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上的精灵》 前 言 在那一片广袤无垠蛮荒的草原,在那一段没有电灯、汽车和电视的时光:蓝天白云下奔腾着海涛般的大马群,蒙古包旁漫步着成千上万只黄羊,碧绿透明的大淖边喧闹着数不清的天鹅、野鸭和大雁,沙窝子的柳条丛中出没着狍子、白鹿、火狐和苍狼,日夜亲近的是一个彪悍纯朴的民族,朝夕相伴的是快驼、骏马和猎枪,永远忘不了朝霞里的奶茶飘香,依稀听得到暮色中的马头琴悠扬……那儿,就是我魂牵梦绕的天堂!——但如今,这一切只能是我心中涌出的一支缓缓流淌的歌,一曲若隐若现、渐渐消失在远方的思乡幻想! “本系列所有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均为巧合。” 上部 名狐额登嘎勒 第一节 沙地轻骑 胡天八月即飞雪!”中秋节后几场大雪,白音淖尔草原已是冰封雪飘,银装素裹。冈格翰盖沙漠位于草原的南面,俗称“沙窝子”,这里地下水的水位高,植被茂盛,连绵起伏几百里的沙包间长满了茂密的柳丛、灌木、蒿草和稀稀落落的榆树。九曲十八弯的查干高勒河冻结成一条闪闪发光的银带, 在沙漠中向西北方飘过,与方圆几十里的白音淖尔湖相接,就象在银带一端系了一面巨大的明镜。 两年前,百无聊赖的我,中学还没毕业,就做为“色赫腾。扎洛”(蒙古语:知识青年)从北京来到了白音淖尔草原。我当时所在的中学是北京数一数二的重点中学,大学升学率几乎百分之百,但是我满脑子里都是“骑马挎枪走天下”的美好憧憬,所以,一听说可以到草原插队落户,就不顾所有人的反对,偷偷摸摸在中学里第一个报了名,并注销了北京户口。我临走之前三天,才告诉我老爸,气得他从此没跟我讲一句话。我老爸是个军人,而且是特正直、特死板的那种,他一直想让我子承父业,去当兵。我知道,他是气我的先斩后奏,更是怕我到一个没人管的地方,学坏了。直到我打好背包,准备走的那天早晨,我在院子里举杠铃,老爸走出来,在一旁默默地看着我。我连着来了几个漂亮的抓举之后,把杠铃放到地上,使劲绷起胳膊上的肌肉,对他说:“还行吧?”老爸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凝重地跟我说:“既然你非要去,就去吧!你要是怕苦,在中间跑回来,就不是咱们家的人,到时候看我怎么收拾你。”记得那天在北京站,我的父母、弟弟妹妹、同学、朋友都来给我送行,耳中是一片赞扬、鼓励的声音,胸中是一团热烈、激昂的火焰,全然没有“伤痕文学”知识青年下乡时的凄凄惨惨。直到火车远远地离开北京,车厢内归于平静后,我的鼻子才有那么一点点发酸,眼中才有那么一点点湿润,心中才有那么一点点“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悲壮感觉。 两年多来,我住在牧民的蒙古包里,喝惯了奶茶,吃惯了手扒肉,骑得了“生个子马”(没调教过的野马),学会了放牧和狩猎。我不光干活有模有样,而且形象更是比牧民还牧民:蓬头垢面,风吹日晒黝黑的脸一天也不洗一次,油渍麻花的白楂皮德勒(没吊面的蒙古皮袍)高高提起,用十几尺长的整幅绿布腰带紧紧扎在腰间,身上长满了虱子。你可不要认为牧民都是我这样,很多牧民都是干干净净、利利索索,尤其是姑娘们,漂亮着呢!前几年,我回了趟草原,虱子早已绝迹,年轻人穿的衣服也与大城市没什么两样。我当时只不过是为了和牧人打成一片,加之又懒,所以才把自己弄成那样,矫枉过正嘛!我还被大队选为“赤脚医生”(文化大革命期间不脱产的卫生员,此名来自南方,因卫生员须赤脚下水田劳动,故名“赤脚医生”),还是民兵黄马连的轻机枪射手,后来,又被选为大队领导班子成员,带一帮人专门干搭棚盖圈、打井、剪羊毛、打草等重体力活。 下牧区后第一次回北京过春节。老妈看着我带着冻伤的脸和脖子、被沙窝子中柳条刮成一条条的烂棉裤和裂口中露出羊毛的破毡靴,眼里不由地掉下泪来。她让我把所有的衣服都脱光,扔在门外,怕我把满身的虱子带回家来。在北京家里,我每天都能痛痛快快地洗一个热水澡,身上里里外外穿的都是老妈新买的衣服,一有空就大嚼水果和蔬菜(那时,草原上以肉、奶为主,难得见到水果和蔬菜。现在可不同了:一个电话,三轮摩托就把啤酒、西瓜等送到蒙古包里来了。),还可以跟我那些狐朋狗友猛吹草原上他们做梦也想不到的传奇生活,直把他们听得双眼发绿、口水直流。但好景不长,刚过了年,我就被老爸撵回了草原。 草原上,我最喜欢的就是打猎,但是战绩欠佳。夏天,我去了一趟盟里,用攒下的钱买了一支齐齐哈尔市生产的16号双筒猎枪和一百颗弹壳,还有三千底火帽、六公斤无烟火药,光是枪就花了两百三十八元。你可能要说:哪能那么便宜!但是你知道我当时挣多少钱吗?每天才一元多,那可是我一年多所有的分红钱啊。我们学校下乡到陕北的知识青年更惨,干一天活,拿回口粮,还得倒找给大队九厘钱。我在民兵训练时操枪规范麻利,实弹射击成绩总在前三名之内,我还有一绝招是机枪单发点射,那是全凭感觉,食指稍微慢一点,两三发子弹就会打出去了,因此颇受连长好评;但一到打猎的时候,不知为什么,几乎次次“弹皆虚发”,一无所获。 午后的阳光斜照着沙窝子柳条丛中斑驳的小路。我用右半个屁股偏跨在狭小的“阿巴嘎”式蒙古木马鞍上(蒙古马鞍用木杈和皮革制成,有大官座、二官座、元宝、阿巴嘎等多种样式。),左手持缰,右腋下夹着双筒猎枪的枪托,枪机撅开,枪筒搭在右肘弯里,身体随着五花马(“五花”是蒙语,意为干草黄色)疾驰的快步轻轻地摇晃着。 蒙古牧人骑马跟欧美式骑术不一样:蒙古式骑法用于放牧和狩猎,牧人右手需拿套马杆、鞭子、猎枪等,所以,仅能左手单手持缰;又因蒙古马鞍狭小(大官座除外),放不下一个屁股(尤其是体重超标或臀部肥大者),故须腰腿用力,半坐半站地偏跨马上;蒙古马跑起来腰软(颠簸小),就象装有高级悬挂减震的越野车一样,快步时一步一起身(一站一坐,马术称之为“打浪、压浪”或“起骣”。)只要你顺其自然,就决不会让你的屁股受委曲。而欧美式骑术多用于休闲娱乐和竞技比赛,为更好控制乘马,因此用双手持缰(美国牛仔除外,因右手需持套马绳圈等,也是左手单手持缰);欧美马鞍柔软宽大,身体可端坐马上;洋马身高,上下起伏大,快步时两步一打浪,如你一步一打浪,准把你的五脏六腑颠得倒海翻江。 五花马高昴着那俊美的头,四条长腿富有弹性地跳动着。五花马真不愧为一匹名马,好马不用鞭催,只要你轻拢皮缰,他就会不知疲倦地一往直前。 我信马由缰地走着。随着太阳慢慢地西沉,沙窝子里的精灵们渐渐地活跃起来,一只只野兔在鞍前马后窜来跳去。要是在平时,我早就紧追在它们的屁股后面放开连珠炮了,而且绝对是不把腰中弹带里的子弹打光誓不罢休。但是在这个季节,区区几只野兔岂能提起我的“雅兴”? ——未完待续 第二节 白狐 俗话说:“九月的狐狸十月的狼。”意思是阴历九月狐狸的毛皮最好,十月狼的毛皮最好,早了细绒不够厚,晚了绒太长易檊毡(毛绒结成硬片)。现在正是我朝思暮想的猎狐大好时机,我早就忍不住要施展一下苏斯琴教给我的猎狐绝技了。 狐狸昼伏夜出,白天难得看到它,打狐狸的最好时段是在日出日落的半个小时之内。 我来到一个早就观察好、狐狸经常出没的大沙包下,把马的两只前蹄和左后蹄用皮马绊绊好,登上沙包,面向西北方,爬在一大丛沙蒿后面。沙包前下方是一小片空地,再远处是一大片密密的柳树林,夕阳在林间雪地上洒下一片耀眼的桔红色光辉,空中几乎没有一丝风。除了远处柳林中偶尔传来几声喜鹊的叫声外,沙窝子里听不到一点声音。 双筒猎枪使用霰弹,霰弹是我自己装的,真正的diy(do it yourself):先在铜弹壳的底部压进底火帽,再在弹壳内装入少量黑火药和两克无烟火药(放黑火药利于引爆,就象点火时先点燃木片,再加煤一样,黑火药易燃,象木片,无烟火药威力大,象煤。) 然后顺序放入厚毡片、二十八克黄豆大小的铅弹和纸片,压紧后用腊封上口就行了。我自制的子弹不亚于原装弹,射击精度良好,而且从未出现过臭子儿(哑弹)。 我右手握着枪,左手捂住紧闭着的嘴唇,然后猛地从右嘴角吸进一股冰冷的空气,同时左手有节奏地一抬一捂,发出“呜——哇,呜——哇……”的声音,就象婴儿在哭泣。沙窝子里除了我发出的叫声,周围一片寂静。 我捂着嘴叫了足有半个小时,腮帮子都酸了,两眼直勾勾地盯着沙包下面,几乎流出眼泪,却没发现任何动静。远方高大沙包的阴影渐渐笼罩了前面的柳林,夕阳的余辉懒懒地洒在柳丛前的空地上。 我满怀的希望随着太阳的下移,一点一点地丧失殆尽了。“再好的猎手也斗不过狡猾的狐狸!……”我习惯地喃喃自嘲着,正准备起身离去,突然看见山影即将掩盖的柳丛前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只几乎是雪白色的狐狸,它踮着轻快的芭蕾舞步,拖着蓬松的大尾巴,毫无戒备地向我跑来。我揉揉眼睛,真不敢相信自己真的叫来了狐狸!我的心脏忍不住“呯!呯!”地狂跳,我赶快紧紧爬在地上,左手捂住嘴“呜——哇,呜——哇……”地继续努力叫着,右手握着的枪悄悄指向那个小家伙。 一百米……九十米……八十米……,霰弹枪最佳射程仅三四十米,适于猎取跑和飞的近处活动目标,对远处的猎物就只能干瞪眼看着了,所以并不适合这种猎狐方式。我只好耐心地左手捂着嘴继续叫着,盼望狐狸能走近一些、再走近一些。天随人愿,这个小傻瓜竟然跑得离我只有三十米左右。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近的狐狸,暗暗庆幸这天赐良机,眼前甚至都出现了苏斯琴惊讶的表情和夸赞的目光。我觉得有一股热浪从全身涌向发胀的脑袋,头上不禁冒出汗来,狂跳的心脏几乎要撞开胸口,粗重的呼吸使“呜—哇,呜—哇……”的声音变得怪声怪调,手中的枪忍不住地抖动。 我左手仍然捂着嘴叫着,右腮贴在枪托上,右手把子弹上膛的枪指向狐狸。我用力睁大模糊的双眼,枪的瞄准板右缘延长线直指那只毛茸茸的可爱的小家伙。我右手食指贴住前板机,向后轻轻扣动,直到感到阻力开始加大,我知道“第一道火”已经过了,到了“第二道火”,再扣枪就要响了。我尽力屏住呼吸,但枪还是止不住地随着剧烈的心跳在抖动。当枪晃动相对平稳时,我的右手食指缓缓地向后施加压力,撞针“啪”的一下,击打在子弹的底火上,右面的枪管却没响。 “臭子儿!”我心中狠狠地骂了一声,顾不上再叫,左手赶紧从嘴上拿开,握住枪身前面,右手食指移到后边的板机上,狐狸猛地站住,警惕地向我望着,然后大尾巴一甩,来了个优美的一百八十度的转身,直向柳丛中窜去。 情急之下,反而忘记了紧张,我猛地站起身来,机械地举起枪,瞄准板的左缘延长线上立刻出现了它那美丽的大尾巴,霰弹的弹着点面积大,尤其是左侧枪筒,最适于打活动目标。我右手食指稳稳地向后一扣板机,“我叫你跑,小家伙!”我信心十足地自言自语嘟囔着,枪却还是没响,左边枪管里的子弹竟然也是臭子儿。 我急忙撅开枪机、退弹壳、把两颗子弹再装进枪膛、合上枪把、举枪、瞄准,如同行云流水——但狐狸早已跑出有效射程!我眼睁睁看着那美丽的精灵跑到柳丛边,回眸对我嫣然一笑——我肯定那不是错觉——然后飘然而去,我反而象一个想干坏事又没得逞的孩子一样,感到一股莫名的羞愧。 你一定要问:狐狸为什么听到“呜——哇,呜——哇……”的声音,就会跑来?这可不是狐狸对婴儿的哭声情有独钟,要知个中奥秘,且听我慢慢道来: ——未完待续 第三节 名狐和猎狗 草原上的野兔常沿一定的路线跑动,在雪地上踏出一条条有密密脚印的小道。黄昏时分,猎人在兔子脚印最密集或者必须经过的小道上下套子,套子用细铁丝做成,是活套,直径约十多厘米,下缘距地面两指,另一头固定在大块的冻土块或冻牛粪上。野兔从这里跑过时,头从套子中穿过,铁丝套在脖子上,拖着重物跑不了多远就窒息了。猎人天不亮就得去收套子,否则套中的野兔常会被狐狸,狼或鹰吃掉。“呜——哇,呜——哇……”的声音就是野兔垂死挣扎时的叫声。现在你该明白了吧:狐狸是奔快死的野兔来的。 我学免子叫当然是苏斯琴手把手教的,可惜,我是个不争气的徒弟,至今,枪口上还没涂过狐狸血。(猎人打到猎物后,要在枪口上涂一点猎物的血,这是蒙古草原古老的习俗。)就连今天撞在我枪口的狐狸都大摇大摆地走掉了,郁闷啊! 几座沙岗间有一大片平地,长满了高大茂密的柳树林,林中坐落着两顶蒙古包,这就是苏斯琴的冬营盘。蒙古包的框架由可折叠的柳条制“哈那墙”、顶部的“乌尼杆”、木制的门和顶部中央的圆形“陶瑙”组成,上面复盖着毡子缝制的毡片,一般顶部两层,周围三层,用马鬃绳绑牢固定。门一般朝向东南方,中央是一个边长不足一米的方木框,内置一张高约三十厘米的小方木桌,木框和门之间是一块与木框同宽的木制地板;木地板东北边是灶台和干牛粪箱;蒙古包内其他的地方都辅着毛毡或地毯。在包内各种人都有自己的位置:主人在正面(西北),客人在左面(西南),女人在灶台前的木地板上。男女坐的姿势也不同:男人盘腿坐,女人单腿跪坐在地上。 我垂头丧气地从五花马上跳下来,把马拴在榆木马桩上,悻悻地钻进蒙古包里,只见苏斯琴、在民兵连和我一块扛机枪的道尔吉和另一个我不认识的高个子中年人盘腿围坐在包中间的小木桌边。苏斯琴的妻子桑吉德玛单腿跪坐在门前木地板上,在烧茶。 因为沙窝子里烧柴丰富,这里的炉灶很特别,没有灶门口,泥炉壁上只有一个小孔,烧柴全用清一色指头粗的干柳条棍,插入小孔中,烧完一根再烧一根。 “神枪手,快把狐狸拿来,我帮你剝皮筒子!”壮得象一头牛似的道尔吉看到我懊恼的样子,故意一本正经地逗我说,又马上对我做了一个鬼脸,憨厚的圆盘大脸上露出一副坏相,撇着嘴说:“啧,啧,啧,就凭你那打毡片的枪,只配打兔子。”(当地猎人不用霰弹枪,就是滑膛枪也用独弹,霰弹内需加厚毡片,故戏称为打毡片的枪。) “那一定是碰上名狐额登嘎勒了吧!” 苏斯琴也压低了声音打趣我。 额登嘎勒(金色的火焰)是一只狐狸的名子,我从来没有听说过狐狸还有名子,但是在白音。高勒的沙窝子里,确实有一只名叫额登嘎勒的狐狸,据说:他全身都是金黄金黄的,脊背和两肩却是火红火红的,没有一根杂毛。在好猎手如云的白音。高勒,连十几岁的孩子都会打枪叫狐狸,好的猎狗更是数也数不清,但多年来,大家对它却无可奈何,只能看着它象一团金色的火焰飘动在柳丛和沙包之间。就连永不言败的苏斯琴,提起额登嘎勒,也会底气不足,声音不知不觉地低了八度,平添了几分敬意。我今天说不定就真的碰上了额登嘎勒,要不是它施展法术,我的枪绝不会连续两次都不响;不对,这只狐狸毛色纯白,更象银色白雪公主,而不象金色火焰王子…… “我就不信有什么名狐,我一定要抓住它。”那个高个子中年人低沉的声音打断了我的胡思乱想。我不禁向他望去,只见他干瘦的脸上,长了一个鹰钩鼻,双目细长上吊,薄薄的嘴唇,嘴角下撇,身穿一件白布吊面镶金边的皮袍,显得精干利索。苏斯琴说他叫哈勒。巴拉,来自西乌珠穆沁旗,是当地响当当的猎手,尤其善于驯狗,这次带着三只狗,专为额登嘎勒而来。 我在蒙古包外见过这三只狗,有两只体形不大,象他们的主人一样又瘦又高,毛短皮薄,头小嘴尖,颈屈如弓,两只小耳朵向上竖起,一黄一白,分别叫夏勒和查干。此种狗在当地被叫做细狗。小狗出生后尚未睁眼时,猎人就精挑细选,挑出最好的狗崽,并从小就严格训练,经再三淘汰后,入选的小狗一岁时去势(割去睾丸),如表现仍然良好,在两岁开始捕猎。细狗捕猎欲极强,嗅觉特别灵敏,善于跟踪,不仅速度快而且下口狠,能在飞跑的同时狠狠咬住猎物。而有一些猎狗,如:德国黑背狼犬,不仅跑得不如细狗快,并且快跑时张不开口;又如:香港赛狗场的灵缇,速度虽快,但嗅觉较差。而另一只狗体形威武雄壮,身高如二岁子小牛,头大如斗,一身黑毛又粗又长,两眼上方有两个黄点,名叫哈勒。此种狗俗称四眼狗,又名蒙古獒,常为黑黄色,体重可达六十公斤,极其勇猛,独斗四五只恶狼也不过是小菜一碟,而且对主人绝对忠诚,牧人用它守护家和畜群。我真的很奇怪:如今藏獒身价百倍,而品色、勇猛和忠诚绝不亚于藏獒的蒙古獒却无人问津。 据苏斯琴讲:有一次,狼群在夜里袭击了哈勒巴拉的羊群,四眼狗哈勒在营盘内就地咬死了头狼,护住羊群,细狗夏勒和查干对落荒而逃的狼群穷追不舍,一路竟又咬死了三只狼,而其中一只狼是被咬死在十几里外的山坡上。想不到这两只体重只有狼一半的细狗,竟是如此的凶悍!这三只狗更善于猎狐,尤其是大智若愚的四眼狗,别看速度不如细狗,却能跟据天时、地势和猎物的种类,抄近路迂回包围和设伏堵截,捉到的狐狸甚至比两只细狗还多,是哈勒巴拉的最爱。有一次,哈勒巴拉答应给一个朋友两张狐皮,这天朋友来了,哈勒。巴拉请他先喝茶,自己带着三只狗出去,客人一壶奶茶还没喝完,狗已经把两只狐狸抓回来了,真如探囊取物一般。 ——未完待续 第四节 苏斯琴的打猎绝招 苏斯琴是查干高勒大队的书记,也是方圆几百里之内最好的牧人和猎手。他四十来岁,中等身材,圆脸上有一双老是在笑的小眯缝眼,冬天总戴着一顶圆顶有两片护耳的光板黑山羊皮帽。 当然,他还是教我打猎的师傅。做为师傅,他最大的优点就是诲人不倦,教了我不少打猎的绝招,例如: 打旱獭:你需趴在距旱獭洞口几十米的地方等待,旱獭出洞后, 会站直身体四处张望,这时你不要开枪。旱獭认为一切安全后,会高叫一声:“不怕!”你要在这时及时开枪,旱獭中枪后,会叫一声“怕了”,然后倒在地上。这样,保证你百发百中,而且旱獭绝不会再跑回洞里。(我打旱獭时好象从没听它们这样叫过,可能只有苏斯琴才能听懂它们的语言。) 打黄羊:冬天大淖湖面结冰后,如没有下雪,黄羊群会到淖边舔冰,这时,几个人骑上快马,从四周向淖边猛冲,黄羊就会被撵到湖面上,在冰上,黄羊一跑就会摔跟头,人到淖边,弃马上冰,就能轻易地抓住黄羊,只要把它的两只前腿搭在它的两只犄角之间,它就束手(蹄!)就擒了。当然,头羊和带羔的母羊需网开一面,是绝不能捉的哟!(我来的几年,都是早早地下了大雪,所以没有机会看到这种壮观的场面。) 打猞狸:你首先要认准猞猁的脚印,发现后,要耐心地跟踪它的足迹,常要往返几十里甚至几百里,历时数天甚至数月。发现猞狸后,骑沙窝子中的快马猛撵过几道沙梁,猞狸就跑不动了,它会钻在柳丛中,张牙舞爪地向你示威。你这时把蒙古袍脱下挂在猞狸前面的柳树上,人却要转到它背后,把蒙古刀绑在几米长的套马杆座上,抻进柳树缝中,一刀就可以至它于死命。(猞狸是受保护动物,这种事我从来就没见过,你就当我没讲过这件事好了。) 打狼:掏狼窝时,你的屁股要先进狼洞,倒着爬进去,这样,再狠毒的母狼也不会咬你,会乖乖地让你把小狼崽和它自己一网打尽。(母狼不会是怕臭吧?)刚下第一场雪的时候,如果狼群袭击了羊群,切不可坐失战机,你可以沿着清晰的狼脚印很容易地追上狼群,狼跑不了十里地,就会因吃得太撑而动不了了,一个个都会挺着圆圆的肚皮仰卧在地上,这时,你可以找一个合适的制高点,居高临下,一枪一个,全部报销。(这种狼群集体仰卧午休的场景,我这辈子只能在梦里见见了!) 更神的是打狐狸:在白天,发现狐狸后,你根本就用不着什么枪,只要有一根姆指粗的小木棍就足矣!你要注意看它的耳朵:如果它的耳朵竖起不动,你就得小心了, 这时它正是醒着的,需要耐心等待;如果它的耳朵前后摆动,反而说明它睡着了,你这时顶风慢慢爬过去,到跟前,只要伸手一木棍打在它的鼻子上,这张狐皮就非你莫属了。(这种事只有苏斯琴才能做到,咱们这种愚钝不化的凡人俗子无论如何也学不到这种火候。) …… 如此等等的打猎技巧,让我佩服得五体投地,直把他视为猎神。此外,他每次“讲课”必讲“猎德”:“猎物是苍天所赐,必须要珍惜。”让我对他又添了十二分的尊敬。 苏斯琴还是有名的驯马手:文化革命期间,造反队队长看中了他的两匹好马,但是,他从前面去,马就咬,他从后面去,马就踢,造反队队长手也被咬得冒血了,腿也被踢得瘸了,却始终抓不往这两匹马。原来抓这两匹马时,必须先把马缰绳抛到马脖子上,它才乖乖地任你摆布,否则它就连踢带咬,谁也别想靠近它…… 做为大队书记,他更是领导有方,牧民都对他心服口服。文革期间,他被打成“内人党”,批斗大会上,牧民高喊:“苏斯琴,扎赫勒那呀!(打倒苏斯琴!)”会下,却递烟递茶,敬肉敬酒,凡事必问,仍视他为大队第一把手。 人们都说:草原上的事,除了生孩子之外,几乎没有他不会干的。 ——未完待续 第五节 手扒肉 苏斯琴让道尔吉宰一只羊款待客人。道尔吉从外边抓了一只羊拖进蒙古包,肚子向上,放在门前的木板上。蒙古牧人宰羊,羊眼要朝天,据说这样羊死后可尽快升天,他用左手握住羊的两只前腿,右膝跪压在羊的下腹部,拔出蒙古刀,在羊的上腹部切开一个十厘米左右长的刀口,右手伸进羊的腹腔,在胸骨后偏左处用手捅开横膈,进入左胸腔,摸到脊柱旁跳动着的胸主动脉,然后用右食指挑断胸主动脉,让血流进胸腔,等羊完全死去后,才能剝羊皮。用刀挑开羊皮前正中和四肢内侧,然后用拳头和姆指钝性剝下羊皮,辅在羊的下面,把羊腹壁下部切开上翻,将上腹部的刀口套挂在羊右前腿上,取出内脏,再从横膈前上方切开胸腔,用勺把血舀入盆中,最后把羊卸成八块,这样,不会洒在蒙古包里一滴血,羊肉也不会弄脏。你大概看得不耐烦了吧?对不起,因为我的本职工作是外科医生,常犯职业病,把故事讲得象[手术纪录]似的。 蒙古牧人灌血肠很有意思:在小肠的盲肠一端塞入一块羊肺,再灌入一部分水,再塞入一块羊肺,就可将与盐和沙葱搅和均匀的羊血直接灌进去了,一头进羊血,一头出肠内容物,说起来有点恶心,吃起来其实很香。如果你帮蒙古牧人宰牛羊,沾上一点肠内容物,女主人一般是不会说你的,但如果肉上沾了沙子,就肯定会遭女主人的白眼。顺便,我得说一下沙葱,蒙古语叫“苦木林”,是草原上独有的一种野菜,火柴棍粗细,一拃长,味道既象韭菜又象葱,但比两样加起来还要鲜不知多少倍,做菜、煮汤、包馅,无物可比。 在草原上,从早到晚都在喝茶,喝茶时佐以炒米、奶食、肉等,只在天黑时有一顿饭,而且多为带肉汤的面条。牧人出去找跑失的牲畜,少则十天半个月,多则几个月,都是住在别人家中,别人来了,当然也是住在自己家中。蒙古牧人说,谁出门也不会背着锅,所以,不论你走到哪个蒙古包,也不论你认识不认识主人,都可以免费吃饭和住宿。(驴友们听到这个消息,肯定得乐疯了。)如果你在吃饭前到,做饭时会多做你一份;如果你正吃饭时到,就一起吃,不再另做;但是如果你错过了吃饭的时间,就对不起了,只有饿着肚子睡觉了。如果营盘中有几家人,你必须每家都进去吃一些,否则就是对人家的不尊敬。 我们饱餐了一顿血肠和手把肉,蒙古牧人煮手把肉,煮开锅、肉变色即捞出,肉厚的地方里面甚至还有一点血丝,但这样的肉,哪怕你吃得再饱也没关系,喝点茶就消化下去了,绝不会胀肚子。 蒙族牧人吃肉必须用刀,左手拿肉骨头,右手大姆指顶住要削的肉,其余四指持刀向姆指方向切下这片肉,因此有人戏称这种操刀方法为“一个大姆指的案板”,肉夹在姆指和刀面之间,然后翻转刀口,刀背朝嘴,用姆指将肉抹入口中。(千万别忘了翻转刀口,否则锋利的刀刃可要把你的嘴割破哟!)你可以拿起这块肉切几片吃,再拿起那块肉切几片吃,挑挑捡捡都没关系。只要骨头上那怕还有一点筋,下次端给客人的还是那盆肉,客人也不会嫌弃,这块削削,那块刮刮,仍吃得津津有味,直到骨头上干干净净了,才会扔掉,再重新煮一锅肉。但是你如果拿起一块肉下嘴啃,对不起,那就不能再放回盆中,必须把它啃得干干净净才行。人们开玩笑说:“蒙古人喝茶象狗(蒙古牧人喝完茶要把碗舔干净),汉人吃肉象狗(汉族人吃肉用嘴啃)。” 我们边大嚼手扒羊肉,边用大碗喝着一种名叫“草原白”的烈酒。苏斯琴盘腿坐着,拉响了用柳木、铁皮罐头筒、马尾和羊尿泡(膀胱)自制的四胡(类似二胡,有四根弦,蒙古族乐器。),伴着浑厚的琴声,桑吉德玛唱起了“祝酒歌”。我最喜欢听她唱歌,歌声是那么纯净、清亮,简直是天籁之音。尤其是“蒙古长调”,时尔低沉得缓缓压到你的心底,凄婉地催人泪下;时尔一下子高亢得象金瓶乍裂、万马突奔,激奋得叫你血脉贲张、豪气冲天。 烈酒很快就让大家打开了话匣子,不外乎是骏马、快狗、好枪、火狐、苍狼……这些草原永恒的主题,我也不失时机地讨教了不少打猎的绝招,当然,也时不时遭到一两句对我笨拙的猎技、霰弹枪和枪法的善意取笑。我的不快和烦恼很快就烟消雾散了。最后一道“菜”,是在肉汤中放入小米和酸奶渣熬成的粥,又香又解腻。 哈勒巴拉邀请苏斯琴第二天一同去打狐狸,苏斯琴说要去打黄羊,并祝哈勒巴拉好运气。 牧民白天身上穿的皮袍就是晚上的被褥。一件皮袍要想连铺带盖确是一门技术:躺时必须取左侧卧位,皮袍下摆和大襟角折过来铺在身下,上部分盖住全身,小襟包在头部,只露出口鼻呼吸,这样,全身上下都捂得严严实实,唯一盖不上的就是胸前巴掌大的一块地方,这不要紧:你只要把左袖口往那一堵,就全得了。饭后,我照此步骤,立时将全身裹了个风雨不透,躺在厚厚的地毯上,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我在梦中,眼前出现了那么多各种颜色的狐狸,只只媚态十足,象一只只小猫、小狗,偎依在我的身旁,毛茸茸的,好暖和啊…… ——未完待续 第六节 黄羊 第二天早晨,天还没亮,好客的女主人就烧开了滚烫的奶茶,在小桌子上摆满了手扒肉、鲜奶豆腐、酸奶片子、黄油(奶油)和白面做的油炸蒙古果子。我们用刀把肉削成一片片的,放在碗里,再放上奶食和蒙古果子,用奶茶一泡,蒙古包里顿时飘满了肉香和奶香。女主人也早已用牛肉块和小米熬成稠粥,喂饱了哈勒巴拉带来的三只狗。 哈勒巴拉带着他的三只狗早茶后马上就出去了。 苏斯琴叫我和他一起去打黄羊,好招待远来的客人。 苏斯琴骑的是一匹黑色高大的沙窝子马,蹄子宽大,善于在沙漠、雪地上奔驰。苏斯琴带着我骑马向沙窝子深处走去。 黄羊的蒙语叫:“古乐斯”。沙窝子中的黄羊和平坦草原上的黄羊不一样,可以说完全是两个不同的品种:后者颜色明黄,身材较壮,尾巴翘起,露出一片十分醒目的白白的屁股,人们常说:“黄羊的屁股——白白的!”即源于此。(“白白的”在当地是指:白说、白干,没用的意思。)平时为小群,夏末秋初结为成千上万的大羊群,漫步或奔驰在辽阔的大草原上,蒙古猎人称为“哲勒”。而沙窝子里的黄羊颜色发暗,身材较苗条,一根黑色的尾巴直直地向上竖起,一群最多不过十来只,出没于沙窝子丛林中,蒙古猎人叫做“苏勒泰(有尾巴的)”。它们的狩猎方式也不同:一望无际的草原上没有隐蔽物,很难直接靠近猎物,常用一人狩猎、另一人“圈”的方法;在黄羊成大群奔跑的时候,领头的黄羊有抢在马头前越过的习惯,也可乘快马冲群骑射。(有兴趣的话,下回我再仔细讲给你听。)沙窝子里地势复杂,虽然也可以“圈”,但多数用跟踪偷袭的方法。 我和苏斯琴把马绊好,放在山谷里。我们登上一座沙包,爬在沙包顶的沙蒿后面,盯着沙包下两百多米外的八只“苏勒泰”黄羊。 苏斯琴用的是一枝苏式小口径步枪,有效射程一百米左右,我拿着双筒猎枪,霰弹射程只有三、四十米。我们的枪对于目前远在二、三百米开外的黄羊是鞭长莫及。我真后悔没有把我的苏式转盘机枪带来,那玩艺儿有效射程足有三百米,杀伤力又大,就是重点儿,不算转盘和子弹,光是枪就有九公斤。我们耐心地等待所有的黄羊翻过对面的沙包不见了,便立即起身向对面沙包跑去。我们悄悄地爬上那座沙包的顶部,向下一望,只有一只母羊带着一只小羊落在后面,距我们七、八十米远,其余的黄羊都在射程之外。苏斯琴对我摇摇头,我知道蒙古猎人是不猎杀带小羊的母羊的。我们继续耐心等待所有的黄羊再翻过对面的沙包。 如此这般,反复多次,当我们再一次爬上又一个沙包顶部时,只见八只黄羊最远的距离也不过一百米。还没等我趴好,就听“啪”地一声,苏斯琴开枪了。一只肥壮的“苏白”黄羊(不产羔的母黄羊)应声倒地,我不禁在心里高叫了一声“阿布吉希特(漂亮)!”佩服他的手急眼快和枪法精准:打黄羊必须击中头部、脊椎或胸部(身体前三分之一处),小口径步枪杀伤力小,更需击中要害部位,否则被击中的猎物会带伤跑掉,可能到死你也找不着它,更糟的是:打伤的黄羊会惊散并带走整个羊群,让你无功而返。 小口径枪的声音小,被击中的黄羊倒地后,其余的黄羊一惊,转了一圈,又聚在被打倒的黄羊周围,呆呆地站在那里,抬头向四周张望着。这时你如果能保证枪响羊倒,又不被黄羊发现,就有可能一窝揣:一枪一个,射杀一群中所有的黄羊。(这里必须声明一点:蒙古猎人是绝不允许“一窝揣”的,一群猎物中,必须留下带头的公畜和带羔的母畜,这是成吉思汗立下的猎规。) 我睁大眼睛望着下方,心中默数着:“第一只,第二……”却迟迟听不到苏斯琴的第二声枪响。这时,不知为什么,黄羊群一下子散开了,飞快地向远处跑去,我回头一看,只见苏斯琴高高地站在沙包顶上,向远去的黄羊挥着手中的枪。 我们返回找到腿上带绊的马,骑马来到打黄羊的地方。苏斯琴拔出蒙古刀,切开黄羊的肚子,掏出肠子等内脏放在地上,这是给鹰、狼和狐狸吃的。然后把黄羊横放在马鞍子后面的马屁股上,用后鞍桥下的皮条捆紧。 我们飞身上马,五花马和大黑马奋蹄扬起一片雪尘,向苏斯琴的冬营盘飞驰而去。 ——未完待续 第七节 金色火焰 天几乎全黑了,哈勒巴拉才带着他的狗回来。看他们那无精打采的样子,肯定一无所获。 苏斯琴的夫人桑吉德玛端来一大盆煮好的黄羊肉,虽然不如家羊肥,却是一种特殊的美味。 哈勒巴拉说跑了一天,没碰到一只狐狸,并用恳求的目光望着苏斯琴,再次邀请苏斯琴第二天一同去猎狐,但苏斯琴却轻轻地摇了摇头,还是婉言拒绝了。我听说苏斯琴一直对名狐额登嘎勒敬而远之,可能是顶尖对手间的惺惺相惜吧。我决定第二天和哈勒巴拉一起去,我早就想看一看他那三只狗的出猎风彩了。 天将蒙蒙亮,哈勒巴拉和我就出发了。哈勒巴拉骑着一匹高大的枣红马,当我们加快速度时,我发现那是一匹走马,走起来,一侧的前后腿同时前伸,后蹄远远越过前蹄,走得飞快,但非常平稳,我的五花马快步大颠都几乎赶不上他。我们骑着马在沙包顶的小路上边走边仔细观察着下面柳丛中的动静;三只狗在柳丛,树林和野草中时隐时现,低头嗅着,查找着狐狸的踪迹。但除了不时赶出几只野免之外,连一只狐狸也没发现。眼见太阳就快下山了,哈勒。巴拉一声尖利的口哨,三只狗跑到我们马前,看来今天是与名狐无缘了,我们带着狗向回家的路走去。 一片金红色的晚霞映照在挂满冰霜的树枝和雪地上,小风吹在脸上,觉得凉凉的,沙窝子里静得只能听到马蹄踏雪的‘沙沙’声,过了前方的山口,就是苏斯琴的家了,隐隐约约能听到放牧归来的羊群“咩咩”的叫声。 突然,三只狗同时站直四肢,高昂着头,吸着鼻子,眼睛齐向沙包的凹处看去。我们也顺着那方向望去,只见柳丛中金光一闪,细狗夏勒和查干早已象离弦的利箭射下沙包,四眼狗哈勒也向对面的山口悄悄包抄过去。 夏勒和查干直窜进柳丛;哈勒很快也到达了预定位置,悄悄蹲伏在对面山口。我们目不转睛地向下望着,但等了足有十几分钟,除了偶尔见柳梢晃动外,没见到有大的动静。 忽然,在一大片密得象一堵墙似的柳丛前出现了一只狐狸,真不知道它是从哪儿跑出来的,它的身材比一般狐狸大得多,满身长长的黄毛闪着金光,肩背部的红毛象燃烧着的火焰,在夕阳逆光衬托下,周身围绕着一圈耀眼的光环。“额登嘎勒!”我和哈勒巴拉不约而同地脱口叫道。狐狸优雅地向上伸直了腰,甩了一下漂亮的大尾巴,然后向对面山口跑去。 几乎同时,细狗夏勒和查干从柳丛两侧直冲出来,耳朵紧抿在头上,背部象钢丝弹簧般地一弓一伸的,飞一样在雪地上跑着,象一把钳子似地包抄过去。细狗从小就受过训练,为了不伤珍贵的狐皮,只咬狐狸的头耳和咽喉,不咬狐身。狐狸跑得不如细狗快,两只细狗几乎同时赶上,从两侧向狐狸扑去,对着狐头张口就咬,那知狐狸蓬松的大尾巴在两只狗面前左右一甩,身子却猛然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向后转,扭头从两只狗的夹缝中钻了回来,狗被闪得双双来了一个前滚翻,撞在一起。两只狗恼怒地叫了一声,返身就追,狐狸故伎重演,狗又被闪得摔了个跟头,狐狸如此左闪右躲,在雪地上呈“之字”形向远处的柳树林跑去,两只狗速度虽快,但始终咬不到它。 四眼狗哈勒这时也从山口跑来助阵,对狐狸形成三面夹击之势。狐狸已被逼到密不透风的柳丛前,此时是前无退路,后有追兵,我们屏住呼吸,等着这最后的决斗。 ——未完待续 第八节 哈勒巴拉的歌 刹那间,三只狗一同向狐狸扑了上去,它却竟象穿墙遁甲一般钻入密密的柳丛中不见了。三只狗撞在柳墙上,楞了一下, 不禁锐气大减:细狗从小训练时,猎人就设法让它们永不失手(永不失嘴!),没有把握绝不出击,一旦出击,就必须首发中的,这样训练出来的狗才能信心百倍、锐气十足。他们可能也从没有“失嘴”过,但这次却真正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双方谁胜谁负,实在令人难以预料。 三只狗绕道从两侧追进柳树林。不一会儿,只见狐狸出现在柳树林对面的沙包上,头也不回地翻过沙梁消失了。我们直看得目瞪口呆,半天才吐出一口气来。 我们两人三狗无精打采地回到家。只见蒙古包前一个又黑又瘦的小老头,披着一件黑布面、狐皮领的狗皮大氅,正用雪水和青干草擦洗捕兽钢夹。这人我认识:他是山西人,名叫李山, 每年这个时候都要到草原来,善用钢夹猎取狐狸和狼,有时还偷偷地用炸狼弹和毒药这些草原猎手所不齿的卑劣手段。他用公鸭嗓说着一口我都听不懂的山西口音的蒙语,比如:蒙语的乳牛发音为“乌聶”,他说成“五棍儿”,奇怪的是蒙族牧民却能听懂他在说什么。我们相互问好之后,进蒙古包坐下,李山拿出两瓶山西汾酒和两条纸烟,恭恭敬敬地送给苏斯琴,表示对草原杰出猎手的敬意。 女主人晚饭蒸的是黄油蒙古卷子,还蒸了一大盆沙葱羊肉汤。卷子是把面团擀开后,抹上奶油,经卷起再擀开,擀开再卷起,如此反复多次,蒸熟后,一层层比纸还要薄,撕开泡在鲜羊肉汤里,我从来没有在别的地方吃到过如此美味。我回北京后,多次模仿着做,不知是材料不新鲜,还是手艺欠佳,味道总是相去甚远。 我向苏斯琴详细描述了今天与额登嘎勒的遭遇,苏斯琴认真地听着,但并没露出一丝的惊奇。 吃晚饭时,我们都喝了不少酒。酒真是个好东西,我和哈勒。巴拉的心情渐渐又变得好起来。苏斯琴又拉起了四胡,哈勒巴拉左手举着酒杯,右手抹了一下嘴,半闭着眼睛,用有点沙哑的嗓子唱了起来,这首歌唱的是一个古老的蒙族传说: 能留住喜鹊的是沙窝子里的野榆树, 留不住心上人的是猎人的毡房。 细狗能抓住九十九只狐狸, 猎人抓不住一个姑娘。 可恨那无情的爹娘, 把心上人出嫁到遥远的边疆, 为了寻找她啊, 猎人离别了家乡, 几度斗转星移、花开花落, 走遍无数的草原、丛林和山岗。 骑垮了无数的骏马, 丢掉了所有的行囊, 猎人已是两鬓如霜, 只有猎狗伴在他的身旁。 他们蹒跚在漆黑寒夜, 心爱的人儿不知今在何方。 他抱着狗儿跌倒在雪地, 一同长眠在荒凉的草原上。 真看不出来,哈勒巴拉还是一位好歌手,他那略带苍凉的歌声深情感人,其中还夹带着“呼麦”(一种能同时发出几种喉音和嗓音的蒙古族唱法。)我们都听得如醉如痴,几乎落下眼泪。琴声和歌声的余音真有绕梁三日,不绝于耳之感。一曲过后,大家再度举杯(举碗!),一醉方休。于是,我又听到不少关于打猎的奇闻逸事。 李山几年来,已对这里的地形了如指掌。他饭后就出去下夹子,半夜才回来。猎人下钢夹都在天黑之后,天不亮就得取回,以免夹住人畜。 我和哈勒巴拉一连几天都没有见到额登嘎勒的身影。 有一天酒足饭饱之后,哈勒巴拉再一次恳求苏斯琴第二天跟他一同去寻找额登嘎勒,他要证明他的狗上次是一时的失手,最终绝不会输给什么名狐。苏斯琴看着他那两只略微充血、急切的眼睛,叹了一口气,轻轻点了点头。 ——未完待续 第九节 英雄救美 第二天东方刚露出鱼肚白色,我们三人三马三狗就出发了。李山因昨晚多喝了酒,下夹子又忙了半夜,仍在呼呼大睡。 苏斯琴带领我们向沙窝子腹地急驰而去,前面出现了一条峡谷,长满了灌木、柳丛和疏散的歪脖榆树,一条小道通向远处的谷口。苏斯琴示意我们放慢速度,三匹马在沙梁上慢慢地走着,三只狗在峡谷中忽隐忽现。这时已是旭日东升,朝霞映照着树枝上的白雪,仿佛一片琼枝玉叶,刹是好看。 忽然,林中一块空地边上出现了一只狐狸,她浑身蓬松的白色长毛闪着银光,娇小玲珑的身材亭亭玉立,她踮着脚尖,轻快地向前跑着,对身后的危险似乎毫无查觉。我敢肯定:这就是我前天碰上的那一只美丽的精灵。 夏勒和查干两只细狗悄悄地从树林中闪出,无声无息地从两侧向白狐包抄过去,刹那间就直扑到白狐跟前,她此时才发现这致命的攻击,但为时已晚。白狐被吓得瑟瑟发抖,可怜地缩成一团,眼见就要丧身狗口。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在白狐和狗之间,猛然闪现出一只金红色的狐狸,他浑身的长毛飘然飞乍,两前腿下俯,腰向上弓起,嘴唇向上翻着,露出雪白的牙齿,发出愤怒的叫声。两只狗一楞,猛地站住了。 我们顿时都睁大了眼睛,没错,那就是额登嘎勒。两只细狗一见额登嘎勒,恰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不再理会白狐,一齐向他扑去。额登嘎勒一边向后躲闪,一边晃动着头,呲着牙向敌手示威。两只细狗可能从来没见过一只狐狸敢如此胆大妄为,竟然犹豫了一下。白狐这时乘机躲入一旁的柳丛中,转眼就不见了。 额登嘎勒大尾巴一甩,转身跳向一边,两只细狗也好象恢复了自信,愤怒地咆哮着,再次向他扑去。额登嘎勒在两只狗中间甩头摆尾、闪转腾挪,一会儿绕着榆树转圈子,一会儿钻入柳丛和灌木丛,向与白狐相反的方向跑着。两狗紧追其后,一次又一次地与额登嘎勒搅做一团,但狐狸总能摆脱困境,抽身出来,两只狗显然一时也奈何不了他。看来,额登嘎勒能在猎手如云,猎狗成群的查干高勒沙窝子生存这么多年,绝对是出类拔萃之辈。 额登嘎勒渐渐接近了对面的谷口,竟然和两只细狗拉开了几米的距离。在他就要穿过谷口时,四眼狗哈勒突然出现了,他又粗又长的黑毛乍开,双目虎视眈眈,象一只黑熊般地端坐着在谷口,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我们想:这次额登嘎勒被前后夹击,怕是在劫难逃了。 额登嘎勒面对半截黑铁塔似的对手,跑得反而更快了,他直冲到四眼狗哈勒的面前,突然高高跳起来,对着哈勒的鼻子就是一口,大概从来没有谁敢对哈勒如此无礼,哈勒大叫一声,用前爪挠着鼻子,竟楞住了,额登嘎勒顺势从哈勒头上一跃而过,直奔山口,哈勒猛的一个翻身追了上去, 夏勒和查干两只细狗紧随其后,翻过山口不见了。 “嘿嘿,这下我的夹子该开张了!”一个公鸭嗓笑着说,不知什么时候李山骑着一匹菊花青马也赶到了,原来他在前边山口的狐道上下了钢夹,还没来得及收,见额登。嘎勒奔向山口,所以整个脸上都堆满了得意。 突然,“噢噢噢……”山口那边传来一阵狗的哀叫,李山的脸一下子变得僵硬了。“不好!”哈勒巴拉喊了一声,打马跑向山口,我们随后跟了上去。 过了山口,只见两只细狗在前面的一个狐狸洞口旁狂吠着。哈勒的一只前腿被钢夹夹住,浑身发抖,痛苦地哀叫着。哈勒巴拉正在用力掰开钢夹, 哈勒的腿从夹中脱出时,已是鲜血淋淋、骨断筋离,哈勒巴拉心痛得直吸凉气,比他自己夹断了腿还难受。他把哈勒抱在怀里,抚摸着他,口中喃喃地说着:“可怜的,可怜的,我可怜的狗,没关系,咱们回家了,可怜的……”哈勒紧紧偎依在主人身上,那么威武的一只大狗,却象小孩一样低声抽泣着。 哈勒巴拉抽出蒙古刀削了几根柳条棍,“嘶——”的一声撕下一大条白布袍面,并点燃一支香烟,大口大口地吸起来,苏斯琴也点上一支烟,用力吸着,他们把燃过的烟灰敷在哈勒的伤口上,用柳棍和白布一同包扎固定了哈勒的伤腿,然后把哈勒抱起驮在马鞍中间,哈勒巴拉骑在马鞍后边的马屁股上,打了一声尘利的口哨,叫回两只细狗, 他狠狠瞪了李山一眼,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和苏斯琴的心里都沉甸甸的,很不是滋味。 “快过来!”李山在那边大声叫着。我们走过去一看,见雪地上一行清晰的狐狸脚印进入一个碗口大小的狐狸洞口,李山弯着腰仔细地在周围察看着,原来尴尬变形的脸上顿时变得眉飞色舞起来。 ——未完待续 第十节 狐洞 “没有出洞的脚印,没有出洞的脚印!”李山搓着手,一边兴奋地叫着,一边用牛粪、土块堵住周围所有狐狸洞的出口,仅留下一个洞口边缘光滑,有狐狸脚印进出,朝向西北迎风的洞口,他捡了几块干马粪堆在洞口处,并从怀中掏出几根红辣椒放在上面,再用一把黄羊角柄的折刀把干柳棍劈成小细条,用火柴点燃,引着马粪,一会儿,一股呛人的辛辣浓烟冒了出来,他盘腿端坐在洞口前,两手分别捏往大衣的两侧衣襟前缘,向洞内搧着烟。 我端起双筒猎枪,时刻准备射击,但苏斯琴用手压下了我的枪。我想:大概他是怕我的霰弹打坏珍贵的狐皮吧?不对啊,苏斯琴那支百发百中的苏氏小口径步枪一直杵在地上,看来,他根本就没打算开枪。难道他是不愿乘人之危,(乘狐之危!)想和额登嘎勒光明正大地较量?或者…… 马粪辣椒烟越来越浓,李山一边起劲地把滚滚浓烟煽进洞口里,一边口中还念念有词地嘟哝着:“出来了,出来了,出来了……”刹那间,一只狐狸从洞中窜出来,正好一头扎进李山的怀里,李山两手向怀中一捂,用两边的衣襟将狐狸按住,然后用右手伸进怀中,掐着狐狸的脖子,得意地把狐狸从怀中提出来,我们一看,都不禁哑然失笑,原来不过是一只体重不足狐狸一半的沙狐,这种沙狐长不大,绒厚毛短,芝麻花色,价值远不如狐狸。李山不甘心地又煽了半天烟,但再无动静。 回到苏斯琴家,哈勒巴拉没有再回来,他跟四眼狗哈勒同名:哈勒巴拉——黑虎,哈勒——黑子,哈勒就是他的手足兄弟, 他肯定伤透了心。蒙古牧人把狗当成自己的亲人看待:你甚至可以打他的孩子,但绝不能打他的狗;反过来:狗不论离开多久多远,也记得它的主人和家,为了保卫主人、家和畜群,它会豪不犹豫地付出它的生命。狗死后,主人会让它面向西北,象对人一样的安葬,据说,狗下辈子还会托生为人。 苏斯琴晚上在牛油灯下,仔细擦着他那支苏式小口径单发步枪,这种老式步枪很重,枪管又粗又长,没有弹仓,一次只能装一颗子弹,退子弹壳时偶尔还会卡壳,需用刀往外拨,射程不太远,但射击精度很好,尤其是在神枪手苏斯琴的手上,100米之内,几乎是百发百中。苏斯琴在枪通条上缠着崭新的白布,用力擦着枪膛,对准牛油灯一照,只见枪管内部铮明瓦亮,几条镗线清晰可见。我想:他肯定是要亲自出马去找额登嘎勒面对面地较量一下了。 第二天早晨,天没亮苏斯琴和我就骑马挎枪出发了。直奔前天发现白狐的那条山谷。我们把马绊上皮马绊,放在山谷外边,两人步行到山谷中。 苏斯琴选择了一个沙梁,西北方是一块空旷的雪地,雪地那边距我们约100多米是一片茂密的柳树林,我们在一大堆沙蒿后面,向西北方顶风而卧,以免狐狸闻到我们的气味。苏斯琴捂着嘴“呜—哇,呜——哇……”地叫了起来,当然那声音比我叫的象多了,足能以假乱真,我爬在他旁边,目不转睛地向远处的柳林望着。 天已蒙蒙亮,“呜—哇,呜—哇”的声音回荡在寂静的山林中。苏斯琴忽然用脚碰了我一下,我使劲向前方望着,但什么也没发现。太阳出来了,阳光渐渐趋散了山谷中的阴影,照亮了前面的柳丛和雪地,晒在背上竟有些暖意。 就在我想闭目养神的时候,一只狐狸从柳丛边闪现出来,我睁大眼睛望着她,依稀就是那只特别漂亮的白狐,我在激动之中又不免有几分遗憾,回头悄悄对苏斯琴耳语道:“不是额登嘎勒!”他一边“呜——哇,呜——哇”地叫着,一边对我诡秘地眨眨眼。白狐踮起一条前腿的脚尖,抬头向我们这个方向望了望,又用前爪理了理头上蓬松的长毛,然后轻盈地向我们走过来,就象名模走在t形台上一般,雍容华贵、婀娜多姿。我突然想到,她走向的竟是黑洞洞的枪口,心中不禁一哆嗦,打了一个寒战。 ——未完待续 第十一节 较量 这时突然从柳丛中窜出一只狐狸,象一片金红色的云霞飘落在白狐的面前。“额登嘎勒!”我赶快用手捂住嘴,几乎惊讶地喊出声来。没错,就是他,那强健硕大的体形,那飘逸的金红色毛发,他挡在白狐的前边,似乎在对她诉说着什么。白狐停住脚步,一步三回头地向柳丛不情愿地走去。 苏斯琴“呜——哇,呜——哇”的叫声突然变了,时高时低,时缓时急,活象一只临死的免子最后的哀呜。白狐竖起耳朵,回头望了一会儿,绕过额登嘎勒又向我们跑来,额登嘎勒快速跳到白狐的前面,忽左忽右,用身体推挤着她。 苏斯琴用右手摘下头上的双耳黑山羊皮帽,向天上高高扔起,然后接住,再扔起,再接住, 黑羊皮帽的两只护耳上下摆动着,就象一只老鹰在上下翻飞。苏斯琴同时仍然用左手捂着嘴“呜——哇,呜——哇”不间断地叫着,但是叫声变得凄厉、急促,就象垂死的免子又遭到老鹰的啄食。 白狐终于难以抗拒如此诱惑,一次次绕过额登嘎勒的阻拦,固执地向我们跑来,100米……90米……两只狐狸已进入小口径步枪的射程之内,苏斯琴把帽子戴在头上,右手迅速握住步枪,手指向后慢慢扣动着板机,额登嘎勒猛地撞了白狐一下,然后向远处跑去。苏斯琴的手指松开了板机,我知道他的目标并不是白狐。 白狐并没有跟额登嘎勒逃走,反而因前方没有了阻碍,快步向我们跑来。我想:白狐是绝无生路了。这时突然看到额登嘎勒竟然又从远方象箭一样地飞跑回来,拦在白狐前面,跳来跳去,大尾巴左右乱甩。 苏斯琴长出了一口气,他用力地上下晃动着脑袋,让两片帽耳上下忽搧着,就象老鹰正抓住猎物,两只翅膀在不停地搧动,左手仍捂嘴叫着,声嘶力竭的“呜—哇,呜—哇…… ’’声更加凄厉,并渐渐转弱。 他右手握住枪,枪口悄悄指向额登嘎勒,。 虽然只有不足70米的距离,但苏斯琴的枪口跟着额登嘎勒忽左忽右地晃动着,瞄过来瞄过去,却难以下决心开枪,因这种老式小口径步枪,每次只能打一颗子弹,一枪不中,就很可能坐失战机,加之当时子弹很缺少,九颗子弹就能换一张狐皮,苏斯琴平时没有把握时绝不开枪,而且往往是一枪中的,既不伤皮子,又省子弹。 这时狐狸距我们仅60多米远了,额登嘎勒显然明知危险就在眼前,却不肯单独逃开。他急得在白狐前面左窜右跳,并用身体使劲地撞击着她,蓬松的大尾巴在她身前甩来甩去,似乎这样就能挡住飞来的子弹。白狐也好象发现了什么,警觉地站往抬头向我们望着。 眼见难得的机会瞬间就要消逝,苏斯琴左手捂着嘴仍然“呜——哇,呜——哇……”地叫着,右手单手持枪,轻扣板机, “啪”地一声,对着额登嘎勒就是一枪,不想这枪竟放空了, 额登嘎勒猛然向旁边一跳,转身向远处跑去。草原空旷,小口径步枪声音又小, 白狐居然没发觉有猎人在开枪,她没跟额登嘎勒向回跑,只是楞楞地站在那儿。 苏斯琴左手捂嘴继续叫着,头仍然甩动着帽耳,仅用右手熟练地拉开枪栓,退出弹壳,上好子弹。但并不向眼前的白狐开枪,只是静静地等待着。 额登嘎勒果然又返了回来,它推撞着白狐,不让她再向前走,尾巴在她前面发疯似的甩动着。 苏斯琴立刻对准额登嘎勒又是一枪, 谁知这枪又没射中额登嘎勒,而是打在了白狐的胯上,白狐也够傻的,竟没意识到是中了枪弹,还以为是被什么东西叮咬了一下,回头用嘴啃着胯部中弹处。 额登嘎勒高高地跳起来,却没有跑开,他挺身站在白狐的身前,向我们呲着雪白的牙齿,绝望地低声咆哮着。 ——未完待续 第十二节 香消玉殒 苏斯琴楞了一下,顾不上再用左手捂着嘴叫,双手并用,极快地又推上一颗子弹,枪口直指额登嘎勒,快速扣动了板机,这枪居然还是没打中额登嘎勒,却鬼使神差地又打中了白狐,却显然还是没射中要害。白狐这才明白是中了枪弹,身子一歪,在额登嘎勒带领下向远处逃去。 “卓斯撒勒森德!(他妈的)”苏斯琴懊恼地嘟哝了一声,再退弹壳时却卡住了,他只好拔出蒙古刀向外拨弹壳,等他再推上子弹,狐狸已双双消失在柳丛中。 你可能要说:别逗了,白狐都中了两枪,还能逃跑?孰不知小口径步枪杀伤力小,不击中头胸等要害部位,猎物仍能跑很远,这种情况在打猎时是经常遇到的。 我只看得目瞪口呆,早已忘了开枪,再说,狐狸在我的霰弹枪射程之外,就是开枪也于事无补。 苏斯琴和我抓回马,骑上马循着狐狸的脚印和血迹追去。翻过一道沙梁,只见白狐卧在一棵奇形怪状的老榆树下,额登嘎勒靠在她身边,低头舔着她的伤口。看到我们,额登嘎勒一边朝我们望着,一边极力想用头和前脚帮白狐站起来, 她歪歪斜斜地站起身来,踉踉跄跄地走了几步就又倒在地上,直到我们骑马几乎走到他们跟前,额登嘎勒才不紧不慢地向远处跑去,钻进一片柳丛,但还是伸出头来向这边张望着。 我们骑马站在白狐旁边,她挣扎着要爬起来, 但只能可怜地抬了抬头,就又瘫在地上,她肚子和后胯美丽的白色长毛上可见斑斑鲜红的血迹,其状惨不忍睹。苏斯琴骑在马上垂下右手握着的枪,枪口指着她的头,扭过脸闭上眼睛,扣动了板机,其实作为猎人,他是不必浪费这颗子弹的。 远处的额登嘎勒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迟迟不肯离去。苏斯琴低着头,向他轻轻挥动着没有子弹的空枪,好象在说:“走吧!走吧!”额登嘎勒才低沉地哀呜一声,在柳丛中消失了。 直到我们骑马回到家,苏斯琴始终两眼呆呆地望着前方,一句话也不说,拴挂在他马鞍后面皮条上的白狐,香魂未散似地一摆一摆的。是因为在这次面对面的较量中,额登嘎勒的勇气征服了他猎人的自尊? 或者是那接连三枪的失误让他大惑不解?还是因为那美丽白狐香消玉殒前的惨状牵动了他的恻隐之心?……另外,草原上白色表示着吉祥,苍狼和白鹿是绝对不能猎杀的,白狐能猎杀吗?我漫无边际地猜想着这位著名猎手的心思,不得而知。 李山见我们打了一只狐狸回来,很是高兴,他马上开始熟练地剥皮筒,他打开那把锋利的黄羊角柄的折刀,用刀先把狐狸嘴边的皮缘切开,然后将头上的皮从头骨上完整地剝下来,从嘴处把皮板向外翻出,小心地边向外翻,边向下剝,到四肢和尾巴时,切断脚骨和尾骨,这样,狐皮全身除了枪眼,没有一处刀口,再把狐皮翻过来,毛朝外,一条漂亮的狐狸皮筒就完成了。 苏斯琴小心地用刀把白狐的下颌及下面连着的五脏六腑割下来,我们骑马返回到那条峡谷,把下颌和内脏埋在白狐死去的那棵榆树下面。然后,苏斯琴站在树前,低下头,闭着眼,双手合十,嘴里念着什么。我知道:这是猎人在祈求上苍,让他猎杀的生灵早上天界、早托生转世。 几天都没有见到额登嘎勒的踪迹,但夜里隐约能听到狐狸的哀叫声。李山天天带着好几个捕兽夹早出晚归,显得很忙。 一天,苏斯琴和我出去走了不远,就见李山骑着菊花青马火急火燎地跑过来,露出一脸的疑惑,他叫我们快跟他走,说他几乎抓住了额登嘎勒。 ——未完待续 第十三节 狐脚 李山说:这几天他特意把捕兽夹下在白狐最后卧着的那棵奇形怪状的老榆树下,刚才天不亮他就去收兽夹,快走到那里时,听到钢夹的链子直响,他急忙骑马跑过去,只见一条黑影挣脱了夹子向远处跑去,他追过一道沙梁,猎物就再也找不到了,脚印也中断了,只好回来。 我们跟他来到老榆树下,只见一个用链子拴在树上的钢夹已翻出在雪地上,李山指着钢夹上夹着的一只血肉模糊硕大的狐脚,喃喃地说:“是额登嘎勒,我肯定是他,他……他咬……咬断了自己的脚,真的,咬断自己的脚……”。他带着我们沿着雪地上的脚印和血迹追去,翻过一道沙梁,进入一片疏疏落落的榆树林,周围柳丛很少,几乎没有什么藏身之地。“咦——”李山在一棵弯脖大榆树下低头向雪地上看着,惊奇地叫着:“我肯定,脚印就是在这里没有的,怎么又有了?”我们看到一行狐狸脚印从树下向远处的沙梁伸去。 苏斯琴一面仔细地观察着,一面自言自语地说:“没错,脚印都是三只脚的……他到底能躲在哪儿呢……”最后他指着大榆树说:“你们看看,这是什么?”我们抬头一看,只见弯脖树一人多高的地方,树上的雪被压成一个窝,隐隐约约还能见到血迹。“狐狸还能上树?”李山惊奇地张大了嘴,半天合不拢。虽然额登嘎勒因心乱神迷丢了一只脚,但我敢肯定:当时,他正紧贴着李山的头顶在笑呢!我们跟着脚印翻过沙梁,脚印进入一片茂密的柳树丛,就再也找不到了。 转眼间,到了猎狼季节,再没人见过额登嘎勒。李山把那只断狐脚收起来,说是要风干后留作纪念。 一天,我见李山鬼鬼祟祟地正在崩克(一种用柳条编的小房子)后面鼓捣什么,说实在的,我挺讨厌这家伙,但又不得不佩服他那些五花八门的打猎方法,当然其中不少都是歪门斜道。我走过去,看到他面前摆着不少的瓶瓶罐罐,上面写着“氯酸钾”、“硫化锑”、“雄黄”等等,旁边还摆着一颗生锈的小炮弹头。 “你干什么呢?”我站在他背后问道。他被吓得一哆嗦,回头一看是我,说:“哎呀我的妈呀,原来是你,你看,我正在做炸狼弹,可不能让别人知道了。”我问他小炮弹头是哪儿来的,他说是无意中捡到的,并说如果把弹头雷管中的雷汞放一点在炸狼弹里就特别灵,还说他在家的时候是用硝酸和水银制造雷汞。他举起一支小铜管让我看,说这就是弹头里的雷管,是从小炮弹头中拆下来的,也真有他的,那么锈蚀的弹头,他楞是能把雷管弄下来。 我对炸狼弹没什么兴趣,离开他刚回到蒙古包就听到“轰”的一声炸响,出去一看,只见李山的左手已被雷管炸得血肉模糊,还好,雷管中的炸药可能是年久变质了,否则他的命就没了。 我赶紧在他上臂处扎上止血带,用盐水冲洗干净伤手,可能有几个指头是难以保留了。我帮他包扎好伤手,让他快去盟医院,他挣扎着上了马。 我问他,那些捕兽夹怎么办?他低下头,长长地“哎——”了一声,说不要了。他用右手从怀里掏出那只用白布包着的狐脚,让我帮他埋到白狐死去的那棵榆树下面,并表情严肃地发誓说,从此以后,子孙万代永不猎狐。 ——未完待续 第十四节 重逢 漫长的严冬过去了,成群的大雁、野鸭和天鹅飞来了,天气一天天热起来。 一天,我骑马来到沙窝子旁的一个大水泡子边上,这里名叫“夏勒。葫芦斯”,意为“黄芦苇”。这里是一大片沼泽地,到处都是一人多高的芦苇和密密的莆草。水中草上大大小小的鸟巢星罗棋布,上面可以清楚地看到大小不一、各种颜色、带有斑点的鸟蛋。中间有一个小湖泊,数百只水禽和两只雪白的天鹅在湖中优闲地游着。 这天真可谓是风和日丽:春风吹在脸上,清爽爽的;太阳晒在身上,暖洋洋的。我在一大片长满嫩草的平地上把马绊好,马儿贪婪地在草地上啃着。然后,我把双筒枪斜挎在右肩上,小心地踏着沼泽上一个个又湿又滑的草头墩子向沼泽深处走去。这些草头墩子就象是在水中竖立的一根根长长的柱子,如果一脚踏空,就会掉进墩子间没顶的水里,甚至会陷入无底的淤泥中,后果不堪设想。 我在湖边找到一小块平地,只见成群成群的鲫鱼在水边的芦苇和蒲草根处搅起大片大片的水花,发出“哔叻啪啦”的声音。我把枪放到地上,拔出蒙古刀齐根削下一根长长的干芦苇,去净苇叶,掏出一根拴好鱼钩和铅坠的渔线系在苇尖上,再削下一段约二十厘米长的干芦苇,把一头削尖,插在套在渔线上的小段气门蕊中,当作渔漂,再在钩上挂了一小块羊肉,甩进湖边莆草旁的水里。在草原钓鱼,最好的鱼饵是蚂蚱,但春天蚂蚱较少,所以用羊肉代替。过了约十分钟,当作鱼漂的芦苇慢慢地颤抖着被顶了上来,然后平躺在水面上。我手腕轻轻一抖,胳膊向上一抬,芦苇杆立刻弯成了一张大弓,手上传来一阵剧烈的抖动。这儿的鲫鱼很大,我不敢直接把鱼从空中挑起,只是慢慢把杆向一侧放倒,将鱼从水中轻轻拖上岸边。这是一条重约一斤多的大鲫鱼,身上的鳞是银白色的,在岸边的草地上不停地跳动着。我按住鱼,摘下鱼钩,用刀把鱼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的,然后,把小块的鱼肉挂在鱼钩上,再甩进水里。这儿的鲫鱼不知为什么喜欢吃鱼肉,鱼肉是仅次于蚂蚱的好鱼饵。这次,钩刚一落下水,苇漂就被直接拉入水下,不见了。我一抬杆,又拖上一条大鲫鱼,我把鱼扔到旁边一个孤立的小水坑里。我不住地挂饵、甩杆、抬杆、摘鱼,忙得不亦乐乎。不到一个小时,小水坑里的鱼就满了,不住地乱跳着。我用几根结实的、长长的芨芨草茎把一条条鱼穿起来:从鱼嘴穿进,从鱼鳃穿出,再把草杆的两头结扎在一起,一共穿了四串,足有十多斤。我把穿好的鱼放在浅水坑里,这样,鱼就不会死。我可以在返回时再带走。 我沿着湖边慢慢走着,准备再打几只野鸭带回去。前面是一条茂密芦苇掩盖着的小道,我把撅开枪把、子弹已上膛的双筒猎枪挎在右肘弯上,用左手拨开面前密密交叉着的芦苇,突然发现眼前的小路上卧着一只硕大的狐狸,全身的毛金黄金黄的,肩脊上的毛火红火红的,身上灰色的绒毛已一块块脱出,斑斑块块地挂在长长的毛尘上,乍一看就象长了一身癞疮。“额登嘎勒!”我不禁脱口喊道。他并没有起身逃跑,只是抬起头,和我对视着, 那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好象在说:“老朋友,久违了”。我下意识地右臂向上一抖,合上撅开的枪把,右姆指顺势推开枪的保险,食指自然地扣住板机,把枪口对着近在咫尺的狐狸,再下面顺理成章的程序是:击发右枪管的子弹——如不中(不可能)——右手食指后移到第二个板机——举枪瞄准——击发左枪管中的子弹,但我却是把枪慢慢地放下又机械地举起,机械地举起又慢慢地放下,三番五次,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狐狸慢慢站起来,最后充满同情地看了我一眼,回身蹒跚地向前走去,我发现他的左前腿确实是瘸的,我呆呆地站着,目送他消失在芦苇深处…… 如今,牧区的草场已分给了各家各户,用铁丝网圈成一块一块的,从此黄羊彻底绝迹。听说因铁丝网限制了猎狗的行动,加之目前狐狸又被列为受保护动物,已不准猎杀,在其它野生动物纷纷趋向灭绝的今天,牧区的狐狸反而渐渐多了起来。其实狐狸从来不曾危害过牧人和牲畜,又吃兔子和老鼠等毁坏草场的有害动物,是益兽,本应该是我们的朋友! ——请阅:草原上的精灵中部 贼驼 温德夏勒 中部 贼驼 温德 夏勒 第一节 雪原 我早就想讲一个故事,是关于一峰名叫温德 夏勒的骆驼。 在一个冬天的早晨,在广阔无垠的白音淖尔草原,空气冷得似乎都冻结了。在东方绚烂的朝霞下面,地平线上一溜升起九个太阳,照着莽莽雪原,发出刺眼的桔红色光芒。这可不是远古英雄后羿射掉的那九个灼人的太阳又升起来了,相反,这是极度寒冷的空气造成的光折射现象,据说天越冷太阳越多。 前一天晚上,孟克来通知我今天到额登 图亚大队部去一趟,说是好事。我特意起了个大早儿,穿上长得拖到脚面的白碴皮得勒(光板蒙古皮袍),我穿上袍子后,把皮袍的后背部顶在头上,再在腰中紧紧缠上用二十多尺整幅绿布做的腰带,这样才能使其下摆高高提起到膝部,(因为我个高,这件皮袍整整用了八张羊皮。穿蒙古袍是男女有别的:女的不提袍子的下摆,男的必须把袍子的下摆高高提起。)穿上刚买不久的高筒毡靴,戴上狐狸皮帽子,用一条提花大枕巾当作围脖绕在脖子上,背上马鞍子、马嚼子和马笼头,去找我那心爱的五花马。 我们知识青年的蒙古包位于胡勒斯沟(芦苇沟),距大队部约四十多里地。我踏着过膝的积雪艰难地迈着两腿,新毡靴把脚硌得生疼,不一会儿,全身就大汗淋沥了。我眯起眼睛,在雪地刺眼的反光下,只见七、八里以外的山坡上,有一个小白点,我断定那是一匹马。你可能要问:那么远的距离,没有望远镜,你怎么能知道是牛还是马?我可以毫不保留地告诉你:决窍就在于看尾巴,牛尾细,看不到;马尾粗,能看到。我隐约能看到它的尾巴在甩动,这儿方圆几十里没有马群,所以肯定那就是我的爱马阿勒达 五花。 草原上的马和骆驼等乘骑都有名子,名子前部分指它的特点或其主人的名子,后部分指它的毛色。阿勒达 五花即指此马的主人名叫阿勒达,而马的毛色是五花色;你不要以为五花马是花马或它的鬃是被剪成五瓣状的,五花是蒙古语,意思是干草黄色。阿勒达是草原远近闻名的阿都钦(大马群马倌。大马群的马常有上千匹或更多,现在已很少能看到了)。典型的蒙族牧民多是圆盘大脸,他却长了一副英俊的欧式面孔。他有一手套马的绝技,再刁滑的野马也逃脱不了他的套马杆。五花马就是他的杆子马(专用于套马的马)。在当时,这匹马在方圆几百里之内可是声名赫赫哟!你要问:五花马为什么到了我的名下,那又是一个曲折的故事,我下次再讲给你听。我们还是言归正传吧。 我好不容易才来到远处的山坡上,果然是我的阿勒达 五花,全身黄毛披满白色的霜花,简直成了一匹白马。见到我,它带着马绊,踉踉跄跄向我走来,到跟前,委屈地把头伸到我的怀中,我心疼地抚摸着它的头,掏出一把小米,它用冰凉的嘴在我手心上舔着。 草原上的马和骆驼等骑乘,一般都不喂草料,骑回来后,就用皮绊绊住腿,让它们自己去吃草。马绊两条前腿和左后腿,骆驼只绊两条前腿。第二天早晨再抓回来。一到冬天,骑的马可就惨了,晚上带着马绊根本吃不饱,白天还得饿着肚子驮着你在深雪中挣扎。入冬以来,可怜的五花马瘦多了,它只能靠消耗身上的脂肪、啃点深雪下的枯草挨到明年春天。唉,每年在这冷酷漫长的严冬里,有多少体弱的牲畜倒毙在无边的雪原上啊! ——未完待续 第二节 意外惊喜 我给五花马套上笼头和马嚼子,解开马绊。我从毡靴筒中抽出一个两寸宽、一尺长的红木刮汗板,刮去马身上的霜雪,再用衣袖在马背上擦了又擦,然后备上马鞍。真不忍心骑它,但在茫茫草原上,没有马,就等于没有腿,寸步难行啊!我狠狠心,跨上马背,向大队部走去。五花马在过膝深的雪地里吃力地跑着。我拉马缰的左手不一会儿就冻僵了。我要是能有一峰骆驼该多好啊! 查干高勒河南岸,一个小山坡下的芨芨草滩中有几间低矮的小土屋,屋顶上青烟袅袅,那就是大队部。我在屋前下了马。进屋之后,一股带着干牛粪和羊粪砖烟气的暖流迎面扑来,顿时,我的眼镜上一片雾气,什么也看不着了,眉毛和头发上冻结的霜花变成雪水沿着脸颊流进脖子里。我擦干净眼镜再戴上,只见小屋的土炕上坐着大队长特木勒、大马倌阿勒达、骆驼倌疆布拉、驯马手冈巴特尔和外号“牦牛”的花花公子布和。"赛白诺?梢,梢,温德。俄木钦。"("你好?坐,坐,高个医生。")大队长特木勒向我招手说。因为蒙古老乡总把我的名子叫成"蒋介石",百般纠正也毫无作用,弄得我一个没脾气;又因为我当时是大队的赤脚医生,个子又高,所以蒙古牧民索性叫我"温德 俄木钦(高个 医生)",反而没人叫我的真名了。"赛,塔 赛诺(好,大家好)?"我边向大家问候,边赶紧上炕,盘腿坐下,屁股下顿时觉得热呼呼的,真舒服啊! "温德。俄木钦,大队准备给你一峰骆驼。"大队长特木勒说。"什么?给我一……一……峰……峰……骆……骆驼?"我简直不敢相信我的耳朵。我盯着他那典型蒙古族大圆脸上的憨厚神态,终于相信这不是开玩笑,我的呼吸立刻变粗了,刚才还冻得僵硬的脸被涌上来的血涨得又热又红。我眼前好象出现了一峰高大的骆驼,昂着傲视一切的头,脖子和胸前迎风摇荡着流苏似的浓密长毛;我又似乎骑在两个小山似的毛绒绒、笔挺挺的驼峰之间,任凭在刺骨的白毛风中,前胸、后背和屁股也是热呼呼的。戴着连指皮手套的手中随随便便地握着驼绒做的缰绳,手一点也不冷,再也不用在左手指间使劲抓着那冰冷的皮马缰绳了。 "乐傻了吧!"花花公子布和说,把我从白日梦中惊醒。"谢谢!谢谢!简直太好了!太好了!"我受宠若惊地抱拳向四周作了一圈揖,晕头转向地不知该感谢谁好。 "先别高兴得太早了,你知道给你哪峰骆驼吗?"布和带着一脸的坏笑问我。这话象一盆冷水把我狂喜的热焰浇灭了一半:是啊,大队乘驼早就分得差不多了,好的乘驼更是早就被抢光了,不知道要分给我一个什么鬼东西。"要给我哪峰骆驼?"我小心翼翼地问老驼倌。"温德 夏勒。"老驼倌疆布拉说,那张被草原风霜弄得疙疙瘩瘩的脸上不带一点表情,让你费尽心思也猜不透那是一峰什么样的骆驼。 "牙格塔勒那(正好)!"布和兴灾乐祸地叫道。因为这峰骆驼名叫温德 夏勒(高个 黄),我叫温德 俄木钦(高个 医生),名子前部分正好一样。 我从布和那不怀好意的笑声中感到事情有点不妙,这小子总是衣冠楚楚,长发披肩,俊秀的脸庞带着一股玩世不恭的表情,倒是挺受姑娘们的青睐。但是你也别以为布和只会泡妞儿,他也是调马的一把好手。他骑的那匹白马(怪不得姑娘喜欢他,白马王子嘛!)就是他调的最好的马之一。有一次,他正在一个蒙古包泡妞儿(对不起,到底是谁,我可不能说),妞儿的老公骑马回来了。他钻出蒙古包,骑马就跑。你可能要说:到拴马桩解马也得有一会儿工夫,还不得给逮个正着?没错儿,正常的情况,应该是这样。但他调的这匹白马就不用拴到马桩上,只要把马缰绳搭到马鞍前桥上,它就会不停地绕着蒙古包转圈,直到主人出来。说时迟,那时快,布和手执套马杆飞身上马,打马就跑。那位老兄只看见是个骑白马的,随后就追。布和的马快,跑到马群,极利索地套了一匹黑马,把白马的马鞍卸下来,在白马的背上洒了几把土,盖住汗渍,在它屁股上拍了一巴掌,让它跑开,混入马群。然后,布和把马鞍放在刚捉的黑马上备好,自己盘腿坐在地上,悠然地点上一棵烟,吸了起来。那位老兄这时才赶到,问布和:可看见一个骑白马的?布和指指山那边,楞把他骗走了。 而现在,你看他穿着宝兰色织锦缎面的皮袍,扎着宽宽的黄绸腰带,不住地向我挤眉弄眼,搞得我全身不自在。 ——未完待续 第三节 完美无暇 我讨好地用乞求的眼光看着每一个人,希望能得到一点有关信息,但没人再说话。我只好故做镇静,鼓足勇气首先提出我最害怕遇到的问题:"是块打也不动的滚刀肉吧?"同时想到了羊倌老太婆讨高的那峰一步三挪、慢慢吞吞的老黄骆驼,真能把你急出个好歹儿。"说实在的,它要是真跑起来,还不知有哪峰骆驼能追得上它。"我的偶像“马阎王”冈巴特尔自言自语地说,对他的话我当然坚信不移,一颗提到嗓子眼的心总算落到肚子里一半。 "不会是喷粪吧?"我提出第二个让我头痛的问题。昨天我逗牛倌鲍海那峰肥骆驼时,那家伙照着我的脸张嘴就是一下子,把胃里所有充分反刍好的、又酸又臭的草末和粘液,一股脑儿毫不吝啬地倾泻在了我的身上,接着扭回脖子"啊——"地大叫一声,好象说:"别惹我,烦着呢!"在零下三、四十度的严寒下,那热呼呼、臭哄哄的东西顷刻之间就冻遍了我的全身,肯定十天半个月也决不会走味。"那家伙鬼精鬼精的,吃进去的东西可舍不得吐给你。"布和对我做了一个鬼脸。 "那就是叫唤得要命?"我赶紧又问。同时好象听到了那震耳欲聋“啊——啊——”的高分贝噪音,十几里以外就知道你过来了。但这总算是可以容忍的缺点,江湖卖药的不是都摇个铜铃吗?我这个医生,走到哪儿也得有个动静吧。"我从没有听这骆驼叫过。"大马倌阿勒达若有所思地说。 “那么,肯定是动不动就趴在地上不起来?”我突然想到骆驼另一个致命的缺点。有的骆驼一不高兴就趴下,任你有千条妙计,它有一定之规,可以从早趴到晚,甚至几天几夜,不起来就是不起来,看谁熬的过谁。直到你看着那披着一身温暖的长绒毛、悠然自得地趴在那儿反刍的家伙,气得七窍冒烟、冻得鼻涕眼泪横流,实在受不了时,你只好步行几十里找个蒙古包住上一夜。当你第二天好不容易刚暖和过来,气势汹汹地跑来,准备找它算帐时,那位老兄早已不辞而别,踪迹全无,弄得你哭笑不得,没一点脾气。“别担心,这些毛病它都没有,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大队长特木勒说。 要不就是这峰骆驼没人驯服得了?一股豪气立时从我心中冒了上来,这回要让你们看看我的……,也不对呀!难道连“马阎王”冈巴特尔也驯服不了它吗?我看着冈巴特尔,他穿着一件黑布面的皮袍,宽宽的红腰带把袍子提起很高,露出下面黑亮的棉马靴,他剽悍英武的脸上一双鹰眼闪动着。从北京来到草原后,就听到不少关于马阎王冈巴特尔的传奇故事。一次,我看到他倒着骣骑(骑没有鞍具的马)在一匹生个子野马(从没有人骑过的野马)上,任凭烈马狂奔乱跳,他就象长在马背上一样,居然还能掏出火柴和纸烟,悠然地划火点烟,喷云吐雾,直把我们看得目瞪口呆。酷爱野性难驯的骏马和快驼的他竟然也没要这峰"完美无疵"的温德夏勒! 老驼倌疆布拉看着我的满脸疑问,用他那粗糙的大手拍着我的肩膀,用深沉的声音说:"小伙子,说不定温德 夏勒跟你还真有缘呢!" ——未完待续 第四节 驼群 这时,屋外传来"啊——啊——"的叫声,地面也感到微微的颤动。出门只见一峰峰高大的骆驼迎面而来。老驼倌疆布拉十二岁的孙子小巴特尔骑着一峰雄壮的白毛骟驼(骟掉睾丸的公驼),草原帽围着的小脸冻得通红,睫毛上忽闪着密密的霜花,右手挥舞着一根套马杆。牧民的套马杆多用柳木制成,杆座约五米多长,杆梢一米多长,一条皮绳的两头分别牢牢系在杆梢的尘部和根部成环状,皮绳用多股细生骆驼皮条拧成,长不到两米,别看这根皮绳还没有铅笔粗,但任何烈马只要被套住就别想挣脱。 转眼之间,约三百峰骆驼来到大队部跟前。 足足比其他骆驼高出一个驼峰的儿骆驼(公驼)马依赫泰 查干(厉害的 白骆驼)晃着两座小山似的驼峰,口中吐着白沫,高昂着漂亮的头,站在驼群的最前面。一面牢牢绑在驼峰上的鲜艳红旗迎风招展,在雪白的驼毛映衬下显得格外醒目。 这时的公驼马上要到发情期了。发情期的公驼被称之为"疯儿骆驼"。发疯时,不管人畜,只要来到它的领地,必置于死地而后快。它那小盆大小的肉蹄子,虽然跑在厚厚的雪地上真可谓是踏雪无痕,但你要是被它们踢上,准保是筋断骨折、五脏具碎;它那满口锋利的大牙要是咬住你,能轻易地将你举起,摔出几丈开外;然后它的两前腿跃起,屈膝砸在你身上,全方位地在你身上压来挤去,不把你碾成肉泥誓不起来。疯儿驼这狠毒的三招,足以让人在严冬的时候谈驼色变。然而,往往越是威风澶澶、霸气十足的公驼,越是难得的良种,越是被牧民视为驼中珍宝。 疯儿骆驼又分为三等:最"温顺"的,驼峰上绑满红布条子;其次,驼峰上插红旗,例如本公驼马依赫泰。查干;最厉害的疯驼,在它的驼峰前后左右挂着四面镜子,反射的光芒几十里外就能看到,警告人们远远避开。 就是这中等厉害的马依赫泰 查干,有一次发了疯,一口咬住它平时十分敬偎的老驼倌疆布拉的左上臂,连皮袍袖带肉撕下一大块,幸亏“马阎王”冈巴特尔把一柄马鞭子塞入公驼的血盆大口,才救了老驼倌的一条命。 你可能说:"吹牛!马鞭子还不被一口咬烂了。"你错了,一说马鞭子,人们自然想到那细长柔软的小皮鞭;而蒙古牧人的马鞭子是用一根约五厘米粗、二十厘米长的木棍做成,多为紫檀木、红木等硬木,木棍一侧绑有宽皮带,长出木棍上端十余厘米,木棍下端钻一圆孔,穿一约六十厘米长的黑皮条,系成圈状,把皮圈拎在手上,用木棍驯马。冈巴特尔正是把这根紫檀木棍竖握在拳中,拳头和手臂直挺挺地硬伸到公驼的大嘴深部,支在了长满锋利大牙的上下颌之间。其胆识可谓过人。 我睁大了眼睛,在驼群中寻找那峰温德 夏勒。既然是“高个 黄”,就算不是鹤立鸡群,也应该容易看到啊!但看了半天,也没发现哪峰骆驼高一点。 ——未完待续 第五节 初识温德夏勒 突然,驼群中伸出一个乱蓬蓬的骆驼头来,贼眉鼠眼地向四周张望着。"就是它,温德 夏勒!"眼尘的布和叫道。听到人喊,那颗头忽地一下钻进驼群中不见了。 老驼倌疆布拉对孙子小巴特尔点点头,小巴特尔双腿一磕,胯下的白毛骆驼四蹄扬起一片雪雾,闯进驼群。大大小小的骆驼惊得四散而逃,儿驼马依赫泰•;;;;;查干忙前忙后跑着圈拢它的妻子儿女。小巴特尔把套马杆向驼群中一甩,皮圈准准地套在了一峰骆驼的头上,随后将杆子向怀中一带,那知那峰骆驼的头向左下方转了一个圈,不慌不忙地把头从皮圈中退出来。小巴特尔拉了一个空,马上反手又把套马杆向它甩去,它突然向上伸直了它那没毛的脖子,皮圈打在它的头下方,竟甩空了。小巴特尔双手向上一伸,腕子一抖,皮圈转向右上方甩去,正中它的头部,不等它挣脱,小巴特尔身子向左后方探出,右腿单跨在驼背上,同时借着全身向后的力量将套马杆一拉一拧,“嘿!”地怒喝一声,把那峰骆驼的头牢牢地套在皮圈内。“阿布基希特!(漂亮!)”我们不约而同地喝彩道。那知不等我们的语音落地,那骆驼向小巴特尔这边一闪,趁着皮圈一松,它将脖子和肩膀一抖,使皮圈从脖子落到肩上,随后两前腿腾空向前一跳,巨大的拉力忽地将小巴特尔的身子从乘驼的左后侧拉到了右前方,幸亏他及时撒手放杆,才没有被摔下去。那峰骆驼拖着套马杆大步向远处的驼群跑去。 大马倌阿勒达飞快地解开我的五花马,翻身上马,两脚一磕,五花马前腿高举,后腿直立,长嘶一声,接着向前一纵,马借人威,四蹄腾空,急驰而去。追到那峰骆驼跟前,阿勒达向右下方弯下腰,飞身捡起套马杆,随即将杆子向前上方一甩,皮圈从那峰骆驼的肩膀向它的头部飞去,它故技重演,把头又一转,想将头从皮圈内脱出,那知阿勒达趁机一拉杆,正好套住它的嘴,接着将杆子连拧几下,它不服气地摇着头,无奈柔软的嘴唇被牢牢套住,只好乖乖受擒。 阿勒达将那峰骆驼牵回大队部前,把套马杆交给小巴特尔。这下我可看清了它的尊容:脖子前面的毛稀稀拉拉,全没有那流苏般的雍容华贵,简直像一条被拔光了毛的鸡脖子,头颈后边的黄毛乱蓬蓬的,沾满了草末,两个驼峰软塌塌地从根部就向左边搭拉下来,背上显得光秃秃的,难怪显不出身高,倒活像长着四条长腿的大驼鸟。小巴特尔把套马杆一拉,口中用清脆的童音喊了一声"梢克(卧下)!"那位骆驼老兄就像军人听到操令,立刻前腿下跪,接着屁股后坐,极利索地卧在了地上。 “难道这就是我的温德。夏勒?”我睁大眼睛看着它,老驼倌走过来递给我一副驼绒缰绳。行,够狠!我知道不用问,这个鬼东西就是它了。我一边喃喃地安慰自己:"只有骑在自己屁股下面的骆驼(马),才是最好的骆驼(马)。"一边向温德 夏勒走去。我刚走到它跟前,它就把乞丐般的头伸过来,然后,竟用暖呼呼的上嘴唇在我脸颊上轻轻地碰了一下。我这时才发现:在小刷子般的黑睫毛遮盖下,它竟有一双又大又黑会说话的眼睛,好象说:“是你吗?我的朋友。”我心中顿时涌出一股莫名的激动:难道我与似曾相识的它真的有缘? ——未完待续 第六节 暂露小技 我把驼绒缰绳系在温德 夏勒鼻子上插着的小木棍上(好象印度女人鼻子上打孔穿的首饰),右手握住缰绳,迫不及待地迈右腿跨了上去,还没等我的屁股挪上驼背,它猛地站了起来,我没留神,一出溜儿从驼背上滑下来,仰面摔在地上。"阿布基希特(漂亮)!"布和叫道。我一边爬起来,一边嘟哝着:"不是滚刀肉就好。"我看着温德 夏勒,它好象没事人儿一样看也不看我,得意地反刍着。说实在的,除了毛发不整,驼峰倒挂以外,温德。夏勒还真算很雄壮:你看它那肌肉筋腱突出的四条强健长腿,宽宽的胸膛,上收的腹部,还可能真是一峰快驼呢。 三米多高的拴马桩上拴着四峰骆驼。我把它用“拴马扣”牢牢地也拴在拴马桩上。“拴马扣”是牧民特有的一种活扣绳结,任你再厉害的烈马也休想挣脱,但把绳头一拉,就能轻易解开。我又仔细地检查绳结系牢无误,然后走进屋内。 六十多岁的大队管理员白音戴着一付两千多度的近视眼镜,弯着水蛇腰,提来了一壶热腾腾的奶茶,我们喝着奶茶,可谁也没再提温德 夏勒的事。喝了两碗奶茶,从心里感到暖烘烘的。白音同意借我一付骆驼裼(音“屉”,是骑骆驼用的垫子,用肚带固定在骆驼背上,有脚镫),我赶紧跟他去仓库,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付用毡片缝制的破旧骆驼裼。 "快出来呀!你们的骆驼都跑了。"小巴特尔在外面喊着。"卓斯沙勒森德!(咒骂语,相当于汉语"他妈的!")"布和叫道。我们都跑出屋外,只见拴马桩上的骆驼都不见了。小巴特尔已骑着骆驼向驼群跑去。 一会儿,小巴特尔骑着骆驼回来了,他右边一溜裢着五峰骆驼,摇摇摆摆地向我们跑来。小巴特尔跳下骆驼,把六峰骆驼都拴在拴马桩上说:"不知谁把骆驼都解开了。"老驼倌直直地盯着温德 夏勒,它却扭头看着其他骆驼,好象说:"别看我,是它们干的。"老驼倌走过去,把温德 夏勒从拴马桩上解下来,拴在另外一根高高的拴马桩上,并打了一个死结,并看着我指了指这个死结。我虽然还不完全明白其中奥妙,但知道这事八成是温德 夏勒干的。 下午,大马倌阿勒达带走了我心爱的五花马,它终于能回到大马群,过自由自在的日子了。我看着五花马渐渐远去的身影,心里默默祈祷着:苍天啊,让我的五花马平平安安地度过冬天吧,让我们在明年春暖花开的时候再团圆吧。 大队长特木勒他们也都走了。大队部只剩下我和老白音。 我也出去放温德 夏勒吃草。我走到拴马桩前解骆驼缰绳时,发现系在拴马桩上的驼缰绳套被捋得高高的,而且被咬得湿漉漉的,我这时才相信,确实是温德 夏勒用嘴解开了所有骆驼的缰绳。以后我渐渐发现,它不仅能用嘴解开缰绳扣,还会把绳套从较矮的拴马柱上边撸出去。一个不小心,它就会不失时机地去解放全人类(全驼类!),唯独留下它自己,直弄的怨声载道,我还得陪着笑脸,到处去给人家道歉。 我解开驼缰,用皮绊绊住它的两前腿,使两前腿只能移动不到四十厘米的距离,这样,骆驼才走不远。奇怪的是:温德 夏勒戴着脚绊不向草原方向走,而是向草库囵(储存青干草的地方,用三米高的围墙围着。)方向悄悄走去,还不时回头偷偷瞄我一眼。 ——未完待续 第七节 骆驼颂 草原上,从早到晚都在喝茶,夏天奶食较多,喝茶时有奶豆腐、奶皮子、奶碴子、酸奶片子和黄油等就着吃;冬天奶食较少,但有得是牛羊肉,喝茶时有大块的手扒肉和炸面果子。每天只在晚上天快黑时有一顿所谓正经饭,多为带汤的面条。今天晚上,老管理员白音特意为我做了一顿蒙古包子,薄皮大馅,馅里全是指肚大小的肥牛肉块,一咬一流油,真香啊! 饭后,我披上白碴皮得勒,走出小屋去看看我的温德 夏勒。头顶上的天空就象一块深兰色的宝石,满天星斗和一轮新月就象镶嵌在宝石上的金刚钻,闪闪发光;天空的颜色越往下边越淡,四面八方的地平线都象是晨曦初现;万物具籁,竟一点风也没有,清冷的空气让人为之一振。我脑中不禁浮现出那首儿时就背得滚瓜烂熟的[赤敕歌]:"赤敕川,阴山下,天似穹窿,笼罩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与此同时,耳边却传来老白音那略带苍凉的歌声,伴随着深沉的马头琴,环绕在草原的夜空上: “它的父亲是 ¬;¬;——矫健如雄鹰的白驼, 它的母亲是 ——飞奔如黄羊的紫驼, 它明辨方向的大雾里 ——大雁都会坠落, 它永不口燥的酷热中 ——盘羊也会干渴, 它的头颈总是高昂 ——那怕远征万里沙漠, 它的脊梁永不塌陷 ——不管背负粗盐十驮, 它跑起来 ——能将黄羊超过, 它漫步在草原 ——就是一首动人的牧歌, 它奔驰在赛场 ——是万人瞩目的骟驼, 它屹立在人间 ——就是神龙复活……” 温德 夏勒不知什么时候又回到屋前,在一片没有雪的干松土地上静静地卧着,上下颌左右磨动、满意地反刍着食物。马吃一夜的草也吃不饱;而骆驼天黑前吃一阵子,肚子就填饱了。天黑之后,便卧下反刍。天一亮,再起来吃一通,一天的能量就基本上够了。加之驼峰中的脂肪储备,骑一冬天也瘦不了多少,这也是冬天骑骆驼的优越性之一。 ——未完待续 第八节 怀柔政策 我走到它跟前,用手摸摸它的头,挠挠它的耳后,它亲热地用嘴唇蹭蹭我的手。我从口袋中掏出一撮咸盐,它用鼻子闻闻,立刻贪婪地在我手心上舔着。这是老牧民告诉我的:骆驼冬天喜欢吃盐,所以我就向老管理员要了一些。不管怎么说,从现在开始,温德 夏勒就是我的爱骑了。草原上,骑手和骑乘就是相依为命的手足兄弟,今后我一定要好好待它。 我回到热呼呼的小屋中,老白音已经睡了。草原上的人们吃完饭,就早早睡下了。因为牛粪和羊砖不经烧,一会儿就灭了,在零下四十多度的气温下,室内温度会急剧下降。别看现在屋里热,土屋也比蒙古包暖和多了,但是到半夜还是常常会被冻醒。炕上除了一块毡子以外,什么都没有。我把皮袍严严实实地裹在身上,很快就进入了梦乡。梦中我骑着温德 夏勒,天“驼”行空,披着五彩云霞,直奔太阳的光芒而去。 第二天早晨醒来,老白音早已烧开了奶茶,还端上来一大盘手扒牛肉和炸白面果子。我抽出随身带的蒙古刀,削了半碗肥牛肉片,又抓上些炸果子,用滚热的奶茶往碗里一冲,连吃带喝,很快就“茶”足“肉”饱。 出门不见我的温德 夏勒。我沿着它在雪上的蹄印,向草库囵的方向走去。刚转过屋角,我就发现温德 夏勒双后腿直立,两前腿上举,脖子搭在草库囵高高的墙上。我马上躲在屋角后边,看这家伙到底要干什么。只见它伸长脖子到草库囵里叼了一大口青干草,收回脖子,放下前腿,在草库囵墙外边津津有味地嚼着。咽下这一大口青干草后,它把脖子又搭在草库囵墙上,借脖子的力量抬起前腿,再用两条后腿直立站起,将脖子伸进草库囵里叼出一大口青干草来吃。“真是一个贼骆驼!”我不禁笑骂道。这下我才恍然大悟:为什么温德 夏勒脖子前下方的毛掉得稀稀拉拉,敢情它一有机会就偷吃牧民草库囵里的草。草库囵里的草是老弱牲畜过冬的救命草,要是让人看到它如此不检点的举动,必遭一顿暴打。我看看周围没有一个人,赶快向草库囵跑去。 温德 夏勒看着我跑过来,却仍然不紧不慢地嚼着那口刚偷来的青草。直到我离它十来米远,它才扭身躲到了草库囵后面。我边向它追去,边想:“谅你带着脚绊也跑不快。” 当我转过草库囵,却吃惊地发现:温德 夏勒已跑出几十米远,虽然它被绊着的两条前腿间只能移动不到四十厘米,但它跑的时候,两条前腿同时跳起来跑,脚绊丝毫不影响它的速度。它看我离它还远,就停下来,低头叼了一口骆驼剌(一种植物,高约几十厘米,在冬天里茎也是绿的;因为茎上长满剌,所以除了骆驼,其他牲畜不敢问津,故称“骆驼剌”),昂起头来边看着我边嚼着,直到我离它十米远时,又跳着向前跑出几十米。如此这般,我追出足足有七、八里远,却始终抓不住它。本以为有了骆驼就免除了早晨抓马的辛苦,没想到比抓马还狼狈。我跑得满身大汗,新毡靴象木板一样磨得我的脚生疼。 万般无奈之下,我在又离温德 夏勒将近十米远时,突然甩掉毡靴,名符其实地当了一次“赤脚医生”,用百米冲剌的速度追上去。温德 夏勒看到我冲过来,吃了一惊,立刻又向前跑去。我拼尽全力赶上它,冒着被它狂跳的四蹄踢中的危险,舍命一扑,死死抓住了地上的缰绳,缰绳牵动它鼻上的木棍,它因为疼痛猛地转回头来,站在我趴着的躯体旁不动了。这时,我已是筋疲力竭,气喘如牛,脚觉得火辣辣的,在雪地上几乎动弹不得。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光着脚在雪地上站起来。我气得真想狠狠教训它一顿,但看着它那略带惊慌的眼神,突然记起草原上驯马(骆驼)的原则:你一旦有缘和你的坐骑在一起,它就是你的手足兄弟,绝不能无故打它。 俗话说:“下马当孙子,上马当爷爷。”意思是:在马下的时候,应该用怀柔之道,要尽心尽力地伺候好它,以建立相互间的感情,就是它犯了天大的错误,你站在地上时,也是绝不能打它的;而上马以后,就要发镇慑之威,要尽最大努力控制它、不被它摔下来,就是被摔下来,也要立刻骑上去,绝不能服软,但也不能把它骑得精疲力竭,要让它保持充沛的体力折腾你,直到能驾驭它、并和它融为一体时,它才会承认你主人兼朋友的地位。我强压下胸中的怒火,假作大度地抚摸着温德 夏勒的头说:“乖,听话,宝贝,乖乖,可怜的,听话!”它的眼神渐渐地变得平静下来。 ——未完待续 第九节 下马威 我找到毡靴穿上。轻轻拉了下缰绳,喊了一声“梢克!”温德 夏勒马上乖乖地卧在了地上。为了防备它再猛地站起来把我摔下去,我飞快地把右腿跨上驼背,并立刻坐正了屁股,用双腿紧紧地夹住驼肚,随时准备应付突来的情况。但是它却动也没动。“啾,啾!(相当于内地赶马时喊的:驾,驾!)”我喊道,同时用双脚轻轻磕了一下它的肚子,它稳稳地站起来,迈步向大队走去。我心中暗暗高兴:我的怀柔政策起效了。 一路上,不论我怎么催温德 夏勒快走,它却理也不理,一直迈着四方步,还不时地啃一口骆驼剌,我真怀疑它会不会快跑。我只好信“驼”由缰,慢慢向大队方向走去。 前方是一段长约一里的大下坡路。温德 夏勒的速度渐渐加快,最后竟迈开它那强健的长腿飞跑起来。风迎面呼呼作响,一丛丛骆驼剌和芨芨草飞快地向后退去。我随着它的步态上下左右轻轻地摇晃,并不觉得太颠簸。我暗中惊叹着:它的速度简直不亚于阿勒达 五花在雪地上狂奔时的速度,跑起来腰还挺软呢!因为温德 夏勒的两个驼峰都齐根塌在左边,我前后没有驼峰的挡拦, 高高骑在 “光秃秃”的驼背上,所以更感到高速度的剌激。我真有点得意忘形了,不禁仰天高歌:“我骑着驼(马)儿过雪(草)原……”还没等我诌出第二句,就觉得屁股后下方受到一股猛烈的抛力,将我从驼背上发射到前方几丈远的地方,头朝下栽到了几尺深的雪堆里。我顿时被摔得眼前一片漆黑、金星乱冒,几乎失去了知觉。 冰冷的雪使我猛然清醒过来,只感到头晕目眩、阵阵恶心。我紧紧闭了闭眼睛,再睁开,在雪地上一片耀眼的光芒中,只见温德 夏勒在不远的地方安祥地啃着骆驼剌。我爬起来,走到它跟前,它竟然没有跑开。我重新骑上它,向前走去。突然,我又感到它在加速。我摇摇又胀又木的脑袋,仔细一看,前面又是一段大下坡路。“又要故技重演!”我吓得立刻清醒了。我睁大两眼,夹紧双腿,全身处于高度紧张的临战状态。温德 夏勒越跑越快,最后简直象风驰电掣一般,耳旁只听到呼啸的风声,两眼被吹得直要流泪。它借着下坡狂奔的势能,忽然高高踢起后腿,带动腰部猛地向上一掀,我虽然早有准备,还是被颠得爬在了它的脖子上。还没等我把屁股挪回来,它又向两边剧烈地一晃,要不是我本能地死死抓住驼峰根部的长毛,肯定会从两侧摔下去。接着,它两条前腿抬起,我赶快向前倾,以免被甩到它屁股后边去;哪知这是一个虚招,就着我向前下方的力量,它立刻前腿下踏,同时后腿飞起;这个蹶子尥得又高又狠,我立马象一颗炮弹似的被抛出了很远。幸亏我“身手敏捷”,不由自主地就势在雪地上来了一个前滚翻,才避免了又一个“倒栽葱”的下场。 我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跳起来,走到温德 夏勒的跟前,呆呆地看着它那平静如水的黑眼睛,又是爱又是恨:爱的是它真有几分龙气,是峰难得的骏驼;恨的是我堂堂男子汉,竟被它如此戏弄,却又奈何它不得。 ——未完待续 第十节 光头小组 “我就不信骑不了你!”我边说边去捡地上的缰绳。没等我摸到缰绳,它竟然就主动地卧在了地上,等我骑稳后,它又主动地站起来向前走去,好象它胸有成竹:你就等着往下摔吧!在回大队的路上,虽然我使尽浑身解数,还是又被摔下了三次,但最后一次,我是承受住了十几个蹶子后才掉下来的。大队部遥遥在望,我骑在温德 夏勒背上,笑眯眯地看着它乱蓬蓬“超酷”的脑袋,已经全心全意地爱上了它,不禁又兴高采烈地唱道:“我骑着驼儿过雪原……” 回到大队部,我给温德 夏勒备上了那副又破又旧的骆驼裼,勒上肚带,驮上老管理员给我准备的粮食,骑上驼背,向西边我们知识青年居住点走去。 在几十里的路上,温德 夏勒只是向征性地尥了几次,虽然驮着粮食,但有了脚镫,感觉稳多了,更主要的是:它有意腿下留情,算是初步认可了我主人和朋友的地位。我们不紧不慢地走在一望无垠的雪原上,一路上没有任何人家。直到日落西山,我们才拖着长长的倒影,进入两座大山夹着的一条峡谷中,这就是胡勒斯沟(芦苇沟)。 名为胡勒斯沟,其实这里并无芦苇,甚至连水也没有。虽然草高过膝,却是一片无水草原,只能在冬天下雪后放牧,这时牲畜可以吃雪,人可以喝雪水。我们姆呼鲁 陶勒盖 朵贵林(光 头 小组)这个冬天走场到这里。除了放牧一群上千只的羊群外,为了改造这片无水草原,还承担了在此打一眼井的任务。 我们小组由两户组成,一户是我们四个北京男“知青”,一户是六十多岁的老乌日根、他的老伴巴德玛、十七岁的大姑娘图雅和九岁的小姑娘其其格。其其格并不是他们的亲生女儿,她是上海孤儿,是在六十年代初期由政府送到这里抚养的。草原上这样的上海孤儿很多很多,是草原的乳汁将她们养大的。老乌日根因雪盲(因雪的反光造成的眼瞎)几乎什么也看不到了。 我们小组本来叫“第九小组”,因为我们四个“知青”因缺水,一冬天不能洗澡,头发里长满了虱子,索性连虱子带头发都剃光了;老乌日根是光头;草原上的妇女六十岁以上都剃光头,所以巴德玛也是光头;这样,除图雅和小其其格之外,全组成员都是清一色的光头,故人送雅号“姆呼鲁 陶勒盖 朵贵林(光 头 小组)”。 峡谷两侧陡峭的高山遮住了夕阳的余辉,我们在大山的阴影中沿着弯弯曲曲的谷底向前走去。突然,眼前一亮,只见峡谷霍然开朗,刺眼的紫红色晚霞映照着一大片狭长的草场,远远看到草场深处有两顶蒙古包,包顶上烟筒中冒出的两股青烟笔直地伸向天空,与晚霞交映,显得五彩缤纷。遍野的羊群“咩咩”叫着从峪谷深处放牧归来。在渺无人烟、寒风刺骨的雪原上走了一天的我,此时从心底感到一阵温暖。温德 夏勒也一下子来了精神,迈开四条强健的长腿,向前跑去。 ——未完待续 第十一节 乐不思蜀 乌日根的小黄狗格勒远远地跑过来,对我摇头摆尾,前窜后跳,还不时地撅起屁股,两只前腿趴在地上,嘴贴在前瓜上,亲热地发出“呜呜”的叫声表示欢迎。 温德 夏勒加快脚步跑到蒙古包前。 老乌日根从蒙古包中出来,手搭凉棚,眯着半瞎的眼睛,满脸笑容地向这边望着。 小其其格跟着从蒙古包钻出来,穿着一件绿布面的皮袍,口中喊着“温德 阿哈,温德 阿哈!(高个 哥哥,高个 哥哥!)”,仰着粉红的小脸,一蹦一跳地跑过来。 “知青”哥们儿小s、大r和老y跟着从蒙古包钻出来,一看到驼背上的粮食,不禁都裂开嘴笑了。 老乌日根的大女儿图雅也从蒙古包中走出来,她穿着一件兰布面、镶桔黄色绸边的皮袍,一条桔黄色的绸腰带缠在细细的腰间,粗粗的大辫子垂在胸前,亭亭玉立在蒙古包门前,我向她一望,就直直地碰到她那带笑的火辣辣的圆眼睛,我赶紧低下头,一跃从骆驼上跳下来。 两年前,我刚来草原时,就住在老乌日根家,老乌日根的老伴巴德玛安排我和图雅并排睡在蒙古包的西南边,并在我们中间放了一条绸腰带。图雅那时才十五岁,她总会逗我:“阿哈(哥哥)怎么不抱抱妹妹?”还假装要往我的皮袍里钻,吓得我死死拽住皮袍边,睡觉时动也不敢动,恐怕把我们中间的绸腰带搞乱了。直到现在,我都不敢和她对视,只要一望到她那火辣辣的目光,心里就忍不住乱跳。我从来不敢招惹她,对她只有敬而远之。 我用死扣把温德•;;;夏勒拴在拴马桩上,和大家说说笑笑走回蒙古包里。 因大雪封山,我们四个“知青”已断粮近一个月了。入冬前,我们宰了四头牛、十只羊,所以有的是肉。但每天吃肉,虽然煎、炒、烹、炸变着样地吃,还是吃腻了,见到肉就没胃口。烧柴也成问题:因为是临时走场,冬天必须准备取暖用的干牛粪和羊砖一块也没有,只好每天派出一人翻开深深的积雪,刨出几块干牛粪,先烧旺少量的干牛粪,再添新鲜的冻羊粪蛋来烧。水就是化开的雪水,滤出粪草后饮用和做饭。 我把粮食分给老乌日根一半。而我们四个“知青”迫不及待地煮了一大锅“三道箍”,盛了满满一大搪磁脸盆,狼吞虎咽地吃了个盆干碗净。你要问:何为“三道箍”?这是一种最简单的懒汉面食:白面和好后,用手纂成一个个大面疙瘩扔在锅里煮熟食用,几个就能盛一大碗,因每个面疙瘩上都有食、中、无名和小指间三道指缝压出的三道突起,故美其名为“三道箍”。 温德 夏勒来到这里后,竟然乐不思蜀。满沟的骆驼剌和野草足够它吃的,而且能不时地偷点草库囵的青干草尝个鲜。晚上就爬在蒙古包前温暖的干羊粪末上满意地反刍。盖因它偷嘴吃的恶习不改,乌日根一家人都笑骂它“霍勒盖 夏勒”(“贼 黄”,意思是贼一样的黄骆驼。),好在它也有自知之明,绝不多偷,大家也就对它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它和小其其格的关系最好,经常用嘴唇蹭她的脖子,痒得她“咯咯咯……”笑个不停,小脸上象开了一朵花,同时说:“乖乖贼骆驼,可怜的,又想吃盐了吧?”并马上拿出一点盐喂它。时间一长,不给它带脚绊,它竟然也不远走,好象迷恋上了这条峡谷。就是我们去打井,它也常象小狗一样跟在我们后边。 ——未完待续 第十二节 井口余生 冬天打井真是一项苦差事:首先,查找打井的地点,这就是所谓的“看水线”。然后,在方圆四米的冻土上辅厚厚一层干羊粪末,用点燃的干牛粪把羊粪末多处均匀引着,羊粪末可连续燃烧几天,会慢慢焐化几尺深的冻土层;冻土层有时太深,需反复两三次才能化开。这时,用锹和镐向下挖出直径约三米的井筒,直到出水。最苦的是出水后的“抢水头”,为了尽量挖深一点,以利多出水,得边舀水,边下木制井盘,边继续往下挖,在零下三十多度的严寒下,手一沾水就是一层冰,需不时在水中洗手,才能防止严重冻伤,手被冻起水泡只是小意思,我就曾被冻掉四个手指甲,至今几个手指关节隆起畸形。抢好水头,再用石头砌好下大上小的井筒。 我们打的这口井距冬营盘的蒙古包约二里远,打到七、八尺深就出水了,但水是咸的,只好再往下打,当时已打到四丈深。白天在井下,上面雨点般的水滴滴嗒嗒往下落,下面是坚硬的土和石块,三把十字镐尖都磨秃了一大截。晚上回到蒙古包,乌尼杆(支撑蒙古包顶的杆子)上挂满了潮湿的水靴和衣服,生火做饭时满蒙古包的水蒸汽,只有在离地一、两尺的空间才能看到东西。夜里,钻进又湿又冷又硬的被子里,冻得你从心里向外哆嗦,保证到半夜也睡不着。 突然听说,我们旁边大队的一个北京女知青在挖水渠时被压死了,年仅十八岁。我经常去她们大队,还和她们大队的赤脚医生一同去灰腾梁挖过草药。她们挖的水渠深宽各达四米,是先向下挖一个几米深的坑,挖透冻土,再从冻土下面横向挖,掏空冻土下面,再从上面用钢钎和大锤把冻土砸塌,这样,进度较快。我看着那些娇小的女孩子背上背着两百多斤的冻土块,爬上几米高的渠岸,真佩服她们的勇气。一天,冻土突然塌下来,把一个女知青压在下边,等把人救出来,已经不行了。后来,她的母亲来了,但并没有把她接回北京,而是让她永远长眠在草原了。几年前,我还去她的墓前看过,墓碑几乎被风沙掩埋了,在血红的残阳斜照下,几丛芨芨草随风摇曳着,好象是离乡背井的孤魂野鬼,显得那么的凄凉。 一天,我们又去继续打井。直径三米的井口上辅着木板,上边架着一个辘轳,辘轳把是用鸡蛋粗的铁条打成的。老y、小s和大r在下边挖土石,再把土石装在一个大铁丝筐里。我用辘轳把一、二百斤装满土石的铁丝筐摇上来。图雅的任务是把铁丝筐拉到一边放在地上,我同时松开辘轳把。一筐足有二百斤的土石又绞上来了,图雅把筐向外一拉,我下意识地往回一松辘轳把,谁知她竟脱手了,沉重的铁丝筐带着辘轳绳直向井底掉下去,辘轳绳带动辘轳飞快地转动,鸡蛋粗的铁辘轳把“啪”地一声打在我的头上,我顿时觉得眼前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阿哈,温德 阿哈!”我迷迷糊糊听到有人在喊,我用力睁开眼睛,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躺在蒙古包里,只见图雅单腿跪在我身边,用哭红的眼睛焦急地望着我,我只觉得头象裂开似地疼痛……事后,老y告诉我说:他们在井下听到图雅一声惊呼,接着就看到掉下来一付破碎的眼镜,抬头一看,铁丝筐正在向下掉,幸亏井深,又有辘轳绳减缓了铁丝筐下降的速度,他们才有时间躲开,没有被砸伤;又说:幸亏我没有掉到井里,否则就没命了。图雅说:当时她已经被吓傻了,她看见温德 夏勒过来爬在我身边,用嘴蹭我的脸,然后我爬起来,跨上驼背,温德 夏勒慢慢站起,向营盘走去。老乌日根和他的老伴巴德玛说:在蒙古包里听见骆驼叫,出来一看,是温德 夏勒卧在门前,我昏迷不醒地爬在驼背上,他们知道井上出事了,把我抬进蒙古包,又去把老y他们从井下绞上来。奇怪的是:我对这些却一点也记不起来了。 ——未完待续 第十三节 驼蹄脱险 那几年,中蒙边界紧张,备战气氛很浓。我当时是民兵黄马连的机枪射手兼卫生员。一天,接到通知,全体民兵第二天到公社集合,并让我通知额登。图亚大队的书记达勒嘎做好准备。 我背上九公斤重的苏式转盘轻机枪,外带四个弹盘和四百发7。62大屁股子弹,骑上温德•;;;夏勒,向大队书记达勒嘎家营盘跑去。 大队书记达勒嘎四十多岁,又干又瘦,满脸皱纹,长着稀稀拉拉几根黄胡子,活象五、六十岁的人,却有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奥云。我斜跨在温德 夏勒背上,随着它轻快的脚步摇晃着,眼前浮现出奥云那粉红的小脸和水汪汪的眼睛,我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喜欢她,只要有机会就想往她的蒙古包跑,但她对我却是不冷不热,远不如图雅对我那么热情。我扯着五音不全的嗓子,唱起了一首刚跟“坏分子”瑙海学来的情歌“碧绿的湖水明亮的蓝天,比不上妹妹纯洁呀¬;;;——哈——呵——咿……骑上了骏马,离别了家乡,为了寻找你,我走遍莽莽草原啊——呵——咿……狠心的爹娘把你嫁到天边,再不能相见啊,我心上的姑娘……”。 达勒嘎的冬营盘位于一个小山包下,由两个蒙古包组成。我在蹬上站得笔直,准备潇洒地从两座蒙古包间冲过,谁知右边的蒙古包上靠着一个陶瑙(蒙古包顶部的圆形木框),不知为什么,温德 夏勒看到此物就猛向左一闪,接着向后一跳,把我差点从前边摔下去,我耐着性子,用脚磕着它的肚子,强迫它从两个蒙古包间通过,它向左弯着身子,蹭着左边的蒙古包,勉强慢慢走过去,刚一过那个陶瑙就突然向前一窜,我又差点从后边摔下去,还没等我坐稳,奥云端着一盆水从右边的蒙古包钻出来,一扬手,正好泼在我们身上,温德 夏勒惊得跳起来,奥云用两手捂住嘴,脸盆“咣当”一声掉在地上,睁大眼睛,吓得叫不出声来。嘎勒达家那只小牛犊一般大的长毛四眼黑狗也上来凑热闹,对着我们狂吠不止。温德 夏勒不断尥着蹶子向前跳去,我顾不上看奥云的失色花容,两腿紧紧夹住驼肚,勉强保持着平衡,任凭背上那有楞有角的沉重钢铁枪身,一下一下地狠狠砸在我脊背上,温德 夏勒连窜带跳跑到拴马桩旁,终于停下来。这时,我已经被颠得灵魂出窍,本想从驼背上漂亮地一跃而下,谁知昏头昏脑地左脚没脱出镫。当我从驼背上跳下来时,身子倒是下来了,左脚却被高高地套在镫里,我顿时一头栽在地上,被倒挂在驼背上。惊魂未定的温德 夏勒吓得又跳起来,四蹄乱踢,我只觉眼前一只肥大的驼蹄呼地扫过,胸前的皮袍立时裂开一个大口子,幸亏这时左脚从毡靴中脱出,在达勒嘎一家人的大呼小叫中,我连滚带爬地夺命而逃,虽狼狈之极,但终于从“虎口(驼蹄!)脱险”。 我又羞又怒,尴尬地不敢看奥云一眼,喃喃谢绝了她帮我缝补皮袍的好意,通知达勒嘎有关民兵集合的事情之后,骑上温德 夏勒,向大队部跑去。 夜幕将临的天空上阴云密布。骑在驼背上,看着温德 夏勒贼眉鼠眼一惊一咋的样子,我恼羞成怒,一股无名之火窜了上来,把草原上的规矩忘得一干二净,举起鸡蛋粗一米长的红藤驼棒,猛地抽在它的屁股上,它惊得向前一窜,跳起来,背上的机枪又一次狠狠地砸在我的身上,疼得我直咧嘴。气得我抡起藤棒雨点般地打在它身上,它一改平时优雅轻快的步态,四蹄腾空飞跑起来,从来不叫的它发出“啊——啊——”的叫声。不知过了多久,扑面而来的寒风突然吹醒了我烧得发昏的头脑, 天已经全黑了,四周一片沉寂,只有温德 夏勒的悲惨叫声,回荡在漆黑的夜空。一股深深的内疚突然涌上我的心头,我高举在头上的驼棒呆呆地停住了,然后狠狠地打在自己的大腿上,“混蛋!你怎能这样狠心地打你的手足弟兄……”我羞愧地痛骂着自己,赶快止住了温德 夏勒飞快的脚步,跳下了驼背,它全身发抖, “啊——啊——”的叫声已变成委屈的呜咽。我把它的头抱在怀里抚摸着,鼻子不知为什么一个劲发酸,心里难受得一阵阵发痛 。 ——未完待续 第十四节 寒夜迷途 天黑得抻手不见五指,我已经完全迷失了方向。风越来越大,卷着雪尘象刀子似地刺在脸上,脸很快就冻硬了。脖子上围的枕巾早已不知去向。寒风透过撕开的皮袍, 洞穿前胸后背,呼哮而过,仿佛在心肺上穿了一个大窟窿。据说被冻死的人,常常盘腿端坐,面前摆着几块石头或冻牛粪,两手前伸,面带微笑,做烤火状。我昏昏欲睡,眼前依稀出现了妈妈慈祥的面庞,还有一堆熊熊燃烧的篝火,好温暖啊!我向前伸出双手,脸上浮现出幸福的微笑…… 突然觉得身子一颠,把我从幻觉中惊醒,迷迷乎乎睁开眼睛,发觉温德 夏勒已卧在地上,隐隐约约看到面前有一辆牛车,上边还拴着一峰骆驼,我惊喜得一下清醒过来,活动活动僵硬麻木的四肢,从驼背上爬下来,在牛车上摸到一根柳条棍,一边在雪地上划着线,以免找不到回来的路,一边踉踉跄跄向前摸去。眼前慢慢出现一座蒙古包的轮廓,我扔掉柳条棍,一下子冲上去,扑在蒙古包上,手上感觉毛茸茸的,没错!是毡子,真是毡子!我顿时狂喜得喘不过气来。我摸着毡墙围着蒙古包走着,终于找到了木门,我哆哆嗦嗦拉开门,一头栽进包里。 “恨白?(是谁?)”一个苍老的声音问。 “毕,温德 额木钦。(我,高个儿 医生。)”我用僵硬的嘴唇费力地答道。 原来这是老驼倌疆布拉的冬营盘。他的儿子小巴特尔、女儿格日勒和他一起住在这里。格日勒为我生着了火,帮我烤化了冻在脚上的毡靴,煮开了奶茶,还热了一笼肉包子……“感谢苍天……幸亏有温德。夏勒……”老疆布拉双手捻着佛珠,半闭着两眼不断喃喃地说。我用冻僵的嘴唇大口喝着滚烫的奶茶,听着蒙古包外零下四十度雪原上寒风的咆哮,虽然面前炉火熊熊,但是我的心还是止不住地颤抖。 一天,我的民兵哥们儿道尔吉急匆匆地跑来找我,说他的小儿子腹泻不止已经三天了,让我马上去看看。他家住在查干 高勒大队,位于冈格翰盖沙漠北部,和我们额登 图亚大队中间隔着乌兰 希利大队,距此约五十公里。 我二话没说,背起药箱就走。刚要出门,我突然停下来,看了看哈那墙上靠着的沉重的机枪,犹豫了一下,钻出门去,在蒙古包顶上的毡片下面摸出了一条大鞭,盘在手臂上。这条大鞭杆有鸡蛋粗,四十公分长,鞭身根部比鞭杆还粗些,长近六米,由九根上等黑牛皮条拧成。这条大鞭是马车老板刘大贵的得意之作,一鞭下去,能把恶狼抽个跟斗;抡开朝天一甩响鞭儿,清脆震耳,再好的狗皮鞭鞘一鞭就甩没影儿了,只有用牛尾巴尖上的毛捻成的鞭鞘才能甩个七、八鞭。这是刘大贵特意送给我防身的。道尔吉惊奇地看了我一眼,说:“还是带上枪吧!”我故作轻松地说:“这个就足够了!” 我骑着温德 夏勒,道尔吉骑着一匹高大的黑色骏马。我们顺着扑天盖地的白毛风,向东南方驰去。道尔吉的大黑马是典型的沙窝子马,四肢粗壮,蹄子宽大,善于在松软的沙地和雪地奔驰,但跟我的温德 夏勒相比,却相形见拙,不一会儿,就鼻中喷着团团白雾,浑身的汗水结成厚厚的霜花,简直成了一匹白马。道尔吉看着我的温德 夏勒轻松地向前跑着,嘴中不禁发出“啧,啧……”的惊叹声。 我们跑过大、小淖之间的狭地,本应向南穿过乌兰希利大队就到查干。高勒大队了,但道尔吉却沿着大淖边向西南跑去。我不解地问他为什么要绕这么个大弯,没等他回答,我突然明白了。 ——未完待续 第十五节 沙地人家 我不禁深深吸了一口凉气,脱口说:“是毛盖 哈勒!”他看着我,右手食指按在嘴上,满脸恐怖地“嘘——”了一声,同时左右看了看,好象生怕被谁听到似的。 毛盖 哈勒(蛇 黑,意思是象蛇一样狠毒的黑毛骆驼)可不是什么妖魔鬼怪,它是乌兰 希利(红山梁)大队的儿骆驼(公驼),它平时温文尔雅,像个绅士,但一发情,就是冬天草原上的第一号恶魔,让人不寒而栗。毛盖 哈勒在发情期虽然多次伤人伤畜,但在草原上,公畜是不能宰杀的,更不用说毛盖 哈勒这种难得的优良种畜。所以每年这个时候,方圆数百里内的牧民,对它只能敬而远之。 平坦的草原似乎忽然就变成了沙丘,大小沙丘间长满茂密的柳条丛。奇形怪状的榆树或疏或密地散布在沙包和路边,这就是冈格翰盖沙漠,这里地下水位高,低凹处挖下几尺就能出水,因此植被茂盛,水草丰美,是出名的“花园沙漠”。在沙窝子深处一片高大茂密的柳树林中座落着一顶蒙古包和一个“崩克”(用柳条编的筐状物,倒扣在地上,高约一米五,直径约两米,开一小门,外用牛粪或毡子复盖,人可居住。),这就是道尔吉的家。 道尔吉一家三口住蒙古包,他父亲和六岁的小侄女住崩克。蒙古包里热呼呼的。道尔吉的小儿子朝鲁的大便呈黄绿色水样,没有脓血,我在他脚底的“涌泉”穴上进行针灸,并喂了不少温盐开水。我刚学针灸时,治小儿腹泻,从头顶的“百会”到脚底的“涌泉”扎十几个穴位,后来发现:其中脚底的“涌泉”穴和尾骨下的“长强”穴效果最好,尤其是“涌泉”穴,针刺方便,而且常常是一针见效。夜里我和道尔吉的父亲住在崩克里。 早晨起来,我在外边方便,发现毛衣前胸部钻满了虱子,一个个肉呼呼的,头朝里,屁股向外,我一口气捉了四十多个。回到崩克里,看到我昨晚睡的皮褥子里有不少虱子在爬,弄得皮褥子的毛仿佛都在摆动。我看到崩克里只有一个六岁的小姑娘,就不管那么多了,索性脱光衣服,连掐带挤,大开杀戒,弄得两个大姆指甲盖血呼呼的。 草原上的孩子结实,到下午,小朝鲁又玩又闹,病全好了。大队书记苏斯琴闻讯也来了,他是教我打猎的师傅。道尔吉端上了手抓羊肉和草原白干酒,我们边吃边喝边聊:草场、牲畜、好马、快驼、狼、黄羊、狐狸…… 忽然有人捎话来,说小其其格发高烧,让我马上回去。苏斯琴和道尔吉都说:太阳快下山了,劝我明天再走;还说供销社小白前几天就被疯驼毛盖 哈勒追过,皮大衣被咬掉才得以脱身,回去后连吓带冻大病一场;而我又喝了不少酒,疯驼闻了酒味会疯上加疯;还说:如果我骑的是马还好,但我骑的是骆驼,一旦碰上疯驼,乘驼就会被吓得爬在地上,动都动不了……但我一想到小其其格那烧得通红的小脸,就再也坐不住了,何况又有酒壮英雄胆呢!苏斯琴看我执意要走,见我没带枪,就在我的大鞭稍上拴了一根细钢丝,并嘱咐我一定要小心。 ——未完待续 第十六节 雪中恶魔 冬天昼短夜长,太阳快下山了,我急匆匆向回赶路。我没听苏斯琴和道尔吉的忠告从大淖边顺原路返回,而是仗着酒劲,一边拿腔作调地放声唱着蒙族情歌,一边摧动温德 夏勒,抄近路沿着柳丛中的一条小道直向正北方跑下去。我们很快就出了沙窝子,前面就是查干 高勒大队和乌兰 希利大队的交界山口。 突然,温德 夏勒猛地停下来,两眼惊恐地盯着右前方。 我随着它的目光望去,只见前方山口东侧一座高高的山梁上射来一道眩目的闪光,我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歌声嘎然而止,酒也全醒了,喃喃说:“这不是真的……”右手哆哆嗦嗦地从怀中掏出单筒望远镜架在眼前:只见一峰雄壮的黑毛骆驼,象一尊耸立山头的雕像,唯我独尊地傲视着四周。它小山似的两座黑森森的驼峰上前后左右绑着四面镜子,反射着残阳血红的光芒,警告任何人不得靠近它的领地。它口中不停地吐着白沫,并用力甩动着嘴唇,使白沫四处飞溅,弄得原来黑毛飘乍的大头和宽胸整个成了白色。它不时地向后对准下垂的尾巴尖尿几滴尿,然后尾巴向上一甩,“啪”地拍在背上,没完没了地重复这个动作,以至屁股上冻成一个大冰坨,宛如是绑在驼峰后面的第五面镜子。我吓得目瞪口呆: “毛盖 哈勒!” 你可能会说:“别逗了,公畜都是向前撒尿,哪有向后撒的?”孰不知,公驼的阴茎在交配时向前方,而排尿时却向后方,所以当这里的人们形容一个人势利眼时,常说:“你真是骆驼的鸡巴,用的着的时候朝前,用不着的时候向后。” 我努力压下剧烈的心跳,把大鞭盘在右臂上,轻轻磕了一下温德 夏勒的肚子说:“没……没……没关系,咱……咱们悄悄地冲……冲过去,就看……看你……你的了!”它懂事的回头看了我一眼,接着轻快地向前迈开四条长腿,越跑越快,全速向山口冲去。 我屏住呼吸,尽量压低身子爬在温德 夏勒的背上,随着它的脚步轻轻摇晃着。除了它那柔软、宽大的四蹄踏在雪上的“沙沙”声外,周围什么声音也没有。我紧闭着眼睛,心中暗暗祈求苍天:让夕阳的光芒迷住毛盖 哈勒的双眼,让我们平安通过吧!我们终于进入山口的阴影中了,我不禁深深地出了一口气,心里说:“总算闯过来了。” 突然,后面传来阵阵粗重的喘息声。我睁开眼猛然回头,只见黑影中一颗硕大的涂满白沫的头冲了上来。我的右臂下意识地把大鞭向左上方用力甩开成一条直线,然后全力向右后方挥去,六米长的鞭身先慢后快,在空中划了一道弧线,当我感觉沉重的鞭身渐轻时,手腕用力一抖,鞭梢上的钢丝呼啸着飞向正后方,狠狠地抽在毛盖 哈勒的鼻子上,它猛地向上甩了一下硕大的头,忿怒地抖动着嘴唇,白沫四处飞溅。我颤抖的心中不禁为自己叫了一声好:“漂亮!我这条大鞭可不是吃素的……”。 ——未完待续 第十七节 难兄难弟 温德 夏勒一点也没有被吓得爬在地上的意思,它高抬的头向前伸着,四条强健的长腿飞快地向前迈着。毛盖 哈勒虽然发疯似地狂奔着,但始终咬不着我们。我提到嗓子眼的心稍稍放下了一点儿:我一定能救出温德 夏勒和自己。 我以最大的力量、最快的速度一鞭又一鞭地向后抽着,鞭梢上的细钢丝象刀子似地在毛盖 哈勒的脸上划开了一道道血口,它头上的白沫渐渐变成了粉红色,显得更加恐怖。它显然是被激怒了,发狂般摇着那硕大的头,“啊——啊——”地叫着,高抬的四蹄几乎离地,趟起一片雪尘,紧跟着我们,穷追不舍。 虽然我的右臂机械地、拼命地甩动着,那条平时威风八面的大鞭此时却显得如此软弱无力。毛盖 哈勒那颗飞溅着粉红色泡沫的大头,向前一伸一伸的,离我们越来越近。我的臂膀已经又酸又疼,几乎再也抡不起那条沉重的大鞭了。 突然,毛盖 哈勒的脖子猛地向前一伸,张开血盆大嘴就是一口,几乎咬着温德 夏勒的屁股。温德 夏勒惊得一回头,同时猛地向前一跳,我慌忙用尽全身的力量把大鞭向后甩去,不料,因用力过猛,鞭子竟脱手而飞。鞭柄砸在毛盖 哈勒的鼻子上,这是骆驼最怕砸的部位,它“啊——”地大叫一声,头向后一扬,我们趁机冲下了一段又陡又长的大下坡路。 但只一瞬间,毛盖 哈勒就象一座黑色的小山又从后面压上来了。突然,温德 夏勒向右边猛地一跳,来了一个九十度的转弯,我差一点被甩下去;同时,毛盖 哈勒和我们擦身而过,继续向前冲去,它那粗野的喘息夹着腥臭的血沫直喷到我的脸上。温德 夏勒也止不住脚步摔倒在陡峭的山坡上。骆驼下坡飞跑时是不能拐急弯的,我真不知道温德 夏勒是怎么躲过来的。 我从温德 夏勒背上跳下来,它却站不起来了。我看见毛盖 哈勒已跑到坡底,它止住脚步,又返过头扑上来。我用力摇着温德 夏勒的肩膀,大喊道:“起来呀,夏勒,快起来呀,夏勒!”温德 夏勒两条后腿强撑起来,两前腿刚起来一点,就又跪了下去。我拼命地向上抬它的前腿,它终于站起来了,但右前腿却弯曲着、伸不直了,我牵着它,它用三条腿一跳一跳地跟着我,向一条叉路逃去。我回头一看,毛盖 哈勒也顺着这条小路追上来。我想:这下我和温德。夏勒可要同归于尽了。 气疯了的毛盖 哈勒顷刻之间追了上来,我突然想起供销社小白的遭遇,我立刻边跑边抽出蒙古刀挑断腰带,脱下白楂皮袍子,让温德 夏勒跑在前边,回头把袍子和蒙古刀用尽全身力气向追到眼前的毛盖 哈勒头上甩去,它一口叼住袍子,头疯狂地向左右甩动着,使宽大的皮袍在空中飞舞,扬起一片雪雾;然后前蹄腾空而起,把皮袍子拍落在雪地上,顺势两前膝砸在上面,用全身力量上下碾压着…… 我牵着温德 夏勒向前拼命逃去,不敢再回头看一眼;直到跑得筋疲力尽,一头栽在雪地上,才发现已是满天星斗,毛盖 哈勒也早不知去向了。 好不容易才走回我们额登图亚大队的地界,在牧民家借了一峰骆驼骑上,牵着温德 夏勒,慢慢向胡勒斯沟走去。直到天亮才到家。温德 夏勒好象用尽了最后一点力量,一下爬在地上,再也起不来了。 ——未完待续 第十八节 归来 温德 夏勒的右前腿一天比一天肿,虽然我用草药天天给它外敷,帮它按摩,但它仍然爬在地上站不起来。我、图雅和小其其格只好每天用青干草喂它。 一天,我忽然接到通知,要我到盟(相当于内地的地区)里学习新医疗法。这次机会难得,可是谁来照看温德 夏勒?我犹豫再三,总是难舍这次学习机会。最后,我狠了狠心,还是决定去盟里学习。正好公社唯一的一台拖拉机碰巧路过我们这儿,我可以搭车去盟里。 临行那一天早晨,我抱了一大堆青干草放在温德 夏勒跟前。我跪在地上,按摩着它的腿,“可怜的,等着我,我很快就会回来的,真的,很快就回来,可怜的……”我喃喃地说。整整一个早晨,它始终目不转睛地望着我,用身子紧紧地靠着我,一口青干草也不吃。当我坐上拖拉机准备离开时,我分明感觉到它那晶莹的大眼睛里闪烁着泪光,拖拉机走到很远的一座山包上,当它就要在我的视野中消失时,我还看见它在使劲向上伸直脖子向我张望着。 三个月的学习转眼就结束了。我早就在土产门市部看中了一付手工织的厚厚的骆驼裼,黄色纯毛毯面上有着漂亮的蓝色剪绒福字花纹,价格也是最贵的,这几个月我省吃俭用,兜里剩下的钱,刚好能买下它。“好马配好鞍”嘛,只有温德 夏勒才配得上它。学习班结业的当天,我早已是归心似箭,虽然从盟里到大队,就是抄最近的小路也足有一百八十多里,但我顾不上再等拖拉机,在当地“知青”那里借了一匹马,骑上就向大队赶去。我不时用手摸摸马鞍后捆着的新骆驼裼,一路上满脑袋都是温德 夏勒神气的样子。 天很快变暖,这才几天的时间,漫山遍野的积雪竟然神话般地全化开了,露出下面的枯草。我快马加鞭,在太阳快要落山时,终于赶到了大队部。我一进屋,就看到布和在给管理员老白音交皮毛。每年春天暖和后,要把冬天冻死饿死的牲畜的毛剪下来交到大队部。布和正在把一大堆黄色的驼毛放到仓库的台子上,我顺眼望去,忽然惊恐地发现一根横杆上竟挂着我那破骆驼裼,一股不祥之感涌上心头:小组早就搬到春营盘去了,温德 夏勒吃什么?它那受伤的腿,谁来按摩敷药?还有春天饥饿的狼群……我不敢再想下去,我真不该只顾自己去盟里学习,把温德 夏勒丢在渺无人烟的荒原上……那堆黄色的驼毛在我眼前变得越来越模糊,我对布和张了张嘴,但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我头脑中一片空白,我下意识地转身走到门外,紧紧抱着怀中毛绒绒的新骆驼裼,呆呆地向西边胡勒斯沟的方向望去:残阳如血,刺得我睁不开眼睛,依稀看到有人骑着一峰骆驼,一晃一晃地跑来,在夕阳的映衬下,骆驼周身笼罩着一圈耀眼的金光,那分明是我那心爱的温德 夏勒,从西方极乐世界的五彩云霞中归来了…… 后来,听说毛盖 哈勒咬死了喝醉酒的驼倌,在驼倌死的地方,一大片的雪都被踏平了,布满了人和骆驼的脚印和血迹…… ——请阅:草原上的精灵下部 骏马 阿勒达 五花 下部 骏马 阿勒达·五花 第一节 春回草原 才几天的时间,温柔的春风就吹化了草原上厚厚的积雪,似乎又没过几天,一阵牛毛细雨之后,遍地枯黄的牧草根部就发出了嫩绿的小芽,冬眠的大地猛然苏醒过来了。 我脱掉了沉重的皮得勒(蒙古皮袍)和又厚又硬的毡靴,换上了乌日根的老伴给我做的新蒙古袍和黑亮的皮马靴,那叫一个爽!乌日根的大女儿图雅瞪大一双火辣辣的圆眼睛看着我说:“哎呀!温德•;阿哈(高个子哥哥),冈格勒白那(太漂亮了)!”我夸张地来了个三百六十度的原地转身,笨拙地对她做了一个献哈达的舞蹈动作。 美中不足的是:我那欢蹦乱跳的小青马在冬季里跑丢了,只能借乌日根那匹骨瘦如柴的老黑马代步,看着它那一步三晃的样子,让人既可怜又无奈,在路上,多一半的时间,是我在牵着它走,而不是它驮着我走。更糟糕的是:它总是在啃地上的嫩草芽,牵都牵不动。名义上是我在骑马,实际上比我一个人步行还慢。 一只小老虎似的大狸花猫紧跟在我后面,那是我的爱猫黄子。因为我居无定所,它也就象一只小狗一样,常跟在我的马屁股后面四处流浪 阿都钦(大马群的马倌) 阿勒达的小儿子达赖前几天发高烧,只上过两个月“赤脚医生学习班”的我,在他们家忙了三天三夜,一边翻着[赤脚医生手册],一边照猫画虎地现买现卖:打针、吃药、针灸、刮痧,外加拔罐子,经过我手忙脚乱的一通折腾,小家伙的烧还真的退了。今天我牵着老黑马就是要到他们家去的,一是看看小达赖恢复的怎么样,二是把老黑马放归大马群,最后,更重要的是,过两天大队打马鬃,看看能不能借一匹好一点的马骑骑。 我牵着大黑马向几十里外大马倌阿勒达的春营盘走去。后面一阵马蹄声,不用问,准是老乌日根的大女儿图雅,她就跟我的爱猫黄子一样,象是我的小尾巴,一有机会,就跟着我到处跑。果然是图雅,她骑着一匹小花马追了上来,到了跟前,她跳下马,和我并肩走着。 图雅“阿哈(哥哥)”长,“阿哈”短地在一旁不断地向我请教汉语和医学方面的知识,让我好为人师的虚荣心一次又一次地得到了满足。其实她问的许多医学问题我也不懂,我只能“哼-啊-这-是-”地敷衍或胡侃一通,看着她那认真的小样,忍不住在心里偷着乐。 今天真正是风和日丽,草原上发出一阵阵嫩草芽的清香。百灵鸟抖着翅膀停在高高的空中,发出一串串悦耳的歌声。大狸花猫黄子在草地上撒着欢儿跑着、跳着,不知又在追着什么小动物。我和图雅牵着马,说说笑笑地在草原上向前走着,并不感到特别辛苦,反倒成了一种享受。 我从怀里掏出一支小口琴,边走边吹着。我用双手上下严严实实地捂住整个口琴,忽而一放一捂地发出“翁——哇——”的怪里怪气伴声,忽而双手快速抖动着发出连续的颤音,舌头在嘴含的琴格上忙乱地打着大小伴奏和合弦,尽可能地显摆着我的吹奏技巧。伴着我的琴声,图雅用她那略带童声的女高音唱起来: “蓝蓝的天上白云飘,白云下面马儿跑。挥动鞭儿响四方,百鸟齐飞翔。要是有人来问我,这是什么地方?我就骄傲地告诉他,这是我的家乡……” 跟她那甜美的歌声相比,我的口琴声只能算是噪音。 在一大片平坦的缓坡下面,有两顶蒙古包,这就是阿勒达的春营盘。蒙古牧人一年有春夏秋冬四处营盘,除了冬营盘基本定居在长满高草的低洼处,其他三季都在辽阔的大草原上游牧,每十几天就需要搬一回家,这就是所谓“逐水草而居”的游牧生活。 ——未完待续 下部 骏马 阿勒达·五花 第二节 马倌和杆子马 三十来岁的阿勒达是草原远近闻名的大马群马倌。一提起他,马上就让人想到:英俊的面孔、闪着智慧光亮的大眼、高大健美的身材、套马的绝技……当然还有那两匹难得一见的杆子马:阿勒达•;阿勒格和阿勒达•;五花。 你一定会问:“何谓杆子马?”杆子马就是专门用于套马的马,以速度和灵活著称。好的杆子马能自动跟在目标后面,配合套马手的动作,共同完成套马的程序。 这两匹马难得一见,只有在每年春天打马鬃和骟马蛋时才能一睹它们的风采。而一年中其余时间就在大马群里放着,自由自在的像野马一样。 草原每年春天都要举行打马鬃和骟马蛋的盛会,既是生产活动,又是骑手一展身手的大好时机。届时,大马群中数千匹野马狂奔扬起的沙尘遮天蔽日,在几十里以外看起来就象滚滚狼烟腾空而起。马群中只见鬃尾乱乍,但闻嘶鸣不绝。滚雷暴雨般的马蹄声震撼大地。千里之内最骠悍的套马手穿着自己最漂亮的蒙古袍,催动着自己最快的杆子马,一个个笔直地站在马镫上,双手挥动长长的套马杆,风驰电掣般地角逐于这狂涛似的大马群中。几年来,大马群马倌阿勒达和他的杆子马在那强手如云、长杆似林的沙场上,总是一马当先、独领风骚。 我离营盘还很远,小达赖就看到我了,他一边喊着:“温德•;阿哈,温德•;阿哈(高个子叔叔,‘阿哈’在当地蒙语中的意思既是叔叔又是哥哥),”一边蹦蹦跳跳地跑过来,他看起来是完全痊愈了。到了跟前,不到马肚子高的小达赖张开两只小手,让我把他抱上马背,然后用两条小腿拍打着马肚子,向营盘跑去,到了拴马桩前,熟练地一跃而下,把马拴在拴马桩上。 阿勒达的大白狗查干,也摇头摆尾地来迎接我们,我的爱猫黄子第一个跑上前去,站起身来伸出两只前爪挠着大白狗查干的脖颈和前胸,查干也用一只前爪亲热地拍着黄子的背,据说猫狗是死敌,但不知为什么,我的黄子走到哪里,不论是人还是狗,它都能亲密相处。 阿勒达的父亲老巴图盘腿坐在蒙古包旁的地上,正用蒙古刀修理着套马杆子。他的头发和胡子都是雪白雪白的,但仍然是满面红光,真个是鹤发童颜。 阿勒达的妻子穆兰正在木制酸奶桶前用力地打着奶油,她的美丽和贤慧在草原上是出了名的,她最绝的一招,是能把冻得象石头一样的牛脖子,用小刀轻松地卸成一块一块的,我想:此难度要比“庖丁解牛”不知大出多少倍呢。 图雅和我向主人问候之后,图雅上前接替穆兰打奶油。黄子和大白狗查干互相追逐打闹着。穆兰和我向蒙古包走去。 我钻进蒙古包,在门左边的纯毛蓝花纹地毯上盘腿坐下。穆兰跟着进来,单腿跪在门右边的灶台边,给我们烧奶茶。 奶茶很快烧开了,蒙古包内顿时飘浮着诱人的奶香和茶香。虽然都是用砖茶、小米和奶,但各家烧出的奶茶味道却大不相同。穆兰烧的奶茶是草原上最香的奶茶之一。几十年后,一次我带我十几岁的儿子回草原,连他都说从没喝过如此之香的奶茶,草原上的奶茶在世上确实是独一无二的。 小木桌上已摆满了奶豆腐、酸奶片子、奶皮子、白奶油和炒米。奶食中最香的是奶皮子,这是把鲜奶放在锅里,边加热边用勺上扬、泼撒,如此用小火慢慢熬很长时间后放凉,浮在表面的那一层皮,基本上都是奶油,秋天奶好时可达一两厘米厚。刚来草原时,有一次因贪吃奶皮子,拉了一下午的肚子。奶皮子好吃,但有点腻。我最爱吃的是白奶油,蒙语叫“绝克”,是生奶静置变微酸时表面那一层黄皮,又香又不腻,人们常爱加入炒米和糖拌着吃。我却不喜欢加任何东西,就要原汁原味,一口气就能喝一大碗,不管什么时候想起来,都让人忍不住直嚥口水。 ——未完待续 第三节 五花马 太阳落山的时候,蒙古包外响起一阵马蹄声,是阿勒达回来了。他一看是我来了,十分高兴。我们盘腿坐在中间的小矮桌旁,穆兰端上来一大盆羊肉沙葱馅蒸包子。蒙古包子包起来很讲究外形,有绵羊包子、太阳包子和月亮包子等样式,绵羊包子有点象北京掐花边的“耗子”饺子,但尖头朝上。穆兰做的蒙古肉包子真是太好吃了,薄皮大馅,我头也不抬地两口就是一个,一咬一流油,吃得不亦乐乎。 当然吃饭时也离不开烈酒。我借着酒劲问阿勒达,打马鬃的时候能不能借给我一匹马?阿勒达喝了一口酒,笑着对我说:倒是可以给你一匹好马,就是不知道你能不能骑得了。我将信将疑地看着他。 饭后,我们按牧人的习惯早早地休息了。图雅和穆兰住在一起,我住在阿勒达父亲老巴图的蒙古包里,晚上翻来覆去地怎么也睡不着:阿勒达说给我一匹好马,还是一匹我骑不了的马,到底是匹什么马呢?不知为什么,五花马的身影一个劲儿地在我脑中晃动,撵也撵不走。 草原上的马和骆驼等坐骑都有名子,名子前部分指它的特点或其主人的名子,后部分指它的毛色。如:阿勒达•;阿勒格,阿勒达是指此马的主人名叫阿勒达,阿勒格是指此马的毛色是花的;这匹马是以黑褐色为主,间有白色:白鼻梁,小腿下半部分也是白的,俗称:四蹄踏雪。 更具有传奇色彩的阿勒达•;五花的毛色可不是五彩缤纷的赤橙黄绿青兰紫,至今,尽管能通过转基因等高科技手段,也还没能培育出如此花俚狐俏的马种。“五花”在蒙语的意思是干草黄色。古时常用“五花、连钱”来形容骏马的毛色或鬃毛剪成的样式,大诗人李白在《将进酒》一诗中也将“五花马”与“千金裘”相提并论,可见自古以来,五花马就是千金难寻的骏马。虽然我不敢肯定阿勒达•;五花就是古代名骏五花马的后代,但它确是罕见的一匹骏马。 去年春天打马鬃时,我是第一次见到它。骑在它背上的却不是阿勒达,而是大队长特木勒,他穿着一身崭新的蒙古袍,腋下一根笔直的套马杆托在右手虎口上,左手指间拉紧缰绳,稳稳地骑在昴首挺胸的五花马上。五花马的颜色比一般的黄马发白,个头比其他成年蒙古马高出一巴掌,腰身却显得短了一截。它在马嚼铁的牵拉下,宽宽的颈部形成一道优美的弧线,那楞角分明、俊美的头忽左忽右地扭动着,一双黑宝石般的大眼睛炯炯放光,张开的两个大大的鼻孔中喷出两股白雾,腰部略向上弓起,腹部上吊,四条长长的、筋肉隆突的腿不安份地在原地跳动着。 套马开始了。大队长特木勒胯下的五花马一马当先,直向马群冲去,阿勒达骑着“四蹄踏雪”的骏马阿勒格紧随其后。五花马闪电似地冲到一匹铁青色野马跟前,大队长笔直地站在马镫上,身子向前一探,双手把套马杆向野马头上甩去。就在这时,五花马突然两条前腿直直地向前伸出,来了一个急刹车,同时猛一低头,腰部上掀,两条后腿高高地向天上踢起,身子几乎倒立过来,大队长特木勒顿时象一颗炮弹,从马背上直射出去,一头栽在地上。我赶紧跑上前,只见大队长口鼻上全是血,已是不醒人事。他整整昏迷了两天,我也整整守护了他两天。幸运地是,最后,他终于还是醒过来了。 五花马从此落下一个毛病,只要套马手向前一探身甩杆子,它就要尥蹶子,这对杆子马来说,就是致命的缺点,从此所有的套马手对它只有敬而远之,就连阿勒达也很少再骑它套马,它也从此再获自由,整年混在大马群中,几乎又成了一匹野马。 ——未完待续 第四节 蛤蟆烟 “要是能给我阿勒达•;五花就好了!” 我痴心妄想着,嘴里不知不觉地就说出声来。老巴图翻了一个身问我,想五花马了吧?你可知道五花马的来历? 我索性爬起来,点上牛油灯,拿出一个蒙古族牧人用的烟袋,这是老驼倌疆布拉送给我的,古香古色的雕花银烟锅和白玉烟嘴各长约十厘米,中间是约六厘米长的乌木烟杆,绣花烟荷包上系着一付银钎子和小银碗,烟锅内只能装黄豆大小的一点烟,点着后吸两口,就得把烟灰磕在小银碗里,再装一袋烟,把小碗中的带火烟灰摁在烟锅上,接着吸第二锅烟,如此反复,不必再用火柴。这种烟袋锅,蒙古牧人用它来吸一种生烟,用来吸我的蛤蟆烟也很合适。可惜有一次冬天骑骆驼出去,把它揣在怀里,正好皮袍子上有一个洞,给丢掉了。 人们说我有三样宝:烟呛、马快、猎枪好。我吸的这种蛤蟆烟,是大队自己种的,烟叶表面疙疙瘩瘩,象癞蛤蟆皮,富有油性,点着了闻着就象是烧着了辣椒。这种烟别说吸了,旁边的人闻着都呛。人们多用它做鼻烟,或在其他烟中少掺一点,借个香味。只有我们为数不多的几个烟瘾特大的人才单吸这种纯蛤蟆烟。我常故意引诱别人吸我的烟,看着他们被呛得直咳嗽,鼻涕眼泪齐流的狼狈样,一个劲儿在心里偷着乐,够坏的吧? 记得我上大学时,别的没带,却带了十几斤蛤蟆烟叶。我一节课还没等上完就烟瘾难耐,早早就在大烟斗里装满了这种蛤蟆烟,左手拿着烟斗和火柴盒,右手举着火柴。红色儿童团歌里是怎么唱的来着?“准备好了吗?时刻准备着!”就是这样。下课铃刚一响,我就“哧”地一声划着了火柴,点着了烟斗,开始急不可待、旁若无人地喷烟吐雾,呛得旁边的女同学一边“喀儿——咔——”地乱咳嗽,一边用双手不住地对着我猛煽,甚至会给我来一顿花拳绣脚的袭击,但我却顾不得那么多了,仍抱着头狂吸不止。 但这种烟大有好处,一是烟味纯正,口感极佳;二是符合勤俭节约的原则,少吸一点就过瘾;第三点最重要,就是有益健康:每天早晨吸第一口烟后,就能痛痛快快地咯出一口痰,然后,整整一天嗓子眼儿和气管里都感到清清爽爽,再也没有痰,真可与祛痰良药相媲美。 阿勒达的父亲老巴图烟瘾特大,骑在马上,嘴里多会儿都得叼根烟,如果你哪天见他的嘴上空着,太阳准是从西边出来了。但他又有气管炎,痰多咳嗽,尤其是到了冬天,气喘得死去活来的。老巴图自从被我“拉下水”吸上这种蛤蟆烟后,病情大大好转,成了我们蛤蟆烟圈子里的铁杆儿圈友。 我用我的银烟锅装好一袋蛤蟆烟,恭恭敬敬地送到老巴图跟前,求他把五花马的故事讲给我听。老巴图盘腿坐起来,接过烟袋锅,我赶快划着火柴给他把烟点上,他深深地吸了一口,屏住气待了一会儿,然后喷出一股浓浓的烟雾,给我讲了如下的一个故事。 草原每年春暖花开时,人和马都从严冬的压抑中复苏了,这正是牧人套获野马的大好季节。牧人从沙窝子深处撵出成群的野马,当地最彪悍的套马手骑着生龙活虎的杆子马,隐藏在野马必经的山口,虎视眈眈地严阵以待着。 第五节 长着兔子尾巴的小马驹 这一天,一大群野马又被牧人从沙窝子里撵出来了。领头跑出的竟是一匹黄白色的小马,翘起象兔子一样的短短小尾巴,露着白白的小屁股,跑出山口后得意地站住,扭头向后望着。它后面跟着一大群乱鬃飘舞、长尾拖地的野马,一匹匹双目圆睁,鼻孔怒张,四蹄飞腾,伴随一阵阵嘶鸣,裹着漫天的烟尘,象一股急流似的从山口中冲了出来。 套马手催动胯下的竿子马,挺着套马杆,饿虎扑食一般冲向野马群,争先恐后地挑选着其中最快、最强壮的野马。只见冲天的烟雾中,烈马闪电般地来回驰骋,套马杆长箭似地上下翻飞。每套住一匹野马,套马手就坐到马鞍后面的马屁股上,和杆子马同心协力,制止住野马飞腾的脚步。被套住的野马在套马杆梢上皮绳的控制下,不住地昴头嘶鸣着和狂暴地踢跳着。 接着,摔马手就徒步飞奔向前,和野马“一对一”地对练起来:有的揪着马耳朵、扣胯、跘后腿;有的抱着马脖子、别前蹄;有的干脆拉紧马尾巴、借力使力、向一侧猛拽,恰似进行着一场别开生面的摔跤比赛,把一匹匹野马摔倒在地,给两只前蹄和左后蹄上好皮马绊。倾刻之间,大部分野马已被制服,只有少数逃回沙窝子。 山口外的空地上,只剩下那匹长着兔子尾巴的小黄白马驹,它仰起头,“咴——咴——”地叫着。套马手虽然把小马围在中央,但是一个个在马上竖起套马杆,谁也不肯向如此弱小的马驹动手。一个套马手向它一挥杆,说:“找你妈妈去吧!”小马灵巧地向一边一跳,箭一般向远处跑去。“牙马勒 胡勒登!(好快)”不知谁高喊了一声,众套马手不约而同地策马挺杆,追向小马,如同一溜烟尘向远处滚滚而去,不一会儿,又滚滚而来,只见烟尘前面,一马当先的就是那匹小马,把所有的套马手都远远地甩在后边,它翘着小尾巴,飞一般地穿过山口,进入沙窝子,不见了。 事后,大家议论纷纷,有人说是小白马,有人说是小黄马,但是,阿勒达的父亲老巴图告诉我说:那其实是一匹五花马(干草黄色的马)。并说:现在的所谓野马多为逃入荒野、无人放养的蒙古马,真正的野马几乎绝种了。真正的野马有点象驴,身体是干草黄色的,冬天嘴头是白的,身高腰短,颈宽鬃硬,尾巴较短,永远不会象蒙古马那样长尾拖地,其速度极快。此小马就是真正野马的后代。 草原上虽然没有电话,但是消息却传得惊人地快。不久,兔子尾巴小马的故事就传遍了整个草原。 第二年春天,除了憋了一年劲儿的当地套马手,还有更多的外地套马手都集中到了沙窝子的边上。大家在此安营扎寨,杀牛宰羊,其情景真不亚于一个小形的“那达慕”大会。沙窝子中的野马撵出了一批又一批,众套马手却对那些膘肥体壮、威武彪悍的野马视而不见,所有人期待的眼睛都只盯着一个目标,就是那匹兔子尾巴的小五花马。但一连数日,都未见它的踪影。 老巴图讲到这里,磕了磕烟锅里的烟灰说,孩子,睡吧,明天再讲给你听。老巴图倒在毡子上,马上就响起了鼾声。我却久久难以入眠,眼前过来过去的都是那匹兔子尾巴小马蹦蹦跳跳的调皮身影。 第二天早晨,天没亮我就听到外面一阵阵“台——羔——”的歌声。这是牧民在奶那些母羊不要的羊羔。牧人把小羊羔抱到母羊的乳房跟前,一边唱着,一边给小羊羔喂奶。歌词主要就是“台——羔——”这两个字,曲调类似蒙古长调。有的人歌声甜美,比如:穆兰,一直能唱得母羊落下泪来,开始亲近自己的孩子、主动给自己的小羊羔喂奶。而有人就象念台词一样,“台羔、台羔,台——羔”极其单调,我真怀疑如此唱法,本来想喂奶的母羊听了,恐怕也会给吓跑了。 喝完早茶,阿勒达要我去打一只黄羊。 因为春天的羊还没长好膘,据说还有一股青草味,不好吃。而这时候的黄羊已肥壮起来,猎人常打黄羊来补充肉食。 第六节 猎规 草原打猎是有规矩的,首先苍狼白鹿禁猎,因白色主吉祥。二是带头的种公兽、母兽和幼兽禁猎,因牧人视猎物如同自己放牧的牲畜一样,要让它们繁衍生息。三是一次只猎杀一、两只,够吃够用即可,就是大型围猎时,也绝对不能赶尽杀绝,每群猎物中必须得有一部分放生。 草原上打到猎物后,分配原则是见者有份。两人出去打黄羊,如打到两只,则一人一只,如只打到一只,圈的人要头颈胸部和前腿,打的人要腰和后腿。回到营盘后,每户人家都得分一部分,如果分的人多,猎人自己往往只剩下最不好吃、但据说是最有意义的下颌和五脏。 除了民兵的枪之外,当地猎人的枪十分简单,是前膛枪,也没有膛线:枪管是一根口径约一厘米粗、六十厘米多长的钢管,后头封死,最后段上面有一炮台(发火装置),从枪口装入火药,再用力强行塞入一颗直径略大于枪管口径的铅丸(铅丸在两块磨刀石制的模具中铸成),用力用枪通条捣实就行了,有效射程不足五十米,当地猎人虽然拿着这种简陋的枪打猎,猎物却是手到擒来,如同探囊取物一般。其诀窍是接近猎物的技巧:在地形复杂时,猎人能从顶风的方向,利用地形的掩护,难以置信地爬到距猎物很近的地方,而不让猎物有一点查觉。在沙窝子里,看到黄羊后,如距离在射程之外,就需耐心等待羊群翻过远处沙包后,立刻跑到远处沙包上隐蔽观察,如仍太远,就须再等待再跟踪,直到有把握一枪中的时再射击。 我把猎枪子弹中黄豆大的一堆霰弹铅粒倒出来,也象当地猎人一样,在弹壳中的毡垫上装进了一颗大铅弹丸,其直径与枪管出口的口径相同。因为双筒猎枪的枪管有喉缩(枪膛后面粗,出口处细),所以铅丸的直径要比弹壳直径小,为防止火药燃烧的气体泄漏,还需加毡垫。高级猎枪专用独弹头,弹丸周围有很多翼状斜片,既能防止火药的威力外泄,又能使弹丸出枪膛时发生旋转,提高射击精度,其构思让人叫绝。双筒猎枪用独弹,有效射程可达一百多米,杀伤力极大,就是精度差点儿,而且后坐力变得特大。双筒猎枪枪身较轻,打霰弹时尚无明显的后坐力,但用独子儿铅弹时,因其重量数倍于军用步枪的子弹头,而枪膛内压力却不相上下,所以后坐力出奇地大,一不注意就把肩膀撞得生疼。 我借了穆兰的枣红马,背上我的双筒猎枪,向一望无际的大草原走去。我走出去才不到三里地,就发现远处有七、八只黄羊。我把马身上的马具卸掉,只剩下马笼头,左手用一根小木棍挑着笼头的皮条,控制马行走的方向;右手提着子弹上膛的猎枪,人躲在马的一侧,让马边吃草边向黄羊靠近。这种打猎方法也是苏斯琴教给我的。不能直接向黄羊走,而是要绕一个大大的圈子,人要始终保持在马的一侧,人腿要和马的前腿重叠行进。 我花了大约一、两个小时,才渐渐地拉近了和黄羊的距离。只见几只黄羊对我毫无查觉,仍在安静地低头吃着草,还不时地抖动着短短的小尾巴,露出白白的屁股,估计距离不足一百米。 我躲在枣红马一侧,右腿跪在地上,左肘立在左膝上,双手握住枪,把枪托紧紧地抵在右肩窝里,右腮贴紧枪托,对准最近的一只肥壮的黄羊,右手食指向后慢慢扣动着板机。打枪时,扣板机要先快后慢,尤其是最后,切忌猛扣板机,要在不知不觉中击发,这样才能打准。 突然,我发现一只小黄羊羔向这只黄羊跑来,显然这是一对母子,我不禁下意识地把枪向上一抬,枪这时正好响了。本来双筒猎枪用独弹时后坐力就特大,加上我抬枪的一瞬间,据枪不稳,更加大了枪后坐力的效力,枪托重重地打在我的肩上,同时枪托上缘向上一跳磕在我的右颧骨上。几只黄羊“呼”地散开了,向远处飞驰而去。 我懊恼地盘腿坐在地上,一面揉着撞疼的肩膀和颧骨,一面装上一锅烟,用火柴点着,深深地吸了一口。一股辛辣的香味直冲我的脑门,不觉令人精神一振。我连吸了几锅蛤蟆烟,心里渐渐平静下来。 我正准备再去找黄羊,忽然看见一匹白马向我跑过来,一看马上骑手那鲜艳的宝兰色蒙古袍,不用问就是花花公子牦牛布和。我想,少不了又得挨他一顿奚落。 第七节 轻挫群雄 果然是布和,肩上还斜背着一支7。62苏式步骑枪。 他跑到我跟前,一看我牵着一匹只戴着笼头的光屁股马,手里提着猎枪,就说,打的黄羊多得驮不动了吧,我帮你驮吧!弄得我简直无地自容。布和又撇着嘴对我说,你那枪不行,明天我和你一同去打黄羊,保准百发百中。 他那支7。62步骑枪打黄羊当然比我的双筒猎枪强多了。我无心再战,骣骑(音“产”,骑无马鞍的马)上光屁股枣红马,找回马鞍和马嚼子,备在马上,和布和一同返回到阿勒达家。 晚上,刚吃完饭,我就急忙把老巴图拉回他的蒙古包,恭恭敬敬地给他倒上茶,点上烟,缠着他接着给我讲五花马的故事。 终于有一天,当野马象滚滚海潮般涌出沙窝子时,一马当先的依稀就是那匹小五花马,虽然体型依然象小马驹,但是长得高多了,要不是那仍然翘起来的短尾巴和那五花毛色,尤其是那如风般的奔跑速度,人们几乎快认不出来它了。 等了多日的套马手一看到小五花马,眼睛都象狼一样放射出了绿光,不约而同地直扑过去。 牧人们按商定的分工,一部分骑手堵住返回沙窝子的山口通道,一部分骑手轰开其他的野马,大部分套马手散开成一个大大的包围圈,恰似铁壁合圈,跃马挺杆从四面八方向小五花马逼近,势在必得。 其他的野马都四散跑光了,只有小五花马被套马手们团团围住。阿勒达和其他三名最好的套马手从四角悄悄走向小五花马。小五花却仍昂首挺胸,不时跳动着就地转着小圈,“咴——咴——”地抬头叫着。 阿勒达等四人突然催动胯下的杆子马,挺着套马杆,从四面向小五花马冲去,刹那间,阿勒达一马当先,来到小五花马跟前,他向前一探身,套马杆“嗖”地伸到小五花马的头顶上,双手一抖,杆梢上的皮绳甩开成一个圆圆的圈,直向小五花马的头上套去。其他三名套马手也几乎同时赶到,三根套马杆的皮绳抖成三个圆环向小马飞去。 谁也没有想到,不等套马杆的皮圈碰到头上,小五花马就已经象一道黄白色的闪电,与阿勒达他们擦身而过,冲向套马手组成的包围圈。 顿时,早就急不可耐的几十匹杆子马如一堵墙似的包抄过来,顷刻之间,奔腾的马蹄震耳欲聋,扬起冲天的沙尘,林立的套马杆象一排长枪,向前直挺着,杆尖上的皮绳抖成一片圈花,辅天盖地向小五花马扑来。 但小五花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套马杆总是慢了一步。在一片套马杆“噼-里-啪-啦-”的相互撞击声中,小五花马早已冲过了这道铁筒也似的包围圈,向山口的方向跑去。 山口处的套马手见小马直向他们跑来,立刻肩并肩骑马排成一排,挥动手中的套马杆,齐声发出一片呐喊,死死堵住山口,形成了一道难以逾越的屏障。小马跑到山口前,四蹄一顿,踏出一团烟花,侧身跑向西边的一大片芨芨草滩。 套马手们蜂拥而上,几十根套马杆象一片密林,紧随其后。不久,只见西方远处的高坡上,出现了一个小白点,那是小五花马翘起兔子尾巴露出的小白屁股,很快就翻过山坡,不见了。众套马手在高坡下面形成一个向前飞奔的、大大的“人”字形黄色烟幕,被远远地甩在了后面。 芨芨草滩另一边是一片方圆十几里的沼泽地,长满高高的蒲草和芦苇,化冻之后,到处是无底的烂泥潭。套马手追到这里,不见小五花马的踪影,只好垂头丧气地散了。 第八节 首次打黄羊 第二天一早,布和,图雅和我三人去打黄羊。 草原看起来是一马平川,一眼可望出几里甚至于几十里,其实并不象华北平原那样,平得没有一点起伏。草原是由连绵起伏的缓缓坡面组成的。天旱时,坡底蓄水,所以坡底的牧草好;天涝时,坡上不会被淹,坡上的牧草生长茂盛;因此只要不是大旱年,都有足够的牧草。 我第一次圈打黄羊是在冬营盘的芨芨草滩里。芨芨草滩上,到处都是几米高的小土包,长满了将近一人高的芨芨草。“风吹草低见牛羊”的景象在冬营盘到处都能见到。教我打猎的师傅苏斯琴让我爬在一大丛芨芨草后面,除了前面一小片几十米宽的平草地,周圈都是又高又密的芨芨草。 我支好十八斤重的苏式转盘机枪,直接拉开枪栓,把子弹插到枪膛里。我没用转盘,一是因为转盘太重,装满四十八发子弹后足有五斤,目标又大,打猎时懒得带它;二是这种机枪只能连发,没有点射装置,就连我这个民兵连数一数二的机枪射手,也不能保证每个点射只打出一颗子弹,一不小心,两、三颗子弹就打出去了,除了给猎物多添几个枪眼外没任何用处,白白浪费宝贵的子弹;三是一个点射中后几颗子弹准确性差,难免滥杀无辜。所以,打猎时我从来不带弹盘。 大约半小时后,就听到“咕-咕-”的叫声,我抬头一看,七、八只肥大的黄羊猛然出现在我面前的空地上,距我不过三、四十米远,这是我第一次听到黄羊的叫声,也是第一次看到这么近的黄羊。我又激动又紧张,心好象要从嗓子眼蹦出来,枪随着心跳剧烈地抖动,根本没办法让准星、标尺缺口和黄羊成一条直线。黄羊好象已经发现了我,它们一边不住地朝我这个方向看着,一边快速抖动着小尾巴,加快脚步走进密不透风的芨芨草丛中。眼见黄羊就要从我的视野中消失了,但我始终没办法把枪对准黄羊,我只好一咬牙、一闭眼,扣动了板机。结果可想而知。苏斯琴裢着我的马跑过来,问我黄羊可圈过来了,我红着脸指了指前面三、四十米的地方,恨不得有个地缝钻进去。 苏斯琴什么也没说,带我骑马来到一大片开阔地,这里除了有几丛低矮的骆驼剌外,光秃秃的一览无余。他让我爬在一丛骆驼刺后面。他裢着我的马又去圈黄羊。 我把机枪的两条腿架起来,枪比骆驼刺还高,根本隐蔽不好。一个多小时后,前边走过来两只黄羊,距我老远就警惕地一直盯着我,肯定是确认:这丛骆驼剌后面藏着大灰狼之类不怀好意的家伙。两只黄羊根本不向我靠近,而是绕了一个两、三百米的大圈向我身后走去。我只好拖着沉重的机枪也围着骆驼刺绕着圈子,好不被黄羊发现。 我已经整整绕了一个180度的圈,黄羊也已经越过了我,一直向远方走去,离我越来越远。两只黄羊走到远处的一个山坡顶上,马上就要走出我的视野了,距离我足足有三百米远。那两只黄羊可能认为已脱离了危险,停住脚步,站在那里回头对我望着。 我这时反而不紧张了,我把机枪标尺调到三百米处,自然地爬在地上,左肘后弯,把左手放在右肩的下方,用虎口稳稳地固定住抵在右肩上的枪托后下角,贴腮、瞄准、屏气,那只大角公黄羊就象一个小黄点模模糊糊地立在机枪的准星尖上,我右手食指向后均匀地慢慢扣动着板机,随着一声清脆的枪声,那只黄羊应声倒地,另一只黄羊惊呆了,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这是我第一次打中黄羊,我一下子傻了,抬起头来,呆呆地看着远处倒在地上的黄羊,心中一片空白。 苏斯琴骑马跑过来,坏坏地笑着对我说,枪法不错啊,我就知道你只能打住远处的黄羊。 第九节 圈黄羊 我们出去不远,就见七、八里以外有十几个火柴头大小的黄点在缓慢地移动着,这就是黄羊。现在草原还没完全变绿,不仔细看,根本就看不着。 草原辽阔空旷,在几里外、甚至在十几里外黄羊就能看到你,因此难以隐蔽接近猎物,打黄羊最常用的狩猎方法就是圈黄羊,用圈的方法打猎需要至少两人骑马进行,一人圈,一人打。首先要选好狩猎者的藏身位置,这要跟据季节、风向、地形等多种因素而定。现在是春天,黄羊喜欢沿阳面山脚下面走,那里气温高,雪水化后流到这里,是青草最先发芽生长的地方。天冷黄羊爱顺风走,天热黄羊喜顶风跑,今天风和日丽,黄羊常半顶风走。 发现黄羊后,两人必须并排骑行,打枪的人在右边,圈黄羊的人在左边,要让远处的黄羊看到似乎只有一人一骑似的。速度也不能忽快忽慢,要匀速前进。尤其是要让猎人从始至终保持在黄羊的视野之内,即让黄羊一直能看到你,如果你下了一个坡,脱离了黄羊的视野,又突然出现在坡顶,黄羊肯定会受惊炸窝,一溜烟儿跑得没影了。 布和说他的枪好,他和图雅来打黄羊,要我去圈黄羊。我点点头表示同意,哎,枪不如人嘛!但图雅却撇撇嘴说,我才不和你爬在一起呢,我要和温德•;阿哈去圈黄羊。 我们三人三马并排走着,图雅在最左边,我在中间,布和在最右边。我们不紧不慢地绕着圈子走,寻找着合适的狩猎地点。到了黄羊东南方的一道向阳的大梁下面时,布和在行进中,从马上跳下来,借着马身子的掩护,在一大丛骆驼刺后面爬下隐蔽好。我右手裢着他的马,和图雅并排继续向前走着。 我们与黄羊保持着几里远的距离,并小心地选择高处走,让我们始终在黄羊的视野之内,向西南方兜了一个直径几里的大圈子,转到了黄羊的后面,黄羊群也逐渐变换着方向,朝布和藏身的大梁下慢慢走去。 一个多小时后,黄羊群终于接近了布和,只见火柴头大小的黄羊群一下子突然四散炸开了,又猛地合到一起,向一边跑去,但只一瞬间,黄羊群又突然炸开了,然后又合拢,向另一个方向飞跑着,很快就没影儿了。 因为草原空旷,我们在几里之外根本听不到枪声。我看见黄羊群炸开了两次,知道布和开了两枪。 我裢着布和的白马,和图雅打马跑到布和的跟前,他手提着步骑枪,一脸茫然地站在那儿,面前并没有看到打倒的黄羊。我问他是不是开了两枪?他说,是开了两枪。我又问他,黄羊离他有多远,他红着脸指了指前面七、八十米的地方。 我把布和的白马递给他,我们朝着黄羊群逃跑的方向,继续向前寻找黄羊群。 图雅取笑布和说,你白拿了那么好的枪,还开了两枪呢,可连一只黄羊都没打到。要是温德•;阿哈,准保一枪一个。还说,温德•;阿哈和我应该留在这儿打黄羊,你该去圈黄羊才对。一向伶牙利齿的布和一声不吭,蔫儿蔫儿地骑马在我一旁走着。 我们刚翻过一个小山坡,就发现一只中枪的黄羊躺在地上,前面不远的小路上还横躺着另一只,布和顿时变得眉飞色舞起来。布和这小子的枪法还不错,两枪都打中了,只是没有命中最要害的部位而已。我和布和下马,用蒙古刀切开黄羊的腹部,取出内脏,放在地上,这是留给鹰、狼和狐狸吃的。我和布和在马后各驮了一只黄羊,向阿勒达的营盘跑去。 这时的牦牛布和又恢复了以往花花公子风流倜傥的老样子,打马靠在图雅的身边,指手画脚、贫嘴寡舌地说个不停。图雅扭过脸去,不搭理他。 第十节 泥潭获救 晚上,我们饱饱地吃了一顿黄羊肉,又喝了不少烈酒。 牦牛布和怎么逗图雅,图雅也不理他,弄得他好生没趣。布和一下子喝多了,他不顾大家的挽留,执意要走。他踉踉跄跄地钻出蒙古包,爬上白马,嘴里还叫着:图雅,我可真的要走了。图雅坐在蒙古包里不吭声。我看到布和的身子在马上东倒西歪的,几乎要从马上掉下来,真有点儿为他担心。我目送布和很快地消失在浓浓的夜幕中,耳边还传来他那含混不清的歌声:“……我走遍莽莽草原呀,再也见不到心上的姑娘……” 我回到蒙古包问,布和不会出事吧?阿勒达他们都说,哈麻贵(没关系)。草原上很奇怪,平时大家都互相帮助、亲如一家,但一喝起酒来,不喝醉就不够意思,你如果不喝,白胡子老人都可能跪下来给你敬酒,看你喝不喝!而且喝醉的人就是躺倒在雪地里,也没人管,所以常有醉酒的人骑马摔死、冻死的事发生。 我拉住老巴图的袖子,缠着他回他自己的蒙古包去。阿勒达、穆兰和图雅都在笑我。我回头对他们做了一个鬼脸,死皮赖脸地把老巴图扶起来,拉到另一个蒙古包坐下,赶快给他点上烟,急不可待地请他接着讲小五花马的故事。 第二天早晨,阿勒达的妻子穆兰骑马去赶牛犊,看见一匹小马陷在离岸边十几米的沼泽里,在不断地挣扎,眼见就要沉入无底的烂泥潭中。穆兰走近一看,似乎就是那匹小五花马。她顾不上再找牛犊,催马回到家中,叫上阿勒达一同来到沼泽地。 阿勒达从马背上解下一大盘马鬃拧成的粗绳和两大块卷成筒状的干牛皮。小五花马这时四肢和肚子都已陷入泥中,它扭回过头来,用绝望的眼睛看着阿勒达和穆兰,求救般“咴——咴——”地叫着。 阿勒达把粗绳盘在身上,把一张牛皮辅在泥上,小心地跨上去,然后把手中另一张牛皮辅在前方的泥上,再跨上去,拿起身后的牛皮再辅在前边的泥上,反复如此再三,一步步向小五花马靠近,到小马跟前,阿勒达用粗绳系在小马的胸部,绳头从两前腿间穿过,绳子另一头扔到岸上。穆兰把粗绳拴在骑来的马的胸前,拉马向远处走去。阿勒达爬在牛皮上,帮小马将四肢从泥中拔出来,把小马身子放平在泥面上。在阿勒达和穆兰的协同努力下,小五花马最终被顺利地拖出了泥潭。 从始至终,小五花马的两眼充满了感激的目光,静静地望着阿勒达和穆兰,表现得特别乖,特别配合,竟然没做任何的挣扎。 小五花马浸透了泥水,浑身发着抖。阿勒达和穆兰把它扶起来,想让它活动活动,但它四肢发软,刚一站起来就摔倒在地上。阿勒达把小五花马抱起来,放到马鞍子上,自己骑在马鞍后的马屁股上,慢慢向家走去。 回到营盘,穆兰烧了一大锅热水,把小五花马洗净,用布擦干,再用大毡包裹起来。 一天后,小五花马就能站起来了,阿勒达用四、五块柳条障笆把它圈起来,它开始走来走去,后来竟然津津有味地吃起穆兰喂的青干草,不久,又喜欢上了喂种畜的豆饼、高粱和胡萝卜,每次都是穆兰喂它,所以,只有穆兰一叫,小五花马就会跑过来,一头扎在她的怀里。但对其他人却依然野性难驯,就连阿勒达都做不到呼之即来。小五花马很快就完全恢复了,每天欢蹦乱跳地在营盘里玩耍,真的把这儿当成了自己的家。 小五花马渐渐地长大了,四岁那年去势成了骟马,但依然野性不改,每年只在春天吊控后骑两次,其余时间都在大马群中自由自在地嬉戏、游荡。一般人别说骑它,就是见也很少见到。 讲到这里,老巴图说,孩子,明天还要打马鬃呢,睡吧。 我躺在地毡上,仍然沉浸在五花马的故事中,久久难以入眠。脑海中,小五花马的身影挥之不去。 突然,一个毛茸茸的东西钻到我的怀里,不用说,这肯定是我的爱猫黄子。他头枕着我的胳膊,开始发出“呼噜,呼噜”富有磁性的声音。 第十一节 流浪猫黄子 那是在一个春天,一天,知青哥们儿大l抱回两只小猫,一只是黑白花的母猫,一只是黄色狸花的公猫。我们给两只小猫分别起名为黑子和黄子。大l好色,要了那只漂亮的黑子;我重友,要了那只一来就往我怀里扎的黄子。黑子虽然漂亮,但很傻,在大白天就明目张胆地爬上肉架,旁若无人地大嚼牛羊肉,常挨一顿臭揍。而黄子就大不一样,别看他长得傻了巴叽,其实整个儿一个大智若愚。他白天表现的对肉架子上的肉毫无兴趣,绝对看也不看一眼,夜里人们睡着之前,他也绝对是老老实实地躺在你的怀里,打着催眠曲一样的猫呼噜。可是一旦他认为大家确实睡着了,就会一边打着呼噜,一边慢慢地从被窝中爬出去,刚一出了被窝,就会身手敏捷地轻轻一跳,直上肉架,呼噜声也马上变成了嚼肉声。如果一旦有个什么风吹草动,他就会立刻哧溜一下钻进你的被窝,呼噜声也马上温柔地响起来。 两只小猫很快地长成了大猫,黑子出落的象一个大美女,婀娜多姿,人见人爱;黄子变得象一只小老虎,又大又壮,人见人夸。 黄子对人越来越老实,人把他弄成什么姿势,不管他觉得怎么难受,也会保持那个姿势,百分之百地顺从,只是在你不注意的时候,再缓缓不动声色地慢慢恢复到他喜欢的姿势。但只要一出了家门,就会原形毕露,充分表现出猫科食肉动物的本性,经常把鸽子、野兔等叼回家来。 因为我是大队卫生员,又常年在外带着一帮弟兄打零工,在家的时候极少,我的黄子也就变成了流浪猫。刚开始时,还跟在我的马屁股后面,后来,就脱离了主人,独行闯荡天下去了。方圆百里的草原上到处都有他的足迹,牧民们都认识我的黄子,一见他,就亲热地用生硬的汉语叫着“黄子,黄子……”逗他玩,他也总是做出一付献媚取宠的憨态,惹得牧民又是肉又是奶食地款待他。 我们饲草基地的知青养了一只大黄狗,名叫老虎,凶得很,有一次把黑子的肚子给撕了一个口子,经我们多方抢救才保住一条命。那天,我经过饲草基地,只见黄子正在老虎的前腿上蹭痒,他低着头,看也不看老虎一眼,老虎呆呆地看着他,一动也不敢动。 其他的猫全都躲到了房顶上,屋檐边几十只猫眼瞪得溜圆溜圆的,齐刷刷地凝视着黄子。当时,只有他一只猫在下面。 老虎刚一动,黄子就象闪电般跳到了老虎的背上,左爪抓住老虎的脑瓜皮,右爪左右开弓地扇着老虎的耳光,打得老虎连声惨叫,可算是给黑子报仇了。 饲草基地有一条河与外界相隔,我始终不知道黄子是如何渡过河去的。从那以后,黄子就成了饲草基地群猫的大头领,并经常偷人家的肉吃。我在大队时,大家看我的面子上,偷点肉也就忍了。 第二天起来喝完茶后,阿勒达一早就去大马群了。我骑着穆兰的枣红马,裢着我骑来的大黑马,图雅骑着小花马,一起来到大队部。 一进大队部,就看见大队书记达勒嘎的女儿奥云,正含情脉脉地看着花花公子布和说着什么。我故意大声地向大家问了一声好,想引起奥云的注意,但她仅仅只是用那饱含秋水的双眼扫了我一下,算是打了一个招呼,就又回过头去跟布和说话去了。但就是在那一瞬间,她那摄人魂魄的眼神,就让我的心脏一下子停止了跳动。 我看看布和那俊俏的脸庞、神采飞扬的神态和那宝兰色鲜亮的蒙古袍,再看看自己那不修边幅的鬼样子,自觉相形见拙。哎!长得不如人,气质不如人,穿得不如人,马术不如人……只有认栽吧! 可是,布和一见图雅进来,就不再理会奥云,跳起来,满面春风地直向图雅迎了上去。这小子,就是有实力,吃着碗里的,还看着锅里的,我愤愤不平地想着。 第十二节 初会五花马 大队部的土房内早就坐满了本大队和草原各处来的套马手和摔马手,老白音忙着给大家倒奶茶,厨房里支着四口直径一米多的大锅,两口大锅中煮着刚宰的大块手扒牛肉,两口大锅中煮着黄油红糖小米粥,上面浮着厚厚的一层奶油。 大队长特木勒一见到我,就对我说:“大队决定给你一匹马,南木浑•;哈勒(老实的黑马),大马群来了就抓给你。”我一下子楞住了,这两天我朝思暮想的骏马难道就是这匹南木浑•;哈勒?这匹马我知道,老实得三脚踹不出一个屁来,骑起来总是慢慢腾腾的,从没见过它跑起来是什么样子的,从心里讲,真不想要它,但总比牙布干(徒步走)好多了,我感激地向特木勒点点头。 大队部西边升起冲天的烟尘,这是大马群几千只铁蹄扬起的沙土。不一会儿,大马群就来到大队部前。阿勒达和马倌们把马圈住。儿马子(公马)们在马群中争斗着,用两条后腿直立着,互相高举前腿踢刨着,张开大嘴撕咬着,发出阵阵嘶鸣。 平时,大马群是由几十个儿马群组成,儿马群的大小取决于儿马的本事:大的几十匹,甚至于上百匹,可谓是妻妾成群;个别最小的儿马群,却如同独生子女家庭,一匹儿马仅带着一匹母马和一匹小马驹,十分可笑。优剩劣汰,只有强者才能生育自己的后代。 儿马群中绝不允许乱伦,小马一过两岁,就会被儿马逐出儿马群,加入到其它的儿马群中,这可能是蒙古马长期没有退化的原因吧。牛和马就大不一样,二岁子小牦牛(公牛)刚吃完奶,马上就可以去爬它的母牛妈妈,从没有什么乱伦之说。 众套马手骑着骏马,挺着长杆,在马群周围跑动着。我把大黑马放回马群,骑着枣红马来到骑着“四蹄踏雪”的阿勒达身边,我红着脸结结巴巴地对他说:“能……能……不能……不给我南木浑•;哈勒。”还没等阿勒达说话,骑马站在他身边的花花公子牦牛布和就撇着嘴对我说:“那匹马又老实又皮实,这么好的马你不要,还想要五花马呀?”阿勒达笑着望着我,没有说话。 布和看看阿勒达,又看看我,突然把手中的套马杆递给我,说:“给!你要能套中阿勒达•;五花,阿勒达还真说不定能把五花马给你呢!”说完,对阿勒达眨眨眼,对我伸伸舌头。我向四周看看,只见图雅和奥云站在不远的地方,一齐向这边望着。猛然,一股豪气直冲我的脑门,我一把夺过布和手中的套马杆,望着阿勒达的眼睛问:“真的?”阿勒达笑着对我点点头。 这时,五花马正站在大马群这边,抬头向我们望着。但说归说,就凭我的套马技术,套一般马都困难,更别说套五花马了。但话已说到这个份儿上,更主要的是:奥云还在一边儿瞧着呢!我只有硬着头皮,右手提着套马杆,挺起胸直直地站在马镫上,催动胯下的枣红马,直向大马群边上的五花马冲过去。 五花马站直四肢,高昴着头,两耳直直地向前竖着,用那炯炯有神的目光盯着我。就在我靠近它的一刹那,它前蹄刨地,尾巴翘起,在空中甩成一朵花,猛地向马群外跑去。 我胯下的枣红马不愧为大马倌夫人的马,转身紧跟五花马屁股后面追去。好的杆子马,一是速度快,二是灵活,三要在套住野马后,能稳固地站住并后坐,帮助套马手控制住野马。套马时,套马手把马缰绳搭在前鞍桥上,双手持杆,杆尖指向要套的马,身体只要做轻微的左右摆动,杆子马就会自动尾随在目标的后边。 五花马忽左忽右地向远处跑,枣红马左弯右拐地紧随其后,几次剧烈的转弯,差点把我甩下马来。跑出约两里远,五花马掉头向马群跑去,一溜烟把我和枣红马甩在了后面,翻过一道小山坡不见了。 第十三节 马群惊魂 我追到大马群时,五花马早已站在马群里,得意地向我们看着。象五花马这样的快马,一旦跑出马群,你是无论如何也追不上的。我一边默背着阿勒达教给我的套马要领:隐蔽接近后快速甩杆;一边俯下身子,骑着枣红马向马群慢步走去,准备悄悄地接近五花马,给它来个突然袭击。 这时,正式打马鬃套马开始了。马群周围早就急不可耐的套马手们,旋风般地冲进大马群。马群就象平静的湖面突然翻起了狂涛,几千只铁蹄敲打着大地,发出雷鸣般响亮、雨点般密集的响声。五花马就象进入大海的一滴水,立刻不见了。 各种毛色、大大小小的马在我周围急驰而过,却不见五花马的踪影。 我忽然看到阿勒达挥动长杆,从对面跑过来,并高喊着:“温德•;额木钦(高个•;医生),五花马!”我定睛一看,只见五花马正向我跑过来,我来不及想什么套马要领,把右手中的套马杆向前一甩,“漂亮,套中了!”阿勒达的话音还没落地,我就觉得右手中的套马杆猛向前一拉,屁股立刻离开了马鞍,我急忙左手放开马缰绳,用双手死死抓住套马杆,用尽全身的力量向后坐,但还没等我的屁股归位,我已经象鱼跃式跳水一般从马头上方被拉出,脸朝下重重地摔在地上。 我爬在地上,抬起头,咬紧牙关,拼命用双手抓住套马杆,任凭五花马拖着我在草地上飞驰着,脑袋旁边无数的马蹄雨点般敲击着,震得我双耳欲聋。幸亏草原上的石头不多,不至于伤筋动骨,但可怜我那崭新的蒙古袍早已被磨得“皮开布绽”。 我突然见到阿勒达•;阿勒格四支上黑下白的蹄子在我头边飞驰而过,五花马的速度渐渐地慢下来,我终于拉着套马杆从地上站起来。只见阿勒达骑在四蹄踏雪的阿勒格上,手中套马杆的皮圈套在五花马头颈交界处,并拧了几个麻花,牢牢地控制住了五花马。 阿勒达撇着嘴笑着对我摇摇头,从马鞍上摘下一付马嚼子扔给我,下巴向五花马的方向一抬,“让我抓五花马?”我怀疑地问阿勒达,他肯定地点了点头。 我左手提着马嚼子,右手轻扶着阿勒达的套马杆向五花马走去。它见我过来,便把屁股对向我,我赶快避开它那对要命的后蹄,揪着套马杆,向它的头前绕过去。五花马双目圆睁,不断地打着响鼻,两耳向后抿着,前蹄在地上刨着,来回转着。我一边在套马杆下边躲来躲去,避开五花马那讨厌的屁股,一边用力拉着套马杆向五花马身前靠近。 最后,我终于到了马头的前面。我右手使劲揪着套马杆梢上的皮圈,左手把马嚼子往五花马的嘴上套。 五花马忽然回过头来,张开大嘴对着我就是一口,吓得我立刻向后一闪,松开了使劲揪着皮圈的右手。说时迟,那时快,五花马忽地一下用两条后腿站立起来,举起两只前蹄,“啪”地猛拍在我的头上,我只觉得“嗡”的一声,眼前一黑,一下蹲在地上。 我在大家的惊叫声中,睁开眼睛,眼镜已被踏碎,散落在地上,我摸索着从怀中掏出备用的眼镜戴上,只见五花马在阿勒达的套马杆梢处转着圈子。可能是我个高,五花马的前蹄没用上劲,也可能是五花马蹄下留情,总之,我的头盖骨还完整无缺。自从那次之后,抓马时,我总是躲在马的侧面,再不敢呆在马的正前方了。 我晃晃疼痛欲裂的脑袋,感觉还清楚。我只有一个信念:一定要把五花马抓住。我从地上拾起马嚼子,再次向五花马走去。 五花马受了惊吓,来回跑着、跳着,“咴——咴——”叫着,阿勒达骑在马鞍桥后边的马屁股上,用套马杆牢牢地控制着它。我跟五花马兜着圈子,终于靠到了它的左侧,我用右手一把揪住它脖子上套着的皮绳,它惊得睁圆双眼,露出眼白,两耳紧紧抿在后面,用四蹄刨着、踢着,张开大嘴咬着,我不自觉地扔掉左手提着的马嚼子,用双手使劲抓住皮绳,身子被拖在马脖子下面甩过来甩过去,两条腿踉踉跄跄地左右跳动着,尽力保持着平衡,但我就是死不松手,心中只是想着:不能放开它,绝不能放开它。 第十四节 喜得五花马 五花马猛地跳向一边,我被拖得两腿伸直,几乎爬在地上,只听“咔嚓”一声,套马杆的梢子已撅断成两截,我一下子摔倒在地。五花马挣脱了皮绳的束缚,低着头,弓着背,凌空蹦了几个高儿,打着响鼻,跑向大马群。 “五花,米尼 浩勒嘿 五花,依利 依利……(五花,我的可怜的五花,过来呀 过来……)”一个甜美的声音在远处呼唤着。 五花马猛地一下站住了,它伸直四条长腿,竖起脖子,高高昴起俊美的头,双耳直立向前,一双又黑又亮的眼睛凝视着声音的方向。只一瞬间,它忽然扬起四蹄,撒欢似地跑向那边。 我顺着它跑的方向望过去,只见穆兰站在那儿,五花马一直跑到她跟前,一头扎在她怀里,撒娇般地来回蹭着。穆兰轻轻抚摸着它的头,好象在低低地跟它说着什么。五花马抬起头,穆兰把一付镶嵌着着白银和彩色皮线的马笼头给它戴上。然后和它并肩走向大队部的土屋。 我虽然瞎猫碰死耗子、稀里糊涂地套中了五花马,但是,却根本不能算是套住了它,而且我连给五花马戴个笼头都戴不上,看来想要五花马的梦想是彻底破灭了。我问阿勒达,是否能把南木浑•;哈勒(老实的黑马)抓给我。 “不想要五花马了?” 他笑着问我说。 “当然想,可是……”我不知所措地说。 “既然你套中了五花马,五花马就是你的了。今后,你可要好好地待他啊!”阿勒达看着我的眼睛深沉地说。 见我那呆呆的样子,他又马上笑了,加了一句:“可是要用小青马换哟。”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仍然傻傻地站在那里望着阿勒达。 “是舍不得小青马吧?”阿勒达对我眨眨眼睛,坏坏地说。 我一下子跳起来,叫道“是真的?”高兴得差点晕过去。我的小青马确实也是一匹好马,但跟五花马相比,就是天上地下,绝对不可同日而语。 “我能不能去看看五花?”我小心翼翼地问阿勒达。 “当然可以。”他笑着说。 我走到穆兰和五花马跟前,五花马一见我,立刻瞪圆了双眼,两只耳朵一下子向前竖了起来,鼻孔大张开,打着响鼻。两支前蹄不安地在地上踏着。 穆兰轻声对它说,五花,可怜的,五花,乖,乖……五花马那黑亮的眼睛立刻就变得温柔起来,低下头,用鼻子闻着穆兰的手。 我也慢慢走到穆兰跟前,紧贴着她,表示我和穆兰是朋友,并小心地把手伸向五花马的鼻子。五花马用鼻子闻闻我的手,我能感觉到它那柔软的嘴唇和呼出的热气,一股暖流从我的手掌直到我的心里,五花马接受我了! 我得寸进尺地慢慢把手向五花马的面颊伸过去,它的眼睛一瞪,头向上一抬,我的手马上停住了。穆兰轻轻地说了一声,五花,乖,五花马又恢复了平静。我把手轻轻碰了碰五花马的面颊,这次它没有躲闪,我顺势把手指滑向它的下颌,在它的下颌骨间和脖子处轻轻地搔着痒,嘴里学着穆兰轻声地说,五花,五花,可怜的,乖乖,五花,乖……五花马的两眼半闭着,一动不动地享受着我的服务。 穆兰从怀里掏出一根胡萝卜,递给我,我把胡萝卜放在五花马的嘴边,它立刻贪婪地吃起来,几口就咽下去了,还差点儿咬着我的手指头。吃完后,五花马又用鼻子在我手上嗅着,两眼望着我,好象是在说,味道好极了,还有吗?我接过穆兰递过来的第二根胡萝卜,又给它吃了。 我看到五花马两耳前后转动着,眼神安祥,就一边嘴里小声叫着,五花,乖……一边把手小心地慢慢伸到五花马的耳根部,它没有表示敌意,我轻轻地挠着它的耳根部,它不仅没有躲闪,反而把头靠过来,让我给它挠痒。我不禁大喜过望,耳朵、眼睛等处是马的敏感部位,它能让我挠它的耳部,就等于信任了我,已承认了我是它的朋友。 阿勒达跟大马群走了。我求冈巴特尔帮我把五花马裢回我住的地方。冈巴特尔很爽快地答应了。这人就是讲义气,不愧为我的偶象。 第十五节 搭棚盖圈 我们四个知青住在大队书记达勒嘎的冬营盘,当然还有随我到处流浪的大花猫黄子和图雅。我们刚搭完一座棚圈,正准备搬家。 俗话说“脱坯打墙,活见阎王!”搭棚盖圈是最累的活儿。尤其是年轻人鳔在一起干的时候,个个争强好胜,互不相让。更不用说还是为奥云的父亲达勒嘎盖的棚了。每天早晨天不亮,哥儿几个就出工了,干完一、两个小时的活儿后再回来喝早茶,每天晚上不到看不着地面的时候誓不收兵。 图雅除了烧茶、做饭之外,也跟着我们一起干活,那劲头一点也不比小伙子差。就是时不时撇着嘴说我一句:要不是给奥云家干,你能这么卖力吗? 圈墙是所谓“干打垒”,在两块木板中间两尺宽的间隙中填上搀上草末的土,人站在上面,双手举起石滚子将土砸实,再把木板向上移,再填土,再砸实,有点象现在灌混凝土。三十多丈长的圈墙,我们仅用四天就干完了。 圈墙打好后,在棚顶的木梁上辅上长长的捆扎结实的柳条捆,再在柳条捆上抹上厚厚的草和泥,在墙上开出门窗就完工了。没用几天时间,一座棚圈就平地而起了。 大队书记达勒嘎来视察时,一下子竟看傻了,楞了好半天才回过神儿来,相信自己的眼睛没有看错,把我们哥儿几个好一通夸奖,并亲手杀了一只肥羊犒劳我们。跟他同来的奥云也惊讶地张开了小嘴,半天没合上,还惊喜地瞟了我一眼——这可是实实在在的一眼,不是幻觉,我一直在盯着她看,绝对没错儿。 哥儿几个虽然累得脑门儿都绿了,手上都磨出了血泡,每天早晨腰酸背疼得动都动不了,得咬牙切齿地使劲做做广播体操才能开始干活。但只要想到奥云看我的那一眼,就让我觉得这一切都真是太值了、超值了。而且,由于此“事迹”在大队牧民中美名远扬,我们见人都变得昴首挺胸、着实得意了一阵。 冈巴特尔帮我把五花马裢回我们搭棚的地方。一路上,五花马出人意料地并没有调皮、捣蛋。图雅对我直伸大姆指。我更是高兴得手舞足蹈,眼睛就没离开过五花马一分钟,美得不知如何是好。 到家后,因为我心里对骑五花马实在发怵,就又求冈巴特尔留下来,第二天看我骑五花马。他又爽快地答应了。 我们知青马少,得靠调生个子马(没人骑过的野马)骑,在刚来的时候甚至还偷过牧民的马骑。马,尤其是好马,是我们最热门、最敏感、百谈不腻的话题。我这次可有马了,而且是好马。 我那几个知青哥们儿看我牵回了五花马,都争着过来看。个个嫉妒得都象得了红眼儿病,几双眼睛都象狼似的恶狠狠地看着我。还有两个磨拳擦掌地就要骑上五花马去一显身手,我不得不费尽脑汁,对其连哄带吓唬,他们才算罢休。 草原上的马都不喂草料。全靠马自己在晚上吃草原上的天然牧草。马是食草动物中少数不会反刍的动物之一,所以需要吃草的时间较长,且容易变瘦。马骑瘦了之后,就需要把马放到马群中恢复膘情和体力,换另一匹马来骑。所以,一个人需要有几匹马轮流骑才行。 大队给每人分配的骑马数目不一样,因干的工种不同而异。我们知青一般只有一匹骑马,所以绝对不够骑的。 大队规定:每调好一匹生个子野马,驯马手可以骑一年。所以每年春天,我们都要好好调教几个生个子野马,好轮换着骑乘。 驯马、调生个子是个危险活儿。我们旁边大队的一个知青就被生个子马摔下来,脚被套在马镫里,让马给活活拖死了。 第十六节 生个子马 把一匹野马驯成骑马的标准主要有三方面:一是骑上能掌握方向,即你的缰绳向哪个方向摆动,它就向哪个方向转;二是能牵着它跟你走;三是能上马绊。只有这样的马才能摘掉生个子马的帽子,成为可以骑乘的马。 开始调生个子马时,在马下是霸王硬上弓。马不听话,就揪马耳朵、拧马上嘴唇。一个人着急时,甚至是用牙咬着马耳朵,好空出两只手来给马戴马嚼子和备马鞍子。马不让上马绊,就用皮条把马蹄子楞拉过来,再不行,就索性把马摔倒后再上马绊。生个子马裢着不好好走,就把生个子马的尾巴和骑马的尾巴拴在一起,再把两匹马的马嚼子铁环连在一起…… 骑上生个子马,只知道让它一通狂尥、接着就是一通疯跑,只到自己被摔下来、或者把马骑“趴蛋”才算完事儿。驯马本应该与马的动作协调一致,而我却和马较劲,该让马走的时候,我心浮气燥,压不住马步,弄得马直“拔绷子”(马奔跑);该让马跑的时候,我却硬往下压、叫马跑不痛快…… 总之,是瞎整。每次都是把马和自己都搞得浑身大汗、满头雾水,还是“尿不到一壶”里去。后来才明白了一些“上马当爷爷,下马当孙子”等 “土”道理,渐渐地和生个子马的关系协调了一些。 蒙古马和洋马不一样,五、六岁才能长到成年马的体形。记得我第一次骑一个三岁的生个子马,因为过于紧张,马又小,我个儿又大,我使劲往马上一跳,由于用力过猛,马还没动,自己就从马的另一侧仰面摔下去了,惹得大家哄笑不止,弄得我大丢其丑,好没面子。当我骑上这匹小三岁子马时,大家又都笑了起来,马腿短、我腿长,人马合一,就象马长了六条腿。我赶紧从马上跳下来。阿勒达笑着给我又套了一匹五岁的大生个子马骑。从此,阿勒达就对我特殊优待,总给我抓大生个子马,让我们那帮知青哥们儿大叫“不公平”,商量着要对我群殴一顿,以泄心中之气。 有一次,哥们儿大n早晨去抓带绊的生个子马,我们老远见他刚骑上马,就被摔了下来,但不知为什么,这老兄死拉住马缰不放,生个子马在他身上全方位地践踏了半个时辰,才跑掉。他回来后,我们见他全身被踢得青一块、紫一块的,头上鼓着好几个大疱。我们十分惊叹他那“一不怕疼,二不怕死”的精神,问他为什么死也不把马放开?他垂头丧气地说,我倒是早就想放开啦,但我的脚被死死套在缰绳里,哪能放得开啊!逗得我们捧腹不已…… 但有的人就没这么幸运了:老z为人小心谨慎,从不骑不老实的马,也从来没被马摔下来过。有一次,他骑自己的马,马嚼铁没放进马嘴里。不知怎么弄的,就摔下来了。这是他来草原后第一次摔马,但不幸的是,就这一次,就把右小臂的尺桡骨都齐齐地摔断了。 老y摔马摔成了脑震荡,自己怎么回来的都不知道了,而且弄了个右锁骨骨折,疼了半年,我们那时正在打石头,老y右手不利索,只能用左手抡锤在石头上打炮眼。后来,回北京探家时,幸亏到了双桥老太太那儿。但老太太忙得顾不上给他看,而是让一个老头儿照着他断的锁骨处踢了一脚,虽然锁骨断处畸形没变,但原来的疼痛全无,真是令人叫绝。我因此也慕名前去多次偷艺,倒也学得一些皮毛,治好了不少摔马扭伤的牧民。 小g因生个子马站起来直直地向后倒下,让马鞍砸伤小腹,差点开刀动手术…… 我没大事,只摔坏了腰,至今胯骨左偏,一条腿长,一条腿短。这种不要命的伤太多了,大家都不以为然,反而成了吹牛的资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