里佐夫。你的母亲现在还活得好好的,她在基辅。” “我是不跟这些人打交道的,少校。药物,药品,这类东西风险太大了。我,我只是守紧在吃的和穿的方面。” 路金环顾了下屋子。“你喜欢住在这里吗?” 里佐夫迅速扫了下这肮脏、窄小的单元,腔调油滑地应答道,“当然,我热爱这里。“他看见路金的脸色不对劲时,便忙改用恭敬的语气答道。“住得不很舒服。” “比西伯利亚冰冻角落里的小木屋还不舒服吗?” “也差不多一样冷了,相信我。那些暖气管道从来不工作。不是我乱抱怨,真的,冬天里,你的卵蛋就象两粒冰弹子。” “里佐夫,你那脑袋瓜放明白些,我来这里可不是跟你说笑逗着玩的。” “您不会送我去西伯利亚的,路金少校。您的心肠太好了。再说我又做什么了?” 路金朝床上的那两只箱子点了点头。“如果我去汇报,这就足够判五年刑了。起诉官心情不好的话那就是十年。要是我再建议一下的话还可以更长。而如果你不合作的话,那么相信我,我肯定会那样做的。” 里佐夫的脸顿时失去了血色。“少校——” “好好想一想。象你这样的老狗是禁不起几下折腾的。去跟你的黑市朋友好好谈谈。用上你所有的聪明和狡猾。要是有人在近几天里买过乙醚,我想要知道这方面的情况。” 他看见里佐夫不解地皱着眉头便说道,“有人用这犯下了一起严重的罪行。别让我失望,不然的话,我发誓,我会送你上早晨去荒原天国的劳改囚犯列车。” 他松开这个矮胖子,将那空瓶子放在桌上。“拿着这个。它或许会帮你的土库曼朋友回忆起点什么。告诉他们我的话,要是他们供不出答案来,他们会跟你在火车上一起作伴。” 他从他的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条“啪”地放在桌上。“你有一个小时的时间,一分钟也不多。打这个电话号码给我。” 他走到门口,狠狠地瞪着里佐夫。 “我是说到做到的,别让我失望。一个小时。这是生死抉择。” 房间臭得就象在阴水沟里,利贝尔也是一样的臭烘烘。 顶上眩目的灯光照耀着,他被汗水浸得浑身湿透。 他在这脏污的地下间里刚醒过来,他想坐起身来,却发觉他不能。他是躺在一个金属台上,手脚全部被皮带扎住。 他是被远处的惨叫声给吵醒的,所以用不着费很多的脑筋就能知道他是在哪里。 这是在卢比扬卡的地牢里。 他全身发痛,下巴也感到脱了臼似的。他舔了舔他嘴唇上的血。那两个人不顾死活地对他施以拳脚,对着他的腰部和胃部不住地猛击和狠踢,直打到他痛得昏死过去。 然后他们的下一个目标是他的脸。耳光、拳头打得他的头摆转个不停,到了最后又将他打昏过去。当他醒过来后,这一切又重新开始,这一次是用上了橡皮管,直到他又再一次地被打昏过去。 此刻他痛苦地呻吟着并俯视着他的身体。他的衬衫和背心都已被剥掉了,还有他的鞋子和袜子,仅留着他的裤子。在腰子经过痛苦万般的被殴后,他的裤子全因失禁而被尿湿了。 他头一松落回到桌台上。 这些他以前在盖世太保都经历过。而让他忧惧的是他清楚真正的拷打还没开场呢。那两个人只是小试牛刀先给他个下马威。真正的苦头还在后面。 当他周身疼痛地躺在那里时,他尽量集中思想估量着他的抉择。看来他真的没什么余地,只有老老实实地告诉鲁穆尔卡一切。那然后呢?这个人很可能会宰了他。他猜度着鲁穆尔卡已经知道些什么。一定非常少。不然的话,为什么还要把他带到这里来?他是在刺探,想要找到答案。 他可以咬住牙关装痴弄傻而寄希望于鲁穆尔卡会倦怠于审讯而把他放了。但是他猜想鲁穆尔卡可不是那种会精力倦怠的人。除此之外,这个王八蛋看起来十分乐衷于施刑整治别人。 利贝尔在莫斯科有上层关系。会有人出面干预的。但什么时候呢?到那时说不定太晚了。招供了对麦西是没有好处的。而麦西的朋友就要倒霉。最要命的是,依丽娜也得倒霉。 这个念头不禁使他忧思顿起。现在身陷囹圄,他是没有办法通知她了。 但他不想招供。他不想出卖依丽娜。而且,鲁穆尔卡不能杀了他。他只需要坚持住,矢口否认一切。 门“咣铛”一声打开了。鲁穆尔卡走进房间,跟在左右的便是那两个殴打他的人。 “你重新考虑过没有,利贝尔?” 汗珠从利贝尔的脸上滚落下来。他嘶哑着声音说道,“我跟你说了,你完完全全搞错了……;我是一个守法、无辜的人……你的上司要知道这一切;;;;;;;” 鲁穆尔卡一步跨近紧捏住他的双颊。“给我听着,你这个犹太矮子。我可没这个耐性和时间来跟你捉迷藏。你要么招供,不然,我发誓,你在盖世太保遇到的那些跟接下来你碰到的款待相比根本就算不了什么。事实上,利贝尔,我可以跟你保证你是永远出不去了。” “实实在在的……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谈什么。” “那就让我们再努力一下来加以改变。” 鲁穆尔卡朝角落里的一张桌子走去。利贝尔支起他的脖子,惊恐地看到一排列刑拷的大大小小器具,他立时全身冰冷。 “我一直发觉到目标点集中到一个男人的薄弱处就是一个最好的突破。” 鲁穆尔卡挑了一样模样古怪的小器具,两个小小的杯状金属勺,里面衬着皮垫,尾端则是个螺纹绞柄。 “一样我们从沙皇秘密警察那借来的小玩意儿。他们觉得这东西最有效。它是睾丸夹。知道它作什么用吗?旋紧这个柄,它就可以紧到将一个男人的睾丸夹裂。把它们一裂为两瓣。不过这要慢慢地,很慢很慢地,很痛苦很痛苦地。我们就来试试这,好不好?” 鲁穆尔卡转身对着那两个人点了点头。一个人将他的口封上,而另一个人则将他湿透了的长裤和衬裤给扒掉。 鲁穆尔卡走近过来,利贝尔惊骇地睁眼看着,那个小器具下伸到他的阴囊下,随即合拢上了。 利贝尔的牙齿禁不住地打颤起来。被蒙着嘴的他拼命地挣扎着。 鲁穆尔卡绞紧着螺柄,那器具包着利贝尔的右睾丸夹紧起来。 这是种极度之至、令人虚脱的痛苦,利贝尔只感到象是个电极头触到了他的脊梁骨底下。他的脑袋都要被这剧痛给炸裂了,他只看到眼前金星乱烁,并感到胃在翻涌着。 他的嘴在他的口封带后面惨叫一声,人便昏厥了过去。 在莫斯科北面德古尼诺区,有所大屋子是座砖木结构,曾是有钱有势的沙皇官员的宅砥,但现在它是一副破破烂烂的样子,屋顶也漏了。 麦西坐在那二楼一个单元里的那简陋的前厅里。屋子里空荡荡的,只有一张桌子,和两把椅子。其他的家具是隔壁窄小的卧室里一张铁床和一个衣柜,不过在床边的一个盒子上却有一台新的电子管收音机。这地方散发着一股垃圾馊气味,而且非常冷,尽管屋角有一个烤木炉子在点燃着。 麦西已经换掉了他的制服,此刻他戴着顶布帽,穿着一件粗布、袖边磨损的衣服,外面套着大衣。在他前面的桌上是一碗卷心菜汤和一些新鲜面包,但他没理会那些食物,而是全副心思集中在摊在食物旁边的莫斯科地图。 坐在对面的那个人倒了两杯伏特加,并大剌剌地用俄语粗声问道,“你能不能告诉我这到底是什么鸟事吗,美国人?” 麦西翻起眼睑看着。眼前这个人是个大个子,身板极其壮实。他的脖子上扎着条油乎乎的羊毛围巾,他的那件黑色衣服已经磨破并油蹭得发亮了。 他是麦西六个星期以前从慕尼黑派遣过来的前乌克兰党卫军上尉。这就好象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当这个人把他带进这单元时,麦西都差点认不出他了。这人看上去变老了;他的下巴是不曾剃刮的胡须,眼睛里是那种生活在恐怖压力下的特有的紧张眼神。 麦西冷冷地说道,“你收到发给你指示的讯号了。” “从美国之音。它说要全力配合你,这是头等重要的……” “那么这就是你需要知道的。告诉我有关那个别墅的情况。” 在党卫军的战争生涯教会了这个乌克兰人绝对服从命令。他点了点头并指着地图上的一个地方。 “瑟吉现在在那里,监视着这块地方。从目前看起来,住在里面的人还没有撤离。” “有多少人?” “瑟吉看见两个,他认为是你要找的那对男女,但讯号说还有另一个女人。他没看见她,但她有可能在里面。” “我可以跟瑟吉电话联系上吗?” 那乌克兰人大笑起来。“听着,这里是莫斯科,不是慕尼黑。我有这块象垃圾场的地方还算是幸运的,这是一个月前我找到工作后得到的。这里他妈的连卫浴设施都没有,我得小便在水斗里,这样不用再跑到楼下的厕所里。瑟吉和我唯一的联系方法是通过楼下厅道里的付费电话。要是瑟吉想跟我联络,他得开车到离别墅五分钟远的一个村庄里的电话亭。”这个人耸了耸肩。“条件不帮忙,而且很难搞监视,但你只有这些。” 麦西看见他脸上抽紧的表情。这个人是在过着一种惶惶不安的日子,一直害怕着哪天会被抓。 “你们混得怎么样?” 这个乌克兰人哼声笑着。“慕尼黑就象是前辈子的事了,但我们很幸运混到这个地步。你的那个跛脚芬兰飞行员把我们扔在离我们的目标区两英里远的地方,他妈的在一个沼泽地里,化了我们半个晚上走出那泥沼地。我想那王八蛋是故意的。”他耸了耸肩。“可我们还是活得好好的,这才是重要的。我们两个人都找到了工作。算你运气好,瑟吉正好是个送货司机,所以他能借到辆面包车。到目前为止,你们的人给的那些证件还管用,还没有人来找过我们的麻烦。” 麦西又掉转头去看地图。“告诉我那别墅的情况。” 那人化了几分钟的时间描述了这地方的位置和结构排布,然后麦西问道,“它离这里多远?” “乘出租车的话,是半个多小时。但我建议我们还是乘公交汽车的好。这样更保险而且不引人注目。一个小时应该可以到那了。瑟吉可以载我们回来。” “要是我们走了他来电话怎么办?” 那人耸了耸肩。“那就没有办法了。我们只能冒点风险,希望你的朋友还在那里。但要是他们动身的话,我关照过瑟吉盯着他们。”他犹豫了一下。“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我们要监视这些人。” 麦西站起身,走到他扔在地上的那个工具包边,他拿出一个又大又重的棉布包搁放在桌上。他卷开那布。里面是两把配着消音器的托卡雷夫手枪以及备用弹匣。还有一把拆开了的卡拉什尼科夫自动冲锋枪,枪托是折叠起的。 乌克兰人打量着那些武器,然后又抬头看着麦西,脸上浮出笑容。“我们要干掉他们?” “你们俩个人都受过武器训练,所以我不用再示范给你们看怎样使用这些东西。” 乌克兰人随手拿起那把卡拉什尼科夫,手势娴熟地将各部件组装起来。他检查了那子弹匣,然后喀嚓一声推入位。 “这是我的拿手武器——杀伤力强。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美国人。我们准备在那别墅把那几个人杀了吗?” “对。” “你看上去对这不大高兴?” 麦西没理睬这询问,只是拿起一把托卡雷夫和消音器。等他将武器和一个备用弹匣插入口袋后,那乌克兰人看着他。 “我不必知道为什么他们非要死,可这里是莫斯科。要是我们搅上了麻烦被逮住了怎么办?” 麦西迎住那人逼视的目光。“那别墅很偏僻,所以执勤警察不大会在那里出现,我们应该能顺利地将这事办完,过几个小时后回到这里。要是真的碰到有执勤警察出现,我们还是照样要把这事给了了,不管会有什么样的结果。然后我们就尽快离开那里。我已经在外面准备好了飞机,我会带着你和你的朋友跟我一起走。这以后,你们就自由了。” 那乌克兰人咧嘴笑了。“这倒听起来不错。很有好处呵。化点小力气不会出什么毛病的,这一个月坐在这垃圾场,都把我的屁股给磨平了。我觉得对瑟吉和我,这又象回到了老时光,杀死俄国佬。” 麦西没有作声,只是气色阴郁地站在那里,然后又拿起另一套托卡雷夫、消音器和子弹匣,将它们递了过去。 “给你的朋友留着。我们别再浪费时间了。” 路金办公桌上的电话铃响了。 他拿起话筒。里佐夫的声音。 “少校路金?” “我是路金。” “我照您说的做了。有一个土库曼人说他卖了一瓶乙醚给一个女人,两天前在喀山集市。” 路金抓起一支笔并拿过他桌上的一本便笺“他讲了那女人的相貌特征没有?” “三十朝后,家庭主妇样子。长得漂亮。黑头发。穿得很体面。我讲的那个人有时候将麻醉药和其他药物卖给那些非法打胎的诊所,但这个女人不是他的常客之一。而且她看上去卢布不少。” “那女人的名字呢?” “您在开玩笑?” 路金叹了口气。“得了,里佐夫,这还得有更多的。这种描述特征在莫斯科可以套上四分之一的女人。” “这人以前从没看见过那个女人,所以他还记得她。他记得看见她钻进一部停在街上的斯戈达。而且这女人还买了另一样药品,肾上腺素。还有一个针筒注射器。他觉得这很奇怪。我得到的情况就这些了。” 路金思索了一会儿。他知道打一针肾上腺素可以让一个人的能量激发出来而克服疲劳。在战争时他曾看到这被用过。象史朗斯基这种处境的人是很可能需要这样的药品的,用来保持精力充沛。他的心速不由得加快了。 “那辆斯戈达里面还有没有其他人?” “那人没注意。” “那汽车的颜色?” “灰色。” “车牌号码?” 里佐夫嗤了下鼻子。“少校,这些土库曼人可以在黑市买进卖出就象没人管一样,但他们很少会读会写的。车牌号码他们是不会去注意的。” “你的朋友想不起其他什么了吗?” “没有了,我发誓。” 路金将纸从便笺簿上撕下来。他知道里佐夫讲的是实话,但这仍然是太少内容去着手。而且这也许跟他要寻找的根本没联系,但这还是得去调查一下,而且要迅速。他疲倦而泄气地叹了口气。 “这不是很多。但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我想弄张出境许可证不算是过份的要求吧?” “别开玩笑,里佐夫。我可没这个兴致。” 他啪地挂上电话。当他正要走出门口时电话铃又响了。他走回去拿起话机。是帕沙的声音。 “我们得谈谈,尤里。” “这得等一下。我想我告诉过你好好休息。” “不,这不能等。这很重要。”停顿片刻,然后帕沙急切地说道,“这有关那个狼。有关史朗斯基。” “你是什么意思?有关他什么?” 又是停顿片刻。“十分钟以后在山德诺夫澡堂跟我会面。叫门时说我的名字。” “你就不能来这里?” 帕沙没理睬这个问题。 电话线挂断了。 第五十二章 那块色泽褪淡的招牌高悬在发黑的花岗岩建筑上,上写着 “山德诺夫公共澡堂”。 那两扇栎木大门紧关着。这里四周空无一人。路金将车停在弄堂外街角柏林旅馆的门外,步行走了过来。 帕沙到底在搞什么鬼? 还有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这个地方会面?山德诺夫是莫斯科的老公共澡堂之一。帕沙来这里有将近二十个年头了,而且通常是晚上,这个时候热汽室没什么人了,他也可以清静些。 他听到门背后响起一阵插销声,然后门开了。 一个中年妇女穿着件蓝色工作服站在门口。她的头发在脑后结成一个髻,她那巨大的乳房跟她的身形很不相称。“我们关门了。明天再来吧。” “我相信帕沙•;;库昆库在等着我。” 那女人迟疑了一下。她打量了他好一会儿,然后又张了张外面的弄堂,最后她做手势叫他进来。 他跨进暖融融的白瓷砖过道。那女人关上门并插上插销。 入口处的许多电灯都已被关掉了,但越过走道,路金还是能看见通向澡堂和热汽室的那些拼拢起的石阶。 那女人走进门厅口那玻璃窗后面的服务间里,捧出一条厚厚的白浴巾和一束用细绳系住的桦条。“走向那边石阶,进右边第一个门。你会看见帕沙就在热汽室里。” 路金接过浴巾和桦条。那女人又走进那服务间坐在玻璃窗后面,开始计点着堆成小山似的戈比硬币,再将它们整齐地叠成一摞摞。 路金走向那石阶。 他在半当中停下来并深深地吸了口气。他感觉着那温暖的热汽夹杂着浓郁的薄荷香深深地进到他的肺叶里,使他立时感到一阵宽松和舒坦。石阶的尽处,他注意到右边的一扇玻璃门半开着。 他走了进去。 他走进去的是一个更衣间,里面是一排排的铁皮更衣箱。木长凳围在中央形成一个方圈。在左边又有另一扇玻璃门,上面蒙着水汽,,这是通往一间发汗热汽室。透过那朦胧的玻璃,他看见一个模糊的肉色人影在移动着并听到轻微的抽打声。 在浴室里清洗身体一般是三个步骤。 第一步就是先到那热汽室出汗,在那里你用热汽蒸着并用桦条抽打着你的身体直到身体蒸得通红而且毛细孔都张开。随后你就用热的海绵搓洗着你的身体以清洁你的肌肤。然后等感到温度过高时再跳入冰水池里。而最后你就是在茶点室的躺椅上养神休憩。 路金能感觉到隔壁房间的一阵热浪袭来,在饱受了外面冻人的街上那冰冷的空气后,此刻的感觉真是舒适得很。在一张木长凳上,放着帕沙的衣服。另一张凳上则放着一个盛着滚烫热水的搪瓷面盆,很明显这是为路金留着的。 他脱下衣服,整齐地叠好放在一张凳上。他仍让那铁钩束扎在他的手臂上;它现在看起来显得丑陋而狰狞。他将那棉毛巾披在头上,并将桦条叶浸在热水盆里。 然后他打开玻璃门,步入那弥漫着薄荷香味的雾汽当中。 帕沙赤条条地俯卧在一个湿漉漉的石条凳上,脸色看上去白得吓人,一块白毛巾披在他的肩上,那包着伤口的绷带上印出一块血记。 一个秃顶年长的乌孜别克人腰围着一条毛巾,居高临下地站在他声旁。那乌孜别克人用一束浸湿了的桦叶条狠抽着帕沙的大腿和臀部。 在地上放着一个盛热水的小搪瓷盆,几块新的干净海绵和摊在一个木格里的一小叠薄荷叶。木格旁边是一瓶伏特加和两只玻璃酒杯,再旁边就是帕沙那已经有点磨损的公文皮包。那乌孜别克人停住了抽打转身看着路金。那拘谨的黄皮肤脸上,那双细缝眼斜眯起看着。 帕沙转过身来,忍着疼痛从石条凳支起身子。他看见路金,便转头朝着那乌孜别克人。 “你出去吧,依孜罕。” 那乌孜别克人点了点头便走了出去。帕沙一直等听到外面的关上了,然后朝那石凳上做了个手势。 “坐下吧,尤里。” 他的声音里有着一种不同寻常的语调,但路金从头上拿下浴巾围在他的腰上,然后坐在对面的一张凳上。这热汽室很热。他放下那桦叶条;他太累了,实在没有劲道去抽拍他的皮肤。他看着帕沙拿起一块海绵,将它浸在热水里,开始搓洗着他自己的身体,他的脸因伤痛而紧绷着,但他看上去也不急着要讲话。 路金急不可耐地说道。“你说有很重要的事,帕沙。” 帕沙研究着他的脸。“你看上去象有一个星期没睡过觉了。” 路金感到自己都快到崩溃的边缘了,但他还是勉强地笑了一下。“我想一个晚上的好觉都没有过。你感觉怎么样?” “痛得更加厉害了。医生给我打的止痛吗啡现在药效都过去了。不过这个地方还能帮我解点痛。” 他停止了搓洗他的身体,站起身来。他走向角落里的一个热水龙头,注满冒着热汽的热水在一个搪瓷脸盆里,捏碎一把薄荷叶放进脸盆里。他走回来,用手轻拍着路金的脸颊。好长的时间里他用一种异样的眼神打量着路金的脸,就象一个检查病人的医生,然后递给他那只脸盆和一块干净的海绵。 “你体内的气就象汗一样在往外流着。这样子,把自己包在这热汽里作深呼吸。你知道我们这些老浴客常说的。‘ 蒸汽浴可以让你变得更健壮更苗条。它清洗你的身体外表,也清洗你身体里的魔邪。’”他为这莫斯科的老打油诗而露出微弱的笑容。那笑容很快消退了,他的脸转而变得更加正经。“你看起来体内是中了魔邪,尤里。” 路金捧起那脸盆深深地呼吸着。那热水的芳香味就象一种香油。他将海绵在脸盆里的热水沾了沾,闭上他的眼睛,慢慢地用海绵搓着他的脸。那薄荷香味透进他的鼻孔里,那芬香的热流滑抚着他的皮肤。他停止了搓洗,睁开他湿滴的眼睛,看见帕沙张眼盯着他。 “那薄荷叶起作用吗?” “有一点。告诉我是什么事。告诉我这为什么重要?” 帕沙站起身来,提起他的公文皮包。他朝那通向更衣间的门点了点头。“来吧,我们到里面去。我有东西给你看。” 他们走进更衣间,帕沙关上了门。他走到长木凳边解开公文包的搭扣,从中取出一本红封面的文件夹,然后回过头来。 “那个狼有没有让你产生过任何奇怪的感觉?” 路金皱起了眉头。“你是什么意思,奇怪的感觉?” “有一点,我们知道他的档案复制件里少了两页。就象我以前说的,通常一名侦查员应该被允许接触所有有关他接手的案子资料。” “我说,到底是什么事,帕沙?” 帕沙停顿了一下。“我认识你很久了,尤里。我一直敬重你佩服你。我们在一起同甘共苦了很多时候。” 路金真是心急如火,“你到底想不想告诉我是什么事?” 很长的时间里,帕沙的眼睛看上去要在路金的脸上寻索着什么,然后他说道,“你当初是对的,说你不相信贝利亚。你当初的疑心也是对的,为什么他会选上你。今晚我发现这当中的奥秘了。” “我不明白。” “你是一个好人,尤里•;;路金。而且是一个优秀的侦查员。可是,他们却愚弄了你。” “谁?” “斯大林和贝利亚。” 路金莫名其妙地皱起了眉头。 帕沙在他旁边坐了下来。他转过头呆呆地望着一边,然后才转回头来。 路金不由得打量着这个蒙古人的脸。他看见的是害怕表情。帕沙并不是故弄玄虚地要慢慢告诉他。他看起来真的是害怕了。当他递过来文件时,他的手竟在发抖。 “我要你看看这个。” “这是什么?”“这是从史朗斯基的原始档案里抽出来的。” “帕沙,你可真蠢。” “先别教训我,尤里。我们无法可想了。我们现在是走投无路了,所以我跑去档案室偷了钥匙去瞄了一下那原始档案。我被一个走进来的工作人员看见了,但这已是在我得到了这两页文件以后。” “帕沙……” “听我说。要是我被抓起来,也不是什么更糟的事。对我们两人来说,事情再坏也已经坏不到哪里去了。我们已经陷入了足够深的麻烦漩涡里了。我嘛,我是横下一条心了。” “帕沙,你现在是真的把自己置于危险当中了。” “跟我目前的处境相比也坏不到哪里去。”帕沙犹豫了一下。“尤里,这文件里的有些东西他们是故意不让你看。里面有更多的内容,不过你先好好看一下我给你的东西。” 帕沙站了起来,走到门口,轻轻地将门打开。他朝路金转过头来,意味深长地看着他的脸。 “我现在想让你一个人呆一会儿。好好看一看,仔细读一读,尤里。过一会儿,我们再谈。” 门合上了,帕沙走出去了。 路金打开案卷。 这里面只有一张照片和一页旧得发脆变薄了的纸。 路金先看那照片。照片很旧都已经发黄了,它的周边也已磨损了。照片上是一男一女,在对着镜头笑着。那男的长得很英俊,脸修刮得干干净净,那是一张五官阳刚如雕塑般的脸型,却又有着双温柔善良的黑眼睛。那女的则是一头金发,十分美丽,高高的颧骨,那是张坚毅、果敢的脸。她坐在那男的膝盖上,双臂围着他的头颈。两人模样很是般配,他们看起来很幸福,而且显得非常恩爱。 从这对夫妇的衣服款式来看,路金猜想这张照片是在二十年代末三十年代初的时候拍摄的。 他翻过照片,看见右下角有一个蓝印章,注明了拍照的照像馆名字,是在马克思大街上的一家像馆。这对夫妇的容貌有几分熟悉的影子,他猜想他们是史朗斯基的父母。但他又有着一种奇怪的感觉,以前在什么地方他看到过他们的脸。他猜想他们可能是党内著名人士。 他将照片放在一边。 那张纸简略地叙述了史朗斯基的家庭背景。他真正的家族姓是斯代弗诺维奇,他的父亲是一名住在斯摩棱斯克的乡村医生。报告陈述奥格浦——克格勃的前身,受命拘捕他和他的家人,但原因是什么却没写。 照报告上讲,这名医生顽抗拒捕并且还试图逃跑而被打死,他的妻子企图协助他逃跑也被枪决,三个孩子被抓了起来并且被令枪毙。医生和他妻子的死亡令是由约瑟夫;;;;;;斯大林亲自签发的。 这有点令人不解。如果史朗斯基是这三个孩子中的一个,他怎么又活了下来呢? 又一次地,路金仔细地阅读了这份档案,这一资料从许多方面来看并没什么重要的。这场悲剧性的家庭变故只是使他更清楚地明了史朗斯基身上想要报仇的强烈动机,其他的就没什么意义了。里面并没什么东西能对破案有真正帮助的,没有东西能为他指点迷津。 里面没有史朗斯基会试图在莫斯科联系的亲友名字,而且里面也没有解释当史朗斯基家里其他亲人都被镇压时,他是怎么死里逃生的。 这一切使路金感到迷茫,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只是坐在那里苦苦思索着。他点燃了一根香烟,沉思地看着眼前那缭绕的烟雾。 这里面一定有什么东西他还没看出来,一定有东西。 但是是什么呢? 还有为什么?这也是一个问题。 为什么帕沙要给他先看这份档案? 过了一会儿,门被轻轻地打开了。 帕沙站在门口。他手拿着一瓶伏特加和两只玻璃小酒杯。他满满地倒了两杯酒,然后将酒瓶放在长木登上,将一杯酒递给路金。 “拿着吧。” “你想要把我灌醉?” “不,但我想你会需要它的。” “为什么?” 帕沙研究着路金的脸。“你对你刚才看到的和读过的就没有什么似曾相识的感觉吗?” “指什么方面?” 帕沙仍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我指的是文件里那些东西给你拼回一个原已散开了的图案。” 路金摇了摇头,脑子被弄得一片混乱。“我想我还是弄不明白。” 帕沙在对面坐了下来。他将酒杯放在他旁边,叹了口气。“文件里史朗斯基的父母就一点没让你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吗?他们的样子、身份?他们的最终遭遇?” “发生在他父母身上的事在大清洗时也发生在许多孩子父母的身上。我弄不明白的就是史朗斯基怎么会活了下来。档案里说这整个家庭的人都被打死了。” 帕沙缓缓地摇着他的头。“我指的不是这个,尤里。还是让我来提醒你有关斯大林的一件事吧,这件事我们克格勃里的人都知道。他有一种怪僻的心理,从一种独一无二的惩罚方式中来得到乐趣。在三十年代大清洗时,这种方式用得特别多。如果斯大林的清洗对象有了后代,他们的后代只要超过十二岁了也一律被除掉。 “而那些更年幼的就被送到克格勃管辖的孤儿院里。这当中许多男孩长大后,就被招进这同样的克格勃里。这样他们就成为一种人,是他们父母可能最不希望他们变成的那种人。是为斯大林效命的,我们党的盾和剑,他的秘密警察中的一员。完全成为当年逮捕和杀死他们父母的仇人的同伙和帮凶。这就是斯大林残忍地感到乐趣所在。”他停顿了一下。“你要知道,你被选中去跟踪并杀死那美国人是另有道理的,但你还被蒙在鼓里。这就是为什么那两页纸和照片会从那狼的档案里消失的缘故。” “为什么?” 一丝同情的表情从帕沙脸上闪过。“这很可能是斯大林关照贝利亚不要让你看到它们的。因为一旦你看到了,你就会识穿他的恶作剧。毫无疑问这是斯大林的主意来挑上你去追杀史朗斯基。只有他才会想得出这种怪邪的念头来取乐。回想一下,尤里。跟我一样你也是一个孤儿。发生在史朗斯基父母身上的事可能也就是发生在我父母身上的事。想一下你自己的生活,在你被送到孤儿院来之前的生活。回想一下你的家庭。” “我……;;我想不起来。” “你想得起来。只是你不愿意去想。你一直是要尽量从你的脑子里抹去你过去的一切东西,这是在孤儿院里被强迫这样做的,就象我一样,不是吗?” 帕沙又从他的上衣口袋里拿出另一张脆黄的纸和照片,他把照片递给路金。 “这也是在史朗斯基的档案里,它是那对夫妇孩子们的照片。”他举起了那张纸。“而这,第二张不见的纸,它说了除掉这些孩子们的命令在最后一刻被撤销,取而代之的是把他们送到莫斯科的一家孤儿院,它讲到他们中的两个,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之后给取了另外不同的名字,这当中的一个名字你非常熟悉。看一下这张照片,尤里。好好地看看。” 路金低头瞧着照片,那是两个小男孩和一个非常幼小的金发女孩,他们站在一起,天真无邪地对着镜头哈哈笑着。站在中间的也是年龄最大的那个,很明显是小时候的史朗斯基,他的手臂老成地环住两个更年幼的孩子,象要保护他们似的。 突然间照片里另外两张脸让路金心头“咯噔”一怔。女孩的年龄不超过四岁或五岁,她那白嫩的脸蛋就象小天使。而第二个男孩,他的脸赫然间令路金发觉是那样地熟悉,熟悉得叫他浑身恐怖。 路金只感到一记霹雳击到他全身,猛然抬起头来。 帕沙续说道,“那小女孩的名字叫卡蒂娅。他是你的妹妹。刚才那照片里的夫妇就是你的双亲。右边的那男孩就是你,匹提亚•;;斯代弗诺维奇,之后你的名字就被改为尤里•;;路金。你那时九岁。” 路金顿时脸如死灰。当他死死地瞪着帕沙时,整个脸都僵硬住了,全身也因为极度的震惊而变麻木了。 帕沙接着说道,“埃历克斯•;;史朗斯基就是你的哥哥。” 第五十三章 在捷尔任斯基广场克格勃总部的军官俱乐部门口,路金长长地吁了口气,然后踏上通向三楼的大理石台阶拾级而上。 他踏进的那宽敞的房间就象座小宫殿,大理石的柱子,豪华气派的枝形吊灯,地上铺着红地毯。空气因香烟雾而很是混浊,周旁都是一片喁喁语声。路金径直在人堆里撞出一条路走到吧台跟前,叫了一大杯伏特加,但当那穿白色制服的服务员为他倒了酒后,他又说道,“我改变主意了,给我一瓶。” 他拿着酒瓶和杯子走到窗户边一张空桌边坐下。 他对身后吧台那边的嘈杂声恍若未闻,只是给自己满满地倒了一杯酒,然后一口吞下。他一连喝了三杯,又开始倒第四杯,到了此时,他才发觉自己全身在发抖。 他感到全身冰一般的冷,感到冷汗在从他的太阳穴两边渗出。他感到一阵愤怒和极难说清的复杂情感。他感到…… 他不知道他还感到什么。 他静坐在那里,茫然地盯着窗外。克格勃总部那巨大的楼影矗立在广场的尽头,被警卫探照灯那柔和的光线照映着。很长的时间里,他一直盯着那幢建筑物,直到他发觉两眼变模糊了。 突然间他才发觉自己的眼睛在流泪,顿时一阵巨大的悲伤盖住了他整个身心。他实在难以相信帕沙告诉他的一切。 那照片里的男人和女人是他的亲身父母。 那小女孩是他的妹妹卡蒂娅。 埃历克斯•;史朗斯基是他的哥哥,米契亚。 路金自己的名字又是叫匹提亚•;伊凡•;斯代弗诺维奇。 但是现在他读了文件里那第二页,他知道这确实是事实。他颤抖着,一阵愤怒腾然升起,难以填平他的内心,涌升着几乎都要让他窒息。他又一口吞下第四杯,又再接着倒下一杯。他的脑子一片模糊。慢慢地他脑海开始清晰了。他绞尽脑汁要拾起过去的记忆,那记忆是他在莫斯科孤儿院时一直被强迫堵塞住,现在他要回忆起那些他一直试图忘掉的过去;此时此刻除了回忆,他什么也不想做。 那天他去领安娜•;克霍列夫的女儿,当他看见那两张晃在孤儿院窗口消瘦的小脸时,他就在战栗着,他战栗是因为他过去也是这样。他记得自从他哥哥逃走后,他就一直趴着窗口看着,一直企盼着,企盼着米契亚会回来,企盼着米契亚还活着,但是他们告诉他米契亚死了。 没有死。 还活着。 他受骗了。卡蒂娅受骗了。 路金只感到情感澎湃,他觉得他的头都要被那奔涌的血管给爆裂了。 他对那个是他父亲的男人能回忆起的事已经没什么了。但对母亲的回忆就比较清晰点。路金还是个小男孩的时候,她带着他一起在树林里散步。那是在夏天,她去采花。一只手牵着他,另一只手牵着他哥哥。那个是他母亲的女人俯视着他微笑…… 再想想。 记起来了。 然后他清楚地看见了他哥哥的脸,就象一张帘子从他的脑海里掀起,是照片里那同一张脸。 史朗斯基。 在塔林检查站他就发觉那张脸有一种奇怪的熟悉感。 记忆中的薄雾散开了,他记得那天那两头狼跑过来,他奔到他父亲的怀抱里。 “狼,爸 - 爸 -!” “哈!他看见什么都怕,”米契亚笑道。 “那为什么你也跟着跑来?” “那是因为你在跑啊,小弟弟。我拉你都来不及。” 他的父亲带他们进到那温暖、幸福的屋子里,他的妈妈哄呵着他们。而之后,就在同一天夜里,他躺在他的床上,暴风雨来了,他又听到那狼的声音,在树林里嗥叫着,米契亚的声音从黑暗的房间里传过来,“你怕吗?” 卧室的窗子外面,电闪雷鸣。路金开始哭了,他害怕那雷声和闪电,还有那狂猛的暴风雨中外面的树林里那嗥叫的野兽。 “别怕,匹提亚,米契亚会保护你的,来,睡到我这边来。” 他过去钻到他哥哥身边,仍在哭着,米契亚的手臂围住他,把他紧紧抱住。 “别哭,匹提亚。米契亚会一直保护你的,要是有任何人或任何野兽想要伤害你,我会把他们全部干掉。你明白吗,小弟弟?等妈妈有了小宝宝,米契亚也会保护宝宝的。” 整整一个晚上,米契亚一直紧紧地抱住他,温暖而安全,而且舒适。 米契亚—— “我真奇怪你居然还有时间在这悠闲。是在享受这最后一刻的美好时光吧,路金。” 他被这身后的声音一怔忙转过身来,甚至还没来得及意识到他眼角里仍留着泪水。鲁穆尔卡站在那里,脸上挂着嘲笑,手里拿着杯白兰地。 路金抹了把他的脸,转过身去。“滚一边去。” 鲁穆尔卡奸笑着。“现在是不可以跟同行军官这样说话了。你应该变得更加尊重有礼貌点。怎么了,路金?是不是在担忧等贝利亚知道了你不能向他交差,会有什么样的事发生在你和你老婆的头上?我只是猜想你或许应该知道一下那法国人仍没开口,他很能挺得住。”他举起他的酒杯并咧开嘴。“这工作很是劳人口渴,我需要先透透气,然后我会好好地修理他。但要是拷问再失败的话,那么我还为利贝尔备留了一样东西,这样东西肯定能让他的舌头松开。到那时就只能意味着一件事,路金。一旦我找到了那美国人,你就完了,而那女人也归我管了。” “我说了滚一边去。” “只是有一件事让我捉摸不定。我听说今天晚上你将那女人转到来福托福那儿去了。但你知道奇怪的是什么吗?那边的监狱没有记录显示收到过她。为什么会那样?” 路金没有回答,鲁穆尔卡凑近身子,威胁道,“要是你想把她藏起来不给我,我肯定会让你的脖子矮上一截的。那女人在哪里,路金?她在哪里?” 当路金瞪着眼前这个人那张脸时,他只感到一阵巨大的无法控制的愤怒涌起。 “你知道你让人讨厌的是什么吗,鲁穆尔卡?你和你的那类人都是克格勃的渣滓。你们都是满脑子血腥的禽兽。象所有的禽兽一样,你们就喜欢看别人受折磨。你这王八蛋,你连一丁点怜悯心都没有。你想要知道那女人在哪吗?这就是给你的回答。” 他抬手将他的酒泼在鲁穆尔卡的脸上。 鲁穆尔卡暴怒地扔掉他的酒杯,探过身来一把抓住路金的衣领,朝跟前一拎,一拳击在路金的脸上,将他打翻在地。 当路金倒在地上时,鲁穆尔卡已移上身来要施杀手了。对一个体躯庞重的人来说,他身手移动得算是够快的了,但是用来对付路金却还快得不够。 路金爬起身,低头一闪,鲁穆尔卡的拳头挥了个空。路金瞅准机会,将他的手朝上一挥,那铁钩一下叼住鲁穆尔卡的前臂。 鲁穆尔卡的眼睛圆睁着,他痛得尖叫起来。 路金象在拉咬了钩的鱼一样将他牵拉到跟前,他的膝盖狠狠地顶上鲁穆尔卡的腹部。路金甩手拉出钩子,鲁穆尔卡痛得大叫,鲜血喷到地毯上。 鲁穆尔卡倒在地上,仍痛苦地叫着,几个军人上尉冲过来要架开这搏斗。 路金怒喝道,“别拦他。” 那几个人看见路金暴怒的脸上怕人的神情,便止住了他们的脚步。 鲁穆尔卡仰瞪着他,眼里满含着杀气,脸痛得都扭曲了。“明白一件事,路金——我会找到那狼的。你听见我说了吗?我会成功的,你只有失败。到那时你就完了,路金!去死吧!” 路金从他的口袋里掏出一块手绢擦了擦那铁钩。“你也跟我明白一件事——我要再看到你在我两步之内,我就杀了你。” 他注意到整间屋子象死一般的寂静。那些脸都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有几个年长一点的、铁板着脸的军官不以为然地皱着眉。但没有人动下身子,从他们脸上的表情来看,他们明显地认为他是失去理智了。 路金转过身来对着那两个军官。“我建议你们去叫医生来别让他把地毯给弄脏了。” 然后他转回身,大步走出门外。 当利贝尔醒过来后,他开始痛叫起来。 那睾丸的疼痛令他难以忍受,那种如呕吐过后的虚脱感使他仍未完全回过神来。 突然一大桶冷水浇在他脸上,只听到鲁穆尔卡的声音在怒吼,“起来,犹太佬!快起来!” 利贝尔的嘴“唔、唔”地在那浇湿的口封带后面叫着,鲁穆尔卡俯身在长桌上。他看上去脸色通白,性子怒躁。利贝尔注意到他前臂上包着一块渗血的绷带。 “你实在是太蠢了,利贝尔,你不觉得吗?你要回答的只是一个简单的问题。是谁在莫斯科帮你的朋友?你告诉我怎样找到他们我就放了你。不仅放了你,还为你留个方便。我答应你的朋友不会受到伤害。我要找的只是那美国人。那美国人和他那个臭娘们同伙。其他人我都不感兴趣。” 汗水和冷水从利贝尔的脸上直淌下,他的嘴在口封带后面直吱唔着什么。鲁穆尔卡一把将它扯掉。 “你想要说什么?” “你这混蛋……你是……;搞……搞错了” 鲁穆尔卡的脸上立时浮出了杀气。“那就随你便吧。” 利贝尔感觉到那玩意儿又探到了他的阴囊下,跟着被绞紧了,那剧痛又从他的脊椎底下穿透全身,只是这一次更剧烈。他的惨叫声长呼着萦绕于四壁,并且痛得双泪迸流。 这实在受不了…… 实在是受不了了。他备受折磨的痛叫声回荡在地下室里。 “不……;!” 鲁穆尔卡朝一个人大吼道,“把斯固普拉敏给我拿来。” 那个人从桌那边跑回来,手拿着一个注满黄色液体的注射器,鲁穆尔卡对利贝尔说道,“真正的毒剂。不管怎么样,你都得给我开口,利贝尔,但我们还是先来看看你到底受得了多少的痛,好不好呵?” 鲁穆尔卡又将绞扳旋得更紧了,疼痛感更为加剧了,一直到它激冲到利贝尔的整个身体里每一根神经末梢,从头顶到脚底心。 他又尖厉地惨叫起来。 受不了了。 他再也受不了了。这就感到他的睾丸快要碎裂开了。他想告诉鲁穆尔卡他要招供,告诉他所有一切,什么都告诉他,只要别再受这煎熬了,然后他又昏厥了过去。 当他们来到那条街上时已是晚上十一点半了。 这里没有路灯,麦西得集中眼神才能看见那辆运货车停在路尽头。那车窗玻璃都已结上一层冰霜了,但他看见玻璃上有一块被抹清了使得司机能看清车外面。那乌克兰人敲了敲边上的车窗。 “开门,瑟吉,是我。” 司机座旁的车门打开了,一个年轻人探出了头,他呼出的冷气在空中结成了汽团。他看起来人几乎要被冻僵了,尽管他身上套了件很厚的外衣,戴了顶很厚的帽子,还裹了条围巾以遮住他下半部的脸。 “这都他妈的什么时候了,队长?” 麦西和那乌克兰人移身钻进了那冰冷的车室。当那驾驶员认出了麦西后,他不由得惊道,“真是活见鬼了……!” 等他缓过神来后,他问麦西,“你能告诉我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等会儿。现在情况怎么样?” “他们仍在那里面。我能告诉的就是他们到目前还没有出动。那别墅是在左边的第三个。” 麦西抹清了一块结霜的玻璃面。他看见街对面那些屋子的黑影,便数到第三幢,前面有一排树。他扭头转向那驾驶员,将告诉过他同伴的那些话再解释给他听。麦西先一个人进去。如果半小时后他还不出来或听到有枪声,他们就从前后包抄进去把事情了结。 当驾驶员检查着他的武器并旋上消音器时,麦西说道,“我要你封锁后面。” 那年轻人咧嘴一笑。“没问题。只要能离开莫斯科就行。” 麦西看着那红头发男人。“你守在前面,封住前面的花园出口。要是有任何其他人从这屋子跑出你们俩应该知道怎么做。” “你肯定你不需要我们到里面帮忙?” 麦西摇了摇头。“只要明白一件事。这个人是带着武器的,而且他是个危险的人物,非常危险的人物。所以要特加小心。” 那红发男人不以为意地咧嘴笑笑。“随你怎么说吧,美国人。但我们是党卫军出来的,记得吗?我们知道自己该怎样做。对不,瑟吉?” “队长说的没错。” “为你们着想,我希望你们是对的,”麦西答道。 他又回过头朝向那别墅。如果史朗斯基想要溜走是没有其他路可走的。要是麦西自己失败了,那么这两个人会把这工作干完的。 他检查了下带消音器的托卡雷夫。他的手在发抖着,突然间,他的胃部泛起一阵恶心使得他作呕直想吐。 那驾驶员问道,“嗨,你没事吧,美国人?” 麦西点了点头,深深地吸了口气。 他们对了下手表,然后麦西说道,“行了,我们走吧。” 他们三个人钻出了车子。 路金坐在指挥办公室里,闷着头在一页一页翻阅着轿车登记者的名单。他刚才对鲁穆尔卡的那番举动很是冲动过分。但他实在是愤恨难当。此刻他尽量把思想集中在眼前的这几张纸上。 根据法律和国内治安条例规定,所有在苏联境内的公共和私人的交通工具都得向治安机构和克格勃第二管理局申报登记。车辆牌照和拥车证是被严格控制的,这两者都是严禁批给那些严重刑事犯和政治犯的,所以路金将异议分子的名单搁在一边。 他刚才去了登记办公室,向那负责的官员出示了贝利亚的信,十分钟以后,那人带回十页列有莫斯科市斯戈达车主登记的名单。 路金又化了十五分钟时间筛出了几个接近的怀疑人。这里面倒是有十几个登记灰色斯戈达的女性车主。但路金想到的是很可能那辆要找的车是以那女人的丈夫名字登记的,要是她结婚的话。但是此刻有两个女车主名字从那名单里冒出来。 一个名字叫奥尔加•;普里娜汀。路金知道她是布尔晓埃的一名著名芭蕾舞演员,只是她的长相特征还不很象里佐夫告诉他的那一个女人。 另一个女人,名字叫依丽娜•;德佐夫,有一辆灰色的斯戈达是以她的名字登记的。她的地址在拉蒙基区,莫斯科的西南面。他知道这个地区,这是一个许多高级军官周末度假的别墅区。这倒是象娜蒂亚被关的地方。当路金读着档案里其他的一些简况时,他感到他的脉搏加速了。一个军人遗孀,依丽娜•;德佐夫年纪三十八岁,所附的一张翻印照片显示了一个漂亮的黑发妇女。他可以到第二管理局档案办公室进一步检查她的背景看看他是否能找到什么能构成她的作案动机。但他的本能告诉他是摸到了正确的途径。 当他忙着站起身时,门被打开了。 帕沙走了进来。他的脸看上去仍是憔悴苍白。 路金说道,“你怎么还不呆在家里?我要你离这件事远点。你搅上的麻烦已经够多了。” “我想看看你是不是还好。”他犹豫了一下。“我要告诉你点事。有情况出现了。”他看见路金手上的记录本。“你得到什么了?” 路金解释了那女人的情况,帕沙钦佩地笑了。“看来你掘到了金矿。你认为埃历克斯•;史朗斯基会用她的地方作为地下站?” “我能搞到手的情况就这些了,帕沙。” “有件事得让你知道。我刚刚看见鲁穆尔卡钻进一辆吉斯开出后院,他看上去一副急匆匆的样子,而且后面还跟了另外一辆轿车,里面坐的都是些面相凶恶、个子粗壮的家伙,都是全副武装。我打电话到那些地下室。很明显,这个法国人被折腾得不成样子了,监狱医生得给他打一针吗啡。” 路金顿时脸色发白。 帕沙说道,“看来鲁穆尔卡可能是对的,并且看起来利贝尔也屈服了或者是被斯固普拉敏打得眼珠子都爆出来而招了供。你准备怎么办?” 路金忙抓起皮带和枪套并匆匆地系上。“跟着他们,看他们是朝什么方向跑。如果是象我怀疑的那样朝向拉蒙基,我就想法抢在鲁穆尔卡之前赶到那女人的住处。如果不是,那我就倒霉了。现在没有时间再去进一步查那女人的背景了。把那些车钥匙给我,快,快点!” “你一个人去?” “我会带几个人的。”路金撒谎道。 “那要是安娜•;克霍列夫真的在那怎么办?你准备怎么解释?” “这是我的问题。但你离这件事远一点,帕沙。这是命令。” “你忘了,我现在是拿病假。我可不用接受什么命令。” “帕沙,你就听我一次好不好?” “我不会错过这件事的任何一个环节。”帕沙犹豫着。他的脸色突然黯淡下来。“要是我们发现了史朗斯基我们该怎么做?” “上帝知道。” “要是鲁穆尔卡将他的手探到了他和那个女人身上,他们就完了。我们也完了。” 路金突然间只感到被拖入一种迷茫和可怕的失魂感觉中。这整桩事情现在被弄得如同一团乱麻,要是这是那个女人的话,他也不知道一旦他到了那女人的住址他到底要做什么。他不想让帕沙跟他一起去,但他知道争论是没有用的,而且他也没有时间。这个人对他违命也是出于忠诚仗义,而不是不敬。 路金说道,“我有一个更好的主意。利贝尔现在在哪?” “在监狱医护室里。那医生仍在治疗他。” “去找利贝尔并把他带到后院。我们带着他跟我们一起。我对那个依丽娜•;德佐夫的判断有可能是错的。让我们看看他能不能告诉我们他到底跟鲁穆尔卡讲了什么。” “听一个看守讲,他都几乎不能讲话了。” “那就让医生给他多打几针吗啡。看你能做些什么就做什么,但关键是得到那个法国人。”他递给帕沙那封贝利亚的信。“要是有人盘问你就给他们看这。” 他从桌上拿起车钥匙并疾忙冲向门口。“现在就行动。鲁穆尔卡已经抢先一步了。” 第五十四章 化了五分钟时间,麦西穿过那别墅后面的那片树木,当他钻出那些树时,他发现自己是在一个大花园的尽头,花园里尽是盖没着雪的凋萎的果树。 别墅窗子上的百页格还打开着,但窗户都闭上了,而且从窗帘后面也没有透射出光线。他能辨清左手边是一个敞开的木棚子,棚子下停着一辆轿车。 他朝前移行着,人一直没身于阴影里,小心翼翼地来到紧挨屋后门的一个碎石板地的小天井。他试了试后门,轻轻地扳着门把手。门没锁上。他慢慢推开,门稍稍“嘎”地一响,然后静静地绕着门铰链敞开了。 里面的房间是一片漆黑。麦西站在那里静候了片刻,全身绷紧着。他一边倾听着屋子里有无任何动静或什么情况出现,一边能感觉到脸上的汗在渗出。 没有动静。 这种寂静胜似雷鸣充溢着他的耳鼓。 他跨了进去。里面有一股强烈的食物馊气味道。从房间的位置和那味道他猜想他是在厨房里。 他打开手电筒。这房间宽敞且简单;只有一张桌子和几张椅子,还有一些坛罐和一个厨用的水斗。他看见前面有一个过道,过道半当中有一扇旁门。黄色的灯光线从门的裂缝后透射出来。他小心谨慎地移向那光线处,他的心在胸膛里“砰、砰”直跳。 当他轻足踏到那门口处,他踌躇着,又再倾听了一会儿。一片寂静。他扳开了托卡雷夫的保险。 喀嗒。 在一片静籁中,这轻微的声音听起来犹如一记爆炸声。 耶稣。 再一次,他静等着任何一点反应。 什么也没有。 他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推开门,轻捷地一步跨进那房中。 当他张眼寻索着目标时,他只感到一支冰冷的枪管顶在了他的脖子上。 他顿时身子僵住了,然后想要转头看个究竟,一个人从门后闪出身来。 只听得史朗斯基的声音说道,“要我可真的不想这么做,杰克。现在你还是把枪扔了。我想我们得好好谈谈。” 当宝马车开到通往十月广场的罗兹尼科夫斯基大桥时,路金抹了把脸上的急汗并瞄了下他的手表。 十一点三十分。 后座传来利贝尔的一记呻吟声。那法国人失去了知觉,他的双眼紧闭着。路金给他铐上了手铐,但这个人其实哪里都跑不了,在被打了针后仍在昏睡中。医生给了他们一些更多的吗啡,但看利贝尔那副样子,他真的已经被药剂打得眼珠子都快要爆出来了。照医生的说法,斯固普拉敏和吗啡的药效合在一起就象强力的止痛针一样但却会引人昏睡,而现在路金在想带着这个法国人在一起是不是在浪费时间。 此刻帕沙看着挡风玻璃外的前方。“照这样的速度,我们在明天天亮前能赶上鲁穆尔卡算是幸运的了。” 不知什么原因,这么晚了路上交通还是很慢,桥上堵成一片。忽然,交通慢到变成路的两个方向都塞住不动了。 “前面一定有事发生。” 十月广场就在大桥的远尽头。那边看过去象是出了什么交通事故,驾驶员们都钻出他们的车子。路金车上没有警笛,而鲁穆尔卡已经领先五分钟了。 他拉上了手刹车,帕沙想要下车,但路金将他拉住。 “呆在这里。我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路金朝前奔到交通事故处。前面只见一辆运货卡车失控横躺在大桥上,朝十月广场的方向被彻底堵住了。烂淤的雪泥路面车胎印杂乱交错,现场一片混乱。路金咒骂着。 他看见一个行人在人行道上走过来,人缩着头以避刺冷的寒风,他朝那个人大声吼问道,“前面到底出了什么鬼事?” 那人回头朝那乱哄哄的交通望了一眼,耸了耸肩。“一辆卡车堵在路上。有两辆轿车开得太快穿过大桥,那卡车为了避开它们而失重翻倒。” 路金没有看见鲁穆尔卡吉斯车的影子。这王八蛋,一定是他引起了这交通事故而后径自开走了。他急奔回自己的轿车。当他钻到里面,他懊丧地狠狠一拳砸在方向盘上。 帕沙问道,“怎么回事?” 路金告诉了他。帕沙说道,“这下可好。我们现在是再也赶不上鲁穆尔卡了。” 路金将手在脸上抹了一把紧张地思索着。在大桥的坡道下,是高尔基公园的入口。这公园一直沿着冻结的莫斯科河的河岸延伸着。再往前,在腾空的大桥底下,他看见了华沙旅店的塔状建筑,紧挨着旅店旁有一条小巷,路金知道这条小巷一直通到列宁大街。这条路径会多化去他几分钟时间,但这是他唯一能绕开那交通故障处的路线。 他对帕沙说道,“按好你的帽子。这接下来的路会很有趣的。” 他换上档,驶出交通长列,在人行道上颠簸着,灯光打足并一路按鸣喇叭,他对着公园径冲下去。 麦西坐在一张椅子上,那支托卡雷夫对准着他。 他镇静地看着史朗斯基。“这一切都结束了,埃历克斯,不管你怎么看它。利贝尔落到了克格勃手中,用不了很长时间他就会招供的。而这只能意味着一件事—— 穿黑制服的人将要光临这个地方。” “如果你认为我到了这个时候还会放弃,杰克,那么你是疯了。” “我跟你说了,一切都结束了。为什么还要这么死脑筋?” 史朗斯基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但他的声音里全无戏谑的语气。“是直觉,要是你乐意相信的话。这是这辈子的一个坏习惯。除此之外,现在放手还会白白浪费一个好机会。” 麦西摇了摇他的头。“你是在白白送掉你的命,还有安娜和依丽娜的命。” “华盛顿派你长途跑来这儿并不只是要来谈谈。你来这儿是要喂一粒子弹给我,对不对,杰克?” 麦西默不作声,但史朗斯基看见了他脸上的复杂表情。“你怎么能这样做,杰克?要杀死安娜和我?” “要是我逼不得已的话。”麦西冷冷地回答道。 “你的眼神却不这样说。你心底里并不想这么做,杰克。” “这牵涉到更大的利害关系。这不只是关系到你们的性命问题。莫斯科是巴不得你们两人活着。一旦他们人证物证俱全,他们就有足够的理由发动战争。” “照你的意思就是,要是事情出了岔子,华盛顿就要人头满地了。”史朗斯基站起身来。“你不是一个人来这里的,是不是?” 麦西平静地说道,“这幢别墅被包围了,前面和后面都封死了。没有出路可逃。” 史朗斯基沉思了一会儿,然后说道,“莫斯科又能得到什么样的证据说我来这里要杀斯大林?” “我跟你说了,他们已经得到了证据。只等找到了你们,他们就会用上这证据。” “我可不象你这么确信。再说,我是永远不会让他们活捉我的。你们认为莫斯科会告诉全世界有人钻空子潜到斯大林身边要杀死他?要这样你们是大错特错了。这是克里姆林宫丢的最大的面子。他们会紧闭上他们的嘴巴而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过。而我要成功了,他们中的有些人甚至还会感激不尽呢。” 麦西想要站起来。 史朗斯基说道,“坐着别动。” “那你不介意我抽烟吧?” “抽吧。不过动作幅度小一些、慢一些。另外,给我也点上一支。” 当麦西递给他一支香烟后,史朗斯基又坐了下来。“我从来没想到事情会弄到这地步,杰克。你和我,就象兄弟残杀。” “事情并不非得这样。你只要给我一句话,你现在就住手,我就带你和她们跟我一起回去。这样做是违背了我的命令,但我准备好了承担这风险。就象你刚才猜的,我并不想看到你们中任何一人死于非命。” “你倒是想得挺周到呵,杰克。但你怎么安排把我们带出去,在利贝尔已经出局的情况下?” “明天早晨有一架军用飞机飞往维也纳。我能为我们大家安排好证件。” “那要是我不同意呢?” “你们不会活着离开这里。你,安娜和依丽娜。” “你真的想把安娜也给杀了?” 当麦西默不作答时,史朗斯基说道,“那么你只把她和依丽娜带走,我一个人留下来完成这件事怎么样?” 麦西摇了摇头。“没有折衷的余地,埃历克斯。要么你们全部,要么一个不剩。所以我想她的性命是掌握在你手中。” 史朗斯基气苦地轻笑了一下,“我们这是活在一个什么样的可怕世界啊,杰克?我们是好朋友,而现在你却想要杀我。还要杀安娜。这真让我的心都滴血了,但你还是要搞清楚。” 他双指并拢作一个手枪的姿势。“我已经花了这么大力气要来喂一粒子弹给这个世界上有史以来最大的疯子,而你居然要我就此忘记它。你是比我还要疯狂。” “我跟你说了原因。华盛顿担不起这个风险。” “而你只会照华盛顿吩咐的行事?” 麦西焦躁地说道。“你这样子只是在告诉我我在这里白耗费时间。” 当他探手揿灭他的烟蒂时,突然他的手抬起抓住了那把带消音器的手枪。 但史朗斯基的反应和动作实在是太快了。他开了一枪,手枪飞在一边,子弹击中了麦西的手腕。 麦西痛得缩回身子,用手捂住伤处。 “你动作慢了一点,杰克。照理我应该打掉你的眼珠。或者我就应该直接结果了你让事情一了百了。” 他从衣袋里掏出条手绢扔了过去。鲜血从麦西的指缝里直冒出来,他将衣服捂在伤口上。 “埃历克斯,你是在犯大错……你就听我一句……为了安娜着想。” 史朗斯基的声音里突然透着一股冷硬的语气。“你居然还好意思提安娜?对不起,麦西,我不想再听了。站起来。” 当麦西挣扎着站起身时,楼梯响起走步声,然后安娜出现在门口。 当她看见麦西时,她惊张着嘴巴,想要说什么,却又一字说不出,她的脸上显出震惊无比的神色。 史朗斯基朝她转过身去。“我会等一下再解释。去拿一些水来照应麦西。然后叫醒依丽娜。我们得离开这里。” 五分钟以后路金抄道冲到列宁大街上,然后开向拉蒙基区。 帕沙想要唤醒利贝尔,狠狠地抽刮着他的耳光,并凑着他的脸大喊大叫着,但这个法国人仍耷拉着脑袋毫无反应。 蒙古人沮丧地说道,“该死的,这没用,我们带着他真是浪费时间。” “再试试!” 他又试着,但法国人只是在他的昏睡中呻吟着。 路金懊丧地咒骂着。“别管他了。” 郊外的交通车辆变得稀少了,路面上积盖着一块块硬雪滩。当他们开到罗蒙诺索大街的十字口并转右后,路金看见前面一百米远另一辆车的尾灯。 当他缩短距离后,他看见那是辆黑色的吉斯轿车,而在它的前面还有另一辆大轿车。 帕沙说道,“我想我们还是撞上大运了。” 前面的两辆轿车在雪地上飞快地行驶着,但路金的车有防滑雪链,而且宝马车又有着强劲的引擎。他踩紧了油门,并将车朝旁横移了一点以便看得更清楚一点。领头的那辆轿车绝对无误地也是吉斯。 帕沙说道,“要是这是鲁穆尔卡,而你抢他的头,他会吐血的。” “我又能有其他什么法子?” 帕沙咧嘴笑了。“没有,不过我倒很想看看这个王八蛋看见我们时他的那副嘴脸。来,让我们看看。” 路金一踩油门。起初的那瞬息间,宝马车的轮胎飞转在雪滩上,给人一种倒转的视觉,随即那雪链咬住了地面,那强劲的引擎一记猛吼,路金将方向盘打向左。 他超过了后面的那辆吉斯。里面是四个粗壮的清一色衣服的人,当宝马吼叫着从旁超过时,他们朝它扫了一眼。 而然后一下子,路金跟领头的吉斯并驾齐驱了。 他朝右迅速扫了一眼,帕沙也跟他一样侧头看了看,先是睹见那驾驶员,然后是鲁穆尔卡坐在乘客前座位上。路金又踩了下油门,宝马车一发劲蹿向前面。 那驾驶员和鲁穆尔卡瞟了眼越过他们的路金。 有那么片刻,鲁穆尔卡的脸被朝后闪的路灯的光线晃照了一下。当他看清路金的汽车时,脸上是一副惊讶、不可思议的表情。 帕沙摇下他的窗子,倾出身子朝着鲁穆尔卡伸出他的中指。“好好坐稳了,你这粪桶。” 鲁穆尔卡的脸立即被这个手势激得变色,然后他的脸扭曲了,当宝马车疾冲向前时,只见那张激怒的脸被一甩而过。过了片刻,路金又回到车道上,但仍保持着高速。 帕沙靠回座椅纵声大笑。 路金说道,“你非得总要这样吗?” “去他狗娘养的。我才不管它什么后果呢。” “你这蒙古人,你是无可救药了。” “这是血统注定的。老祖宗是成吉思汗,你有什么办法?” 利贝尔在后座呻吟了一声,似乎要醒过来了,但然后又昏睡过去。路金瞄了眼后视镜。 后面的两辆车已经在拼命加速,要追上他。路金感到他前额上已在滴汗了,他问帕沙道,“还有多远?” “我想还有四公里。保持速度,要运气好的话,在那些王八蛋追上我们的屁股前我们刚好能在别墅办完我们的事。” 史朗斯基吹灭了油灯,整个房间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他打开手电筒,另一只手握着托卡雷夫。他将光束照在屋子的一个角落上。 麦西坐在地板上,他的手被反绑在身后。安娜和依丽娜挤缩在一起坐在他旁边。她们都穿好了衣服,依丽娜的脸因害怕而变得惨白。史朗斯基对麦西说道,“你让她们抽身离开怎么样?我自己另找机会。” 麦西避开看安娜,他说道,“我跟你说了,我不能这样做,埃历克斯。” “你是个混蛋,麦西。她们已经跟这件事没关联了。这样做有什么伤害?” “我得到的命令……” 麦西看见安娜直瞪瞪地看着他,她的脸上显出受伤害的表情。史朗斯基已告诉了她麦西为什么来这儿,他看见她脸上难以置信的反应。 麦西突然说道,“安娜,我很抱歉。我不想这么做。如果埃历克斯一意孤行我们全都得死。他必须得停止这件疯狂的事。” 她的脸上闪过伤痛无望的表情,她将头扭向一边。“我觉得这已经不重要了,不是吗,杰克?这已经不重要了。” “快叫他住手,因为只有这样我们大家才能活着离开……;你们没有什么出路可以逃了。” 安娜未及回答,史朗斯基怒声说道,“住嘴,麦西。你要再发声音,那就是你的最后遗言了。” 他关掉手电筒,移到窗子边。他静等着直到他的眼睛适应了周围的黑暗,然后拉起窗帘露出点缝朝外张望。月光下,前园呈现着一片诡谲的寂静。他睹见一条人影在院门口一闪,然后就不见了。他将窗帘放回原处,又打开手电筒并照着麦西。 “你在外面有多少人?” 麦西没有作答。史朗斯基扳开托卡雷夫保险,瞄准着麦西的头。“你要再磨蹭,我就崩掉你的头。多少人?” “有两个人。” “他们是什么人?” “是几个月前我们空投的间谍。” “说得再详细点。” “他们是以前的乌克兰党卫军人。” “你居然会挑上这种货色来作搭档,杰克。真是让我吃惊。” “他们要么面对战犯审判,要么为我们工作。”麦西的声音里有着焦切的语气。“看在上帝的份上,还是让我跟他们谈吧,埃历克斯……” 史朗斯基紧摇着他的头。“你肯定他们的人数吗?你要不要重新想一想?” “我跟你说了,两个人。” “你最好还是别骗我。”他将麦西的武器扔给安娜。“他要动一动,你就朝他开枪。要是你不忍心,他就会杀了你。” 他递给依丽娜那只手电筒。 “关掉它。等我回来再打开它。给我车钥匙。” 依丽娜看着他语无伦次地说道。“我们不可能活着跑出去了。我们都会没命的……噢我的上帝……!” 这女人吓得浑身发抖,史朗斯基抽了她一记脸,厉声低喝道,“闭嘴,你就照我说的做。这样兴许我们还可以留着性命离开这里。车钥匙。然后关掉这手电筒。” 依丽娜摸索着寻到车钥匙,将它们递给史朗斯基,然后关掉了手电筒。房间又一下子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他们听见门轻轻地嘎吱一声,史朗斯基离开了房间。 厨房里是一片漆黑而且非常的冷。 当史朗斯基迈进里面,他看见那扇通向外面的门半开着。他无声地穿过房间朝后园张望着,手中紧握着托卡雷夫以备万一。 在皎洁的月光下,积雪的花园呈一片灰白色。他的眼睛在树林和汽车处探索了很久,想要感觉到点动静,但只见静止的阴影和黑暗。 他不知道麦西讲的是不是真话。外面很可能是超过两个人,他们可以隐身在任何地方,但只有一个办法可以搞清楚。 他扳开了托卡雷夫保险,将他身子紧贴在地面爬出门。过不一会,他匍匐爬过冰冷的天井碎石板地,一直来到那木棚子。 他静趴着看有无任何动静,当没有什么异样时,他站起身,打开驾驶座旁的门,将钥匙插入发动孔,然后让车门半开着。 他刚想往前移身,只听见他身后传来一记轻微的咯嗒声,一个声音在用俄语讲话,“放下武器,把手举起来。然后慢慢地转过身来。” 他扔掉了托卡雷夫,武器掉在地上。他转过身去,看见一个年轻的人站在十英尺远的阴影下。 那个人迈步走出阴影。他身材壮实,手里握着一把手枪。那人咧嘴笑着。“我很佩服你,你移动得非常灵巧,但还是灵巧得不够。我的那美国朋友在哪?” “在屋子里。” “死了吗?” “我想,还活得好好的。”史朗斯基朝花园里点了点头。“你们应该是两个人。你的同志在哪里?” “你很快就会看到的。转过身,到屋子去。我警告你别耍花招,我可是个神枪手。” “随你怎么说吧。只是有一件事你疏忽了。” “噢?是什么?” “这个。” 那支带消音器的奈琴特露了出来,并喷了下火。那人毫无机会反应。这一枪准准地打在了他的鼻梁骨上,他朝后跌在汽车上,然后软软地滑倒在地上。 史朗斯基忙蹲下身子,静等着可能因这消音器的枪声而引起的任何反应,当没什么动静时,他拾回托卡雷夫,然后将尸体拖到木棚子后面。 第二个乌克兰人蹲在前花园的灌木丛里并竖起他的双耳。他肯定他听到了什么声响。 是什么,他无法确定。 人语声?或者是风在树林里的呼啸声。他移了移他厚实的身子,微微直起腰来。他将卡拉什尼科夫放在他一边的地上,搓着他的两腿以促进血液循环。他妈的情况到底怎么样了?那美国人这个时候应该出来了。 他看了下他的手表。 那夜光指针指着是十一点三刻。他再等几分钟,然后他就潜往那屋子。在这同时,任何人要走出那门,那就是死路一条,这毫无疑问。 很奇特,但这种气氛给他一种奇异的兴奋感。这就象过去的年代,在高加索潜行追擒赤色抵抗分子。所缺的只是他的那套党卫军制服和一支精良的德国mp-40冲锋枪。 他微笑着,拿起他的武器,又蹲下身子,静候着。 “开手电筒。” 依丽娜打开手电筒,史朗斯基站在那里低头看着麦西。“看起来你说的数目是对的,杰克。不过你已经失去了一个人。告诉我前面屋子外的那个人情况。” 当麦西不回答时,史朗斯基将托卡雷夫按在他的头上。“告诉我,不然我就不客气了。” “他的名字叫波里斯•;库瓦尔。一个前乌克兰党卫军上尉。” “他厉害吗?” 麦西点了点头。 “怎么个厉害?” “是我们训练过的最优秀的一个人。他不需要什么特加训练。在我们训练之前他就很出色了。” “武器呢?” 麦西沉默了。史朗斯基说道,“要么你告诉我,要么我把你扔出前门,我们来硬的。” “一把卡拉什尼科夫。” 史朗斯基轻轻地吹了记口哨。“那么我想我们是碰上麻烦了。”他转头对安娜和依丽娜说道。“我们从后面走。麦西也一起走。等我发声了,你们就全钻到汽车的后座,而且低着你们的头。其他的就留给我。” 当安娜站起身时,麦西抬头看着她。他们的眼睛交会在一起有好一会,他看见她脸上的表情,他们之间的所有信任都被摧毁了。 他想要说什么,想要解释,但她已走开了,朝门口移去,依丽娜颤抖着身子跟在她身后。然后史朗斯基将他拎起身并推着他跟在她们后面。 帕沙看着街道地图,路金则在驾驶着。 路金问道,“还有多远?” “下面一个弯我们就到了。” “一分钟以前你也是这么说的。” “他妈的这些街道下了雪都是一个模样。” 路金方向盘打右进到一条又宽又长、沿排种着树的路,两边都是别墅房子。他停在两条路的交叉口。那些房子都无灯光,象是无人居住。 帕沙从后座抓起一把小型冲锋枪将它横在膝腿上。 “那现在要怎么样?” 路金熄掉了车灯。只有月光洒照在雪地上泛起些光亮,这路笼罩在一片诡秘的寂静中。 “我希望我能知道。” “真要命,尤里……;鲁穆尔卡马上就要到这了!” “我得跟史朗斯基谈一谈。” “那么我倒希望他会听你,因为要不这样你就没命了。” “我想一个人进去。我要你等在外面。” “你想干什么?去敲敲门说你是来作一次拜访?史朗斯基只要一看到你就马上会打烂你的脑袋。你得另想法子。” “没有时间再另想法子了。” 忽然一道光亮在后视镜里划过,路金看见他们身后路的远尽头有车头灯光圈冒出。 帕沙朝后望了一下说道,“这些王八蛋已经赶来了。看起来我们是找对地方了。” 路金看见那些车头灯光朝他们这边而来,便说道,“你认为你能拖延他们一段时间吗?” “你的意思是朝鲁穆尔卡开火?” “在黑夜里他们搞不清发生什么事,而且不会知道谁在朝他们开枪。只要打扁轮胎就行了,这样可以让他们慢下来,然后到别墅跟我会合。” “那是假设你还活着。好吧,那就干吧。” “小心点,”路金提醒道。 帕沙钻出车子,抓着冲锋枪消失在街角。 那法国人,利贝尔,仍歪斜着身子瘫在后座上。 路金换上档,将车头转回到街上。他一边开着一边数着房子,然后他看见了那幢别墅。 灯都熄了。他又开了五十 第五十五章 乌克兰人嗅到了不祥的气息。 他不喜欢这气息,一点都不喜欢它。 那个美国人离开已经半个小时了,但到现在他还没出现。 到底怎么样了?他死了吗?或者还在房子里轻手轻脚地偷袭着他的猎物。 这个乌克兰人是一个沉稳老练的人,他可以在这冻人的花园里蜗伏上整个晚上,但这一次一种直觉让他躁动不安。 直觉告诉他事情不大妙。 就在刚才,外面街上冒出一辆轿车开近过来。他顿时紧张起来,身上的每一块肌肉都一下子紧绷着以防万一。他透过灌木丛朝街道张望着,只见一辆德国的宝马车慢慢地驶过来,那防滑雪链吱吱嘎嘎地碾压着冻硬的雪渍面。 真奇怪,一辆宝马轿车。那深漆色的车身在明净的月光下光亮可鉴。挺漂亮的一辆车。他不能看清驾驶员的脸,但那个朦胧人影肯定无误地是在朝别墅这边看,而且看上去在后座还有另一个人影。 他妈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都已准备开火了,但那辆车却开了过去。他听见这辆车转进街道深处点的车道里,接着引擎熄了火。他静等着,听见车门打开的声音,然后又是另一记声音。黑夜里这声音听起来很响,但再没听到其他什么声音了。 这里的别墅都没人居住,他猜想只是在周末才被主人用上。或许是有一个别墅主人想要离开莫斯科市区到这里过夜?或许是一个男的带着一个那在后座的女人跟他在一起?他刚才只是极短地扫瞄到后座的那个人影,他不能确定那到底是不是个女人。 妈的。 他竖耳倾听着任何进一步的动静,但什么也没听到,然后他无声地站起来。 或许他应该过去看个究竟?不管怎么看待眼前情势,他都不应该这样呆守着。他打开卡拉什尼科夫保险,慢慢地钻出灌木丛阴影。 就在他移身时,他听到一阵枪声如油爆锅似地在街上头响起。他一下子呆住了。 在厨房门口,史朗斯基朝月光下的后园张望了一下。 在他后面,安娜和依丽娜紧张急切地等着。麦西则在前头,身子已在门口外了,他的手仍被反剪着,史朗斯基将枪按在他的后脑勺上。 “你先走,麦西,”他低声道,然后转向其他人。“我们轻轻而小心地移到车子那边。不要出声并且记住我告诉过你们的话。” 他推出麦西来到那碎石板地的天井。他半蹲着,以备交火,但当没有什么异样时,他们迅速移到木棚子里,藏伏在斯戈达车边。 他打开后座门迅速地将麦西推进去,然后安娜钻进去缩在他身边。 依丽娜已经坐在前面乘客座位上,当史朗斯基闪入到她旁边的司机座位上时,他说道,“到目前为止一切还好。” 他轻轻地摇下司机座旁的窗子,然后他的手指触到了那发动的车钥匙,全身不由得紧张起来。他挂到第一档,但他的脚紧踩着离合器。他踌躇着,瞪眼观察着外面的车道以及车道后面的积雪街道。 街面上空无一人,没有车辆的影子。 这段距离大约三十米左右,要是他能迅速地起速,数秒间就能冲过这段距离。 他转动着车钥匙点火。 引擎嘎嘎地一阵响然后又熄火了,史朗斯基的心顿时一沉。 而就在这同一刻,好似所有的黑夜鬼祟都一下子喧嚣纵出。 一阵爆豆似的枪声乍然响起,就好象黑色中什么地方在放鞭炮似的,随即是一阵尖厉的车胎擦地声和急刹车声。 斯戈达里的每一个人都抽紧了身子,史朗斯基如死人般地僵硬住了。 “这搞什么鬼……?” 远处又爆发起另一阵枪声。史朗斯基忙再转动车钥匙点火,这一次引擎轰地一响发动了起来。 他打开车头灯,灯光顿时洒亮了车道。在这同时,他娴熟地松开离合器,直朝车道冲去。 当路金接近那别墅时,他全身绷紧。 他全身血往上涌,那枪火声仍在远处激烈地爆响着。他手上拿着那白布,当他探步走向那车道时,他睹见一条人影从前园的灌木丛里冒出。 一个大个子的男人,身材雄壮。他的手中有一支卡拉什尼科夫,人正朝着别墅的前门移去。 路金一下子怔住了身子。 那个人上半身隐在阴影里,他不能辨出这人到底是不是史朗斯基。 他还来不及作出反应,只听得一台引擎轰地响起发动起来,两道明亮的光束洒照在车道上。路金呆站在那儿不知如何是好。那个拿着卡拉什尼科夫的人看起来也怔住了,而然后一辆轿车吼叫着从夜色中冒出,沿着车道冲出,那车头灯光划扫过街面。 令路金震惊的是前面那个人猛然转过身来,朝着从旁蹿过的斯戈达一阵猛射。 路金忙跃身扑倒在地上,那武器一路扫射着,他听到子弹穿透金属车身的尖利声,同时从那驾驶位上也传来一阵回击的枪声。 斯戈达蹿到街上,那人握着卡拉什尼科夫紧追在后,疯狂地扫射着。 车窗哗地被打碎了,汽车歪着车身在雪地上滑行着,然后它车头突然朝右一转,甩摆着车尾冲到街中央。当它甩着车身时,一扇车后门被着这股强大的旋转力一下子冲开,跟着一个人影急飞出来落到雪地上,在街道上一路滚着。 路金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切,那个拿着卡拉什尼科夫的人仍对着斯戈达追射着,而然后,路金突然瞧见车里是史朗斯基在猛打着方向盘。 那个拿着卡拉什尼科夫的人一口气打光了子弹,他从衣袋里掏出另一个子弹匣,急速地装入枪内并打开保险。 路金弯臂拔出了他的手枪,那个人猛转过身来,当他看见身穿制服的路金时,脸上顿现出恐慌的表情。 他刚想要抬起卡拉什尼科夫,路金连发了两枪,准准地击在了他的胸膛上和脖子上,那人仰身倒翻在雪地上。 路金忙奔到街上,刚刚看见斯戈达的尾灯在雪地上正迅速地远去。 “不……!”他绝望地大吼道。 身后传来一记呻吟声,路金疾转过身,他看见那个从车里飞出的人倒在雪地里。他胸前受了伤,他的脸痛苦地扭曲着。然后他看见他的双手被反绑着。 “耶稣……;救救我……” 这个人说的是英语。 有那么片刻,路金怔怔地站在那里完全不知如何是好,然后突然间他听到叫喊声并看见有一串人影沿街奔过来,他们手中拿着电筒,朝着他这边快步跑过来。 鲁穆尔卡在前面领头,他的手枪已拔出来。“不许动!站在原处不许动!” 见鬼,帕沙哪去了? 路金急乱地转过身来,看见那辆斯戈达的尾灯已经消失了。他跪下身子,一把拎起那受伤的人的衣领,将他朝宝马车拖去。 十秒钟后路金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了。一排子弹射了过来,打飞起他前面的雪块。 他回头快速望了一眼。鲁穆尔卡和他的人已追到不到五十米远的距离。 “站住!你听见没有?站住!” 路金仍倾身拼力往前拖着,这人的份量就象一块重铅似的。当他来到车道上,他猛力打开宝马前座乘客门,将那人拎起塞到里面,然后快速钻进驾驶位上,转动车钥匙,引擎吼叫起来。 当他高速倒车到街上,两个人已经奔上来了,朝着轿车开枪。 路金听到子弹打在车身和玻璃上的声音,后窗的玻璃哗地一下被打碎了。 当他随声朝后望时,利贝尔忽然清醒过来,路金听见一记呻吟声,跟着是一个含糊粘滞的声音问道,“我在哪……?” “头低下!” 他也没等看清利贝尔是否照着话做,便拼急地挂上档,头紧低着,跟着猛踩一下油门,轿车吼叫着朝前冲去。 当他疾速地沿街驶远时,子弹叮叮当当地在汽车底盘下爆飞着。 路金从后视镜里睹到的最后一幕是气急败坏的鲁穆尔卡在他后面的街中央狂奔猛追着,胡乱地开着枪,他的脸被狂怒扭曲得更加狰狞可怖了。 第五十六章 路金驾着车疾驶,脸上冷汗直冒。 他关闭着前灯以便他追上斯戈达时不被察觉,但这条公路没有路灯,他发觉很难保持宝马车能沿路笔直行驶。 时不时地他开得太偏了使得前轮擦到路边的砌石,他又得再忙不迭地急打方向盘转回来。 他刚才做的这一切简直是丧失了理智,但他只知道不管怎样,他非要追上史朗斯基不可。他现在看到的前方只是一片漆黑的夜色和空寂的街道。 那辆斯戈达可能领先了只有一分钟光景,而这辆宝马速度更快,所以它不会超前得很远。而且,路金看到那洁白的雪地上只有一辆车的轮胎印,可以肯定这只能是那辆斯戈达。 他开到一个分岔路口。他看见车胎印通向左边的一条路便跟了上去,在黑夜中他将车速加大到他敢驾驶的最高限。 帕沙怎么样了?路金心想一旦交火很激烈了,他就应设法跑回到那别墅去。 除非鲁穆尔卡已经杀死了他?一转到这个念头,路金的心地便沉到一片绝望之中。但很快他又恢复镇定,他了解帕沙。这人是桀骜不驯,但他那蒙古人的血液里也不乏狡敏的本性。路金猜想——也希望——这家伙已经设法使自己脱身了。 法国人现在在后座已经完全清醒了,那药效已经过去了。那阵枪击很明显把他彻底吓醒了。当利贝尔最后看见前座那个受伤的人时,他看起来突然大吃一惊,脸上现出疑惑的神情并脱口叫道。 “杰克……” 路金不知道这词是什么意思,这到底是英语呢还是法语。坐在他旁边的那人近乎已失去了意识。他的头无力地耷拉在胸前,喉咙里一阵“咕噜”响,紧跟着咳出一大口鲜血出来。 法国人颤巍着身子倾向前来用手搭着他的脉搏,一边不解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看在上帝的份上,你没见他快要死了吗?” 利贝尔那关切的语气和举动显示他认识这个人。车子又颠了一下,轮子擦到了路边的砌石,路金忙打转方向盘将车回到埋在雪地里的车道。前座上的那个人跟着痛苦地呻吟着,他的头被甩摆到了右侧。 路金急切地问道:“你认识他?” “是的。” “他是谁?”路金发问道。 利贝尔看着他,心下犹豫着。“你是谁?我怎么会在这里?” “少校路金,克格勃的。我把你从卢比扬卡放了出来。” 法国人的脸上完全是被弄糊涂的表情,他陷于沉默中。路金猜想他受吗啡的影响仍然还有点迷糊而还没认出他原来在宾馆里见到过。而且那法国人看起来苦头吃得不小。路金还没来得及再说话,他突然注意到前面一百米远的地方有一对红色的轿车尾灯,他的心怦怦急跳起来。他现在快要开到莫斯科河了,前面就是一座大桥横跨着,通向诺夫德维奇。当那辆轿车拐上大桥,那尾灯照直往前移时,路金意识到这辆车是开向那旧的修道院。 这只能是史朗斯基。 从小别墅过来这一路上,路金只看到一辆车的轮胎印。史朗斯基很明显是走投无路了,没有其他任何地方可去了。这个废弃的修道院还能临时提供一下避身之处。 路金减速下来,将头探出车窗张望着。他刚好看见路的左边那开始延伸的修道院墙。当他看见那车慢了下来然后转左开入那修道院的进口时,他只感到他的心跳又加速起来了。 他在后面保持着一段安全距离并仍关着前灯,他猜想那车里的人不会注意到他。但即便是隔有一段距离,他还是依稀辨觉到那是一辆浅色的斯戈达。 当他朝那个弯入口开去时,路金开始加速,开亮了前灯,径直开过那里。他侧首看了一下,只见斯戈达停在修道院入口处的外面,在五十米远的地方。他睹见那玻璃碎掉的后窗,终于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再开了一百米,他熄掉了前灯,将宝马车掉头,朝向那修道院,然后拉上刹车并关掉引擎。当他静坐在那里时,他只能依稀看见一条人影晃动,进入那拱形的入口。过了一会儿,那人影又回来了,钻回到驾驶座,斯戈达开进那拱道便消失了。 路金静等着,然后又发动了汽车,朝修道院开近。在离入口处五十米远的地方他就关掉了引擎,让宝马静滑着刚刚好停在拱道外面。他看见里面的大门开着。 前座上的那人又呻吟起来。 那法国人说道:“他要死了。看在上帝的份上想想办法,快点!” “听我说,利贝尔,仔细地听好了。我保证你不会受到伤害。如果你照我说的做,你就可以自由了。你想不想得到自由?” 利贝尔难以置信地盯着他。“有没有人能好好地告诉我这到底在搞什么名堂?我被人劫持,在一个臭哄哄的地牢里过了两天,我的睾丸被一个神经错乱的恶狂夹得半碎,他说我再也见不着天日了。而现在你又在问我想不想得到自由,这一定是出了什么可怕的岔子。” 路金将手铐钥匙递了过去。“拿着,给你自己松铐。” 这一动作看起来是大出法国人的意外,他疾忙松开手铐,路金问道:“你的朋友是谁?” 利贝尔犹豫了一下,然后答道:“一个美国人。他叫杰克麦西。你要想知道更多的,可以去问你的同志鲁穆尔卡上校。” “等会再解释吧。再说鲁穆尔卡也不是我的朋友。要是我不把你从地牢里带出来,他会对你下手更狠,这点我可以向你保证。不过现在我要你送个信到修道院里去。” 利贝尔那张疼痛的脸上现出迷茫的表情。“我不明白。” “你在小别墅里的朋友们刚刚开车进到那里。他们里面有一个人叫史朗斯基。告诉他我要跟他谈话。告诉他这十分重要并且我保证他不会受到伤害。” 路金看见法国人的脸上莫名其妙的表情。 “他会对你说的有怀疑,但让他千万相信这不是圈套。拿着这,我要你给他这个。”他从他的上衣口袋里拿出那份档案纸并递了过去。“叫他仔细地读一读里面的内容。告诉他路金少校发现了为什么挑选他来追捕这个狼。等他读了这以后我需要谈谈。” 利贝尔把握不定地皱着眉。 路金说道:“求你了,请相信我并照我说的做。我后面没有人跟着,而且我保证你们不会有人受到伤害。让史朗斯基确信这一切。要是你还不相信我那就拿着这枪。” 他将托卡雷夫从他枪套里拔出来递给利贝尔。利贝尔没有去拿那武器,路金一把抓过他的手,将手枪硬塞进他的手掌里并将他的手指握拢。 “拿着。你会驾驶吗?” 利贝尔看起来还是感到一片糊涂。他点了点头。 路金叮嘱道:“那就把我的车开进修道院里面。告诉史朗斯基我在河边等着。把你的朋友一起带上。其他人或许能救他。” 他钻出车子,搀扶着利贝尔迈出后座再移身进入驾驶座位,法国人又疼得眯起了眼睛。 “轻点,”他呻吟道。 路金将托卡雷夫和档案塞入利贝尔的口袋里。“你觉得能行吗?” “朋友,现在只要不让我回到卢比扬卡,我什么都能行。” “你感觉怎么样?” 利贝尔咕哝着。“就象有人在用火烫我右边的睾丸一样。” 路金在汽车里找到那块白布并将驾驶座旁的窗玻璃摇下。“拿着这个。等你进到里面一直摇着它。” 法国人顿时紧张起来。“你觉得他们会开枪吗?” “为您着想,希望不会。” “我想该是拗断莫斯科皮货生意的时候了。转到其他更安全更太平的地方,象纽约。希望我好运。” “走吧,拜托了。快点。记住我跟你说的话。” 利贝尔扭扭歪歪地开着车动往修道院的门口。当路金看见他消失在里面黑暗的院子里时,他听到远处一座大钟在敲时,午夜十二点半。 他下坡走到河边,这地方荒凉无人,冻结的河水在苍白的月华下泛着银光。他看到一张长凳,就弯身坐了下来。他从他衣袋里掏出烟盒,抖着手点上一支烟,静静地等着。 麦西又苏醒过来,他坐在车子里。 一阵冰冷的寒流透过开着的车窗扑进来,刺啮着他的脸。然后阵阵的剧痛感在他全身泛起。他痛苦地呻吟着,舔了舔嘴唇上的血渍。他的双肺和胸口感觉象在火烧一样,但他的前额又感觉象冰一样冷。他咳出一口血来,血喷在他的大衣上。 他心惊道:上帝,我要死了。 一个声音说道:“别动,杰克。我们就要到了,你这个害人精。不过现在可别死在我的跟前。” 麦西只是迷迷糊糊地觉得拱道尽头是一片银光,一道敞开着的镂花大门,再后面是带花园的院地。车子慢吞吞地开着,最后停了下来,引擎也熄了火。然后坐在他旁边的那个人手挥着什么东西并大声叫着。“我这里有一个受伤的人,基督在上!快帮帮我!” 那喊声回荡在院地的围墙上。 接下来的时刻是死一般的寂静,好似过了好几小时。然后麦西听到另一个声音,是远处传来的,因太远听不清讲什么。 然后他旁边的那个声音又大叫起来:“不要开枪!麦西跟我在一起。他受了重伤。” 史朗斯基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手上握着一支枪。 麦西想要动一下身子,但他身上所有的部位似乎都失去了控制力,一阵奇异的薄雾蒙上他的全身,他在座位上身子往前一倒。 第五十七章 修道院的房屋是围着院地而建的,因长期失修早已破败不堪,几近坍毁,在这旧教堂背后的圣器室也是一般模样。这里没有电,没有大小便排污沟,那墙上的石灰都大片大片地掉落下来。 安娜拿着一个手电筒照着,依丽娜搀着利贝尔,史朗斯基架扶着麦西进到里面。法国人看上去是步履维艰,但当安娜将电筒光照在麦西身上时,她不禁失惊地把手捂在嘴上。血在他的衣服上汩汩流出,他的脸象纸一样白。 当他们一进入房间,史朗斯基便将麦西放下并对依丽娜说道:“把他衣服脱掉,尽量动作快一点。” 依丽娜走过去照他吩咐的做,但当她解开两粒纽扣,看见那伤口时她便说道:“你是在浪费时间。他不行了。他流的血太多了。”她又转向利贝尔,现在她的眼睛里冒着怒火,初时那阵又见到利贝尔的震惊已经过去。“你看看你都把我害成什么样子了?” “我也一样被害得这么倒霉。” “利贝尔,我真想杀了你,你这个混帐东西。” “这不能怪我,亲爱的。有时候事情就是这样,人算不如天算。谢天谢地,至少我们俩人现在还活着。” 依丽娜气得要跳起来了,她抬手朝利贝尔的脸上扇去,但利贝尔侧头躲过,并哭丧着脸说道:“别这样,心肝,你就看不出我挨的揍已经够多了?” 史朗斯基边搭着麦西的脉搏边朝他们大喝道:“你们两个人以后再吵行不行?依丽娜,到外面去看看能不能找到点水。我们得清洗这些伤口。” 依丽娜还想要驳嘴,但当她看见史朗斯基的脸色时便急忙无声溜了出去。 利贝尔对史朗斯基说道:“我受人之托要交给你这些东西。”他拿出那份档案纸和托卡雷夫。“这是转达路金少校的问候。我想你们俩人应该互相认识吧?” 史朗斯基立时僵住了身子,脸色大变。 利贝尔续说道:“是路金开车带我们到这。他是一个人,并叮嘱我转告你他保证不会伤害你。他说让你千万相信这不是个圈套,他后面没有人跟着。”他看见史朗斯基脸上一副迷惑的表情便说道:“相信我的话,我不知道这个少校是哪一路的人,但肯定不是帮克格勃的。他刚刚救了我。对了,你现在拿的是路金的手枪——他现在身上没武器。” “你能不能告诉这是怎么回事?” “我现在只能凭直感了。这所有的事情越来越让人弄不明白。一会儿我身在巴黎,接下来一眨眼我在莫斯科的一个臭哄哄的地牢里被严刑拷打,我的一个睾丸也被重新整形过了。又过了一会儿,好象要弥补这一切,我又逢凶化吉了,一个独臂的、倒戈的克格勃少校来扮演拯救天使,让我脱身自由。人生真的是千奇百怪。” “路金现在在哪里?” “在外面河边等你跟他去会面。他说他要跟你谈谈并说这很重要。”利贝尔指了指档案纸。“但你先读读这。他说还有其他东西要告诉你。那个路金少校发现了为什么他会被选择来追捕那狼的原因。不知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史朗斯基打开手电筒,满脸的迷惑,他打开那档案纸。 利贝尔朝安娜转过身去。“你一定是那个我要带的乘客吧?我恐怕今晚过后我们能跑出莫斯科城就算不错的了,更别提要跑到芬兰去了。看起来是没有生路了。” 安娜还未及回答,麦西痛苦地呻吟了一声,她忙转向他。他在不断地流血。安娜将一只手覆在他发烫的前额,紧紧地抱住他,喃喃轻语道:“挺住,杰克。别这样离开我。” 突然间麦西的眼帘眨动了几下,他的说话音混杂在咯血声中。“安娜……” “嘘——不要动,别讲话,杰克。好好躺着。” “安娜……原谅我……” 麦西又咳出大口血来,血滴淌在他的嘴腮边。他的眼睛闭上了,头朝旁一歪。安娜禁不住泪如雨下,她朝史朗斯基转过身去。“看在上帝的份上,你就不能想想办法吗?” 但他根本就没有在听。他静站在那里,手拿着那档案纸,脸上是一种古怪的表情,先是茫然,然后突然间脸色变得煞白,她以前还从没见到过他的脸有这样惨白过,他身子完全僵住了。他手里拿着一张照片,不发一声地紧盯着它。 安娜又朝利贝尔急呼道:“快想想办法!” 利贝尔移近身来,用手搭着麦西的脉,正在这时,依丽娜提着一个盛着浊水的歪瘪铅桶走进来。 “我能找到的就这个了,一个桶里溢出的冰水。” 利贝尔抬起头来,松开麦西的手臂,让它无力地垂落下来。 “我恐怕我们是在浪费时间。他死了。” 天上开始飘雪下来了,那冰冻的河面在黑暗的夜色下苍白得象幽灵匍伏着。透过远方岸边的银枞树,路金能够看得见莫斯科市区的灯火。在遥远处,克里姆林宫那高耸的红五星在絮絮轻飘的层层雪花后一闪一闪地发着光,就象灯塔上的灯标似的。 史朗斯基就坐在他身边。两个人都是木然地坐在那里久久地一动未动。史朗斯基脸上震惊的表情仍未消去,他的手上还捏着那份档案。他是小心翼翼地挨近到岸边的,一开始还持有几分警惕,但当他一看到路金那张备受心灵冲击的脸庞时,当他们四目相对时,只需一眼就告诉他没有什么可担心害怕的了。两个人久久地坐在那里相对无语,到最后,似乎是为了打破两人间的紧张和沉默,路金开口问道,“你的朋友,他没事吗?” “他死了。” “我很遗憾。” “我们大家都是。但实在是没有办法。” 路金紧紧地盯着史朗斯基。“你都看了那档案?” “看了。” “那你相信你读过的这一切?” “本来我还有点怀疑,但现在…… 现在离你这么近看着你,是的,我相信。而且听利贝尔讲述的那一切,说你救了他和我们。要是你不是真心诚意,你不会去搅弄这些麻烦的。” 路金抬眼看着夜色。“谁会料到这一切?现在你知道了为什么我会被选来一路追杀你。斯大林的一个恶作剧。挑动兄弟互斗,骨肉相残。”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又长长地吐出一团热气并摇了摇头。“我到现在还无法相信这一切。” 史朗斯基温声说道。“告诉我那天晚上我离开孤儿院时发生的事。还有那以后发生的事。” 路金看着他。他的眼角不禁溢出了泪水,声音因触动情感而哽咽起来。 “一定要讲吗?” “我需要知道,匹提亚。” “这都已经过了很久了有人叫我这个名字。它都变得陌生了,象是前一辈子的事了。太多太多的过去事我给锁藏了起来。这真的象是一场可怕的噩梦,我还以为我都已经把这一切深埋隔绝了起来,直到我读了这份档案。” “你应该告诉我这一切。” 路金不无伤痛地摇了摇头。“这都没用了。二十多年了,我千方百计地想要忘却。而且或许对你来说还是不知道的好。” 出于一种难以言状的情感,史朗斯基靠过身来握着路金的手。 过了一会儿,路金止住了他的悲伤。史朗斯基将手轻轻地搭在他弟弟的肩上,“慢慢来,匹提亚。” 他们坐在那里好一会,路金还是不发一语。然后史朗斯基说到,“那个时候,和你还有卡蒂娅在一起似乎就是我生活的全部了。当我那天晚上在孤儿院把你们俩留在身后时,我感到我失去了全部的东西。我再也无法知道你们俩人怎么样了,会有什么样的事发生在你们身上。之后的日子这种痛苦要比简单地知道你们死了还要折磨人。这就象有人在我的心脏里割掉了一块,那割空的地方原本是应该装着你们俩个的。我需要知道。” 路金扭过头去。朝市区的那个方向,透过蒙蒙的雪絮,依稀可见远处交通车辆移动的灯点。这一景象看起来是如此的平静如常,但他那起伏的内心世界却是难以平定。他感到胸口如刀割般的刺痛,他转过脸来。 “你逃走的那个晚上,我和卡蒂娅都依在窗口看着你。这就象又一次失去了爸爸和妈妈。一样的伤心,一样的痛苦。卡蒂娅根本就没法被劝住。她太爱你了,米契亚。对她来说,你就象父亲和母亲。 “你逃走的时候应该是凌晨四点左右。卡蒂娅伤透了心,她的小身子一直在抖。我怎么也无法让她停住。一个看护来到宿舍并看到了我们。当她发现你不在了后她拉响了警报,把我们俩人关入了地下室的小间。从秘密警察部门来了两个人。他们逼我们告诉他们你到哪里去了。他们威胁说我们要不说就把我们给杀了。” 他的声音因愤怒而颤抖着。“卡蒂娅才五岁,但他们照样殴打她,虐待她,就象折磨我一样。” “过了三、四天,他们告诉我们,你不会回来了。你的尸体在靠近基辅车站的一段铁轨上被发现,是让火车压死的。这以后卡蒂娅就不对劲了。这就象她心灵深处的一盏灯熄灭了。我看着她的脸,她的两眼空洞无神。她不吃也不喝。一个医生被叫了来。但是来孤儿院的医生是根本不会管你死活的。这里有这么多的孤儿,少一个根本无所谓。” 他犹豫了一下。“第二天他们把我送去了一所教养学校。秘密警察就是常常从这所学校里招人到他们的部门去。卡蒂娅被他们送到明斯克的一所孤儿院去,我从此再也没有看到过她。”他抬起头来看着。“只不过它不是一所简单的孤儿院。它是一所特殊的医院,专门为那些特殊的孩子们的。” “什么意思?” “它是那些智障人的收留所。那些状况很糟糕的人会被关在封闭的小房间里,用链子系在他们的床架上,就象动物一样。卡蒂娅变得是那么地自我封闭,他们就把她一个人关在一个小房间里。其实她的智能根本就没什么问题,只不过是她的心被碾碎了,没有人能打开她的心灵窗户。”路金停顿了一下。“当战争爆发后,德国人往前推进时,斯大林发布命令,所有那些特殊医院里的病员要被清理掉,以节省食物供应。他们把病员们一批批地带到林子里再把他们枪杀了。卡蒂娅是他们中的一个。” 一阵长久的沉默过后,史朗斯基脸色苍白地抬起头来。“那么卡蒂娅全是为了我的缘故而死的。” “不,不是因为你。别责备你自己。你做了你应该做的事。” “但如果我留下来的话,她就可以活着了。”“不管你怎么想,你逃走是对的。留下来只会把你也给毁了。就象已经把我给毁了一样。不是指肉体上的,是灵魂上的。我,我已经变成了一个我们父母可能最不想看到的那种人。” 史朗斯基站了起来。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并紧闭上双眼,好象这听到的一切给他带来的痛苦实在是太大,太难承受了。 “告诉我你后来怎么样了。告诉我你怎么会发觉真相的。你们的人怎么会知道我的行动任务?” 路金告诉了他。史朗斯基只是站在那里倾听着,不发一语。 最后,路金说道,“你现在应该知道了要杀死斯大林是不可能的。” “或许这不可能的事更加吸引着我。况且,这事仍然有办法可想。” “怎么行?” 史朗斯基迟疑了一下,说道,“首先,我需要你保证你不会出卖我。我得确保我能真正地相信你。” “我永远不会出卖你,米契亚。过去不会,将来也不会。你相信我的话。你已经相信了我走出来到这边。所以现在相信我好了。” 史朗斯基思索了一会儿。“沙皇那些旧的逃生隧道有一条是从布尔晓埃大剧院通到克里姆林宫的第三层,出来就到斯大林房间的旁边。那就是我可以进去的路。” 路金摇了摇头。“你是在浪费你的时间。因为现在受到生命威胁,斯大林已经搬到他在孔策沃的别墅去了。而且由于这威胁,那里的警卫要比克里姆林宫的更严。除此之外,所有克里姆林宫的秘密隧道也都加派了岗哨。你还没靠近那地方,你就会被打死。” 史朗斯基半露出笑容。“当牌局对你不利时,那就重新洗牌再来。还有一个应变计划。有一条秘密的地铁线从克里姆林宫通到别墅。这条线路只是在斯大林紧急情况下才用到。在克里姆林宫附近可以潜入到这条线路,然后直接摸到那别墅下面。” “我知道这地铁,但你可以肯定那条线也会被严加看守着,尤其是现在。在你摸近斯大林别墅的任何地方之前你就会被打死。况且,那里每一处都有持枪警卫,周围的树林都埋了地雷。你这是在自杀。” “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了。但只要有一线机会,我就要去试一下。” “即便让你靠近身了,你准备怎么杀了他?” “这个,我恐怕连你都不能知道,弟弟。不过要是让我靠近他身了,我肯定会让斯大林为他所作下的恶孽尝到报应的。” 路金不禁沉思着,他的双眉因思考着什么而紧蹙着。“或许另外有一个办法可以混进那别墅,这样会牢靠点。只不过要付出一个代价。” “什么代价?” “我们俩人的性命。” 史朗斯基犹豫了,然后摇了摇他的头。“我,我自己是准备一死了。但这不是你的决斗。” “你错了。这件事对我来说跟你一样的关系密切。你和我,我们是同一硬币上不可分拆的两面。我们俩都可以对施加于我们身上的事还以颜色。斯大林有一个死亡之约。一个逾期很久的死亡之约。我要确保它得以践行。” “那你妻子呢?还有她怀着的孩子呢?你不能那样做。” “我必须那样做。而且没有我的话,你无法采用我想到的办法。你的朋友们还可以有机会跟着利贝尔逃到边境。那个我告诉过你的上校,鲁穆尔卡,可能会怀疑到利贝尔的火车被利用,并会想法截住它。但如果事情是照我的计划进行的话,那整个克格勃就会陷于混乱,而你的朋友们就正好可以趁乱离开。这是他们唯一的机会,尽管机会很小。我会想法让他们安全到达边境。娜蒂亚可以跟他们一起走。反正过了今晚,我都是死路一条。要留在苏联,娜蒂亚一点出路都没有。跟着利贝尔一起走,她可能还可以越过边境。” 史朗斯基紧紧地盯着他。“你确定要这样吗?” “我一生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确信过。”路金停顿了一下。他的语气变得很坚决。“但是一个条件。那就是最好别让娜蒂亚知道我们要做的事。以及为什么我们要这么做。事情弄到这地步已经够她乱的了。就让她认为,我抓住了你,但我们达成协议。我允许安娜和你的朋友们逃离,而你作为回报同意让她跟他们一起走,因为她的生命危险。你确保你的朋友们告诉她我过后会在芬兰跟她会合。确保他们告诉她这些。她就可以少担忧些。但是你别跟他们讲我们的身世。他们不会相信的,而且事情对他们来说也已经够乱的了。” “那我怎么跟他们讲?” “就说我无法向贝利亚交差而性命难保。现在我们已经达成和解,作为回报让你的朋友们逃走。” “你觉得他们会相信吗?” “我看没什么问题。安娜和利贝尔都知道我把他们放了后就彻底完了。他们知道贝利亚的厉害,也知道娜蒂亚会因为我做的这一切生命处于危险。”他犹豫了一下。“还有另外一件事在火车离开前我要去做。一件重要的事。” “什么事?” 路金告诉了他。史朗斯基的前额皱起了纹线,在这冰冷的夜晚,他坐在那里沉于思考中,好象在反复斟酌着全部的利害关系。 最后路金问道,“那么,哥哥,你同意了?” “你知道吗?我从来没想到我还会庆幸自己当初放过机会没把你杀了。” 路金笑了,是那种苦涩的笑。“或许这就是命。” 一下子间,史朗斯基整个人看起来如解脱了似的,他的双肩松垂了下来,那久压在身上的痛苦枷锁被卸去了,好像他的内心世界被打开了。他吐声道,“上帝,匹提亚……这真是太好了,再见到你真是太好了。” 路金将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然后一把抱住了他。 当他们一起坐在那里时,雪开始下得更大了,在那些银枞树前密密地飘落着。在冻河远岸的后面,莫斯科的灯火在慢慢地暗淡下去。这整个城市在这棉一般寂静之中变得越来越凝沉了。 很长的时间后,史朗斯基看起来确立了信心,抹了一把他的脸,看着路金并问道,“那么告诉我,我们怎么样杀了斯大林?” 第五十八章 亨利•;利贝尔吃力地坐在车站工作室的窗前,这是在莫斯科郊外一个静寂的火车站里,他边抽着一支香烟,边心神不定地盯着隐在不住飘落的雪花后面的黑色夜景。 站在利贝尔身旁的那个男人长得出奇地精瘦,嘴角边叼着根香烟。他戴了顶油腻的工作帽,在脏兮兮的大衣里穿着套火车司机的工作服,他边用一块油布擦着他的手,边蹙眉露出一副苦躁的样子。 一列火车停在外面的铁轨上等候着,它的黑漆色机头点溅着泥污,那蒸汽从它的烟囱里一下一下地无力冒着。 那个男人说道,“前段时间你真让我担心,亨利。昨天我没有接到你的电话,这本来是我们说好的。我便打电话到你的宾馆,他们说你根本没有到莫斯科。然后到了最后一分钟,你却又打电话过来说一切按我们说好的照旧。而现在我又看见你瘸着腿好象很需要买根拐杖。能不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利贝尔几乎都没有力气抽完这根他三天来的第一支香烟。路金又给他打了另一针止痛吗啡,他下体的疼痛算是消退了点,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发麻的感觉。但他几乎无法行步走路,实实在在地他需要好好躺卧休息和一个好医生。但现在这两者都得往后挪一挪。他弹了下掉落在他的黑貂皮外衣上的烟灰,并朝那男人转过身来。 “别管这些了,尼古莱。还是这样说吧,我碰到了一段倒霉的经历,但现在我还是在这了。”他不无厌恶地瞧了眼那廉价的马库卡香烟。“你应该给我弄点比这布尔什维克炮仗更象样点的香烟。” “我觉得它们挺不错。” “你从我这里刮去的钱也不少了,应该抽抽哈瓦那。什么时候了?” 那男的瞄了下他的手表。“差不多要一点了。你的朋友们时间也扣得太紧了。你确定他们会来吗?要是他们不来,我们两个也可以省点力了。” 利贝尔狠狠地瞪着他。“他们会来的。你可别想赖了我们的协定。” “嗨,我什么时候有过对不住你?不过不管他们来不来,钱我还是得照拿,这可是我们说好的。” “你会得到你的报酬的,尼古莱。只要货送到。” 也就在这时,一对轿车的车头灯从夜色冒出直开到车站工作室的右旁,利贝尔的心猛跳起来。史朗斯基从宝马车跨出,跟着是路金,他仍穿着他的克格勃制服。 当尼古莱看见这身制服,香烟从他的嘴上掉落下来,他惊恐地说道,“列宁在上…… 我们完蛋了……他妈的这是怎么搞的?” “你用不着担心什么,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尼古莱,你的乘客们来了。” “没什么大不了?难道你没注意到,你的朋友穿着克格勃制服?” 利贝尔费力地说道,“帮我一把。”尼古莱搀他起身,法国人吩咐道,“在这等着。” 他打开车站工作室的门一瘸一拐地走出去。他没走多远,史朗斯基便已快步走近站台迎住他并问道,“一切都安排好了吗?” “我还没告诉那司机有关我们的新安排。我想这最好还是等你们来了后再说。直觉告诉我尼古莱对这是不会高兴的。路金少校的妻子听到这新的变化怎么反应?” 史朗斯基回头扫了眼轿车那边,路金正帮着其他人依序钻出车外。他的妻子颤抖着身子扶着他的手臂跨出车外,一手紧抓着一只小拎箱,看上去是完全不知所措。 “讲得轻点她是感到迷糊,再加上点不安。不过这也是可以预料的。” 就在这时,他们听到门“哐”地一记响,那火车司机大步迈过站台走向利贝尔。 “亨利,他妈的这到底是在搞什么名堂……?” 史朗斯基轻快地说道,“计划有点变动。你多了两个乘客。” 司机的脸腾地涨红了,怒气冲冲,他瞪着利贝尔。“这不是我们讲定的。最多两个。你想让我靠墙站着被枪毙?” “尼古莱,我恐怕情况出现了点变化。” “随你怎么说吧。协定取消了。休想让我答应这件事。” 利贝尔说道,“听我说,尼古莱。你要得到你的钱的唯一途径就是带上这两个附加的乘客。而且,我想这又给你增多了外快。” “这不是我们原先讲好的。何况这件事本来就已经够要我们的命了,我可能永远都没有机会化这笔钱。别他妈的跟我缠了,亨利。我没有这么多的时间和耐心。这火车已经晚点了。我只带两个人,不再多了,要么这样,要么拉倒。你他妈的当我这开的是什么,一头特洛伊木马吗?” “只要所有人都安全地过了边境,就再增加一万卢布。我保证。这可是能买许多香槟酒和内衣给你的女朋友呵。” 尼古莱看起来有点犹豫了,然后他朝那绿色的宝马车看了看,那穿制服的克格勃少校正搀引着更多的乘客从车后座出来,但在随风斜飘的白雪下,火车司机看不清他们的脸。 “这都是些什么人?” “你的乘客,你只要知道这个就行了。是三个妇女和一个小孩。” “这听起来象是一帮寡妇和孤儿出远门。可小孩是个麻烦。要是边防的卫兵决定查看车厢而那小孩又哭了起来可怎么办?” “只要你事情办利索了,象往常一样给他们上了油,他们就不会。而且,这孩子会被喂上镇静剂。她会一路睡觉的。” 尼古莱狐疑地看着,摇了摇他的头。“这事还是太大风险了。”他朝史朗斯基扬了扬下巴。“这个又是什么人?” 史朗斯基从他的衣袋里掏出了一张克格勃证件并朝那司机亮了一下。 “一个来救你性命的人,同志。”他朝那宝马车望了一眼,路金带着其他人朝站台走来。“你看见的那边那个人是我的一个同事,少校路金。”史朗斯基停顿了一下以示效果。“他一手掌握了全部有关你那走私小活动的情况。事实上,要不是利贝尔先生和我出手干预的话,他都已准备好了逮捕你。” 尼古莱的脸变得更白了,他气急败坏地看着利贝尔。“你这混蛋。你还说我用不着担心什么。” “你只要照吩咐你的做,就不用担心什么。”史朗斯基打断他的话。“这当中的一名乘客是我们想要派到西方社会去的特工人员。要是你把她拉下不管,我本人可以向你担保凌晨以前就会把你推到墙根前枪毙。” 尼古莱的脸一下子失去了血色,他惊慌无助地瞧着利贝尔。 利贝尔附和道,“这是真的,我恐怕是这么回事。” “那么告诉我这是要干什么?” 史朗斯基答道,“这是国家机密,不是你打听的事。你就跟正常一样运货物,跟以前一样,隐蔽好你暗藏的私货。要是给我们搞砸了,你就得承担严重后果。你觉得你能做好这件事吗?” 尼古莱面如死灰,哀叹了口气。“我没有更多的选择余地了,是不是?” 史朗斯基没再理他,转过身朝站台那边的其他人健步走过去。 利贝尔说道,“轻松点,尼古莱。要看到光明的一面。” “什么?” “你现在已荣升为给克格勃工作了。” 史朗斯基站在站台上,利贝尔在他身边,他们看着尼古莱推开一节货车厢的移门。他跨进去,带着一把钢撬棒和一袋工具。 利贝尔说道,“他不用费很大工夫就可以松开车厢地板。他已经让那些木板漏风透气,所以他们躲在里面不会窒息的。当我们行驶在去边境的铁路上时,你的朋友们可以钻出来透透气,但当我们过边防检查站时他们还得钻回去躲着。这是假设我们能跑得到那么远的情况下。” “给我一支烟。” 利贝尔递给史朗斯基一支香烟并朝站台上那开着门的车厢边的人堆看去。路金拥抱着他的妻子,利贝尔看见那女人在啜泣着。在他们旁边,安娜•;克霍列夫用手臂紧紧地抱着她的女儿,依丽娜则在一边哄着那小孩。 利贝尔问道:“你的那女同伴我知道,但那小女孩是谁?” 史朗斯基对着车站的立柱划着了一根火柴。“她的女儿。那孩子原先在克格勃的孤儿院里。路金少校刚才仿冒了贝利亚的签字把她放了出来。” 利贝尔吓得脸色发白,说道:“我的上帝,这漏子可是越捅越大了。” “跟等下今晚发生的事相比这一切根本算不了什么。” “希望你是对的。” “我叫你帮的忙怎么样了?” 利贝尔从他的口袋里掏出一串车钥匙并将它们递给史朗斯基。“我能搞到的就一辆蓝色的埃姆卡运货车。是外贸部里我的一个老关系,他欠着我的一个人情,他将车停留在你指定的地方等着。到明天早晨他才会去报告车子被窃。” “谢谢。那么火车这边怎么样?你也能想办法吗?” “有点冒风险。我们在一个叫克林的火车站停一下,离莫斯科一个小时的路程,在那里再挂上一节运往赫尔辛基的货煤。这应该化不了一个小时的时间。尼古莱应该可以拖到两个小时,给机头加点水,装作有一点小故障要修理,但是他不能拖得超过这个时间。不然的话,铁路局的人可能会怀疑的。所以如果你想赶上我们一起走,我建议别太迟了。” “尽量想办法捱得久一些。” 利贝尔苦笑地答道,“我想我们捱苦已经捱得够久了,你不同意吗?” 史朗斯基将香烟一扔。“高兴点,亨利。至少你现在还呼吸着。这本来是还要糟。” “这以后,我是再也不会光临莫斯科了,再也不会象以前那么起劲了。要是依丽娜脱身自由了,要是我们还能活得了守在一起,我想这还算是有点补偿。你真的认为我们仍然有机会到赫尔辛基?” “这是值得一试的机会。” 利贝尔皱起了眉头。“请原谅我的好奇观察。一个人在法国抵抗组织里混了四年,只要遇到事情后面有什么蹊跷,他总能感觉得出的。而眼前这整桩事情的安排肯定另有内情。我想我要是问你跟路金之间到底有什么奥秘也是问不出结果的吧?” “一点没什么可问的。” 利贝尔耸了耸肩,朝火车那边点了点头。“看起来你还有一场道别戏,我的朋友。我最好看看尼古莱弄得怎么样了。” 安娜将她的女儿递给依丽娜,朝他们这边走过来,利贝尔蹒跚着步子朝火车走去。 过了片刻,安娜的双臂绕在史朗斯基的颈上,她将他紧紧地拥抱住。 “路金做的这一切,我真不知道该怎样感谢他。” “好好照顾他的妻子,这就是最好的感谢了。” 她紧盯着他的脸。“等下你和路金并不真的会赶来跟我们一起走,是不是?” “噢,这我并不清楚。” 她研究着他的神情,她的眼睛润湿了。“这是在撒谎,埃历克斯,其实你心里清楚。求求你……现在改变你的主意还不晚。” “我恐怕已经太晚了。” 然后她的双唇紧按在他的唇上,他听到她在低泣着。最后他挣开身子。很长的时间里他端详着她的脸,然后他的手深情地抚摸着她的双颊。“保重,安娜;;;克霍列夫。我祝你今后平安长寿,跟莎夏在一起有一个美好的生活。” “埃历克斯……别这样……!跟我们一起走吧!” 火车突然鸣笛了,利贝尔出现在旁并说道,“再等下去我自己也要嚎啕大哭了。尼古莱都已准备好走了。开始动身吧,我的朋友们,这不是什么生死离别。” 蒸汽机开始喷汽起动了,又响起了另一下尖利的汽笛声,史朗斯基牵着安娜的手,将她拉往火车那边。 路金帮助利贝尔登上车头到司机边,然后帮助其他人登上车厢。他们都在作最后的离别一睹;史朗斯基跟安娜,路金跟娜蒂亚,然后依丽娜拉上车厢门,并插销关上。 利贝尔在机头挥了下手。“再见了,同志们。运气好的话,或许我们可以在赫尔辛基一起爆一瓶香槟酒。” 史朗斯基看见路金静静地紧盯着车厢,脸上现出一阵极其痛苦的表情,然后火车又鸣了一下笛开始驶动起来。当它徐徐驶离站台时,路金不禁将手搭在车厢门上,似乎极不情愿让它离开,然后火车头加速了,车厢一节节地驰离而去。 史朗斯基问道,“你道别了吗?” “在这种情况下是力尽所能了。” “娜蒂亚怎么想?” 路金神色黯然地说道,“我想她并不相信我说的我们会再见面的话。但是她知道她现在这样只能是最好的抉择。这也是为了我们的孩子。刚才在我去接安娜的女儿路上,我去了一次列宁格勒火车站。我给负责通往赫尔辛基铁路线的值勤官员看了贝利亚的信,并告诉他不管什么情况这列火车都不得被截下或拖延,不然的话他就得面对贝利亚的暴怒和火枪行刑队。希望他能照我说的做。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希望一点奇迹,他们大家都能活下来。”他扫了一眼周围,脸上顿现出苦涩的表情。“我们生活在一个可怕的苦难世界里,哥哥,但你得面对它。安娜怎么样?你和她之间关系不同一般,是不是?” 史朗斯基耸了耸肩。“要是在另一个时间,另一个地方,在不同的场合下,谁知道又会怎么样呢?不过现在说什么都已经晚了。”他停顿了片刻,然后语气里带着一种关怀的暗示。“不过对你来说改变主意还不晚。” 路金摇了摇他的头。“这是为卡蒂娅。为我们的父母。为我们。” 史朗斯基搭着他的手臂。“我们最好走吧。时间不多了。” 第五十九章 天仍下着雪,路金将车停在克格勃总部侧门的街对面。 当他熄火后,他转向史朗斯基并说道,“给我十五分钟时间。如果我到那时还不出现立即离开这里,越快越好。车子丢掉,到最近的一个地铁站去。这以后我恐怕你就得一个人照你原先计划好的自己摸着去孔策沃了。” 史朗斯基朝克格勃大楼点了点头。“你再进去实在是太危险了。真的有必要这么做吗?” “我得知道帕沙是否安全。我想让他离开莫斯科。不然的话,今晚我们做的那些事被发觉了,他会被定上同谋罪的,而且毫无疑问他会被枪毙。两个小时以后有一班火车开往乌拉尔,我想让他带上一套假证件乘这班火车。只要他隐身于自己的同胞之间他们就永远也找不到他。” 路金扫了眼对街的大楼。那两扇栎木大门敞开着,再进内有一扇玻璃门通往里面的一个厅道。厅里面灯亮着,一个身穿制服的值勤门卫坐在厅里的一张桌子后面。 “再说,你还需要一套克格勃制服为了我们计划好的需要。而且还有一个重要的电话要打,还记得吗?” 史朗斯基点了点头。“那祝你好运。” 路金钻出轿车,穿过街道走入那侧门。史朗斯基看着那个门卫检查着他的证件,然后路金跨进厅内的一架电梯,人消失了。 史朗斯基坐在车内,他心绪不安地拿了根香烟并点上,然后又瞄了眼躺在后座上的那具死尸。 杰克•;麦西那双无生气的眼睛直直地瞪着他。 四楼楼面空无人影,办公室里是一片黑暗。 路金跨进房间并合上门。他扳了下灯开关。房间顿时一片明亮,几记嘿嘿低笑声使得他疾忙转过身来。 “欢迎归来,路金。你加入我们一起真是太好了。” 鲁穆尔卡就站在窗前,一支托卡雷夫握在他的手中。两个相貌粗野、身着便衣的克格勃人站在帕沙的办公桌前。他们手上持着橡皮警棍。帕沙被绑在一张椅子上,手和脚都被皮带紧紧捆绑着,他的脸都已肿胀变形了,一片血肉模糊,简直难以认出来。其中的一个人用手捂着他的嘴,当他松开手时,帕沙痛苦地咯着,那充血胀起的眼球在眼窝里不住地打转。 路金的心顿时一沉。“这是什么意思?” 鲁穆尔卡跨向前来。“少跟我装蒜,路金,现在再来这一套已经太晚了。解下你的手枪把它放在桌上。乖乖地放好。不然我会在贝利亚高兴地处置你之前就打掉你的脑袋。” 路金解下他的托卡雷夫并将它放在办公桌上。鲁穆尔卡勾了勾一根手指。“走近点。离那门口远点。” 当路金刚一步迈向前,鲁穆尔卡一拳狠击在他的下巴上。他朝后跌冲到墙壁倒下来,但鲁穆尔卡迅速地欺向前来,抬起膝盖狠狠地朝他的肚腹一顶。 当路金软瘫在地上时,鲁穆尔卡居高临下地站在他旁边,他的双手叉在他的臀部上。 “我真不明白,路金。我本来还以为你挺有脑子的呢。你真的以为你今晚干了这一切以后就可以逃之夭夭了?破坏我去抓那美国人?放了那女人还把小孩从孤儿院里带走?你一定以为我是个可以随便摆弄的傻瓜。” 一缕鲜血流淌到路金的下颌。“不,只是一头冷血、残暴的禽兽罢了。” 鲁穆尔卡抬靴一脚猛踩在路金的腿上。 “起来,叛徒!” 当路金没有挪身时,鲁穆尔卡凶狠地揪住他的头发将他拖到一张椅子上。他瞪着他的脸。“你知道我不明白的是什么吗,路金?动机。但这当中一定有个解释的。这总会有的。而且你会解释给我听的。” 他将手枪放回他的枪套,随即那根马鞭出现了。冷不防地马鞭在空中呼啸扬起,在路金的脸上狠狠地抽了一记。 当他痛得头朝后一缩时,鲁穆尔卡又揪住了他的头发。 “一个小小的回报。但是跟贝利亚将要给你的回报比起来还算不了什么。有趣的是刚刚发现你的妻子没在家里,路金。半个小时前我让我的人到你的公寓跑了一趟。毫无疑问你认为她在别的地方会更安全些。但你不必多虑,我们会找到她的。而你知道等我们把她扔进地牢里,我会怎么对付你的那臭婆娘吗?会玩得她爬不起身。”他狞笑着。“当然,要是有一点合作精神,你可能会发觉我还有一点慈悲心。你在玩什么把戏,路金?” “见鬼去吧,”路金啐口骂道。 鲁穆尔卡脸上的肌肉绷紧了。“你让你这里的矮个黄种朋友巧妙地绊住我们,好让你溜走,是不是?不幸的是到目前为止他还没帮我们很多忙,交代实情。但这或许是我们的手段还不够太硬,没能撬松他的牙关。”他朝站在帕沙两旁的那两个人点了点头。“给路金看看他和他的臭婆娘在地牢里会有什么在等着。” 其中的一个人咧笑着,用那橡皮警棍敲了敲他的手掌心。然后警棍在空中嗖地一声划过狠狠地击在帕沙的脸上。蒙古人痛苦地惨叫着,那橡皮警棍一记又一记地猛揍着,他的头被那棍子打得左右甩摆,直到脸变成了一团血肉。 路金大叫道,“不!” 毒打仍继续着,直到最后鲁穆尔卡说道,“够了。” 他将路金的手枪枪管狠顶着帕沙的太阳穴。 “我还发觉另一件事。这个黄种混蛋被人看见溜进过档案办公室。没有允许这是绝对禁止的行为。”他咧嘴笑着。“一个人把鼻子伸到他不该伸的地方去,那就是自己找死。我想知道他去那干什么?最后一个机会,路金。要么你老实交代,要么我现在就在这里把这个黄种混蛋的脑袋给打开花。” 帕沙看起来几乎失去了意识,他的眼神都不能集中起来,嘴上是一大团血沫。然后突然间他的喉咙发出一阵咕噜响,人一下子恢复了神志,现出一股宁折不弯的怒气。 “什么也别告诉他,尤里……”他满是鲜血的脸仰瞪着鲁穆尔卡,嗓子沙哑着喃语道。“操……你……狗娘养的……” 鲁穆尔卡的脸顿时因暴怒而凶相毕露,托卡雷夫枪口一抬,快得路金还来不及反应。武器紧按在帕沙的太阳穴上,撞针一磕,枪“砰”地一下开火了。 帕沙的头被着冲力朝旁猛一颠,他的身体一下子象布娃娃一样无生机地松软了下来。子弹穿透了他的后脑勺,鲜血溅散在周围的墙壁上。 路金悲声大吼道,“不!” 当他想要从椅子上挣起身时,那两个人将他紧按住。 鲁穆尔卡转向他,抡起手枪猛一下砸在他的下巴下,打得他朝后翻倒在地上,跟着鲁穆尔卡将枪管狠顶在他的前额上,直顶得他发痛。“现在轮到你了,路金。你最后能做的一件事就是开口交代。”他将手枪放一边,对那两个人吩咐道,“把他按在桌上,脱下他的裤子。” 然后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看起来象是一副钳子的东西,对路金说道,“一个那法国人都熬不过的小玩艺儿。不过就你来说,我可以担保你今后再也走不了路了。而且我都无法向你表达我对此是感到多么的痛快。” 当那两个人强力拖着路金到桌上时,一个声音冷冷地说道,“要我可真的不想这么干。” 鲁穆尔卡和那两个人疾忙转身,史朗斯基站在门口,一支无声手枪握在他的手中。 这一切是发生得如此迅速。鲁穆尔卡的一个人刚想伸手摸枪,史朗斯基一枪打中他的眼睛。在那人朝后仰翻时,第二枪已经击中了他的脖子,打碎了他的气管,将他的惨叫声堵在了喉咙里。 当这个人还在滚翻着身子时,第二个人正饿虎疯张般地扑上来,史朗斯基连发了两枪,分别击中了他的喉咙和胸口。 鲁穆尔卡弯身摸到他的武器,但史朗斯基比他更快,已经调转枪口对准了他,但路金大喝道,“不!留给我。” 在鲁穆尔卡刚刚抓住枪时,路金飞身扑上来,将他推顶到墙上。他的手臂奋然扬起,那金属钩爪狠狠地戳入鲁穆尔卡的胸膛。这个恶如凶獒的人双眼惊恐地大张着,路金的另一手迅速抬起捂住他的嘴,闷住他的尖叫声。 路金狠狠地瞪着他的脸。“去地狱打发你的日子吧,你这混蛋。” 他抽出那钩爪,然后朝后退了一步,鲁穆尔卡的身体沿着墙壁滑瘫了下来,血从他胸脯的伤口汩汩流出。 路金难以置信地瞪着史朗斯基。“见鬼,你怎么会自己跑进来了?” “你一踏入电梯,那个办公桌边的门卫就迫不及待地拎起话机。所以我决定还是进来跟你在一起。” “你这样太冒险了。” “幸亏晚上这时候这楼里几乎没有人。” “谢谢你了,米契亚。” 史朗斯基朝帕沙的尸体点了点头。“但是没能来得及救你的朋友。” 路金紧盯着那尸体。他久久没有吭声,然后他转回头来,脸上满是悲痛之色。 “他是个好人。一个穿着狼皮的好人。”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恢复平静。“那门卫怎么样了?” “死在厅旁边的一个办公室里。你打电话了吗?” “还没来得及。” “那现在就打吧。” 路金走向桌子,史朗斯基则走到门口守着,他将门微开着留条缝,举着奈琴特以备万一。 路金花了不到一分钟打了电话,当他放回话机时,他的脸上紧张地渗出汗来。他看着史朗斯基,然后说道,“好了。” “那么我们快走,别等人拉起了警报器。别忘了那制服。” 路金走到角落的衣物柜,拿出他备留着的制服,手套,靴子和帽子。 史朗斯基走出门外,停留了一下以检查过道,但没有人影。 路金久久地、痛苦地望着帕沙那张糊满了鲜血的脸,然后跟了史朗斯基出去。 十分钟以后他们到了孔策沃公路。 路上几乎没车辆。当他们一驶出近郊,史朗斯基便说道,“停一下。我要再检查一遍这个计划。这不能出任何差错,匹提亚。” 路金摇了摇他的头。“没时间了。用不了多久就会有人发现大门的那个门卫不见了。到那时,一切就乱锅了。” “我们有多长时间?” “半个小时后换班。但这之前随时会有人注意到那门卫不见了。” “斯大林的别墅还有多远?” “十分钟的路,这条公路一直开下去。再要十分钟的时间被带到里面,要是我们幸运的话。所以我们的时间很紧迫。” 史朗斯基透过飘落的雪片观望着前方。孔策沃路的右前方有一片灯光,只见一幢类似工厂建筑的红砖楼房,底下有着两扇巨大的铁门,然后他看见一辆救护车慢慢地从大门里开出,这才意识到那是家医院。在路的左边,有一条小径没入黑色中。一座低矮、废弃的地堡样平顶建筑跟那医院一样也是红砖结构趴立在小径的右边。 史朗斯基手指着挡风玻璃外。“那是什么?” “战争时遗留下来的一个防空掩体。” “停在它旁边。” “可是……” “我们只有这唯一的机会可以得手。我们再检查一遍这计划有没有漏洞。我不想有半点差错。停一下。” 路金打转着方向盘,将车停在掩体入口处。那平顶被积雪厚厚地盖没着,一段阶梯下通到那黑乎乎的入洞口,门已松脱歪斜着,靠着铰链勉强挂住。 当路金熄了火,他看见那支带消音器的奈琴特出现在史朗斯基的手中。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史朗斯基将武器对准了他。 路金一怔,问道,“怎么回事?” “听我说,匹提亚。这事我一个人去干就行了。你有妻子和孩子要照料。没有必要把你的性命也搭进去。我要你活着。至少我们当中有一个人要活着。你就为了我这样做吧。为了卡蒂娅和我们的父母。” 路金顿时反应过来。一切都明白了。他的脸一下子失去了血色,他紧盯着史朗斯基。“你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我们两个人一起干,是不是?” “我想是这样的。” “米契亚……别这样……;你永远不可能单独进得了别墅。” “这你就错了。你已经打了电话,他们正等着你。我可以用你的证件混进去。” “可你跟我根本不象。” “除了头发的颜色,我们两个人的个子十分相近。至于其他的,就让我来操心吧。” 路金激烈地摇着头。“米契亚,这真是疯狂的想法。两个人在一起,我们还有一线机会。一个人去你根本没有希望。” “这样也好过让你去解释我是你的一个随从官员。就凭那么严密的警卫措施,他们可能根本不会让我一起进去。”他摇了摇头。“就象我说的,我不想你去死。如果你跟我在一起最终他会把我们俩人都杀了。我不想让他杀了你。我不想让他毁掉我们全部。要是有时间的话,我真想好好告诉你这么久日子来我是多么想念你们,我是多么爱你和卡蒂娅。我是多么渴望能再跟你们俩在一起。但是没这个机会了。” 突然间史朗斯基的眼睛润湿了。他迅速地从他的口袋里掏出一串钥匙。然后他朝那防空掩体点了点头。“我会把你留在这里。利贝尔在一个叫克林的火车站等着,在莫斯科的西北面。我们刚刚经过的路上,回去半公里的地方有一辆蓝色的埃姆卡运货车停在那等着,已经注满了汽油。这是车钥匙。如果你抓紧时间的话,应该可以赶得上那火车。”他不由分说将钥匙塞进路金的胸袋里。“好好活下去,弟弟。为我们家里的所有人活下去。” “米契亚,不……!” “再见了,弟弟。” 史朗斯基的手指迅速往上一探,象虎钳似地夹住路金的脖子,拇指紧按在他耳背后的穴位。路金奋力挣扎并想反制住史朗斯基,他的手臂挥打着,身体拼命地跃腾着,但史朗斯基的力气更大。 仅数秒工夫,路金的身子软瘫在座椅上并失去了知觉。史朗斯基跨出车外,置身于寒冷的冬夜野外,然后走下阶梯进到那掩体里。 掩体里一片漆黑而且臭气熏天。他不得不再回到车里拿上电筒,然后打开它照着四壁,只见这地方都是丢弃的垃圾。他清出一个角落,然后迅速地将路金从车里架到下面,将他扶靠在一面墙壁上。他又化了五分钟的时间做他必须做的事,快速地忙碌着,撬下车里的内镜,用它将引擎油抹在他的头发上。完事后他只戴上一只军官皮手套。他在路金的胸袋里找到了带相片的证件。其他所有他需要的东西都在车里面了。 当他对着镜子检查完自己的形象后,他又将电筒朝靠在掩体里墙壁上的失去知觉的身影照了一下。在寒冷的气温下,他不会再超过五分钟就会苏醒过来。 很长的时间里,史朗斯基凝视着路金的脸,直到最后他再也克制不住内心的感情,俯下身子,紧紧地亲着他的面颊,跟着突然间他发觉到自己竟在流泪了,随后他恋恋不舍地松开路金的身子,扭身离去,踏上阶梯。 当他钻回到宝马车后,他转头朝后看了眼横躺在后座的麦西尸体。 “好了,我想你也看到了,一番风风雨雨,我们还是闯到了最后关头,杰克。要是真有天堂,而你也已经在那的话,那么就祝愿我们俩人好运吧。我们接下来很需要它。” 他看了下他的手表。时间是凌晨一点一刻。 他发动了汽车。 第六十章 那些警卫们在看到那辆轿车前就已经听见了它的发动机声。 其中一个警卫抽开那绿漆大铁门上的小格窗门朝外张望着,野外,雪不住地飘落着。那车头灯光明晃晃地透射过层层雪花。那辆宝马车停在大铁门前,它的车灯也跟着熄灭了,大门上方,瞭望塔里的探照灯突然打亮了,那强劲的泛白灯光将这块区域洒照得一片透亮。 那名警卫拿着来访名册细细地对照着那车牌号码,然后才通过小门跨到外面靠近那轿车。他很快注意到车体上的那些弹洞,还有后车窗的一部分玻璃已碎掉了。 “证件。” 那身穿制服的克格勃少校用戴着手套的那只手摇下车窗,微笑着将证件递过去。 “少校路金。我是约好的。” “这车看起来象刚刚经历过一场战火。” “我想你可以那么说。” 警卫检查了身份证,然后细细地打量着这个少校的脸。 “你的车钥匙, 同志。” 当那少校将它们交出来后,警卫打开手电,绕到车后面并打开了后箱盖。过了一会儿,他“乓”地一声关上了它又将手电筒朝车里照了照。当他看见横躺在后座椅上的尸体时,不禁吓得往后一跳并惊叫道,“他妈的怎么回事……!” 少校咧嘴笑道。“我想你要是跟执勤官核实一下,你就会发现一切都在安排之中。”他朝后睹了一眼那尸体,脸上露出厌恶的表情。“一名被第二管理局缉拿的美国敌特分子。斯大林同志希望亲眼瞧一瞧这尸体,所以别拖太久了。” 那发抖的警卫稍稍恢复了他的镇定后,便沉声说道,“在这等着。” 他退回到那小门里,史朗斯基听到一阵野外电话机的手摇声。过了一会儿,那警卫又出现了,他把证件递还给了史朗斯基,并朝后面的那具尸体厌恶地投了一眼。 “看起来你有要紧工作,少校同志。顺着这条路开半公里你就到别墅了。不到入口处不要停下来。” 那警卫退回小门,史朗斯基发动了车子,宝马车的车头灯“刷”地亮了。 那两扇绿色大铁门“咹”地一声开始慢慢地打开了。门内处,赫然站着六七个头戴镶蓝边帽的全副武装的克里姆林宫警卫,手指都扣在他们的武器上。轿车的前灯照亮了大门后面的树林,那两道光束直直地探伸入那积雪的黑暗中。一条狭窄的路弯弯曲曲地穿过树木,路上的雪都被清扫到路两边而高高地隆起两排,黑色中处处可见武装的克里姆林宫的巡逻警卫晃动着的身影,牵着阿尔萨蒂安猛犬。 史朗斯基挂上档并松开离合器,他的前额都渗出汗了。当车往前缓驶时,他睹见克里姆林宫的警卫们都惊异地瞪视着那后座的尸体。 当他停在别墅入口处外面时,只见面前所立的是一座占地面积很大的两层白色花岗石房子,看起来就象波士顿庄园的宅第。 墙面都被那到处攀爬的蔓藤盖满了,那无叶的卷须附在花岗石上就象一根根人骨似的。底楼的一些房间灯亮着,门前的那片白色草坪也被照亮着。一座小巧玲珑的木亭建在左侧,它那圆穹顶高高地耸立着,顶下边挂满了一条条巨大的冰串。 史朗斯基抹了把他额眉上的汗滴,然后熄掉了引擎并钻出了宝马。与此同时,两名克里姆林宫警卫从入口处那两扇栎木大门后跨出。 在他们的身后,那被照亮的门道里,又现身出一个身材魁梧的警卫上校。他个子要超过六英尺,浑身肌肉发达,那身制服崭新笔挺,一双靴子擦得锃亮。他双手撑在臀部上站在那儿,眼神怀疑地盯视着史朗斯基,然后大步跨过通道来到汽车边。 “我相信是路金少校吧。” 史朗斯基敬了个礼,那上校也姿势标准地敬回了一个礼。他看了下被打坏了的宝马,然后盯着史朗斯基的脸。“上校金雅汀,保安负责人。你的证件,少校。” “它们刚才已经在门口被检查过了,长官。” 上校森然一笑。“那么现在就得被再检查一遍。再多的仔细小心我们也不能嫌过分,你说呢?我是执勤官,要对斯大林同志的个人安全负责。不经我的允许,任何人不得入内。”他笔直地伸出他的手臂,史朗斯基递过了他的证件。 上校仔仔细细地检查了它们一番,对照着史朗斯基的脸和照片,检验着身份卡片上的印章,并用拇指细细地搓摩着那上面的钢印。然后他睹了眼史朗斯基一只手上的那黑色皮手套。他看上去犹疑了一下,似乎不能确定什么,终于他慢慢地将那些证件递还过去并朝车的后座张了一眼。 史朗斯基说道,“看了并不让人舒服,上校同志。一个美国特务。”他朝宝马车身上的弹洞指了指。“这些,证明他确实是个很厉害的对手。不幸的是,我没法将他活捉。” “我已经听说了。” “那么毫无疑问你也知道了斯大林同志希望亲眼看看这具尸首。” 上校脸无表情地回头看了眼史朗斯基,然后他打开后侧门,检视着尸首,捏着麦西僵硬的下巴打量着那张已无生气的苍白的脸。 “肯定是死了,我想你一看就知道,长官,”史朗斯基在旁说道。 “别太聪明了,路金。我自己会看。” 上校又再打量了番那死尸的身体,然后转过身来。 “我肯定这没有必要再把尸体带进去了。斯大林同志会听取我有关那美国特务死亡的汇报。”他脸上露出微笑,却毫无打趣之意。“要是他有疑问的话,我会亲自把尸体带去给他看。接下来的,我想就是对你的祝贺了,路金。” “谢谢你,长官。” 上校的微笑瞬然消失,转成了一种冷冷的盯视。“还有一件事。” “同志?” “你的随身武器。规定严禁到孔策沃的访问者携带武器。”上校伸出他的手。 史朗斯基犹豫了一下,然后解下托卡雷夫,交递了过去。 “现在,如果你跟着我的话,斯大林同志正等着你呢。” 那两扇抛光的栎木大门倚着铰链无声地打开了,上校先走了进去。 史朗斯基跟着他进到一间灯火通明的房间。屋的一个角落里,一堆烤木在燃烧着,恰如驱狼的篝火似的。一张长长的胡桃木桌台摆置在屋中央,有十几张椅子围放在它的四周。一座枝形水晶大吊灯悬挂在上方,它的灯光将整个房间照得明亮如昼。地板四周铺着布哈拉方毯,那金色的墙上则挂饰着名贵的花毯。 尤索夫 •; 维萨里奥诺维奇 •; 朱加什维利 —— 约瑟夫 •; 斯大林—— 苏共中央总书记,苏维埃社会主义联盟最高统帅,就站在长桌的尽端。他抽着烟斗,手上端着一个玻璃酒杯。一瓶半满的伏特加酒瓶在他身边的桌子上。他身穿着件简朴的灰色外衣,他那浓密的灰白头发往后背梳着,脸上可见痘疱,他的嘴半隐在那硬密的灰色髭胡下。一双灰冷、浑浊的眼睛审慎地瞪视着他的来客。 那个上校走过房间,在他耳边低语着什么。过了一会儿,上校退后身子。 斯大林放下他的烟斗和酒杯,勾了勾手指。“路金少校同志,到这边来。” 当史朗斯基走上前时,斯大林转向那个上校。“你可以离开了,金雅汀。” 那上校似乎犹豫了一下,他警惕的眼睛扫视了一下史朗斯基,然后敬了个礼离去,随手轻轻地关上那两扇门。 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掠过斯大林的嘴唇,但是那双灰浊的眼睛仍冷酷地看着这个路金。“靠近点,少校。让我看看你。” 他的声音听起来混浊不清,他略张了一下右手指以示意着,史朗斯基注意到他那僵硬萎缩的左手臂,他又跨近两步,近得能闻到这个人身上发出的体味。一股强烈的交杂着酒精和烟草的气味。他酗酒酗得很厉害,这一点十分明显。 突然间斯大林凑上前来,亲了亲史朗斯基两边的脸颊。当他退回身子时,他端详着史朗斯基的脸。有那么片刻,他的眼睛满布着一种辨认的疑云,然后他说道,“那么说,你把那美国人的尸体给我带来了。” “是的,斯大林同志。” “那么,那个女人怎么样?” “被看守在来福托福监狱里。” 那双灰浊的眼睛又冷酷地露出些微笑意。“你比我想象中来得出色,路金少校。我祝贺你,一起来喝一杯。” “谢谢。还是不用了,斯大林同志。” 斯大林皱起了眉头。“我一定要你喝。没有人会拒绝跟斯大林来一杯。” 这个老人拖着脚步走到饮料推车旁,将伏特加倒入一个平底酒杯。他走回来,将杯子递给史朗斯基,并举起他自己的酒杯。 “我为你的成功干杯,路金同志。还有你的晋升。请接受我的谢意和我许诺的嘉奖。从现在起,你就是一名正级上校了。”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斯大林同志。” “也许吧,不过我知道。那就是我的军官个个都是能干出色的。喝吧,路金,这是上好的亚美尼亚伏特加。” 史朗斯基举了下杯子,啜饮着。 斯大林一口喝干他的酒,放下酒杯,身子沿着桌子边移动。 他狐疑地看着这个路金。 “不过你要知道,有件事情让我有点弄不懂。” “斯大林同志?” “是一件小小的事,不过却很重要。你好像没有按照规定通知贝利亚同志你要来访这里,还有截获了那个美国人。我刚才跟他通了电话,当我告知他你的成功,他都显得十分惊讶。按照他的讲法,你一直在回避他的电话,并且故意干扰他的一名官员鲁穆尔卡上校查案。你的行为显得有点反常并且出格。事实上,在我通知他你的来访之前,他都想要拘捕你。他说你一直将那女人把住不放。”那双冷酷的眼睛一直盯着史朗斯基脸上的表情。“这是为什么,路金?是不是你想要一个人独揽功劳?或者是你还保守着什么秘密?斯大林可不喜欢有人对他保守秘密。” 史朗斯基轻轻地将酒杯放在桌上。“是这样,有一件事我要个别汇报。这有关那个美国人的密谋。我得到一个至关重要的情报,这个情报只能跟你亲自谈。” 那板刷式的眉毛微微一扬。“那是什么事情?” 史朗斯基不慌不忙地脱掉了那只黑色皮手套,一支小小的奈琴特手枪出现在他的手中。他扳开了保险,将武器瞄准了斯大林的头。 恐惧象火炬一样点亮了这个老人的眼睛,史朗斯基欺近身来并低语道。 “一件你不会愉快的事情,不过你得好好听着,否则我就要了你的脑袋。坐下,坐在那张你右边的椅子上,发出一点声音我就杀了你。” 斯大林的脸愤怒得涨红着。“这是什么意思?竟……” “坐下!要不我现在就一枪结果了你。” 斯大林颤抖着身子缓缓地落座在椅子上。史朗斯基摘下了他的军官帽,斯大林惊骇地看着他的头发,然后再看看那只褪去手套的手。 “你……你不是路金。你是什么人?你想要干什么?” “我肯定这两个问题中的头一个答案应该是很明显了。至于这后一个答案,那就是我要你的命。” 斯大林的脸因为极度的恐惧而象被冷冻过似地僵住了,那酒精留下的朦胧醉意一下子全消了,一切都变得那样地清晰分明。 史朗斯基冷冷地笑了。“不过首先,同志,我得告诉你一个故事。” 那剧冷的防空掩体里是一片漆黑,路金睁开了眼睛,身子顿时猛颤起来。 冰一般的寒气侵入到他的骨髓里,他的脑袋一阵阵的胀痛。他摇了摇他的头,无数个金星顿时在他的脑门心里冒出。 他人头晕眼花地在原处坐了一会儿,手揉着他的脖颈,直到他感到有力气能支起他的双腿了。 他发觉身后靠着的是一面潮湿、冰冷的墙壁,当他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时,他闻到一股垃圾馊味,并看到那开着的掩体门外面雪在飘落着。又待了片刻,他脑子的胀痛退去了,然后他踉跄地迈出门并踏上掩体的阶梯,身子痛得令他紧眨着眼睛,大口喘气,他的脸前不时地喷出凝聚起的热汽。 他想起来了他这是在哪以及刚才所发生过的事。 随即所有的千愁万绪在他的脑海里迅速迸散开来,他的心狂跳起来。他失去知觉有多久了?他看了下表,费力地聚对着那点可怜的光线。 凌晨一点二十分。 他一定是彻底失去知觉有五分钟了。 他突然记起了那辆运货车。在半公里外。如果跑路去的话五分钟就可以了。娜蒂亚的脸不由地在他的眼前闪现。悲伤顿时又占据了他的心头,但他强挥去这一景象和感情,存留在心头的只有怒火,一股强烈的怒火和不可挡的报仇欲望,知道他该做什么,而不会受这一片刻的感伤的控制。 他仍然能赶得到斯大林的别墅。 他发疯似地摸索着那串车钥匙,找到它们了,然后他便踉跄地穿过树木朝公路走去。 “我的父亲叫伊利亚 •; 伊凡 •; 斯代弗诺维奇。你记得他吗?” 斯大林摇了摇头。 “不。” “再想想。” 旁边有一个钟嘀嗒嘀嗒地轻响着,那两扇栎木门后面隐约传来轻微的声音,是皮靴跟走在地板上的“笃、笃”声,声音渐渐地移近,然后又渐渐地隐去。斯大林紧张地看了下门口,然后又望着史朗斯基和那支枪。 “我不记得他了。” 史朗斯基将奈琴特狠狠地顶着他的太阳穴。 “想想。” “我……我不知道你讲的是谁。” “尤里 •; 路金是我的弟弟,伊利亚 •; 伊凡 •; 斯代弗诺维奇是我们的父亲。你一手除掉了他,你除掉了他的妻子,还断送了他的女儿,我们的妹妹。你毁掉了他们,毁掉了我们的家庭。” 史朗斯基悲愤地瞪视着斯大林害怕的眼睛。“而你还不罢休,想把我们俩人也除掉。你精心安排了我的弟弟来跟我生死相斗,要我们骨肉相残。” “不……,你弄错了。谁告诉你这些的?谁告诉你这是我干的?这是撒谎!” 这个老人想伸手解他的上衣领子,史朗斯基一把将他的手摔开。 “再动一下我就打穿你的心脏。” 外面一阵风裹起雪花,“嘎,嘎”地摇撼着窗格。斯大林的额上的冷汗滴滴发亮,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帮帮忙……,给点水。” 一个晶莹透澈的盛水瓶就放在对面的饮料推车里,但是史朗斯基看都不看一眼。 “那么就让我来提醒你那个你所谓的撒谎吧。我的父亲是一个乡村医生。我们居住在斯摩棱斯克附近。一天,秘密警察来到我们的村庄。他们要夏粮。那是清除富农斗争期间,一场饥荒正在蔓延着。这场饥荒完全是你一手造成的。村民们都已经没有足够的食物来喂他们的孩子。他们已经在挨饿了。男人、女人和小孩个个骨瘦如柴,成批地死去。所以人们拒绝交出粮食。结果,村里一半的男人遭到报复而被枪决,他们的粮食被掠劫一空,再也没有东西吃了。女人和孩子慢慢地饿死。我的父亲幸存了下来,但是他不相信斯大林同志会允许这种发生在他村庄里的事。所以他决定站出来。”史朗斯基从他的上衣口袋里掏出那份档案,把它放在桌上。“打开它。看一看,读一读。” 当斯大林犹豫时,史朗斯基又命令道,“打开它。” 斯大林用颤抖的手打开文件,他扫览了一遍那些记载和照片,然后抬起头来。 “我不记得这个人了。” “你看过我的档案,你读了所有这些,然后你就策划让我的弟弟来追踪我。” 斯大林干咽了一下喉咙,脸如土灰。 史朗斯基续说道,“我要你记得发生在我家庭的那些事。让我来好好地提醒你。伊利亚 •; 伊凡 •; 斯代弗诺维奇,我的父亲,去见访了当地的人民委员会,告诉他们他有话跟斯大林说,他要谴责在他的村庄里以斯大林名义发生的事情。这是他作为一个公民的权利。他们给了他一支笔和一张纸,告诉他可以将他的不满写下来,他们会把它交到莫斯科。他写了发生在他的村庄里的事,表达了他的强烈不满,愤言退出党组织。你读了那封信,但是答复却不是我父亲所企望的那样。 你以一个叛徒的罪名判了他死刑。秘密警察来到了他的诊所。他们觉得要让这个制造麻烦的医生死得更有趣一点,而不是简简单单地枪毙他。所以他们就让他的妻子在旁亲眼目睹着自己的丈夫被人按住,将他诊所里的一种药品以致命的剂量注射进他的体内,那是肾上腺素。你知道象这样剂量的肾上腺素会在人体里起什么反应吗?这是种痛苦、折磨人的死法。心脏狂跳着,全身发虚打颤,两个肺象吹气似的肿胀,肠胃不住地翻腾、扭绞,叫人呕吐而痛不欲生。一次致命的下药可以引起大脑里的血管爆裂,但仍可以硬是维系着生命而慢慢地将人折腾至死,我的父亲就是这么死的。 “从始至终,他们让我的母亲看着。然后他们就轮奸了她。他们所有的人都强奸了她,直到他们中的一个人发了慈悲,朝她的头上开了一枪。只是这样还是没有立即夺去她的性命。他们扔下她,就让她躺在那里,流着血,慢慢地过了几个小时才死去。这一切我都听得清清楚楚,因为我就在隔壁的房间被他们中的一个人紧紧地抓住。我听到她的痛苦叫声,过后我奔去看着她死去。那之后发生的事都写在档案里。而一开始你就知道这些了,难道不是吗?在你选上尤里 •; 路金时你就知道了。你选上他是因为用他杀死我又可以成为你另一个恶毒的娱乐杰作。又多了一个可以让你哈哈大笑的牺牲品,受害者。” 史朗斯基弯近身,他的眼睛变湿了,他的声音近乎耳语。“你说你不记得我父亲了,但你会记住的。伊利亚 •; 伊凡 •; 斯代弗诺维奇,记住这个名字。这是你听到的最后一个名字,然后你就要哀叫着到地狱里去了。”史朗斯基把枪放在桌上,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注射器。他用手指弹掉了金属针帽,露出针头。针筒里注满了清澈的药水。 “不掺杂质的肾上腺素,现在我要用你杀死我父亲的方法来杀死你。” 当史朗斯基走近身时,这个老人跃了起来,象头公牛似地向他扑过来。 “不!” 斯大林抓住了那把奈琴特,枪“轰”地一声开了火。当枪声还在房里回荡时,史朗斯基朝着他的颈脖上狠狠地打了一拳,斯大林倒在椅子上。 瞬息之间,一切都沸腾了。 整个别墅陷入了疯狂,尖叫声和各种杂声在四面八方顿时响起。 门被撞开了,第一个冲进来的就是那魁梧的上校,他象头发了野性的动物一头闯进房间,惊恐地瞪着眼前的场面。 史朗斯基已将针头扎进了斯大林的颈项,将针筒柱塞推压到底。 “这是为我父亲。” 然后迅速举起那把奈琴特,顶在斯大林的太阳穴上。 “这是为我的母亲,还有妹妹 ……。” 奈琴特“轰”地一声响,斯大林的头朝后一冲。 当上校狂乱地掏着他的武器时,突然间他惊愕地怔住了。只见那少校脸上带着一种赴死的微笑,调转奈琴特枪口对准他自己,将枪管插入嘴里。 奈琴特又“轰”地一声响。 埃姆卡的雨刮将雪从窗玻璃扫开,但是雪还是不停地扑盖上来。 在离别墅门口还有一百米的距离处,路金猛听见警报声猝然响起,他的心头顿时被重重一击。那刺厉的啸声直冲树林上空,就象千百头野兽因受伤而凄惨地齐声尖叫着。 弧光灯齐刷刷地打开,照亮了树林,那强劲的光束在夜色中来回照射着,银光梳洗着那积雪的白桦树。狗在吠叫着;尖嘶的人声在传布着各种命令。这树林一下子被这灯光和喧哗闹得沸腾起来。 在远距离,通过挡风玻璃,路金已能够辨见到别墅那漆成绿色的大门,探照灯狂乱地在林子里扫射着,警报声则不停地尖啸着。 他放慢了车速。在右边有一条车辙压出的小径,他将车驰入停在里面,并关掉了发动机。他的身体在猛抖着,心脏在狂跳着。 他太迟了。 一团异物涌上喉头都几乎要噎住他了。他跌跌撞撞地爬出车外,猛吸着新鲜空气,然后人跪倒在草地上,开始呕吐起来。 很长的时间里,他跪在刺冷的林子中,耳旁再也没有那尖啸的警报声和林子里的嘈杂声,只有他自己的低泣声和心脏的怦跳声。一阵痛苦到极点的悲伤溢满了他的整个身心,如针刺般地扎身。 周围的时空一时间就象停滞屏息住了一般,然后就好象一个水坝在他脑袋里炸开似的,一记撕心裂肺、泣天动地的呼声终于随之迸发而出,从他的心底深处迸发而出。 “米契亚!” 那呼声回荡在白茫茫的夜色中,好似永远地、哀戚地回荡着。 第六十一章 现今 天又开始下雨了。 莫斯科上空的天色阴暗得就象晨昏时分,然后一道叉状闪电划亮了云层,雷声跟着“喀喇喇”地响起,整个天穹如裂开缝似地倾雨而下。安娜•;;克霍列夫站在窗前,凝目注视着那雨帘后面远处的克里姆林宫的红墙。最后,当她转回身来时,她微微一笑,一丝略带悲哀的微笑。 “这就是你想要知道的故事,现在你都知道了,麦西先生。尽管结尾不是很令人如意,不过那个时代,生活是很少有什么令人如意的结尾的。” “这故事真是太动人离奇了。” 她点起了一支烟。“不仅动人离奇,而且真实确切。你是这世上为数不多的几个人之一知道那天晚上发生在孔策沃的实情。斯大林拖了四天,不过最终还是死了。那针药剂造成大出血,而那粒子弹是致命的。他的医生们对此都束手无策。当然,讽刺的是,联想到他们克里姆林宫的同事们的遭遇,他们是心悸得连手指都不敢动一下了。” “那么,有关斯大林死亡的官方说法其实是谎言。” “克里姆林宫宣称他是自然死亡,是因为脑溢血。不过你可以从一些历史书籍里读到在斯大林病重倒地的那天夜里,从别墅里运出两具男性尸体。这一事实并不为很多人所知或留意,但它却是那蛛丝马迹隐示着那天夜里有过不寻常的事发生。那尸体就是你父亲和史朗斯基。不过当然了,这从来是不被提及的。有些秘密还是保持原样的的好—— 秘密。” 我过了好一阵没答腔,然后我问道,“那为什么你刚才又跟我讲了你的这个故事呢?是因为你必须这样吗?” 安娜•;;克霍列夫回笑了一下。“我想一部分是这样的原因。不过或许也是我需要跟一个人倾诉一下,而我很高兴最后碰到了你。那些年头发生的事是我人生中的一个隐秘部分。或许这个隐秘太大了,我不应该就这样自己守着它直到我死去的那一天。说心里话,现在这样跟你说了后,我真的感到轻松很多。” 她又微笑了一下,然后一阵幽幽的黯伤神情流露在她脸上。 “那后来怎么样了呢?”我问道。 她坐了下来。“你是指每个人怎么样了?哦,贝利亚我肯定你已经知道了。斯大林死了以后他玩弄阴谋想要篡权但失败了。他受到了指控,具有讽刺意味的是,成了一名西方间谍分子。但他确实是树敌不少,很多人都想置他于死地。他在克里姆林宫被拘捕,过不多久就被枪毙了。所以他最终得到了他应有的下场。有些消息甚至说他的被杀是因为他对斯大林死亡真相一清二楚,而他的克里姆林宫的同志们则想要把这遮盖起来。” “那你们逃离莫斯科后怎么样了呢?” “苏联在那天以后是一片混乱。因为鲁穆尔卡的丧命,我们的逃跑也就不那么困难了。我们有幸逃到了芬兰,但是,当然地这也成了很棘手的事。中央情报局,自然地,会觉得要是这个行动有任何泄露的话,我们这些人会让他们很难堪。当亨利•;;利贝尔知道了他自己跟斯大林死亡也有一小部分的牵连后,他很为自己的生命安危担忧。不过亨利原本就是一个聪明的人。当你父亲在巴黎跟他定下交易后,他就誊写了一份所有有关方面的细节资料,并把它们封在一个信封里交给了他的律师,交待说要是亨利发出指示,或者如果他或依丽娜遭遇不测的话,就把里面的内容公诸于众。这样的话,他就能确保防备中央情报局试图要挟他再为他们工作或者把他出卖。所以中央情报局还是信守了你父亲的诺言。他们通过摩萨特秘密地为我和莎夏,还有亨利和依丽娜一起,安排住在以色列,在新的身份掩护下。他们认为我们在那儿会更加安全,可以躲避任何伤害,因为很可能克格勃想要对我们施加报复,不过谢天谢地,这事还从来没发生过。” 她掉过头去,看着窗子那边。“摩萨特很高兴局面的改观。随着斯大林的死去,对犹太人的清洗停止了,那些劳改营从未竣工,而那些幸存下来的医生们也被释放了。美国人为莎夏和我在特拉维夫安排了一套不错的公寓,并在经济上照应着我们。我被警告永远不要泄露我的真实身份或者透露有关这次行动的任何一丁点事,因为这样很可能会置我们的生命于危险境地。不过克里姆林宫的新统治者从来没有公开过这项行动的成功事实,甚至连它的存在事实都不提。因为对他们来说这会是件大失面子的事情,而且可能会引起一场谁都不想要的战争。尤其是苏联人,他们刚刚失去了一名统帅。而华盛顿也巴不得这样。赫鲁晓夫最终继承了斯大林的位置,过后又因为他的暴孽而谴责了他。但是,并不是说完全没有人因斯大林的死亡而受到牵连和惩罚。过后不久,克格勃就有步骤地、残忍地暗杀了好几个在欧洲的俄国极端分子和乌克兰流亡组织的领导人,可能是误以为他们多多少少地参与在内。不过中央情报局是不是暗中嫁祸于他们,我就不知道了。” “为什么中央情报局声称我父亲是自杀呢?” “在那个时候,你父亲的死对华盛顿来说是一件棘手的事。他们必须设法掩盖起死亡真相而不引起他的同事们的怀疑。官方所给的说词是当他在欧洲旅游时而自杀的。他们说在他从慕尼黑被召回华盛顿后,因为健康原因而放了假。他们说他情绪低落并且很不稳定。他们所给的他的死亡日期是在我们行动任务的开始前,这样就没有人可能会把他跟之后发生的事联系起来。当然,这样对你父亲很不公平,但出于安全考虑只能这么做。而且当然了,没有人被埋葬,只是一具装满石头的棺材而已。” “利贝尔和依丽娜后来怎么样了?” 安娜•;;克霍列夫笑了笑。“亨利在特拉维夫开办了一家服装业务,他们俩人结了婚,并一直在一起幸福地生活着,直到十年前亨利去世。依丽娜过不多久也随他而去了。” “那么尤里•;;路金呢?” “……” 很长的时间里,安娜•;;克霍列夫默默地凝视着那雨帘。她的脸上露出一丝悲伤惋惜的表情。然后她回过头来看着我。 “他有幸在那天夜里赶上了那列火车,这让他的妻子大大地松了口气,但他却是伤痛无比,这你也可以想象。过了那么多年,他刚刚找到他的哥哥,却转眼间又失去了他。当我们到达赫尔辛基的时候,我们都被布兰尼冈盘问了好几天。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有看见尤里•;;路金了。我倒真的非常想再见见他。他是一个出众的人物,麦西先生。” “你知道他后来怎么样了吗?” 她揿灭了香烟然后说道,“你真的想知道吗?” “他是这幅图的最后一块拼块。”我央求道。 “我能告诉你的都是我从中央情报局那里听来的。赫尔辛基以后,他和他的妻子飞往美国。他们被安排了新的身份在加里福尼亚定居了下来,在那里,他妻子产下了一个儿子。又过了三个月,他们告诉我尤里在一次交通事故中不幸丧生。” “你觉得是克格勃杀了他吗?” “不,我不相信是他们干的。这确实是一起蹊跷的事故,麦西先生。而且我肯定中央情报局也不会那样杀了他。从很多方面来讲,要不是他的话,这次行动任务不可能会获得这样的成功。但我想他的死对克里姆林宫和华盛顿双方面来说可能都是件便利的事。这样又少了一个人知道事情的真相了。” “他的妻子和儿子后来怎么样了?” “这我就不知道了。” 我坐在那里好一会儿,细细地嚼味着这一切。窗子外面,雨停了。太阳从阴沉沉的莫斯科云层后面露了出来,照洒在克里姆林宫那金色圆顶和圣巴西尔大教堂那五颜六色的塔楼群上粼粼发光。我回转头来。“我可以问你一个私人问题吗?” 她微微一笑。“取决于什么样的私人问题了。” “你后来有没有结婚?” 她轻笑了起来。“嚯,上帝,多么奇特的问题呀。不过回答是没有。莎夏后来在以色列跟一个不错的俄罗斯移民结了婚。他们有一个儿子,他们给取名叫伊凡•;;埃历克斯•;;尤里。还有一个女儿,拉琪尔,就是你进来时看到的那个。”她微微一笑。“在我的一生中,我爱上过两个优秀出色的男人,麦西先生。我的丈夫和埃历克斯。这真的是已经足够了。” “那么你真的是爱上了埃历克斯•;;史朗斯基?” “是的,我爱他。跟我爱伊凡不一样的方式,但我爱他。这注定了不会有幸福的结局。我想我们俩人都知道这一点。他们是怎么说的?失落的游魂。这用来概括埃历克斯是最贴切不过的了。我想他知道他会在这次任务中死去,或许他甚至想要这样。我想他早就知道了他注定要死在莫斯科。杀死斯大林是他值得用生命来换取的,也是为他家庭的被毁最为了当的复仇。在了偿这一宿愿中,史朗斯基为这个世界作出了极大的贡献,麦西先生。当斯大林死后,无论是在莫斯科,还是在华盛顿,大家都同样地松了口气。” 门被轻轻地打开了。那个黑发姑娘站在那里。她换上了一件外衣和一条裙子,使她看上去是格外的楚楚动人,她修长的双腿晒成棕褐色,她那长长的秀发披垂到她的双肩。 “外婆,大使馆的车子在这里准备去机场了。” 那女孩朝我笑了笑,我也报以一笑。她跟她的外祖母长得很像。一样的棕色眸子和相貌。我猜想她一定跟四十多年前的安娜•;;克霍列夫长得更像。我能够理解当初埃历克斯•;;史朗斯基,甚至还有我的父亲会迷上她。 “谢谢你,拉琪尔。我们就快结束了。告诉司机我们马上就过去。” 那女孩又朝我笑了笑。“答应我可别让我外婆耽搁太久了?” “我答应。” 她离开了,随手关上了门。 安娜•;;克霍列夫站起身来。“好了,你都知道这一切了,麦西先生。我跟你讲了我能讲的全部。我恐怕你得让我走了。拉琪尔和我得赶一班去往以色列的飞机。我希望你能理解?这是一次简短的访问,但却是我期盼已久的一次访问。” “我可以再问一个问题吗?” “什么问题?” “你真的认为我父亲会杀了你和埃历克斯吗?” 她思索了片刻,然后她说道,“不,我不相信他会这样。尽管只有上帝才知道要是没有尤里•;;路金的出手相助会是什么样的结局。你的父亲来莫斯科是因为他奉命行事。但我想要是事情真的到了那种地步,他不会杀了我们。他肯定会阻止我们,但会设法把我们带离莫斯科。他是一个好人,麦西先生。他是个值得你为之骄傲的父亲。说老实话,可能我还真有点那么爱上他呢。” 最后,她扫了眼她的手表,拿起我带来的那束白色胡姬花。“我们还有点时间,所以要不你坐车跟我们一起走,麦西先生?我们可以在去机场时顺路把你送到你的旅馆。要是你不介意的话,我还想顺便去诺夫德维奇看一下。” 太阳已完全出来了,我们朝那两块墓地走去。 拉琪尔守等在汽车里,阳光透过那些栗子树洒照下来,整个公墓看起来是另一番气象。天空是一片清澈碧蓝,那下午时分的暑气踟留在树下。一些老年妇女行走在树荫下的小道,手上拿着鲜花还有伏特加酒瓶,她们来此坐下边喝酒边跟她们的故亲絮叨着。 当我们来到那两块墓碑石前面后,安娜•;;克霍列夫在每块石碑前放置了一束白胡姬。 我随即退回身子,让她静静地念着她的最后离别祷词。她没有哭泣,但当她转回身来时,我看见她眼里的哀婉之色。 “很早以前我就想好了,当那一天来临时,这就是我的最后安息之地,麦西先生。我知道伊凡,我的丈夫,他会理解的。” “我肯定他会。”我看着她,看到她棕色眸子里悠悠追思的眼神,不知说什么好。“那天夜里发生的一切一定像场梦。”这是我唯一能安慰的话。 “有时候我都在想这一切是不是真的发生过。并在想谁又会相信这一切呢。” “我会。” 她浅浅一笑,又想要说什么,朝那两块墓石扫了一眼,好像还有什么事要告诉我知道,但随即她看起来又改变了主意并打了个寒战。 “你准备走了吗,麦西先生? 我恐怕墓地不是我喜欢的地方之一。即便是在这温暖、阳光明媚的莫斯科白天。” 我点了点头,挽着她的手臂,然后我们朝汽车那边走回去。 六个月以后,我听到说安娜•;;克霍列夫去世了。 报纸上没说什么,但鲍博•;维他利从兰格里打电话过来说他认为我可能想知道这个消息,她是在耶路撒冷的夏勒特医院去世的。她患的是肺癌。葬礼会在四天以后在莫斯科举行。我订了从华盛顿出发的机票,出于内心的情感,就想成为这道别场合中的一员。 当我着陆在谢诺梅杰沃机场时,天正下着雪,俄罗斯的大草原和平野冻结硬实得就象一块隐伏着魅影的巨大的花毯似的。雪花在莫斯科的街道上漫天飞舞。这个国家又在经历着另一场严冬。我遥想当年埃历克斯•;;史朗斯基和安娜长途跋涉穿越俄罗斯大平原时,可能就是这副光景。 在诺夫德维奇举行的葬礼只是一个很小规模。当我到达那里时,葬礼已经开始了。有六七个或者更多的以色列大使馆的工作人员聚站在敞开着的墓穴四边。一个东正教的神甫在为死者吟唱着他的祷词,大雪在我们四周密集狂舞着。 我看见安娜•;;克霍列夫的外孙女挽着一个姿容秀丽、四十年纪的女子,我猜想那就是莎夏。她们俩人都面色苍白,表情哀戚。棺木打开着,我上前排着队,亲吻着安娜•;;克霍列夫那冰冷、大理石般的面颊,跟她作最后的道别。短暂的片刻,我俯视着她,觉得即便她已死了,人看上去还是那样的美丽,然后我走回去,站在悼念人群的边上,那些掘墓人开始工作。 也就在这时,一件令人意外而兴奋的事发生了。 当我站在那里看着那棺木被缓缓地下放入那冻实的土中时,我注意到悼念的人群中,有一对老年夫妇手挽着手站着。那老妇的脸满是深深的皱纹,但在她包着的头巾下,我能看见她那灰白的头发里有一缕褪淡红色的。那男的是非常的衰老,他的身子因年迈弯得几乎像一张弓。 他戴着一个黑色的皮手套,套在他那僵硬的左手上。 我只感到浑身打了个激灵。 那对夫妇静候着,直等到那棺木被沉放到土里,然后那男的走上前去将一束冬季玫瑰放入敞开着的墓穴。他退回步子,又站在那里过了片刻,然后我看见他抬眼望着埃历克斯•;;史朗斯基的墓石。很长的时间里,那老人就站在那里,好似沉浸于回思之中,直到那个女的牵起他的手臂,在他的脸颊上嘬吻了一下,然后带着他转身离开了。 当他们蹒跚着步子从我跟前走过时,我的大脑因兴奋而飞快地闪着念头。 我的心怦怦狂跳着,然后探出手轻拍了下他的肩膀并用俄语发问道。“少校路金?是尤里•;;路金少校吗?” 那老人怔住了身子,他那混浊的眼睛朝上看着,研究着我的脸。 有一片刻,他看起来似乎不知所措,然后掉头扫了一眼他的妻子,最后用很低哑、衰弱的声音回答我的问题。“对不起,先生。你弄错了。我是姓斯代弗诺维奇。” 那对夫妇继续走着。然后我想说什么,却想起来了这个姓,这是史朗斯基的家族姓,我整个人愣在那里。我看见那对老人迈进停在附近的黑色轿车里的一辆,轿车顺着狭窄的公墓小道驶离了,红色的尾灯最后消失在密集的雪片中。 这是尤里•;;路金吗? 或许吧。 我倒希望认定他没像安娜•;;克霍列夫讲的那样真的死去了。 但这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已经找到了我自己所求的真相。我已经掘开了往事,了却了我的宿愿,现在是时候把它们掩埋起来了。 我最后看了一眼那三块墓石,然后转过身朝公墓门口走回去。 (全文完) 译后注 诺夫德维奇公墓在许多中文媒体介绍里也被意译为“新圣女公墓”。诚如小说里所描述的那样,这个公墓安葬着许多苏联史上的名人,如政治家赫鲁晓夫,文学家契柯夫和钢琴音乐巨匠肖斯塔科维奇。即便在小说问世后,仍有新的名人被安葬在那里:戈尔巴乔夫的夫人赖莎,以及前不久去世的前俄罗斯总统叶利钦。 小说中所提到的有些事是历史上确实发生过的事件,如尤里•;;路金执行逮捕行动所涉及到的“医生阴谋案件”;斯大林死后,流亡在欧洲的俄罗斯反苏组织的一些领导人突兀地纷纷被暗杀;以及斯大林临死前计划对犹太人的清洗。 《雪狼》小说的原作者是格林•;;梅德(glen meade)。他其实是个爱尔兰人,出生在都柏林。他曾经为爱尔兰航空公司工作了很多年,作为一名飞行驾驶训练员。后来又当过《爱尔兰时报》的记者,现在则是全职写书。他的第一部作品《勃兰登堡》在1994年出版后就引起了轰动。到目前为止,他共出过六部作品,全部被列为国际畅销小说(international bestsellers),被翻译成二十多种文字而传播。不过我看过他的另一部作品《撒哈拉大沙漠》,跟《雪狼》相比要逊色很多。格林•;;梅德在编写《雪狼》这部作品时可说是化了很大的功夫,他采访了美国前情报官员联合会(afio), 芬兰的反间谍机构(supo)并被允许接触到了一些机密资料,在莫斯科,他也得到了一些以前在克格勃工作过的人员帮助,为他提供资料。尤其值得一提的是,他在爱沙尼亚,接触采访了古拉格的幸存者,从他们那里获得了第一手的,当时的背景资料。所以,小说《雪狼》里所描述到的当时苏联社会背景是很真实的,即使在我国,经历过文革时代的人,都会对这种描述有着似曾相识的感觉。象安娜•;;克霍列夫的那种遭逢在当时是有着很大的代表性的,这是国家社会机器对个人、家庭的一种无情碾压,显得格外残酷,所以读来给人的震撼力很大。相形之下,史朗斯基的父母遭遇就显得不是太真实了,刻意堆砌、虚造的痕迹很浓。可以理解的是,出于创作的需要,作者对一些历史记载的事情在时间、地点上作了搬移。譬如“克格勃”这个名称其实是从1954年赫鲁晓夫当政后才开始有的。原作者也在附注中对此特意作了讲明。 就我个人来说,确实是很喜欢《雪狼》这部小说。十年前当我第一次阅读到这部作品时,就被它深深地吸引住了。当时就发出感慨:这部小说要能被翻译成中文该有多好,有更多的人可以欣赏这部精彩的作品。整部小说不是一气呵成而翻译完的。前后断断续续地经过了五、六年的时间利用业余时的空隙才全部完成。这当中也经过不断的改动、雕琢。翻译过程中,我在上海也去跑了图书馆和党史书店查阅有关的政治、军事资料,核对书中的历史内容和名称。在国外的几年生活也增强了我对国外风土人情的感受和了解,这对我在翻译书中人物的形象刻画和情景对白时,对原作者的本意揣摩和感悟有着很大的帮助。这部翻译作品完成之后就被锁藏入自己的电脑里,不幸的是,因电脑的几次操作系统的转换和格式化,不慎将几个章节给弄丢了。现在终于又重新全补上了。不过我自认现在的翻译激情和灵感已远不如五年前的了,所以重补上的译段肯定是不如原来的了,这是一件非常遗憾的事。我很高兴能有机会把自己的译作推出来供大家欣赏,这还得感激如今发达的网络时代。希望大家能喜欢这部小说。也希望大家能多写点评论反馈来捧捧场。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