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天破》 楔子 “昔者庄周梦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蝴蝶与?蝴蝶之梦为周与?周与蝴蝶则必有分矣。此之谓物化。” 庄严宝刹,青烟缭绕,众僧尼跪坐在两排蒲团上,神情恭谨,敛目低吟,一时间梵音绕耳,久久不息。 “咚咚咚……” 殿外钟声乍响,声音宏大辽远,传至天际。 殿内一片安静,众僧尼安详闭目,只有那菩萨,悲悯浅笑,俯看众生。 突然,一个女声响起,在这静谧的大殿里,分外清晰。 “我自甘为庄周,是幸;我自吝为蝴蝶,是哀。” “……为何?” “飞离尘嚣,翱翔于天地之间,笑看百态,悲悯苍生,是幸;十丈红尘,硝烟战火染身,色空皆无,迷失本心,是哀。” “……为何?” “镜花水月,瞬间成空,菩萨佛经香茶为伴,是幸;沾污本源,权色熏心,人情欲望阴暗为伍,是哀。” “……为何?” “庄周为蝶,脱离自苦,心即自由,身自由,是幸;蝶为庄周,投身尘嚣,画地为牢,陷其中,是哀。” “你之所欲?” “无我,无众生,无权欲,无色欲,无利欲,无妄想,无执著,唯心而已;有我,有众生,有权欲,有色欲,有利欲,有妄想,有执著,唯心而已。” “你之所欲?” “唯心而已。” 了缘大师静静的看着跪坐在大佛神像前神态祥和肃穆的少女:削眉薄唇,湖蓝浅眸,凰生凤相,几分从容淡薄,几分无情厌世,身困红尘,心在世外,竟是沧海紫陌、朝云霞霭不进其间。这般人物,本不该陷于世间,若是男儿还好,会是开疆扩土的一代霸主,可若是女儿…… “修身宝刹,你可成佛。”慧根深具,没读过佛经却句句暗含佛理,世外之人,立地修身,她可成佛。 “尘缘未了。” “可悔?” “无悔,唯心而已。” 了缘大师和无尘师太对视一眼,暗叹:若是女儿,此间云雾,龙腾虎踞,怕是要翻云覆雨,祸福难料啊。 是缘是劫,但看个人造化了,阿弥托佛,我佛慈悲。 “行及笄礼……” 第一章 前尘 九天端坐在佛像前,仰头看着慈悲含笑的佛,笑得苦涩也癫狂。再忆前尘往事只觉恍然如梦…… 席慕容说:“记忆是无花的蔷薇,永远不会败落。” 她说:“记忆是翻覆的幻境,让人徘徊于梦与现实之间。” 她本非此间人,奈何命运戏人弄九天。 她长于二十一世纪,父母早亡,由爷爷奶奶养大。他们本是权贵人物,年轻时不信封建鬼神,只求随心自在,老来却开始信教参佛,在家本本分分的含饴弄孙。 而她,生而带走了母亲的性命,半年后,与母亲恩爱至极的父亲也因悲伤过度了无生念的辞世人间。 没顾儿女的早亡,爷爷奶奶在她周岁时大摆宴席,宴请亲戚四邻,端是热闹非凡。若是没有那个疯子出现的话,她想她的爷爷奶奶仍会自在的游走于权利的顶端,从容笑看对手在网间的游走挣扎。 但命运就是那么的奇特,奇特到你既想要埋怨它,却又不忍心去埋怨它的地步。 疯疯癫癫的神态,脏乱不堪的穿着,几句似胡言乱语的话,就这样的凝固住了原本喧嚣热闹的中庭。 “削眉短命;薄唇无情;湖蓝浅眸,氤氲生雾,朦胧飘渺;凰生凤相,绝非此间人!绝非此间人啊……” “了却红尘,立地修身,可成佛……” 可成佛啊……只是后来成佛的不是她,却是她的爷爷奶奶,了却世事,虔诚参拜,一信道教一拜佛,为的只是她的幸福平安。倒是她,在这十丈红尘中活的肆意、活的张狂。 五岁入学,十二岁进大学,二十一岁博士毕业,然后独自背起行囊以“股市神童”的名号游走于华尔街大大小小的证券公司之间。厌了,便钻进实验室几天几夜的不出来,只为制成一个较为复杂的集成电路。烦了,就钻进爷爷奶奶的怀里,听他们讲一些政治之争。她的爷爷奶奶虽然信教,却从不在她的面前说哪怕是丁点儿的仙家佛语,只是告诉她:活着,是为了在死前回望过去时没有遗憾。 所以她会在高兴的时候大声的笑,在伤心的时候嚎啕的哭,在获奖的时候昏昏欲睡,在发表感言的时候不顾别人目瞪口呆的表情只道这是她应得的。 所以在别人的眼里,她是天才,也是疯子,她活的太张狂也太放肆,完全没有一点的人情世故。但在家人和她的心里,只记得一句话:唯心而已。 就算是在她死前的那一刻,她都笑笑的看着她眼前那个满脸担忧刚知其姓名的陌生少年,“拍下来,送到这里……”递出身份证,她心猛地一跳,然后面含笑容离世。“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五蕴炙盛。” 佛家“八苦”里的死是人最不能掌控得东西,既然不可控,那就活的了无遗憾。 她前世死前的笑容就是为了告诉爷爷奶奶,她这一生虽然短暂,却活的——了无遗憾。只是她的爷爷奶奶太苦,儿先逝,孙后至,一生权势,到老却落得个鳏寡孤独。 但苍天戏人!心悸突然发作猝死的她没下地狱也没上天堂,却是来到这异世。略带血腥的气味,满室压抑的低泣,略带茧子的手的轻柔抚摸,都让九天茫然无措。是转世?还是重生。若是转世,那记忆何来?若是重生,又何必回归本源由妇人诞出? 一生活的霸道张扬的九天不愿睁眼,死可无忆,生却两地相隔,黄泉碧落紫陌红尘却容不得他们相见相守,只能怅然相忆,她不甘。 来来往往的人,不断的翻着她的眼皮,最终都唉声叹气的离去。 而那个生她的妇人却是由欣喜到担忧,由焦虑到急躁,最后不顾自己身体的虚弱暴怒的一拳打在她的耳边,大吼:“这世间谁都可以死,就你不行!什么了无生念!我妃家子孙,轰轰烈烈的来,了无遗憾的走!只求本心而已!又怎会……” 妃雅突然住了口,她怔怔的看着怀中表情似是大笑却口中呜呜、泪流满面仍闭眼不睁的婴儿,心中第一次涌起了心酸难耐的感觉,无声的哭泣。 只求本心而已…… 陷入自我世界的九天对周围的变化毫无所觉,直到那熟悉的钟鸣和梵音响起,前世的她也经常去寺院,只是陪着的是奶奶…… ………… …… “削眉短命;薄唇无情;凰生凤相,绝非此间人……” “了缘!”妃雅轻咳着大叫,嘴角溢出了一丝血。 “唉…出家人不打诳语……” 看着怀中眉头似蹙非蹙的婴儿,妃雅突然狂笑起来:“真是天要绝妃家啊!罢了罢了,就遂了大祁皇室的心愿好了!你既然不想活,那娘陪你便是!” “施主!” 叮叮当当的兵器碰撞声响起,和着泪水和血液一起流入了九天的耳里身上…… 恍然间,九天的眼角又溢出了泪水,缘尽又生缘,劫难复劫难,只是平添了相思,多出了眷恋…… 九天睁眼,惊住了一殿的人。 湖蓝浅眸,氤氲飘渺,端是薄性寡情,光波流转间,如烟似雾,淡然朦胧,让人看不尽其间。看着女儿睁开的双眸,妃雅甩剑嚎啕大哭,气血攻心间,竟昏死过去…… 急忙拉住就要着地的母女,了缘叹息的看着婴儿浅淡的瞳,无意识的喃喃:“可成佛……”恍然间竟觉得那婴儿瞟了他一眼,再回神,却已是闭上了眼睛。 只求本心而已…… 唯心而已…… 第二章 妃家 “九天!又在这儿参佛,你不会是真想出家吧!那该死的了缘老秃驴,竟敢一而再的怂恿你脱离红尘,修身成佛,都十八年了,他不烦我都烦了!” 妃雅边说边满脸怒火的望向远处不断传来梵音的地方,表情愤愤。 九天站起身,斜倚在大殿内漆红的圆柱上望着自己这世的母亲。 算不上小巧的双手紧紧叉腰,头发高束,仅用一根色彩火红的发带绑扎,其余的头发四散在身后,端是张扬霸道的厉害。虽是女子却生的剑眉飞扬,凤眼凛冽却含情,和着这一身火红的衣服,竟是如怒放的蔷薇般耀眼夺目。 “小爹呢?” 懒懒的语气却惹的她娘暴跳如雷,“什么小爹?!难道你娘我很老吗?!” “是啊,都已经是三十六岁的‘老’女人了。”九天边躲开她娘的攻击边闲闲的吐槽道。 “西门九天!”听到这个称呼,九天身子一颤,浑身恶寒乍起,心里不停的自我安慰道:西门庆不是咱祖宗,西门庆不是咱祖宗……没办法,她一听到她娘喊西门九天就不由自主的想到《水浒传》里那个和潘金莲偷情的西门庆:我滴美人,恩~~西门大官人,九天仰头,胃里直冒酸水…… 看着不知道魂儿又飞到哪儿去的女儿,妃雅的表情难得严肃了起来。 世人皆道,百年妃家,只剩女流,却是一懦弱一出世,没落至此,已无传人。却不知她这女儿是真真的与众不同。 妃家,自统一一百八十二州的周朝开始就存在,且是朝廷要臣。至周朝没落,转而投向现在大祁的开国皇帝嬴天霸,当时的妃家老祖宗妃凌霄只身先往,家眷在后紧跟。也不求嬴天霸的信任,妃家老祖只认打仗,在一月内愣是从一个小士兵升到了统令三万人的将军,且还是由那些士兵全权举荐。到打到大周中心腹地时更是没费一兵一卒,以往的手下无一人例外的全部器械投降,可见妃凌霄的人格魅力之大。到大祁建立、天下三分时,嬴天霸顾忌之心渐起,试探性地提出共享天下的建议,哪知妃家老祖宗听后只是哈哈一笑,大手一挥请兵赴往边关。嬴天霸感激,下旨妃姓为妃家专用,自此天下只此一家,妃家女儿更是可以自主婚姻,从皇后到庶民,阶级不分,赢家的后嗣想要立皇后可以,但要等妃家的女儿婚嫁或年满双十后才行。对此可以说是尊荣的旨意,妃家老祖宗也只是一笑置之,毫不理会,却赢得了嬴天霸加倍的信任,把妃家老祖宗亲自打下的蜀地二十四州分封给妃家,世袭蜀州王,而且婚嫁之事仍旧作数。至此天下姓妃者只大祁妃氏一族。 此后,妃家历任当家的行事仍是在世人看来的忠诚却诡异,不理政治,不居功,不要赏赐,或领兵打仗,或吟诗作对。但皇室对妃家的疑心却日益加重,终到九天曾祖的那一代“委婉”地提出了要回蜀地二十四州的话,当时九天的曾祖连犹豫一下都没有,掏出印章,卸职了事。 但蜀地二十四州是什么地方?先不说教化落后,族种众多,那动不动的就聚众闹事、杀人放火更是家常便饭一样的事。在大祁皇室派去的第十六任官员被砍了之后,再无人敢去。皇帝虽震怒非常,却也只能无可奈何找回正游山玩水玩的痛快的九天曾祖,又把蜀地二十四州扔回给了他,自此不再过问。而九天曾祖仍是没事人儿般的拿回,没有一点儿的不痛快,一样的上阵杀敌,一样的开疆扩土。至此,大祁妃家成了百姓口中忠良的典范,无人再敢怀疑。 而妃家传到九天这一代,虽是女儿,却是最得妃家老祖宗真髓的一代。 能张狂的笑,放肆的哭,声嘶力竭的唱,豪迈纵情的跳。能在坊间的红颜脂粉中徘徊,于庙堂的蓝颜青衣中谈笑。或痴狂于风花雪月,聊以人生;或沉醉于陈酿佳肴,自得其乐。可以在神圣的梵音中宝相庄严,在青烟缭绕中俗世通透。是毫不在意世人眼光的活,却同妃家老祖宗们一样的魅力天生,接触过后,便再也逃不出她张扬的网间。 “娘!”九天坐在蒲团上无奈的看着她娘怔忪却憧憬的表情,就知道她又在回忆妃家光荣的家族史了。 被女儿叫回神儿来的妃雅少见的没有赏女儿一个名曰“不孝”的暴栗,直视着女儿湖蓝浅淡的眸,坦言道:“虽然娘老是嚷嚷着不让你出家,可若是你自己想要选择这条路娘也不会拦你。” “恩。” “可是你选择了行及笄礼……” “娘,有话直说……” 没好气的瞟了女儿一眼,妃雅接道:“娘的事想必你应该已经知道的清清楚楚了,大祁有一条不成文的律例,但凡家族正妻不知何故失踪者,十八年后,家族家主可令立正妻,而原发妻不论后来出现与否都被视为与夫家族脱离关系。” “所以你才能在我的及笄礼时公开现身……”这条律例真是变态!九天唾弃。 “对,你娘我自由了!” “神经病!当年拖到二十岁后不就行了吗……” 听到女儿说神经病的妃雅还没来得及发飙就被她后面的话给打消了气焰:“我不是觉得找不到心仪的人怕没法给妃家留下血脉嘛……” 九天瞟了她娘一眼,没说什么,其实她心里也知道当年的事情远远没有那么简单,不是一个拖字就能了事的。 妃雅的个性虽然火爆却是个爱演戏的主儿。年轻时不愿嫁入皇室,又没有心仪的对象,所以妃雅做了一件后来常常被女儿嘲笑的事,她在路上随手抓了一个看得过眼儿的人,迷魂办事,事后便大力的捶打人家,直至快打醒时,才开始装怜弱的使劲的哭,要人家入赘她家,不愿意?行!跟她去皇上面前作证吧,说她已经失身没资格再做皇后了!结果呢?人是跟她去了,却得知被她随手一抓的那个人是大祁三大世家之一西门家的长子。然后呢?赐婚!本来想就此遁死的妃雅因为知道有了身孕后又是把这件事情推后了一年,直到生下九天并把她顺利的送离西门府后才成功遁去。 “九天,你应该知道现在坐在皇位上的那个人的危险。不管你是想乖乖的做西门家的嫡女还是大祁的皇后,此去都不会顺遂。那个该杀千刀的臭小子真的值得吗?!”妃雅说小了,不是不会顺遂,而是会有生命的危险。 “有区别吗?” “恩?”妃雅有些疑惑的看着女儿懒洋洋的神情,眼神不解,怎么会没有区别? “就算我不出去,嬴云央会放过妃家吗?虽说你我现在的名声已经如此。”她娘年轻时是真正的疯狂,在外人面前一副懦弱的形象,被人看做是妃家后继无人。可家里的人却都知道,她娘就是那个十三岁上战场、立下无数战功的神秘面甲人! “可是……”嬴云央不同于前几位皇帝,他这个人太深沉,也太复杂,他不会再放任妃家手握蜀地二十四州。所以九天的安全…… “我若伤了、死了,你会怎样?”打断她娘的话,九天叹道。 “伤了?!死了?!我妃家定要搅得他嬴家个鸡犬不宁!把嬴云央的头给剁下来当球踢!” “这不就得了。嬴云央现在不会‘舍’得让我去死的。”妃家的势力到底如何,嬴云央还没探到,现在的他还不会轻易出手,这不符合他的作风。 妃雅愣愣的看着女儿,突然笑了。怪不得她这女儿可以在不满十岁的时候就获得了妃家上下一致的认可,接任了的妃家家主的位置,而她在杀敌无数后仍然被认定为太幼稚冲动。 了缘大师说的对,这般女儿,若入世,还不知道是谁的劫难呢…… 第三章 偶遇 “真是热闹啊……”凭栏软靠,紫衣的男子一脸的戏谑,半闭不闭的眸子里满是慵懒的意味,余光却状似无心的瞟向倚在软榻上的人。 能不热闹嘛?一个月前大祁妃家的女儿在凌国寺大张旗鼓的举行了……算是及笄礼吧,了缘大师为其束发,无尘师太为其捧冠。这是连天下间最尊贵的皇室都无法享到的殊荣,能不震惊天下吗?更何况那个女子还是妃家的女儿!妃家的女儿啊,从来都是站在倾国惑世的顶端,能叫天下男儿都无心其它,做尽一切只为博那红颜一笑…… “你说那西门九天在想什么?竟是在十八岁以男子的礼法行了及笄……哼……其实是冠礼吧!”紫衣男子猜疑却又好奇讽笑,却不知道那嘲讽针对的是对方还是自己。女子十五岁及笄男子十八岁弱冠,这是自大祁建立起就传下来的礼法,可那西门九天却在十八岁以那样张狂的方式撼了天下。这一撼可不轻啊,凌国寺礼后,试问天下,谁人还不知道妃家九天? 之后,月余间,街头巷里甚至是朝廷百官无一人不在议论传颂那一礼,自此两耳间不闻其它只余九天二字。妃家九天,这个起点够绚烂辉煌!紫衣男子咬牙暗恨。 听到这句话,靠在软榻上一直未语的玄衣男子才懒洋洋的抬起了头,俊雅剔透的脸上浮起了一丝意味不明的笑容,声音清爽而朗,却道:“不知。”看着紫衣男子闻言瞬间绷起的面容,他笑了,笑得了然,笑的昂扬:“气什么?只一女子而已,你还真信她能惑世倾国?”虽嘴上这么说,心间却是不由得一紧,九天,妃家的九天!虽自出生起就隐在山间不曾入世,就算他派再多再厉害的人去凌云山,也不过只能探到她零星的消息,却没想到她竟能得到了缘大师如此的推崇。真没想到吗?想着传来的情报,玄衣男子无奈的勾唇笑了,“妃家九天,生具佛象,甚得佛缘,了缘大师劝其离世脱尘一十八年,未果,九天入世。” 他本以为妃家到了这一代只余女儿,应该已步入了完全没落的阶段,却没曾想在这节骨眼上又出了如此大的一个变数。 妃家男儿伟岸浊世,妃家女儿惑世倾国,这就是妃家的人啊,自存在起就注定了站在人人钦羡仰慕的幻想中……甚至甚于大祁皇室!想到这里,玄衣男子俊雅的面容倏地一黯。 “哼!只一女子而已?是不是这么想的只有你自己才知道!”闻言,紫衣男子轻哼一声,脸色不豫:“谁人不知那大祁妃家从来就是你心间的一根刺!既然能传出如此大的名声,说不定还真能惑世倾国呢!”说着竟大步走到玄衣男子跟前,大手霸道的一揽,玄衣男子顺势倒入了他的怀中。 也不挣脱,玄衣男子只是轻轻一笑,笑容里有说不出的意味,“鸢,这里是酒楼,你失态了。” “哼!怕什么?!早晚有一天我要让它公开!现在就差妃家和北漠了!”稍稍推离玄衣男子的身体,他紧紧地盯着怀中人的眼睛,低声问:“央,你到底……爱不爱我?” 闻言,被唤作央的男子像被针刺般瞬间僵直了身体,这还是鸢第一次如此直接的问他这个问题,当然,也是第一次如此的……小心翼翼。怔愣片刻后他仰头低语:“我……” “哦!哦!我爱你,爱着你,就像老鼠爱大米……” 被打断话的“央”的神情立时一凛,跟在“鸢”的身后直冲包厢外,厉声喝道:“谁?!”声音里竟有一种只有身处上位者才具有的威严! 问题是这声厉喝非但没有震慑住对方,反让自己在看到那唱歌之人时怔忪片刻,额上突地青筋直暴。 九天一个翻身纵到楼下,左脚一踮轻身卧上了驴背,单手撑着下颚,嬉笑的朝着风华楼的围栏处抛了个媚眼。在看到脸色铁青的二人后更是笑得畅快,自白衣的系带处解下酒壶,一路且歌且酒的远去。 看着远去的人,“鸢”咬牙:“这是……西门九天?!”虽从没看过真人,画像倒还是见过的。她是自小就隐在山中,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知道她的长相倒也不足为奇。 “央”垂眸,掩住眼中翻涌的心思,轻喃道:“幸会了,西门九天……” 两人站在围栏处,任思绪纷飞,一时间寂静无语,半晌,不知那玄衣男子“央”想到了什么,突然轻笑一声,挥袖转身间低语:“回宫。”眼中竟透着似蛇般冷傲的魅意,纠纠缠缠间令人胆寒…… 京畿交口处。戛戛看着傻笑着的小姐,嘴角抽搐,心中不断地腹诽,不知道这小姐的心思又飞到哪里去了。本来她也不想说什么的,但在第三次看到九天从嘿嘿嘿地偷笑到不由自主的放声大笑后,终于忍不住大吼一声:“小姐!” 九天顿时从猥琐的幻想中回过神来,呆呆的看了戛戛半晌,又不禁哈哈大笑起来,嘴里直嘟喃:“本来以为也就是玩玩暧昧,却没想到……嘿嘿……断袖啊断袖……谁能想到那两条虫竟然真的会是断袖……哈哈……” “断袖?”戛戛的嘴角终于不抽了,眼睛却登时睁得浑圆,脑中一片空白,片刻后,竟和小姐一样的诡笑起来:“这下就更好玩了……”别人也许不知道小姐说的这大小虫是谁,但妃家本宗的人却是都知道的,小姐口中的“两条虫”正是当今雍和皇帝赢云央和名闻天下、战功累累的异姓侯爷玄紫鸢! 九天第一次诚心的感谢她老妈的霸道张扬,若不是她那不知低调为何物的老妈非要在凌国寺为她办“及笄礼”,谁又能让她看到这么一出好戏呢? 古怪的笑了一声,又高声唱道:“爱你一万年,爱你经得起考验……” “哦,我爱断袖,戛戛;哦,我爱断袖,嘎嘎……” “哦,baby,我爱你,不论你是男还是女……” 九天十八岁后整一月,骑一毛驴,哼着不成调的歌,带着一貌美丫鬟,一酒壶,身无长物,素衣白衫,朝着西门大家走去。自此,凌云山上少了一小姐丫头,世间却迎来了大祁妃家这一代的家主——九天。 —————————————— 临下山前的凌国寺厢房内 “第五弱莲值得吗?” “……不管值不值得,我都是要去的。他,只不过是一个引子罢了。” 妃雅脸上是罕见的慈爱温柔,轻抚着怀中女儿漆黑的长发道:“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要经历的事情还很多,但不论如何,娘只希望你能时刻牢记妃家的祖训。” “你之所欲?” 九天笑了:“唯心而已……” 这一路,走走停停,看尽人间美色山岚河川;这一路,选择挣扎,纵攥着满手的鲜血、步着荆棘、却不变的坚定地擎着那染血的雄鹰;这一路,泪流疲惫,纵内心痛楚勾心斗角也不退缩,只因记得,无论如何,这是她的选择。 当沧桑过尽,问缘由? 答:“无它,唯心而已。” 第四章 嫡女 何为大家?不过是一个更大得舞台罢了!你方唱罢我登场,各显其能各凭本事,赢来了想要的,是运气;输了,便是输了,没人会同情。 若说西门世家,今天却是格外的热闹。府里大管家石峰更是天没亮就率着一群婢女侍卫在大门口恭迎着,为的就是迎接那蜷缩在山上十八年未曾露面的妃家长女、西门世家的嫡女西门九天。 “这是……”一向稳重、临事面不改色的大管家石峰此时竟一脸的迟疑,呆愣的看着不远处那两个渐行渐近的身影,心里满是疑惑。 嫡小姐?不像。若是的话,府里派去迎接的三十六人队伍又上哪儿去了?要说不是吧,可又有谁敢在今天堂而皇之的走在西门府正门前的官道上?毕竟今天回京的这个人不同于别人,正是现在正街头巷里议论的热闹的妃家女儿啊。 石峰眼睛直直的看着以龟速前进的两个人,其他人不敢像他一样抬头径直打量却也忍不住用眼角余光不住的偷瞄,想看看这个让整个西门世家在月余间期待、折腾、八卦不断地嫡女到底是个什么样貌的人。 戛戛勒住驴停在放着脚踏的地方不动,无视石化了的众人,只静静地看了一眼仍趴在驴上熟睡的九天,垂头躬身,默然不语。 石峰虽然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却也不敢言语半声。心中虽还有疑问,脸上却已恢复了平静,垂首默等。 过了大概半刻钟,驴上的人才有了一丝动静,众人抬首,眼珠眨也不眨的随着驴上人的一举一动转动,石峰也是一样。 他面无波动的看着那年约十七八岁的少女懒洋洋的抬手掩唇打哈气,又漫不经心地摆了摆无丝毫折痕的衣袖,满意的点了点头后缓缓地扶上了一直站立在驴前的女子的手臂,踩在府中人一早就放在那里的脚踏下了驴。 是的,下了“驴”,石峰觉得自己现在应该有一种啼笑皆非的感觉,但相反的是,他非但没有,反而在对上九天视线的时候怔了一怔,反应过来后忙躬身行礼道:“奴才见过嫡小姐。” 见大管家行了礼,后面的人纷纷跪倒,不敢再打量,心中喃喃:真是嫡亲的小姐呢! 九天眯眼浅笑,“客气了,石总管。” “……大家都起来吧,不用多礼。” 石峰躬身道谢,连说不敢,心里却感慨万千。 十八年前他曾见过名震京华的妃家独女妃雅一面,那个当年风华的女子是那样与众不同的霸气张扬,似蕴着烈火般的凤眸像要燃尽整个生命似的凛冽含情,只那一面就给人留下了一生的印记,再也挥之不去。 没想到十八年后,他还能有幸再见到另一位妃家的传人。想到那双蕴着雾气的湖蓝凤眸,石峰在心底叹息,别的他看不透,但就只那双眼中便含着一个人能拥有的所有雍容贵气了。说句大逆不道的话,那便是连皇家的人也比不得的。 九天可没空研究石峰在想什么,她此时正有趣的看着突然奔到她面前的约十六七岁、身着一身粉衬碎花衣的娇俏少女和一脸无奈的拉扯着她的褐衣清隽的少年,无声的笑了。 这是要演一出骄横“小妹”欺凌远归“姐姐”、同胞哥哥拉偏架故意纵容的的戏码吗?只是可惜了,九天摇头,默念:不要惹我,阿弥陀佛。 “这是弟弟妹妹吗?”九天偏头看向因这突来的变故沉下了脸的石峰,笑问。 “是,这是……” “谁是你妹妹?!”西门影画一声娇喝,打断石峰未完的话抢道,“哼!还不知道是哪里跑来的野种呢!十八年未归家,要回来了就把家里给搅得个天翻地覆,一堆人溜溜的等着你回来给你见礼请安!我可没那本事!得得了你这样有本事的姐姐!” “二小姐!”石峰低喝一声,打断西门影画越说越难听越说越止不住的话。 可这西门影画是谁?一向被府里骄纵着的主儿!西门九天没来前她是西门府里唯一的小姐,上上下下谁不疼她?再借着她母亲是侧王妃的关系,平日里更是无法无天,容不了别人眼里没有她!可是自这西门九天行“及笄”礼后,全府的人就开始在暗地里不住的谈论她,府里所有的人、事全都围着她转,近半个月来更甚!就连平日里最疼影风哥哥的老祖宗的嘴里都不住的念叨着“平安”“平安”的!她有什么好?能引得这么多的人惦念着她! 愈想愈不甘,愈想愈气愤,西门影画的双眸变得赤红:“不就是个从和尚窝里打腻出来的yindang……你拉我做什么?!”大力的甩着突然使劲拉她手臂的西门影书的手,刚要再骂,却不想被一个突来的大巴掌打翻在地,竟昏死了过去。 “爹!”西门影书砰地一声跪倒在地,被西门王爷直爆青筋的脸吓得顾不上仍躺在地上昏迷的妹妹,浑身禁不住的颤抖,一脸苍白!他从来不知道一向冷静从容的爹爹会有这么大的怒气,竟压迫的他连头都抬不起来,这次,怕是不得善了了…… 西门渊目光暗沉的看着跪倒在地的小儿子,努力的平息着胸口几近沸腾的怒火,冷声道:“石峰,把这两个目无尊长的忤逆东西给我关进柴房,听候发落!” “是!”不同于被吓傻跪倒一地的女婢侍卫,石峰沉着冷静的分派命令并给那对重逢的父女让出道路。 戛戛瞟了一眼被抬下去的两人,垂头掩住了冰冷的眼神,袖中的双拳紧握,却并不做声。 九天一点儿也没有被骂的自觉,仍是浅笑着的表情仿佛在看一出与她无关的闹剧。 只扫了一眼渐行渐远的众人,九天便转回了视线开始认真的打量她这个第二次见面的父亲。恩,和田玉质冠,深红广袖四爪袍,黑色硬底软皮靴,不错不错,是刚下朝;虽然已经三十六岁了但仍然身材秀挺,面若冠玉,脸上没有丝毫岁月划过的痕迹,恩,不错不错,加分!要不她娘当年怎么能“顺手”就捉住了他!九天的眼珠子不停地咕噜噜地转,一边看一边暗地里腹诽。 西门渊面色不改的任着九天打量,也不言语,半晌,才叹道:“回来就好。” “恩,是啊。”九天笑眯眯的点头,一派自然的仿佛刚才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脸的风轻云淡。 但西门渊却不是第一次见到九天,月余前的那场及笄礼不光被天下人传颂也给了他极大的震撼,那个当时一脸淡泊宁静的说着“无我,无众生,无权欲,无色欲,无利欲,无妄想,无执著,唯心而已;有我,有众生,有权欲,有色欲,有利欲,有妄想,有执著,唯心而已”的少女仿若要抛弃世事般的冷清淡然。似仙似佛,却也让他窥到了里面的几分凉薄无情。 是他的女儿啊,让人既骄傲又头疼……西门渊叹息表态:“我定会狠狠的处置那两个大逆不道的不孝子!” “严重了,小孩子不会说话而已,想我母亲应该也是不会介意的。”九天漫不经心的抚了抚长辫,凤眸含笑地说。 看着西门渊因为小姐那一句“我母亲”又变得冰冷的脸色,戛戛冷笑:追根究底的问问你那个“好女儿”到底还说了些什么“好”话吧,你不扇了她的嘴想必就有人要剥了她的皮了…… “爹,绿儿饿了。”不忍再看她爹变脸,九天打破沉默。 “绿儿?” 九天乖乖地点头,伸手颠颠的牵过身后的驴,笑道:“是啊是啊,是绿儿。” 西门渊面无表情的看着和他大眼瞪小眼的驴,无语。半晌,才清了清嗓子,淡声道:“你祖母等了你好几天了,我带你去拜见吧。” 九天笑,刚要答话却被一声尖锐的圣旨到截住了话茬…… 第五章 赐婚 蹲在跪了一地的人中间,听着正堂上那尖锐高吭的声音,九天恍然:这就是传说中的太监了。又瞟了一眼那身着宝蓝衣衫、面无须发的大太监和他手里拿的那张黄灿灿的“尿布”,九天点头:那这就是那传说中的圣旨了! “我可怜的‘平安’啊!”平地一声雷,打断了九天的“自娱自乐”。她惊怔抬头,在看到跪在第一排的祖母竟惊昏过去后连忙跑了过去。 在一片尖叫安抚混乱声中,九天苦笑,她可从没想到过和家人的第一次见面会是如此的“惊心动魄”。 紧随着父亲抱着祖母的步伐进了内室,在一番诊断并得知祖母只是一时惊愤并无大碍后九天才松下心来。 “王爷……李公公还在外面等着。”石峰悄声进屋,在看到屋里已经平静了下来后,轻声对西门渊和九天道。 闻声,西门渊下意识的看向九天,凝视了她和平时并无两样的脸色一会儿,平静道:“走吧。” “恩。”其实她根本就是没有听清楚圣旨里所说的内容!刚才光顾着走私了,此时你又能指望她能变什么脸色呢? ———————————————————— 没事找事的赢云央!九天一个深呼吸,咬牙笑道:“公公,您刚才说这圣旨是给谁赐婚来着?” 李福泉跟过两朝皇帝,什么事没经历过,又怎会不知道大祁皇家和妃家之间的那点儿纠葛?要说他这几十年都平平安安的过来了,怎么现在的这个皇帝就是不能给他点安稳日子过,让他把这提到嗓子眼的心给放回肚子里去,好好的养养老呢。 看着眼前这素衣白衫却透着一身慵懒贵气的少女,李福泉强笑道:“是给您的。皇上说您已经十八岁了,是该为自己以后的日子打算打算了。这旨……”刚刚老王妃昏了过去,众人一片忙乱,他这旨下的心里没底气,也就不敢随意插话了,所以直到现在这旨仍被他拿在手里没传出去。 九天眨眼看了看那块黄澄澄的“尿布”,又转头看了看她默立在一旁装冷面人的父亲,在看到她父亲嘴里划出“随你”两个字后笑了。 “这旨我接了。” “好好,老奴这就回去复旨!”李公公抹了把汗,把圣旨强塞进九天的怀里,不待回话,转身直冲门外,好像生怕九天反悔似地。 “公公,别忘了替我谢谢皇上!” “是是!”李公公忙回头作揖刚想转身却又被身后西门渊和九天的对话绊住了脚步。 “明天我要去祭祖。” “好。” “开国皇帝的墓陵是和妃家老祖宗的衣冠冢紧临着的吧?那我就一并去了吧。” “……也好。” “就着跟他老人家念念当今皇上的好。” “……恩。” “哎,就是不知道他老人家在知道他当年留给妃家的那道死令被子孙无视后心情会怎么样?” “……” “虽然皇上也是为了我好。可是……哎,矛盾啊矛盾……” “……” “五天后一起去吧,西门家也该去那里拜拜了,我这就去拟奏折,尽量赶在明天早朝前拟完……”半晌,西门王爷才冒出这么一句话来。而后意味深长的看着他的女儿,一向紧抿着的嘴角微微上挑,无声的笑了。 瞟了一眼听完两人的对话后又急匆匆的走了的李福泉,九天暗笑。 赢云央这赐婚的举动定不是什么突如其来的冲动之举,所以也就不可能是九天那天故意挑衅出来的结果,单从这被赐婚的人来看就能知道他这事是思虑已久且不会善罢甘休的。但,谁怕呢?就玩玩吧。 且说这赐婚予九天的夫婿,却是先帝帝师袁昶唯一的儿子。帝师袁昶是个全才般的人物,天文地理无所不知,尤其在政学上的才能尤为出众,因而被先帝所信赖尊崇。但谁知膝下唯一的儿子长到了三岁仍不会说话,再加上早产导致的身子孱弱,一直用药吊着命,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一命呜呼,老来得子的袁昶因心忧多虑,在儿子七岁那年逝去。先帝怜悯,顾封其遗子为平安王爷,赐皇姓赢,名若溪,享与皇子同等待遇,照料于宫中一十一年。直到去年他年满十八岁后才被放养出宫,赐府邸“平安王府”。 而这,才是刚刚让老王妃惊昏过去的原因。谁又能忍心把自己的子孙往火坑里推呢,更何况这要被推进“火坑”的人还是她心心念念了十八年的“平安”! 再说在西门王爷和九天应对李公公的同时,王府的下人堆里甚至是主子屋里都炸开了锅。有人叹,有人怜,有人抱不平,有人念报应。但多数人的心里还是为九天不值得,直念叨糟蹋了他们这天人样的小姐,多好多温和的小姐啊,怎么刚回京就让人给惦记上了呢? 要让九天听见这话,定会笑的两眼眯成缝,得瑟的冲着戛戛显摆:看吧看吧,你小姐我做人多成功啊,小样儿的,学着点儿吧。 可惜的是,九天现在正被西门王爷领着去看望老王妃,没空看到那“精彩”的场面,可谁成想还没进门就被屋里传出的一阵阵的哭泣声吓麻了脑袋。在戛戛幸灾乐祸的表情下九天硬着头皮进了屋。谁知老王妃一看到她眼泪竟掉的更凶,直招手让她过去,含着泪的双眼在看的她背后的汗毛都不由自主的纷纷站起来抗议时,却突然伸手拉住了她的衣袖,干吼一声“我命苦的‘平安’啊”又哭了起来,旁边还有一群不知姓谁名谁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伴奏。 九天僵直着身体一动不敢动,显然是已被这阵仗吓傻了眼。心中不住默念:阿弥陀佛,古人诚不欺我,女人果然是水做的。 九天无奈的看着哭了一屋子的人,内心狂喊:怎么就没有个人来救救我呢!到西门王爷那一声:“您说不让嫁就不嫁”的声音响起时,九天瞬间热泪盈眶,满怀感激的双眸看向她爹那张越看越英俊的脸,直瞅得西门王爷哭笑不得。 哎,要是这话由她来说,老人家还不定以为是她在哄她而后哭得更厉害呢! 看着已被劝住扶倚到床上两眼殷切的看着她的老王妃,九天跪地,恭恭敬敬的对着老王妃磕了三个头,“九天见过祖母,给祖母请安了。” “快扶起来,快扶起来!”话音刚落,老王妃竟欲下床亲扶,吓得九天赶忙自己从地上站了起来。而后走向老王妃,任她拉着她的手跟她念叨着这旨来的是多么的不是时候,让她不能现在就给她介绍家人,说是只能等到晚宴的时候了。又絮叨了一些七七八八的零碎事情,直到不堪疲累,才吩咐下人领着九天去已为她备好的院子了。 假山倚翠,绿水环绕,数不清的楼阁,道不尽的富贵,九天口中不住啧啧:腐败啊腐败……又绕过一段蜿蜿蜒蜒的走廊后才到了自己居住的院子,九天环视了一眼这秀丽古朴的庭院,在看到那摆放在葱郁树木下的软榻时瞬间没了形象,身子一软就把自己丢了进去。无视戛戛猛翻的白眼,她突如其来道:“其实我认识那赢若溪。” 戛戛眨眼:“认识?“ “……” “哪儿?” “凌国寺。” “……他要出家?” “……” “那他傻不傻?” 闭上眼睛,九天的嘴角划出一道意味深长的弧度:“不好说。” 而后哼哼:人生不过一场戏,又怎能有那么多的顾虑。瞻前又顾后,博弈会失去乐趣。 第六章 孽缘? 他傻吗?九天摇头。 赢若溪,赢若溪……要论她遇上的第一个皇家之人当属这赢若溪。一切要从她要行及笄礼的两个月前说起。 那天,为避开她更年期提前唠叨个没完没了的老娘,九天从山顶的大悲尼姑庵直奔山脚下的凌国寺,动作第一次那么迅速麻利,且不用人敦促,勤奋的简直能让了解她的人掬一把欣慰的热泪。 进了凌国寺不加一丝装饰却愈显朴实厚重的大门,九天笑,终于到了!可这笑还没舒展开来就被前面走来的一老和尚给哽了回去。看着那张老和尚古井无波的脸,九天暗地哼声:就装吧你!而后左转身装看不见的疾走。 果然!斜睨了一眼在她身后追得一脸轻松仿若闲庭信步的老和尚,九天咬牙,在一厢房前停下了脚步,看着已到她身旁对她直眨眼的人,若无其事的道:“呀呀呀,这不是了缘师父吗?您是什么时候‘飘’到我身边的?瞧我,都没注意到您老人家!” 了缘再眨眼,并不理会九天,半晌才道出一句:“回头是岸,你可成佛。世人……” 果然果然!九天仰天悲泣,佛祖啊,弟子虔诚参拜,请您把我身边这叽里咕噜个没完的老和尚给弄走吧!阿弥陀佛,我佛慈悲。 “又有来这儿清修的了?”看着眼前又有了人气的院子,九天的眼睛突地一亮,打断了这一见了她就恨不得立刻“点化”她了却世事脱离红尘的老和尚喋喋不休的话,不动声色的转移了话题。 了缘焉能看不透九天存的那点儿心思,却仍顺着她道:“被人劫持,差点丧命,虽然最后被救了回来却摔坏了脑子,变得……”了缘突然停了下来,不说了。 九天那懒得已经沉睡了几年的好奇心突然活动了起来,什么事能让这脸皮厚的连城墙拐角都比不上老和尚说不出口来? “我要进去看看。”这回换九天眨眼了。她殷殷地看着了缘大师,天真道。 了缘无语。 “不说话就是同意了,你同意了是吧?恩,那我自去了!”自问自答的说完,九天转身就跑进了院子。 看着那拐角处残余的身影,了缘叹息:冤孽…… —————————————— 真真是“盈盈一对秋波目,两靥微红态自生!” 九天不知道这个时代竟还会有这样的男子存在。她看着他因她的突然出现而变得虽惊恐却又奇异的含着些许羞怯的眼神,和微颤着拿着毛笔的手,突然有种想要畅怀大笑的冲动,却暗自忍住了。拂开衣摆自若的坐在男子对面的石凳上,笑道:“在干什么?”男子的脸是透着病态的白,阳光洒在上面甚至能清晰的看到面上细细的颤抖着的绒毛,他开口,声音柔若流水:“……写字……” “哦……”九天装模作样的点了点头,又问,“在写什么?” 男子不答了,只微微的垂下纤长的睫毛,似乎正在平复着自己的心绪,对外物一无所觉,甚至连手中毛笔嘀嗒滴答的染了桌上已快成品的书稿也视而不见。 九天颇觉有趣,也只静静地注视着他。 秋日斜阳照耀下,这一幕可成画。 半晌,男子似是想通了什么,抬头看向九天,却在迎上九天近乎专注的眼神时又乱了手脚,脸刷的一下又红了起来,吐气虽不稳却仍坚持道:“请问……你是……” 九天视线不转,不待男子问完便答道:“九天,……西门九天。”看着男子在她答完后轻轻舒了口气的释然表情,九天笑了,“还要问什么?” 闻言,男子感激一笑,轻轻地放下手中的毛笔,手端庄的垂到桌下,虽还有些羞涩却也眼神专注的看向九天,轻声道:“我想知道很多事情。” 看着这坐在中央大菩提下文秀隽美的男子,秋日糯糯的阳光照在他过于苍白的脸庞上,竟透着一种圣洁不予人亵渎的神圣,九天恍然觉得,在这男子柔和的面部曲线下隐藏着的是一个与外表不符的教徒般纯真倔强的灵魂。 她转开眼睛,望向凌国寺警心钟悬挂的方向,“问吧。” “这里……是什么地方?” 闻言,九天一怔,口中却没有半丝停顿:“凌国寺。” “那……现在是什么……朝代?” 瞳孔瞬时一缩,心突然如针扎般的疼了起来,她恍惚一笑:“大祁皇朝,雍和五年。现在的皇帝是先帝的第三子,雍静王爷,皇姓赢。” 同命人,同命人,何其辜,却也被弃到这异世荒芜?携着前世的记忆,切不断眷恋何如?尽是命,尽是命,只能受…… 男子怔怔的看着对面静静流泪的褐衣女子,不知何时脸上亦挂满了泪水,不可问,不再问。 “怎么不问了?”九天闭眼。 男子只垂头,不言语。他怕是不小心触及了对面女子心中隐藏着的伤痛了吧,何必再问…… “知道这么多就够了。” …… “是吗?”九天叹。静默片刻,突然起身朝院外走去。途中又意料之中的“遇到”了缘和尚,问:“……他是谁?” 闻言,了缘只低头念佛,不理九天。九天也不着急,只是直直的看着来的方向,湖蓝的凤眸被一层雾气笼罩,让人猜不透心思。 看着九天的样子,了缘叹息:“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既然想知道,何不亲自去问?” 九天转身,面对着了缘,肃穆平静。片刻,笑了:“是啊,何不亲自去问?”怕什么…… 返回刚刚离开的庭院,笑望着因她突然回来而怔怔发愣的白衣男子。 “你现在叫什么?” “赢……若溪。” “我叫赢若溪。” 第七章 晚宴 晚宴 清心阁内,西门渊静静地站在一幅画像前,看了半响,转身离开。 人人皆知清心阁是禁地,除西门王爷外无人可进,虽好奇里面到底放了什么,却没人敢去触这霉头,就是老王妃也不行。所以也就没人知道这偌大的清心阁中其实别无他物,只挂有一幅女子的画像。 画中女子持剑骑马,身无饰物,只着一袭广绣红衫,头绾一白玉素簪,薄唇勾笑,头颅骄傲的微昂,满身的意气,眉眼飞扬,是个风华绝世、笑谑天下的巾帼人物。 这人是谁?要是九天在这儿。一定会一脸八卦的嘿嘿贼笑:这不是她那个为老不尊的娘是谁?想不到啊想不到,她娘竟能祸水到这种地步,让这西门王爷至今还独留画像,就不知道对画中的人是念是恨了…… 是念是恨重要吗?对九天而言,它应是重要的。 再说这晚宴,却是出乎九天意料之外的隆重。本来就算是王府的嫡女回来也不应该弄得太铺张,更何况大祁还是个男女地位极端不平等的封建社会。但九天不同,谁让她还背负着一个妃家继承人的称号? 看着低下黑压压的一群人,九天悲愤:这还让她活不?这可是认亲,不是车轮战!若一个一个的认……想到这儿,九天的后脊一麻,两眼一黑,自暴自弃的倒向身后的靠椅。 “怎么了,平安?”老王妃担忧的看向脸色青白相间的孙女,焦急的问。 突然想到老太君就坐在身边,九天一个激灵坐直了身子,一本正经的道:“没事,就是在算一会儿一共能收多少银钱!” 老王妃一愣,又顺着九天悲愤的眼神环视了一眼底下坐着的那一片黑压压的人,噗的一声笑了起来:“你这孩子,这哪儿算得过来!” “是啊,我这不是已经愁的头昏脑胀只差口吐白沫了嘛……”九天夸张的揉着脑袋,两眼一闭又装着要昏过去。 主侧桌上的人都被九天那唱戏般的表情都笑了,一会儿,西门王爷才道:“只认识一下主家的人就可以了,宗里其他的人也不便见。” “真的?”九天泪眼汪汪的看向西门王爷,一脸委屈的问。 西门王爷还没回话,老王妃先一脸心疼的抓住九天的手,自责道:“真的真的!瞧我糊涂的,都忘了平安一生下来身子便不是十分爽利了,怎么能禁得起这般折腾!”边说边摇头,想“平安”这小号还是因为这个原因才起的呢,怎么就忘记了呢。 看到老王妃伤了怀,九天忙道:“我这身子早就好了!现在是壮的连‘绿儿’都比不上,它见了我直嗷嗷叫不服气呢!”果然,老王妃被转移了注意力,问:“谁是‘绿儿’?” 无视戛戛一脸的黑线,九天满脸写的都是坦荡:“戛戛的弟弟,小名嘎嘎,平时吃饭都不用碗只用筐!” 噗!西门王差一点儿喷出嘴里的茶,瞟了九天一眼,又转向老王妃安慰道:“呛着了,没事。”然后无视众人诧异的眼光,坦然自若的在女婢的服侍下拭唇净手。 九天对着西门王爷暗翘大拇指:佩服! 西门王爷和九天的互动老王妃看在眼里,也就不多说什么了,只欣慰的看着儿孙二人,满脸笑意的开始为九天介绍坐在侧桌上的人。 为何不介绍主桌,只因主桌上只坐着老王妃、西门王爷、西门九天三人。妃雅虽走,西门王妃的位置却一直为她空着,前十八年是不能重立,十八年后更是不能重立,个中原因,只能说是一场纠葛甚广的政治阴谋罢了。而士族大家向来阶级壁垒分明,只有九天是正妃所出的嫡女,比之庶出的儿子还见得尊贵些,所以此时有资格坐上主桌的只有他们三人而已。 老王妃指着一典雅秀丽的女子道:“这是你北宫姨娘,你父王的侧王妃。” 九天微笑,起身行礼。 那秀丽女子见事连忙还礼,连说不用。 老王妃笑看着,又指着穿着一身亮紫衣衫长相明艳的女子道:“这是你大哥的娘,叫庄姨娘便好。” “可不敢要嫡小姐的礼!”那艳紫衣衫的女子在九天行礼前便先行还礼,一看平时就是个利落明快的主。 虽这样说九天还是对着她行了一礼。 “这是你弟弟影书的娘,辛姨娘。” 九天依样见礼,然后随着老王妃的视线转向一个身材高挑,面容俊美的男子,“这是你大哥,影风,从小就能干,最招女孩子喜欢,影画小时候也最喜欢黏他,有次还把他给逼进了狗洞里躲着!” “奶奶……”西门影风无奈,看着笑倒了的一桌子的人叹息。 九天忍住笑,装的一本正经的看着西门影风和西门王爷有几分相似的脸庞,行礼。 西门影风忙还礼。 笑过后,至西门影画和西门影书,老王妃却是不介绍了,只管拉着九天替她夹菜。 底下的人明白是怎么个情况也就都不敢言语,只自顾自得地吃着自己的饭,西门影画却是越想越不甘。那天她被从没打过她的爹一个大嘴巴打昏在地,醒来时已在柴房。没想到爹爹还不解气,竟派魏师傅行家法各打了她和影书哥哥二十大板,而后又把她和影书哥哥关进了祠堂,一跪就是两天,旁边还有人看着,一点儿也不留情面。这期间无人敢来过问,就连她娘都不许靠近柴房半步,直到今天的晚宴他们才让人给放了出来,为的却是庆祝那西门九天回来!都是因为她,才会让她受了这么大的委屈!而今连老祖宗都当众护着那个下贱种!忽略她和影书哥哥,这让她怎么咽的下这口气! “姐姐是被许配给了平安王爷当王妃吧?小妹还没来得及恭喜姐姐一声呢。” 轰的一声后满园噤声,知道事情不对,所有人都低头看菜,默不做声。北宫侧王妃却是急的直扯西门影画的袖子!这孩子!平时都被她给惯坏了!就是皇家的人见到那西门九天面上也是要让三分的,这样的人又怎会是她们能惹得起的! 园里的鸦雀无声让西门影画有些腿软,但她却顾不得那么多,心里只想着自己受过的委屈,直直的看着九天,等着她的回答。 放下手中的筷子,从婢女手中拿过绢帕拭了拭嘴,九天从容笑道:“客气客气。” 看着九天的笑脸,西门影画更怒:“可听说那平安王爷是个……” “放肆!”一直默不作声的老王妃突地拍桌怒喝。而后安慰的看向九天,在看到九天平静无波的面容后,恢复了一贯的从容,责怪地瞟了冷着脸色的西门王爷一眼,“教女无方。” 轻轻的四个字,却让北宫侧王妃白了脸,死拽着被老王妃吓傻得西门影画坐下,咬唇却不敢当众垂泪。 正当众人惊慌尴尬之时,石峰走了进来,在西门王爷耳边低语了一句,西门王爷皱眉,“让他进来吧。”而后看向九天。 九天不解,这又是怎么了?直到一道熟悉的尖锐嗓音传来,九天才明白西门王爷为何看她。 “宣……西门九天进宫见驾!” 九天看着那渐行渐近的宝蓝身影,哭:福泉公公我真的不想再见到你…… 第八章 拒婚 绝世殿内 “第五,朕想为你说一门亲。”随意翻看着手中的书,赢云央的话说得有些漫不经心。 第五弱莲抬首,一向冷清的脸上露出了少有的怔忪,半响,又垂首于手中的卷轴,淡声道:“皇上说笑了,臣不娶亲。” “你不问是谁?”赢云央这话说的是意味深长。 第五弱莲面不改色的道:“不论是谁。” “若是……西门九天呢?!” 手一顿,第五弱莲缓缓地放下了手中的卷轴,抬头望向那个喜怒无常的帝王,半响,轻却坚定的重复道:“皇上说笑了,臣不娶亲,不论是谁。” 闻言,赢云央勾唇笑了,嘴里轻忽的又飘出了一句:“是西门九天呢……” 是啊,是西门九天呢。看着座下那个一身青衫周身弥漫着冷清淡泊气息的人,赢云央眯眼,第五,你怎么就能变成我心中的一颗刺?! 他一直都知道第五弱莲和西门九天有来往,甚至知道他们的这种往来在他登基前就已经持续了两年之久。所以他在十六岁那年终于忍不住暗暗跟上第五弱莲去了他们经常相会的地方。第五弱莲对他那次的行为是默许的,他知道也疑惑。当时却没有时间思考那么多,因为后来发生的事情他想就算是穷尽一生他可能都无法忘怀。而这,也使得这个和他一起长大且倍受他信赖的第五弱莲变成了他心中一颗欲除又不忍的刺…… 他一直对妃家抱有一种强烈的征服欲望,这种欲望迫使他急切的想要了解妃家的人,特别是那个躲在上里十几年不露面却依然富有传奇色彩的西门九天。耳力过人的第五弱莲那次并没有阻止他的行为,他便既兴奋又紧张的躲在了一棵枝繁叶茂的树上偷看…… 苍嵩山是宏伟的,山顶终年云雾缭绕,令人望下而惊恐骇然。而在蜿蜒了半座山的泠汀溪的环绕下,琉兰亭愈显清幽绝世。 苍嵩山巅,四处高树环绕,繁盛处,一片苍茫,仰首间更是云霞缭绕,风吹衣袂飞扬。赢云央望着亭中那个伶仃单薄的身影,听着那弥漫于山间孤寂绝俗的琴音,突然有了一种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亭中之人的感受。亭里亭外,仿佛一人一仙,不能接近,不可触摸…… 正出神时,忽闻山下朦胧处传来一阵歌声: 高山流水净空 清茶佛音香经 抛却污秽皮囊 我心似海洋 红尘烦思纷扰 俗物利益相争 剪断三千白发 天地任我翱翔…… 女声恢宏,既有一种心若静海,采菊东篱下的淡然;又含着几分睥睨天下,冷眼旁观的冰冷。赢云央望着那踏云而来的女子,云雾下先露出来的是白裙滚裾烫金的边,后摆逶迤而下,长长地拖曳在地上。然后是用金丝绣着的大片百鸟朝凤缜绣,同纹图腾繁复的包髻发带直垂膝下,辉映着腰身紧束的红色缎带,是说不出旖旎蜿蜒。最后便是那张脸……无法形容,一眼难忘,那是天地都融不进的浅蓝朦胧。 赢云央叹息:这,就是西门九天。 当年十六岁已登基一年的赢云央便是以着一种极端复杂的心态望着亭中浅笑低吟的两人的:一个是“朋友”,一个是“敌人”…… 琴音渐止,第五弱莲抬首看向九天,轻叹:“伯牙子期,知音难寻。”这个女子是洒脱的,似风、似雾,令人难窥其里,却震聩人心。 “既觅着了,那就要紧抓不放了。” 深幽的目光专注的看着眼前浅笑着的女子,第五弱莲缓缓点头:“一生知己。” 九天轻笑,浅蓝的眸子亦静静的注视着坐在琴后谪仙般的男子,悠然叹道:“只能是伯牙子期般的知己吗……” 话音未落,第五弱莲已凝住了一向无波的双眸,他没想到九天会在今天提出这个一直隐忍在两人之间的问题,静默片刻后,他慢慢的转身望向苍峦深处,轻声道:“堕红尘,囚心牢,一生浮世利,纵万紫千红,月华无银,有心赏,无命偿。” “游红尘,解心困,无视浮世名,览千山万水,耀阳起伏,一吭歌,一壶酒。”倾尽杯中酒,九天直直的看着第五弱莲,又接道:“困心牢,碌碌一世,不随心,不尽心,不应心,虽生犹死;唯心矣,碌碌一世,却随心,却尽心,却应心,虽死犹生。” “弱莲,我们真的只能是伯牙子期般的知己吗?”九天又问了一遍。 沉默,这是他这一生中唯一想要争取却独独争取不得的事情!第五弱莲不受控制的握紧了长袖中的手,苍白的手背上青筋尽露,喉中隆隆,不能言语!空灵清寂的双眸中却不受控制的流露出了丝丝从未有过的痛楚…… “娶我吧,四年后。”这是十四岁的西门九天第一次向十八岁的第五弱莲“求婚”。 那浮云般寂寥的身影忽然转了过来,第五弱莲惊怔的看着九天,眼里是难掩的隐痛,“你知道我不能……”他双手颤抖,喉间哽住,再想说话,却真的完全不能了。 我不只是伯牙,你也不只是子期……不止如此,我们之间还逾越着一条永远也无法跨越的鸿沟,无能为力……他颓然清寂。 “不能……”九天寂然,眼神瞟过树间某处,不知想到了什么,突地纵声大笑,片刻,紧住声,一向迷雾般朦胧的眸子大亮,轻轻地推开了第五弱莲伸过来的手,轻声道:“如此也好,我还能听你的琴声不是?” “九天……我从不是一个纯粹的人,从不是……”怔怔地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手,第五弱莲喃语,“我姓第五……名弱莲……这便注定了一切……”一句倾一生,话毕只余苍白疲惫。 “我明白。” 掩住心中的涩然,九天轻笑:“你赠我琴我还你曲,不论如何,我们仍是知己!” 说罢,脚尖一点,旋身下山。云烟缥缈处,传来一阵浩渺歌声: 既无缘,何相见 若有缘,何叹息 荒茫中,我觅一知己 只道天存怜 石阶茅屋金鼎冠常有人伴我 哪知天戏我 高山阔海天地间仍寂寥一人 ………… …… 歌声清越却隐郁,渐行渐远,随着那白衣雪襟没入林间。 听着歌声,第五弱莲心中的隐忍凄然更加无处抒发,阴郁中,竟噗的吐出一口血来,脸色苍白如死,气息不稳,竟有喘息不上来的窒息样。没成想他非但没立刻平稳气息还踉跄的走向弦琴,稳住手劲,强歌道: 山欲我,天轰之 水就我,必涸之 天地苍苍月皎然 容不下这沧海一粟 静海茫茫日璀璨 纳不了这泣然一滴 我愤 我怒 我怨 又有何益 肉身走 苍花逝 到头来镜花水月 徒留空一场…… 歌声苍凉凄苦,怒撼痴怨尽在此,染着血泪,却改变不了这不公的天道命运。 弱莲,弱莲,便是莲,那也只是一朵开在景池里最孱弱的莲…… 第五弱莲仰首望月,透着紫黑色的薄唇恍然一笑,蓦然叹息:此生无缘,愿来生能再见,且无憾…… 原谅我,九天…… 赢云央仰躺在树上,静默的看着亭中的一切,除高山流水苍花外,他也成了这场情殇的见证之一。 西门九天,你可知,那个一身清淡的男子从没有这样痛过…… 世人皆赞,第五家的第五弱莲“才高堪比天,姿态若谪仙”,可又有谁能想到这个载誉着这样两句话的人也会有如此凄苦无奈时候…… 拉回游走的神思,赢云央坐直了一直斜靠在软垫上的身子,静视着第五弱莲道:“朕已下旨,赐婚华然公主予你,届时与平安王爷同日完婚,君无戏言。” “臣不才,不敢娶公主为妻。” “你这是要抗旨?”赢云央挑眉,手指有规律的轻敲着手中的书卷,眼神晦涩不明。 第五弱莲抬头默默的看了垂首冷笑的皇上一眼,离座跪地:“臣不敢。” “那就是娶?” “臣惶恐。” “抗旨?” “臣惶恐。” “大胆!你是在耍着朕玩吗?!”啪的一声,赢云央突然把手中的书摔在地上,眯眼看着那个在如此境况下仍是透着一身冷清淡泊的人。 “臣不宜娶亲,怕耽误公主。”第五弱莲面不改色,淡声道。 “你好大的……” “公公,咱这是来错时候了吧?”轻言浅笑的话,打破了殿中有些诡异的气氛,也打断了赢云央未完的话。 第九章 兵权 “九天见过皇上。”西门九天跪地,端端正正的给赢云央行了一个礼。 上面没有声音,殿内一片死寂。 九天垂头盯着眼前光滑如鉴的大理石板上,目不斜视。从李福泉不通报就直接带她进了内殿,她便有了不好的预感。当看到那跪在地上清淡若莲的身影时,她苦笑,仿佛在盛怒中的赢云央的背后看到了“陷阱”这两个大字!而她,明知是陷阱,却不能不跳…… 赢云央俯视着腰脊挺直、单膝跪地的西门九天,面无表情。 还是一样,不像平常女子似的珠玉环身,反而简单的随性而高贵。通身无杂质的黑,没有丝毫纹绣的痕迹,缺少了女子特有的柔美,却秀挺如竹,越发衬得脸似美玉,白皙若瓷。而那双眼睛……赢云央斜靠在软靠上,眯眼,脑中自然而然的又浮现出了那双眼睛,雾气缭绕,浅淡朦胧,在额首黑晶石的映衬下竟显出了几分冰冷魅意。 “起来坐吧。” “是。”九天起身,走到右侧中间的硬椅上坐下,并不说话。 李福泉擦了擦额头上溢出来的汗丝,突然觉得今天的情况有些诡异。从他进殿到现在已经有了两次这样死水般的寂静,直压得人喘不上起来。 “福泉。“平稳慵懒的声音。 “在!”把抬到半空中的手硬生生的给压了回去,李福泉赶忙跪了下去。 “传朕旨意,第五弱莲,抗旨不遵,大胆妄为……” “皇上!”西门九天突然开口。 赢云央睁眼,转头看向那个正襟危坐着的少女,淡淡的审视,半晌才缓声道:“何事?” 松开一直紧握着的拳头置于膝上,九天抬头平视着阶上的龙案,面带轻笑道:“听说最近边境不太平,北漠小动作不断。”话却是说得有些不着边际。 赢云央挑眉。 “边境缺不了第五先生。” “抗旨不遵,不是小事,不可原谅。”静视着西门九天赢云央接道,“况且我大祁最大的忧患是兵力不足,只有军师难成事。” “兵力不足?”九天垂头,心中嗤笑,浅眸中抑制不住的溢出了丝丝轻狂。半晌,她突然抬头看向第五弱莲越发清淡似仙人的身影,倏地轻轻地笑了起来。从袖几拿出自回京起便随身携着将军令,起身大步走向阶梯,忽视跟前惊诧欲拦的李福泉,停在龙案前,九天躬身,朗声道:“妃家将军令奉上,以便第五先生使用!” 将军令……第五弱莲的身子猛然一颤,抬头惊怔的凝视着身前女子异常坚定地身影,痴怔了一会儿,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神突然空洞了起来,胸口处传来了熟悉的窒息感。但只片刻,第五弱莲又垂下了头,仿佛殿中的事和他无关似的,眼神已经恢复了一往的平静。 龙椅上,赢云央把殿内的一切尽收眼底。视线从第五弱莲的身上一扫而过,最后落在了躬身案前的西门九天身上。眼带审视,默然不语。 九天躬身依旧,等着赢云央的反映。当她第二次向第五弱莲“求亲”反而在第二天等来一群招招要她命的黑衣人的时候她就明白了,第五弱莲是下定了决心要和她“决裂”了。但是,九天苦笑,这一次明明知道是赢云央用第五弱莲做饵,但她还是乖乖的上钩了。 “福泉,把令牌拿上来吧。”浑身鲜血,左腿骨折,额首留疤,差点丧命,西门九天,朕和第五弱莲站在山巅上看着你那天的惨状和绝望,看着你的疯狂与哀戚,看着你闻声而来的护卫愤怒咬牙的冲天怒火,也看到了你最后默然不语的朝山巅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伴着那个婢女的大喊直直的倒了下去。这致命的一击是相互的,你从此闭关,他的军师却是一病半年,愈后却越发冷淡浊世了,似乎真要成仙…… “鸾华郡主。”把玩着福泉递上来的将军令,赢云央漫不经心的斜扫着已经直起身子来的九天,叫了先帝御赐给她的封号,“听说你近期要去祭祖?” “九天不孝,十八年来从未给先祖扫过墓。既然这次回来了,不去就不合适了。” “不合适……”赢云央抬头看向九天,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起身大步走下高台,朝着第五弱莲走去,“华然公主的事可以延后再议。”用将军令托起第五若莲的下巴,看着他仍如一潭静水的脸庞,赢云央笑了,“朕觉得为郡主赐婚的决定匆忙了,不如也稍后再议。”话却是对着九天说的。 九天依旧直视着前方,此刻她真正的感受到了赢云央的机关算尽、缜密无常。“听凭皇上吩咐。” “不过,不相处怎能增进感情?是不是,第五?”赢云央温笑着盯着第五弱莲的反应,“郡主即日搬进平安王府吧。” “陛下。” “恩?” “臣的脖子酸疼。” …… …… 又是沉默,李福泉看着殿中三人诡异的姿势,突然有种想逃的冲动。 从容淡泊,清隽如故,九天转头看向被赢云央微弯着身挑着下巴的第五弱莲,突然低笑起来,声音轻却绵长。大祁民风森严,小户人家男女不到结婚根本见不着面,名门望族的儿女虽然有在宴会上见面的机会但也是禁止私下交谈的,所以何来婚前同住增进感情之说?看着听到她的笑声转过头来的赢云央,九天朗笑道:“既然要相处,那便去妃府吧!” 跟着李福泉出了绝世殿,九天突然驻足,回头看向那座华贵威严的建筑,想着里面的阴暗丑恶和一颗颗被埋藏了的人心,冷不防地打了个激灵。赢云央的野心很大,为兵权,非灭妃家不可,哪怕妃家只剩下了两个世俗眼中最没用的女人,哪怕她今天交出了兵权。只要妃家未绝,帝王的疑心就不会放下。而她之所以下山的真正原因,最主要的就是保住妃家。 这将是一场持久战,也许直至死亡的到来。 九天转身,朝着李福泉疑问的表情一笑,“带路吧,公公。” 绝世殿内,赢云央摩搓手中的令符,眯眼看着九天消失的地方,沉默不语,半晌才开口道:“第五,你的分量不轻啊。” 第五弱莲仍跪在殿中央,抬头直视天颜,声音平淡而无起伏,“我从没忘记过第五家人的责任,也不敢或忘祖训。” 闻言,赢云央只轻轻一笑,转移了话题:“你说西门九天她为何要自己引‘狼’入室?” 第五弱莲又垂下了头,沉默了片刻,答道:“鸾华郡主最擅长玩的就是虚虚实实,所以臣也猜不到。” “虚虚实实?虚虚实实……” 平安王府 “王爷。”袁良看着自小侍奉到大的小主子,担忧的暗叹了一口气。自小主子从凌国寺回来后,人倒是不痴了,就是让人看着有些别扭,但却说不出哪里出了错。回来才两天就突然被皇上叫到了宫里,半个月后才回来,这次倒是让人看着不别扭了,人却是越发的沉静忧郁了。 “什么事?”从书卷中抬起头来,赢若溪静静地看着这个善良仁厚的老人。 “宫里来人了,要您去接旨。” 听了袁良的话,赢若溪的身子神经质的一颤,脸色倏地变得惨白。 “王爷?”看着小主子的表情,袁朗怜惜。不知道小主子那半个月里到底在宫里经历了些什么,竟会一听到有关皇宫的话就如同惊弓之鸟。 强抑制住不自觉地颤抖着的手和蹦蹦猛跳的心,赢若溪想要说话,却发现嗓子发紧,他深呼吸了一口气,强拉开干哑的嗓子安慰道:“没事,走吧。” 平安王府大堂中 “……为增进平安王爷与鸾华郡主之情谊,特下旨令平安王爷入住妃府,钦此……” 突地,赢若溪抬起了头来,惨白的脸上涌起了一股病态的潮红,眼睛晶亮犹如繁星,声音有些激动的看向传旨的李福泉:“鸾华郡主回京了?” “是啊,已经回京好几天了,今天才刚进宫见的驾。这不,让王爷入住妃府还是郡主主动提出来的呢。” 把圣旨交到赢若溪的手上,李福全躬身告退。 她来了,两个月的等候,她终于来了…… 看着小主子掩饰不住的欣悦表情,袁良有些讶异。已经一个多月了,他眼睁睁的看着小主子的脸色越来越苍白,眼神越来越忧郁而无计可施,可是现在……“王爷?” “良伯……”赢若溪打断袁良未完的话,转身看着袁良的表情有些犹豫矛盾,却又抑制不住眼中的急切,最后还是断断续续的说了出来,“我想现在……就出发……行吗?” 恩?袁良有些迷惑的看着小主子,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赢若溪已经满面通红了。他欣慰的呵呵笑着:“全依您。” 未婚竟能让皇上同意同居,这么违背常理的事,这个鸾华郡主,到底是个什么人物啊? 第十章 同居 “妃府!妃府!小姐,到家了!”戛戛兴奋地勒住马,但那激动的表情在看到睡死在驴背上的九天时戛然而止。朝天翻了个大白眼,戛戛边轻叫边伸手推向那个似乎永远也睡不够的懒人。 没动静,再推,还没动静。又翻了一个大白眼,戛戛无奈,不再叫睡死在驴背上的人,站在驴侧转头四顾,只希望她家小姐这丢人现眼的一幕别让外人给瞧了去。 “咦?”那个站在妃府门口不住后头看的人是谁?戛戛注目,越细看越忍不住赞叹:好一个温润若水脸若妍花的玉面郎君。恩,真是越近看越惊艳,皮肤真好…… “小姐……”恩,声音似流水,温润高贵,不错! “小姐?”恩?似乎是在叫她。 戛戛回神,看着已经站在眼前的男子,脸不好意思的红了起来,“叫我戛戛就好。” “呵,还知道脸红?”未等男子说话,背后已传来了一个戏谑的声音。 九天伸了伸懒腰,随手理了理衣袖,嬉笑的瞟了一眼戛戛有些羞恼的表情,拧了拧她气鼓鼓的小脸,“大丫头了,是该知道脸红了,我有时真担心自己把你给教坏了。” 戛戛因为从小和她一起长大,所以有些不拘于这个世界的礼俗,她看着是高兴了,没有小女子的唧唧歪歪,娇声娇气,但戛戛毕竟是生于这个时空的,再这样下去,她真怕没有人敢娶她,到时可就是她的罪过了…… “小姐……” “但是因为对着美男流口水被发现而脸红可就不对了……” “小姐!” “郡主……”看着逗小丫头正斗得高兴的九天,赢若溪渐渐的平稳下了自己狂跳着的心脏。 “恩?”九天转头,定定的看着跟前有些熟悉又陌生的男子,直看得赢若溪的心又狂跳了起来,耳中轰轰作响。直到他觉得心脏不堪重荷的时候,才恍然听见西门九天清淡的声音:“赢若溪。”顿了一顿,又加了一句:“好久不见。” “恩……” 注意到赢若溪爆红的脸颊,和手中拿着的外袍,九天了然一笑,未发一语,步到赢若溪的身前,站定,然后静静地等待。 显然赢若溪还没有回过神来,他怔怔的看着背对自己而立的女子,没有动作。直到看不过去了的戛戛跺脚说了一声“衣服”!他才反应过来。 不好意思的看了眼回过头来用询问的眼神看向自己的西门九天,赢若溪赶忙把手中快要揉成了团的外袍给西门九天披上,然后转到西门九天的身前,低头想把袍带系上结,可手却怎么都不听使唤,越急越系不好,手也抖得越来越厉害,他一急,眼泪差点就飙了出来。 九天别扭好笑的看着眼前比她高了半个头的男人,再次肯定,眼前的人虽是一副男儿身,却存一个女儿魂。这人,的确有趣。 “好,好了……”一边暗骂自己笨一边强忍着泪水的赢若溪抬头正好看到了九天眼中好笑奇怪的眼神。一股羞辱感和自卑感倏地爬上了他的心头,他不想哭,这两个月来不管他经历了什么也从没在别人的面前哭过,可不知怎么的……赢若溪垂头,心里羞愧难当,一直强忍着的泪水再也忍不住的流了下来。 他这一流泪。九天懵了,两世加起来也没看到过几个男人哭,而且还是因为——九天低头看着外袍——因为没系好袍带哭。这个男人,绝对不是从她那个世界来的! 同样,戛戛也是目瞪口呆的看着蓦然流泪的赢若溪,脑中只闪着八个大字:皮肤真好,梨花带雨。当她看到为赢若溪拭泪的西门九天时则是彻底的被震撼住了——小姐,真是诡异的温柔啊! 赢若溪怔怔地看着为他拭泪的西门九天,张了张口,想要说话,却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只是任由西门九天拉着他的手进了妃府的大门,就像当年大嫂拉着哥哥的手进门的时候一样,温柔浅笑的庇佑着他,相携入了同一扇门,这一走,便是一生…… 在这个世上,他,太寂寞了。而他觉得,眼前的女子,是懂他的恐惧寂寞的。 。。。。。。。。。。。。。。。。。 傍晚,悠世斋 西门九天头痛的看着站了一屋子的人,讨好的笑道:“云嬷嬷、利嬷嬷、阳叔叔、君叔叔、华嬷嬷、湘嬷嬷、严叔叔、州叔叔、显叔叔、群叔叔、岳叔叔、林叔叔、诰嬷嬷、江叔叔、丹叔叔,好久不见。” “哼,当然是好久不见!回来光急着见老情人去了!我们怎么能见到您这尊大佛?”云嬷嬷首先开炮。 “不光这样,还弄回来一个小白脸!”湘嬷嬷再接再厉。 “听说还在风华楼里‘调戏’了皇上侯爷一把!”诰嬷嬷不甘示弱。 利嬷嬷刚想开口却被严叔叔截住了话,“好了,说正事吧。” “严叔叔你真好!”看着笑得一脸谄媚的九天,众人终于忍不住地哈哈大笑起来。 “好了好了,别闹了,时间紧着呢。”妃岳斜倚在书桌上,睇了九天一眼,“兵权交了?” “交了。”见说正事,众人敛了嬉笑的表情,全都看向西门九天。 “什么借口?”李嬷嬷接茬。 “……第五弱莲。”九天心虚,所以回答声音极小。“竟是为了那该杀千刀的第五弱莲!” 果然!看着华嬷嬷直冒火的眼,和众人担忧不赞同的眼神。 九天面上缩了缩脖子,心里却是感动的。那次她受伤回来,不光她娘,妃家所有人没有一个不说要把第五弱莲千刀万剐的。最后要不是她威胁拦着,估计那个白衣如华的男子真的已经不在了。 “兵权一交,就真的是‘从此萧郎是路人’了。嬷嬷叔叔们不用担心,九天不是乱来的人。” 看着端坐在书房正中软椅上面容认真的少女,众人知道,第五弱莲的事情已成定局,以后可以不再如此顾虑了。 “不管怎样,兵权交出去了就行。”妃江打破了沉默,环视了众人一眼,视线最后落在了九天的身上,“那个王爷你要不要?” 要不要?九天仰头,无语。江叔叔,你可是个男人,怎么能问我要不要男人?不是应该问我嫁不嫁他吗? “那王爷我看着挺好,温柔贤惠,和主子正配。”诰嬷嬷面无表情地说。 “温柔贤惠?!那是用来形容男人的吗?我看那王爷不行!忒懦弱,哪有点男人样?”湘嬷嬷拍桌反驳。 “要那么强干什么,主子已经够强了,温柔点的好。”云嬷嬷的脸上恢复了以往的嬉笑表情。 “太温柔……” “正合适!” “太温柔!” ………… “好了。”这次是妃丹打断了众人的话,“关于这件事西门家怎么回的话?” 想到她爹在她临来妃府前说的话,九天笑了,“两个字,‘随你’。” “妃家本宗的回话也是一样,‘随你,不畏’。” “不过,前途坎坷,我认为你需要的是一个能够和你并肩而立的男人,那个王爷,太弱。”妃显是妃家本宗家奴中资格最老也最沉稳的一个,向来话少但一说却最有分量。“平安王爷虽然不是正宗的皇家子嗣,却冠了皇家的名,这婚约履行了就等于是妃家正是并入皇室。”顿了顿,妃显又道,“小姐虽然是妃家正宗的继承人,但毕竟还挂着西门家嫡女的名,且还是女儿之身,大祁民风向来以夫为天,所以招婿入门是最好的选择,就算不如此,小姐也不必勉强自己嫁予不喜之人。” “就是!”向来脾气火爆的妃君一拍桌子,“那王爷是断断不能嫁的!既那皇上小儿盯上了妃家不放,那我们陪他玩玩便罢!断不能因此委屈了小姐!” 看着一屋群情奋起的人,九天无奈叹气。兵权已经交了,赢云央的下一个目标应该就是蜀地二十四州了。她一旦嫁入赢家,蜀地势必要回!但回的是谁的手?毫无疑问的是赢云央,而不是她将要嫁予的丈夫赢若溪。而赢云央之所以不直接娶了她,想来一是顾及着骁勇侯爷玄紫鸢,二来便是赢若溪这特殊的身份。娶九天,要蜀地,是用皇家的身份;成功交接后,要弃,赢若溪这不牢靠的“皇家”身份就什么都不是了。真真是成也“皇家出品”,败也“皇家出品”啊…… “咦?王爷?”门外传来戛戛疑惑的声音。 ………… 静默片刻后,赢若溪温柔的声音响起:“我做了一些莲子粥,戛戛帮我给郡主端进去吧。” “您不亲自端进去了?” ………… “太晚了,我就不打扰了。” 说完,除了轻盈似羽的脚步声外,门外再无声音。 诛颜苑 “小姐,今天你们是故意的吧?”凭屋内那些快成了人精的老滑头们的武功,不可能没注意到从他们谈话没多久起就一直立在门外的赢若溪的存在。 趴在床上,九天的神情有些涣散,没有理为戛戛的问话,只是看着桌上的烛火发呆。 “本来王爷是高高兴兴的端着吃食来的……”显然戛戛没有停止的自觉性。 “你在打抱不平?”懒懒的瞟了戛戛一眼,,九天又恢复了发怔的状态。 “就是看着可怜。” “这活在世上的人谁不可怜?” “可是……” 自动屏蔽了戛戛的声音,九天慢慢的闭上了眼睛,呵,让烛火灼得有些疼了呢…… 赢若溪,赢若溪,温柔体贴,天性纯良,多么美好的一个男子。只可惜,出现在了赢家和妃家的棋盘上。都是命,如果争不过,就怨不得谁了…… 第十一章 后山 住进妃府七天来,九天没有去见过赢若溪一面,只是围着偌大的妃府玩玩转转,再不来就是呆在诛颜苑了晒晒太阳、逗逗戛戛,真是自下山来难得的轻松自在啊。同样的,赢若溪也没有主动来见过她,只是戛戛总是在九天的耳边“不经意”的提起赢若溪的种种,让九天甚烦,直道这小丫头到了思春的年纪…… “小姐?” “恩?”九天只勉强抬眼看了一眼戛戛,就又闭上了眼睛。今天的太阳真耀眼。 “昨天妃府闯进了人。” “哦。”一定是妃希那小子故意放进来的,不必在意。 “来者直进天水斋。” “哦。”天水斋啊……“恩?”天水斋?那不是赢若溪现在住着的院子。 戛戛见小姐终于有了丝反映,忙道:“妃希他们就是看到那黑衣人直奔天水斋的方向才没拦的,只是……” 稍稍支起了身子,九天眯眼看着戛戛那一脸担忧的神情,问道:“怎么了?” “那人进去了足足有半个时辰。”按说传话半刻钟都用不了,可那人竟从里面呆了半个多时辰才出来,今天王爷也没有按照以往的时辰起床,这怎能不让人担忧? 妃府七天没有动静,赢云央到底是等急了…… 九天睁着眼睛迎上灼人的太阳,沉默了片刻,转头冲着脸有忧色的戛戛道:“让王爷到问心亭等我。” 闻言,戛戛一惊,失声道:“问心亭?那不是……好,我就去。” 问心亭 持杯看着远处渐渐走近的男子,九天默然。消瘦如斯,羸弱如斯,若不是那一袭红衣墨发衬着,她几乎以为走来的是一个纸人。 赢若溪不知道九天为何今天找他,见到戛戛的时候他是诧异的,听了她的话后更是恍如游魂,这一路走来,直到见了坐在亭中她,才恢复了一丝神智,但随之而来的却是那熟悉的令他恼恨的慌乱自卑。 “坐。”肤似白雪,唇无颜色,近看竟更骇人。“近期可还好?” “……还好。”袁良看着垂头低语的小主子,眼底闪过一丝诧异。温和似水,懦语卑微,这哪里是这一个多月来他认识的小主子。面前的这个女子…… “昨晚睡得可好?”九天看着听了她的问话后身子不自主地颤了一下的赢若溪,等着他的回答。 静默了片刻,赢若溪答道:“还好。”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当他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是怎样的压下了心底的紧张担忧和惶恐。 又是沉默。赢若溪觉得自己的心快要跳出来了,只想让坐在身边的人快快说话,哪怕只说一个字也好。可九天只是转头看着后山的方向沉默,半响,才移回了视线,看着把头低的似乎恨不能折断了似的的赢若溪,淡声道:“那就好。跟我去后山走走吧。”顿了顿,又转头冲着戛戛和袁良吩咐:“我们两个人就好。” 后山?!自从听了这两个字后,赢若溪就直接进入了完全恍惚的状态。虽然身子僵硬的跟着走在前面的九天,脑中却不断的回响着赢云央那邪肆的声音:“妃府地处京郊,占地甚广,草野山林,真山真水尽敛其间。而朕要你去的就是那坐‘真山’——后山!据闻后山藏有妃家密道,内设机关阵法无数,天下之大除妃家嫡系外无人能解。你的任务就是想办法让西门九天带你去后山,尽量记下其间的阵点,然后禀报于朕!” “到了。” 九天沉静的声音把赢若溪从回忆中拽了回来,他倏地停住了脚步,僵立的看着背对他而立的女子。墨发垂膝,黑袍曳地,挺直的腰脊透出的是说不尽的高华古朴。长相上比之他们那个世界的女子多了一份秀气,跟这个世界的女子相比却透着一股连男人都比不上的高贵霸气。 是的,他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他醒来的时候就身处凌国寺的厢房内了。从一开始的惊讶惶恐,无所适从,到遇到这个女子后的慢慢安心平静。赢若溪是感激她的,是她后来派人给了他这个世界的信息,和他现在所身处的情境。他总觉得…… “我们进去吧。” 赢若溪的身子一颤,“不行”两个字脱口而出。 九天讶异转身,定定的看着身前仿若一阵风都能吹倒的男人,仿佛在确定什么。半响,她突地笑了,走近下意识的咬着下唇不放的赢若溪,笑道:“为什么?” “我,我,我……”我了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他垂头懊恼,在她的面前他似乎总是格外的迟钝。 “是,身体不舒服吗?”注意到他冒着汗珠的脸颊和苍白的脸色,九天若有所思的问道。 “……恩。”这话不只是不进山的借口,更是实话,浑身刺痛,脑袋像要炸开了一样,赢若溪觉得自己真的快撑不住了,从开始到现在都只是勉强自己打起精神来跟九天说话。 “你……”刚要说话却看到赢若溪真的倒了下来,她赶忙拽住他的衣袖,眼在触碰到他的胳膊时却瞬间暗了下来。 诛颜苑 “小姐,王爷这是……”看着抱着赢若溪飞奔而来的九天,戛戛满脸惊诧,小姐他们不是去后山了吗?怎么还…… “戛戛,去叫妃笑过来。”瞟了戛戛一眼,九天一踹门进了内室。“啊,哦,是!” 把赢若溪轻轻地放在床上,九天向着门外低喝:“妃希,进来。” 声落,人到。妃希单膝跪地,低声道:“小姐。” “昨晚到底是怎么回事?”给赢若溪盖上被子,九天沉声问。 “闯入者昨天直奔天水斋,要平安王爷尽快执行任务,接近小姐,带他进后山。平安王爷似乎不肯,咬牙共挨二十三鞭,今早便高烧不退,只是平安王爷似乎并不想惊动任何人,就连王爷的贴身家仆袁良也不知道王爷受了重伤这件事。” “来人是谁?” “骁勇侯爷玄紫鸢。” 闻言,九天咬牙,她并没有问为何妃希不阻拦,因为这是刚开始妃家所有人达成的共识,“任天水斋自由,不管。” “你来替他更衣。”九天转身走到窗边,盯着已经等候在外的妃笑和戛戛出神,不知在想什么。 “是。” “小姐……”妃希的声音似有不忍。 九天惊讶,转身却怔住。床上的赢若溪除重点部位外一丝不挂,可这样便已经够了。九天的脸色有些暗沉,不光新伤,还有旧创!此时赢若溪泛着潮红的肌肤上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被各种利器所伤的暗痕和肉红色的疤印遍布他瘦削的身体,错综复杂的痕迹令人触目惊心! “妃笑,上来吧!” “戛戛,在诛颜苑为王爷安排一处住所。” “是!” 赢云央,你真够狠! 第十二章 璞玉 诛颜苑的主卧内,戛戛已经习惯了九天的早睡晚起,所以当她看到天刚亮就站在院子里的九天时,诧异的眼珠差点瞪了出来。一声“见鬼了吧”脱口而出,声音大的就算她想掩饰都难,只能垂头闷闷地接受着华嬷嬷眼神的凌迟。 听到戛戛的叫声,九天转身,笑嘻嘻的看着华嬷嬷揪着戛戛的耳朵训斥她没规矩,忽视戛戛不断的飘过来的哀怨的眼神,看的甚是自得。 妃华见教训的差不多了,满意的收了手。戛戛见华嬷嬷不打了,脸上立刻露出了谄媚的笑意,直叫以后不敢了。却没想到她“丰富”的面部表情让刚消了气的妃华眉角不由自主的抽搐了起来,练了几十年武的大手啪的一下又呼在了戛戛的背上,那声音大的叫九天都不忍注目的回过了头去。 “嬷嬷!疼死我啦。”虽然妃华是典型得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声音虽大却没有实质上的“内容”,但戛戛还是装作一脸委屈的直撅着嘴泪眼汪汪的看着她,仿佛受了多大的委屈似得。 妃华瞟了戛戛一眼,一点也不受她眼神的影响,“活该!不懂规矩,目无尊长!” “小姐都没说什么!”戛戛小声喃喃。 “那是小姐仁慈!” “是是是,全天下就小姐最仁慈……” “那是,我们小姐那是天上没有、地上无双!不仅漂亮而且仁慈、大方……” “嬷嬷……”戛戛努力控制住要向上翻的白眼,朗声道:“我错了!” “哼,知道错就好。”撇下戛戛,妃华转头朝九天看去,不同于刚刚的佯怒,满脸都是慈祥笑意:“小姐,那王爷……” “……再看看吧。” “也好。”顿了顿,华嬷嬷接道:“倒是个好孩子。” 是啊,的确是个好孩子…… “咦?妃笑出来了。那我先去厨房看看。”妃华说完转身就走,还不忘提着正翻白眼翻得痛快的戛戛。 看着被妃华夹在腋下不住的和她“眉目传情”的戛戛,九天哂笑,耸肩表示爱莫能助,只有自求多福了。 “小姐。” “怎么样了?” “高烧仍未退。”妃笑看了看九天的表情,有些犹豫的接道:“伤疤倒是可以消除,只是王爷的身上还中了一种叫做无花的毒。” “无花?”九天嘴角一抽,有些无奈的看着妃笑,内心直喊:怎么又扯到武侠剧上了?! 不知道九天是怎么想的,妃笑仍旧一脸严肃的回答:“是,此毒的毒性很大,要一月一饮解药,连续一年方能解开。一月未饮,浑身刺痛难当,两月则会浑身腐烂而亡。” 浑身腐烂而亡?!“他中毒多久了?”九天的面色有些暗沉。 “将近三个月。”三个月?正好是她刚碰到他的时间。 “这毒你可能解?” “这味解药正好是家师华严老人的得意之作之一,只不过有一味药引极为特殊,需要的正是澜海山巅的冰果。这冰果每隔十年一结果,幸运的是这一次结果正好是在下个月十二月。” “这个月的?” “……未吃。” …… “让妃凌猎兽的时候别忘了注意一下澜海山。” “是。” “……玩去吧。” 闻言,妃笑脸皮不由自主的一抽,过了好一会儿,才从嘴里憋出一个“是”来。 怔怔的看着妃笑飞奔出去的身影,九天浅淡的瞳仁变得更加朦胧,迷雾般,让人不知在想什么。半响,才转身慢慢地朝着赢若溪的屋子走去。 多么瘦弱的身体,多么惨白的脸色,可就是这副带着惶恐无措的灵魂忍受住了凡人不能忍受的痛苦,甚至吭都不吭一声。 逝者如斯,光阴辗转,一晃眼,她来到了这个世界上已经有十八年之久。十八年也许足以让一个人淡忘前世的黯然与美好,可于九天不是,这十八年来,她没有一天或忘前世的种种。九天苦笑,这要是放在达尔文“适者生存”的理论中,看似世事无所谓的她一定是被淘汰的那一个,而眼前这个看似瘦弱的人,却实在有着一个强大的内心。 “袁管家,好好照顾王爷吧。”站在床边良久,九天才吐出这么一句话来。 一直低着头的袁良这时抬起了头来,一向慈爱的眼睛射出了一丝审视的光芒。这个女子,他真的是看不透。他跟了老主子二十年,别的本事没学会,看人的眼光确是有了几分准头。可是眼前的这个女子却是他穷极了五十多年也没有遇见过的类型。袁良有些感叹,这就是妃家的人啊,哪怕只是一介女流,似乎也有着不同寻常的力量,也许真的能站在惑世倾国的顶端…… 看着背对着他虽轻言浅语却仍透着一身贵气的女子,这刻,袁良在心里下了一个决定。 “郡主,王爷说了一宿的胡话,快凌晨的时候才慢慢睡去,您……能不能在这里陪一会儿王爷?”他双膝跪地,望着九天的眼神里带着恳求。他老了,护不了小主子多少年了。宫里的那位怎么样他不知道,但就小主子的这一身伤来说……袁良倏地双拳紧握,也许只有靠眼前这个女子的庇佑了…… 当年老主子谈及妃家,虽然叹气,但眼睛里却充斥着遮掩不住的仰慕羡叹,仿若那是太阳,就连一生骄傲得志的老主子也只能顶礼膜拜。 九天转身,诧异地看着眼前跪地恳求的老人,半响没有说话,直到身后传来断断续续的呢喃声,她才叹了一口气,对着袁良笑道:“一夜了,您先去休息会儿吧,这里有我就行了。” “谢郡主!”听了九天的话,袁良欣喜,不顾九天的阻拦连磕了三个头才踉跄着转身离去。 转头看着床上眉头微皱的男子,九天叹气,慢慢的走到床边坐下,拧干手边盆里放着的湿帕,轻轻地擦拭着赢若溪苍白的脸上不住的冒出的汗珠。 突然想起妃笑说赢若溪高烧仍未退的话,九天顺势把手放在了他的额头上,探了探,手背上感受到的温度让她不自觉的皱起了眉头,竟然真的还在发热。想起他身上的伤口,她顿了顿,手慢慢的向他的衣襟滑去。 一夜梦靥,加上浑身的烧灼疼痛,和这三个月来经历的变幻无常,让赢若溪有种分不清哪里才是现实的混沌。迷茫中他似乎回到了前世承载了他十六年幸福和快乐的将军府,是的,他前世是将军府最年幼的儿子。他的世界和这个国家不同,是典型的女尊男卑,但他却生长在一个慈爱的家庭里,在那个世界里,他有着慈爱的母父和温柔的姐兄。他的母亲虽威严却专情,身为祥凌国威震八方、令敌人闻而生畏的红鹰将军,却终身只娶了父亲一人;他的父亲年轻时是国都最美丽温柔的尚书公子,他还有一个令国都多少男儿都魂牵梦绕的长姐,和一个美丽多才倾倒众家世女小姐的长兄。在那个世界里,他骄傲也矜持,他纯白也不甘,他不明白为什么女人一定要站在男人的头上,恐惧于他的一生是否就要枯竭在那纸醉金迷的高墙中。跟着母亲看过草原的辽阔高山的雄伟的他真的很怕,他想抗争命运,却终被命运愚弄。一道嫁于太女的圣旨终结了他的一生,太女很好,她温柔高贵美丽多情,太女也很不好,因为她生于黑暗的政治之中。皇权与兵权的结合另权势熏心的三皇女终于静不下来了,三皇女动了,所以他死了。他犹记得当时母亲父亲和姐兄咬牙切齿的愤怒悲伤,也记得自太女美丽的眼睛中流下的晶莹的泪水,他当时觉得伤感却又有一种解脱了的舒心,只望下一世能生在一个能够自主人生的时代,远离黑暗的政治和无尽的战争,只是平平凡凡的活着,和心爱的女子,和可爱的孩子。 可是,浑身的灼热刺痛告诉他,是他痴求了。他没死,却来到了这个世界。在他惶恐无助的最初,他遇上了一个天使,她有着这世间最高贵的眼睛,和雍容的气质,她派人不时的告诉他身处的境况和周遭的危险,她给了他在这异世的一丝温暖和安心。后来他又遇上了一个魔鬼,针扎、灼烫、鞭笞、喂毒,他用无常的眸光审问他,用邪恶的眼神利诱他,他给他看了有关她的一切资料,虽然那个魔鬼没说,但他知道,这一切,为的,就是毁灭她和她的家族…… 可他怎么能?赢若溪动了动身子,心口传来了一阵阵窒息般的疼痛…… “醒了?”收回解着他衣襟的手,九天神情浅淡的看着忽闪着眼睫似要苏醒的赢若溪。 赢若溪的神情有些恍惚,眼前陌生的事物让他有种还在梦境中的感觉,直到那声音轻浅的两个字响起。 忘了身上的伤,他下意识的抬起身子,却因头眩身子剧痛落在了一个温暖的臂弯里。 九天无奈的看着一脸迷糊的赢若溪。这样的男子即使单纯可爱,她却是断断不会爱上的,两世加起来将近四十年的思想认知已经不易改变,显叔叔说的对,也许能让她倾心的只有可以和她并肩而站的男子,她已经不是现代哈韩的小女生,接受得了男人的温柔,却接受不了男人的柔弱。 “郡主……”清醒过来的赢若溪一意识到自己正靠在九天的怀抱里,脸立即红了起来,磕磕巴巴的不知要说什么。 替赢若溪拉了拉被角,九天低头看着赢若溪笑道:“感觉好点了没有?” “您……知道了?”问这话的时候赢若溪是惶恐的,可到底在害怕什么他自己也不甚清楚。 “叫我九天就好。”九天答非所问,心里却明白他的恐惧,她是他在这个世界上除了了缘大师第一个遇上的人,就像小鸭子把看到的第一个雌性当作妈妈一样,这是雏鸟的情结——他怕失去了在这俗世中唯一可以牵扯上的依靠,哪怕这个依靠是这样的牵强和靠不住…… 犹豫了半响,赢若溪才鼓起勇气抬头注视着九天的眼睛轻轻的唤了一声“九天”。 看着赢若溪憋得赤红的脸,九天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这个大男孩确实可爱,若他们就如此相处,也未尝不可。抚了抚赢若溪的头发,她轻笑着道:“饿不饿?“ “有些。”看着九天的笑脸,赢若溪知道自己又惹笑话了,所以这次回答的很快,只想赶快转移她的注意力。 九天笑着在赢若溪的身后叠放起两个软枕,轻轻地扶着他靠在上面,转身拿起一早华嬷嬷就用火煨着的清粥一勺一勺的喂向垂头不知在想什么的赢若溪。 “啊……” “哎呀,竟忘记吹凉了!”被赢若溪的轻叫吓了一跳,九天摇头苦笑,她还真不是伺候人的料。事实上,正端着药汁进中厅的戛戛已经被九天的举动给吓傻了眼,嘴巴张张合合了老半天,却发不出一丝声音来,心里却直狂喊:小姐她,莫不是受了什么刺激?! 一向懒得能不动就不动的小姐今天早晨不但没有赖床,而且还亲自喂男人吃饭?!哦,老天爷,男人啊,是男人啊!小姐她,一定是思春了! 九天现在可没有工夫理会戛戛在想什么,事实上,她已经快要被赢若溪给吓呆了,“你,怎么突然哭了。”得,这回换成了她说话磕磕巴巴的了 赢若溪看着有些无措的九天,心里突然涌上了一股久违的温暖,他第一次主动握起了女子的手,重重地放在了自己的眼睛上,呜咽的声音里却含着笑意:“你看,不是泪,是眼睛流汗了。” 九天无语,只觉得头上一群乌鸦飞过,呱呱呱的直嘲笑她“真傻、真傻……” 半响,才微微的笑了起来。 同是天涯沦落人,如此相处,也好。 第十三章 决定 已是深秋季节,经受不了严寒洗礼的花叶也枯败的差不多了。妃府却是不一样,妃家的主子生性豪放自在,受不了花花叶叶的柔软娇嫩,妃家的家仆也是一样,没有追求精致浪漫的心,所以成就了妃府不同于京都细致的自然粗放。 无花,却山水萦绕,无叶,却棕竹林立。是随了主人的性子的,自由放养,活下来便罢,死了也就死了。 “小姐,决定了?”妃华边布置着“早”餐,边抽空看向微缩在白裘皮大衣中九天几眼。 “恩。”九天懒懒的哼出了一个字,这天,真是冷啊,要不是快晌午了,她还真是一点也不愿起来,宁愿就这么睡死在床上得了。 妃华好笑的看了一眼快裹成了蛹的九天,暗叹,让小姐决定庇护一个人真的很不容易啊,就这懒性子,懒得不只是身还有心啊。“昨天又有‘鼠辈’想闯进妃府,被妃希给拦了下来。” “哦。” “这皇上也真是欺人太甚!”九天没什么反应,妃华倒是越说越气起来。 “怕是忍不住了吧。”懒洋洋地蹭到桌边坐下,九天的话说得有些漫不经心。 自赢若溪搬进诛颜苑又有了一个星期之久,这一周中皇宫里的那位不但没能从赢若溪这里获得半点信息,甚至连以前掩在妃府暗处的探子也被妃希不留情面的给扔了出去。赢若溪的周围已经被她给真空化了,宫里的那两条虫焉能不着急? 是啊,小姐这次是有些认真了吧。本来决定不管安插在那位王爷身边的暗探的,谁知在那次后山之行后小姐突然改变了主意。想到那位柔弱的王爷,妃华突然笑了起来:“小姐可知道王爷这几天在干什么?” 喝完碗里的最后一勺粥,九天拭了拭嘴道:“我哪里知道?”她又不是戛戛那好奇的小鬼,精力旺盛的天天去打探一些有的没得事情。 “在刺绣。” “恩。啊?”在干吗? “刺绣啊。”妃华一脸理所当然的看着瞠目结舌的九天,突然有了一种恶作剧成功了的成就感。 静静地坐在温热的火炉旁,赢若溪专注地绣着手中的活计,淡橘色的火光打在他温润含笑的脸庞上,别有一番动人的意味。 被华嬷嬷打发来看赢若溪刺绣九天没防备的被这幅温馨的画面打动,在门口站了半天,才恢复了常态,装模作样的走了进去。 “在绣什么?” “啊,郡……九天!”忙放下手中的绣品,赢若溪赶忙站了起来,有些无措的看着九天,神情慌张的就像是一个做错了事情的孩子。 他刚才绣的太专注,竟然都没有注意到她走了进来。赢若溪习惯性的紧咬下唇。 “绣的是鹰?”拿起被放在桌上的绣品,九天饶有趣味的看了起来。她虽然是个女的,却从来没有耐心弄这些可以彰显女性柔婉的东西。 “恩。” 把东西放回赢若溪的手里,九天好玩的看着他紧咬着唇的动作,笑道:“接着绣吧。” “啊?”闻言,赢若溪惊讶地抬起了头。他本来以为这不符合这个时代的“郎郎腔”的行为会受到她的嘲笑,而他也做好了接受这种嘲笑的准备,可谁知…… “我在这儿看着。”让赢若溪坐回到软椅上,九天顺势坐在了他对面的软榻上。 可谁知她竟然什么都没说,只是坐在他的对面笑笑的看着他。 这一刻,赢若溪的心突然狂乱的跳了起来,不同于以往恐惧或尴尬紧张的心跳,这一次的悸动,让他有些迷茫…… “为什么绣鹰?” “觉得……像你。”赢若溪回答得有些犹豫。 她……像鹰?九天的脑门上华丽丽的划下了几道黑线。 “不是那个像!”看到九天无语的表情,赢若溪忙解释道,“就是那种感觉,恩,和气势,恩,自由自在的,不受束缚的……” “呵。”看着语无伦次的赢若溪,九天突然呵笑出声,“你可知妃家的旌旗是什么图腾?” “恩?”稳下神来,赢若溪好奇的看着九天。 “是苍鹰,染血的苍鹰,振翅的羽翼蕴含着妃家世世代代自在不羁的心。” 是啊,妃家的旌旗。赢若溪突然想起来了宫里的那位曾经给他看过的妃家资料。那骄傲傲天雄鹰,他又怎能忘记…… “这是送给我的?” 九天的话打断了他的回忆,他脸一红,心里有种酸涩的感觉,好一阵儿,才抬头看了一眼九天,有些羞怯的点了点头。 “那就接着绣吧。” “恩。” 神情安详温柔,气质端庄委婉,哪怕是相貌,也是清丽秀气的好似女孩一般,凝睇着专心做活的赢若溪,九天的心里突然多出了一股祥和的感觉。懒懒的侧躺在软榻上,静静地眯目看着他。 妃华进来的时候看得到的就是这么一个情景,慵懒浅笑的少女和温柔羞涩的少年。有些不忍打破这么美好的画面,却是不行。 “小姐。” 九天转头,看向边冲她眨眼便眼神担忧的瞟向赢若溪的华嬷嬷,问道:“何事?” “有人求见小姐和王爷。”妃华说的很晦涩,但九天通过她暗下打的手势明白了来人是谁。“让他先等着,我们一会就到。” “是。” 看着赢若溪疑虑的眼神,九天却笑了,问了他一个让他惊惧的问题:“这个月的解药吃了吗?” …… “吃了。” 知道被下毒的事已经瞒不过九天,犹豫了片刻,赢若溪眼神坚定的看着九天回答了这两个字“吃了”。 闻言,九天笑了。 人生就是这么奇妙,有时候一句话和一个眼神就能改变一个人一生的际遇。 赢若溪此时还不知道,这两个字说起来虽然简单,但就某一方面而言,也是改变了他一生的命运。 “刚才华嬷嬷说的客人,是骁勇侯爷玄紫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