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怪物一条生路不行吗》 001 梦魇缠身 哗啦,哗啦。 耳边传来海浪拍打岩石的规律声响,浓郁夜色伴随着浪涛声由远及近地快速靠近,从四面八方滚滚而至,潮湿而阴冷的空气黏糊糊地附着在皮肤表面,丝丝森冷顺着毛孔渗透到血液之中,不知不觉地汲取着体温。 嘶,嘶嘶。 毒蛇吐信般的微弱声响在寒冷刺骨的空气里蔓延,鸡皮疙瘩啪嗒啪嗒地蹿出来,脚步开始变得迟缓僵硬起来,如烟似雾的墨色缠绕住了脚踝,宛若冰蓝色湖泊深处的水藻般,拉拽着身体一点一点缓缓地下坠沉没。 猛地转头,就可以看见一个隐隐绰绰的暗影盘坐在天花板角落,因为紧闭而捕捉不到任何光芒的眼睛,却似乎正在静静注视着眼前发生的一切,然后,不知从哪个角落汩汩翻滚出来的湖水就如同夜色般满溢起来。 恐惧和慌乱死死地抓住心脏,徐徐收缩握紧,鸡皮疙瘩就这样猛地收缩回去,呼吸一窒,转身拔足狂奔落荒而逃。 轰轰,轰轰。 正前方却点燃一片浩瀚火海,在深蓝色的湖面之上燃烧,以燎原之势浩浩荡荡地侵袭而来,明艳的火舌舔舐着夜色,鲜亮的橘红色汹涌地蚕食着那漫天墨色,映衬着整个世界变成孔雀蓝,妖冶而张扬地铺陈开来。 死亡的威胁如同凌冽刀锋一般快速滑过喉咙,只察觉到一凉,倒吸一口凉气就可以真实感受到那股刺骨的寒冷入侵灵魂,条件反射地抓住喉咙,双眼睁开,猛地坐立起来,胸膛急剧起伏,大口大口地剧烈呼吸着。 头疼欲裂! 太阳穴正在用力抽搐拉扯着,从脑干穿过脊椎抵达脚跟的神经完全绷直,狠狠一拉,浑身肌肉都紧绷到极致,濒临炸裂,强烈的抽痛感排山倒海地倾覆下来,整个后背都被冷汗湿透,胃部的翻滚让人忍不住干呕。 噩梦。 可怕的噩梦。 刚刚发生那所有以假乱真的一切,全部都只是一个噩梦,过去一周反反复复缠绕自己的那个梦魇,今晚又再次出现了。 逼真的死亡感让喉咙感到一凉,猛地坐立起来,那铺天盖地的妖冶色彩就全部褪去,梦境终于苏醒,整个后背都已经被冷汗打湿。 然而,今晚的梦境着实太过逼真,如此栩栩如生,置身于火海之中的时候,他甚至恍恍惚惚地感受到那烫伤皮肤的灼热正在蔓延。 就好像火舌真的正在舔舐自己的皮肤。 等等,那种灼烧感是真的? 真的! 被梦魇牢牢抓住脚踝而惊魂未定的霍登,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自己苏醒过来之后,却不是置身于自己的房间,而是围绕在一片火海之中——环视一周,他非常确定以及肯定,这绝对不是自己的房间。 所以,梦境依旧没有清醒吗? 此时,自己躺在深褐色的木地板之上,手掌支撑在上面还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旁边卷起了一张猩红色的华丽地毯,脚跟处摆放着两张墨黑色镶金边的鹅毛沙发,身侧则是一张古朴笨重的原木书桌,不远处火焰正在吞噬着厚重的天鹅绒窗帘,噼里啪啦的火焰正在摧毁着眼前的美好,有种世界末日的凄美与壮阔。 火焰? 对,火焰。 生死关头居然又走神了。 扫视一圈之后,霍登才意识到,火焰正在快速侵蚀着这个木质结构房间的角角落落,而躺在正中央的他即将成为下一个牺牲品。 所以,这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梦境到底清醒了吗?还是说,这是另外一个噩梦?就如同“盗梦空间”一般,梦境套着梦境? 他清楚知道自己房间的脏乱模样,绝对不会是现在的样子。那么,如果不是梦境的话,又怎么解释自己出现在这里的呢? 然而,现在已经没有时间慢慢思考,就算依旧是噩梦,逃命也是当务之急—— “啊,好烦,又要逃跑,难道不能因为是噩梦就偷懒一下吗?” 到底是在梦境之中体验被活活烧死的刺激呢?还是狂奔三百米逃命的畅快呢? 尽管霍登非常非常想要选择前者,但认真思考权衡一番之后,他还是认命地轻叹了一口气,一个骨碌就站立了起来。 此时,自己躺着的位置展露出来,可以看到地面上绘制着一个古怪图形,错综复杂的图案拼接让人有些头晕眼花。 快速扫描一眼,确定自己从来不曾见过,然后霍登就转移视线,匆匆横扫整个房间,火焰还没有完全蔓延起来,但浓浓的烟雾却阻碍了视线,好不容易,才在火苗吞噬掉窗帘之后显露出来的窗户方向捕捉到了盈盈折射光亮。 当机立断,霍登就左右看了看,找到一张酒红色的天鹅绒矮凳,高举起来朝着窗户用力投掷了过去。 “哐当!” 窗户玻璃应声而破,然而霍登率先注意到的却是窗棂的形状——上半部分是一个圆拱形状的马赛克彩色窗户,阳光穿透玻璃洒落在地板上,如同万花筒一般斑斓多彩,而且挑高也遥不可及,这显然不是他所熟悉的建筑样式。 紧接着,窗外那条潺潺流动的河流才吸引了霍登的注意力。 轰隆! 竖立在墙角的落地钟轰然倒塌,连带着悬挂在墙壁上的雕像也坠落下来,流火四窜,滚滚热浪正在舔舐着皮肤表面的汗毛,刺痛感直接炸裂,烟雾与灼热越发靠近,近在咫尺的死亡触感让霍登完全紧绷起来,稍稍退后两步,然后全力冲刺助跑。 冲刺!蹬地!跳跃! 以一个鱼跃的姿势跳出窗口,蒸腾氤氲的炙热就被留在了身后,伴随着猎猎作响的狂风,清爽的水汽也扑面而来,皎洁月光将他也染成了一片银色,那深青色水面在瞳孔之中逐渐放大,然后就直接钻入水面,让冰凉的河水包裹住身体。 从热到冷,从上到下,温度和重心的变化让整个世界开始颠倒震荡起来,正当霍登以为噩梦再次苏醒的时候,他却猛地一下穿破水面,那正在熊熊燃烧的房子再次出现在瞳孔倒影里: 他依旧没有回到自己的房间。 寒冷潮湿的水汽刺激着脑门,一阵接着一阵的抽痛再次清晰起来,就如同一根钻头正在脑浆之中翻滚,海妖尖叫般的刺痛在灵魂深处爆发,不由自主抬手狠狠拍了拍脑袋,试图阻止疼痛,不想却让那些断断续续的记忆碎片从底部翻滚上来—— 霍登-赫洛。诺斯尼斯大陆,岩渊。塞克佩斯学院。 一系列陌生的词汇强行塞入大脑之中,那种仿佛有人正在手握斧头劈砍自己脑袋的疼痛感再次炸裂开来。 “奥格女神在上!” 醒来!醒醒!清醒! 前所未有地,霍登渴望着自己能够从噩梦之中苏醒过来,再次回到自己乱糟糟的狗窝里,再次从自己那张并不舒适的床垫之上醒来,他想念那张忽明忽暗的台灯、那狭窄到转不过身的浴室、那时断时续速度坑爹的网络、那酥麻到舌头没有知觉的辣子鸡,还有臭豆腐钵钵鸡麻辣烫红烧蹄膀酱牛肉佛跳墙糖醋鱼红烧肉牛肉羹…… 不是穿越吧?应该不是吧? 啪啦……啪啦……轰…… 一阵汹涌的声响传了过来,霍登再次睁开眼睛,然后就亲眼见证了那栋两层高小楼从摇摇欲坠到轰然倒塌的全过程。 漫天星辰洒落在天鹅绒般的墨黑夜幕之上,宛若银盘的圆月悬挂在天际,清澈而皎洁的奶黄色光辉笼罩着大地;扑腾扑腾的火焰乘风而起,洋洋洒洒的灰烬漫天飞舞,刺鼻的气息跟随着黑烟滚滚在空气之中蔓延,有种壮阔之感。 夜色之中的宁静隐隐勾勒出一股悲壮。 放松身体随波逐流,视线余光可以捕捉到不远处正在逐渐明亮起来的住宅灯光,似乎纷纷睡梦之中惊醒。 稀稀落落的少量人群第一时间就跑了出来,或家门口驻足,或上前来到河岸边,注视着正在燃烧的房屋,叽叽喳喳的议论声响倒是让霍登回想起了家乡里街坊邻居围观吃瓜的场景,只是眼前的装扮风格却必须倒流数个世纪—— 拉绳式开领衬衫搭配高腰长裤和长靴,宽大拖地的桑麻长裙披着一条流苏围巾,脏兮兮的深灰色破布t恤搭配深褐色的皮革外套…… 赫! 霍登猛地深呼吸一口气,重新潜伏到水底,屏住呼吸,顺着河流涌动的方向被动漂流着,将自己的踪影隐藏起来。 虽然霍登依旧无法明白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到底是梦境还是……穿越,他也暂时无从得知脑海里那个霍登-赫洛和自己有什么关系,但他没有忘记一件重要的事: 为什么自己出现在那个屋子里?为什么自己躺在一堆符号上面?为什么现场没有其他人?为什么有人试图烧掉那栋房屋? 假设,对方放火是为了杀死他,那么凶手是否隐藏在人群之中,确保他的死亡呢?还有他刚才跃出窗户的动作,是否被察觉到了呢?对方意识到他还活着的话,是否会继续追杀他呢?对方又为什么试图杀死他呢?亦或者,他只是被无辜牵连的路人甲? 所以,他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他是被追杀者,还是追杀者? 问号问号还是问号。 脑海之中涌动着太多疑问等待解答,他甚至无法确定自己的身份,只是觉得头疼欲裂,而显然此时此地绝对不是静静整理思路的最好时机。 穿透水面,可以看到喧闹围观人群渐行渐远,悬挂在天际的圆月依旧在静谧地绽放着光晕,星星点点的精灵扑腾着翅膀在远处地平线附近上下飞舞着,银色辉光如同星尘一般翻飞氤氲着,勾勒出森林的辽阔与苍莽,凛冽的夜色也不由沾染了些许温柔,澎湃的水汽和神秘的黑暗在月光之下交汇融合。 精灵? 气息? 霍登缓缓闭上眼睛,他现在百分百确定,自己的大脑经历极热极冷的双重刺激,而且还经历了梦魇和谋杀的双重冲击,正在产生一系列幻觉。 如果这是一个梦境,他觉得现在就是苏醒过来的最好时机。 002 指尖火焰 “王子街99号。王子街99号。王子街99号。” 脑海里持续不断地默念着同一个地址,霍登有百分之九十九把握,这应该是家庭住址,至于剩下百分之一的几率,他决定开放一切可能,然后期待着惊喜。 其实,比起惊喜来说,他现在更加需要解决寒冷问题。 湿答答的亚麻衬衫黏贴在皮肤之上,丝丝如针的寒气顺着毛孔钻入皮肤之中,不经意间的一股微风吹来,就忍不住连连打颤起来,修长却稍显瘦弱的身板有些无法抵御深夜时分的降温攻击,以至于无法准确分辨现在到底是什么时节又在什么纬度。 “热姜茶是最佳选择,热可可也不错,再不行的话,热蜂蜜水也可以将就一下。啊!突然好想吃火锅。还有甜甜圈。还有炸鸡块。还有还有关东煮。” 吞咽了一口唾沫,总觉得肚子正在高唱空城计表示抗议,霍登暂时把脑海里的杂乱思绪收拾起来,身形隐藏在月光投射下来的阴影之中,保持警惕,确保自己没有暴露行踪,希望身后没有跟随尾巴。 回头就可以看见映红天空的火光,那栋熊熊燃烧的屋子就在身后东北方向,距离约莫在八个街区左右,熙熙攘攘的嘈杂声渐行渐远,喧闹的街区逐渐安静沉寂下来,但依旧可以捕捉到那难闻的气味——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刺鼻的味道始终萦绕在鼻翼,此前还以为是火灾现场和河水腥气混杂的味道,但现在依旧挥之不去。 气味稍稍有所不同,但依旧难以形容,有些干涩有些潮湿有些活泼有些沉寂,那些根本不应该用来形容味道的词汇纷纷出现在脑海之中,夹杂着腐烂的腥臭味和刺鼻的煤烟味,就好像进入音乐节现场的移动卫生间一般。 一言难尽。 万籁俱寂的街道之上只有霍登的琐碎脚步声在轻轻响动,以至于他也不由踮起脚尖,踩起了猫步。 浓郁夜色之中,借着月色可以看到一幢幢灰扑扑的建筑,普遍低矮、最高也不过三层楼,褪色的百叶窗、生锈的铁栏杆和暴露的红色砖块,再加上脚底湿哒哒黏糊糊的黑泥,不需要刺眼照明也能够判断出来,这显然不是富裕区域。 真正吸引目光的是伫立在街道两侧的钢筋结构立架,在三层楼高的空中架起一条双道铁轨,横穿这条街区,朝着城市北部方向延伸而去,看起来应该是轻轨的模样,但霍登却记不起来,哪个地方的城市空间规划如此粗糙随意—— 钢筋立柱不合理地占据了街道重要空间,而且没有任何特别规划地伫立在住宅门前,这也使得原本就并不宽敞的街道变得更加狭窄,现在只允许一辆半车子并行的模样,谁知道上班高峰期应该如何解决。 “95号,97号,99号。” 此时显然不是左顾右盼的最佳时机,霍登只是粗粗打量一番,顺着模糊记忆的指引,成功找到目的地。 这是一幢三层楼的低矮建筑,与街道周围其他建筑没有太多差异,斑驳的墙壁、肮脏的门板和灰败的门牌号就是统一标志。 此时,霍登靠近之后才注意到,旁边那张栅格路灯似乎是煤气灯,再回头看看头顶上的双轨铁路——见鬼,他现在到底正在哪儿? 从裤子口袋掏出钥匙,顺利地插入钥匙孔,轻轻一转,就可以听见啪嗒的声响,左手一推,大门打开。 看来,没有找错地方。 根据记忆,应该是三楼走廊尽头的那个房间。 嘎吱,嘎吱。 即使霍登蹑手蹑脚地放轻脚步,老旧的木板结构也还是发出了痛苦的呻/吟,似乎每一个脚步都可以感受到痛苦。 “咿呀。” 身后传来了开门声响,霍登停止了自己上楼的动作,僵硬在原地,条件反射地转过头,然后就与一个穿着睡衣的少年对上视线。 空气突然安静。 所以,这就是灭口或者被灭口的紧张时刻? 少年睡眼朦胧地瞥了霍登一眼,揉了揉眼睛,奶声奶气地说道,“晚安,霍登。” “……”霍登眨眨眼睛,轻轻颌首表示回应,“晚安。” 然后,少年就这样走了,潇洒地走了。 少年推开走廊对面的房间门,又重新关上,只有嘎吱嘎吱的地板声响隐隐约约地传来,最终彻底消失在门板背后,就好像什么事情都不曾发生过一般。 霍登的动作在原地静止片刻,一秒,两秒;然后他也转过身,再次拾阶而上。 轻手轻脚地推开房间门,银色月光穿过窗棂洒落下来,充盈着大半个空间,隐隐绰绰地勾勒出房间的景象,明明是无比陌生的环境,霍登却能够感受到来自灵魂深处的熟悉感。 约莫三十平方米大小的屋子一眼就能够看到底: 右手边靠门位置摆放着一张单人床,整整齐齐地折叠着一套被褥;床脚处靠墙摆放着一个书架兼橱柜,上半部分满满当当地塞满书籍,下半部分则是三层抽屉。 正前方面对着窗户,摆放着一张书桌,桌面上散落着凌乱的文件和书籍,还有一盏油灯——他没有看错,那就是一盏煤油灯,而不是台灯。 左手边最为抢眼的无疑是墙壁中央位置的一个壁炉,而靠近大门区域则是一个简易厨房,包括了一张四方桌、一个橱柜和一个水桶等等家拾;靠近窗户地带则摆放着一个衣橱和一个立柜,这就是全部了。 虽然说不上家徒四壁,但也已经相去不远,不知道是否能够找到一点食物。 顺手将房间门关上,沐浴在月光之中,站在原地,静静地搜索着脑海里的记忆,这才转身走向厨房,打开旁边的橱柜,顺利地在最上层找到了一小包面包,还有隐藏在角落里用锡纸小心翼翼包裹起来的一小块黄油。 很好! 端着面包和黄油来到窗口旁边的书桌前放下,用黄油刀切了一小片黄油,放进嘴巴里,细细地用舌尖品味片刻;又重新走向厨房,找到粗盐,稍稍捻了几粒,撒在黄油之上,这才来到书桌面前正式坐下。 尽管肚子正在咕噜咕噜地持续叫唤着,霍登还是有条不紊地切好面包,仔仔细细地将黄油薄薄地涂抹一层,确定涂抹均匀之后,这才放进嘴巴里,用力地咬了一个大口,细嚼慢咽起来—— 小麦还是稍稍有些粗糙,烘焙也稍稍有些过度,但那种淡淡的焦味轻轻带出小麦的甜味,仿佛能够感受到风吹麦浪的声响在耳边涌动着,就连鼻翼底下都萦绕着那独特的小麦香气,混杂着些许黄油和粗盐味道,一股弹性十足的韧劲让牙齿忍不住久久地咀嚼起来,越咬越香,似乎每个细胞都苏醒过来。 一口。一口。 霍登以隆重而正式的姿态对待着这一小包面包,仿佛此时正在享受法国正式大餐,一直到面包和黄油全部吃干抹净,他才心满意足地上扬起了嘴角,将餐刀放下,缓缓靠向椅背,发出了幸福的呢喃声响。 不够,当然是不够的,但考虑到现在的情况,霍登已经非常满足。 可以的话,霍登就想要躺在床铺之上,放任自己的眼皮耷拉下来。 然而,他不可以。 此时此刻着实残留太多问题需要解决,暂时不考虑是否有人正在追杀自己,也暂时不说他至今无法确定这到底是梦境还是其他怎么回事,当前还有更加紧迫的事情—— 湿哒哒的衣服依旧没有自然干,反而吸收了露水的寒气,越发变得冰冷刺骨起来,以至于身体都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刚刚专注于夜宵之上,暂时没有太多感觉;现在放松下来,就开始连续打寒颤。 一个接着一个。 他需要热水澡。 但显而易见地,房间里没有浴室——这里是每个楼层共享一个公共卫生间,就好像刚才一楼的那个少年半夜需要解决生理需求一样,必须前往公共卫生间。 前往公共卫生间沐浴之前,他需要先点燃这盏煤油灯,否则他也不确定自己是否会带着两件上衣去洗澡。 打火机? 火柴? 火石? 霍登的视线再次在房间里搜索了一遍,却没有能够寻找到记忆之中相关线索,反而莫名冒出了一个灵感,抬起右手就打了一个响指,然后就可以看见一簇小小的火苗在指尖之上漂浮着,轻轻地随风摇摆。 这是真正的火焰,橘红色的火苗在微微抖动着,似乎有些不太稳定。 霍登懵懵懂懂地伸出右手点燃了煤油灯的灯芯,然后火光就逐渐明亮起来,清冷而肃然的月光如同潮水般退出房间,银蓝色的空间就染上了一层奶黄色,无形之中就产生了一种室内温度正在上升的错觉,寒颤也就跟着停了下来。 指尖火焰就这样熄灭了。 霍登静静地注视着自己的指尖:没有出现任何问题,甚至没有感受到滚烫,与刚刚置身于火海的体验形成鲜明对比,难道说,一种是真实火焰,一种则是魔术火焰? 不对。 随即霍登就否定了这种荒谬的猜测,显然两种都是真实火焰,区别只是在于级别和规模,也许还有内力与外力的区别,那么,刚才那场大火,会不会是霍登自己引起的呢?还有,这火焰到底是怎么回事? “啪。” 霍登再次打了一个响指,火焰又一次出现在了指尖,温驯而柔和地晃动着,如同正在跳跃的精灵。 “啊……可能……好像……也许真的喝不到珍珠奶茶了。” 003 魔法少年 站在衣柜面前,正对着敞开衣柜门内侧的穿衣镜,借着奶黄色的光晕,注视着眼前那个陌生的少年。 褐栗色的短发,因为太久没有修剪,而稍稍显得有些凌乱,刚刚沐浴完毕之后,卷曲的发梢顽皮地翘起来,湿哒哒地垂坠下来;湛蓝色的眼眸,倒映着修长却略显单薄的身板,疏朗的眉宇稀稀疏疏地勾勒出儒雅的书卷气,并不明亮的室内光线穿透睫毛洒落下一片阴影,无法捕捉到眼神,但依旧能够看到深处的光辉。 梦魇缠身加上死里逃生,脸色稍稍有些苍白,微微闪烁的眼神仿佛能够察觉到那些恐惧与慌乱的情绪。 霍登-赫洛,生活在诺斯尼斯大陆莱雅帝国厄登郡管理之下的岩渊市,下半年十一月就即将年满十八岁。 霍登的父母双双死于十五年前的那场“灰崖之爆”,只留下当时九岁的奈尔-赫洛和三岁的霍登-赫洛。 不幸之中的万幸,母亲的妹妹爱洛姨母在他们被送往孤儿院之前,及时找到了他们,并且将他们带回岩渊市,依靠她薄弱的薪水将两兄弟抚养长大;两年前,奈尔正式从大学毕业,找到一份工作,这才与霍登搬家出来独立。 上个月,霍登刚刚从桥石高中毕业,正准备参加塞克佩斯学院的入学考试,期待着能够成为一名正式的灵能者。 对了,这是一片人人都能够运用灵能的大陆。 每一位婴儿出生之后都能够接受父母信仰教会的“启蒙”,开启灵魂之中的灵性,从而产生与自然元素沟通的能力,这被称为灵能;这些神之子民也被普遍称为启蒙者,他们能够使用简单戏法,类似于点个火、弄点水的程度。 非常普遍,也非常普通。 高中毕业之后,如果希望成为灵能者,启蒙者可以申请大学继续深造,真正地迈入门槛。比如说塞克佩斯学院。 塞克佩斯学院就如同技能专业学校一般,每位启蒙者都能够申请,是否录取由学院决定,毕业之后也不一定能够保证工作岗位,与其他大学、其他专业没有什么区别。 也许唯一的区别就在于,其他大学都是综合性大学,专业与技能相对多样;而塞克佩斯学院则是专门教授灵能的学校。 “所以……这意味着,我来到了一片人人都可以成为哈利-波特的土地?” 霍登轻轻抿了抿嘴角,细细打量着镜子里那个脸色苍白、水汽氤氲的消瘦少年,眼神里流露出些许嫌弃。 他现在可以确定,这不是梦境,因为周遭所有一切都太过真实也太过具体。 最直接的表现就是,梦境是看不到边界的,而且没有开始;然而,他现在可以清晰地看到夜色之中城市天际线的尽头,更不要说视线远端依旧可以看到那场迟迟没有熄灭的大火,正在提醒着火灾是真实发生的。 从二十八岁的宅男摇身一变成为十七岁的魔法少年,这似乎是一个不错的交易——返老还童应该是每个人的梦想。 但霍登现在满脑子都是自己冰箱里还没有吃掉的半个草莓鲜奶油蛋糕,充当夜宵应该是完美的选择。 轻轻吐出一口气,霍登回到了书桌面前落座,在抽屉之中翻找了一番,然后就找到了……银制钢笔和桑皮纸。 “……”霍登深呼吸一口气,他从来都不知道,自己居然会有一天开始想念圆珠笔。 没有电视,没有手机,没有网络。这对于宅男来说,算不算是另外一种考验:如何与自己单独共处? 看看银制钢笔,再看看摆放在书桌上的黑色墨水,模仿着古典电影里看到的场景,用笔触探进去蘸了蘸墨水,再重新抬起来,悬停在纸张上方,然后……啪嗒,一滴浓墨就掉落下来,快速晕染了开来。 稍稍尝试了一下,缺乏控制的墨水总是不听使唤,断断续续地从笔尖滑落出来,然后纸面就一塌糊涂。 显然,这还是初级阶段的钢笔,设计还不太完善,甚至有些简陋。 霍登深深觉得自己似乎已经不会握笔写字了——其实,不要说用银制钢笔亲笔写字了,即使是用圆珠笔或者原子笔,他也已经许久许久不曾握笔了,摆脱智能手机和电脑键盘的生活,还需要一点时间。 折腾了小半天,最后的结果就是……双手沾满墨水,纸张之上也是糊作一团,歪歪扭扭的字体如同蚯蚓一般。 “很好,一夜之间回到幼儿园水平。大班……不对,应该是小班的水准大抵就是如此。” 霍登看着自己的大作,认真地完成点评。 但霍登并没有轻易放弃,他必须熟练掌握写字技巧,否则高中毕业生突然就变成了文盲,这马脚就太大了。 不仅需要练习写字,而且还需要确认字体。 在书桌上翻找到笔记本,根据脑海记忆识别出了那些文字,这是大陆通用文,发音和语法规则都深深烙印在大脑之中,霍登就对照着字体开始练习起来,从陌生到熟悉,肌肉的适应也带动着灵魂的契合,来自本能的熟稔牵引着指尖,渐渐找到了感觉。 花费些许时间,总算是走上了正轨。 细细对比一下自己的练习册和作为“字帖”的笔记本,意外发现,两个不同世界的灵魂在写字习惯上非常接近,尤其是他渐渐习惯使用银制钢笔之后,手臂肌肉的细节运用似乎格外相似,就好像灵魂完全融合一般——记忆也逐渐清晰起来。 当然,细致末梢还是可以察觉到些许风格不同,他的字体更加随性一些,这些隐藏的细节就可以感受到性格的差异;但整体习惯还是保持同一步调。 自从小学毕业之后,他就没有如此认真又如此专注地模拟字帖了。他觉得自己好像是一个好学生。 站立起来,前往厨房清洗了双手,那些脏兮兮的墨渍顺着下水道流淌下去。清洗干净之后,脑海却浮现出一个想法,于是,就这样尝试了。 保持注意力集中,手掌轻轻一个翻转,掌心朝上,指尖呈现出半虚握的状态,然后五指之上就浮现出了一个小小的水团。 清澈见底的透明色调,如同一团晶莹透亮的果冻一般,并不硕大,只是半个婴儿拳头大小;指尖放松下来,那团净水也就如同小小喷泉般散落开来。 果然,正如记忆里的事实一样,启蒙者能够掌握元素沟通能力,但不局限元素种类。 004 身陷囹圄 “第一,噩梦。” 虽然床铺正在强烈召唤霍登的关注,但他还是用尽了全身的自制力,重新回到书桌之前,他可没有忘记最初翻找出钢笔与纸张的原因—— 不是为了告别文盲,而是为了记录。 霍登试图整理一下思绪,短短半个晚上之间发生的事情着实太多,他需要一件一件全部整理清楚。 还好,根据记忆,奈尔前往图诺出差,应该还需要几天才能够回来,这给予了他一些调整和适应的时间,不至于在家人面前暴露马脚。当然,如果能够在奈尔回来之前,重新回到地球,那就更好了。 那么,他会立刻冲到面馆里,点三碗“biang-biang-面”,一口气全部倒进胃里,表示庆祝。 为了保守秘密,霍登还是选择书写自己熟悉的汉字,一笔一划地将脑海里的想法记录下来。 过去这一周,霍登反反复复都在做着同一个噩梦,现在回过头来想想,那看似毫无意义的梦魇与此时此刻正在发生的事情应该息息相关,即使不是直接关系,必然也存在着间接关系——这是一个推测。 在寻找到更加有力的证据之前,他需要将自己关于噩梦的所有记忆都记录下来,也许关键就隐藏其中。 “第二,大火。” 作为一名普普通通的高中生,霍登到底是怎么卷入那场火灾事件之中的呢? 虽然真相存在着诸多可能,但根据霍登生活的状况以及苏醒过来时身体底下的图案来看,他更加倾向于“霍登-赫洛”是受害者的推断。 那么,凶手到底是怎么瞄准霍登的呢?出于什么目的?又是如何让霍登前往那个地方的?强迫还是自愿?后来又到底发生了什么,进而导致毁之一炬的惨烈结果?那栋屋子里,除了霍登之外还有其他受害者吗? 问号着实太多太多。 遗憾的是,霍登在沐浴的时候,绞尽脑汁试图回忆,但关于那栋房子的记忆却是一片空白,这让他不由开始猜测:到底是遭遇冲击自己选择性失忆,还是凶手通过什么办法抹去记忆?又或者还有其他可能? 但现在,霍登率先将脑海里关于房屋里细节物件的记忆全部记录下来,包括那个图案。 虽然短短的一个扫视,无法确认还原所有细节;但他还是最大限度地绘制下来,期待着能够找到答案。也许这就是时空隧道的大门呢? “第三,生还。” 霍登的生还显然是一个意外,那么,霍登的死亡到底多么重要? 如果霍登只是一个小卒子,或者一个路人,凶手只是顺手烧掉房屋,那么他也不会确认霍登是否死亡,甚至可能已经远走高飞,这也意味着霍登就安全了。 但如果霍登是关键角色,甚至就是击杀目标,凶手又是否留下来确认他的生死?未来是否还会进一步找上门来确认?他是否应该搬家?亦或者是逃亡? 最重要的是,接下来一段时间,他应该如何行事? “霍登,你到底做了什么?又或者是……你到底没做什么?” 其实,霍登内心深处表示强烈怀疑:一名刚刚毕业的高中毕业生,怎么可能成为狙击杀害的目标呢? 但关键信息的严重缺失,来龙去脉的一片空白,这让霍顿难以做出准确判断,他甚至无法判断自己的处境,唯一能够确定的就是自己身陷囹圄,稍稍不注意,那就是杀身之祸;而且还不知道下一次是否能够如同今天一般好运。 那么,他就必须开放一切可能,避免自己当局者迷而遗漏重要线索,期待着能够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 现在,霍登唯一能做的就是根据自己的直觉行事—— 也许,弄清楚噩梦和大火的秘密,他就可以回去了。 全部记录完毕之后,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缓缓靠向椅背,肩膀和手臂肌肉放松下来,开始想念薯片和巧克力——通宵达旦工作之后,还有什么能够击败甜食呢?啊!烧烤和火锅!当然,那又是另外一种享受了。 抬起右手,再次打一个响指,静静注视着那簇橘红色火焰,有些出神:虽然对于灵能者有些好奇,但他还是更加想念那些舒适而简单的宅男生活—— 也许刚才在卫生间看到的坐便器推翻了他对世界的认知,震撼余韵迟迟无法消散;但真正令人痛彻心扉的还是……没有外卖系统,真的不能忍受。 “啪!” 指尖的火焰自动熄灭,脑海微微抽痛,并不凶猛、有些沉闷,却足以拉回活霍登的思绪。 此时,霍登才意识到一个理所当然的道理:启蒙者的灵能容量是有限的,即使是龙眼大小的火焰,也无法持续太久,这也应该是启蒙者需要前往塞克佩斯学院才能够晋升成为灵能者的原因。 眼前的光源熄灭,书桌之上的煤油灯似乎也感受到了黑夜的压力,火苗稍稍微弱些许,然后窗外那抹青色的微光就逐渐明亮起来,不知不觉,黎明之前最黑暗的时刻已经悄悄过去。 息索,息索。 隐隐的声响从楼下传来,低低的咳嗽声过后,带着鼻音的声音在含糊不清地涌动着,世界正在缓缓苏醒。 陆陆续续地,街道之上也传来了车轱辘滚动的声响,低低的脚步声和交谈声透露出一股清晨的凌冽,即使没有看到景象,也能够从声音之中模拟出口吐白气的画面,勤劳刻苦的劳动人民已经开启全新一天。 轰隆,轰隆。 一股压倒性的铁轨声响由远及近地传送过来,然后整个屋子都可以感受到铁路的震动,如同鬼屋一般剧烈摇晃起来,就连桌面上的纸张和墨水瓶都跟着微微移动,制造出一种按摩椅效果,世界都在摇晃。 呜呜,呜呜。 一辆冒着腾腾烟雾的蒸汽火车头从窗外经过,缓缓地停靠下来,从霍登的位置还可以看到一个车尾的部分。 列车完全停稳之后,车门打开,呼啦啦的人潮就如同脱网而出的沙丁鱼一般一股脑地全部倾倒在站台上,叽叽喳喳、熙熙攘攘的声响瞬间就传播开来,清冷的空气都变得热闹起来,视线之中若隐若现地可以捕捉到大量人群离开车厢,顺着楼梯往下走,然后朝着四面八方散落开来,街道立刻就热闹起来。 但是,灰扑扑的城市依旧是灰扑扑的模样,晨曦还没有能够穿透云层洒落下来,视线里的街道披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青灰色。 等等,这确定是八月吗? 005 初来乍到 从窗口稍稍探出脑袋,就可以看到青灰色的云朵层层叠叠地堆积在头顶之上,高远的苍穹似乎就在触手可及的不远处,黑压压的阴霾在城市低矮的建筑上空延伸而去,然后就可以看到一幢一幢肮脏的建筑朝着天际线远端一路铺陈。 缺少阳光的照耀,灰扑扑的房屋透露着一股阴冷潮湿的破败,高耸入云的烟囱支撑着距离地面越来越近的云层,浓郁呛鼻的烟雾已经开始运转,粗糙的颗粒如同火山灰一般在空气里一边打转一边飞舞,整个世界似乎越发肮脏起来。 仅仅以阴霾密布的灰色天空作为依据,着实难以判断此时到底是一月还是八月。 认真思考了一下,到底是响应床铺的号召,冒着梦魇再次缠身的危险闭上眼睛休息片刻;还是穿戴整齐外出探查,首先需要购买一些食物——半夜的小半块面包真的不够用,其次需要购买一份报纸。 霍登选择了后者。 原本以为,经历了一个过山车式的夜晚,现在应该非常疲倦,恨不得蜷缩在被窝里,狠狠地睡上四十八个小时;但出人意料地,精神格外清醒,些许紧张和胆怯,些许亢奋和好奇,还有些许警惕与防备。 即使躺下来,估计也是烙煎饼,不如外出探听一下情况。 霍登认真思考过,此时可能有人正在追杀自己的情况下,他是否应该隐藏行踪、假装死亡,低调地度过这段危险时期,静静地等待风头过去。 但问题就在于,人生地不熟,他还能够隐藏到哪里去呢?对方有心的话,总是能够追查到他的行踪;更何况,他的当务之急应该是弄清楚自己的状况,并且寻找破解谜题的办法,也许还能够抢在杀手上门之前,解决问题。 坐以待毙,这不是霍登的行事风格。 而且,最大限度地保持正常生活节奏,就好像什么事情都不曾发生,努力地融入城市千千万万人群之中,这才是霍登认为的最佳隐藏手段。 打开衣柜,更换一套衣服。 浅灰色无领衬衫搭配烟灰色马甲外套,深灰色工装裤搭配墨黑色皮鞋,最后戴上一顶深灰色的报童帽,这也就完成了整套装束。 虽然整套服装略显老旧,但全部清洗干净并且熨烫整齐,领口与袖口部分暂时没有起毛,服装之上也没有无法抹去的污渍,简简单单的装束能够感受到一股浓浓的学生气息。 站在镜子面前,霍登正在打量着自己的倒影,却不是确认自己的装扮是否得体,而是在检查服装的细节: 这非常非常接近地球之上英国的风格,再回想昨晚那些围观群众的装扮,就可以推断,这应该是类似于汉诺威王朝或者维多利亚时代的穿着风格。 衬衫是每一位绅士的必备物品,只有码头工人才会穿着背心;但即使是一件衬衫也有明显的严格区别,越是贵族就越是繁琐、越是平民就越是简单。 因为平民必须工作,衣着太过累赘,显然不利于日常劳作,于是那些繁琐的部分就被全部装卸下来。 比如说,领子;再比如说,袖扣。 还比如说,帽子——对于工人来说,鸭舌帽要比高顶礼帽方便许多。 除此之外,材质也有着天差地别,丝绸最为昂贵,棉布则次之,亚麻依旧是使用最为广泛也最为便利的材料。虽然穿着在身上微微有些粗糙,但胜在便宜,而且轻薄通风,对于体力劳动者来说再好不过了。 从衬衫到马甲再到领结和帽子,当然还有必不可少的外套,不同群体的整体穿衣风格保持大方向一致—— 这远远不如霍登所熟悉的社会来得繁复多样,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装扮,总是能够令人大开眼界乃至于大跌眼镜,但眼前这套似曾相识的装扮,却能够在细节之处体现出区别: 不需要详细了解物价水平,就能够轻松判断出来,赫洛一家生活相对拮据但还是能够保证最低消费。 霍登,就是一名普通穷学生。 …… 嘎吱,嘎吱。 拾级而下的脚步在木制楼梯之上发出低低声响,隐隐约约还能够看到坠落的尘埃,总是让人忍不住担心,是不是什么时候就会分崩离析地散架;从三楼来到一楼,推开大门,清晨的喧嚣就扑面而来。 “来自古兰的锡兰歌舞团即将于本周六正式登上岩渊大剧院的舞台。” “三王子加斯顿-龙骧殿下确认即将担任塞克佩斯学院的客座导师。” “德卡家族的小公主确定即将于下个月一日接受波马芙女神的洗礼。” 站在暗红色报刊亭旁边来回踱步的报童,正在卖力地呼喊叫卖着,为清晨人来人往的繁忙街道增添一抹生机。 霍登的脚步还没有来得及靠近,只是视线的一个接触,报童就敏锐地捕捉到了商机,一路小跑地迎了上来,“先生,请问你需要来一份’岩渊每日新闻报’吗?今天的头条新闻保证震撼,你会感兴趣的。” “给我一份。”霍登微笑地说道。 “没问题!”报童高声呼喊着,似乎正在向周围其他路人炫耀着:这里刚刚卖出一份报纸,你们不来一份吗? 正当霍登准备接过报纸的时候,却见报童抽出一份报纸,放在自己的左手手臂之上,右手虚握成拳,然后猛地张开五指,掌心浮现出一层薄薄的橘色光晕,贴着报纸表面轻轻滑过,整个动作缓慢却熟稔。 隐隐地,霍登能够在周遭那些混杂而腥臭的味道之中,捕捉到一抹淡淡的炙热味道——“炙热”就是正确的形容词,没有用错,这种味道的触感就好像昨晚在自己指尖点燃火焰一样,难道报童也正在使用火焰? 思绪流转之间,报童就已经完成了自己的工作,扬起头来,朝着霍登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千万不要被墨渍弄脏了手指。”紧接着,他就将报纸递给了霍登,“一托匹,谢谢先生。” 原来,这是熨帖报纸吗? 以前曾经听说过,英国贵族每天都必须完成这件事,由管家用熨斗来熨帖报纸,确保那些墨渍全部服服帖帖之后,然后报纸才能够出现在贵族老爷们的面前;却没有想到,今天能够近距离地亲眼目睹。 而且,自己不是贵族老爷,也享受到了如此待遇。 006 报纸头条 “一托匹,谢谢先生。” 诺斯尼斯大陆的货币依旧采用古老的十二进制,克罗最大,基斯次之,托匹最小,一克罗等于十二基斯,一基斯等于十二托匹。 每一种货币都有一、二、五等三种形式,并且全部都是金属货币。 与此同时,纸币也已经开始流通,不过,目前为止更多还是在上流阶层以及商会之间使用,平民之间相对少见。 在霍登的记忆里,他还不曾使用过纸币,因为无论是纸币兑换金属货币,还是反过来兑换,都必须向银行缴纳一笔手续费,显然,这是赫洛两兄弟暂时还无法负担的部分;而且,他们也没有那么多存款。 此时,霍登的口袋里放着三基斯六托匹。 从口袋摸出一托匹,轻轻掂了掂,将一托匹递给报童,霍登看似无心地询问到,“昨晚我似乎听到东北方向传来一阵骚动,吵得令人睡不着,动静着实不小,你知道发生了什么情况吗?” “啊!你是说菲洛子爵私邸着火的事情吗?目前暂时没有太多消息,具体新闻报道在第六版,事件还在调查之中,不过听说是一个意外,菲洛子爵在修炼的时候,出现意外事故,引爆了保存在储物间的武器,结果导致了连环爆炸。” 说到这里,报童压低了声音,靠近霍登,就好像准备说什么秘密一般—— 报童的身高也就到霍登腰际附近,这让霍登不得不弯腰靠了下去,然后耳边就传来报童低低的声音,“传闻说,那些武器存在违禁物品,所以治安队和乌玛尼教会联手封锁了消息,他们准备亲手调查整件事。” 不等霍登回应,报童就朝着霍登眨了眨眼,似乎在说:这是附赠消息;紧接着,他就转身跑了开去。 “你会好运的,先生。” 报童那清脆而稚嫩的呼喊顺着风声而来,紧接着,他就再次开始叫卖起来,身影淹没在嘈杂的人潮之中。 “‘岩渊每日新闻报’,最新最快最劲爆的消息,不容错过!你绝对不会希望错过今天头版头条新闻的,请千万不要留下遗憾。” 报纸,永远都是快速掌握一座城市和一个社会缩影的最佳方式,即使是那些茶余饭后的八卦新闻也不例外,尤其是对于初来乍到的霍登来说,在自己完完全全适应这里之前,还有很多东西需要学习。 购买好报纸之后,霍登并没有立刻开始阅读,而是将报纸卷成一个筒状,握在手中,朝着轻轨方向走去。 他需要改变方向,前往乌玛尼教会一趟。 诺斯尼斯大陆的教会是社会日常生活里非常重要的一部分,根据各自信仰的不同神祇分为七大教会: 光之男神乌玛尼,暗之男神坦姆齐,水之女神奥格,火之女神艾哈娜,风之女神波马芙,雷之女神朵塔,地之女神修玛。 根据传说,天地初开之际只有一片混沌,其后混沌在一声宇宙爆炸的巨响之中,分离出光明与黑暗两位最初男神,他们又将混沌撕裂,碎片凝聚成为组成世界的五种元素,这五位女神则携手创造了万物。 这就是诺斯尼斯大陆的第一个纪元混沌纪,同时也被称为“璀璨的众神时代”,距今已经过去了六千多年。 伴随着时间的推进,每位神祇的信徒组建了各自的教会,以神祇命名,一直延续到今天。 各个教会之间并没有存在敌对关系,每一位信徒都能自由选择信仰以及教会,如果愿意,选择多个教会也没有任何影响,只是平时更多选择一个教会前往礼拜和祈祷;但不同教会之间的信徒基数还是稍稍有些区别,特别是教会与贵族之间的关系,贵族信徒都是努力争取的目标。 还记得刚刚报童呼报的重点新闻吗? “德卡家族的小公主确定即将于下个月一日接受波马芙女神的洗礼。” 大陆之上,最受贵族欢迎的是乌玛尼教会,而最受平民欢迎的则是奥格教会和修玛教会。 当然,不同区域不同城市也稍稍有些区别。 比如岩渊的最大教会就是坦姆齐——暗之男神坦姆齐被誉为是“知识男神”,执掌智慧和死亡;而乌玛尼教会、奥格教会和修玛教会等等都相形见绌。 按照原计划,霍登准备购买一份报纸、然后前往岩渊图书馆一趟,搜索一些信息。 但根据报童所说,菲洛子爵私邸的案件,治安队联手乌玛尼教会联手封锁消息,其中是否存在什么关联呢? 亦或者只是子虚乌有的传闻而已? 不管如何,霍登需要前往探查一番,也许可以找到一些线索。 乌玛尼教会在岩渊拥有大大小小多个教堂,其中最大的主教堂就在岩渊图书馆不远处。 于是,霍登只需要稍稍改道,先前往乌玛尼教会主教堂,而后前往岩渊图书馆,这就没有问题了。 从王子街出发,徒步前往位于中/城区的岩渊图书馆和乌玛尼教会,需要步行五十分钟以上;但选择轻轨则只需要十五分钟。 当霍登看到轻轨的票价时——两托匹,稍稍眨了眨眼,有些心塞。 先一托匹,然后再两托匹,感觉钱包似乎很快就要见底了,而午餐和晚餐还没有着落,但霍登还是没有任何犹豫地购买了一张轻轨车票: 如果是以前的霍登,他应该会选择步行——至少,他前往高中的三十五分钟脚程,就是每天早晚两次步行完成。 但现在的霍登,这是一个艰难的选择,不过挣扎过后的结果依旧没有改变,他拒绝行走五十分钟来节省两托匹。 走进那古老红皮车厢,霍登并没有走进包厢之中寻找座位,而是在走廊过道之上拉开一张靠墙板凳,靠着窗户坐了下来,这才打开报纸,视线落在了头版头条之上,眨了眨眼睛,嘴角就不由无奈地勾起了一个弧度: “亚历山大男爵的小儿子与继母携手私奔!” 硕大的黑色铅字标题具有强大的视觉冲击力,似乎正在鲜血淋漓地展示着亚历山大男爵家庭内部的腥风血雨。 本来,昨晚半夜发生火灾,今天晨报就能够看到新闻,这意味着新闻业的发展非常蓬勃,即使每份报纸需要一托匹——与轻轨票价的物价比较,显然这是非常昂贵的价格;但报童的工作依旧脚不沾地,这也让霍登对于报纸抱有更多希望。 然而,头版头条就让人大跌眼镜。 果然,无论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永远都是八卦最令人关心吗? 津津有味地浏览一番,霍登还是轻轻摇了摇头: 这说故事的水平,还是有待加强,不够跌宕起伏也不够惊悚吓人,见惯了网络时代的标题党和八卦党,眼前这份报纸的劲爆程度自然大打折扣。 紧接着,霍登这才翻开报纸,寻找到第六版,上上下下浏览了一番,成功地在中央位置找到了巴掌大小的报道。 正如报童所说,这是非常简约也非常客观的一篇报道,陈述了昨晚菲洛子爵私邸发生火灾的意外事故。 报道后半段则表示,治安队的初步调查结果显示,这是一次没有人希望发生的意外,菲洛子爵不幸去世,但暂时没有发现其他伤亡情况;而事故具体原因还需要进一步调查,届时官方将会公布调查结果。 第一,菲洛子爵去世了?但是霍登在现场并没有发现其他身影或者尸体——当然,当时情况太紧急,他也没有搜查每个角落。 第二,没有提到其他人在场。至少,暂时没有提到霍登的名字。 007 羊入虎口 “岩渊每日新闻报”之上的信息还是太少,但这是公开新闻,即使真的存在什么秘密,媒体也不会这样大喇喇地报道出来,霍登本来就只是希望通过报纸来掌握基本状况,并没有期待着报纸能够给出答案。 短短的信息,其实已经可以捕捉到不少线索了,只不过当前所拥有的线索太少,霍登暂时还没有办法立刻做出准确判断,他还需要继续观望一段时间。 即使刚才报童透露的街头消息是真实可靠的,霍登也不能掉以轻心: 菲洛子爵到底扮演什么角色?治安队和乌玛尼教会又封锁了多少消息?还有,那栋房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真相依旧隐藏在迷雾之中。 掌握基础信息之后,霍登并没有立刻就放下报纸,而是细细地把整份报纸全部阅读完毕,以自己的视角来了解这个世界,同时与脑海里的那些原主记忆互相印证,进一步慢慢地适应现在的生活节奏。 这反而是一种有趣的体验。 摇摇晃晃地,整份报纸还没有完全阅读完毕,列车就已经顺利抵达目的地,霍登甚至没有时间打量一路而来的窗外城市景象,就不得不快速站立起来,顺着人潮离开轻轨。 不需要走到街道底下,站在三楼层高的地方,一眼就可以看到作为城市坐标的岩渊图书馆,以及就在不远处的乌玛尼主教堂。 事实上,岩渊图书馆所在的中/城区是整座城市最为繁华也最为热闹的区域,上/城区是贵族生活区域,下/城区则是平民生活区域,这也使得地理位置得天独厚的中/城区脱颖而出,以岩渊图书馆为圆心形成了城市中心。 除了乌玛尼教会之外,其他六大教会的主教堂也都在附近十条街区之内,步行二十分钟之内都可以抵达。 远远地,一眼就可以识别出乌玛尼教会的建筑,象牙白大理石堆砌而成的建筑在灰蒙蒙的城市之中格外显眼,甚至比作为城市地标的岩渊图书馆和城市象征的坦姆齐教会主教堂还要突出,哪怕只是偶尔路过也很难错过。 双脚踏入教堂门槛,霍登就能够隐隐感觉到气息味道的微妙变化,一种接近于阳光的干爽气息夹杂着清爽的甜味在鼻翼底下若有似无地涌动着,以至于霍登强烈怀疑,是不是有人在这里偷吃柠檬蛋糕了? 教堂内部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就是一排一排长椅,此时长椅之上坐着少数几个人,似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正前方则是一个讲台,后方悬挂着乌玛尼男神的雕像,如同太阳之子般深邃的五官和线条分明的肌肉,嘴角带着浅浅的笑容,白玉皮肤折射着盈盈光芒,无形之中就洋溢着一种沐浴在“神祇光芒”底下的错觉。 难道是周围隐形设置了光明灵能吗? 下意识地,霍登就开始在穹顶之上寻找隐藏设施。 然而,没有能够找到灵能装置,却在右手边的窗户彩绘之上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这让霍登的脚步不由缓缓靠近。 “那是哈诺。”耳边传来一个低低的声音,友善地做起介绍。 转过头,站在霍登身边的是一位修士装扮的年轻人,看起来不过二十岁出头的模样,尽管剃了光头,却丝毫不显得凶恶,反而是显露出慈眉善目的五官,有种软软的感觉,说是与霍登年龄相仿也没有问题。 “你看起来不是乌玛尼的信徒。”对方露出一个微笑,似乎察觉到了霍登眼神里的打量,于是主动说道,“如果你感兴趣的话,我可以为你做简单的介绍。” 霍登轻轻扬了扬眉尾,没有拒绝: 昨晚在仓促之间的一个横扫,他没有看错的话,着火房间里的其中一个墙面,悬挂着一个神祇雕像,不是乌玛尼男神,而是眼前的哈诺男神。 再加上来自报童的小道消息,线索似乎第一次连接了起来。虽然微弱,但至少是一个开始。 “那就再好不过了。”霍登并没有透露自己的信息,只是表示出了好奇,同时,波澜不惊的表面之下,全面警惕起来。 他这算是羊入虎口吗? 如果火灾真的与乌玛尼教会息息相关,如果乌玛尼教会真的试图杀死霍登,如果乌玛尼教会就正在寻找霍登…… 那么,霍登误打误撞地就直接送上门来了。 现在,假设乌玛尼教会就是幕后黑手,并且第一时间发现了霍登,正在上演的事情就有两个最大可能: 第一,他们准备让霍登放松警惕,伺机下手;第二,他们准备试探霍登,看看霍登到底知道多少秘密。 当然,还有其他诸多可能,也有可能根本就是霍登的胡思乱想,对方只是在展现友好而已,如果是这样,那就再好不过了。 “哈诺是混沌纪传说之中的神医,能够医治诸多疾病,某一天,他在路上遇到了一个遭遇瘟疫的村庄,凭借着自己的努力,他将村子里的大部分人都拯救了回来,执掌智慧和死亡的暗之男神坦姆齐为之震怒,因为损失了大量原本就应该结束生命的亡灵,于是,坦姆齐要求光之男神乌玛尼劈死哈诺作为惩罚。” 对方始终面带微笑,将故事娓娓道来,视线落在霍登的脸庞之上,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霍登的表情。 “什么?”霍登眼睛微微瞪大起来,盛满了困惑和意外:意外是真心的,他确实没有听说过这些故事,但表情则稍稍夸张了些许,眉眼之间的细微动作表达了自己内心丰富的涌动,如同真正的高中生一般。 “我以为你是坦姆齐男神的信徒。”对方敏锐捕捉到了霍登的神情,兴致盎然地询问到。 霍登却是做出一个挠头的动作,露出一个羞涩腼腆的笑容,“如果我说,我没有阅读过混沌纪的典故史诗呢。” “哈哈。”霍登的坦率直白让对方欢快地笑了起来,“完全可以理解。” 显然,不是每个人都能够熟读教会典故的;而且,并不是每位信徒都如此虔诚,尤其是现在灵能与信仰都正在变得越来越薄弱,以蒸汽机为首的科技正在改变世界,许多事情都已经悄然发生了改变。 “那么,乌玛尼照做了吗?”霍登眼睛里闪烁着好奇的求知欲。 对方轻轻抬了抬下颌,非常满意霍登的反应,“遗憾的是,哈诺终究还是死亡了。” 霍登微微愣了愣,故事走向有些不按常理出牌——内心深处却是在琢磨着:这比“岩渊每日新闻”的头条新闻要写得好。 008 全靠演技 “遗憾的是,哈诺终究还是死亡了。” 光头正在讲述的故事有着不同寻常的走向,但霍登却注意到了话语里的细节:他并没有说乌玛尼听从了坦姆齐的请求;而是直接传达了哈诺死亡的结果,这也意味着,在这之中,事情还发生了偏差。 果然,光头接着说了下去。 “但不是因为哈诺拯救了那些村民,而是因为哈诺的医术越来越高超,甚至具备了起死回生的能力。这让乌玛尼感受到了威胁,因为只有神祇才能够拥有不朽,现在哈诺也具备了扭转生死的精湛医术,不仅能够延续生命,而且还能够从坦姆齐手中抢下必死的灵魂,这也意味着宇宙规律将会被打破。” “于是,乌玛尼借用了朵塔的能力,劈死了哈诺。” 对方依旧在静静讲述着,而霍登则陷入了沉思—— 表面上,因为倾听故事而专心致志;实际上却正在吐槽着,这些神话故事为什么有点耳熟? “但故事并没有在这里结束。”光头深谙故事起承转合之道,结局到来之前需要反转,才能够抓住听众的注意力。 果然,霍登也非常配合地流露出了惊讶的神色,“还有后续?” 光头心满意足地轻轻点点头,又继续说道: “传闻,哈诺是乌玛尼流落在凡间的私生子,但乌玛尼并不知晓,等待乌玛尼劈死哈诺之后,心怀不满的朵塔告知了乌玛尼这个真相,让乌玛尼痛彻心扉,却悔之晚矣。于是,乌玛尼将哈诺升入天空,化作神祇。” “时至今日,哈诺作为执掌医术和真相的存在,虽然他并没有能够拥有属于自己的教会,却依旧备受推崇。” 故事到这里,终于讲述完毕,霍登轻轻颌首表示回应,而后又提出了疑问,就好像初次拜访教会的好好学生——事实上,这的确是他的初次拜访,严格来说也不算演技,“但是,法院却是信奉地之女神修玛。” “修玛执掌公正与公平。但是,公正却不等同真相。”简短的一句话,却显得意味深长。 霍登主动投去了视线,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温润如玉的笑脸,蹭光发亮的脑袋和白皙软糯的皮肤让他看起来像是糯米糕一般。 “谢谢。”霍登的表情依旧保持谦虚和拘谨的学生少年郎形象,“果然,老师说得对,在岩渊,你可以学习到无穷无尽的知识。”霍登的眼睛微微发亮,就好像刚刚抵达岩渊的年轻学子一般,展现出自己的求知欲。 “当然。”光头笑盈盈地说道,“你应该前往不远处的岩渊图书馆看看,在那里,你会寻找到属于自己的信仰。” 霍登没有立刻离开,而是虚心请教了岩渊图书馆以及全大陆第一学府岩渊学院的情况,完完全全忠实自己的角色,俨然已经掌握了方法派演技的精髓,确认自己了解了足够信息之后,这才告辞离开。 演戏演全套,既然表演已经开始,不管光头到底是否意识到霍登的真实目的,又或者是否识别出霍登的模样,小心谨慎一些总是没错的,毕竟,霍登现在掌握的情况着实太少,稍稍不小心就可能判断失误。 站在乌玛尼主教堂门口,霍登根据光头指引的方向,朝着岩渊图书馆方向走了过去。 走出三条街道之后,霍登假装自己没有能够识别出正确方向,应该往右结果却往左迈步,就这样拐进了小巷子里。 按照原计划,此时前往岩渊图书馆正好顺道,同时还能够将表演继续下去;但临时出现了一些状况—— 身后跟着一个尾巴。 到底是继续前往岩渊图书馆,在里面待上几个小时,然后甩掉对方;还是趁着对方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警觉,反客为主地抢占先机,甚至进一步地探查线索? 电光火石之间,没有太多时间犹豫迟疑,霍登就杀伐果决地选择了后者——既然自己已经被跟踪了,那么最好在自己依旧占据主动的时候,尽可能充分利用主动,毕竟自己所拥有的筹码着实不多,被动挨打只会更加糟糕。 不过,霍登有些疑惑,如果对方是专业的,跟踪尾随技能怎么可能被他这个业余人士一下就识破呢? 事情似乎有些异常,但现在已经没有太多时间深入思考了,彻底摒除脑海杂念,集中所有注意力。 一切如常地拐过街角,视线余光就可以看到那抹身影在眼角尾端一闪而过,再次确定了自己的判断。 脑海里带着问号,霍登保持着不紧不慢的脚步,再次拐过一条巷子之后,在转弯处稳稳当当地停下脚步,隐藏身形。 徐徐地,模糊朦胧的天空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为阴霾的天空带来了些许潮湿和干净,弥漫在空气之中的煤灰颗粒顺着雨点快速下落,笼罩在建筑之上的尘埃也稍稍洗去些许,城市也就显露出了原本斑驳肮脏的模样。 霍登的视线余光死死地瞄准巷口拐弯处,全身肌肉紧绷,保持一触即发的姿势状态。 等待。 屏住呼吸地等待,全神贯注地保持机动性,瞪大眼睛一眨不眨,然后就在阴雨笼罩的地面之上捕捉到一抹几不可见的影子,紧接着那个身影在刚刚转过巷口的瞬间—— 蹬! 蹬! 仅仅两个顿步,霍登就已经快准狠地抓住对方的肩膀,一个脚步换位的压制,全速爆发、紧急刹车,一收一放的身体肌肉控制展现出了凶猛的爆发力,瞬间就将跟随在自己身后的尾巴死死摁在墙面。 “砰!” 凶猛的撞击瞬间将力量全部爆发出来,生死瞬间的强硬与狠辣在此刻展现得淋漓尽致,真正地毫无保留;然而,这依旧不是全部。 同时,右手食指与中指并拢,将隐藏在指尖背后的钥匙微微凸出来,第一时间抬起迫近,狠狠地扣在对方的喉咙之上。悄然隐藏着钥匙的模样,只是用坚硬的金属端迫近喉咙,似乎只要轻轻一个拉扯,就能够隔断主动脉一般。 灼热的鼻息凶狠残暴地扑打在对方脸庞之上,强硬上步施压,锐利而强硬的眼神毫不掩饰地爆发出来,如同黑夜之中的猛兽般,缓缓显露出自己的獠牙,蓄势待发地准备撕扯开猎物的喉咙,血腥气息就悄然弥漫开来。 一触即发! 009 跟踪尾巴 笼罩在濛濛细雨之中的城市显露出原本的面貌—— 深灰色、锈红色、铁黑色的墙面因为雾霾的长期侵蚀而失去了原本的光泽,大片大片墨黑色的斑点正在掩盖建筑最初的模样,即使沐浴在雨点之中,那些污渍也无法清除,如同丑陋的伤疤一般耷拉着。 微弱的白色光线和点点的黄色光芒,穿行在那些暴露出来的钢筋和电线之间,让细细雨丝编织出一片光怪陆离的大网,严严实实地将整座城市笼罩其中,每个人都如同孤岛一般被困在其中,无处可逃。 霍登喜欢下雨,哪怕是寒冬,他也喜欢。 因为雨天总是能够唤醒那些童年回忆,穿着自己心爱的雨靴和雨衣,在一个个水坑里蹦蹦跳跳着,哗啦哗啦的水声就好像连绵不绝的掌声,不需要其他游戏,甚至不需要小伙伴,只是一个人也好像拥有全世界。 此时,绵绵细雨也让霍登稍稍有些紧张的情绪缓解些许,至少,掌心里的汗水就不会泄露马脚了。 面露凶光的表情展露出自己的狠辣与决绝,但他绝对是一位良民,这种胁迫陌生人的事情还是首次。 等到自己所有动作一气呵成之后,内心深处才稍稍有些后怕——如果真的是专业杀手,自己的鲁莽与冲动可能就直接交代在这儿了;但认真想想,面对职业杀手的话,他也绝对不会束手就擒地等死。 不管结果如何,总是要挣扎一下的。 “你是谁?”霍登压低声音,全然没有了刚才的羞涩与拘谨,笃定的眼神有着一往无前地决绝。 但出人意料的是,面对霍登那近在咫尺的锋芒,尤其是脖子之上的锐利,那名跟踪者却丝毫不为所动,风平浪静的表情让人怀疑是不是面部神经损坏,脚步丝毫没有因为滚滚气浪而条件反射地发软。 相反,对方的眼神深处也爆发出一股残暴的戾气,与霍登惊涛骇浪般的声势正面碰撞起来,毫不示弱。 “危险!” 霍登的脑海深处拉响警报,隐隐可以感受到一股烧焦的气息,却没有来得及做出反应,身体就如同通电一般,肌肉僵硬地微微颤抖起来,然后压制对方的力量就土崩瓦解,对方反而是掐住霍登的脖子,一个攻防转换,就这样狠狠地将霍登压制在墙面上。 “砰!” 霍登的后背狠狠撞击上去,一片酥麻,主动与被动的转换也就是眨眼之间。 霍登却没有懊恼,就连紧张也都消失不见,嘴角勾勒出一抹无奈的笑容: 果然,在一片全然陌生的大陆之上,自己那一点点战斗力根本就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他根本就没有意识到灵能也能够战斗—— 现在他也意识到自己的想法多么愚蠢。 “塞缪尔去哪儿了?”此时,低声威胁的人轮到了对方,那冰冷的嗓音就如同混杂着千年寒冰的北冰洋海水一般,在淅淅沥沥洒落下来的细雨之中,让霍登忍不住打了一个冷颤。 “塞缪尔-谁?”霍登微蹙起眉头,满脑子都是问号。 “不要和我耍花招!”对方再次抬手狠狠地掐住了霍登的脖子,根本没有看到他如何做手势,一股细细的雷电就蹿过霍登的脖子,背部肌肉再次僵硬起来,“我看到你了,两周前,在阿德里安先生的裁缝店里,和塞缪尔一起。” 对方的表情依旧没有太多变化,只是能够从紧绷的肌肉之中微微感受到他的情绪波动,显然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镇定。 “上个周末,塞缪尔说他将和你一起碰面,然后你们就一起消失了,整整一周。霍登-赫洛,这就是你的名字,对吧?现在,你出现了,但塞缪尔依旧没有出现,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到底发生了什么?” 等等,不是职业杀手?所以,不是乌玛尼教会派来的? 霍登立刻就捕捉到了关键信息,“你是说,我已经消失了整整一周?而且,还有人和我一起消失了吗?” 霍登的反应完全出乎了对方的意料,他的第一反应就是细细观察霍登的眼睛,却没有找到太多信息,但他依旧拒绝轻易相信霍登——刚才在乌玛尼教会之中,他就可以感受到霍登笑容背后的懒散与随意。 即使不是虚伪,至少也不是表面呈现出来的模样。 此时霍登也意识到对方的抗拒和怀疑,但他同样意识到,对方和自己一样,正在调查昨晚的火灾—— “你刚刚也出现在乌玛尼教会里,对吧?你是不是也察觉到了异常?你是顺着什么线索前来教会的?” 霍登发现,其实刚才对方就坐在乌玛尼教会的长椅上,视线余光曾经扫视到,却不曾发现到对方的注视。 现在就唤醒了记忆。 但显然,以对方拙劣的跟踪技巧来看,他没有一路尾随自己,应该是在乌玛尼教会之中才注意到了自己。 眼前那张冰山脸依旧不为所动,浑身上下都充满了不信任的气息。 霍登稍稍犹豫片刻,他决定信息共享——虽然他也才刚刚认识对方,无法信任对方,但现在他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状况,主动分享一些信息,也许反而能够得到线索,“过去整整一周,我的记忆全部消失。” “我不相信你。”对方终于开口了,生硬的语气根本没有任何动摇。 但霍登却不在意,继续说道,“昨晚,当我清醒过来的时候,我出现在菲洛子爵的私邸,整栋别墅都起火了。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没有时间搜索其他地方,唯一能够确认的是,我的身边没有其他人。” “我从窗口跳河逃生。现在也正在试图寻找真相。”霍登满眼诚恳地说道。 对方没有回应,似乎正在思考霍登话语的可信性。 “我没有必要欺骗你,更重要的是,我没有必要伤害塞缪尔,没有利益冲突也就没有动机。”霍登为自己的陈述画上句号,然后就摆出了一副“接下来就看你”的表情,那任割任宰的懒散表情着实有些欠揍。 对方稍稍迟疑片刻,“那么,你为什么会前来乌玛尼教会?” “这位没有姓名的冰山先生,请问有名字吗?还是说,你就是神秘的xyz先生?就好像古老传说之中的魔术师一样?”霍登却是不紧不慢地展开了还击—— 明明此时被胁迫的人是霍登,但居高临下、游刃有余的模样,却让对方陷入了困境。 “我已经分享了信息,那么,现在应该轮到你了,你到底是怎么找到乌玛尼教会的?你又是怎么注意到我的?”反客为主,也就是眨眼的事情。 010 一拍两散 一抹若有似无的笑容爬上霍登的嘴角,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来,懒洋洋得如同正在晒太阳的短耳猫般,闲散而随意的神情由内而外散发出一股放松,即使此时正在遭受胁迫,也丝毫察觉不到慌乱和局促。 更不要说恐惧了。 “我已经分享了信息,那么,现在应该轮到你了,你到底是怎么找到乌玛尼教会的?你又是怎么注意到我的?” 短短几个来回,霍登就完成了反客为主的局势扭转,眼前的冰山神色冷峻、眼神凌厉,但眉宇之间还是能够隐隐捕捉到些许青涩,粗粗打量起来,应该和霍登差不多年纪——也就是十八岁十九岁的模样。 面对霍登的反问,他稍稍沉默了片刻,却拒绝妥协,依旧按照自己的节奏追问,“你刚才说,在菲洛子爵的私邸苏醒过来的时候,只有你一个人?你确定吗?没有看到塞缪尔的身影?” 这次,保持沉默的却轮到霍登了。 霍登依旧维持着那个慵懒的笑容,仿佛没睡醒的模样,静静地投来视线。 眼前这座冰山的手臂猛地往前压了压,一股手指粗细的雷电就蹿了过来,霍登的肌肉再次僵硬起来,整个酥麻感非常明显,手臂连贯肩膀的部分甚至能偶隐隐感受到抽搐感,不确定这是因为对方增加了威力,还是因为自己身体超出了负荷。 霍登咬紧牙关,却没有了第一次触电的慌乱,下颌线条微微僵硬起来,连带着嗓音也稍稍沙哑起来,“你拒绝相信一个陌生人,那么,你凭什么认为,我就应该相信陌生人呢?我甚至不确定你和塞缪尔什么关系。” “因为你没有选择。”冰山脸色一冷,抬手就再次准备电击霍登。 不想,霍登毫无预警地往前一个上步,右手抓住了对方的左手,同时左手快速抵住了对方的腰际。 冰山可以明显察觉到自己被压制住了,左手传来一股冰凉的酥麻感——难道是冰属性灵能?指尖暂时酥麻,以至于没有办法完成灵能施法动作;腰际则感受到一个尖锐的硬物,似乎随时都能够穿破自己的皮肤。 “大意了!” 脑海里瞬间就闪过一丝慌乱,原本以为自己占尽上风,注意力稍稍没有跟上,对方就重新抢回了主动。 霍登可以明显察觉到,冰山的浑身肌肉都僵硬起来,那种紧绷到随时都可能炸裂的压抑感,迸发出一股愤怒——表面察觉不出来,而是隐藏在冰山底下的火山,正在汩汩沸腾。 但在霍登看来,他并不担心对方爆发,相反,他觉得这是好事——面对一个冷血无情的机器才是最困难的。 然后,霍登就缓缓往前压了过去,两张脸孔逐渐靠近,危险的警铃在脑海里拉响,却见霍登脑袋微微一偏,靠在对方的耳边,同时左手的锋利硬物又往前顶了顶,沙哑的嗓音如同深夜在汪洋大海航行的船只。 “小心,我们都在刀尖之上狂舞。在我看来,如果你真的是塞缪尔的家人或者朋友,那么,我们应该站在同一阵线之上。” 说完,不等对方反应,霍登的右手拉出对方左手用力一扯,顺势扛过肩膀,右脚快速切入他的双脚后面,一拉一拽,干脆利落地就将对方放倒在地;紧接着,没有停留,脚步一抹,转身就消失在了濛濛细雨之中。 因为霍登知道,自己那一点点雕虫小技,很快就会露出马脚,那冰山马上就会意识到,刚才的反客为主其实只是虚张声势而已: 他的左手没有武器,依旧是自己的钥匙,不够锋利也不够坚硬;他的右手也无法灵活地使用灵能战斗,只是异想天开的一次尝试而已,率先用水元素包裹住对方的拳头,然后集中注意力让水的温度降低。 其实,他试图模拟出冰箱或者冬天湖泊的效果,水与冰之间必然有着相同之处;但他自己也不知道能否成功,只是充分利用自己的想象力而已。 胆大包天地做出了尝试,而即使成功了,效果也持续不了多久,因为根本就没有实质伤害。 怎么使用灵能战斗?怎么灵活运用灵能? 霍登现在一无所知,来来回回的小把戏,也就是那么一招两招,就好像魔术师终究不能大变活人一样。 纸老虎,一戳就破。如果不是仗着自己手脚灵活,用物理攻击绊倒对方,接下来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呢。 踏踏踏。 踏踏踏。 脚步踩着雨点和水声,那座冰山满脸错愕地躺在地上,慢了半拍,他也察觉到拳头的酥麻感只是错觉而已;此时,顺着渐行渐远的声响望了过去,然后就看到对方在离开巷子的转弯处,停下脚步回头望了一眼——逃跑过程中,居然还有时间欣赏狼狈跌倒姿势? “咻。” 然后,那个身影就这样消失了。 “啪。” 那座冰山也重新躺到了水中,右手紧握成拳,重重地捶打了一次地板。 …… 塞缪尔? 裁缝店? 搜索着脑海里零碎的记忆片段,事件不仅没有清晰起来,反而越发模糊了:因为隐藏在背后的拼图正在逐渐扩大。 以霍登的家庭状况来看,他是不可能前往裁缝店订制西装的——也没有需求,那么,前往裁缝店的原因是什么?又或者说,目的是什么? 同时,在霍登之外,塞缪尔也失踪了,那么,塞缪尔是死亡了吗?还是说,塞缪尔和他一样死里逃生了?如果是前者,塞缪尔又是在哪里遇害的?这就是幕后黑手烧掉私邸的原因吗?还有,在他们之外,是否还存在其他受害者? 此时,霍登的记忆还是非常零碎,甚至就连“塞缪尔”这个名字都依旧显得陌生,不太确定自己是否真的认识对方。 迷雾越来越浓厚,然而线索依旧有限。 但霍登反而越发冷静下来,只要事情曾经发生过,就必然能够留下痕迹,只需要一点一点把线索串联起来,他的记忆和事实真相也就能够浮出水面;而且,现在最重要的,并不是真相,而是回家。 比起真相来说,霍登更加好奇自己身体底下那个图案与时空之门是否有联系。 如果可以的话,他会毫不犹豫地打开时空大门,选择回家;那么,火灾的真相和背后的阴谋也就不再重要了。 011 无功而返 淅沥沥,淅沥沥。 濛濛细雨依旧在连绵不绝地飘落,霍登站在十字街口左顾右盼,然后就意识到: 自己迷路了。 不是说他是路痴——其实他并不是;而是因为城市规划太过简陋也太过初级,抬起头在街道四周寻找了半天,也没有看到路牌或者路标,甚至就连简单的地图都没有,以至于东南西北都无法准确判断。 原本从乌玛尼主教堂到岩渊图书馆,也就是三分钟路程,然而现在却分辨不清楚自己到底在哪个位置。 最终,霍登询问了路人,一边走一边问,兜兜转转了约莫半英里路程,也不知道走了多少冤枉路。 “早知道就随手拦一辆马车了。”霍登已经从里到外湿透了,就好像刚刚从湖里捞出来的鸭子。 莱雅帝国的计量单位与地球的英制计量单位非常相似,英里、英尺、英寸,一英里差不多等于一千六百米,只是现在丈量手法依旧不太准确,所以与“霍登知道却不太了解”的英制计量单位还是有些偏差。 重量单位也是如此,磅、盎司、克拉、格令,一磅约莫是四千五百克左右。 半英里,其实也就是八百米左右,只是在街道之中绕来绕去,直线距离也绕成了迷宫。 霍登曾经多次非常认真地思考过搭乘一辆马车前往的选项,但考虑到囊中羞涩,而他接下来还需要前往菜市场购买午餐和晚餐的食材,摸了摸肚子,最终,霍登还是选择了放弃,老老实实地朝着图书馆步行。 “没有汽车的话,那么自行车呢?” “成为灵能者之后,是否可以御风飞行呢?比如说驾驭风元素什么的?” “又或者是特殊道具?就好像女巫的扫帚一样?” 脑海里的散发思维在持续不断地涌动着,同时,注意力则朝着街道角角落落铺陈开来,一方面是观察城市景象,另一方面则是在观察路人——也许,冰山已经走了,乌玛尼教会的杀手又正在跟踪尾随呢? 虽然他对自己的反侦察能力表示担忧,但保持警惕终究是必要的。 不知不觉地,岩渊图书馆就出现在了视线之中: 青黑色的方砖整整齐齐排列堆砌起来,高耸肃穆的长墙以正中央的古朴圆顶为圆心,朝着四周延伸开去,恢弘大气的建筑占据了一整个小广场的面积,周围的低矮建筑瞬间黯然失色;大片大片的紫藤泱泱地爬满墙壁,葱翠的绿色就这样漫溢出来,点点鲜花争相开放,在徐徐风中摇曳着盛夏香气。 此时,霍登才能够确认,现在是八月盛夏,就连浑浊的空气都变得清爽起来,尤其是绵绵细雨更是让周遭所有一切都干净了不少。 不需要任何特别标志,一眼就能够确定,这就是岩渊最著名的建筑——岩渊图书馆,就连市政厅与城主府都无法媲美。 即使放眼整个诺斯尼斯大陆,岩渊也是赫赫有名的“学院之城”。 在这座城市,拥有四所顶级大学、一所灵能学院以及一所军事学校;除此之外,大大小小的六间图书馆也是笑傲大陆的资源,不同类别不同专业不同馆藏,藏书量之丰富无人能敌;再加上名扬四海的三间顶级科技研究所,一切的一切都让岩渊拥有独特的地位。 这也是岩渊最主流的教会是执掌智慧与死亡的暗之男神的原因。 其中,岩渊图书馆被誉为是大陆第一馆藏,相较于其他五个专业图书馆,这是一个综合藏书的图书馆,如果不确定自己到底需要什么参考书,又或者是具体专业的指引,岩渊图书馆就是最好选择—— 即使在这里找不到自己的目标书籍,岩渊图书馆也能够寻找到相对应的指示,然后再前往目标图书馆就能够找到答案。 霍登希望能够在这里寻找到些许指引:苏醒过来之后,他身体底下的那个图标,到底代表着什么?是不是什么禁忌的图案?如果是,那么其中一些部分是否能够找到线索?又或者是能否找到些许关联? 他也没有期待着岩渊图书馆就能够找到答案——如果真的是什么禁忌的话,估计也不会这样大喇喇地摆放出来;但他现在着实没有什么线索,也许在图书馆的海洋里能够找到一些线索,这就已经足够。 又或者是更加全面地了解一下诺斯尼斯大陆以及灵能者的相关信息,这也是可以的。 然而…… “是的,我们这里是年费会员制,因为馆藏太过丰富,即使帝国给予经费支持,但我们依旧希望每一位会员能够通过缴纳会费的方式,帮助我们维护那些珍贵的藏书。” “首次办理会员卡,只需要两基斯,其中一基斯是会员年费,一基斯则是押金,退卡的时候可以返还;未来每年只需要充值一基斯,然后岩渊图书馆的丰富馆藏就将向你全面开放。” 每年只需要一基斯,就能够打开全大陆馆藏最为丰富的图书馆,老实说,如此价格可以说是物美价廉——每份报纸就需要一托匹了,而一年十二份报纸就相当于岩渊图书馆的年费了,着实不能要求更多。 但问题就在于,实在是囊中羞涩。 难道,今天就要无功而返了吗? 霍登摸了摸口袋里的三基斯三托匹,思考片刻,“这就是唯一办法了吗?” 站在面前的图书馆员展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视线稍稍打量一下霍登,眼底深处就流露出了然的光芒,“当然,岩渊图书馆建立之初的目的就是,希望每一个人都能够点燃对知识的欲望。我们为每一位求知者敞开大门。” “除了缴纳年费之外,你还可以前往市政厅填写表格进行申请,他们将对你进行审核,确认相关情况之后,将会签发一张一个月免费的图书馆通行证,你可以前来图书馆翻阅书籍,但没有租赁书籍的资格。” “另外,四所大学和塞克佩斯学院的学生也能够凭借着学生证免费进出。”图书馆员朝着霍登轻轻颌首,“我猜,你应该准备于秋天入学吧?再等等,过几天,学生证很快就下来了。” 在这里,她已经见过太多太多前来岩渊求学的年轻学子了,对待这些好学的年轻人,她总是更加耐心也更加友善。 要知道,有些贵族子弟进入大学之后,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前来岩渊图书馆一趟。 012 市场一角 “我猜,你应该准备于秋天入学吧?再等等,过几天,学生证很快就下来了。” 友善而亲切的脸庞,带着慈祥的笑容,就如同正在注视着孩子一般,这让霍登稍稍有些不太习惯—— 二十八岁的宅男和十七岁的少年,这还是有着本质区别的,然而,他的躯壳和灵魂就存在着这样的违和。 霍登的眉尾轻轻一扬,掩饰着自己的尴尬,没有回答对方的问题,而是微笑地瞥了一眼对方的铭牌,“谢谢耐心解答,乔治娜女士。” 这位乔治娜女士轻轻颌首,眼睛里流露出慈爱的目光,然后从书桌笔筒里抽出一支棒棒糖,递了过来,“希望未来还能够看到你前来图书馆的身影。” 棒棒糖? 这是在哄孩子吗? 霍登的眼神微微一顿,接过棒棒糖,再次表示感谢之后,就转身离开了。 站在岩渊图书馆的门口,居高临下地纵览全局,一边正在观察是否有人跟踪,一边也正在思考问题。 嘴里叼着棒棒糖,糖分的摄入让瑟瑟发抖的身体稍稍缓解些许,大脑也能够再次运转起来。 其实,霍登认真思考过,他是否应该运用灵能,把衣服烘干;但他随即就注意到,来来往往的人们都没有这样做,湿哒哒的衣服依旧保持湿哒哒的状态,这也意味着—— 烘干衣服应该是需要更加高超的控制力,对于启蒙者来说,还是太过困难。所以,如果不想要把自己的衣服全部烧掉的话,霍登最好还是保持现状,不要轻举妄动。 虽然遗憾地没有能够进入岩渊图书馆,但乌玛尼主教堂一行却有着不少收获,接下来,他应该翻找看看乌玛尼和哈诺的相关典籍,看看是否能够寻找到那个图案的相关信息。 不过,不是今天,也不是现在。 现在,他应该返回王子街觅食。 他的胃部正在发出义正言辞的抗议,如果再不进食的话,根本不需要等待杀手来袭,他可能今晚就可以直接就义了。 从岩渊图书馆前往轻轨车站,又有一段步行路程,而精疲力竭、荷包空空的霍登只能依靠双腿前进,脑海里不断重复着各种美食画面,坚持地走向轻轨车站——胜利,胜利的未来就在不远处等待着。 …… 哐当。哐当。 车轮碰撞铁轨的声响轻轻摇晃着车厢,无论是站着还是坐着都能够清晰感受到晃动感,身体也跟着轻轻摇摆起来,似乎可以感受到胃部里的残余食物正在晃荡碰撞的声响——显然,这是夜宵已经彻底消耗完毕的信号。 呜呜。呜呜。 鸣笛声悠扬清远地拉响,去程的注意力都在报纸之上,没有能够领略城市风光;返程终于没有忘记,视线不由朝着车窗之外望过去,一阵滚滚黑烟就夹杂着细微的煤炭尘埃颗粒迎面而来,息息索索地落在窗户玻璃之上,留下一层薄薄的灰尘,窗外的世界也就变得朦胧模糊起来。 横穿整座城市的双轨蒸汽火车是岩渊的骄傲之一,这里是整个莱雅帝国仅有铺设了轻轨的三座城市之一。 这取代了马车和步行作为主要大众交通工具的统治地位,虽然目前只有一条线路,纵向贯穿南北通路,却真正地从根本改变了人们的生活方式,居住在南侧下/城区的平民们也能够到北侧上/城区观光浏览—— 前往看看贵族老爷们的生活到底是什么模样。否则,依靠步行需要三个小时以上,对于每日都忙于生计的平民们,着实太过困难;而现在,只需要两托匹、四十分钟,就能够从南端穿行进入北端的世界。 透过窗户,霍登静静打量着窗外那个灰蒙蒙的世界,整座城市都笼罩在一层挥之不去的浅灰色迷雾之中,不要说建筑和街道了,就连行走其间的人们也都蒙上了一层灰色,脏兮兮得好像怎么都洗不干净。 “亲爱的乘客们,前方即将到站,第七大道/一百一十二街,前往岩渊综合技术大学、莱雅科学研究院、东村集市的乘客们,可以在这里下车。” 车厢里传来苍老得如同破铜锣一般的报站声,所谓“亲爱的乘客们”,却丝毫感觉不到那种亲切温柔的感受,总能够感觉到喉咙里吐不出来的一口老痰。 霍登依旧懒洋洋地坐在椅子上,摇摇晃晃地等待列车靠站,一直到车辆完全停稳之后,这才站立起来,走向车门,拉开手闸,“哐当”一声,车门徐徐打开。 此时早就已经度过了早高峰,尽管车厢里依旧有着不少人,却已经不再汹涌,霍登跟随着人群走了出去。 “咦,那是什么味道?” 街道斜对面,轻轨天桥脚下,脚步还没有来得及站稳,一阵浓郁气息就扑面而来,伴随着一阵浓浓的烟雾,传来一股炭火混杂着些许甜味与肉味的香气,第一时间就吸引了霍登的视线。 早晨匆匆离开家门,整条街道才刚刚苏醒,人潮远远没有达到繁忙的程度,霍登匆匆买下报纸就离开,以至于根本没有好好打量附近的这个街区。此时,饥肠辘辘的霍登终于能够放慢脚步穿行其间。 霍登的脚步就不由迈了过去,远远就可以看到,那是一个简易的移动炭炉铁板摊子: 左侧是一个铁板区域,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一堆不认识的串串,此时正在铁板之上滋滋作响,金黄色的肉块在摊贩老板的手中灵敏地翻滚着,甚至可以看到油光顺着肉质的纹路流淌着。 然后老板左手轻轻一抹,指尖就腾飞出一缕接近蓝色的淡淡火焰,哗啦啦地从肉串表面窜了过去,宛若飞龙过江一般。 滋啦。 烤肉的声音伴随着浓郁的香气一同响起,火焰消失之后,就可以看到肉块边边角角微微呈现出焦糖色,淡淡的焦味却不会令人讨厌,相反让肉香越发浓郁起来,金黄色也就变成了浅金色,肉汁正在缓缓流淌。 从听觉到味觉再到视觉,让唾沫快速分泌出来,还没有放进嘴巴里,似乎就可以感受到唇齿生香的滋味。 但这依旧不是结束。 老板抓住整把肉串,放在右侧区域,右手手腕轻轻一个翻转,指尖冒出淡淡的雾气,如同播撒调味料一般,零零星星地洒落在肉串之上,等待雾气全部散去,肉串表面就轻轻地凝结了一层不规则的冰霜。 看起来就好像糖霜一般。 冰元素居然还可以这样使用?霍登瞪圆了眼睛,忍不住吞咽了一口唾沫。 013 第一顿肉 移动摊子的老板手脚麻利、一气呵成,行云流水的动作上下翻飞,拉扯出优美的线条,如同艺术品一般,令人赏心悦目;信手拈来的灵能更是让眼前的画面充满了魔力,让人忍不住开始脑补食物的味道。 然后,霍登就注视着老板干脆利落地抽出两根木签子,将肉串一一拿下,全部放在一个小小的卷筒里,就好像爆米花筒一般,又插上一根木签子,将卷筒递给移动摊位旁边的客人,面带微笑地说道,“一共五托匹,谢谢光顾。” 五托匹? 对于轻轨车票和报纸价格来看,似乎并没有昂贵到无法接受。 “嘿,怎么样,来一份雪鹿吗?一份三托匹,两份五托匹。” 移动摊子的老板注意到了霍登的身影,站在周围来来往往的人潮之中,就好像卖火柴的小女孩一般,他笑容满面地主动拉起生意,“我可以保证,这是来自梵离部落的雪鹿肉,小心哦,鲜嫩甜美到舌头都可能一起吞下去。” “早上好,需要来一份雪鹿当早餐吗?以幸福满满的方式开启一天,怎么样?不需要吗?那也没有关系。” 期间,霍登没有第一时间给予回应,老板就还在招呼着旁边来来往往的人群,转过头,再次看向霍登,嘴角的笑容就完全绽放开来,“先生,需要来一份雪鹿吗?” “这是梵离部落的雪鹿,每年进入深秋的时候,为了储备能量,雪鹿都会开始不断进食累积脂肪,最多可以增长相当于夏季一倍半的体重。由于体重增长,雪鹿奔跑不便而利于捕捉圈养,在冬季的时候,梵离人会喂食它们充满香气地菌类和豆类,等到开春的时候再正式宰杀。” “由于常年都在高原荒野之上奔跑,雪鹿各个部位的肉质都非常鲜嫩,雄性的更为上乘,我用果酒、蜂蜜、香料腌制调味过后,再进行烹饪,这些调料是用甘那蒂果实研磨成为粉末,它能够保留肉质的鲜美,还能够令人唇齿留香……” 说着说着,老板就展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两份?没问题!” 此时,霍登才意识到,在大脑做出决定之前,自己就已经摆出一个剪刀手的姿势,正在向老板提出自己的订单。 短短半个上午,霍登就已经花费了五托匹,现在口袋里只剩下三基斯一托匹,这也意味着他必须破开一基斯了。 但即使如此,霍登依旧非常笃定:有些花费,就是必须的。 从口袋里掏出一枚基斯和一枚托匹,放在掌心里细细打量: 呈现出铜色光泽的一托匹略微小一些,正面绘制着“一”的字样,背面则绘制着一支双头鹰带着皇冠的图案——这是莱雅帝国的图腾标志。 而呈现出银色光泽的一基斯则稍稍大一些,正面同样是数字,而背面则描绘着莱雅帝国现任统治者西奥-龙骧的侧面头像。 用拇指指腹细细摩挲着,感受着金属货币表面的纹路——自从智能手机和移动支付开始占据生活主流之后,口袋里硬币跟随着蹦蹦跳跳的动作而晃荡响动的记忆,似乎也就尘封在童年的回忆之中了。 “小心,先生。这附近的小偷们时时刻刻都在注视着呢,他们甚至就连一托匹都不愿意放过。” 眼前老板友好地低声提醒了霍登一句。 霍登的视线抬起来,现在才有时间打量眼前这位年轻的摊贩,对方看起来也不过二十岁中后段的模样,穿着一件栗子色的工装外套,上面可以清晰地看到不少油污痕迹;但时时刻刻带着笑容的脸庞却保持着清爽干净,眉宇之间隐隐带着一股淳朴。 霍登朝着对方露出了一个笑容,表示感谢。 对方也回报了一个笑容,然后将准备完毕的雪鹿递给了霍登,“谢谢光临,希望这份雪鹿能够为你带来些许幸福。” “我也正在期待呢。”霍登笑盈盈地说道,拿了一基斯给对方,接过雪鹿之后,迫不及待地就往嘴巴里塞了一块,细细品尝起来。 老板手里拿着找零的七托匹,也没有催促霍登,就这样笑容满面地注视着霍登: 似乎只要顾客能够喜欢自己的食物,这就是全世界最美好的事情。 等待霍登吞咽下第一块雪鹿之后,老板这才将七托匹放在霍登手心。 感受着掌心里那微微发烫的雪鹿,还有萦绕在鼻翼底下的香气……最重要的是,这是十二个小时以来的第一顿肉!霍登这才觉得自己终于活过来了,微微闭上眼睛,淡淡的感动在舌尖之上跳跃着。 此时,濛濛细雨已经缓缓停了下来,但天空依旧没有放晴,灰蒙蒙的阴云牢牢的笼罩上空,似乎随时都可能再次下雨一般;不过,雨滴暂时不是需要担心的问题,煤渣铺就的道路才是,湿哒哒黏糊糊的地面,脚印一深一浅,皮鞋之上很快就沾染了泥泞与尘埃。 “听说了吗?小麦又涨价了。通往卡格的商路因为小型战役而暂时无法通行,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够结束。” “咦,我听到的消息却是路德维格团长已经控制住了局面,最迟两周之内,商路就能够重新恢复通行了。我已经提前储备好了一个月的土豆,接下来一段时间就依靠它们熬过去了。” “真的是这样吗?希望路德维格团长能够顺利取胜。” 街道左手边停靠着两架马车,其中一位车夫正在清洗马匹,而另外一位车夫则叼着一个烟屁/股在苦苦挣扎着,拒绝就这样把它抛弃,絮絮叨叨的闲聊混杂在街道的嘈杂之中,拼凑成为城市的一个角落。 两名穿着深灰色工装外套的工人风尘仆仆地经过马车旁边,快步小跑着,沧桑的脸庞之上写满了“迟到”的担忧,而熙熙攘攘的人群并没有帮上忙——每个人都正在赶时间,着实没有办法为他人让步。 “加油,你可以做到的,不用担心。”身边经过一对父子,父亲正在轻轻拍打着儿子的肩膀,为他加油鼓劲;但孩子那苍白的脸色却没有太多缓解,墨绿色的衬衫和深褐色的西装不合身地耷拉在瘦弱的肩膀上。 他们的脚步经过两位年轻女子,一位穿着水红色长裙搭配浅褐色皮毛外套,一位则身穿米白色蕾丝衬衫披着一条嫩绿色披肩,从帽子到服饰再到妆容,两个人都细心打扮完毕,隐隐与周围的喧嚣格格不入。 但认真观察就可以发现,脸颊之上的粉扑稍显廉价,隐隐可以看到颗粒感;外套的肩线和袖口也可以看到些许磨损,即使保管再精细也难以遮掩生活的磨砺;更不要说沾满泥泞的鞋子了——真正的贵族小姐是不需要自己走路的。 右手边不远处一名年轻女人正在贩售三明治早餐,她制作了一个小小的抽屉型货柜,然后两侧连接绳索,挂在自己的脖子上,双手抬起货柜,向人们展示着自己亲手制作的早餐—— 有所需要的人们可以自行挑选,然后丢下一托匹在角落的零钱格子里。 霍登忍不住思考着:不知道这里的三明治是什么味道?里面是否有肉呢?如果有,又会是什么肉呢? 014 打破偏见 “嘿!” 斜上方传来呼喊声,霍登条件反射地抬起头来,就可以看见一名穿着深紫色麂皮长袍的女子依靠在栏杆上,右手点着一支香烟,表情隐藏在烟雾和天空的阴霾之中,看不清楚,只能捕捉到一个嘴角上扬的弧线。 “没有必要赶时间,不如上来坐坐再闲聊一下呗?” 那慵懒而沙哑的嗓音如烟似雾地缭绕着,霍登却是停下了脚步,抬起头静静地注视着二楼的女子,右手刺了一块雪鹿肉塞进嘴巴里,细嚼慢咽地感受着那股曼妙的鲜嫩滋味,充沛的肉汁在唇齿之间缓缓流动着,似乎能够塞满每一个牙缝,整个味蕾都被彻底打开。 原本以为那些寒霜可能会格格不入,但事实却是,寒霜才刚刚进入嘴巴就彻底融化,特制酱料的芬芳立刻就被舌尖捕捉到。 紧接着就开始咀嚼雪鹿肉,完全不是想象之中的口感,柔软之中带着微微的劲道,忍不住用唇齿慢慢地品味,试图将那些味道全部都保留下来。 霍登必须承认,原本他没有抱任何希望,甚至抱着上当受骗的想法,冲动之下购买了这一份雪鹿;但实际情况却远远超出想象,完全打破了偏见,隐隐还有小小的惊喜,毕竟那一手冰霜却不是什么地方都能够看到的。 因为太过意外也太过喜欢,以至于他开始怀疑自己的味蕾是不是出错了——因为肚子饿得咕咕作响,所以什么都好吃。 “如果岩渊的食物都能够有这样的水准,留在这里似乎也不是一个糟糕透顶的主意。”霍登认真地想着。 二楼女子满头都是问号地看着楼下那个年轻男子,被他的动作闹得有些莫名其妙:一边吃东西一边观察自己,这到底是什么操作? “你应该知道正门在哪里吧?你确定不上来吗?” 说着说着,那男子就这样转身走了……走了…… 女子眨了眨眼睛,觉得自己好像被戏弄了,但问题就在于,那家伙什么都没说,那这种感觉又从何而来? 等她回过神来,试图抱怨一番,却发现那家伙已经转身又走了回去,只留下一个背影,最终她只能跺跺脚,转身走进了屋子里。 此时,正在吆喝生意的移动摊贩老板埃德加-沃尔特一眼就看到刚才那名年轻客人又掉头转了回来,不由有些担心,因为对方看起来似乎没有品尝过雪鹿的模样,而雪鹿不是每一个人都懂得烹饪的食物。 单单是放血这一个步骤就非常复杂,一旦放血没有干净,肉质就可能血腥味太浓,无论怎么烹饪都无法消除。这也使得无数人对雪鹿都存在偏见,难以接受。 埃德加主动绕出了自己的摊位,朝着那个年轻男子投去视线,不等对方开口就抢先说道,“请问是不合胃口吗?还是出现了什么问题?” “千万不要假设自己的食物出现问题,否则客人可能就会赖上来了。”不想,那年轻男子嘴角带着懒洋洋的笑容开口说道。 埃德加不由愣了愣,笑容微微有些拘谨。 “对了,如果在烹饪完毕之后,能够撒一点点柠檬汁,祛除肉质里的腥气;亦或者是制作之前用黑胡椒和橄榄油腌制一下,再进行烹饪,我相信味道都会更好。” 说完,那年轻男子又转过身,不紧不慢地、晃晃悠悠地渐渐离去。 埃德加也是满头问号:刚才发生了什么? 霍登却是心满意足地将所有雪鹿肉塞进了嘴巴里,胃部隐隐可以感受到些许温暖,总感觉四肢都变得舒展开来。 此前,一条街之外就能够感受到的腥气和臭味,伴随着脚步的靠近,正在变得越来越浓郁,左手边是贩卖肉类的摊贩,猪肉、牛肉、羊肉以及……诸多没有见过的肉类——因为那些动物的脑袋就被摆在摊位上,鲜血淋淋的獠牙似乎正在诉说着故事。 右手边则是贩卖鱼类和蔬菜的摊贩,那些稀奇古怪的白肉混杂在内脏和鳞片之间,着实难以分辨到底是海鲜还是河鲜,嗡嗡作响的苍蝇始终在上空兜兜转转着,然后就可以看到摊主抬手轻轻一挥,一股手指粗细的龙卷风就散过去,将苍蝇驱逐走。 有时间的话,霍登非常希望能够在这里好好溜达溜达——平民市场永远都是打探消息和了解社会的最佳场所之一。 但此时,他需要更加直接也更加全面地了解一下情况,才能够从市场的琐碎消息之中筛选出重要信息。 更重要的是,他需要安坐下来,然后享用一顿午餐。 那么,还有什么地方能够比平民区的酒吧更加合适呢?三教九流的聚集之地,杂乱消息全部在这里汇总。 按照经验猜测,酒吧应该到了晚上才热闹,至少也需要等到傍晚下班之后,工人与农民等等才会纷纷聚集;但出人意料之外的是,距离正午时分还有不到二十分钟,“三个瘸子”酒吧就已经热闹非凡。 诺斯尼斯大陆的时间单位与地球保持一致,每年有三百六十五天,每四年一次闰年;每年有十二个月;每天有二十四个小时,每个小时六十分钟,每分钟六十秒。整个时间概念非常熟悉,不需要适应。 唯一遗憾的是,无法看到正午的太阳,同时又没有手表或者怀表,只能从教堂的钟声来判断时间,往往容易产生一种错误的判断。 站在酒吧之外,仰起头看着悬挂在门口的招牌,栩栩如生地绘制着三支……拐杖,第一眼容易错认为羊腿,以至于怀疑自己的眼睛,“三个瘸子”怎么就变成了“三只羊腿”,等认真观察之后,才能够确认。 组成三角形的三支拐杖与方形木牌搭配在一起,隐隐形成了一种军队的徽章之感,让人怀疑酒吧主人是否拥有军队背景。 不过,霍登也无法确认自己的推断是否正确——他现在也不知道,诺斯尼斯大陆的军队到底是什么情况,所以,原本能够用得上的推断,放在这里似乎都必须打一个问号。 推开酒吧大门。 “哈哈哈”、“怎么可能”、“我不相信”、“放屁”、“再来一杯”、“滚出去”的哄闹声响就直接宣泄而出,如同泄洪一般轰隆隆地作响,让人忍不住再次抬起头望向天空,试图确认时间—— 但霍登也无法确定,现在到底是上午十一点四十分,还是晚上十一点四十分。 015 三个瘸子 “咿呀!” 酒吧门再次被推开,一名身材魁梧高大的男子走了进来,脸颊之上带着一道从右侧眉尾滑向左侧嘴角的伤疤,早就已经完全愈合却凹凸不平的伤口让满脸横肉看起来狰狞凶残,不怒自威的眼神蹦出一股压迫感。 “砰!” 伤疤男子重重地将酒吧门甩了回去,站在原地扫视了一圈,然后就穿越人群,大步大步地朝着左侧区域走去。 就在他脚步经过的吧台区域,两名穿着完整正规西装三件套的绅士正在交谈,他们依旧带着高顶丝质礼帽,高谈阔论地指点江山,左手边那位绅士正在拿着烟斗,然后将酒杯放置在吧台上,掏出怀表瞥了一眼,似乎正在担忧着时间;而右边那位胖乎乎绅士则沉浸在自己的演讲之中,根本没有注意到异常。 “……所以主动要求给他们喂流食,让他们必须工作,虽然他们都很消瘦……” 吧台之中,一名高高瘦瘦的中年男子,穿戴整齐、干净挺拔,甚至有种老派绅士的儒雅,脸上始终带着浅浅的笑容,只是察觉不到笑容里的温度,无形之中构建出一种疏离感,礼貌地保持彼此的距离。 这位不确定是酒保还是老板的中年男子,端着两个酒杯放在桌面上,轻轻敲了敲,一名七岁八岁左右的小男孩就快步跑了过去,接过酒杯,“左边这是匹克威克先生的,右边则是赫洛家那个还未成年小子的。” “没问题!”小男孩清脆地应声到,端着酒杯就快速转身忙碌起来。 靠近门口的区域,用一个木板做出隔断,外侧是临近大门的单人座椅区,一名穿着保姆服饰的中年女子,红彤彤的酒糟鼻搭配米白色开普,看起来就好像是恐怖电影里的巨婴一般,她正在用手指涂抹着自己的玻璃杯,试图在空荡荡的酒杯里寻找到残留不多的酒精。 内侧则是靠近壁炉区域的小圆桌区,大大小小的桌子周围可以容纳不同数量的客人,同时还有准备享用午餐的客人也能够在这里寻找到一个位置安坐下来。 就在此时,酒吧门又一次打开,一名盛装打扮的中年女子走了进来,大步流星地朝着吧台方向走了过去,打断了那名正在高谈阔论的胖绅士,揪着他的耳朵往外走。 尽管姿势狼狈,胖绅士依旧泰然地朝着众人挥手,“呀,午休时间结束,伙计们,我们晚上再继续。” 那名掏出怀表的绅士对着众人呼喊到,“绅士们,淑女们,准时,非常准时!” 全场所有酒客和食客们集体欢呼起来,甚至还纷纷高举起酒杯,就好像正在庆祝着如此难得画面一般。 霍登依靠着墙壁,仿佛没有骨头一般放松下来,静静地注视着眼前这一幕,嘴角的笑容也跟着上扬了起来。 正前方,那名伤疤大汉横刀立马地在一张圆形餐桌旁边坐了下来,这里已经坐着三名顾客—— 清一色都是笔挺西装、细致衬衫搭配丝绸围巾,桌面上还各自摆放着手套和高顶礼帽,浑身上下都洋溢着与“三个瘸子”酒吧格格不入的贵族绅士气场;此时伤疤大汉加入进去之后,那种违和感就越发明确起来。 然而,他们却热情地互相打起招呼,看起来似乎是彼此认识的模样。 端着酒杯的小男孩等待伤疤大汉落座之后,绕过他们,来到了霍登面前,将酒杯摆放在了小圆桌之上,却没有立刻离开。 他细细打量着霍登的脸庞,却有些不太确定,因为霍登的眼睛眯成一条长长的细缝,慵懒舒适的表情就好像睡着了一般。 那么,他是否应该唤醒对方呢? 就在这稍稍犹豫的时刻,霍登毫无预警地抬起右手,轻轻抛出了一个物件,朝着小男孩缓缓地飞了过来。 小男孩下意识地抬起双手,准确无误地接住,摊开手掌一看,居然是一枚一托匹的钱币,这让小男孩眼睛一亮,惊呼到,“先生!” 虽然小男孩的确正在期待着小费,但他也知道希望渺茫: 这里是下/城区,酒吧里的聚集人群还是以穷困人民为主,偶尔出现一些中产阶级或者医生律师等等,就已经可以算是大老爷们了,这也意味着大家都是囊中羞涩;而全场最廉价的酒水就是一托匹。 这也意味着,小费打赏可谓是难上加难。 尽管如此,小男孩依旧需要努力看看,尝试了却依旧空手而归,这是一回事;根本没有尝试就选择放弃,那又是另外一回事。 除了主流的三种货币之外,其实莱雅帝国还有第四种金属货币,奇尼。 奇尼并不是官方发售的货币,最早是高利贷、走私贩等等非法行业之中兴起的代替货币,作为一种类似于支票的记账手段流通;后来相关组织被官方取缔了之后,那些货币失去了原有价值,却没有销毁,而是流入民间。 现在,奇尼作为比托匹更小单位的货币,在民间中下阶层流通,而且兑换比例稍稍不同,一托匹等于二十奇尼。 在岩渊,只有下/城区之内可以使用奇尼,在传统市场、酒吧之中作为零钱使用,重新兴起的高利贷依旧认可奇尼的价值,剥削最底层贫苦劳动人民的财富;但离开这片区域之后,那些货币也就没有任何价值。 作为小费,小男孩的主要收入就是奇尼,积攒到一定数量之后,更换为托匹,再购买自己的梦想物品;有时候,小费甚至可能只是半根香肠或者一块酥饼,就连奇尼都收不到,他也必须好好地保留下来。 没有想到,现在居然能够从眼前这位“睡着”的绅士手里得到一托匹,小男孩丝毫掩饰不住自己的激动。 尽管他非常非常希望收下这枚托匹,但他还是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先生,你刚刚递给了我一枚托匹。”友好地提醒对方,是不是小费给错了。 霍登那懒洋洋的眼睛微微睁开,瞥了一眼小男孩手掌之中的托匹,几乎就要睁不开的眼睛微微闪了闪,而后对着小男孩展露了一个浅浅的笑容,“收下就好。” “谢谢先生!谢谢先生!”小男孩连连说道,快速后撤之后,走出了几步,这才压抑不住情绪欢呼起来,“耶!”高高举起双手跳跃起来,用全身力量表达着喜悦。 016 意外横生 霍登确实没有给错小费—— 一方面是因为他并没有随身携带奇尼,一方面则是因为他还有更长远的打算,虽然他现在也是囊中羞涩,但为了自己的回家计划,他还是需要提前完成布局。 接下来一段时间,他需要稍稍理清思路,而后就开始打探消息,他相信刚刚这位混迹街头的小男孩能够打探到更多常人不易察觉到的消息。 用金钱购买消息,简单直接,但花销太大,而且真假难辨;提前布局,通过收买人心来确认消息的真实性,这才能够用最小的投入让利益最大化,此时的一托匹,可能未来就能够发挥出比一基斯还要更加昂贵的价值。 注视着小男孩开心跳跃的背影,霍登的眼神光芒隐藏起来:孩子,记住一个真理,天上是不会掉馅饼的。 紧接着,霍登坐直了身体,将圆桌之上的酒杯端了起来,并没有着急饮用,而是从色泽和味道观察起来。 原本以为自己还未满十八岁,不能在酒吧购买酒精饮料;结果却非常顺利,细细回想之后才记起来,莱雅帝国官方规定,十四岁以上就可以合法饮酒,酒吧的年龄限制也同样如此,除非是特别服务场所。 眼前这杯金缎啤酒,被称为是“岩渊骄傲”,因为色泽堪比金色绸缎般柔软而细腻得名。 岩渊地处莱雅帝国东南部区域,距离海洋并不遥远,盛夏多雨冬天多雪,但飓风或者地震之类的自然灾害却并不多见,得天独厚的气候和地理位置,让这里远离诺斯尼斯大陆的战争与纷争,从而能够专心致志地研究科学与知识。 城市西南侧方向的郊区拥有一片广袤无垠的森林,可以一路延伸到海岸线,将莱雅帝国最恢弘也最壮阔的悬崖景观一览无遗;而得益于附近的气候,那里生长着一片独特的紫棘树,能够生产出独一无二的紫色蜂蜜,而紫棘花也同样能够入药进食,这也成为岩渊为数不多的特产之一。 金缎啤酒就是用紫棘蜂蜜和紫棘花所酿造出来的。明明材料为紫色,却在酿造过程中演变为金色;而且,浓稠顺滑的酒精散发着沁人心脾的清香,却伴随着时间的推进而越来越淡,最终彻底消失不见。 堪称独树一帜。 越是高级的金缎啤酒,气息越是清淡,同时色泽就越是浓郁,如此特性也让金缎啤酒赢得了无数讨论,就连莱雅帝国的贵族们也备为追捧,愿意为顶级的金缎啤酒一掷千金,骇人的价格始终居高不下。 对于平民百姓来说,高级金缎啤酒就无缘品尝了,但至少,他们可以品尝低级金缎啤酒,“享受着贵族老爷们的待遇”。 此时,霍登手中这杯不到巴掌高的金缎啤酒就要两托匹,总觉得自己还没有来得及漱口就要见底了。 淡金色的液体冒着一颗颗珍珠般的气泡,表面之上没有太多泡沫,似乎清澈见底,柔软却明亮的色泽非常漂亮;浓郁的香气扑鼻而来,甚至因为太过浓烈而令人忍不住皱起眉头,不由自主地怀疑只是甜甜的水果酒或者花酒,根本就只是一个噱头而已,然后以香精来糊弄消费者,口感根本经不起考验。 尽管霍登表示强烈怀疑,但他还是秉持着“神农尝百草”的心情,轻抿了一口,没有着急着吞咽下去,而是细细地用舌尖品味起来—— 出人意料的是,入口非常清淡,浅浅的甜味就如同些许糖霜零零散散地洒落下来,隐藏其中的麦香并没有被遮掩掉,反而被映衬得越发醇厚,一种干爽轻盈的木质香气在舌尖味蕾之上一层一层地晕开。 呼啦。 在意识到之前,舌尖轻轻一卷,酒液就这样顺着喉咙滑落下去,那淡淡的甜味清香从鼻腔里氤氲出来,让人忍不住就想要闭上眼睛细细地回味,恍惚之间产生一种毛孔全部打开,香气蒸腾而起的错觉。 客观来说,口感还是稍稍有些浅显,尾劲不足之余,香气也不够醇厚,整体来说酒体还是太过轻薄。 但瑕不掩瑜。这仅仅只是两托匹一杯的金缎啤酒而已,实际体验就已经远远超出想象,那么真正最高级的版本呢? 继雪鹿之后,霍登又再次找到了意外惊喜。 “砰!” “哗啦啦!” “啪!” 正当霍登正在认真品味金缎啤酒的时候,一阵喧闹声就突然爆发起来,睁开眼睛就可以看到近在咫尺的打斗。 此时才不过正午时分,酒吧就已经开始出现醉酒斗殴事件,这是不是太早了一点? 一眼就可以看到,正在挥拳的两位绅士,其中一位赫然是那名伤疤大汉,而他的对手则是刚刚同桌坐着的一名西装绅士——原本格格不入的画面,现在似乎找到了理由,卷起袖子挥舞拳头反而更加合理。 “小心!” 眼看着这两位绅士扭打在一起,跌跌撞撞地朝着正后方冲了过来。 有些意外的是,那名伤疤大汉好像中看不中用,脚步踉踉跄跄之间,拳头根本没有能够挥舞到对方的脸颊上,屡屡挥空,节节败退。 然后旁边正在观战的其他酒客们就纷纷扬声提醒起来,却不是担心伤及无辜,而是担心精彩被打断。 其间还可以听到挥拳加油助威的声音:看着两位西装笔挺的绅士扭打在一起,这绝对是难得一见的画面。 霍登瞬间就反应了过来,单手握住自己的酒杯,一站一靠,整个人就站立到了墙角,蜷缩起来躲避攻击。 紧接着霍登就可以看到自己的桌子就被哗啦啦地直接撞翻,木屑横飞之间可以看到餐具和玻璃碎片到处都是,就好像烟花炸裂一般。 砰! 伤疤大汉轰然倒地,地面的碳灰震荡起来,但那名绅士却依旧不愿意罢手,上前抓住了伤疤大汉的衣领,右手拳头狠狠地砸了下去,嘴里还在喋喋不休地抱怨着咒骂着,激动的情绪根本安定不下来。 “你就是垃圾!明白吗?一个垃圾!不要再说你是我的朋友!我没有你这样的朋友!如果再让我看到你,我会亲手把你杀死!然后把你丢在白石深渊里面,祈祷着你永远待在黑暗里慢慢腐烂!永远!” 啪! 啪! 视线之中可以清晰看到鲜血飞溅的轨迹,场面一度血腥,然后那位绅士的另外两位朋友终于冲了过来,一左一右地将他拉拽起来,嘴里不断劝阻着;但这位失去理智的绅士却依旧不依不挠地试图用腿踢打伤疤大汉,嘴里的咒骂声音根本停不下来,口沫飞溅地怒吼着: “我要杀了你!见鬼的家伙!” 场面依旧无比混乱,桌子和椅子倒了满地都是,嗡嗡作响的议论声稍稍平复些许,紧接着一个声音就呼喊起来,“卡桑!卡桑!你怎么了?卡桑!坦姆齐男神!死了,卡桑真的死了。” 017 旁观证人 酒吧场面一片混乱,一名绅士拉扯着那位拳打脚踢依旧拒绝罢休的男士后撤,另外一名绅士则上前试图拉起倒在地上的伤疤大汉,却没有想到,他的表情大惊失色,持续不断用力摇晃着伤疤大汉的身体,因为惊恐而变形的声音连连呼喊起来。 “卡桑!卡桑!你怎么了?卡桑!坦姆齐男神!死了,卡桑真的死了。” 说着说着,一股后怕从掌心攀爬上来,那名绅士不由连连后退,甚至顾不上自己的仪态,手脚并用地往后爬了出去,满脸写满了慌张与恐惧,转头看向自己的两位朋友,呆愣愣地不断重复着同一句话,“卡桑死了!” “赫!” 周围人群不由倒吸一口凉气,有慌乱有雀跃,有恐惧有激动,各式各样的情绪如同水面底下的暗流在涌动着。 “居然真的死人了。” “怎么回事?” “现在到底是什么状况。” 低低的议论声在汩汩沸腾着,里三层外三层的围观人群将“凶案现场”包围起来,刚刚站在吧台里的那名疑似酒保老板的人正在努力拨开人群,试图走进来。 而坐在隔板外侧的那名舔舐手指酒液的妇女则站在椅子上,踮起脚尖从隔板上方望了过来,声音里抑制不住亢奋地尖叫到,“杀人了!真的有人杀人了!” 唯恐天下不乱的呼喊让人群立刻开始涌动起来。 而那位妇女还没有罢休,朝着衣衫不整、面红耳赤的那位打架者望了过去,“你杀死了他!你这个凶手!” 刷刷刷。 全场所有视线都齐齐朝着那个人望了过去,根本不需要过多语言,眼神就已经写满了控诉:他的拳头和衣服之上还残留着没有冷却的血液,完全就是凶案现场被直接抓包,所有来龙去脉全部一目了然。 迪米特里-特莱福不敢置信地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有些反应不过来,愣愣地站在原地,满脸都写着恐惧与慌乱,挣脱了好友的控制,三步做两步地快速上前,双膝跪地地爬在了死者身边,迟疑地不敢用双手触碰那个身体。 “卡桑?卡桑!卡桑-哈里斯!这不好笑!这一点都不好笑!现在不是恶作剧的时候!” 双手终究还是触碰了上去,那依旧带着体温的身体并没有特别的异常,似乎只是闭着眼睛屏住呼吸罢了。 “卡桑?醒醒!”迪米特里完全不敢相信正在发生的一切,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这一定是一个恶作剧。 手脚并用退到后面的雅各布-汉森终于回过神来,又重新手脚并用地爬了回来,双手拉住了激动的好友,“迪米,这是一个意外!这只是一个意外!所有人都在场看到了,我们都知道,你不希望这件事情发生,这纯粹就是一个意外。坦姆齐男神在上!” 围绕在四周的吃瓜群众们却有些迟疑: 从表面来看,这的确是一次醉酒斗殴事件走向不幸结局的意外;但现场所有人都听见了那些威胁言论,谁又能够确定,迪米特里不是故意致对方于死地而偷偷下狠手呢? 这可能是意外,但也可能是谋杀。作为旁观者,他们也说不清楚。 迪米特里可以感受到那些灼热视线的瞩目,息息索索的低声议论全部隐藏在沉默背后,排山倒海地压制下来,无形之中的压力层层叠叠地堆积起来,瞬间就把他逼迫到了墙角,意识终于清醒过来。 “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迪米特里连声否认到,但四面八方涌动的视线却正在讲述着另外一个故事,他焦急而慌乱地试图用视线求助,“我没有杀死卡桑,真的,我没有!” 然后,他就看到了贴着墙角、隐藏身形的年轻人,端着一个酒杯,似乎因为太过惊讶而把酒杯放在了胸怀之中,如同正在保护酒杯但其实是自我保护的下意识动作,巨大的惊吓让他看起来没有表情。 “你!你看到了,对吧?”迪米特里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你全部都看到了,我只是捶打了他几拳而已,我没有下狠手,对吧?我……我……这只是一场再正常不过的打架,我根本没有故意下狠手!” 迪米特里朝着年轻人快速爬了过去,双手牢牢地抓住对方的脚踝,哀切的眼神发出求救,“我只是想要教训他一下,他明明答应了,却又临时反悔,那我应该怎么办?我没有想要杀他,只是想要打他一顿而已。” “你都看见了,对吧?”迪米特里连声不断重复着,翻来覆去、语无伦次,没有重点。 雅各布也连忙跟了过来,将迪米特里的双手拉开,“不要欺负未成年人,他已经被这里的意外吓傻了,他怎么可能知道发生了什么?迪米,我们都知道,你不是真的要杀卡桑的,这是意外。我们都看到了。” “不,不不不,不!”迪米特里依旧不敢相信自己居然亲手杀人了,精神似乎陷入了混乱,“我没有我没有。” “米洛,还不赶快过来帮忙?”雅各布抬头朝着另外一个同伴呼唤到,“我一个人没有办法控制住迪米。”雅各布的声音微微颤抖着,竭尽全力试图控制迪米特里,然而陷入疯狂的迪米特里却正在爆发蛮力。 米洛-丹尼尔斯终于反应了过来,快步冲了上来,帮助雅各布控制住了迪米特里。 “不!不!”迪米特里撕心裂肺地嘶吼着,似乎依旧不敢相信自己居然亲手杀人的事实,围观群众都纷纷流露出扼腕的眼神—— 虽然这是意外,却送别了一条无辜的性命;而且,那个失手杀人的当事人也恐怕难以挥别这段心理阴影了。 从只言片语之中就可以做出判断,他们应该是交情不错的朋友。显然,没有人希望看到这样的结果。 迪米特里依旧留恋地朝着墙角少年投去视线,“帮帮我!我没有杀人!我真的没有!” 但他现在浑身上下是嘴都说不清楚了——在场的目击证人至少有三十人以上。 雅各布也被迫望向了那名好像被吓得说不出话的少年,“意外,我们都知道,这是一个没有人希望发生的意外!你看到了,我们也都看到了,我们都能够为他作证,他只是失手而已,这不是迪米的本意。” “如果是我,我就不会那么确定地说,这是一个意外。”有人开口了,但内容却有些惊悚,全场都惊呆了。 018 无辜凶手 “如果是我,我就不会那么确定地说,这是一个意外。” 全场混乱局面之中,终于有旁人开口了,但波澜不惊的口吻却正在说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惊悚内容: 不是意外? 那么,难道是蓄意谋杀? “三个瘸子”酒吧老板古兹明-立普尼克终于穿过重重人群进入到最中心的位置,视线朝着声音来源望了过去,那面无表情的脸庞分辨不清楚情绪,深邃而沉静的眼睛细细地注视着那个身影,认真打量着。 对方似乎注意到古兹明的视线,眼角懒洋洋地轻轻扬了起来,对着他露出一个慵懒疲倦的浅浅笑容,然后端起怀抱之中的酒杯,轻轻示意了一下,似乎正在称赞:好酒!举手投足之间透露着一股镇定。 显然,他绝对不是雅各布口中的“被吓傻的未成年人”。 陆陆续续地,周围所有视线也都跟随着古兹明的眼神朝着角落里那个少年望了过去,此时才注意到那是一名书卷气十足的少年——就如同岩渊数不胜数的年轻学子一般,大街小巷都能够经常看到身影。 “意外!这当然只是一个意外!” 严厉的呵斥平地而起,雅各布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少年,举起手指对着那个少年,义愤填膺地咒骂起来。 “不要满嘴胡言乱语!迪米绝对不可能杀死卡桑的!你这个胡子都还没有长出来的家伙,不要随便胡诌!迪米和卡桑只是发生了肢体冲突而已,那些都是气话,迪米是不会杀人的。你不要随便诬陷迪米!” 老实说,霍登真的非常非常不想多管闲事,他相信治安队能够查明真相,这应该是执法队伍的工作。 但眼前这些人,一个两个都拉拽着他作证,而且还言之凿凿地信口胡言,他着实是有些看不下去了。 更重要的是,他们差一点就要掀翻他的酒杯,并且打断了他享受美食的时间,这让霍登非常生气。 “享用食物是一件非常神圣而幸福的事情,怎么能够被胡乱打断呢?用餐时间,就需要保持快乐心情!” 全场视线息息索索地朝着霍登投射过来,而后又朝着迪米特里投射了过去—— 如果不是意外,这也就意味着,迪米特里谋杀了卡桑? 迪米特里似乎已经灵魂出走了,以一种遭受雷劈的姿势坐在地上,恍惚之间就连呼吸都已经忘记了。 米洛的震惊、雅各布的激动和卡桑的沉寂,交织在迪米特里的茫然之中,所有一切都失去了意义。 “……你才是一个凶手!不要随随便便指责他人,否则你的话语可能就会成为谋杀另一个灵魂的武器!” 雅各布依旧在喋喋不休地指责着霍登的信口雌黄,竭尽全力维护迪米特里的名誉。 然而,霍登却只是满不在意地耸了耸肩,“我只是说,这可能不是意外,而且也没有指责这位绅士就是凶手,你又何必那么着急地把所有过错全部叠加在我身上呢?还是说,你才是凶手?现在做贼心虚?” 等等,这又是什么转折? “你知道自己正在胡说什么吗?”雅各布气极反笑,又郁闷又无奈,“从头到尾,我都没有触碰过卡桑,更没有殴打卡桑,我怎么可能是凶手呢?” 围观群众们纷纷点头表示赞同,嗡嗡的议论声再次朝着迪米特里投射过去—— 如果这不是意外的话,那么凶手就没有必要刻意寻找了,所有人都亲眼目睹了整个事情的发生,根本就没有辩解的余地。 霍登从墙角的阴影走了出来,出现在众人视野之中,可以敏感地察觉到,怀疑与挑剔的视线立刻变得尖锐起来—— 稚气未脱的脸孔带着淡淡的儒雅书卷气,睡眼朦胧的眼睛似乎才刚刚从美梦之中苏醒,根本就不知道现场发生了什么的模样,右手还端着一个酒杯,与现场状况格格不入。 看起来就好像侦探小说里“非常帅气但无关紧要”的路人甲,又或者是死者家属,短短两句话或者一段描写,然后就再也不会出场的角色。 霍登却没有理会雅各布的辩解和嘲讽,也没有搭理周围那些质疑和消遣,脚步来到已经没有生机的卡桑身边,蹲下来,视线快速在周围打量扫视着,而后又小心翼翼地靠近尸体,尽可能不要触碰到尸体,却如同小狗一般,这里嗅嗅、那里嗅嗅。 模样着实有些滑稽,周围的视线就越发错愕惊讶起来,甚至有人转移了视线,拒绝亲眼目睹如此荒唐的一幕。 “你到底正在干什么?”雅各布意识到对方完全无视了自己,而后又靠近卡桑的尸体,情绪越发激动起来。 “你应该学会安静,否则没有马脚也暴露出了漏洞,一不小心就真的成为凶手了。”霍登仍然是那不紧不慢的模样,简简单单一句话却直接被雅各布噎住了—— 试图反驳,却又觉得自己好像踩入对方的陷阱;闭嘴沉默,却又觉得自己好像被牵着鼻子走。 “孩子,还是等治安队过来再说吧。”围观群众之中有人看不下去了,总觉得无辜的霍登就这样被卷了进去,于是主动为他解围。 霍登点点头表示了同意,“当然,具体情况还是需要等治安队过来处理,请问,有人通知治安队了吗?” 面面相觑! 此时人们才意识到,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众人都忙着吃瓜,以至于没有及时反应过来,根本就忘记通知治安队了。 包括古兹明也不例外,他的第一反应是确定现场是不是真的出现人命,如果什么事情都没有的话,那就不需要麻烦治安队白跑一趟了。 现在经过霍登提醒,古兹明连忙转身朝着吧台挥了挥手,终于呼叫治安队了。 “就现场的状况来看,虽然卡桑身上的确带着新鲜伤口,额头、嘴角、拳头等等地方,明显可以看到伤口裂痕;但这些都并非致命伤口,他的后脑勺也没有撞击到硬物,这意味着从外表来看没有致命伤。” “我们依旧不能排除内伤的可能,也许他的外表依旧完好,但五脏六腑都已经全部碎裂,满肚子都是血水,就如同内脏汤一样,这也是可能的。” 看着霍登那张稚嫩青涩的脸庞,如此云淡风轻地说出如此血腥残暴的话语,脑补一下,现场观众都可以感受到胃部正在翻滚的酸爽滋味,这画风好像不太对劲呀。 “但是,从尸体状态初步判断,卡桑的死因应该是毒药,而并非强力殴打致死。” 019 层层拨开 “但是,从尸体状态初步判断,卡桑的死因应该是毒药,而并非强力殴打致死。” 什么? 毒药? 霍登的话语就如同重磅炸弹一般抛入人群,整个酒吧都嗡嗡作响地炸锅了,七嘴八舌的议论瞬间淹没全场。 “毒药?怎么可能?不,不不不,这不可能!为什么有人会试图毒杀卡桑呢?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 站在旁边的米洛,失魂落魄地望向躺在地上的卡桑,但焦点和焦距都溃散开来,剧烈晃动的瞳孔显示出不敢相信的神色,膝盖微微有些发软,以至于站不稳,微微颤抖的身体和激烈起伏的胸膛都暗示着正在分崩离析的世界,肩膀几乎就要无法承受如此沉重的打击。 就在此时,米洛似乎回想起了什么,满脸错愕地朝着迪米特里和雅各布投去视线,微微闪烁的眼神泄露了心绪的涌动,虽然什么话语都没说,但震惊与恐惧交错的眼神却正在讲述着故事: 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但迪米特里和雅各布此时都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没有注意到米洛的眼神,自然也就没有做出反应。 在嗡嗡作响的环境里,霍登继续发表着看法,“三个细节可以看得出来。” 这简直就是惊世骇俗:霍登仅仅只是用眼睛和鼻子进行了“搜索”,然后就先是断定毒杀,而且还罗列三个线索证据?信口雌黄也不是这样来的,看起来完全就是在胡说八道。 吃瓜群众们都抱着一种看玩笑的心态投来了视线,就好像欣赏五岁小朋友主动向大人炫耀自己的才能一般。 霍登直接无视了那些眼神,在卡桑身边蹲下来,“从卡桑的嘴角就可以看到,他吐出来的血液隐隐有些黑色。” “而且,此前迪米特里正在与卡桑打架的时候,飞溅出去的血液也可以看到变化,最开始是鲜红色,但色调渐渐变红,尤其是额头伤口这里,已经明显是暗红色,最后再到嘴边,黑色非常突出。” 顺着霍登的手指,周围的观众都纷纷踮起脚尖投去视线——但问题就在这里,酒吧的灯光并不明亮;而窗外明明是白天,也依旧借不到多少光线,这让众人的视野稍稍有些模糊,总觉得霍登在胡扯。 “啪。” 古兹明打了一个响指,五指聚拢的之间之上,漂浮着一颗白色圆球,散发出温和的光芒,周围的视野立刻就明亮起来;却见他的手腕轻轻一转一抖,白色圆球就脱离指尖,漂移到卡桑尸体的正上方。 现场一目了然。 霍登抬起头瞥了一眼如同圆月一般的光球,即使直视也感受不到光线刺眼,而且还能够脱离指尖掌控,长时间存在,这完全脱离了霍登的理解范围——这是不是意味着,灵能者的能力还在想象之上? 随即,霍登也就收回了视线,注意力重新回到眼前的尸体上。 顺着光线,霍登刚刚指点出来的细节就变得无比清晰起来,如果没有认真观察,那些细节也就错过了,毕竟,谁会没事好好注意血液的颜色呢? 等等,那么眼前这位书生少年又是怎么回事? “同时,靠近卡桑的嘴边,就可以闻到淡淡的刺鼻味道,混杂了杏仁和铁锈的气息,血液和口腔之中都存在着。虽然被血腥气息掩盖住,但细细寻找还是不会错过的,这显然不是正常血液应有的气味。” 霍登不得不注意自己的用词,避免出现这个时空所无法理解的词汇;而且,他也没有轻易判断着到底是什么毒药——归根结底,目前这里的未知事物着实太多,他的判断与推断也不能够百分百作准。 但即使如此,现场群众们依旧发出了低低的议论声,人群明显躁动起来—— 此前无法理解的举动,现在陆陆续续找到了理由,那种新奇混杂着惊讶的情绪就难以抑制地涌动起来。 不少人都试图往前挤靠,希望能够用自己的鼻子闻一闻血液的气味,看看那个书生少年的说法到底是不是真的。 霍登的分析依旧没有结束,“最后一个细节就是,在卡桑的手掌背面可以看到一个小包,那是针孔扎手之后留下的痕迹,红肿的正中央呈现出淡淡的青黑色,而周围的色泽也不是粉红色,颜色正在渐变。” “也就是说,有人在卡桑的手掌背上刺了一针,注入毒素,然后等待毒素发作,坦姆齐的亲吻也就落在卡桑的额头之上。” 霍登完成了最终的总结陈述——其实,同样的症状应该还有其他可能,但三个症状全部串联起来,毒发身亡的可能性就跃居到首位,这才是霍登做出判断的原因。 “不,不不。”迪米特里终于回过神来,他连连摇头,震惊的情绪依旧没有褪去,似乎无法理解现场的状况。 “卡桑很健康,他看起来非常健康。他……他还和我打架了,不是吗?我们真正地用尽全身力量厮打在了一起,他也没有任何问题。如果他中毒了,那么这一切就不可能发生,他早就应该直接倒下了。” 迪米特里提出了众人最为好奇的一个漏洞。 霍登却是内心忍不住吐槽:不是所有毒药都能够见血封喉的,好吗? “这应该是需要一段时间流动到心脏的毒药。”进一步检查,还是需要法医来完成,霍登只能完成初步推断,“毒药从手背进入身体之后,暂时还不会引发死亡,需要等到毒药进入心脏之后,才能够触发。” “所以,当卡桑与迪米特里互相厮打起来,这加速了血液的流动,促使毒药快速抵达心脏,加速了卡桑的死亡。” 霍登说出了自己的猜测,然而却看到全场一片懵逼的表情,以至于他也有些慌张——哪个部分不对吗? “为什么?你可以告诉我们,为什么打架会加速血液返回心脏的过程?”那位拒绝浪费任何一滴酒精的中年妇女咋咋呼呼地说道。 但众人却没有呵斥她,反而是纷纷点头表示赞同:看来,他们也没有能够明白这个解释。 霍登忍不住陷入了沉思:难道这里的医学发展还处于初级阶段,以至于人们对于基础医学知识都不了解? 抬起头,看着周围那一张张又好奇又激动的脸庞,霍登有些心塞,举起酒杯,喝了一大口金缎啤酒。 020 冷眼旁观 “让我们简单模拟一下,当你在跑步的时候,心脏跳动是否会加快?同时,血液流动速度也跟着加快?” “但是,呼吸也会加快,而且脑袋也会跟着一片空白。” “对,就是这个意思,从静止状态到运动状态,血液和呼吸都开始加速,整个身体机能的运转都开始提速。如果有人愿意尝试一下,那么可以在手背割一道口子,分别在静止时刻和运动时刻测量一些流量,就可以感受到流速的差别了。” “那么我还是算了,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全场哄笑。 当伊萨-维斯多姆与多名治安员携手抵达“三个瘸子”酒吧的时候,目睹的就是这样一幅生机勃勃的画面: 一名书卷气十足的少年如同导师一般站在正中央,而一群老油条老家伙则如同学生一般里三层外三层地将现场包围,那一来一回的回答充满了欢乐和轻快,全然没有任何恐惧,完全就是一幅课堂景象。 伊萨甚至看不到尸体的位置和模样,仿佛没有任何意外事故发生,更不要说什么惊悚可怕的凶杀案了。 如果不是“三个瘸子”酒吧派人前来队里报案,应该不会说谎,她都要以为自己走错地方了。 同行的治安员们一个个都有些懒散,瞥了一眼密集的围观人群,就纷纷朝着吧台方向走去,仿佛专程前来酒吧喝酒的一般;但伊萨还是留在了原地,朝着中间方向投去视线,关注着现场正在发生的状况。 “简单来说,卡桑中毒之后的剧烈运动,加快了血液流动,同时也加快了他的死亡。” 霍登尽可能以最简洁的方式完成那些后世理所当然的基本常识解释,但这对他来说,着实有些为难,毕竟,他并没有就读医学院,不是专业人士。 “这是不是意味着,那个打人的家伙就是凶手?他给自己的好友下毒,然后挑衅对方,促使对方死得更快。”人群之中有人迫不及待地追问到,视线依旧围绕在迪米特里身上,没有离开。 霍登没有否认,“这是一种可能。” 随后话锋一转。 “但客观地思考一下,如果迪米特里是凶手,他只需要耐心等候卡桑毒发就可以了,甚至可以等到卡桑回家再毒发,那么缺少了我们这些现场目击者,他也就不需要面对现在的困境了。我想这是更好的选择。” 周围不少人都轻轻颌首表示了赞同,又有人迫不及待地追问到,“那么到底是谁呢?” “等等,凶手不会还在我们中间吧?” “那他是不是还藏着毒针?” “坦姆齐男神还没有离开!” 嗡嗡嗡。 嗡嗡嗡。 刹那间草木皆兵,现场终于骚乱了起来,死亡的威胁逐渐变得清晰明朗起来,不再是旁观的吃瓜群众而已,一个个都开始探寻身边之人,试图用自己的火眼金睛识别真假。 那种恐惧开始悄然弥漫。 现场动静明显加大,霍登再次开口,重新把注意力拉了回来。 “我会给予一个大胆的猜测:要么凶手已经逃之夭夭,卡桑是在进入酒吧之前被刺伤的;要么凶手就是……卡桑的朋友,否则,等待卡桑落座之后,想要刺伤他的手背,就没有那么容易了。毕竟空间有限。” 跟随着霍登的视线,现场众人纷纷扫视了一下现场的座位安排,立刻就明白了过来: 等待卡桑落座之后,无论卡桑将双手放在桌面上,还是放在桌面下,陌生人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刺伤手背行凶,这都非常困难;那么,近水楼台先得月的那群朋友们,立刻就成为了首要犯罪嫌疑人。 于是,全场视线又全部朝着雅各布、米洛和迪米特里投射了过去,此时就可以明显察觉到气氛的变化: 米洛的眼神阴晴不定地在迪米特里和雅各布之间来来回回,混乱的大脑无法做出判断;而雅各布则满脸错愕地看向了米洛,似乎不敢相信刚才发生的一切居然是眼前之人所为。 迪米特里绝望地抱着脑袋,久久没有能够缓过来。 三个人有着三种反应,缺少证据和线索的情况下,根本就无法做出判断。 陆陆续续地,视线分别落在这三名朋友身上,但最后还是望向了那个书生少年,不由开始好奇后续如何。 其中也包括了伊萨——这有些喜感,明明治安队已经抵达现场,他们却没有维护秩序,而是放任一名未成年人站在场中“胡说八道”,这些执法人员就这样冷眼旁观,仿佛他们也是酒客一般。 但伊萨确实没有出声打断。 “嘿,年轻人,那么你认为是谁犯下了如此罪行?”人群之中有人抑制不住亢奋,扬声询问到。 霍登的视线分别在三个人身上停留片刻,环绕一圈,最后落在雅各布身上,却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注视着对方,那双始终没有睡醒的眼睛终于完全睁开,眼底流转的光芒仿佛能够看透所有伪装。 “什么?你正在指责我是杀人凶手吗?荒唐!怎么可能?” 雅各布整个人直接炸毛,怒目圆瞪地对着霍登嘶吼起来。 “如果你忘记了,我提醒你一下,我是现场唯一一个试图帮助卡桑和迪米特里的人,我根本没有理由杀死卡桑!不要把你的手指胡乱点,你必须知道,当你指责以为尊贵绅士的时候,这是需要承担后果的!” 雅各布那堂堂正正、义正言辞的话语让全场目光又重新朝着霍登投射了过去:他看起来确实不像凶手。 一丝不苟的发型、整齐伏贴的西装、忠厚老实的气质,那张人畜无害的脸孔甚至隐隐透露出些许胆小与怯懦。 刚才的意外事故让他惊慌失措,服装和头发都稍稍有些凌乱,尽管他快速整理好了仪容,却依旧可以察觉到蛛丝马迹,还可以感受到他的慌乱与焦虑,全心全意地担心迪米特里的状况。 难以想象,他会双手沾满血腥。 “我刚刚什么都没说,请不要把子虚乌有的罪名安在我的头上。”霍登满脸无辜地说道,那表情分明在说: 我刚刚就告诉过你了,不要轻举妄动,否则多说多做,一不小心,就把自己陷进去了。 如此表情让雅各布气得牙痒痒,满脑子就只有一个想法:眼前这个小家伙真的太讨厌了!真想把那张嘴巴撕了。 021 真正凶手 “我刚刚什么都没说,请不要把子虚乌有的罪名安在我的头上。” 明明此时霍登正在掌控局面,然而他却摆出一副“我什么都不知道”的无辜脸孔,围观群众也都纷纷对霍登表示赞同,这让雅各布瞬间陷入困境,不由就噎住了: 对方只是看向自己,确实没有多说什么。而他的轻举妄动,越来越像是做贼心虚。但现在应该如何摆脱,似乎也想不到办法,雅各布也就越发心烦意燥起来。 “最好是这样!我只是想要重申自己的清白,这里的事情与我无关!我才是这里唯一一个试图提供帮助的人,现在却胡乱把脏水泼到我的身上,这是绝对不能接受的事情!我再也不想掺和到这蹚浑水里了。” 说着,雅各布就挣扎地站立了起来,重重拉了拉自己的西装,拍掉身上的碳灰。 “我现在就要离开。迪米,请原谅我没有办法继续留下来守护你了。但我依旧相信,这只是一个意外,你是无辜的,我是绝对不会听信那个家伙胡说八道的。如果你需要,我愿意为你作证,你可以相信我。” 一番大义凛然的话语,让迪米特里的眼眶微微泛红起来,感动在胸腔里涌动着。 就连旁观者都难免动容。 但感动狙击者就站在旁边,“你确定现在就离开吗?不需要进一步确认接下来的发现吗?可能对你不利哦。” 霍登那不紧不慢的声音带着一种独特的慵懒,明明没有嘲讽或者戏谑,却有种非常欠揍的得意与卖弄。 雅各布这样的老实人也不由握紧了拳头,脚步重新调转回来,“你刚刚不是才说,你没有准备污蔑我吗?” 霍登耸了耸肩,“我现在做好准备了。” 噗。 伊萨差一点点就要笑喷了,那小子理所当然的语气着实太气人了,但旁观者却忍俊不禁。 雅各布的脸颊完全胀红起来,血管似乎随时都可能爆裂。 霍登接着说道,“迪米特里与卡桑的打架,的确是一个意外,这是凶手所不希望看到的景象。” “因为卡桑完全可以无声无息地死在一条小巷子里,没有任何目击者;但意外就这样发生了,凶手也没有办法,只能顺水推舟,就这样把案件推到迪米特里身上,期待着以意外失手杀人结案。” “是这样吗?雅各布先生?” 没有再继续兜圈子,霍登直接就把矛头瞄准了雅各布,全场所有视线都齐刷刷地朝着雅各布投射过去。 “你!”雅各布瞪圆眼睛地注视着霍登,满脸都写满了意外和无辜,似乎不敢相信霍登就这样把脏水泼到自己身上。 霍登却没有搭理雅各布,而是转身来到卡桑的尸体旁边,正式开始了自己的推断。 “让我们看看,三位虚假贵族绅士与一位真正贵族绅士的友谊。” 什么? 现场似乎可以真正听到下巴碎裂的声音:这位刀疤男子居然是真正贵族?而那三位光鲜亮丽的男子则是虚假贵族? 完全打破预期! “从服装与装饰就可以看得出来,卡桑的银制怀表、丝绸领带、男士古龙水以及拇指上的古兰翡翠扳指,每一个都是真正精品。” “相对应地,迪米特里的戒指和烟斗全部都是廉价仿制品,而且他的怀表只有链子,里面却已经没有了怀表。” “米洛的服装明显大了一号,衬衫的领口、西装的肩线都不合适,应该是体重下降之后没有来得及寻找裁缝修改——也可能是借用父亲的衣服,毕竟,这套服装的款式稍稍有些老旧。” “更进一步观察,我们就可以注意到,迪米特里的衬衫领口和袖口都已经开始微微起毛,这是反复清洗并且穿着过后的痕迹,领口内侧甚至可以看到些许发黄的痕迹,汗渍总是难以清洗;但他隐藏得很好。” “今天的聚会,迪米特里等三人早早抵达酒吧,而卡桑则姗姗来迟——他的迟到却没有引起任何不满,显然,迪米特里希望能够让卡桑开心。” “我猜,这次聚会应该是由迪米特里掏钱。” “米洛点了完整套餐,并且全场都在专心致志地享用自己的餐点;卡桑根本就不在乎吃什么,点了非常精致的甜点和酒水,却根本没有吃多少;而迪米特里则只点了一份前菜而已,他试图打动卡桑,还有朋友们,却悄悄地在自己身上省钱。” “也许!当然,也许迪米特里只是并不饥饿,但问题就在于,他是唯一一个把餐盘都几乎要舔干净的人。” 刷刷刷。 全场所有视线都跟随着霍登的解释投射过去,周围的桌子都已经被掀翻,但迪米特里等人的餐桌则保留了下来,四个盘子的状况清晰可见,似乎每一个细节都正在印证着霍登的观点。 这依旧不是结束。 “更重要的是,迪米特里的手掌之上可以看到细细的伤口,不是来自于刚才的打架,而是来自于体力活的摩擦。我可以给一个大胆的猜测:码头搬货工,因为他的身上还残留着淡淡的鱼腥味和海水味。” “当然,最直观的证据是来源于他的袜子和鞋底,那些痕迹都能够证明,他昨晚在码头长时间停留。” “可能性存在很多,但我们可以寻找到概率最大的一种:卡桑无疑是这群朋友之中最富有的贵族少爷,任性妄为、一掷千金,同时自私自利、高傲自大。” “迪米特里最近家中遭遇难题,背负债务,以至于他不得不讨好卡桑,希望卡桑能够出手解决自己的债务问题;显然,卡桑拒绝了。迪米特里依旧没有放弃,今天的聚会就是希望能够进一步打动卡桑。” “但米洛成为了搅局者。” 现场有些跟不上霍登的节奏,所有视线全部朝着米洛投射过去,原本无人问津的米洛立刻就成为瞩目焦点;而雅各布则在无形之中被遗忘了,现场的思绪就这样跟随着霍登的话语拉扯着—— 客观来说,霍登的说话节奏并不快,甚至有些慢,那不慌不忙的话语时不时就停顿一下,让人着急得不行;但话语之中的信息量却非常庞大,从耳朵接收到大脑反应需要一个过程,不等细细回味过来,霍登就滔滔不绝地继续往外抛线索,于是思绪就这样不知不觉地进入了霍登的节奏。 以至于现场没有人出声打断霍登,也没有时间思考霍登的推断是否正确。 022 攻心为上 全场吃瓜群众们如同牵线木偶一般朝着米洛投去了视线,原本没有太多存在感的米洛瞬间成为焦点,这无疑是一个重大转折,看似没有任何嫌疑的米洛也聚集了无数视线。 就连米洛也不由自主地陷入霍登的节奏之中,脚步微微往后靠了靠,没有能够第一时间发出声音反驳,气势层面就已经弱了下来。难看的脸色似乎已经泄露了底细。 “整个用餐过程中,米洛始终在打量卡桑的脸色,并且学习卡桑的一举一动,一方面,他向往着卡桑的生活;另一方面,他嫉妒着卡桑的出生,这种矛盾的情绪让他在面对卡桑的时候,始终犹豫不决。” “凶案发生之后,米洛的情绪也在来来回回移动着,视线始终没有离开迪米特里和卡桑,恐惧之余还有些内疚。” “因为,他故意鼓动了迪米特里与卡桑的动手,却没有想要这样的结局。显然,米洛知道迪米特里的处境,也知道迪米特里的目的,他正在旁观这场好戏呢。” 就在此时,迪米特里似乎终于回想起了来龙去脉,不可思议地注视着米洛,“是你!你一直在故意挑拨!说卡桑根本就没有把我当朋友,他认为我只是一个没用的废物!卡桑就开始攻击我!原来是你!” 米洛微微张了张嘴巴,试图辩解;然而,他终究没有开口,肩膀耷拉了下来,脸颊流露出了颓丧的神色。 这似乎也证实了霍登的推测。 “哇。”酒吧周围隐隐涌动着惊叹声,不敢置信地注视着场中正在发生的一切。 “不过,米洛也没有预料到这样的结局,他只是想要看到卡桑狼狈的一面罢了,他期待着迪米特里能够代替他,教训卡桑一顿。” “米洛的嫉妒只是一个意外,而这个意外则打乱了雅各布的计划。” 现场几乎已经被遗忘的雅各布,再次成为全场焦点,他耷拉着脑袋,脸颊隐藏在阴影之中,看不清楚神色;猛地抬起视线,狠狠地瞪了霍登一眼,爆发出一股戾气,仿佛随时都可以将霍登撕成碎片一般。 但这对霍登却没有任何作用。 霍登依旧是那一幅懒散随意的模样,“首先,雅各布的服装和首饰都没有任何问题,但搭配出现了明显失误——西装三件套与皮鞋、袜子和领带等等是不契合的,鲜黄色格纹马甲着实太刺眼,根本无法直视。” 这是……吐槽? “更重要的是,衬衫袖口出现了一片污渍,从干涸程度和颜色深度来看,应该留在那里已经有段时间了;同时,西装下摆和裤子单省也都没有能够熨烫整齐,就连发型都稍显凌乱,这一切都说明了,他的家中缺少女主人的管理。” “可能是他的母亲,也可能是他的妻子,从他无名指之上残留的勒痕阴影来看,我会选择第二个猜测。” “他的妻子选择了离开,这才导致他脱下了戒指;同时,他的生活也陷入了一团乱,仪表都顾不上了。” “简单来说,单身汉的气味又重新回来了。” 酒吧之中响起了一片低低的哄笑,男人们似乎都非常有同感。 “整个用餐过程中,雅各布都在观察卡桑,但不同于米洛,雅各布的食物几乎没动,只是用餐刀胡乱切了一些碎片,然后就留在了那儿。” “一个小小的细节,雅各布的视线持续不断地打量着卡桑右手小指之上的戒指,就好像那是什么赃物一般。” “尽管缺少联系,但我们可以做出一个疯狂的猜测,卡桑与雅各布的妻子有染,而他的妻子为了卡桑离开了雅各布,那枚戒指可能就是雅各布所拥有的物件,却被妻子转增给了卡桑。” 赫! 现场的男人们都不由倒吸一口凉气,这无疑是非常非常严重的指责,而霍登的说法并没有太多线索支撑,然后视线就有些繁忙,持续不断地在雅各布和霍登之间来来回回,试图探寻到蛛丝马迹来证明猜想。 “原因?” “我无意中听到米洛提起了一个叫做安德莉亚的名字,他是对着雅各布提起的,雅各布的回答是’她返回娘家了’,而卡桑则以一种侵略性的玩味眼神观察着雅各布;雅各布始终都在假装自己没有察觉到,但他的肌肉还是不由紧绷起来。” “我们可以做一个猜测,也许安德莉亚只是无关紧要的一个女人,但雅各布无名指的戒指痕迹却不是这样说的。” “显然,米洛知道卡桑的诸多秘密,他知道迪米特里的债务,也知道雅各布的妻子。在我猜测这不是一起意外事故之后,米洛的第一反应就证明了这一点:迪米特里和雅各布都有杀人动机,但他无法判断是谁。” “今晚,雅各布准备谋杀卡桑,他已经做好了计划,用一枚毒针刺伤卡桑,而后与朋友各自告别回家,等待卡桑无声无息地死亡;但事情却出现了意外,卡桑提前死在了我们面前。情况就偏离了轨道。” 徐徐地,伴随着霍登的推理,事情真相逐渐浮出水面。 但雅各布却拒绝承认罪行,冷笑了一声,“这全部都是你的胡思乱想!你根本没有证据!只是编故事而已。如果你需要,我也可以编一个故事,说是你杀死了卡桑。” “请。”霍登没有反驳,而是主动发出了邀请。 雅各布直接就被噎住了。 霍登满脸坦然,那神情似乎在说:我已经给你机会了,你确定不把握住吗? 雅各布面色铁青,数次试图张口,但此前霍登的话语却持续不断在脑海里判断:多说多错,他是否应该闭上嘴巴? 停顿片刻,依旧没有等到雅各布的话语,霍登这才接着说下去,“证据,有两个。” 伊萨的眼睛明显亮了亮。 此前,虽然霍登的话语很有道理,似乎有理有据,但缺少证据支持也缺少认罪说明,那么一切都只是空中楼阁——雅各布的话语没错。 然而现在,霍登居然真的能够找到证据?而且还是两个? 同时,雅各布的眼神也微微一凝,原本以为霍登只是纯粹推理而已,但现在居然还有证据?阴晴不定的脸色透露出他的忐忑,尤其是看到霍登那胸有成竹、波澜不惊的表情,表情也就越来越黯淡。 此前的步步为营全部都是在堆叠压力,霍登一步一步地将雅各布逼入陷阱之中,等待时机,层层叠叠堆积起来的无形压力倾轧而下,全部朝着雅各布宣泄而去,然后,没有留下反应时间,一击致命! 023 谜底揭晓 “第一,卡桑倒地之后,第一个呼喊出’死亡’的人,到底是谁?” 霍登的话语让现场所有视线全部都朝着雅各布投射了过去。 “如果雅各布真心认为这是一次意外死亡事件,只是迪米特里失手而已,那么任何一位拥有常识的人都应该知道,赤手空拳地将活人殴打致死是多么困难的一件事,卡桑没有那么轻易死亡,除非现场出现了什么状况。” “比如说,卡桑的脑袋撞击到了尖锐物体。” “问题就在这里,我们无法通过肉眼在地面上看到太多血渍,直观判断是不可能的,但雅各布却没有任何迟疑,第一时间就确认了卡桑的死亡,似乎在检查之前,他就已经预见了卡桑无法逆转的结局。” 现场群众们纷纷点头,这就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发生的事情,比起刚才那些玄之又玄的细节推测来说,每个人都用双眼目睹了过程,立刻就能够理解。 “第二,卡桑右手小指的戒指,不见了。” 说着,霍登就透过微微眯起的眼睛,上下打量了雅各布一番,懒洋洋地扬起了嘴角。 “雅各布先生,如果现在治安队搜身的话,是否可以在你身上搜查到那枚戒指呢?” 雅各布蠕动了一些嘴巴,试图开口辩解。 但霍登依旧领先半步,“当然,也许戒指铭刻着你的名字,我们也无法确定,那枚戒指是否是卡桑的。可是,请务必小心,毕竟,毒针依旧在你身上。” “让我猜猜,你的身体始终在保护自己的身体右侧,手臂肌肉明显僵硬,并且就在我说话的这段时间里,视线千方百计地避开右侧,那么,毒针应该就在你的右侧外套口袋里,你也不希望自己被毒针刺中。” 哗! 大脑之中的警报拉响,原本还围绕在雅各布附近的群众自发性地开始后退,惊恐与慌乱的议论熙熙攘攘地涌动着。 证据,其实始终都在雅各布身上。 但从头到尾都没有人怀疑过雅各布,如果他能够离开现场,那么凶器就将被处理掉,再也没有人能够发现真相。 而现在,雅各布却骑虎难下。 雅各布肢体僵硬地站在原地,低垂着脑袋,没有反应也没有动作,笼罩在阴影之中的表情无法判断真实情绪。 米洛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声音,脚步节节后退,声音颤抖地呼喊到,“是他,就是他!我知道迪米试图向卡桑借钱,但卡桑不仅不愿意借钱,而且还一直在戏弄迪米。” “今晚的聚会也是,卡桑明白迪米的意图,他根本就没有打算帮助迪米,然而他还是出现了,故意掉着迪米的胃口,他就是想要看看迪米苦苦哀求的模样。” 迪米特里心如死灰地坐在地上,脸色惨白。 “我也知道卡桑和安德莉亚的事情,安德莉亚为此离开了雅各布,但对于卡桑来说只是一场游戏而已。” “卡桑脸颊之上的伤疤,他总是说,自己在一次灵能决斗之中出现意外,这是战士的勋章;但其实是一名乔雅弄伤他的,割伤他之后,那名乔雅当场试图自尽,然而他却阻止了她,让她生不如死地活着。” 乔雅,对于那些用身体来进行服务女子的一种称呼,最早源自于一首诗歌,将那些风月之事比喻为翩翩公子的美谈,后来渐渐就流传了开来,并且逐渐成为了固定称呼,美名其曰“优雅地享受温柔与幸福”。 “卡桑试图报复那些女人,所有女人!他就是故意的,将安德莉亚玩弄在股掌之间。” 米洛的声音在剧烈颤抖着,“但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雅各布也知道,我还以为……他伪装得太好了。” “是!我知道了,我都已经知道了!”雅各布猛地抬起头来,眼睛里充满了血丝,终究没有能够承受住压力,撕扯下了面具。 “他该死!他就是一个不学无术、贪图享乐的坏蛋,他欺骗了安德莉亚,他侮辱了我,他戏弄了迪米,包括你!米洛!你在他眼中只不过是一只蚂蚁而已!” “你知道我是怎么发现他和安德莉亚的事情吗?他来到我的家中,趁着我在上班的时候,与安德莉亚躺在我的卧室里!因为忘记了一份重要文件,我又重新回家,这才察觉到了真相。” “我把他当做朋友,至交好友,但你知道他是怎么做的吗?他注意到了我在房间外的身影,于是故意让安德莉亚说出那些不堪入耳的话语,在背后诋毁我,就是为了刺激我侮辱我!” 雅各布那双充血的眼睛写满了疯狂,不甘而委屈地嘶吼着,“他不是我的朋友,他也不是你们的朋友。我们在他眼中就是一群小丑而已,为了假装贵族而出卖灵魂的小丑。他该死!他就不应该存在!” “我唯一后悔的是,撞破真相的那天,没有勇气现场就把他们杀死!卡桑活着的一天,就在证明我的懦弱和愚蠢。” “我只是在为社会清理垃圾而已。”雅各布口沫飞溅地说道,赤红的眼神已经走火入魔,“你们也都该死!” 雅各布转头望向了霍登,“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帮助这个禽兽?你为什么就不能假装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你明明知道了真相,却故意拆穿一切。怎么,你想要帮助他找回正义吗?你和他一样都是垃圾!” 毫无预警地,雅各布就抬起右手朝着霍登狠狠一甩,一抹寒芒就这样朝着霍登迎面飞去。 “该死!你也该死!” 电光火石之间,全场倒吸一口凉气,却没有人来得及阻止这场灾难。 始终漫不经心的霍登却在关键时刻展现出了自己的机警,提前一步从雅各布的声音里判断出了后续举动,条件反射地朝着旁边一个侧身,让开位置。 与此同时,始终沉默不语的古兹明右手轻轻一扬,一抹湛蓝色的闪电就准确无误地击中了那抹光芒,“噌”的一声,一枚银针就掉落在地上,终究没有能够带来更多伤害,干脆利落地制止了潜在的灾难。 然而,这仅仅只是遮人耳目、转移视线的动作而已,趁着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那枚毒针之上的时候,雅各布的左手从另外一个口袋里抽出一把匕首,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地在自己的右手手腕狠厉地划了过去。 撕拉! 滚烫而炙热的鲜血就这样喷射出来,紧接着雅各布就甩开匕首,左手手腕一转一翻,那些喷射出来的血液就转变成为一束花骨朵的的模样,悬浮在半空中,鲜艳而血腥、妖冶而致命,快速朝着卡桑的方向漂移过去。 刺鼻的血腥味在酒吧之中蔓延铺陈开来。 024 黑色血雨 “治安队!全部蹲下!治安队办公!” 稍稍慢了半拍,伊萨终于发出了自己的声音,但她还是没有能够预料到雅各布的狠厉毒辣,没有来得及阻止雅各布;反而是围观群众骚动起来,场面一度混乱,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伊萨有些困难。 雅各布却是目光灼灼地注视着那束花骨朵,眼睛里绽放着狂热,一抹浓郁的黑色缓缓渗透到瞳孔之中,连带着脸色和唇瓣都变得深沉阴暗起来,似乎隐隐可以看到两团小火苗正在瞳孔深处熊熊燃烧。 撕拉。 撕拉。 撕拉。 花骨朵开始一片一片地快速凋零,越到里面就越是深邃,颜色逐渐从血红过度到黑色,慢慢显露出墨黑色的花蕾。 “霍登!” 古兹明第一时间就意识到了情况不妙,抬起头朝着霍登投去视线,却没有看到紧张或者恐惧的模样;相反,他能够清晰地看到霍登那懒洋洋的眼睛逐渐睁大,流露些许好奇和期待,瞳孔深处的光亮正在缓缓明朗。 这……这又到底算什么什么回事? 噗! 下一秒,一声湿漉漉的爆破声就响了起来。 是卡桑的尸体! 胸口和腹部直接爆炸开来,混杂着内脏碎片的血雨如同小型喷泉一般绽放开来,瞬间将整个视野完全染红。 “啊啊啊!” 整个酒吧之中一片混乱,所有人都在争先恐后地朝着户外逃窜,然而霍登却依旧站在墙角没有移动。 不是因为被吓傻了,也不是因为准备逞英雄——即使有这样的想法,霍登也束手无策,作为一个初来乍到的黑户,他也不知道面对这样的情况应该怎么处理;但霍登必须承认,他有些好奇事情会如何发展。 “反正自己都应付不过来,与其逃跑,不如欣赏。不过,自己这样子会不会太过镇定,要不要尖叫两声配合一下演出呢?” 霍登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眼前正在上演的这一幕,右手还不忘遮挡住自己的酒杯,然后就可以看见那些血雨并没有扩散出来,而是被那束悬浮在半空中的花蕾全部吸收,只有那些内脏碎片哗啦啦地掉了一地。 紧接着,一支触角从卡桑的肚子里伸出来,朝着那束花蕾伸了过去。 确确实实就是触角! 看起来有些类似于章鱼的触角,隐隐约约可以看到一些吸盘,纤细却柔韧的触角从一堆黑色黏液之中挣扎摆脱,试图卷向花蕾,但它的力气似乎有些不够,伸展到了一半就没有能够再继续延伸下去。 “嗖!” 就在此时,一道白光化作箭矢,夹带着破空之势朝着花蕾全力冲刺!伴随着干脆利落的一声闷响,就这样从正中央穿过那个花蕾,却没有能够将花蕾击碎,只是留下了一个黑黝黝的孔洞,冒着轻烟。 箭矢的势头丝毫不减的全力前冲,最后撞击到墙壁才演变成为一对白色粉尘,以粉身碎骨的姿态烟消云散。 不远处可以看到古兹明左手为弓、右手扣弦,没有弓也没有箭,只是虚空地做出一个拉弓射箭的姿势,却真实地发射出了一道白色光箭——看起来应该是光元素凝结而成的箭矢,紧要关头打破施法。 潇洒而挺拔的身姿瞬间迸发出了与众不同的气质,就连眼神都变得凌厉狠辣起来,弥漫着一股杀气。 慢了半拍,随后就可以看见那束花蕾一点一点化作星光烟尘,如同打破的沙漏般一点一点地缓缓下坠,弥漫在空气中没有来得及完全消散的血腥气息萦绕其中,黑色与红色的交融居然有种生命消散的哀伤。 但很快就被打破了。 “啊!” 尖锐刺耳的尖叫声从卡桑的腹部里发出来,那根触角严重弯曲蜷缩,剧烈地扭曲着,似乎正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那股摩擦玻璃般的刺耳声音似乎可以穿透耳膜,直接作用在脑海之中,一下一下地滑过大脑的沟壑,发自灵魂深处的疼痛瞬间爆发出来,根本没有来得及反抗,霍登就只感受到眼前一黑,瞬间断片。 “噔。” 宛若弹片敲打脑壳一般地微微震动一下,随即断片就结束了,可能也就是半秒不到而已,却真正能够感受到喉咙被死死掐住的恐惧感,然后视线又再次明亮起来,但霍登只来得及看到一股黑色泡沫。 咕噜咕噜。 咕噜咕噜。 那黑色泡沫在卡桑敞开的肚子里翻滚着,一堆小小的触角窜出来,似乎正在竭尽全力地挣扎翻滚着,但那些痉挛的动作却终究没有能够逃脱,一点一点被黑色泡沫吞噬,最终全部消失,似乎从来不曾出现过—— 但如此形容也不太准确。 因为卡桑的腹部和胸膛就这样大喇喇地敞开着,里面空荡荡的一片,残留着一些渣渣,却已经分辨不清楚。 真正的内脏已经化作无数碎片,散落在尸体的周围,肠子、肾脏、心脏、肺部的碎片大大小小地满地都是。 那些碎片和肉块都因为沾染了大部分黑色血液,以至于没有红色的视觉冲击力,反而有些不太真实。 “那具没有一点生命气息的尸体就好像模型道具一般,而现场就是治安队用来教育新人的模拟授课现场。” 但是全场秉持着如此想法的应该就只有霍登一个人,因为弥漫在空气之中的浓郁血腥味着实太过真实: 夹杂着苦杏仁和铁锈的味道,还有一股刺鼻的腥臭味,始终挥之不去,这也证明了霍登刚才对于毒药的猜测,但如此直观而有效的方式着实太具有冲击力;那种味道似乎无处不在,并且正在通过毛孔缓缓渗透到血管和骨头之中,就好像铁线虫正在用力钻入毛孔一般,酥麻而冰冷,隐隐还带着疼痛。 无论如何洗刷、无论如何逃避,似乎都没有办法消除那股腐烂的味道,绵绵不绝地渗透到衣服和皮肤之中,身体的角角落落都没有办法摆脱,胃部就开始剧烈痉挛起来,一股力量从脚底板蹿到头顶。 呕! 呕呕呕! 从第一个呕吐声开始,随后全场就此起彼伏地开始呕吐,甚至有人顾不上自己的狼狈,手脚并用地爬在地上,一边逃离现场一边剧烈呕吐,即使吐到胆汁都已经往外翻,也依旧没有办法控制住身体。 然后就有人直接一头栽到呕吐物之中,精疲力竭、灵魂出窍地躺在原地,根本顾不上自己的糟糕处境。 此时此刻,就仿佛置身于阿修罗场,而在场没有人能够逃离。 025 初次见面 “哈哈!哈哈哈!” 雅各布的右手手腕依旧在汩汩流淌着血液,但他却浑然不在乎,整个人似乎被抽掉了脊梁般软倒在地,就这样躺在满地内脏碎片之中,那双写满哀伤的眼睛一动不动地注视着霍登,然后就这样大笑起来。 肆意地放声大笑。 那狂妄而悲伤的笑声在酒吧之中回荡着,旁若无人地狂笑着,没有反抗也没有挣扎,就这样迎接自己的结局,悲凉苦涩的情绪流淌出来,有些渗人,以至于现场越发混乱起来,人人都在试图逃离现场。 此时,刚刚还在慢条斯理享受美酒的其他治安员才终于反应过来,准备上前帮忙,结果却被汹涌人潮带到门外,一个个生无可恋地被汹涌人潮冲了出去,一直等待人群缓缓散开,这才姗姗来迟地登场。 整个过程描述起来似乎非常漫长,但其实也就是十秒左右而已,一切的一切都发生得太快,雅各布爆发出了同归于尽的决绝,如果不是古兹明反应及时,还不知道后果到底如何—— 霍登完全不知道雅各布那些动作的用意,但推测过去,应该和毒药有关,而且应该是一个小范围的群体攻击,恐怕一旦成功得逞的话,酒吧里的旁观众人们都难以避免一场灾难。 而霍登则是首当其冲。 置身于人群之中的伊萨反应最为迅速,古兹明命中花蕾之后,她第一时间就前冲上步控制住雅各布。 伊萨也担心雅各布可能还留有后手,她快速来到雅各布身边之后,双手做了一个莲花式的结印动作,而后就可以看到一层薄薄的蓝色电光笼罩住了雅各布,从脖子以下蔓延到脚底,严严实实地锁定。 从气息来判断,应该是雷元素的模样,但具体原理,霍登就有些困惑。 霍登有些好奇地想要上前探究一番,结果伊萨敏锐地抬起头来,用眼神制止了霍登,眉宇间透露出一丝凌厉。 霍登也没有试图挑战伊萨的权威,乖巧地停下脚步,又回到了自己原本的位置,满脸老实地落座。 伊萨这才收回视线,又紧接着右手轻轻一挥,指尖冒出一条米白色的缎带光晕,快速缠绕着雅各布的右手手腕,制造出一种类似于绷带的效果,暂时为雅各布止血,否则就这样持续不断地流血下去,可能就这样直接昏死过去了。 这到底是人人都会的技能?还是中看不中用的技能?亦或者是治安队基础培训之中学习到的技能? 因为灵能的存在,职业之间的界线到底是更加模糊?还是更加清晰?亦或者是还有打破霍登常规认知的部分? 霍登注视着眼前这一幕,陷入自己的思绪;伊萨似乎能够感受到霍登的眼神温度,结束动作之后就转过头来,却发现霍登的视线朝着旁边的角落投射过去。 顺着霍登的视线,伊萨又转过头去,然后就看到了正在试图将五脏六腑都呕吐出来的米洛,还有失魂落魄的迪米特里,两个人似乎都受到了强烈冲击,现在也有些心神恍惚—— 他们应该也完全没有预料到雅各布居然如此狠辣。 此时终于进入现场的治安员,纷纷将米洛和迪米特里也控制了起来,接下来还需要他们协助调查。 雅各布并没有再继续挣扎或者反抗,脸颊贴着地面,就那样疯狂地笑着,右手手腕的血液还在缓缓渗透出来,似乎染红了那一层米白色的光晕绷带,口水和鼻涕狼狈地流淌下来,嘴里却依旧在持续不断地重复着: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卡桑作威作福却能够逃脱责罚,而雅各布伸张正义却需要承担后果?为什么卡桑才是邪恶的一方却能够潇洒自如,而雅各布作为受害者却始终在生活底层沉沦?为什么?有谁能够回答为什么吗? 霍登可以清晰地看到,那双眼睛里的光亮就这样一点一点沉寂下去,明明还活着,却比死亡还可怕。 一直等到治安员将他们三个人都带了出去,这一场死亡凶案,终于落下帷幕。 但三位生还者的心绪恐怕短时间之内难以恢复,难以表述到底谁才是加害者谁才是受害者,令人唏嘘。 而酒吧里的旁观者们则成为了另类的受害者。 呕吐声和咒骂声此起彼伏,但经历过最开始的腿软阶段之后,人们似乎又恢复了过来,酒吧之外里三层外三层地包围起来,熙熙攘攘的议论声在隐隐涌动着,血腥现场还历历在目,亲历此事的众人都还没有能够恢复过来,旁观群众就已经迫不及待地再次骚动起来。 受害者与加害者之间的纠缠,吃瓜群众们旁观热闹,却没有想到,围观现场演变成为了另外一个加害现场;然后,又有另外一批吃瓜群众前来围观,而此前的吃瓜群众们也变成了受害者。如同轮回。 而这个循环似乎还将一次又一次地运转下去,看不到尽头,直到某天,自己也成为躺在地上的卡桑。 可以想象,这起案件接下来一段时间势必将成为街头巷尾的最大谈资。 伊萨终于控制住了场面,那些窸窸窣窣的议论声始终不绝于耳,但吃瓜群众们都已经被真心吓到了,不需要驱赶就已经全部退离到酒吧之外,室内正在逐渐安静下来,唯一的例外应该就是那个少年。 拍拍制服上的尘土,伊萨转身面向少年,隐藏在阴影底下的脸色揣摩不出情绪,难以分辨是兴奋还是恐惧,亦或者是麻木。脑海里的思绪在翻涌着,而后伊萨就主动迈开脚步,眼神里带着探究的好奇上下打量着。 “谢谢帮忙。如果不是你的话,恐怕这又要成为一件悬案了。” 伊萨率先表示了感谢,却没有得到回应。 想了想,伊萨又接着补充说道。 “你应该知道,你的行为是正确的。不管死者是一个多么糟糕的人渣,凶手都没有终结对方生命的权力;你能够通过自己的智慧揭晓谜底,这是一件好事,千万不要把凶手的那些胡乱指责话语放在心上。” 眼前少年看起来不过十七岁十八岁的模样,意外破解了一个案件,却刚好遇到如此棘手的一个道德困境,不仅需要面对腥风血雨,而且还需要面对凶手的指责,难免心情出现波动,甚至可能一蹶不振。伊萨是真心不希望少年遭受到打击。 “可惜了。”少年终于开口了。 026 暴露马脚 雅各布一直到离开的时候,嘴里依旧在絮絮叨叨地重复着“为什么”,那种内心深处滋生出来的绝望令人唏嘘。 而雅各布将所有怒火和悲愤全部无差别地朝着在场吃瓜群众宣泄,甚至试图同归于尽,霍登更是主要目标,那股尖锐和锋利的负面情绪堪比利刃般狠狠刺在每个人的身上,似乎在指责现场旁观的每一个人。 伊萨有些担心少年可能会内疚自责,然后被道德困境束缚住手脚,于是上前表示了安慰,但少年的回复却稍稍有些意外。 “可惜了。” 伊萨不确定自己听清楚了,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什么?” 少年轻轻耸了耸肩膀,满脸扼腕的表情注视着地面,“那应该是一基斯一杯的金缎啤酒吧,真是可惜了。” 金缎啤酒? 伊萨顺着少年的视线望了过去,就可以看到散落在地上的酒杯和餐点,而少年正在注视的目标就是卡桑的酒杯。 “……”满头黑线。伊萨转过头来,然后就可以看见少年端起自己的酒杯,细细品尝了一口,眉宇就这样舒展开来,流露出心满意足的神色,似乎正在全身感受着金缎啤酒的滋味,她也着实是……哭笑不得。 看来,她的担心根本就没有必要。 粗口已经来到了嘴边,但伊萨还是深呼吸一口气,强忍了下来,主动伸出右手,“岩渊下城区第八辖区凶案组中队长伊萨-维斯多姆。” 少年端着酒杯的动作稍稍停顿了一下,就如同兔子受到惊吓一般,肩膀和手臂稍稍往后收缩了些许,而后露出一个礼貌而拘谨的笑容,“霍登-赫洛。” 完全就是乖宝宝的模样,规矩而正式地握住伊萨的右手,略显拘谨地说道,“真的很抱歉,我刚才没有惹祸吧?”似乎现在才开始后怕。 伊萨的眉尾轻轻一扬: 难道说,刚才发生的一切全部都是亢奋状态之下的热血在沸腾?眼前只是再普通不过的一名学生吗? 虽然反差有些巨大,却也不是没有可能。 在肾上腺素的支配下,热血直接上头,无数人都可能表现出与平时不同的模样,迪米特里的冲动就是如此;而亲眼目睹凶案的霍登也未必没有可能,现在热血逐渐冷却下来,也就重新恢复了平常模样。 只是,伊萨不太相信——看着那一杯保存完好的金缎啤酒,没有颠簸出一滴来,她就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伊萨总觉得眼前的少年值得细细研究,但此时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睛却也探究不出什么,只能暂时搁置。 “不,你没有闯祸。恰恰相反,你做得非常出色,我们必须向你表示感谢。”伊萨微笑地说道。 霍登的眼睛明亮起来,“那么,是否有奖励呢?” “……”伊萨不由再次被噎了噎,太阳穴开始跳动起来,第一反应就是想要骂人,但终究还是控制住了情绪,无可奈何地笑了起来,“我会尝试向分局申请的。毕竟你帮助解决了一起重要案件,死者家中应该会非常感谢。我回去看看,我能够做些什么。” 说话间,身后就传来了治安员的呼唤声,他们需要收队了。 伊萨再次细细打量了一番霍登,还是一无所获,总觉得隐隐哪里不太对劲,却又说不出来,最终只能放弃。 再次点头打招呼之后,伊萨也就转身加入了治安队的行列,陆陆续续地离开了。 站在酒吧正中央的古兹明则端了一个起手式,上下手掌之间可以看到滋生出一股一股小小的龙卷风,而后这些龙卷风就朝着地面推送出去,一个、两个、三个……一直增加到十五个,覆盖酒吧的角角落落,所有杂碎和赃物全部都掌控其中。 再就是,小龙卷风一个接着一个开始汇合,演变成为一个大龙卷风,约莫半人高的模样,却没有停止运转,而是晃晃悠悠地朝着酒吧后门方向旋转过去,古兹明甚至不需要移动,就已经完成了所有清扫工作,酒吧又再次恢复了原本的模样。 就连空气之中那股浓郁的血腥味都已经消散得七七八八,残余些许淡淡的铁锈味道在提醒着刚才所发生的一切。 原本以为,凶案现场至少需要保留一下情况,又或者是记录一下状况,但全部都没有。治安队甚至没有专门记录一下现场状况,也没有询问现场目击证人的证词——就连霍登这个关键人物都没有询问。 酒吧很快就重新营业,原本以为那些吃瓜群众应该都被吓到了,却没有想到短短十分钟之后就再次热闹起来,附近居民一个个都没心没肺地聚集起来,甚至人潮还要更加汹涌,迫不及待地讨论着刚才这起事件。 显然,这片大陆的侦查手段依旧处于相对原始的阶段,对于证据、现场的保存都非常粗糙。 难怪伊萨表示,如果没有霍登的话,估计就无法解决案件了;也许,雅各布真的能够逃脱。 “啪。” 伴随着龙卷风在后门消散开来,悬挂在上空的白色照明也跟着散开,酒吧光线又重新恢复到了奶黄色的朦胧状态。 霍登正前方的视野原本被伊萨阻挡住了,现在也重新打开,然后霍登就能够清晰察觉到古兹明的打量视线。 古兹明站在汹涌人潮之中,微微收缩瞳孔,静静地注视着霍登,那双视线似乎能够穿透皮囊触及灵魂,如同猎人瞄准猎物一般,又仿佛先知探索未来一般,牢牢锁定霍登,细细打量着。 空气凝滞。 不同于伊萨刚才的问候,这一个视线打量好像能够看透霍登的真实面目:他不是原本的那个霍登-赫洛,而是一个外来者,占据着这个躯壳,正在行动。那种穿透后脑勺的锐利和深刻,令人不寒而栗。 刹那间,霍登察觉到一种赤果感,所有的面具与盔甲都无法隐藏自己的赤果感;同时,他还能够隐隐约约察觉到些许淡淡的阳光气息——如同柠檬清香在水面飘荡一般,然后眼皮不由就开始发沉起来。 有点类似于上午进入乌玛尼教会的感觉,但那种束缚感和滞涩感更加明显,若有似无的气息正在通过毛孔缓缓渗透,然后所有一切都变得透明清澈起来——从身体到灵魂都没有办法再继续隐藏秘密。 等等,这不对劲! 刚才经历雅各布所制造的血腥现场也没有感到害怕,但此刻霍登后背的汗毛却全部站立起来! 027 街坊邻居 那是一种陷入短暂时间窠臼的凝滞感,视野周围可以看到所有行人与景色都没有变化,然而自己的时间和空间却延缓了下来—— 其实感受并不明显,只是一种若隐若现的微妙触感,但霍登能够明确感受到那股干爽柠檬气息的味道突兀地萦绕在鼻翼底下,警铃大作。 这不对劲! 霍登右手狠狠掐了大腿一下,强迫自己睁开眼睛,将自己从沉沉困意之中摆脱出来,然后转守为攻地主动出击,大步大步地朝着古兹明前进,身体隐隐可以感受到一种逆水行舟的阻力,但脚步还是成功来到了古兹明面前。 哗啦。 所有艰涩和疲倦的感觉就这样一扫而空,仿佛刚刚经历的一切都只是错觉,周遭的光线和声音都重新变得正常起来——并不明显,只是变得清晰,就好像微微有些犯困,现在困意消失了,仅仅只是如此。 那种细致入微的感受,言语根本无法准确形容,甚至不由开始自我怀疑:难道那一切根本就不曾发生过。 难道真的只是他的错觉吗? “嘿,古兹明。” 霍登的脚步停了下来,面带微笑、神色如常地主动打起招呼,困境之下依旧落落大方地迎向对方的打量,“抱歉今天酒吧出现了骚乱。还好,我的酒水没有打翻,否则奈尔就要心疼了。”明亮的眼睛仿佛正在说: 怎么样,我的表现不错吧?求表扬! 古兹明轻轻颌首,表情没有太多变化,只是额头渗透出薄薄一层汗水,显示刚才连续操控灵能所带来的消耗,而如同鹰隼般的视线则隐藏起了锋芒,沉声说道,“真是好久不见。” “三个瘸子”酒吧就在赫洛兄弟住所的斜对面,每天进进出出,抬头不见低头见,一来二往之间也成为了点头之交。 后来,赫洛兄弟偶尔前来酒吧打打牙祭;古兹明也经常为兄弟二人留意一些兼职打工的机会。 否则,以奈尔的一份工资,两兄弟的独立生活恐怕还要更加艰难。他们着实不想再继续麻烦爱洛姨母了。 虽然谈不上至交好友的过硬交情,但作为街坊邻居,古兹明确实帮了不少忙。对于赫洛兄弟的独立生活来说,他可以算是少数的熟人之一。 过去这一周,奈尔出差、霍登失踪,赫洛兄弟已经很长一段时间不曾现身;等霍登再次出现的时候,气质与性格似乎都发生了微妙的些许变化,古兹明的这一句“好久不见”,也就显得意味深长起来。 但霍登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表面不露声色,有些拘谨地轻笑了两声。 “为了准备塞克佩斯学院的入学考试,我正在闭关学习,完全忘记了时间,就连今天是周几都不记得了。如果不是储存食物已经全部清空,恐怕就要因为忘记时间而错过后天的考试了。距离我们上次见面,到底过去了多久来着?” 霍登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表示自己的窘迫。 古兹明的眼神稍稍缓了缓,“免学费资格不仅仅考察实力,还需要一些运气,真的没有必要勉强自己。” 霍登却是笑盈盈地说道,“不管如何,总是要竭尽全力地争取一下才行。至于结果,就交给坦姆齐男神吧。” 虽然笑容满面,但隐藏在话语之中的坚韧与笃定却丝毫不为所动,这的确是古兹明所熟悉的那个霍登。 再细细回想一下,霍登本来就是一个聪明细心的孩子,刚才能够敏锐地捕捉到现场细节,解决凶案,也并不稀奇。以前只是稍稍害羞内向一些,今天遭遇意外事故的冲击,小小的变化也可以看做是成长的一部分。 古兹明的视线细细地打量着霍登那张年轻稚嫩的脸庞,话锋一转,“今天的午餐想吃什么,由我买单。” “真的吗?”霍登的眼睛猛地就明亮了起来。 那欢快雀跃的喜悦毫无遮掩地流露出来,连带着古兹明的嘴角也轻轻上扬些许,点点头表示了确认。 霍登却也没有多说什么,瞪圆眼睛盛满欢喜地注视着古兹明,由内而外流露出来的喜悦就是如此简单。 但不久之后,古兹明就意识到这个眼神到底意味着什么了。 “什么?” 古兹明看着站在吧台前面的侍应生,目瞪口呆地注视着自己,却是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如同见鬼一般。 古兹明也没有过多询问,从侍应生手中接过点餐清单,视线轻轻一扫:足足四人份的餐点罗列得琳琅满目,确实有些骇人,“赫洛家的小子不是一个浪费食物的人呀”,古兹明有些意外地投去了视线。 霍登已经离开了“三个瘸子”酒吧,他的位置已经清空,只留下桌面上的两个盘子,空荡荡的餐盘什么都没有留下。 古兹明又朝着侍应生望了过去,“其他呢?” 虽然句子并不完整,但侍应生立刻就明白了过来,“血布丁、岩渊鱼汤和牛杂碎没有吃完,其他全部清盘。” 换而言之,四人份的餐点几乎全部一扫而空;而那些少数没有吃完的食物,更像是味道不合胃口而被剩下的厨余,而不像是担心撑坏肚子而刻意留下的食物。 古兹明现在终于明白侍应生的震惊了,视线再次望向留在桌面上的甜点餐盘,没有留下一点残渣,不由地,眼底也闪过一丝浅浅的笑意,低低地说了一声,“那小子。” …… 此时,正在推开住宅一楼大门的“那小子”,隐隐觉得耳朵有些痒,似乎有人正在背后说自己的坏话。 他的脚步不由停顿下来,转头朝着“三个瘸子”酒吧投去视线:难道是自己点餐太过分了?那一顿午餐应该需要三基斯八托匹的模样,如果这笔费用自己购买食材回家烹饪,应该可以坚持一周的样子。 “好像有点夸张了。但这是他主动提出的邀请,我又怎么能够辜负呢?没有人应该拒绝美食的恩赐。” 这是对食物的尊重!同时也是对友谊的尊重! 霍登毫无负担地重新转身,心安理得地推开大门,嘴里还在嘟囔着:应该不会因为自己的一顿饭就让酒吧今天的营业额遭遇危机……吧? 随即就给出了肯定的答案,“当然不会。古兹明应该能够明白承诺的分量。” 毕竟,他还没有敞开肚子吃呢。 “嗯,就是这样。”霍登的脚步也就消失在了缓缓关闭的门板背后。 028 重回住所 “啊!抱歉!” 脚步才刚刚进入一楼走廊,还没有来得及迈开脚步,就可以看到左手边的卫生间打开,一名豆蔻年华的少女走了出来,视线接触到霍登,又慌张地退了回去,嘴里轻溢出意外的惊呼声,而后连忙拘谨地表示了歉意。 “嘿,中午好,茉莉。”霍登注意到了对方的身影,礼貌地主动打起招呼,“我并不着急,没有必要专门为我让路。” “中午好,霍登。”卫生间里传来略显羞涩的甜美声音,但那位少女依旧没有现身,其实她现在穿戴整齐,并没有什么问题,外出装扮已经准备完毕,只是因为太过慌张,下意识地就躲了起来,就好像自己的装扮真的有问题一般,然后就似乎错过了出去的时机。 少女的脸颊微微发烫起来,有些笨拙地转移话题,试图掩饰自己的狼狈与慌张,“我从皮特那儿听说,你昨晚半夜才回来,一切都还好吗?父亲说,最近一段时间,东村那群混混不断在这里骚扰路人。” “除了数学练习册之外,他们也抢不到其他东西了。”霍登无比淡定地做出回应,语调里带着些许调侃。 “噗。”少女没有能够忍住,噗嗤一下就笑了出来,但紧接着她就收拾笑声,压制着激动的情绪说道,“唯一需要担心的就是,他们识别不出来那是数学练习册,反而可能以为是什么藏宝图,那就糟糕了。” “那么我会告诉他们,这其实是灰崖相关藏书之中发现的。”霍登又补充了一句。 “哈。”少女再次欢快地笑出了声。 “对了,之前整理学校图书馆的时候,我意外发现了两本以前的’花期’,我不确定你是否还在收集它们……”霍登记起了书桌上的两本杂志。 “啊!”少女隐藏不住欣喜的声音欢呼起来,甚至可以听到原地跺脚的声响正在折磨着脆弱的木地板。 “当然!当然当然!谢谢,霍登,真的是太感谢了!上周,爱丽丝小姐才提起了’花期’,复古时尚似乎又回来了,我一直都期待着能够再翻阅更多以前的杂志,希望能够持续学习。霍登,你真是一个天使。” 然而,欢呼与激动没有能够持续太久,“哎呀!爱丽丝小姐!乌玛尼男神在上!我的上班必须赶过去了。” “请你先行。”霍登礼貌地说道。 少女稍稍迟疑片刻,悄悄地从门口探出一个小脑袋,只露出了一双扑闪扑闪的大眼睛,然后就看到转身背对着自己的霍登。 原本还微微有些紧张的情绪缓缓松懈下来,嘴角的笑容也不由就轻轻上扬起来,踮起脚尖直接冲过狭窄的走廊,快速消失在房间门板背后,只留下一句生机勃勃的“谢谢”在走廊里回荡着,尾巴后面还跟着那稚气而活泼的银铃般笑声。 霍登这才重新转身,朝着楼梯方向走了过去。 脚步才刚刚走上台阶,身后就再次传来了开门声,茉莉那清脆的声音就带着轻快的明媚响了起来,“祝愿你入学考试顺利,霍登。” 虽然视线之内没有看到表情,却依旧能够捕捉到嘴角上扬的弧度,连带着霍登的心情也跟着轻松了些许。 茉莉和昨晚意外遇见的皮特,他们都是居住在王子街99号一楼以及地下室的莱赫曼一家—— 大卫-莱赫曼夫妇一共拥有六名孩子,茉莉是年龄最大的女儿,与霍登同龄。 按道理,她应该也准备前往大学进修,而她对于学习也充满了热情与渴望;遗憾的是,莱赫曼先生凭借自己的工资无法支撑起整个家庭的开销,于是,莱赫曼夫人和茉莉都需要外出工作。 茉莉并没有能够完成高中学业,今年年初开始,她就前往爱丽丝小姐的裁缝店工作,帮忙设计婚纱与时装。 她并没有怨声载道、哀叹不公;相反,她非常喜欢自己的工作,并且热衷于学习与进步。 书籍,这就是霍登与茉莉之间的共同话题,通过那些文字,思想可以插上翅膀,畅游这片大陆的每个角落。 “祝愿今天工作一切顺利,茉莉。”霍登也扬声回应到,这才走上台阶,在咯吱咯吱的木板响声之中前往三楼。 “嚯!” 脚步才刚刚来到二楼,正对着楼梯口那扇原本关闭的房间门猛地就打了开来,一个挺着啤酒肚的胖水桶就晃晃悠悠地滚了出来,尽管他试图制造出快如闪电的效果,但实际呈现出来的模样却如同树懒。 霍登脑海里不由就浮现出了“疯狂动物城”里“闪电”的形象:老实说,真的有点像,就连发型也不例外。 但说话节奏却一点都不像,画面感直接破碎。 “你终于出现了!昨晚是不是你这个小偷,在午夜过后依旧在浪费水?大半夜地洗澡?你是疯了吗?这里是第八区,你以为你生活在第三区吗?白日做梦!你身上的那些污垢,即使是跳到斯坦利河里也无法清洗干净,居然还幻想着能够在浴室里完成吗?你个不要脸的小偷,请立刻停止偷盗的行为!” 口沫飞溅、喋喋不休的咒骂朝着霍登正面扑了过去,胖乎乎的脸颊肉耷拉下来,因为激动的演讲而不断摇晃着,红润的脸色似乎随时都要濒临爆炸一般,一长串话语说完之后,就开始气喘吁吁起来。 这位就是房东迈罗旭-格拉桑,一位吝啬到一颗土豆都不愿意放过的家伙——然而他自己却满肚流油。 因为房租已经包含水费在内,所以他总是一天五次地确认计量器,反反复复地监督着所有住户的用水状况,恨不得直接把总闸关上,每当有人需要用水的时候,就提着一个小锡桶前来他这里领水。 霍登却是不慌不忙地等待着,一直到迈罗旭开始喘息的时候,这才慢条斯理地说道,“你就不担心我再失踪一周吗?” 显然,迈罗旭今天等候在这里,不仅仅是因为昨晚霍登洗澡了,应该是因为过去一周都看不到赫洛兄弟的身影,他开始担心自己的房租跳票——岩渊的房租是周租、而不是月租,每周收取一次房租。 被霍登戳穿了目的,迈罗旭不仅没有窘迫,而且还顺势挺直了堆积在脂肪里的腰杆,“既然你提起了这件事,那么,房租呢?昨天就应该缴纳给我了!如果今天还没有缴纳到位的话,明天我就要开始收取滞纳金了!” 说着,迈罗旭还用自己的拐杖重重地敲了敲地板,表达自己的强烈情绪。 029 小小尝试 砰砰砰。 迈罗旭用拐杖敲打地面的声音在闷闷作响,怒目圆瞪的眼珠似乎马上就要掉出来一般,让人怀疑是不是可能会爆炸。 但霍登依旧是那副笑盈盈的懒散模样,慢慢悠悠地说道,“格拉桑先生,难道你就不好奇我们兄弟这消失的一周,到底去哪里了吗?” 迈罗旭呼吸一滞,正准备咒骂几句,霍登却抢先开口。 “我与坦姆齐男神完成了一个交易,将灵魂出卖给黑暗,我依旧站在你的面前,但其实我已经死了一回,从白石深渊最深处一步一步地爬上来,那里真的太深太暗,我就在那儿爬呀爬,爬到双手都出血、爬到忘记时间、爬到饥肠辘辘,这才重新回到了这里。” 霍登的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低,如同常年缭绕在白石深渊的迷雾一般,神秘莫测得令人不寒而栗。 那低低的沙哑嗓音死死地掐住迈罗旭的喉咙,无法呼吸,仿佛能够感受到耳朵后面传来的冰冷呼吸。 “格拉桑先生,你觉得,我还会在乎这一点房租吗?” 迈罗旭整个人都冻结成冰地站在原地,无法动弹也无法呼吸,那种如同毒舌吐信一般的恐惧牢牢捆绑住了脚踝;然而,眼睛轻轻一眨,正前方霍登的表情就无辜而灿烂地绽放开来,如同向日葵一般。 霍登的脚步没有再继续停留,而是慢慢悠悠地朝着三楼继续进发。 目送着霍登的背影消失在楼梯转交处,迈罗旭这才反应过来,因为自己的窘迫和狼狈而恼羞成怒,细细回想一下,霍登似乎什么都没做,只是说了一番不痛不痒的话语而已,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愣神了。 “你个兔崽子!你刚才是在威胁我吗?我现在就要告诉治安队,让他们将你扫地出门!从我这里滚出去!” 滔滔不绝的咒骂声越来越难听,什么肮脏的词汇都出来了,似乎比刚才还要更加凶猛一倍,但迈罗旭终究没有敢追上去,只是站在二楼楼梯口,望着三楼,絮絮叨叨、滔滔不绝地宣泄着自己的情绪。 霍登却是在细细品味着:原来,灵能还能够这样使用。 他从古兹明身上得到了启发。 虽然霍登无法确定,古兹明制造的心理施压是否隐藏着灵能的运用,但这显然就是最合理的解释。 这让霍登不由思考,从无名冰山到移动摊贩再到古兹明,包括乌玛尼教会,他们对于灵能的使用都打破了“常规观念”——主要还是霍登对“魔法”依旧有着地球的固定理解框架,难免意外。 诺斯尼斯大陆之上,灵能是生活重要组成部分,那么,这是否意味着,生活角角落落都可能隐藏着灵能的运用,就如同地球的科技手段。 此前面对无名冰山的威胁,霍登尝试利用水元素来完成摆脱;现在面对迈罗旭,霍登则做出新的尝试。 将暗元素融入自己的声音之中——其实霍登也不知道应该怎么操作,毕竟声音和暗元素都是无形的,他只是模拟着水元素和火元素的方式,注意力保持集中,在脑海里模拟出元素运用手段,进而制造效果。 实际效果并没有达到预期,他依旧不明白古兹明是怎么施加心理压力的;却也隐隐证明了自己的想法,迈罗旭确实能够感受到压迫感,只不过霍登不明白如何运用,没有能够把压力集中地瞄准目标。 从有形到无形,灵能对元素的运用确实充满了神奇,尽管作为启蒙者,而且还是一个半路闯过来的外来者,霍登只是懵懵懂懂地打开一扇小小的窗口,也依旧是大开眼界;那么,成为灵能者又将如何呢? 返回自己小小的陋居,站在门口稍稍停顿片刻,楼下传来迈罗旭源源不断的咒骂,霍登此时才回想起来: 奈尔在出差之前就已经准备好房租,霍登只需要转交即可——两年以来,他们还不曾欠缴过房租。 如果不是霍登出现意外,这次也不会拖欠;然而,仅仅只是第一次,迈罗旭却如同损失了一整年房租一般,喋喋不休地抱怨得没完没了,吝啬程度着实是令人大开眼界。 霍登认真回忆了一下,走到书桌前,拉开抽屉,翻开表面上的笔记本和纸张,就可以看到底下的数枚钱币。 足足九克罗。 这是奈尔两周的工资,扣除三克罗两基斯的房租之外,霍登还有五克罗十基斯的零用钱,只需要支撑整整十天,堪称一笔巨款,可以感受到奈尔满满的担心;然而,一周过去了,那些零用钱却原封不动。 一直到今天。 “如果奈尔知道,他的弟弟已经消失了,那会怎么样呢?” 霍登快速挑出了房租相对应的数字,重新下楼。 身影才刚刚出现,迈罗旭的声音就明显停顿了一下,随即马上就再次咒骂起来,声势却已经明显弱了下来。 霍登将这一周的房租交给了迈罗旭,没有多说什么,就再次回到楼上。 迈罗旭拿起手中的钱币,一枚一枚地细细检查过去,确认真伪之后,这才心满意足地返回了自己的屋子。 世界总算安静了下来。 返回屋子里的霍登终于能够响应床铺的号召,躺下来休息睡一个午觉了,从半夜到现在都不曾休息过。 然而,即使躺下来,脑子里乱糟糟的思绪依旧在涌动着,抵达陌生世界的杂乱与慌张,此时终于如同潮水般汹涌上来,将整个脑子淹没: 他应该怎么办?他可以找到回家的办法吗?如果找不到的话,怎么办?现在身后还有人正在追查他吗?他是否还有生命危险?他是否会连累到奈尔?还是说,正在出差的奈尔也已经遭遇到了危险? 如果早知道要在这里停留更长时间的话,昨晚夜宵就应该吃小龙虾和烧烤了,现在正是小龙虾刚刚上市的季节,香辣、十三香、咸蛋黄、麻辣等多种口味,搭配一瓶可乐的话,就可以成为全世界最快乐的人。 浑浑噩噩地,无数思绪汹涌着,然后疲倦终于拖拽着脚踝缓缓下沉,世界陷入黑暗,昏昏沉沉地进入了梦乡。 他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境里,不再是梦魇的险恶与混沌,而是久违的甜美与幸福。 他重新回到了自己那个小小的出租屋里,此前诺斯尼斯大陆的所有一切都是梦境,然后他兴高采烈地点了满桌子外卖,全部塞到肚子里,同时又呼朋引伴地计划着一起吃火锅吃烧烤,就这样到天荒地老。 030 整理思绪 睁开眼睛,窗外的鱼肚白已经逐渐明亮起来,皎洁的月光正在褪去,橘色的朝阳正在冲破黑夜束缚,但世界还没有来得及苏醒过来,外边的街道依旧没有丝毫嘈杂,就连偶尔响起的脚步或者咳嗽都没有。 万籁俱静的街道让破晓前的夜色如同温柔海浪一般徐徐将自己包围,耳边似乎能够听到轻轻的拍打声响。 注视着头顶之上的天花板,角落里的霉菌正在徐徐蔓延,借着朦胧的光晕能够看到模糊的腐朽区域。 现实与梦境的虚幻就这样模糊界限,一时之间难以分辨到底置身于哪个梦境之中,又应该返回哪个现实。 然后,抬起右手,轻轻打了一个响指,“啪”,一簇微弱的橙色火光在捻起的食指与中指之上蹿了起来,静静地燃烧着,不需要更多语言解释,这就是区分现实与梦境的最佳手段,足以确定自己身处的位置。 那个渴望的现实是梦境,而那个梦魇的虚幻则是现实,他依旧躺在岩渊王子街99号三楼的单人床板之上。 “呼……” 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霍登坐直身体,纷乱错杂的思绪很快就平复了下来,按部就班地前往洗漱打理自己,丝毫没有理会楼下的迈罗旭可能会听到声音。 诺斯尼斯大陆的短暂停留,让霍登切身体验到的第一件事就是,生活的不便是全方位的,就连洗漱和如厕这样习以为常的日常程序,也因为长途运输纯净水的困难而变得繁琐起来,“自来水”似乎从来都没有如此重要过。 难怪数个世纪以前的那些人,只有贵族们才是干干净净、香气扑鼻,而平民百姓就连日常清洗自己都做不到:气味,的确是区分阶级的一个重要手段,即使更换装束、改头换面,却也依旧难以摆脱。 “蹬蹬蹬!你个该死的强盗!” 二楼传来响亮的脚步声和咒骂声,但那位吝啬刻薄的房东大人终究没有再次杀到楼上来,过过嘴瘾之后,也就作罢。 全部打理完毕之后,天空已经完全明亮了起来,并不是艳阳高照的那种,但稀疏的浅色阳光穿透厚厚云层洒落下来,为城市建筑披上一层朦胧的光晕,那些肮脏的污渍和残缺的墙面也平添了些许颓废之美。 霍登带上三基斯和些许奇尼,离开了家门,前往不远处的街道购买食材—— 虽然昨天中午好好饱餐了一顿,但晚上却因为昏睡过去而直接被忽略,那种越睡越饿的感觉产生了一种置身于“千与千寻”世界的逼真体验,耳边总是回想着千寻对着父母呼喊的话语,然后就被饿醒了。 意料之外但情理之中的是,海鲜比肉类便宜,肉类又比蔬菜便宜,对于挑食的小朋友们来说着实再好不过了。 霍登并不挑食,任何食材,只要能够采用正确手法进行烹饪与搭配,最终都能够成为餐桌的一道美食。 可惜,目前暂时没有寻找到葱姜蒜等等调味食材,这无疑增加了料理难度。无论是中式料理还是西式料理,这些调味食材都是必不可少的,否则即使是米其林三星厨师出马,也同样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现在霍登终于能够理解,昨天“三个瘸子”酒吧那些黑暗料理到底是怎么回事了,海鲜、河鲜以及内脏的处理手法非常粗糙;而且腥味浓重得吓人,根本无法入口,就算霍登再不挑食,也不至于把垃圾往嘴巴里塞。 最终,霍登还是做出了相对安全的选择,先购买了牛腩、西红柿、土豆、洋葱、西蓝花等等食材,另外又购买了粗麦面包、鸡蛋、黄油、橄榄油、奶酪以及罗勒等等食材,全部食材统计下来只花费了一基斯三托匹。 返回家中,快速做了一顿简易早餐,鸡蛋搭配西蓝花,以粗麦面包作为主食,暂时垫垫肚子告别饥肠辘辘;而后又架起锅子来,将牛腩、西红柿、土豆等等经过不同程序的处理之后,大火烧开之后,小火慢炖起来。 全部忙碌完毕之后,这才重新在书桌前落座。 从目前的线索来看,别墅客厅地面上的图案、菲洛子爵私邸的大火以及乌玛尼教会的干涉,这应该是离开诺斯尼斯大陆、重新回家的关键。 而这三条线索,以霍登一个穷学生的身份来展开调查,势必都将无比困难,岩渊图书馆应该是最直接也最简单的机会;其他几个图书馆以及塞克佩斯学院的图书馆,不知道是否能够找到更多信息。 同时,他还需要保持警惕,乌玛尼教会目前没有动静,昨天的“自投罗网”看来应该是他的胡思乱想。 如果乌玛尼教会暂时还没有察觉到他的生还,自然再好不过,但他也还是必须抢在对方察觉之前,完成自己的调查;否则,等乌玛尼教会出手的时候,以他的现有能力来面对,根本就是螳臂当车。 如果他昨天的举动已经打草惊蛇,那么他就更加需要加快速度,而且还需要一个保护伞或者烟雾弹来掩护自己的行动——既然自己没有还手之力,那么就要寻找到一个乌玛尼教会不敢妄动的保护。 答案并不困难:塞克佩斯学院。 无论是出于上述理由,还是保持“霍登-赫洛”的生活节奏,避免古兹明和奈尔等人察觉到他的异常;亦或者是提升自己的实力,探索灵能者的奥秘,塞克佩斯学院都是最好选择。 毕竟,他本来就是一名学生,而隐藏在学生之中,自然是最好的办法。 那么,塞克佩斯学院的入学考试就格外重要了。 霍登的复习时间已经悄然被浪费了整整一周,而入学考试就在明天,这也意味着临时抱佛脚的时刻到来。 对于霍登来说,当务之急是从头开始学习,然后逐步唤醒保存在大脑深处的知识,期待着灵魂的进一步融合;当然,如果能够唤醒过去一周的回忆,那就再好不过了。 细细回想起来,霍登意识到,他的记忆确实出现了问题,过去一周的记忆全部消失,而再往前推一周的记忆则有些模糊零散,只剩下一些片段,而无法串联起来。他也不确定,这是否是灵能制造出来的效果。 进入塞克佩斯学院的理由,又增加一个。 今天的剩余时间,他需要真正地进行闭关学习、全力冲刺,深深呼吸一口气,鼻翼底下萦绕的牛肉香气,让霍登露出了心满意足的表情。 031 塞克佩斯 坐落在岩渊中/城区西侧区域的塞克佩斯学院,无疑是整座城市占地面积最庞大的建筑群,临海而立,横跨第四区、第七区和第九区三片区域,当地居民都将这片区域单独称为塞克佩斯区,以示特别。 根据史书记载,塞克佩斯学院的最早记录可以追溯到公元前六百多年。 人类开始学习运用灵能的开端,整个大陆还是采用传统的师徒制,一代一代口口相传的方式学习与成长;一直到四名灵能者聚集在一起,以交流切磋为理由建立了一个小团体,希望能够提升自己。 这就是塞克佩斯学院的最初雏形。 那是一个灵能者能够呼风唤雨、上天入地的年代,强者如同天上繁星一般令人应接不暇,百花齐放百家争鸣地全面开放年代在白垩纪留下了无数璀璨而辉煌的珍贵历史,就连国家机器都退让三分。 塞克佩斯团体发展到塞克佩斯学院,仅仅只用了短短不到十五年,随后就成为诺斯尼斯大陆的第一所学院,吸引无数启蒙者的加盟,渴望通过交流学习进阶成为灵能者,这也彻底改变了大陆格局。 转眼之间,一千五百年就这样过去了,曾经以兴趣爱好而建立起来的学院,现在已经成为全大陆之上历史最悠久、规模最宏大、系统最完整、底蕴最深厚的灵能学院;就连岩渊也是围绕学院发展起来的。 然而,伴随着时间的流逝,许多事情也发生了巨大变化。 自从“众神陨落”以来,元素敏感度、灵活度和饱满度都在持续下降,并且越演越烈,灵能者的能力也相对应地被削弱,曾经能够翻江倒海的灵能者已经越来越稀少,自然而然地,灵能者的话语权和社会地位也正在逐渐下降。 同时,科学技术的快速崛起,孕育出更加强大的机械力量,即使没有成为灵能者,那些启蒙者或者普通人也能够拥有力量,比如蒸汽机的动能持续输出,再比如火枪所带来的杀伤力,这些新生事物都在悄然改变社会结构。 一步步地发展到现在,灵能者的光环正在逐渐减弱,逐渐演变成为诸多职业的一种,并没有太多特别之处;同时,塞克佩斯学院的辉煌也已经不再,与岩渊其他四所大学地位相当,成为一所普通大学,只是各有所长而已。 曾经塞克佩斯学院入学考试万人空巷的喧闹景象,一去不复返。 尽管如此,千年沉淀的历史依旧让塞克佩斯学院熠熠生辉,学院的一砖一瓦都承载着岁月风霜的痕迹,这也使得学院成为岩渊的一个重要观光景点,每年都能够为岩渊创造不少城市收入,常年保持热闹。 从王子街出发,搭乘轻轨两站路,下车之后步行十五分钟,就能够抵达塞克佩斯学院的主要入口处。 波光粼粼的伊拉斯河倒映着稀疏的阳光,自北往南地潺潺流动着,步行通过高桥就能够看到雕刻着繁复花纹的柱子矗立在两侧,这就是塞克佩斯学院的正门豪斯怀特门。 站在高桥之上,轻风吹拂,脚底下就是自己抵达这里第一个晚上逃生的那条长河,当时慌乱之中没有留心观察,此时才注意到,河水表面泛着一股水腥气,并不是清澈见底的浪漫模样,甚至有些浑浊。 尽管岩渊并不是工业城市,但因为蒸汽轻轨的存在,还有诸多科学研究所的存在,排污系统的落后也影响到了贯穿城市的伊拉斯河,这让霍登开始强烈怀疑:自己这两天的嗅觉问题,都是来自于这条河。 “啊!这气味!该死。” “我简直不敢相信,如果整个学院都是这样的味道,那么我拒绝前来这里上课!现在还有谁愿意成为灵能者。” 耳边传来一个粗粝烦躁的抱怨声,低音炮压制着胸腔里涌动的情绪,隐隐透露着些许冰冷。 条件反射地顺着声音望过去,就可以看到一位正装隆重打扮的年轻人,带着一顶丝绸高帽,从口袋里掏出银制怀表,低头瞥了一眼表盘,随即就不耐烦地朝着身后扬声呼喊起来。 “速度!我到底还要站在这里忍受多久?” 紧接着,停靠在高桥旁边的马车上,就再次走出一名年轻人,同样是西装三件套搭配帽子的装扮,却因为湛蓝色暗纹的丝绸宽领带搭配一枚鲜红色的针式领带夹而变得格外抢眼,繁复错杂的装扮就能够展现出教育底蕴—— 与前天“三个瘸子”酒吧的那位死者相比,这才是真正的贵族。 这位年轻人慢条斯理地摘下手套,全然不顾现在是八月天气,应该拥有的程序,一个都不能少地准备着。 优雅从容地踩着马车的台阶下来,嘴里还在慢慢悠悠地说着,“放心,接下来四年时间,你都需要经过这里……” 啪。 调侃的话语还没有来得及说完,脚底就一个踩空,脚步踉跄了一下,然后他就手舞足蹈地晃悠起来。 差一点点就要直接摔个扑街。 还好,力挽狂澜地站住脚步,但帽子、领带、西装什么的,却已经乱成了一片。 “噗。” 此时正在经过高桥的路人都没有能够忍住,一个个都噗嗤笑了起来。场面一度喜感。 那暴躁青年就在旁边念念叨叨地抱怨着,“你看看,你看看,早就告诉你不要如此高调,现在丢脸了吧?” 险些跌倒的青年却没有太多窘迫,尽管有些尴尬,却自己也忍不住拍掌大笑起来,仿佛正在自黑,结果摇摇晃晃地重心没有站稳,朝着暴躁青年就撞了过去,连带着暴躁青年也晃荡了两步。 场面再度喜感。 暴躁青年面子有些挂不住,他自己也想笑,但为了形象还是强行忍住,又郁闷又烦躁,又好笑又尴尬,憋笑憋得着实辛苦,视线余光捕捉到站在旁边的霍登,瞪圆眼睛地喊了一句,“怎么,没有看过别人摔跤吗?” 不等霍登回答,摔倒青年就截断了话语,“不,他们肯定是没有看过帅哥摔跤,这才集体过来围观。我觉得,还是值得围观的,我自己也有些好奇刚刚是什么模样,一定非常好笑。” 这…… 但说完之后,摔倒青年自己也觉得好笑,又再次欢快地笑了起来,此前那翩翩贵公子的形象已经碎了满地。 即使是见多识广的霍登也有些目瞪口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来着?正剧突然变喜剧? 032 学院初访 脚步稍稍在高桥之上停留的霍登,莫名其妙就成为了暴躁青年和摔倒青年的对话对象。 但问题就在于,他是高桥之上唯一一个没有大笑的人,始终只是以懒散的姿势旁观,结果怎么就成为“诉说心事”的对象了呢? 摔倒青年终于控制住了重心,依旧满脸笑容,朝着霍登方向投来了视线,以笑容点头示意了一下,而后就拉拽着暴躁青年往前迈开了脚步,风声之中依旧可以听到暴躁青年絮絮叨叨抱怨吐槽的声音。 霍登收回视线,然后就可以看到马车旁边正在装卸行李的管家:一件两件三件……三十件三十一件。 依旧没有结束。 前来塞克佩斯学院就读,可以选择走读和住校两种形式,即使是岩渊当地居民,也有不少学生选择住校,全心全意地投入灵能学习之中。不过,住校费用不菲,更多还是贵族子弟选择居住学校宿舍,而平民则更多居住在校外。 当然,这也并非绝对。 可以看得出来,刚才这两位少爷应该是选择住校,而且把整个家都搬了过来——霍登怀疑自己整个屋子打包过来,也没有那么多行李。 这也可以算是难得景观了。 但是,在接下来,类似的景观还在持续上演。 虽然塞克佩斯学院允许所有启蒙者报名入学,但贵族与平民的目的却稍稍有些不同: 灵能者对于贵族来说,更像是一种传统身份的传承与象征,他们入学仅仅是为了头衔,而不是为了实力。 而对于平民来说,更多是一种求生技能与手段,可以说是职业选择的一种,实力与能力才是主要目标。 可以预见的是,毕业之后的发展曲线也就截然不同。 对于霍登来说,这并不难理解,其实就相当于地球之上的艺术,钢琴或者绘画等等,同样的技能却有着不同的作用与意义。 霍登也没有再继续多做停留,朝前迈开脚步,在伊拉斯河的潺潺水声之中逐渐靠近学院。 穿过豪斯怀特门,左手边一眼就可以看到沿着河岸建立的盎格鲁-萨克森风格建筑,曾经象牙白的外墙已经在岁月侵蚀之中泛着浅浅的土黄色,沙塔风格的窗户整整齐齐地一字排开,现在似乎依旧可以想象到里面传出的哲学辩论。 西塞罗一世曾经在登基继任之后返回自己就读的圣柯睿恩学院视察,因为他痛恨烟叶,于是整个学院都禁止吸烟。 然而,教师和学生之中却有着无数老烟枪,面对如此局面,他们想出一个办法,专门安排了一出哲学辩论,一场关于“鹰狮是否执行三段论”问题的辩论表演,最后得出结论: 鹰狮不能思考。 西塞罗一世却表示,他的鹰狮是例外;全场教师和学生以无比夸张地高声表示附和,甚至夹杂着掌声与欢呼,用这种浮夸的方式表达了他们的强烈抗议。西塞罗一世当场被气得面颊胀红,濒临爆炸。 正是得益于圣柯睿恩学院的开明与思辨,这里诞生了诸多富有冒险精神的探险家,敢于探索自然奥妙的先驱艾克塞斯-瑞德以一票优势代表塞克佩斯学院进入莱雅帝国的下议院,宣扬自己的“生物进化论”。 “那唯一的一票既毁了信仰也毁了帝国。”圣戴蒙德学院的著名军队权威格拉汉姆-克利夫兰如此评论到。 尽管话语内容因为立场而显得有些尖锐极端,但不可否认的是,诺斯尼斯大陆的历史进程确实因此改变。 一直到现在为止,即使灵能者在整个大陆都已经普遍式微,圣柯睿恩学院在莱雅帝国的位置也还是相对特别。 沿着满眼绿色的林荫大道径直前行,穿行在古朴而苍老的小巷里,经过先知与贤者辩论的小礼堂,又经过七大教会曾经在学院内部留下的教堂,站在学院广场中央,右手边的视线尽头就可以眺望到诺曼风格的圣戴蒙德学院建筑。 石灰色的墙面已经在风雨之中蒙上一层浅灰色,斑驳无数,大门和窄窗周围有着严重侵蚀的厚厚石墙,青色尖顶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却总是能够吸引视线。 三百多年前,跻身成为黑狮子骑士军团团长的格拉汉姆-克利夫兰返回塞克佩斯学院,以雷厉风行的姿态对学院进行了改革与变动,以军事风格进行领导,并且与王室关系亲密,那是学院之中贵族学生最多的一段时光;同时也是学院影响力达到巅峰的一段时光。 对于这段历史,有人喜欢,也有人讨厌,但没有人能够否认灵能者的地位确确实实得到了实质性的提升。 后来,圣克洛伯学院的奥尔森-皮尔斯又一次改变了局面。 “真理是指引未来的烛光”,信仰寻找理性的理由,理性铸造了一种全新信仰——自然科学,奥尔森-皮尔斯在格拉汉姆的眼皮子底下成立了科学俱乐部,并且在圣克洛伯学院设立了数学、化学和天文学等学科。 尽管奥尔森自己就是灵能者,并且是乌玛尼男神的虔诚信徒,但他却勇敢地打开了自然科学大门,再次颠覆了诺斯尼斯大陆的历史进程和社会格局,开启了一个全新时代,同时也让圣克洛伯学院达到顶峰。 于是,蒸汽机的出现才成为可能;于是,工业发展才成为可能;于是,不同学科才系统性地发展起来。 岩渊的四所顶级大学,创建者清一色全部来自于圣克洛伯学院。即使是现在,科学技术已经成为人们生活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但四所大学都依旧摆放着圣克洛伯学院的徽章标志,强调自己的起源与根本。 然而,隐藏在校园东北角落的圣克洛伯学院却很少很少出现在视野范围之内。 因为距离学校门口太过偏远,除非专门前往,否则根本无法顺路经过;而灰色与黑色为基调的岩石建筑也没有太多值得观看的亮点。低调而沉闷的作风,让人们不经意间就忘记这里的存在。 更何况,最受欢迎的圣斯派德学院就阻挡在圣克洛伯学院的正前方。 暗红色的砖墙搭配哥特风格的大号圆形玻璃悬窗,马赛克彩色玻璃的大量运用更是让整栋建筑美轮美奂,千年风霜的磨砺,不仅没有损失那些瑰丽的装饰,反而打磨出了更加璀璨而精致的历史沉淀感。 前来参观塞克佩斯学院的游客们,圣斯派德学院绝对是必游景点,然后,隐藏在校园西南角落的圣克洛伯学院就这样被遗忘了。 033 入学考试 “果然!提起塞克佩斯学院还是圣斯派德!哇哦,难以用语言描述的瑰丽壮阔。传闻当年圣斯派德亲自前往遗落的艾哈娜女神殿,寻找到了其中一座雕像,并且根据神殿的风格建立了现在学院的主建筑。现在看来,很有可能是真的。” “圣斯派德学院确实是独树一帜,风格太突出了,让人心动。我也想要进入圣斯派德学习。” “除了圣克洛伯学院,我都可以。” “哈哈,说不定入学考试就直接被踢出局了,然后就要上演传说中的’伊拉斯河畔之泪’吗?” “我选圣戴尔蒙学院。” …… 跟随着人潮的流动方向移动,道路两侧间或可以看到不同色彩的虚空箭头标志,指引着新生们朝着入学考试场所方向前进,耳边充盈着叽叽喳喳的讨论声,每个人都在迫不及待地讨论着自己的见闻。 霍登稍稍有些担忧。 毕竟初来乍到,对于入学考试和灵能的了解都十分有限,甚至可以说是门外汉,他也不确定自己能否通过考试,搜索脑海里的记忆,却也没有找到有用的信息,传说中的入学考试神秘莫测无法捉摸。 “不知道入学考试到底需要进行多久,午餐应该如何解决呢?始终没有看到食堂。” 远远地,就可以看到一幢深黑色的古朴建筑如同画卷一般徐徐展开,挑高的圆拱窗棂搭配五彩的马赛克玻璃,镶嵌在烟黑色的黑岩之间,深邃而纯粹的色调越发映衬出窗户的斑斓,如同利刃一般的尖顶整整齐齐地一字排开,莫名就浮现出一种乐高积木的既视感,却隐隐沉淀着时光雕刻出来的沧桑。 建筑台阶底下的正前方小广场之上,一左一右地伫立着两间小巧的方形屋子,隐隐可以看到外墙之上的深黄色木质纹路,似乎只是再普通不过的小木屋而已,比霍登的房间稍稍大一号,却也仅此而已。 此时,莘莘学子们正在木屋门前排队,这里应该就是入学考试的报名地点了。 但场面稍稍有些特别。 原本以为两个木屋门前排队并没有区别,但靠近之后才发现,占据整个小广场的九曲十八弯排队队伍,全部都是左侧木屋门口延伸出来的队伍,就连右侧木屋前方的空地也已经被抢占。 每位考生按照先后顺序进入左侧木屋,离开之后,再进入右侧木屋,结束之后就朝着后方的那栋古朴恢弘建筑迈开脚步。 细细观察每位考生的表情就可以注意到: 率先离开左侧木屋的时候,各式各样的神情层出不穷,紧张、激动、亢奋、雀跃、担忧、思考等等,难以寻找到准确脉络,似乎每个人的体验感受都有所不同——但即使是霍登,他也无法想象一个报名签到的流程,为什么能够产生如此多复杂的情绪。 而后从右侧木屋离开的时候,千变万化的表情也依旧存在着,但困惑无疑最多,大部分考生都是满头问号的模样,甚至不少人还停下脚步,反反复复回头打量着右侧木屋,却发现已经无法二次进入,一步三回头地朝着正前方迈开脚步。 从表情到脚步的肢体语言,每一个细节都在散发着:怎么回事来着? 场面有些搞笑。 正在排队等候的考生们也抑制不住好奇,叽叽喳喳地发表着意见——不仅仅是霍登一个人不了解情况,现在看来,大多数人都在状况外。 以至于霍登忍不住转头打量了一圈,借着自己的身高优势打量全场,强烈怀疑自己是不是站错队伍了。 难道自己今天还没有完全睡醒,一路走来错过了什么信息,以至于走错地方了? 收回视线,霍登就注意到自己右手边的一个短发少年正在不断用视线余光打量自己。 霍登望过去,结果对方立刻就收回视线,正视前方,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但眼神依旧悄悄地转移过来——根本无法掩饰的动作就如同掩耳盗铃一般,不过,对方的表情带着些许紧张和期待,并不是恶意的打量,可以感受到隐藏其中的忐忑与紧绷。虽然面无表情,眼神还是无法隐藏。 准确来说,掩饰得很好,但他面对的是霍登。 “请问,这里是入学考试的排队队伍吗?”霍登主动开口打破了沉默。 “哦。哦?”对方有些慌张,急匆匆地闪避视线,环视了一圈,然后再转过头来,望向霍登,指了指自己,用眼神询问:你正在和我说话吗? 演技有点浮夸。 霍登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用眼神表达了询问的态度。 “对,这里就是入学考试的地方,你没有站错队伍。”对方立刻快速地回答到,同时挤出了一个生硬的笑容,看起来就好像“电锯惊魂”里的那个恐怖娃娃一般,这让霍登眼底浮现出了一抹浅浅的笑容。 但霍登也没有继续表示什么,微笑地说了一句“谢谢”,而后就再次朝前方投去了视线。 一。二。三。 仅仅只是三秒,对方就没有能够忍住,“你也是第一次来到岩渊吗?我也是。我是从亚慕斯赶过来的。” 霍登轻轻颌首表示了解。 得到积极的回应,这似乎让对手感受到了鼓舞,眉宇之间的情绪明显稍稍雀跃起来,“你应该也听说过,关于塞克佩斯学院的入学考试有着多种说法,却始终没有人能够真正说清楚考试是怎么运作的。” “每位考生只需要先后进入这两间奈特墨尔之屋就可以了。每个人的感受和体验都不相同,所看到的景象也有着很大区别,却没有人能够知道其中的奥妙,就连学院的学生和老师们也都无法说清楚。” “这着实太神奇了,不是吗?” 从一句话到一堆话,对方打破沉默之后的话唠模式,让人猝不及防,看来刚才真的憋坏了。 但霍登并没有阻止对方,眉尾轻轻一挑:他以为这里是报名地点,却没有想到,这里就是考试地点。 那么,到底应该怎么做,才能够入学呢?又需要什么条件,才能够争取到奖学金呢? 如果就连考试题目都不知道,又应该怎么做准备呢?现在终于明白古兹明那句“需要一点运气”的意思了,等等,那是否意味着自己的闭关借口已经被古兹明识破了? 还是说,这就如同“哈利-波特”的分院帽一样?用自己的意愿来决定学院?亦或者是分院帽的意志来决定? 如果走进屋子里,他看到一顶会说话的帽子,那肯定就是走错片场了。 034 神秘之屋 “我曾经听说,有人以为一支鹰狮准备生吞自己,这让他吓得无法动弹,结果就被困在奈特墨尔之屋里无法走出来,就连学院老师都没有办法,因为奈特墨尔的灵能着实太强,远远超过了他们的实力。最终等待了三天,奈特墨尔之屋直接将他吐了出来,这才挽回一条小命。” “还有人进去之后,结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就这样一路畅通地走了出来,莫名其妙地就通过了考试。因为太过离奇也太过诡异,就有圣克洛伯学院的学生投诉,认为这些人作弊,但泰格泰尔院长表示这是完全有可能的。” 絮絮叨叨、琐琐碎碎、源源不断地,那位话唠小王子似乎终于找到了诉说的对象,话闸打开之后,洪荒之力就这样抑制不住地宣泄而下,滔滔不绝地分享着自己所知道的所有信息。 即使霍登没有给予回答,但只要摆出正在倾听的模样,他的自言自语也能够继续下去。至于传闻内容的真真假假,那就难以分辨了;不过,霍登都当作神话传说听听,这也颇有趣。 因此,霍登始终没有阻止对方。 默认的举动却被认定为鼓舞,话唠少年情绪高涨起来,原本他的排队位置在霍登前面的,因为队伍的移动而被迫与霍登错开位置,不得不等待一小会,两个人的站位才能够再次来到平行对位的状态;结果,他干脆让出自己的位置,后退来到霍登身前的位置,面对面地继续交谈。 难以想象,他此前到底憋了多久。 “对了,那些人的绝大多数后来都进入了圣斯派德学院,这也是圣斯派德学院在贵族学生之中如此受欢迎的原因,他们根本就不需要学习,一群只需要吃喝玩乐的家伙。难怪圣克洛伯学院和圣戴蒙德学院都不需要他们。” “你想要进入什么学院?我想要进入圣柯睿恩学院!但估计我只能进入圣斯派德学院,你觉得我可以向奈特墨尔之屋许愿一下吗?会不会成功呢?毕竟,泰格泰尔院长说了:我们的意愿才是最重要的。” 不知不觉地,等待的时间也就快速流逝起来。 话唠少年又是手舞足蹈又是抑扬顿挫,精力似乎无穷无尽一般,即使满头大汗、脸颊红润,眼睛也依旧明亮,似乎刚刚结束剧烈运动却依旧没有打算停止的模样。 站在旁边的霍登则依旧是老神在在、不紧不慢的悠闲姿态,时不时就可以察觉到旁边投射过来的视线,他也落落大方地回望过去——反正整个排队现场都是闹哄哄的年轻人,增加一点噪音也没有什么区别。 “下一位。” 站在奈特墨尔之屋门前的一名学生扬声呼喊到,霍登拍了拍话唠少年的手臂,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后面。 对方猛地回头,这才反应过来,“啊,轮到我了。”随即快速转过头来,“那么我就先进去了。一会再见。” 说完,他就一路小跑地冲了过去,那小碎步奔跑的模样就好像没有长大的孩子一般,让人忍不住捂脸。 话唠少年才刚刚进去不到三十秒,站在门口的学生就对着霍登再次扬声喊到,“下一位。” 霍登并不意外。 排队过程中,霍登就注意到了,奈特墨尔之屋并不是单人进入的房间,整体而言,房间之中的人数始终保持在十五到二十名左右;后门有考生离开左侧屋子的时候,前门就会再次招呼下一名考生进场。 难道里面等待着二十名考官? 脑海之中思绪翻涌,好奇心也隐隐上涌起来,脚步没有停顿地朝着正门走了过去。 右手握住门把手,整个门板比想象中厚重一些,因为外墙看起来只是单薄的木板房,然而实际推动起来却能够清晰地感受到重量。 推门进入其中,没有看到话唠少年或者其他考生的身影,也没有看到考官的身影,准确来说是空无一人。 甚至不是一个房间。 头顶之上是一片浩瀚星空,璀璨明亮的星辰洒满无穷无尽的苍穹,深蓝色的天幕之上能够清晰看到整个宇宙的恢弘与磅礴,刹那间就让人类察觉到自己的渺小与卑微,只能静静地仰视这片无垠天际。 脚底之下则是一片深邃海洋,从浅蓝到湛蓝再到深蓝最后演变成为墨色的汪洋大海,朝着深渊一路探索下去,似乎除了颜色之外就再也寻找不到任何杂质,却能够清晰感受到暗流深处的神秘在翻滚。 然后呢?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霍登没有犹豫和迟疑,就这样往前迈开了脚步,整个空间都开始扭曲起来,漫天星辰如同暴雨般坠落下来,他的脚步就一步一步朝着黑洞深处走去,恍惚之间自己似乎演变成为了星爆里的一粒尘埃。 “当我数着壁上报时的自鸣钟,见明媚的白昼坠入狰狞的夜; 当我凝望着紫罗兰老了春容,青丝的卷发遍洒着皑皑白雪; 当我看见参天的树枝叶尽脱,它不久前曾荫蔽喘息的牛羊。”(注1) 耳边回响着细语呢喃,却难以分辨到底是自己的心声还是宇宙的回响,整个人就这样消融在一片虚无之中。 如同渺小尘埃一般漂浮在无尽黑暗之中,时间与空间的禁锢悄然消失。 猛地,一股寒冷的锐利狠狠刺痛了脊梁,抬起视线朝着黑暗尽头望去,然后就可以再次看到那双紧闭的眼睛。 明明眼皮严严实实地闭着,但那种深深凝视的穿透感却始终挥之不去,浓郁到化不开的黑暗之中完全看不到身形的轮廓,最后就只剩下一双眼睛静静地“注视”着自己,如同黑洞一般吸引着自己缓缓靠近。 耳边再次传来那若有似无的低语,却根本无法分辨,只有那近乎气音的声响在耳膜之上轻轻震动着。 梦魇! 脑海里又再次浮现出此前的那个梦魇,海水和火焰,黑暗与光芒,互相交织在一起,形成惊涛骇浪,朝着自己劈头盖脸地砸下来,无处可逃;而那双紧闭的眼睛更是无处不在,无论如何都无法甩掉。 梦境与现实的界线再次模糊,一闪而过的恍惚却如同流沙一般让人徐徐陷落;不寒而栗的鸡皮疙瘩开始悄然攀爬上脊梁,环绕四周的黑暗似乎拥有了生命力一般,一步一步地蚕食着身体,乃至灵魂。 他竭尽全力地睁开双眼,试图与那双紧闭的眼睛完成对视,也许,回家的奥秘就隐藏在眸子的深处。 就这样一点点地……靠近。 注1:摘自威廉-莎士比亚“十四行诗”。 035 黑暗尽头 一片黑暗。 即使竭尽全力瞪大眼睛,也依旧看不见那双紧闭双眼的眸子,除了黑暗还是黑暗,却总是能够感受到那股落在身上的视线,皮肤表面的汗毛全部竖立起来,阴冷的雾气如同触角一般徐徐攀爬上手臂和脚踝。 冰冷刺骨。 然而,他却无力抵抗也无处可逃。 “夏天的青翠一束一束地就缚,带着坚挺的白须被舁上殓床; 于是我不禁为你的朱颜焦虑,终有天你要加入时光的废堆。”(注1) 身体就这样悬空漂浮在一望无际的黑暗之中,渺小与恢弘、卑微与伟大的矛盾体验正在互相交融拉扯。 仿佛能够触碰到黑暗的尽头,那抹寒冷穿过皮囊与躯壳的重重庇护,让灵魂开始抑制不住的微微颤抖。 恐惧,正在皮肤表面蹒跚,如同蜗牛爬行一般。 如果生命就在宇宙尽头抵达终点,那似乎也不是一个糟糕的结局,脑海之中对耳边的那个声音做出回答: 熄灭吧,熄灭吧,瞬间的火焰,生命不过是白驹过隙间的一呼一吸,永恒与短暂也不过是转身刹那的一前一后。 梦魇。对,梦魇。 既然现实与虚幻的界线已经消失,那么他是否也能够构建出一个梦魇,以梦境来瓦解梦境的架构呢? 仅仅只是一个念头。 轰! 刹那间,整个世界如同宇宙大爆炸般炸裂成为无数碎片,漫天漫地的黑暗开始土崩瓦解,甚至能够清晰看到所有空间和时间都化为齑粉随风而逝地过程,恢弘而壮丽。 身体能够清晰感受到自由落体地急速坠落感,但霍登并没有挣扎,而是徜徉其中,没有丝毫害怕与恐惧,然后还没有来得及游弋,双脚就已经踏踏实实地站在了地上。 一沙一世界,一花一天堂。刹那,成永恒。 睁开眼睛,他已经站在了后门的出口面前。不过眨眼一瞬间而已。 再转过身,却只能看到一个普普通通的木屋,没有世界也没有梦境,什么都没有,就是一个空荡荡的屋子,甚至比他的房间还要干净整洁,所有的所有不过南柯一梦而已,迈出一步,却已恍若隔世。 这就已经结束了? 霍登不太确定,却也没有回头,而是握住门把手,一转一推。 果然,门板没有任何阻碍地就被推开,脚步往前一迈,就重新回到广场之上—— 刚才发生了什么?入学考试这就已经结束了吗?所以,考试的部分到底在哪里?这又要怎么准备? 更重要的是,那个梦魇似乎再次出现了,这到底是脑海记忆的镜像折射,还是奈特墨尔之屋与噩梦有着联系? 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事情似乎都没有那么简单,霍登的脚步也稍稍停顿片刻,这让他回想起其他考生离开左屋时的表情。 “请前往右屋。” 站在后门门口的另外一名学生,见怪不怪地做出了一个邀请手势,出声打断了霍登持续涌动的思绪,同时,视线瞥了一眼霍登身后的位置。 霍登跟随着对方转移视线,然后就可以看见后门旁边摆放着一盏油灯——形状如同阿拉丁神灯一般,前端冒出深紫色的火焰,颜色浓郁却清澈见底,根本不像是火焰,反而有种水滴之感,稳定而安静地燃烧着。 紧接着,那名学生就开口解释道,“首轮判定,圣柯睿恩学院,但可以根据自己的喜好,在第二轮重新选择。” 圣柯睿恩学院? 对了,圣柯睿恩学院的代表色就是紫色。 霍登轻轻颌首表示明白。 作为一名外来者,霍登对四大学院没有特别的个人喜恶,随便一个学院都没有问题;在印象之中,原主倒是更加喜欢圣斯派德学院,却不知道是因为随波逐流,还是有着特别原因。 “咦,等等。” 正当霍登准备离开的时候,那名学生又唤住了他的脚步,“奖学金候补者。” 此时霍登才注意到,紫色火焰已经消失,转而演变成为金色火焰,小小的浅金色光芒与深金色的灯身相得益彰。 不等霍登反应过来,那学生就自顾自地解释到,“奈特墨尔之屋判定符合奖学金资格,接下来候补者名单会汇报到各自相对应的学院院长那里,由院长挑选出最终的奖学金得主。注意,你在右屋的选择都可能影响到院长的最终判定与选择。” “请问一下,我做了什么吗?”正在发生的一切着实超出了霍登的理解范围,梦寐以求的奖学金资格就这样到手了?即使以他的能力也不足以解答,总感觉置身于迷雾之中。 那么……不懂就问。 那名学生也并不意外,可以看得出来,不少考生都询问了类似的问题,“每个人在奈特墨尔之屋的经历都是不同的,有些人因为解决了问题而得到青睐,有些人则因为没有解决问题而成为了奖学金候补。” 这绕口令般的哲学解释。 “所以,答案只有候补者自己才知道:你到底做了什么呢?又或者,你到底没做什么?”学生终于展露了笑容,似乎很满意霍登现在满头问号的模样。 学生没有再继续解释,“姓名。” “霍登-赫洛。” 等待学生将信息记录下来之后,霍登就没有再继续停留,朝着右屋走了过去。 右屋门口也同样站着一名学生,友好地解释流程,“进屋之后,你将看到一张信息表格,填写完毕之后,投掷到火盆之中,就可以了。” 刚刚才经历了宇宙大爆炸的冒险,右屋的考试任务也就是洒洒水了,甚至因为太简单而令人产生怀疑。 推门走进屋子里,依旧是空无一人:似乎无论进入多少人,屋子之内都看不到。 “这样的魔术放在地球上,应该会非常受欢迎。”霍登暗暗吐槽着,走向左侧摆放的书桌,一眼就可以看到一张信息表。 内容只有两行字:名字,学院。 简单到令人怀疑真实性,但霍登却没有这样认为,隐隐约约地,线索似乎串联了起来,能够窥见到些许真相;只是他对四大学院的设置还不够了解,暂时不能做出准确判断。 名字:霍登-赫洛。 学院:圣柯睿恩。 没有迟疑地,霍登就填写好信息,转身将微微卷曲起来的羊皮纸丢进了正在熊熊燃烧的火盆之中。 注1:摘自威廉-莎士比亚“十四行诗”。 036 虚幻现实 名字:霍登-赫洛。 学院:圣柯睿恩。 霍登并没有多想,用银制钢笔填写信息完毕之后,就将羊皮纸丢进了正中央正在熊熊燃烧的银制火盆之中。 脑海里正在暗暗地庆幸着:还好,此前进行了练习,否则就要现场表演“满手沾满墨水”的独特奇观了。 然后注意力就被眼前这个雕满花纹的火盆所吸引,那些花骨朵般的纹路到底是什么呢? 不想,火盆舔舐着羊皮纸,突然就爆裂开来,打断霍登的思考。 抬起眼睛,就可以看到火焰浮现出五官,逐渐演变成为脸孔的模样:眼睛、鼻子和嘴巴,栩栩如生,似乎真的拥有了生命力。 “吧唧吧唧,吧唧吧唧。味道不错。”那朵火焰开口说话了。 “……这是分院盆吗?”霍登没有忍住吐槽的冲动,不是分院帽、而是分院盆?这是不是太低端了一点? 而且,感觉很是奇怪。 霍登踱着脚步,环绕着火盆转动起来,上上下下地打量着眼前这团火焰,不由流露出兴趣盎然的表情。 “嘿!千万不要偷窥淑女的后背!如此基本的道理都不明白吗?这简直就等于偷窥淑女的裙摆底部,好吗?” 那朵火焰无比真挚地抱怨到,然后……原本偏橙色的火焰就逐渐染成了红色,就如同害羞的少女一般。 霍登的眼底浮现出一抹兴趣,却没有正面做出回答,而是按照计划地绕转一圈,脚步重新回到原点之后,这才停下来,兴趣盎然地上下打量着,似乎正在探究着什么,但低垂的眼睑让人无法做出判断。 “嘿!我正在和你说话,你难道没有听到吗?”红色火焰有些恼怒地抱怨到。 霍登抿了抿嘴角,抑制住嘴角上扬的冲动,“到底是谁正在和我说话,你的名字是什么?” “我的名字……”红色火焰刚刚张口,随即就一个紧急刹车,“年轻人,在询问淑女名字之前进行自我介绍,这是基本素养。” “我以为刚才已经告诉你了……”霍登抬手指了指那片还没有完全消失的羊皮纸,但羊皮纸的燃烧速度突然加快,转眼就消失了,霍登停顿了一下,也没有继续辩解,“霍登-赫洛。” “嗯……霍登……赫洛……”红色火焰慢条斯理地重复了一遍,却选择性忘记了自我介绍,而是开始分析起来,“圣柯睿恩学院?但是,这似乎有些奇怪,你应该更加青睐于圣斯派德学院的才对,那么,这到底发生了什么呢?两个灵魂?这就有趣了。” 叽叽咕咕地自言自语了一番,红色火焰的色彩似乎又变得更加透亮了些许,隐隐有些金红色的模样。 “梦境与现实,现实与梦境……那么,现在到底是身处梦境,还是脚踏现实呢?”红色火焰在轻盈跳动着,明明是问句,却更像是自己与自己的对话,并没有期待霍登做出回应的意思,陷入了思绪之中。 原本霍登还忍不住吐槽:这难道不是哈利-波特的桥段吗?但转折随即就到来。 霍登的精神也稍稍有些恍惚,再次浮现起刚才置身于梦魇里的画面碎片,在自己意识到之前就做出了回应: “梦里不知身是客,直把他乡当故乡。” 这一句是故乡的话语,紧接着又切换到诺斯尼斯大陆的通用语,低声呢喃着,“又有多少人能够真正分辨清楚呢?” 啪。 红色火苗更加旺盛了一些,爆出了些许火星子,“那么,你更加倾向于圣柯睿恩学院,还是圣斯派德学院呢?” “我刚才已经给出了答案。”霍登的视线落在了红色火焰的眼睛上,“你说呢?” 羊皮纸上的答案。 如果霍登没有猜错的话,这一切都是可以选择的: 左屋测试结束之后,给出一个判定;但根据指引所说,在第二轮测试的时候,可以更改自己的选择——这就是特指羊皮纸上的答案,考生到底是遵从左屋测试的结果,还是违背?亦或者是说出自己的想法? 最终,眼前红色火焰就将根据考生的选择来做出判断。 换而言之,左屋与右屋的所谓测试都只是一个流程,真正的考题其实是考生根据实际状况做出的选择。 但这才是最为神秘的部分,因为人心充满了无数可能,却没有标准答案。 至于最后阶段的判断,红色火焰到底是如何运算的,现有线索还是太少,霍登暂时没有办法得出结论。 此时,红色火焰已经完全演变成为金色,璀璨而纯净的金色,嘴角微微上扬了些许,似乎正在思考一般,“那么……你就前往圣克洛伯学院吧。” 霍登轻轻颌首,指了指门口方向,“我现在就可以离开了吗?” 没有辩驳也没有争论,这让转变成为金色的火焰有些意外,“等等,你不准备争取一下吗?” 霍登没有说话,只是挑了挑眉尾,流露出理所当然的表情。 金色火焰静静地注视着霍登,发出了低低的呢喃声,“所以,这到底是无所谓呢?还是早就已经看透结果了呢?” “既愿意拥抱热情安于现实,又渴望自由聪明睿智,就如同梦境与现实的羁绊,任何选择都能够抵达彼岸,但显然,早早看透一切的理性与内敛,依旧拥有着冒险精神,答案,也就出来了。” “圣柯睿恩学院!” “霍登-赫洛,你将展开双臂如同苍鹰般翱翔,继承圣柯睿恩的光辉。”自言自语的最后,金色火焰宣布了结果,还是顺应着霍登在左屋和右屋的测试结果。 隐隐约约地,霍登又有了更进一步的判断,他越发觉得塞克佩斯学院有趣起来,就连入学考试都隐藏着诸多秘密。 脚步没有继续停留,霍登就转身离开了奈特墨尔之屋。 屋子就这样安静下来,金色火焰缓缓地黯淡下来,那张脸孔正在慢慢消失,隐约可以听到低低的呢喃:“难道被他看透了?不会吧?我应该没有泄露什么信息才对。” 最后,声音彻底消失,右屋也恢复了宁静。 离开右屋的霍登,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斜前方的话唠少年,他有些拘谨地背着双手,让开位置站在道路的旁边,眼前经过两名学生模样的人,话唠少年只是用视线余光打量着他们,根本就不敢上前。 转过头看到了霍登的身影,话唠少年立刻高高举起双手,用力地挥舞着,甚至等不及霍登上前汇合,他就迫不及待地朝着霍登冲了过来,眉宇之间洋溢着灿烂的喜悦,“你也结束了吗?你最后去了哪个学院?” 037 冤家路窄 “这儿!这儿!” 话唠少年不断地原地跳跃着,就如同小兔子一般,持续朝着霍登挥手示意,用全身动作来表达自己的喜悦,但仅仅只是一小会,他就没有忍住地主动冲了过来,以最热情的姿态欢迎霍登结束入学考试。 周围不少诧异惊奇的视线都投射了过来。此时是不是应该假装和他不认识? “你也结束了吗?你最后去了哪个学院?” 话唠少年直冲冲地朝着霍登撞了过来,但霍登的脚步稍稍往旁边侧了侧,避开了位置;而话唠少年也用一个紧急刹车控制住了身体,这才避免了冲撞事故。 明明是询问霍登的问题,结果没有停歇地,自己就率先说出了答案,“我是圣斯派德学院!” “虽然有点遗憾,我还是希望前往圣克洛伯学院来着,但能够顺利入学就已经非常幸运了!这样就不用背着行李回家了。你知道吗?我出发的时候,半个镇子的人都出来送我了,如果我没有通过的话,那就只能遗憾回去了。嘿嘿。” 脑补一下返乡画面,有点喜感。 “你知道吧,每一年从圣克洛伯学院毕业的学生都是最为抢手的,各大研究室都早早地前来学院挖掘潜力股,早早地签署工作协议,他们就是塞克佩斯学院就业形势最好的群体,真是羡慕呀。我本来也想要加入圣克洛伯学院的。” “但现在看来,我还是不太适合。” 耳边涌动着对方聒噪的说话声音,然后视线余光就捕捉到身后的奈特墨尔之屋再次被打开,又出来一名考生。 视线余光不经意间的一瞥,居然看到了一个熟悉身影—— 那座试图追杀自己的冰山。 这算是冤家路窄吗? 冰山也立刻注意到了霍登,脚步微微一顿,然后就大步大步地朝着霍登地冲了过来,怒目圆瞪的视线凶狠地朝着霍登迎面撞击,“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霍登扬起眉尾,稍稍有些诧异,话语却没有停顿,“跟踪你。” “你!”冰山的眉眼重重往下一压,气场就变得凌厉起来。 霍登却满不在乎地撇了撇嘴,“我出现在这里,显然是为了入学,否则还有其他理由吗?而且我比你先出来,确定不是你跟踪我吗?”那不紧不慢的吐槽语气让冰山越发阴沉起来,却终究没有开口驳斥—— 他也意识到,自己太过急躁,以至于失去了最基本的判断力。 但他现在确实难以保持冷静,塞缪尔依旧没有任何消息,却又再次看到霍登活蹦乱跳地出现在眼前,心情复杂。 更何况,他现在也才十八岁而已。 霍登也没有再继续咄咄逼人,话锋一转,微笑地说道,“我说过,我们应该是站在同一阵线的伙伴,你希望查明的事情,同样也是我的困惑。我们可以互相帮助对方,而不是阻止彼此。” “我不需要。”冰山根本没有任何迟疑,斩钉截铁地拒绝了霍登的橄榄枝,“我自己就已经调查出了眉目。” 霍登不置可否。 “呃……你们正在说什么?为什么我一点都听不懂?”话唠少年滴溜溜地转着眼睛,充满好奇地询问到。 隐隐地,他的脚步朝着霍登方向靠近些许。 这一动作落在冰山眼中,却以为他们是同伴,“他又是谁?他也和这件事有关系吗?” “你确定自己调查能够找到真相吗?这应该是她,而不是他。如果就连如此简单的事实都无法看透的话,那么即使找到线索和证据,我也怀疑你是否能够找到真相。就好像你依旧没有看清楚我们的位置。” 霍登那不紧不慢的口吻带着一股慵懒,明明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却透露出一股嘲讽和戏谑,非常欠打。 但此时冰山却没有时间找霍登的麻烦,微蹙眉头地朝着那位话唠望了过去。 话唠则是满脸惊愕地看着霍登,“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从头到尾都是话唠一个人的单口表演,霍登只是摆出倾听的姿态,并没有给予太多回应,话唠还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短发、衬衫、长裤、背包,所有的一切都是模仿年轻学生的装扮复制黏贴完成的。 落在霍登眼中,却是漏洞百出,“喉结。耳洞。皮肤。眼睛。至于说话时候的语气和用词,还有肢体语言,我就不一一罗列了。” 仅仅第一个照面,霍登就意识到对方的异常,显然是女扮男装。 塞克佩斯学院的入学并没有性别限制,但既然对方选择以男装示人,必然有自己的理由,霍登也就没有当众揭穿,刚才看到对方迎面朝着自己“投怀送抱”的时候,他才暗暗地闪避开来;不过从对方也紧急刹车的动作就可以判断出来,她应该也没有太过在意,好玩的成分居多。 而且,现在只有他们三个人,冰山又是一个嘴严的,霍登这才利用这个小秘密来打破冰山的戒备防线。 话唠……少女满脸惊叹地看着霍登,错愕过后却没有生气,而是流露出崇拜的表情,“哇”地感叹起来。 冰山的面部五官依旧没有任何变动,但周遭的气场却越发森冷起来。 他就这样冷冷地瞪着霍登,只是效果有限,霍登那不动如山的神情牢牢掌握着主动,这让他再次回想起了两个人的首次交手,双手就不由再次紧握成拳;但理智终究还是克制住了冲动: 此时置身于塞克佩斯学院,周围人来人往,他那一点点三脚猫功夫在真正的灵能者面前根本就不够看。 于是,握紧的拳头又再次松开,冰山没有多说什么,径直就绕过了位置,朝着学校主礼堂方向走了过去。 “嘿,嘿!”话唠少女小心翼翼地抬起手肘,做出一个隔空撞击霍登的手势,全然没有理会离开的冰山,只是兴致勃勃地询问到,“你真的好厉害!你到底前往哪个学院?我叫爱丽儿-卡图鲁斯,你呢?” “霍登-赫洛,圣柯睿恩学院。”见面将近一个小时之后,两个人才终于互通了姓名。 “什么?你居然是圣柯睿恩学院?我还以为像你如此聪明的人,肯定是圣克洛伯学院的!你说这入学考试到底是怎么回事?一点线索都没有。” 话唠依旧是话唠,即使没有得到霍登的回应,她也依旧兴高采烈地滔滔不绝着,一直到双脚走进主礼堂的时候,她的声音才戛然而止。 038 神奇世界 “刚才在左屋里面,你看到了什么?” “我好像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就是一条河流和一座桥,我直接走了过去,没有遇到任何阻碍就通过了。考题到底是什么,我一点线索都没有。” “嗯?你问什么?桥梁周围是否有其他参照物?我没有注意耶。放眼望去,就是一片辽阔的草原延伸到尽头,四周就只有一座桥,就是这样啦。” “右屋也是如此。” “羊皮纸投入火盆之后,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我还站在原地等了一下,就被送出来了。总觉得没有体验就结束了。有点失望是怎么回事。哈。” 不需要霍登详细询问,爱丽儿就如同竹筒倒豆子一般,一股脑全部都说了出来,这让霍登进一步确认了两件事: 第一,红色火焰不是百分百出现的;第二,如果是他面对桥梁与河流的场景,条件反射必然是观察四周,而不是直接过桥。 这也再次证实了霍登的猜测,置身于左屋和右屋之中的一举一动,包括潜意识、大脑思考和身体反应等等全部都是线索,根据某个特定法则,指引着考生通往不同的学院;就连左屋的首轮测试结果都是考试的组成部分。 其中的奥妙绝对没有那么简单。 霍登不由产生了好奇,在灵能者巅峰的时代,他们到底能够达到什么高度。 当双脚踏入主礼堂的时候,爱丽儿的声音就滑坡式地自动淡出,上一秒还在兴高采烈地手舞足蹈,下一秒就如同紧闭河蚌般拒绝出声,稍显僵硬的肢体语言透露出些许不安和焦虑,整个人都安静了下来。 但即使是霍登也不得不承认,眼前恢弘的建筑空间和汹涌的人山人海,确实具有强大的视觉震撼效果。 此前站在室外就能够感受到主礼堂的磅礴气势,但进入室内才能够真正感受到: 深邃无垠的天花板如同苍穹一般,完全察觉不到屋顶的存在,金色的太阳和蔚蓝的天空似乎无缝衔接到大自然的广袤之中——天气甚至比岩渊还要更好一些;熙熙攘攘的人群黑压压得一片铺陈开来,成千上万的身影摩肩接踵也依旧无法填满整个空间,瞬间就让每个人都能感受到自己的渺小与卑微。 入口处的头顶上方垂直着四条颜色各异的布幅,红色、绿色、紫色和蓝色,分别代表四个不同学院。 “需要我一起过去吗?”霍登肉眼可见地察觉到爱丽儿的紧张,友好地提出了帮忙。 “……”爱丽儿眼睛一亮,正准备连连点头答应,但话语已经到了嘴边,却还是长长吐出一口气。 “不,不用。我还是需要学会自己独立。更何况,圣斯派德学院都是一群友善可爱的人,我可以做到的。”说完,她又握了握拳头,鼓起腮帮,为自己加油打气,“嗯,我一定可以的!” 霍登眼底浮现出一抹笑容,“如果能够成为朋友,那是一种幸运;如果无法成为朋友,那也无需遗憾。没有必要勉强自己。”说完,霍登朝着爱丽儿颌首示意了一下,就头也不回地潇洒离去。 爱丽儿站在原地细细琢磨了一番,渐渐反应过来,朝着霍登离开的背影扬声喊到,“很高兴认识你。” 但霍登的身影已经淹没在人群之中,没有给予回应。 爱丽儿也没有再停留,转身朝着圣斯派德学院的方向迈开脚步。 …… 霍登正在专心致志地注视着眼前这双手: 修长白皙的指尖在漆黑如墨的卡片上方挥动着,堪比镜面的卡片表面倒影着手指灵活移动的优雅曲线,明紫色的纤细线条流畅地顺着手指移动而游走着,巴掌大小的卡片之上,或明或暗的紫色线条渐渐增多,一个形象轮廓就渐渐浮现出来。 那是一支振翅欲飞的燎鹰形象,与莱雅帝国的双头鹰徽章标志有些许相似,这让霍登自然而然地联想到: 历年来,莱雅帝国王室成员确实更多出身于圣柯睿恩学院;不过,塞克佩斯学院比帝国的历史还要更加悠久古老,无法确定其中是否存在着联系,也许只是一个有趣的巧合。 整个图案描绘完毕之后,眼前这位大二学生就将卡片翻转过来,指着此前就已经完成描绘的圣杯图案,“现在,朝里面注入灵能,这就将成为专属于你独一无二的学生证。” 霍登敏锐地捕捉到了线索,“每个人的灵能都是不同的吗?” 大二学生流露出了惊喜的表情,“目前来说,这依旧是一个无法确定的领域,但的确,一部分灵能者认为,每个人的灵能都具有属于自己的独特标识,因为每个人的属性、特征、性格以及灵能使用手法都不尽相同,最终呈现出来的能量也必然留下这些痕迹。” “不过,目前这种说法依旧存在争议,支持派与反对派都存在,我是属于支持派。我们学院每个月都会固定举办辩论赛,包括正反方对峙的类型,也包括全场发表意见参与讨论的类型,今年应该就会涵盖相关的议题。感兴趣的话,你也可以前来参加。” 仅仅只是初面,就能够感受到圣柯睿恩学院属于自己的独特风格。 霍登又指了指自己的学生证。 大二学生这才反应过来,“我所说的独一无二,除了灵能自身属性之外,还有你的名字以及入学时间。现在卡片之上看不到,等你注入灵能之后,圣杯下方就能够显示出来了。” 霍登恍然大悟。 但霍登有些笨拙,不确定自己应该如何注入灵能,难道现场来一个响指? 那名大二学生似乎一眼就看了出来,他主动微笑地解释到,“指尖触碰卡片,集中注意力,施展灵能即可。这张学生证,同时也是小小的储能卡,只是储存能量太少,启蒙者不能使用罢了。” 储能卡? 这又是一个全新名词。 霍登触碰着卡片,集中注意力,紧接着就可以看到卡片的圣杯微微发亮起来,紫色光晕如同流光一般涌动着,下方跟着浮现出了一行字体,“霍登-赫洛,1031年。” “完美!入学仪式就已经完成了。” “接下来,这是选课表,最迟递交时间在上面标注着;这是新生入学手册;这是灵能者的职业基本介绍;这是必备教材列表,至于选修课,则由教授们另外制定;还有,这是本学期我们学院的主要活动列表。” “对了,最后,凭借着自己的学生证,到仓库领取校服。每一位学生都必须身穿校服,这是为了保证所有学生都是平等的,杜绝特权行为。” 039 初识灵能 墨黑色的浩瀚星空中央,悬浮着一枚暗金色骑士盾牌,盾牌正中央雕刻着一支浅金色圣杯,而正上方则坠着一把深金色长剑与一把明金色法杖交错的“x”字型,这就是塞克佩斯学院的正式官方徽章,分别代表四大学院。 其中,圣杯代表圣柯睿恩学院。 翻开全黑色的入学手册,就可以看到深紫色为底淡金色书写的内页,洋洋洒洒地详细介绍着圣柯睿恩学院的创建历史。 对于其他人来说,这种官方介绍的文字着实没有太多价值,但霍登却津津有味地逐字逐句全部阅读完毕。不仅是因为好奇而已,同时也是一直以来的习惯—— 这些枯燥的说明文字,其实全部都是经过反复斟酌的语句,简练的文章传递出扎实的信息,往往容易被人们忽略。 “你曾经无数次幻想过摆脱王冠的束缚,赤脚逃离那座石头城;所以,我们起来了,在黑暗之中追寻命运,在沙漠之中驰骋、在风暴之中翱翔、在恶魔怀中舞蹈,夜色无边,荆棘遍布,眼眸盛满火焰,不曾因为安静而熄灭。 也许,你会抵达一个回不去的孤地,寻找到属于自己的安宁; 也许,你将在黑暗之中破茧重生,用献血铸就荆棘王冠辉煌。 乘风展翅的圣柯睿恩呐,没有什么能够禁锢你的双脚与灵魂。” 宛若吟游诗人般的流浪低吟,细细讲述着那一颗不受拘束的自由之心。 重新回想一下自己在右屋的对话与反应,霍登似乎又产生了些许灵感。 入学手册非常详细地介绍了学院创始人圣柯睿恩的生平事迹,以及当初创建塞克佩斯学院的背后轶事;除此之外,这里还系统性地介绍了灵能以及灵能者,作为入门知识,让学生能够做好心理准备。 诺斯尼斯大陆的元素系统并没有严谨苛刻的规定,七大宗教对应的七大元素无疑是最为广泛的体系:光、暗、水、火、风、地、雷。 然而,在此之外还存在着冰、木、亡灵等等衍生元素,尽管并不常见,但灵能者的运用也没有严格的束缚和规定。 同时,启蒙者的元素属性也没有固定规律,整体来说,每位启蒙者都能够使用全系元素,真正的重点不在于使用哪一种元素,而在于如何充分熟练运用自己的灵能去操控元素。有些灵能者在单元素层面造诣高深,而有些灵能者则能够灵活使用全系元素战斗。 没有优劣之分,只有操控高深。 就霍登自己而言,他目前已经尝试过控制水元素、火元素和暗元素。 霍登不由再次回想起那位大二学生的说法:每一位灵能者的灵能都具有独特属性,是不是可以理解成为类似于基因的存在?这是否也意味着,每一位灵能者对元素的理解和操控都不同,进而呈现出不同的灵能? 另外,所谓的灵能则通过精神力、控制力和元素感应力组成。 曾经灵能者的实力根据三个判断标准划分为一级到十级,传说中的十级强者,真正具备举手投足之间就能够毁天灭地的能力;然而伴随着整个世界的元素能量持续地全面下滑,灵能者的实力也呈现出断崖式下滑。 现在,灵能者的实力仅仅划分为初级、中级和高级。 初级灵能者占据绝大多数,同时也成为社会的重要组成部分,日常生活的各个工作岗位之上都能够看到他们的身影。 比如说此前用火元素和冰元素制作雪鹿烤肉的移动摊贩,他应该就是初级灵能者。因为启蒙者无法做到如此熟练以及如此长时间的灵能输出。 就如同爱丽儿所说,圣克洛伯学院的毕业生无疑是各个研究院最为抢手的人才,灵能确实是如同职业技能一般地在整个诺斯尼斯大陆普及了开来,初级灵能者已经随处可见,并不稀奇。除非能够更进一步。 但中级灵能者就已经相对稀少了,更不要说高级灵能者了。那就是霍登现在暂时无法了解到的层次高度了。 前往仓库领取校服之后,霍登就准备回家研究一下选课表,看看自己到底应该选择什么课程: “到底应该如何使用灵能与动物沟通?” “论灵能与现代产业的辩证发展关系。” “当代灵能的巧妙运用。” “打开灵能世界的想象力大门:灵活运用灵能的一百二十种办法。” “上古纪灵能史。” “灵能者实战训练课:论战斗的艺术。” “古文字课程。” “灵能与预言:观星术是否真实存在?” 眼花缭乱的课程列表,瞬间就再次回到自己的大学时代,有些课程看起来非常有趣,而有些课程则没有任何吸引力,还有些课程看起来就充满了欺骗的水深之感,就连学分制和期末考试都如此相似。 霍登不由好奇,不知道塞克佩斯学院是否流行“学长解答制度”,也就是学校的学姐学长们透露出内部消息: 哪些课程只是看上去很美;哪些教授是个巨坑;哪些课程意外地有趣;哪些课程能够尝试到新鲜的东西;哪些课程即使上课睡觉也能够顺利通过;哪些教授喜欢点名;哪些课程作业特别多考试特别难…… 诸如此类。 如果学姐学长愿意“贩售”这些消息,在新生们之中应该非常抢手,“一基斯一条内线消息,欲购从速”。 当然,还有那些二手书籍——仅仅只是浏览了一下必备教材列表,霍登就可以感受到胃部灼热的痉挛了,他总觉得自己可能要饿肚子了;如果学姐学长愿意转手二手教材,那也必然是一个火热市场。 却不知道奖学金是否能够涵盖这些教材的费用。 一边脑洞大开地发散思维,一边抱着校服准备离开,然后视线余光就注意到了正在前方不远处站立着的冰山。 那满脸阴沉、生人勿进的冰山脸依旧没有太多变化,人来人往地道路上,以冰山为圆心自然形成了一块空地。 霍登也脚步不停地就这样经过冰山继续前进,仿佛根本没有看到他一般。 冰山恶狠狠地咬了咬牙,但还是快速跟随着霍登的脚步,不远不近地保持着距离,朝着同一个方向前进。 霍登不停,冰山也就不开口,这样僵持了一会,最后还是霍登败下阵来——他可不想暴露自己的地址给冰山,而且合作是他的提议,既然冰山已经主动低头了,他也没有打算继续拖着。 于是,霍登率先停下了脚步。 040 线索拼图 霍登停下脚步,转身正面望向那座冰山。 因为太过突然,冰山显然没有预料到,脚步微微停顿了一下,重心摇晃了一下,脸色警戒地注视着霍登。 这浑身上下的敌意让霍登露出了一个笑容,“我没有打算带着你回家。所以,不如我们现在就把事情解决了?” “……”冰山迟疑了片刻,“在这里?” 人来人往的热闹人潮持续不断地走动着,不要说隔墙有耳了,根本就是自己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这样确定没有关系吗? “有时候,人群才是秘密的最好掩护。”霍登解释到,“你也不想别人猜测着,我们为什么到隐秘的地方交换什么秘密信息吧?” 冰山认真在脑子里转了一圈,没有再多说什么,“你真的失去记忆了吗?过去一周的事情全部都不记得了?” “霍登-赫洛。”霍登却没有回答,而是率先做起了自我介绍。 冰山咬紧牙关,狠狠地瞪了霍登一眼,但霍登依旧是那副懒散随意的模样,不为所动,他只能不情愿地说道,“罗本-卡帕尔蒂。” “很高兴认识你,罗本。”霍登一本正经地打起了招呼。 那笑盈盈的模样非常欠揍。 霍登也不等罗本发火,紧接着就说道,“的确,我不记得了。事实上,不仅过去一周的记忆彻底消失了,此前两周到三周的记忆也变得破碎起来,许多东西都变得模糊。你提起了塞缪尔,但我依旧记不起来。” 罗本眼神里流露出了怀疑。 但霍登还是无比认真地说道,“根据记忆来看,我和塞缪尔应该不是好朋友,对吧?” 罗本迟疑片刻,点点头给予了肯定答复,“在此之前,我的确没有听塞缪尔提起过你。” “所以,你唯一一次见到我和塞缪尔,就是在阿德里安先生的裁缝店?”霍登的脑海之中依旧没有相关记忆,得到罗本肯定的答复之后,他又紧接着提出了疑问,“你知道我们前往裁缝店,到底是什么原因吗?” 霍登紧接着解释了一句,“以我的家庭状况,我没有足够的资金制作一套订制西装。” “我们家也是。”罗本也给予了肯定答复,“我询问过塞缪尔,他说那是一份工作的需求,他需要前往一个贵族宴会担任侍应生,而每一位侍应生都必须盛装出席,所以,他才前往裁缝店制作了订制西装。” 话语说完之后,罗本就察觉到了霍登的眼神,他自己也反应了过来,“这不对劲。” 到底是什么规格的宴会,就连侍应生都必须身穿订制西装? 以前不曾细细思考,但现在塞缪尔失踪了,疑点就浮出水面。 霍登却没有着急下结论,尽管侍应生订制西装不太常见,却也不是不可能,还是必须考虑西装的材质、版型、风格等等,价钱也有高有低,如果只是制式西装,那也能够说得通。唯一能够确定的是,宴会规格必然没有那么简单。 “你到底是怎么找到教会的?”因为在大庭广众之下,霍登没有刻意压低声音,保持正常音量交流着,所以关键词也悄然隐去,即使偶尔被偷听到只言片语,路人也不会觉得奇怪。 罗本稍稍慢了半拍,随即也察觉到了霍登的处理方式,“塞缪尔有一个不好的习惯,他喜欢顺手拿些东西。” 罗本的话语有些迟疑:小偷小摸,虽然不是大事情,却也不是什么好事情,但现在不是顾虑这些的时候。 “不是什么重要的物件,但他总是喜欢贪小便宜。比如说,一只鹅毛笔;比如说,一枚曲别针。” 霍登轻轻颌首。 “他失踪之后,我试图寻找一些线索,在他的口袋里找到了两枚糖果,包装是教会赞助的一家医学检查室。” “我前往检查室探索了一番,没有收获,那就是教会为了支持医学研究所召开的慈善机构,欢迎所有流浪汉或者平民百姓前往进行身体健康检查,他们免费提供检查,作为交换,那些检查结果全部都提供给医学研究所,帮助医学推进;同时,如果检测出重大疾病,他们也能够及时前往医院得到治疗。” 这应该是罗本有史以来最长的一番话语,显然冰山也不是不会开口的。 但霍登的第一反应却是,“糖果?” 罗本眨了眨眼睛,不明所以:他刚才说了那么多,霍登就注意到这个?“就是摆放在检查室里的糖果,应该是给孩子们当零食的东西,但塞缪尔就是管不住自己的手。” 霍登却轻轻摇了摇头,“如果进行了抽血检验,那么吃一颗糖果可以缓解头晕、乏力的症状。” 罗本完全不知道这点,“你是说,塞缪尔进行了抽血检验?但是……为什么呢?” “这就是我们需要解开的谜题。”霍登接着说道,“你在检查室没有找到线索,于是就前往教会守株待兔?” “我不知道。我也找不到线索,但总觉得应该做点什么,于是就到教会等着了。”罗本波澜不惊的话语里透露出些许无力感,如同无头苍蝇一般,“那天,其实我已经准备放弃了,因为我根本不知道自己想要等待什么,前后过去了四天时间,也没有找到任何有效信息。” “然后,我出现了。”霍登立刻就明白了过来,一切都只是巧合: 如果自己那天没有前往乌玛尼教会,那么罗本可能永远都不会注意到自己,塞缪尔的信息也就可能永远断线。 霍登可以察觉到罗本平静眼神里的焦虑,于是他主动解释到,“我清醒过来的时候,注意到了墙壁上的哈诺男神雕像,于是专程前往教会寻找线索。” “哈诺男神?”罗本此时终于明白霍登与那个光头交谈的意义了。 “但现在线索还是太少,我需要前往裁缝店和医学检查室一趟,看看是否能够唤醒记忆。”霍登简单地解释到。 “我也一起。”罗本立刻表明立场,眼神里的急切与坚定有着不容置疑的锐利。 霍登点点头,“当然,我可以用得上一些帮助。” 这句话说出来之后,可以明显察觉到罗本的情绪稍稍放松些许。 “另外,我们需要保持低调,因为我也无法确定我们卷入了什么事情,在真相大白之前,最好避开教会和治安队的警戒范围。”霍登没有深入解释。 但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对罗本来说就已经足够,“我明白。” 停顿片刻,罗本还是没有能够忍住,“你苏醒过来的时候,真的没有看到塞缪尔吗?哪怕是……哪怕是……” 哪怕是尸体也好。 “抱歉。”霍登遗憾地摇了摇头,声音里透露着一抹无奈。 041 小偷联盟 哐当。哐当。哐当。 车轮撞击铁轨的声响保持着均匀的节奏,喧闹刺耳地在耳膜之上翻滚,霍登却能够从整齐的节奏之中寻找到规律,无视那些噪音,从而在嘈杂之中凝聚注意力,视线注视着窗外的城市景象,大脑则进行思考。 虽然罗本也没有能够提供太多消息,围绕在塞缪尔身上的谜团丝毫不逊色于霍登,但考虑到塞缪尔的失踪状态,那些支离破碎的线索对于霍登来说可谓非常宝贵,至少现在可以找到线头,而不是无头苍蝇了。 裁缝店和医学检查室都必须探访,即使是冒着打草惊蛇的危险,也势在必行,否则就只能继续被动挨打下去。 不过,正式探访之前,他需要前往岩渊图书馆一趟,是为了深入了解对手,更是为了深入了解自己。 轻轨缓缓停靠下来,霍登跟随着人潮离开车厢,视线余光就可以注意到有人正在跟踪自己。 不动声色地用眼神完成打量判断,随即就得出了“小偷”的结论,这让霍登不由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的装扮: 到底是哪个部分让小偷盯上自己了?难道说是因为自己气质逼人? 霍登没有戳穿对方也没有摆脱对方,只是悄无声息地掩护着自己的右侧裤子口袋,然后汇入人潮之中。 熙熙攘攘的人群挤来挤去,不经意间的互相碰撞着实再正常不过,但霍登还是能够感受到自己右侧裤子口袋传来了轻轻的力量,稍稍不注意就可能无法发现——毕竟其他人群的碰撞已经分散了注意力。 随后,小偷就快速超过了霍登的位置,消失在人群之中,周围还可以看到三个约莫九岁十岁的孩子也跟了上去,看起来应该是团体作案,以分工合作顺利得手之后,悄无声息地退场,准备背后坐地分赃。 但他们根本不知道,霍登将所有一切都尽收眼底,却没有出声阻止。 窸窣窸窣。 四个矮不点的孩子陆续在轻轨站旁边的巷子里碰头聚集,然后迫不及待地将刚刚得手的物件掏了出来。 集体傻眼。 “这是……” 一包糖果纸。 “可是……我明明看到他不断在掩护自己的右侧口袋,那分明就是钱包的所在地……”那名执行偷盗的孩子差一点就要哭出来。 这厢,霍登却是不紧不慢地朝着“三个瘸子”酒吧迈开脚步,手里又掏出一枚糖果,拆开糖果纸丢进嘴巴里—— 这不是什么昂贵的东西,就是街口乔安娜女士的甜食屋子里贩卖的糖果,一托匹就能够购买两磅,可以当做日常零食,掉血糖的时候用来咀嚼咀嚼。 不得不说,乔安娜女士的甜食屋子是霍登的另外一个意外发现,在那间屋子里着实寻找到了不少新奇物件,比如鲸肥海豹肉干,比如茉莉香茶,比如鼬鼠咖啡豆,比如长蓟花干,比如象形猪肉脯等等。 尽管有些名字似乎并不陌生,但外形、气味、触感等等都有所不同,让人忍不住开始好奇口感如何。 但奈何囊中羞涩,霍登暂时无法在零食方面太过奢侈,只能用糖果解解馋。 不过,有一说一,这些糖果绝对称得上物美价廉,其中不少特别口味都值得好好夸一夸。 一种是莲香味,淡淡的莲花香气掺杂着些许百合的甜味,恰到好处的花香甜而不腻,等全部融化之后,还能够在舌尖捕捉到些许清爽气息,有些类似于薄荷,却又不是薄荷——就连莲花都不是霍登所熟悉的口感。 还有一种则是紫芒味,原本霍登以为只是紫色芒果,就好像芒果的变种,但实际品尝起来却是青柠可乐搭配些许荔枝的味道,和芒果没有任何关系——而这里也没有荔枝,更没有可乐,不知道味道是怎么出现的。 当然,也不是所有味道都那么美好。 霍登至今无法接受的就是榴檬味。 从名字判断,他还以为就是柠檬口味,结果塞进嘴巴里,重重的酸味爆炸开来,冲鼻上头,然后就有一种酥麻夹杂着苦涩的味道让舌头失去知觉,最后还有一抹淡淡的臭味留下尾劲,舌头就如同触电一般,简直一言难尽。 然而……这却是最受欢迎的口味之一,霍登完全目瞪口呆。 推开酒吧大门,霍登熟稔地朝着吧台点头打了一个招呼。 尽管是工作日中午,但“三个瘸子”酒吧依旧有着超高人气,熙熙攘攘的讨论声夹杂着一股热浪扑面而来。 虽然塞克佩斯学院已经光环不再,但今天的入学考试依旧是讨论热门话题。 坐在吧台旁边的一名中年男子就正在挥舞着双手高谈阔论,右手举着一个啤酒杯,持续不断地上下摇摆着,旁边的听众都紧张兮兮地往后闪避着,唯恐酒水泼洒在自己身上,但当事人却浑然未知,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当年,路德维格团长参加入学考试的时候,我就是负责指引他的学长之一,他就是一个小毛头,什么事情都不知道,从左屋出来之后,站在门口研究了好久好久,似乎不敢相信自己被分到圣戴蒙德学院,哈哈,那表情,我现在依旧记得……” 说着说着,他就猛地站立起来,酒杯里的液体哗啦就往外泼了大半,坐在旁边的旁观群众猝不及防就被泼了一脸。 他依旧在绘声绘色地表演着,全然没有察觉到自己身边已经清空了一个大圆圈。 现场观众似乎早就已经习惯了他的作风,见怪不怪地跟着起哄,“大卫,说说你和三王子的第一次见面。” 其他人集体哄笑起来,摆明就是在戏弄那个男子,但他却浑然未觉,猛地再次张开双臂——酒杯里已经没有剩下多少液体了,亢奋不已地开始忆往昔,“三王子,当然,当然!我怎么可能忘记那一天呢。” 对于旁人来说,这全部都是老生常谈;但对于霍登这样的“新客人”来说,如此趣谈却打开了一扇全新的大门。 这也是中年男子的“故事”每年开学考试季都能够再次循环的原因。 霍登的脚步在吧台前面停了下来,津津有味地倾听起来,不仅捧场,而且格外认真。 然后他就可以察觉到一个视线落在了自己的脸颊上,他也没有犹豫,转头就迎向视线,而后露出一个笑容: 是古兹明。 042 伊萨队长 古兹明依旧清冷而安静地站在吧台里,似乎没有太多存在感,却又令人无法忽略,专注地擦拭着酒杯。 隐隐察觉到了来人,古兹明抬起头瞥了霍登一眼,紧接着霍登也望了过来,两个人的视线就碰撞在了一起。 古兹明带着些许探究的味道,意味深长地打量霍登一番,而后就再次低头忙碌起来,并没有多说什么。 但这一个眼神却已经足够,霍登能够解读出其中的深意: 其实,他猜测自己为了入学考试而闭关一周的借口,应该已经被古兹明识破,这也意味着古兹明意识到他的异常了。即使不是事实真相,至少也是怀疑。 但逃避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在找到回家途径之前,他就是霍登-赫洛。 既然古兹明没有说破,要么没有足够证据,要么就是暗中观察,不管是什么理由,这都是霍登的机会。他必须保持平常心,不需要刻意闪避,那样反而容易泄露马脚,一切照旧即可。 至少从这两天来看,古兹明依旧是波澜不惊的模样,但眼神隐隐富有探究的深意,似乎时时刻刻都在监视着霍登的一举一动。 霍登暂时也无法确定古兹明的意图和目的,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落落大方地现身,“忠实扮演”自己的角色。 “来一杯一品的金缎啤酒。” 霍登敲了敲吧台的桌面,没有理会继续擦拭酒杯的古兹明,熟练地朝着左侧迈开脚步,走向自己的熟悉位置。 视线余光一扫,就可以在人群之中看到那名正在酒吧里跑堂的小家伙。 他正在悄悄打量霍登,察觉到霍登的视线,就快速撇开了视线,假装正在忙碌的样子,难以掩饰心虚。 霍登的视线轻轻地在小家伙的肩膀上停留片刻,可以明显察觉到小家伙焦虑起来,而后他的眼底才滑过一丝懒散的笑意,收回视线,继续朝着自己的位置走了过去。 那小家伙如同老鼠一般快速钻入人群之中。背影让人想起刚才那些转眼就消失在人海之中的小偷们。 意外地,霍登在自己角落的位置里看到了客人,他也没有太过在意,转身就准备寻找另外的空位。 不想,对方却主动挥了挥手,扬声说道,“怎么样,愿意过来喝一杯吗?一品金缎啤酒?由我来买单?” 伊萨的嘴角带着一丝浅笑,似乎正在挑战着霍登:怎么,不敢和我一起喝酒吗? 霍登的眼睛微微明亮起来,“你买单?你确定?” 看着孩子气的霍登,伊萨理所当然地轻轻点头表示了赞同,“是的,我确定。一顿午餐,我还是能够请得起的;晚餐的话就需要考虑一下了。”她也开了一个小玩笑。 按照正常规律来说,午餐价格普遍比晚餐相对便宜,价格差距甚至可以达到百分之三十以上。 霍登眯起狭长的眼睛,嘴角勾勒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那就再好不过了。” “想吃什么,尽管点,放心吧。”伊萨给了霍登一张通行证。 但短短五分钟之后,这位第八辖区凶案组中队长的笑容就僵硬在了嘴角,满脸写着不敢置信的错愕。 霍登转头对着伊萨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维斯多姆中队长应该不会介意吧?” 伊萨只觉得一口气堵在喉咙口,却不是愤怒,而是……无奈和好笑,最后没有忍住,轻笑地点点头,“称呼我为伊萨就可以了。”紧接着,伊萨又对着站在旁边记录点单的侍应生点点头,给予了肯定答复,“就这样下单吧。” “你今年才多大……十七岁?对吧?”伊萨看似正在询问霍登,漫步心经地说出猜测,但语气的微妙变化却能够察觉得到,她应该提前做过功课了。 霍登点点头给予肯定的答复。 “正是长身体的时候,确实需要更多营养。”伊萨微笑地说道,也不知道到底是在和霍登对话还是在说服自己。 紧接着,伊萨用下巴示意了一下霍登手边的校服,“今天你也参加了入学考试?从颜色来看,圣柯睿恩学院?” 霍登却没有顺着伊萨的话语往下说,点餐完毕之后,眼睛又恢复到了懒散的模样,似乎重新犯困起来,“伊萨中队长专程前来酒吧等候着,应该不是为了庆祝我入学成功的吧?” 伊萨微微扬起了眉尾,发出了好奇的声音,“哦?你又怎么知道我是在这里专程等待你呢?我只是过来这里享用午餐的。” 霍登眯着眼睛细细打量了伊萨一番,慢条斯理、不慌不忙地回答到: “目前为止,你只点了一杯咖啡和一杯苏打水,桌面上留着杯印,从杯印的颜色和痕迹就可以判断出来,没有酒精,说明你正在执勤;没有食物,说明你根本不饿—— 当然,也有可能你正在控制体型,但对于一位始终穿着制服、扎着马尾的女治安官来说,外貌和体型应该不是你最担心的问题。” “地面上可以看到烟灰,你的靴子表面也残留痕迹,则证明这是你的烟灰,还有你指尖留下的味道,也是补充证据之一,这意味着你已经等待了些许时间,但目标迟迟没有出现。” “而当我出现的时候,那个小毛头就跑过来向你报信了。所以,大概率事件,你应该是在这里等待我。如果我的推断错误,那就再好不过了;但如果我的推断正确,这也意味着要么就是我陷入了麻烦,要么就是……你有事情需要我帮忙?” 句号,在这里停顿了下来——尽管最后一句扬起了尾音,表达了疑惑,但霍登的表情却显得非常笃定。 伊萨的表情微微僵硬住,随后就展露出大大的笑容,没有肯定却也没有否定,“你的观察力总是如此仔细吗?” “也不是时时刻刻。我不可能花费太多精力在那些没有必要的事情上,五感都需要学会过滤次要信息。”霍登轻描淡写地回答到,不仅没有藏拙的打算,还有着炫耀的意思—— 仅仅依靠他的力量,调查菲洛子爵私邸的火灾,势单力薄;而且欠缺对当地状况的了解,即使他能够解读谜团,却也可能因为寻找不到门路而葬送线索。 今天和罗本简单交谈过后,霍登就明白,罗本和他一样都是平头百姓,那么伊萨就成为最合适的选择。 如果说,上次酒吧的凶案是一次意外;那么今天的谈话内容就是精心策划了。 伊萨在围堵霍登,而霍登反应过来之后,他也同样在算计伊萨。 043 友情客串 伊萨细细地打量着霍登,一方面出于好奇另一方面则出于怀疑,她不由再次开口询问到,“我的早餐是什么?” 霍登挑了挑眉尾,以一种吐槽嫌弃的眼神打量着伊萨,浑身上下都散发出一种:我不是你的宠物犬,好吗? 伊萨却是挺直腰杆,满脸认真地试图解释一下自己这样做的意图,但不等她开口,霍登就已经给出了答案,“炭烧箭羽三明治。” 所谓箭羽,并不是真正的“箭羽”,而是一种小鸟,因为飞行姿势如同箭羽滑过一般而得名;但也因为飞行速度之快令人猝不及防,非常难以捕捉,所以价格不菲。 炭烧箭羽三明治,这是下城区赫赫有名的一种早餐,比起雪鹿来说要高级了许多,就连不少上流阶层的贵族们也格外喜欢。 在烹饪过程中,需要坚持用恒温火焰进行炭烤,确保箭羽能够制作出外酥内嫩的效果,真正地将箭羽肉质富有弹性又充满嚼劲的口感发挥出来,这也意味着厨师必须是灵能者,而且对于火元素的操控必须达到一定水准。 但如果仅仅只是如此,炭烧箭羽三明治也不至于需要一基斯—— 核心原因就在于它的独家秘制酱料,带着不同香料混杂气息的酱料,能够完美赋予成品些许滋润感,弥补烧烤可能会过于干涩的弊端,保证口感依旧保持恰到好处的肉汁在舌尖之上爆裂,浓郁的香气仅仅只是用嗅觉感受就令人食指大动。 霍登能够从其中的香气分辨出类似于孜然的味道,尽管暂时无法确定是不是孜然,亦或者是其他味道接近于孜然的香料,但这一发现就足以令人激动不已了。 然而,考虑到一基斯一个的高昂价格,他也只能默默地吞咽口水了。 他绝对不会承认,当注意到伊萨袖口残留着一滴酱汁的时候——那香气着实太特别了,他吞咽了一口唾沫。 “哈哈,你猜错了。” 伊萨重重拍手起来,眼神里流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 明明霍登才不过十七岁,就是一个孩子而已;但仅仅两次交手,每次都能够看到那少年老成的表情,伊萨有些不太舒服,总觉得自己被一个小毛头看透了,那种别扭挥之不去——毕竟她的年龄将近是霍登的一倍,就只差几个月而已。 倒不至于让伊萨生气或者嫉妒,但如果能够看到霍登吃瘪的话,伊萨愿意鼓掌欢迎。 霍登轻轻扬起了眉尾,好奇地朝着伊萨投去视线:难道那酱料是午餐前的零食留下的吗?从湿润程度来看,应该就是今天上午留下的。 “我今天早餐吃了……”伊萨正准备兴高采烈地揭晓答案,却不由卡壳了,“等等,我今天早餐吃了什么来着?为什么我一点印象都没有?难道今天没有吃早饭吗?嗯……好像真的没吃……” 伊萨就陷入了自我碎碎念的窠臼之中,“不对,我吃了。嗯,肯定吃了,我先去了……然后又去了……最后在……” “啊!想起来了,我吃了炭烧箭羽三明治!哈哈,你猜错了吧!”伊萨如同海豹一般用力鼓掌庆祝着。 霍登笑而不语地看着伊萨。 “你猜错了,对吧?你刚刚猜测的是……是……”伊萨又卡壳了,这让霍登强烈怀疑,她是不是金鱼记忆,只能够记住七秒前的事情,“炭烧箭羽三明治!你看,错了……呃……对了。”伊萨直接原地石化。 居然猜对了! 居然出糗了! 伊萨开始担心自己的形象了,轻轻咳嗽了两声,“你到底是怎么猜出来的?算了算了,你不需要告诉我。你每次说出来,似乎都非常简单;但重来一次,我也依旧猜不出来,结局就是,我开始怀疑自己的智商。我选择放弃。” 上次酒吧短短接触,伊萨显得沉稳而镇定;然而今天再次见面,伊萨就显露出了豪迈爽快的真实面貌。 认真想想,在治安队之中,伊萨以女人的姿态晋升到中队长,这也证明她的人际关系和个人能力都非常出色,那么,她的性格也就不足为奇了——治安队之中,没有人喜欢小公主小王子跟在身边拖后腿。 前后两次测试,伊萨似乎下定了决心,“今天专程在这里等候你,其实是因为公事。” 说话间,伊萨从自己的制服口袋里掏出一个深灰色的口袋,哗啦哗啦地响动着,然后直接丢在了霍登面前。 “这是来自卡桑-哈里斯家人的一点感谢。你不用推辞,他们……” 不等伊萨把话说完,霍登就默默地打开口袋,开始数钱。 “……”伊萨有点无语。 霍登露出一个微笑,“你继续。” “我是说,他们居住在中城区,家底不错,说不上贵族,但拥有两座工厂,他们非常感谢你能够查明真相,这一点点酬劳是你应得的。”伊萨潦草地把自己的想法阐述完毕。 霍登轻轻颌首表示明白:二十克罗,这确实是一笔不大不小的款项,至少比奈尔一个月的工资还要多。 “原本,我是想着从你的酬劳里扣钱来请客的。”伊萨静静地说道。 霍登意外地抬起头来。 伊萨狡黠地朝着霍登眨了眨眼睛,欢快地笑了起来,“反正你也不知道他们给了多少酬劳。我拿走两克罗也没有问题。” 霍登也没有说话,就这样意味深长地看着伊萨。 伊萨后背一凉:等等,谁说霍登看不出来的? 但紧接着,霍登就已经恢复了常态,“那么今天这一餐就由我来请客吧。美好的食物,就要一起分享才对。”霍登兴高采烈地说道,“太棒了!我等会就去购买一个炭烧箭羽三明治,哈哈!堪称完美!” 伊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手握二十克罗的巨款之后,这就是霍登唯一的想法? 不对,霍登还有其他想法。 “还有,等会应该前往乔安娜女士的甜食屋一趟。”霍登无比认真地说道,眼睛都明亮了起来。 “咳咳。”伊萨轻轻咳嗽了两声,提醒着霍登:自己还在旁边呢。 霍登抬起头来,浑身都散发着轻快,“对了,你专程在这里等我,不止是为了这件事吧?是不是有事情需要拜托我?” “……”伊萨不知道应该如何回应,于是她觉得直接忽略,进入正题,“的确,我们现在手里出现一个案子,进入死胡同,队里没有人给予重视,他们准备就这样结案,我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我想着,也许你可以提供一点帮助。” 044 业余侦探 话说出来,伊萨也意识到了荒唐: 一位专业治安队成员却寻求一名未成年少年的帮助?而且还是探案工作? 从任何一个角度来看,这都显得荒谬可笑,甚至透露出一丝绝望。不要说其他人了,就连伊萨自己都摇摆不定,一直到说话的最后一刻,也不确定自己是否应该这样做。 但问题也恰恰出现在这里: 绝望。 她已经绝望了。 没有线索、没有头绪、也没有方向,整个调查都陷入死胡同。 上级摆出一副敷衍了事的姿态,同僚则摆出一副消极怠工的模样,似乎根本就没有人在乎那惨遭灭门的一家—— 但现实就是如此残酷。 在整个时代当下,死亡依旧是非常普遍的事情,一个感冒一个咳嗽就可以终结性命,一次摔跤折断骨头可能就彻底残疾,而凶杀案更是数不胜数。治安队的主要任务依旧是维护社区治安,而那些凶杀案件则往往因为调查手段不足而陷入僵局。 不是说他们不工作,他们的确非常努力地在调查案件,但收获非常非常少,久而久之也就失去了动力。 就伊萨所在的第八辖区来说,凶案组的破案率还不到百分之十,这还能够在岩渊十二个辖区之中跻身前三,无法解决的案件堆积如山——真正字面意义的那种小山包,而他们却束手无策;与此同时,凶杀案依旧在频频发生。 人们,正在习以为常。 “但我们不应该习以为常。” 这是伊萨的信念。 伊萨知道,寻求霍登的帮助非常荒唐;她也知道,总队长、大队长和其他同僚估计都不会支持自己。但她没有办法转身: 这次灭门惨案里,不仅两夫妻全部死亡,而且两个不满十岁的孩子也被残忍杀害。 伊萨真的没有办法就这样转身离开,绝望之中,她就这样抓住了霍登这根救命稻草,尽管内心充满矛盾,尽管知道自己的请求太过莽撞,她也还是开口了。 但话语才刚刚说出来,伊萨就嘴软了,“……”抱歉?感谢?还是其他什么?伊萨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面对霍登,话语到了嘴边也就演变成为,“我知道这有些不同寻常,但我会支付报酬的,就相当于一份工作……” “三基斯。”原本到嘴边的两基斯,却因为想到了凶案现场的惨状,内心过意不去,临时又增加了一基斯。 “这酬劳并不多,肯定无法和刚才那袋克罗相比较,但我还是真心希望你能够帮忙。”这是伊萨自己的工资私费,隐瞒着治安队展开,她也希望能够一克罗一克罗地往外丢,但奈何工资有限,终究也没有办法。 始终没有开口的霍登,内心深处却是轻轻松了一口气。 他正在思考着,到底应该如何与伊萨搭上线,并且借用治安队资源来拓展调查,还能够掩护自己的行踪。 没有想到,瞌睡就送来了枕头,这着实再好不过了。 而且还能够收获外快,帮助奈尔解决生活费的压力。 完美! 但表面上,霍登始终不动声色,静静等待着伊萨说完,做出沉思的姿态,然后才“勉为其难”地回答到,“作为一位守法公民,我非常乐意帮忙,希望能够根除那些犯罪。但我不确定,我的小伎俩是否能够起作用。” “绝对没问题!”伊萨快人快语地说道,“我们现在就是什么线索都没有,但你总是能够发现到一些旁人无法察觉的线索,只要线索浮出水面,我们就能够继续调查下去。我们凶案组还是有一些能力的。” 那急切的模样,似乎担心着霍登拒绝。 霍登再次沉吟片刻,点点头表示,“好吧,我会竭尽全力的。” 伊萨的眼睛猛地明亮了起来,直接站立起来,“走吧,我们现在就出发。” “等等,午餐就要上桌了,我们可以等待午饭结束之后再出发。”霍登却制止了伊萨,“为了更好的工作,我们必须首先填饱肚子。你应该知道,照顾好自己才能够帮助别人。” 伊萨愣了愣,没有忍住笑容,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小小年纪,道理却是一套一套的。”但还是重新坐了下来,“你正在长身体,那就多吃一点。” …… 霍登依旧正在收尾,伊萨则早早离开了位置,以前往卫生间为借口,在吧台结账了。 虽然说霍登表示他拿到了奖金,由他来请客;但伊萨还是遵守了自己的承诺。 默默地计算了一下自己的收入与支出,她深深觉得,自己下半个月可能就要开始啃面包了;但只要能够顺利破案,逮捕到凶手,那么一切就是值得的。 “走吧,我们需要往北边走一走。”视线余光察觉到霍登的身影,伊萨收拾起思绪,主动招呼着离开了酒吧。 霍登暂时把自己的物品寄存在古兹明处,包括那袋克罗也不例外,然后不紧不慢地跟在伊萨身后,他可以明显察觉到,伊萨的背影充满了坚定,那种一往无前的信念正在闪闪发光。 但紧接着,伊萨就停下了脚步,转过身,“呃,我们应该往哪个方向。” “难道不是搭乘轻轨吗?”霍登询问到。 “不,我们队里分配了马车,我有自己的座驾,这样才能够走遍城市的每个角落。”伊萨简单地解释到,“但我现在有些不太记得马车停靠在哪里了。” “伊萨中队长,你需要一点帮忙吗?” “不,不用。我的马车,我当然知道在哪里,不用担心。” “好的。” 五分钟之后。 “……霍登?你知道斧头屠夫的店铺在哪里吗?我的马车就停靠在他旁边的巷子里。” “是的,我来带路吧。” 兜兜转转了一圈,最终还是霍登带着伊萨找到了马车。 幸运的是,马车拥有车夫,不需要伊萨自己赶车,否则霍登强烈怀疑,太阳下山的时候也无法抵达目的地。 曾经在电影和电视里看到数个世纪以前的马车,总觉得充满复古风味,那种古典气质是现代机械所不具备的;但只有真正体验过之后才能够明白,其实古典的物件,便捷和舒适程度真的差强人意。 马车车厢呈现出一个狭长的长方形模样,即使霍登和伊萨都是身型消瘦的类型,但并肩安坐之后还是将座椅塞得满满当当,轻轻一个摇晃就要跌到对方怀抱里;而且,大部分时候都不得不屏住呼吸,因为呼吸力度稍稍大一些,旁边之人的皮肤就能够感受到那滚烫的触感。 老实说,这真的不是什么美好的体验。 更不要说,还有马粪的刺鼻腥气始终在鼻翼底下环绕了。 045 淑女不为 “到了!” 推开马车门,伊萨一个跳跃就直接顺利着陆,然后旁边就传来了一个惊呼声,“啊!” 顺着车门望出去,就可以看到两名淑女穿着一蓝一红的圆礼服,圆形的裙撑将一层一层的衬裙支撑起来,约莫五六层的模样,而且每层都有着不同的花纹与搭配,层层叠叠地堆砌出立体的视觉效果。 一抹束腰严严实实地将腰部勒紧起来,让身材呈现出蜜蜂般的形状,呼之欲出的上围旁还可以隐隐看到马甲的边缘;她们有些手忙脚乱地拉扯着自己的白色蕾丝披肩领,遮挡锁骨和胸口部分的白皙。 因为伊萨豪爽到近乎粗鲁的男子化动作,两位淑女都花容失色地用手帕遮挡住嘴巴,纤弱婀娜的微蹙起眉头,用视线表达自己的强烈抗议。 伊萨有些尴尬——作为治安官,她自然不能身穿裙子,而治安队也没有专门的女版制服,所以她依旧身穿着统一制服,只是根据自己的身高体型做出修改;久而久之,她也习惯了大而化之的言行举止。 此时,自己的举动吓到两位淑女,伊萨清了清嗓子,爽快地表示了歉意,“抱歉。” 两位淑女意识到对方也是女子之后,心情稍稍平复些许,收拾起惊吓的表情,但随后就用挑剔鄙夷的视线上下打量起伊萨来,眼神里透露着强烈的排斥。 伊萨察觉到她们眼神的深意,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收了收笑容,礼貌地点点头,朝前让开了位置。 两位淑女低声叽咕着琐碎的议论,虽然听不清楚,却也能够从她们嘲讽的笑容之中捕捉到蛛丝马迹。 脚步施施然地走下马车的霍登,懒洋洋地开口说道,“上面是蕾丝,下面是花纹,只有不懂装懂的人才会把自己最好的衣服全部都一层一层叠加起来,巴不得别人能够看到,殊不知却暴露了自己的愚蠢。” “过犹不及。这难道不是基本常识吗?”霍登那狭长的眼睛望了过去,刚好看到两位淑女转身投来视线,他就朝着她们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只是……那皮笑肉不笑的弧度更像是小丑,一点都不友好。 “啊!” 两位淑女生动诠释花容失色的真正奥义,双手提起笨重的裙摆,露出洁白光滑的脚踝,一溜烟地跑走了。 但裙摆太过笨重,脚步太过笨拙,速度根本提不起来,于是两位淑女就嘤嘤嘤地哭了起来,一路洒泪。 伊萨只觉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不敢置信地看了看霍登,又看了看如同乌龟般逃跑的两个背影,满头都是问号—— 谁能告诉她,这个未成年少年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难道是坦姆齐男神的大弟子出世了? 刚刚辣手摧花的霍登却是踱着方步,走了上前,面带微笑地询问到,“就是这里吗?房子看起来不错。” 其实,伊萨早就已经习惯了那些异样眼光:作为稀少又稀少的女治安官,在办案过程中,没有少遭遇白眼,她已经建立了一套属于自己的系统,过滤那些异样的视线和刺耳的评论,坚定不移地实现自己的梦想。 所以,刚才霍登是为她解围吗? “伊萨中队长?你携带钥匙了吗?”霍登的声音从前方传来,打断了伊萨的思路,只能快步走了过去。 他们现在的所在位置是岩渊的第七区,正对着塞克佩斯学院,北边是以岩渊图书馆为首的繁华市中心,南边则是龙蛇混杂的下/城区,换而言之,这里就是岩渊的“中产阶级”居住地。 比下城区更加舒适更加干净,却无法与上城区的豪华与奢侈相媲美。 除了“大学城”美名在外,岩渊还驻扎着多家研究所,尽管无法与“科技山谷”奥罗相媲美,却也依旧吸引了不少科技创新人才,而他们都纷纷聚集在第七区的住宅区域之中,渐渐地形成了一片独特区域。 密集而拥挤的下城区规划错乱无序,街道杂乱,轻轨建立之后,车道更是变得不规则起来,驱赶马车也变得格外麻烦。 而隶属于中城区的第七区则不同,虽然依旧只是双车道,但宽敞笔直的道路却布局得清清楚楚井然有序,即使是两辆马车迎面交错而过也没有任何问题;暗红色的砖墙和墨黑色的屋顶,依旧有些肮脏,但整体却干净了许多,就连视野都变得开阔起来。 也难怪,刚才可以看到前往享用下午茶的淑女们。虽然她们的穿着打扮确实过犹不及,但这份悠闲惬意却是下城区居民所无法享受的。 伊萨请求霍登帮助的凶案现场,就发生在这里。 脚步还站在门外,霍登就已经产生了些许兴趣: 按道理来说,中产阶级住宅区域发生灭门惨案,这绝对是重大事件,居住在这片区域的居民必然通过自己的手段,向治安队施加压力,要么加紧破案,要么增强安保,不管如何,治安队都必须表达自己的重视。 但治安队却没有任何动静?而且,伊萨还需要前来请求霍登这个“外援”的帮忙?就好像没有人在乎一样。 这着实太不寻常。 思绪翻滚之间,伊萨就已经用钥匙打开了前门。 霍登跟随着伊萨走进了屋子,迎面就可以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在空气之中蔓延,不是生锈腐烂的味道,而是浓浓的血腥气息混杂着一些……复杂的元素味道,就好像火元素结合暗元素,又或者是其他。 因为气息非常浓而且非常杂,霍登也没有办法快速完成分辨,以一种撞墙的方式扑面而来,瞬间制造出一种令人胃部翻涌的腥气,引起强烈生理不适;同时,空气里还隐隐可以嗅到一股潮湿的水汽,这也暂时无法确定来源。 进入大门之后,通过玄关,正前方就是通往二楼和地下室的楼梯,右手边则是通往厨房和客厅的大门。 伊萨的脚步下意识地就朝着客厅走去,并且为霍登解释基本情况: “居住在这里的是莱诺尔一家,弗兰克和曼蒂,他为岩渊市政厅的审计部门工作,她在一家私人医院里担任护士;两个孩子分别是亚力克和劳拉,正在上幼儿园,亚力克即将准备上小学。就在三周之前,一家四口被发现全部非正常死亡。” 正当伊萨准备继续说明的时候,霍登却轻轻摇了摇头,抬手制止了她。 伊萨不由闭上嘴巴、屏住呼吸、瞪圆眼睛,顺着霍登的视线跟着望了过去。 046 探查现场 “嘘。” 霍登用眼神制止了伊萨正在解说的动作,这让伊萨完全静止凝固下来,第一反应就是“房子有人闯入”,她的神情也紧绷起来,顺着霍登的视线小心翼翼地往了过去,但…… 什么都没有。 伊萨的视野范围之内,什么都没有看到,她还以为自己没有看到霍登所注意的细节,又瞪圆眼睛细细打量了一圈,还是没有结果,只能无助地转头看向霍登,投去询问的视线。 “请问,你们检查现场之后,难道没有任何保护设施吗?”霍登终于开口了,提出了自己的最大疑问。 “什么?你是什么意思?”伊萨不太明白。 霍登快速瞥了一眼视线所及之处,不是没有线索,而是线索太多,这反而干扰了判断。 “让我们假设一下,如果我就是凶手,你就这样让我大喇喇地走进来,没有任何保护手段,留下自己的脚印和手印,留下自己的痕迹。那么,当你跟随线索追查到我的时候,你又怎么知道那些痕迹,到底是我在执行犯罪的时候留下的,还是前来调查的时候留下的?” 放在二十一世纪的地球,这是理所当然的基本道理。 但伊萨认认真真地思考了一下,“你的意思是,怀疑这是我们治安队内部行凶?” “……”如此发散思维的能力也是有点出色,不过,这恰恰是霍登的猜测之一,只是现在没有必要告诉伊萨。 “我的意思是,我们应该保护现场,尽可能让现场维持案发时候的模样,这样才能够确保线索都是正确的,指引我们找到真正的凶手,而不是被你的脚印而干扰判断。” 如此解释,伊萨顿时就明白了过来。 但明白归明白,到底应该如何执行又应该如何形成整个流程,却留下无数问号,在脑海之中碰撞着。 “霍登……?”伊萨正准备开口询问,却被霍登打断了,他的脚步径直就走了进去,以至于伊萨的话语涌到嘴边就发生了改变,“你不是说需要保护现场吗?那么你现在在做什么?” “中队长,现在这个现场已经没有保护价值了。”霍登那稚嫩的脸庞轻描淡写地说出一个残忍的事实,潜台词就是说:你们已经把线索都破坏得差不多了,现在也就没有必要多此一举了,这让伊萨的脸颊立刻滚烫滚烫起来—— 因为她自己就反反复复进出这个现场无数次,一遍又一遍地希望探查真相,却没有想到自己的行为也正在破坏现场。 霍登没有任何压力地继续说道,“中队长,可以为我介绍一下案件的基本状况吗?” “呃,没问题!当然没问题。”伊萨觉得自己脑袋需要休息休息,但她还是深呼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从现场痕迹来看,我们的初步推断是,凶器是一把棒球棍,他从二楼一路追随着她到地下一楼的厨房,她的手臂上可以找到防御性的伤口。第一次击打,他直接将她击倒,她试图爬到餐桌底下藏起来,但他击中了她的后脑勺,结束了一切。” “厨房的刀架上缺少了一把刀,你可以在二楼找到。” 伊萨简单陈述完毕之后,还试图说点什么,却注意到霍登已经开始认真审视现场,那专注的神情根本没有提问的打算——似乎已经完全忘记了她的存在。 思考片刻,伊萨也就选择了闭上嘴巴,静静地站在一旁,观察着霍登的动作,试图寻找到些许侦查的脉络或者手段。 霍登确实正在观察现场,一心两用,但主要的注意力还是集中在现场之上。 尽管凶案现场已经被彻底破坏,脚印、烟灰、尘土等等,对判断带来了巨大干扰;但根据伊萨描绘的推断场景来看,还是能够在现场寻找到蛛丝马迹,勾勒出一个模糊轮廓。 更重要的是,哪些是凶案痕迹,哪些是调查痕迹,也能够观察出来,只是需要更加细心。 厨房空间并不宽敞,正中央摆放着一张长桌,周围与灶台、壁橱就只剩下容许一个人单独通过的走道。 长桌下方垫着一块深褐色的地毯,但蹲下去之后细细打量就可以发现,其实应该是一块烟灰色地毯,只是浓浓的血液完全渗透到地毯里面,这才使得地毯彻底改变了颜色,现在可以看到一大块不规则的地图式血渍,让深褐色与烟灰色形成鲜明对比。 更不要说扑面而来的浓厚血腥味了。 距离案发已经过去数周时间,但血腥味依旧没有能够消散,甚至还有些刺鼻,难以想象犯罪现场又到底是多么残忍的画面。 现在就基本可以确定,这应该是暴力犯案。 霍登双膝跪在地上,朝着长桌的下侧抬头望了上去,然后就可以看到整个长桌的桌板背面都洒满了鲜血,如同烟花一般盛开绽放,干涸过后的血渍与桌面本来的木板融合在一起,呈现出深褐色的印记。 稍稍转头,就可以看见脑袋正上方黏贴着一块小小的琉璃黏土,外层是浅浅的红色,而内核则是浑浊的白色,表面流转着一层淡淡的光晕,制造出一种琥珀的质感,这让霍登不由稍稍靠近过去打量。 应该是脑浆。 虽然明知道这样的联想是不应该也不正确的,但是……“嗯,有点想吃涮脑花了。撒一点点小米椒、芝麻和香草,绝对是人间美味。” 思绪短暂地飘了飘,而后再次落在眼前的景象上,不无扼腕地感叹着:不知道岩渊是否流行吃脑花。 霍登快速做出判断,这也与现场的血液飞溅量形成对应,可以看得出来,凶手应该是以暴力手段直接击碎脑壳,不仅造成血液大量流失,而且还导致脑壳凹陷、脑浆崩裂,很有可能应该是一击毙命。 从物理角度来说,这应该非常非常困难;但这里是诺斯尼斯大陆,霍登不太确定灵能者是否能够轻松做到? 假设灵能者真的能够做到,并且凶手就是灵能者,那么对方放弃直接运用灵能、而选择物理攻击的方式,又是什么原因呢? 这无疑增加了更多可能性。 “棒球棍?岩渊也流行棒球吗?”霍登开口的第一个提问却让伊萨卡壳了—— 这有什么关系吗? 但伊萨还是回答到,“是的,近几年来。从板球演化出来的,刚刚兴起。” “这就证明莱诺尔一家是新兴的中产阶级,并不是家族传承的财富。”霍登不经意地说了一句,而脑海里正在思考的却是: 那么,这到底意味着什么呢? 治安队不应该出现高层的包庇或者掩护,而应该加大调查力度才对,但他们却戛然而止?难道是凶手一侧有着什么秘密? 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死者一家无足轻重,所以怠慢了调查,没有后续。 不管如何,事情的搁浅就越发凸显出暗藏猫腻了。 047 蛛丝马迹 这才刚刚登场,霍登就已经从既定事实之中提取出更多信息,而且发散思维空间顿时就被扩大数倍。 伊萨不由眨了眨眼睛,正准备顺着霍登的思维发散开来,然后霍登又继续了下去。 “治安队在检查现场的时候,是否打翻了什么东西?我是说,任何液体?又或者是使用灵能来处理现场?” 霍登还是无法确定诺斯尼斯大陆的调查水准以及调查手段,干扰因素有些多,他需要进一步的确认。 “……没有。”伊萨认真回想了一下,随即就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怎么,现场被破坏得很严重吗?” 伊萨不由跟随着霍登的注意力探寻过去,然后就可以看到霍登的眼神再次聚集在了地毯之上。 地毯? 整个厨房都铺着地毯——对于第七区来说,这非常普通常见,每一栋住宅在入住之前,都自带地毯。这并不稀奇。 前半部分的地毯,在厨房之中,被血液浸透;后半部分的地毯,则在大厅之中,却是干干净净得没有任何痕迹。 对比非常鲜明。 伊萨立刻就意识到,地毯无疑是隐藏线索的最佳场所,那么,他们的搜查是否遗漏了什么重要线索呢? 但奇怪的是,霍登正在观察的不是莱诺尔夫人倒地的位置,而是莱诺尔夫人倒地之后、脚后跟后面的一片区域: 那是三张沙发围绕的一小片空地,摆放着两张木制矮凳,然后就空荡荡的一片,什么都没有。 甚至可以说是太干净了。 霍登干脆直接跪在了地上,视线与地面保持平行,似乎正在观察地毯表面是否还有残留证据。 伊萨迟疑了片刻,也跟着降低重心,爬在地上,试图寻找到蛛丝马迹。 “你们确定,在这片区域没有使用过任何特殊手法进行检测?”霍登开口询问到。 “怎么了,这里也留有血液吗?”伊萨不明所以。 霍登摇摇头,“不,这里的气息……特别明显也特别严重。”他也无法确定,转头看向伊萨,开口询问到,“从进入这个屋子开始,就能够感受到一种特别的气息,尤其这里格外明显,我还以为是你们的检测工作所残留下来的。” 首先扑面而来的是特别特别浓郁的化学气息,就好像混杂了一大堆化学药品的味道,但奇妙的是并不会刺鼻,只是错综复杂得难以分辨,而且层次非常明显,感觉一大堆化学反应方程式在脑海里翻滚—— 真正尖锐刺鼻的是那股浓烈到超标的血腥味,这股气息的来源不言而喻,因为太过强势也太过霸道,轻而易举就盖过了其他所有气息;但冷静下来细细分辨,就能够察觉到隐藏在血腥味后面的味道。 原本霍登并没有多想,可能只是房子的味道,又或者是血液变质之后发生化学反应的味道,但连续在厨房地毯和客厅地毯里,他都捕捉到一股轻盈而清新的气息,就好像咀嚼口香糖之后的口腔气息。 这并不正常。 隐藏在那些浓郁到近乎令人呕吐的气息之中,却又一股若有似无的淡雅气息?而且还没有被冲散,这又到底是什么味道呢? 细细分辨的话,就好像……就好像风吹麦浪所带来的清爽,却不是森林或者麦田的味道,而是风的味道。 霍登也知道这样的比喻有些荒谬,因为“风”的本身是没有味道的,它所承载的气息都是来自于空气流动里的其他物质;但他的脑海里确确实实感受到了这种味道,却又寻找不到更加合适的形容词来表达。 于是,霍登这才开口询问伊萨:也许是他这个外来者孤陋寡闻呢? 但伊萨微蹙着眉头,轻轻摇了摇头,“我并没有闻到什么特别气息。” 霍登的眉毛轻轻挑了挑,眼神流露出了些许意外,然后就能够看到伊萨的表情足够认真,并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那么,这就意味着……只有他能够闻到? 这又是怎么回事? 细细追溯回想,自从来到诺斯尼斯大陆,霍登对于气味的敏感就如影随形: 不仅仅是日常生活的气味而已,还有更加细腻更加微弱也更加丰富的气味,尤其是灵能运用的时候,元素气息更加敏感,那种无形的存在却能够演变成为脑海里的明确符号,难道这是那场火灾死里逃生之后的馈赠? 暂时无法分辨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的馈赠?也暂时无法分辨应该如何运用的馈赠? 就目前来看,除了能够帮助霍登更好地识别美食之外,在侦查案件的时候,也能够提供意想不到的帮忙。 比如现在。 霍登可以明显察觉到眼前这片地毯的气息非常浓厚,刺鼻程度远远超出了其他区域,但因为气味层次比较复杂,不仅仅掺杂了元素气息以及血腥气息,还有长时间缺乏有效保护之后细菌滋生的腐臭气息。 正是因为如此,霍登才主动趴在地上,试图从地毯之上寻找到线索。 有没有一种可能,那股“风的气息”就是风元素的味道?而风元素,可能就是犯罪凶手所遗留下的隐藏线索? 此前在塞克佩斯学院入学考试的时候,那名大二学生所提起的“灵能属性”又再次浮现脑海,这是否意味着,灵能真的如同基因一般,能够留下独一无二的线索?因为灵能就如同基因一般,是每个人与生俱来的一部分。 但具体是怎么不正常,气味又到底意味着什么;假设灵能属性真的存在,又应该如何检测?还应该怎么证明? 霍登暂时也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对于诺斯尼斯大陆和灵能,他的了解还是太少,现在完全就是摸着石头过河,他需要更加谨慎一些。 至于现在,霍登也只能通过自己所熟悉的方法来探索侦查,幸好,这也是霍登最为擅长的。 “伊萨,你是灵能者吗?”霍登转移了话题。 但稍显生硬,伊萨不明所以。 霍登只能接着解释一下,“我觉得这里有些不太对劲,但现在暂时看不出来,那么可以麻烦你拍摄一下地毯的照片吗?我的意思是,不同角度、不同高度、不同位置,尽可能多拍一些,把每个部位都能够拼接起来。” 伊萨这才明白过来,点点头给予了肯定的答复,“是的,我是初级灵能者,每一位治安员都必须是灵能者,这是我们的入学考试之一。” 这也就解答了酒吧初遇时的诸多问题,那些技能都是灵能者才能够使用的,而不是启蒙者。 048 微妙差异 当下的岩渊,照相机技术已经诞生,但依旧相对笨重和简单: 整个照相机由两个木箱组成,那一个木箱插入另外一个木箱之中进行调焦,用镜头盖来作为快门,以控制长达三十分钟的曝光时间,最终能够拍摄出清晰图像。 因为曝光时间长达三十分钟,而普通人根本没有办法保持三十分钟不动,这也意味着照相机暂时只能用来拍摄或者记录景物。 传闻,奥罗已经发明出了最新版本的照相机,尽管曝光时间依旧没有解决,但该相机安装了整个大陆上第一只由数学计算设计出来的、最大相孔径为“1:3.4”的摄影镜头,这也被誉为是技术的一大突破。 单纯使用器械拍摄照片,这也使得每一位启蒙者都能够记录某个影像的瞬间;而这些技术又促使灵能者完成了更新,他们能够通过自己对于元素的灵活运用,完成调焦和曝光,只需要三秒就能够成像。 圣克洛伯学院就生产出了一批只有灵能者才能够使用的照相机,只需要注入光元素,就能够完成拍照。 虽然伊萨不明白为什么霍登需要拍摄一片空白地毯的照片,但其中的原理并不复杂,给予肯定答复之后,她又接着衍生了下去,“你的意思是,我们用照片来记录凶案现场?” 截止到现在,灵能相机依旧是奢侈品——毕竟专业摄影师还没有崛起,专业画师依旧是社会主流,这也意味着,很少很少灵能者愿意摆弄相机,灵能相机也没有能够普及,更多使用在上流社会之中。 现在霍登却提出了一个全新的想法:用灵能相机来记录凶案现场。 伊萨顿时就能够明白其中的发展前景,因为大部分治安队成员都是灵能者,专门开辟出一个部门来搜集证据,这似乎是可行的。 伊萨不由亢奋起来。 霍登点点头给予了肯定,随口说道,“其实治安队可以成立一个部门,专门收集证据,可以称呼为’犯罪现场调查小组’,他们专门前来保护犯罪现场,完成拍照记录、证据收集等等工作,只有他们收集了所有证据之后,调查组才能够走进来,这样就避免了破坏现场的可能。” 霍登说的轻松,却在伊萨脑海里引发了大爆炸。 “等等,等等,霍登!你刚才说了什么?慢一点,再说一遍?”伊萨试图拦住霍登,整个大脑掀起了风暴。 然而霍登却已经绕过伊萨的位置,朝着二楼方向走了上去。 伊萨连忙快步追了上去,“霍登!等等!至少,你可以告诉我,那片地毯有什么问题?我什么都没有发现。” “我也无法确定,只是一种直觉,总觉得那里有些什么。”霍登不负责任地丢了一句话过来。 伊萨满头都是黑线,“直觉?你是认真的吗?所以下一步,我们是不是应该请求塔罗牌了?” “我更加喜欢水晶球。”霍登一本正经地回答到。 伊萨也是哭笑不得。 紧接着,霍登和伊萨的脚步就一前一后地来到了二楼。 霍登停下脚步让开位置,伊萨又走到了前面,带着霍登参观了另外三个凶案现场: 九岁的亚力克和六岁的劳拉,他们都被枕头捂死在自己的床铺上,应该是在睡梦之中遭受毒手的。 男主人弗兰克则是以一种切腹的方式倒在主卧室床铺的床尾,结束自己的生命。 现在尸体都已经被搬走了,但主卧室的深灰色地毯上依旧留着一大块干涸的深红色血液,触目惊心地提醒着后来者,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更不要说弥漫在空气里的血腥气息,因为昨晚的小雨而越发显得潮湿阴冷,似乎就这样缠绕在皮肤深处,挥之不去。 非常有趣的一个小小细节,只有霍登能够发现,那就是主卧室里的血腥气息甚至比厨房还要更加浓郁。 当然,空间的大小必然会产生影响,主卧室不如厨房和客厅那么宽敞,气息的存留发酵可能也就更明显。 但撇开这一点不说,莱诺尔夫人在厨房被强力击打头颅致死,甚至可以看到脑浆崩裂;而莱诺尔先生则是在卧室自杀,血腥味道的浓度却有所不同——这是否意味着,莱诺尔先生的出血量更大呢? 另外,主卧室则没有那股“风元素”的气息,不能说完全没有,其实也隐隐约约有一些,但浓度非常微弱,远远不如留下来得浓烈。 “切腹,那应该看起来像是自杀,有遗书吗?”霍登的视线在屋子里细细地、慢慢地扫视着,似乎不放过每一个角落,以至于询问的神态都有些随意和敷衍。 “难道满屋子尸体不是最好的遗书吗?”伊萨的声音平稳而沉稳,似乎不太愿意搭理霍登这样的问题,但那种压抑下来的情绪,却夹杂着悲伤与愤怒,隐藏在风平浪静的外表之下,竭尽全力地保持自己的专业—— 伊萨并没有生霍登的气,而是正在表达自己的怒不可遏。 这让霍登稍稍有些意外。 霍登明白,如此惨剧足以令任何人愤怒;他所意外的是,作为第八辖区凶案组的中队长,伊萨应该亲眼目睹过无数惨剧,甚至是超乎想象的惨剧,但她依旧没有丢失自己的柔软,要么是因为她入行时间并不长,要么就是因为她拥有自己的信仰。 从今天的短暂接触来看,应该是后者。 其实,霍登不喜欢与信念坚定的人打交道,因为他们太坚定也太执着,无论好坏,总是能够让那些随波逐流的灵魂察觉到自己的渺小;当然,还因为他们太过偏执。 但不可否认的是,信念坚定的人往往意味着勇敢而强大,他们也许无法成功,却能够在混乱之中坚持自我。这是令人敬佩的。 只是……对于治安队来说,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就不是三言两语能够说得清楚的了;至少对于受害者来说是好事,霍登也只能做出这样的结论。 伊萨没有发现自己成为了霍登的观察对象,她努力平复着心绪,继续阐述到,“在莱诺尔先生的裤子口袋里发现了一张小广告,这是’枫澜巷’高级乔雅的私人广告,只有资深客户才能够拿到。我们猜测这应该就是导火索。” 高级乔雅? 如此套路是不是太简单了一些。 049 纸上谈兵 枫澜巷的广告? 在一份报纸需要一托匹的岩渊,无论是纸张还是印刷都处于相对昂贵的阶段,这也意味着纸质广告普及率必然不高,那么,能够印刷广告的“商家”,无论多寡,势必都具有精明的经商头脑。否则就入不敷出了。 但霍登更加感兴趣的却是:以莱诺尔的工资,足以支付枫澜巷的费用吗? 伊萨无法从霍登的脸颊上寻找到太多情绪,只能主动说道,“我们猜测,也许这就是他们夫妇争执的原因。” 霍登可以听出弦外之音,“这就是你们队内的初步判断?丈夫因为愤怒而冲动杀人,这可以解释妻子的部分,但孩子的部分呢?” 伊萨抿了抿嘴角,“我们队内的分析结果是,他可能是一个长期拥有暴力心态的酗酒者。”她的声音也有些迟疑,其实她觉得如此推断存在诸多疑点,但无奈没有能够寻找到有效证据。 霍登却是扬了扬嘴角,“第一,你可以确认妻子身上是否存在长期遭遇殴打的伤痕;第二,他没有必要隐藏自己的爱好——我是说,他没有必要带着广告回家,完全可以光明正大地前往枫澜巷寻欢作乐。”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厨房里的做饭痕迹并不明显,这也证明了莱诺尔夫人并不是普通的家庭主妇,可能经常出门。如果莱诺尔先生真的经常施暴的话,莱诺尔夫人的同事和朋友也都应该有所察觉。” 那么……也就说不存在夫妇吵架的可能了。 伊萨细细咀嚼了一番,“我知道了,回去之后,我会确认一下尸体状况的。” 霍登随口说道,“现在尸体还没有下葬吗?如果就这样摆放着,现在可是夏天,估计腐烂程度也很明显了。” 伊萨信心满满地笑了起来,“这一点我们还是懂的,我们采用冰元素冰冻住了尸体,暂时不会出现问题。” 霍登点点头表示明白。 伊萨接着说道,“弗兰克-莱诺尔是岩渊市政厅的审计人员。最近,他正在审核我们治安队内部的账目,这引发了诸多猜测。显然,我们现在最不需要的就是内部丑闻,治安队没有办法承受那样的后果。” 霍登转头望向了伊萨,“这不就是最好的动机了吗?”同时也解答了他的疑惑:如果凶手就隐藏在治安队内部,那么很多事情就明朗了许多。 伊萨深呼吸了一口气,“我知道你正在暗示什么。但现在我们依旧没有证据,我不想随便谴责我们的内部伙伴,我……” 不等伊萨继续解释,霍登就摆了摆手,示意自己已经了解,没有必要再解释下去。 其实,伊萨寻求霍登帮助并且隐瞒治安队的动作本身,就足以说明很多事情了。 “关于莱诺尔夫妇的资料,还有目前为止调查出来的资料,可以给我浏览一下吗?”霍登接着提出了请求。 “你难道不能先告诉我,你发现了什么线索吗?”伊萨并没有直接答应: 请求霍登的帮助,归根结底,伊萨就是希望霍登能够提供一个不同的视角,挖掘出她所没有看到的线索;但如果是将案件资料完全开放给霍登,伊萨却必须谨慎再谨慎,她不认为这是一个好主意。 霍登转身看向伊萨,“如果你是在担心我泄露资料的话,大可不必;而如果你是在担心作案凶手是治安队内部人士的话,你就更加需要把资料借我翻阅了——你是内部人士,你是当局者,你很难跳出圈子看清全局的。” 伊萨依旧注视着霍登,没有动作。 “伊萨中队长,你请求我的帮助,而我正在试图帮助你,如果你希望就此结束,那么我可以告诉你一些线索,对我来说,没有损失。”霍登并没有生气,因为这件事本身对他就没有太多意义,他只是局外人。 伊萨仍然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霍登。 霍登也没有退缩或者拘谨,就这样懒散随意地在房间里兜兜转转,如同猫咪散步一般,微微眯起的眼睛正在细细打量着屋子的每个角落,偶尔还会如同小狗一般用鼻子嗅来嗅去,丝毫没有受到伊萨的影响。 最终,伊萨缓缓闭上了眼睛,“你必须在我的面前翻阅资料。” “没有问题。”霍登轻描淡写地回答到。 伊萨有些生气,“霍登,我是认真的。这件事……我不知道,我总觉得不对劲也不正常,我需要一个答案。” “这就是我站在这里的原因。”霍登也站稳了脚步,认真地说道,但认真不过三秒,“当然还有三枚基斯。” 霍登这样表达态度之后,伊萨反而是放松了下来,“资料在马车上,给我一分钟。” 从楼上回到楼下,伊萨站在室外吹吹冷风,让大脑冷却下来,再次确定:自己将这个案件交给那个十七岁的男孩,不是一个鲁莽的决定。 然后她就坚定了下来。 快速地在马车坐垫底下翻找出自己的公事包,拿出那份调查资料,而后又重新回到二楼,交给了霍登。 霍登看似漫不经心地翻阅着资料,嘴里同时询问到,“治安队目前是如何结案的?” 伊萨整理了一下思绪,“凶手是莱诺尔先生。我们调查了他的花销情况,在他的外套里,找到两张枫澜巷歌舞巡演的门票;另外,还有两次在第十二区酒店的入住记录,那都是……呃……” 伊萨的话语有些迟疑,不是因为她是女生,而是因为霍登还未成年。 “放心,我知道那是什么地方。”霍登为伊萨解围。 “我们调查出来的证据都显示着,他的秘密被妻子发觉了,于是冲动犯罪。”伊萨接着把他们的推论表述完毕,“从血迹、脚印、凶器等等线索来看,全部都证实了犯罪动机。” “但你依旧觉得事情有些奇怪?”霍登接过话头。 伊萨点点头,“嗯,只是我也说不出来。”所以这才寻找霍登的帮助。 “你是否注意到了,弗兰克-莱诺尔先生的父母都已经去世了,也没有兄弟姐妹;曼蒂-莱诺尔的妈妈和姐姐都依旧健在,她们生活在尼维。” 霍登提出了一个细节,然而伊萨不明所以,“这并不意味着什么。” “不,莱诺尔夫人的妈妈和姐姐并没有去世,这也意味着她们任何一个人都可以照顾两个孩子;而且,尼维的生活条件并不比岩渊差多少——而且,小学和中学的教育条件也有自己的长处。即使莱诺尔先生冲动杀死了妻子,但他也没有必要杀死两个孩子。” “注意,还是以一种如此残忍的方式。” 难道,这就是伊萨始终觉得奇怪的疑点吗? 050 开放可能 从治安队目前的推论来看,他们倾向于认为弗兰克-莱诺尔是凶手,行凶过后自杀。 这应该是治安队最喜欢的理论,因为这也证明了这位审计员的死亡与队伍内部的账单清算没有关系;然而,治安队内部必然还存在分歧,又或者说现有证据无法说服所有人,于是,伊萨这才暗中调查。 自然而然地,霍登必须考虑弗兰克-莱诺尔是凶手的可能。尽管现在线索有限,而且现场遭到破坏,但霍登还是察觉到了明显漏洞。 莱诺尔夫人。 “那些杀死妻子的人,通常会在两种情况下进一步杀死孩子。” “第一,暴力倾向严重,冲动犯罪过后,失去理智的情况下,根本就不明白自己正在做什么,于是就一鼓作气了。但暂时撇开莱诺尔先生的心理侧写不说,用枕头制造窒息的方式,就不符合激情犯罪的作案手法。” 伊萨瞪圆了眼睛:等等,什么和什么?什么叫做心理侧写?什么叫做激情犯罪? 信息量有些太大,伊萨跟不上霍登的思考速度,只能抓住零零星星的重点,她第一次感觉到了吃力。 “第二种情况,那就是没有人能够照顾孩子,在死意坚决的情况下,凶手可能会不管不顾地选择携手匍匐在坦姆齐男神的脚下,那么,枕头的作案手法也能够说得通,毕竟他恢复了理智,还是不忍心。” 但莱诺尔夫人的母亲和姐姐都依旧健在,这种可能也就被推翻了。 伊萨在疾风骤雨之中,顽强地寻找到了自己的声音,“也许,他不想孩子长大之后,知道自己的父亲杀死了母亲。” 她瞥了霍登一眼,隐隐有些担心自己的推论被霍登推翻,尤其是自己的思考速度完全跟不上霍登的节奏,那种生涩的不安感让她回想起自己刚刚加入治安队的时候,语气也就难免有些着急,试图表现自己。 抢在霍登开口之前,伊萨又补充到,“更重要的是,他已经不是一个完美父亲形象了。我们在他的抽屉里找到了信笺,全部都是他与枫澜巷乔雅的通信,其中两封提到了过去两个月时间里他们共进午餐的美好时光。” “当然,这是一种可能。”霍登挑了挑眉,话语明明表示了肯定,但伊萨却总觉得他的话里还隐藏着深意。 “说出来吧。我可以接受。”伊萨主动开口,虽然面对一个十七岁的小男生,处处落于下风,这种滋味确实不太好手;但伊萨还是以更加成熟冷静的方式来处理这件事,她希望得知真相。 霍登也没有拒绝,爽快地说道,“第一,这是乔雅撰写的信笺,但你是否查找到莱诺尔先生撰写给她们的信笺呢?又或者说,与乔雅面谈证实呢?第二,你们是否前往他们用餐的餐厅证实了?” “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我不明白你提出这些疑点的意思。”伊萨微蹙起眉头,不是她不够聪明,着实是霍登的思考速度太快,她跟不上,于是也就想当然地直接把问题提出来。 “这些都是间接证据,可以伪造的证据,只有得到直接证人以及间接证人的证实,它们才能够成为有效证据。否则,任何人都可以把伪造这些信笺,然后行凶完毕之后,放在这里。”霍登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伊萨也立刻就明白了过来,“但你的猜测全部都是建立在’莱诺尔先生不是凶手’基础上的。” “你的猜测全部都是建立’在莱诺尔先生就是凶手’基础上的。”霍登反驳,“当我们开始调查案件的时候,我们应该秉持着每个人都可能是凶手的观点。莱诺尔先生是头号嫌疑人,但在他之外,是否还有其他嫌疑人呢?” 伊萨张了张嘴巴,却没有能够说出话来。 “对了,莱诺尔先生和乔雅约会的时候,是否使用了治安队的公款?”霍登顺口又提了一句。 伊萨这才回过神来,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 “其中一种可能就是,莱诺尔一家的案件与治安队有关,这也是你的猜测之一,不是吗?”霍登轻描淡写地说到。 伊萨却觉得胸口微微有些发闷,似乎卡着一口闷气,但终究还是没有出声反驳:内心深处,她知道霍登是正确的。 尽管如此,伊萨还是忍不住为治安队辩护了一句,“我们队伍内部都是一群好人。至少,你可以保持客观立场,语气不要那么尖锐,表现得友好一些。” “中队长,你需要友好,还是需要真相?”霍登懒洋洋地说道,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漫不经心地扫视着。 伊萨咬紧牙关深呼吸一口气,却终究还是没有忍住,“你确定你只有十七岁吗?” “答案不就在你那儿吗?”霍登挑了挑眉,不在乎地说道,直接就让伊萨噎住了。 目送着霍登转身离开的背影,伊萨不断告诉自己:不要和小朋友计较,不要和小朋友计较,不要和小朋友计较。 但最后还是瞪着霍登的背影,低声嘟囔了一句,“肯定没朋友”,这才跟上霍登的脚步,离开了这栋房子。 …… 抵达莱诺尔办公室的时候,午后的工作正是最繁忙的时候。整个办公室都专注沉浸在一片繁忙之中,间或还可以看到职员拿着厚厚的一叠文件穿行而过,匆忙的脚步甚至没有时间停下来打量霍登和伊萨一眼。 “我猜,工作一定非常非常繁重。”霍登意味深长地吐槽了一句: 一来,莱诺尔一家灭门惨案才不过半个月之前的事情,办公室就已经再次忙碌起来;二来,现在不是月初也不是月末,审计办公室的忙碌就显得有些不正常了。 伊萨的神情也渐渐凝重起来,原本以为没有任何线索,但霍登才刚出现,情况就悄然发生了变化,她也难免有些心绪不宁起来。 但伊萨还是深呼吸一口气,坚定不移地朝着莱诺尔办公室方向走了过去—— 这间办公室暂时处于闲置状态,目前还没有其他会计愿意接手;不过,莱诺尔的秘书已经开启了全新工作,得知治安队的到来,她才匆匆赶来。 原本以为霍登会针对秘书的姗姗来迟发表一些言论,却没有想到,走进办公室之后,霍登就已经开始四处探查起来,就好像小狗巡视地盘一般。 嗅嗅。 嗅嗅。 这儿嗅嗅,那儿嗅嗅。 伊萨的表情直接黑了。 051 逆向推论 霍登猫着腰在办公室里晃悠着,时不时就探头探脑地这里嗅嗅那里闻闻,看起来完全就是小狗在公园散步的模样。 伊萨觉得霍登肯定是故意的,此前在“三个瘸子”酒吧的时候,他安安分分地坐在原地也能够顺利解决问题;现在却小动作小毛病那么多,落在外人眼中就越发奇怪了—— 一名治安官带着一名未成年人前来现场办案,这本来就显得不够专业;结果那名未成年人还在四处游荡,看起来就在瞎胡闹,那就更加没有专业形象可言了。 但回想一下莱诺尔住宅现场被破坏的模样,伊萨也就选择性地无视了,她相信霍登应该比她更有分寸。 收回视线,伊萨看向了秘书,按照来时路上商议的思路,询问了过去两个月时间里,莱诺尔的午餐时间去向。 “午餐?”秘书认真回忆了一下,“我不太清楚。莱诺尔先生从来就不会告诉我他的午餐活动,我唯一知道的是他没有加入我的行列。” “有什么理由让你产生怀疑,莱诺尔先生的午餐时间不仅仅是为了……食物。”霍登的声音从档案柜的角落传了过来。 秘书的脑袋来来回回转了两圈才找到声音来源,“过去这段时间,曾经有几次,一个神秘女人出现在我们的办公室,只是留下一张空白信笺,但没有留下名字,看起来好像是乔雅的模样。” 伊萨主动接过话头,“你告诉莱诺尔夫人这件事了吗?” “没有。”秘书摇摇头给予了否定。 伊萨瞥了霍登一眼,似乎在说,事情正在按照她的猜测走,“因为莱诺尔先生让你不要这样做?” “不。”秘书的否认让伊萨的表情微微僵硬了片刻,“其实他说,如果下次再有这样的情况,就直接告诉他的妻子。” 伊萨再次朝着霍登投去了视线,她以为霍登会说点什么,但霍登却仿佛根本没有听到一般;依旧专心致志地翻阅着档案,这让伊萨的情绪也沉淀下来,若有所思得说道,“他最近正在负责什么项目?我是说,具体项目。” “预算。他正在削减各个部门的预算。另外还有一些日常审计工作。”秘书一板一眼地回答到,但她的表情却正在讲述着另外一个故事: 无论什么时代什么地区,被削减预算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伊萨立刻就联想到了治安队内的反应,尽管非常难受,她也还是必须承认,也许某些人的利益被触动了,然后引发了多米诺骨牌效应,就好像霍登的猜测一样。 内心深处,她最大的恐惧似乎正在演变成为现实。 但此时霍登却没有关注这一点,他正在打量……书架,“莱诺尔先生的背部有问题吗?” 书架最上面三层全部都被清空,只有下面四层装满了书籍,没有人会错过这个细节。 秘书点点头给予了肯定的答复,“是的,他的脖子。” 然后,她就感受到了霍登询问的视线,主动做出了解释,“他专门让我清空书架,因为当他抬头的时候,脖子就会疼痛。” “我猜,有些人因为外出狩猎而受伤,同样,有些人长时间坐在办公室也一样会受伤。”霍登打趣地说道,此时终于看向了伊萨。 伊萨也陷入了思绪之中:此前她注意到了这个细节,却没有深想,那么,霍登专门指出,又到底意味着什么呢? 离开莱诺尔办公室的时候,伊萨的脑海里塞满了思绪,但困惑却没有得到解答,反而蒙上了很多迷雾—— 而且是随时可能致命的危险瘴气。 “……所以,你得到什么结果了吗?”伊萨深呼吸一口气,还是鼓起勇气询问到。 霍登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站在马车的旁边,在地上用双手虚空描绘出一个形状轮廓,“在档案资料里有相关记录,莱诺尔夫人倒在了餐桌底下,试图隐藏自己的行迹;但凶手追赶着她,在她躲到餐桌底下之前,完成了第二次棒球棍击打,彻底击毙了莱诺尔夫人。” 伊萨点点头表示确认,“根据现场的血迹以及尸体的位置,证明了这种推测。” 霍登调整着自己的站位,做出一个站在餐桌旁边挥臂击打的动作,“假设马车就是那张餐桌,而下方就是莱诺尔夫人的尸体,你看,凶手应该站在这里,以一个横扫的击打,从右往左地挥舞棒球棍,集中了目标,那么头颅的血液就应该朝四周飞溅开来。” 伊萨的眼睛微微明亮起来,捕捉到了霍登的线索。 “第一,你需要确认莱诺尔先生的医疗档案,看看他是否具有脖子或者背部的疾病,也许他的医生就能够证实,他是否具备用棒球棍大力击碎头颅的能力。当然,还有莱诺尔先生是不是灵能者。” “第二,你需要确认莱诺尔先生衣服之上的血迹,模拟出血迹飞溅的轨迹,就可以判断出,到底是不是他完成了击打。” “第三,我需要莱诺尔夫人脚跟后面那一部分的照片。” 霍登的思绪非常清晰,转眼之间就已经整理完毕。 伊萨也已经想明白了全貌,短短不过一个小时,原本没有任何头绪的案件就已经逐渐显露出了冰山一角—— 而霍登甚至没有看到最初的案发现场以及尸体状况,仅仅从蛛丝马迹就拼凑出了一个模糊的初步推断。 隐隐地,伊萨猜测着,莱诺尔先生可能真的不是凶手,那么这也就意味着…… 暂时把思绪收拾起来,伊萨避免自己再继续胡思乱想下去,“走吧,我护送你回去,等证据收集完整之后,我们再继续展开调查。” 返程的马车上,霍登始终沉浸在思绪之中,微蹙的眉头似乎正在面对难题,这让伊萨感到有些惊奇。 “你正在思考什么问题?”伊萨好奇地询问到。 “如何收集证据。”霍登开口说道,“你应该听说过这样的争论,每个人的灵能都有自己的独特标记,其他人无法模仿,对吧?” 伊萨流露出怀疑的态度,“我的确听说过,但这真的可能吗?” 霍登抿了抿嘴角,不置可否——在灵能方面,他确实没有发言权,“暂时撇开灵能不说,你知道每个人的血液、指纹、头发都是不同的吗?如果我们可以采集到相关信息,并且建立档案库,是不是就可以更加轻易地寻找到凶手?” 伊萨满眼都是错愕,仿佛亲眼看到了梦魇现身一般。 霍登扯起嘴角笑了笑:还是太超前了吗? 随后他挥了挥手,随意地说道,“不必在意,只是一个脑洞而已。” 052 兄长回归 嘎吱。嘎吱。 老旧的木制楼梯始终响声不断,幽深而狭窄的空间也就越发拥挤起来,没有窗户,也就无法捕捉到任何建筑或者光线作为参照物,只留下一盏并不明亮的油灯悬挂在头顶晃晃悠悠,仿佛可以捕捉到黑影正在墙壁隔层游动的琐碎声响,肌肉立刻紧绷起来,皮肤表面的鸡皮疙瘩更是纷纷站立。 森冷森冷的空气在指尖缓缓流淌着,从无形到有形,就连楼梯木板的响动都变得诡异起来。 寂静的空间里,仿佛有人正在窥探。 霍登的脚步依旧保持着正常节奏持续地拾级而上,丝毫没有泄漏情绪,穿行在模糊朦胧的光晕之中,但全身上下都保持着警惕状态,保持戒备状态地靠近自己位于三楼的房间。 刚刚,伊萨护送着霍登返回王子街99号,这才扬长而去。 霍登前往“三个瘸子”酒吧取回自己的寄存物品,踩着傍晚的微弱霞光返回住所,脑海里思考着晚餐应该吃些什么,脚步也就不由轻快起来。 但紧接着,视线余光就捕捉到一楼门廊和楼梯台阶之上的泥泞脚印痕迹,从色泽和干燥程度来看,应该是刚刚留下的。 不过,现在还没有到下班时间,二楼住户应该没有回来;脚印深浅程度也不像是房东,应该是更加年轻强壮的拜访者。 霍登的警觉也就拉响。 随后,脚步来到三楼之后,就可以注意到霍登隔壁的那间奈尔房间,门板没有关闭严实,似乎曾经被打开的模样;相反,霍登自己的房间却严严实实地关闭着,没有声响也没有动静,着实有些不太正常。 一种可能是奈尔出差归来。 另一种可能则是霍登的行踪被发现,幕后黑手方面派出杀手,对方先搜查奈尔的房间,确保没有其他遗漏;而后隐藏在霍登的房间里,守株待兔,准备掐断霍登还没有开始的调查,清扫残留的尾巴。 两种推测都存在漏洞,霍登还缺少一块拼图,无法完全确定。于是,脚步保持常态,心理则完成准备。 咿呀。 用钥匙打开房门,门板转动的声响拉扯着一触即发的紧绷空气,朦胧的浅蓝色光线如同潺潺溪流坠落悬崖一般流淌下来,瞬间宛若瀑布般地填满视线,所有景象都被蒙上了一层神秘光晕,心脏骤然停顿片刻。 然后,霍登就看到了坐在书桌面前的奈尔—— 奈尔是一个身形消瘦清隽的年轻人,窗外渐渐微弱下去的光线勾勒出棱角分明的侧脸轮廓,英挺的眉毛与紧抿的唇瓣透露出时光打磨沉淀下来的沧桑与坚毅,没有太多表情的脸庞透露出一股压抑的沉闷。 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严肃与真挚有着不怒自威的稳重,这与他的年龄并不相符,毕竟,他也才刚满二十四岁。 “你应该向我解释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奈尔沉声说道,言语之间隐隐带着些许严厉。 咯噔。 难道说,还没有正面交手就已经暴露了?还是说,自己隐藏在抽屉里的笔记被破解了密码?亦或者是,幕后黑手已经顺藤摸瓜找到了奈尔? 心念百转之间,霍登的视线快速地在室内一个横扫:厨房桌上的食物、书桌之上的纸张和床铺之上的礼物。 等等,还有细节出现了偏差——书桌抽屉,那么,到底是自己的秘密笔记?还是其他什么呢? “奈尔。”霍登没有慌张地暴露自己,而是从容不迫地走了上前,打了一个响指,熟练地点燃那盏油灯,浅黄色的光晕就在屋子里洒落开来,奈尔那双深邃的眼睛也就锁定了霍登的表情,带着怒气和不满。 脚步来到书桌对面,霍登将手中的随身物品一一摆放在书桌上:塞克佩斯学院的校服、学生证和相关手册以及一袋克罗。 “我被圣柯睿恩学院录取了,你不准备恭喜我吗?”霍登微笑地望向奈尔。 牛头不对马嘴的回应,却让奈尔的眼神微微柔和了些许;但那抹柔和转瞬即逝,他的眼神很快就再次坚定起来,带着呵斥的神色。 霍登又趁热打铁地接着说道,“不用担心我,我能够照顾好自己,绝对没有让自己挨饿受冻。不信的话,你可以询问古兹明。” “胡说!”奈尔终究没有忍住,沉声呵斥到,“我留给你的零用钱,你几乎就没有动!你是不是又不吃早餐和晚餐来省钱?” 果然如此! 奈尔应该发现了他放在抽屉里的钱袋。即使霍登最近几天花销比较大,但过去一周时间的空档依旧剩余下来。 他对奈尔还是缺少一些了解,这才没有提前把零用钱藏起来。现在看来,奈尔也是一个细心的类型。 “霍登,我告诉过你,你正在长身体,需要营养,不仅不能挨饿,也不要随随便便乱吃东西。节省一顿两顿,我们也不会变成富翁,你应该对自己好一点。结果你又把零用钱留下了,我说了,你不用担心我的……” 霍登没有开口辩解,只是将那个浅灰色的钱袋子往前推了推,这打断了奈尔的话语。 奈尔流露出不解的神色,后半句话没有能够说完,就疑惑地询问到,“这是什么?” 霍登也没有解释,只是耐心地等待着奈尔打开钱袋—— 他本来就没有打算隐瞒奈尔: 一方面“三个瘸子”酒吧的事情人尽皆知,另一方面霍登未来还会继续与伊萨合作,迟早都需要在奈尔这里过明路。 而现在又被奈尔发现了零用钱的剩余,他也就顺势而为了。 “霍登!”奈尔看到了钱袋子里的金色克罗,猛地一下就站立了起来,“你没事吧?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一反应不是喜悦也不是责备,而是担忧,浓浓的担忧,唯恐霍登卷入什么事件里。奈尔真正在意的始终都是霍登。 父母双双去世之后,在爱洛姨母找到他们之前,赫洛兄弟曾经颠簸流浪了将近一个月,是奈尔用他瘦弱的肩膀为霍登支撑起了一片天空,两兄弟在饥饿与死亡的威胁之中相依为命,等待着一个根本不存在的希望。 当时的奈尔,也只有九岁而已。 从那时候开始,照顾霍登就成为了奈尔的本能。 简简单单的三言两语就带过的一段记忆,但对于年幼的奈尔和霍登来说,却是难以磨灭的噩梦回忆。一直到现在,依旧栩栩如生,即使他们很少很少谈起,但那些影响也依旧根深蒂固地纠缠在灵魂深处。 霍登的舌尖泛起了淡淡的苦涩,因为奈尔真正的弟弟已经消失了,他所担心的事情还是演变成了现实;而此时站在奈尔面前的,却是另外一个灵魂。 053 学会长大 尽管奈尔什么都没说,但霍登却能够做出简单的计算。 为了照顾弟弟,奈尔把自己的大部分工资都留了下来,只是携带最基本的费用出差,但图诺的消费水准比起岩渊来说,只高不低,根本不需要询问,就能够想象到奈尔到底是如何度过出差繁忙生活的。 回家之后,奈尔的第一件事也是关心霍登的状况。 这已经成为了奈尔的一种习惯。 面对奈尔满脸的担忧,霍登微笑地说道,“不用担心,这是我通过正当途径赚取的。” 然后,霍登用最简洁的话语解释了一番来龙去脉。 但奈尔的眉头依旧紧锁着,丝毫没有二十四岁的青春朝气,生活的重压逼迫着他早早地成熟起来。 “没有危险吗?”奈尔担心地说道,“你确定没有危险吗?治安队的事情,你这样插手,真的没有问题吗?” 霍登提起了伊萨的请求,“我只是担任顾问而已。即使我想要到前线去,他们也不会同意的。” 奈尔点点头表示了同意:虽然破案率非常低,但治安队在城市范围内依旧拥有很大的权力,他们确实不喜欢别人指手画脚。 尽管如此,奈尔依旧没有喜悦的神色,只是郁闷地轻轻摇了摇头,“这是不对的。霍登,赚钱应该是我的责任,你只需要专心读书就好了。你不应该担心这些杂七杂八的事情。”眼底深处滑过一丝自责。 也许,霍登-赫洛正是为了分担哥哥的重担,这才前往应聘兼职工作,这才遇到塞缪尔,却没有想到葬送了性命。 表面上,霍登依旧没有流露出自己的情绪,而是微笑地展开了小小的反驳,“这应该是我们共同的责任。你肯定不希望我成为什么都不懂的书呆子,对吧?奈尔,还有三个月我就成年了,我应该学会长大。” 如果是以前,霍登不会这样对自己说话,但现在…… 奈尔抬起头来,透过光线静静地注视着弟弟,却发现霍登那青涩的眉眼稍稍舒展了开来,眉宇之间平添了一抹坚毅的笃定,有些陌生,更多还是熟悉,这让他想起了童年记忆里的母亲。 奈尔流露出了一抹无奈的情绪,稍稍有些伤感,“我倒是希望你可以永远无忧无虑下去。”至于那些糟心事,就交给他来担心。 他们都需要学会长大,尤其是在这个暗潮涌动的时代里。即使是曾经的那个“霍登-赫洛”,他也已经长大了,他可能比奈尔、比霍登想象得都要更加坚强也更加成熟,然而却如同一缕青烟般就这样消失了。 治安队关于菲洛子爵私邸的立案根本就没有提到霍登或者塞缪尔,至今为止也没有人顺藤摸瓜地找到霍登这里。从积极角度来说,至少证明霍登现在是安全的;但从消极角度来说,他们却被遗忘了。 第一次地,霍登希望挖掘出真相,不仅仅是为了回家,还为了给“霍登-赫洛”一个答案。 霍登没有放任奈尔继续沉浸在情绪之中,眼神跃跃欲试地朝着床铺方向飘了过去,“所以,那是什么?” 果然,奈尔的注意力跟着转移,全然忘记了此前正在追究的话题,主动走了过去,将那个包装妥当的纸袋子提了过来,也没有卖关子,主动说道,“‘混沌纪轶事’和’塞克佩斯学院编年史——那段被人遗忘的岁月’。” “哈!”霍登不由张开嘴巴,眼睛和嘴角流露出了难以抑制的喜悦——发自内心的情绪,确确实实的开心。 因为霍登的欢快情绪,奈尔也跟着笑了起来,“还说自己长大了,结果还是一个孩子。” “我知道你眼馋这两本书许久许久了;而且,这也是塞克佩斯学院一年级的参考书目,刚好在图诺的二手书店看到了,基本还有八成新,于是我就买了下来,当做你的入学礼物。”奈尔将纸袋子递给了霍登。 回家之前,奈尔并不知道霍登收获了一笔小小的巨款,他始终在担心着霍登第一学期的学费问题。 暂时撇开需要运气的奖学金不说,每个学期需要购买的教学书籍,这就是一笔不菲的费用。奈尔也始终在考量着,因此,看到合适的书籍,又刚好是书呆子霍登所喜欢的,他二话不说也就买了下来。 代价是连续三天啃了面包,但现在看到弟弟那发自内心的喜悦,奈尔也就跟着幸福了起来。 对于霍登来说,他当前迫切需要更多书籍来了解这个世界,明天就正准备前往岩渊图书馆大海捞针来着;而奈尔赠送了两本书籍,无疑再合适不过了,心情也就跟着明朗了起来。 “对了,猜猜谁入围奖学金候补名单了?”感受到来自奈尔的关怀,连带着霍登的情绪也明亮了许多—— 当然,还有一部分原因是演技,毕竟已经在古兹明面前露了破绽,他可不希望奈尔也加入怀疑的行列。 奈尔那少年老成的脸庞也流露出了惊讶的神色,“真的吗?” 然后就看到霍登眼底灿烂的笑容。 奈尔也忍不住低低地笑了起来,“太好了,真是太好了。我就知道你可以做到。我就知道。”奈尔大步大步地绕过书桌,给了霍登一个重重的拥抱。 那过度用力的动作让霍登有些喘不过气来,却能够真实感受到奈尔的激动,身体都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当初,奈尔希望成为一名灵能者,而且梦想就是加入圣柯睿恩学院;但灵能者的工作岗位正在越来越少,前景渺茫。 为了减轻爱洛姨母的负担,也为了肩负起霍登的未来,奈尔放弃了塞克佩斯学院,转而申请了伊蒂亚斯大学——这是诺斯尼斯大陆最好的研究类型院校,文科、理科和工科全面领先,最终奈尔成为了一名会计。 毕业之后,他立刻就找到了工作,并且带着霍登成功独立了出来。 他曾经被迫放弃的梦想,现在通过弟弟成功实现,个中错杂而汹涌的情绪难以用语言表达。 奈尔不想要泄露自己的脆弱,于是就这样拥抱着霍登,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用力地拥抱着。 出身华夏的霍登并不喜欢如此直接又如此炙热的肢体原因,拥抱?在他记忆之中,真的从来不曾发生过;但此时他能够清晰地感受到奈尔汹涌的情绪,稍稍犹豫片刻,他还是放下了手臂: 没有能够拥抱奈尔,却也没有推开奈尔。 054 一锅乱炖 情绪的脱缰仅仅持续了片刻,随后很快,奈尔就收拾好状态,再次恢复了镇定,松开怀抱,重重地拍打了一下霍登的肩膀,“恭喜成为圣柯睿恩的一员!今晚必须好好庆祝一下,我买了一些牛肉和猪肉。” 难怪厨房的灶台上摆放了那么多东西。 却不知道,这是在奈尔发现霍登留下大量零花钱之前,还是之后。 转过身,奈尔就准备卷起袖子大干一场,但霍登却及时出声阻止,“奈尔,不如今天就由来下厨做饭吧。” 唤醒脑海里的零星记忆,奈尔是一个完美的哥哥,唯一缺点应该就是一手厨艺: 还没有到糟糕的程度,至少不会烹饪出什么黑暗料理;却也乏善可陈,任何新鲜美味的食材都能够处理得非常平庸。塞进嘴巴里填饱肚子没问题,但追求味道就不太可能了。 “你?”奈尔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惊愕和怀疑的表情,难得地能够看出些许年轻的模样,“你确定?” 霍登非常肯定地点点头,“你这次出差,我自己尝试做了一些料理,意外发现,我好像有点天赋的样子。”轻描淡写的话语其实是自信满满,言语之间就能够察觉到游刃有余的姿态,完全是判若两人。 这是奈尔所没有见过的霍登—— 短短一趟出差,霍登似乎隐隐有些不同起来,他能够清晰地察觉到那些成熟与老练,从协助破案到亲手下厨,这些细节都在提醒着奈尔,那个无忧无虑的书呆子,似乎经历了什么,一夜之间就长大了。 但奈尔没有直接说出来,因为他知道弟弟的个性,如果不想说,那么怎么询问都不会得到任何答案的。这一点,他们两兄弟都是一个模样。奈尔准备私底下自己悄悄探寻一番,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转瞬即逝的时间里,奈尔脑海里的想法汹涌沸腾了一大圈,等视线再投向厨房的食材时,也就没有再更多犹豫了,就算霍登做砸了,他也可以胡乱塞进肚子里全部解决。 于是,他就没有打击霍登的积极性,“那么我就好好期待咯。刚好,我先去洗一个澡,感觉每一个毛孔都塞满了泥土。” 霍登朝着奈尔比划了一个“ok”的手势,径直朝着厨房走了过去,先好好打量一下食材,再来构思应该如何料理。 奈尔却是站在旁边注视着霍登,眼神里带着些许探究。 “奈尔!放心,我不会把厨房烧了的。” 霍登有些无奈,用眼神赶着奈尔离开房间,然后这才卷起袖子,开始烹饪。 今天,奈尔购买的食材非常丰富,只是品种不会太过冷僻——大部分都是霍登认识的,包括了蔬菜和肉类。 而昨晚,霍登根本不知道奈尔今天会出差归来,他只是想着自己今天的伙食,于是提前泡好了鹰嘴豆,准备用洋葱、番茄、红糖和黑胡椒等等做一碗焗豆,浓郁的酱香搭配土豆或者面包都十分合适。 现在看着奈尔购买的食材,霍登就准备做一锅乱炖,重点在于用肉汁的香气来熬煮鹰嘴豆,鲜味和香味兼具,非常非常适合下饭,当然,搭配面包也堪称完美;而且,肉类也不会浪费,依旧能够享用。 先将牛肉和鸡肉切块,而后将胡萝卜滚刀、芹菜切块、红椒切丁、洋葱切丝,另外还切了四颗土豆。 食材准备接近尾声的时候,同时开始热锅。 以蒜头、洋葱、红椒为先后顺序入锅翻炒,等待食材的香气弥漫开来,稍稍炒软之后,往锅里加水,而后将牛肉和鹰嘴豆全部都丢进水中,大火烧开、中火慢炖。 简单却繁琐的准备工作,在霍登的组织安排下,有条不紊地展开,乱中有序地烹饪大餐。 等待慢炖的过程,霍登又继续忙碌起来,另外烧开一锅水,将便宜的土豆掏出六颗七颗,全部切成方块状,而后丢进这锅沸腾的热水之中,等待土豆煮熟,再把土豆捞出来,丢进冷水之中冷却片刻。 紧接着,再将土豆捞出来,全部压碎捣烂,撒入少许盐分,再加入些许牛奶,快速搅拌成为泥状物。 完成之后,开火用黄油热锅,丢入几颗胡椒粒,稍稍翻炒,添加少许水,煮开之后勾芡,再将酱汁放在旁边的小碗里备用。 这些工作全部做完之后,霍登的晚餐工作依旧没有结束,手脚麻利地烫了一些西蓝花和芦笋。 即使是肉类动物,也需要搭配一些蔬菜,而这些蔬菜与土豆泥的搭配,无疑是最为合适的,再加上酱汁调味,那就绝对是难得美味。 此时,汩汩作响的汤锅已经压不住翻滚的蒸汽,锅盖正在哐当哐当作响,乱炖的浓郁肉香从缝隙之中飘溢出来,穿透木板的间隔,悄然地在昏暗之中萦绕蔓延,似乎整栋房子都充斥着满满的肉香味。 蹬蹬。 蹬蹬。 二楼又传来了嘈杂的动静,然后就可以听到房东迈罗旭的拐杖声响,逐步靠近三楼,一直等到擂鼓的声响在楼房之中回荡,刚刚下班回家的住客们纷纷打开门缝,探头探脑地窥探着三楼正在发生的事情—— 那到底是什么香味?口水都忍不住出来了,从来都没有觉得如此饥饿过! 砰砰砰! 房间门被重重捶响,霍登快速将胡萝卜和鸡肉全部扔到乱炖之中,另外还有一些香肠,因为这些食材都比较容易煮熟,而且煮久了之后都容易烂,所以在料理的后半段投入,这样才能够保证味道;而后就快步走到门口,打开房门。 迈罗旭凶神恶煞的扭曲面容就出现在了门外。 “修玛女神,你到底正在做什么?你该不会是准备把我整栋房子都烧了吧?那是什么味道?如此浓郁?接下来一个月可能都不会散开,这简直就渗透到房子的骨架里!这是犯罪!你明白吗?这是犯罪!” “我不允许你在家中烹饪味道这么大的东西!你必须现在就停止!否则,我会立刻呼唤治安队过来,把你们两个穷小子从这里直接丢出去。停止!明白吗?现在就给我停止!” 迈罗旭那震天响的声音在耳边久久激荡着,整栋楼都可以听得到。 浴室里正在穿衣服的奈尔手忙脚乱地就冲了出来,准备保护弟弟。 却没有想到,霍登不紧不慢地回了一句,“如果我拒绝呢?” 055 香气四溢 “……停止!明白吗?现在就给我停止!” 迈罗旭那破铜嗓子在呼啦呼啦地响动着,耳膜之上激荡出一阵阵回响,根本不需要面对面地观察,就能够在脑海里描绘出他的愤怒,更不要说当面承受所有怒火的霍登了,恐怕就如同站在恐龙面前的蚂蚁般,对方的一个呵欠就是灾难。 但霍登却丝毫没有动摇,平静地反驳了一句,“如果我拒绝呢?” 迈罗旭直接就被噎了一下。 然后霍登就注意到,迈罗旭忍不住吞咽了一口唾沫——浓郁的肉香已经完全压制不住,从砰砰作响的锅盖缝隙之中飘溢出来。 那是一种纯粹而浑厚的香气,夹杂着牛肉特有的浓香和香肠独特的醇厚,但隐隐之间又掺杂了些许清甜的芳香,这也使得肉香不会太过油腻厚重,反而是透露出些许清澈来。 浓浓的香气团团萦绕在鼻翼底下久久判断,一点一点地顺着毛孔的呼吸渗透到血液里,似乎血管和肌肉都能够感受到身体里面翻滚的热浪,舌尖的唾沫也就不由分泌出来,明明只能感受到嗅觉的刺激,却模拟出了味觉上的滋味: 轻轻一咬,那些肉汁就飞溅出来,渗透在唇齿之间,塞满整个口腔,浓郁而香醇,恨不得一口连着舌头一起吞咽下去,却又舍不得那么快地全部吃完,只是想要闭上眼睛细细地、慢慢地品味残留在舌尖的眉尾。 在霍登的注视之中,迈罗旭再次吞咽了一口唾沫。 “没有人能够抢走我的晚餐,明白吗?”霍登一字一顿地说道,那双瞪圆的眼睛简直不能更加认真严肃了,“还是说,格拉桑先生正在觊觎我的晚餐,因为太美味了,所以这才急匆匆地上楼打扰我的用餐时间?” “胡说!胡说!这完全就是没有根据的胡说!”迈罗旭就如同被踩到尾巴一般,着急地直跳脚,用全身动作来表达自己的抗议,“谁会想要吃你的垃圾食品!让我告诉你!我今天的晚餐是卡格的锡比斯牛肉!” 霍登却是撇了撇嘴,流露出奚落的表情,“再优秀的食材,也可能被糟糕透顶的厨艺处理成为一块木炭。” 迈罗旭一时半会没有喘过气来,一句话就卡在喉咙里,让人怀疑他是不是下一秒就要表演当场爆炸的绝活,但终究还是没有成功——因为那浓郁的香气让他再次忍不住吞咽了两次唾沫,为了避免泄露自己的狼狈,他只能大步大步地转身离开。 迎面就看到了奈尔,迈罗旭用尖锐的声音嚷嚷着,“节约用水!节约用水!你们两兄弟难道是贵族吗?每天都在浪费水!你们这群寄生虫!该死的寄生虫!我要向坦姆齐男神祈祷,让你们都堕落到白石深渊里饱受煎熬!” 骂骂咧咧地,迈罗旭就这样扬长而去。 奈尔满脸错愕地看着迈罗旭的背影,又转过头看向了带着憨厚笑容的霍登,他总觉得小时候那个霍登又回来了—— 在父亲和母亲去世之前的那个调皮捣蛋鬼,他总是被气得直跳脚,无数次向母亲义正言辞地表示抗议,“我不要这个弟弟,你可以把他塞回去吗?” 但这些年来,弟弟变了,他也变了,他们都已经长大了。 而今天,霍登似乎改变了,又似乎回来了。奈尔还是不太适应,满嘴的错杂也无法找到合适的解释。 “霍登?我几乎就要不认识你了。”奈尔终究还是没有忍住发出了感叹,同时也越发确信,过去一周肯定发生了什么。 霍登却是朝着奈尔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也没有解释,就径直转身回到了厨房,那得意洋洋的轻快脚步,让奈尔揉了揉太阳穴,最终还是没有忍住,轻笑了起来。 重新回到厨房,霍登又快速切好了面包,并且准备好食盐和黄油;然后将西蓝花、芦笋和土豆泥分别装盘。 “可以准备吃饭了。”霍登对着紧随其后的奈尔扬声招呼到。 “……这全部都是你做的?” 奈尔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其实在浴室的时候,他就已经可以嗅到香味了,只是没有如此浓郁,他也还以为是楼下的其他住户。 然而此时置身于房间之中,浓浓的肉香就如同龙卷风一般横扫而至,瞬间就将整栋楼都塞得满满当当。 不由自主地,奈尔就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突然之间就饿得不行,甚至能够吞下一整只牛。 “赶快来尝尝,看看是否符合你的口味。”霍登笑容满面地招呼着,如同美味小餐馆的老板一般。 将乱炖的火苗调小,打开锅盖,扑鼻的香气让人连连吞口水。 霍登也是花费了难能可贵的毅力,这才控制住立刻开动的冲动,快速地将香肠拿出来,切成小块,又重新丢进乱炖里,用汤勺搅拌均匀,这才正式宣告料理完成。 “等等。” 奈尔压制住了自己激动的情绪,主动走向橱柜,拿出了一个小盆子,“我们端一小盆给莱赫曼先生吧。” 他们两兄弟在这里居住了不到两年时间,除了古兹明之外,最照顾他们的就是居住在一楼的莱赫曼一家了。 最开始的时候,奈尔也不懂烹饪,手忙脚乱地能够把厨房烧掉——这是字面意义的话语,奈尔真的闹了一次火灾,还好火势不大,即使扑灭,但厨房墙壁上却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房东迈罗旭暴跳如雷的声音,至今都还是栩栩如生。 当时,莱赫曼夫人经常做好晚餐,分享给赫洛兄弟;而且还会亲手执导奈尔做饭,这才让两兄弟避免了饿肚子。即使莱赫曼一家的经济状况也非常糟糕,他们夫妇也从来不会吝啬伸出自己的援手。 奈尔快速装满了一个小盆子,“你先享用晚餐吧,我送下去给莱赫曼先生,就上来。” 在人情世故方面,奈尔确实比霍登周到。 “还是我来吧。你刚刚出差回来,小事情就交给我。”霍登主动接过了小盆子,并且从书桌上拿起了那两本“花期”,“刚好,这应该是赠送给茉莉的,这两天我为了入学考试,一直都忘记了。现在带过去。” 奈尔想着,应该让霍登多学习一些人情世故,于是也就没有再坚持。 “你先坐下来享用晚餐。我马上就回来。”霍登对着哥哥说道,转身就走了出去。 奈尔却还是不放心地扬声喊到,“慢点,不要着急。小心!” 056 邻里之间 “莱赫曼先生。”霍登站在一楼走廊右侧的房门面前,扯着嗓子呼喊到。 稍稍等待片刻,房间门就被晃晃悠悠地打开,一张青涩稚嫩的脸庞探了出来,约莫十二岁十三岁的模样,额头之上还有几颗青春痘,下巴似乎冒出了几根毛茸茸的绒毛,扑闪扑闪的眼睛盛满了星辰。 “嘿,皮特。”霍登笑盈盈地打起了招呼,“你一个人在家吗?” 透过门缝,皮特-莱赫曼确认了霍登的模样之后,猛地拉开了大门,“霍登!原来是你!刚才的香味就是你正在做晚餐吗?”那还没有完成变声的嗓子有些尖锐,雀跃而激动地呼喊着,毫不掩饰自己的亢奋。 “是的,奈尔今晚出差回来,我们做了一点好吃的。我们想着,也许你们会喜欢。”霍登端着乱炖走进了屋子里,摆放在客厅的长桌之上——因为房间空间有限,他们没有餐厅,就只有一张长桌充当多种用途。 “哈哈,那真是太好了!”皮特开心地鼓掌起来,“我刚才还打开窗户,正在不断呼吸着那些香味呢。总觉得,多呼吸几口,就好像我也吃到了一样。没有想到,现在真的能够吃到了!霍登,这不是做梦吧?” 莱赫曼一家比赫洛兄弟还要更加清贫辛苦一些,因为还有几个嗷嗷待哺的孩子。 虽然岩渊的海鲜和肉类都不算昂贵,但这也只是相对而言的,对于贫苦人家来说,肉类也依旧是偶尔才能够品尝一下的食材,比如说感恩节或者圣诞节。 再加上他们处理食材的手段有限,海鲜的腥气无法消除,即使便宜也没有人愿意购买,这也使得日常生活的伙食,还是以土豆、大豆和粗麦面包为主。 现在居然能够看到乱炖,而且还有真正的牛肉和鸡肉,皮特的眼睛都亮了起来。 “你可以掐自己一下,看看到底是不是梦境。”霍登开玩笑地说道。 结果,皮特真的掐了自己一下,疼痛地呼喊了起来,但随后就欢快地呼唤到,“这不是梦,这不是梦。” “皮特,这两本杂志是赠送给茉莉的,请代我转交。还有,晚餐过后,到底好不好吃,记得改天告诉我。”霍登拍了拍皮特的后脑勺,笑盈盈地交代完毕,而后就转身离开了。 但霍登的脚步还没有来得及走上楼梯,身后就传来了莱赫曼夫人的声音,“霍登。等等。” 雪莉-莱赫曼是一位四十岁出头的中年妇女,带着一顶白色的开普,微微泛红的双颊透露出一抹朴实。 她有些拘谨地看着霍登,“那食物太贵重了,你们……” “莱赫曼夫人,还记得你以前说的话吗?只有当食物吃进肚子里的时候,它们才能够产生价值和意义,没有必要太过在意,如果真的感谢,那么就以后做一些好吃的,作为交换。”霍登笑盈盈地说道。 人情世故方面,霍登确实不如奈尔;但记忆力方面,奈尔却不如霍登。 此时看到莱赫曼夫人的时候,霍登就唤醒了记忆——这是不是意味着,前往裁缝店和医学检查室的话,他也能够触动记忆呢? “但是,这不一样。”莱赫曼夫人还试图再说些什么:牛肉和鸡肉,还有香肠,这些都不是他们能够负担的食物。 “莱赫曼夫人。”霍登哑然失笑,“你知道’三个瘸子’酒吧的意外凶案吧?我帮忙破解了案件,死者家属给了我一笔酬劳,再加上奈尔出差回来,我们才准备了这样的食物。你应该和我们一起分享这份喜悦。” 莱赫曼夫人看着霍登那温和的笑容,拒绝的话语终究没有再继续说下去,“那好,这次我就收下了,以后可不要再这样了。你们两兄弟赚钱也不容易。”说完正准备转身,又想了起来,“对了,你和奈尔的制服都已经洗干净了,一会我让皮特给你们送上去。” “好的,谢谢莱赫曼夫人。”霍登爽快地表示了感谢。 莱赫曼夫人是一名洗衣女工,每天的工作就是洗衣服,一盆接着一盆,从早到晚,看不到外面的阳光。 赫洛两兄弟的衣服,也都是她在帮忙,美名其曰“顺手”;奈尔屡次试图支付费用,却都被莱赫曼夫人拒绝了,最后,奈尔抽空帮忙莱赫曼家三个小不点学习识字,作为回报。 年初奈尔的工作越发繁忙之后,就是霍登在接手这份工作。 重新回到楼上,推开房间门,就可以看见奈尔依旧正襟危坐地等待着霍登。 察觉到霍登的归来,奈尔也难得表现出些许孩子气来,迫不及待地拿起了汤勺,做好了用餐的准备。 霍登就在奈尔对面落座,也抓起了汤勺,“开始用餐吧!” 小小的屋子里蒸腾着氤氲的扑鼻想起,泛着淡淡黄金色的热汤让唾沫持续不断地分泌出来,等待着实是一种煎熬。 奈尔用汤勺舀一小口,塞进嘴巴里,滚烫得让人龇牙咧嘴起来,但鲜美得却又让人舍不得吐出来,只觉得整个人都融化在了那曼妙的浓香之中。 人间美味。 吞咽一口之后,奈尔又再次舀了一小勺汤汁,还带着些许鹰嘴豆,塞进嘴巴里,不由自主地就闭上眼睛,细细地、慢慢地咀嚼着,似乎每一个细胞都在感受着醇厚浓郁的肉香舞动起来,连带着心情都跟着插上了翅膀。 “奈尔?”霍登轻声呼唤到。 奈尔睁开眼睛,这才注意到霍登那隐隐带着期待的眼神,他嘴角的笑容就轻轻上扬起来,“非常美味。我怎么从来都不知道,你居然还有烹饪的天赋?” “如果以后找不到工作的话,那么我就去当厨师吧。”霍登笑盈盈地说道。 “又可以赚钱又可以吃东西,你是这样想着的吧?”奈尔严肃地吐槽了一句,然后两兄弟双双大笑了起来。 奈尔拿起了面包,撕下一小块,蘸了蘸汤汁,塞进嘴巴里,眉宇之间洋溢着心满意足的神色。 风卷残云地,两兄弟就将桌面之上的所有食物都扫荡干净,所有盘子和汤碗都光可鉴人,一点都没有剩下。 晚餐结束之后,奈尔负责洗碗。 全部整理完毕,奈尔正准备回自己的房间——他就居住在隔壁,一个小小的单人间,比牢房也没有好多少,他主动将更大更完整的房间让给了霍登;但脚步还是再次停了下来,“霍登,协助办案的事情,确定没有危险吗?” “奈尔,我会照顾好自己的。”霍登抬起头,那双深邃的眸子映衬着浅黄色的光芒,坚定不移地回答到。 057 后续约见 “咿呀。” 伊萨轻手轻脚地推开厚重的木板门,一股混杂着嘈杂声响与油烟腥气的暖空气扑面而来,人来人往的热闹景象充满了整个空间,刚刚从清冷安静的图书馆走过来,巨大的鲜明落差恍惚之间就让人产生一种置身于人山人海之中的错觉。 但紧接着,“借过”,迎面就有人走过来,侧身绕过了伊萨,再次推开大门离开阳台休息区,大门缓缓关闭过程中残留下来的冷空气让她的思绪又重新回到了现实。 尽管八月还残留着一点尾巴没有离开,但岩渊就已经迫不及待地开始欢迎秋天,干燥凉爽的空气短暂地在这座城市停留,在大雪与寒冷到来之前,这就是最后的狂欢了。只不过,挥之不去的阴霾却让人难以察觉到季节和阳光的变化。 这里是岩渊图书馆的顶楼休息区。 因为图书馆内部区域必须保持安静,不能吃东西也不能抽烟叶,更不能交谈,这也使得前来图书馆埋头苦读的人们左右为难。 后来图书馆就在顶楼阳台区域设立了一个休息区,允许人们在这里短暂休息,甚至还在这里设置了一个简餐吧台,提供三明治、汉堡以及饮料的基本食物。如此一来,即使整天都泡在图书馆也没有问题。 伊萨此时就来到了休息区,一个视线横扫,轻而易举地就在人群之中找到了霍登的身影—— 不是因为霍登鹤立鸡群,而是因为热闹人群之中,霍登独自一人占据了一张四人桌,这着实太过显眼,很难错过。 临近正午的稀疏阳光穿透休息区头顶之上的玻璃,斑斓地洒落在桌面上,难得一见的金色光晕暖洋洋地流淌下来,这样罕见的阳光午后让人忍不住就想要徜徉其中。 但霍登却稍稍退后些许,将自己的身影隐藏在窗棂的阴影之中,光影交错的界限让霍登的脸庞变得模糊,旁人也就无从窥探他的眼神与表情。 桌面之上孤零零地摆放着一杯深褐色的咖啡,袅袅烟气在阳光之中氤氲勾勒出模糊而朦胧的形状,隐隐可以捕捉到在空气里跳舞的尘埃,如同精灵一般,然后不知不觉地,时间就在咖啡杯旁边那修长而宽大的手掌之间,悄悄地驻足停留下来。 汹涌人群正在快速移动,渐渐模糊成为湍急奔腾的河流,而那个角落却静止下来,不经意间就流露出些许孤独,越是喧闹就越是寂静,越是拥挤就越是孤单;可惜,光亮与阴暗交错之间的脸孔看不清楚,让伊萨也无法确定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肯定是错觉! 但如果是错觉的话,又如何解释十七岁的少年如此老成又如此睿智呢? 长长吐出一口气,伊萨暂时把脑海里的胡思乱想全部甩开,然后就快步朝着霍登的位置迈开了脚步,视线逐渐清晰起来,就可以看到霍登独自一人霸占整张四人桌的原因了: 桌面之上摆放着众多照片,无序而杂乱地散落开来,遍布着桌面的每个角落;最角落摆放着一个残留着面包屑的餐盘,盘子已经吃得干干净净,孤零零地摆放在边缘,摇摇欲坠的模样,有点可怜。 “小心。” 伊萨正准备进入座位,衣摆一个扫荡,差一点就把角落的照片扫罗下去,他手忙脚乱地把照片摁在了原味,微微有些尴尬。 视线余光捕捉了一下,却发现霍登只是提醒了一句,随后就再次集中精神,并没有注意到她的狼狈,这让她放松了下来。 “你有什么发现吗?”伊萨开口询问到。 霍登没有肯定却也没有否定,“吃过午餐了吗?” 伊萨愣了愣:现在是午餐更加重要吗? 视线余光瞥了一眼霍登手边的咖啡杯,于是也招手呼唤了侍应生,也点了一杯咖啡,准备品尝看看—— 约莫两百年前,咖啡在诺斯尼斯大陆开始被发现药用以及食用价值,最早一批品尝咖啡豆的居民生活在大陆东南侧的偏远小岛之上,古兰的海商意外发现了咖啡的效用,通过港口开始流入大陆之中。 从最初的药用到随后的酒精替代品,咖啡更多在教会之中流传,但少部分原教旨派的成员却认为这是“被诅咒的饮料”,一度希望禁止咖啡的传播,然而修玛女神教会的领导者品尝过后,认为可以引用,这才让咖啡渐渐传播开来。 但是,在那之后的一百多年时间里,咖啡都非常昂贵,只有贵族能够引用,甚至被称为是“黑色金子”。 一直到约莫五十多年前,在古兰与卡格之间靠近东南侧的交界处,意外发现了一片适合咖啡生长的土地,然后咖啡就快速蔓延生长起来,大量生产而价格下降的咖啡开始成为诺斯尼斯大陆的重要饮料。 不过,正如金缎啤酒一般,咖啡豆也分为不同等级。 最受追捧的鼬鼠咖啡豆原产自岩渊正下方的小岛,当地居民将咖啡豆喂给鼬鼠,它们会反刍豆子,而胃酸则将咖啡豆的苦味消除,继而凸显出独特的巧克力风味,一磅鼬鼠咖啡豆就可以贩卖到五克罗,而且有价无市。 可以确定的是,霍登正在享用的应该不是什么高级咖啡。 伊萨其实并不喜欢咖啡,至今为止只是品尝过一口而已,但其中的苦味与涩味却让她完全无法适应。 今天看到霍登尝试,她也忍不住好奇起来,“可以谈谈,你喜欢咖啡的原因吗?我只品尝到了苦味和涩味,这难道不是一场自我磨炼吗?” 霍登没有出声回答,依旧专注地摆放照片,然后将伊萨刚刚弄乱的部分也重新整理摆放,这才抬起头来,“也许,这就是目的呢?” 看着伊萨不敢苟同的表情,霍登嘴角上扬了起来,“摒除偏见,静下心来品尝看看,它拥有自己的香气。” “但如果依旧不喜欢呢?”伊萨反驳了一句。 “那么就没有必要喜欢。”霍登微笑地说道,而后就转移了话题,“今天约我见面,应该不是为了讨论咖啡吧?” “哦,对。”伊萨也收回了思绪,准确进入正题,但还是询问了一句,“你确定没有关系吗?我看你正在准备入学事宜的模样。” 霍登轻轻摆了摆手,“不用担心。”而后就抬手示意做出一个邀请的手势,让伊萨进入正事,“现在消息更新到什么位置了?” 058 排除嫌疑 奈尔出差归来之后的这几天时间里,霍登大部分时间都泡在岩渊图书馆里,利用塞克佩斯学院的学生证,免费领取到了会员卡。 按照规定,在学院就读期间,全程可以免费使用图书馆的所有设施,并且每次最高上限可以租借三十本书籍回家;逾期没有返还的话,也只是象征性地要求当事人留在图书馆帮忙整理图书作为“滞纳金”,每逾期一天,需要整理图书一个小时。 另外,使用会员卡的话,在顶楼休息室还可以享受用餐八折优惠。 现在霍登终于能够明白,即使是莱雅帝国官方赞助岩渊图书馆,但他们依旧制定了会员卡年费政策的原因,确确实实是给予学生们极大的便利,这也使得岩渊的大学生们都长时间地停留在图书馆之中。 昨天,伊萨就试图寻找霍登,但错过了时间,于是通过古兹明留言沟通,并且将霍登需要的照片资料全部留在了酒吧,而后确定了现在的这场会面。 经过时间的沉淀,伊萨也已经顺利接受了治安队可能卷入其中的事实,心情又重新恢复了平常状态。 “我询问了莱诺尔的医生,并且查证了相关医疗记录。的确,莱诺尔正在接受长期治疗,他的脖子、左手臂和后背都有剧烈疼痛感,医生并不认为他具有足够的强大力量去挥动棒球棍,并且完成致命一击。” 仅仅只需要这一条,就足以排除莱诺尔的杀人嫌疑了,但还有另外一种可能,于是伊萨又补充了一句,“莱诺尔是启蒙者,但不是灵能者”,这也消除了最后嫌疑,再加上霍登此前的推断,答案就更加清晰了。 伊萨没有再继续深入解释,视线落在了霍登的双手上,“你呢?你的拼图游戏寻找到什么有用线索了吗?” 她知道霍登正在做什么——他正在重新拼凑死者脚跟后侧的地毯照片,就好像拼图一般;但她无法理解霍登举动背后的意义。 霍登没有说话,而是拿起桌面上的两张包装纸,将背面展示给伊萨,“这是结果。” 粗糙的纸面上描绘着两幅图画,看起来应该是莱诺尔家客厅和主卧室的平面图,然后上面标注着红色与蓝色两种颜色的箭头,主要是蓝色;但箭头有些凌乱,缺乏说明书的情况,根本就没有任何头绪。 “那些箭头代表着什么?”伊萨需要一点提示。 霍登也没有继续卖关子,“那些箭头是清理地毯留下的痕迹。” 伊萨的眼睛顿时就明亮了起来,“所有箭头都指向了门口方向。”紧接着,灵光一闪,伊萨就明白了过来,“你是说,有人用清扫器清除了所有脚步印记?屋子里,不仅仅只有莱诺尔一家?” 霍登点点头,对伊萨的推测表示了肯定,“有人倒退着清理自己的足迹,然后离开了莱诺尔的屋子。二楼主卧室也是同样的模式——先通往门口、然后通往走廊,那些足迹全部都被清理得一干二净。” 伊萨却没有顺着霍登的思路走,她知道霍登的想法是什么,但她必须提出质疑,“这依旧不能证明什么,现场还有那么多脚印与痕迹,我们怎么能够确定,这些清理痕迹的行为是凶杀案发生之后完成的呢?” “因为现场留下的脚印全部都不符合莱诺尔一家四口任何一个人的特征,你可以用他们的鞋印一一做对比。”霍登笃定地说道,“而后续那些脚印,全部都是治安队成员在现场调查时留下的。你们破坏了现场。” 伊萨张了张嘴,却终究没有能够说出话来:虽然她此前就理解了霍登的意思,但现在却清晰直观地展现出来,那种挫败感着实难以形容。 但霍登并没有反复嘲讽治安队的意思,他只是实话实说而已,没有注意到伊萨的窘迫,他又接着往下说。 “你看,我用红色记号笔做出了痕迹,你可以返回治安队,对比一下搜查队员的脚印,看看我的理论是否能够得到证实;而那些蓝色记号笔,则是清扫器所留下的痕迹,通往同一个方向。” 伊萨明白,霍登可能是对的,“暂时假设你的猜测都是正确的,那么,你的意思是,杀害莱诺尔一家的真正凶手,正在试图掩盖自己的痕迹?” 一步一步地,莱诺尔先生的杀人嫌疑正在摆脱,那么,真凶到底是谁呢? 伊萨立刻就想到了治安队内部的争执与分歧,脑袋开始隐隐作痛起来。 “我们需要进一步证实。”伊萨快刀斩乱麻地说道,她的身体微微前倾,压低声音肃然地对霍登说道,“我知道你现在正在想什么,但如果这些箭头最后将要指向我们内部,而不是其他嫌疑人,我需要更多证据,铁锤一般的证据,这样我才能……才能取得更多支持。” 霍登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你检查了莱诺尔先生的衬衫吗?” “是的,衣服下摆和左肩肩头都出现了血迹。”伊萨回答到。 “嗯。莱诺尔夫人的头部是倒在厨房餐桌底下的,她正在爬到餐桌底下试图寻求保护,然后遭遇到第二次击打,那么,头部血液的飞溅痕迹就会被餐桌阻挡掉大部分,最终洒落在凶手衣服之上的就只有下半部分。” 霍登的分析让伊萨马上就反应过来: 如果莱诺尔先生是凶手,那么他的肩头就不应该出现血液,这也意味着,那是凶手完成杀人动作之后仿造的血衣,并且栽赃给莱诺尔先生。 至于肩膀的那些血液应该是“仿制”过程中,不小心洒落上去的,又或者是制造血液飞溅痕迹的时候,角度和方向把握出现失误,这才导致肩膀部分出现了血迹。 不过,霍登需要的却不是这一点,因为他早就排除了莱诺尔先生的嫌疑。 “伊萨,你看,这位凶手知道血液飞溅的痕迹,甚至比你这位凶案组中队长还要更加明白,对方对于死亡状况之下可能留下的痕迹,有着清晰认知。” 霍登没有说的是,甚至已经超越岩渊现有的侦探水准,可以看得出来,对方是一个能力超群的策划者。 “其次,对方还知道清理自己留下的足迹,没有留下任何可能,而治安队其他成员就这样大喇喇地走了进去,破坏现场,比你们要专业得多。” “职业杀手?”伊萨脱口而出。 059 尴尬局面 “职业杀手?” 能力超群、干净利落、手段狠辣,后续处理甚至凌驾于治安队的专业水准之上。伊萨给出了最靠谱也最合理的一个猜测。 霍登抿了抿嘴角,眼底流露出一抹笑意,“这是一种可能,当然,我们就需要知道,莱诺尔先生到底触动了谁的奶酪,迫使对方聘请职业杀手;还有另外一种可能……” 伊萨轻轻摇了摇头,她似乎已经知道霍登的推测了,“不,你没有证据,我们没有在现场寻找到任何直接证据,这无法完成推断。” 但真的是这样吗? 霍登眼底带着浅浅的笑容,懒散随意的表情根本就不为所动;伊萨原本笃定的语气和眼神也不由变得迟疑起来。 整个案件最有趣的部分就在于:与灵能无关。至少从表面看起来是如此,所有一切都掩饰成为普通启蒙者之间的凶杀案件;但偏偏蛛丝马迹之中总是能够捕捉到灵能的痕迹,却又讲述着另外一个故事。 这也是霍登好奇的地方。 最近花费大量时间浸泡在岩渊图书馆之中,霍登并没有期待着能够立刻寻找到那些隐藏的神秘信息,否则事情真相也就不会那么简单了,他花费了更多时间一步一步地了解诺斯尼斯大陆的诸多情况: 关于乌玛尼教会,关于塞克佩斯学院,关于灵能的超凡之路,关于蒸汽时代的科技发展……诸如此类等等,系统而全面地推开全新世界的大门,再结合前身的记忆,常识性错误的出现可能正在减小。 其中,就包括了清扫器。 霍登懒洋洋地朝着伊萨挑了挑眉尾,“你刚才提到了清扫器,就我所知,清扫器现在依旧是一个高端奢侈用品,暂时还处于推广测试的第一阶段,普通居民很少使用,职业杀手进出携带也并不方便,只有大型工厂正在尝试使用,另外就是……” 不需要继续补充完整,伊萨就自动说了下去,“……治安队。” 清扫器是类似于吸尘器的一项发明,由岩渊综合技术大学研发制作,现在正在初步测试使用的阶段。 虽然吸尘清扫效果非常出色,但目前依旧存在诸多短板和问题,除了体积庞大笨重之外,必须使用灵能操作也是一个问题。 清扫器并不要求一定是灵能者才能够使用,但启蒙者必须熟悉掌握风元素的运用,否则机器容易出现故障不说,操控出现失误或者偏差,现场也可能变得一塌糊涂:原本已经清理干净的垃圾可能会逆行喷洒出来。 因此,推广效果暂时平平,使用者并不多,有点雷声大雨点小。 当然,对于他们现在正在面对的案件来说,这反而是好事,只要确定了清扫器,瞬间就能够缩小嫌疑范围。 霍登在犯罪现场所捕捉到的浓郁元素气息,就是来自于清扫器——虽然残留着元素味道,但通过机器的加工与混合,那些味道全部都杂糅交织在一起,这才形成了霍登当时所感受到的那股刺鼻气味。 现在暂时还无法确定那一缕“风元素气味”的原因,但清扫器所扮演的重要角色却已经是毋庸置疑的了。 伊萨显然也明白这一点,脑海里的思绪纷纷扰扰地汹涌起来。 不过,霍登依旧保持着客观态度,没有幸灾乐祸、落井下石的意思,“你应该针对目前为止的其他证据进行二次确认。” “……我已经确认过了。”伊萨能够担任凶案组的中队长,自然也有她的强项,“当初贩卖歌舞巡演门票的售票员已经去世,心脏骤停,但我们无法查阅到任何关于他的资料,也没有办法确认莱诺尔是否真的观看了表演。” 线索被斩断,物证也就成为了间接证据。 伊萨的太阳穴隐隐作痛,但她已经没有了迟疑和颓丧,调整一下呼吸,又接着说道。 “另外,十二区酒店的入住记录也出现了疑问。前台的入住记录被证实是没有参考价值的,因为他们自己也没有认真记录,随时都可以篡改或者伪造。前台和门童都不记得莱诺尔曾经出现过,乔雅那里也是。” 方方面面地,所有线索都正在朝着霍登此前的猜想汇集—— 当然,他们可以不依不挠地在“莱诺尔是凶手”的道路上,继续追查那些死线索,以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姿态追踪下去。 但伊萨明白,是时候向前看了。 她调整了坐姿,端正地挺直腰杆,朝着霍登方向微微倾了倾上半身,压低声音,“所以,我们现在到底是什么位置?” “专业人员误导侦查工作,他利用自己的专业知识以及直觉,巧妙地布置证据,进而编造出了一个故事: 与妻子婚姻生活不合,而后沉迷在乔雅之中无法自拔,出于极度羞耻和愤怒的错杂情绪,杀死全家并且畏罪自杀。” “换而言之,他已经为治安队铺好了道路,所有框架都已经设定完毕,你们只需要走上去就可以了,凶手似乎根本就没有太多疑问。治安队宣布结案,从证据和动机角度来说,其实是理所当然的结果。” 注视着霍登,伊萨歪了歪脑袋,“但他遇到了你。” “不,他遇到了你。”霍登巧妙地说道。 伊萨微微愣了愣。 霍登却没有停顿地继续说道,“从现在的线索来看,军人、雇佣兵、职业杀手,其实还有更多可能,目前为止所拥有的证据,全部都是间接推断,联系起来之后指向了这样一个人物,我们很难百分百确定嫌疑犯到底是谁。” “但治安队员可能性无疑上升到了第一位,无论是能力还是智慧,亦或者是条件,这都是最大的可能,并且处处领先治安队一步,提前完成布局,引导着你们走进陷阱。”霍登给出了自己的判断和推测。 事情发展到现在,局面就变得尴尬起来了。 因为治安队内似乎有人不希望有人调查下去,结果伊萨不依不饶的调查真的踩雷了,这也意味着后续调查可能会遇到更多阻碍,甚至一不小心就拉扯出一大串东西来,现在没有人能够预料后续事情会如何发展。 伊萨甚至无法确定,自己还能否继续调查下去,也许,真相可能就要永远被埋葬了。 霍登并没有催促伊萨,他不明白治安队内的状况,也就没有办法代替伊萨发言,更何况他只是客串顾问而已。 空气沉默了下来,周围那些窸窸窣窣的声响也就越发明显起来,伊萨紧蹙着眉宇,肩膀有些无力地耷拉下来。 060 坚持信念 “整个屋子浓郁的血腥味挥之不去,即使是见过犯罪现场无数次,那种浓郁到粘稠的气味依旧令人作呕,甚至没有人愿意进去把尸体抬出来,一群刚刚入队没有多久的治安员就傻愣愣地聚集在门口,拒绝进去。” 伊萨开口打破了沉默,却如同自言自语一般,她讲述的应该是犯罪现场的最初模样,那低沉的嗓音在周围琐碎的嘈杂声之中如烟似雾地缭绕着,勾勒出一座无形牢笼。 霍登没有出声,只是安静地侧耳倾听着,这应该就是伊萨此时此刻唯一需要的了。 “当我抵达现场的时候,我还朝着他们发火了,一个个治安员却好像白痴一样,就连犯罪现场都不敢进去。” 说到这里,伊萨自己就流露出了些许苦笑,“但我自己进去的时候,也被吓了一条,混杂的血迹从一楼一路蔓延到二楼,楼梯、墙壁、门板、地面,角角落落到处都是,产生了一种进入屠宰场的错觉。” “莱诺尔夫人……她……她倒在满地血腥之中,那些鲜红色的血液之中混杂着一些白色的浆状物体,我一开始还不明白那到底是什么,靠近之后才意识到,那些都是脑浆,她的脑袋已经被彻底击碎了。” “整个屋子都是血液,就好像置身于血海之中一般,无边无际的血色海洋,从气息到味道再到皮肤触感,无处不在,然后那些鲜红就开始慢慢蠕动。”伊萨抬头看向霍登,轻轻摇了摇头,眼神里带着些许恐惧些许嘲讽,轻声细语地勾勒出脑海里的景象。 “那些血液还在缓缓流淌,就好像具有生命力一般,朝着你的脚底延伸过来,让人忍不住就想要后退,唯恐自己也会被牵连,然后遁入黑暗。多么可笑,治安员却因为现场太过恐怖而感到害怕。” “这证明人性依旧存在。”霍登嘴角轻轻一扯,云淡风轻地说道。 伊萨微微张开嘴巴愣了愣,而后哑然失笑地低垂了下巴,“原来,还有这样一种解释。这似乎就没有那么难过了。” 又是一阵停顿,伊萨才接着说道,“但真正可怕的地方还在楼上,两个孩子的房间,没有一丝一毫血迹,干净得就好像什么事情都不曾发生过一般。” “没有挣扎的痕迹,没有打斗的迹象,更没有血液的污染,就是他们房间原本的样子。两个孩子就这样安静地躺在床铺上,如同睡着了一般,只不过,这一次他们永远都醒不过来了。他们的身体已经逐渐僵硬,没有任何血色,就好像石膏雕像一般,苍白到没有一丝生命力。” “我……” 伊萨缓缓地闭上眼睛,微蹙的眉宇之间隐隐涌动着一股挣扎。 “我没有办法。从那天开始,我就总是梦见那个凶案现场,汹涌的血海从二楼滚滚而下,两个孩子手牵着手站在楼梯口,一动不动,似乎随时都可能会血海吞噬淹没,我试图让他们快点逃跑,却发不出声音来。” “他们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就那样看着我,就好像……就好像猫咪一样,瞪圆着眼睛,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我,然后血海就将他们吞噬,那些刺鼻的味道、那些粘稠的触感、那些滚烫的温度,无处不在。” “我也已经完全沉浸在血海之中,但他们却一点血迹都没有沾染到,依旧一动不动地置身于滚滚血海之中。我试图游过去,我试图救他们,但无论我怎么努力都无法摆脱,反而是一点一点地被血海吞噬。” “红色。全部都是红色。整个梦境都是红色的。即使到现在,我只要看到那个屋子,就会看到红色。” 话语到这里就掐断了,如同梦中呓语一般,可以看得出来,噩梦依旧困扰着伊萨,就如同霍登的梦魇一般,在寻找到真相之前,它们始终都将存在,如影随形。 伊萨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无可奈何地轻轻摇了摇头,“真是讽刺,凶手比治安员聪明,那么我们又应该怎么办呢?” “有些人,穷其一生追逐真相;有些人,耗费一世追逐自我;还有些人,花费光阴追逐利益。当生命终结的时候,求仁得仁才是最完美的结局,与智慧无关,也与正义无关。”霍登的声音穿过咖啡的袅袅香气响起,“中队长,那么,你正在追逐的又是什么呢?” 伊萨不由愣住了,视线原本还在注视着霍登,却不由自主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之中,翻涌的念头让整个人就呆愣住了。 深呼吸一口气,伊萨暗暗地咬紧牙关、握紧拳头,牢牢地将自己的信念握紧:正义,这就是她苦苦追逐的目标,眼神里透露出一股杀气,“我现在真心想要和这位凶手相遇看看了,如此富有才能,即使担任大队长也没有问题。” 然而,能力却没有用在正确的地方,不仅没有帮助伸张正义,而且还成为了凶手,杀害了一家四口。 想到这里,伊萨难免有些挫折感,因为治安队的工作本来就充满了挑战与困难,她不期待着队内团结一心,却也没有预料到队内出现了凶手——至少目前是最大嫌疑。 “我知道了,感谢你的帮忙,我现在已经重新确定了方向,接下来会继续展开调查的。如果还需要帮忙,我会再联系你的。”伊萨的信心与状态已经完全恢复过来,那双眼睛又重新绽放了光彩。 原本陷入死胡同的案件,没有任何线索也没有任何方向,却在霍登的帮助下,成功地找到了全新线索,那么,伊萨现在是绝对不会轻易放弃的,不管发生什么,她都必然会继续调查下去。 霍登轻轻颌首表示赞同,却没有多说什么,身体懒散地靠向椅背,端起咖啡,慢慢悠悠地品尝起来,似乎正在享受着午后难得的阳光。 伊萨此时才想起来自己也点了一杯咖啡,端起来,轻抿了一口: 噗。 差一点点,就差一点点,她就要直接喷出来,但考虑到霍登就坐在自己的正前方,伊萨还是硬生生地忍住了,结果那口咖啡想吐却吐不出来,两眼一闭就直接吞咽下去,那视死如归的表情让霍登乐得不行。 伊萨龇牙咧嘴的满脸都是嫌恶,悄悄地把咖啡推到了旁边,“对于后续调查,你有什么建议吗?” “动机。你应该查查,莱诺尔先生到底正在查询什么,又触动到了谁的利益。”霍登笑盈盈地给出建议。 伊萨感觉压力山大。 061 正式开学 “……亘古不朽,目不能见,无处不在的七大主神,居住在无法直视也难以寻觅的光辉之境,追逐永恒。 诚心歌颂,光芒照耀,我们匍匐在神祇身前,虔诚祝福,沐浴在神圣而璀璨的光晕之中,追寻真理……” 唱诗班的悠扬曲调在校园之中飘荡回响,空灵动人的歌声似乎蕴含着一股隐形的力量,苍穹之上的阴霾都疏朗了许多,整个世界也悄然明朗了起来,微风带着花香与水汽轻盈穿行,就连鸣笛声都具有了穿透力,在岩渊上空持续不断地回旋响动着。 象牙白衬衫、深灰色单省西装裤、海军蓝西装外套,完完全全的正装校服装束,无论年龄也无论性别,所有学生都展现出端庄而儒雅的面貌,金钱与阶级的特别光环就这样无形地被统一制服阻隔在外。 细节的精致与细腻则能够感受到塞克佩斯学院的悠久历史,悄悄地证实着,这是比莱雅帝国还要更加古老的一所学校。 衬衫与西装外套之间搭配着浅米色的毛衣开衫,领子与扣子的颜色则分别代表不同学院;标准温莎结的领带也遵循着学院颜色,与西装左胸口的方巾相得益彰,然后可以在左胸口袋之上看到学院徽章。 属于圣柯睿恩学院的明紫色搭配振翅欲飞的燎鹰徽章,肃穆之中带着一丝尊贵与华美,稍稍显得不同。 除此之外,还有红色的圣斯派德学院、绿色的圣戴蒙德学院、蓝色的圣克洛伯学院,在一片黑压压的西装制服之中,悄然展现着塞克佩斯学院的不同风采,每一个学院都拥有自己独一无二的鲜明特色。 如同再搭配一顶丝绸高顶礼帽的话,那么眼前的学生也就与城市绅士没有太多区别。 霍登不紧不慢地穿行在朝气蓬勃的学院之中,如同一副生机勃勃的油画般,跟随着脚步徐徐铺陈开来: 正在草坪上欢快奔跑的新生,抱着书籍议论纷纷的高年级学生,晃晃悠悠提着公文包走向办公室的教授;还有偶尔从圣克洛伯学院跑出来的古怪试验品,身后呼啦啦地追逐着大一片学生,旁边路过的学生都纷纷发出欢快的哄笑声;然后不小心碰撞到圣斯派德学院的漂亮女生们,惊起一片水鸟…… 某个时刻,霍登总是产生一种自己回到大学校园的错觉,没有什么灵能,也不是“哈利-波特”那个充满奇幻和怪异的世界,身边只是普通学生而已,但幻想泡泡很快就被操控粉红泡泡飞行的小伎俩打破—— 因为泡泡之中装载着一个大活人,正在如同仓鼠一般持续不断地跑动,推动着粉红泡泡前进。 一转头就可以看见高大茂盛的树荫底下,盘腿坐着冥想的学生正在如同杂耍一般上下抛接着七种元素,应该是正在练习自己的操控能力——这也让霍登用力踩了踩地面,摒弃幻想而再次脚踏实地起来。 脚步一转,踩着台阶进入圣柯睿恩学院的教学大楼,穿行在镂空花纹交错堆砌的走廊,中间走错了一次方向,但通过询问同学的方式成功调头,最终顺利地找到了院长办公室,刚好就可以看到一名学生推门离开。 “请问这里是院长办公室吗?”霍登礼貌地询问到。 “是的。”刚刚走出来的也是一名新生模样的年轻脸孔,“你也是前来领取奖学金的吗?现在就可以直接进去了,院长正在里面等待着。” 五天前,霍登收到了来自塞克佩斯学院的官方正式信件,通知落实奖学金资格,不仅减免了整个学年三十克罗的学费,并且还有额外三十克罗的补助,这应该就足以覆盖第一学期购买书籍的全部费用。 昨天是塞克佩斯学院所有学生正式报道、缴纳学费、入住宿舍的日子,而霍登则得到了额外的休息时间,教科书籍都已经根据阅读清单全部购买完毕,只需要今天前来院长办公室领取剩余奖学金即可。 “谢谢。”霍登对着对方露出一个笑容示意,双方互相点头一下,而后就交错而过: 单纯从外表或者气质来看,仍然无法准确分辨各个学院的划分原理,同样,也无法确认奖学金的分发方式,至少霍登和对方就没有太多相似之处。 有没有一种可能:所谓分院根本就是抽签,奈特墨尔之屋根据自己的喜好胡乱分配,但因为当代灵能者的能力被大大削弱,无法解读奈特墨尔之屋的决策,于是就自行解读,按上了“神秘莫测”的名号? 吧唧吧唧吧唧。 前一位学生并没有关闭办公室门,而是等待霍登接手抵住门板,这才迈步离开,但霍登还是礼貌地翘了敲门,门缝之中就可以隐隐约约地听见一阵息息索索的声响,稍稍慢了半拍,这才传出回答声音: “进来。” 推开门板,霍登迈步走了进去,第一眼就可以看到高耸入云的一个书架,整栋建筑的挑高似乎是五层楼又好像是十层楼,高挑而空旷的空间让视野非常舒展,而此时正前方的视线尽头就是一面书架墙,往上浩浩荡荡地延伸,根本看不到尽头,只能感受到成千上万的书籍堆积起来,形成视觉压迫。 不由自主地,内心深处就发出感叹:这到底需要累积多久,才能够把正面墙的书架都塞满? “怎么样,是不是非常特别?即使是圣克洛伯学院的藏书,也没有办法和我的办公室比较。”正前方响起了一个欢快跳脱的声音,还没有正式打招呼,就可以感受到言语之间的轻松活泼,如同老顽童一般。 霍登调整了一下视线,朝着正前方望了过去,然后就看到一位五十岁六十岁模样的老人,之所以没有办法做出准确判断,那是因为他留着花白花白的胡子,却没有及时修剪整理,乱糟糟地堆积在下巴和脖子上,如同杂草一般肆意生长,脸部线条和皱纹也就被遮挡起来。 而他的嘴角带着些许没有来得及擦干净的油光,胡子和胸前也沾了些许深褐色的油渍,看起来应该是正在享用烤鸡的模样—— 这是霍登从弥漫在空气里的淡淡气味做出的判断,而且应该是第七区非常有名的“强尼烤鸡”,一只烤鸡只需要一基斯,号称是“神祇闻到香味也会忍不住重新现世”的烤鸡。 现在,霍登距离对方还有十五步远,就已经可以嗅到淡淡香味,似乎的确名不虚传。 062 院长大人 “黑胡椒、罗勒、柠檬草、迷迭香……百里香?等等,不对,牛至和月桂叶,还有丹香。另外应该还有苹果泥、冰糖和话梅作为腌制酱料,嗯,洋葱,对,还有洋葱和栗子。保证肉质鲜美多汁的同时,又能够赋予不同层次的口感,这确实非常聪明。” “我喜欢苹果泥和话梅的想法。” “不过,最重要的还是火候。烤制鸡肉最讲究的就是火候了,稍稍太过一点,肉质会柴;稍稍不足一点,却又不够弹压。当然,挑选鸡肉又是另外一回事了,从一基斯的售价来看,老板应该不太舍得用上好鸡肉。看来,手艺一定非常了得。” “难怪敢说大话了。” 查斯坦-德西玛斯兴致勃勃地看着迎面走来的霍登,洋洋洒洒的分析话语让他的馋虫又再次冒了出来,舌尖似乎还能够品尝到刚刚顺着喉咙滑下去的鸡肉滋味。 如果不是担心烤鸡只剩下最后一个鸡架子,他估计抢不过眼前那小子,他现在就直接把盘子端出来,两个人一起分享了。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尤其是分享美食的时候。但如果美食只剩下自己一口的话,那么还是独食比较快乐。 德西玛斯满眼好奇地打量着霍登,“你正在说什么?我怎么一句都没有听懂?” 如果他能够把胡子和嘴巴擦干净的话,应该更加有说服力;当然,还有不要偷偷摸摸地吞咽唾沫。 “‘强尼烤鸡’,我一直都想要品尝的美味。所以,我专程前来领取奖学金,今天的午餐就决定是它了。”霍登也没有戳破院长大人的面具,配合演出地说道。 其实,霍登稍稍有些意外,在他想象之中,圣柯睿恩学院的院长应该是……更加严肃更加端庄也更加绅士,毕竟莱雅帝国历史上的国王,最多就是出身于圣柯睿恩学院,那份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绅士礼仪也是圣柯睿恩学院的传统印象之一。 刚刚离开办公室的那位新生就是如此代表。 但事实上,德西玛斯院长却显得有些……邋遢。 虽然这样形容不太美好,但打着补丁的西装和残留污渍的长袍,确实没有办法找到更好的表达方式了,即使撇开长袍之上那些疑似油渍和酱汁的污痕不说,西装之外套着一件巫师袍,这也十分怪异。 如果把故事背景放在“哈利-波特”,那么这身长袍应该是标准配备;但问题是,霍登来到诺斯尼斯大陆这么久,还从来没有看过巫师长袍,现在突然看到一条如同抹布般的长袍出现,着实有些不太适应。 再加上可怜兮兮的发际线和不修边幅的胡子,霍登确实难以找到更好的形容词了。 德西玛斯却仿佛根本没有察觉到霍登的视线一般,挺直腰杆、正襟危坐,一本正经地展现为人师表的模样,“嗯哼,不错的选择,真心不错的选择。我也可以做参考,好久没有品尝了,值得尝试一下。” 那睁眼说瞎话的演技,值得点赞。 “院长,你的藏书和岩渊图书馆比较起来,可以相提并论吗?”霍登也配合表演下去,假装没有看到那些油渍,主动转移了话题。 “哈哈,当然不能。”德西玛斯被霍登的无知逗乐了,“泰塔斯听到会非常不开心的,他的馆藏确实是整个大陆最丰富也最全面的。” “不过,泰塔斯也没有办法收录所有书籍,尤其是上古纪和白垩纪的许多书籍都只有孤本,泰塔斯的终身愿望就是希望能够将这些孤本收集起来,印刷复刻之后,将孤本返还给原主人,而后把那些复刻版本收藏到岩渊图书馆里。” 莱德-泰塔斯,岩渊图书馆的馆长。 话语到这里就断了下来,霍登等了一会儿也没有等到下文,“院长?所以呢?” 德西玛斯愣了愣,细细回想一番才恍然大悟,“对,泰塔斯的藏书以全面著称,而我的私人藏书则是最为独特的。我这里拥有诸多孤本,就连泰塔斯都眼馋不已,但有些书籍只能在我们学院内部传阅,不适合放在公众场合。” 霍登若有所思地轻轻颌首。 然而,德西玛斯又停顿了下来,以至于霍登不得不主动提醒到,“我是专程前来领取奖学金的。” “哦,对,对对对。”德西玛斯这才反应过来,“霍登-赫洛,对吧?你是一个有趣的家伙,奈特墨尔之屋非常喜欢你。” “奈特墨尔之屋也拥有自己的意识吗?”霍登好奇地询问到。 “当然!否则,她是怎么做出判断的呢?而且,她还能够与你交流,对吧?”德西玛斯眼底盛满了笑意。 人称代词是“她”,而不是“它”。 霍登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细节。 德西玛斯却没有再继续延续话题,“我想,你会在圣柯睿恩学院度过一段美好的时光,我已经有些期待你接下来的表现了。” 这到底是客套话,还是富有深意的话语? 但德西玛斯没有给霍登继续探究的时间和空间,将一个灰色布袋交给霍登之后,就护送着他离开了办公室。 眼看着德西玛斯就准备关闭办公室门,霍登却施施然地转过身,“院长,如果你午餐决定品尝’强尼烤鸡’的话,我提一个小小建议,等食用完毕之后,请不要把骨头架子丢掉,而是放在清汤里熬煮一段时间,再添加一些意大利面,那绝对是另外一道美味。” 说完,不等德西玛斯反应,霍登就礼貌地道别,而后转身离开了。 德西玛斯注视着霍登离开的背影,眼底流露出了一抹玩味,但还是快速关上了办公室门,一个转身,小跑地返回自己的办公桌,从桌子底下抽出一个盘子来,里面赫然是已经凉掉的烤鸡。 “嗯,即使凉了也依旧是美味。还好刚才没有冲动地拿出来分享。” 但是,看着眼前的骨头架子,德西玛斯却不由想起了霍登刚刚的话语,脑补一番,馋虫就再次开始蠕动起来——嘴巴里还在咀嚼着肌肉,但唾沫还是持续不断地分泌出来,迫不及待的雀跃开始蠢蠢欲动。 “等等,那小子不是故意捉弄我的吧?如果是假的呢?” “嗯……就算是假的,也应该尝试看看。” 而那厢,霍登已经离开院长办公室,朝着课堂方向走了过去,今天上午就有一堂课,他也正在跃跃欲试。 从启蒙者到灵能者,今天终于能够系统性地学习灵能知识了。 063 下马作威 咿呀。 厚重的木门如同千斤重,竭尽全力才能够缓缓推动,肃穆森冷的教室隐隐约约透露出些许哥特教堂般的幽深与空旷,盘旋在头顶之上的黑暗神秘莫测,如同宇宙,又宛若深渊,令人好奇又心生恐惧。 但奇妙的地方就在于,悬挂在正上方的照明,却不是浅黄色的煤油灯,而是一朵一朵莹白色的小小光团。 那些光团宛若蒲公英一般轻轻地立在灯座之上,柔和的月白光线洒落下来,与屋顶的幽深、窗外的日光巧妙地交相辉映,模糊朦胧地完成过渡,整个宽阔而深邃的空间都亮堂起来,仿佛另外一个世界。 此时,课堂已经开始,可以听到正在朗读课文的鸭公嗓音,应该是刚刚完成变声期的青少年,原本优雅深奥的诗歌也变得破破烂烂起来,什么意境什么内涵全部都消失得一干二净,完全没有美感可言。 因为领取奖学金而稍稍迟到的霍登,正在思考着,自己应该偷偷摸摸地进入课堂,以不影响上课为前提;还是应该敲门示意,主动向教授表达歉意? 但不等霍登做出判断,正前方的教授就已经注意到了霍登的身影——尽管整个教室满满当当安坐着将近三百名学生。 “……你就是……嗯,圣科睿恩学院的赫劳?” 霍登的脚步微微停顿了下来,全场所有视线全部齐刷刷地投射了过来—— 这是一门一年级必修课,每个学院的每位新生都必须完成,考虑到四个学院的新生数量比较庞大,同一门课设置了三个不同时段由三位不同教授讲解,但课程内容却是一致的,由学生根据自己的课表安排完成选择。 因此,此时霍登面对的就是一个混合大课堂,不同学院的新生齐聚一堂。 虽然霍登也不希望以这样一种方式成为瞩目焦点,但事已至此,霍登没有慌乱和恐惧。 小心地关上厚重木门,转身站在入口空地,保持站姿整齐,霍登微笑地迎向教授的目光,“应该是赫洛,先生。” 那名带着方框眼镜的儒雅男子推了推镜架,眼神微微眯起来,难掩惊讶地脱口而出,“什么?” 霍登耐心地解释道,“发音应该是赫洛,而不是赫劳,先生。抱歉。”而后霍登也露出一个友好的笑容。 教授轻轻抿了抿嘴角,没有理会,只是用视线余光瞥了课堂一眼,面无表情的脸孔无法判断出情绪,“找一个空位坐下。” 诺大的课堂依旧沿袭着传统的摆放方式,不是后来借用剧院座位模式的阶梯教室,而是一张张长形方桌间隔摆放的方式,如同豆腐块一般整齐罗列,每张长桌周围坐着四到六名学生,确定小组讨论的上课模式。 霍登快速扫视了一下,往前走了一小段路,而后在右侧斜前方找到了一个空位,随手就将书包放在了地上。 “……鉴于今天早晨我们对发音都特别敏感……” 教授的声音从霍登身后传来,“发音”一词还故意加重了语气,这显然是针对霍登的发言。 霍登哑然失笑,原来报应在这里等着呢。 “……那么,各位先生在朗读文字的时候,请务必注意自己的发音,现在,大家把注意力重新放在’基尔肯尼故事集’之上,只能委屈赫洛先生尽量跟上我们的节奏了,我们从刚才中断的地方继续下去。” “赫洛先生”,这是另外一个重音,而且还在两个音节之间故意停顿了一下,就差直接在霍登耳边呼喊了。 “基尔肯尼故事集”(注1),这是塞克佩斯学院非常重要的一门基础课,讲述朝圣者一行三十人聚集在岩渊的一家流浪者旅店,这些朝圣者有骑士、教士、手工艺者、医生、律师、学者、农夫以及家庭主妇等等不同阶层的人士。 他们准备前往基尔肯尼去朝拜波马芙女神——传说中,基尔肯尼拥有波马芙女神的一座私人住宅,而且,在众神陨落之前,波马芙女神就在基尔肯尼度过了最后的岁月,无数启蒙者和灵能者都将其奉为圣地之一。 当时,流浪者旅店的主人喜爱热闹,自告奋勇地为他们担任向导,并且提议在往返圣地的旅途之中,每个人来回讲述两个故事,以排解旅途之中的寂寥,并且由主人最裁判,选出故事讲得最好的一个人,返回旅店之后,大家合伙起来请“得奖者”吃饭。 众人接受了主人的建议,并且于次日携手走上了朝圣之路。 根据史册记载,这不仅是塞克佩斯学院四位创始人的首次见面,为后来的深厚友谊奠定了坚实基础。 而且在朝圣途中还遇到了诸多奇妙的事情,展现出了灵能者的柔韧性,不同职业都能够具备不同特性——上述三十人的全部职业,灵能者都能够找到自己的位置,通过灵能的运用来改变生活的方式。 这也证明了非常重要的一件事:灵能者,没有职业限制。 因此,“基尔肯尼故事集”也被誉为是灵能者打开想象力边界的基础课程,每一位入学者都必须通过。 “麦金托什,你继续自己的朗读。” 教授扬声说道,一位脸颊微微泛红的少年端着自己的课本,继续朗读起来: “我这……可怜之人……苦苦哀求……苦苦哭诉……苦苦求情如是……” 正确发音应该是“求情”,但那位少年磕磕绊绊地无法朗读准确,不仅断断续续,而且还在持续犯错,短短半句话就已经卡壳了数次,几乎已经是一字一顿的水准了。 霍登弯腰打开书包,准备拿出自己的“基尔肯尼故事集”,却没有想到旁边伸出一只手,快速地将书包拖走。 霍登并没有预料到这样幼稚的恶作剧,一个不留神就没有能够抓住书包,抬起头来,就可以看到一个年轻人正在朝着自己做鬼脸。 居然是熟悉面孔: 入学考试的当天,在高桥之上意外相遇的那位暴躁青年。 “噢,看在波马芙女神的份上,你正在杀死这本书。这是谋杀。”教授的声音响起,“古德森-托马斯。” 另外一名学生打开书籍站立起来,开始朗读。 霍登朝着暴躁青年望了过去,那暴躁青年朝着霍登挤眉弄眼地流露出嘲讽的表情,然后得意洋洋地转过头去。 如此孩子气的形容,却没有能够激怒霍登,只是让霍登哑然失笑。 注1:摘自杰夫雷-乔叟的“坎特伯雷故事集”。 064 从容应对 “从前。却是。西塞罗国王。的……的妻子。”(注1) 第二位站立起来朗读的同学依旧不断打拐,一字一顿的朗读就好像嘴里塞着石子一般,场面也是非常血腥。 教授就连看都没有看,直接转身,用背部面对着那位同学,再次点名,“斯古特。” 一名高高瘦瘦、白白净净的青年在斜对角站立起来,居然又是熟悉脸孔,就是当天在高桥之上的摔倒青年。 此时,摔倒青年的脸上还残留着没有消失的笑意,视线余光瞥向了暴躁青年和霍登,似乎看到了刚才发生的恶作剧,作为旁观者,他只觉得好笑;然后就被教授点名了。 摔倒青年快速瞥了霍登一眼,有些笨手笨脚地站立起来,差一点点就把自己的书本掀翻,还好及时抓住了书本,深呼吸一口气,调整状态,镇定下来,注视着书本,逐字逐句地开始朗诵。 “我们各人现在拽布披麻,长歌当哭,陈表哀思如是,皆因那城亡故了我们的丈夫。” 虽然语速稍稍有些慢,但咬字清晰、发音准确,表现已经远远超过此前两个人了—— 要知道,“基尔肯尼故事集”是用古代大陆语撰写而成的,发音、构成、语法等等都与现代发生了巨大变化,尤其是许多音节非常别扭古怪,再加上华而不实的辞藻,甚至可能根本不明白词句是什么意思,就更加不要说朗读了。 一句完整的诗词朗读完毕,摔倒青年抬眼看了教授一眼,而后视线充满幸灾乐祸地落在了霍登身上。 果然,教授的声音紧接着就传来了,“赫……洛先生。” 那拉长的语音和清晰的咬字,似乎再次提醒着霍登:请注意发音。 霍登背对着教授,没有忍住,翻了一个白眼:明明自己没有犯错,但为什么现在感觉自己好像做了错事一样呢? 暴躁青年得意洋洋地看向了霍登,丝毫没有掩饰自己幸灾乐祸的表情,同时还和摔倒青年交换了一个眼神,殷切期待着霍登出糗的模样,微微闪烁的眼睛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 不止他们,旁边留意到情况的学生们也纷纷用视线余光扫视过来——不过,没有人明目张胆地动作,唯恐自己就成为教授点名的下一个牺牲品,于是尽可能避免自己的眼神与教授的视线正面碰撞。 坐在霍登同一张桌子的其他三名学生悄悄抬起视线,有些担忧也有些紧张,但没有人主动伸出援手。 霍登并没有慌张,不紧不慢地将椅子往后拉了拉,从容不迫地站立起来,拉了拉西装下摆,保持绅士礼仪,挺直腰杆、抬起下颌,稍作调整,而后就扬声朗诵起来—— 以背诵的方式。 “就在那日,城下围困重重之时……” 惊讶! 坐在霍登右手边的同学猛地抬起头来,不可思议地注视着流畅朗诵的霍登,眼珠子都差一点要丢出来。 “可如今那老托勒密翁,是为贼。此贼已篡取底比斯城主之位,整日倒行逆施,胡作非为。” 安静。 整个教室里一片安静,只有霍登那清亮而舒缓的嗓音优雅从容地响动着,不仅行云流水地背诵出每一字每一句,而且咬字清晰、发音准确,仿佛诗歌就是出自他的笔尖一般,那种由内而外的儒雅气质,赋予了诗歌真正应有的风骨。 暴躁青年不敢相信地回头瞪了霍登一眼,结果却不小心与教授完成对视,这让他慌慌张张地收回视线。 摔倒青年的笑容也缓缓收了起来,细细地打量着霍登面对自己的背影,仅仅从一个侧面就能够感受到他的冷静与镇定,更重要的是,整个人都完全沉浸在诗歌之中,如同吟游诗人一般尽情地放声高歌。 他们从来都不知道,原来“基尔肯尼故事集”的文字居然如此优美。 重新回到讲台附近的教授不由也微微闭上眼睛,细细地聆听着享受着,以至于他都忘记了让霍登停下来。 一直到霍登洋洋洒洒地朗诵完毕这一篇诗歌,声音如同尘埃般缓缓沉淀下来,教室里的魔法这才接触。 “教授,请问我还要继续下去吗?”霍登礼貌地询问到。 其实,霍登始终都没有“恶意”,前面纠正自己的姓氏发音是如此,现在开口询问也是如此,他只是更加勇敢地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而已。 但如此举动落在教室里其他同学的眼中,却无意是对教授权威的一种挑衅,尤其是在刚刚完成诗歌朗诵之后,意味就更加明显了。 于是,所有视线全部朝着教授方向投射过去。 克雷-伯蒂诺斯视线复杂地朝着霍登望了过去,他又怎么可能感受不到四周的眼光呢,但此时却已经没有了计较的心思,轻轻颌首表示了赞赏,“请注意,这才是标准发音。我希望赫洛先生不是唯一一位能够做到的。” 赞扬? 伯蒂诺斯教授的反应稍稍有些偏离轨道,他没有继续小家子气念念不忘,而是落落大方地给予了表扬,甚至还把霍登当做了榜样。 这到底是让霍登成为枪靶子,还是真心实意的赞扬? 因为霍登可以明显地察觉到,四周投射来许多不善的眼神——开学第一天,没有人喜欢这样大出风头的孔雀。 但伯蒂诺斯教授也没有再继续过多纠缠,随即就合拢了书本,站在教室的正前方,扬声说道: “灵能经过一千五百多年的发展,现在已经成为我们生活的一部分,每位同学都能够明白,永远不要局限自己的想象力,灵能所能够发挥的作用和效果永远都在你的想象之外,这已经成为了社会的共识。” “从这个角度来说,再次开设这堂课就已经没有必要了,因为你们已经意识到了想象力的重要性和必要性。” “但请注意,永远不要低估灵能。我们现在就来真正地实战演练一下。” 话音才刚落,伯蒂诺斯就扬手一挥,根本没有来得及看到什么元素或者什么手法,整个教室就已经恍然一新地成为一片幽静山谷,那些树木与山脉、那些河流与白云都非常非常遥远,无法真正感受到;但脚底下的泥土和青草却格外真实,完完全全无法判断真假。 甚至无法确定,这到底是幻境?还是空间转换?亦或者是灵能道具? 注1:摘自杰夫雷-乔叟的“坎特伯雷故事集”。 065 黎明之树 低下头,霍登就发现身体底下的椅子已经消失,整个人保持坐姿地飘荡在半空,如同悬浮在空中的气球。 但身体并没有失去控制。 稍稍偏移一下重心,身体就开始摇晃起来,下意识地张开四肢,试图抓住什么借力物体来控制身体,却发现身体完全张开之后,围绕在周围的气流就稳定下来,仿佛可以感受到一股清风依托着身体,缓缓落地。 然后,脚尖就成功地再次感受到地心引力的控制,身体微微摇晃两下,却还是稳当地站在了草地上。 新奇而美妙! 虽然过去这段时间,霍登已经亲身经历过灵能的独特魔力,但环绕在周围的所有一切都太过理所当然,就好像生活里的一部分,没有天花乱坠也没有眼花缭乱,以至于灵能的神秘色彩根本就不存在。 一直到今天。 霍登这才真正感受到灵能的独一无二,不是魔法也不是梦境,确确实实是源自于身体的一种强大力量。 更为特别的是,外表完完全全就是古板老头的伯蒂诺斯教授,一丝不苟的西装也遵循着古典的黑白搭配,由里到外都散发着一种死板僵硬的气息,却在不经意间展露了一手,证明着他的确是一名灵能者。 霍登暂时无从得知灵能者力量高低应该如何区分,但仅仅凭借这一手,伯蒂诺斯教授就展现出了无与伦比的控制力—— 在场将近三百名学生,全部稳稳当当地顺利落地;而且四周山谷的效果真假难辨,就连皮肤表面淡淡的潮湿和冰凉都分毫不差,更不要说脚底的青草和泥土触感了。 也许,唯一破绽就是空气。 客观来说,山谷空气肯定比城市更加清新,尤其是蒸汽机所污染过后的城市,区别势必将更加明显。 当然,这还远远没有到雾霾或者污染的程度,常人也难以分辨出氧气清新度的细微差异。 估计除了霍登,也就没有人能够察觉到了。 “哇哦。” 现场不少学生都发出了赞叹的惊呼声,不敢置信地打量着周遭的景色,全新体验确实是让人难免亢奋。 但还是有小部分学生早已见怪不怪——全部穿着校服的情况下,此刻反应就能够区分出贵族和平民。 如此手段,对于那些见识过真正灵能者能力的贵族来说,应该不算什么。 其中,摔倒青年和暴躁青年都属于贵族行列。暴躁青年眼底深处流露出了不屑和鄙夷,似乎正在嫌弃乡巴佬们的见识短浅。 “关于诺斯尼斯大陆的历史,大家应该或多或少曾经听说过,不管是传说还是书籍,人们总是热衷于讲述那些辉煌的过往,有些是真的,有些则是假的,而有些在岁月流逝之中,已经失去了考据的可能,最终演变为神话。” 在息息索索的低低议论声中,伯蒂诺斯教授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明明他依旧站在正前方,而声音却近在咫尺地敲打在耳膜上,堪比耳塞效果,而且还是入耳式的。 那呆板的声音徐徐地展开了一副恢弘画卷,“但可以肯定的是,灵能者的存在,让一切传说都存在演变成为真实的可能,即使现在暂时没有人能够达到如此高度,那也只是因为世界的元素力量正在衰弱。” “先辈以七位神祇的创世蓝图——黎明之树作为启示,研发创建了一条清晰明确的进阶路线让踏入超凡之人能够不断靠近众神国度,甚至触碰到上古纪曾经真实存在的那些传说,用自己的亲身经历去证实真伪。” “也许,就在我们的头顶之上,又或者是存在于与我们并行的空间里,亦或者是精神摆脱肉身之后的另外世界。真相已经湮灭在白垩纪的漫长历史之中,我们都正在探索着,而你们也即将加入探索行列。” “我们将这段探索旅程称之为超凡之路。” “所谓的超凡之路,其实就是我们理解世界构成与本质的征程,而灵能则是我们与世界沟通的媒介桥段,不同的理解、不同的诠释、不同的呈现,全部都将凝聚成为不同的路径和方向,但每一条路径、每一个方向都能够成就最终的全知。” “因此,每个人都有专属于自己的独特征程需要探索。” “整个超凡之路可以分成三大阶段十个节点二十二条路径,而这些路径又能够分为三种不同的进阶方向,我们称之为——柱。” “左柱为理解之柱,中柱为王冠之柱,右柱为智慧之柱。” “如果能够顺着单一柱体完成进阶,从理论角度来说,只需要经过四个节点就可以触碰到全知的门槛;但遗憾的是,就如同我们的生命一般,坎坷与挫折无处不在,弯路与湍流始终相随,即使需要经历多个节点才能够进阶,这也是一段难得的体验,并没有必要强求快速。” “经历过十个节点并且能够真正窥见全知门槛的灵能者,大有人在。” “所以,没有必要参考借鉴他人的经验,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超凡之路,二十二条路径与十个节点能够演变出成千上万的排列组合。以我为主,这才是超凡之路的本质。” 那些记录在书籍之上的枯燥文字,伴随着伯蒂诺斯教授的声音,苍穹之上出现漫天繁星,拼凑出不同的柱体、路径、节点,层出不穷的图案令人眼花缭乱,大脑瞬间塞入无数知识,如同数学符号和物理公式一般,深奥而复杂。 包括霍登在内,在场所有学生都是第一次如此系统又如此形象的窥见黎明之树的全貌,脑海之中引发大爆炸,根本没有时间消化,甚至就连囫囵吞枣都做不到,思绪只能被动地跟随着那些无穷变化前进。 然后漫天星辰画作流星雨全部洒落下来,星星点点的金色光晕纷纷落在学生身上,一点一点地消散。 “我的任务就是告诉你们:永远都不要囚禁自己的想象力,灵能是如此,超凡之路也是如此。不要让任何人束缚你们的灵感,只要能够走出属于自己的道路,那么全知世界的大门就将由你亲手推开。” 始终只有声音而身影模糊的伯蒂诺斯教授重新出现在了学生们的视线之内,他缓缓走来,原本在耳边响动的声音又重新恢复了正常,以伯蒂诺斯教授作为发声源,由远及近地徐徐靠近。 “现在,就让我们打开探索世界的想象大门。有谁愿意第一个尝试?” 066 灵能法阵 “现在,就让我们打开探索世界的想象大门。有谁愿意第一个尝试?” 伯蒂诺斯教授横扫环顾了一周,可以敏锐地捕捉到现场学生们的不安与迟疑,没有人敢于第一个迈出来。 这也并不稀奇。 毕竟他们还是一群孩子,耳闻灵能者的强大、眼见灵能者的神奇,但他们对于灵能的掌控还没有入门,理解与控制都根本谈不上,现在突然开始实践尝试,难免有些茫然。这也是这门课的设立目的所在。 “放心,这里只是模拟一个想象空间,你们只需要根据自己的想象力施展灵能,自然而然就可以解决问题。” 伯蒂诺斯教授进一步解释到,然后人群之中就有人高高举起了右手,“教授,我来。” “噢,弗劳德,没有问题,请你往前走几步。”伯蒂诺斯教授用右手示意了一下。 出列的赫然是那位暴躁青年。 他的脸孔之上带着自信满满的神情,挺拔的腰杆和打开的肩膀,进一步彰显出他的无畏,他甚至还挑衅地朝着霍登投来了视线。 霍登也是满头问号:除了高桥相遇的那次,他们之间还有什么过节吗?这位青年为什么处处针对自己? 他真心觉得自己无辜。 暴躁青年快速收回视线,走到了正中央的圆心位置,其他学生则自发性地围绕成为一个半圆弧线,站在后方。 伯蒂诺斯教授进一步解释到,“不用担心,接下来的一切都是幻象,不会产生实质伤害。做好准备了吗?” 暴躁青年深呼吸一口气,点点头表示确认。 霍登的注意力却全部都在伯蒂诺斯教授身上,只见他双手五指张开,做了一个翻转而后往下压制的动作,暴躁青年的脚底下就出现了一个错综复杂的灵能阵图案—— 那是一个五边形的巨型图案,正中央衔接着六芒星、五角星和三角形等等复杂的形状,并且还有无数看不懂的图文在翻转,以暴躁青年的双脚作为圆心,不同形状以不同速率开始旋转起来,浅金色光芒就将他团团环绕,漫天飞舞的金色尘埃美得惊心动魄。 这应该是法阵。 霍登在岩渊图书馆曾经阅读过相关信息,并不是每位灵能者都喜欢使用法阵,主要还是因为操控太过复杂也太过耗时,没有想象中那么方便。 当然,法阵能够提供更多能量,让灵能者施展能量更高、操作更复杂的手段,这也使得不少灵能者依旧热衷于研究法阵。尤其是现在灵能者能力越来越弱的情况下,法阵能够为他们提供更多的可能。 不过,至今为止,霍登还没有查阅到菲洛子爵客厅里的那个图案是不是法阵。 紧接着,漫天金色星尘就演变成为一只十层楼高的巨龙,张开血盆大口嘶吼起来,浩浩荡荡的气浪滚滚而至,不要说暴躁青年了,就连站在后方的学生们都能够感受到巨大气浪的压制,眼睛几乎就要睁不开。 幻象,这是幻象。 但幻象着实太过逼真,以至于学生们都开始骚动起来。 那暴躁青年也有些愣神,似乎没有意识到这只是幻象,当真正面对巨龙俯冲的危机时,大脑就已经停止思考。 危险! 站在后方的学生们都不由屏住呼吸,肌肉紧绷、浑身戒备地看着那声势浩大的巨龙,全然忘记了呼吸。 危机时刻,暴躁青年的求生本能似乎终于苏醒,抬起双手,不管不顾地往前一个推送,一柄顶天立地的长矛就从双掌之间飞蹿出来,以凌厉凶猛的势头朝着巨龙头颅快速飞行,强烈的破空之势穿过巨龙喉咙,漫天金光就这样化作暴雨洒落下来,巨龙也就彻底消失不见。 但那柄约莫五个人高的长矛依旧夹杂着强大气势朝着伯蒂诺斯教授全力前冲。 现场还没有来得及恢复过来,惊呼声就紧接着再次爆起,甚至没有能够呼喊出声,就被死死地掐断在喉咙里。 只有伯蒂诺斯教授冷静非常,抬起右手轻轻一挥,面前就出现了一面深褐色的盾牌,如同一面墙壁般树立在身前,长矛就和盾牌正面相撞,二者双双消散成为灰烬,整个山谷的滚滚气浪也就平息下来。 此时,暴躁青年才长长吐出一口气,神情之中依旧残留着心有余悸的慌乱,但终究还是成功稳定了下来。 伯蒂诺斯教授带头轻轻鼓掌起来,“战矛。这是非常有趣的选择,正面展开对抗,危机状况之下依旧坚持进攻,而且武器的挑选也能够感受到一往无前的勇气与魄力,弗劳德,看来你还是受到了来自兄长的影响。” 暴躁青年有些拘谨地胡乱点点头,而后就转身回到了学生群体之中。 伯蒂诺斯教授也没有挽留,“每个人都可以拥有不同的选择,请尽情发挥你们的想象力,弗劳德选择了战矛,你们可以赞同,也可以反对,还可以提出不同意见。那么,下一个由谁来尝试?” 有人举手了。 但伯蒂诺斯教授的视线却朝着霍登方向望了过去,“赫洛先生,怎么样,你准备好尝试一下挑战吗?” 霍登深深觉得,自己好像得罪了这位教授,这应该不是什么好消息。 霍登没有回答,而是直接往前迈开脚步,以实际行动做出了回应。 双脚来到灵能法阵的中心位置,随后就可以看到伯蒂诺斯教授的手指轻盈而优雅地跳动着,如同演奏钢琴一般,脚底下的法阵就再次快速旋转起来,漫天飞舞的蓝色星尘又呈现出了另外一番曼妙景象。 霍登可以明显感觉到四周的空气都开始调动起来,每一寸皮肤都能够清晰而真实地感受到气息的变化,紧接着就可以看到一支海蓝色的獒鲸缓缓浮出水面,静谧而宁静的畅游姿势似乎没有任何危险。 但仅仅只是它的存在,如同一座山脉般的尺寸,就在无形之中形成了巨大压迫,空气与水汽开始朝着霍登挤压过来。 看似慢慢悠悠的游行却在眨眼之间就已经来到了眼前,那只獒鲸猛地跃出水面,汪洋大海就演变成为了惊涛骇浪,不断攀升的巨浪瞬间就让霍登成为了蝼蚁,夹带着惊人气势朝着霍登全面倾轧下来。 庞然大物的一举一动都能过掀起山呼海啸,整个大海都正在发出怒吼,霍登的身影几乎已经消失在无边无际的蓝色之中,除了那只獒鲸之外,似乎就再也什么都看不见了。 067 另辟蹊径 獒鲸,诺斯尼斯大陆已知生物之中最庞大最顶尖的存在,具有翻江倒海之力,当之无愧的海洋霸主。 传说,当初朵塔女神试图驯服一只獒鲸作为自己的坐骑,却没有能够成功,甚至还受了一些轻伤,最终只能作罢;即使是奥格女神也不曾正面挑战过獒鲸。 此时霍登才能够真正地将书籍之上的描绘文字与实际景象联系起来,那是语言和文字都无法展现的恢宏: 庞大而壮硕的身躯如同一座连绵山脉一般占据着视线的每个角落,人类的渺小在自然的磅礴面前无所适从,堪比蝼蚁,那无边无际的蓝色气浪从四面八方狂暴地汹涌而至,整个世界都在颤抖。 仰望的视线不由就在灵魂深处滋生出一股臣服的冲动,甚至就连对抗的念头都无法冒出。 绝对力量和绝对气势的压迫,让双膝都不由微微颤抖起来,转身逃跑的力量都已经消失,只是瞠目结舌地敬仰着眼前的苍莽,大脑一片空白,语言与思想的卑微被放大到极致,只能沉默地抬起脑袋。 整个空间似乎都被锁定住了,嘈杂与混乱的声响全部消失,只剩下霍登与獒鲸的对峙。 伯蒂诺斯教授的指尖稍稍蜷缩起来,这只是幻象而已,学生是绝对不会受到伤害的,至少物理层面是如此;但霍登的一动不动让他的注意力完全集中起来,一旦出现任何异常,他就会第一时间出手。 然后,呆若木鸡地僵硬在原地的霍登终于做出动作了,在漫天漫地的惊涛骇浪即将吞噬他的身体之前。 “嗯嗯嗯……嗯嗯嗯……” 轻盈而灵动的曲调通过喉咙的微微振动而传播开来,缥缈深邃的哼唱带着淡淡的哀伤与失落悄然弥漫,在铺天盖地的蓝色巨浪之中是如此渺小又如此微弱,如同狂风之中的烛火一般,下一秒就被吞噬。 呼啦! 獒鲸的翻滚席卷起难以置信的百码巨浪,狠狠地砸落下来,霍登的身影就直接消失在那无边无际的蓝色之中,站在身后的所有学生都已经惊呆了,不敢想象自己正在目睹的一切,甚至就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哗啦! 海浪声在耳边持续不断地涌动着,然而其中却掺杂了一丝温婉动人的哼唱,宛若吟游诗人的流浪摇篮曲般,伴随着浪涛声的拍打持续涌动着,那微弱的声音从遥远的世界尽头传送过来,只能捕捉到些许回音的激荡,隐藏其中的孤独与落寞却袅袅氤氲开来,海洋的广袤与深邃在这一刻变得无比幽深。 “我并非唯一一个没有偿还债务的旅行者,我一直苦苦寻觅着那条能够再次追随的小径,把我们带回相遇的夜晚,然后我可以告诉自己,我他/妈/到底应该怎么做;我就可以告诉自己,而不是坐上你的座驾。”(注1) 没有歌词,只是曲调。 悠扬而沧桑的旋律若有似无地在海浪之中穿行萦绕着,惊涛骇浪与疾风骤雨渐渐地在那温柔到哀伤的嗓音之中平复下来,充斥双眼的蓝色浪涛徐徐拨开,然后霍登那挺拔而坚毅的身影就再次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他就这样仰着脑袋,注视着漂浮在海面之上的獒鲸。 尽管獒鲸的眼睛就比霍登整个人还要大了两倍,但獒鲸却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霍登,狂暴正在平息安静。 霍登的双手垂坠在身体两侧,正在轻轻敲打着琴键,如同演奏钢琴一般,黑白乐符从指尖潺潺流淌而出,形成螺旋上升的形状。 恍惚之间,霍登的思绪仿佛再次回到了那个夜晚: 噩梦缠身却无法逃脱的夜晚。 无边无际的汪洋大海表面之上,红金色火焰在静静燃烧着,潜伏在海面深处的眼睛蜕变成为獒鲸的模样;盘旋在苍穹之上的眼睛似乎也安静了下来,刺骨的寒冷与尖锐的炎热全部都演变成为和风细雨的轻柔,化作淡金色的乐符,从四面八方蜂拥而至。 那朦胧模糊的光芒如同无形之手般,一点一点将怒吼的海浪平复下来,巨浪也就演变成为春风细雨淅淅沥沥的洒落,带着阳光的味道,隐藏在海啸飓风背后的阳光从层层阴云之中显露出来,世界正在缓缓明亮。 那些旋律从遥远而深邃的世界尽头传来——他不了解这个世界的旋律歌谣,脑海里自然而然浮现出意外发生之前经常倾听的那些旋律,如同铭刻在记忆深处,就这样缓缓流淌出来,时光似乎正在倒流。 “我曾经拥有你的大部分到现在一无所有,把我们带回相遇的夜晚。” “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应该怎么办,你残留的身影始终缠绕着我;哦,把我们带回相遇的夜晚。” “当夜幕充斥着恐怖,而你的双眼满溢着泪水,当你尚未触碰到我,把我们带回相遇的夜晚。” 伯蒂诺斯教授注意到,霍登脚底下的灵能法阵正在隐隐发光,即使他没有控制,法阵也正在听从霍登的指挥—— 这很罕见,却也不是不可能,因为这不是正式法阵,只是一个借力法阵,所有一切都是幻象的组成部分。这也意味着,只要霍登能够想到,他就能够做到。 现在,霍登就这样做到了。 那哀伤温婉的旋律演变成为千千万万蓝色丝线,千丝万缕地穿行在无边无际的蓝色之中,与汪洋大海悄然融为一体,轻轻安抚着獒鲸的情绪,如同温暖的手掌正在抚摸它的庞大身躯一般,那双眼睛之中流露出了浅浅的暖意。 然后,最为神奇的一幕出现了。 山谷之中,海水正在涨潮。 并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填充了整个空间,所有学生和伯蒂诺斯教授一样,就这样漂浮在了海水之中—— 奇妙的是,每个人都依旧能够自如呼吸,这样的小细节也证明了他们依旧处于幻象之中。 从浅蓝到深蓝再到湛蓝,色调正在逐渐加深,就如同正在进入海洋深处,霍登与獒鲸漂浮在半空中,自由徜徉地舞动起来,宛若正在嬉戏的孩子,獒鲸甚至欢快地发出了呼喊声,那无形的音波让海浪再次震动起来。 最后,獒鲸就这样兴高采烈地朝着霍登方向快速游动,那双眼睛里闪烁着雀跃的光芒—— 眼看着就要正面发生碰撞,难以想象霍登就发生什么,很有可能就直接被碾为齑粉,漂浮在海水之中的学生甚至已经忘记了呼吸,不由瞪大眼睛,无法掩饰自己的惊讶与慌乱,就这样眼睁睁地注视着灾难的发生。 注1:相遇之夜(the-night-we-met——lord-huron) 068 梦幻灵感 “嗷呜”。 獒鲸发出了鸣叫,耳膜之上激荡出一圈圈难以捕捉判断的频率,身体就不由微微颤抖起来,却无法判断獒鲸的意思,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獒鲸在持续加速,全速游动地朝着霍登正面冲撞而去。 海风啸啸。 下一秒,獒鲸就演变为一团浅金色光芒,团团将霍登包围,夹杂着狂风、巨浪和气韵,全力冲撞到霍登的身体里,那些金色光芒一点一点溃散开来,比流星雨还要更加壮阔恢弘,稀稀落落地洒落开来,团团萦绕在霍登周围,似乎可以看到獒鲸那大大的嘴角,勾勒出一抹微笑的弧度。 呼啦啦。 漫天漫地的金色光芒就这样汇聚着进入了霍登的身体之中,融为一体,獒鲸的踪影悄无声息地彻底消失。 宇宙重新回归宁静,只剩下无边无尽的蓝色,深邃而单调的蓝色,神秘的光晕也缓缓地消融其中。 呼啦啦。 汪洋大海的海水快速下降退潮,然后学生们就重新落到了地上,有些狼狈又有些慌张地调整着自己的姿势,确保双脚能够稳稳当当地站在地面之上。 世界,又重新恢复了幽静山谷的模样,獒鲸和海洋似乎都从来不曾出现过,所有只是一个梦境而已。 现实,跟随着地心引力的重量,重新回到身体里。 但没有人能够明白: 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全场所有人都面面相觑、不知所措,甚至反应不过来。 此前,虽然长矛射巨龙的场面就已经足够匪夷所思,但至少能够看明白事情的全貌与原理;然而现在面对獒鲸的场景,却透露着无限困惑,从头到尾都是问号,不要说来龙去脉和灵能手段,就连最后的结局也是满头雾水。 怎么回事? 这是每个人都正在提出的疑问。 其实,不要说旁观者了,就连霍登自己也是懵懵懂懂、稀里糊涂。 根据伯蒂诺斯教授所说,永远不要束缚想象力,于是,霍登也是这样做的。 当他面对獒鲸的时候,那种扑面而来的震撼与错愕是真实存在的,他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面对:正面突破应该是没有机会了,萤火之光又怎么能够与皓月争辉呢? 但是,无法对抗獒鲸却不代表无法解决困局。 从古兹明对灵能的灵活运用到面对房东迈罗旭的雕虫小技,霍登福至心灵地产生了一种大胆的灵感: 他是否能够通过灵能所产生的能量与獒鲸完成沟通呢? 情绪表达,不仅仅包括了语言,还有肢体动作以及乐符旋律,虽然他无法讲述獒鲸语言,却能够通过旋律的振动来唤醒共鸣。 更进一步地,他又是否能够借鉴伯蒂诺斯教授所塑造出来的幻象而模拟出情绪的波动呢——可以是梦境,也可以是想象,还可以是潜意识的投射,就如同现代艺术一般,不同群体能够通过不同表达手段来展现自己的心灵世界。 音乐。电影。绘画。文字。色彩。 等等等等。 一旦打开了想象力的边界与框架,那么思想也就没有了束缚,用旋律来展现情绪、用颜色来表达情感,甚至用深海遨游的动作来展示大脑。 所谓的灵能也就心随意动,举手投足的一举一动都能够改变世界,和煦而温柔的情绪也就通过灵能与獒鲸产生了联系,那是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羁绊与拥抱。 至于呈现出来的效果? 霍登也是第一次看见,没有预料也无法预测,就如同“爱丽丝梦游仙境”一般,返回孩童世界展开想象力的翅膀,从星光到歌声再到海洋,甚至还掺杂着自己的噩梦——只是这次的噩梦却前所未有的宁静,让他能够窥见到更多细节,如梦似幻的世界也就演变成为现实。 恍惚之间,难辨真假虚实。 即使双脚落地,即使獒鲸消失,即使梦境苏醒,霍登也依旧没有能够回过神来,不敢相信刚刚所发生的一切全部由自己的双手创造。 灵能者的世界,霍登现在才敞开门缝窥见了一个角落。 全场,震撼。 恐怕,全场只有伯蒂诺斯教授一个人能够看透其中的原理,并且真正明白发生了什么,他的视线落在霍登身上,眼神里流露出了一抹赞许的光芒: 以潜意识之中的梦境来承载情绪力量,并且通过旋律的艺术手段展现出灵能的层次与深度,并没有局限于一种元素的运用,而是渗透到元素本质层面的领悟,最终制造出了介于梦境与现实之中的幻象。 是的,刚才这一切是梦境也是幻象。 单单这一份悟性,确实是令人侧目。 但伯蒂诺斯教授并没有深入解释,因为其中原理错综复杂,也因为这需要悟性与灵感,对于现在的学生来说,多说无益,反而可能限制他们的想象力,于是,他以轻描淡写的手法画上了句号。 “感谢赫洛先生。” 伯蒂诺斯教授主动拍手表示鼓励,“赫洛先生向我们展示了灵能的无限可能,再次强调,灵能是与世界沟通的桥梁,拓展我们对世间万物的认知与理解,它所蕴含的力量,来自于自然,取决于自我。” “很好,我们先后欣赏了两种截然不同的灵能手段,可以简单理解为弗劳德代表了右柱,而赫洛则更加倾向于中柱。” “但正如我此前所说,殊途同归,即使是左柱和右柱之间,也有着诸多相通之处。至于其中的区别与联系,这则是接下来四年时间,你们需要在塞克佩斯学院慢慢学习的内容。” “现在,还有谁愿意进行尝试挑战?让我们看看,灵能者的多样与多变。” 刷刷刷! 现场瞬间举起了一大片手臂,积极踊跃的姿态让伯蒂诺斯教授轻轻颌首表示了赞赏。 尽管霍登的表现让现场大部分学生都无法理解,充满了无数困惑,但霍登在举手投足之间勾勒出来的世界,却是如此美轮美奂,以至于每一位学生都产生了好奇与期待,迫不及待地就想要尝试看看。 心高气盛的少年少女们难免有些攀比的心态。 反而是作为当事人的霍登,却依旧云里雾里,思绪沉浸在那瑰丽而壮阔的景象之中,细细地品味起来。 一直到下课为止,霍登也没有能够理清思路,灵能世界的深远与恢弘,还在他的想象之上,他现在所窥见的,甚至就连冰山一角都不算。 那么,他还有办法找到回家的路吗? 069 年轻气盛 虽然霍登创造出了第一堂课最为瑰丽也最为恢弘的景象,但即使作为当事人,他自己也不知道那是怎么完成的,又到底代表着什么,脑海里的思绪风暴才拉开序幕。 不过,霍登还是快速收拾思绪,专心欣赏着同学的尝试与演练,也许,他可以从其他范例之中寻找到一些脉络。 有人利用元素演变成为一把火焰长剑,如同骑士一般展开格斗。 有人召唤出堪比“小说之中禁咒级别”的火海石雨,摧枯拉朽地毁灭一切。 有人悄然隐蔽自己的身形,完全成为隐形人,然后伺机偷袭。 有人召唤出元素精灵,形成一片军队,人山人海地发起攻击。 还有人把自己演变成为相同的巨兽,以肉搏的形式展开对抗。 千奇百怪的灵能运用方式,让十七岁十八岁的学生们重新回到童年时刻,尽情地用自己的想象力来探索未知。 至于结果,有些人成功了,有些人失败了,有些人则什么都没有发生,但欢笑和趣味总是存在的。 尽管再也没有人能够创造出堪比霍登的恢弘画卷,但年轻人们依旧完全沉浸其中,积极地不断尝试着。 从枯燥乏味的诗歌朗诵到妙趣横生的灵能法阵,进入塞克佩斯学院的第一堂课就为学生们打开了全新世界的大门。 课堂结束的时候,每个人都难掩心潮澎湃,即使是那些“见过世面”的贵族们也不例外。 “今天这堂课就到这里结束。” “课后作业是,接下来继续阅读’基尔肯尼故事集’的第二篇到第五篇,从中选取一篇自己最喜欢的故事,然后深入探讨其中的灵能运用,并且调查出该灵能职业的历史发展进程,撰写出一篇至少三页羊皮纸的论文。” “参考书目全部都在图书馆可以找到。” 即使现场就布置了作业,也依旧没有能够影响同学们兴高采烈的雀跃与亢奋,人人都在叽叽喳喳地议论着。 但霍登还需要面对着另外一个困难: 暴躁青年提着他的书包一溜烟地跑开了,摔倒青年站在位置上犹豫了片刻,神色错杂地注视着霍登一会,而后也跟着转身离开了。 如此孩子气的行为,霍登也不知道应该如何评价了。 可以的话,霍登也不想要理会暴躁青年,因为这真的太幼稚了;但考虑到自己的奖学金钱袋还在书包里,而且里面的教科书也价值不菲。 如果就这样丢掉,金钱是一个问题,奈尔必然又要担心他在学校的处境,这也是霍登不希望看到的。 除此之外,他的书包里还有一袋乔安娜女士的甜食屋最新出品的一包糖果,他还没有来得及品尝口味呢。 霍登撇了撇嘴,跟随着学生们的人潮,离开教室,沿着长长的走廊快速跑动,冲进尽头的一团光晕之中,然后豁然开朗,就来到了教学楼的门口。 一个横扫,轻而易举地就可以看见暴躁青年的位置。因为对方根本没有逃避的想法,而是大喇喇地站在正前方,似乎正在等待着霍登;摔倒青年就站在旁边不远处,神情有些焦虑,正在不断打量四周。 这是一个有趣的选择。 他没有躲在阴暗处偷袭霍登,也没有消失在人海中戏弄霍登,而是选择堂堂正正地在正前方等候着。 “如果这是恶作剧的话,手段也太……” 霍登扬声吐槽道,但话语没有来得及说完,暴躁青年就直接把霍登的书包丢在了地上,这让霍登有些担心糖果是否能够保存完好。 “准备好了吗?”暴躁青年居然还扬声问了一句,这让霍登不由想起电影里那些秉持着骑士精神的决斗: 无论是法国击剑还是美国西部斗枪,亦或者是东方武术较量,他们都必须保持绅士礼仪,正面对峙。 但如果是高手对决,那就是风度翩翩;而如果是菜鸡互啄,那就是中二少年。虽然霍登不想成为后者,然而,考虑到塞克佩斯学院内部禁止任何形式的灵能决斗,而且他也不是武术高手,场面就有些尴尬了。 霍登嘴角不由露出了无奈的笑容。 这个笑容似乎就是信号,并且成功激怒了暴躁青年,他就如同失控的蛮牛一般直挺挺地冲撞了过来,两个人就这样没有任何技术含量地扭打在了一起。 然后…… 打斗仅仅持续了不到三十秒。 霍登完全占据上风,暴躁青年的花拳绣腿根本不中看也不中用,不过两个回合就被霍登压制在了地上。 狠狠摩擦。 尽管暴躁青年死死地用双手掐住霍登的脖子,拉开两个人的距离;但霍登手长脚长,拳头能够直接落在暴躁青年的身上,没有任何阻碍—— 遗憾的是,“霍登-赫洛”也不是什么强壮打手类型,拳头没有太多力量,狠狠砸了几拳,没有能够制造什么伤害。 倒是意外砸到了暴躁青年的鼻血,以至于血液飞溅,场面看起来一度血腥,但除了火辣辣的摩擦疼痛之外,就没有感觉了。 再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刚刚从教室走出来的伯蒂诺斯教授第一时间就制止了这场荒唐的无理闹剧,把开学第一天就闹事的两个家伙拎着走向教导处。 霍登心心念念自己的书包,还试图申诉两句—— 不是为了打架,而是为了书包,结果伯蒂诺斯教授抬手一挥,正在絮絮叨叨、骂骂咧咧的暴躁青年和霍登就双双进入静音模式。 霍登甚至不知道伯蒂诺斯教授是怎么做到的,一直抵达教导处门口的时候,他们才重新找回自己的声音。 霍登正在试图告诉伯蒂诺斯教授:我的书包很重要! 而伯蒂诺斯教授根本没有理会,挥手解除了静音效果,转身就离开了。 暴躁青年还在不断怒目圆睁地瞪着霍登,“不要说话!一个字都不要说!闭嘴!你只需要闭嘴就好!” 霍登没好气地翻了一个白眼,“先擦擦你的鼻血再说话,你现在就好像开染坊失败的笨蛋。” 暴躁青年一口气差点就没有喘过来,恶狠狠地用外套袖子擦了擦鼻子,动作非常粗鲁,似乎在发泄自己的不满,“听好,闭嘴!不要说话!我是为你好,他对你一点兴趣都没有,你只需要假装不存在就好。” 霍登眉尾轻轻一扬,但不等他再次开口,暴躁青年就已经自顾自地转身,敲响了房间门。 叩叩。 070 教导主任 “进来。” 简短的一个单词,低沉而粗粝,隐隐地透露出一股威严,即使隔着门板,也能够感受到教导主任的权威。 霍登注意到,暴躁青年的肩膀微微有些僵硬,然后,他就跟随在暴躁青年的身后,走进了办公室里。 整个办公室开朗而明亮,正后方就是一面维多利亚风格的玻璃窗墙面,尽管户外也笼罩在厚厚阴云之下,但光线开始开阔而敞亮地洒落下来,可以清楚地看到深褐色原木雕刻而成的书柜、书桌和落地钟。 但即使光线充足,整个房间依旧充斥着一股肃穆而庄严的气氛,隐隐带着些许压抑。 视线余光就可以看到,暴躁青年全然没有了课堂上的轻浮和调皮,抬头挺胸、身姿挺拔的动作似乎经过严格的训练,一举一动都如同用圆规和标尺测量过一般;这与霍登那懒若无骨的站姿形成鲜明对比。 端坐在办公桌后方的白胡子男人,正好背对着光线,脸孔隐藏在光芒之中,无法准确捕捉到五官与眼神的细节,只有一个隐约的轮廓,他正在低头忙碌着手中的事情,根本没有抬头,不紧不慢地说道: “你们是不是觉得,除了仲裁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之外,我就没有其他事情要做了吗?” “不,先生,完全不是这样。”暴躁青年一板一眼地回答到。 霍登可以察觉到青年声线的紧绷,透露出些许紧张。 “学生关系,是学习的基石。”白胡子男人终于抬起头来,缓缓靠向了椅背,视线轻轻瞥了霍登一眼,而后就落在了暴躁青年的身上,“这就是塞克佩斯学院创建之初的准则,也是我们四大创始人的意愿。” “教导主任。”霍登瞥了暴躁青年一眼,发现他根本没有狡辩的打算,就这样默默地把所有罪名承担下来—— 但霍登却不准备认错,“友好与冲突,辩论与争议,这是圣柯睿恩学院的核心思想。我和弗劳德先生的学生关系,非常正常。” “我们只是在争论着……”霍登稍稍停顿片刻,而后睁眼说瞎话,“摔跤姿势在先手与压制之间是否具有正相关的联系。” 白胡子男人瞥了霍登一眼,对于霍登油嘴滑舌的狡辩没有做出评论,“即使是辩论与争议,我们也应该保持彼此之间的友好,这是绅士礼仪。更重要的是,即使我们之间依旧存在分歧,也需要保持尊重。” 而后,白胡子男人的视线就再次落在了暴躁青年身上,“无论来自高贵还是来自平民,你和这位先生……” “赫洛。”暴躁青年主动补充了名称。 “赫洛先生。”白胡子男人顺着说了下去,“必须给其他同学做出榜样。我不希望看到此类无趣而幼稚的事情再次发生,因此,一直到本学期结束为止,你们任何事情都必须一起完成。” “但是,先生……”暴躁青年试图辩解。 “任何事。”白胡子男人斩钉截铁地打断了话语,再次强调到,而后,不管他们是否同意,就直接说道,“你们可以离开了。” …… 从进门到出门,前后还不到一分钟,感觉巧克力棒都还没有来得及拆开包装,就已经被剥夺了品尝的资格,更不要说探究一下夹心到底是榛子还是蜂蜜了。 其实霍登反而有些期待着教导主任大发雷霆的模样:不知道是否会使用灵能。 “他把我们捆绑在一起了。” “这简直超乎想象!” “这是绝对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这就是专门用来羞辱我的。” “我不敢相信因为这样的小事而被惩罚!” 神神叨叨神神叨叨,那位暴躁青年如同坏掉的推进器一般,吭哧吭哧地挤出几句“尾气”来,但翻来覆去都是相同的抱怨,没有新意也没有力度,听着听着就开始乏味起来,霍登根本一点回应的想法都没有。 “说点什么。”暴躁青年就好像点燃的爆竹,毫无预警地就停下脚步,转头对着霍登抱怨起来。 霍登瞪圆着眼睛,满脸无辜,“你不是说和我无关吗?所以,我的最好选择应该是保持沉默。” 原本是来自暴躁青年的话语,现在被霍登原话返还,不由就噎住了,这让暴躁青年郁闷地挠了挠头,“那么你刚才在办公室里为什么不闭上嘴巴?如果你能够成功地假装哑巴,可能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我以为你说这一切都是针对你的。”霍登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能够气死人。 “……”暴躁青年差一点就没有被自己噎到,“是的,你就是无关紧要的。” “是的,我猜的确如此。”霍登轻轻颌首表示赞同,眼看着暴躁青年就要炸毛,他又接着抛出一枚炸弹,“我猜测,既然他是你的父亲,这也就意味着,无论发生什么,他必然都会惩罚你,和我没有关系。所以,没有必要把错误推到我身上,我现在就准备离开,你自己慢慢反省。” 说完,霍登还朝着暴躁青年眨了眨眼睛,“好运。” 暴躁青年差一点就要原地爆炸。 暴躁青年的姓氏是弗劳德,教导主任办公桌之上的铭牌是“理查德-弗劳德”,再加上暴躁青年在办公室内外如此鲜明的落差表现,结论也就没有那么复杂了。 霍登说出真相之后,暴躁青年经过短暂的情绪汹涌之后,神情落寞、形单影只地站在原地,很快就被周围的学生人潮所淹没,脚步再也没有跟上来。 意识到自己已经错过了守护书包的黄金时期,霍登的心态也就重新舒缓下来,并没有着急地往回赶,只是以自己平常的速度走回去,远远地,就可以看到摔倒青年依旧站在广场上等待着,没有离开。 但摔倒青年的手边只有暴躁青年的书包,而没有霍登的。 却可以看到一座冰山站立在摔倒青年左侧的不远处,两个人横向保持着平行线位置,气氛紧绷地对峙着,但双方都没有开口说话,只是用视线余光时时刻刻地保持警惕,似乎只要对方一点点风吹草动,他们就会立刻暴起。 “罗本?” 霍登扬声呼唤到,完全没有想到居然会在这里遇到罗本,然后就可以看见他的书包孤零零地躺在地上,位于罗本和摔倒青年之间,两个人似乎都在警惕着对方,拒绝让对方靠近,这让他的书包显得有些无辜可怜—— 仿佛被遗弃在地上而没有人理会一般。 即使听到霍登的呼唤,那两个年轻人也依旧咬紧牙关拒绝晃动,一场气势之争正在上演。 071 同班同学 滋滋滋。 滋滋滋。 即使没有肢体接触,甚至没有眼神碰撞,但气场之间的抵触与排斥却制造出一种僵硬而危险的氛围。 无辜经过的路人都不由投来视线,就好像看到两个傻子一样,满脸错愕过后,一个个都忍不住笑了。 霍登眼中却只有他的书包,脑海里唯一的想法就是:这两个死孩子,也不知道珍惜食物。 “你们两个正在互相抛媚眼吗?”霍登信手拈来地吐槽一句。 两个人双双炸开,异口同声地呵斥到,“胡说!” 霍登也没有纠结,抿了抿嘴角,“没有就没有。” 无视两个人,一路径直走了过去,将自己的书包捡起,现场就直接打开,确认糖果依旧毫发无伤地躺在里面,这才放松地长舒一口气,立刻就掏了一颗出来,拨开糖果纸往嘴巴里丢去,然后又掏了一把出来,朝着罗本和摔倒青年伸出手去。 “你们要品尝一下吗?” 两个人都没有反应,显然没有能够跟上霍登的思考节奏,但霍登却不在意,自顾自地挑选了两颗糖果,分别抛了过去,两个人都条件反射地接住了糖果,至于他们吃不吃,那就不是霍登需要考虑的问题了。 “罗本,你怎么出现在这里?”此时霍登才询问起这件事来。 摔倒青年瞪圆了眼睛,“他真的认识你?不是说谎?”才惊呼出声,他就立刻闭上嘴巴,不等霍登回答,连连摆手,“那么就没有我的事情了,我现在就离开。”说完,他就匆匆迈开脚步,如同一阵龙卷风。 “你认识他?”罗本没有回答霍登的问题,而是反问了一句。 “至少不知道名字。”霍登实话实说,“你也选择了刚才这门课?我没有注意到你呀。”伯蒂诺斯教授的课,这就是罗本出现在这里的最好解释。 罗本径直说道,“我在西南角落。”这就等于承认了。 霍登点点头表示明白。 先是迟到,而后课堂又经历一阵喧闹,再加上罗本后来没有参与到灵能法阵的尝试行列,在三百人的大课堂里,霍登没有注意到也并不稀奇——他今天确实是有些分心。 霍登瞥了一眼罗本的校服。 和他一样,罗本也是圣柯睿恩学院。 摔倒青年是圣斯派德学院。 暴躁青年是圣戴蒙德学院。 霍登正在收集数据,等待样本数据累积到一定程度之后,也许就可以窥探出四大学院的分院原理,进而能够窥探到奈特墨尔之屋那些景象和话语的奥义。 “你准备什么时候前往裁缝店?”罗本没有寒暄客套的打算,直截了当地切入话题核心——距离他们上次谈话也已经过去一段时间了,他们始终保持低调,而身边也没有异常发生,这是不是意味着他们已经离开了乌玛尼教会的关注名单? 假设乌玛尼教会真的在暗中关注他们的话。 霍登没有阻止罗本在公开场合讨论,只是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如同其他学生一样,朝着下一堂课的教室方向迈开脚步,而他们只是校园之中再普通不过的两名学生而已。 “这个周末之前。”霍登以正常音量说道。 “我要一起。”罗本没有迟疑地直接说道,斩钉截铁的话语没有给予霍登回旋余地。 霍登没有拒绝,“好。” 罗本稍稍有些意外,他还以为霍登会甩开自己单独行事,“我是认真的。”他担心霍登会说一套做一套,他必须小心警惕。 “周五下午。我有一堂课,应该是四点三十分下课,在那之后,我们就前往裁缝店询问定制舞会晚礼服的事宜。”霍登也没有解释,直接说出自己的计划。 罗本安心下来:这确实是最好的计划。 每个学期的开学第二个周末,塞克佩斯学院都会举办返校舞会,一方面是欢迎高年级学生重新返回学校,一方面则是欢迎新生加入学校—— 比起节假日的主题舞会来说,这是完完全全属于学生自己的舞会,他们可以邀请舞伴,也可以享受派对,这也被认为是假期结束的最后信号。所以,从一年级到四年级,所有学生都格外重视这场舞会。 并且,舞会之上还会投票选出“国王”与“王后”,每一位参加舞会的学生都拥有一票,每一位出席舞会的学生都是候补,包括一年级新生,这也使得最终能够脱颖而出的学生往往会吸引到全校的瞩目视线。 一切的一切都使得返校舞会充满了隆重仪式的风格。 当然,为了体现舞会的公正与公平,学校方面没有规定服装,即使穿着校服登场也可以,但学生们还是会绞尽脑汁地装扮自己,定制一套高级手工西装作为晚礼服,这着实再正常不过了。 霍登和罗本以此为借口拜访裁缝店,无疑是完美计划,将打草惊蛇的可能进一步降低。 “你周五下午是什么课?”罗本准备提前围堵霍登,避免这家伙偷溜。 霍登明白罗本的意图,却也没有辩解,“‘冥想入门’。” 运用灵能的三大要素为精神力、控制力以及元素感应力,这也是每一位灵能者都必须学习修炼的课题。 “冥想入门”,针对的就是精神力修炼的一种方式。 “……我也是。”罗本有些意外,稍稍停顿了片刻,这才做出了回应。 霍登挑了挑眉,“所以,你是不是偷看了我的选课表,这样才能更加方便跟踪我?” “我没有!”罗本那张冰山脸越发冷峻严肃起来,眼神变得尖锐起来。 但霍登根本就不害怕,抿了抿嘴角,“那么,你现在是不是正在前往’初级魔药学’的路上?” 罗本无言以对。 霍登嘴角的笑容弧度就勾勒了起来。 慢了两拍之后,罗本这才咬了咬牙齿,下颌弧线僵硬起来,“这是必修课。” 然而霍登已经不在继续回应了,耳边就只有嘎吱嘎吱咀嚼糖果的声音,就好像兔子在啃萝卜一般。 罗本想要转身更换一条道路,但这就是前往下一个教室的最佳途径,所有选择了“初级魔药学”的学生都正在朝着这里前进。 犹豫片刻,罗本还是放弃了绕道的打算——就算必须绕路,也应该是那家伙,凭什么是他做妥协呢? 罗本也不甘示弱地跟在霍登身边,脚步稍稍加快,完成反超之后,就走在了前面,好像霍登正在跟踪他一般。 罗本还以为霍登会再次加速反超,但走出一段路之后转头一看,却发现霍登停了下来,正在从书包里掏糖果。 072 生活升级 小小的公寓房间里,蒸汽萦绕,淡淡的清甜味道在空气之中弥漫开来,夹杂着些许黄油和洋葱的甜香,那一股隐藏在肉质之中的鲜味并不浓烈,却让舌尖在不知不觉中持续分泌出唾沫,连带着脖子也伸长些许。 转过身来,霍登就可以看见奈尔那因为观看得太过专注投入而不自觉张开的嘴巴,保持着如此姿势,视线始终围绕着蒸锅和平底锅打转,试图从霍登的举动之中寻找到一些线索,看看他到底正在施展什么魔法。 霍登眼底的笑容也跟着浮现出来。 今天下课回家,正躺在床铺之上偷懒,明知道还有作业需要完成,却根本不想动,某个瞬间开始怀疑人生: 难道来到诺斯尼斯大陆就是为了重新体验一下学生生活吗? 成年之后,总是梦想着自己能够回到无忧无虑的学生时代,缅怀那些简单幸福的日子;但真正地“回来”之后,这才意识到自己需要面对作业的折磨,顿时就化身成为鸵鸟姿态——这也可以算是叶公好龙吗? 然后奈尔就下班回家了。 奈尔兴高采烈地捧着一篓河鱼,满怀期待、兴致冲冲地表示今天应该为霍登的开学庆祝,尝试一些不同的东西。 看着那一篓无法分辨种类也无法确定口感的鲜鱼,霍登也有些傻眼。 其实,霍登出身自华夏的南方水乡人家,对于河鲜和海鲜都有着偏爱,煎炸炒蒸等等料理方式都会。 但问题就在于,一来岩渊暂时还没有找到生姜,二来岩渊的河鲜与海鲜种类全部都是霍登不认识的,而生鲜的处理最忌讳对食材的一无所知,腥味暂且不说,调味也可能差强人意。口感也就难以满意。 不要说河鲜海鲜了,就连其他食材都还没有研究完毕,霍登也就一直都没有机会尝试。结果今天奈尔就带来了意外惊喜。 “怎么?不合适吗?” 奈尔有些失望—— 岩渊居民都明白,海鲜与河鲜是下等人吃的东西,因为腥味太重,也没有人知道怎么处理,贵族们都避而远之,而普通平民也不喜欢接触——避免自己沾了一身腥,连带着,就连渔民也都生活困难。 当然,也不是说没有人尝试,比如说整条鱼沾满面粉之后油炸的烹饪方式,又或者是用类似于铁板生煎的方式,另外还有如同腌黄瓜一般的腌渍小鱼,不同种类的生鲜还是可以找到一些大胆的尝试。 但效果差强人意,终究没有能够流行开来。 过去这几天,霍登尝试过不同料理手段,天上飞的、地上跑的、家里养的,他都能够变出一些花样来,这让奈尔充满了信心,目光也就转向了水里游的,期待着弟弟能够化腐朽为神奇,就如同终极考验一般。 察觉到奈尔失望的表情,霍登从床铺上坐直起来,“可以,当然可以。” 然后,霍登就开始忙碌起来。 尽管没有生姜去腥,但还有其他办法做一些尝试和补救。 在正式宰杀之前,将生鲜浸泡在盐水之中,这能够少量祛除腥味;而后宰杀完毕,再继续浸泡在浓茶稀释的茶水之中,进行第二步除腥。 与此同时,霍登再着手准备一道简易的烤南瓜汤来搭配。 除了奶油、洋葱、大蒜、胡萝卜等通俗易懂的浓汤烹饪材料之外,最重要的就是在正式煮汤之前,用小火烘烤一下小南瓜,让更多淀粉糖化,这也能够让成品甜中带咸,并且透露出些许辛香的味道。 等待浓汤上锅煮沸的阶段,霍登又重新回到那不知名的鱼类身上。 添加些许威士忌和蒜泥进行清蒸,约莫十到十五分钟即可。 另一厢,再用黄油、胡椒、大蒜以及香醋等等上锅明火爆香,却不是用来勾芡,而是用来蘸酱调味—— 主要还是因为暂时无法确定那条鱼的口感与肉质;而且手边没有辣椒和淀粉,冒然勾芡反而可能弄巧成拙,这才做出不同的手段与方式,希望能够保证鱼肉本身的鲜美,品尝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味道,为下次做准备;又能够提供不同选择,增加料理的层次与质感,避免浪费食物。 蒸笼之中的清甜与平底锅里的爆香交错纠缠在一起,让人食指大动,好奇到底能够烹饪出什么料理来,奈尔也是再次大开眼界,呆若木鸡地注视着眼前这一切—— 以前对于食物和料理,奈尔从来没有任何要求,只要能够填饱肚子,那就是好食物;但现在跟着霍登改善伙食才不到一周时间,他就开始馋嘴了。 这……应该是一种进步吧? 奈尔察觉到了霍登打量自己的目光,有些窘迫,慌忙收回视线,挺直腰杆,“刚才……有一只苍蝇飞了过去。对,它似乎也被吸引了过来,然后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就飞出去了。就刚刚飞出去了。” 那解释根本就是在帮倒忙。 但霍登也没有揪着不放,只是笑盈盈地说道,“老实说,我也不太确定,我建议今晚可以放低一些期待。” 奈尔却是满不在乎地挥挥手,“就连树皮和泥土我们都吃过了,还有什么不能吃的呢?” 这不是玩笑话。 说出口之后,奈尔自嘲地撇了撇嘴,“看来,我们现在也是贵族了,居然在食物方面开始挑剔起来。” 这是一个笑话,却有些心酸。 “叩叩。” 门口传来了敲门声,打断了霍登的回应,他却没有太过在意,“估计又是楼下那位绅士跑上来找茬了。”但刚才好像没有听到拐杖声。 奈尔主动站起来,迈步前去开门。 咿呀。 “抱歉,请问这里是赫洛家吗?”门口传来了询问声。 “是的,我是奈尔-赫洛。”奈尔主动回答到,“请问有什么事情吗?” “我是伊萨-维斯多姆,第八辖区凶案组中队长,我……嗯……我是霍登的朋友,请原谅我的突兀上门,但我现在需要他的帮忙。” 奈尔依旧站在门口,并没有轻易让开,沉声说道,“我可以看看你的证件吗?中队长。” 此时霍登也已经暂时忙碌完毕,主动走了过来,然后就可以看见伊萨那布满疲惫的脸庞,眉宇之间还有些暴躁,难以掩饰;但她还是保持了耐心,从口袋里掏出了证件。 “奈尔,这是伊萨中队长。”霍登主动解围,“就是我上次和你说过的那位。中队长,我们正准备享用晚餐,你愿意加入我们吗?” 073 青梅煮酒 “……中队长,我们正准备享用晚餐,你愿意加入我们吗?” 美好的事物需要分享,才能够传播开来,霍登非常乐于分享自己的食物;更何况,他可没有忘记那三基斯的酬劳——某种角度来说,伊萨也是自己的主顾。 拒绝的话语才涌到嘴边,伊萨自己也没有意识到,不由自主地吞咽了一口唾沫,差一点就被自己呛到。 原本堵在房间门口的奈尔也主动让开了位置,“现在正是晚餐时间,如果中队长不介意,那么就请加入我们。” 伊萨的视线在奈尔和霍登两兄弟之间转了一圈,没有再继续矫情,“那么我就打扰了,正好我也已经饿得不行。”落落大方地接受了邀请,而后就迈步走进了方方正正的小屋子里,整个空间一目了然。 才挤进去三个人,空间似乎就已经被塞满,难以想象,如果再加一个人,是不是就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了。 伊萨这才意识到,此前打探到赫洛兄弟的家庭状况到底是怎么回事,纸面资料所带来的体验终究不够生动。 难怪自己提出合作方案的时候,霍登爽快地答应了下来。 伊萨不由有些担心起来,没有准备地凭空增加一张嘴巴的口粮,自己是不是正在为赫洛兄弟制造负担?但此前霍登收获的二十克罗呢? 似乎能够察觉到伊萨的担忧,霍登的声音从厨房传了过来,带着些许打趣的口吻,“今晚我们尝试生鲜,材料的价格并不昂贵,所以,中队长不需要担心你会把我们两兄弟吃穷的,土豆和面包还是能够管饱的。” 伊萨也跟着笑了起来,“这是你说的:土豆和面包管饱,那我就放心了。” 但很快,伊萨就后悔了: 她第一次知道,原来波翅鱼可以如此好吃! 鲜嫩又清香的鱼肉几乎就在舌尖融化,绵密的口感仿佛芭蕾舞女伶正在翩翩起舞一般,淡淡的清香消散过后,舌尖就能够品尝在一阵清爽的回甘,隐隐还残留着浓烈酒精的醇厚尾劲,唾沫一波接着一波地分泌出来。 此时用煮土豆蘸一点点酱汁,塞进嘴巴里狠狠地咬下一大口,淀粉的浑厚与酱汁的清爽完美地交融在一起,口腔之中迸发的交响乐就让人忍不住闭上眼睛,沉浸其中,无法自拔。 还有还有,原来烤南瓜汤可以如此富有层次,甜味带着点点咸味,还有烘焙的炙烤焦味,又酥又焦;而且粘稠的汤汁还有淡淡的奶油味,稍稍不注意,舌头就要跟着一起吞下去。 一顿晚餐吃完,伊萨才真正明白什么叫做“风卷残云”—— 桌面上的所有盘子全部都被清空,就连酱汁都一点不剩,光可鉴人的碗盘让伊萨常年在治安队锻炼出来的厚脸皮也微微发烫起来。 “中队长吃饱了吗?橱柜里还有一些面包。”尽管奈尔始终保持警惕,似乎对治安队员出现在家中的事情并不喜欢,但作为主人,奈尔还是展现出了自己的礼貌。 “不用。不用。”伊萨连连摆手,有些窘迫地清了清嗓子。 还是霍登主动出声为伊萨化解了尴尬,“清盘就是对厨师最好的奖赏。” “今晚还是有些遗憾,如果还能够搭配一杯好酒,再加上一个小火炉来涮羊肉,欣赏着窗外的月光,慢慢品酒、慢慢享受,这才是天上人间。” 说着说着,思绪就发散开来,一道鲜鱼就再次唤醒了脑海里对故乡的思念,霍登也难得感叹了起来。 奈尔轻轻摇了摇头,一本正经地说道,“才学会喝酒多久,现在就已经开始构思应该怎么享受酒精了?” 在岩渊的酒吧之中,喝酒讲究火辣惬意,朋友之间高谈阔论、谈笑风生,但喝酒与吃饭却稍稍有所不同,从意境到氛围都是如此,不要说“谩摘青梅尝煮酒、旋煎白雪试新茶”的诗意了,就连大块吃肉大口喝酒的豪爽都欠缺,主要还是进食与喝酒是两种不同环节的文化差异作祟。 虽然进餐的时候也会搭配不同酒类来提味,但主体还是吃饭;而纯粹喝酒,又要前往另外一个场合。 酒馆和餐厅,这是两件事;吃饭与喝酒也是如此。 霍登的有感而发,落在奈尔和伊萨眼中,就是孩子气的异想天开罢了;但这样也好,霍登言语之间的真正含义也就不会被识破了。 伊萨满脸真诚地说道,“这是我所品尝过的食物之中,最好的生鲜。”伊萨专注而真诚地注视着霍登,“我是认真的。我曾经前往上城区的高级餐厅用过餐,相信我,在你面前,他们的食物甚至不能算是料理。” 如果没有能够处理好腥味,那么生鲜确实无法称之为料理,霍登愿意相信伊萨的评价。 但问题就在于,霍登却依旧不太满意,“腥味还是没有能够完全消除,口感差强人意。也许,下次我应该尝试使用炙烤的方法。” 霍登不是谦虚,他是认真的。没有生姜佐料,最终料理成品还是差强人意,他自己并没有那么喜欢,主要还是奈尔和伊萨解决了那只鱼。 “什么?这还叫没有处理好吗?那你到底期待着什么?”伊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情绪有些激动地呼喊起来。 奈尔被吓了一跳。 霍登的视线余光注意到了奈尔的小动作,眼底流露出一抹笑意,主动转移了话题,“伊萨中队长今晚专程来找我,应该不是为了讨论如何处理波翅鱼的问题,对吧?” “噢。对。”因为美食而暂时遗忘的思绪,瞬间重新回到脑海里,伊萨的表情就严肃了起来。 霍登主动望向奈尔,“你先回房间吧。” “洗碗呢?”奈尔还是有些戒备。 “中队长离开之后,你再回来洗。”霍登理所当然地说道。 伊萨满脸错愕。 可是奈尔也理所当然地点点头,“我就在隔壁。中队长,你和霍登就先谈正事吧,我一会过来收拾。” 然后奈尔就干脆利落地离开了屋子。 伊萨并没有立刻开口,不确定是正在整理思路,还是正在戒备奈尔是否偷听,过了一会才开口说道,“我们的调查线索又断了。” 一句话总结就能够说明伊萨的困境,否则她也不会马不停蹄地赶过来了。 霍登没有出声,只是注视着伊萨,表示自己正在侧耳倾听。 “我们追查到了一名直接证人,但他在治安队里拔枪自杀了。” 简单的一句话,但信息量却无比庞大,即使是霍登也难免稍稍有些意外。 074 线索中断 “我们追查到了一名证人,他显然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跟随着我们返回队里接受问询,但他是前任治安员,清楚地知道我们的程序和手段,嘴巴非常紧,什么话都套不出来。” “今天下午,我们在队里和他兜圈子了数个小时,没有取得任何进展。无奈之下,我们只能继续羁押他,等待寻找到其他证据或者线索,再进一步攻克他。” “没有想到,他在离开之前,抢了一名治安员的配枪,当场对准了自己的下巴,扣动扳机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简简单单的一些话语,略微有些凌乱,尽管伊萨的声音没有颤抖,也没有其他什么征兆,但依旧能够感受到她的思绪并不清晰。 说到这里,伊萨停顿了一下,试图理清思路,但千丝万缕却不知道应该从哪里开始。 “现在队里一片混乱,我们的所有线索都在这里被斩断,再次进入死胡同。” “我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到底是什么事情能够让他死心塌地地保护背后的凶手,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难道在这个案件里,无辜死亡的生命还不够多吗?” 血腥事件,就在不久之前。 对于伊萨来说是具有正面冲击力的,她转身就找到了霍登,除了线索被斩断之外,未必没有烦躁和困顿的意思—— 如果背后黑手真的是治安队高层,那么这位自杀者也是可怜之人,沦为牺牲品,以这种惨烈的方式表达自己的忠诚,为不知情的家人留下一条生路。这也意味着,事情可能比想象得还要更加糟糕更加黑暗。 置身于治安队之中,伊萨却再也没有办法好好看待自己的同僚,那些藏污纳垢的黑暗角落似乎无处不在。 她需要一点安静,她也需要逃离现场。哪怕只是一个小时的时间。 于是,伊萨就出现在了霍登家门口,一顿晚餐过后,她的情绪明显平复了许多。 虽然伊萨依旧没有讲述来龙去脉,但霍登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他到底是怎么抢到配枪的呢?被抢走枪支的那名治安员,你调查过背景了吗?” 也许,那就是幕后黑手的手下,专程前来递刀。 伊萨猛地抬起头,目光尖锐地注视着霍登,似乎不敢相信霍登居然能够在如此悲伤与震撼的消息之中捕捉到线索,而且还是如此残忍可怕的猜测。 霍登坦然地迎向伊萨的视线。 很快,伊萨就败下阵来,因为内心深处,她自己也知道,霍登的冷静视角和敏锐嗅觉,恰恰就是她所需要的。 深呼吸一口气,伊萨点点头,“我会确认的。” 霍登也没有再得寸进尺,“你们是怎么寻找到这位证人的?” 他需要知道来龙去脉,才能够做出进一步判断。 排除弗兰克-莱诺尔先杀人后自杀的嫌疑之后,伊萨就把调查目标放在了莱诺尔身上。 最近一段时间,莱诺尔的审计工作非常繁复多样,也包括了治安队内部的账目,但那些账目并没有什么可疑之处,真正让莱诺尔关心的主要问题,来自于税务顾问办公室。 这稍稍有些意外,原本以为莱诺尔触动了治安队高层盘根错节的利益,这才遭遇杀身之祸,但他的工作与治安队没有任何直接关联。 调查过程中,伊萨注意到莱诺尔的工作档案之中,涉及到了治安队退休金的税务问题,这是一个灰色地带。 按照岩渊官方规定,治安员顺利退休之后,他们就能够享受全额退休金,但前提是他们月收入不能高于十克罗。 但规定只是规定,现实生活中,却不是每个人都能够遵守。 有少部分退休人员一边宣告退休,拿着官方退休金;一边却继续全职工作,收获月薪,这被称为是“双重报酬”。 显然,这违反了退休金的相关规定。 另外,税务方面也会遇到问题——因为法律层面来说,他们已经退休,这也使得他们的全职工作不需要纳税。 这是一个敏感问题,有些人知道也假装不知道,因为都是治安队同僚;有些人知道却不敢提出异议,因为牵扯面非常广,谁知道自己未来是否会遇到困难,也需要双重报酬。 不过,即使被查出来,也不是什么严重的刑事犯罪,通常都是以缴纳罚款的形式来填补金钱层面的空缺。 莱诺尔是一个刺头,他继续调查了下去,但原本并不严重的事件,却导致他的一家四口全部葬送性命。 伊萨顺藤摸瓜找到了莱诺尔正在调查的税务办公室,那名会计含糊其辞,很快就被伊萨突破了防线,说出了莱诺尔揪着不放的一个名字凯尔-奥斯曼。 这位奥斯曼并不在第八辖区工作,他就职于更加南边的第十一辖区。五年前退休,而后成为一名学校保安,拿着双重报酬,一直到被莱诺尔发现。 根据奥斯曼所说,他辞掉了学校保安的工作,莱诺尔也就没有纠缠不放了,他现在只有依靠微薄的退休金维持生活。 伊萨却识破了奥斯曼的谎言:她注意到奥斯曼的衣服、食物、鞋子、领带等等全部都是最近购买的全新物品,而且价值不菲;奥斯曼甚至还购买了一艘帆船,而且是全额付款,这使得奥斯曼立刻成为了头号嫌疑犯。 奥斯曼支付帆船的费用并不是支票,全部都是钱币,而且克罗和基斯都有——这绝对不是有钱人的行径。 通过检测,在奥斯曼支付的钱币之上追查到了紫色雀银的痕迹。 所谓雀银,一种能够让人上瘾的晶体,可以制作成为粉末状、液体状以及掺杂到烟叶之中;根据浓度不同而演变成为不同颜色,其中紫色是最为低阶的一种,往往被认为是边角料,而后劲也最轻微,主要在学生或者年轻人之中流行。 而奥斯曼正是学校保安,线索就全部连接了起来。 随后,在奥斯曼家中又搜查出三百克罗的现金之后,伊萨就带着奥斯曼返回治安队调查问询。 奥斯曼主动将所有罪责都承担在自己身上,没有直接认罪,只是表示自己需要等待律师到场之后再接受问询。 伊萨和自己的同僚们围攻了奥斯曼数个小时,依旧没有收获,后来的事情,她刚刚已经告诉霍登了。 当奥斯曼死亡之后,线索也就再次被斩断——也许那名被奥斯曼抢走配枪的治安员可以深入调查一下,但希望不大。 从目前来看,幕后凶手似乎就是奥斯曼,并且以奥斯曼畏罪自杀而告终。 “但显然,你不这样认为。”霍登如此说道。 “是的,我不这样认为。”伊萨摇了摇头。 075 困惑难解 静静地,伊萨注视着霍登,目不转睛。 尽管霍登没有说话,但伊萨仍然细细打量着霍登眼神和嘴角的细微表情,那双翡翠绿的眸子闪烁着锐利而深刻的光芒,试图打破霍登的平静与沉稳,窥探到那张面具背后的真实情绪。 然而,伊萨失败了。 这让伊萨有些挫败感,毕竟,她才是那个占据上方的治安官,却在还未成年的霍登身上寻找不到破绽。 伊萨也无法完全确定自己到底正在想什么,居然把治安队内部的事情透露给一个平民。 最开始,伊萨隐隐察觉到了案件的猫腻,但她并没有真正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寻找霍登帮忙只是一闪而过的灵感,她自己也没有百分百地思考清楚,追寻真相的冲动驱使着她做出了冒险,然后事件就这样一点一点失去控制、偏离轨道。 等伊萨意识到的时候,他们就已经站在了一个黑洞面前,似乎除了霍登之外,她也不知道应该求助谁又能够相信谁。 她甚至有些痛恨自己:憎恨自己的无能,否则,她不需要霍登的帮助也就能够找到答案。既不会泄露治安队的内部丑闻,也不会连累到霍登的安危——她知道自己犯错了,但还是在这条路上一错再错。 某个瞬间,伊萨倍感无力;而无力背后还隐藏着愤怒,针对自己的愤怒。 “霍登,不要让我后悔。” 沉默过后,伊萨的话语脱口而出,但才说出口,她就后悔了—— 一方面,她不希望治安队的丑闻传播出去;另一方面,她担心自己的行为连累到霍登。两者都是后悔,但后悔的意义与情绪却截然不同,然而,错综复杂的情绪就这样表达了出来,不像威胁更胜威胁。 伊萨被浓浓的挫败感所笼罩,她不想面对霍登,因为她不知道应该如何面对。 可笑的是,她甚至不知道应该怎么面对自己。 霍登却没有过度解读那些话语,以外人身份掺和到治安队内部调查,他知道自己应该保持着什么位置。 “那就让我们调查出真相。应该闭嘴的时候,我会闭嘴的。”霍登理所当然地说道,他需要争取到伊萨的支持。 霍登的回应让伊萨愣了愣,而后哑然失笑,却是嘲笑自己三番两次地在霍登面前失态,着实不太像她。 但这一次,伊萨没有沉浸在自己的负面情绪之中,快速收拾思绪振作起来,大脑又重新开始运作。 “我和奥斯曼正面接触过,我能够察觉得出来,他不是幕后黑手,那么你根本没有见过他,又是如何判断的?”伊萨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个重要细节,虽然案件非常重要,但现在她对于霍登越来越感兴趣了。 短短的视线接触之间,霍登可以察觉到伊萨情绪的起伏与涌动,不过,他并不介意展现自己的能力。否则,以他未满十八岁的年龄,想要争取伊萨的信任,绝对没有那么容易。 “从莱诺尔一家的犯案现场就可以做出判断,我们正在寻找一名统领级别的罪犯,有能力组织灭门谋杀案,冷酷无情,聪明冷静,在执行谋杀之后,还能够设计犯罪现场,对治安队的后续工作完成错误的引导。” “这意味着,这是一位阿尔法。” “你看,奥斯曼被莱诺尔揪出来之后,他立刻就被’分离’出来,那些现金应该就是他的最后一笔分红。那位阿尔法懂得放弃,只需要放弃奥斯曼一个,就能够保全他剩下的枝桠,这才是奥斯曼自杀的原因。” 霍登不疾不徐地说出自己的分析,尽管他没有亲自参与全程,但伊萨所透露出来的信息就已经足够。 看似普通简单的话语,却让伊萨瞪圆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霍登,“怎么回事?你到底是怎么推理出这些的?没有证据也没有脉络,我能够理解你所说的想法,却看不到背后的原理。我无法相信你。” 霍登并不意外。 从此前的接触就可以看得出来,诺斯尼斯大陆的断案水准应该还停留在比较早期阶段,不要说犯罪心理、科学鉴证这样成熟的专业学科了,就连保护犯罪现场这样的基础知识都还没有能够建立完整。 尽管霍登已经尽可能选择简单的词汇来表达自己的想法,但依旧困难重重。 “伊萨中队长,如果你必须选择一种方式自杀,你会做出什么选择呢?”霍登没有正面回答,而是提出了一个问题。 伊萨满头都是问号,但她还是认真思考了一下,“服毒。” “奥斯曼则选择了开枪。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性格特征,即使是选择自杀,也会做出截然不同的选择。犯罪,也同样如此。”霍登用最通俗易懂的方式,解答最简单层面的犯罪心理,“阿尔法与贝塔选择的杀人方式都不同。” “你的意思是,不同黑帮可能选择不同的杀人方式?”伊萨进行了一些变种的解释。 霍登点点头给予肯定,“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如果只是一个小喽啰,他是不可能策划出莱诺尔一家惨案的。” 伊萨能够理解霍登的意思,但套入实际情况还有些困难,她自己也有些绕进去了,纠结的细节已经不再是“阿尔法”,而是奥斯曼的畏罪自杀——如果奥斯曼就是幕后黑手呢,后面没有所谓的阿尔法。 “但奥斯曼就是一个普通人,他可能只是害怕坐牢而已。以前作为治安员,他就没有什么成绩可言,没有太多存在感,所以,他就是畏罪自杀。”伊萨说道。 “正解。这就是我的意思,我是说,前半部分。”霍登点点头表示肯定,“这样一个没有存在感的普通队员,他是没有办法策划出灭门惨案的,而且还栽赃了莱诺尔,误导了调查方向。他的性格不具备如此能力,他的智慧也没有达到如此高度。他的身后必然还有其他人。” 伊萨隐隐有些明白,“那么,谁能够站在他身后呢?” “和他一样的治安员。他们可能平庸,甚至被无视,但他们认为这是不公平的,因为他们具有才华和能力,他们试图证明自己也能够成为优秀的治安员,于是集结在了一起,试图争取属于自己的东西。” 霍登给出了自己的推论,伊萨紧皱眉头微微思考了一会,“但如果所有人都和他一样平庸,没有能力,你所说的阿尔法又是怎么出现的呢?” “有些人表现平庸,那是因为他们资质有限,就好像奥斯曼;而有些人表现平庸,则是因为客观条件,比如……”霍登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注视着伊萨。 076 敏锐嗅觉 “有些人表现平庸,那是因为他们资质有限,就好像奥斯曼;而有些人表现平庸,则是因为客观条件,比如……” 霍登的话语说到一半就被截断了,而整个大脑塞入无数“先进思考方式”的伊萨,却有些跟不上节奏了—— 不是伊萨不够出色,而是因为霍登的思考方式着实领先太多太多。现在伊萨依旧正在思考着关于阿尔法和贝塔的心理侧写,但霍登却已经前进到阿尔法身份的推断层面。 “比如什么?”伊萨选择了最简单直接的方式,开口询问。 霍登的眉尾轻轻一挑,“比如伊萨中队长。” 伊萨不明所以。 霍登解释到,“女性在治安队的生存状况,你才是专家。”伊萨恍然大悟,“我的意思是,比如说性别,再比如说出身,还比如说种族,这些无法改变的客观条件,它们都可能阻止你们在治安队里的表现。” 所谓平庸,一种是真正的平庸;一种则是被掩盖了光芒。 无疑,伊萨是最具有发言权的,轻轻一点,她终于明白了过来,但醒悟过后,却是满眼震惊地注视着霍登: 他真的只有十七岁吗? 霍登似乎能够察觉到伊萨眼神里的探究,但他也并没有慌乱,徐徐抬起视线,主动迎向伊萨的打量,“伊萨中队长,小心,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不要泄露了内心深处的真实想法。你在观察对象的同时,也是被观察的对象。” 轻描淡写的话语却在伊萨脑海之中掀起惊涛骇浪,下意识地就低垂眼睑进行掩饰:她可没有忘记自己面对的是谁。 但视线才落到桌面上,伊萨就意识到了自己的闪躲和退缩,随即就立刻抬起眼睛,紧接着就看到霍登那双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隐隐的光芒在瞳孔深处闪烁着,她不由哑然失笑,为自己的狼狈和窘迫: 如此处处掣肘的困顿感,应该还是第一次。 “有人说过,你其实是一个混蛋吗?”伊萨嘴角上扬了起来,有些不敢相信:她真的把霍登当做一个平起平坐的存在。 “你是第一个。但我相信,你不是最后一个。”霍登的神情依旧没有太多变化,满不在乎地说道。 伊萨却是眼睛里盛满了笑容,“哈,如此油嘴滑舌,一点都不像十七岁,如果说是四十七岁还差不多。” 但打趣也只是打趣,伊萨随后就重新恢复了专业,“按照你的意思,我们现在应该调整一下调查方向:那些能力不俗却郁郁不得志而被迫退休的治安员?” “亦或者是曾经进入军队,而后来到治安队,却因为一些莫名其妙的理由而没有能够得到晋升治安官机会的现役治安员。”霍登做出了补充,“另外,奥斯曼此前是哪所学校的保安?你可以从那个辖区的档案资料开始查询。” 伊萨轻轻颌首表示赞同,而后长长吐出一口气,“今晚会是一个非常非常漫长的夜晚。” “需要我帮忙吗?”霍登主动说道。 伊萨稍稍迟疑了片刻,但还是摇摇头,“我需要保持低调。这些事情就交给我吧,我有一个值得信任的助手。” 霍登也没有强求,建立治安队的人脉联系,不能操之过急,“祝愿好运。” 确定线索和方向之后,伊萨就有些跃跃欲试,再也坐不住,没有再过多就留,和奈尔打过招呼之后就快步离开了。 奈尔第一时间就来到了霍登的房间里,从三楼的窗户探望出去,居高临下地注视着街道: 伊萨从大门走出来,拉了拉衣服下摆,带上帽子,左右看了看,就快步朝着第八辖区治安队方向迈开脚步。 此时还不到九点,“三个瘸子”酒吧依旧热闹非凡,街道之上的人来人往在交织的铁轨与栏杆之中分割成为一幅幅画框,然后就可以看到伊萨从这幅画进入那幅画,丝毫没有因为夜晚的喧闹与繁华而放缓脚步,并不高大的身形透露出一股坚毅,快速穿行的身影转眼就消失在人海深处。 “她是一个好人。”久久地,奈尔说了一句话,在岩渊的环境里,能够一心一意追求正义的治安队成员已经没有多少了。 “但好人却不一定能够成为好的治安官。”霍登意味深长地说道。 奈尔转过头望着弟弟那张稚嫩的脸庞,但终究还是没有多说什么,“霍登,注意安全。” “我明白。”霍登乖巧地点点头表示同意,“这些碗盘就交给你了。” “没问题。”奈尔干脆地答应了下来,“你先做作业吧。” 霍登都已经忘记作业这件事了,现在又再次被提醒,生无可恋地坐在椅子上,然后絮絮叨叨地站立起来,“先品尝一下乔安娜夫人那里新出的糖果吧!我今天下午已经品尝了一些,居然还有新的口味!” 街道之上依旧喧闹嘈杂,而每一盏灯火背后都有属于每个家庭自己的故事正在上演,幸福与苦难都有着自己的模样。 次日清晨,霍登蜷缩在被窝睡懒觉,奈尔早早就出门上班,并且为霍登准备好了面包和鸡蛋做早餐,一直到有人敲响了他的房间门。 虽然霍登想要在被窝里继续偷懒,但他知道,站在门口的除了伊萨之外,不做他人之想。 于是,他还是起床了。 打开房间门,霍登就看到了双目赤红的伊萨,发油的头发和疲惫的神色显示,她整个晚上都没有睡觉;但眼睛依旧炯炯有神,甚至有些发亮,难以掩饰亢奋,这又意味着,伊萨应该有所发现。 “中队长,我以为你希望我不要过多参与到里面。”霍登打着呵欠询问到。 伊萨却仿佛根本没有听见,“我找到线索了!兰道夫-戴维斯!她曾经在军队服役三年,而后又在治安队十二年,多次参与重大案件的侦破,但屡次升职申请都被拒绝,其中一次拒绝理由就是因为她是女人;现在,她甚至退居二线成为一名巡逻员,负责七区和六区的校园区域。” 所谓巡逻员,其实依旧是治安员,但他们的工作范围主要集中在维护社区治安和交通秩序,算是一种“贬值”。在治安队内部,巡逻员往往是生物链最底层的一环。 说到这里,伊萨稍稍停顿了一下,整张脸都明亮起来,“而且,奥斯曼就是她亲自聘用的学校保安!” 线索就这样全部联系了起来;更重要的是,没有霍登的帮助,伊萨凭借自己的能力锁定了最可能的嫌疑人。尽管通宵达旦地忙碌了一个晚上,伊萨却依旧精神奕奕。 虽然伊萨没有回答,但霍登已经得到答案了,甚至不需要伊萨发出邀请,霍登就主动说道,“给我五分钟,洗漱一下。” 077 实地考察 简单一个照面,霍登就能够判断出伊萨的想法与意图,他准备前往洗漱一下,然后就跟随伊萨前往实地调查。 但伊萨依旧没有听到霍登的话语,自顾自地说道,“我现在准备前往追查一下她的情况,你愿意和我一起过去吗?我的意思是,也许她就是我们正在寻找的那个阿尔法,她可能比想象中还要更加狡猾,你应该能够探查出更多东西。” 伊萨不希望再重蹈覆辙了,她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从头到尾都没有注意到霍登的回答。 霍登也意识到这一点,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简单地说道,“给我五分钟。”而后就当面把房间门关闭起来。 当面被关门,伊萨这才回过神来,站在原地愣了愣,有些窘迫地挠了挠头;随后霍登就再次打开门,丢了一句“请到屋子里等待片刻”,脚步就绕过伊萨,前往公共卫生间洗漱。 伊萨的脚步在原地踌躇片刻,在卫生间和霍登房间的方向来回切换了数次,最终还是对着卫生间扬声呼喊到,“……谢谢。” 比起抱歉来说,更多还是感谢。发自真心地。 二十分钟之后,伊萨和霍登就一前一后地抵达第七辖区治安队,在正式前往拜访犯罪嫌疑人之前,他们还需要先探查一下对方的底细。 “兰道夫-戴维斯?噢。我不意外听到她的名字,但我有些意外,她怎么牵扯到你们第八辖区的事情了?” 站在眼前的是一位矮矮胖胖的梨形身材女人,尽管行动有些不便,脸上也时时刻刻带着灿烂的笑容,但隐藏在眼神深处的睿智光芒却带着成熟老道的圆滑—— 千万不要以貌取人,这是一位比伊萨还要更早晋升到中队长的女治安官,年过半百的她依旧是中队长,但在第七辖区地位超然、人脉广泛,就连其他辖区也都或多或少听说过她的名字,玛莎-伊瑟曼。 不过,玛莎很少前往犯罪现场第一线,她更多负责文书工作,主要能力体现在办公室的繁琐手续上。 “兰道夫是一个充满野心的女人,她期待着取得更多的成功。她曾经三次申请加入凶案组或者反街头犯罪组,我全部都帮忙撰写了推荐信,但遗憾的是,她始终没有能够成功,她的个性还是有些太过……直接也太过火爆了。” 说到这里,玛莎也没有给予任何暗示,只是朝着伊萨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而后话语就这样停顿下来。 伊萨用视线余光注意了一下霍登——进入玛莎办公室之后,霍登就乖乖地坐在沙发上,闭上眼睛,似乎又再次睡着了。 既然霍登没有提问的打算,伊萨就主动开口到,“翻阅她的信息,我发现她的加班申请非比寻常得多。是因为金钱方面的压力?还是出于事业方面的考量?” “哦……她是两个小孩的单身母亲。”玛莎简单地说道,“你应该知道我们的社会对待单身母亲的态度。” 并不友好。 这也意味着,应该是更多金钱方面的压力。 伊萨又紧接着询问了一下兰道夫工作方面的问题,玛莎一一做出回答,然后她就注意到了似乎正在打瞌睡的霍登,不由轻笑了起来,“怎么,带着实习生出来?嘿,小家伙,我这里有零食,你需要吗?” 不等伊萨做出回答,霍登嘟囔的声音就传了过来,“饼干吗?我不喜欢早餐吃饼干,如果有糖果的话可以考虑。” 显然,进门的时候,霍登就已经扫描过了,根本不需要玛莎的提醒。 玛莎朝着伊萨投去了一个笑容。 霍登睁开了眼睛,提出了疑问,“那么性格方面呢?你刚才提到了,你并不意外我们前来询问她的事情。” “是的,她是一个非常强势且强硬的人,并且对于自己的辖区拥有强烈意识,任何入侵者都不会放过。所以,我们接到过不少申诉和抱怨。每隔一段时间,她的名字就会出现。”玛莎解释到,“但她确实非常有效率,而且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为了赢得尊敬,她会在自己辖区之中寻找到最糟糕的孩子,在大庭广众之下逮捕他,然后拉到角落里,狠狠教训一顿,展示给所有人看,震撼效果十分出色。”玛莎笑盈盈地说道,对此行为见怪不怪。 “孩子”,玛莎的话语再次提醒了他们,兰道夫负责校园区域。 “你们为什么要调查她呢?”玛莎疑惑地询问到。 霍登选择闭嘴。 伊萨迟疑了一下,“我们正在调查莱诺尔一家的灭门案。” 玛莎有些意外,“我知道她是一个火爆脾气,但我无法想象她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我们都不知道自己在绝境之中能够做出什么事情。”霍登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这让玛莎不由侧目。 “兰道夫是一位能力出众、上进心强的治安员,但一直没有得到提升;而提升职位能够增加她的收入,更重要的是,这也是她的自尊心所在,不是吗?”霍登试探性地丢了一句。 玛莎轻轻颌首,没有立刻回答,似乎已经看透了霍登的意图,但她还是回答到,“我一直希望她能够坚持下去。但生活从来就不容易。” 从治安员退步到巡逻员,其实就是一个信号。 离开玛莎的办公室,站在第七辖区治安队的门口,伊萨转头看向了霍登,“我准备前往兰道夫的管辖区域看看,你……”然后她就注意到霍登手中的动物饼干,正在一颗一颗往嘴里丢,“你需要上课吗?” “今天上午没有课程。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非常乐意亲自拜访一下这位兰道夫-戴维斯。”霍登吧唧吧唧地咀嚼着,然后不知道从哪里又变出了一瓶橙汁,咕嘟咕嘟地灌进嘴巴里。 伊萨犹豫片刻,还是决定假装无视,“走吧。” 从第七辖区治安队前往兰道夫负责的管辖区域,步行也就不到五分钟距离—— 这片区域东西横向是第六辖区和第七辖区,塞克佩斯学院就在身后西侧方向,不过,学院的安全级别更高,治安队单独设立了相关部门,并不属于兰道夫的工作范围;而这片区域另外还有一所技术学院和两所高中,这才是兰道夫的工作区域。 论起纸上谈兵,霍登如数家珍;但说起实际操作,伊萨才是真正高手。 与其他们满大街地寻找兰道夫,不如制造麻烦,让兰道夫主动找上门。 于是,表演的时刻又来了。 078 正面交锋 在伊萨的提议下,他们在治安队的日常巡逻线路之上,拦截住了一名鬼鬼祟祟、偷偷抽烟的学生,以烟叶之中可能掺有雀银,而这名学生则可能成为目击证人以及涉案嫌疑人,现场直接进行盘问。 果然,对于自己领地格外保护的兰道夫,第一时间就赶到现场,速度超乎想象得迅速。 背对着道路的霍登,得到伊萨的眼神暗示,原本还在和风细雨地询问,毫无预警就演变成为疾风骤雨,狠狠抓住了那名高中生的衣领,扬声怒吼起来: “让我告诉你,如果五秒之内,你不给我一个名字,我就让你好看!” 兰道夫喝止了霍登的怒吼,强硬直接地介入,“这里发生了什么?” 伊萨出示了自己的证件,“治安队正在办案,我们正在审问目击者。” “我也是一名治安员,我的管辖区域没有接到任何案件申报。”兰道夫却不买账,神情警惕地戒备起来,“我也没有收到任何审讯目击者的申请。这里是学校区域,任何执法都必须通过程序,你们不允许乱来。” 霍登揪着那名可怜家伙的衣领走了过来,居高临下地瞥了瞥兰道夫,眼神轻蔑地说道,“噢?我不知道我们还必须向学校保安报备?” “我不是学校保安,我是该辖区的治安员。”兰道夫声音清冷地强调到,脸色瞬间拉下来—— 一头干净利落地板寸短发,棱角分明的五官,眼神凌厉,仅仅一个照面,就能够给人留下冲击的印象。 在岩渊,女人地位依旧相对保守固定,即使是伊萨这样的治安官,她也还是需要面对无处不在的压力,她依旧保留着自己的长发,她依旧遵循着社会的基本规则。 然而兰道夫却如同男人一般剪断三千烦恼丝,那板寸短发甚至比男人还要更加硬朗,脸部线条如同石膏雕像一般犀利,飒爽英姿在面对霍登之时也丝毫不落下风。 “治安员?”霍登挑衅地说道——他负责扮演“坏人”,那些轻蔑挑衅的工作都需要由他完成,“确定不是巡逻员吗?” 因为他没有治安员证件,不适合出面当和事老;也因为他是男人,即使这张青涩的脸庞缺少一些威严,却依旧比伊萨适合做坏人。 兰道夫的身高和体型都不占优势,但气势却丝毫不输,她不仅没有退后,而且还往前迈了一小步,一字一顿地说道,“治安员兰道夫-戴维斯。” “治安员?什么级别?你确定?”霍登用眼神余光瞥了兰道夫一眼,似乎正在打量她地制服,他真的非常非常擅长激怒别人,一个眼神、一个腔调,瞬间就把怒火点燃。 兰道夫眼睛如同铜铃一般瞪圆,凌厉而强硬地朝着霍登狠狠撞击过去,甚至没有注意到霍登身穿便服,也没有出示治安队证件,只是简单地被霍登的男人身份和挑衅语气牵引了所有注意力,怒发冲冠。 伊萨恰到好处地一个横向跨步,阻拦在了兰道夫和霍登之间,用话语巧妙地完成打断,“你是凯尔-奥斯曼的上司?” 霍登的视线微微眯了起来,打量兰道夫的眼神变得意味深长起来。 兰道夫没有恐惧也没有退缩,目不转睛地瞪着霍登,情绪快速镇定平复下来,回答了伊萨的提问,“是的。” 霍登的声音却再次从后面窜了出来,“你知道这片区域最好吃的店铺是哪儿吗?这部就是你的日常工作吗?所以,我们正在寻找一个地方享用午餐,你有什么推荐吗?提醒我一下,我可是很挑剔的,请你认真推荐。” 霍登是认真的,兰道夫能够听得出来,脸色再次变了变,张口就准备骂粗口。 但伊萨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横跨一步切断视线,抢在兰道夫之前询问到,“我们可以谈谈凯尔-奥斯曼吗?” 兰道夫转头看向了伊萨。 霍登从那名高中生上衣口袋里掏出了那包烟叶,放在手里轻轻掂着,似乎正在专心致志地打量着烟叶的构成,但注意力却始终没有离开兰道夫。 正如所料,接下来的谈话,兰道夫快速冷静下来,滴水不漏,根本没有留下任何空档: 她表示自己不清楚奥斯曼的情况,更加不知道奥斯曼牵扯到雀银交易的可能,并且强调奥斯曼有着“脾气控制”的问题。 有备而来的伊萨对阵有备而来的兰道夫,没有能够找到突破口。 还是霍登以男人身份寻找到了缝隙。 站在旁边的霍登并没有参与对话,只是时不时就发出嘲讽的冷笑或者讥笑,见缝插针地打断谈话节奏,处处挑战兰道夫的权威,似乎兰道夫每说一句话,他都有着无数话语想说,只是碍于伊萨在场而选择闭嘴。 全程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鄙夷和不屑。 兰道夫忍了又忍,终究还是被霍登激怒,但即使如此,她也依旧没有露出马脚: “我在治安队服役十二年,拥有优秀的记录,方方面面都证明了我的优秀;自从我接手这片学校辖区的管理工作,犯罪率足足降低百分之五十,这就是最好证明。” “因为我知道怎么赢取学生的尊敬,我知道怎么完成我的工作,我知道怎么赢得他人的尊重。这是我应得的奖赏。” 尽管没有直接骂粗话,但话里话外都在针对着霍登,满腔的怨气难以压制。 转身离开之前,兰道夫依旧不忘狠狠地瞪霍登一眼,似乎随时都可以张开血盆大口将霍登生吞入腹。 伊萨也有些无奈,“你确定需要如此过火吗?” “嘘。”霍登没有回答,而是做了一个保持安静的手势,这让伊萨连忙闭上了嘴巴,神情微微有些不安。 等待片刻,伊萨用眼神询问:怎么了? 霍登抿了抿嘴角,“没有,只是为了让话题就此结束。” 那理所当然的无辜表情让伊萨想要打人,不由握紧了拳头。 霍登眼底流露出了笑容,这才认真解释到,“你查阅资料的时候,是否查到她自学成为灵能者的信息?” 伊萨也认真了起来,“是的,她曾经自己学习过,并且是经过认证的初级灵能者。” 除了塞克佩斯学院能够系统性地学习灵能知识之外,岩渊图书馆也有着诸多灵能技巧的基础书籍。 这也是灵能被认为是普通技能的重要原因之一。 就好像厨师或者工程师一样,除了专业学习之外,总是可以寻找到自学途径,但是否能够自学成才,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怎么了?”伊萨并没有能够察觉到异常。 霍登也没有多说什么,“我很确定,她是一名实力不俗的灵能者。这也意味着,操控清扫器对她来说,没有任何问题。” 刚才激怒兰道夫的时候,霍登就敏锐地嗅到了暗元素和火元素的气息,澎湃汹涌的灵能甚至可以嗅到隐藏的杀机;但现在霍登依旧无法确定,这是不是自己独有的能力,亦或者是元素感应力的一部分—— 尽管上次在伊萨面前露出马脚,但在那之后霍登就保持警惕,此时他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点到为止。 079 拨开迷雾 伊萨并不清楚霍登到底是如何做出判断的,但她也没有追问的打算,多次相处之后,她也已经习惯了霍登对于细节的掌控与推断,往往能够察觉到她所无法注意的部分,这也是她寻求霍登帮助的原因。 更何况,霍登的猜测与她所浏览的资料形成印证。于是,伊萨也不疑有他。 清扫器,这是一个线索,但依旧不足以把犯罪嫌疑指向兰道夫。 伊萨朝着霍登投去视线。 霍登嘴角的笑容上扬起来,“我有些好奇,治安员兰道夫-戴维斯到底是如何把犯罪率下降百分之五十的。” 伊萨瞬间了然。 于是,伊萨和霍登又重新返回到第七辖区治安队,找到兰道夫的直属上司,调出学校辖区的犯罪记录。 答案很快就浮出水面。 “我们都喜欢嘲笑那些巡逻员,说他们是被排挤下放到清闲部门,专门负责处理学生口角又或者是小偷小摸那样的琐事,没有人再他们当做治安员看待。但你必须承认,他们完成出色的工作,尤其是兰道夫。” “数字永远都不会说谎。” 这位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叼着一个烟斗,满脸傲慢地指点江山,虽然嘴巴上说着佩服他们的出色工作,但眼神里却丝毫没有暖意,不难猜测,苦劳由兰道夫等人负责,而功劳则应该落在他们的头上。 伊萨与对方周旋,而霍登则快速地在一堆犯罪记录之中浏览着,仅仅只是一小会儿,就找到了关键。 “去年八月,第七辖区最大的雀银供应商被杀害,这起案件到现在都还没有侦破。” 而在那之后,犯罪率就出现了明显的断崖式下滑。 正在吹嘘自己慧眼识珠的啤酒肚停顿了一下,随后就哦哦哦地表示自己回忆起来,“你是说洛克威尔,对吧?他和他的女朋友以处决的方式在家中被杀害。” 处决,也就是治安队处决罪犯的手段。 就在并不遥远的十几年前,绞刑依旧是处决的主要手段,而每座城市都有专门的行刑场,允许所有居民前来观看行刑;而最近十年以来,伴随着火枪的全面普及和科技的快速发展,死刑的手段也开始变得繁复多样起来: 斩首。枪决。绞刑。毒药。 不同城市不同地域都有着不同选择,岩渊更加流行枪决。 但不管是哪种行刑方式,罪犯一律双手反剪地背在身后、双膝跪地,而刽子手则站在后方完成行刑。 “枪决?”伊萨追问了一句。 “不,斩首。”啤酒肚摇摇头,“更加准确来说,应该是类似于斩首,毕竟斩首也是一项体力活和技术活。洛克威尔应该是被重物锤击脑袋而亡,脑袋就如同熟透的木瓜一般爆裂开来,血液和脑浆溅得到处都是。” 伊萨条件反射地就朝着霍登投去视线:以雷霆手段杀鸡儆猴,制造出最恐怖最血腥的效果,这完全符合兰道夫的行事作风;而且,同样都是重物锤击脑袋,这也要求凶手拥有足够力量,乃至于灵能者—— 附加强劲风元素之后的挥臂动作,就能够达到如此效果。 至此,霍登当初在犯罪现场所嗅到的那些气味,最后一块拼图也就补充完整了。 霍登所关心的却还有更多,“你们拍摄了现场的照片吗?” “当然没有,我们留下那些记录做什么?”啤酒肚满脸嫌恶地摇摇头,“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如此爱好?” 霍登也没有解释,而是详细阅读了一下当时的调查宗卷,“这里提到,整个犯罪现场虽然血液四处飞溅,但其他地方都非常干净,客厅、厨房以及走廊全部都是如此……” “啊,对,就好像用清扫器清扫过一样。但这有什么关系?也许洛克威尔就是特别干净呢?不想别人在他家找到雀银的痕迹呢?”啤酒肚拍了拍自己厚厚的双下巴,满不在乎地说道。 伊萨的眼睛明亮了起来。 霍登又接着询问到,“犯罪现场是否可以察觉到使用灵能的痕迹?” “我怎么知道。”啤酒肚满脸不在乎地挥挥手,“你可以看看宗卷,所有线索和细节都记录在那里面了。我们现在依旧没有找到任何线索,案件也就这样被搁置,如果你们可以帮忙的话,那就再好不过了。” 这才是治安队的日常,伊萨有些拘谨地朝着霍登投去视线,似乎在说:现在你知道我找你帮忙的原因了吧? 伊萨和霍登又留在第七辖区翻阅了一些资料,这才起身离开。 现在的案情已经逐渐明朗了起来: 兰道夫杀死了克洛威尔,以雷霆手段立威,不仅接手了克洛威尔的雀银生意,同时确立了自己的强势,这才使得学校范围的犯罪率大幅度下降,同时雀银交易也得到了有效控制。 奥斯曼这样的退休治安员全部聚集在兰道夫身边,以学校保安的名义,为她管理学校的雀银交易生意,否则,即使是双重报酬,以学校保安的薪酬也不足以为奥斯曼购买帆船,更不要说奥斯曼家中那笔巨额现金了。 没有想到,莱诺尔的调查意外揪出了奥斯曼,这才激怒了兰道夫。 杀死莱诺尔一家四口,是为了掩护雀银生意,也是为了掩盖克洛威尔谋杀案,还是为了震慑治安队以及其他蠢蠢欲动的潜在调查人员。 结果,走了一个莱诺尔,又来了一个伊萨,顺藤摸瓜地再次找到奥斯曼,这也迫使兰道夫壮士断腕,及时牺牲奥斯曼以保全自己。 “但我们现在没有证据。”伊萨已经完全确定,兰道夫就是他们正在苦苦追寻的凶手,所有拼图都能够对上号,但推理终究只是推理,如果没有证据,她也没有办法抓捕兰道夫,而且她也担心自己再次犯错—— 就好像当初认为莱诺尔先生是先谋杀后自杀一样。 重新坐上马车之后,伊萨有些泄气,还有些暴躁,“我们不能根据一些清扫器的痕迹,就直接定罪。” “伊萨中队长,还记得我之前所说的吗?灵能使用过后都会留下痕迹,而且灵能也具备自己的独特属性,我们可以通过清扫器的痕迹来追查型号,进一步追踪到拥有清扫器的工厂,看看谁向兰道夫提供了那些清扫器。” 霍登却早就已经有了腹稿,只是没有想到,这次被伊萨当面否决——这还是第一次。 “我做不到。”伊萨有些无奈地看向霍登,“你所说的这些,我全部都做不到。” 霍登也不由愣了愣,随即就意识到,自己的思维方式依旧没有切换到诺斯尼斯大陆,很多物证的提取方式和验证方式都必须完成调整。 080 引蛇出洞 就目前手段而言,他们没有办法确认灵能都具备个人属性——即使灵能具备特征的理论得到了证实,暂时也没有探测检验的方法。 同时,他们也没有科学办法确认清扫器的型号,只能一家一家排查。 最后,现在拥有清扫器的工厂都是不能轻易招惹的大家伙,治安队现在没有实打实的证据,伊萨没有办法向检察院申请正式搜查令,强制要求那些大工厂合作。 更何况,现在伊萨依旧是单干状态,她也无法确定,当初案件直接以莱诺尔先生作为罪犯结案是怎么回事: 到底是因为兰道夫的手段太过凶残导致治安队遭到震慑进而收手,又是因为兰道夫已经用金钱打通了渠道——甚至还拥有上层合作者,亦或者只是因为治安队懒散而没有继续调查,还是说存在其他未知的可能…… 距离真相越靠近,伊萨就必须越谨慎,稍稍不注意,就可能被迫重新回到原点,让兰道夫逍遥法外,等证据全部被摧毁之后,那么伊萨就将永远都无法伸张正义了,莱诺尔的灭门惨案也就将永远被埋没。 不仅如此,以兰道夫目前的姿态来看,她丝毫没有悔恨内疚的意思,也不可能收手,先后杀害了洛克威尔和莱诺尔等六人之后,依旧没有清醒,今天的短暂交锋就可以看得出来。 那么,下一步会不会是伊萨和霍登,又或者是其他潜在的绊脚石?届时,又有谁能够阻止兰道夫呢? 伊萨有种深深的无力感,胸腔之中翻滚沸腾的无助和焦躁正在转变成为怒火,抑制不住地熊熊燃烧起来。 “中队长,我们可以私底下执法。”霍登的声音如同黑暗之中传来的恶魔声音一般,弥漫着难以抗拒的吸引力,引/诱着心志不坚之人走上不归路: 杀了她。 杀了她。 那窸窸窣窣的耳边低语在轻轻响动着,宛若毒舌吐信一般,在岩渊阴霾的天空之下一点一点顺着皮肤表面攀爬,鸡皮疙瘩纷纷冒出来,苍穹之上的阴云密布,周围光线跟着黯淡下来,心神激荡之间出现了短暂的失神。 伊萨出现了瞬间的迟疑,但迅速就清醒了过来,整个脊梁骨拔凉拔凉的,“那么,我们和她又有什么区别?” 伊萨神情坚定地望向霍登,“兰道夫处决洛克威尔的时候,她也肯定是这样想的——自己正在解决一名雀银贩子,她正在为民除害,那是一个坏人,那是一个该死之人,即使她的双手沾满血腥也没有关系。” “但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你看兰道夫现在走到了什么位置?”伊萨眼神清明、不为所动。 霍登嘴角上扬起了一抹浅浅的笑容,“但不是所有正义都能够得到伸张的。” “这也就意味着,我需要更加努力,我们需要更加努力,哪怕只是一个案件、一缕希望,我都要坚持下去。正义也许会迟到,但不会不到。而我所期待的是一个’正义也不会迟到’的世界。”伊萨轻描淡写的话语却有着重若千钧的力量。 在那一刻,伊萨那平凡的面容和瘦弱的身躯,似乎迸发出了一股强大的能量。 伊萨察觉到了霍登的视线,微微有些窘迫,视线飘忽不定地朝着旁边转移开来,自嘲地化解了尴尬,“也就是因为我始终抱着不切实际的梦想,所以在治安队内,大队长总是说,我终有一天会撞到头破血流,然后才能够学会脚踏实地,否则,我永远都学不会长大。” “只有敢于梦想,才能够触摸光明。”霍登看似随意地回答了一句。 伊萨微微愣了愣。 猛地抬起头,就捕捉到霍登眸子深处的一抹哑光正在流转,深邃而悠远。 但眨眼过后,伊萨试图再次寻找到霍登眼神里的那抹沉思,却再也找不到,依旧是那抹没有睡醒的慵懒,就好像刚才那刹那光华只是她的幻觉。 “我们是否可以从那些雀银贩子入手?又或者说,与兰道夫合作杀害莱诺尔的同伙?”伊萨也没有深入探寻,话语一转就再次回到了案件之上。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她是如此,霍登也是如此,于是,她聪明地转移了话题。 霍登眼底闪过一抹狡黠的光芒,“我还有一个更加大胆的提案,只要我们能够抓住兰道夫,其他人也都会跟着一起落网。因为兰道夫才是那个阿尔法。” 擒贼先擒王! 伊萨稍稍有些警惕,总觉得霍登可能会提出什么石破天惊的提案,但迟疑片刻,还是好奇地询问到,“你有什么想法?” “我们设置一个诱饵,让兰道夫作茧自缚。”霍登无比认真地说道,就好像正在讨论着午餐应该吃什么,但话语内容却一点都不简单。 “想想,兰道夫对于自己的领地具有如此强烈的保护意识,她知道我们正在这里探查,她也知道我们在第七辖区治安队里进出了两次,而且反复询问、反复调查,你觉得,她会如何看待我们的行为呢?” 伊萨细细思索片刻,“挑衅和攻击。” 她的思绪终于能够稍稍跟上霍登的节奏了,尽管这是霍登有意识的引导,但还是可以感受到伊萨的进步,“等等,那么她接下来是否会展开反击?就好像当初对待洛克威尔一样?迫使她直接大开杀戒?” “这是一种可能。”霍登点点头表示了肯定。 眼看着伊萨就担忧起来,霍登又补充说道,“但她依旧相信着我们是治安员,这也意味着,她不可能像面对洛克威尔和莱诺尔一样那么敢于出手,她必然需要经过精心策划与设计,甚至是提前调查和布局。” “短时间之内,她不会轻举妄动。不要忘记了,对付莱诺尔一家,兰道夫经过缜密布局,她没有那么冲动。” 伊萨依旧神情严肃地注视着霍登,没有被霍登的话语说服。 伊萨自己倒是没有关系,但如果因为自己的帮忙请求而连累霍登遭遇危险,这是绝对不允许的事情。她不希望自己成为通知奈尔坏消息的那个人。 霍登也没有继续解释兰道夫的行事作风,而是说出了自己的真正想法,“更何况,我们可以主动出击,在她出手之前创造机会。也许,再次杀人,她需要缜密计划;但仅仅只是销毁证据,而且必须从速,她就没有那么多顾忌了。” 霍登展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我们需要给她一个立刻动手的理由。” 081 请君入瓮 霍登解释着自己的陷阱,但伊萨却没有轻易表达自己的想法,她不能让霍登冒险,所以她必须谨慎。 虽然伊萨也知道现在这样想似乎已经太晚了,都是因为她的莽撞和冲动,这才让霍登牵扯到危险之中;但她已经没有退路了,即使是最后时刻的谨慎,她也必须稍稍冷静下来,纵览全局,确保周全。 “我们可以请求玛莎的帮助,要求她伪造一份文件,假装这是我们在第七辖区调查的结果,只需要她转交给第八辖区,那么我们就可以得到相关证据,正式将兰道尔与莱诺尔一家的谋杀案联系在一起。” “届时,案件就将在第八辖区正式开启调查,脱离兰道夫的掌控范围,她的人脉没有办法干涉到其他辖区,而且危险系数太高,可能会暴露自己。这也意味着兰道夫必须在证据离开第七辖区之前下手。” 伊萨静静地倾听着,微蹙起眉头,她依旧看不到霍登勾勒出来的全局。 霍登继续说明着。 “首先,兰道夫返回治安队的时候,她肯定会打探消息,得知我们的行动,但估计得到的线索不会太多,这能够让她起疑。至少能够埋下一颗怀疑的种子,以她的个性,势必调动人脉调查我们的动作。” “其次,你返回自己的辖区,申请一张搜查令,搜查兰道夫的住所——搜查大公司可能缺少直接证据,但搜查兰道夫宅邸应该没有问题。我相信,搜查过程中,你们找不到任何证据,接下来就是关键。” 霍登稍稍停顿了一下,眼神里流露出一抹笑意,这让伊萨拉响警报: 一阵不祥预感袭来,冥冥之中就有一种危机感,背后的汗毛全部竖立起来,如同野兽生存直觉一般,正在警告着伊萨,眼前这个家伙正在算计自己—— 她正在担心霍登的安危,而霍登却正在挖坑给她跳? “你们需要表演。” 虽然伊萨不愿意承认,但现实就是,霍登是一个睿智而狡猾的家伙,如果因为他的年龄或者外貌而放松警惕,那么结局肯定是自己吃亏。 更糟糕的是,即使自己时时刻刻保持警惕,也不见得能够占据上风。 就好像现在。 伊萨浑身上下都拉响了警报,却无法从霍登的眼睛里捕捉到任何信息,等自己反应过来时,就已经进入了陷阱。 “你和你的助手,就是昨晚和你一起查阅资料的那位,在兰道夫家中,你们可以悄悄咬耳朵,却假装避开她的视线,说是需要寻找到一份文件,这能够证明她有罪,但你们没有找到,线索也就意味着被证实是错误的。” “最好你们可以起争执,一方坚信线索是正确的,只是需要保持耐心;一方则认为时间紧迫已经没有机会了。” “一个建议,那个情绪暴躁不断发脾气的,可以是你的助手,我期待着这是一位男性。” 终于,伊萨能够看到整个事情全貌了: 所谓线索就是玛莎需要转交给第七辖区的伪造文件,而他们正是根据线报而前往兰道夫家中展开搜查证据。 以兰道夫在第七辖区所经营的人脉网络来看,她应该很快就能够打探出消息,并且会尽快销毁这份文件。只要能够把线索毁灭,再加上没有证据,那么兰道夫就能够斩断所有尾巴,洗刷自己的清白。 届时,守株待兔的伊萨就能够当场逮捕试图销毁线索的兰道夫。 道理非常简单: 如果兰道夫是清白的,那么她根本就不需要出现,这也将证明他们的调查方向是错误的。 但整个套路还是不够缜密,存在一些漏洞,因为霍登就是希望杀兰道夫一个措手不及。 从今天的短暂交锋来看,兰道夫的确足够冷静睿智,并且心狠手辣,不会轻易犯错;但她有一个致命弱点,那就是自己身为女人的劣势以及自己在职位方面的弱势,只要伊萨的搭档能够如同霍登刚才所做的一样,持续不断地施加压力,那么就可以逼迫兰道夫自乱阵脚。 兰道夫稍稍冷静下来就会意识到,自己根本没有留下什么线索或者证据,玛莎的伪造文件也就会暴露。 所以霍登必须抓住时间差,并且步步为营地制造陷阱,制造出刻不容缓的假象,避免兰道夫反应过来: 时间是关键。 上午,他们刚刚会面兰道夫,紧接着反复进出第七辖区治安队;下午,玛莎就应该传出找到线索的消息,埋下伏笔;晚上,又或者是明天早晨,伊萨就必须出击搜查兰道夫的住宅,完成全部布局,迫使兰道夫必须立刻出手。 最好的,就是今天晚上,避免夜长梦多。 否则,一旦让兰道夫清醒过来,计谋也就不管用了。 他们需要一步一步地迫使兰道夫乱中出错。 霍登描绘出全貌之后,伊萨不由张开了嘴巴,虽然她没有办法看得那么透彻那么全面,但她也能够读懂霍登的意图;另外,她也能够明白自己的任务,“你是故意的,对吧?今天表演上瘾了?” 伊萨怎么都觉得,这是霍登的恶趣味。 霍登举起双手表示自己的无辜,“如果不愿意的话,你可以思考其他办法。我相信终究能够找到办法的。” 伊萨不由噎了噎,但认真想想,却无法反驳——短时间之内的雷厉风行,确实就是他们最好的机会,也正是因为无法反驳而觉得憋屈。 然后就可以看到霍登从口袋里掏出一袋一袋的小饼干,朝着自己递了一包,投来询问的眼神。 伊萨顿时就哑然失笑,憋屈和恼怒也就一泻千里,一把抢了过来,“你不是说不吃吗?” 霍登理直气壮地说道,“一大清早被拉出来做苦力,我肚子饿。” “……”伊萨无话可说,把饼干胡乱塞进嘴巴里,恶狠狠地咀嚼着,就如同正在啃食某人的血肉一般,“走吧,我用马车送你去学校。等案子解决了,我请你吃饭,作为额外的补偿。” “吧唧吧唧”,霍登默默地咀嚼着饼干。 摇摇晃晃地,马车在高桥正前方停靠下来,伊萨注视着霍登迈开脚步的背影,迟疑了一下,但还是扬声说道,“霍登……谢谢。” 简单,却真诚。 说完之后,伊萨也不等霍登做出回应,拍了拍车厢的木板,车夫就驾着马车扬长而去,只是留下一阵尾尘。 082 元素感应 目送着伊萨马车远去的背影,霍登细细品味了一番伊萨的那句感谢,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伊萨是真心实意地想要伸张正义,甚至不惜私费邀请霍登的帮忙;而霍登却是别有用心地接近伊萨,归根结底还是为了自己寻找到回家之路。 伊萨的坦荡与坚持,让霍登有些窘迫。 但霍登还是稳定心神,转身慢慢悠悠地朝着学校食堂晃荡了过去,暂时把那些杂乱思绪全部都抛到脑后,认认真真地思考着: 今天食堂午餐有什么选择呢? 老实说,霍登对于前往现场旁观兰道夫逮捕的行动有些期待,在缺少足够证据的情况下,他需要与犯罪嫌疑人当面对质,才能够进一步确认自己的推断;但他也知道,这并不合适,伊萨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首先,他还未满十八岁;其次,本案件与治安队内部事务息息相关,“家丑不可外扬”。 除此之外还有另外一部分重要原因,霍登对于今天下午的课程非常感兴趣,他暂时没有逃课的打算: “感知自然理解世界——论灵能与元素的感应”。 隐隐约约地,霍登有些猜测,来到诺斯尼斯大陆之后,他对元素气息的感应特别敏感,甚至能够清晰地区分出每一个微小的细节。 这次在莱诺尔案件的调查过程中更是如此,先在莱诺尔家中感应到清扫器的灵能使用痕迹;而后又在面对兰道夫的时候,提前察觉到她的灵能波动,这种感应似乎正在越来越明显。 霍登也产生了更多好奇。 不过,目前所有状况都是霍登的猜测,他也暂时无法确定: 这到底是不是元素感应力的组成部分,是不是前身自己具备的天赋,其他启蒙者也能够拥有的天赋?还是菲洛子爵宅邸之中那个法阵所带来的附属效果?亦或者是自己从地球来到这片大陆所附带的能力? 更进一步地,撇开来源不说,他也不明白应该如何运用这种能力,也不确定这种能力是否能够帮助灵能者的晋升? 这些都是霍登需要弄明白的事情,而图书馆的书籍和资料没有办法给予他确切的答案,他还是需要前往课堂。 下午的这堂课,按照说明来看,应该是元素感应力的培训入门基础课,也许在那里可以寻找到霍登想要的答案。 当然,还有一个理由就是午餐,他真的真的饿坏了。 虽然对学校午餐充满了挑剔的意见,显然塞克佩斯学院并没有如同霍格沃茨学院一般拥有家养小精灵来烹饪美食,好事就在于没有生物正在被奴役,坏事就在于食物水准有些起伏不定,难以令人满意。 但霍登还是将自己的餐盘全部都吃干净了,好好地犒劳了一番辛苦了整个上午的胃。 午餐结束之后,霍登拿着一包橡皮糖离开食堂,晃晃悠悠地朝着学校西南侧走去。 位于塞克佩斯学院的西南角落,也就是圣克洛伯学院的斜后方,临海位置坐落着一个隆起的小山丘,种植着漫山遍野的水杉和青松,还有高耸入云的铁橡,笔直而挺拔地将支撑着整个天幕,旁边就是一面断壁悬崖,凛冽狂风在森林之中肆意吹拂翱翔。 伫立悬崖顶端眺望过去,连绵茂密的森林尽头就是海洋,一路延伸到世界尽头,海天一线的景观在眼前铺陈开来,恢弘而壮阔,宁静而致远,偏僻而险峻。 这座被称为“白崖”的小山丘流传着诸多稀奇古怪的故事,有亡命鸳鸯在这里双双殉情的凄美爱情故事,有无辜冤魂在这里久久逗留的恐怖故事,还有残暴凶手在这里制造命案的血腥故事……神秘的传闻数不胜数。 就如同圣克洛伯学院一般。 白崖与圣克洛伯学院相互依伴,安于一隅,远离喧闹,俨然成为塞克佩斯学院最宁静也最独特的角落。 平时,很少很少学生愿意前来这里,但对于元素感应力的训练课程来说,这里却是岩渊城市之中唯一一个最为靠近大自然的区域。 否则,置身于被煤炭颗粒污染的城市环境里,训练元素感应力就非常困难,尤其是对于初入门的启蒙者们来说,就更加艰难了。 正是得益于白崖区域得天独厚的环境,塞克佩斯学院的一年级新生们才能够方便地学习,而不需要远离城市前往郊区。 霍登朝着嘴巴里丢了一颗橡皮糖,吧唧吧唧地咀嚼起来,慢条斯理地散步前行着,并没有着急着赶路。 不少学生都朝着同一个方向前进,应该都是准备前往上课的新生们,他们的脚程都比霍登要快不少,接二连三地超过霍登的位置,然后霍登的视线余光就可以看到一个身影特别快速地反超了自己。 “嗖。” 那冷峻而迅猛的身影径直前行,脚后跟留下一圈圈小小的气旋,似乎空气都能够感受到他的疏离与冰冷。 那快速前进的脚步越走越快,转眼就消失在人群之中。 霍登却依旧没有改变自己的节奏,不紧不慢地前进着,然后就可以在满眼葱翠之中看到一幢黑色棚屋,朴实无华的外貌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木屋,但经历过奈特墨尔之屋的洗礼,就没有人会如此简单粗暴地做出判断了。 但稍稍意外的是,走进木屋,展现在眼前的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木屋,木制桌椅呈现出圆形斗兽场式的排列格局,正中央有一个小小的圆形空地,应该就是教授传授课程的地方。 学生们陆陆续续地走进环形座椅之中寻找到自己的位置,周围的学生数量并不算多,应该还不到五十人的模样,虽然同样也是必修课,但比起此前动则两百人三百人的大课来说,已经可以算是私密了。 霍登随便找了一个位置安坐下来,然后正前方的那位学生就转过头来,满头黑线、满眼不善地盯着他。 霍登却浑然不在意,主动将手中的橡皮糖递了过去,“需要一点吗?” 罗本只觉得自己的太阳穴跳动得厉害,虽然此时想要说的话语有很多,但挣扎片刻,还是全部吞咽了下去: 他决定无视霍登。除非是必要活动,他都必须假装不认识这个家伙,否则他觉得自己可能会七窍生烟。 罗本转过身,留给霍登一个后脑勺。 霍登却也没有多说什么。 吧唧吧唧。 吧唧吧唧。 罗本可以听到身后传来的咀嚼声,他觉得那家伙一定是故意的。一定! 083 入门教学 白灰色羊毛开衫式长裙,搭配同色系同纹路外披曼特莱,蕾丝镶嵌的双排扣一路延伸到膝盖部分的衣摆;一眼就可以看到墨黑色的膝盖长靴,勾勒出纤细匀称的小腿线条。 视线顺着线条往上探索,就可以看见轻便的敞开外套并没有遮挡住盈盈一握的纤细腰肢,隐藏在长裙和外套之内的完美身材比例更是显得修长,飒爽英姿的气场扑面而来。 仅仅从衣着打扮来看,里里外外都透露着一股英气,举手投足都可以感受到行事作风的干脆利落,步履轻快利索地走进教室,脱下黑色手套、摘下白色丝巾,最后将脑袋上那顶夸张的羽毛帽摘下来,随手朝着旁边的讲台一丢,一个三百六十度转身环顾全场,笑容满面。 “下午好,我是奥莉薇娅-马尔波罗教授,这学期,将由我来负责’感知自然理解世界——论灵能与元素的感应’这门课。” 教室里稍稍有些傻眼,第一没有预料到居然是一位女教授,第二没有预料到居然是风格如此独特的女教授。视线交错之间就掺杂着各式各样的情绪,一时之间也难以说清楚到底是什么情感占据了上风。 “我允许你们称呼我为马尔波罗教授,但前提是,你们必须把教科书现在都收进书包里,否则你们现在就可以离开了。” “我是认真的。” 甫一登场,马尔波罗教授就展现出了自己的强烈个性,潇洒的剑眉、高挺的鼻梁和狭长的眼眸展现出女性温柔之外的飒爽,举手投足都带着与当下女性截然不同的风格,深刻的印象轻而易举震慑全场。 稍稍愣了愣,在场的学生们都将自己的教科书收进了书包里,但眼神里却写满困惑,已经抑制不住地在脑袋上冒出来了。即使自己已经服从命令,面面相觑的视线也依旧在交流着自己的慌乱与迟疑。 马尔波罗教授再次绕场环视一周,随后视线就落在了一名年轻学生的身上,右手轻轻一抬,摆放在学生面前的书籍就“啪”得一声合拢起来,同时还伴随着一阵狂风——却没有影响到周围的其他学生,似乎那缕狂风聚拢成为一束,所有力量都准确无误地集中在合拢书籍的动作上。 紧接着,马尔波罗教授的手掌往前一推,那本书就从桌面掉落下去,跌落在地上,溅起了一片灰尘。 那名学生似乎被吓傻了,也不敢轻举妄动。 马尔波罗教授却没有理会,展露一个笑容,“很好,那么我们现在就可以开始上课了。” 此时才能够看清楚马尔波罗教授的面容五官,眼尾和额头都带着浅浅的细纹,眉眼之间也能够捕捉到岁月残留的痕迹,青春的亮丽与朝气经过光阴沉淀之后则蜕变出成熟的魅力,举手投足都带有强大的自信。 从细节来看应该约莫四十岁出头的模样,但整个精神面貌所透露出来的周身气场却明显年轻了许多,甚至让人恍惚之间忘记年龄本身的意义,只是单纯被她的谈吐与举止而吸引。 “谁能够告诉我,什么是元素感应力?” 马尔波罗教授并没有留下反应空间,立刻就进入正式上课阶段,但是,她的强大气场似乎震慑到了全场学生,大家都没有能够反应过来,一个个都有些愣神,脑袋还停留在“这就开始上课吗”的疑问阶段,可能不少人都没有听到问题。 马尔波罗教授却固执地停下了节奏,轻轻摇了摇头: “今天在场的全部都是圣柯睿恩学院的学生,你们应该是最踊跃最勇敢的一群孩子,永远都不应该担心自己犯错而选择放弃发言。思想和语言就是你们的武器,这也是你们在塞克佩斯学院占据一席之地的原因。” 马尔波罗教授持续等待着。 教室里就有人缓缓地举起了手臂——陆陆续续反应过来之后,踊跃发言的学生确实比想象中还要多,至少可以看到两位数的学生都愿意回答问题。 马尔波罗教授轻轻颌首表示了满意,眼尾轻轻一抬,而后就点了一名学生。 那名学生站立起来,赫然是罗本。 霍登注意到了罗本主动举手的动作,原本稍显意外,但转念一想,正如马尔波罗教授所说,能够进入圣柯睿恩学院的学生,特质方面必然有着相同之处,即使性格截然不同,思辨方式也应该有所相通。 “元素感应力就是用灵能探知世界元素构成的一种能力。”罗本用最简洁的话语做出回答。 “字面理解就是这样的。”马尔波罗教授表示了肯定,示意罗本可以坐下,随后又进一步做出深入解释,“我们可以这样形象地理解:灵能就是我们感应世界探索未知的一座桥梁,而元素感应力可以看作这座桥梁的宽度与长度。” “桥梁越宽越长,我们所能够运用呼唤的元素就越庞大。” 马尔波罗教授抬手一扬,头顶之上就出现了漫天飞舞的不同颜色光点,分别代表着不同元素的色彩,紧接着就出现两座桥梁,一大一小,那些颜色光点如同潺潺流动的河流一般朝着桥梁拥挤地奔腾而去。 “单纯从元素感应力来说,右柱的感应能力更强,这些灵能者的桥梁可能就是容许四辆马车并行的敦厚石桥;左柱的感应能力更精,而他们的桥梁则更加倾向于行人通过的木桥,乃至于可能是独木桥。” 如此解说,整个黎明之树的左柱、中柱和右柱都变得清晰起来。 “但在实际生活中,灵能者的能力还必须考虑精神力与控制力。” “比如说,感应力并不出色,但控制力格外细腻精准,这就可能落在中柱;再比如说,感应力特别强劲,但精神力不足以支撑那么多力量的操控,这也可能落在中柱,而控制力足够出色的话,又可能进一步偏向右柱。” “在灵能者的世界里,没有绝对答案,也没有正确路径。” “从今天开始,我们就将探索感应力的世界,每个人都可以根据自己的特点,看看最终这座桥梁是变成狭长的独木桥,还是变成短距离的宽桥。” “我之所以要求你们暂时放下教科书,就是希望每个人都能够沉浸在属于自己的世界里,不要被那些文字和教条束缚了想法,让我们敞开胸怀,拥抱一切可能。因此,我只需要你们在场,而不需要教科书。” 084 天赋技能 周一结束“基尔肯尼故事集”的课程之后,霍登曾经认真研究过“黎明之树”的蓝图。 这张蓝图在诺斯尼斯大陆并不是什么秘密,几乎人人都知道,甚至还制作成为各式各样的工艺品或纪念品,在日常生活的角角落落都可以看到,真正地如同信仰图腾一般,渗透在整个社会的方方面面。 不过,“黎明之树”的蓝图是一回事,实际修炼晋升又是另外一回事,这是截然不同的两件事。 甚至于,大多数启蒙者都无法看懂这幅蓝图之中的奥妙,即使成为灵能者,每个人也都属于自己的探索。 其实,“黎明之树”蓝图本身并不复杂,就是一个树状图。 树根部分是启蒙者,而后延伸出左中右三个树干朝着天空方向生长,左侧代表左柱,中间代表中柱,右侧代表右柱。 每一个树干之上都有着不同节点,三个树干叠加起来一共就是十个节点;而节点与节点之间都能够互相连接起来,进而形成二十二条路径——但这也只是最广为人们所熟知的路径,有些灵能者根据自己的天赋与能力开辟出不同路径,这也是真实存在的。 而精神力、控制力与元素感应力,就是决定路径的因素。 从启蒙者正式晋升为灵能者之后,左柱、中柱和右柱的第一个节点就能够直接体现出区别: 左柱晋升为宏伟者。 中柱晋升为耶索德。 右柱晋升为凯旋者。 但到底如何晋升,又将晋升为哪一个节点,却充满了无数神秘的可能。 继锻炼精神力的“冥想入门”之后,修炼元素感应力的这堂课又进一步打开了大门,马尔波罗教授的生动演示一目了然;接下来还有一门关于控制力的入门课程,帮助他们这群启蒙者寻找到自己的路径。 最重要的是,晋升路径存在一切可能。起点不一定就是终点。 有些灵能者,开始是左柱,终点也是左柱。 有些灵能者,起点是右柱,但最后则是中柱。 还有些灵能者,从左柱到中柱再到右柱,通过不同路径探索不同节点,最终触摸到属于自己的极限。 探索自然。认知世界。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道路,这才是“黎明之树”最为博大精深也最为深不可测的奥义所在。 “那么,接下来我需要你们保持放松,静下心来,认真感受。” 马尔波罗教授话音刚落,抬手一挥,黑色棚屋四面墙壁之上就分别出现了四面玻璃窗,他们甚至没有察觉到这些窗户是怎么出现的,然后窗户就齐齐打开,夹杂着泥土、昆虫、树木和泉水的气息扑面而来。 教室之中出现了隐隐地骚动,不少平民学生都对眼前的景象充满了惊奇之意,而那些贵族学生们则在不动声色之中稍稍拉开距离,看不见的角落里还是能够感受到校服也无法掩盖的差距。 “每个人,我是说字面意义上的每个人,用自己的精神触角去感受这个世界,感受你现在所处的环境。” “元素,无处不在。” “什么风的轻盈地的厚重,这些固定观念全部都可以抛弃,每个人所感受到的元素质感都是与众不同的。” “水,可以是温柔的,也可以是暴虐的,可以是冰冷的,也可以是滚烫的,可以是脆弱的,也可以是坚硬的。每一个人都应该顺从自己的本能去感受,找到属于自己的元素力量,这才是灵能的独特之处。” 尽管马尔波罗教授并没有提出任何具体要求,但霍登还是本能地闭上眼睛,关闭自己的视觉和听觉等等,沉浸在黑暗之中去感受那些细节,然后平时生活之中那些因为理所当然而被忽略的存在就逐渐凸显出来: 微风之中夹杂着些许咸咸的腥气,隐隐还有一些暴虐的粗粝,似乎可以感受到来自海洋的怒吼咆哮;穿行其中的青苔与泉水气息,凛冽之中混杂着些许腐烂的味道,让人忍不住猜想土壤之中埋葬了什么。 除了这些细节之外,当视觉、听觉和味觉等被暂时削弱作用之后,触觉和嗅觉就变得格外敏感起来。 尤其是嗅觉。 霍登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围绕在四周的风元素和光元素,意外地还有一些地元素和水元素,这些不是来自于大自然,而是源自于马尔波罗教授的灵能操控——这应该就是黑色棚屋能够打开窗户的秘密。 那些混淆在一起的气味非常复杂,如果细细区分应该非常困难,但霍登的嗅觉似乎就是能够感受到些许差异,进而察觉到那些元素的生动与鲜活,就好像……就好像细菌尺寸的小黄人正在欢呼尖叫。 每个小黄人都正在激烈地宣告自己的存在感,不断朝着霍登嚷嚷着,“我是风我是风”、“我是光他是雷”。 诸如此类等等。 霍登无法确定的就是,在场是否还有其他人能够看到这些小黄人,还是说只有他一个人携带了显微镜? “马尔波罗教授。”霍登睁开眼睛,大胆地举起了右手,打断了课堂的安静。 果然,马尔波罗教授并没有生气,积极地颌首点头,表示霍登可以发言。 “请问,除了精神力之外,我们是否能够通过五感来触摸到元素的存在呢?”霍登提出了自己的问题。 霍登的提问非常有技巧,并没有涉及到自己的秘密,而马尔波罗教授的解答则能够带来一些线索。 “非常优秀的问题。”马尔波罗教授点点头,眼神里流露出了赞赏。 “我们都知道,当发生火灾的时候,可以感受到烈火的气息和烫伤皮肤的触感;当置身于海洋之中的时候,嗅觉、味觉、触觉等等也都可以感受到水元素的存在。” “但这些都只是主观的浅层次判断,水就是水,火就是火。” “我们没有办法通过五感来感受到元素的本质,正如我刚才说的,水,可以是温柔的也可以是暴虐的,这里所说的不是海浪来袭的场景,而是我们用自己的精神触角所感受到的元素本质。” “即使是面对风平浪静的海面,有的人只能感受到一面,而有的人则能够感受到多面,这才是元素感应力。” “单纯用五感,是没有办法看透事物本质的。启蒙者只能感受到元素的表面,而灵能者则必须理解元素的本质。这也是我们需要学习需要锻炼的原因。” 马尔波罗教授用肯定的答案画上了句号,同时也解答了霍登的疑惑。 085 基础练习 缓缓地再次闭上眼睛,霍登并没有沉浸到自己的精神世界里,而是通过嗅觉去感受构成世界的气息: 水的亲切与温柔、风的自由与猛烈、地的厚重与苍茫、光的明亮与温暖、暗的深沉与冰冷……所有错杂而繁复的气味层层叠叠地环绕在周围,甚至能够隐隐感受到火与雷的味道,哪怕现在森林周围根本察觉不到它们的踪影,却依旧混杂在富有层次感与立体感的气息之中,萦绕不散。 随后脑海之中就能够感受到自己的身体正在缓缓“下沉”,如同沉浸到刚才马尔波罗教授创造出来的元素海洋之中一般。 然后精神触角就开始铺陈开来,似乎皮肤表面的每一个毛孔都开始呼吸感受,所有的气息都掺杂其中,身体的每一个角落都能够栩栩如生地感受到元素的不同性格与特征,似乎一个个小黄人都变得真实起来。 气息,不散。 那种感觉非常微妙也十分独特,言语着实难以形容,就好像佛跳墙一般,山珍海味等等珍贵食材全部放在一起,互相独立又互相融合,演变出一种奇妙的滋味,却依旧能够品尝到食材的不同层次感。 现在,霍登就能够百分之百地确定: 自己能够嗅到元素气息,并且敏锐捕捉到灵能痕迹,甚至能够分辨出不同灵能者赋予元素的特质属性,这并不是人人都拥有的技能,而是自己独有的天赋技能。 至于这一项技能到底是属于自己、还是属于霍登-赫洛,亦或者是属于时空转换过程中的附带能力,就无从得知了。也许,等到霍登解答了菲洛子爵宅邸的那个图案又或者是返回地球,答案也就能够揭晓。 紧接着,耳边再次传来马尔波罗教授的声音,那空灵而轻盈的话语如同在耳边说话却又不会打断沉浸在精神世界的思考,却不知道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霍登也只能感受到风元素和光元素的存在而已。 “保持冷静。保持沉稳。保持平和。” “不用担心自己的状况,感受元素种类太少,又或者是感应元素不够清晰,这些都不是问题也不会成为问题。牢牢铭记,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路径,起点和终点都是一样的,殊途同归,坚持自己就好。” “专注于自己现在所能够感受到的元素,这就已经足够。” “接下来,我们就将进行元素感应力的基础练习。锻炼元素感应力的技巧千变万化,不同区域不同流派都有着不同办法,但万变不离其宗,归根结底,这是锻炼我们感知自然的能力,建立沟通的桥梁。” “基础练习,虽然简单枯燥,却最直接高效,永远都不要忽略这些基础练习。” “现在,你们从自己所感应到的元素之中,挑选出单一一种元素。” “选择什么元素,没有特定要求,根据自己的状况选择即可。因为我们所处的环境,我会建议选择水元素,这会更加简单一些;不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偏爱喜好,有些人可能就注定与水元素不太亲近,那么选择其他元素也没有问题。” 伴随着马尔波罗教授的声音引导,霍登仿佛置身于一片透明的汪洋大海,多姿多彩的元素正在不远不近地漂浮着,霍登与元素之间能够感受到彼此的存在,但双方都按兵不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然后,霍登就试图在浩瀚海洋之中寻找到浅蓝色的水元素,不断发出默默的召唤。 “前进。” “前进。” 整个过程异常缓慢,刚开始似乎时空都陷入了流沙式的困顿之中,所有元素都在缓缓移动,但相对距离却没有缩短,霍登保持着绝对耐心,在数不胜数的颜色光团之中,慢条斯理地寻找出水元素的存在。 一点。再一点。 某个瞬间,霍登甚至产生了一种奇妙的想法:自己是否可以颠倒位置呢?瞄准一颗元素或者一群元素,然后自己主动靠近,在那一群元素之中挑选出一种特定元素,这样是否也能够完成感应力练习呢? 毕竟,根据马尔波罗教授所说,不要束缚自己的想象力,那么,为什么一定要元素靠近自己而不能自己靠近元素呢? 霍登更加好奇的是,自己的精神力量应该如何靠近?是否能够让精神触角延伸出去?亦或者是自己身体在物理层面完成移动,打乱元素的规律,然后在乱局之中试图让自己的精神与特定元素完成接触? 不过,随即霍登就放弃了。 不是半途而废,而是因为霍登意识到,自己的精神力并不够强大,探索范围非常有限——这就需要冥想来进行反复练习,对于初学者来说,可以尝试的连续就相对有限。 而在自己精神力的现有探索范围之内,霍登又意识到,操控精神力去完成接触以及操控特定元素靠近自己,这都需要控制力,非常非常细腻的操控,这又是另外一门课题了。 霍登不由再次细细咀嚼马尔波罗教授刚才的那句话: 永远不要小瞧基础练习。 兜兜转转了一圈之后,霍登这才意识到,站在原地去感应某个特定元素,确实就是锻炼感应力的基础练习,但同样的基础练习,却能够演变出更多可能。也许未来他可以进一步深入研究一下这些基础练习。 脑海里无数思绪涌动翻转之间,练习也依旧在继续坚持。无法确定时间流逝了多久,霍登这才注意到,那些水元素正在以蜗牛爬的速度缓缓朝着自己聚集过来,不是没有移动,只是非常缓慢而已,几乎察觉不到。 浅蓝色的水元素就如同在胶水之中滚动一般,它的移动拉扯到周围的空气,其他元素也跟着一起扯动过来。 尽管霍登持续不断地用精神触角做出区分的动作,试图将水元素单独分离开来,但他的操控效果却只能说是微乎其微,那些元素之间似乎有着看不见的丝线缠绕在一起,不可避免地被一起扯动起来。 于是,场面就变得有些好笑,一颗颗浅蓝色光点正在靠近,后面的尾巴却吊着一大串五颜六色的光点,拖拖拉拉、拖拖拉拉地朝着霍登靠近。 尤其是当整个进程比ppt还要更慢的时候,画面就更加搞笑了。 难怪马尔波罗教授始终强调需要耐心和平静,这确实是一项格外需要精心的训练。 086 作业繁重 耐心,再耐心,但即使再耐心也难免有些气馁,因为无法确定第一次基础练习到底需要达到什么标准才能够算是合格,自然也就无法确定自己需要达到什么效果才能够确保感应力练习得到对应收获。 缓慢的进程让人几乎以为这是静止画面。 就在霍登以为自己的努力与尝试不值一提的时候,马尔波罗教授的声音又接着传了过来。 “即使现在暂时做不到,那也没有关系,这就是我们在初级阶段所需要不断反复完成的感应力基础练习。” “在训练初期,往往很难取得任何动静,这是正常的。” “同时,我们需要不断感应单一元素,但这些元素靠近的时候,往往都会掺杂着其他元素的杂质跟着一起靠近,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因为单一元素纯度越高,也就代表着感应力越高。” “另外,不同灵能者的元素感应力亲和度都有所不同,有些人天生就对某种元素更加亲和,而对其他元素则相对困难,这都是正常表现。” “曾经群星璀璨的白垩纪时代,十级灵能者至少能够拥有四系以上的百分百元素感应力,但即使是十级灵能者也很难做到七系元素全部都达到百分百。” “所以,我们只需要根据自己的状况进行反复练习,这就可以了。” “在场的各位都是一年级新生,在三堂课之后,只要能够让自己指挥的单一元素开始出现靠近的动作,这就已经表现非常出色。” “保持耐心。保持平和。保持安静。” 马尔波罗教授的声音就在耳膜之上响动着,而霍登则瞠目结舌地对比着自己的感应效果—— 霍登正在用“眼睛”注视着正在缓慢朝着自己靠近的水元素,还有原本围绕在自己身体周围的其他元素都正在缓慢离开。 一层一层的浅蓝色光点在半径五米开外的空间之中缓缓停滞,虽然靠近的速度依旧蜗牛,但确实正在靠近,逐渐形成一个有些溃散也有些混杂的球形,星星点点的斑斓拥有一种波澜壮阔的瑰丽与恢弘。 “呃……自己应该保持低调。低调!虽然脑海之中已经开始滑跪开香槟了,香槟喷泉已经捅破天花板了,但表面还是应该保持冷静,不要轻易暴露自己的底牌。更何况,谦虚是华夏民族的传统美德。” 霍登轻轻吐出一口气,重新睁开眼睛,徐徐退出灵能感应状态,表面上依旧流露出安静沉思的神色,似乎正在细细回味刚才的感受,与前后左右的同学们完美融为一体,丝毫不显突兀。 脑海之中,霍登却正在认真思考着,如果再次面对房东迈罗旭或者巡逻员兰道夫的话,他相信自己可以将精神层面的压迫表现得更好,用暗元素结合自己的声音、眼神传递出压迫的意志力,无形之中就能够达到自己期待的效果。 却不知道兰道夫作为灵能者到底是什么能力,自己与兰道夫正面对峙的话,又能够坚持几个回合? 纷乱的思绪逐渐沉淀下去,焦点和焦距重新凝聚,然后霍登就可以感受到视野范围内景象的细微变化: 颜色与颜色之间的区别更加明显也更加鲜艳,就好像电脑屏幕切换成为高分辨率的感觉,似乎每一种元素的存在都更加真实清晰,最直观的就是窗外那些树木,葱翠欲滴,鲜艳浓郁的绿色铺面而来。 稍稍有些混乱过后,那种感觉就如同潮水般褪去,随后逐渐恢复了正常,但霍登依旧能够感受到那种残留不散的差异,自己所感知的世界确实正在发生微妙的变化,并且还将一点一点地越来越清晰。 所以,这就是灵能的本质吗? 抬起视线,霍登一眼就可以看见马尔波罗教授的视线正好落在自己身上,那眼神微微流露出了些许好奇的打量,隐藏在眼底深处的笑意缓缓流淌出来,却也只是短暂停留片刻,随后就转移了开来。 但霍登却明白,自己还是在马尔波罗教授面前泄露了底细,很有可能是元素的波动难以骗过教授—— 虽然不知道到底泄露了多少又是怎么泄露的,至少可以确定,马尔波罗教授应该没有恶意,眼神还是探究占据上风;但霍登还是有些无奈:置身于一个自己不熟悉的环境,似乎时时刻刻都可能处于被动。 这对于生命依旧处于危机状态的霍登来说,如果无法欺骗高手的话,至少他应该知道自己哪里露出马脚,否则,哪一天不经意暴露了自己也不自知。 “啊。啊啊啊。” 内心正在嘶吼咆哮地用力捶地,表面上则云淡风轻地收回注意力,好奇地观察着旁边其他同学的状态,试图在其中捕捉到蛛丝马迹,但遗憾的是,除了浓郁的元素波动之外,他也没有办法捕捉到更多细节了。 “是时候开始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了,否则哪一天被卖了也不知道。” 霍登暗暗握拳为自己加油鼓劲,但仅仅坚持了不到十分钟就开始怀疑人生,因为马尔波罗教授布置作业了。 “接下来一周时间,每天至少需要基础训练十五分钟,并且详细记录下训练日记,这是本周的第一部分作业。” 训练日记? 霍登满头都是黑线,这难道不是小学生的寒暑假作业吗?然后每次都是开学前一天疯狂撰写完整个假期的所有日记。 更重要的是,霍登还注意到教授强调了,“第一部分作业”,接下来的课程就让霍登意识到了一个严重问题: 马尔波罗教授确实不好惹,仅仅第一堂课就已经布置了三部分作业,这让霍登对人生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一直等到教授宣布下课,学生们陆陆续续离开黑色棚屋之后,这才纷纷发出抱怨,每个人都愁眉苦脸地好不伤心,只要想到那繁重的作业,就觉得脚步千斤重起来。 不过,霍登应该是少数例外了。 罗本一眼就可以看见霍登那轻快的脚步,虽然他再三劝告自己:不要多嘴不要好奇不要询问不要靠近,但他终究还是没有能够抑制住,“你为什么看起来那么开心?作业那么多,你难道就不担心吗?” “下课回家就可以吃晚餐了,当然开心呀。”霍登那懒散的眼睛都明亮起来,绽放出雀跃的光芒。 罗本差点就没有被自己的口水呛到,满眼都是见鬼的神色上下打量霍登,暗暗咬了咬牙齿,自责地咒骂到: 让你管不住自己的好奇!活该! 然后罗本就加快脚步,他决定尽可能离那个家伙远一些,谁知道神经病会不会传染? 087 逮捕归案 “三王子加斯顿-龙骧殿下在塞克佩斯学院正式开课,第一堂课就全场爆满!” “市政厅拟定对蒸汽轻轨降价,便民出行。” “第八辖区灭门惨案告破,巡逻员内部作案引起轰动!” 喧闹嘈杂的市井声响之中,报童那清脆而明亮的呼喊声穿行其中,持续不断地为人们呼报着劲爆新闻。 即使是埋头老老实实生活的普通民众们也悄悄竖起了耳朵,有能力的就购买一份报纸关心最新动态,能力小的就几个人合伙凑着购买一份报纸分享,没能力的则站在附近听着报童的呼喊来汲取讯息。 显然,今天是报纸特别畅销热卖的一天,因为蒸汽轻轨拟定降价的消息,对于每一位民众来说都息息相关;也因为社会版面的火爆新闻格外刺激眼球,八卦好奇心理占据上风,纷纷打开了自己的钱包。 转眼之间,报童手中的第一叠报纸就全部销售一空,他又再次前往供应商那里拿了一批,进行第二轮兜售。 “先生,请问你需要来一份’岩渊每日新闻报’吗?今天的头条新闻保证震撼,你会感兴趣的。” 察觉到正在靠近的霍登,报童立刻就积极主动地迎了上来,即使今天生意火爆,他也依旧殷勤地推销着。 霍登从口袋里掏出一托匹,递给了报童;而后等待着报童抬手一熨,这才接过报纸,朝着轻轨车站方向迈开脚步。 此前破案得到的酬劳,还有学院颁发的奖学金,霍登全部都交给了奈尔,由奈尔来负责保管和规划,他还是延续以前相同的习惯,每周从奈尔那里拿零用钱,毕竟家中的费用一直都是奈尔在承担,那些琐碎的事情还是奈尔更加擅长。 不过,奈尔知道霍登喜欢购买小零嘴,现在每周的零用钱增加了两基斯,允许霍登好好地挥霍一把。 从长远来看,赫洛两兄弟的生活依旧没有本质改善,霍登的外快收入只是杯水车薪;但两兄弟的生活质量确实得到了小小的提升,并且正在一点一点变好。 比如说,霍登现在每天都可以搭乘轻轨前往学校,这也就意味着他可以睡一会懒觉。这就是小确幸了。 再比如说,霍登可以经常购买报纸来接收消息。 坐在摇摇晃晃的蒸汽轻轨车厢里,霍登打开了报纸,头版头条赫然是三王子在塞克佩斯学院正式开课的新闻。 虽然此前就已经有所听闻,三王子加斯顿-龙骧的人气非同小可,在普通民众之中也有着不小的名望;但传闻是一回事,亲眼所见又是另外一回事。 开课当天,霍登真正看到大批大批的女学生们朝着讲堂蜂拥而去,熙熙攘攘清一色全部都是女人,偶尔零星可以看到几个男学生的身影,转眼就被衣香鬓影的洪流吞噬,场面绝对是蔚为壮观。 那时候,霍登才知道,原来三王子是莱雅帝国赫赫有名的“黄金单身汉”,英俊帅气的面容、儒雅绅士的风度、多才多艺的气质,这一切都使得他成为麻雀变凤凰美梦的最佳主人公。 而且,三王子还是一位年少成名的天才,毕业于圣克洛伯学院,而后又前往伊蒂亚斯大学进修第二专业,年纪轻轻就拥有数个发明专利——其中就包括了清扫器,才华横溢的他破格成为了塞克佩斯学院的客座导师,明明可以靠颜值和家世吃饭,却依靠自己闯荡出了一片天地。 “梦中情人”,简直就是以三王子为样本打造出来的词汇,这也使得他的课程吸引了无数女学生的报名。 因为是客座导师,除了塞克佩斯学院的学生之外,其他四所大学的学生也都允许申请,这才铸就了开课当天浩浩荡荡的辉煌盛况,足以容纳八百人的讲堂被拥挤得水泄不通,而门外还有无数人在排队。 今天的头版头条就是讲堂之外超过五百人围堵的浩瀚场景,彰显出三王子无与伦比的人气。 霍登兴致勃勃地阅读了整篇报道,实用信息并没有太多,全部都是描绘当天讲堂现场喧闹场面的状况。 如果诺斯尼斯大陆也有“偶像明星”文化的话,那么三王子应该是天王巨星,迷妹尖叫声就足以淹没岩渊了。 随后霍登才翻到社会版面,头条就是“莱诺尔一家灭门惨案告破”的消息。 霍登以为案件应该在两天前就已经告破了,但新闻一直到今天才出来,不确定是伊萨后续还有收网扫尾工作需要完成,还是治安队内主动封锁了消息。 不过,从新闻报道来看,结果是积极的: 兰道夫已经正式认罪,并且拔萝卜带泥地,第七辖区校园管理区域的雀银贩卖团队也被一起连根拔起。 但新闻报道之中给予正式表扬的却是第八辖区整个凶案组,其中提到了伊萨,却也提到了其他治安官。从文字来看,这被认为是团队携手努力的功劳,伊萨并没有被特别突出,当然,霍登也彻底隐形。 对于如此结果,霍登并不意外,估计背后还可以看到第七辖区和第八辖区治安队的博弈。 不管如何,案件终于到一段落,兰道夫顺利伏诛,雀银贩卖团队被联手清扫,莱诺尔一家四口的命案也终于告破,对于伊萨来说,这就已经足够,这才是真正重要的部分——正义,终究没有被遗忘。 短短两站路就已经抵达塞克佩斯学院,霍登没有能够阅读完整篇新闻,于是就将报纸卷成纸筒收藏起来,等待午餐时间再继续阅读。 下午的“冥想入门”是霍登特别期待的一门课,因为这是提高精神力的基础训练课程,同时也是打开灵能世界的最后一块拼图,可以印证自己的诸多想法,难免有些期待。 在前往教室的路上就可以看到罗本的身影。 原本对自己避之不及的罗本,今天却如同口香糖一般寸步不离地跟在霍登身后,浑身上下都散发出不信任的气息,以实际行动表达了自己的坚定,这让霍登也是哑然失笑,不由就冒出了恶作剧的心理。 下课之后,霍登借口需要前往厕所,罗本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没有跟随着一起进入其中,然后霍登就这样消失不见了。 罗本在门口等待了将近十分钟,却依旧没有任何动静,这才推门进去寻找,结果只看到一个空荡荡的卫生间,一个人影都没有,罗本只觉得太阳穴开始剧烈跳动起来,疼得厉害。 088 切斯特街 “该死的家伙!” 罗本的情绪很少出现剧烈激动,但是与霍登的短短数次交手都七窍生烟,那家伙就如同滑不溜秋的泥鳅一般,怎么抓都抓不住,预料不到行为模式与思考方式,不经意间就让自己处于被动,感觉糟糕透顶。 罗本没有能够忍住,暗暗咒骂了一句,自己紧跟慢跟,结果还是跟丢了,看来他还是低估了那个家伙。 撞开卫生间大门,罗本一路朝着外面冲跑出去,即使是跟丢了,他也不准备放弃,今天前往阿德里安先生的裁缝店,不管霍登是否在场,他都一定会前往,哪怕最后需要他单独探访,也没有任何问题。 蹬蹬蹬。 狂风在耳边呼啸,古朴繁复的建筑纹路在眼角快速流动,瞬间就冲出室内束缚,浅灰色的天空透露着淡淡的金色,喧嚣的吵闹声一股脑地炸开,从局促到空旷的突破让脚步不由自主地停顿下来识别方向。 人呢? 熙熙攘攘的人群一眼望不到边际,罗本的脚步稍稍停顿下来,努力思考着:霍登那家伙可能前往哪里。 “嘿,年轻男孩,你正在寻找什么,我是否能够帮上忙呢?” 身后传来一声呼唤,懒洋洋的语气就好像没有睡醒一般,带着些许朦胧的含糊,根本不用转身就能够猜测得到,肯定是那该死的家伙。 罗本的脚步反而是稍稍有些僵硬,拒绝转身面对那张讨厌的笑容,自己又被坑了一次;但追求真相的执着还是抢占了上风,罗本缓缓转动脚步,然后就看到了依靠在柱子旁边的霍登,浑身懒散地看着自己。 “来一颗橡皮糖吗?” 霍登抬起了手中五颜六色的橡皮糖,友好地朝着罗本露出了一个笑容。 但罗本脑海里唯一的想法就是撕碎那张脸孔,满嘴混杂着冰渣子说道,“你应该给我一个不打你的理由。” 霍登却是认认真真地思考了片刻,“我们都在追逐真相。哪怕我们憎恨彼此,也应该为了共同利益而携手。” 那义正言辞、铿锵有力的话语就如同正在发起号召一般。 罗本无法反驳,却也拒绝不买账,“那么我们还在这里干什么?不准备出发吗?” “你确定不要橡皮糖吗?”霍登重新站直了身体,却依旧答非所问。 罗本没有说话,只是用眼神发射死亡光波,似乎仅仅用眼神就可以在霍登的身上戳几个血窟窿一般。 霍登无辜地耸了耸肩,将手上的橡皮糖丢进了嘴巴里,这才跟着罗本一起迈开脚步。 罗本警惕地跟上霍登的脚步,所有注意力都警觉地牢牢锁定霍登,那没有丝毫放松的模样让霍登哑然失笑。 “即使我丢了,你也可以在切斯特街找到我,不用担心。” 霍登真诚地给予建议,但罗本根本就没有理会,我行我素地坚持着自己的行动法则,霍登摸了摸鼻子,也就没有再继续反抗,朝着今天的重头戏方向走去。 …… 位于第五区的切斯特街,因为手工量身定制男士西装而闻名诺斯尼斯大陆,“定制”一词就是起源于此。 约莫一百五十年前,绅士们开始关注整齐笔挺的衣服,西装的社会地位逐渐确立,莱雅帝国的贵族以及上**英们开始光顾图诺城伯灵顿区周边的裁缝店,特别是乔治街,手工定制西装渐渐开始崛起。 如此这般发展了将近二十年之后,切斯特街开始崛起,多家高级裁缝店在这里正式开业,让贵族绅士们都蜂拥而至,越来越多高级裁缝也就迁移到了切斯特街,将自己的裁缝店落在了这里,进而形成规模,乃至于一种文化。 百年发展,并不是所有裁缝店都留存到了今天,至少超过一半的店铺都曾经经历过更迭或者转让,但存活下来的所有店面无一不是家底雄厚、底蕴深沉的老字号。 现在,切斯特街被誉为是“西装裁缝业的殿堂”,莱雅帝国的所有皇家贵族成员们都在这里完成西装定制,这不仅是整个诺斯尼斯大陆最好的西装定制圣地,就连古兰的上流阶层都会不远千里地前来这里定制西装;同时,这条街还孕育了定制女装的起点。 六十年前,切斯特街已经成为标志性的圣地,宾客云集,不要说普通人了,即使是王子或者国王也需要耐心等待,一套西装定制可能需要等待六个月到十八个月左右,甚至更久,但排队名单依旧不见缩短。 于是,岩渊的切斯特街也就应运而生,最开始是图诺的少数裁缝店,拒绝继续在都城之中备受干扰,他们联合了一些遭受到排挤和打压的裁缝,来到了文化气息更加自由开放的岩渊,在这里生根落脚。 渐渐地,属于岩渊的切斯特街也就发展了起来。曾经,这条短街有着自己的名字,但后来人们都纷纷开始称呼为切斯特街,久而久之,原本的名字也就湮灭在时间长河里,继而形成了现在的繁华模样。 坐落在第五区,北接查尔斯顿街、南入第五大道,并且与七十七街、七十五街相通,形成了一个小小的区域短街,演变成为另外一片定制西装的圣地。 尽管名气无法与图诺相媲美,但没有了人潮的汹涌,反而是在质量方面更胜一筹,少数新兴贵族们也会专程从图诺赶来岩渊,就为了在这里定制西装。 “阿德里安的裁缝店”,这就是今天目的地的名字,这间店铺在切斯特街的历史并不悠久,前后也就短短三十年而已。 最早他们凭借着定制风衣和雨衣起家,以服务品质、完善产品售后服务见长,逐渐发展出了属于自己的客群,然后他们才渐渐涉及西装定制领域。 虽然历史并不长,并没有能够得到上流贵族的青睐,但出色的质量却在平民之中打响口碑,拥有自己的固定客群。 可是,对于霍登和罗本来说,这样的裁缝店依旧超出了他们的消费能力范围,他们也没有想到自己会与“阿德里安的裁缝店”挂上钩。 渐渐地,裁缝店的门面就出现在了视野之内,罗本注意到霍登停下了脚步,他也紧跟着一起停下了脚步,投去询问的视线,“我们需要准备什么吗?” “哦,不是。我只是准备把橡皮糖放进书包里,避免可能会丢失或者洒落。”霍登随口说道。 但那满脸的真挚却是发自内心的,霍登没有在开玩笑。 089 首次接触 狭长的切斯特街并不宽敞,仅仅只允许一辆马车单行通过,来来往往的喧闹人群往往更加倾向于步行,而将自己的随行马车停靠在隔壁南北走向的大道之上: 尽管步行确实不太方便,对于贵族精英们来说似乎是一个失礼的要求;但久而久之,却也形成了一个独特的风俗习惯,绅士与淑女们能够在这里展示自己的时尚品味与气质底蕴,俨然是模特伸展台一般的存在。 如果对于每一年四季更迭的时尚风向感兴趣,那么前来切斯特街旁观取经就是最为简便的一种办法。 当然,每一位前来切斯特街“步行”的绅士淑女们也必须做好成为他人观察对象的心理准备,一点点失误都可能被放在放大镜底下接受审视,一旦穿着打扮出现偏差,不久之后上流阶层的社交场合就将广为流传。 霍登家楼下的茉莉就总是希望着,自己能够前来切斯特街待一个下午,不需要进店,蹲在街角欣赏人来人往就已经足够,一饱眼福。可惜,时间不允许之余,她也没有足够漂亮的衣服能够展示自己。 此时,漫步在切斯特街上就可以看到年轻的少男少女们,或亢奋或内敛、或骄傲或低调地走上舞台,沐浴在打量与探究的视线之中,迸发出青春朝气,殷殷期待着即将到来的返校舞会。 穿行其间的霍登和罗本就没有太多存在感。 一袭塞克佩斯学院的学校制服并不会显得落伍或者落魄,但也缺少个人特色,远远称不上什么时尚可言,再加上懒散低调的霍登、沉默不语的罗本,他们周遭的气场就收敛了起来,置身于一群孔雀之中,自然也就没有吸引太多目光。 “阿德里安的裁缝店”地理位置并不算最好,位于切斯特街中间靠西侧一些的位置,并不是拐弯进入街道就能够立刻被顾客光临的店铺;不过,切斯特街本来也就并不长,前后只有短短不到两百米而已,即使再“糟糕”的位置,能够入住这条街并且存活下来,也拥有属于自己的一项特长。 “阿嚏。” 脚步即将来到目的地的时候,罗本终究还是没有忍住,猛地打了一个喷嚏,鼻头有些狼狈地泛红起来。 霍登没有询问原因也可以猜得出来,罗本应该是被那些浓郁的香水气味熏到了,各种各样不同的香水气息混杂在一起,不仅浓郁而且复杂,确实是令人难以忍受;而嗅觉比以前更加灵敏的霍登就更是遭殃了,他几乎是屏住呼吸一路走过来的。 罗本察觉到霍登那似笑非笑的眼神,选择无视霍登,径直绕过霍登,走上台阶,推开了店铺的大门。 霍登也晃晃悠悠地跟着走了进去,街道之上那种浓郁的香气也就被隔离在了身后——室内反而比室外更加舒服,这也是难得的体验了。 “欢迎光临’阿德里安的裁缝店’,请问我有什么能够帮助你的吗?” 映入眼帘就是金褐色的漆木装潢,深蓝色碎花纹路地毯与海军蓝为主调的室内搭配让整个气氛都沉淀下来。 走在前方的罗本稍稍等候片刻,他以为霍登会主动开口,却没有想到霍登双手背在身后,正在静静打量着裁缝店的装潢,根本就没有搭理的意思,于是就只能罗本出马了。 按照此前构想的说辞,罗本表示他们需要为返校舞会定制西装,那位负责接待客人的前台小哥立刻就流露出了会意的笑容。 “如果现在定制西装,那么至少需要三个星期之后才能领取,不如你们试试看店铺里已经制作好的西装,选择自己喜欢的套装,而后我们根据你们的尺寸进行调整,在返校舞会前就能够领取,你觉得如何?” 显然,最近一段时间为了返校舞会而专程拜访切斯特街的学生特别多,那些贵族子弟们早就已经准备好;而临时抱佛脚的普通学生们则成为主流—— 不过,定制西装的价格也要昂贵许多,往往需要翻三倍乃至于五倍。对于普通学生来说,即使时间充裕,他们也会更加倾向于挑选店内的套装。 “没有问题。”罗本的心思根本就不在西装上,随口就点头答应了下来。 此时,霍登正在细细打量着周围的景象: 这就是一间非常普通的裁缝店,至少从表面来看,察觉不到任何异常。但霍登也明白,即使裁缝店真的隐藏了暗室或者机关,也没有那么容易被发现。 而且,此前他与塞缪尔前来裁缝店制作西装,并没有出现意外事故,这也意味着,裁缝店本身应该没有问题。 如果裁缝店真的隐藏了什么秘密,那么线索也应该在…… “另外,他需要为哈福特先生的晚宴预定一套工作服。” 霍登脑海里闪过了些许画面碎片,敏锐地捕捉住,而后对着前台小哥压低声音说道。 整个裁缝店之内,有三名裁缝学徒正在工作,为不同的客人服务;然后就是前台负责登记和接待的小哥。 假设突破口真的存在,那么就必然是前台小哥。 果然! 前台小哥抬头看向霍登,眉宇轻轻上挑,眼底流露出一抹了然,“没问题。是为了下个月的晚宴吗?” “嗯。”霍登表示肯定。 前台小哥将摆放在桌面上的客人档案名册合拢起来,放到一旁;而后又从抽屉里拿出另外一本档案名册,直接打开,快速在上面开始登记,“他的名字?” “……威廉-吉布森。”霍登随口胡诌了一个名字。 “年龄?” “十八。” 但这还没有结束。 “介绍人名字。” 霍登正准备胡诌另外一个名字,但脑海之中又捕捉到了一丝灵感,一个名字就脱口而出,“尼克-南丁格尔。” 前台小哥低头快速完成登记,他并没有立刻合拢档案名册,而是等待墨渍干涸;似乎也没有忌讳霍登正在打量的视线。 前台小哥抬起头来对着霍登露出一个笑容,“人人都渴望前往宴会工作,这可是一步登天的好机会呢。” 坦率而真诚,只是主人与顾客之间的闲聊调侃罢了,拉近彼此的距离,这也是前台工作的重要组成部分。 从前台小哥的表情和动作来看,他应该只是负责记录而已,却不知道这份档案名册到底意味着什么。 霍登也不明白,但他还是需要亲自翻阅一下,才能够确认细节,那么,应该怎么办呢? 090 琐碎信息 怎么办? 霍登思绪快速运转起来,朝着罗本方向望了过去,使了一个眼色。 原本还担心罗本无法理解自己的意思,需要进一步解释;却没有想到罗本瞬间就明白过来。 “请问这些套装之间有什么区别吗?哪一套更加适合前往返校舞会?” 尽管话语略显干涩,演技并不逼真,但罗本还是成功寻找到了最合适准确的理由,发出了自己的声音。 前台小哥并没有多心,扬声回应了一句“稍等”,而后快速从抽屉里掏出了五基斯,利用霍登的身型遮挡住罗本的视线,摆放在霍登的面前,机智地眨了眨眼,并没有进一步解释,而是以正常音量对着霍登说道: “抱歉,请你在这儿稍等片刻,我先为你的朋友服务,随后再协助你挑选一套完美西装。” 娴熟自然的套路丝毫没有违和感,显然已经是熟能生巧,如果不是桌面上的五基斯就摆放在霍登面前,恐怕就连霍登也挑剔不出任何瑕疵来。 说完,前台小哥就离开了位置,快步朝着罗本走去,嘴里熟练地招呼着,“吉布森先生,请问一下,你有什么具体需求吗?你已经邀请到了这位荣幸的女伴?亦或者是决定前往舞会寻找属于自己的缘分呢?” 吉布森先生? 罗本的视线余光快速地瞥了霍登一眼,但面无表情的冰山脸没有泄露任何情绪,尽职尽责地扮演自己的角色,“我暂时没有舞伴。” “那也就意味着舞会拥有着无限可能……”前台小哥是一个非常会说话的,眉眼和话语之中总是带着和煦的笑容,不动声色之间就完成追捧,令人难以拒绝。 暂时将他们的谈话隔离在身后,霍登并没有大幅度的动作,只是将眼前的档案名册调转一个方向,快速翻阅起来。 “制式套装。九月。” 档案的抬头非常简单,没有太多信息。 名册内容也十分简单,从左往右分别是姓名、年龄、尺寸和姓名——第一个姓名是套装定制者的名字,而最后一个姓名则是介绍人的名字。 上述就是全部了,没有任何多余的信息。 在茫茫人海之中,仅仅凭借着两个姓名能够完成的事情着实有限,尤其是对于霍登这个外来陌生人而言。 从任何一个角度来看,这就是最为普通的定制西装顾客信息。 霍登有些想念搜索引擎了,即使是大海捞针,只要也能先过滤一遍。虽然说,更多时候过滤了也没有区别。 但是,霍登依旧翻阅地格外仔细,一栏接着一栏阅读下去,所有信息都一一对应,并且第一页阅读完毕之后,又相继往前和往后分别翻阅了几页。 目前为止,八月一共有三十二个名字,而九月则只有五个名字。再往前翻阅,就可以看到七月的名册。 果不其然,霍登找到了他和塞缪尔-卡帕尔蒂的名字,最后一栏介绍人则是同一个名字:尼克-南丁格尔。 原本霍登还准备详细翻阅一下七月的名册,但耳边捕捉到的交谈声似乎正在收尾,他也就当机立断地选择了放弃。 不动声色地将名册又重新调转回去,而后将五基斯放进掌心里——从前台小哥的眼神判断,这应该是他的酬劳,亦或者说分成。霍登就这样细细摩挲着,似乎格外珍惜的模样,但脑海思绪却是另外一番模样。 果然。 前台小哥与罗本的交谈声音伴随着脚步声一起由远及近地传递过来,视线余光一瞥,就可以看到霍登的手部动作,声音里不由染上了些许消息,“……呵呵,怎么样?今天有什么计划?” “是否准备定制一套三件套?要知道,即使是最高贵的绅士也需要帅气的服装来衬托。” 霍登立刻就明白了前台小哥将这笔“酬劳”重新为裁缝店赚回去的想法,他可以直接拒绝,但考虑到自己正在扮演的身份,于是故意做出稍稍迟疑的挣扎状态,似乎五基斯对他来说至关重要,将手掌收拢成拳,隐隐流露出不舍的模样。 前台小哥眼底闪过一抹了然,却假装没有注意到,笑盈盈地说道,“让我们来为你寻找一套合适的西装吧。” “看看你的身材,虽然略显瘦弱,但宽肩窄腰的骨架却非常适合西装,校服就能够衬托出你的气质,只是稍稍显得青涩。” 前台小哥认认真真地打量着霍登的身型,停顿片刻,他稍稍压低嗓音,就好像正在分享什么秘密一般。 “但只要穿上阿德里安先生专门设计的西装,淑女们就难以抵挡你的男性魅力了。” 前台小哥还朝着霍登眨了眨眼,流露出了只有男人才能够理解的神色,随即就欢快地轻笑出了声音。 霍登也没有推辞,脚步和动作有些拘谨生涩地挪动步伐,似乎沉浸在前台小哥描绘的美好景象之中,握着钱币的拳头又收紧了些许,但脚步也抑制不住期待地跟上前台小哥的节奏,不经意间泄露自己的期待。 视线余光轻轻一瞥,然后就可以看到罗本机警地朝着后方的试衣间走了过去,趁着霍登牵制前台小哥注意力的空隙,以试衣服为借口,进一步探查更衣室的秘密。 虽然霍登对于罗本的侦查能力表示怀疑,但他也没有干涉,从方方面面来看,裁缝店应该就只是裁缝店而已,即使存在秘密,应该也只有阿德里安先生知道,以他们今天的身份和理由,很难打探到更多消息。 不过,罗本关心塞缪尔的下落,势必需要自己亲自确认才能够安心,霍登也就没有干涉阻止的必要。 收拾起注意力,霍登全心全意地应付前台小哥,就好像真的只是前来定制返校舞会西装的穷学生般。 但谨慎起见,后来进入更衣室试衣服的时候,霍登也仔细探查了一番,一如所料,没有特别的收获。 虽然能够察觉到些许灵能的痕迹,但全部都在正常范围,毕竟这是一个灵能生活化的环境。 于是霍登也就暂时放下心来,认认真真地开始挑选西装,甚至和裁缝学徒有商有量地讨论着应该如何选择一套适合自己的西装,眼神之中的专注完全把返校舞会当做一件要事来对待。 这让罗本怒不可遏,却又无法正面爆发出来,只能一点一点憋着,那座冰山也就变得越发凛冽沉闷起来,一个眼神似乎都可以制造冻伤。 091 并肩而行 霍登正在认认真真地挑选西装,甚至还不厌其烦地更换了三种不同款式,像模像样地扮演着角色,似乎有些太过入戏。 罗本满心憋屈却唯恐自己露出马脚,最终也只能耐着性子静下心来,跟随着霍登一起按部就班地完成西装改制的工作。 所有测量、所有试衣、所有修改调整,全部老老实实地走了一遍流程,闷头闷脑地预定了一套自己根本不需要的西装。 好不容易结束了所有工作,在前台小哥的微笑护送之下,霍登和罗本离开了裁缝店。 前脚才离开裁缝店,后脚刚刚转弯进入另外一条街道,罗本就一个顿步一个转身一个上步,死死地将霍登压制在了墙壁角落,右手手肘凶狠地抵住霍登的脖子,用力,再用力,不需要语言的解释,那冒火的眼神就足以说明他的汹涌情绪。 忍耐了又忍耐,却还是没有忍住,右手再次发力死死地往下摁,凶神恶煞地压制住霍登,似乎察觉到霍登准备反抗的打算,他又提前一步凶残地警告道: “放弃你的那些小把戏。我绝对不会上当第二次。” 霍登就好像被识破了一般,举起双手表示自己的清白,但嘴角依旧带着那若有似无的慵懒笑容弧度,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的狼狈境地,眼神越过罗本的肩膀往后方望了过去,眉尾轻轻一挑,不紧不慢地说道: “这里是繁华地带,众目睽睽之下,我们保持着这样的姿势,你就不怕别人误会吗?” 罗本不明所以:什么误会? 霍登的眼神收回来,“……还是说……根本就不存在什么误会?”尾音轻轻上扬,视线落在了罗本的眼睛之上,意味深长地打量一番。 罗本立刻就如同触电一般往后弹跳了出去,慌乱地拍打着手臂,试图甩开什么一般。 霍登笑盈盈地眯起了眼睛,“冷静。本来没事,你如此大动作可能就要变成有事了。” 罗本冷若寒霜地瞥了霍登一眼,动作也就僵硬住了,没好气地放下了双手。 霍登微笑地说道,“那个医学检查室在哪儿?我们现在过去拜访一趟。” 罗本依旧冷眼注视着霍登,似乎拒绝再次上当。 霍登有些无奈,只能给了他一个眼神暗示,“边走边说。”然后就朝前迈开了脚步。 罗本迟疑片刻,虽然不愿意妥协,但他也明白,切斯特街绝对不是谈话的最佳场所,终究还是跟了上去。 “即使不是为了返校舞会,我们也应该定制一套西装。” 眼看着罗本跟了上来,霍登自然地开口说道,就好像他们正在讨论作业一般。 “我和塞缪尔曾经前往在宴会的工作机会,我们应该混进去看看,真相,应该就隐藏在里面。前提是我们不能暴露自己,只能以工作人员的身份进入宴会。” 罗本紧闭着嘴巴没有说话,虽然没有赞同,却也没有再反驳。 霍登也明智地没有主动提起,其实他为罗本定制了两套西装——这是没有必要的,他担心罗本可能会当场发飙。 绝对不是因为担心冰山直接爆炸而制造没有必要的伤亡,而是因为不想在切斯特街暴露他们的身份。 “你发现了什么?”罗本直接跳过了那些没有意义的东西,直捣黄龙。 霍登却没有回答,表情有些捉摸不透。 罗本又追问了一句,“你想起了什么?” “一些。”霍登依旧模棱两可,他可以感受到罗本那冰冻到可以杀人的视线,但依旧没有开口说明的计划,而是解释到,“暂时没有一个清晰的轮廓或者框架,等我们拜访了医学检查室之后,再一起理清思绪。” 罗本依旧带着满眼怀疑打量着霍登,这让霍登不由哑然失笑,却也没有再说服,而是满不在乎地说道,“要么你选择相信我的判断,要么你通过自己的眼睛探查。罗本,我们都在朝着同一个方向前进。” 说完,霍登也就没有再进一步劝说,慢慢悠悠地跟在罗本身边前行着。 某个瞬间,罗本冲动地想要直接转身离开,甩开霍登自己继续调查,但理智终究还是压制住了冲动—— 之所以与霍登合作,就是因为他自己的调查一无所获,他已经束手无策了,现在只能希望霍登能够打破现在的局面。即使他并不喜欢霍登,但霍登就是找到塞缪尔的最好线索,他着实没有太多选择。 咬紧牙关,罗本还是跟着霍登一起迈开脚步,并肩前行,但仅仅不到三秒,罗本就再次开始后悔了。 “啊,突然好像吃一点热乎乎的东西,比如说海草清炖小骨茸。”霍登不疾不徐地往前走着,满脸怀念的表情,砸吧砸吧嘴巴,似乎正在细细回味什么美食一般。 罗本忍了又忍,这才忍住吐槽的冲动,决定直接无视霍登。 但霍登却没有能够停下,“你此前尝试过吗?小骨茸的口感带着些许韧劲,可以吸食汤汁,用海草来煮的话,加一点点金缎啤酒,那种又鲜又甜的口感就可以融入其中……” 罗本终究没有能够忍住,“我们正在办正事,好吗?” 脚步才刚刚离开裁缝店,接下来又即将前往检查中心,塞缪尔的踪影依旧是一个问号,而他们也可能面临危险,但霍登居然还有心思考虑食物?食物! 霍登瞪圆了眼睛,一本正经地说道,“我也正在说正事,好吗?” 那满脸认真的表情就好像在说“食物是全世界最重要的事情”,罗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定是他疯了。 于是,罗本决定无视霍登,否则他也不知道自己下一步是不是就会抬手掐住霍登的脖子,直接把他掐死。 “嗯,也许我们还可以尝试加入一点点番茄和米珠,此前没有尝试过,但从口感与味道来说,应该非常合适,这些食材可以帮助缓解腥味,并且提炼甜味和鲜味。小骨茸那一颗一颗圆润扎实的模样,简直比肉还要更好吃……” 霍登的声音始终在旁边絮絮叨叨,而罗本只能不断警告自己:听不见、听不见,他现在什么都听不见。 “苍蝇,一定全部都是苍蝇,现在全世界都是苍蝇:嗡嗡嗡,嗡嗡嗡……” 罗本那张冷若冰霜的脸庞释放出生人勿进的强大气场,周围五米之内都看不到任何人影,除了一堆苍蝇之外。 092 光晕孤岛 “圣彼得检查中心”,位于第五区和第七区的交界处,离开切斯特街之后,步行十五分钟左右就能够抵达。 坐落在一片暗红色砖墙之间,悬挂着一块红十字的吊牌,下方附着着检查中心名字的吊牌,略显低调,但并不隐秘,就这样光明正大地位于大街之上,完全就是一个正规机构,察觉不出丝毫猫腻异常。 如果不是霍登和塞缪尔双双遭遇到了问题,恐怕他们也不会怀疑到一间医学检查室上——看起来还好像是慈善事业的支持者。 但现实生活却是,隐藏在黑暗之中的污垢是可以看到也可以洗刷的,而那些隐藏在光明之下的罪恶才是最为可怕的,因为那是看不见也逃不掉的枷锁,甚至就连申诉都找不到出口。 站在检查室门口,偶尔可以看到少数民众自由进出,虽然岩渊的医疗水平依旧十分落后,民众的健康意识也并不先进,愿意主动前来完成医疗检查的终究还是少数,哪怕是免费的;不过百中挑一的普通民众终究还是存在的,也不至于到门可罗雀的程度。 检查中心的存在,对于健康知识普及和基础疾病排查,有着不可取代的作用。这是一个重要的机构。 霍登和罗本并没有隐藏行迹,落落大方地进入其中,假装和那些普通民众一样,前来接受身体健康检查。 前台护士递交了两份基本检查表给他们,而后指引着他们在等候室完成填写,只有将表格递交上去之后,才能够等待护士的召唤,进入其中接受检查。 “那儿。” 此前已经拜访过一次的罗本用眼神示意了一下,霍登立刻就兴高采烈地跑了过去,在小碗里拿了两枚糖果,毫不犹豫地就拆开包装丢了一颗到嘴巴里,又转头看向罗本,“你要吗?” 罗本满头都是黑线。 还是指引他们过来的护士友好地说明到,“补充一点糖分对身体有好处。但最好还是在抽血检查之后服用。” 罗本的眼睛微微一亮:霍登的猜测被证实了。 霍登却是有些慌张地看向了护士,“还需要抽血检查吗?乌玛尼男神,这难道不会危险吗?” “危险?当然不会。” 前台负责接待来客的护士看起来非常年轻,似乎比霍登也大不了多少,如同听到笑话一般,眼睛弯成了两道月牙儿,亲切温和地解释着。 “在这里,我们的医生经验都十分丰富,即使没有护士的协助,也能够轻松完成抽血检查;如果真的出现了非常非常小概率的意外事件,我们的护士都是出色的灵能者,她们也能够第一时间帮助止血。” 光元素和水元素都具备治疗功能。 霍登的神情却依旧没有缓解,“你确定吗?抽血难道不会伤害身体吗?” “这是一种误解。”年轻护士笑盈盈地说道,“这也是我们检查室的任务之一,解答那些错误的医学常识。抽血不会伤害身体。因为我们只是抽取血液进行基础检测,只需要一点点就可以了,而不是制造伤口。” 但霍登紧张的神情依旧没有缓解,年轻护士似乎已经见怪不怪,又递了两枚糖果过来,“放松心情就好,不用担心,一切都有安全保护,你甚至察觉不到疼痛。” 霍登愣愣地接过糖果,肌肉僵硬地坐了下来,然后机械地拆开了棒棒糖,尽管神情担忧,但还是把棒棒糖塞入了嘴巴里;甚至还转头将掌心里的糖果朝着罗本递去,似乎准备分享,没有得到罗本的回应之后,他就悄然地把糖果塞进了口袋里……塞进口袋里…… 罗本一脸冷漠地旁观看戏。 等待年轻护士转身离开之后,霍登也就解除了表演状态,他可以察觉到罗本嫌弃的视线,却并不在意,而是叼着棒棒糖,专心致志地低头阅读手中的表格。 罗本不明所以,太阳穴上青筋暴突,他的忍耐真的已经达到了极限,但考虑到此时还有更加重要的事情,只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直接无视了霍登,却也不能什么事都不做,于是也跟着一起阅读表格。 虽然视线落在表格上,但罗本的注意力却没有能够集中,视线余光正在打量着周围—— 狭长的走廊稍显拥挤压抑,却丝毫没有阴暗质感,因为悬挂在墙壁之上的灯盏,并不是常规的煤油灯,而是清一色的光元素圆球。 一团白色光晕在栅格灯罩之中徐徐漂浮着,柔和的光线似乎无形之中拓展着室内空间的拘谨与狭隘,不知不觉就能让烦躁的心情平复下来,沐浴在暖洋洋的光晕之下,整个世界都变得亮堂而辉煌起来,甚至比室外还要更加舒服。 不仅是罗本自己,此时坐在等候室里还有两名二十六岁二十七岁模样的年轻人,他们的情绪也明显平稳和煦,脸部线条似乎从紧绷状态缓缓放松下来,逐渐软瘫下来的坐姿越来越随意、越来越自如,就如同置身于自己家中一般。 等候室的后方,就是来路;而正前方则是一条长长的走廊通道,那儿的灯光稍稍黯淡些许,应该是壁灯的数量相对减少一些之后的效果,隐隐约约可以看到一左一右两个检查室的房间门,但视线却无法延伸到深处。 米白色的黯淡光晕漂浮在走廊之中,越是远端就越是黯淡,形成了一种隧道效果延伸出去,只能捕捉到模糊的轮廓,却察觉不到具体的模样,隐隐地就制造出了一种无限延伸下去触碰不到尽头的空旷深邃之感。 走廊尽头……到底隐藏着什么? 但视线所及之处却没有任何回应,只有一片沉默,翻滚的神秘气息让等候室的安静变得更加具有欺骗性,每一位置身于等候室的人都不由自主地安静下来,然后就被明亮而耀眼的光晕包围在中央,一点一点地与周围世界区分开来。 就好像……就好像被流放到一个孤岛之上,然后孤岛渐渐飘向海洋中央,四周的景象都正在远去、模糊、最终消失,视野之内也就只剩下一片浩瀚缥缈的光晕,寻找不到参照物,也就丢失了自己的位置。 茫然,困惑,无助,恐惧,慌张。 负面情绪开始无边无际地蔓延开来,如同汪洋大海般将自己包围。 093 尖锐耳鸣 呼呼。 呼呼。 耳边可以细细地捕捉到气流涌动的声响,就如同汪洋大海的海浪声一般在轻轻拍打着,那种无助和无力的感觉正在缓缓蚕食着心防。 上次拜访的时候,罗本处于紧张而焦虑的状态,同时还有些心虚,匆匆忙忙的打量根本没有能够注意到线索,甚至没有停留太久,就慌慌张张地离开了,从头到尾的印象也就是一间普通简单的医学检查室。 但今天有着霍登陪伴在侧,霍登的平稳与冷静也在无形之中感染到他的情绪,再加上刚刚经历了裁缝店的实验,思考方式就明显被打开了,观察视角也就发生了微妙的变化,然后就注意到了不同之处: 这些壁灯,有问题。 依靠光元素来照明的壁灯,制造出了一种恍惚而宁静的效果,注意力很容易就被禁锢在等候室之中,如同一个方外世界般,暂时将外界的寒冷、阴霾、喧嚣、贫穷等等所有生活烦恼都遗留在光晕之外。 看不见摸不着的心理暗示效果在罗本的警惕之中被刻意放大,平和的景象也逐渐变得不太正常起来,隐隐之间产生一种诡异的涟漪感,就好像能够看到空气在无形之中漾起一圈圈涟漪般,莫名的错觉。 而且,这些壁灯必须使用能量卡才能够长时间保持明亮,一整天下来消耗绝对不小,即使是乌玛尼教会也不会如此奢侈。为什么一个检查中心需要装饰成为这样呢?为什么必须使用能量卡的壁灯呢? 虽然说能够致力于慈善事业,本身就说明了背后的财力雄厚,而且还有乌玛尼教会的官方赞助支持,这些壁灯也能够得到合理的解释,但是…… 这些壁灯的功能真的只有如此简单吗?一个医学检查室真的有必要吗?这些装饰真的没有什么秘密吗?周围这种与世隔绝的效果到底是他的胡思乱想,还是真的隐藏着秘密?一切都只是他的错觉吗? 隐隐约约地,罗本就滋生出了一种奇妙而怪异的感觉,灵能触角逐渐铺陈开来,然后就可以感受到正在被窥视的尖锐感。 窥视。 他试图转头打量一番,看看到底是谁正在窥探自己,但随即……“啪”的一声闷响在左肩头之上轻轻落下,似乎可以感受到爪子的锋利轻轻拉扯肩膀肌肉的力量,没有痛感,只有紧绷感,却让罗本的肌肉完全绷紧。 僵硬的脖子根本无法动弹,就连一根小指头也不行,最后只剩下瞳孔可以缓缓转动。 怎么办? 罗本的第一反应就是想要告诉霍登,却唯恐自己的轻举妄动打草惊蛇,脑海里的思绪万千,唯一没有考虑到的就是自己的安危。 恐惧? 固然有之,但比起恐惧来说,更重要的是,他终于发现线索了! 罗本抑制不住内心的涌动,缓缓抬起眼睛,假装自己正在打量那些壁灯的灯罩,视线却正在细细搜索着每一盏灯罩,试图从那些纹路之中寻找到蛛丝马迹。即使脖子无法转动,眼睛也在一寸一寸地搜索着。 赫! 罗本的瞳孔猛地收缩起来,肃然紧绷的冰山脸庞出现了一丝丝裂痕,平和僵硬的表情几乎就要维护不住。 发现了! 哔! 一股尖锐刺耳的声响在耳膜之上激荡起来,如同钻头正在朝着耳朵深处冲刺一般,整个世界的声响与嘈杂都化作了一道“哔”的声响,刺骨的疼痛以耳朵为起点铺陈开来,浑身肌肉瞬间蜷缩,试图抬手捂住耳朵,却发现根本无法动弹。 恐惧与惊悚的感觉牢牢包围身体,浑身上下所有汗毛全部树立起来,那种被枷锁牢牢捆绑禁锢的局促感让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似乎肺部再也感受不到氧气的存在一般。疼痛与颤栗的情绪一层一层荡漾开来,包裹身体的温暖光线正在变得滚烫起来,然后隔离了世界的所有感受,就这样陷入了虚无之中。 怎么办? 怎么办! 关键时刻,耳边就传来了霍登的声音,如同站在山谷另一端朝着自己呼喊一般,只能捕捉到由远及近的回音,“……我确定要抽血吗?我……我不确定。” 霍登摇晃着罗本的手臂,剧烈的摇晃着,紧接着罗本就可以察觉到手臂传来微微的酥麻,霍登正在用雷元素制造刺激效果。 罗本的注意力瞬间凝聚,飘忽不定的感觉直接消散,搭在肩膀上的爪子似乎也瞬间就消失不见了,耳朵里的刺耳尖叫也瞬间退散,世界就这样恢复了平静。 罗本快速收回视线,条件反射地望身后看了看,结果却什么都没有看到,只有一片雪白雪白的墙壁,甚至就连孔洞都没有,又怎么可能有人能够出现呢? 怎么回事! 爪子和鸣响,这一切都只是他的错觉吗? 罗本不明所以,愤怒和烦躁就蹿了起来,眼神锐利地朝着霍登望过去,自己在指责霍登打断了自己的探索,紧接着就在霍登那双深邃而清澈的眸子里寻找到了一丝暗示,深沉而锐利,狠狠地正面撞击过来。 砰! 瞬间爆发出来的强硬狠狠撞击在胸膛上,罗本一身闷哼,只觉得胸口一滞,混沌的大脑终于开始思考。 仅仅从眼神判断,存在太多太多可能,但罗本的第一反应就是,霍登也发现了他刚才找到的秘密。 而那个秘密,现在暂时还不能暴露出来,否则他和霍登都会有危险。 大脑终于稍稍冷却些许,清醒了过来。 即使眼神理解错误,霍登的出声提醒也让罗本清醒过来,他快速警觉起来,强迫自己重新集中注意力,顺着霍登的话语说道,“可是,她不是说不用担心吗?” 此时罗本终于明白霍登刚才“纠结”于抽血这件无关紧要小事的原因了。 原本想当然地认为他们根本就不会接受身体检查,没有必要在细节方面付出太多精力;但现在看来,霍登提前一步为他们找好了离开的借口。 霍登的表演确实无懈可击,面对罗本的劝说,他承担主要“戏份”,这也避免罗本露出马脚的暴露危险,“但是……我……”霍登表现出为难挣扎的表情,似乎确实非常担心抽血这件事,眼神都跟着颤抖起来。 “不然……我们再考虑看看?” 094 落荒而逃 “不然……我们再考虑看看?” 霍登的表现堪称完美,从眼神到语气再到动作,完完全全让罗本也跟着镇定下来,快速转动的脑筋迅速掌握状况。 接收到霍登的眼神信号,罗本也终于站稳阵脚,尽职尽责地完成自己的工作,劝说到,“不用那么胆小多疑,我们可以留下来试试看。不如这样,我先完成检查,你可以确认看看,再决定是否接受检查。” 霍登迟疑片刻,却终究还是将表格放了下来,“不,我没有办法。”不等罗本反应,他就快速站了起来,一路小跑地冲了出去,就如同龙卷风一般落荒而逃,完完全全就是一幅胆小鬼的模样。 罗本也只能无可奈何地追了上去。 其实他不想离开,即使是龙潭虎穴,他也想要闯荡看看,也许塞缪尔就在检查中心里面呢?也许塞缪尔就正在等待他的救援呢?但残存的理智还是让他冷静了下来—— 自己实力不济,鲁莽的行动可能会导向更加可怕的结果,即使不愿意承认,但理智依旧在发出警告,离开才是正确的选择。霍登的决定才是明智的。 于是,痛苦挣扎的最后,罗本终究还是站立了起来,路过前台的时候,他还不忘调整了一下脚步,对着年轻护士露出一个歉意的表情,“真的抱歉……” 演戏必须演全套。 那名年轻护士没有任何怀疑,对于如此情况早就见怪不怪,而且还友好地伸出了援手,“不用担心。我觉得你的朋友可能需要一点帮助,他好像随时都会呕吐,脸色非常不好。你赶快跟上去看看吧,如果遇到问题,立刻回来呼唤我们就好。” “谢谢。”罗本快速点点头,而后就跟随着霍登的脚步追了出去。 踏踏踏。 踏踏踏。 脚步声在狭长空旷的白色光晕通道之中回荡着,短短走廊却如同无法探底的深渊一般,回响在耳膜之上激荡着,心脏的跳动越来越剧烈、越来越强力,以至于胸膛都开始隐隐作痛起来,有些喘不过气来。 就好像正在摆脱流沙的束缚一般,那种错觉与虚幻的迷茫也在冲刺之中缓缓流逝,最后—— “呼”的一声,空气从四面八方朝着耳朵蜂拥而至,强行打破室内那种温暖安逸的禁锢感,如同潜伏在水底深处许久之后冲出水面瞬间一般,畅快而自由,在自己大脑反应过来之前,就开始大口大口地呼吸着。 终于! 站在岩渊那阴霾密布、冷风萧萧的苍穹底下,罗本居然有种怀念之感,仿佛从光晕囚笼之中逃脱一般。 如果说此前置身其中只是有些猜测而已,那么现在就能够确定自己的感受不是错觉,死里逃生的刺激感让毛孔完全张开,剧烈起伏的呼吸有些紊乱,甚至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太阳穴正在疯狂地鼓动着。 但此时还不能放松,罗本抬起头来朝着四周扫视了一圈,隐隐约约地捕捉到霍登在街道尽头的背影,他也快步追了过去。 表面上是正在担心自己的朋友,于是他的脚步就越跑越快,然而内心深处的恐慌却正在让脚步持续加速,狂风也就演变成为耳膜之上重重击打的鼓点。 当初,塞缪尔也是这样迷失的吗? 那么,塞缪尔是不是就在检查中心呢?但霍登当初却在菲洛子爵的私邸醒来,塞缪尔又为什么没有出现呢? 那些声响、那些触碰、那些窥探……全部都是真实的吗? “霍登?” 连续拐了两条街,罗本终于追上霍登的脚步,心有余悸地呼唤到。 但霍登没有回答。 他的眼神微微往下一压,快速示意了一下,那双狭长的眼睛里全然没有了此前的慵懒模样,浅浅地滑过一抹精光,用眼神指明方向,随后就大步大步迈开脚步,朝着轻轨车站方向走了过去,罗本也紧随其后地跟了上去。 轻轨车站来来往往的汹涌人群转眼就吞噬了两个身影,他们也就这样消失了。 哗啦。 哗啦。 街区依旧是繁华喧闹的模样,似乎什么事情都不曾发生过。 “怎么?”坐在蒸汽轻轨车厢里,罗本用眼神询问了一下:难道有人正在跟踪? 霍登摇摇头,满脸抱怨地说道,“我不想在公开场合讨论作业,我需要休息,我需要放假,作业的事情可以等等再说。” 罗本立刻就明白了过来。 有些事情,放置在大庭广众之下讨论,并不会引起任何注意;而有些事情,则需要一个安静私密的环境,因为哪怕是只言片语也可能会引起轩然大波,甚至惹来不必要的麻烦,谨慎是行事首要准备。 满腔都是问号、满心都是慌乱,罗本坐在摇摇晃晃的蒸汽轻轨之中,注视着窗外昏暗阴霾的景象一言不发,清冷的脸庞棱角越发犀利起来,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进的气息,似乎随时都可能爆炸。 罗本没有说话,霍登似乎也已经精疲力竭,两个人就这样一路无话地回到了熟悉的街区。 离开轻轨,身后似乎没有尾巴跟踪的模样,罗本就这样沉稳地跟随着霍登回家了,两个人始终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没有说话,那股沉默令人有些压抑。 走着走着,略微有些走神的罗本渐渐察觉到不对劲。 虽然罗本不知道霍登到底正在前往什么地方,但周围正在越来越热闹、越来越拥挤,而且越来越市井,这……这不太对劲吧? “海葵,海葵,新鲜的海葵,刚刚打捞出来的海葵,一托匹就拿走一篓,保证新鲜!” “荒野大蝎子!已经提前去除有毒尾巴,可煎可烤可焗可烧,绝对是晚餐的最佳选择,肉质结实鲜美、富有弹性,吃过一次永久难忘。” “来来来,看一看咯,难得一见的菲图里斯克,一个月都不见得能够看到一次,错过一次可能就要等半年。” “小兄弟,人形蝙蝠要不要来一只?我这里可以帮忙开膛去肚,一只人形蝙蝠可以抵得上一周的口粮。如果担心肉质破损,可以烟熏一下长期保存,这绝对是外出工作的口粮最佳选择。现在只需要一基斯,不,十托匹,你给我十托匹,立刻就拿走。” “水栖马要不要看一看?特别新鲜。” 叽叽喳喳、叽叽喳喳的吆喝声热闹无比,打破沉默之后的喧闹让罗本如同首次进入大观园的雏鸟一般,眼睛都不知道应该往哪儿放了。 这,是哪儿来着? 095 压惊秘方 “嘿,老杰克,今天海草是什么价钱?” “喏,你要的话,剩下这些全部都给你,你给我三托匹就好。” 罗本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正在讨价还价的霍登,冰山面具出现了明显裂痕,隐藏在海洋深处的火山正在喷发。他非常非常想要现场爆炸,抓住霍登那张永远都睡不醒的脸庞大声询问:你到底正在干什么? 但残存的理智还是压制住了冲动。 “不要失控。不要失控。不要失控。” 罗本深深地认为,自己十八岁的人生正在面临前所未有最严峻的挑战,稍稍不注意,他可能就要成为杀人凶手了。 “三托匹?不是吧?剩下的海草看起来都已经没有什么活力了,色泽也已经开始黯淡了,你不会是留着一些残次品来应付我吧?” 霍登满脸严肃地表达着抗议,甚至还弯下腰,拨弄着木板上的那堆海草,细细地研究着每一个细节—— 所谓海草,其实不是植物而是动物,虽然以“草”为名,但其实是一种细微的海生物一个一个凝结排序而成的集生动物,最终呈现出一束草丛般的模样。 冗长而轻盈的“海草”在海水之中能够轻轻荡漾延伸,以海水里的微生物为生存活;越是根部就越是苍老、越是顶端则越是年轻,伴随着时间的推进与沉淀,根部也就渐渐无法食用,形成一个类似于巢穴般的根基,孕育出更多海生物,重新续接顶端。 海草没有太多杀伤力,而且非常脆弱,稍稍用力就可能被扯断,这也使得挖掘海草的工作变得无比困难;但奇妙的是,离开海水之后,海草就会渐渐变得坚韧起来,时间越久也就越老,最后会演变成为麻绳一般根本无法扯断,就更不要说食用了。 比起其他海鲜来说,海草的腥味几乎没有,却保留了新鲜、甜美的特征,口感清爽,无论是作为沙拉,还是用来烹饪,都是一道非常独特的食材。即使是对海鲜没有太多偏好的岩渊,不少底层人民也格外喜欢。 现在,霍登就正在审视这些海草的质量。 “你小子,就为了节省那五奇尼八奇尼,故意在这里挑三拣四呢。”但摆摊的老杰克却再了解霍登不过了,一眼就识破了霍登的小算盘,老练地做出回应,“这样吧,三托匹还是三托匹,我额外赠送你一点象鼻银鱼做添头,裹一些面粉,丢进油锅里一炸,香酥可口,当作配菜或者是零食,这都绝对不亏。” 霍登的眉眼立刻舒展开来,“成交!” 摊主手脚麻利地收拾起东西来,转眼就包扎完毕,和霍登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下周我们几个摊主准备联合出海,看看是否有运气可以找到移动铁盔,那可是稀罕货,周五的时候,你可以过来这里看看。” 霍登打了一个响指,喜笑颜开地对着摊主连连点头,“肯定,肯定!绝对不会错过的!” 提着海草和象鼻银鱼,霍登离开了海鲜摊位,又继续朝着市场深处迈开脚步。 罗本终于再也忍不下去,因为市场深处着实看不到“前景”的模样,快步追上霍登的脚步,在他的耳边压低声音说道,“我们现在正在做什么?” 罗本想当然地以为,也许是霍登察觉到了有人跟踪,此时就是为了麻痹对方才假装在购物的模样。 但霍登却是一脸意外的表情,“你忘记了吗?海草清炖小骨茸!” 罗本:“……” 霍登依旧絮絮叨叨地说着,“我真的嘴馋得不行,满脑子都是小骨茸。这是我自己研究出来的一道食谱,但味道绝对是一绝,如果遇到惊吓,或者是受寒,亦或者是身体酸痛,只需要一道海草清炖小骨茸,保证你重新活蹦乱跳。” 说到这里,霍登又转头看向罗本,神秘兮兮地露出一个笑容,“最重要的是,物美价廉。材料也不过五托匹而已,却能够让两个人吃两顿或者三顿,搭配土豆或者面包都是完美选择。我保证你会喜欢。” 罗本一口气差点就没有喘过来—— 他们刚刚才经历了裁缝店与检查中心的跌宕起伏,心脏几乎就要炸裂开来,而他现在满脑子的问号都无法得到解答,但霍登此时却在做什么? 买菜。 买菜! 买菜? 罗本的脚步停留在原地,注视着霍登那轻快的背影,如遭雷劈般地愣住,满腔怒火却不知道应该如何宣泄。 内心深处千千万万个声音正在疯狂地骂着粗口,脚步冲动地就想要转身离开,不管不顾地抛弃那个家伙,后续调查就自己一个人继续下去;否则他强烈怀疑,对手还没有来得及出手,他就要心肌梗塞了。 但是…… 僵硬地挺直腰杆,双手拳头松开又握紧、再松开再握紧,心绪已经经过数次惊涛骇浪、翻江倒海。最终,罗本还是面若寒霜地跟上了霍登的脚步,全程一言不发地完成了购物,但保持了一定距离,假装根本就不认识霍登一般。 这是一场煎熬,甚至比在检查中心的时候还要更加折磨。 等待霍登带领着罗本返回家中的时候,那已经是三十分钟之后的事情了,而罗本的忍耐也正在达到极限。 “霍登-赫洛。” 罗本压着声音里的怒火,一字一顿地说道,此前的所有怒火与烦躁,现在终于到了可以算账的时候了。 霍登却仿佛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般,依旧热情好客地做起了介绍,“哦,这里就是我那寒碜却温暖的家,欢迎,欢迎。这还是我第一次接待朋友呢。” 就好像真的欢迎朋友前来做客一般。 罗本觉得自己的耐心正在挑战极限。 “你确定这里是安全的吗?” 霍登推开房间门,一目了然的屋子就展现在眼前,罗本那没有温度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神情越发凝重起来,一字一句都好像正在吐冰渣。 霍登不由轻笑了起来,转头投来了一个询问的眼神,“不,不确定。但我猜想,我们也没有太多选择;也许可以到学校图书馆里寻找一个角落。” “……” 罗本觉得自己有些脑袋充血,迟疑了片刻,终究还是迈步走进了屋子里,看着随处乱丢的衣服和书籍就知道,整个房间都散发着浓浓的单身汉气息,他甚至找不到一个可以落座的地方,如果可以的话,他根本就不想要进去里面。 但现在他们也没有更多选择。 096 先后顺序 走进房间、关上房门,终于! 兜兜转转折腾了一大圈,现在终于进入室内,至少看起来周围是安全的,现在终于可以正式交谈了。 罗本根本没有心思打量四周的摆设与装饰,甚至没有坐下来的打算,就这样保持站立,迫不及待地询问到,“你也注意到了吗?” 没有回答。 罗本好像正在与空气对话。 准备来说,隐隐约约可以听到拆包装的窸窸窣窣声响,在窗外街道上的来往人声之中显得格外清晰。 顺着声音,罗本寻找到了霍登的身影—— 正在厨房准备晚餐。 罗本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足够心理准备,但此时看到霍登真的开始洗手作羹汤,错愕和困惑完全占据了脑袋,他甚至已经感受不到愤怒,唯一的想法就是,“你是认真的吗?” “什么?” 此时霍登才听到罗本的声音,注意力完全集中在手中的事情上,对于罗本的提问自然也就漫不经心。 稍稍慢了半拍,霍登才反应过来,主动解释起来,“哦,海草需要立刻处理,而且清炖还是需要一点时间。”说到这里,霍登转头看向了罗本,眉宇之间的神色欢快地飞舞起来,“放心,这道料理很简单,你也会喜欢的。” “……”罗本看着霍登的背影,怒发冲冠已经不足以形容他此刻的感受了,“你确定现在是考虑食物的最好时机吗?” 原本准备只说这一句,但忍耐了又忍耐、压抑了又压抑,罗本的情绪也终究没有能够继续控制下去。 “你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吗?你还记得我们刚刚经历了什么吗?我们的生命正在面临危险!塞缪尔的下落依旧成谜!裁缝店和检查中心的事情依旧充满了神秘!而我们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正在面对什么!” “也许塞缪尔就在检查中心里,但我却因为相信你的决断而选择离开,说不定我刚刚就错过了拯救塞缪尔的机会!也许检查中心的人也察觉到了我们的异常,现在职业杀手就正在搜索我们的踪影与痕迹。” “我们应该坐下来讨论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们应该思考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们应该商议接下来怎么办。” “但你在做什么?” “坦姆齐男神在上,我会杀了你!我保证!我真的会杀了你!” 罗本的情绪彻底炸锅,如同沉睡许久的火山,源源不断地喷发着,面红耳赤、声嘶力竭地持续嘶吼着。 过度压抑的情绪终于决堤。 面对堪比吹风机一般的罗本,霍登也有些受到了惊吓,眼神里流露出些许错愕,手中的动作也停了下来,回头注视着罗本。 稍稍沉默片刻,霍登微微扬起了尾音,“不然,一会儿出锅之后,你喝两碗?” “……”罗本强烈怀疑牙齿就要被自己咬断了,一股气就这样堵在胸口,无法呼吸。 霍登没有再继续多说什么,转身接着忙碌清洗海草。 哗啦啦的水声在沉默之中响动着平稳的节奏,涌动的空气稍稍平复些许,霍登的声音不疾不徐地传来。 “食物,这是能够带来情绪安抚效果的一种方式。正是因为我们刚刚经历了九死一生的事情,也正是因为我们可能面临着一个庞然大物,所以我们就更加需要珍惜现在所拥有的,而不是等到失去之后才恍然大悟。” 依旧是懒洋洋的语气,就好像正在话家常一般的轻盈口吻,却带着些许温暖。 “我们不知道塞缪尔到底在哪儿,我们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触动了什么,也许我们永远都看不到明天的太阳。” “但至少,我们现在还拥有美好的海草清炖小骨茸。这可以让心灵得到安慰,也可以让情绪得到缓解。” “灾难就在这里,不会因为你的紧张和焦虑而消失,但生命会。” “我向你保证,你会喜欢这道料理的。假设明天就是世界末日,又或者是生命终点,世界上只有两件事情不会辜负你的期待:一个是音乐,还有一个就是食物。永远不要小觑食物所带来的力量。” “你应该庆幸,我们找到了新鲜的小骨茸,这可是非常非常难得的。老实说,下午还在裁缝店的时候,我就已经开始嘴馋了,似乎可以感受到那股淡淡的清香在舌尖之上跳舞的曼妙,这应该就是大自然最美好也最动人的地方:我们总是能够找到食物。” 说着说着,霍登的话语就消失在了温暖明亮的火光之中,不过短短数分钟,他就手脚麻利地完成了所有准备工作,料理就已经放进了隔水蒸的蒸笼里,大火烧烤之后,再用小火慢炖,等待料理完成。 罗本没有再继续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那舔舐锅底的火苗,焦虑急躁的情绪不知不觉中也就平复了下来—— 那种宛若家庭港湾般的安全感,在明亮跳动的火焰之中氤氲开来,紧绷的神经也就稍稍松弛了些许。 准备好一切之后,霍登又从厨房柜子里翻找出了水果,丢了一颗心脏模样的蛇梨给罗本,然后自己也吧唧吧唧地开始啃起蛇梨,踩着轻盈放松的脚步来到书桌前,拉开椅子,示意罗本坐下,自己也坐下。 “咔嚓”。 感受着果汁在口腔里迸发出来的清脆与甜蜜,紧绷的神经似乎才终于放松下来。 罗本条件反射地接住蛇梨之后,慢了半拍才意识到自己正在做什么,就好像马戏团里杂耍的毛绒曼基一般,刚刚才滋生出来的一点点温暖,现在又再次消失,不敢置信地看向霍登。 如果眼神可以杀人的话,罗本现在已经再次犯下了杀人罪,今天的第三百六十七次。 霍登顺利落座,调整了一下坐姿,寻找到一个舒适的位置,可以明显察觉到紧绷的肩膀耷拉放松下来,这才开口说道,“我们刚才讨论到哪儿了?” “……”罗本拒绝开口,他们根本就没有开始讨论,好吗? 霍登也不介意,自问自答地说道,“哦,对,你刚才询问我,我是否注意到了,对吧?你是说有人正在监视我们吗?” 虽然罗本真的真的非常不想理会霍登,但犹豫挣扎的最后,他还是开口说道,“不仅如此,我可以察觉到有人正在拍打我的肩膀,就好像正在提醒我,小心我即将发现的秘密;然后,我就注意到有人正在窥探我们了。” 说着说着,罗本的神情就重新凝重起来,对塞缪尔的担忧还是战胜了其他情绪,“可是,他们为什么要窥探我们呢?” 097 无处不在 咔嚓咔嚓咔嚓。 霍登正在专心致志地咀嚼着蛇梨,同时,脑海思绪也正在快速运转。 “有人拍打你的肩膀?” 霍登的瞩目焦点落在了这个细节上,因为这是他所没有注意到的部分;而且仔细回忆一下检查中心的环境,假设座椅背后有暗门,且不说那些动静是否会惊动等候室的其他人,单说花费如此大的精力就为了拍打一下罗本的肩膀? 这又不是什么整蛊的综艺节目! “你难道没有怀疑过是我偷偷做的吗?”霍登提出了一个可能性。 “嘶!” 瞬间,整个房间里杀气四溢,一股凛冽刺骨的冰寒气浪滚滚而至,罗本的情绪已经是第二次失控了。 “假设。这只是一个假设。”霍登连忙说道,他能够在罗本的眼神里真实感受到杀气,凌厉的锋芒似乎已经凝聚成型,直接架在霍登的脖子上,随时都可能轻易地隔开喉咙那薄薄的一层皮肤,隐隐能够嗅到血腥味。 霍登有些无奈地瞥了罗本一眼,“假设,你怀疑到我,并且转头注意到我,那么也许就能够捕捉到一些细节——举例的话,那支拍打你的手是不是也正在拍打我。这些细节,只有旁人的视角才能够看见。” 罗本的气息有些不稳,屏住呼吸了片刻,这才重新控制住了情绪,怒目圆瞪地注视着霍登,“我没有注意到。” 罗本根本就没有想到,霍登可能开这样无聊的玩笑。但现在看来,他也错过了进一步探知真相的机会。 “爪子。”罗本紧接着补充了一句。 “什么?”霍登不明所以。 “那是爪子,不是手。”罗本解释到,“我可以感受到尖锐锋利的指甲,而且粗糙的质感也更像是爪子。” “哇哦。”霍登感叹了一句,再次咬了一口蛇梨,慢慢地咀嚼起来。 如果是爪子的话,那么情况就更加奇妙了。 无论真假——即使是罗本的错觉,霍登也坚定不移地相信错觉和幻觉同样可以找到根源,就好像梦魇一般;那么,爪子的出现又到底意味着什么呢? 怪兽? 怪物? 魔鬼? 隐隐地,霍登并没有恐惧,反而是亢奋起来,总觉得事情背后应该还有什么秘密。诺斯尼斯大陆隐藏的秘密比想象中还要更多。 另外,窥探视角也同样如此。 在“圣彼得检查中心”的等候室里,罗本并没有能够从壁灯之上寻找到蛛丝马迹,它们都只是普通的灯罩。 因为角度的关系,罗本意外地在一盏灯罩后方注意到一个小孔洞,约莫两根手指大小,笼罩在灯光投影之中,很难察觉到异常;即使是认真仔细地观察寻找,也因为不同座位的不同角度,难以发现。 但如果仅仅只是如此,罗本也不会受到惊吓,最多只是意外而已;问题就在于,罗本注意到孔洞之中的一个眼睛,那颗眼球正在观察着等候室里的动静,在黑暗光影之中轻轻转动着,令人不寒而栗。 眼球。爪子。再加上整个检查中心的诡异气氛。 方方面面地,罗本都能够感受到那股渗透着恐惧与胆怯的寒冷,顺着毛孔一点一点钻入血管和骨髓。 “你说,裁缝店里也有人在监视我们吗?只是被那些衣架和衣服遮挡住了?”冷静下来后,罗本很快就联想到了这点。 入学考试那天的碰面,霍登就曾经提到过,也许这次事情的严重程度超越想象,包括失踪的塞缪尔和正在追查真相的他们在内,可能都会面临危险,他们必须小心行事。 罗本并没有质疑如此说法,他也表示认同;但罗本没有给予足够重视,毕竟他才是高中刚毕业的学生,没有真正经历过死亡威胁,终究无法明白所谓“危险”是什么模样。 一直到今天。 当罗本注意到孔洞背后的眼球正在缓缓转动的时候,还有右肩耷拉的爪子,那种惊悚与诡异扑面而来,浑身汗毛全部都竖立起来,如果不是他一贯冰山脸,情绪习惯性地保持平稳,恐怕当场就已经惊呼出声。 此时,危险的锋芒就直接贴在了皮肤表面,鸡皮疙瘩全面站立,绷直的神经始终没有能够放松下来。 罗本甚至开始担心裁缝店的事情,他们的一举一动是不是都暴露在监视者的视野之中。 “裁缝店,我觉得应该没有。”霍登说出自己的判断。 罗本才稍稍安心,霍登又紧接着补充了一句,“但谁知道呢?也许只是隐藏得更加隐蔽一些,而我们没有发现罢了。但我觉得,他们不是重点。” 罗本的眉头紧蹙起来,瞬间炸毛,“有人正在偷偷观察我们,甚至可能跟踪我们、追杀我们,这还不是重点?那到底什么才是?” 冰山表面之下的情绪正在汹涌波动,不仅因为自己的生命遭遇危险,还因为正在逐渐接近塞缪尔的真相。 显然,上次的拜访一无所获,罗本面临着重大的挫折感;此次拜访发现了明确的异常,难免就有些急切。 “你刚才的那个问题:他们为什么要观察我们?”霍登没有再继续卖关子,“以我们现在所拥有的资源,想要调查出到底谁正在观察我们,又或者说裁缝店和检查室背后到底是谁在撑腰,这都非常困难。” 罗本又再次握紧了拳头,冷峻的气场全面铺陈开来。 “更重要的是,如果他们现在真的派出杀手来追杀我们,你觉得我们有多少胜算?”霍登冷静地道出关键。 冰冷的话语如同一桶冰水般直接浇灌在罗本头上。 罗本的气质越发凛冽起来,目光如同刀锋一般朝着霍登撞击过去,似乎正在谴责霍登的胆怯和懦弱。 但霍登并没有为自己“辩解”的打算,而是将剩下的蛇梨整个塞入嘴巴里,细细咀嚼过后,感受着舌尖泛起的回甘,然后突然就站立起来。 罗本的视线跟随着霍登一起上扬,不明所以地注视着霍登,脑海里的第一反应就是“发生了什么状况”。 却不想,霍登大步大步地绕过罗本,径直朝着厨房方向走了过去,将灶台上的火焰稍稍调整到最小状态。 罗本现在已经不会感到惊讶了,荒谬和错愕的极致之后,不管霍登做出什么举动,他都觉得没有必要大惊小怪,只是冷眼旁观着那位“全心全意烹饪料理的男子”在厨房里忙碌着。 098 大失所望 咕嘟咕嘟咕嘟。 沸水冲撞锅盖的声响琐碎地传来,隐隐约约可以嗅到一阵清甜的淡淡香气,若有似无地在鼻翼底下萦绕。 霍登踩着轻快的脚步重新走了回来,微笑地说道,“我们不能排除一个可能,那就是对方并不是在专门窥视我们两个,而是正在窥视检查中心等候室的所有人,只是我们刚好成为其中一部分。” “但我们依旧破解不出答案。”罗本用霍登刚才的话语吐槽回去。 霍登也并不介意,重新在书桌前坐了下来,“但我们依旧可以展开反击。罗本,任何犯罪的背后都一定存在着动机和目的。”即使是神经病人也不例外,只是动机没有规律罢了,“而我们,我和塞缪尔,就是他们的动机。” “我们是他们的目标,另外,我们今天还发现了足够的线索,这就足以拼凑出他们的真正动机以及目的,只要能够发现其中的规律,我们就能够顺藤摸瓜地接近真相。他们不是无懈可击的。我们还有机会。” 轻描淡写的话语,却能够感受到霍登笃定而坚韧的自信,那慵懒散漫的面具背后,第一次显露出锋芒来。 罗本闭上眼睛,深呼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那么你发现了什么?今天我们根本没有停留多久,你的注意力显然不在这里。我几乎就要相信你是专程前往定制西装了。”他终究还是没有忍住吐槽冲动—— 裁缝店里,霍登花费在西装套装之上的时间着实太长。 检查室里,霍登的所有注意力似乎也都被表格所吸引。 霍登却不介意,嘎嘣嘎嘣地啃起了第二枚蛇梨,视线落在了罗本手中完全遭遇冷遇的蛇梨,“你确定不要来一颗蛇梨吗?” 罗本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霍登,用行动做出了回答。 霍登耸了耸肩,也没有强求。 虽然他们今天的停留时间都并不长,但细节往往就隐藏在角角落落里,只要用心,那么线索就无处不在—— 只要事情发生过,就必然留下痕迹。 更何况,正如他刚才所说,幕后黑手并不是无懈可击的。 霍登没有过多解释,而是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件物品,直接放在桌面上,“这是从裁缝店得到的小小回馈。” 罗本定睛一看,疑惑滋生出来的同时,隐隐嗅到了危险气息,“……这是你顺手偷来的?还是怎么回事?” 五基斯。 霍登摆放在桌面上的赫然就是那份酬劳,“进入裁缝店之后,我唤醒了部分记忆,并不完整,只是碎片而已,但某些线索能够连接起来,于是,我大胆地尝试了一次,假装作为中间人,介绍你前往应聘那份工作,这就是我得到的回报。” “……塞缪尔应聘的那份工作?”罗本立刻就反应了过来。 得到霍登的肯定答复之后,罗本那没有表情的脸孔越发阴沉起来,凛冽料峭的寒冷气息由内而外地渗透出来: 他们都知道,一旦涉及了金钱交易,事情也就没有那么简单。罗本宁愿这五基斯是霍登顺手牵羊所得。 “你记起了什么?”罗本捕捉到了一个重点。 “两个名字,哈福特先生,尼克-南丁格尔。”霍登并没有推三阻四,干脆利落地就说出了自己的信息。 “我能够隐约记起来一些画面碎片。我和塞缪尔的确一起出现在了裁缝店里,同行的还有另外一张脸孔——尼克-南丁格尔。” “他应该是为我和塞缪尔介绍这份工作的中间人,工作内容就是前往一个哈福特先生举办的高级宴会担任侍应生。一个晚上就能够有四克罗的收入。你注意到我和塞缪尔的那天,应该是我们前往领取西装的时候。” 四克罗,这已经比奈尔一周工资还要更多了,却仅仅只需要工作一个晚上,难怪霍登-赫洛如此积极参与了。 也难怪塞缪尔会忍不住。 罗本的眼神也跟着微微闪动起来,紧握的拳头越发收拢起来,压制了再压制,却依旧无法控制内心的怒火。 但这次不再针对霍登,而是针对整个事件的幕后黑手。 “作为中间人,这就是抽成,约莫百分之十左右。”霍登的视线再次瞥了瞥桌面上的五基斯。 到底是怎么工作,一个晚上就能够收入如此丰厚? 又到底是什么工作,作为中间人就能够如此赚钱? 即使没有更多信息,也能够嗅到其中的猫腻与阴谋,仅仅依靠着“四克罗”的收入就可以想象,多少人愿意为之付出生命,甚至双手沾满血腥也在所不惜,更不要说背后整个事情到底隐藏着多少利益了。 除此之外,再加上检查室里正在偷窥等候室的那颗眼珠子和肩膀之上的爪子,事情也就变得越来越诡异、越来越危险。 但现在主动权已经不在他们手中了,不管他们是否愿意,他们都已经被卷入其中,稍稍不注意就可能面临杀身之祸。 从检查中心当机立断地转身离开,到蒸汽轻轨之上的保持沉默,再到返回第八区之后的前往市场买菜…… 所有原本充满困惑的行动,现在罗本都能够找到答案了—— 霍登清楚地知道自己正在做什么,并且正在竭尽全力地保住性命,包括霍登自己的和他的。 而他却如同傻瓜一般,冲动而愚蠢地不断挑战着霍登的底线,甚至还添乱,迟早他的举动会葬送他自己和霍登的性命,就连塞缪尔可能都永远回不来了。 冷静自持。沉稳睿智。 这应该是罗本引以为傲的特质,但就在今天下午,这些“特质”却荡然无存。 他就好像笨蛋一般横冲直撞,不仅没有贡献而且还在拖后腿,他都开始不认识自己了,那个情绪暴躁、冲动易怒、不会思考的家伙,正在亲手毁掉塞缪尔可能生还的最后希望。 他应该怎么办? 继续这样下去,他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而且还可能让成功逃出生天的霍登又再次陷入死亡的险境之中。 他……他做不到,他不应该这样做,他没有办法这样做。 罗本望向霍登,眼神晦涩不明,毫无表情的面容隐隐透露出些许挣扎的纠结,却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欲言又止,胸腔里只剩下对自己的失望还有恨铁不成钢;然后毫无预警地,他就径直转身迈步离开。 099 名册解析 “罗本。” 霍登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呼唤住了罗本的脚步,尽管罗本没有开口,但霍登却能够解读出他的意思。 “你不会以为,我现在就可以置身事外了吧?” 罗本没有转身,声音冷漠地说道,“你已经死过一次,现在终于安全了,你没有必要再继续调查下去。” 但他不行,塞缪尔依旧失踪。不管塞缪尔是死是活,他都需要一个答案;但霍登却没有必要继续掺和。以他现在的状态,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害死自己,然后拖累霍登,就这样愚蠢地毁掉一切可能。 他不想也不能。今天下午的事情绝对不能再次发生,他也没有立场要求霍登再继续帮忙下去。 霍登能够明白罗本的意思,那些愧疚和懊恼都能够明白;不过,罗本所不知道的是,霍登拥有着比罗本更加坚定也更加迫切的原因: 回家。 他需要真相,因为那是他回家的唯一可能。 关于这一点,霍登甚至比罗本更加迫切。 “你现在是在关心我吗?”霍登那懒洋洋的声音再次从身后传来,带着一丝调侃,明明是严肃认真的话题,味道莫名就变了。 罗本握紧了拳头,用尽全身力气才抑制住自己打人的冲动,然后罗本没有理会霍登,迈步就准备离开。 霍登又再次说道,“你确定不想要知道我的观察结果吗?今天,我可是收获不小。” 罗本的脚步停留在门口,肩膀肌肉紧绷,冰山即将演变成为火山,但终究还是万年寒霜压制住了片刻岩浆。 “离开离开离开”,罗本的内心深处正在疯狂呐喊着,他不应该再继续麻烦霍登,也不应该再继续拖累霍登,但是…… “罗本,我从来就不是安全的。还记得吗?我应该是一个已经死亡的人,但现在却好端端地出现在岩渊,甚至还荒唐地在学院里上课。你觉得,我能够假装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吗?” “即使没有你,我也会继续调查下去。” 霍登的声音不疾不徐地在身后响起,并没有长篇大论的道路,甚至没有主动说服罗本,却让罗本的脚步牢牢地钉在了地上。 “这家伙!” 罗本恶狠狠地磨了磨牙,但这一次,理智成功控制住了情绪,经过刚才的震撼教育之后,现在的罗本终于找回了熟悉的自己。 停顿。 挣扎。 迟疑。 坚定。 转过身来,罗本望向霍登,语气平静地询问到,“你还记起了什么?” 霍登摇摇头,“没有,那些就是全部了,只有两个名字而已;当然,如果我想起了塞缪尔的模样也算一件的话,那就是三个。” 这一次,霍登没有再继续捉弄罗本,话语紧接着就往下说,“但是”也就来了。 “我不认为裁缝店和检查室隐藏着什么猫腻,因为这里太过普通也太过暴露,人来人往的繁忙与喧闹有着太多不确定因素;而且店铺本身都有着自己的工作,至少是明面上的工作,日常运行都没有问题。” “这里应该都只是中转站,可能只有最上面一个管理者知道这里到底在发生什么,至于店面本身和工作人员应该都被蒙在鼓里。” “真正的关键应该隐藏在哈福特先生的宴会上。” 这也是罗本第一次拜访两个地方都没有能够探查出异常的原因——因为他们本身就并不存在着异常。 这是最大的可能。 罗本的眼神也跟着专注起来,说出自己的猜测,“那么今天在检查室里偷窥监视的眼神又怎么解释?还有,你注意到检查室的灯光了吗?那些光元素所营造出来的视线错觉,不经意间就能够让人放松警惕。” 霍登却没有回答罗本的问题,而是提出了另外一个问题,“你注意到裁缝店与检查室的拜访人员构成了吗?” 罗本不理解霍登的意思。 “首先,裁缝店的那本档案名册十分有趣,就是单独登记了威廉-吉布森和尼克-南丁格尔的那本名册。” “仅仅七月、八月和九月,我粗粗一扫就至少有五十人以上。显然,哈福特先生的宴会是一个固定的行程,每隔一段时间都会举办,那么,这是不是意味着,像我和塞缪尔一样失踪的人口也在始终发生呢?” 罗本的思路也跟着霍登一起转移,“但我从来没有听到过任何消息。” “是的,目前为止报纸或者治安队都没有任何相关消息,如果不是塞缪尔失踪,你也根本不会知道。”霍登突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你到治安队报案了吗?” “当然。”罗本给出了肯定的答复,“塞尔缪失踪的第二天我就报案了,后来第三天、第四天又连续前往治安队,但他们也没有调查出任何东西来。在岩渊,犯罪不是什么稀奇事,更不要说一个穷小子的失踪了。” 冰冷的表情没有太多情绪波动,但言语之中却透露着一股不屑。 霍登轻轻颌首表示了赞同,“一种可能是涉及到真正的大势力,可能是贵族,可能是黑帮,可能是军队,于是被封锁了消息;一种可能则是没有人在乎那些失踪人口的死活,治安队根本没有花费太多精力。” 从莱诺尔一家灭门惨案的草草结案就可以看得出来,即使没有权钱交易牵扯其中,岩渊治安队也存在不少问题。 “假设裁缝店和检查室的情况真的能够联系起来,那么一个小小的细节就值得注意,在检查室还有另外两个人,从他们的穿着打扮和坐姿仪态就可以看得出来,应该是流浪汉。” “流浪汉的失踪,每天都在发生,可能睡在码头就直接被冻死了;而穷学生的失踪,也没有人给予太多关注。这些都是生活在社会底层的人群,并不会引起太多瞩目和关注。” 霍登的发现并没有能够说服罗本,问号反而是越来越多,“但是,为什么呢?为什么邀请学生和流浪汉前往宴会担任侍应生——假设那些流浪汉也的确接受了那份工作邀请的话?为什么一定瞄准学生和流浪汉呢?” “这说不通。”罗本只觉得置身于云里雾里,明明探查到了线索,事情没有逐渐清晰,却更加疑惑起来。 霍登轻轻颌首表示了赞同,“说不通,这才是正常的。如果事情说得通,秘密也就不是秘密,一切早就真相大白了;正是因为说不通,这才说明背后隐藏着猫腻。而我们,则发现了通往真相的一个碎片。” 100 健康青年 “说不通,这才是正常的。如果事情说得通,秘密也就不是秘密,一切早就真相大白了;正是因为说不通,这才说明背后隐藏着猫腻。而我们,则发现了通往真相的一个碎片。” 对于罗本的猜测,霍登点点头给予了肯定。 “这就好像拼图一样,我们现在只看到了一个角落,没有办法看到全景。说不通的事情只会越来越多,但只要拼图碎片出来得足够多,那些没有原因也没有联系的线索就能够联系起来。” 相较于罗本的焦躁与急切,霍登还是保持了足够的冷静。 “其次,裁缝店的名册全部都登记了年龄,我不太确定这是不是常规操作。”霍登抬头望了罗本一眼,期待着罗本能够做出解答,但罗本也摇摇头,定制西装是他们所不熟悉的领域,他也没有办法补充霍登的空白。 霍登也不介意,“至少从他们的两本名册来看,都登记了年龄,就当做这是必要操作吧。但这本特别名册的名单,清一色全部都低于三十岁,其中以二十一岁到二十六岁为最多,至少超过了三分之二的比例。” 这一次,罗本立刻就反应了过来,瞪圆眼睛看着霍登,“等等,检查室里的那两个流浪汉是不是也是……” 罗本有些不太确定,他的注意力都在壁灯之上了,没有注意到这些细节,但脑海里的隐约印象的确是如此。 然后罗本就从霍登那里得到了肯定的答复,“看起来应该都是二十三岁、二十四岁的模样。” 如果说,这依旧是巧合,那就说不通了,事情正在朝着诡异恐怖的方向发展,难道……他们全部都是猎物? 裁缝店的名册与检查室的等候室,全部都是三十岁以下的青年,难道说,这依旧是巧合吗?如果硬要说是巧合,那也没有问题;但考虑到霍登和塞缪尔的经历,巧合背后的必然也就悄然地浮出水面。 罗本视线凝重地朝着霍登望了过去,求证着自己的想法。 霍登却没有给予解答,而是接着说道,“裁缝店的档案名册只看到名字,暂时无法完全确定,但应该全部都是男性。” 今天在检查室等候的两个人也都是男性。 “罗本,现在没有必要胡思乱想地做预设,因为我和塞缪尔亲身经历的关系,我们很容易把那些关键信息全部对号入座,认为这就是真相,比如年龄,比如性别;但这样的想法很容易让自己忽略掉重要线索,反而让真相擦肩而过。” “也许我们现在所发现的线索全部都是次要信息,没有必要提前下结论。” “所以,我们需要罗列信息,而不是提前盲目猜测。” 霍登可以察觉到罗本的心绪有些紊乱—— 对他来说,这是罗列线索碎片的过程,始终能够保持客观态度;但对罗本来说,这却是靠近塞缪尔的过程,一点点蛛丝马迹都可能震荡心神,主观意识在所难免。 罗本没有说话,表情依旧晦涩不明。 霍登也没有再继续多说什么,他和罗本谈不上朋友,有些话语点到为止即可,再多说什么就可能越界了。 霍登又接着继续往下说道。 “最后,你阅读了检查室的信息表格了吗?” 罗本满头都是问号:为什么要阅读信息表格呢?这又与调查塞缪尔的行踪有什么关系? 霍登并不意外,人们都有惯性意识,对于那些理所当然的事情往往不会深究,比如说食品原料配方,又或者是工具说明书,再或者是劳动合同协议,诸如此类等等,而健康表格也是如此。 但基础信息往往也就是关键信息。 “表格的问题非常详尽,除了身体基本信息之外,还有过往病史以及身体缺陷等等,基本涵盖了所有细节。” 霍登做出了解释。 但罗本依旧没有头绪,询问了一句,“这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如果表格询问到身体之上是否有胎记或者伤疤,那么答案就是否定的,不,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而且,我们接受的是健康检查,而不是乔雅入职检查,就连过往病史也没有必要填写得那么详细。” 霍登进一步解释到。 罗本细细咀嚼起来,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是,这个检查太过全面了?” “可以这样理解,而且,全面的方向有些偏移。当然,从积极角度来说,这是检查室考虑周全的一个表现,这并不违法,也谈不上错误;但是……”霍登轻轻耸了耸肩,表情里流露出了并不认同的嫌弃。 显然,他们应该从消极角度来看。 信息量有些庞大。 无数线索与猜测在罗本的脑海之中剧烈碰撞起来,一会联想到塞缪尔,一会又联想到今天的亲身经历,信息大爆炸的轰动让脑壳隐隐肿胀起来,太阳穴又再次开始抽痛,罗本需要时间好好消化一下。 “简单来说,哈福特先生的宴会正在高价寻找一批三十岁以下的青壮年,健康、强壮、年轻是三个关键词,学生和流浪汉则是目标对象的重要构成。至少从目前的有限样本来看,这是我们之间的共同点。” 霍登用最简练的话语完成总结,罗本的注意力重新集中起来,紧接着霍登就抛出重磅: “再回头来看,那个在检查室偷窥或者监视我们的眼睛,可能性有很多很多,也许只是某位医生的个人癖好,也许只是检查室用来做行为观察的窗口,但还有一种可能则是……” 行为观察? 什么? 霍登说的轻描淡写,却是罗本从来没有听过的词汇,他正准备询问一下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但霍登的下一句话就占据了罗本的所有注意力。 “……观察货物。” 货物。 这就是霍登的用词,将他们形容成为没有生命力、可以随时交易、论斤称两的货物,隐藏在背后的血腥与残酷就让人不寒而栗,后背蹿起了一片鸡皮疙瘩,不由自主地就打起了寒颤。 “那些光元素制造出来的迷离疏离效果,我相信真正核心目的只是为了让等候室里的人们放松精神放松警惕。” “一方面,方便孔洞后面的偷窥与监视;另一方面,说服更多人们愿意参与检测,那种温暖与惬意容易让人疏忽放松下来,即使原本存在着一些质疑,可能在做与不做之间摇摆的时候,这一点点偏差就能够带来倾斜。” “他们希望来访者能够接受检查。” 101 顺藤摸瓜 “他们希望来访者能够接受检查。” 从医学检查中心的角度来说,从医学知识推广的角度来说,这句话并没有问题,但从其他角度来看,却显得诡异而惊悚—— 检查中心为了让来访者接受检查,甚至使用了如此暗示催眠的手段。 如果是单纯为了慈善事业,他们可以科普知识、可以公开演讲、可以公开展示,光明正大的手段数不胜数。 但他们却选择了偷偷摸摸的方式。这本身就值得怀疑。 霍登只用了一句话,就让罗本毛骨悚然起来。 “但壁灯本身应该没有任何伤害性,只是放松神经而已。” “如果我们真的是货物的话,那么最不希望伤害到货物的,就是背后那些黑手,因为这都是衡量价值的因素。归根结底,他们只是希望我们能够参与检测。” 霍登持续不断地说出自己的猜测与推理。 “所以,我刚刚才说,也许那些窥视并不是针对我们两个,只是我们刚好进入了窥视范围。” “不过,你刚才提起了爪子,这是我忽略的部分,也是我无法解释、无法推理的部分,你确定这件事真实发生了吗?不是你的错觉或者幻想?除此之外,你还有什么细节可以提供,让我进一步了解情况?” 这也是霍登的注意力一开始就落在爪子之上的原因:解释不通,就好像莫名其妙突兀地横亘在道路上的障碍一般。 但罗本的注意力有些涣散,不是走神,而是一种排斥——“货物”,他不喜欢这个词语,甚至是讨厌憎恨。 罗本眼神锐利沉重地朝着霍登撞击了过去,滔滔怒火宣泄而去,他差一点点就要朝着那张笑脸挥拳——就差那么一点点,但随后罗本就意识到,霍登自己也是“货物”的一员,他和塞缪尔都被贩卖了。 如果霍登的推测是正确的,那么事情比想象的还要更加可怕;而且,站在背后的势力比想象的还要更加强大。 话说回来,就连菲洛子爵都葬身火海,更何况是他们这些穷小子呢?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罗本就冷静了下来。 但罗本依旧没有恐惧或者退缩,不管面对着什么,他都将持续调查下去,没有得到答案,他是绝对不会罢休的。 “不……我不确定。” 罗本细细回想了一下检查中心发生的所有事情,“那一切都显得模糊而迷茫,我也无法确定到底是真实发生的状况,还是我的错觉。我只是觉得整个精神都有些恍惚,不知不觉地陷入一种光晕陷阱之中。” 霍登轻轻颌首表示了解,暗暗地将“爪子”记下,虽然现在说不通,但也许未来寻找到其他拼图就能够说通了。 罗本再次回忆了场景片段,还是没有收获,这才无可奈何地放弃,视线再次落在霍登身上,罗本的眼神就发生了些许微妙的变化: 原本以为今天裁缝店和检查室的短暂拜访,收获有限,而且霍登还不务正业,他们可能没有什么收获,却没有想到,霍登在无意之间就已经探查到了如此多线索,冰山一角终于显露出了一个模糊轮廓。 虽然目前依旧缺少证据,所有推理都只是空中楼阁而已;但至少,他们在一片黑暗之中摸索到了方向。 最初选择与霍登合作,那是绝望之中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罗本自己也没有报以希望,但现在,这根救命稻草却拖拽着他朝着希望曙光一点一点迈进。 自从塞缪尔失踪以来,罗本始终处于一种惊弓之鸟的状态,跌跌撞撞地在黑暗之中前行,他也不知道自己正在走向何方又将抵达何处,也许就如同塞缪尔一般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也是一种可能。 而现在,眼前依旧是满眼黑暗,但他终于找到了一个同伴,他们能够并肩在黑夜之中摸索。他终究不再是一个人了,他终究不再……孤独了。 “谢谢。” 如此简单又直白的一句话,但罗本却说不出口,总觉得矫情别扭——他知道自己应该表达一下感谢,可是话语到了嘴边却总是无法表达出来。 而且,霍登也没有让这件事变得轻松。 “不要这样看着我,容易产生误会。我知道我的魅力无法阻挡。” 霍登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哪里又掏出了一袋糖果,正在吧唧吧唧地品尝着糖果的美味,流露出享受的表情。 罗本满头都是黑线,涌到嘴边的话语直接就吞咽下去,他决定继续无视这个家伙。 “那么,接下来应该怎么办?”罗本转移了话题,“假设,你的推理都是正确的,但我们应该怎么寻找切入口呢?我猜想,那个宴会是关键,你希望我们能够再次混入其中,但你的记忆依旧没有回来,对吧?” 哈福特先生的宴会。 如果没有猜错的话,这应该是一个假名或者代号,只有真正明白通路的,才能够进入其中,否则可能宴会举办地在哪儿都无从得知,甚至就连宴会的存在都一无所知。 “没关系,我们拥有一个线人。”霍登胸有成竹地说到。 “线人?”罗本询问到。 “尼克-南丁格尔。”霍登展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在那本名册之上,八月二十一日依旧可以看到他的名字。” 这也意味着,这个家伙依旧在扮演中间人的角色。 罗本立刻就明白了过来,冰山面具再次出现裂痕,“他现在在哪儿?我们怎么能够找到他?” 如果尼克-南丁格尔现在就出现在罗本眼前,霍登强烈怀疑,罗本可能会徒手就把那个家伙直接掐死。 “我不知道。”霍登实话实说,然后就可以感受到一股杀气从自己的脖子滑过,他丢了一颗糖果到嘴巴里,吧唧吧唧地开始咀嚼起来,满脸无辜。 “我是认真的。”霍登眨巴眨巴眼睛,无比真诚地说道,“也许我们需要一些帮助,看看学生会或者是治安队能否帮忙定位到尼克-南丁格尔,否则就只能到裁缝店门口守株待兔了,却不知道需要等多久。” 有聪明的办法也有笨办法,但不管如何,只要确定了目标人物,总是能够找到的,一种办法不行就切换另一种办法,对此霍登并不担心。 比起此前伸手不见五指的摸黑来说,现在总算是找到了能够攀登的藤蔓,霍登已经很满意,没有必要操之过急。 上架感言 上架了! 老实说,有些猝不及防,因为没有提前沟通,七猫完全没有意识到,新书今天上架,于是更新也就没有第一时间跟上,这是一个小小的失误,但不管如何,新书终究还是上架了,撒花! 在这里,七猫和大家谈谈新书吧。 必须承认,因为类型的转换,七猫在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能够适应过来,叙事节奏和重心都没有把握准确,这也导致了前期的慢热,但伴随着故事的推进,七猫渐渐找到了节奏,故事也就开始好看了起来。 即使更换了一个题材,七猫也依旧还是想要讲述一个关于人的故事,用霍登的眼睛去破案去冒险,还有在这个过程中遇到的那些人那些事,还有那些成长与收获。 从新书上传到现在,成绩并不理想,似乎一夜又回到了刚刚开始码字的那段岁月,七猫也难免思考过,是不是重新回到娱乐或者都市题材会更好一些,但七猫是一个不喜欢只有开始没有结束的人,看看七猫过往的作品就知道了,不管成绩如何,七猫都希望能够将故事讲述完整,然后给主角一个结局。 这次也不例外。 虽然从现在的数据来看,订阅很有可能是个位数,哈哈,但七猫笔下霍登的冒险还是会继续讲述下去的,希望能够将七猫脑海里构思的故事呈现出来。当然,如果因为成绩太过糟糕而产生了饿肚子的危险最终导致不得不提前完结,七猫也会一直坚持到那个时候的。 所以,请各位喜欢这个故事的书友,务必支持正版订阅,谢谢大家! 至于下本书到底应该讲述一个什么故事,七猫宁愿现在暂时不思考,而是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霍登的身上,跟随着霍登一起继续这段冒险。 最后的最后,恳求订阅!这是七猫继续讲述故事的最大动力!恳求月票!这是对本书喜爱的一种支持! 不管如何,谢谢每一位正在阅读本书的读者。 102 幸福时刻 罗本终于可以确定,霍登拥有一种起死人不偿命的天赋本领,轻描淡写之中一个眼神一句话语就可以做到。 这也是一种人才! “我觉得现在更加重要的是,思考一下,寻找到了尼克-南丁格尔之后,怎么套取到我们需要的信息。”霍登已经开始思考下一步了。 如果尼克-南丁格尔愿意合作,不需要拷问和威胁就直接给出答案,那无疑是最好结果,但这种可能性着实太低,毕竟对方也必须考虑到自己的身家性命。 那么,此时就需要制定方案了。 首先,对方实力如何?仅仅依靠霍登和罗本两个一年级新生,能否压制对方? 其次,假设已经控制住了对方,但对方嘴硬拒绝开口,他们又是否能够有办法严刑逼供出关键信息呢? “更何况,这才只是开始。如果我们两个人真的成功混进了宴会里,那么我们又应该如何避免重蹈覆辙呢?” 霍登没有再更进一步地吐槽或者解释,但这就已经足够,罗本的大脑也重新冷静了下来。 不是罗本不够聪明,只是……塞缪尔已经失踪了整整一个月,依旧没有任何消息,年仅十八岁的罗本竭尽全力压制自己的烦躁和急切,却终究还是难以掩饰内心的躁动与不安。 但今天终于取得难能可贵的进展,情绪难免数次波动,等待发热的大脑冷却下来,罗本也就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尼克-南丁格尔,这才是第一个关卡;而接下来,顺藤摸瓜之后,还有更多难关在等待着他们。 虽然现在已经推理出了一个理论,且不说是否有着证据支持,但顺着这个理论拓展出去,也依旧存在着无数疑点: 这些“货物”到底是用来做什么的?为什么会失踪或者死亡?菲洛子爵家中的图案与火灾又到底是怎么回事?事件牵扯到多少人?他们正在面对的敌人到底多么强大? 这些谜团全部都没有任何头绪,隐藏在黑暗之中,如同猛兽一般。 此时再回想一下刚才在“圣彼得检查中心”发生的事情,罗本越发意识到自己的实力不足可能成为问题。 “……我们没有足够的时间。”罗本知道提升自身实力的重要性,但时间却是最大的敌人,他没有办法慢慢地从长计议。 “我们一步一步来。”霍登能够明白罗本的心情—— 虽然塞缪尔的失踪时间正在拉长,希望也越来越渺茫,但他们依旧不能放弃希望,如果就连他们都放弃了,那么塞缪尔可能就真的再也没有生机了。 “寻找南丁格尔和提升实力的事情可以同时进行。”霍登有着自己的想法和打算。 “还记得伯蒂诺斯教授的话吗?永远不要轻视灵能者,也不要束缚想象力。即使我们的能力暂时不够,但并不意味着我们就不能制造威胁。” 说到这里,霍登朝着罗本投去了一个视线,眼神里闪烁着似笑非笑的光芒,罗本立刻就反应了过来: 两个人的初次交手,霍登确实狠狠地坑了他一把。 “那些小把戏,最多只能吓唬,发挥不了大作用。”罗本翻了一个白眼,冷漠地说道。 霍登却也不介意,“小把戏偶尔也能够起到关键作用。但我真正的意思是,我们应该打开自己的想象力,充分利用自己的能力,否则,遇到危机的时候,我们也就只能束手就擒了。我不希望这样的事情发生。” 罗本还是记挂着塞缪尔,即使知道自己着急也没有用处,但心情终究还是难以平复,脸部表情的线条也就无法控制地僵硬了起来。 霍登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安慰罗本——他们一点都不熟悉,他唯一能够帮忙的就是尽快解开这个谜团,“我之后会前往图书馆查询一些相关资料,看看我们到底能够如何对抗敌人,另外也是查询一下乌玛尼教会以及哈诺的相关信息。” 虽然霍登说的漫不经心,但罗本的注意力立刻就集中了过来,稍稍迟疑片刻,对于塞缪尔的担忧终于压过了对于霍登的排斥和嫌弃,“什么时候?我和你一起到图书馆去,两个人的力量总是能够查询到更多消息的。” “嗯,我到时候喊你。”霍登点点头。 罗本轻轻颌首表示赞同,没有再多说什么,“那今天就到这里吧,我先回去了。晚上还有作业需要完成。” “你确定吗?不留下来吃晚餐吗?”霍登正在发扬华夏民族热情好客的精神,主动朝着罗本发出了邀请。 咕嘟咕嘟咕嘟。 原本因为专心致志投入思考之中而被遗忘的沸水声响又再次清晰起来,同时也察觉到了整个屋子的清香。 淡淡的一股清香,并不油腻也不刺激,很难用语言来准确形容,但奇妙的是,这股清香本身却透露出浓郁的清甜,其中夹杂着些许干爽的木质香气。 只是一呼一吸的规律动作而已,鼻翼却能够捕捉到那股纯粹而美妙的气息,在意识到之前,罗本就不由吞咽了一口唾沫。 海草清炖小骨茸。 罗本完全没有料想到,这道根本闻所未闻的料理能够散发出如此美妙的香气,肚子里的馋虫就被勾了出来。 仔细回忆一下,刚才霍登到底做了什么?似乎什么也没有做的模样,怎么就能够料理出这样的美食呢? 甚至不需要入口就能够感受到它的滋味,唾沫源源不断地分泌出来,以至于脑海忍不住开始描绘它的口感,试图脑补一下,海草和骨茸碰撞在一起,到底会发生什么化学反应,又会碰撞出什么味道。 但遗憾的是,罗本贫瘠的想象力根本无法描绘出来。 “这道食物是专门用来压惊的。” 置身于暖洋洋的蒸汽之中,鼻翼底下可以嗅到曼妙的香气,紧绷的肌肉和神经都不由自主放松下来,罗本似乎有些明白霍登这句话背后的真正意思了。 下意识地,罗本就想要点头答应,但心底却暗暗一惊—— 这家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罗本暗暗咬了舌尖一下,强迫自己保持清醒,满脸怪异和怀疑地朝着霍登投去视线,就好像看到了外星人一般,错杂的眼神根本无法用三言两语完成描述,只是……只是感受到一阵警惕的疏离感: 小心危险! 103 别扭小子 “你确定吗?不留下来吃晚餐吗?” 罗本满眼怪异地望向霍登,带着一丝质疑、一丝困惑、一丝排斥等错综复杂的情绪,还有些许嫌弃。 霍登却也不介意,耸了耸肩,“我只是在表达礼貌,没有必要用’我可能试图毒杀你’的表情注视着我。” 被霍登如此吐槽,罗本却也不介意,那冷若冰霜的表情似乎在说:你有自知之明就好。 尽管被嫌弃了,霍登还是拖着懒洋洋的身体站立起来,亲自护送着罗本到楼下的门口。 罗本清冷地瞥了霍登一眼,“没有必要如此礼貌,我可以找到回家的方向。” 霍登理所当然地点点头,“我知道。我是专程下楼去买零食的,你自己走好。”说完,也没有理会罗本,自顾自地就迈开了脚步。 留着罗本站在原地,头顶之上似乎可以看到乌鸦正在集体飞过。 罗本用尽全身力气才压制住自己拔出十米大刀的冲动,否则可能就要血溅当场了,而后转身迈开脚步,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进的冰冷气场,扬长而去,就这样消失在天际边残留的一抹光亮之中。 至于霍登? 霍登是认真的,家中的零食已经见底,无论是做作业,还是调查案件,他都需要补充自己的零食抽屉。 前前后后已经来到岩渊一个多月,最大的收获就是,这里有着诸多稀奇古怪的食材,为霍登打开了一扇全新世界的大门——海草清炖小骨茸就是他自己摸索出来的料理。 既然暂时没有办法回家,那么就要学会好好地犒劳自己,真正地“冒险”一回。 提着一大袋零食,心满意足地踩着华灯初上的满地喧闹回家,因为裁缝店和检查室的线索而略显沉重的心情又再次轻快起来,一边想着今晚应该吃什么,一边又想着等会可以品尝新的零食,好不惬意。 咿呀。 推开公寓一楼的大门,霍登就可以看到一个小脑袋走廊右侧的门板后面探头探脑,一眼就认出了那个身影。 霍登嘴角的弧度轻轻上扬起来,主动走了过去,敲响了门板。 门板就被小心翼翼地拉开一条缝隙,皮特-莱赫曼那粉嫩粉嫩的小脸就出现在了眼前,眼神微微有些拘谨。 “怎么,不欢迎我吗?”霍登笑盈盈地说道。 皮特迟疑了片刻,慢慢地打开了房间门,却依旧别扭地站在门口,低垂着脑袋,没有说话。 有些奇怪。 霍登假装没有注意到,径直走了进去,扬声呼唤到,“康纳?扎克?你们在哪儿?” 康纳和扎克是莱赫曼家的另外两个孩子,都是男孩儿,一个五岁,一个三岁,正是最调皮捣蛋的年纪。 平时莱赫曼夫妇都必须工作,他们不见得有时间照顾孩子,更多时候都是皮特和茉莉轮流抽出时间照顾,牺牲的就是上学时间,但两个孩子都非常懂事,学业不曾落下来,反而都在自己的班里名列前茅。 偶尔,皮特和茉莉也顾不上来的时候,霍登也帮助照看过两个小不点。另外,奈尔经常过来帮忙课外辅导,主要就是为康纳和扎克启蒙,学习一些基本的识字和数学,后来也会为皮特辅导一些学校功课。 这份工作后来落在了霍登肩膀上。 但过去这个月,霍登自顾不暇,对于诺斯尼斯大陆的状况更是一无所知,于是课外辅导的事情也就耽搁了下来。 莱赫曼夫妇本来就没有要求赫洛兄弟帮忙辅导教学,只是为了不让赫洛兄弟愧疚,这才提出了课外辅导。霍登忘记了,莱赫曼夫妇自然也就不曾主动提起。 不过,现在看来,皮特似乎有些生气了。 刚才霍登护送罗本离开的时候,皮特就悄悄地透过门缝打量他们的身影,欲言又止;而现在别扭拘谨的模样似乎故意保持着距离,浑身上下都写着“我不认识你”,但眼神却始终没有能够维持真正的冷酷,跟随着霍登的脚步悄悄移动着。 “霍登!霍登霍登霍登!” 康纳是那个年纪稍稍大一些的,一路踏踏踏地狂奔过来,远远地就张开双臂,以乳燕归巢的方式冲向霍登。 霍登主动蹲下来,稳稳当当地接住康纳,但因为康纳前冲的劲头非常凶猛,霍登保持半蹲的姿势有些重心不稳,于是就顺势抱着康纳站了起来,然后就可以看到扎克那吭哧吭哧摇摆前进的晃动步伐。 明明看起来已经摇摇欲坠,但嘴里却咯咯地笑个不停,欢快的笑声让旁人的嘴角也不由跟着一起上扬起来。 霍登又主动迎了上去,用左手抱着康纳,而后右手又一把将扎克揽了起来,就如同抱着两个福娃娃一般。 灿烂欢快的笑声在狭窄拘谨的屋子里洒落得满地都是,如同黑暗之中微弱的光芒一般指引着前进的道路。 霍登抱着两个小家伙走到了旁边的破旧沙发上,一左一右地将康纳和扎克放了下来。 康纳用红彤彤的小手捂住霍登的脸颊,两手用力挤压,就好像正在玩面团一般,“霍登,你好久都没来了。我,我和扎克正在学习’青蛙和妈妈’的故事,皮特……皮特都不愿意给我们念,你怎么都不来呢?” 霍登的视线余光可以看见皮特依旧站在门口别扭的身影,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对着康纳说道,“抱歉,都是我的错。如果康纳以后想念我的话,可以主动到楼上敲门,即使我在做作业,也保证一定会回答你们,好吗?” “可是……可是妈妈说,你也需要学习,我们不要随便打扰你。”康纳磕磕绊绊地说着。 霍登却是朝着康纳眨了眨眼睛,“我天天都在学习,偶尔也想要偷懒一下,康纳正好可以给我一个理由呀。” 康纳哧哧地就笑了起来,水汪汪的大眼睛直接就眯成了一条缝。 霍登将自己刚刚买回来的零食打开,从里面翻找了一下,单独拎出了一个小袋子——这些都是孩子们也能够吃的零食,而后摆放在了茶几上,打开口袋,“康纳,扎克,你们想吃哪个?自己来挑选。” “耶!”扎克就想要直接去拿。 但康纳捂住了扎克的双手,扑闪扑闪着大眼睛,对着霍登询问到,“真的可以吗?”尽管他也吞咽了一口唾沫,却还是认认真真地询问到。 霍登笑盈盈地点点头,“真的!如果妈妈和爸爸询问起来,我会告诉他们的;不过,晚饭时间就要来了,不能吃太多哦,否则晚餐就吃不下了。” 104 温馨小家 “哦耶!” 康纳高高举起两支紧握成拳头的小手,眼睛明亮地欢呼起来,从沙发溜了下去,注视着眼前那小小的一袋糖果,因为太过开心而原地踩着小脚丫子,整个人都兴奋地跳跃着,用尽全身力量来表示内心的幸福。 “哦耶!” 扎克依旧坐在沙发上,不明所以地看着康纳,又呆愣愣地看向霍登,然后也跟着举起肉乎乎的小手一起欢呼起来,圆溜溜的眼睛正在好奇地打量着——即使不知道康纳正在庆祝什么,也先跟着一起欢呼再说。 整整一小袋零食,不过三托匹而已,却能够轻易点亮孩子的世界,对于他们来说,快乐和幸福就是如此简单。 霍登从牛皮纸袋之中摸出几枚糖果,拆了一颗放到扎克的手心里,示意扎克可以塞进嘴巴里。 扎克有些笨拙地将糖果胡乱推进了嘴巴里,然后整张小脸就绽放了开来,如同初升的太阳一般耀眼而灿烂,吧唧吧唧地用力吮吸着,而后指了指霍登手里的糖果,憨态可掬地说着,“霍登,霍登也一起……” 霍登也拆开一枚糖果的包装纸,丢进了自己的嘴巴里,扎克就欢快地拍手鼓掌起来,身体就不由前后摇摆起来,似乎正在用全身来表达自己的喜悦,咯咯的笑声具有一股感染力,让旁人的嘴角也跟着上扬起来。 将手中剩下的糖果放在扎克的脚边,霍登站立了起来,朝着皮特走去。 皮特连忙收回了自己正在偷偷关注的视线,假装自己根本就不在意,但忍不住偷偷吞咽唾沫的小动作却出卖了他的真实想法。 霍登却也没有戳破皮特的小动作,而是径直朝着壁炉方向走了过去,“皮特,可以过来帮忙点燃壁炉吗?” 现在才不过九月,秋天的脚步都没有完全靠近,但昼夜温差还是比较大,再加上莱赫曼一家居住在一楼和地下室,潮湿而阴冷,就如同骨子里都在流淌着湿气一般,那种黏糊糊的潮湿感始终挥之不去。 霍登走进屋子里就可以发现,皮特刚才应该正在尝试点燃壁炉,但不知道什么原因,暂时没有能够成功;而且,刚才康纳的小手就有些冰凉,红彤彤的模样似乎着凉了,暂时无法确定是否受凉生病了。 皮特看着霍登的背影,有些矛盾,脚步在原地纠结挣扎了片刻,这才扭扭捏捏地走了过去,一起帮忙。 霍登简单看了看,其实皮特都已经准备好了,但因为木柴有些潮湿,仅仅使用打火石很难点燃起来——虽然皮特也是启蒙者,但因为年龄太小,对于元素的掌控可以忽略不计,这才始终没有能够成功。 得到霍登的帮助,壁炉很快就燃烧了起来,红彤彤的火焰将屋子里的阴冷一点一点逼退。 结束这些工作,霍登依旧没有停下来,而是前往厨房快速忙碌起来,先将烧水壶放着炉灶,而后又在橱柜里翻找一番。 虽然霍登希望熬煮一锅姜汤,为三个孩子祛除一下寒气和湿气,但遗憾的是,至今为止都没有能够发现生姜,他只能退而求其次地考虑其他办法了。 皮特悄悄地站在壁炉旁边的角落里,沉默不语地注视着霍登,微微低垂的眼睛里隐藏着错杂的情绪,却难以分辨。 “皮特,可以帮助我找三个杯子吗?不,四个。”霍登抬起头来,就好像根本没有意识到皮特正在生气一般。 皮特迟疑了一下,虽然想要拒绝,但还是转身从橱柜里翻找出了四个茶杯,摆放在灶台之后又退了回去。 一股淡淡的柠檬酸气在蒸腾氤氲的热浪之中涌动着,而后霍登又打开了自己的牛皮纸袋,翻找了一番,然后就找到了一小包用蜂蜜酿制的方糖—— 其实这是花香味道的蜂蜜方糖,当地人专门用来泡茶,但霍登根本就不喜欢在茶叶里添加糖或者牛奶,他专程购买来泡糖水的。此时刚好能够派上用场。 四颗不同颜色的方糖落入水杯之中,氤氲出不同色彩,如同施展了魔术一般,散发出淡淡的花香气息。 用托盘端着四杯蜂蜜柠檬水来到前面的餐桌,招呼着小家伙们,“赶快过来,我偷偷泡了一杯特香级神奇饮料,趁着爸爸和妈妈还没有回来,我们赶快偷偷喝掉。”霍登可以注意到皮特欲言又止的模样,朝着他眨了眨眼,做出了一个“嘘”的动作,就好像在说: 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 皮特犹豫片刻,最终还是闭上了嘴巴。 “来来来,康纳要什么颜色?扎克呢?”霍登将托盘放下之后,快步走过去,将吭哧吭哧爬下沙发的扎克抱了起来。 “蓝色!我要蓝色!”康纳已经爬到自己的位置上,趴在餐桌上,双眼充满惊奇地注视着眼前不同颜色的饮料。 “扎克要红色,红色!”扎克甚至还没有看到饮料的颜色,就开始瞎嚷嚷起来。 霍登抱着扎克走了过来,然后对着皮特招呼起来,“你先过来挑选,最后一杯就留给我。我们一起享受一下下午茶的时光。记得不要告诉莱赫曼夫人,否则你们晚餐可能就要吃不下了。这是我们的秘密。” “秘密!秘密!”康纳和扎克叽叽喳喳地嚷嚷起来。 皮特慢慢地挪着脚步,终究还是没有抑制住自己的好奇,来到了餐桌旁边,沉默不语地调走了那杯紫色的蜂蜜柠檬水,最后还有一杯墨绿色的留给了霍登。 抬起头,皮特就可以看到霍登流露出满脸嫌弃的表情,似乎正在说:墨绿色?真的吗? 这让皮特也没有忍住,噗嗤一下就笑了起来。 扎克也注意到了霍登的表情,抬手就捏住了霍登的脸颊,咯咯地笑个不停。 霍登没有摆脱扎克的小手,而是端起了那杯红色饮料,测试了一下滚烫程度,慢慢地喂着扎克喝了一些。 暖呼呼的饮料顺着食道滑入胃部,血管和骨头里的阴冷潮湿似乎就悄然舒缓了不少,神情都忍不住舒展开来;更重要的是,蜂蜜与柠檬碰撞出来的酸酸甜甜滋味,正好是孩子喜欢的味道,康纳的杯子转眼就空了。 “皮特!你还有吗?分给我一点。”康纳整个人爬过了桌子,探了过去,“噢,你也已经喝完了。” 皮特有些拘谨,偷偷地瞥了霍登一眼,掩饰着自己的窘迫,试图把自己的杯子隐藏起来。 105 黑暗童话 “噢,你也已经喝完了。” 康纳望着皮特那空荡荡的杯子,满脸都是失望,丝毫没有注意到皮特正在试图隐藏自己杯子的意图。 正在担心扎克把整个脑袋都塞入杯子里的霍登,视线余光瞥了皮特一眼,露出了微笑,“可以麻烦你把童话书拿过来吗?皮特?” “今天单独进行课外辅导,可能有点来不及了,但我可以为你们阅读一个故事,然后应该就可以到晚餐时间了,你们觉得怎么样?” 霍登的话语还没有来得及落下,康纳就第一个嚷嚷起来,“好,好好好!我去!我去!”他的脚步还站在椅子上没有来得及下去,嘴巴就已经飞到卧室里寻找童话书了。 霍登哑然失笑,对着皮特再次说道,“你是否有作业的问题需要我解答?也许我可以提前做好心理准备。” 皮特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点点头,然后也站了起来,朝着自己房间的方向走去。 脚步后面就跟着康纳那个小尾巴,不断嚷嚷着“我来我来”,屁颠屁颠地超过了皮特,如同龙卷风般率先冲进了房间,而后又一阵呼啸地冲了出来,但这次手里多出了一本老旧的童话书。 “霍登!” 康纳把童话书摆放在了霍登的面前,然后重新爬上自己的椅子,红扑扑的脸颊之上带着满脸的期待。 霍登将扎克放在了旁边的座椅上,康纳已经迫不及待地把童话书翻到了自己想要倾听的那个故事页面,嘴里絮絮叨叨地抱怨着皮特拒绝给他们朗读,此时正在对面缓缓坐下来的皮特,有些狼狈窘迫。 “那么,你们现在准备好了吗?我来为你们朗读这个’青蛙与妈妈’的故事。”霍登嘴角的笑容也不由跟着上扬了起来,他能够隐约明白皮特带着两个调皮蛋弟弟的感受,应该是时时刻刻都在感觉到心累。 不要说皮特了,霍登才进来不到五分钟,叽叽喳喳的吵闹声响就已经堪比魔音灌脑了。 但此时听到霍登准备讲故事,康纳和扎克都安静了下来,瞪着大眼睛,满满都是期待地注视着霍登。 压力山大。 “从前有一只小青蛙,他非常调皮捣蛋,从来都不听妈妈的话。” “青蛙妈妈担心着小青蛙的安危,不断劝阻他,让他不要到危险的地方去;但小青蛙却拒绝听妈妈的话,妈妈不让他去的地方,他就偏偏一定要去。” 霍登放慢了语速和语调,非常有耐心地讲述着童话,康纳和扎克都听得非常专心,然后皮特就突然冒了一句,“这不是康纳吗?” 康纳羞涩地双手捂住了脸颊,“皮特!我才没有!” 霍登也忍不住哧哧地笑了起来,继续念着童话。 “小青蛙每天都是如此调皮,然后有一天,青蛙妈妈生了重病,就要结束生命了,她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却始终放心不下调皮的小青蛙,于是把小青蛙喊到了床边。” “小青蛙此时才意识到妈妈就要离开自己了,他也留下了眼泪,哭着对妈妈说道,对不起,妈妈不要走,我以后会听话的。” 整个屋子都安静了下来,就连扎克都没有发出声响,就这样呆呆地看着霍登。 霍登也不确定他是否听懂了那个童话的内容,但扎克却能够感受到霍登声音里流露出来的悲伤与失落。 康纳不知不觉地抓住了霍登的衣服袖子,神情也跟着悲伤了起来。 “青蛙妈妈希望能够永远陪伴在孩子身边,于是希望自己能够埋葬在地里,但她担心小青蛙可能又不听话,于是她就告诉孩子,希望孩子能够把自己埋葬在大海里,’这次不要不听话,请一定把我埋葬在大海里。’” “但是青蛙妈妈却没有想到,小青蛙这次真的听话了,将妈妈埋葬在了大海里,然后青蛙妈妈就再也没有办法陪伴在小青蛙的身边了。” 霍登也有些意外童话的结局,他万万没有想到,这居然是一个黑暗童话,不经意唤醒了自己隐藏在记忆深处里的脆弱,声音也不自觉地染上了些许哀伤。 康纳似乎感受到了霍登身上的悲伤,小手不由攥得更紧了,低声抽泣着,“小青蛙……小青蛙是不是永远……永远都看不到妈妈了?霍……霍登……青蛙妈妈是不是永远……永远都要沉睡在大海里了?青蛙妈妈……妈妈好可怜……” 说着说着,康纳就牢牢握住了霍登的手腕,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一般,那张小脸之上挂着晶莹的泪珠,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坐在旁边的扎克不明所以,他还没有办法理解童话故事里的深刻含义,却只是感受到了那股挥之不去的哀伤,就连皮特也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低垂下了脑袋,这似乎吓到了小家伙,“哇”地一声就嚎啕大哭起来。 “妈妈……妈妈……”扎克就这样不管不顾地干嚎起来。 霍登有些手忙脚乱,顾不上自己的情绪,连忙将扎克抱了起来,轻轻拍打着扎克的后背,安抚着情绪;然后转头看向康纳,用右手擦干小家伙脸上的泪痕,连连安慰到,“所以当妈妈还在身边的时候,我们应该好好珍惜,明白吗?” “我们应该学会爱护妈妈,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妈妈,珍惜妈妈在身边的每分每秒,不要等到失去才懂得珍惜。”霍登对着康纳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但效果依旧有限,因为扎克的哭喊声严重破坏了话语里的情绪。 情急之下,霍登却有了一个想法,悄然地在左手掌心里积蓄了些许光元素,轻轻拍打着扎克的后背,而后专注地注视着康纳,将些许光元素融入自己的声音里,低声安慰到,“康纳的妈妈依旧在身边,对吗?” 那淡淡的温暖稀稀落落地洒落下来,康纳和扎克的情绪都稍稍稳定了些许,然后康纳瞪大眼睛注视着霍登,带着浓浓的鼻音询问到,“真的吗?妈妈依旧会在我的身边吗?” “当然,妈妈希望守护着康纳长大,还有扎克和皮特,还有茉莉和爸爸,大家都会牢牢地团聚在一起。如果可以的话,康纳应该告诉妈妈自己的真实感受,让妈妈也知道,其实康纳一直在默默地爱着她。”霍登嘴角的笑容轻轻上扬起来,声音里的温暖正在变得深切真实。 康纳似懂非懂地嘟着嘴巴点点头,抬起小手胡乱擦拭着脸颊上的泪水,然后眼皮子就开始往下耷拉起来。 106 课外辅导 当茉莉推开家门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扎克昏昏沉沉地靠着霍登的肩膀,似乎已经沉睡,时不时抬起小手揉着眼睛,看起来好像哭累了的模样。 康纳则扒拉着霍登的右手手臂,以一个别扭的姿势撅起屁股依靠着霍登,好像把霍登的手臂当做枕头一般,眼皮也正在有一下没一下地耷拉着。 皮特就坐在霍登的正对面,却也是低垂着脑袋,用右手支撑着脑袋,如同小鸡啄米一般不断点头着。 氤氲的暖暖热气在并不明亮的煤油灯底下缭绕着,扑面而来的温暖让身体肌肉不由自主地放松下来,那种属于家的安逸和舒适却是言语所无法描述的享受,在外奔波劳累一整天的心防就这样缓缓松懈。 “这是……” 茉莉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却也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然后霍登就别扭地往后转了转头,却因为担心吵醒扎克而不敢做大动作,只是扭了一半,扬声询问到,“茉莉?” “霍登?”茉莉快步走了过来,稍稍压低音量地询问到,“这是怎么回事?” “我为他们朗读了一篇童话,而结局不太美好。”霍登的笑容有些尴尬,他现在能够终于明白什么叫做“安徒生童话”的真相毁灭童年回忆了。 茉莉却是忍不住轻笑了起来,“童话?放心,他们会没事的。”茉莉脱下自己的外套,绕到了餐桌旁边,“我来帮忙吧。他们可以小睡一会,等我们准备好晚餐的时候,再唤醒他们。” 如何“处理”这两个小家伙,茉莉可比霍登要有经验多了。 在茉莉的指挥、霍登的协助下,康纳和扎克都顺利地回到他们的床铺上,昏昏沉沉地沉睡在梦乡之中。 出现一个小小的意外,霍登准备抽开自己右手的时候,康纳死死地攥着袖子,拒绝松手。 霍登也没有准备使用蛮力,正在思考应该怎么办的时候,康纳却没有能够抓住,袖子也就被松开了,这让康纳有些清醒了过来,哼哼唧唧地在闹脾气,霍登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处理。 然后茉莉就坐到床边,顺利接手,霍登这才得以功成身退。 房间里隐隐约约地传来茉莉哼唱摇篮曲的声音,康纳也就逐渐再次沉睡了过去。 等茉莉重新返回大厅的时候,却发现霍登依旧没有离开,他和皮特两颗脑袋挤在餐桌旁,正在嘀嘀咕咕地研究着数学题。 注视着眼前这一幕,茉莉嘴角的笑容就不由上扬起来,她的脚步也跟着轻盈起来,快速将餐桌之上的水杯都收拾起来,然后就可以看到餐具与炊具都呈现出一片狼藉状态的厨房,如同飓风过境一般。 眨巴眨巴眼睛,茉莉似乎终于知道此前奈尔总是不让霍登进厨房的原因了。 “是这样吗?我这样套用也可以吗?” “对,就是这样。” “那么刚才这一题,我采用同样的方法也能够得出结果,对吧?” “哈,你已经完全明白了其中的原理,用不了多久,我就没有办法再执导你了。至少在数学方面是如此。” “哪里。”皮特看着谦虚的霍登,有些拘谨地挠了挠头,“我觉得你什么都会,好像什么事情都难不倒你。” “那是因为我比你多呼吸了几年空气,等你也跟上进度之后,就能够赶上我了。”霍登展露出大大的笑容。 数学题,无论是诺斯尼斯大陆,还是什么异世界大陆,本质规律与法则都是相通的;而且,岩渊高中水平的数学确实并不困难,在霍登看来,最多也就是华夏的小学六年级水准,可能后者还要难一些。 辅导皮特,对于霍登来说并不是难事;反而是文学、历史、语言这些学科,相关知识体系就相去甚远,霍登依旧在学习与融合过程中,稍稍不注意可能就要泄露马脚,估计皮特可以反过来执导霍登了。 此时,皮特已经全然忘记了自己正在“生气”的这件事,眼睛里闪烁着明亮的光芒,整个人再次活泼起来。 “皮特,不要一直麻烦霍登。霍登也有自己的事情需要忙碌。”茉莉已经忙碌完毕,再次回到大厅的时候,却发现霍登依旧正在为皮特进行课外辅导,这让她有些担心。 不等皮特回答,霍登就主动说道,“两个月以来的唯一一次,好歹让我完成责任,否则我的名声就不太好听了。” 那自嘲的调侃让茉莉也不由低低地笑出了声。 原本还在埋怨霍登忘记课外辅导的皮特,现在反而是不好意思起来,“霍登,那么今天的辅导就到这里吧。” “你确定吗?”霍登流露出惊讶的表情,“错过今天,可能就要再等待两个月咯。” 皮特也没有忍住,笑容就大大地绽放了起来,“刚才你说的,之后遇到问题的话,我可以直接上楼敲门的。” “哎呀,后悔好像已经来不及了。”霍登捂住胸口,满脸懊恼地呻/吟起来,皮特和茉莉都被逗乐了。 围绕在孩子身边,即使是成年人也不由再次唤醒童心,那种纯粹与真挚的简单,仿佛再次回到童年。 搞怪过后,霍登也没有再继续客套纠缠,“遇到问题,你知道哪里可以找到我。那么,今晚我就先回去了,我猜,奈尔也应该到了下班时间了。如果我不希望今晚饿肚子的话,那么我现在就需要上楼。” 茉莉原本想要吐槽霍登把厨房弄得一团乱,如同灾难现场一般,但她也不确定自己应该怎么表达才比较准确,笑话可能就直接干掉,于是干脆也就选择了放弃。 眼看着霍登就准备离开了,茉莉有些迟疑又有些纠结,呼喊声还是脱口而出,“霍登。” 霍登的确停下了脚步。 但茉莉却卡壳了,站在原地拘谨地缠绕着手指,在霍登的注视之下,视线不由自主就朝着地面投射过去,她知道霍登正在等着自己的下文,然而她却不知道应该说什么,“……谢谢你之前的那两本’花期’,我非常喜欢。” “只有放在正确之人的手中,它们才能够发挥出作用,否则在其他人眼中,它们也就是一堆废纸而已。”霍登微笑地说道。 茉莉连连点头表示了赞同,情绪越发急切起来,然后脑海里浮现出来的东西,就这样不管不顾地说了出来,“霍登,你还记得’三个瘸子’的奥利弗吗?他又陷入麻烦了,不知道你能否帮助他一下呢?” 107 邻居求助 “三个瘸子”酒吧的奥利弗? 霍登微微愣了愣,随后就反应了过来,应该是那个在酒吧里帮忙跑堂的小子,他的名字叫做奥利弗? “他怎么了?”霍登的眉尾轻轻扬了扬,表情没有透露出太多情绪,只是顺口询问了一句。 茉莉此时稍稍有些紧张,根本没有时间注意霍登的语气变化,唯一能做的就是顺着自己的话题继续说下去。 “我也无法确定,刚刚回来的时候,我看到奥利弗在酒吧后巷里被一群男孩围堵在角落,就是那群在蒸汽轻轨车站偷东西的家伙,他们嚷嚷着什么’骗子’、’叛徒’之类的,准备把奥利弗的右手直接砍掉。” “我呼喊了古兹明先生,他及时出现驱赶了那些家伙,这才拯救了奥利弗,否则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茉莉的话语有些干涩,因为紧张和羞涩而没有能够把意思表达完整,说完之后,自己也觉得干巴巴得没有内容,于是又急切地补充了一句。 “那群男孩说到做到,他们真的敢这样做,之前他们就打断了一个孩子的右膝盖,皮特亲眼看到的。” 茉莉转头看向了皮特,寻求支持。 皮特似乎回想起了那些血色记忆,脸色微微有些苍白,但他还是点点头表示了同意,“他们把那个孩子的右腿架在台阶上,然后就狠狠地踩下去,甚至还拉着其他孩子过来观看,就希望恐吓住所有人。” 小偷联盟? 霍登瞬间就联想到了人物关系。 此前他就怀疑过轻轨车站里的那群小偷与奥利弗有关。因为他的穿着打扮完全不像是有钱公子哥,但小偷们却似乎有备而来,早早就瞄准了他,要么是他们没有眼光判断失误,要么就是有内线消息。 上次霍登给了奥利弗一托匹小费,原本是希望收买人情,为之后做铺垫,没有想到却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再加上伊萨在酒吧里转交了那份酬劳,估计奥利弗也看在眼里,这才出现了小偷联盟的行动。 不过,霍登也没有追究的意思,因为这些孩子们都有自己的生存法则,他大方地给奥利弗一托匹小费,本来也就是希望利用奥利弗的人脉网络,通过他们的眼睛来观察自己所无法触及到的角角落落。 反正霍登也没有损失,于是也就没有追究。 所以,现在奥利弗是因为霍登的小小恶作剧而遭受惩罚吗? 霍登不想过多干涉,且不说强龙不压地头蛇,更多还是因为奥利弗这样的街头小子有着自己的生存法则,霍登的干涉不见得就能够真正帮上忙,甚至可能还会帮倒忙,稍稍不注意就惹得自己一身腥。 霍登可以察觉到茉莉那饱含期待的目光正在注视着自己,但她估计要失望了。 “茉莉,我不认为我能够帮上忙。” 霍登摊开双手,笑容里带着一丝无奈,“也许,我可以告知治安队一声,说明一下情况,但这群家伙能够在第八区存活如此之久,自然有着他们的生存之道,我不认为治安队能够解决问题。” 小偷联盟能够如此猖狂,而治安队却始终无动于衷,这不是没有原因的。从莱诺尔一家灭门惨案就可以窥见些许端倪了。 茉莉却没有失望,而是连连摆手:她的解释根本就不到位,没有能够说明问题,也难怪霍登拒绝自己。 “我不是希望你帮忙奥利弗解决小偷联盟,而是希望你能够帮助奥利弗。” 茉莉那如同绕口令一般的话语完全没有头绪,难道不是前后自相矛盾吗? 茉莉自己也有些沮丧,越是羞涩越是急切,越是急切越是混乱,越是混乱越是羞涩,就如同一个死循环,脸颊悄然飞上了两朵红晕,眼睛里也浮现出浅浅的泪光,又是懊恼又是郁闷。 “茉莉,慢慢来,你希望我怎么帮助奥利弗?”霍登露出一个微笑,声音和煦地说道。 刚刚面对康纳和扎克两个小家伙失控的场面,霍登就进一步尝试了灵能的巧妙运用。 经过塞克佩斯学院的正规系统教学,虽然只有短短一周时间,但霍登对于灵能的理解却有着质的飞跃,尤其是“基尔肯尼故事集”那门课之上的幻境演练,真正地为霍登打开全新世界大门,效果清晰可见。 霍登尝试控制着光元素融入自己的声音之中,制造出一种虚幻而温暖的效果——灵感来自于“圣彼得检查中心”;同时渗透些许水元素,带来安抚而平静的柔和效果,最终呈现出来的模样还在期待之上。 当然,康纳和扎克两个小家伙都还年幼,灵能效果更加直接也更加高效,他们现在双双陷入了梦乡,就是最好的写照;而现在同样的效果在面对茉莉和皮特的时候,自然就要大打折扣,但效果仍在。 可以明显察觉到,茉莉的紧张情绪缓解了下来,思路清晰之后,话语也就变得顺畅起来。 “奥利弗和皮特同龄,今年都是十三岁,但他是一个孤儿,从小就在孤儿院长大,他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 “就在三年前,奥利弗还是一个好孩子,他并没有放弃希望,甚至还和皮特一起前往学校,好好读书。但他始终没有能够寻找到一个正确的榜样,渐渐习惯了被人抛弃之后,他也就走上了错误的道路。” 茉莉没有再继续说下去,而是转头看向了皮特。 皮特迟疑了一下,也走到了茉莉的身边,对着霍登说道,“我也是去年才知道的,奥利弗三岁的时候,亲眼目睹了自己的母亲被谋杀,他依旧残留着一些记忆,但从来都没有人愿意相信他,案件也始终没有被侦破。” 虽然莱赫曼一家的生活非常辛苦,但至少,他们依旧拥有彼此,这也是茉莉和皮特都牢牢团结在彼此身边的原因。 皮特的眼神也透露出些许哀伤,“霍登,他……他很无助。” 茉莉也点点头表示了肯定,“上次在酒吧里,你不是解决了那起杀人案件吗?也许,你可以帮助奥利弗。如果他能够找到答案的话,他是不是就不会再继续迷茫下去了?那么,那群男孩也就无法再指使他了。” 霍登微微沉吟片刻,脑海里的思绪快速涌动起来,而后轻轻颌首,“我知道了。明天我会和他谈谈的。皮特,你愿意一起来吗?你和他同龄,也许你们之间拥有更多共同语言,比我的话语更加有效。” “好的。”皮特重重点点头答应了下来。 108 巨人肩膀 “哦,对了,茉莉。这包方糖就留给你了,记得不要被康纳和扎克两个小家伙发现,否则他们一口气吃完就要牙疼了。” 茉莉抬起眼睛望向眼前的霍登,微微有些愣神,刚刚还沉浸在自己的懊恼之中—— 她已经完全忘记刚才提起奥利弗的原因,说着说着就进入了另外一个节奏,她自己也有些糊涂了,失落和郁闷的情绪占据了上风。然后霍登的话语就闯入混乱的脑海里。 霍登没有得到回应,轻轻抬了抬手,示意了一下手中那个深褐色的牛皮纸包,眼底流淌出一抹笑意,“不是什么贵重物品。” 茉莉注视着霍登那双眸子,似乎隐藏着星辰在闪动一般,脸颊不由微微发烫,快速上步走霍登手中接过牛皮纸包,快速低垂视线掩饰自己的慌乱,低声说了一句“谢谢”,同时嘟囔了一句,“你真的太宠他们了,这样不好。” “小家伙就是用来宠的,再长大一些,就不可爱了。”霍登轻笑地打趣了一句,而后就转身离开了莱赫曼家。 茉莉护送着霍登离开家门,目送着霍登的背影消失在二楼楼梯口,这才缓缓关上门,心情轻盈地飞扬起来。 …… 返回家中,霍登不紧不慢地为自己盛了一碗海草清炖小骨茸,慢慢品尝着那清澈见底到没有丝毫杂质的清汤,浓郁的香气在舌尖炸裂开来,只是纯粹的甜味和鲜味,没有多余的味道,却必须用尽全身力气才能避免不小心把舌头吞咽下去。 四肢终于松乏了下来。 所谓的幸福大抵就是如此。 随后,霍登才打开书包,主动开始翻阅教科书,不是因为突然发愤图强,而是因为产生了一些灵感,他需要进一步证实。 从裁缝店到检查室再到莱赫曼家,霍登对于灵能的运用又产生了更多联想: 从理论层面来看,灵能是启蒙者用来解构世界、探索未知的一种手段和媒介,按照“黎明之树”的终极构想,灵能者最终应该能够达到全知全能的高度,打开众神国度的大门,以神祇的视角——或者是接近神祇的角度来阅读这个世界。 从有形到无形,从物质到精神,灵能者能够真正探知世界的本质,左柱、中柱和右柱就是解读世界的不同世界—— 尽管如此对比并不太准确,但可以理解为理科、文科和工科的区别,并不是说这三者之间形成对应关系,只是单纯指代不同学科看待事物的角度差异,从业余升级到专业再晋级到职业之后呈现出来的世界,也就进一步截然不同。 “圣彼得检查中心”利用光元素所营造出来的安逸舒适环境,带来精神层面的放松,进而促使物理层面的放松,无形之中对访客完成放松警惕的引导。 霍登也利用同样的原理成功安抚了康纳和扎克,并且在此前基础上,再次尝试运用灵能为声音附加属性,进而达到类似于精神施压或者安抚的催眠效果。 那么,以霍登的视角,站在知识巨人的肩膀上,又应该如何看待灵能的运用呢? 万事万物都是由分子和原子构成的,分子是保持物质化学性质的最小粒子,而分子则由原子构成,原子是化学变化之中的最小粒子。 在化学变化之中,分子可以分为更小的粒子——原子,但原子不能再分。 因此,物质发生物理变化的时候,只是分子间的间隔发生变化,而分子本身并没有变化;物质发生化学变化的时候,分子被破坏,分子本身发生变化。 另外,一切化学反应之中,反应前后元素的种类、原子的种类、原子的数目和原子的质量都不会变化。 换而言之,无论是光元素等七大元素,还是其他相对冷僻的元素,归根结底都是由分子和原子构成的,而不同的物理变化、化学变化则通过分子和原子的不同排列组合来爆发出能量,这就是核心原理。 霍登也无法确定如此解析是否符合法则,毕竟,从科学角度来说,灵能的存在本身就已经打破了规则。 但不同视角的审视与解读却让霍登对于灵能的运用产生了更多想法与推演,脑洞大开之后就关不上了。 比如,最基本的火球,就是火元素与火元素的简单叠加,密度越高、数量越多,那么威力就必然越大。 比如,混合的水雷,利用水元素与雷元素的叠加,利用水的导电形式来增加威力,而且具备隐藏属性。 比如,利用土元素或者雷元素依附在拳头上,短时间内制造出铁拳的效果,物理层面攻击力立竿见影。 另外,“基尔肯尼故事集”那堂课上面对獒鲸的经历也带来无数灵感。 最震撼的时刻仍然是伯蒂诺斯教授在课堂之上构建出来的幻象,是否意味着灵能者能够随心所欲地构建出以假乱真的幻境?就如同“盗梦空间”之中一般,真正地制造出模糊现实与虚拟界限的真实梦境。 当然,从无到有构建出整个逼真的世界幻境,这无疑需要超高水准与能力,即使是伯蒂诺斯教授也必须借助灵能法阵才能够完成,这绝对不是霍登现在所具备的能力,但如此想法却能够带来诸多灵感—— 虽然暂时无法构建出整个世界,却能够在小范围制造出虚拟幻象,混淆视听。 比如,将光元素与水元素附着在声线之中,制造出舒缓情绪的效果,再杂糅暗元素,增添迷惑催眠的效果。 甚至能够更进一步地附着在乐器或者吟唱之中,如同吟游诗人或者催眠师一般,通过媒介来增强施法效果。 这些基础技法都是充分利用元素自身的属性与特征来完成渗透,未来的发展可以看到两个不同方向: 一种是增加对元素的理解力,深入原本属性所带来的效果;一种则是增加对元素的融合与操控力,通过不同元素的碰撞来构建出“幻象”。 霍登不由有些好奇,在遥远的白垩纪,群星闪耀的巅峰时代,不知道十级灵能者是否能够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举手投足之间就能够构筑出一个虚实难辨、真假难分的梦境,将对手困在精神的牢笼之中。 如果真的可行,不知道作为十级灵能者的对手又应该如何对付如此梦魇,应该用蛮力进行正面破解,还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地衍生更多梦境,亦或者是另辟蹊径地提喻梦境而找到施法者的弱点? 幻象与梦魇,可大可小、可真可假,如同人生,真亦假时假亦真,无为有处有还无,又有多少人能够看破?杀人于无形,大抵也就是如此了。 那么,灵能者真的能够做到如此吗?如果可以,又应该怎么做? 109 课外练习 灵能者是否能够成为“盗梦空间”里的筑梦师一般,闲庭信步、信手拈来就制造出一个以假乱真的梦境,不知不觉地就将对手困在其中,无法自拔也无法逃脱,在精神深处的混沌领域制造出一个牢笼? 霍登暂时没有能够在各种书籍之中寻找到答案,仅仅依靠着他对灵能的有限理解与知识,难以做出判断。 但伯蒂诺斯教授三令五申地强调:永远不要束缚自己的想象力,每一位灵能者解构世界的角度都是不同的,呈现出来的能力自然也就是不同的,没有正确答案也没有参照标准,想象力才是唯一钥匙。 那么,不如直接尝试看看。 大胆假设,以分子和原子的微观视角来看待所有元素以及所有物体,进入冥想模式,灵能化身成为小黄人,如同滚球一般推动这些分子和原子,要么改变内部结构来达到重新排列组合不同物质的目的,要么利用元素作为材料构造出脑海之中预期的物体,最终达到构筑幻象梦境的效果。 于是,晚饭结束之后,霍登就直接进入了尝试阶段。 说干就干! 摒除干扰、心绪沉淀,开启冥想模式,精神力徐徐凝聚集中起来,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缓缓地关闭五感,所有的杂音、气味、色彩和温度全部都缓缓消融在浓浓的墨色里,世界就进入清明的绝对时空状态。 时间与空间双双失去参考坐标,无尽的黑暗宛若置身于一片虚无之中,自己的存在开始缓缓收缩,渺小与恢弘的强烈对比让宇宙空间的浩瀚无垠推向了极致,就连呼吸和心跳都正在一点一点地渐渐消失。 与此同时,精神脉络的触角开始变得敏感而鲜活起来,从慢到快,从近到远,竭尽全力地探知着空间的边缘,却在触碰到之前就已经达到极限,在黑暗尽头飘舞探索着,却依旧能够感受到远端的无止尽。 绷! 精神触角已经完全绷直,也依旧在契而不舍地延伸着,就好像能够触碰到黑暗的粗糙颗粒,一寸一寸地探索着,那种拉伸力强力拉扯着大脑与身体,有种“明明正在做瑜伽伸展动作却演变成为五马分尸”的错觉,肿胀的感觉不是疼痛却也不是不疼,语言难以形容,似乎胸口有什么正在破土而出一般。 整个体验非常有趣。 精神脉络覆盖范围之内的感受正在越来越细腻、也越来越丰富,不仅是精神触角的边界端,以比蜗牛还要慢十倍的速度往外延伸着,几乎感受不到,却依旧在孜孜不倦地拓展边界;而且还是所及之处内部的每一寸空间都越来越清晰,隐隐约约能够真实地感受到黑暗的质感,明暗轻重皆有所不同。 恍惚之间,有种前方开拓疆土、后方努力扫雷的即视感。 “啪。” 感应开关打开,听不见却真实存在的声响轻轻触动精神脉络之后,就如同圣诞集市所有摊贩的彩灯同时点亮一般,缤纷多彩的灯泡全部绽放出或明或暗、或耀眼或柔和的光芒,整个世界都明亮起来。 红色的光点正在与紫色的光点嬉戏追逐着,角落里可以看见大团大团的红色光点正在持续抱团增长。 绿色和蓝色的光点安静地悬浮在半空中,在汹涌起来之中随波逐流;白色光点与墨黑光点则稳若泰山地站在原地,根本不为所动,零零散散地遍布全场;还有明黄和深蓝的光点在自由不羁地徜徉着。 星星点点,数不胜数;眼花缭乱,应接不暇。看似近在咫尺,实则遥不可及。 甚至不知道应该从何入手。 整个世界就如同宇宙大爆炸一般,瞬间轰鸣过后,自然万物就这样诞生了,磅礴信息一股脑地宣泄而下,根本没有反应时间。 结果整个人就只能愣在原地,木然而错愕地接受惊涛骇浪的洗礼,如同稚童一般沐浴在元素风暴之中,亲眼见证着万物复苏。 然后,霍登就开始收拢自己的精神脉络触角,如同渔民收网一般,滋啦滋啦地往回收,为了避免过度分散而导致事倍功半,确保精神力能够完全集中起来。 房间。 精神置身于虚空之中,但没有忘记身体仍然在房间之中,隐隐约约地将精神脉络触角收拢到一个房间大小。 开始徐徐探索。 正前方的书桌,右斜前方的衣柜,右侧横向的窗口以及外面的月光,左斜前方的厨房……诸如此类等等。 此前元素感应力课程之上所传授的基础训练方法是,选择一种元素,将周围的同类元素召唤聚集起来;但霍登发展出了自己的训练方式,根据房间之内原有的元素分布情况,驱使着元素开始靠近聚拢。 光元素、暗元素、风元素、雷元素等等朝着窗口靠近。 水元素、暗元素、地元素、火元素等等逐渐靠近厨房。 暗元素、风元素、火元素等等则正在霍登掌心里凝聚。 即使是同类元素,也需要根据不同需求朝着不同方向驱使,这无疑增加了难度,甚至堪称是地狱级别。 但核心奥义却是根据现实状况来对元素进行排列组合。 假设,霍登现在需要构建出一辆马车的幻象,那么他到底应该如何对元素进行排列组合呢? 来源于生活、取材于生活、脱胎于生活,根据现实的真实情况来调动元素,继而在脑海之中完成构建,再一步一步地具象化、生动化、细节化。 这对于精神力、控制力和元素感应力都提出了超高难度的要求,但霍登对于灵能嗅觉的独特感应提供了不少帮助,整个控制与感应都更加细腻,仿佛能够真正感受到分子和原子的移动,连带着精神触角都越发敏感起来。 霍登并不能确定,这是可行的,纯粹只是想到了,于是就尝试了一把。 从伯蒂诺斯教授到马尔波罗教授都传授了这样一种概念,这给予了霍登勇气与信念,即使缺少对灵能的足够了解,也敢于做出大胆的冒险尝试,强势打破固有框架。 霍登整个人完完全全沉浸在冥想之中,精神世界进入一种空灵状态,似乎真的能够构建出真实世界一般,和乐高没有太多区别,浑然未觉地开始调动起所有元素,沧海桑田的恢弘就在眼前推演开来。 在某个瞬间,霍登仿佛能够感受到十级灵能者的澎湃能量。 110 梦回家园 “滴……滴……滴……” 站在巨型十字路口的正中央,红绿灯正在倒数着变换颜色的时间,此时依旧是红灯状态,行人止步,车来车往。 这也意味着,站在交叉口中央的身影就被困在了车阵之中,川流不息的车辆汇聚成为一道乳白色的流线,一条接着一条,交织成为一张棋盘格子的模样,编织成为一道牢笼,将霍登的脚步锁在原地,无法动弹。 “怎……怎么回事?” 霍登有些慌张又有些困惑地原地转身三百六十度,环视一圈: 尖锐的喇叭声如同象群长鸣一般,刺耳的尾气无处不在地汹涌而至,密集的人群熙熙攘攘地填充着视线的每个角落,高耸入云的摩天大厦将天空与地面连接起来,与车流线形成纵横交错的棋盘格子,无处可逃。 一切线条都是模糊的,无法勾勒出汽车和高楼的具体模样,也无法描绘出人脸的五官轮廓;但一切景象都是真实的,嗅觉和听觉各自分别构建出来的印象交汇在一起,栩栩如生的画面似乎就正在突破视觉迷雾。 团团围住。 扑面而来。 惊愕过后的激动和喜悦牢牢抓住了心脏,猛地收缩,几乎就要喘不过气来,大脑瞬间陷入短暂地当机,于是只能屏住呼吸、呆若木鸡地瞪大眼睛,试图通过视觉捕捉到清晰的线条和轮廓,构建出准确画面,进而向大脑发出确切的信号: 他,回家了。 他真的回家了。 熟悉的机动车、熟悉的天际线、熟悉的人山人海,甚至还能够看到熟悉的汉字,无处不在的亲切感让脉搏开始剧烈跳动起来,欢呼声死死地卡在喉咙里,呼喊不出来,只是竭尽全力地试图瞪大眼睛,将周围那一切熟悉的景色收入眼底。 但是……看不清楚。 所有一切都笼罩在云里雾里,只能捕捉到模糊的线条,整个世界全部由纵横交错、粗细不均的线条构成,就如同铅笔绘制的铅笔画一般: 用简简单单的直线来描绘场景,却因为学艺不精而不够形象生动,缺少弧线和曲线的画面也略显单调;整整齐齐的线条也缺少灵活应变。 应该还停留在初级水平。 呼啦啦。 那些色彩就开始褪去,那些线条也开始淡化,栩栩如生的铅笔画似乎因为拉开距离而暴露出了真实,形象生动的场景立刻就变得生硬起来,如同一片浓雾滚滚而至,紧接着化作黑白线条逐渐褪色消散。 最后就只剩下空白。 宛若混沌般的空白。 轰! 整个大脑一阵抽痛,霍登死死地闭上眼睛,意识瞬间清醒,所有精神触角和元素感应全部都如同潮水般褪去,只剩下清冷的月光洒落在右手前臂之上,冰冷的触感激起一片鸡皮疙瘩,朝着大脑蹿过去。 一个寒颤。 整个人就彻底清醒过来,深深的疲倦感席卷而至,灵魂深处爆发出来的疲倦感悄悄地缠绕住了脚踝,四肢的力量都松懈下来,整个人就这样瘫坐在椅子上,好像脊梁柱都被抽走一般,完全崩塌下来。 虚幻。现实。 现实。虚幻。 其实,家乡的那些现代景象只有一个模糊的影像,从头到尾都没有能够勾勒出清晰轮廓,却因为内心的迫切与渴望,而不管不顾地选择相信,那种狂喜与兴奋瞬间击中灵魂,以至于整个人都颤抖起来。 反过来,岩渊的周遭环境是如此清晰又如此真实,五感打开的世界一清二楚地推陈开来,但发自内心的抗拒,却让大脑条件反射地否定现实,闭上眼睛沉浸在虚幻的美好之中,拒绝相信残酷的现实。 人心,就是如此错杂又如此简单,每个人都只是心甘情愿地相信着自己愿意相信的事实。虚幻与现实之间的界线,比想象中还要更加淡薄,稍稍一个晃神,可能就在两个世界之间交错,继而迷失自己。 以霍登现在的能力与实力来看,还有霍登对灵能的理解与运用来看,根本就不足以构筑出一个真实可信的幻象。 不要说全景了,就连一个物体或者一种情感都依旧困难,这也是幻象到最后只剩下一堆直线条纵横交错的原因—— 依旧只是“简笔画”,而且是最基础的那种。 但是,深陷冥想状态的霍登却触碰到了灵能的某种特别境遇之中,那些天马行空的想法就以一种虚拟的手法完成组建,构筑了霍登对于梦境和幻象的初步想象,如同海市蜃楼一般地短暂出现了画面。 这……可以算是顿悟吗? 霍登不太确定灵能者是否拥有顿悟这种说法,但他刚才确实进入了一种恍惚而深刻的状态,仿佛能够呼风唤雨撒豆成兵,所有大胆而疯狂的想法井喷而出,寥寥数笔就勾勒出了内心深处最迫切的渴望。 这是否等于证明了“筑梦师”的可能性? 灵能者的职业没有束缚也没有规定,浩瀚如海洋般的理解与诠释逐渐发展出不同的职业体系和种类。 自然,筑梦师也是其中一种可能。 也许,霍登需要进一步前往岩渊图书馆查阅资料,全方位地完善自己的想法与构思,并且尝试演变成为现实,最终寻找到专属自己的路径,通往“黎明之树”的顶端,看看他能否打开众神国度的大门—— 然后,回家。 不管菲洛子爵私邸的秘密能否解决,霍登寻找回家之路的想法都不会动摇,没有人能够改变他的决定。 谁知道呢?说不定灵能者可以成为解决问题的另外一个答案。 不过,至少不是现在。 此时此刻,霍登需要休息,他需要好好地休息,精神深处的疲倦感汹涌上来,无法抗拒,眼皮子都根本抬不起来,只是半闭着眼睛,摸索着爬上了床铺,甚至没有来得及脱掉鞋子,就已经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那是来自灵魂层面的倦怠,以他现在的能力就试图构建整个幻象,即使拥有“顿悟时刻”,也还是太过勉强。 他需要休息,他需要好好地睡一觉,他需要彻底放松下来。躺下来之后,整个人就直接失去了意识,甚至在睡梦之中都能够感受到那股深深的疲倦,然后他就开始做梦,一个接着一个梦境,停不下来。 他也有些不太确定,刚才的冥想是梦境吗?关于家乡的构想关于筑梦师的创意,全部都是一个梦境? 然后在梦里,他又再次看见了梦魇。 111 梦魇再现 哗啦,哗啦。 夹杂着海浪声响的凛冽狂风呼啸而至,咸咸的海水味道湿哒哒黏糊糊地附着在皮肤表面,顺着毛孔钻入血管,如同刀锋般刺痛了骨头,滚滚夜色跟随着海浪的脚步一起席卷而至,啃噬着暴露在外的脚趾。 猛地低头,霍登才意识到自己打着赤脚站在海水浅滩之中,浅浅的海水淹没了脚脖子,墨色海洋环绕四周,漫无边际地延伸出去,视线所及之处寻找不到任何参照物,就连山丘或悬崖的模糊轮廓都没有。 这不正常——更为准确来说,这不现实。 除非是置身于汪洋大海正中央漂流,漫漫海平线彻底模糊方向和方位,视线所及之处,除了水还是水;否则,只要站在海岸线的沙滩之上,就必然能够寻找到大海与大陆衔接处的地貌,那是来自大自然的产物。 然而,现在什么都看不到。 明明双脚站在浅滩之上,脚底和脚趾都能够清晰感受到沙子的柔软与粗粝,但环顾四周却只有无边无际的海水,没有起伏的沙丘、也没有陡峭的悬崖,什么都没有,一望无际的平铺直叙似乎能够看到世界尽头。 这显然违背了常识,答案也就脱口而出: 梦魇。 某个瞬间,霍登有些迟疑,因为自己才刚刚运用灵能构建出一个幻象,并且精疲力竭地昏睡过去,他也无法确保,此时不是梦境套着梦境的第二层幻象,又或者是自己产生了幻觉,现实与虚幻的界线依旧模糊。 但随即,霍登就成功地在蛛丝马迹之中寻找到线索,这就是他来到诺斯尼斯大陆之前,整整纠缠了一周的梦魇。 其他的暂时不说,单单说如此清晰又如此真实的细腻触感,这就是霍登目前能力所绝对营造不出来的真实感受。 梦魇,确实! 难道是因为精神透支所带来的深深疲倦感,再次唤醒了梦魇?否则,为什么是今晚呢?其中必然存在什么联系。 不过,这暂时不是当务之急,此时更重要的是—— 梦魇变得清晰了,大脑也变得清晰了。 不再是片段也不再是碎片,就连停留的时间都放慢下来,以至于霍登还能够抽出时间来细细打量观察。 这也意味着…… 嘶,嘶嘶。 耳边传来毒蛇吐信的微弱声响,在汹涌澎湃的浪涛声之中若隐若现,明明声音并不大,却格外清晰,如同毒蛇就在耳朵旁边缠绕般;然后柔韧的海水就缠绕住了脚踝,冰冷刺骨的寒冷拖拽着身体下坠。 一点。一点。 那种挥之不去又难以抗拒的拉拽力量如烟似雾地穿透脚底,丝丝森冷顺着脚底板一路飞蹿到头顶,整个人里里外外透心凉,浑身肌肉彻底僵硬,就连移动小指头都做不到,麻木的刺痛感缓缓渗透出来。 危险。但不恐惧。 此前每一次被梦魇纠缠,他的表现都和平常截然不同,似乎被恐惧支配了情绪,脑海里唯一的想法就是逃跑,慌慌张张的脚步却根本无法摆脱危机,最终总是以死亡而告终,这才能够从梦魇之中解脱。 但今天,他终于能够做回自己,熟悉的自己。 即使危险已经掐住命脉,即使肌肉已经完全紧绷,一触即发的危机感让他全面戒备,但内心依旧没有恐惧更加没有慌乱,不仅没有逃跑的想法,而且还认真仔细地打量起来——哪怕周围就是一片黑暗。 一个转头,就可以看到斜后方一个隐隐绰绰的黑影盘坐在天花板角落。 明明此前抬头是天空、低头是大海,但此时一个转头的功夫,抬头就是天花板、低头则是冰蓝色湖面。 身前是一片空旷,却通往湖泊深处;身后右侧有一扇门,但黑色暗影就盘坐在大门正上方,虎视眈眈。 往前是虚无;往后是危险。 如果霍登没有记错的话,梦魇接下来的故事发展就是,前方湖泊会着火,逼迫着自己朝着大门方向逃跑;然而大门方向也是死亡陷阱,他甚至没有机会判断危险到底在何处,就将直接遭遇割喉的待遇。 难道是盘坐在大门之上的那道暗影? 霍登保持着冷静,没有往前跑,也没有往后逃,而是站在原地,仰起头来,主动朝着那道暗影望过去。 那道暗影紧闭着双眼,如同盘坐在巴黎圣母院屋顶之上的钟楼怪兽一般,佝偻着肩膀、高耸着翅膀,居高临下地注视着眼前正在发生的一切,森冷锐利的气息就如同滚滚巨浪一般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 双脚底下可以清晰感受到冰冷湖水正在汩汩上涨满溢,缠绕在脚踝的水草正在越拉越紧绷、越拉越用力,一缕轻盈灵动的冰冷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来到脚尖,毒蛇吐信的声音就再次轻轻地击打着耳膜。 但身体却可以感受到一股强大的拉拽力,扯动着上半身不断朝着空中蹿升,两个相反的力量分别缠绕住脚踝和脖子,不断朝着反方向拉扯,胸口以下膝盖以上的每一寸肌肤每一个内脏都可以感受到撕裂的疼痛源源不断地汹涌而至,太过强烈也太过汹涌,以至于呼吸都被彻底切断,发不出任何声音。 灵魂正在撕裂。 凛冽刺骨的湖水一点一点蚕食着双腿,脚底、脚踝、小腿正在逐渐失去视觉,似乎下半身已经消失;然而纠缠着脖子的力量也没有任何松懈,拉拽到极致之后,就好像可以感受到灵魂正在缓缓松动—— 一寸一寸地,渐渐脱离脑海的束缚与掌控,似乎随时都可能彻底摆脱躯壳的纠缠,最终完全割裂开来。 那种即将脱体而出的破壳之感正在蠢蠢欲动,撕裂的痛苦一波接着一波劈头盖脸地砸下来,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却依旧无法消除丝毫疼痛,但他却没有时间顾及这些,疼痛到极致之后神经也就麻木了。 就在此时! 浓浓的铁锈气息和冷冷的湖水气息混杂在一起,在鼻翼底下萦绕激荡,眨眼瞬间就快速地掠过喉咙处,那种贴着皮肤的死亡威胁牢牢地抓住心脏,恐惧和慌乱忍不住开始滋生,陷入无处可逃的绝境。 但霍登依旧没有回避视线,试图看得清楚一些、再清楚一些,正准备扬声展开对话,才张开嘴巴,喉咙就裂开一道细缝,血水咕噜咕噜地往外冒,嘴巴里也就只能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慢了整整一拍才感受到一股冰凉在喉咙上蔓延开来。 噗! 血液就这样如同瀑布般爆裂而出。 死亡,前所未有的清晰。 112 苏醒之后 咕噜咕噜。 咕噜咕噜。 他似乎已经失去了说话能力,灵魂正在摆脱躯壳的束缚,脱体而出,强烈的撕裂感如同滚雷般炸裂开来,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却捕捉不到任何空气,喉咙的裂缝远远不断地喷溅着血液,空气就从缝隙之中窜入肺部,最后演变成为“咕噜咕噜”的声音。 但霍登依旧没有投降。 他就这样瞪圆了眼睛,凸出的眼球似乎随时都可能掉出来一般,一动不动地锁定着黑暗之中的那道暗影,拒绝妥协也拒绝放弃,即使献祭了生命,也一步一步地靠近真相,咕噜咕噜的声响里爆发出一股无与伦比的强大力量。 “啊!” 逆水行舟般地挣脱着命运的束缚,然后霍登就可以看到那双紧闭的眼睛似乎缓缓睁开了一道缝隙,一道浅浅的光芒滑过眼底,但还没有等到霍登认真打量,一股毁灭性的疼痛就瞬间吞噬了整个灵魂。 撕裂的疼痛让整个身体都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栗起来,梦魇猛地惊醒。 “赫!” 霍登倒吸了一口凉气,猛地坐直身体,下意识地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喉咙,依旧能够感受到那股冰凉的寒意,恐惧与疼痛的折磨一点一点地碾过身体的每一块肌肉,清晰而真实地在脑海里留下了烙印,栩栩如生。 但双手细细地摩挲着喉咙,并不存在伤口,低头看看双手也没有找到血液的痕迹,大口大口地呼吸起来,一起一落之间肺部能够清晰地感受到氧气的充盈与清新,夹带着月光的清亮与超市,这才让情绪稍稍缓解下来。 慢了半拍,霍登才发现里里外外都已经被滚烫汗水湿透了,忽冷忽热,黏糊糊的感觉就好像刚刚从盛夏暴雨之中跑回来一般,脚底板都可以感受到黏糊糊湿哒哒的触感,脚趾头就不由自主地蜷缩起来。 与此前任何一次梦魇都不相同,今天霍登真正地看清楚了那个梦魇,甚至就连起承转合的变化也不例外。 现在霍登终于能够完全确定,这个梦魇与自己来到岩渊有着直接或间接的关系,而里面的那些画面应该全部都是线索。 虽然以他现在的知识与能力,并不足以寻找到答案;但他正在逐渐靠近。 隐藏在梦魇背后的秘密,到底是什么呢? 抬起视线,昨晚太过疲倦而直接上床睡觉,以至于窗户都没有关上,此时大开的窗户没有办法阻挡视线,稀薄的浅浅光线洒落在书桌之上,这证明了太阳早就已经升起,只是再次被乌云遮挡了面容。 一场幻象一场梦魇,一个晚上就已经过去了,虚幻与现实之间的不断交错让霍登的精神陷入深深的疲倦,视线之中的世界,笼罩上一层天青色的光晕,所有噪音渐行渐远,最后沉浸在一团模糊之中。 虽然霍登想要再次躺下,闭上眼睛好好休息一场,但紧绷的神经却格外敏感,明明疲惫到了极致却没有困意;而且湿哒哒黏糊糊汗涔涔的感受着实不太美妙,即使再躺下也是徒劳,就好像躺在了泥浆之中,于是就干脆起来了。 拖着懒散的脚步走进卫生间,再次开始淋浴起来,滚烫的热水滑过紧绷的皮肤和肌肉,身体就渐渐放松下来,整个人团团包裹在蒸腾氤氲的蒸汽之中,绷直的神经才逐渐松弛下来,差一点就要睡着。 但门外的喧闹声打断了霍登的闭目养神,又重新清醒过来。 “……这对你来说并不划算。我相信格拉桑先生比我们两兄弟都要更加聪明,我们的小算盘都无法欺骗过你的眼睛,你应该知道这对你才是最好的选择。至于我们?我们仅仅只是看到了眼前的一点小事。” 奈尔的声音隔着门板轻轻响动着,和善而友好,绅士而礼貌,甚至因为太过规矩而略微显得有些死板,但隐藏其中的睿智和高明却丝毫不弱,不动声色地就把暴跳如雷的迈罗旭说服,而且还让迈罗旭相信: 这一切全部都是他自己的主意。 但显然,迈罗旭依旧不愿意轻易妥协,“你以为这些水都不需要费用的吗?如果你们再继续这样随意浪费,要么你们就搬家到上/城区去,那里的贵族老爷们才一天洗一次澡,你们想要整天泡在水里也没有问题;要么我就直接关闸!” “不久之前还拖欠了一次房租,现在又开始浪费水?你信不信,我说到做到?从明天开始,周一周三周五都停水,周二周四周六间歇停水,你觉得怎么样?居然还在这里挑三拣四?鬼哭狼嚎?找死吗?我看你们都活腻了!” 迈罗旭那破破烂烂的声音越骂越起劲,响彻整个楼房,从木板震动的声响就可以判断出来大家都被惊醒了,走路、开门、仰望的动静全部都朝着三楼汇聚过来,即使没有看到表情,也能够想象那些脸颊之上的担忧,唯恐迈罗旭所说的气话就演变成为现实。 黎明还未破晓,整栋楼就已经强行起床——而且这还是难得的周六早晨,眼神与情绪就开始悄然弥漫起来。 迈罗旭却是根本就不在乎,骂骂咧咧地宣泄着负面情绪,但奈尔却并不担心。 对付迈罗旭,奈尔比霍登要高明多了,三言两语就能够让迈罗旭闭上嘴巴,而且还以为自己是那个聪明人,那些决定都是他自己做主完成的,根本不会引发任何冲突,忽悠忽悠着,迈罗旭就被忽悠瘸了—— 不对,他本来就已经有些瘸了。 但奈尔的声音压低下去,断断续续地隐藏在水声之中,霍登也就听得不够分明,不知道奈尔到底是如何降服迈罗旭的。 一直到霍登洗澡完毕的时候,声音才再次清晰起来,不过奈尔已经处理完毕,事情已经告一段落,他只能听到迈罗旭骂骂咧咧转身离开的声音,拐杖敲打楼梯的声响也渐行渐远。 紧接着,还可以听到奈尔道歉的声音,“抱歉,打扰大家早晨休息了。” 窸窸窣窣地,就可以听到街坊邻居谅解的声音,显然,面对迈罗旭,这些租户们才是一起组队的队友,然后整栋楼房就再次安静了下来,趁着休息日,他们还可以难得地睡一下回笼觉;但更多人却已经干脆起来了,即使是周六,不少人也依旧需要工作—— 否则可能就难以糊口了。 再三表示歉意之后,奈尔又轻轻敲响了卫生间门。 “霍登?霍登!你还好吗?”奈尔压低了声音,却难以掩饰自己的担忧。 113 小小改变 虽然天空才微微发亮,但霍登早起沐浴的声响还是惊动了不少人。 不要说敏感异常的迈罗旭了,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不放过;就居住在卫生间斜对面的奈尔更是清楚地捕捉到了霍登的一举一动。 因为童年时期的习惯,奈尔的睡眠总是很浅,他也无法确定什么时候就要开始逃命,又或者是求生,他需要时时刻刻地保持警惕。即使来到岩渊,这样的习惯也没有改变。霍登才起床,他就注意到了。 而霍登反常地大清早就开始沐浴,奈尔也难免担心霍登的状况。 尤其是最近季节更迭,剧烈的温差起伏全部蜂拥而至,一天之内就能够经历四季,生病几率直线上升。 刚才不得不耐心应付迈罗旭,但奈尔脑海里的胡思乱想却根本就停不下来。如果霍登再不开门的话,他就需要考虑破门而入了,否则霍登晕倒在里面的话,那怎么办? 咿呀。 霍登及时地拉开了门板,来到奈尔面前,“没事,只是做了一个噩梦,出了一些汗,再也睡不着了。” 奈尔认认真真地打量着霍登的脸色,虽然有一点点黑眼圈,但整体来说确实没事,只是眼皮子似乎睁不开的模样,看起来应该是没有睡醒,他也就轻轻点头,担忧的情绪稍稍安稳些许,“今天是周六,可以睡一下懒觉,要不,你再躺回去睡两个小时?” 霍登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用眼神瞥了瞥楼下方向,还可以听到迈罗旭的嘟囔抱怨声,“就是一群乞丐”,咒骂声依旧没有停下来,隔着门板都可以听到。 奈尔摆了摆手,“不用担心。他也就是说说而已。”而后就没有再多说什么,显然不希望霍登担心房东的事情,“早餐呢?需要我来准备吗?” “现在几点?”霍登有些恍惚。 “就要九点了。”奈尔说道。 霍登“哦”了一声,“我需要去古兹明那儿一趟,昨天答应了皮特,跟着他一起去询问一下那个跑堂的事情,他可能需要帮忙。” “那就干脆在古兹明那儿吃点东西好了。你的零花钱还够吗?需要我补一些吗?”奈尔关切地询问到。 霍登轻笑起来,“不用担心我的零花钱,我不会亏待自己的,倒是你,你确定不需要我帮忙做午餐吗?” 奈尔爽朗地笑了起来,“我很好。我没事。” 霍登主动说道,“今天回来的时候,记得买一些洋葱和黄油,另外再购买一些鸡肉。我有点嘴馋了。” 短短相处下来,霍登就已经足够了解奈尔: 如果是霍登劝说奈尔需要对自己好一点,那么奈尔估计就当耳旁风;但如果是霍登说自己想吃什么,奈尔总是二话不说就直接买回来,然后跟着霍登一起享用晚餐。 于是,现在霍登学乖了,每次都强调是自己想吃的,即使奈尔明白霍登是在担心自己,却也还是会老老实实地买回来,事情也就变得简单许多了。 果然,奈尔没有过多询问,点点头表示明白,而后又紧接着询问到,“零食呢?水果呢?你每天晚上做作业的时候,需要补充一点营养才行,有什么想吃的东西吗?” “沙果……和烈日宁。”霍登想了想,说出了两个名字。 奈尔微微愣了愣,“你不是不喜欢吃烈日宁吗?” 那是一种酸酸甜甜的小果子,有点孩子气的味道,霍登更加喜欢用来泡饮料,稀释掉浓浓的酸味之后,清清爽爽得非常适合夏天;但果子本身太过酸涩,霍登就没有太多喜爱了。 但这却是奈尔最喜欢的水果。 其实烈日宁本身不算便宜却也不算昂贵,以赫洛家的状况,偶尔吃一次也是没有问题的;但因为霍登不喜欢,赫洛家就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看到过了——以前霍登也劝说过奈尔购买,但奈尔总是表示不需要。 “烈日宁”就是刚刚才窜入霍登脑海里的新鲜名词,在此之前他甚至不知道存在这样一种水果,即使没有看到也没有任何奇怪,一直到现在,相关记忆也跟着一起苏醒,他这才意识到这是奈尔最喜欢的水果。 霍登猜测着,应该是昨晚再次经历梦魇的缘故,记忆进一步融合,那些碎片式的细节片段重新变得清晰起来。虽然无法百分百确定,但他与诺斯尼斯大陆的联系似乎正在越来越紧密,又靠近了一些。 他也不知道,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此时,面对奈尔的疑惑,霍登也没有解释,“就是突然想吃了,昨天没有什么胃口,半夜就开始想吃。” 说完,霍登拍了拍奈尔的肩膀,用笑容表示确定,没有再多说什么,就绕过奈尔,返回自己的房间。 奈尔有些无奈地望向霍登的背影,隐隐约约可以察觉到霍登似乎更加熟悉了,却又似乎更加陌生了,难道是青春期过后慢慢开始长大了?他不太确定,这样的弟弟,到底是更加陌生还是更加熟悉,从出差归来之后,这种矛盾的感觉就始终挥之不去。 这让奈尔有些开心又有些失落,矛盾的情绪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准确形容,最后还是扬声呼唤了一句,“注意带上外套,换季时节容易生病。” 霍登没有转身也没有回应,只是举起右手挥舞了一下,表示自己明白了,然后就满不在乎地关上了房门。 明明还是一个孩子,却假装成为大人,那模样让奈尔嘴角的笑容不由上扬了起来,站在原地迟疑了片刻,终究没有再多说什么,也转身回到自己房间。 虽然是周六,但他还有一些工作需要加班完成,还是必须出门一趟。时间稍稍迟了一些,但他也必须出门了。 另一方面,站在自己房间的中央,霍登透过窗口眺望着外面的繁华与喧闹,神情有些错杂: 按照原计划,他期待着自己能够解开谜题,然后击败一个怪物或者是计算出一个通道,就可以重新返回地球;但现在,他与这里的联系正在越来越紧密,记忆的融合是一方面,还有奈尔、莱赫曼一家的羁绊则是另一方面,他正在缓缓融入这个世界。 从解答谜题角度来看,这是好事,因为这里有着太多未知,他需要了解世界,才能够找到最终答案。 但从离开角度来看,羁绊却是阻止自己离开的绊脚石。 “啊……还有那么多好吃的。如果这里是美食荒漠的话,事情也就简单许多了;但是……” 114 小小刺猬 呼啦,推开“三个瘸子”酒吧的大门,一股暖洋洋的热浪就扑面而来,夹杂着窸窸窣窣说话声音和若隐若现酒精香气的空气瞬间穿过入口,朝着大街之上宣泄而去,与城市街道的喧闹嘈杂混淆纠缠在一起。 “……让我告诉你,能够看到虚影艺术真正流行起来,我非常非常欣慰。” “早在十五年前,我就已经尝试过了。我不是说,他们抄袭或者剽窃我的想法,而是说,我在年轻时候就已经出现了这样的想法创意,当时我还在图诺,遇到了一群拥有无数想法的灵能者,我们试图将灵能与艺术结合起来,并且做出了一些尝试,制造出叠影和虚影等等。” “遗憾的是……” “嗯。总之,我只是想说,现在看到锡兰歌舞团能够发扬光大,这是很有趣的一件事,我真心为他们感到开心。” 听起来似乎喧闹无比,但其实酒吧里并没有多少客人,清晨十点左右的光阴,不尴不尬地处于一个中间节点,早晨才刚刚开启忙碌的一天、午餐时间的繁华与拥挤又还没有来临,再加上今天是周六,昨晚的狂欢派对一直连绵到宵禁时间才落幕,瞌睡虫们应该都还在梦乡之中休息,于是酒吧就难得稍显安静。 刚才耳朵捕捉到的那些熙熙攘攘声响,绝大部分都来自同一个人,站在吧台之前,端着一杯廉价的兑水琴酒,絮絮叨叨地自言自语着,炫耀着自己曾经的荣光与辉煌。 身边并没有其他听众,只有一个瘦瘦小小的家伙依靠在高脚凳旁,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脑袋打瞌睡,却也不知道是否正在认真倾听;但只要有一个人站在旁边,那个额头前端已经开始出现发际线后退迹象的男人就已经心满意足,手舞足蹈地不断讲述着自己的故事。 “欢迎光临!” 酒吧门被推开之后,那个小家伙条件反射地立正站立,脆生生地呼唤到,但注意到来人身影的时候,表情就微微有些别扭起来,阴晴不定的神色似乎正在认真思考:自己应该逃跑吗? 站在吧台里的古兹明也抬起头来,眉宇朝着中间靠拢,堆积出一个“川”字,双手正在擦拭着似乎永远都擦不完的酒杯,让人怀疑他的双脚被固定在了吧台的同样位置,画地为牢。 “霍登?” 古兹明的视线落在了霍登的肩膀上,虽然没有过多的解释,但锐利的眼神却似乎能够看透皮囊的保护,清晰而准确地表达出他的意思。 只是,霍登并不在意。 霍登露出一个懒洋洋的笑容,“现在不是最繁忙的时间,没有关系,我不会让皮特喝酒的。你应该相信我。” 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古兹明对待霍登依旧是“留校察看”的态度,始终没有能够放下戒心,霍登能够清晰地感受到这一点;但古兹明却也不曾说过什么,就连明示或者暗示也都没有,只是默默地旁观。 反过来,霍登也始终在暗暗观察古兹明,除了那天凶杀案现场的小露一手之外,严明的纪律和规矩的习惯等等,角角落落都可以感受到古兹明的身上残留着“过去”所留下的痕迹,示意着他也有秘密。 不过,霍登也不曾戳破,甚至不曾探究。 如此这般,霍登和古兹明之间反而是产生了一种属于他们的独特默契,非敌非友,却能够和谐共处。 应该如何形容呢? 如果是罗本和古兹明之间挑选的话,霍登反而会更加相信古兹明,大抵就是这种感觉。 此时古兹明仅仅只是一个视线,霍登立刻就明白了过来,他担心跟着自己一起出现的皮特,十三岁还没有达到法定饮酒年龄。 尽管霍登放话说不用担心,但古兹明依旧用一种怀疑的视线盯着霍登,丝毫没有放松警惕。 霍登挑了挑眉尾,视线朝着奥利弗的所在方向瞥了过去,似乎正在吐槽:那么这位十三岁的孩子又是怎么回事? 古兹明没有说话,只是重重地将酒杯放在吧台上,用实际行动表示自己的不满。 “砰”的一声闷响,让正在长篇大论的那位中年酒鬼不由惊吓了一跳,话语中断,警惕地竖起了耳朵,如同狐獴一般左右打探着,确定没有危险气息之后,这才放松下来,而后又接着继续洋洋洒洒地吹牛起来。 霍登带着皮特来到了自己熟悉的角落位置,等待着奥利弗前来服务。 但奥利弗却一反常态地没有过来。 可以看到奥利弗站在吧台旁边,脚步有些迟疑犹豫,低垂的脑袋掩盖了神情,晦涩不明的情绪无从判断。 “奥利弗!”皮特主动站了起来,挥手打着招呼。 奥利弗并没有回应,甚至还微微侧过身,浑身紧绷的肌肉似乎随时都准备逃跑,而他现在正在深陷挣扎: 逃跑? 留下? 背对着霍登的身影,倔强而僵硬地挺拔起来,就如同刺猬一般竖起了所有尖刺,警戒而恐惧的姿态让他抗拒所有一切靠近的生物,就连旁边正在激情演讲的酒鬼都没有能够感染到奥利弗所隔离出来的角落。 “奥利弗。”皮特终究没有能够忍住,离开座位,主动朝着奥利弗走了过去。 不想,这一个动作却让奥利弗受到了惊吓,惊弓之鸟般转眼就蹿了出去,在皮特靠近之前就已经逃开。 “霍登?”皮特满脸焦虑和错愕地转头望向了霍登,他也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甚至没有来得及说明来意,不是吗?那么奥利弗到底在逃跑什么? 霍登摊开双手表示自己的无辜:我什么也没做,我什么也不知道,然后就慢条斯理地拿起了菜单: 应该点一些什么食物呢?不知道古兹明是否更新了“今日菜单”? 皮特看着正在认认真真阅读菜单的霍登,只觉得这样的霍登有些陌生,那种胸有成竹的镇定与坦然由内而外地散发出来;但皮特却没有多想,在他看来,霍登本来就是全能的,即使能够掌控全局也不意外。 果然,不一小会儿,逃离了酒吧的奥利弗又再次跑了回来,气喘吁吁地推开了后门,小心翼翼地扫视全场,似乎正在担心古兹明的脸色。 依旧站在空地里手足无措的皮特扬声呼唤到,“奥利弗,我们是专程过来帮忙的。真的,我们没有恶意。” 奥利弗充满警惕地望着皮特,没有上前。 115 拒人千里 尽管皮特说出了他们的目的,但这依旧没有能够打动奥利弗,他只是如同刺猬一般,浑身尖刺全部都竖立起来,远远地形成一种对峙局面,目光警惕而防备地注视着皮特和霍登,似乎随时都可能再次逃跑。 这是古兹明所不熟悉的奥利弗,但话说回来,平时总是沉默寡言的奥利弗,从来都不曾与人过多交流,而古兹明也不是一个喜欢刺探他人隐私的性格,他们之间也就没有任何了解。 也许这才是奥利弗的真实个性呢? 皮特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试图靠近一步,结果奥利弗就退后一步,那种僵硬凝固的气氛有些尴尬。 再加上旁边那慷慨激昂的演讲依旧在没完没了地嗡嗡响动着,场面也就有点搞笑。 “这儿,点餐。” 霍登的声音传来,打破僵局,但话语内容却有些……不合时宜,包括古兹明在内,所有视线都朝着他投射了过去。 霍登却是满脸无辜,理所当然地说道,“我专程来到酒吧,就是为了吃饭,难道点餐不对吗?我又不是站在图书馆里表演杂技,你们为什么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 “正确答案!”那名中年酒鬼吹起了口哨,为霍登送上掌声,表示了同意,“他是顾客,他有点餐的权利!” 霍登一脸“遇到知己”的表情连连点头,然后朝着奥利弗望了过去,“你可以点餐吗?还是我直接向古兹明点餐?” 奥利弗的思考速度完全跟不上霍登的节奏,脚步有些迟疑,终究还是没有走过去。 霍登也就没有理会奥利弗,径直对着古兹明扬声说到,“请给我一份海西梅脯锅,梅脯可以多放一些。” 然后霍登就对着皮特说道,“我告诉你,这是一种风味独特的美食,却不是人人都能够欣赏它的美好。我稍后告诉你一点点小秘诀,如果能够搭配雪鹿的话,那简直就是不应该存在这个世界的绝世美味。” “酸酸甜甜的酱汁渗透着些许苦涩,如果梅脯熬煮时间过长的话,可能还会有一点麻,但完全不需要担心,只需要用雪鹿肉放进酱汁里轻轻一裹,浓浓的酱汁包裹住鲜嫩肥美的肉块,那些苦涩都会消融在雪鹿肉的肉汁之中。” “最美妙的地方就在这里,雪鹿肉能够迸发出一股隐藏在肉质深处的凛冽回甘,就好像双腿站在厚厚的雪地里,用舌尖触碰到丹华花瓣之上的清晨露珠一般,缓缓渗透在唇齿之间,那清香一整天都不会消散。” “可以想象吗?肉类居然能够拥有如此朴素淡雅却又美妙动人的口感,这才是海西梅脯锅的最佳打开方式。” 咕嘟。 听着听着,皮特就不由吞咽了一大口唾沫。其实才刚刚吃完早饭没有多久,但他突然就觉得自己饿得发慌,不由开始怀疑自己早晨吃的食物都到哪儿去了,甚至一点记忆都没有了。 “我也来一份那个什么什么海西锅。” 酒吧里如同平地惊雷般炸开一个声响,突兀地打断了霍登所营造出来的美妙气氛,视线纷纷投射过去,赫然是此时已经半醉的中年酒客,面部坨红地耷拉着口水哈喇子,咂巴咂巴嘴,跃跃欲试得挥舞着手臂,高声呼唤起来。 皮特看了看奥利弗,又看了看霍登,最后还是没有能够忍住自己的好奇心,踩着小碎步溜达了回来,满脸好奇地询问到,“真的吗?那个锅子真的那么好吃吗?” “当然!”霍登依旧是懒洋洋的模样,但眼睛却格外明亮,而后对着奥利弗说道,“你是否愿意帮忙到轻轨车站旁边的移动摊子那儿,购买四份铁板雪鹿?” 说完,霍登从口袋掏出一基斯,放在了桌面上。 奥利弗细细地打量了霍登一番,眼神里依旧带着警惕,还有些许困惑与不解——他以为事情暴露了,霍登是上门找自己麻烦的,但现在看来全然不是。 迟疑片刻,奥利弗终究还是快步走了过来,正准备将那一基斯钱币拿走,却没有想到,皮特抢先了一步,一把抢过那枚钱币,匆匆留了一句,“我去,你们谈”,然后就一溜烟地冲出酒吧,没了身影。 奥利弗一个措手不及,动作就僵硬在了原地,表情快速变幻着,似乎正在思考着到底应该如何求生。 “我不是为了追究消息走漏的事情而来的。” 霍登识破了奥利弗的担忧,提前一步说道,然后就可以看到奥利弗那双如同锆石一般的眼睛牢牢地盯着霍登,一言不发却全面警惕,如同正在冰面之上行走的狐狸,一点点风吹草动都可能将他惊走。 “我是专程为了你母亲的案子而来的。你告诉皮特,三岁的时候,你亲眼目睹了自己的母亲被杀害,但至今还是没有能够找到凶手,是这样吗?” 霍登的声音显得平和淡然,没有同情怜悯,也没有居高临下,只是在陈述一个最简单的案件。 奥利弗试图从霍登的表情之中捕捉到些许情绪细节,但他失败了,这让奥利弗再次竖起了浑身的尖刺,“所以,你正在假装好人与穷人的把戏,高高在上的富贵老爷,偶尔假装过来伸出援手,但其实只是为了赢得那些赞誉视线?为自己的名声增加一点装饰。” 尖锐而刺耳。 但霍登却并没有发怒,而是轻轻抿了抿嘴角,眼底流露出一抹笑容,“嗯哼……”故意拉长的尾音带着些许开怀,“我是好人。还是富人。挺好,我可以接受这样的说法。” 奥利弗眨了眨眼睛,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完全没有意料到霍登的反应。 霍登却已经接着往下说了,“就我所知,关于你母亲被谋害的当天晚上,你还有一些记忆?” 奥利弗梗着脖子,恶狠狠地瞪了霍登一眼,而后扭过头,“不,我全部都忘光了。”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甚至太过锐利而有些伤人。 霍登轻轻扬了扬眉尾,“所以你对于那天晚上的事情一点都不在意?你对于生活里发生的困难与灾难也没有任何想法?你现在如同垃圾一般被遗忘在角落里,乃至于那些小偷随意伤害你,却也没有人在乎,你也没有关系?” 轻描淡写的话语却是刀刀致命,狠狠地击中奥利弗,毫不留情。 116 三个关键 轻描淡写却刀刀致命,霍登依旧是漫不经心的模样,却在毫无预警的情况下,三言两语就掐住了奥利弗的命脉。 奥利弗那瘦弱苍白的脸颊瞬间失去了神采,眼珠剧烈地晃动着,狼狈不堪地低垂下脑袋,掩饰着自己的慌乱与狼狈,下意识地就想要逃跑,却终究还是没有忍住满腔的怒火,于是声嘶力竭地咆哮起来: “你又知道什么?” 原本霍登和奥利弗的交谈并没有刻意扬起声音,酒吧里嗡嗡回荡着声响,却并不足以抢走那酒客的风采;此时惊雷乍起,酒客的声音戛然而止,就连古兹明也投来了视线,眼神里带着惊愕探究了过来。 “我知道面对孩子需要耐心,但我还知道,如果有人刻意拒绝好意,那么我也没有必要浪费时间和精力。”霍登依旧是懒洋洋的模样,似乎就连眉尾都懒得抬起,那漫不经心的模样着实让人忍不住上火。 奥利弗不知道应该如何回应,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紧握着双拳,脸色越来越苍白,死死地咬住双唇。 霍登却也没有再继续多说什么,空气也就再次安静了下来。 “嗝!” 酒客打了一个酒嗝,打破安静,然后他自言自语地嘟囔起来,空气微微涌动,却越发衬托出奥利弗的狼狈。 奥利弗猛地抬起头,然后就可以看到霍登用视线余光打量着自己,安坐在椅子上懒散随意的模样带着一抹趣味盎然的打量,他不由再次梗着脖子没好气地说道,“怎么了?” 霍登稍稍沉思了片刻,轻叹一口气,似乎已经准备放弃,但终究还是没有能够做到,没有睡醒的眼睛稍稍睁了开来。 “你是不是觉得这一切都只是在浪费时间,反正没有人在乎,即使你说了,也没有人相信,甚至觉得你不过是一个十三岁的小混混,没有任何参考价值。” 奥利弗再次握紧了拳头,因为太过用力而导致指节发白起来。他没有说话,只是倔强地扭开了脑袋。 霍登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那么,我现在终于想要听听你的故事了,你却让我们滚开?如果你还希望寻找到自己母亲案件的真相,我就是你的机会。” 奥利弗用视线余光瞥了霍登一眼,“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霍登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你觉得我像是时间太多而专门过来捉弄你的人吗?你对自己的价值是不是有什么误解?” 直白而尖锐,却足够真实。 奥利弗的脸色忽明忽暗,狠狠地咬了咬牙,依旧拒绝视线交流,只是拧着脑袋开口说道,“红色和黄色的气球,一辆蒸汽轻轨,还有一个奥斯汀的名字。” 终于,奥利弗抬起头来,怀抱着一丝希望却又害怕再次失望,眼神错杂,“这就是我对妈妈遇害那个晚上的所有记忆。” 话语说完,因为太过简短而显得无比空虚,奥利弗忐忑不安地注视着霍登的表情,局促而焦躁地不断摆弄着自己的衣角,闪烁的眼神泄露了内心情绪的涌动。 同样的故事,他已经说过太多太多次,却从来都没有得到过任何重视,因为关键词太少,也因为他太过年幼,然后时间就一点一点流逝,当年案件的取证也就越来越困难,最终也就彻底成为了悬案。 现在,奥利弗担心霍登的反应。 霍登却只是眉尾轻轻一扬,“奥利弗,你还记得当年你和妈妈住在哪个区域吗?” “第八区。”奥利弗下意识地回答到。 霍登轻轻颌首表示明白。 奥利弗依旧无法看透霍登的表情,“然后呢?” 霍登耸了耸肩,“是时候应该开始享用海西梅脯锅了。” 奥利弗猛地转过头,然后就看到站在门口的皮特,手里拿着热气腾腾的雪鹿,但表情却有些拘谨。 皮特可以感受到奥利弗身上爆发出来的戾气,他连忙说道,“奥利弗,你应该相信霍登,他会解决的。”说完,又担心奥利弗不相信,于是补充说道,“当天在这里发生的命案,你就在现场,你应该比我清楚。” 奥利弗立刻就回想到了“三个瘸子”酒吧那天的事情,焦躁的情绪稍稍安定下来,却依旧需要一个答案,“只有这三个关键词,你会继续调查下去吗?” “是的。”霍登没有再继续花言巧语,干脆利落地说道。 但就是如此简单的一句话,却让奥利弗的鼻头微微有些泛酸,只是他强迫自己坚强起来,不要泄露脆弱,更重要的是,不要轻易相信别人,于是就抬起下巴,倔强地转身走回了吧台,假装什么事情都不曾发生。 皮特想要安慰一下奥利弗,却不知道应该怎么开始,最后只能拿着雪鹿来到霍登旁边,求证地询问到,“你会帮忙奥利弗,对吗?” 皮特想起了昨天那个“青蛙与妈妈”的童话。 霍登对着皮特露出了一个笑容,“只是缺席了两次课外辅导,看来我现在已经没有信用了。” 一句调侃让皮特窘迫地挠了挠头,嘿嘿地笑了两声,却不知道应该怎么回应。 霍登也没有再继续解释什么,“来,我们准备享用海西梅脯锅吧,这绝对是’三个瘸子’不容错过的料理,但可惜古兹明不太愿意宣传,否则我觉得可以取代金缎啤酒,成为这里的招牌。” 说到后半句话,霍登故意扬起了尾音,似乎正在疯狂明示古兹明。 但古兹明仍然是老僧入定的模样,擦拭着永远都擦不完的啤酒杯。 皮特却是更加好奇另外一件事,“现在不是早餐也不是午餐,我们就专门点一份料理,没有关系吗?” “这叫做早午餐。”霍登满脸理所当然的表情,皮特瞠目结舌地张开了嘴巴,由衷佩服霍登的强词夺理。 一顿早午餐结束,皮特差点没有把舌头吞下去,离开酒吧的时候还有些恍惚,忍不住吮吸着唇瓣之上残留的香气,脚步一深一浅地朝着斜对面的家中走去,不敢相信自己怎么从来不曾品尝过如此美味。 而霍登则神清气爽地迈着脚步就朝第八辖区方向走了过去。 身后的巷子口可以隐隐察觉到一个小萝卜头探出头来,悄悄地打量着霍登的去向,却又担心被霍登发现,匆匆忙忙地转过身,后背牢牢地贴在墙面上,隐藏着自己心里的汹涌澎湃,再三警告自己: 不要报以希望。因为没有希望,就不会失望。 从案件发生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十年,当年的证据早就已经湮灭,治安队可能都已经没有档案存留了。 他不应该拥有希望,那是一件奢侈品。 117 第八辖区 坐落在长石街街尾的小礼拜堂,曾经是地之女神修玛的教堂,后来修玛的信徒越来越多,教堂已经无法满足日常需求,被迫迁往了第五区;而这座教堂则捐献给了市政厅,交付治安队使用,以另外一种方式守护着当地居民。 这也是岩渊十二个分区之中,最为特别也最为突出的一个治安队,除了治安队总队之外,其他分队都没有如此待遇。 小礼拜堂正前方拥有一块空地,父母需要辛勤工作的那些孩子们,平常寻找不到去处,于是就开始在这里聚集,久而久之就成为附近街区孩子们的一片游乐场,奔跑着玩耍着,热闹繁华的景象却也是第八区的一道独特风景。 距离小礼拜堂还有两条街,就已经可以在风声之中捕捉到孩子们嬉戏打闹的笑声,即使是阴云密布的糟糕天气也没有能够阻止他们玩耍的追求,可以在脑海里描绘出熙熙攘攘的热闹景象。 脚步在街角一拐,就可以看到那幢风格独特、古典高雅的礼拜堂式建筑,凌厉笔直的线条、高耸挺拔的尖顶、繁复华丽的浮雕等等轻而易举就在周围一片脏脏破破的低矮平房之中脱颖而出,鹤立鸡群地置身于一片颓废之中。 沿着狭长窠臼的街道,穿过追逐奔跑的孩子们,踩着青灰色的石灰岩台阶走进礼拜堂,然后就穿行进入一天蓝青色的光晕里—— 室内甚至比室外还要更加明亮,和煦轻柔的微光从头顶上空洒落下来,似乎外面失踪的太阳被绑架留在了这里。 但其实并非如此。 象牙白的墙面雕刻着修玛女神在混沌纪的遥远传说,不同墙面诉说着不同故事;高耸的半圆形吊顶由十六块天青色镶嵌玻璃拼接而成,所有光线都必须穿过玻璃顶之后,均匀自然地洒落在整个空间之中,四周墙面和地板折射出来的柔和光晕充盈着整个房间,这才营造出了一种灯火辉煌的强烈视觉效果。 正中央垂坠着用鎏金立体描绘日月星辰的金属煤油灯;面向南侧的落地大玻璃前设置着治安队的前台,看起来应该曾经是讲台的位置,可以轻松地将全场景象尽收眼底,镇守着治安队入口附近的人员往来。 虽然此前就曾经听闻第八区治安队的独特风格,但这才是霍登的首次正式拜访,用自己的双眼见证如此景象——即使是记忆之中也不曾来过,强烈的建筑风格甚至比乌玛尼男神的主教堂还要更加富有冲击力。 霍登有些好奇修玛女神现在的主教堂又到底是什么模样。 但眼前绚烂夺目的景象对于治安队来说,却是习以为常的日常生活,他们不仅察觉不到丝毫亢奋与雀跃,而且还隐隐透露出些许死气沉沉的烦闷,人来人往的喧闹嘈杂也丝毫感受不到生机涌动的轻盈和欢腾。 “叩叩。” 霍登站在前台处,等待半天也没有能够等待任何动静声响,只能轻轻敲了敲台面,这才看到里面那名治安员抬起眼角,用那睁不开的死鱼眼瞥了霍登一眼;而后以堪比树懒“闪电”的速度缓缓地举起右手,做了一个“等待”的手势,视线就再次转了回去。 全程慢动作回放的速度也是令人崩溃。 但霍登没有着急,慢条斯理地站在原地等候着,瞥了一眼正在注视着手中资料出神而没有任何动作的治安员,然后就兴致盎然地开始打量全场,静静打量着治安队内的众生相,这也是别有一番风味。 比缓慢比懒惰比耐心,霍登还没输过。这是真的。 还好皮特率先回家而没有跟着一起过来,否则皮特现在恐怕就要抑郁了。 最后反而是开启树懒模式的前台人员率先开口了,“有什么情况吗?紧急吗?” “即使是紧急事件也已经变得不紧急了。”霍登笑盈盈地吐槽了一句。 不等对方做出回应,紧接着就说出来由,“我是专程前来寻找伊萨中队长的,我是霍登-赫洛。” 调查十年陈案,霍登需要伊萨的帮忙,否则仅仅依靠自己,在人物和事情都已经过去许久的情况下,他首先需要了解到案件情况,否则就是瞎子摸象。 “伊萨中队长?”那双眼睛懒洋洋地抬起来,打量了一下霍登青涩年轻的模样,肉眼可见地看到他的焦点和焦距逐渐扩散开来,前一秒还在注视着霍登,下一秒就已经魂游天外地不知道正在想些什么了。 缓缓地,树懒又重新回过神来,有些诧异地望向耐心十足的霍登,却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朝着身后走廊方向示意了一下,慢条斯理地说道,“自己进去里面,寻找凶案组,这就可以了。小心迷路。” 霍登也没有着急离开,兴致勃勃地靠着前台,好奇地询问到,“如果我是专程前来报案的呢?” “……着急吗?”树懒仍然是不紧不慢的模样,如果是真正前来报案的受害者,应该会想要挥拳打人。 “嗯,急。”霍登也无比认真地回答。 树懒微微抬起下颌,似乎正式进入思考模式,试图解决出一个答案,但长长的沉吟却久久没有动静,看起来应该是大脑思绪又飘离到另外一个层次的模样,让人不由好奇,那个脑袋到底是如何运作的。 “霍登?” 大厅里响起一个惊呼声,打断了霍登与树懒之间的“交流”,仅仅从声音就可以捕捉到夹杂着意外和欢快的情绪,不需要转头就可以判断出那张脸庞之上的笑容,对于霍登的上门拜访,表示热烈欢迎。 果然。 转过头就可以看到伊萨那带着发自内心温暖笑容的脸庞,大步大步地走了过来,身后还跟随着两个身影,但她直接就抛弃了小伙伴,快步来到霍登身边,“你今天怎么想着过来了?应该不是出事了吧?” “不,我很好。”霍登微笑地回答到, 伊萨放心地点点头,而后就迅速转头望向后面两个慢了一步的身影,扬声说道,“这就是我告诉你们的幕后功臣。” 两道充满好奇的打量视线就朝着霍登投射过来,甚至还可以感受到其中一道视线隐隐暗藏着些许灵能的波动,似乎正在探测霍登的虚实。 不过,对方隐藏得非常隐秘,如果不是霍登能够嗅到些许光元素混杂暗元素的气息,他也无法察觉。 118 十年陈案 “伙计们,这位是霍登;霍登,这位是卡斯卡大队长,这位是帕西亚。” 伊萨用简洁明了的方式完成介绍,并且朝着霍登眨了眨眼睛,似乎暗示着:他们都是值得信任的伙伴。 帕西亚的眼睛微微明亮起来,主动往前迈了一步,“原来你就是那个霍登。伊萨可是对你赞不绝口呢。” 霍登和帕西亚握手问候过后,双手在轻轻拍打着啤酒肚的卡斯卡也朝着霍登轻轻颌首,伸出了右手,“你比我想象得还要年轻。哎呀,现在真的是年轻人的时代了,也许我明年就应该退休回家种花了。” “对于某些人来说,也许退休回家鼓捣花园就是一生的梦想,谁知道呢,也许你能够挖掘出不同的意外才能。”霍登也握住卡斯卡的右手——刚才偷偷用灵能试探的,就是这位大队长,伊萨的直属上司。 卡斯卡并没有恶意,胖乎乎的脸庞如同哈巴狗肥嘟嘟的脸颊肉一般耷拉着,稍稍一笑,眼睛就直接消失,转头看向伊萨,用抱怨的语气说道,“这都还没有到明年呢,他就已经帮我想好未来的退路了。” 伊萨也没有正面回应,只是自己嘟囔着“不知道是谁每天都在想着退休现在还倒打一耙”,然后假装没有看见卡斯卡“怒目圆瞪”的抗议模样,再次看向霍登,“怎么样,吃午饭了吗?附近有一家不错的店,专门做柯尔克斯的。” 柯尔克斯是生活在诺斯尼斯大陆西北区域的一种野生草原动物,以肉质鲜美多汁闻名,口感缺少些许牛肉的绵密和细腻,但因为可以大量繁殖,同时对于生存环境也没有苛刻要求,这使得价格更加低廉一些,更加亲民。 “伊萨!我还没有吃早饭呢,为什么没有看到你来询问我呢?”卡斯卡吹胡子瞪眼地表示了强烈抗议。 可惜,没有了胡子也就缺少感觉,表情看起来还有些滑稽。 伊萨翻了一个白眼,“大队长,如果我询问了你,你会请客吗?” 卡斯卡老老实实地闭上了嘴巴。 帕西亚站在旁边吭哧吭哧地偷笑着。 “柯尔克斯。嗯。值得尝试。”霍登眼睛里流露出兴致勃勃的光芒,但很快就控制住了情绪,因为刚刚才吃完海西梅脯锅,他暂时不想要品尝另外一种肉类,避免破坏了唇齿之间的余香,还是等待下次。 于是霍登就主动开口说道,“我专程过来,是想要查询一起案子的档案。” “案子?”伊萨眉头微蹙起来,“不,不行。”下意识地就直接拒绝了,但随后就反应过来,“如果出现案子,为什么不直接前来治安队呢?怎么回事?有人委托你查案?还是你自己发现了什么?这不行。” 伊萨的视线余光偷偷瞥了卡斯卡一眼,义正言辞地表达自己的立场,“这里是治安队,不是什么人都能够过来调档案的。霍登,抱歉,我没有办法帮助你,这是我们的底线,我们也有规章制度需要遵守。” 卡斯卡却是翻了一个白眼,抬手挥了挥,“好啦好啦,没有必要在我面前演戏,我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你了。”嫌弃地瞥了伊萨一眼,然后他就看向霍登,“但伊萨有一点是正确的,我们不能随意让外人来查阅档案。” 并不意外。 霍登也没有慌张,“我想要查阅的是十年前的档案。” “什么?”帕西亚的惊呼声盖过了伊萨和卡斯卡,而另外两人也是满头问号。 在岩渊,就连半年前的案件没有能够解决的话,可能都要摆放在角落里积灰,更何况是十年前的案件呢? 受制于调查手段、证据收集、线索追踪等等方面的落后与局限,许多陈年旧案都难以寻找到真相,就好像“开膛手杰克”一样,岩渊的未解之谜也数不胜数,全部堆积在档案库里,早就已经被人们遗忘。 霍登微笑地点点头表示肯定,“这是十年前的一起凶杀案,至今没有能够找到答案,我在试图帮助一个朋友,希望看看能否找到一些线索。他需要的不是惩罚凶手,而是一个答案,让心情能够平复的答案。” 伊萨微微愣住了,张了张嘴,试图说点什么,却终究没有能够说出口。 卡斯卡沉吟片刻,而后轻轻颌首表示了同意,“既然是十年前的旧案,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大队长。”伊萨有些担忧地扬声呼唤到,似乎治安队之内还有其他需要担心的状况。 但卡斯卡拍了拍自己的肚皮,用一个眼神示意伊萨没有必要紧张,“我们前年就已经取消了档案管理员的工作岗位,因为那些无法破解的陈年旧案着实太多太多,堆积在角落里,长年累月也没有人关注。” “如果你能够为我们多解决一起案件,减少一个冤屈、捕捉一个罪犯,那就再好不过了。我需要表示感谢才对。” 卡斯卡注视着霍登的眼睛,微微眯着眼睛笑容满面地说道,而后就转头看向了伊萨,“既然是你的朋友,那就麻烦你跟着跑档案室一趟了。那里灰尘应该非常吓人,进去之前,记得提前用灵能清理一下。” 说完,卡斯卡也就没有再继续停留,迈着脚步就摇摇晃晃地离开了。 伊萨朝着霍登投去了视线,神情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选择了闭嘴,内心深处的正义还是占据了上风。 只是嘴巴上依旧抱怨着,“霍登,你真的会给我们惹麻烦的。” “抱歉。”虽然表达着歉意,但笑盈盈的懒散模样却一点抱歉的意思都没有,霍登就那样坦荡荡地迎向伊萨的视线。 那模样让伊萨也没有办法再继续责骂下去,最后也是无语地笑了起来,“走吧,我带着你去档案室。我也已经很多年没有下去了,不知道里面到底是什么模样。” “我就记得当年菜鸟的时候,被上面的队长指派下去整理资料,说是牢牢铭记我们的工作,但其实就是给新人一个下马威罢了。” 边走边说,伊萨就带着霍登走进了治安队。 跟在后面的帕西亚有些犹豫,一路小跑地追了上来,“中队长,我也可以一起去吗?” 伊萨转头瞥了一眼,“当然,那么多资料,多一个人就多一个帮手,你也跟着过来当苦力吧。”似乎想到档案室的模样,伊萨就忍不住哧哧地笑了起来,“你也可以见识见识,那绝对是难得一见的壮观景象。” 119 古老档案 顺着旋转式雕花铁楼梯一路往下探索,悬挂在头顶之上的光亮跟随着脚步的前行而逐渐缩小成为一缕光束;脚底与楼梯面碰撞出来的琐碎声响如影随形,铛铛铛的碰撞声轻轻撞击着深褐色的砖墙,若隐若现的回音开始一点一点放大,那种深不见底的空旷与深邃感就缓缓氤氲开来。 难以想象,高耸建筑之间可以看到蒸汽轻轨正在快速运行;而城市深处却依旧隐藏着数个世纪前的秘密隧道,始终在指尖和脚底徘徊的黑暗不曾消散,从地面来到地下,似乎打开了通往另外一个世界的大门。 隐隐约约地,霍登脑海里浮现出流光掠影的些许记忆片段,自己好像也曾经在地底深处的隧道行走许久,但那些一闪而过的画面着实太过模糊也太过琐碎,只能隐约捕捉到冰冷的空气和潮湿的墙壁所带来的触感,剩余的部分就是光影朦胧的碎片,难以寻找到更多信息。 难道是哈福特先生的宴会? 亦或者是菲洛子爵的私邸? “霍登?”伊萨的声音在幽幽回响着,她连续呼喊了两声,但霍登似乎都有些走神,没有回应,这让她有些担心。 察觉到霍登投射过来的视线,伊萨解释到,“这里距离地面有点远,空气混浊,稍稍待一段时间就要呼吸不顺畅,而且湿哒哒黏糊糊的,就连温度都要比外面降低不少,你是不是感觉身体不太舒服?” “没有,我只是在思考着,岩渊城市底下这样看不到的隧道,是不是还有很多?”霍登半真半假地说道。 伊萨没有起疑心,她知道霍登善于观察,“的确,传闻很多都是白垩纪流传下来的,你应该知道整座城市都是围绕塞克佩斯学院建立起来的,对吧?” “在那时候,附近这些街区全部都是高阶灵能者的领地,七大教会更是鼎盛时期,隐藏在光明底下的黑暗却是我们所无法想象的画面。” “我听说过一个传闻,说这里曾经是黑狱,专门用来囚禁和拷问敌人;但距离现在时代已经太久远,已经没有人能够探知当初的真相了,就连修玛教会也难以找到相关典籍了。又有谁能够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有些真实,伴随着时间的流逝而逐渐浮现,但有些则逐渐湮灭。” 伊萨的声音在黑暗里涌动着,潮湿而阴冷的空气在皮肤表面缓缓蠕动,有种不寒而栗的恐惧感在蔓延。 霍登却是提出了一个不同的想法,“难道灵能者不能召唤亡灵吗?这样就能够得知曾经在这里发生的一切了。” “曾经可以。”给出回答的是帕西亚,答案稍稍有些意外:并不是所谓的禁忌灵能,“但现在的灵能者已经没有这样的能力了,一方面是能力的急剧下降,另一方面则是相关传承都已经消失,也就没有灵能者能够做到了。” “我记得,塞克佩斯学院二年级还是三年级的时候,可以选修相关课程,深入了解曾经辉煌一时的亡灵元素。”伊萨的记忆稍稍有些模糊,“传说之中,十级灵能者能够召唤出千军万马的亡灵一起作战,难以想象多么壮观。” “如果现在有人能够调动亡灵元素的话,那么我们办案就简单许多了,只需要召唤出受害者的亡灵,询问一下凶手是谁,事情也就解决了。”帕西亚异想天开地说道。 霍登就在旁边补充了一句,“那费用应该非常昂贵。” 帕西亚愣了愣,然后就没有忍住,哧哧地笑了起来。 连带着伊萨也跟着一起笑了起来,欢快的笑声在地底深处回荡着,脚步终于来到了目的地,站在一扇陈旧生锈的铁门面前,角角落落都织满了蜘蛛网,甚至还可以看到门缝堆积的尘土之中有虫子筑巢。 帕西亚往前走了一步,扬手一挥,火焰就精准地落在了蜘蛛网之上,没有看到特别的动作,就已经完成了清扫工作;而后,帕西亚握住门把手,往下一压,稍稍用力,却发现门板纹丝不动,有些狼狈。 帕西亚右腿往后退了小半步,附着着地元素在手臂和小腿之上,一撑一拉,原本没有任何动静的门板就被徐徐拉开,铁锈零零落落地掉落下来,还可以听到嘎吱嘎吱的刺耳声响,档案室终于打开了。 一抹蓝色幽光从室内流淌出来,清澈透亮的蓝色有着一种纯净的美好,在周围那潮湿黑暗的环境衬托下,隐隐透露着不应该属于这个世界的安静与祥和。 霍登微微有些诧异,不由瞪大了眼睛——眼前的景象与预期之中的画面截然不同。 打开铁门,走进室内,眼前赫然是一根直耸入云的深蓝色光柱,不仅上接城市地面,而且还在往下继续探索,那种深不可测的浩瀚与缥缈扑面而来,星星点点的蓝色光斑如同萤火虫一般漂浮跳动着。 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的蓝色光团轻轻涌动着,拥有着一股与世隔绝的安宁,似乎可以一眼就穿透整个光柱,却又不由迷失在那深邃的幽蓝之中,即使没有火把也没有光晕,整个空间也笼罩在蓝色光晕之中,如梦似幻地让人产生一种恍惚之感,语言的形容只是变得苍白无力,除了震撼,就是沉浸。 不由自主地,霍登就伸出右手,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朝着前方探索,有些兴奋,又有些胆怯,胸膛之中的千千万万蝴蝶同时振翅,心脏就插上翅膀自由翱翔,连带着脚步和身体也都跟着一起轻盈跳跃。 即使在课堂之上已经见证了灵能的奇妙,但眼前的恢宏景象,依旧让心灵由内而外地感受到了震撼。 “哇哦。我以为这只能在历史典籍之中看到了,没有想到,我们治安队的地底下居然还隐藏着一个呢。” 帕西亚也跟着感叹起来,言语之间能够感受到他的意外和惊奇,这也意味着霍登的表现并不算意外。 伊萨没有说话,只是仰头看着眼前的光柱,随后才发出了赞叹,“即使是时隔那么多年,也依旧感到震撼。每次灵能与科技产生争论的时候,我都选择支持科技。” “但老实说,再次看到永冻权杖的时候,我的观点总是不由动摇,就一下下,这就是灵能智慧的结晶。谁知道科技的发展是否能够再次让我们看到如此恢弘的景象。” 伊萨高高扬起脑袋,试图寻找到眼前光柱的顶点,却只是看到无尽延伸的光晕,眼神渐渐迷离扩散。 120 永冻权杖 恢弘而壮阔,瑰丽而神秘,深邃而浩瀚。 这全然不是想象中档案室的模样。 参考卡斯卡的话语,霍登还以为档案室就是一个暗无天日、布满柜子的房间,厚厚的纸质档案堆积着无数灰尘,昆虫在角落里攒动,不少档案都因为长时间存储而被啃得乱七八糟,甚至模糊了字迹。 但眼前的画面却彻底推翻了设想,就好像一根巨型冰淇淋一般,蓝莓口味的,如果能够再淋上一些酸酸甜甜的果酱,那绝对是难得的饭后甜点。 霍登没有刻意隐藏自己的惊叹,即使被发现,他也可以表示自己不曾亲眼见过,进而探寻相关信息。 果然,伊萨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霍登的表情,感叹了一句“啊”,不由笑了起来,“你应该没有见过吧?等等,你还未成年的话,应该在典籍里也很少提到吧?你们现在已经习惯了岩渊图书馆的模样,对吧?” “的确。”霍登点点头表示了赞同,“岩渊图书馆里为什么没有这个呢?我觉得这比单调的书架还有趣多了。” 而且也更加神秘更加气派,更加符合诺斯尼斯大陆的氛围。 “哈哈,看来你是一位灵能派。”伊萨笑盈盈地说道,却只是一个调侃而已,没有深入,紧接着就解释到,“这应该可以算是科技快速发展被淘汰的灵能器具之一。” “这叫做永冻权杖,应该是四十年前左右逐渐被淘汰,到我读书的时候,偶尔还可以看见,却已经不多了;等到帕西亚的时候,课堂也很少会提到了。”伊萨主动做起了解释。 所谓的“永冻权杖”并不是一根法杖,而是因为形状酷似法杖得名;“永冻”也与冰元素无关,而是取“永恒冻结存储”的含义。 在鹅毛笔和羊皮纸最初发明并且投入使用之前,诺斯尼斯大陆很长一段时间都运用灵能来记录与传播,使用灵能来封存语音和信息,继而完成传播,“永冻权杖”很早很早以前就存在,类似于档案库的存在。 但只有灵能者才能够使用。 笔墨纸砚发明之后,永冻权杖也并没有被淘汰,反而因为羊皮纸的存储难度太高、并且占据大量空间,而得到了改进与改良,灵能者们通过灵能来封存羊皮纸,继而存储在永冻权杖之中,这也使得启蒙者们也能够使用永冻权杖来查询和阅读。 很长一段时间里,大大小小的永冻权杖是每一个官方机关、大型公司的必备灵能器具,一直到历史的转折。 一方面,灵能者的生存环境持续恶化,高阶灵能者逐渐凋零,这也使得永冻权杖的构建变得越来越困难。在白垩纪里,六级灵能者才具备创建或者移动永冻权杖的能力;而来到新武纪,就只有高级灵能者才能够做到了。 另一方面,书写工具的进化也越来越简便,即使不是灵能者,所有启蒙者也都能够轻而易举地传阅书籍,甚至还能够通过印刷术来打量复制、传播,储藏文件、档案、书籍的工作也就悄然发生了转移。 约莫半个世纪前,永冻权杖的社会地位就开始明显下滑,并且在三十年前基本已经被彻底取代了位置。 “岩渊图书馆依旧拥有一个永冻权杖,存储记载着那些古老的历史档案,那是整个诺斯尼斯大陆现存永冻权杖之中最庞大的。不过那些记录档案都非常古老,必须小心保护,所以,外人不见得能够查阅。” 伊萨为自己的解说画上了句号,却在霍登脑海里无意中埋下了一枚种子: 那是否意味着,岩渊图书馆里的永冻权杖里也储存着更多隐藏书籍或者禁忌档案? 霍登也不能免俗地仰起脑袋,试图用视线去探索永冻权杖的顶峰,好奇着上方到底会是一番什么模样。 “那么,我们应该怎么操作呢?是不是也必须由灵能者操作?”霍登提出了另外一个疑问。 “是的,必须使用灵能。”伊萨点点头表示了肯定,“不同永冻权杖的密码都是不同的,元素排列组合都有着自己的号码。” 居然还有密码? 如此看来,永冻权杖的保密级别远远比图书馆书柜要高级多了,那么,永冻权杖的淘汰到底是进步还是后退呢? 考虑到灵能者能力的全面下滑,从保密角度来说,应该是退步;从普及推广角度来说,却应该是进步。 “我们的密码非常简单,百分之五十地元素,百分之五十暗元素,先地后暗,这就可以了。”伊萨一边解释着一边行动着。 伊萨站在永冻权杖的旁边,平推出右掌,掌心之中积蓄起灵能,前半部分是地元素,后半部分是暗元素,形成一个手指粗细的圆柱,缓缓往内推送,然后就可以看到永冻权杖表面激荡起了圈圈涟漪,很快就消失不见。 “好了。”伊萨扬声说道,似乎没有花费任何力气,但霍登却能够看得出来: “5:5”的元素比例对于灵能控制力提出超高要求,并没有看起来那么简单,如果配比出现失误的话,恐怕就无法打开。 “啊,又想起了以前还是菜鸟的时光。”伊萨笑呵呵地说了起来,“以前治安队里总是有着折磨菜鸟的传统,轮到我的时候,其实已经比较轻松了,很少出现什么体力惩罚。” “我只是听说过,很早以前甚至有菜鸟意外猝死的事件,那才是糟糕透顶的事情。我的话,我们就轮流下来这里整理档案,按照时间顺序、按照人名字母顺序、按照案件类别、按照部门类别,诸如此类。” “你可以想象那些日子多么辛苦吗?这里拥有上万个案件档案,而且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再次更新一些没有办法解决的档案,简直就是没完没了。那时候,我们都以为自己可能会一辈子都被埋在这对灰尘里。” 说到这里,原本还笑盈盈的伊萨,笑容就这样停留在了嘴角,自言自语地说道,“我们就说自己立志于解决这里所有的案件,让第八辖区不要在留下遗憾,但十年过去了,这里的案件依旧是越来越多,而我们却都已经忘记了当初的承诺。” 言语之中带着些许挥之不去的唏嘘,伊萨也不由失落起来。 最后还是霍登的声音再次唤醒了伊萨,“中队长,那么我们应该如何调档案呢?” “对,对对。”伊萨猛地惊醒过来,甩了甩头,似乎把那些遗憾全部都甩掉一般,对着霍登露出一个笑容,“谁知道呢,今天我们就能够解决一起十年陈案,也许这就是一个开始。” 121 只言片语 深呼吸一下,伊萨的表情重新明亮起来,对着霍登投去一个充满期待的视线,随即她自己也不由笑了起来: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对霍登拥有了这样一种信心: 似乎只要霍登出手,就必然能够解决案件。 但问题就在于,他们仅仅只是合作了一起案件而已,这种信心应该不够坚定才对。偏偏她就是愿意这样相信。 也许,是因为霍登的睿智与冷静,亦或者是因为霍登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沉稳? “伊萨中队长?” 呼唤声打断了伊萨的思绪,抬起头就可以看到霍登和帕西亚正在注视自己的视线,她扯起嘴角笑了笑,掩饰自己的走神,却也没有解释的意思,而是直接说明起来,“帕西亚应该也不知道怎么操作吧?” “操纵光元素与永冻权杖接触之后……等等,帕西亚,不用着急,慢一点……”伊萨的话音都还没有落下,就可以看到帕西亚迫不及待尝试的动作。 伊萨终究还是慢了半拍,帕西亚的右手食指已经触碰到了永冻权杖的外壁,下一秒就可以看到帕西亚微微张开嘴巴,如同一个傻瓜一般僵硬在原地,浑身肌肉都无法动弹,似乎短暂进入了当机模式。 “犯蠢了吧!” 伊萨却也没有着急,站在原地哧哧地笑了起来,看起来帕西亚应该没有陷入麻烦,但伊萨却越想越好笑,最后干脆就爽朗地笑出了声。 霍登站在旁边满头都是问号:到底正在笑什么?不如说出来,大家一起笑呀。 伊萨张大嘴巴做了一个打呵欠的动作,控制住面部表情,终于稍稍镇定了些许,但眼睛里依旧闪烁着浓浓的笑意,“永冻权杖基本就是一片信息海洋,没有做好准备就这样丢进去,瞬间就会迷失在里面。” 霍登再次抬起头看向了眼前的永冻权杖,脑补了一下画面,“正在当机的帕西亚”,就形象生动了许多。 “准备接触之前,应该先确认自己清空大脑,要么就是做好万全准备,直面整个资料库,然后慢慢地大海捞针。” “要么就是提前预想好关键词,比如特定区域,比如特定时间,比如特定名字……诸如此类,然后再进行接触。” “以前在资料整理完毕之前,即使调用关键词,时间也需要消耗得比较久;但经过菜鸟们的长时间梳理,现在只要掌握技巧的话,三十秒之内就能够找到相对应的资料,这已经非常方便了,信息海洋的冲击力也没有那么可怕了。” 伊萨简单地解释清楚,却发现霍登有些出神,似笑非笑的表情似乎想到了什么趣事,“怎么,想到什么了?” “这确定不是搜索引擎吗?度娘?又或者谷歌?” 这就是霍登脑海里的想法,某个瞬间,他又穿越回到了自己熟悉的那个时代,神情就变得暧/昧起来。 但这是属于霍登自己的秘密,就没有必要分享了,于是他笑盈盈地说道,“我觉得永冻权杖绝对是领先时代的存在,不应该被取缔。”然后数个世纪之后,“它”就再次回来了。 “对呀,我也是这样认为的,但永冻权杖要求必须是灵能者,这就限制了门槛,被淘汰也是正常规律;图书馆那样的地方,麻烦是麻烦了一点,但重点就在于,每个人都可以查阅到资料,这就广泛多了。” 伊萨也连连点头表示了赞同。 霍登又朝着帕西亚投去了视线,伊萨立刻就明白了,“不用担心,只是感觉到头脑大爆炸,其他不会有什么,只要他切断灵能输送,就能够自动退出了。归根结底,永冻权杖只是一个信息储存的柜子,没有攻击性。” 话音才落,帕西亚就刚好恢复了过来,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因为右手食指的连接被掐断而往后退了半步,惊魂未定、两眼茫然地转头看了看,隐隐透露出些许迷茫,似乎正在询问着: 我是谁?我在哪里?我在干什么? 伊萨的眼睛里再次不由流露出些许笑意,用肩膀撞击了帕西亚一下,“嘿,瞌睡虫,太阳已经晒屁股了。” 帕西亚这才懵懵懂懂地反应了过来,无可奈何地摊开双手,开始望天,“好吧好吧,你抓住我的把柄了。” 伊萨爽朗地大笑起来,却也没有再捉弄帕西亚,详细解释了一下注意事项,这才看向霍登,“关键信息是什么?” “苏珊娜-穆拉诺,十年前被谋杀,至今没有结案。”霍登快速抛出了几个关键词,“抱歉,信息着实有限。” 伊萨摆了摆手,而后就转身面向永冻权杖,“那就让我们看看到底能够找到些什么吧。我也不太确定,十年前的那些治安员们,是否把所有相关信息都记录下来,你应该对我们的工作已经有了初步了解。” 看看莱诺尔一家凶杀案现场的证据收集工作和现场保存工作就知道了。 霍登也跟着轻笑了起来,“应该不会比我所知的信息更少。” 伊萨抬起右手食指接触到永冻权杖,没有花费什么精力,就可以看到永冻权杖的蓝色光点开始涌动起来。 隐隐地可以看见一抹深蓝色光点如同流星一般,由远及近地快速飞行而至,最终正面撞向伊萨的指尖,而后蓝色光点就仿佛戳破气泡般消失,凭空出现了一个深褐色卷轴,伊萨反手一握一掏就将卷轴抽了出来。 整个过程也就持续了约莫十秒而已,这比起图书馆的大海捞针确实要方便了许多。 伊萨转过身,打开卷轴,表情有些挑剔的模样,“苏珊娜-穆拉诺,三十岁,曾经是曲若思甜品店的服务生,被菜刀刺中腹部,流血过多导致身亡,现场没有遗留证据或者痕迹,也没有找到杀人动机对象。” 伊萨抬起头看向了霍登,“抱歉,这就是所有信息了,我们所拥有的也没有比你多多少。” 霍登却并不在意,“档案上面还有其他信息吗?哪怕是你觉得没有用处的基础信息?” “呃……单身母亲,与三岁的孩子奥斯汀一起居住,奥斯汀在苏珊娜的尸体旁边发现,当时他就坐在血泊之中嚎啕大哭……乌玛尼男神在上!这真是太可怕了。”伊萨不由轻轻摇头,即使没有出现在现场,她也能够想象出当时的画面。 “奥斯汀?这就是你的朋友吗?”帕西亚好奇地询问到,“还是奥斯汀的朋友?” 奥斯汀?而不是奥利弗? 但这也并不奇怪,年仅三岁的孩子,不记得自己的名字,被送往孤儿院之后,可能就更改了名字。 “中队长,谁发现了尸体并且通知治安队的?”霍登注意到了第一个线索,“也许他可能见证到了什么重要线索。” 122 目击证人 在人类的潜意识之中,往往记录了许多自己都没有察觉的信息,比如气味、比如温度、比如声音等等;而在侦查过程中,这些微不足道的细节却可能成为决定转折的关键。 不是真相太过难解,而是观察得不够仔细也不够接近。 “中队长,谁发现了尸体并且通知治安队的?也许他可能见证到了什么重要线索。” 霍登注意到了凶案现场被忽略的第三人,并且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邻居内昂-麦凯。早晨起床上班的时候,注意到了奥斯汀的哭声,发现了尸体,并且通知了治安队。” 伊萨做出回答之后,又自顾自地分析探索了下去,“当时的治安员询问了苏珊娜的工作同事以及朋友等等,没有找到嫌疑犯,也没有找到作案动机,什么线索都没有;而且,奥斯汀的父亲也不存在。” “没有名字,没有记录,也没有画像。嗯……奥斯汀最后被送往了孤儿院,看来亲人家庭这条线索也断了。”伊萨围绕着薄薄一页纸的档案深入思考了一圈,却发现根本没有任何角度可以切入展开调查。 于是,伊萨抬起头望向了霍登,“你的朋友那里,是否有什么线索呢?” “我的朋友说,苏珊娜是他的母亲,他亲眼见证了母亲被谋杀的过程,但他没有完整记忆,毕竟当时他只有三岁。”霍登也用最简洁的话语解释了自己所拥有的信息。 “所以,他就是奥斯汀?”帕西亚瞪圆了眼睛,不由流露出了怜悯。 霍登停顿了一下,“他的名字叫做奥利弗。” 瞪眼。 瞪眼。 帕西亚和伊萨面面相觑,一时之间都没有反应过来。 “这意思是……苏珊娜还有另外一个孩子?”帕西亚迟疑地说出自己的猜测,“还是说,当晚凶案现场还有另外一个孩子?比如说,凶手的孩子?” 然后继续瞪眼。 霍登却并没有太多意外的模样,“只要我们顺着线索调查下去,就能够发现真相了。不管他是受害者还是加害者的孩子,对他来说,只有得到真相才能够解脱。” 伊萨再次朝着霍登投去了视线,这绝对是与年龄不相符的成熟睿智。 但紧接着霍登就继续往外抛线索了,“红色和黄色的气球,一辆蒸汽轻轨,还有一个奥斯汀的名字。” “奥斯汀!”帕西亚圆溜溜的眼珠子差一点就要掉出来了,“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切皆有可能。”霍登则给出了一个开放式的答案,在真相水落石出之前,永远不要提前预设答案。 伊萨也轻轻颌首表示了赞同,“不要自己胡乱假设,而是顺着线索走,保持客观,才能够逐渐靠近真相。” 虽然只是经历了一次合作,但伊萨也学习到了很多东西——她并不介意向年轻的霍登学习。 “那么,你准备好展开调查了吗?”伊萨微笑地询问到。 帕西亚也有些跃跃欲试,但还是询问到,“中队长,我们也要一起参与调查吗?” 伊萨的视线依旧注视着霍登,似笑非笑地说道,“我们的治安队证件,在某些时候还是能够帮上忙的。对吧,霍登?” 霍登耸了耸肩,满不在乎地说道,“我以为你没有兴趣呢。”对于伊萨的加盟,他并不排斥,“但是在离开之前,还有一点档案需要调查。永冻权杖这里保存的案件,更新到什么时候?” “十二个月以前。”伊萨解释到,“如果一起案件超过十二个月都没有线索更新,我们就会暂时存储到这里;但只要线索或者证据或者证人始终出现动静,案件就会保存在楼上,有一个单独的档案储存室。” “文档形式的。”帕西亚补充说道。 霍登点点头表示明白,“稍等。” 而后,霍登就主动往前迈了一步,伸出右手触碰到了永冻权杖的外壁,瞬间就可以感受到磅礴而汹涌的信息海洋朝着自己宣泄而下,那种劈头盖脸的浩瀚之感制造出了屏住呼吸的震撼,稍稍不注意就可能迷失其中。 现在霍登终于明白帕西亚刚才的感受了——他就是故意的,因为好奇而主动尝试;但做好心理准备之后,霍登细细品味着那种汪洋大海的感触,这才调动出早早准备好的关键词,搜索出自己想要的档案: “尼克-南丁格尔”。 这不是霍登的原本计划。 今天前来治安队,完全就是为了奥利弗的事情,他没有预料到永冻权杖的出现,自然也就没有准备好调查资料;但既然机会出现了,霍登也就没有错过的道理—— 原本,霍登希望正式询问伊萨,看看能否通过伊萨寻找到尼克-南丁格尔的踪影,但这很有可能就意味着必须说出自己的秘密,至少是部分状况,这绝对不是霍登期望的事情发展方向。 且不说伊萨是否愿意帮忙,单单是可能增加暴露自己的风险,同时也让伊萨陷入危险,这两种可能,就足以让霍登尽可能地避免暴露自己的秘密。 他暂时还没有想好应该怎么寻找南丁格尔,却是峰回路转,机会就这样出现在了眼前。 但结果也并没有出乎霍登的意料:一无所获。 在永冻权杖里没有寻找到南丁格尔的任何相关犯罪记录,一方面,这里只保存十二个月以前的案件;另一方面,南丁格尔没有牵扯到犯罪案件之中的可能性也非常高——否则,他的名字也就不会八月底依旧出现在裁缝店的那份档案名册上了。 推测归推测,霍登还是需要进一步证实;现在想法得到初步证实,霍登心理稍稍有底了些许。 紧接着,霍登就调动出第二个关键词。 “内昂-麦凯”。 这一次,仅仅只是稍稍等待片刻,手掌之间可以清晰感受到羊皮纸卷的粗糙质感,手指往内蜷缩收拢起来,而后就可以感受到一股重量微微下沉,卷轴就已经在掌心之中显形,确实是一种新奇体验。 “这是什么档案?”伊萨询问到,她完全没有料想到,就在电光火石之间,霍登就还调查了另外一个名字。 霍登打开了档案,解释到,“我原本还以为可能调查不到,只是尝试一下罢了,没有想到真的找到了。” 帕西亚探过头来,惊呼出声,“内昂-麦凯?那个邻居?” 难道这位主动报案的岩渊好邻居身上还有什么猫腻吗?而且还有犯罪记录? 123 人各有志 “内昂-麦凯?那个邻居?”帕西亚惊呼出了声,完全没有预料到出现这样一个转折点。 伊萨也有些惊奇,她还以为霍登提起内昂只是习惯性地调查所有案件相关人物而已,却没有想到还有后续,“他做过什么?” “过分暴露身体以及深夜/性/骚扰。”霍登快速扫描了一下,信息着实有限,而后就将档案交给了伊萨,“他被治安队当场逮捕,并且服刑了三个月。” 伊萨瞬间就联想到了,“苏珊娜是独居的单身母亲,这是非常容易吸引歹徒的状况,你说,这个邻居会不会和案件有关系?” 作案之后逃离现场,再伪装成为报案人? 这着实太高明了! 如果真的是邻居作案的话,那也难怪治安队没有寻找到嫌疑人了,他们估计根本没有想到报案人会是作案人。即使是在遥远的未来,如此案情走向的可能性依旧非常非常稀少,侦查过程中也往往容易疏忽,更不要说当下的岩渊了。 伊萨和帕西亚都流露出了震惊的表情,因为他们的脑海里从来就不曾如此想过,于是望向霍登的眼神都微微有些变化—— 如果不是霍登的坚持与细心,他们怎么都不会把案件朝着邻居身上联想。 霍登却没有着急地下结论,“你们可以调查一下他现在的工作岗位吗?又或者是住所?也许我们可以上门拜访一下。” “当然。”伊萨立刻就爽快地答应了下来,将自己和霍登手中的两份档案都收了起来,并没有放回去的意思,显然是准备重新打开案子进行调查了。 伊萨甚至比霍登还要更加积极,一溜烟地就冲了出去,迫不及待地就想要正式展开调查。 霍登和帕西亚也就落在了后面,看着蹬蹬蹬一路小跑的伊萨,帕西亚不由轻笑了起来,顺口解释了一句,“中队长始终都是如此,充满了热情和斗志,即使是大队长也拿她没有办法。” “但我们都很羡慕她,因为她依旧相信着正义,也依旧坚信着自己能够伸张正义。在我们凶案组里,这股信念真的太过难得。有时候,即使我们都不太相信,却也愿意迁就她,配合着她一起展开调查。” 帕西亚的神情微微有些落寞,也许是想到了他自己的“正义之魂”已经逐渐暗淡的残酷现实。 “队内都认为她是一个不服从管教的刺头,除了我们卡斯卡大队长之外,其他几个大队长和总队长都不喜欢她。” 帕西亚压低的声音在耳边轻轻响动着,几乎就要听不清楚的程度,伊萨踩着楼梯的声响都能够盖过去。 然后帕西亚就可以听到霍登那云淡风轻的声音开口说道,“在某些人看来,是迁就;但换一个角度来看,却是内心的渴望。也许,你们也渴望着伊萨是正确的,你们也依旧没有放弃对正义的微弱追求。” 轰! 帕西亚的脑海顿时就引发了大爆炸,那些愧疚和遗憾、那些胆怯和恐惧,在这一刻全部都找到了解释。 但帕西亚也不确定自己是否希望得到这样的解释,于是就愣在了原地,没有跟上去。 霍登也没有停顿,脚步径直往上迈开。 帕西亚注意着霍登逐渐上升的脚步,那道挺拔高大的身影投射下来,完全笼罩住自己,隐隐约约还可以看到伊萨在前面奔跑的脚步,这让他若有所思,似乎终于明白了伊萨的想法,然后脚步也快速跟了上去。 “霍登。” 帕西亚呼唤住了霍登的脚步,视线余光瞥了瞥遥遥领先的伊萨,然后压低声音说道。 “之前那个案子,中队长一直在努力为你正名,她始终坚持,如果不是你的话,案子根本不可能告破。她希望治安队至少能够给予你相对应的赞誉,但总队长否决了这个提案,因为这有损治安队形象。” “为此,中队长和总队长大吵了一次,如果不是我们大队长的话,中队长这段时间可能就要被停职了。” “霍登……中队长真的尽力了。” 帕西亚的脸庞隐藏在楼梯投射下来的阴影之中,无法捕捉到表情,却依旧能够在那双眼睛里看到真挚的坚持。 看起来,帕西亚应该就是伊萨在治安队内的小帮手了。 其实,霍登并不在意这些虚名,相反,隐藏行迹才更加符合他现在的状况,他最不需要的就是关注度。 因此,霍登根本就没有在意自己的名字被治安队彻底抹去的这件事。 但霍登知道,伊萨和帕西亚都非常在意,所以,他对着帕西亚露出一个笑容,“在真相与正义面前,我们都只是一个见证者。我很感谢伊萨中队长愿意让我参与到这个过程,至于结果,亡者能够得到安息,才是最重要的。” 寥寥数语,帕西亚的神情就缓缓明亮了起来,似乎可以看到眼神里的希望烛光点燃,然后重重地点点头表示赞同。 再次跟上脚步的时候,帕西亚明显就欢快了许多。 …… 推开拍卖会办公室的大门,伊萨和帕西亚走在前面,霍登则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习惯性地扫视全场。 伊萨出示证件之后,说明了来意,门口接待员就朝着不远处指了指,示意那就是他们寻找的目标人物。 从背影来看,是一个身材微微有些发福的中年男子,普普通通,没有太多特征,但从三件套的西装装扮和搭配完整的怀表就可以看得出来,他竭尽全力地维护着自己精英形象,应该是爱惜羽毛的类型。 此时,他双手支撑地站在办公桌旁边,桌前坐着一名秘书助理模样的年轻女子,他正在指导工作细节。 帕西亚主动上前打断了他们的工作,并且提出要求,然后他们就来到拍卖会办公室旁边的开放式待客区坐了下来。 “我们是专程前来询问一些事情的,苏珊娜-穆拉诺,你对这个名字还有印象吗?”伊萨开门见山地切入主题。 眼前这位微微发福却依旧保养得当的男子流露出了意外的神色,“我不太记得了,你可以提醒我一下吗?” “十年前?你的邻居?被谋杀?然后你是第一个发现现场的?”一系列关键词从帕西亚口中抛了出来。 内昂终于缓缓地抬起了下颌,“哦。啊!对!难怪我说有些耳熟,你提醒之后,我现在就能够回忆起来了。十年,那真是无比遥远的记忆,我已经有些记不清楚了。怎么?关于她,有什么情况需要询问吗?” 124 拙劣谎言 静谧祥和的空气在微微涌动着,放置在大厅正中央的室内落地温度调控器,正在发出轻微的嗡嗡声响,水元素和火元素的交替碰撞喷洒出一层薄薄的雾气,这使得室内空气充斥着一种暖洋洋的气浪在轻盈攒动着,不会太过寒冷或炎热,也不会太过潮湿或干燥,维持在一个微妙的平衡,格外宜人。 比起室外那阴霾压顶的糟糕天气来说,这里宛若另外一个世界。 这一台灵能器具就需要一千克罗,而且是有价无市。整个岩渊能够拥有如此设施的组织或者家庭,两只手就能够输得完,而安图拍卖会就是其中之一。 岩渊的拍卖会依旧保持着白垩纪的优良传统,经常能够拍卖一些高级灵能器具,又或者是辅佐灵能修炼的物品,另外还有一些启蒙者也能够使用的稀少道具,这也使得拍卖会拥有着独特的崇高地位。 不仅仅是富裕那么简单,同时还拥有庞大的人脉以及后盾。传闻,安图拍卖会的幕后老板是古斯塔夫-龙骧伯爵,当今陛下的亲弟弟;尽管这一传闻暂时没有能够得到正式公开证实,却也不影响安图拍卖会的影响力。 目前安图拍卖会是莱雅帝国第二大拍卖组织,仅仅在岩渊就拥有两个会场,位于第八区的是规模相对小一些的会场。 安图,在诺斯尼斯大陆的古代语言之中是“羽翼”的意思,而后引申出自由与翱翔的意思,传闻拍卖会的创建者对于混沌纪和白垩纪的灵能者拥有崇高敬意,他们的拍卖物品总是能够挖掘出稀世珍宝。 这一传统一直延续到了现在,不管幕后老板是否是古斯塔夫-龙骧伯爵,只要拍卖物品的质量足够过硬、数量足够丰富,安图拍卖会就始终是灵能者们最青睐的交易场所。 内昂能够作为安图拍卖会第八区分会场的管事,从服装到仪态再到气场,方方面面都能够感受到深厚底蕴,举手投足之间的上位者姿态更是由内而外地散发出来。 但伊萨并不买账,她重新详细询问了当年的案件。 内昂微微有些意外,但还是配合地回忆了当年的场景,“具体时间已经记不清楚了,应该是六点到六点半之间,我按照原计划地开始晨跑,路过隔壁的时候,听到里面孩子正在哭喊,所以我从后面绕了过去,往里面一看,就看到一片狼藉。” “你认识苏珊娜吗?”伊萨并做出评价。 “我们从来没有正式打过招呼。”内昂话语带着些许保留地说道。 “曾经看过任何人进出她家吗?” “没有。” “漂亮的女人,对吧?非常有味道。” “哈,我猜应该是吧。” “曾经想过邀请她出去吗?” “我刚才已经说过了,我们从来没有正式打过招呼。所以,答案是否定的。”面对伊萨和帕西亚的轮番轰炸,内昂丝毫不见慌乱,应付得非常得体,可以感受得到,这样的场面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难度。 而后,内昂就展露一个笑容,“抱歉我没有能够帮上忙,但我应该回去工作了。” “回到那个叫做艾达的女孩身边?” 旁边蹿出了一个调侃的声音,不是伊萨,也不是帕西亚,这让内昂转过头去,然后就看到了始终懒散得好像就要睡着的那个年轻人,脸上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狭长的眼睛微微一挑,上下打量着内昂。 “什么?”内昂没有理解对方的话语。 但伊萨却明白了过来,身体往前压了压,“回去看看她肩膀以下那些不能描述的地方?然后在脑海里加工想象一下?” 艾达就是刚才内昂正在“执导工作”的那个女助理。 内昂的表情有些僵硬,尽管他隐藏得很好,但还是可以透露出来。 伊萨又接着更进一步,“我们知道你的底细,你应该知道,你曾经被逮捕的那些事情,治安队都留有记录。” 内昂表情立刻耷拉下来,义正言辞地辩解到,“我从来没有伤害过任何人。而且,那就是我唯一的污点了。” 随后他就以一种威胁的语气缓缓压迫上来,“我说了,我不知道苏珊娜发生了什么!你们也不要利用职权来压迫我,我不是随随便便的普通人。我没有那么愚蠢!” 内昂绝对不是一个善茬,即使被霍登和伊萨联手揭穿了谎言,却也没有轻易妥协,反而是强硬地展开还击,那双眼睛里释放出野狼的光芒,毫不犹豫地亮出了自己的爪牙。 伊萨和帕西亚的情绪都有些涌动,夹杂着愤怒和懊恼的不甘,作为执法人员,他们也有着自己的规章制度需要遵守。 在缺少证据的情况下,他们面对内昂这样拥有背景的调查对象,确实是束手束脚。 但霍登没有。 注视着咬牙切齿强硬还击的内昂,霍登似乎依旧没有睡醒的模样,慢条斯理的反应动作还慢了半拍,内昂已经站立起来准备转身离开,霍登的声音才姗姗来迟,“那么我猜,你应该不介意公开过去了?” 那慵懒随意的话语却牢牢掐住了内昂的命脉。 “我有些好奇,如果人们知道,安图拍卖会的分会管事居然曾经是偷窥他人、骚扰他人的犯罪分子,那么安图的信誉与名望是否还能够继续维持下去呢?而那些爱惜羽毛的贵族们是否愿意继续拜访呢?” 霍登的自言自语仿佛正在说一个笑话,但对于内昂来说却笑不出来,猛地转身,双手狠狠拍打在桌面上,居高临下地对着霍登咬牙切齿地说道,“你敢!”滔滔不绝的声势张牙舞爪地朝着霍登扑过去。 笼罩在内昂声势底下的霍登根本不为所动,眉尾轻轻一扬,眼睛里的温度缓缓褪去,轻松写意地说道,“不如我们试试看?” 明明内昂才是占据上风的那个,霍登似乎始终都没有制造威胁,但恰恰是那种玩世不恭、满不在乎的随意却牢牢掌握了主动权,不经意间的眼神有种令人不寒而栗的犀利,后背的鸡皮疙瘩就这样蹿了起来。 内昂狠狠咬了咬牙关,迟疑片刻,眼神阴晴不定,似乎正在权衡利弊,也似乎正在估量霍登的威胁到底是不是虚晃一枪。 最终,内昂还是重重地坐回了椅子上,脑袋闷闷地耷拉下来,“好吧,我说。” 125 打破常规 气定神闲、从容不迫、镇定自若,霍登那懒散随意外表背后的强硬与坚定,终究还是震慑住了内昂。 道理非常简单,与其说被霍登的“强势”压制住,不如说内昂还是心里有鬼,不敢冒险,为了保住自己的工作和地位,他选择了开口。 简单来说,内昂才是输不起的那个。 内昂挑了挑眉,死死地盯着霍登,一字一顿地说道,“我偷窥苏珊娜的生活日常。”说完之后他就闭上了眼睛,又解释了一句,“我没有什么恶意,我只是喜欢……那个过程,就是她在做饭、看电视的日常。” 伊萨望了霍登一眼,紧接着追问到,“那么苏珊娜去世的那一晚呢?” 内昂迟疑了一下,轻轻点头表示了肯定,“但我不是凶手。”他还专门看向了霍登,瞪大眼睛强调了一遍,“这次是真的,我没有杀害她。” 霍登无辜地抿了抿嘴角:我也没有指证你是凶手呀。 内昂有些急切地接着解释到,“那个晚上约莫七点多的时候,一个胖乎乎的中年男人前来苏珊娜的家中,他带着红色和黄色的气球,另外还有一些礼物,那天是奥斯汀的生日,他看起来像是专程过来送礼物的。” “但其实整个过程他都在道歉,我不知道到底是为了什么,但我可以确定,我就听到他在不断重复着’对不起’,而苏珊娜却没有接受的打算,就这样把他拒之门外。他离开的时候,从表情来看,显然不太满意。” 噼里啪啦地说完之后,内昂又补充了一句,“我是认真的!” 红色和黄色的气球。 伊萨和帕西亚交换了一个视线,这就是霍登的线索之一;而后伊萨又望向了霍登,确定霍登没有问题之后,这才转头看向了内昂,“怎么样,这个陌生男人,你有什么线索吗?” “我不知道。我刚才说了,我和苏珊娜确实没有正式打过招呼,我只是听到,那个男人应该是叫内德?又或者是内特?我不太确定。”内昂没好气地说道,急切地表示自己的清白之后,就不愿意多说了。 这一次,霍登没有再继续为难内昂,他可以判断得出来,内昂确实已经说出了全部,他就是一个敢想却不敢做的懦夫,刚才面对艾达的时候,也只是眼神偷偷打量而已,身体始终保持着一段距离,唯恐泄露自己的秘密。 这也是霍登敢于威胁内昂的原因。 现在局面已经打开,等待内昂转身离开之后,他们一行人也就离开了安图拍卖会。 “现在呢?”伊萨望向了霍登。 按照治安队的流程,他们应该返回队内,调查苏珊娜身边是否出现一个叫做内德的男人,顺着线索走下去。 但是他们刚才也已经查阅过苏珊娜的档案了,里面没有任何多余的名字,即使他们现在回去也很难有收获。除非内德和内昂一样,也曾经被逮捕过——但他们甚至不知道内德的姓氏,乃至于名字也无法确认,这无疑就是大海捞针。 十年前的案子,还是太过勉强了。 “苏珊娜留下的另外一条线索就是曲若思甜品店,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这应该是第九区的一家小型面包店,不如我们上门拜访看看,也许还能够找到十年前的老伙计。”霍登又提出了另外一个调查方向。 伊萨流露出了不太苟同的表情,十年光阴能够改变的事情着实太多,但他们现在也已经没有其他线索了。 于是,伊萨耸耸肩,转身就准备迈开脚步,却没有想到,帕西亚的声音突兀地打断了他们的脚步。 “霍登,我不觉得你刚才的举动是值得赞赏的。” 帕西亚自己也有些迟疑,表情还有些困惑,隐隐挣扎着,但他最后还是说了出来,“你不应该威胁内昂,那不是我们治安队的正确做法,这违背了我们的职业道德。” 其实帕西亚自己也无法完全确定,到底什么才是正确的,只是看着霍登威胁内昂,那种强烈的反差就扑面而来——这不是伊萨口中那个正义感蓬爆的睿智少年,反而看起来像是街头打滚多年的老油条。 帕西亚鼓起勇气望向了霍登,等待着一个答案。 “明白。”霍登露出一个微笑,简单明了地说道。 原本帕西亚还以为霍登会狡辩,他的后续辩论都已经准备好了,但霍登如此干脆利落就妥协了下来,反而是让帕西亚慌乱起来,突然就意识到了自己的失礼,“呃,抱歉,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说……” “帕西亚。” 霍登轻轻摇了摇头,打断了帕西亚的话语,微笑地说道: “每个人的心目中对于正义都有自己的定义,但唯一能够统一意见的,则是真相。我追逐的是真相,而不是正义,所以,你是治安员,而我不是。就是如此简单。” 帕西亚微微愣住了,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咀嚼了许久也没有能够消化,眼神里的质疑和揣测越来越浓,不是说他就被霍登说服了——恰恰相反,其实帕西亚想要继续反驳霍登,甚至是谴责霍登的胡言乱语,只是他不知道应该从哪里开始罢了。 就连伊萨也站在原地细细品味起来。 反而是身为当事人的霍登满脸淡定,主动朝前迈开脚步,声音轻快地呼唤起来,“朝着甜品店进发!”整个身型都显得如此轻盈,全然没有丝毫重担的模样。 倒是伊萨和帕西亚的神情都微微有些错杂,再次迈开的脚步也有些沉重。 等走出两条街之后,伊萨这才意识到,他们并不商量过下一步,也没有讨论过霍登的想法,就已经自然而然地跟随在霍登的身后朝着曲若思甜品店方向进发了。 这不对劲! 难道不应该是由她掌控主动权的吗? 伊萨暗暗握了握拳,警告自己:你才是治安官!你需要为自己负责、为那个小子负责、为这些案件负责!否则,出事的话,你才是无法原谅自己的那个! 以后再次面对霍登的话,她必须真正警惕起来,否则一个不留神,就被霍登牵着鼻子走。那么出现意外事故的话,就难以收拾了。 至于现在? 距离目的地就只有两条街区了,伊萨挣扎了片刻,看着霍登那兴高采烈的背影,她终究还是没有开口阻止:下一次,等下一次吧!下一次就再也不能这样了,你必须掌握主动权!嗯!就这样决定了。 126 追踪线索 香酥可口的法罗、嚼劲十足的巴奎、清新爽口的弗箩、原汁原味的粗麦吐司,还有当家招牌的曲若思—— 外皮是酥酥脆脆的全麦包衣、里面是软香甜腻的奶油,刚刚油炸出炉之后,撒上一层芝麻与糖分混合的薄薄糖衣,最后还带着独特花香味道的夏槐蘸酱,可以根据自己的喜好口感来选择是否附加佐料。 着实难以想象,怎么有人能够拒绝曲若思呢? 当然,霍登对于弗箩也有着独特的偏爱,里面混杂着些许类似于薄荷糅合柠檬的口感,面团在呼吸发酵过程中,将那种独特的香气包裹渗透在面筋的层层角角,每一小口都能够感受到细胞打开的舒爽。 “霍登!” 帕西亚注意到正在用鼻子探索甜品店的霍登,却又不能惊动其他人,于是只能从喉咙里挤出声音来,皮笑肉不笑地呼唤到,同时还用眼神不断打量着旁边正在谈话的内德和伊萨,希望不要被他们发现。 霍登却是置若罔闻,完全沉浸在面包的世界里,不由轻轻颌首表示赞同: 难怪莱赫曼夫人总说,最好的面包店永远是街门口街角的那间。 比起那些赫赫有名的连锁面包店来说,这些小作坊依旧保留着手工匠人的传统与习俗,每一块面包的背后都可以感受到面点师傅的真诚。 至于那些连锁店,得益于机械的发明与进步,正在形成流水线作业,以数量和低价取胜,每天都可以制作出成百上千个面包,却再也寻找不到纯粹的手工味道。 伊萨一行人抵达曲若斯甜品店,原本根本没有抱希望,结果却有意外惊喜,真的在这里寻找到了一位“内德”。 这位内德已经在曲若斯甜品店工作了超过十八年,不出意外的话,他很有可能就是内昂口中的那个内德。 就连伊萨都是满脸惊讶地望向霍登,然而霍登却已经迫不及待地钻进面包的世界里,这让伊萨满头黑线:这难道不是霍登帮忙朋友调查的案子吗? 但伊萨也没有多想,她的注意力还是放在了问询之上,盯紧了内德。 刚开始,内德还试图否认,表示自己根本就不认识什么苏珊娜;结果在伊萨具有技巧性的引导之下,暗示着他们拥有人证可以指证内德,这才击破内德的防线。 苏珊娜当年在这里工作的时候,内德就是店内的收银员;十年过去了,内德依旧是店内雷打不动的收银员。 随后,内德再次否认自己曾经拜访过苏珊娜的住宅——十年前接受治安队调查的时候,他就是如此回答的。 伊萨却没有轻易上当,准确描绘出红色和黄色气球以及奥斯汀的生日礼物,然后就可以看到内德明显泄气。 “也许。我只是说也许。”内德再三强调这只是一种假设,“也许我那天晚上的确出现在了苏珊娜的家门口,但我随即就离开了,五分钟?不对,最多只是三分钟,苏珊娜就把我赶走了,我说的是事实。” “抱歉,这已经是你第三次如此强调了。我表示强烈怀疑。”伊萨似笑非笑地看着内德,明摆着不相信。 内德无可奈何,这才终于说出了真相。 当年苏珊娜在店铺工作了一段时间,但生活非常拮据困难,内德主动施以援手,不仅偷偷隐瞒着老板,将店内剩余的过夜面包打包给苏珊娜;而且还经常购买一些婴儿食品,帮助苏珊娜抚养奥斯汀。 数次来往之后,内德以为苏珊娜对自己也有好感,于是在一天下班之后,他正式告白了,甚至试图亲吻苏珊娜,但遭遇到了苏珊娜义正言辞的拒绝,这激怒了内德,他表示自己说了一些不合适的话语。 “我知道我不应该那样说,我只是认为……她……她应该从一开始就拒绝,而不应该给我留下机会。我甚至还帮助她驱赶了一个骚扰者,是她请求我帮忙的,这难道不是暗示吗?但她却假装什么事情都不曾发生。” “我……我是认真的!我真心希望能够有一个人能够搬过来和我、我的母亲一起居住,帮助我一起照顾我的母亲,我认为她就是那个完美对象。但她却欺骗了我,戏弄了我。那天,我的情绪有些冲动。” 内德有些语无伦次、颠来倒去地反复说着相似的话语,如果不是伊萨主动提问引导的话,估计他还要继续抱怨宣泄下去。 随后内德表示,自己当晚拜访苏珊娜的住宅,就是为了表示歉意,那些生日礼物都是主动示好的心意。 “但她表示她不能接受,我一再坚持必须留下,她就说,随后她会折合现金,第二天再重新返还给我。我终于明白了她的心意,她彻底划清了界限,于是我就转身离开了。”内德举起双手做出投降姿态。 伊萨却不相信,“为什么我不相信你的说辞呢?也许,她拒绝了你,但你感到了难以抑制的羞辱和愤怒,于是你就冲进去,用厨房里的菜刀,刺向了苏珊娜的身体,你就这样被自己的愤怒冲昏了头脑。” 面对伊萨的咄咄逼人,内德抱着自己的脑袋,连连摇头,“不!不不不!不!我没有!我真的没有!” 内德声嘶力竭地呼喊着,那肉乎乎的脸颊洋溢着痛苦与折磨,“我回家了!在那之后,我就直接回家了!我的母亲,还有我的邻居都可以作证!不相信的话,你可以去询问他们。我真的没有。” 伊萨还是不太相信内德的说辞,不仅因为内德此前一直在说谎,而且因为内德的作案动机非常明显。 但伊萨却不能屈打成招,她需要证据和证人,才能够进一步突破内德的防线。如果现在内德就咬定自己是无辜的,那么她也束手无策;而且,这是十年前的案子,内德这里没有突破口,难道他们又要撞入死胡同了? “你刚才说……你帮忙苏珊娜驱赶了一个骚扰者?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又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知不觉地,霍登就已经出现在他们的身边,出声打断了伊萨和内德的僵局,提出了另外一个问题。 显然,刚才正在店铺里闲逛的霍登并不是真的在玩耍,他们的对话全部都落在霍登耳朵里。任何细节都不放过。 只是,伊萨现在的注意力却不由集中在霍登吧唧吧唧咀嚼的嘴巴:这小狐狸怎么又吃上了呢? 127 敏锐直觉 吧唧吧唧。吧唧吧唧。 霍登嘴巴里塞着刚刚出炉的曲若思,正在非常用心地咀嚼着,似乎正在细细品味着舌尖上的每一丝味道,察觉到伊萨的视线,他还转过头来,将曲若思递了上前,用眼神询问到: 你也要来一口吗? 伊萨满头黑线地转过头,现在假装自己不认识这个家伙,是不是太迟了? 霍登也不在意,视线重新落在内德身上,“可以说说那个骚扰者是怎么回事吗?” 内德微蹙起眉头,似乎不想继续和治安队纠缠,结果又再次被提问,表情显得很无奈,但他还是回答了。 “一个叫做达瑞尔的男人过来这里找她。苏珊娜正在后面帮忙出货,她看到了那个男人,就被吓坏了,她说那个男人是她的前夫,但对方只会对她拳打脚踢,而且还会伤害奥斯汀,她就是为了离开他,这才逃走的。” 又出现了一个前夫?所以,这就是奥斯汀的父亲吗? 帕西亚跟在霍登的身后,不可思议地朝着霍登投去了视线: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他刚才跟在霍登身后,什么都没有听见,不要说案件线索了,就连内德说了什么都不知道,但霍登又是怎么发现细节的? 霍登依旧在吧唧吧唧地咀嚼着,“你不曾建议苏珊娜报告治安队吗?还是说,你希望展现自己的男性气概?” “我建议苏珊娜报告治安队了。但她不希望影响到奥斯汀的生活,她只是希望这件事没有发生。”内德说完,自己也有些无奈地张开双臂,轻叹了一口气,“我知道,我做出了错误的决定,但我当时就是这样想的。” “我告诉达瑞尔,苏珊娜已经离开岩渊。看达瑞尔的样子,他应该相信了我的说法,因为在那之后他就没有出现了。”内德说完,不等回应,然后就不耐烦地说道,“好了,我所知道的都已经告诉你们了,我现在需要回去工作了,你们严重影响了我们的生意。” “等等。还有最后一个问题。”霍登却呼喊住了内德。 内德不耐烦地瞪了霍登一眼。 霍登却是展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你不会希望自己被当做嫌疑犯,对吧?” 内德的肩膀耷拉了下来。 霍登接着说道,“你刚才在讲述自己对苏珊娜满满情谊的时候,提到过,苏珊娜说自己已经心有所属,只是阴差阳错出现了一些偏差,那个人暂时不在身边,所以她没有办法接受你。那么,她说过这个男人是谁吗?” 显然,这个男人应该不是前夫先生。 内德摇摇头,“不,她没有说过,她只是说,那是她一直在等待的人,可惜,那个人错过了他的马车。修玛女神在上,我发誓我根本不懂她到底在说什么,我也不知道她到底指的是谁。”越说就越烦躁,内德没有压制住自己的怒火。 霍登细细品味了一下,然后就没有再开口了,而是专心致志地吃着自己的曲若思。 吧唧吧唧。 一时之间,就只有霍登正在咀嚼的细微声响,所有视线都纷纷朝着霍登投射过来,霍登却是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太大声了吗?抱歉,我会安静一点的。” 帕西亚差一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这不是主要问题,好吗? 伊萨也觉得一阵好笑,但她之前就已经有了经验,很快就反应过来,主动对内德说道,“感谢你的配合。但我建议,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我们随时都可能会再过来寻找你协助调查,你的嫌疑依旧没有洗清。” 内德瞪圆眼睛,朝着伊萨怒目圆瞪,但犹豫片刻,到底是继续纠缠,还是转身离开,终究还是选择了后者。 转身回到柜台,内德却看到台面之上留着钱币,他的第一反应是愣了愣,随后才反应过来是霍登吃掉的那根曲若思的费用,看样子应该是霍登自己留下来的,这让他迟疑了一下。 他是不是应该硬骨头地返还回去,然后诅咒对方一顿,“不要你的臭钱”;但转念一想,还是把钱币收了起来,恶狠狠地对着霍登等人离去的背影暗暗磨牙:不赚白不赚,他才不会和钱币过不去。 重新回到街道上,伊萨和帕西亚的思绪都有些汹涌。 此前还在担心没有线索,即使想要继续调查下去,也不知道应该从何入手;但现在却一股脑地出现了两个可能: 一个前夫,一个真爱? 这又到底是什么情况? 所以,谁才是奥斯汀的父亲?谁才是奥利弗的父亲?谁才是杀人凶手? 本来就充满迷雾的案件,似乎越来越困惑。 但伊萨还有另外一个疑问,“霍登,你怎么知道内德一定会在这里?十年时间,可以改变太多事情了。” 不等霍登开口,伊萨就补充了一句,“不要告诉我,仅仅只是凭借运气。” 霍登眼底流淌出了一抹笑意,“但事实就是如此。” 注意到伊萨翻白眼的表情,他又接着补充解释到,“应该说,偶然之中寻找着必然,然后借助一点点运气。有些事情,当我们置身当下,很有可能看不清楚;但时间流逝之后,更换一个角度,却能够发现不同的角度,说不定真相就隐藏其中。” “岩渊看似繁华实则骨子里依旧是一个小镇子,人们生活在这里,很少会主动做出改变,尤其是生活在下城区的这些贫苦人民。” “在寻找一份工作都无比困难的情况下,你认为有人会主动辞掉自己养家糊口的职业吗?我猜内德应该不是流浪吟游诗人的类型。” 根据事情脉络推测出一个可能,然后顺着线索来求证,偶尔也需要一点运气帮忙: 事实也证明了,内德十年期间都依旧在做着同一份工作。 伊萨认真回想了一下,此时站在结果角度回看,似乎的确是如此,并不困难;但站在开始角度展望,却不见得能够窥见到如此脉络。隐藏在背后的,还是霍登的敏锐直觉。 “接下来呢?我们是不是应该返回治安队,调查一下那位前夫的情况?”伊萨收回思绪,主动提出了意见。 帕西亚表情有些困惑,“但苏珊娜的档案里并没有结婚的相关资料。” “也许他们没有正式登记。”伊萨给出了一个可能,“十年前,苏珊娜只有二十岁,为了爱情而选择私奔,尤其是意外发现自己怀孕的情况下,这就能够说得清楚了。更何况,我们现在拥有前夫的姓名,可以回去试试看,看看这次是否能够再次得到凯登女神的青睐。” 凯登女神,被誉为“幸运女神”,同时也是“爱情女神”。 128 幸运过剩 神祇说要有光,于是世界就有了光;伊萨说要有幸运,于是他们就有了幸运。 但这一次,凯登女神的青睐似乎有些过火了。 他们不仅找到了“前夫”,还顺藤摸瓜地找到了“前爱人”,而且两个男人都存在杀人嫌疑,案件进入了更深层次的迷雾之中,因为就连“奥斯汀/奥利弗”都根本不应该存在,谜团一个接着一个往外蹦了出来。 根据线索,他们成功地找到了达瑞尔-切斯。 这位前夫现在生活在第十一区靠近港口的部分,拥有一个专业清扫烟囱的灵能者小团队,他是队长。 曾经因为脾气火爆而发生了多次酒吧争执以及斗殴事件,这才留下案底,现在更是因为岁月的沧桑和蹉跎,而变得臃肿衰老,看起来似乎年过半百的模样;而他的资料记录里也没有与苏珊娜登记结婚的信息。 这一谜题终于在找到达瑞尔之后,得到了解答。 当初达瑞尔遇到了年轻的苏珊娜,两个人可以算是私奔的状态,达瑞尔从来就不曾拜访过苏珊娜的家人,也不知道苏珊娜的背景,坠入爱河,就一起生活,从来没有正式登记过,所谓的前夫也只是一种称呼。 达瑞尔还表示,他和苏珊娜是和平分手,只因为苏珊娜对他要求太苛刻,他们对生活的目标产生分歧,他无法让苏珊娜幸福,于是选择放手。 但如此说法很快就在霍登咄咄逼人的追问一下被打破,达瑞尔颓丧地承认,他们分手的主要原因是他无法生育,没有能够给苏珊娜一个孩子。 随后他们选择暂时分手,让彼此冷静一段时间。 就在这段期间,苏珊娜又遇上了另外一个男人,并且意外怀孕,可惜的是,那个男人已经拥有家庭和孩子,他不希望留下这个孩子。 就在苏珊娜徘徊彷徨的时候,达瑞尔又找到了苏珊娜,希望复合;在得知苏珊娜怀孕的消息之后,犹豫挣扎许久,还是决定接纳那个孩子,并且承诺愿意把孩子当作自己亲生的。然而苏珊娜却消失了。 达瑞尔再也没有见过苏珊娜。 稍稍意外的是,达瑞尔否认了自己前往曲若斯甜品店探望苏珊娜的事情,并且表明自己完全不知道苏珊娜的消息,甚至就连苏珊娜去世的消息,他也是从伊萨口中刚刚得知的,倒是在苏珊娜去世之前,曾经有人前来向达瑞尔打探过。 最大的收获就在于,达瑞尔证实,“奥利弗”是他为苏珊娜孩子所起的名字,只是他从来没有机会见过那孩子。 随后,他们又根据达瑞尔的口供找到了维克多-米盖尔。 这位前任爱人居住在岩渊的上城区,是一位事业成功的工程师——与霍登所理解的工程师稍稍有所不同,这是一份灵能职业,运用自己的灵能来协助工程的建设,从绘图到勘察再到建设,全方位涉及。 维克多并没有闪烁其词,坦然地承认了自己与苏珊娜当年的一段纠葛。 这段如同烟花般转瞬即逝却足够炫彩夺目的情感,差一点就要毁掉他的婚姻,即使他悬崖勒马结束了这段感情,在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他和妻子也都没有能够回到过去,但他们终究还是坚持了下来。 “苏珊娜……她是一个充满魅力也带着危险的女人。她会毫无预警地就出现在我的办公室,在我前往开会的道路上,把我拦截下来,拉着我到旁边的储藏室或者卫生间,打开外衣——而外套就是她唯一的服饰,那种致命的吸引力,我……我真的没有办法拒绝,我也是一个男人。我必须坦然承认这点。” 维克多在言语之间诚实而直接地回忆起了当年发生的那一切,这位身穿着三件套西装搭配丝绸高顶礼帽的上城区绅士,言谈举止之中都透露着一股高贵而优雅的教养,比起内德来说,这才是真正的绅士。 这段感情一直到苏珊娜的怀孕才发生急转弯,因为维克多终于意识到了危险:他和妻子拥有两个孩子,他不能再接受第三个孩子,而且还是婚姻之外的另外一个孩子,他和他的家族没有办法承受这样的丑闻—— 维克多的家族并不是传统世袭贵族,而是依靠维克多父亲建立起来的事业,这才勉强跻身上城区的圈子,为维克多赢得了一个优秀的起跑点,他们没有能力承受这样的丑闻打击。 “是的,我非常确定。因为我就在现场,我必须确定那个孩子消失,我也必须确定苏珊娜不会欺骗我。我得到百分百的确定结果之后,护送苏珊娜回家之后,这才从她的生活退出。” 这是维克多的原话。 这也意味着,苏珊娜和维克多所拥有的那个孩子已经消失了,那么,奥利弗——又或者是奥斯汀又到底是谁的孩子呢? 难道在内德、达瑞尔、维克多之外,还有第四个男人? 同时,苏珊娜的凶杀案也面临着多名嫌疑人的困境:内德、达瑞尔、维克多,三个人都拥有杀人动机。 内德惨遭拒绝羞辱。 达瑞尔被带上绿帽。 维克多则维护名誉。 三个男人,三种可能,却都不是奥利弗或者奥斯汀的父亲,那么,到底是谁的孩子?又到底是谁杀了苏珊娜? 跟随着线索一路顺藤摸瓜,一溜一溜地拉扯起了一连串葫芦,从没有嫌疑犯到三个嫌疑犯,从没有线索到太多线索,凯登女神的青睐让他们从空地来到了迷宫,却依旧没有找到出口。 而且,所有证据都已经全部湮灭在时光长河里,就连疑似目击证人的奥利弗也没有办法确定真实身份,真相似乎就这样被埋葬在光阴之中,然后,侦查就再次撞墙停滞下来,他们又应该怎么办呢? “还有另外一种可能。”伊萨摇摇头,眼神里流露出怀疑的神色,深思之中做出推断,“有人说谎。” 伊萨细细回想了一番,抬起头看向了帕西亚和霍登,“你们相信吗?维克多说,是苏珊娜纠缠着他不放?我的直觉告诉我,故事背后还有其他版本,维克多并不是他所想象的那么英俊潇洒,那么具有魅力。” 帕西亚也不由轻笑了起来,“又有谁能够击败女人的直觉呢?” “霍登,你觉得呢?”伊萨又朝着霍登投去了视线。 霍登轻轻耸了耸肩,“如果维克多说谎,我并不意外;但现在的问题是,如果内德和达瑞尔也都说谎了呢?” 129 占卜仪式 霍登懒洋洋地依靠着椅背,手里拿着一包不知道从哪个角落变出来的小鱼饼干,一颗接着一颗往嘴巴里丢,并没有热情洋溢地参与到讨论之中,只是等到伊萨询问的时候,这才慢条斯理地说出自己的猜想。 “如果维克多说谎,我并不意外;但现在的问题是,如果内德和达瑞尔也都说谎了呢?” 轻描淡写之中,霍登就一竿子打翻一船人,这让帕西亚有些急切地询问到,“你发现了什么隐藏的线索吗?” “不,我只是假设每个人都心里有鬼。”霍登又云淡风轻地抛出一枚重磅炸弹,帕西亚直接就被震住了。 伊萨却是想起霍登上次说的一个名词,“……行动侧写?” 其实她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甚至不确定自己是否表述准确,但霍登在侦查过程中,总是能够察觉到一些奇妙的细节,就连观察视角都大有不同,这让伊萨也充满了困惑,她正在试图跟上霍登的节奏。 霍登轻笑了起来,“我只是在假设,如果凶手就在这三个人之中,但目前真相却依旧隐藏在迷雾之中,那也就意味着必然有人说谎;如果真凶还另有其人,那么也意味着这三个人势必还有隐瞒的信息。” 稍稍停顿一下,霍登发出了一声低低的感叹,自言自语地说道,“啊,可能性着实太多了,如果可以知道到底谁在说谎就好了。” 伊萨猛地抬起头朝着霍登投去了怀疑的错愕视线: 这绝对不是她所熟悉的那个霍登,语气和神态都不太对劲;但具体说说到底是什么不对劲,她又说不出来。 同时,帕西亚的声音却已经迫不及待地说道,“占卜?”但脱口而出之后,帕西亚自己就流露出了迟疑的神色,有些尴尬地望向了伊萨,掩饰着自己的慌乱。 却没有想到,霍登挺直了腰杆,满脸写着兴趣和好奇,“占卜?到底是怎么一个占卜法?” 伊萨狠狠地瞪了帕西亚一眼,帕西亚也吐了吐舌头表示自己的失言,神情难掩懊恼。 伊萨紧接着就望向霍登,解释到,“占卜是灵能者的侦查手段,具有概率性,非常不确定;但我们治安队还是必须讲究证据,仅仅依靠占卜来完成判断,还是缺乏公正和公平,即使调查成功也不能采纳。” 就好像江湖手段与官方途径一样。又或者说测谎仪,测试结果只能作为参考,并不能作为断案证据。 霍登完全可以理解,因为他自己就是法治社会成长起来的;但此时,他却丝毫不在意,对着伊萨轻轻颌首表示了解,紧接着就再次看向帕西亚,“我第一次听说占卜者的职业,他们到底是如何占卜的呢?” 帕西亚的表情有些为难,视线余光一直在飘向伊萨。 霍登也转过头去,“我们现在只是需要一点线索而已。” 伊萨怎么都觉得奇怪,这一点都不像霍登,但迟疑片刻,伊萨还是点点头表示了肯定,示意帕西亚可以开口。 帕西亚这才解释到,“占卜者的职业确实越来越少,主要还是灵能者的能力越来越弱,占卜结果的出错几率也就更大,现在愿意相信占卜者的人已经是少数了;但他们依旧客观存在,信者也依旧愿意相信。” “占卜者的职业分类非常复杂多样,有观星,有水晶球,有茶叶,有扑克牌,还有一些卡格和古兰流传过来的奇特占卜方法。每位占卜者的手法与方式都有所不同,当然,能力也有所不同。结果也是一样。” 帕西亚粗略地描绘了一个梗概,霍登却立刻就理解了过来,“就好像灵能者本身一样,拥有无限可能。” “对!就是这个意思。”帕西亚连连点头,然后不由激动地搓搓小手,“怎么,我们真的需要询问占卜者吗?” 伊萨翻了一个白眼,“不,我们并没有要询问占卜者。治安队是不可能报销的,而你的周薪也不应该浪费在这些无用的地方。”说完,伊萨没好气地说,“科技已经发展了超过百年,有些事情早应该澄清了。” 霍登仿佛根本没有听到伊萨的吐槽一般,眼神里充满鼓励地望向帕西亚,“怎么,看来你对占卜有着了解?” 在诺斯尼斯大陆,科技的快速发展与灵能的快速没落之间,目前形成一个微妙的平衡,暂时还没有任何一方能够抢占上风,而是双方在不同领域之中各自拥有长项和短板,这也在不同人群之中形成了“科技派”、“灵能派”以及“骑墙派”,时而东风压到西风,时而西风压倒东风,却谁都没有能够全面占优。 针对科技和灵能,不同人群拥有不同观点,这也是莱雅帝国当前最重要的讨论热点之一,岩渊也不例外。 现在看来,伊萨应该是科技派。 至于帕西亚,说不上是灵能派——他对永冻权杖的态度就可以看得出来,但他确实对灵能有着更多好奇。 “我自己曾经钻研过,不见得能够完全准确,但还是能够尝试看看的。”话虽这样说,帕西亚眼神里的跃跃欲试却正在讲述另外一个故事。 帕西亚快速看了看伊萨,又接着迫不及待地补充到,“以前在高中和大学的时候,我就曾经帮助同学占卜过,甚至还占卜过一次考试题。” “那次考试结果如何?”霍登兴致勃勃地询问到,难道就好像学生时代的塔罗牌或者笔仙一样?亦或者手相? “a。”帕西亚得意洋洋地笑了起来,颧骨似乎都已经朝着天空蹿了上去。 伊萨双手盘在胸口,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你确定不是因为那次考试特别特别简单,闭着眼睛都能够通过?” 霍登没有理会伊萨在旁边的碎碎念,好奇地注视着帕西亚,“整个程序会非常麻烦吗?” “你可以选择麻烦的,也可以选择不麻烦的。”帕西亚就如同神棍一般绕来绕去地兜圈子,说了等于没说。 但随即就感受到伊萨那杀人的眼神,帕西亚后背一凉,连忙说道,“我们可以选择不麻烦的,简单占卜看看,你知道,毕竟这些结果都不能用来当做证据,只是给我们一些线索罢了。所以我们尽量从简。” 帕西亚确实有些跃跃欲试。 今天一整天下来,他就跟在伊萨和霍登身后,却什么都没有发现,甚至就连跑腿的都不如,这让他有些挫败感;现在他也迫切地希望能够参与到这起案子之中,发挥一点点作用。 130 沐浴焚香 以放松姿态闭上双眼的帕西亚轻轻地吐出一口气,整个面部表情显得平和而舒缓,因为五官线条柔和下来,而显得气质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确确实实诠释了“相由心生”这句话的奥义。 尽管条件和环境都相对简陋,但帕西亚还是展现出了郑重其事的态度。 先是前往卫生间洗脸洗手,简单却认真地洗刷奔波一整天的风尘;而后点燃了两支线香,等到烟雾缭绕之后,跨步从线香上风越过,以表示精神与灵魂层面也同样接受了清洁与洗礼。 结束这些步骤之后,帕西亚才再次来到霍登和伊萨面前落座,准备进入正式占卜仪式。 伊萨对此丝毫不感兴趣,甚至还翻了一个白眼,碎碎念地吐槽着: 就这样简单的两个步骤,然后就叫做沐浴焚香?根本一点都不用心!如此粗糙的前置作业,完全看不出来有进行的必要;还不如直接跳过这一步骤,快点进入正轨。 霍登却是饶有兴趣地观看了全程。 虽然此前霍登已经见识过灵能者的诸多能耐,但目前为止大部分都是非常生活化也非常日常化的东西,比如报童的熨烫报纸,比如摊贩的烹饪手法,诸如此类。因为太过理所当然,以至于没有任何神秘气息。 就好像进入“哈利-波特”的世界,结果发现魔法一点都不稀奇,而且还很普通,那种失望的落差也就在所难免,强忍着呼喊“坑爹”的心情,今天终于可以看到充满神秘气息的占卜者了,哪怕神棍一点也无所谓。 “我现在就是想看神棍跳大神!” 对于帕西亚那些繁琐却粗糙的程序,霍登有着自己的见解,与其说是程序重要,不如说是调整心绪的必要步骤,就如同安慰剂一般,最重要的是让帕西亚的心情沉静下来,而不是那些步骤本身能够发挥作用。 端坐在方桌前面的帕西亚,徐徐睁开眼睛,那双蔚蓝色的眼眸清澈而浩瀚,全然没有了此前的毛躁和青涩,由内而外的气场确确实实带来了不同,连带着伊萨的嘟囔声也都平复下来,周遭渐渐恢复了安静。 打开肩膀、挺起胸膛、端起双手,帕西亚的整个架势也出来了,右手做了一个起手式,一股星星点点泛着斑斓晕染的光团在轻盈地跳动着,仿佛摘下星辰放在掌心一般,美轮美奂,足以夺走呼吸。 隐隐约约地,霍登细细地用嗅觉识别了一番,应该是水元素包裹着光元素和暗元素,灵能的细微巧妙控制让配比达到了微妙的平衡,不仅没有丝毫矛盾或者冲突,就连元素与元素之间的气息都正在消失。 就好像真正地融为一体般。 随后,帕西亚用空闲的左手端起烧开的烧水壶,缓缓地朝茶杯注水——因为条件有限,他们选择了最为简单基础的茶叶阅读。 等待注满之后,左手放下烧水壶,右手悬置在茶杯之上,帕西亚开始朗声吟诵咒语: “黎明的曙光,指引心灵方向;黑夜的寂静,与孤独并肩同行;遵循波马芙女神的信仰,为寂静孤地角落里徘徊的迷路旅人,点燃一盏烛光,照亮那拨开迷雾的路径—— 残害苏珊娜-穆拉诺无辜生命的罪人,显形吧!” 伴随着浑厚而悠远的低声吟唱,帕西亚右手掌心之中的星团就如同涓涓细流般缓缓汇入茶杯之中。 奇妙的是,原本已经满满的茶杯并没有满溢出来,那团乳白色的光晕开始搅动茶水,无风自转地形成一个小小的漩涡,清亮的茶水之中可以看到零零星星茶叶碎片的快速舞动,仿佛正在尽情地舞蹈。 至此,帕西亚右手一揽一收,停顿下来,端起茶杯,盖上杯盖,朝着旁边另外一个茶杯开始斟茶,一直到所有茶水全部都倾倒出来,这才将茶杯放下,打开杯盖,里面就只留下一堆茶叶残渣。 “……现在就可以开始阅读了?”霍登没有等到后续动作,迟疑了片刻,还是没有忍住自己的好奇心理。 这不仅是霍登第一次观看占卜,而且还是霍登第一次看到需要附加咒语的灵能,就连伯蒂诺斯教授使用灵能法阵的时候都没有咒语,但眼前看似简单的一次占卜却需要咒语?这一切着实太神秘也太有趣了。 如果真的要扮演神棍,这才是正确的打开方式,好吗? 帕西亚微微点头。 霍登往前倾了倾身体,朝着茶杯望了进去,却只是看到……一堆茶渣,渣渣就是渣渣,并没有镀金或者染红,完全就是茶叶沫子,而霍登脑海里唯一的想法就是:如果喝茶的话,应该和完整的茶叶,而不是茶叶沫。 伊萨注意到了霍登难得一见的孩子气模样,一下没有忍住就轻笑了起来,但还是强迫自己板起了脸孔,“怎么样?是不是早就告诉过你了?占卜根本就没有办法得到有效信息,我们应该相信证据才对。” 帕西亚还是没有轻易放弃,往前靠了靠身体,细细地阅读起来,“……嗯,迷雾,虚假,还有谎言以及……爱情?”帕西亚有些意外,声音微微扬了起来,不太确定此时解读出“爱情”到底意味着什么。 霍登认认真真地观察着,但那堆茶叶渣子确实看不出任何迹象来,什么形状什么痕迹什么脉络都没有,这让霍登第一次开始怀疑自己的观察力是不是不够,还是说茶叶占卜的打开方式不对? 神棍的极致应该是让人看不懂摸不透却又让人不自觉地信服,但如果无法达到后面一点,也就只是装神弄鬼了。 现在,霍登对于占卜结果越发好奇起来:帕西亚到底能够得出什么结论呢? “我们应该……嗯……”帕西亚稍稍转了转茶杯,然后就可以看到茶渣散落下来,又演变成为不同的形状,“回头。一步,两步。我们应该往回走两步,并且寻找关于……婚姻的线索,答案就隐藏在那里。” “什么?”伊萨紧皱着眉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的这些话就等于没说,内德、达瑞尔和维克多都符合,好吗?” 帕西亚也有些挠头:的确,这些关键词都能够对得上,并没有太多信息,但他还是不愿意轻易认输,轻轻咳嗽了两声,“我觉得,应该是达瑞尔。我们应该再回去找达瑞尔谈谈。” 伊萨翻了一个白眼,不想说话。 却没有想到,正在旁观热闹的霍登却点点头表示了肯定,“嗯,那么我们就找达瑞尔谈谈吧。” “霍登?”伊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不要像个孩子一样胡闹。” 但话语脱口而出之后才意识到,霍登就是一个孩子,这让伊萨的表情微微僵了僵,可是转念一想,霍登的年龄是孩子,然而霍登的智慧却不是。 伊萨立刻就捕捉到了关键,“等等,霍登,你早就知道我们应该调查达瑞尔了,是不是?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线索?和占卜根本就没有关系?” 131 时间漏洞 夜幕正在徐徐降临。 隐藏在云层和烟雾背后的太阳西斜,在海天交接之处寻觅到一丝缝隙,抓准机会透露出一缕橙红色的光晕,掺杂着浅灰色的孔雀蓝就在苍穹之上晕染开来,沾上浅浅霞光的浓雾若隐若现地漂浮蔓延着,城市的万家灯火隐隐透露出星星点点的朦胧光斑,仿佛漫天繁星穿过云层洒落在长街短巷之间一般。 耳边传来人们熙熙攘攘、窸窸窣窣的嘈杂声,疲惫与困顿渗透在字里行间暗暗涌动,佝偻的身躯、沉重的步伐和沧桑的面容在夜色之中忽明忽暗,看得并不真切,以至于一张张脸孔都模糊成为一个沮丧的表情符号,置身于喧哗之中却能够感受到一股宁静,源自于内心深处孤独和落寞的那种风平浪静。 越是汹涌就越是平静,越是吵闹就越是安详,那些噪音宛若拍打着河畔的湖水般,清冷而柔和地拍打着。 人来人往的繁华街角处,静静地站着三个人影,小心翼翼地站在教堂阴影的羽翼保护下,在喧嚣之中并不引人注目,似乎正在休息,又似乎正在交谈,但是仔细观察,就可以察觉到他们的视线正在打量。 微微上扬的视线正在注视着街道对面的那栋房屋,屋顶烟囱旁边隐隐绰绰地勾勒出三个忙碌的身影,正在调动风元素和火元素完成清扫工作,看似简单枯燥的重复动作,却时时刻刻都需要面临引火自焚的危险,更不要说随时都可能坠落屋顶的危险了,但三个人却非常专注,兢兢业业地完成手中工作。 尽管夜幕降临之后的寒风就已经变得刺骨起来,他们已经足足等候了四十五分钟,但比起烟囱之上的情况来说,他们的工作就是只是监视与等待而已,不仅简单而且轻松,他们着实没有什么可以抱怨的。 伊萨手里拿着一根薯条放在嘴边,却迟迟没有放进嘴巴里,而手里的薯条卷筒更是满满当当没有动,思绪反反复复地辗转,但越想就越郁闷、越想就越违和,终究还是没有忍住,猛地挺直腰杆看向霍登: “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你早就知道达瑞尔才是正确的调查方向,对不对?根本就不需要什么茶叶占卜?” 刚刚在治安队里,伊萨就质问过霍登,但霍登并没有正面回应,而是四两拨千斤地表示他们需要第一时间再次询问达瑞尔,避免达瑞尔察觉到不对劲而偷跑,被这样打断一下,他们的思绪都被霍登牵着鼻子走,事情也就不了了之。 但冷静下来之后,伊萨认认真真回忆了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而后就越发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霍登是故意的! 撇开霍登到底是科技派还是灵能派不说,但伊萨可以肯定,霍登是一个运用智慧来探查侦破疑问的类型。灵能也好科技也罢,全部只是辅助手段,霍登真正愿意相信的还是自己的大脑,而不是什么占卜。 那么,霍登到底在做什么呢? 当然,伊萨并不在乎茶叶占卜这一茬,真正让她纠结的还是:霍登又到底是怎么盯上达瑞尔的呢? 换而言之,霍登到底发现了什么线索,是她疏忽掉的?在未来的其他案件里,她是否也可能疏忽线索呢? 霍登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已经被清空的纸筒,流露出困惑的表情:难道伊萨不饿吗? 伊萨无语望天,将自己的薯条纸筒直接递给了霍登。 霍登却是露出一个笑容,摇摇头拒绝了,这让伊萨有些意外,霍登紧接着解释到,“我准备结束工作再吃好吃的。”同样都是薯条,吃多了也就没味道了。美食,还是需要注重质量的。 伊萨差一点就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是的,我已经知道了。”霍登知道伊萨肯定不会轻易放弃,于是爽快地给出了答案。 帕西亚的表情微微愣了愣,微微张开嘴巴,无法掩饰自己的诧异。 伊萨则是立刻认真起来,眼睛明亮地看向霍登,“我就知道!所以,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什么线索?” “时间。”霍登也没有继续卖关子,“时间对不上。” “按照达瑞尔所说,苏珊娜应该是1019年四月或者五月左右怀孕;而他在八月的时候又重新找到了苏珊娜,恳求复合。” “按照维克多所说,苏珊娜应该是1019年九月左右打掉孩子,而后就再也没有见面。” “而根据记录来看,苏珊娜应该是1020年十月去世。” 这些细节信息,全部都隐藏在他们今天的访谈过程中,但那些琐碎的线索全部散落在一团迷雾之中,一时半会确实难以理清,现在由霍登这样清楚明白地阐述出来之后,答案也就脱口而出了。 “孩子从哪里冒出来的?”就连帕西亚也反应了过来,“如果九月份孩子就已经没了,那么即使苏珊娜紧接着就立刻怀孕,也必须等到次年五月或者六月才能够生下孩子?这速度也太快了吧?那父亲到底是谁呢?” 伊萨的思绪则更进一步,“等等,奥斯汀的年龄不对。如果是1020年出生的孩子,那么苏珊娜去世的时候,他应该还未满周岁,可是根据调查档案来看,当时奥斯汀已经三岁了。就算那个孩子体型比较大,而且苏珊娜没有正式登记,治安队可能判断错误年龄,却也不可能把几个月的婴儿错认为三岁。” 这才是霍登所说的“时间不对”。 伊萨猛地抬起头来,视线直勾勾地看向霍登,“有没有可能是维克多说谎?苏珊娜并没有打掉孩子,那么至少年龄方面可以说得通。” “这是一种可能。”霍登轻轻颌首表示赞同,随即展露出一个笑容,“但内德此前也说了,苏珊娜的孩子已经两岁,所以他经常给孩子购买一些食品,还有玩具,包括苏珊娜去世那个晚上的三岁生日礼物。” 这也意味着,如果维克多关于苏珊娜肚子里的孩子没有说谎的话,那么达瑞尔才是唯一一个知道真相的人。 伊萨的脑海里突然出现一道闪电,一个灵感狠狠地击中她,不由就倒吸了一口凉气,不敢置信地望向霍登。 但霍登却没有太多震惊的模样,只是轻轻扬了扬眉尾,朝着街角方向示意了一下,“达瑞尔已经结束工作了。” 132 灵能控场 达瑞尔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辛苦工作一整天的疲惫让他迫切需要伸展伸展,却不想动作拉扯幅度太大而引发连锁反应,夹着西装裤的背带夹子直接弹开飞了出去,隐隐泛黄的米白色衬衫下摆也挣脱了裤腰的束缚,放飞自我地松弛开来,毛茸茸圆滚滚的肚皮隐隐约约地暴露出来,似乎少了一枚扣子。 但达瑞尔此时也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身后传来招呼声,打着呵欠回头望了一眼,含糊不清地说着什么。 然后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盒香烟,迫不及待地往嘴巴里塞了一根,正准备点燃,却发现迎面就有人用指尖点燃了一簇火焰,在藏蓝色的夜空底下绽放着温和的光芒,他的面部脸孔显露在嫩黄色光晕之中。 达瑞尔探出头去,将香烟点燃,狠狠地吸了一口,眉头紧皱起来,不耐烦地说道,“应该说的我都已经说过了,其他事情我都不知道,你们不应该再继续纠缠我。” “苏珊娜没有留住那个孩子,经过证实,维克多确认打掉了那个孩子。”眼看着伊萨和霍登都没有开口,帕西亚没有忍住,主动说出答案,“现在看来,你提供的信息有些错误,我想,我们有必要再深入谈谈。” “不,不不,我什么都不知道。”达瑞尔却根本不买账,烦躁地摆摆手,“你们应该学会做好自己的工作,不要一直在这里骚扰无辜民众。我已经配合你们的调查了,我所知道的事情已经全部都告诉你们了,你们应该放过我,我需要一些安静。” 呼哧呼哧。 达瑞尔吸烟吸得格外凶猛,伴随着口沫飞溅的话语,那些烟雾全部拍打在帕西亚脸上,帕西亚忍不住连连咳嗽起来。 伊萨却根本不在意,往前走了小半步,直挺挺地撞上达瑞尔,“我们已经确认过了,苏珊娜的孩子在1020年的时候就已经三岁了,那么,1019年的时候才刚刚怀孕的苏珊娜,又到底是怎么变出一个三岁孩子的呢?” 伊萨的脚步缓缓地压前,迫使达瑞尔不由自主地开始往后退,神情之中流露出些许慌乱。 伊萨还在咄咄逼人地压迫着,“那么,此前正在与苏珊娜交往的你,是否知道什么秘密,还暂时没有说出来呢?” “……不,我不知道……”达瑞尔正在吞咽着唾沫,掩饰自己的紧张,剧烈晃动的瞳孔泄露出内心的动荡,但节节败退的脚步却及时稳定住,不管不顾地推开伊萨和帕西亚,“我所知道的都已经告诉过你们了。” 脚步又来到了霍登面前,达瑞尔只觉得围绕自己的苍蝇一个接着一个,简直烦不胜烦,对着霍登也咆哮起来,“苏珊娜离开我的时候,她依旧怀有身孕,这就是我所知道的全部,在那之后发生了什么,我一无所知。” 十年前的案件,证据早就已经湮灭,如果达瑞尔始终坚持自己的说辞,治安队也没有办法取得突破。 但关键就在于,霍登并不是治安队员,这也不是治安队正式案件,他需要的不是正义,而是真相。 “啪!” 霍登打了一个响指,把达瑞尔的视线吸引了过来。 然后,达瑞尔就看到了一双明亮的眸子,眼底深处倒映着夜幕之下的路灯光晕,如同千万星辰稀稀疏疏地沉浸其中一般,温暖而深邃,伴随着轻轻上扬的嘴角弧度,儒雅而温柔,让人不由放松了下来。 伸手不打笑脸人,达瑞尔的表情有些拘谨生涩,努力试图维持刚才暴躁愤怒的情绪,却着实有些困难。 “所以,不如让我们假设推理一下。” 霍登以一种客观冷静的姿态开口说道,言语之中没有任何攻击性,轻柔的语气甚至感受不到任何棱角。 “第一种,正如你所说,你曾经重新回去找苏珊娜,恳求复合,但遗憾的是,苏珊娜对这件事情没有兴趣,于是,她又转身离开。虽然你真的真的很爱她,但你依旧希望她能够幸福,于是你选择了放手。” 如沐春风的嗓音带着些许淡淡的沙哑,如同大提琴的弦音一般,低沉而优雅、柔和而曼妙地在耳边响动,那些尖锐的棱角、那些强硬的墙面正在一点一点地无形消弭,从神经到情绪都跟着松弛了下来。 达瑞尔吞咽了一口唾沫,挑了挑眉,有些不耐烦地说道,“是的,这就是真相,我已经告诉过你们了。即使你们再过来找我,甚至是逮捕我,我也没有其他答案。看来你们终究还是有人能够明白事理的。” 尽管声音依旧有些紧绷,但话语内容却稍稍软化了下来,最重要的是,准备离开的脚步也停在了霍登面前。 霍登的嘴角弧度轻轻上扬起来,露出一个浅笑,那双明亮的眼睛始终一心一意地注视着正前方的达瑞尔,然后缓缓地,一股微不可见的灵能就开始掌控现场,就这样缓缓地拉扯着达瑞尔的注意力,连带着他的声音都富有磁性地温暖起来。 “第二种,你愿意敞开心胸接纳苏珊娜的孩子,但她依旧残忍地拒绝了你,这让你的自尊遭受到了严重打击,你开始暗暗跟踪苏珊娜,后来又察觉到还有其他男人在纠缠苏珊娜,你再也无法认为嫉妒,于是,终于正式上门,并且在那个夜晚杀死了苏珊娜,证明你才应该是那个男人。” 渐渐地,就这样渐渐地,夜色越来越浓厚,远处那些人来人往的嘈杂、那些蒸汽轻轨的喧闹全部都渐行渐远,它们依旧存在着,只是消融在微风之中,停留在远端的末尾,在耳膜之上若隐若现地拍打着。 周围那些斑斓璀璨的路灯、那些模糊朦胧的火光也全部都越来越弱,浓墨般的夜色似乎正在渐渐遮掩吞噬,如同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动而至,继而形成一个孤岛,将霍登一行人困在其中,却并未远去。 杂音与灯光,它们都依旧存在着,只是存在感正在削弱,就好像注意力逐渐集中起来之后,其他干扰因素也就不再重要一般,至少在自己的大脑之中,已经“被消失”,然后所有焦点都越来越集中起来。 那种无形的渐变感并不明显,而是缓缓地、徐徐地,就这样跟随着霍登的话语和声音袅袅地弥漫开来。 “晨曦拂晓的黎明,细雨飘零,离别愁绪,缠绕心间。挥手作别,我的挚爱。 未来的某个清晨,不会太过遥远,你将会呼唤我的名字,而我将会告别过去。”(注1) 注1:挥手作别(fare-thee-well——oscar-isaac) 133 三种可能 达瑞尔指尖的香烟正在徐徐燃烧着,袅袅烟雾在无边夜色之中弥漫开来,渗透出一抹寂寥与沧桑,隐藏其中的苦涩在舌尖一点一点地泛开,忍不住细细咀嚼,却终究压不住内心深处翻涌起来的哀伤。 似乎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霍登只是在细细阐述着自己的推断,一种可能、两种可能,抽丝剥茧地接近真相;但不知不觉地,情绪就这样陷入一团暖洋洋的光晕之中,不同立场不同经历也就诠释出不同滋味。 就连帕西亚和伊萨也都沉浸在霍登的声音里,一股难以察觉的温暖让人徐徐放松警惕,就如同盛夏七月沐浴在清晨七点左右的阳光底下一般,凉爽而清新的金色阳光让身体放松下来,自由地徜徉在微风之中,静静倾听着山林之间的风声与鸟鸣。 没有负担。也没有紧张。 霍登的嗓音就如同琴键一般,准确而巧妙地踩在一个一个音节之上,大珠小珠落玉盘的圆润与轻快在跳动着。 一字一句都经过反复斟酌,暗暗契合着特别的音律,不是唱歌却又堪比歌唱,缠绕其间的光元素微不可见,却细腻而均匀地穿行涌动着,音调和音节编撰出一曲哀伤的小调,然后,就连呼吸声和心跳声都消融在那一片“阳光”之中。 不知不觉地,就这样来到了与世隔绝的孤岛,只有自己和自己的情绪作伴,敏感而脆弱都毫无保留地翻涌上来。 “不,我没有。我真的没有。”达瑞尔满眼委屈地注视着霍登,脆弱的情绪似乎随时都可能哭出来一般。 幸好,霍登并没有进一步咄咄逼人,而是在达瑞尔情绪脱轨之前,又接着往下说道,“我愿意相信你。” 一句最为简单也最为质朴的话语,然后霍登抬手轻轻拍打了一下达瑞尔的手臂,一股微不可见的乳白色光元素附着在掌心之中,让达瑞尔的情绪进一步放松下来,叼着香烟的嘴角在隐忍地抽动着,似乎正在强忍着泪水。 霍登就是全世界唯一一个愿意相信达瑞尔的人。 “那么,我们就只能走向第三种可能了。” 霍登的声音如烟似雾地缠绕着情绪,在瑟瑟寒风之中带来一丝温暖,那吟游诗人般的洒脱和畅快拥有着令人信服的笃定与真诚,每一字每一句都是发自真心的。 “你愿意敞开心胸接纳苏珊娜的孩子,苏珊娜也真心愿意跟着你拥有一个家庭,但维克多坚持孩子必须消失,于是,孩子真的消失了,这彻底打击了苏珊娜,她重新回到了你的身边,却已经失去了灵魂。” “她需要一个孩子,她渴望一个孩子,但遗憾的是,你没有办法给她一个孩子。” 透彻睿智的轻柔话语如同灯塔一般,指引着迷路的帆船寻找到返回港湾的方向,穿过重重迷雾和惊涛骇浪,终于停靠在风平浪静的安全之中,紧绷过后的疲倦让脆弱就这样毫无保留地彻底释放出来。 达瑞尔的嘴角轻轻一抖,长长的烟灰就这样抖落,他痛苦而绝望地闭上双眼,“奥利弗是特纳先生的孩子。” 答案,揭晓。 达瑞尔的声音无法抑制地微微颤抖着,“我失去了她,我终究还是失去了她,她回到了维克多的身边,因为她希望孩子能够在父亲身边长大,但维克多辜负了她。失去孩子之后,她又再次回到了我身边。” “只是,她不再是我爱的那个苏珊娜了,她渴望着孩子,她迫切地想要一个孩子。我说只要她能够重新快乐起来,我愿意做任何事情,我只是想要我的苏珊娜回来,重新回到我们无忧无虑的快乐时光。” 达瑞尔似乎再次陷入了十年前的回忆之中,那股不悔深情让整个人都变得支离破碎。 “她怎么回答的呢?”霍登的声音恰到好处地在耳边响起,勾起那段陈旧的回忆。 “苏珊娜要求我证明给她看。”达瑞尔闭上眼睛,彻底崩溃地说道,“当时,我在第三区接到了一个工作,苏珊娜特别特别喜欢他们的孩子,趁着工作的时候,我把孩子偷了出来,交给苏珊娜。” “但是,为了洗刷嫌疑,苏珊娜要求我重新回到屋子里继续工作,假装什么都不知道,而她则会带着孩子离开岩渊,等待我过去和她汇合。”稍稍停顿一下,达瑞尔的声音低沉了下来,低语呢喃地说道。 “可是她就永远消失了,从一周演变成为一年,再到十年,我再也没有见过我的苏珊娜。” 真相,终于揭开了面纱。 注视着眼前粗糙邋遢的达瑞尔,隐藏在面具底下的却是一颗饱经沧桑、千疮百孔的心脏。 也许苏珊娜从来都不曾真正爱过达瑞尔,但达瑞尔却毫无保留地深爱着苏珊娜,就如同傻瓜一般,将自己的胸膛剖开,赤果果地将心脏展现在苏珊娜面前,一直到今天,达瑞尔也没有真正责怪过她。 霍登以细不可闻的声音轻叹一声:在爱情之中,又有谁能够真正看透呢?然而,如果能够真正看透的话,那也就不是爱情了。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只有亲身经历过后,才能悟出其意。 “如同鸟儿注定属于无垠苍穹一般,远离爱人之后生活也就了无生趣,挥手作别,我的挚爱。” 视线再次落在落魄狼狈的达瑞尔身上,他的身上依旧带着清扫烟囱所留下的灰烬污渍,脸颊和衬衫都不例外。 不要说那些高贵的贵族老爷们了,就连街道之上的普通行人们都不愿意过多将视线留在他的身上,唯恐脏了自己的眼睛;但隐藏在风尘仆仆的外表之下,却是一个纯粹而干净的灵魂,依旧相信着爱情。 “达瑞尔,你永远铭记住了苏珊娜最美好的一面,她始终活在你的记忆里,那么,她就永远都不会消失。” 霍登轻声说道,这让达瑞尔缓缓抬起头来,眼神朦胧地注视着霍登,有些出神,似乎不太相信的模样。 但霍登却没有再继续解释下去,有些事就留给时间解释吧。现在还有最后一个疑问: 凶手是谁? 难道是孩子的父亲特纳先生?他又演变成为第四嫌疑人?也许得知真相之后,这位特纳先生找到苏珊娜,并且杀死了她?那么奥利弗/奥斯汀又是怎么回事呢?凶案现场只有一个孩子,还是两个孩子? 不过,就霍登自己来说,他更加倾向于另外一个答案。 134 第四嫌犯 如果说,特纳先生是最新浮出水面的第四嫌犯,这似乎也是一种可能,但霍登更加倾向于另外一种猜测。 “达瑞尔,那么到底是谁在打探苏珊娜?”那个内德提起过,有人曾经找到了苏珊娜。 此前达瑞尔也提到过,但当时他们都没有太过在意这个线索,也就没有进一步追问。 达瑞尔嘴角勾勒起了一抹苦笑,似乎正在自嘲,又似乎正在抱怨,“那是私家侦探。我猜。我并没有深入询问,我是说。” “毕竟苏珊娜主动离开了,而且她已经逃离了我,我还能怎么办呢?即使我再次找到她,她也已经不需要我了,因为她已经拥有她所追求的一切了。”达瑞尔又再次开始吸烟,那红色的烟头在缓缓明亮着。 “孩子。”霍登给出了答案。 达瑞尔轻轻点头,笑容充满了无奈与哀伤,“她唯一渴望的,却偏偏是我没有办法给她的;而维克多能够给她这些,但维克多却不懂得珍惜。” “我总是想着,也许她和她的孩子现在依旧幸福地生活在一起,而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要再打扰她的生活,却没有想到……” 话语就只是讲述到了这里,后面的言语就消散在空气的寂寥之中,达瑞尔终究还是没有能够控制住情绪,重重地低垂着脑袋,掩饰着自己的狼狈和脆弱,肩膀轻轻耸动起来,那烟头的光亮也就缓缓消失。 “呼……” 霍登将嗓音之中隐藏的光元素缓缓散去,紧绷的神经也跟着松懈下来,灵能的掌控也正在逐渐松弛下来。 表面之上,霍登信手拈来、游刃有余,根本察觉不到任何异常,无声无息之间就将达瑞尔带入了自己的节奏,就连伊萨和帕西亚也都没有能够例外。 实际之上,霍登却非常非常吃力,这是他第一次正式挑战尝试,用类似于催眠的手法,通过灵能赋予声音、眼神和动作更多具有迷惑和引导的情绪—— 这是源自于“圣彼得检查中心”的灵感,而后结合伯蒂诺斯教授课堂之上安抚獒鲸的经历,将所有灵能都凝聚在精神控制之上,利用自己的一举一动来编织出一张大网,一步一步循序渐进地引导猎物入网。 此前经过梦境式的顿悟,让霍登对于灵能控制力与元素感应力都有了不同的解读,今天算是小试牛刀。 但是,以霍登现在的能力,还是有些勉强,他必须控制住每一个细节,确保光元素能够渗透在每个细节之中,运用自己对音律和节奏的理解,尽可能地达到预期效果;然而每个细节都如同脱缰野马一般,时时刻刻都处于失控边缘,这也迫使霍登不得不竭尽全力地集中注意力。 额头也隐隐渗透出了些许汗水。 从效果来看,其实并没有达到霍登预期的催眠,最多只是让对方放松警惕、打开心防而已,威力还是有待加强。 但从结果来看,达瑞尔还是说出了真话,而且还释放出压抑十年的情感,这也可以算是稳稳当当地迈出第一步。 渐渐地,嘈杂声响由远及近地传送过来,漆黑夜色宛若潮水般缓缓褪去,然后置身于孤立无援绝地的那种落寞与孤单也就开始消散,就好像……就好像重新热闹了起来,人气与生气也就重新温暖了起来。 缓缓地,伊萨的情绪也跟着松弛下来,刚刚似乎没有办法感受到寒风的凛冽,现在才终于逐渐开始打起冷颤,思绪也就清醒了过来;但落差并不是太明显,更像是全神贯注投地倾听故事而导致忽略了周围发生的事情。 现在故事结束了,于是也就反应了过来,这让伊萨有些困惑—— 刚才发生了什么吗? 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下意识地,伊萨就朝着霍登投去质疑的视线。 霍登却是瞪大眼睛望了过去,无辜的眼神根本就不明白伊萨到底在干什么,反而是用口型主动表示: 接下来呢? 伊萨没有上当,她总觉得还是有些奇怪,却又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转头看向帕西亚,然后就发现帕西亚流露出微醺一般的迷离眼神,放松的嘴角似乎还可以看到哈喇子若隐若现,这让伊萨不由微蹙起眉头: 帕西亚确定没有关系吗? 尽管充满了困惑,却找不到答案,伊萨最终也只能摸一摸后颈,带着霍登和帕西亚告辞。 走出几步之后,霍登的脚步又不由停顿下来,回头朝着达瑞尔望去。 达瑞尔依旧静静地站在路灯底下,手里的香烟已经燃尽,只剩下一个熄灭的烟嘴,但他依旧固执地叼在嘴边,眼神落寞地注视着前方,宽厚挺拔的肩膀也跟着耷拉下来,夜色就这样一点一点地再次将他吞噬。 如果是其他时候其他状况,霍登并不会停下脚步,但今晚却稍稍有些不同,因为他首次尝试使用灵能进行催眠和引导,他也无法确定自己是否在达瑞尔的心间留下了伤痕,又是否会影响到达瑞尔的生活。 真心实意地,霍登希望达瑞尔能够寻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不是因为同情,而是因为达瑞尔值得。 “晨曦拂晓的黎明,细雨飘零,离别愁绪,缠绕心间。挥手作别,我的挚爱。 未来的某个清晨,不会太过遥远,你将会呼唤我的名字,而我将会告别过去。” 轻声地,霍登哼唱着若有似无的小调,转身迈开脚步,跟上伊萨和帕西亚的步伐,身影消失在夜色的喧嚣人群之中。 微微风声送来了那悠扬而轻盈的动人民谣,如同行走在乡间小道之上的吟游诗人一般,身影就这样渐行渐远,消失在那一片绿色与蓝色交织的梦幻之中。 达瑞尔不由抬起头来,试图寻找到歌声的来源,却终究只是徒劳,只是看到星星点点的斑斓灯光在璀璨氤氲,熙熙攘攘的人群却看不到具体的脸孔,只有一张张陌生的面具在流晶河般的夜色之中拥挤。 悠悠回荡在耳边的曲调,哀伤而温婉,却隐藏着些许洒脱与释然,细细咀嚼着那些词句,郁结在胸口的遗憾与失落就这样轻盈地落下,最终落在坚如磐石的心脏之上,生根,发芽,傲然地冒出一个花骨朵,等待着春天的来临。 “挥手作别,我的挚爱。挥手作别。” 135 浮出水面 每个人,在自己的一生之中会经历三次死亡,第一次是心脏停止跳动或者大脑死亡的时候,从生理学角度来说,他死亡了。 第二次是他的葬礼,亲朋好友以及同僚伙伴前来出席葬礼,悼念他的一生,正式挥手告别,从社会学角度来说,他死亡了。 第三次则是最后一个铭记他的人也把他遗忘的时候,从情感角度来说,他才真正地死亡。 苏珊娜十年前就已经死亡了,但在达瑞尔这里,苏珊娜却依旧活着,以另外一种方式,始终不曾消散。 还有在奥利弗这里,苏珊娜也依旧活着,却承载着太多太多的疑问和怨恨,让奥利弗背负着自己年龄所不应该承受的枷锁。 为达瑞尔找到答案之后,接下来,霍登需要为奥利弗找到答案。 过去的,终将过去,无论是达瑞尔还是奥利弗,他们都不应该再继续被过去缠绕脚踝,他们应该赢得重新开始、迈步未来的机会,而苏珊娜就以不老的容颜永远留在他们的回忆里,这才是真正地活着。 “霍登,既然你早早就已经知道达瑞尔这里可以找到线索,那么你为什么还要求帕西亚进行茶叶占卜?” 虽然已经过了许久许久,但伊萨依旧没有忘记,现在绕了一大圈之后,她还是想起来了。 霍登也有些意外,不由轻笑了起来,“因为好奇。” 伊萨正准备吐槽。 霍登又接着说道,“好奇如果没有我的话,你们到底是如何办案的?” 伊萨满头黑线,为什么这句话听起来好像在骂人? 告别达瑞尔的时候,夜幕已经完全降临,原本霍登决定今天就到此为止——因为他开始想念晚餐了,却没有想到,伊萨和帕西亚都不愿意就此结束,既然已经来到了故事的尽头,不如今晚就找出真相。 兜兜转转了一大圈,他们最后还是再次来到了维克多家门口,从最开始,伊萨就强烈怀疑证言真实性的那个维克多。 “真的是维克多拒绝苏珊娜吗?” 伊萨紧蹙着眉头,眼神里透露着强烈的怀疑,然后敲响了大门。 居住在上城区的维克多拥有自己的独门别墅,一盏昏黄的灯光在夜色之中编织着属于他的小小幸福,只是他们这群不速之客的到访打破了宁静。 “哦,治安官。”开门的正是维克多,但他显然没有预料到拜访客人的身份,“请问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吗?” “关于苏珊娜的案件,我们还有些事情需要向你确认。”伊萨依旧是领头人,由她负责开口。 “我所知道的都已经告诉你们了。”维克多往后看了看,用眼神示意一下,关上大门朝着外面走了出来,压低声音说到,“当年那件事情差一点就毁了我的婚姻,我不希望妻子再次看到,事情已经过去了十年,我不想再次破坏我的婚姻。” 确保大门关闭之后,维克多依旧保持着低音量的方式说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还有什么能够帮忙的呢?” 伊萨和帕西亚用私家侦探的事情和孩子的事情刺探维克多——撒谎说他和苏珊娜的孩子依旧存活着,但维克多滴水不漏,云淡风轻的回答丝毫寻找不到任何破绽,在缺少直接证据的情况下,伊萨确实被束缚住了手脚。 帕西亚转头朝着霍登投去了询问的视线,却发现霍登根本就没有在意这里的状况,始终在打量着屋子里的状况,他也不由有些好奇,顺着霍登的视线探了进去,只是看到一名正在准备晚餐的中年女子,沐浴在奶黄色的灯光之下,宁静而祥和,似乎正在召唤着游子回家。 非常普通的家庭景象,没有任何值得探究的东西。 “我猜想,你一定非常惊讶吧。”毫无预警地,霍登开口说道,懒散随意的声音带着些许打趣调侃的味道。 伊萨和维克多双双朝着霍登望了过去。 维克多流露出不解的神色,保持着绅士的礼仪说道,“什么?” “当年,你的妻子提出离婚。”霍登微笑地说道,收回视线,转头看向维克多,似乎是自言自语地说道,“一位事业有成的工程师,而且还来自上城区的富有家族,这简直就是无数女人梦寐以求的丈夫人选。” “但是,你的妻子,一个普通的家庭主妇,却在得知你和苏珊娜的事情之后,勇敢地提出了离婚请求。” “我想,这对你来说应该是一个非常难以接受的结果。你的自尊心受到了伤害,于是,你转身回到了妻子身边,成功挽回她留下,证明你的魅力依旧能够发挥作用,证明你依旧能够掌控着女人的命运。” 不疾不徐、不慌不忙,霍登就好像在讲故事一般,根本没有给维克多留下回应的空间。 维克多试图强行打断霍登,但一来没有找到机会,二来不知道应该如何辩解,于是就只能保持着僵硬的笑容,朝着伊萨投去困惑的视线,表达自己的无辜,努力维持着自己的绅士形象,假装根本不在意的模样。 霍登并没有再次使用灵能,因为刚刚面对达瑞尔的时候,他的灵能已经见底,现在精神力基本已经清空,后继乏力。 不过,对付维克多,根本不需要附加力量,霍登就能够轻而易举地击破防线,他已经收集了足够线索,而维克多的漏洞已经全部暴露出来。 “短短一年之后,你却意识到了妻子的无趣,她就是一个老老实实的家庭主妇,她的所有决定都是为了两个孩子而已,根本就不在乎你。妻子,又怎么能够比得上风情万种的苏珊娜呢?于是,你后悔了。” “你通过私家侦探寻找到了苏珊娜,然后你亲自找上门,发出邀请,希望能够再续前缘。” “但遗憾的是,苏珊娜拒绝了。可怜的维克多,居然被苏珊娜拒绝了。” 一字一句,轻描淡写的话语却正在步步紧逼,不知不觉就将维克多逼入了墙角。 此前维克多没有展开反击,现在也就错过了反击机会,在霍登那残忍而尖锐的话语之中,节节败退,悬挂在脸颊之上的面具,正在一点一点裂开粉碎,再也无法遮掩他的慌乱与恐惧。他甚至已经顾不上打量伊萨的表情,因为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霍登身上。 闭嘴! 闭嘴! 闭嘴! 维克多只想要捂住霍登的嘴巴,却又不敢轻举妄动——只是一番言论而已,他就冒冒失失地行动,那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但这依旧不是结束,霍登还远远没有结束呢。 136 垂死挣扎 维克多的身体肌肉缓缓紧绷起来,霍登的话语一字一顿地如同利刃一般狠狠刺向胸膛,阴沉的脸色正在悄然变换着,竭尽全力控制自己出手让霍登闭嘴的冲动,只是不断告诉自己: 不要上当。 绝对不要上当! 语言就只是语言,没有任何威力。 但维克多所不知道的是,语言是否能够成为武器,还需要看看使用者到底是谁。此时此刻站在面前那个懒洋洋没有睡醒的家伙,任何小觑他的人,恐怕都要付出代价。 “可怜的维克多,居然被苏珊娜拒绝了。” “苏珊娜根本就不爱你,她真正爱的是孩子是家庭是幸福的港湾。” “曾经,苏珊娜希望能够与你厮守,但你错过了机会,然后苏珊娜就醒悟了过来,她真正爱的从来都不是你。于是,你的存在也就再也没有任何意义,在苏珊娜眼中,你不过是另外一个贪恋她的身体的男人而已。” “你,甚至比不上一个三岁的奶娃娃。” 一拳又一拳,一枪再一枪,霍登的话语就如同看不见的刀刃一般,狠狠地在维克多的身上留下伤痕,刀刀见血、枪枪致命。 云淡风轻、不疾不徐的话语却透露出深藏的嘲讽和戏谑,带着一种看透人世也看穿皮囊的通透与睿智,轻而易举就能够识破维克多的所有伪装,那些奚落和鄙夷,狠狠地刺痛了维克多的骄傲和自尊。 “乌玛尼男神,这怎么可以呢?” “你可是维克多-米盖尔,在上城区呼风唤雨的维克多,所有女人都拜倒在你的西装裤下,但结果呢?” “先是被妻子冷落无视,而后又被苏珊娜狠心拒绝,你的魔力就这样消失了。你应该怎么接受这样的残酷现实呢?” “英俊潇洒的维克多!无所不能的维克多!高高在上的维克多!到头来,却不过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可怜虫,在苦苦哀求着苏珊娜的青睐;但即使你双膝跪地,她也不会多看你一眼,如同指尖尘埃一般。” 在那些化作实质刀刃的攻击之中,维克多的双拳越握越紧、越握越紧,浑身肌肉都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 那个夜晚的那些回忆,在十年的漫长光阴之中已经蒙上尘埃,他已经全部忘记,几乎以为从来都没有发生过;但此时此刻,在那些具有魅惑性的话语之中,却逐渐苏醒,而且栩栩如生,依旧如此伤人。 “她怎么敢!” 维克多终于再也没有能够忍住,双手紧握成拳,朝着霍登愤怒地嘶吼到。低垂的眼睛猛地抬起来,充斥着血丝,爆发出一股戾气,“我想要的,我永远都能够得到,我拒绝接受’不’作为答案,我是维克多-米盖尔,没有人能够拒绝我!” 维克多一步一步地朝着霍登走了过去,那双眼睛如同噬人的野兽一般,“她还是不够聪明,她应该跟着我一起走的。” “我已经亲自找上门了,我已经低声下气地苦苦哀求了,她还想要什么?她居然还在假装自命清高?说什么,她只是想要一个孩子,其他一切都不再重要了。荒谬!可笑!我知道那个孩子是怎么来的。” “奥斯汀。对吧,那个孩子叫做奥斯汀。他的父母正在苦苦寻找着他,他不是苏珊娜的玩偶。苏珊娜不过是一个疯子。是她,她主动过来引诱我;也是她,玩弄着那些把戏;还是她,假装她根本就不在乎我。” “她的笑容……就好像……就好像我根本没有任何意义一样。她该死。于是,我成全了她。” 但维克多的脚步没有能够继续走下去,因为霍登并没有后退,而是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坦然地迎向了他的视线,那轻蔑的眼神似乎正在打量着一条流浪狗一般,这让维克多再次唤醒了十年前的回忆。 “你也该死。” 维克多用近乎呢喃的方式低声说道,眼底深处闪过一丝阴狠,毫无预警地一个上步就朝着霍登撞了过去。 但霍登却处于全面戒备的状态——从维克多开始上步接近的时候,他就已经察觉到了危险,更何况,嗅觉比直觉更加真实也更加具体,他能够明显察觉到地元素的聚集,显然维克多已经做好了攻击准备。 不等维克多上步欺身,霍登就朝着左侧横向跨了一步,同时调动自己所剩无几的灵能模拟出一个风盾。 虽然现在灵能已经濒临枯竭,但通过提前预判和准备,霍登还是积蓄出了些许能量,采用风盾这样最简单也最合适的办法来避免正面攻击。 与此同时,伊萨也同样保持高度警惕,丝毫没有放松,维克多释放灵能的第一瞬间,伊萨抬手就挥出一面雷光墙,如同盾牌扇耳光般地朝着维克多狠狠甩了过去——上次在酒吧里,雅各布的垂死挣扎还历历在目,伊萨绝对不会犯同样的错误。 狂风凝视。 土墙厚重。 雷光犀利。 刹那间不同元素的光芒交错闪耀,却在电光火石之间碰撞在一起,但霍登和伊萨的判断都不太准确: 维克多的目标并不是伤害霍登,而是转移耳目,一道土墙朝着霍登扎实地撞过来,但伊萨的雷光轻轻一甩就直接将土墙击得粉碎,似乎根本没有任何还手之力,这显然不太对劲,维克多的蓄力一击怎么可能如此虚无? 虽然说维克多是工程师,并不是战斗职业,但灵能的强度与韧劲也都不仅于此。 果然。 烟尘消散过后,就可以看到维克多快速逃窜的身影,正在全力逃跑,刚才的动作不过是掩盖真实目的而已,他的真正杀手锏延后爆发,将风元素全部凝聚在脚步上,走出堪比凌波微步地迷幻步伐。 “刷拉!” 没有能够第一时间反应过来的帕西亚,稍稍慢了一些,战斗意识却不弱,一个箭步就越过了霍登和伊萨的站位,抬手一样就甩出了一刀水鞭,朝着维克多的双腿横扫而去,缠绕住脚踝,而后用力一扯。 然后维克多就狼狈不堪地摔倒在地上。 紧接着帕西亚就全力前冲,双手做出一连串繁复的动作,伴随着“刷刷刷”的声响,就可以看见四道雷光墙将维克多囚禁其间,再也无处可逃。 帕西亚脚步转眼也就来到了维克多身边。 陷入绝境之中的维克多却依旧没有放弃挣扎,“等等,等等!”气喘如牛地扬声呼喊到,“我知道一个秘密,我知道菲洛子爵的秘密。” 137 异变突生 “……我知道菲洛子爵的秘密!” 维克多扬声呼喊到,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声嘶力竭地呼喊着,”我愿意说出来!我愿意全部都说出来!只要你们愿意当场释放我!” 菲洛子爵? 霍登的瞳孔猛地一收,懒洋洋的眼睛眯成一条长长的细缝,但隐藏其中的光芒却突然爆裂,危险的气息涌动而出,难以掩饰自己的亢奋与激动,脚步往前一蹬一推,紧绷的肌肉蕴含着汹涌澎湃的能量,迫切地渴望就这样流露出来。 幸好,此时伊萨和帕西亚的注意力全部都集中在维克多身上,这才没有注意到霍登难得一见的情绪波动。 伊萨的脚步甚至比霍登还要快了一步,噔噔噔地连续前跨了数步,第一时间就来到了维克多的身边,眼神锐利地死死盯着维克多。 “你知道些什么?”帕西亚已经按耐不住情绪涌动,咄咄逼人地追问到。 慢了半拍赶到的伊萨抓住帕西亚的右手,用眼神压制住了帕西亚,紧接着追问了一句,“先说说你到底知道什么,我才能看看你是否具有交易的价值。” 微妙的差异就彰显出了伊萨的成熟与老辣。 但维克多也不是省油的灯,如同蚕蛹一般挣扎蠕动着,试图寻找伊萨的眼神,用对视来完成进一步沟通,遗憾的是没有能够成功,于是就只能扯着嗓子呐喊着,“我保证!你会满意!松开我!立刻松开我!” “你们当场释放我,并且保证之后都再也不会追究责任,你们就可以得到重要线索。” “我知道,这个案件的分量到底多少,十年前的一个无名女人又怎么能够比得上呢?她就是一个垃圾,她所得到的结局就是自作自受,那一切都是她自找的;而菲洛子爵却是岩渊都数得上号的人物!” 那沙哑而疯狂的呐喊在夜空之下用力拉扯着,如同被踩到尾巴的老鼠,尖锐刺耳的噪音狠狠刺痛了耳膜,而话语内容更是充满了怨恨和鄙夷,字里行间的自命不凡和理所当然,让伊萨的胃部开始灼热。 帕西亚转头望向伊萨,眼神里带着难以掩饰的焦虑和摇摆不定的迟疑: 菲洛子爵的案件,无疑是岩渊数月以来最匪夷所思也最扑朔迷离的案件,至今也没有能够找到任何线索。 如果维克多的话语全部都是真的,那绝对是重大突破。 但帕西亚也明白维克多的交易到底意味着什么,他们好不容易逮捕到的凶手,可能就要亲手放虎归山。 伊萨也难以做出决定,就算维克多真的知道线索,难道就要为了菲洛子爵而放弃为苏珊娜伸张正义吗? 菲洛子爵是人命,苏珊娜就不是人命吗? 更何况,伊萨又如何判断,维克多不是说谎拖延时间呢? “不!没有可能!”伊萨斩钉截铁地拒绝了,“你可以现在透露一些信息,等我们返回治安队,经过商议之后再决定……” 伊萨准备使用拖字诀,但维克多拒绝答应,“不!”尖锐而疯狂的嘶吼冲了出来,“我绝对不会进入治安队!要么就现在,要么就永远都没有!让我告诉你,如果你们敢带我返回治安队,我会让你们所有人都后悔!” 理智已经被彻底摧毁的维克多,却暴露出了致命短板。 伊萨立刻就察觉到维克多的弱点,三步做两步地走了上前,如同疾风骤雨般地说道,“你现在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伊萨咬紧牙关,并没有轻易妥协,不管如何选择,她都知道,绝对不能让维克多抢占上风,否则不堪设想。 “我们不仅掌握了你亲口的自白口供,而且还能够证实你试图袭击治安员。你没有机会了!事实已经摆在眼前了。” “要么,你现在就透露出一些线索,让我看看是否有交易的价值,为你自己赢得交易的一线潜在生机;要么,我们就直接押送你前往监狱,让你的妻子、你的家族和你的同事,看看你那真实的嘴脸。” 伊萨咄咄逼人地强大气势狠狠地压制住了维克多: 治安队与名誉,这才是维克多的致命弱点。 此时被束缚住手脚的维克多很难展开有效的还击,他挣扎了片刻,手臂和膝盖就碰撞到了帕西亚构建出来的雷光监狱,滋啦滋啦的声响之中游离出些许烧焦的味道,最终还是选择了妥协,“我可以告诉你一点线索,但你必须遵守承诺!” “没有问题!”伊萨斩钉截铁地给予了回应。 霍登的脚步也不知不觉地往前靠近些许,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维克多,内心的期待也就隐隐升了起来。 “菲洛子爵的私邸是由我亲自设计、监督、建造的,我告诉你,私邸底下拥有一条通道,可以通往阿瑞纳宫,在那里……” 嗖。 嘶。 前后两个细微的声响在空气中涌动着,细不可闻,然而霍登率先捕捉到了暗元素和风元素的气息涌动,稍稍慢了些许才察觉到那一前一后的破空之声—— 破空。 如此形容也不太准确,而是空气本身激荡波动的细微声响。 霍登的眼睛根本无从判断,只能根据气息的浓郁程度转移视线,然后一眼就看到维克多的脖子之上划出一道细细的裂口。 最开始只是一道晶莹透亮的丝线缓缓流动滑过,就好像月光洒落在项链之上折射出来的盈盈光芒一般。 随后,帕西亚构建的雷光监狱如同星爆一般炸裂开来,星星点点的蓝光漫天飞舞,所有封锁瞬间化为乌有。 同时,那缕丝线就徐徐张开,裂口笑的弧度撕拉一下就划了开来,前一秒维克多还在滔滔不绝地开口说话,下一秒就只剩下一张一合的嘴巴在动作,却没有办法发出任何声音来。 然后就可以感受到维克多的瞳孔瞪圆崩裂开来,无助地张开嘴巴,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在那双倒影着漫天蓝色光点的眼睛里似乎可以看到色彩正在一点一点褪去,生命气息也就快速消散。 噗! 血液就如同瀑布一般直接喷了出来,视线瞬间就被染上鲜红色,仿佛漫天漫地都被同样的鲜艳色彩所占据。 蓝色光点更是被染上一抹耀眼的红色,在漆黑夜幕之中交织翻飞,美轮美奂的景象让呼吸都刹那间停止。 138 无影无踪 危险! 死亡危险! 切肤之痛的死亡危险!蓝色与红色交织的漫天光点之中,浓浓血腥气息所带来的锐利感浩浩荡荡地席卷而至,皮肤表面可以感受到微微刺痛,刹那间顺着手臂、大腿和躯干朝着脑袋飞速地一拥而上。 霍登的注意力第一时间就紧绷起来,但他还没有来得及动作,就能够感受到一股强大的暗元素汹涌而至,死死地锁定周围空间,而他的身体就如同陷入致命流沙一般,竭尽全力也没有能够移动分毫。 那种滞涩感远远比上次面对古兹明还要沉重十倍,甚至可以感受到肩膀正在逐渐分崩离析的沉重压迫,以至于肺部都无法呼吸;然而耳边就传来一声低低的呼吸声,就好像有人正在贴着自己的脖子一般。 呼。 呼! 整个后背的汗毛全部竖立起来,一阵阵寒颤从脚底蹿到脑袋,死亡的临近感前所未有地情绪而真实。 一瞬。 仅仅只是一瞬而已,那种黑暗笼罩的桎梏感就“噗”地一下消失,然后视线之中的漆黑就缓缓退散消失,周围的光亮徐徐染透了视野,终于能够再次看清楚景象,但环顾四周,却寻找不到任何特别的身影。 街道,依旧人来人往;路灯,依旧灯火阑珊,似乎什么事情都不曾发生过,只是一阵初秋的微风吹过。刚才所发生的一切都只是脑海里的错觉而已,就好像突然断片一般,但短暂一秒过后就再次恢复。 是谁? 霍登的注意力高度集中,整个人沉浸在灵能之中,原本已经干涸的灵能又再次强行滚滚朝着四周铺陈开来。 头疼欲裂! 此前面对达瑞尔的时候就已经有些透支,现在短短时间之内只是稍稍恢复些许,但霍登还是强行调动灵能,灵能就如同触角一般朝着不同方向缓缓蔓延铺陈,堪比滚滚浪涛般地在周围人群之中探索着脚步—— 正在快速离开的脚步。 霍登并没有被冲动冲昏头脑,而是采取了一种机智的探索方式,用灵能唤醒空气之中正在漂浮的元素,就好像面对着漫天星辰然后开始连线一般,点与点之间连成面,然后通过这些点线面所构建起来的空间,简洁而快速地搜寻着角角落落。 这是一种讨巧的灵能运用。 霍登意识到自己的灵能已经见底,但他又不愿意让到手的线索就这样摆脱,于是就从元素感应力的基础练习之中寻找到灵感,巧妙地运用灵能来交错编织出一张感应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覆盖整条街道。 从一开始就别出心裁的独特练习方式,现在终于发挥相对应的作用: 水元素与暗元素连接,地元素与光元素接触,风元素与火元素衔接……这些不同元素之间的点点联系,完全没有遇到任何问题,堪比浩瀚繁星一般的元素遍布在整条街道的角角落落,然后就以描绘星座一般的方式旋转跳跃地全速铺陈开来。 棋盘格子般的小小方块就这样在霍登的脑海之中,一个接着一个点亮起来。 其实,这种探索方式只能捕捉到一个个模糊的轮廓,没有办法真正完成具体搜索,更不要说描绘出具体样貌了。 但情况紧急之下,这就是霍登现在唯一能做的,哪怕只是勾勒出对方的一个身型或者踪影,也已经足够。 尽管霍登已经另辟蹊径地投机取巧,但整个灵能的催动又快又急,脑海深处瞬间就爆发出了一种撕裂与挤压交织在一次的疼痛,整个脑壳似乎都正在承受着难以置信的拉扯与碰撞,源自灵魂深处的痛楚到霍登浑身肌肉紧绷到了极致,身体肌肉也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 霍登依旧没有放弃。 死死地咬紧牙关,集中所有精神与意志催动灵能铺开感应网,不仅没有放慢脚步,而且速度还越来越快、越来越广,宛若疾风一般瞬间就覆盖了整条街道,并且朝着隔壁街道以及周围房屋全面覆盖过去。 哗啦啦。 哗啦啦。 耳边甚至可以捕捉到堪比滚滚浪涛的声响正在轰鸣,然后霍登就在感应网的尽头捕捉到一抹飞扬的大红色,张扬而妖冶地在夜风之中舞动着,灵动而曼妙的脚步根本无法跟上,只能隐隐约约地看到一阵模糊的光晕。 正当霍登准备收缩感应网,完成锁定的时候,脑海之中却猛地传来一阵轰鸣声—— 轰! 那股蜂拥而上的疼痛就瞬间淹没了霍登的大脑,疼痛到极致过后就只觉得整个世界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不是视觉的黑暗,而是断片式的黑暗,因为太过疼痛而导致霍登膝盖一软,再也没有能够支撑住身体,就双膝跪地地瘫软下来,双手支撑着地面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却发现氧气根本无法传送到肺部,那种窒息的溺水感让他的胸口剧烈起伏起来。 疼。 除了疼,还是疼,大脑根本无法进行思考,只有唯一一个念头,但霍登紧握的拳头却丝毫没有放松下来,咬紧牙关硬生生地坚持了下来,整个后背都已经被汗水打湿了,浑身上下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着。 那股撕裂灵魂般的疼痛瞬间爆发、瞬间消失,深深的疲倦感就开始将自己淹没,但霍登却可以明显察觉到,原本已经干涸的灵能正在汩汩作响地重新灌满—— 如果说此前是滴水穿石般地恢复效果,那么现在就是稍稍打开水龙头,依旧是一滴一滴地往下滴落,但水珠却已经可以连成串,整个速度至少翻了一倍有余,可能还要更快一些,那种冰凉而充盈的触感快速通向四肢,整个人也就恢复过来,似乎终于可以再次呼吸了。 但霍登此时却没有心情顾忌这些细致末梢的东西,他猛地抬起头,朝着刚才探知到的方向望了过去。 一无所获。 熙熙攘攘的人群已经没有了任何波动,那抹大红色身影消失得着实太快,以至于霍登也无法分辨,那到底是自己的错觉,还是真正探知到了状况,亦或者是自己太过迫切发力过猛而产生的一种幻觉。 然后,视线逐渐收回,余光就可以看见一抹鲜红色的血渍——又或者说,这就是他刚才捕捉到的痕迹? 维克多躺在一片鲜艳的血泊之中,已经没有了生机。 139 触手可及 “霍登?霍登!你没事吧?” 耳边传来焦虑而担忧的声音,由远及近地传送过来,恍惚之间有种山谷对面正在大声呼喊的错觉。 霍登站不起来。 他依旧保持着双膝跪地、双手支撑的动作,膝盖和手臂都在微微颤抖着,额头之上大颗大颗的汗水就这样掉落在地上,碎裂成为一朵丑陋的花瓣,剧烈起伏的胸膛正在竭尽全力地找回呼吸的节奏。 灵能透支过后的强行发力瞬间抽干了他的所有能量,从精神到身体全面枯萎,就好像整个身体都被掏空。 但这并不是最严峻的问题——因为灵能现在已经开始逐渐恢复,破而后立的成长来得比想象中快一些;真正糟糕的状况是,触手可及却从指尖溜走的线索,无论是维克多还是那名刺客,都是如此。 该死! 长久以来,第一次距离线索如此之近,甚至可以说是已经来到了指尖之上,结果就这样失之交臂。 “霍登!” 前一次呼唤的是帕西亚,而这一次呼唤的则是伊萨。 伊萨快步来到霍登身边,单膝跪地地朝着霍登投去了视线。 霍登可以注意到,刚才伊萨第一时间就冲了出去,应该是察觉到了动静——以灵能者的能力高低来看,伊萨和帕西亚都比霍登更加出色,这让霍登也难免怀抱着一丝希望,抬起头,“找到线索了吗?” 伊萨的表情非常糟糕,几乎难以掩饰,但还是摇摇头表示了否认,停顿了一下,“……来人速度非常快,转眼就消失在了人群中,应该是专业人士。” 上次莱诺尔一家的灭门惨案,伊萨就提出过类似的推测,霍登给予了反驳;但这次,霍登表示了默认。 “你可以站起来吗?”伊萨担心地看向霍登,虽然她不希望看到任何人出事,但如果霍登这个局外人在她的监护之下出事,她会更加难过也更加内疚。 霍登没有回答,低头看着正下方的汗水,一滴一滴汇聚起来,紧咬的牙关几乎就要把牙齿直接咬碎,负面情绪瞬间释放出来,但随即他就再次恢复了冷静: 欲速则不达。 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更何况,既然对方今天已经泄露了一次马脚,这也就意味着对方并不是无懈可击的。 今晚的经历更是证明了一件事—— 不管对方是谁,他或者她或者他们都没有意识到霍登依旧活着,又或者说霍登与菲洛子爵的死亡有关。否则,今晚暗杀维克多的时候,顺手杀死霍登简直轻而易举,霍登根本就没有机会。 那么,他现在就更加需要隐藏自己的身形,绝对不能轻易暴露。 “我没事。”霍登的声音已经恢复了平静,“只是有些脱力罢了。” 视线余光朝着旁边一瞥,一眼就可以看到躺在地上无法动弹的帕西亚,“他怎么了?你先过去照顾他吧。” “反噬。”帕西亚听到了霍登的话语,露出一个苦笑,主动解释到,“对方强行打破了我的雷光囚笼,而且还无声无息地就杀死了维克多,我们都没有能够察觉到对方的出手,这绝对是一位超级高手。” 唯一能够移动的伊萨朝着帕西亚走了过去,简单检测了一下帕西亚,确定他也只是反噬导致的透支而已,这才安心下来。 伊萨也有些腿软,连续蹲下起立的动作,让她差一点就要摔倒,踉跄了两步站稳脚跟,呼吸调整过来,“我猜测,对方至少应该是中级灵能者,整个手法非常熟练,不仅能够蒙骗过我们,而且也没有留下痕迹。” 伊萨再次朝着霍登投去询问的眼神。 霍登正在缓缓站立起来,膝盖剧烈地打颤着,但终究还是成功站了起来,他对着伊萨摇摇头表示否定。 伊萨有些失望,如果就连霍登都没有能够察觉到蛛丝马迹,这就等于他们什么线索都没有,这无疑是失败的。 再更进一步联想到菲洛子爵的案件,压力就沉甸甸地堆积在胸口,有些喘不过气来。 但伊萨很快就收拾好了思绪,她不准备在霍登面前讨论,她也不希望霍登参与进来——今天的危险就已经超出预期了,她真的没有办法让霍登再次面临危机。不管发生什么,接下来都是治安队的事情。 与霍登无关。 伊萨转身帮助帕西亚站立了起来,“我们需要发送信息给治安队。现在我们必须保护现场,还有保护尸体,让他们过来搜集线索。” 说话间,伊萨看了霍登一眼,似乎正在拯救意见:保护现场是这样保护的吗? 霍登点点头,“不要靠近,尽可能不要破坏任何东西。对手可能留下脚印,又或者是留下一些意外线索,比如在隐藏地点留下一片衣服碎片,又或者是香水气息,诸如此类。整个现场的所有线索都可能是关键。” 帕西亚瞪圆眼睛,无比惊讶,但此时也已经没有力气再开口,于是就呆住了。 伊萨却是细细点头表示了解:关于侦破案件寻找线索,她需要学习,治安队也需要学习,一步一步来。 紧接着,霍登又转头望向了维克多的房子。 维克多的妻子与孩子。 伊萨此时才反应过来,从头到尾,他们都忽略了屋子里还有家属,随后的事情更是发生得太快太猛,更是没有时间注意到维克多的家人,如果不是霍登提醒的话,恐怕伊萨也还是没有想起这件事。 “糟糕!” 伊萨快速转身冲向屋子正门口,用力拍打门板,持续不断地表明身份,要求对方开门。 砰砰! 砰砰砰! 那沉重而焦急的声响在夜色之中弥漫着——维克多的死亡无声无息,并没有引起周围行人的任何瞩目,反而是现在伊萨的动作打乱了宁静,周围不少视线都纷纷投射过来,但暂时还没有发现血泊里的维克多,所以骚乱还没有出现。 霍登也没有时间顾及周围的状况,迈着艰涩笨拙的脚步朝着厨房窗户方向挪动脚步,每一次移动都在拉扯着每一寸肌肉,那种酸爽滋味着实是无法用语言形容。 如果是平常,霍登也就偷懒了,巴不得躺在地上挺尸,但今天的状况特殊,第一次真正靠近菲洛子爵的案件,这也意味着回家线索可能就隐藏在这栋屋子里,于是他还是强迫自己打起精神走了过去。 但……他终究还是失望了:一片死寂。 140 孩童嬉戏 飞溅在墙壁和天花板之上的鲜血,如同挥洒的颜料正在创作一幅恢宏画作一般,大片大片的血液将整个空间都染成了红色,就好像身体里的每一滴血液都被放出来,洋洋洒洒地涂抹在视线可及的每个角落。 难以想象,人类的身体之中居然能够迸发出如此多血液。 一片混乱。一片狼藉。一片猩红。 没有丝毫顶级职业杀手的干净利落,更像是顽皮孩童的戏耍和嬉闹,即使面对手无寸铁的一个女人和两个孩子,也依旧调皮捣蛋地胡闹着,整个房间就是游戏场,被弄得一塌糊涂,浓郁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那场景,惨不忍睹。 霍登眉宇微蹙起来,隐隐有些烦躁,体力和精力透支过后的控制力明显减弱,负面情绪也就开始占据上风,但他还是深呼吸了两下,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视线快速横扫了两圈,以最快速度扫描现场。 其实,霍登明白,对方能够及时灭口维克多,并且手脚利索地处理了维克多的家人,第一时间斩断尾巴,这也意味着,书面资料极有可能也已经被收拾干净了。 但同时,霍登也明白,这是对手第一次出手灭口,既然出手了,也就意味着打开缺口,比起之前的一片黑暗,现在反而是给了霍登调查方向;而且,眼前就是最原始的第一犯罪现场,必然能够寻找到蛛丝马迹—— 即使没有办法寻找到指纹、毛发、基因等等直接证据来锁定犯罪嫌疑人,因为岩渊没有探测技术,也因为岩渊没有建立数据库,但霍登还是能够通过自己的观察找到线索。 所以,即使现在精疲力竭,霍登也还是强迫自己打起精神来。 砰! 砰! 砰! 伊萨始终没有得到回应,终于再也压抑不住自己的迫切与焦躁,强行破门而入,门板的木屑漫天飞舞。 霍登的阻止已经慢了半拍,虽然说伊萨是救人心切,但破坏现场的动作还是太过粗暴,他坚持地扬声呼喊到,“中队长!注意脚步!” 伊萨的脚步在门口停了半步,却还是无法控制地往里面追了两步,然后就可以看到身首异处的米盖尔夫人,还有客厅通往厨房过道之上的女孩儿,以及在客厅里血溅当场的男孩儿……满眼的血腥漫天漫地。 浓郁得化不开。 尽管这已经是预料之中的结果,三具尸体都已经没有了生还的机会,但伊萨还是控制不住地想要上前一探究竟,哪怕是一线生机也好,没有亲手确认也就拒绝相信三条无辜的生命就这样跟着消失了。 又再次往前迈了两步,看着不远处冰冷僵硬的女孩儿趴在地上,身体扭曲成为一个麻花,大腿耷拉在脖子后面,手臂又穿过膝盖扣住了身体另外一侧,面部表情狰狞可怖,张大嘴巴、睁大眼睛地瞪着伊萨,苍白的脸颊之上盛开出一朵鲜艳的蓝槿,妖冶而张扬。 伊萨不由就这样站在了原地,因为愤怒也因为懊恼地握紧拳头。 霍登也迈着僵硬的脚步走了过来,小心翼翼地走进屋子里,从厨房开始,慢慢打量,而后一路探索到客厅。 按照正常流程,霍登也不应该进入屋子,需要保护现场,一直等到治安队来临之后,做好相对应的保护措施,再进入其中展开调查;但此时情况特殊,等待治安队抵达现场,霍登很有可能就被排除在外,没有办法亲眼浏览现场,所以他需要抢先一步。 更何况,即使霍登留下了一线线索,他也不认为治安队会注意到,因为霍登自己也会尽可能地避免破坏现场。 “霍登?”伊萨用力深呼吸两下,情绪也镇定了下来,一眼就注意到踮起脚尖、贴着墙壁前行的霍登,她马上就明白过来,也有样学样地跟着走了进去。 霍登已经快速打量过一楼的整体状况,“杀手的动作非常干净,因为我们就在屋子外面,任何动静都可能会吸引我们的注意,但重点就在于,她成功避开了我们的耳目,连续杀死了三个人,的确专业。” “那现场?”伊萨也注意到了现场有些过于混乱了,就好像十几个孩子在屋子里打闹翻滚过,狼藉一片。 霍登轻轻耸了耸肩,“挑衅。” 从犯罪心理学的角度来看,这名职业杀手应该是一位性格非常强势的作风,能够干净利落地完成工作,但不屑这样做;而是以一种近乎戏谑嘲讽的姿态,在完成杀人工作之后故意把现场弄得一团乱,只是因为自己具备这样的能力,又不担心治安队能够追踪到线索。隐藏其中的骄傲与自信不容忽视。 但霍登并没有进一步向伊萨分析这些,一方面是伊萨应该难以明白“犯罪心理学”,就好像此前无法直接理解兰道夫为什么是一名阿尔法一样;另一方面是霍登有所保留,对于这次事件,他也有私心。 “可以看得出来,她应该先在厨房解决了米盖尔夫人,冰元素结合风元素的刀刃以绝对强势的手法完成任务。” 斩首。 “但力量与控制的难度恐怕非常高。”霍登补充说道,这一点,伊萨比他更加清楚,“然后她在客厅解决了男孩,扭断脖子的物理手法,证明她的身形与手法都十分专业,最后才是试图逃离现场的女孩。” “……”伊萨的视线再次落在了走廊里的那个女孩身上,胃部就开始翻滚起来。 “她是故意的,她在玩弄那个试图逃命的女孩;同时,她在监视我们,可能我们正在对维克多咄咄逼人的时候,她就正在观看着我们的一举一动,然后这样肆意摆弄着女孩,以这样的方式向我们示威。” 伊萨用力咬紧了牙关,强行把胃部的翻滚压制了下去,怒火达到极致之后,眼神也跟着变得坚毅起来。 “你是说,她是故意的?”伊萨目光锐利地注视着霍登。 霍登点点头给予肯定的回答。 虽然伊萨不明白霍登做出如此判断的原因,但她愿意相信霍登,甚至有种盲目的信任,于是她不由询问到,“为什么?” “对于她来说,这只是一场游戏而已。”霍登根据现场的状况以及他们的遭遇做出判断,从犯罪心理侧写角度来说,这就是结论。 “等等,你是说,她?而不是他?” 141 精疲力竭 三条鲜活的人命,其中那个饱受折磨的女孩只有十一岁、十二岁的模样,而这一切却仅仅只是一场游戏? 游戏! 区区一场游戏! 刺鼻的血腥味就如盛夏热浪一般朝着毛孔钻进去,血脉喷张的亢奋开始狠狠撞击着心脏。 伊萨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就要炸裂开来,那种无法呼吸的恐惧顺着脊梁骨蹿到了脑门,愤怒到极致地握紧了拳头,以至于朝着霍登投去的视线也变得尖锐强势起来,但随即注意到霍登全神贯注的侧脸,情绪这才稍稍冷却些许。 紧接着,伊萨就注意到一件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 “等等,你是说,她?而不是他?” 从惯性思维方式来看,职业杀手往往应该是男人,能力是如此、本性似乎也是如此,还有暴力亦是如此。 也正是因为如此,伊萨根本没有思考太多,想当然地认为应该是一个男人,即使霍登来来去去重复了多次,她自己也跟着使用同样的人称代词,也依旧没有意识到异常,一直到现在,怒火炸裂开来之后,反而是冷静了下来。 霍登点点头表示了肯定。 伊萨有些难以接受,如果说莱诺尔灭门惨案是兰道夫所为,背后还可以看到诸多社会因素沉淀的恶果,那么眼前正在发生的一切却让伊萨产生了强烈的排斥感,完全无法相信一个女人能够制造出如此破坏—— 哪怕伊萨自己也是女人。 也许,更加难以接受的是,女人居然可以如此冷血如此残忍。 对于霍登来说,与性别无关,与线索和证据有关。 “第一,屋子并没有强行闯入的迹象,当然,我们暂时不能排除对方从二楼进来的可能,接下来还需要进一步检查,但如果对方是从一楼进入的,却没有强行破门的痕迹,这也意味着对方能够让屋子里的人放松警惕。” 霍登简单地分析到,但伊萨立刻就反驳到,“也许对方是开锁高手,直接开锁进来了呢?” “是的,这的确是一种可能,我们还需要进一步调查确认。”霍登依旧冷静,点点头接受了伊萨的猜测,这让伊萨有种无力感—— 因为莱诺尔案件调查过程就是如此,最后都证明了霍登才是正确的。 “第二,现场残留着不少脚印,显然对方并没有隐藏自己行踪的打算,包括沾血和没有沾血的脚印,我们需要进一步分析哪些脚印是属于米盖尔一家的,哪些脚印则是属于杀手的,目前从沾血的脚印来判断,应该属于杀手。” “脚印形状可以判断鞋子尺寸,脚印深浅程度则可以判断身体重量,身高应该在5.4英尺(165厘米)到5.6英尺(171厘米)之间,体重应该在99磅(45公斤)到115磅(54公斤)之间,鞋子尺码应该在4.5到6.5之间。” “我们暂时扣除灵能所带来的轻身效果不考虑,那么杀手的身型特征也就出来了,女性的可能性更大。” 伊萨的情绪似乎被堵住了,下意识地就想要否认,因为她没有办法相信“把杀人当做游戏”的职业杀手和自己一样,都是女性,“即使如此,也有可能是一位身型娇小的男人。” 霍登没有再继续争辩。 即使是他自己,现在也无法百分百确定对方就是女人,因为线索并不多,而且灵能的存在也是一种干扰,他只是根据现有线索做出一个可能性推断而已,客观来说,伊萨是正确的,依旧不能排除男人的可能。 至于刚才灵能探索之中捕捉到的那抹红色身影,霍登也没有主动说出来,他也没有办法断定那就是杀手。 应该呈现出来的线索已经分析完毕,霍登也没有试图继续说服伊萨,主动转移了话题,“不是说需要通知治安队吗?” 伊萨也回过神来,点点头表示了赞同。 然后就可以看到伊萨抬起右手做出一个虚握成拳的动作,指尖之上出现一个蓝色雷光球,她对着雷光球快速报了一连串地址。 而后用一层风元素和一层地元素将雷光球包裹起来,拳头猛地往内一收一握,雷光球就在掌心之中化作烟尘,彻底消失不见。 这又是什么技术? 伊萨察觉到霍登打量的目光,主动解释到,“这是一项信息快速传播技术,三王子今年年初刚刚研发出来的。” “夏天的时候才投入试用。在治安队内部设置一个灵能器具,我只需要输入代码和信息,这些内容就能够指向性地传输到对应坐标里,治安队就可以第一时间收到信息了。但现在只能固定线路地定向传播,依旧在实验阶段。” 伊萨尽可能以简洁的方式解释完毕,原本以为霍登会惊讶或者好奇,但霍登却只是轻轻颌首表示了解,随后就没有再过多询问了。 倒是伊萨微微有些意外,她现在都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尝试运用通讯技术的时候,就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傻瓜一般,新奇得不行。 不过,此时伊萨也已经微微疲倦,于是就没有继续追究下去,安静了下来。 霍登主动提出,“我准备前往二楼查看一下,你需要一起吗?” 伊萨点点头,跟在霍登的身后走向了楼上。 伊萨正在检查是否还有其他入口,亦或者是职业杀手所留下的痕迹;而霍登则正在检查周围的家具—— 他当然不是为了检查维克多的室内装潢品味,而是为了检查职业杀手是否销毁了资料,又是否正在寻找什么。 最重要的一件事就在于,维克多到底知道多少?这些信息又多么重要?还有,对方是如此注意到维克多的? 从今天的状况来看,他们上午寻找维克多商谈,在维克多的办公室里,而后就继续展开了深入调查,但一直到夜幕降临之后,他们才知道维克多是真正凶手。 换而言之,上午的面谈根本就没有太多重要性,方方面面都显示着,维克多和治安队没有太多关系,维克多自然也就没有泄露秘密的危险。 但幕后黑手依旧抱着“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想法,派出职业杀手,完成灭口。 这里就留下了两个疑问: 第一,幕后黑手是怎么注意到维克多的?是在治安队安插了间谍?还是在维克多的公司内部安插了眼线?亦或者是……维克多的公司本身就是幕后黑手? 第二,维克多到底知道多少?这些秘密是无关紧要的,对方只是出于谨慎、也出于对人命的漠视才灭口;还是说维克多知道关键秘密,对方必须灭口? 142 可攻可守 从消极角度来看,维克多的死亡掐断了菲洛子爵案件的目前唯一线索,而且还导致了另外一个灭门惨案,还是在治安队办案现场,治安队的威严遭受严峻挑战是一回事,更糟糕的是线索才刚出现就立刻消失了。 但从积极角度来看,维克多的灭口反而是留下了一个尾巴——顺着维克多,也许他们可以寻找到更多信息。即使相关资料都已经被摧毁,然而,此前霍登和治安队都是在黑暗中摸索,现在至少拥有了一个方向。 在霍登看来,这是重要突破。 遗憾的是,霍登没有能够在维克多家中寻找到任何线索。 霍登的调查方法非常简单,他没有刻意寻找维克多隐藏秘密的机关,而是寻找职业杀手留下的痕迹。 从对方灭口的方式就可以看得出来,赶尽杀绝,没有留下任何隐患,就连两个未成年孩子也没有放过。按照如此逻辑来看,如果维克多在家中隐藏了秘密资料,那位职业杀手是绝对不可能轻易放过的。 不管职业杀手是否能够找到隐藏资料,她的搜索都必然留下痕迹。重点就在这里,霍登没有察觉到任何探查与搜寻的痕迹,这也意味着,职业杀手的目标就是维克多一家,任务完成之后也就离开离开。 至少,在幕后黑手眼中,维克多应该没有留下纸面证据。 那么,维克多是否有可能隐瞒着幕后黑手,独自留下证据呢? 可能性必然存在,但霍登认为应该并不大,从维克多临死之前的表现就可以看得出来,他没有意识到自己会因为苏珊娜的事情而落网,他也没有意识到自己应该用菲洛子爵的案件线索来发挥更多作用。 因此,维克多也很有可能没有保存证据。 不过,推断只是推断,接下来还是需要进行二次求证;只是现在不是最佳时机,治安队很快就会过来收集证据,到时候,霍登再伺机探寻,看看治安队能否寻找到相关证据,毕竟伊萨也不会就此罢手。 简短搜索完毕之后,伊萨和霍登都沉默了下来。 伊萨的沉默,是因为她没有在二楼发现打开的窗户或者隐藏的入口,也没有能够在一楼的后门察觉到开锁的痕迹,所有线索正在逐渐朝着霍登的判断靠近,这让她越来越不安,同时也越来越困惑。 霍登的沉默,更多还是因为灵能的缓慢恢复,就好像干涸龟裂地沙漠重新感受滋润,这种愈合的过程也非常痛苦,于是他也就干脆闭上嘴巴,细细地思考处理这些线索,一时之间,也是思绪翻涌。 重新回到一楼门外,帕西亚已经渐渐恢复了过来,依靠自己的力量站立起来,守护在维克多的尸体旁边,周围隐隐约约出现了一小部分的吃瓜群众,正在陆陆续续地聚集起来,帕西亚正在维护秩序。 没有等待太久,第八辖区的治安队就快速抵达现场——正如伊萨所说,因为通讯方式暂时还没有普及开来,只有特殊紧急情况才会使用,所以治安队接到消息之后就立刻出动,比上次在“三个瘸子”酒吧要迅速多了。 短短不到二十分钟,治安队就浩浩荡荡地抵达了现场。 卡斯卡亲自带队,雷凌风行的行事作风与早晨相遇时的和蔼可亲着实相去甚远,第一时间就控制住了场面,并且快步朝着伊萨和帕西亚冲了过来。 卡斯卡注意到了霍登。 治安队出现在现场的时候,霍登就有意识地稍稍拉开一些距离,将身影隐藏在了旁边的夜色阴影之中,并没有着急地离开,却也没有急匆匆地凑热闹,显然,他正在观察治安队的眼色,而后伺机而动—— 如果治安队需要询问相关情况,自然就会主动上前;但如果治安队暂时不准备让霍登卷入事件之中,也可以把霍登当做围观群众处理。 进可攻退可守! 霍登这是在等待卡斯卡或者伊萨的信号。如此成熟的处事风格,卡斯卡的眼神里流露出了一抹赞赏。 虽然卡斯卡现在非常好奇到底发生了什么,也希望能够与霍登当面交谈,然而此时却不是最好的时机。 且不说第八辖区队内就存在诸多争议,关于伊萨寻求平民帮助的事情,队内的惊涛骇浪还没有能够平复下来,真的不适合再次挑起纷争了;单单说他们现在身处在第三区,不同区域有着不同管辖治安队,关于管辖权的争辩才是当务之急—— 虽然卡斯卡暂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还是需要把案件调查权掌握在手中。首要任务就是完成现场搜查。 有趣的是,卡斯卡只是注意到了霍登的站位,立刻就想当然地认为霍登足够成熟也足够睿智地隐藏身形,根本就没有怀疑过,也许霍登只是傻乎乎地随便站了站,然后误打误撞地掩饰住了自己的身形。 卡斯卡朝着霍登所在的位置投去了一个视线,轻轻颌首给予了暗示,随后就大步大步地朝着伊萨走去。 “怎么回事?” 卡斯卡压低声音询问起来,伊萨摇摇头,率先嘱咐到,“我们必须保护现场,用照相机记录每一个位置的照片,尽可能把犯罪现场的所有状况都以原样记录,那些线索才不会被破坏。” 虽然如此方法太过粗糙也太过简单,一群人蜂拥进入室内,恐怕线索和证据都被破坏得七七八八了;但至少,伊萨已经用最简单也最高效的方法留下了证据,而且暂时不需要解释自己如此做的理由。 果然,卡斯卡有些困惑,却还是快速嘱咐了下去。随后又再次询问到,“不就是一起十年前的案件,怎么会闹成这样子?”卡斯卡也注意到了现场有些夸张的血浆,这显然不是他所期待看到的场景画面。 伊萨微蹙起了眉头,简单解释说明了一下状况:维克多是真凶,然后维克多透露线索,却惨遭灭口。 “等等,霍登呢?”伊萨的心跳不由猛地停止,她还是担心霍登的状况,那就是一个未成年的孩子而已。 卡斯卡转过头去,在阴影之中寻找了一番,并没有看到霍登的身影,这也意味着他的猜测都是正确的,“我让他先回去了。我们现在还有更多麻烦需要处理,没有办法照顾他,案件才是我们需要重点关注的。” 伊萨的眉头依旧没有办法舒展开来,“可是,我们现在面对的是职业杀手。” “放心,伊萨,他比我们想象的还要更加聪明。”卡斯卡意味深长地说道。 143 童年消失 “……呼,这就是生活,我们都需要努力,然后用自己的双手争取一个美好的未来。这是我的生活心得。” “嘿!又有人在传授生活哲学了,今天又被你抓住一个菜鸟新手了吗?小伙子,这家伙就是专门在酒吧里吹牛的失败者。” 周围一片哄笑。 “滚!你自己是一个失败者,然后就假装所有人都是失败者,看不惯其他人的努力。我们不要理会那些家伙,让我告诉你,我曾经在卡格停留过很长一段时间,那里所经历的一切,让我重新审视生活……” “三个瘸子”酒吧之中,那位念念叨叨的酒客又再次开始了长篇大论时间,似乎已经成为了酒吧的固定风景,就连酒吧的熟客们都时不时调侃一句,你来我往的互相奚落俨然是酒吧最为独特的一道风景。 吧台旁边站着一名戴着软开普的中年妇女,百无聊赖地拖着笨重的裙摆,眼珠子却是提溜提溜地转个不停,视线余光捕捉到一名酒客的手套掉落在地上,她一个箭步就冲了过去,以超音速的动作抢先将手套捡起来。 那名酒客也被吓了一跳,满眼意外地看向眼前的中年妇女,迟疑地道了一句“谢谢”。 然而中年妇女却拒绝把手套交还给对方,而是眼尾轻轻一扬,“那么酬劳怎么计算?” 酒客的脸色顿时就僵硬住了,正准备破口大骂,中年妇女又接着说道,眼睛里闪烁着算计的光芒,“不如这样,你请我喝一杯寇特酒,那就好了。” 寇特酒,这是岩渊最简单最基础最廉价的酒精之一,更多时候作为餐前开胃酒或者是调酒的基础材料,很少很少单独贩卖;但在下城区却有所不同,因为生活水平相对低下,这也成为普罗大众的最低需求。 只需要两奇尼一杯。 那些无法负担酒精却又无法摆脱酒精的贫民们,总是用寇特酒来解馋。 酒客鄙夷地瞥了中年妇女一眼,却也没有多说什么,一杯寇特酒并非难事,于是他也就点头答应了下来。 中年妇女并没有忽略到对方的眼神,但她浑然不在意,只是眼睛发光地对着吧台里的古兹明扬声说道,“一杯寇特酒,记在这位大好人的账上。”那红彤彤的酒糟鼻在灯光下格外显眼,一眼就能够留下深刻印象。 等待古兹明把寇特酒给她之后,她才把手套还给了那位绅士,似乎根本没有察觉到绅士那嫌弃的表情,流露出得意的笑容,举杯对着绅士表示了感谢,“我会好好享受的。” 那无赖的模样让绅士拂袖而去。 然而中年妇女却毫不介意,端起酒杯心满意足地品尝起来,沉浸在寇特酒的世界里,满眼满心都是满足。 霍登进入酒吧之中,视线余光粗粗一扫,就可以看到不少熟悉脸孔,似乎每天都定时定点地聚集在这里,这里已经成为他们生活的一部分;但今晚,他却没有时间和精力细细观察这些人们的日常生活。 一路径直走向酒吧里的熟悉位置,朝着奥利弗的方向投去了一个视线。 奥利弗正在忙碌的身影微微停顿了一下,似乎有些挣扎,但随即就挪开了视线,假装没有看见霍登,又继续忙碌起来。 霍登也没有多说什么,在自己的老位置坐了下来,耐心等待着。 奥利弗注意到了霍登的动作,似乎有些恼怒又有些郁闷,又在酒吧里忙碌了片刻,却控制不住视线余光,总是朝着霍登的角落飘,最终也就气呼呼地来到霍登桌子旁边,冷冰冰地吐槽到,“你在跟踪我吗?” “你值得我跟踪吗?”霍登眼睛就要睁不开了,声音含糊地调侃了一句。 与往常的懒散不同,此时是真正的疲倦。 酒吧室内的温暖空气让肌肉完全放松下来,暖烘烘的热气让所有防御都卸下,迷迷糊糊地似乎进入半梦半醒之间,后背依靠着墙壁才勉强支撑住身体,耳边一团轰鸣,但言语之中的锋芒却丝毫不退让。 奥利弗的嘴皮子没有那么伶俐,于是也就转移了视线,留给霍登一个后脑勺,拒绝说话。 但奥利弗的脚步并没有离开。 霍登嘴角轻轻一扯,试图扯出一抹浅笑,但还是太过疲劳而没有成功,于是就选择了放弃,径直说道,“气球,那是源自于你母亲追求者的道歉礼物;蒸汽火车,那是凶手前来寻找你母亲时留下的车票。” 没有来龙去脉,也没有心理准备,霍登就直接抛出了重磅。 奥利弗那瘦弱的身躯微微颤抖了一下,猛地抬起头看了霍登一眼,却又紧接着狼狈不堪地扭开了脑袋。 所有慌乱和错愕全部都隐藏在眼神深处,避免泄露自己的脆弱,但僵硬的手臂线条和别扭的站立姿势还是暴露出真实情绪,隐隐可以发现,他拉长了耳朵,正在认真侧耳倾听着。 “奥斯汀……”霍登稍稍停顿了一下。 霍登也认为消息有些震撼和意外,如果可以的话,他也希望能够让奥利弗做好准备,但着实没有更好的办法。 于是,霍登的话语还是继续说了下去,“这是你的真实名字。” “你在说什么胡话!”奥利弗终究没有能够压抑住自己的情绪,转头狠狠地瞪了霍登一眼,充满愤怒地说道,“让我告诉你,我不在乎。我不在乎她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也不在乎她当年到底是怎么去世的。那些事情都与我无关。” 周围的嘈杂和喧闹依旧在汹涌着,没有人注意到角落里正在上演的故事,就好像从来没有人在乎过奥利弗的死活一般。 “我……我不在乎。你好奇的话,你可以自己调查下去,但没有必要告诉我。我从来就没有要求过你的帮忙,全部都是那些多管闲事的家伙自己以为在帮助我,其实只是一种怜悯的施舍罢了。我不需要。” “那个叫皮特的家伙不是我的朋友,所以,你和他都可以滚到一边去,不要假惺惺地向我表示怜悯的同情。” 奥利弗就这样强烈的否认着,似乎正在逃离真相,脑海里唯一的想法就是抗拒,还有逃跑。 他快速转过身,准备离开,但霍登的再次开口,还是让他的脚步停了下来,脑海里嘶吼着“快点离开”,但脚步却死死地钉在地上,一动不动。 “在你两岁的时候,她绑架了你。你曾经的名字叫做奥斯汀,而奥利弗则是她给你起的名字。” 霍登的声音是如此平静,似乎在讲述一个客观事实,但奥利弗的世界却被彻底颠覆。 144 记忆伤痕 跑。 快跑! 逃跑! 奥利弗的脑海之中在尖叫着,紧绷的身体肌肉正在蓄势待发,但他却无法移动脚步,整个人被死死地钉在原地。 错综复杂的情绪在脑海里汹涌着,一时之间也难以分辨到底是怎么回事,只是觉得胸膛就要炸裂开来。 犹豫再三,奥利弗还是转过身来,那双如同黑豆一般的眼睛燃烧着火焰,一动不动地注视着霍登。 “……先生,你想要什么?” “你正在试图恐吓我吗?还是正在惩罚报复?尽管来!尽管放马过来!” “是的!当初是我告诉那些街头小偷你的情况,是我告诉他们你就是一个傻小子,口袋里有着花不完的克罗。如果你不满意,你可以通知治安队,你可以殴打我,然后把我丢到港口的臭鱼堆里置之不理。” “我不在乎!” “我已经习惯了!我就是一个没有名字也没有身份的街头小子。” “但你没有必要使用这种低劣的手段来污蔑我。这让你看起来很廉价。” 奥利弗不知道应该如何发泄自己的怒火,于是用“廉价”来形容霍登,这就是他脑海里最丑陋却又不会肮脏的词汇了。 这样的奥利弗,是陌生的。 虽然霍登从来都不曾了解过奥利弗,一直到此时他才第一次看清楚奥利弗的眼睛,清澈而明亮的深黑色,如同一汪清潭;但现在那双眼睛里的愤怒和受伤正在汹涌着,却依旧无法掩盖隐藏在深处的苦涩。 那些尖锐而强硬的话语,正在试图保护自己。 可是,瘦弱的身躯和颤抖的肌肉,竭尽全力也无法挺直腰杆,无助感就这样用力拖拽着他坠入深渊。 霍登并没有为自己辩解,平静地说道,“我只是把事实告诉你。” 奥利弗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不知道应该如何回应,汹涌的情绪将他吞噬。 在霍登的注视下,奥利弗狼狈而窘迫地扭过脑袋,即使无法反驳,也倔强地拒绝妥协。 “奥利弗,我们找到了你的父母。” 霍登再次开口说道,奥利弗太过震惊也太过意外,忍不住脱口而出“什么”,微微颤抖的声音带着一股恐慌,却隐藏不住内心的激动。 前来“三个瘸子”酒吧之前,霍登专程前往了第八辖区治安队了一趟,以伊萨的名义得到了治安员的帮忙,而后根据线索寻找到了奥利弗父母的相关信息。 霍登看着奥利弗那双透亮的眼睛闪烁着盈盈泪光,而后流露出些许尖锐的嘲讽,“你是说,我的爸爸和妈妈吗?” 霍登轻轻扬了扬眉尾表示同意。 奥利弗却是荒谬地笑了起来,讥讽地说道,“所以,我还拥有父母,然后还有一大群兄弟姐妹在等待着,是吧?” “你有两个弟弟。”霍登就好像没有察觉到奥利弗话语里的锋芒一般,平静地陈述到。 奥利弗的笑容收敛了起来,双目泛红地说道,“不如你代替我的位置回去,这样你就可以拥有一个家庭了。” 如此强烈的攻击却无法伤害到霍登,他抿了抿嘴角,“他们想要的不是我,而是你。” “我相信这是真的。”奥利弗言辞尖锐地讥笑起来,连连点头,但表情却根本不相信,“一个失散了十年的兄弟,然后现在在街头当混混,每天就在酒吧里为了一奇尼的小费而偷生,我甚至不惜出卖给我大笔小费的客人来换取更多抽成。” “是的。是的是的,他们肯定非常非常激动能够重新找到我,而我甚至不记得他们存在过,他们也肯定不会在意的。他们一定无比期待我能够重新身边,世界多么美好,人类多么善良,对吧?” 奥利弗就这样说着说着,眼眶里的泪水就模糊了视线,他连忙扭开了脑袋,快速用袖子胡乱擦了擦脸颊,假装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霍登没有办法给予答案。 人心,如同汪洋大海,有时候,即使是自己也无法分辨清楚内心的真正渴望。 “奥利弗,选择敞开心胸,不一定能够得到回报;但可以确定的是,拒绝尝试拥抱可能的话,那就一定没有希望。” 真心实意地,霍登希望奥利弗能够治愈内心的伤痛。 霍登承认,最开始答应茉莉和皮特的请求,是因为他的私心,他想要利用奥利弗,所以即使奥利弗将他的信息出卖给小偷联盟,他也没有追究的意思,反而是抓住奥利弗一个把柄,并且恩威并施地希望控制住奥利弗。 他不是一个好人。 但现在真相大白之后,霍登却改变了主意。 在岩渊,像奥利弗这样的孩子着实太多太多,没有人在乎也没有人关心,他们就如同杂草一般顽强地生长着,也许某一天就横死街头,就连报案的人都没有;也许某一天就彻底消失,也没有人会注意。 在奥利弗身上,霍登看到了赫洛兄弟的影子。 如果没有爱洛姨母的帮助,赫洛兄弟的命运可能比奥利弗还要更加糟糕,他们甚至没有办法熬过饥荒,早早就消失在时代洪流之中。 即使是现在,奈尔也依旧有着挥之不去的焦虑和恐慌,每天都生活在“朝不保夕”的压力之下。 霍登并没有打算改变社会现状,也没有准备成为盖世英雄,他只是一个心心念念想着回家的普通人而已。但现在既然已经寻找到了真相,而且还为奥利弗寻找到了一个真正的家庭,他真心希望奥利弗能够得到温暖。 但奥利弗根本就不买账,瞪着霍登,一字一顿地说道,“我不需要家人。” 霍登也有些恼怒,回想到奈尔的关心与呵护,他的情绪也稍稍波动些许,“有些人即使只是拥有一个家人能够互相依偎依靠,也心满意足;而你现在拥有面对圆满家庭的机会,却高傲顽固地拒绝尝试?” “因为什么?因为他们没有犯下的错误?还是因为苏珊娜被别人谋杀?” 霍登的情绪波动让奥利弗露出一抹嘲讽的笑容,“我怎么不知道,你原来如此热心?而且还是一个大英雄?” 霍登也意识到自己的情绪稍稍受到了“霍登-赫洛”的影响,那些深深隐藏在记忆深处的情感翻滚了起来,他不由深呼吸一口气,让思绪安稳下来,重新找回了平静。 “奥利弗,别人没有选择的机会,但你有。你可以选择成为你曾经羡慕的那些孩子,你也可以成为你始终憎恨的那些孩子,机会在你手上,决定权在你自己。” 145 家的港湾 奥利弗倔强而僵硬地站在原地,视线扭向旁边,拒绝与霍登对视,只是留着一个侧脸的紧绷下巴线条,以此来表达自己的拒绝妥协。 然而,霍登根本就不在乎,这是奥利弗的人生,不是他的,既然当事人都不在乎的话,他也没有必要强人所难。 于是,霍登径直站立起来,绕过奥利弗的站位,朝着酒吧门口方向迈开了脚步。 奥利弗完全没有料想到霍登会如此动作,而且如此坚定决绝,没有任何犹豫,毅然决然的背影完全忽略了他的存在,这让奥利弗有些紧张混乱,身体朝着霍登的离开方向动了动,却终究没有追上去。 霍登并不是欲擒故纵,他现在没有精力也没有体力与奥利弗玩游戏,脚步径直离开。 路过吧台的时候,远远地,霍登就可以注意到古兹明的视线投射过来,正在关注他的举动,隐隐带着些许担忧和关切。 虽然只是一个眼神,但霍登能够解读地出来,古兹明是担心他的状况、而不是奥利弗的——古兹明也察觉到了霍登那种精疲力竭的憔悴与低落,眼神之中难免有些担忧与猜测。 也许,古兹明也有些担心奥利弗的状况,但霍登现在没有精力细细思考。 霍登的脚步不由稍稍停顿片刻。 没有多说什么,霍登只是朝着古兹明轻轻颌首,露出了一个疲惫的笑容,表示自己只是需要休息而已,随后就再次迈开脚步,大步大步地离开了酒吧,朝着街道斜对面的住处走了过去。 古兹明注视着霍登离开的背影,眼神里流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但很快就掩饰过去,又再次专注地擦拭起杯子来。 …… “咿呀。” 推开自己的房间门,奶黄色的灯光就这样流淌下来,走廊里的昏黄与灰暗也就悄然退散,一眼就可以看到趴在书桌上睡着的奈尔,还有摆放在书桌上的晚餐,清冷月光笼罩在上面,已经彻底凉掉了。 此时霍登才回想起来,自己早晨出门之前,叮嘱奈尔购买一些鸡肉和洋葱,另外还有一些烈日宁和沙果。 原本是准备周末在家里好好准备一顿大餐的,结果却经历了跌宕起伏的一天,他完全忘记了这件事。 奈尔早早准备好晚餐,却在等待他的过程中睡着了。 这让霍登有些内疚。 奈尔一心一意地照顾弟弟,而他却一心一意地想要离开。 霍登的脚步不由就在房间门口停了下来,注视着等待到犯困的奈尔,奶黄色的灯光静静地驱散着浓郁的夜色,支撑起一个小小的空间,就如同温暖港湾一般,风平浪静地迎接着扬帆远航的船只归来。 脑海里就浮现出奥利弗那瘦弱单薄的肩膀,这让霍登悄悄地轻叹一口气,挺直腰杆,重新打起精神。 虽然现在真的已经困乏到不行,但霍登还是强打起精神—— 越是疲倦越是困顿,就越是需要美食的抚慰,还有什么能够比灾难过后的一顿美食更加具有愈合安抚的效果呢? 霍登轻手轻脚地走进屋子里,将已经冷掉的食物端到厨房,准备快速地重新加工一下。 奈尔依旧是不擅长料理的糟糕厨师,鸡肉只是用清水汆烫了一下,就好像健身减肥期间食用的鸡胸肉处理方法一样,干巴巴得看起来没有任何食欲,填充肚子倒没有问题,至于味道还是不要期待比较好。 霍登快速用蒜泥搅和蜂蜜和橄榄油包裹了薄薄一层之后,用小火简单炙烤了一下,而后将鸡肉撕成一条一条丝状,稍稍地用蜂蜜、蒜泥和橄榄油再腌渍片刻。 等待的同时,先将洋葱汤上火热一点,而后将吐司简单炙烤一下,准备完毕之后,再用黄油热锅,将鸡丝与彩椒、西蓝花、花生等等混合在一起简单翻炒,一道快捷简便的蜂蜜鸡丝就能够很快出炉了。 嗅到黄油的香气,奈尔苏醒了过来,揉了揉眼睛,一眼就看到正在忙碌的霍登,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 “今天一切还顺利吗?”奈尔关切地询问到。 “嗯。顺利解决了。”霍登点点头做出了回应,“抱歉,晚上回来太迟了。你应该先吃晚餐的,没有必要等我。” “我还好,吃了两块吐司垫垫肚子,倒是你,一直在外面跑动,什么都没吃,应该饿坏了。”奈尔主动站了起来,准备前往厨房帮忙。 霍登及时阻止了奈尔,“我这里已经差不多了,端上桌就可以了。” 奈尔也没有再强求,快速将洋葱汤和吐司转移到桌上,等待霍登将最后一道料理完成,就可以开动了。 霍登结束所有程序之后,也在奈尔对面坐了下来,却发现奈尔正在用奇怪的眼神打量自己,“怎么了?我的脸上有东西吗?” 奈尔迟疑了一下,摇摇头,“没事,先吃饭,你现在肯定饿坏了。” 霍登却是能够读懂奈尔的表情,有些无奈地说道,“奈尔,我很好。不用担心。” 奈尔忍了又忍,却还是没有忍住,“你的脸色看起来真的很糟糕,没有什么血色,而且疲惫感觉那么明显。霍登,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难题?如果有事,你可以告诉我……” “奈尔。”霍登打断了哥哥的话语,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然后瞪大眼睛,主动迎向奈尔关切的视线,“听我说,我很好。我只是灵能使用过度,做出了一些大胆的尝试,但你也知道,这本来就是成为灵能者的功课之一,我刚开始练习,难免遇到一些分寸把握失当的情况。” 这是事实。 至少是一半的事实。 果然,奈尔的表情稍稍放松了些许,但话语依旧没有停下,“即使是练习灵能,你也应该注意把握分寸。不要操之过急。” 霍登没有再反驳,乖巧地点点头,眼看着奈尔还要继续唠叨,霍登示意了一下眼前的料理,“怎么样,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进食了吗?老实说,我现在真的饿坏了。” 奈尔立刻就停了下来,“快快快,赶快用餐。其他什么事情,之后再说。” 霍登也没有推辞,塞了一口蜂蜜鸡丝到嘴巴里,眉宇不由舒展开来,流露出了心满意足的幸福神色—— 这才是整整一天辛劳结束之后最美好的时刻。 一直等到霍登开始吃东西了,奈尔这才拿起了刀叉。 霍登知道奈尔的习惯,却也没有多说什么,将洗好的烈日宁摆放在了奈尔面前,还主动丢了一颗到嘴巴里。 噗。 轻轻一咬,那酸爽的汁液瞬间充斥着整个口腔,霍登整个五官立刻就朝着中间聚集,如同包子一般,那滋味着实用言语无法形容,就连声音都发不出来,手指和脚趾全部蜷缩,调动起浑身的肌肉。 奈尔看着如此孩子气的霍登,不由就哧哧地笑了起来。 146 摸爬滚打 吭哧吭哧。 吭哧吭哧。 奥利弗拖拽着笨重的厨余垃圾袋,用后背顶开酒吧后门,抬脚重重地往后踢了一下,整个后门就撞了出去,然后他又拖着垃圾袋往外拽,时不时地左右往后看,试图识别方向,寻找到垃圾桶的位置。 “奥利弗!” “奥利弗。” “奥……利……弗。” 各式各样鬼哭狼嚎的呼喊在四周连绵起伏着,怪腔怪调的声调被卷入清晨的狂风之中,化作无数碎片,在耳边激荡着。 不等奥利弗站直身体,身后就传来一记重重的膝盖撞击,奥利弗根本没有办法站稳,整个人就往前飞扑了出去,厨余垃圾袋也就被打翻,里面的垃圾泄露出来,脏兮兮臭烘烘的厨余就流淌得到处都是。 “哈哈,奥利弗被吓到失禁了!” “这下可怎么办,奥利弗,你的制服也脏了。” 奚落的嘲讽声四面八方地蜂拥而至,但紧接着就张牙舞爪地扑面而来,如同层层叠叠的阴云般笼罩在奥利弗的正上方,不问缘由就开始拳打脚踢起来。 砰! 砰砰! 失去先机的奥利弗根本就没有还手之力,狼狈不堪地用双手遮挡住脸颊,如同熟透的虾米蜷缩起来,勉强地保护着自己的要害部位,咬紧牙关,硬生生地抗住疾风骤雨般的殴打,默默祈祷着能够快点结束。 “你就是一个没有人要的垃圾。你的父母不要你,孤儿院也不要你,就连你的小女朋友都抛弃了你。” “如果不是我们,你就要惨死在码头了。我们就是你唯一的依靠!告诉你,你永远都不要想着离开我们!否则在你离开之前,我们就会让你知道结局是什么。你应该知道坎贝尔吧?他就是你的下场!” “不要以为古兹明给你一份工作,你就和我们不一样了。如果没有我们,你根本就不可能得到这份工作。我们需要情报!不仅是那些码头工人酒鬼的情报!还有那些真正拥有积蓄的贵公子!明白吗?” 砰! 砰砰! 密集的踢打无处不在,奥利弗几乎已经失去了知觉,他甚至感受不到疼痛的地方,只觉得浑身都疼。 疼得厉害。 “再忍忍,奥利弗,再忍忍,咬咬牙就过去了。” 奥利弗抱紧了自己的脑袋,用力蜷缩起来,然后默默告诉自己,很快就结束了,等结束之后就会好起来的。 “嘿!那群家伙!” 不远处传来一声呼唤,惊动了正在围殴奥利弗的街头流浪小子们,他们纷纷抬起头顺着声音望了过去。 奥利弗依旧抱住自己的脑袋,浑身肌肉都僵硬起来,一动不动。 “我现在给你们五秒的时间离开,否则,后果自负,我也无法保证会发生什么。” 那个声音再次呼喊到,懒洋洋的嗓音带着一丝玩世不恭的随性,玩笑般的话语似乎没有什么威慑力。 流浪小子的头领就梗着脖子挑衅叫嚣到,“你又是哪里冒出来的白痴?” 但话语仅仅只是喊了一半,没有来得及说完,狭长的巷子里就弥漫着一股暗元素所凝聚起来的强大压迫感,就连头顶之上并不明亮的光线都黯淡下来,制造出了一种风云变色的浩瀚与恢弘,压力就层层叠叠地滚滚而至。 就连四周的空气似乎都开始降温,皮肤表面蹿起一连串鸡皮疙瘩,恐惧和慌乱瞬间就让血管冰凉起来。 叫嚣就这样被掐断。 轰! 所有流浪小子一哄而散,争先恐后地慌忙离开,唯恐脚步稍稍慢一些,就可能再也看不到今天的太阳。 世界,终于安静了。 奥利弗就这样躺在厨余的汤汁和垃圾之中,蜷缩成小小的一团,身体因为太过紧绷而忍不住轻轻颤抖。 “需要一点帮忙吗?” 那个慵懒的声音再次响起,这让奥利弗用力咬紧了牙关,胡乱用袖子擦拭了一下脸颊,快速站立了起来,倔强地摇摇头,表示否定,却不敢抬起视线,唯恐自己的狼狈与窘迫暴露在对方面前。 再次用袖子擦拭了一下脸颊,奥利弗这才转头望了过去,但注意到来人的时候,他的表情就凝固住了。 “不要用那一副表情看着我,这不是我计划好的。”霍登依靠着墙壁,能够靠着就绝对不双脚站立着。 霍登说的是实话,他真的不想多管闲事,即使注意到那群小混混们在巷子口埋伏奥利弗,他的第一反应也是直接离开,今天是周一,上午就有课,而且是伯蒂诺斯教授的课,他绝对不想再次迟到。 对于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他没有兴趣;更何况,奥利弗已经很难成为他的眼线了,他也已经放弃如此计划,自然也就不想掺和其中。 霍登的脚步已经离开了,准备前往学校上课,但是……“那一托匹不就浪费了吗?”脑海里冒出了想法。 霍登终究还是绕了回来:为了自己的一托匹,而不是为了奥利弗。他绝对是一个勤俭节约的好孩子。 奥利弗握紧了拳头,低头看着自己的狼狈,又是懊恼又是愤怒,还有难堪和窘迫,于是就忍不住发火起来,“这不是我的错。” “我知道。”霍登点点头。 奥利弗又接着辩解到,“是他们一直在逼我,我没有想要配合,但我没有选择。坎贝尔,当初坎贝尔试图逃跑,最后就被他们欺骗到码头那里,第二天坎贝尔的尸体就出现在了广场里,海鸥吃掉了他的眼睛!” 奥利弗在控诉着,却也在辩解着。 “没有选择?”霍登扬起了尾音。 奥利弗直接被刺痛,扯着嗓子大喊到,“我告诉过你,我没有选择!我以为你是不同的,但你也用那种怜悯和同情的眼光看着我,然后扮演上帝,告诉我,事情可以变得不一样,但这全部都是谎言!” “奥利弗,事情可以变得不一样。”霍登以绝对强势的姿态压制住了奥利弗,“让我告诉你,事情可以变得不一样。前提是,你知道自己要什么,你必须坚定起来,否则,没有人能够帮助你,我不行,古兹明也不行。” “我……我只是想要他们不要再来烦我!我只是希望离开!我只是希望他们都滚开!这……这就是全部了。” 奥利弗如同困兽一般,迷茫而困惑,动荡不安的眼神里写着不解: 他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他从来都不曾拥有过希望,也不敢思考希望,因为希望太过奢侈,就连做梦都不敢幻想自己能够拥有选择的权利。 他想,但他不敢。 147 感同身受 奥利弗如同困兽一般被拘禁在了原地,他甚至已经放弃了挣扎,浑浑噩噩地得过且过,并且说服自己,这就是唯一的选择。 但霍登却不愿意放过他,“然后呢?他们都滚开之后呢?你又返回孤儿院?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 奥利弗瞬间就陷入了绝境,愤怒地对着霍登嘶吼到,“不,我不回去!我绝对不会回去!”那声嘶力竭的声音里透露出恐惧和绝望,甚至忘记遮掩自己,鼻青脸肿的脸庞就这样暴露在霍登面前,强力控诉着。 “那么,你准备到哪儿去呢?你的未来呢?”霍登依旧不为所动,始终在咄咄逼人。 奥利弗的眼神陷入短暂的茫然,“未来”,这个词语对他来说着实太过陌生,“我……我要到一个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重新开始。我……呃,我会遇到一个女孩,然后我会好好照顾她,等到我们长大,我会和她结婚,我会和她生孩子。” 那张还没有完全张开的稚嫩脸庞之上绽放出光芒,流露出向往的神色。 十三岁,仍然是一个孩子,但在社会底层摸爬滚打之后,他早就已经不是孩子了。奈尔和皮特也是如此。 “小心。也许那是另外一个泥潭。”霍登的声音稍稍放缓下来,如同魔鬼低语。 奥利弗却是展露出一个笑容,对着霍登摇摇头,“不,不不,我准备好了,我喜欢孩子,我想要很多孩子。我会生十个,不,十五个孩子,我会好好对待他们,我会拥有一个大家庭,我们会幸福的。” “你准备做什么工作?”霍登挑了挑眉尾。 奥利弗立刻就慌张了,眼神闪躲起来,“随便。我不知道。” 霍登轻笑了一声,“十五张嘴巴等待着你抚养呢,还有你的妻子和你自己,你却不知道?” 那戏谑和鄙夷的话语让奥利弗的眼神尖锐起来,“那么就不要十五个,一个,只要一个孩子就足够了。” “那么,当你的孩子拖着紫青的小腿回家的时候,你应该怎么办呢?”霍登的脚步悄悄地朝着奥利弗靠近。 身高与体型的压迫让奥利弗窘迫地往后靠了靠,噗,他的脚底猜到了厨余垃圾之上,湿哒哒黏糊糊的垃圾在脚底板位置满溢起来,“为什么他会这样?” “因为他的父亲没有工作,他的母亲认识了另外一个人,家里看不到人,却也没有东西吃,他就会特别无助,然后他会跑到大街上寻找父亲,跑呀跑呀,直到自己的双脚变得紫青,却依旧找不到方向。” 霍登的话语让奥利弗不耐烦起来,扭过脑袋,拒绝回应,也拒绝发声,倔强地紧闭嘴巴。 霍登却根本不留下喘息的空间,“你应该怎么办?告诉我,你准备怎么办?” 奥利弗抬手就朝着霍登推了过去,结果在霍登衣服之上留下了两个手印,“你在说什么?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奥利弗直接炸开了,直挺挺地冲着霍登嘶吼着,“我不值得拥有孩子吗?还是说,你觉得我不配成为父亲?” “不,你不值得。”霍登的话语是如此残忍,就如同一把利刃,直接剖开了奥利弗的伤口,“因为你不懂得求救,因为你拒绝信任任何人,因为你拒绝暴露自己的脆弱……” “你又知道什么!”奥利弗第一次粗暴地打断了霍登。 却没有想到,霍登扬起尾音,以更加强硬更加凶狠的方式说道,“因为我经历过这一切,因为骄傲和自尊而拒绝请求帮助,也因为恐惧和害怕而拒绝信任别人,结果就是,你会失去一切。直到失去所有机会。你太骄傲了,就这样毁掉自己可能拥有的一切。” 汹涌的情绪让霍登的胸膛剧烈起伏着,甚至濒临崩溃边缘,似乎随时都可能炸裂开来的心脏疼得厉害。 霍登有些狼狈,仓皇地转身离开。 这不是他。 这是霍登-赫洛。 曾经被严严实实呵护在奈尔羽翼之下却亲眼见证哥哥在钢丝绳索上狂舞的霍登-赫洛,曾经在饥荒边缘摇摇欲坠差一点点就要葬送在难民狂潮之中的霍登-赫洛,为了帮助哥哥而勇敢成长起来寻找兼职机会却意外葬送自己性命的霍登-赫洛…… 灵魂深处,属于霍登-赫洛的情感与回忆,在奥利弗身上寻找到了共鸣,然后就这样轰轰烈烈地爆发出来,让他感受到一股灵魂撕裂的疼痛,情绪彻底失控,恍惚之间也无法分辨清楚到底是虚幻还是现实。 因为情绪太过浓烈也太过汹涌,他不得不离开,否则他可能就会在奥利弗面前暴露马脚。 他快速转身迈开了脚步,但脚步来到巷子口的时候,却再次停了下来,身后传来了奥利弗那微微颤抖的声音。 “我想要见我的家人,但我不知道他们是否做好了准备。” 声音里隐藏着脆弱和恐惧,无需转身,就可以想象得到,奥利弗那瘦弱的身影倔强地挺直起腰杆,握紧双拳来表示自己的坚强。 霍登没有转身,“到第八辖区治安队去找伊萨-维斯多姆中队长,她会带你寻找父母的。你应该相信自己并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说完,霍登就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一鼓作气地,霍登就走进了蒸汽轻轨,朝着学校方向前进,那慌张的脚步如同狼狈逃窜一般。 如果是他自己,他不会多管闲事,奥利弗拥有选择的权利,他没有必要干涉。 但属于霍登-赫洛的情绪和记忆却越来越浓郁也越来越清晰,他正在逐渐融入这个世界,并且正在全盘接受霍登-赫洛的一切。某些选择和决定,也就稍稍偏移了方向。 这让霍登有些紧张。 坐在蒸汽轻轨车厢之中,灼热的脑海缓缓沉寂下来,霍登又重新掌握了主动权,熟悉的感觉再次回来了。 也许这是好事,也许这是坏事,但霍登暂时没有办法阻止这样的过程,他唯一确定的是,他需要加快脚步,破解那些秘密,寻找到回家的办法。而在此之前,融合的进程持续发展,应该是利大于弊的。 望着车窗之外阴云密布的岩渊,大颗大颗地煤炭尘埃在空气之中飞舞着,所有一切都蒙上一层灰色,如同以雾霾的角度来理解,似乎也没有那么可怕,更何况,这里还有那么多美食,出乎意料地丰富,也许他可以考虑开一家餐厅,专门以先进的料理方式来烹饪美食,以传播现代美食为终生己任。 那么留在诺斯尼斯大陆似乎也不是那么糟糕的主意: 红烧柯尔克斯,香煎象形鲤鱼,雪鹿炒长豆,红酒闷锡比斯,香蒲烈日宁红盅……也许可以整出一个满汉全席来。 148 随堂测验 还没有来得及往前推开教室大门,大门就已经率先往外推开,霍登提前察觉到动静,抢先一步朝着旁边退开,然后就可以看到学生熙熙攘攘地蜂拥出来,一个个带着跃跃欲试的神情,摩拳擦掌地准备大展身手。 霍登并不见慌张,耐心地等候片刻,视线捕捉到一个身影,于是就快步跟了上去,自然地与对方并肩而行,就好像从头到尾都在课堂里听课一般,再次迟到的事情也就这样无声无息地被掩盖了过去。 罗本斜眼瞥了霍登一眼,清冷的表情狠狠地剐了霍登一刀,一眼就识破了霍登的小计策,但这次,罗本终究没有开口怨怼霍登,也没有着急地想要撇清关系,就这样安静地闭上嘴巴,保持并肩状态。 霍登错过课堂前面的部分,丝毫不见慌张,就这样怡然自得地前进着,那理所当然的模样丝毫没有破绽。 反而是罗本觉得不太妥当,于是主动开口解释到,“我们现在前往演习场,伯蒂诺斯教授会向我们暂时灵能的测试标准,并且向我们展示左柱、中柱和右柱的分类,帮助我们增加对节点和路径的理解。” 霍登轻轻抬了抬下颌,“合理。” 那成竹在胸的模样就好像所有状况都掌握在手中一般,是高傲,更是随性,这让罗本着实看不习惯,一口气闷在胸口,终究没有多说什么,转过头看向正前方,假装自己和霍登不认识,默默地前行。 学生们浩浩荡荡地抵达了位于校园东北方向的演习场,宽敞空旷的场地看起来就好像是一个射箭场,深绿和浅绿相间的草地将场地划分为十条不同的箭道,每一条道的尽头都摆放着一块漆黑如墨的箭靶。 “那是啖奎砚!” “采集自梵离部落的万年寒冰深处,传说曾经是乌玛尼男神的武器锻造材料,但遗憾的是,现在已经没有人能够冶炼啖奎砚了,因为材质太过坚硬坚韧,号称是无坚不摧,于是就演变成为灵能测试的最佳道具。” 耳边传来叽叽喳喳的议论声响,年轻气盛的孩子们都在迫不及待地炫耀自己的学识,包围在其他同学的惊叹和羡慕眼光之中,高傲地抬起下巴,竭尽全力地表示自己的满不在乎,但视线余光却不由笼罩全场。 霍登就可以感受到暴躁青年朝着自己投来的视线,那高高在上的眼神似乎正在说: “怎么样,你不知道了吧?” 霍登却也没有针锋相对,而是摆出认真倾听的模样,还轻轻颌首做出“恍然大悟”的模样,这让暴躁青年一股闷气就憋在胸口,总觉得霍登正在嘲讽自己,气呼呼地扭过头,声音又更大了一些,继续解说到。 “你们看,那些箭靶全部都不太规则,因为后期加工已经不可能,所以啖奎砚采集出来的时候是什么模样,现在也就一直保持着什么模样。” “即使如此,啖奎砚依旧是千金难求,我听说研究所一直在试图探索它的秘密,期待着能够发挥出更多作用。没有想到,学院居然就这样大喇喇地摆了出来,作为练习道具,果然塞克佩斯学院就是底蕴深厚。” 因为讯息的丰富和发达,暴躁青年与摔倒青年身边围绕着不少学生,一个个都如同海绵一般汲取着知识。 霍登并没有靠近,却也没有转身离开,不远不近地跟随着,津津有味地倾听着—— 这些细致末梢的小知识,他确实不太了解,如果有人愿意分享,他也乐于倾听。 暴躁青年用视线余光瞥着霍登,气得不行。 倒是摔倒青年无意间和霍登交换了一个视线,礼貌地颌首示意了一下,结果意外被暴躁青年注意到,暴躁青年狠狠地瞪了摔倒青年一眼,满脸都是“你怎么可以这样”的表情,这让霍登忍不住哧哧地笑了起来。 然后霍登就察觉到一个灼热的视线凝聚在自己身上,他原本还以为是罗本正在表示鄙夷,不想转头过去,却看到了伯蒂诺斯教授的眼神,那严肃清隽的脸庞之上带着一股严厉。 显然,伯蒂诺斯教授察觉到了霍登的迟到,眼神锐利地投来责备,而后视线又落在霍登的校服上,不满地轻轻摇了摇头,满脸嫌弃地往前迈开大步,似乎根本就不想理会霍登。 顺着伯蒂诺斯教授的视线低头看下去,霍登就看到奥利弗在自己衣服之上留下的两个手印,带着厨余味道的手印。 如果此时能够像哈利-波特一样,一个咒语就把衣服清洁干净,那么霍登会毫不犹豫地使用;但问题就在于,没有。 于是,霍登就再次抬起视线,满脸坦然地跟随大部队走了过去。 学生们熙熙攘攘地站定脚步,伯蒂诺斯教授就站在最前面,抬手一挥,他的声音似乎就不费吹灰之力地传递到每个学生耳边。 “我们现在所在的位置,就是今天课外活动的目的地。关于灵能,我们讲述了一些基本原理和理论框架,但灵能的真正意义始终在于体验在于感受,所以,这就是我们这堂课的目的——” “通过实际演练,对灵能展开更深层次也更加具体的了解。” “还记得上周布置的作业吗?如果你们细细阅读’基尔肯尼故事集’,那么对于左柱、中柱和右柱就必然产生一个自己的理解概念,现在我们就将进行一个随堂测验,看看大家的作业完成得到底如何。” 伯蒂诺斯教授的声音才刚刚落下,现场就有不少学生发出了哀嚎声,慌乱之中就泄露了马脚。 伯蒂诺斯教授却非常满意如此场景,“那么,现在就请站在队伍最前面的十位同学出列。没有必要闪躲推辞,因为每个人都必须接受这项测验。” 没有人出列,却有人后退。 原本站在最前面的一群学生,退步稍稍慢了一些,就被稀稀落落地留在了前列,不等他们表示抗议,伯蒂诺斯教授就大手一挥,“就是你们了,现在就站上箭道。” “哦!我要死了。” “你们这群背叛者!”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在一片哀声之中,这些学生不情愿地走了上前,然后伯蒂诺斯教授就接着说道,“我们都知道灵能测试包含三个因素,精神力、控制力和感应力。” “接下来,我们就需要完成这三个步骤,不要着急,我们一步一步来。”伯蒂诺斯教授也主动走了上前,“费舍尔小姐,请放慢一点速度……” 噼里啪啦。 砰! 一阵火花蹿跳的声音响起,然后就可以看到一个女生手忙脚乱地跳动起来,就好像地板格外烫脚一般,双脚持续不断地交换着,柔顺的金色长发更是直接爆炸开来,就好像金毛狮王炸毛,画面非常喜感。 149 年轻气盛 那位顶着一头金毛狮王发型的女学生满脸呆滞地愣了愣,慢了半拍才察觉到四面八方忍俊不禁的眼神,瞬间就沦为全场笑柄。 却见她没有捂脸转身落荒而逃,而是抬起双手模拟出爪子的模样,“嗷呜”地嘶吼起来,惟妙惟肖地模仿狮子的姿态,那狰狞扭曲的表情居然还真的有些像,然后全场学生就集体哄笑起来,场面也跟着热闹不已。 本来还有一些鄙夷和歧视的视线,现在也都被淹没在欢乐海洋之中,气氛也就变得轻松自然起来。 伯蒂诺斯教授和罗本应该是现场少数例外,僵硬的脸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前者更是大步大步走了上前,“费舍尔小姐,请务必注意,否则下一次遭殃的可能就不仅仅是头发了,这不是一个玩笑游戏。” 女学生吐了吐舌头,扮了一个鬼脸,然后就老老实实地站好,摆出一副专心听讲的模样。 伯蒂诺斯教授没有理会,继续解释到,“对于启蒙者来说,运用灵能是一种本能,尽管身体之中蕴含着巨大能量,却不知道应该如何使用;而对于灵能者来说,运用灵能则是一个掌控能力、激发潜能的过程。” “尽管现在灵能已经渗透到了生活的方方面面,但启蒙者和灵能者之间还是有些区别的。” 伯蒂诺斯教授环视了一下全场,然后朝着那名女学生刚刚触碰的水晶投去视线,进行进一步的解说。 “这是一枚灵能检测水晶。” “在白垩纪的巅峰时期,灵能者能够充分利用水晶球的沟通、增幅和现象功能,与自然、命运完成沟通,窥见未来的模糊景象,这无疑是预言和占卜最为流行的媒介之一;但很少人知道,它同时也是灵能检测的最佳媒介。” “检测水晶外层天然包裹着一层雷元素,如果启蒙者就这样冒然地触碰,很容易就感受到电力传导效果,但只要我们熟悉灵能的掌控,将雷元素分布在掌心,就能够轻松完成接触,感受到检测水晶的存在。” 那位依旧盯着金毛狮王发型的女孩再次吐了吐舌头,摊开双手表示无奈,似乎在说“我可不知道这件事”,以一种俏皮的方式做出后续回应,让旁边的不少人都再次轻笑起来。 全场视线也都纷纷跟随着伯蒂诺斯教授的身影移动过去,他的脚步站在了箭道开端位置,做起了示范。 伯蒂诺斯教授的脚步站在一块深黑色岩石旁边,如同一张矮桌一般,桌面之上摆放着一块检测水晶、一张卡片、一把长弓和一支羽箭。 “首先,你们将自己的灵能注入检测水晶,旁边就会显示出相对应的数字,这代表着精神力的预估数值。” 伴随着话语,伯蒂诺斯教授抬手放在了检测水晶之上,轻轻注入一股灵能,明显可以看得出来他并没有使用全力,只是做一个示范而已,一触就收,然后检测水晶就迸发出一股浓郁的紫色,醇厚而干净的色泽非常舒服。 站在周围的学生就一个个伸张脖子、踮起脚尖去探望,试图看看伯蒂诺斯教授的数值到底什么水准,但距离还是太远,还没有来得及捕捉到具体数字,伯蒂诺斯教授就一个转身扫视,蠢蠢欲动的身影全部都退了回去,纷纷望天。 紧接着,伯蒂诺斯教授就收回了视线,往前走了两步—— 此时,贼心不死的学生们又再次往前探头,却发现数字已经消失了,一个个都流露出了扼腕遗憾的表情,就好像错过了全世界。 伯蒂诺斯教授就好像背后长了眼睛一般,声音从正前方传来,“数字并不重要,你们这一群还没有摆脱启蒙者身份的小家伙,数字根本没有参考意义,不要期待着能够出现什么奇迹。” 那毫不留情的吐槽让学生们一个个都乖巧地缩起脑袋,纷纷转移视线数星星,假装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画面一度搞笑。 伯蒂诺斯教授根本就没有理会,继续解说到。 “其次,右手握住灵能检测卡,凝聚起灵能,感应周围的元素,确保灵能能够注入检测卡即可。” “检测卡,可以认为是储能卡的前身,注入灵能之后,就可以在检测卡上看到一系列数字,不同颜色代表不同灵能,而不同数字则代表元素感应的高低,最高数值就是元素亲和力最高的项目,以此类推。” 配合演示,伯蒂诺斯教授从深黑色岩石桌面之上抓起了那张卡片,朝着里面注入一股灵能,然后就可以看见卡片之上显示出不同颜色的柱状图。 奇妙的是,伯蒂诺斯教授的柱状图基本保持了相似的高度,单单是这一手,就能够看出教授对灵能控制的巧妙和精准。 最终,检测卡旁边显示出一个综合数字,“五”。这应该就是估测数值了。 灵能检测卡,曾经是塞克佩斯学院的入学测试项目之一,可以储备少量灵能,并且检测出不同元素的感应力数值;但伴随着储能卡的出现,检测卡也就逐渐被淘汰。现在市面之上已经几乎寻找不到了。 形成对应的是,储能卡已经成为当代普及率最高的灵能器具之一,任何灵能注入之后都能够演变成为同一种能量,这也使得储能卡的运用格外普通,大部分灵能器具和灵能法阵都能够使用,确保启蒙者也能够操作简单的灵能器具。 这也是促使灵能者社会地位进一步下降的重要发明。 当然,现在还有一些灵能器具依旧无法使用储能卡,比如照相机,比如清扫器,这些灵能器具的普及率也就相对较低。 而检测卡则作为一种古董,依旧留在校园之内,作为教学辅助道具。 说到这里,伯蒂诺斯教授转身向所有学生展示了一下检测卡,“原则来说,建议你们不要持续输入灵能,而是选择瞬间爆发性的一次性输入,我们现在测试的是感应力强度,而不是耐久,没有必要为了一个超高数字而勉强自己。” “当然,你可以站在这里持续输入灵能十秒,然后创造出一个大数字,证明自己已经可以达到中级灵能者的水准,但我们都知道,你不是。更何况,持续输入时间太久,最终导致灵能干涸,头疼欲裂,接下来吃苦的就是自己了。” 明明是伯蒂诺斯对着全体学生说话,但霍登的膝盖却满满都是箭矢,差一点就直接跪了。 150 预估数值 虽然伯蒂诺斯教授发出了警告,但学生们显然没有听进去,反而是因为阳奉阴违的快/感而激动不已。 窸窸窣窣地,现场不少学生都开始摩拳擦掌地蠢蠢欲动,伯蒂诺斯教授的警告估计发挥不了太多作用,年轻气盛的学生们都想要一较高下,一个个早早就开始按耐不住情绪了,眼神交错之间的雀跃有些压抑不住。 越是警告就越是亢奋。 伯蒂诺斯教授也没有搭理他们。 每年的新生随堂测验都会出现几个傻瓜笨蛋,自以为是地炫耀或者攀比,结果只能苦哈哈地到医务室去。 对此,他早就习以为常,见怪不怪,反正等他们到医务室被卡普妮雅女士好好教训一顿,就知道厉害了。 “随堂测验的最后一步,你们来到箭道前方的发射区,然后朝着远端那块啖奎砚发起攻击,这就可以了。” “如果对自己现在的灵能控制力还缺少信心,又或者是灵能储备还偏弱——这些都是非常正常的状况,因为你们才刚刚入学而已,依旧都还是启蒙者,为了避免造成脱靶的情况,那么你们可以使用长弓和羽箭。” 伯蒂诺斯教授做了一个简单的演示,将一团青色元素包裹在羽箭之上,比划了一个拉弓射箭的动作。 “将灵能附着在羽箭之上,以啖奎砚作为箭靶射击。同样能够达到目的。” “方式并不重要,真正重要的是,落在啖奎砚之上的攻击,到底在什么位置,你们需要用灵能完成控制。” “既然是箭靶,自然是靶心最高分,正中央为十分,脱靶则是零分。每个人都可以攻击三次或者三箭。” “最终的综合数字会是控制力的预估数值。” 话语落下,伯蒂诺斯教授指尖一松,羽箭就脱离弓弦飞了出去,晃晃悠悠地朝着啖奎砚方向撞击过去。 六环。 不过,伯蒂诺斯教授显然没有太过在意,只是随手一发而已,精准度和控制力也就没有办法做出准确判断。 尽管如此,现场依旧响起了低低的议论声—— 初级、中级和高级灵能者,这些职称着实太过笼统马虎,很难对实力做出一个准确判断;今天终于能够以数值的形式来感受灵能的实力差距,一个个年少的预备灵能者们都显得有些激动。 其中不乏贵族出身的少爷小姐们,信誓旦旦地表示,伯蒂诺斯教授的实力根本不够看,这不算什么,自己亲眼见过更加出色更加厉害的灵能者;估计伯蒂诺斯教授还只是一名初级灵能者。 面对如此情况,伯蒂诺斯教授依旧面无表情。 只是转过身来,扬声做出了进一步的解释。 “这些都只是粗略的预估数值。” “严格来说,并不精确,比如说,精神力还可以分为爆发力、柔韧度、吞吐量、耐久力等等,控制力和感应力也是如此。细分之后还有很多分项,通过这些测试是没有办法检测出来的,并不能够代表灵能者的真正水准。” “感应力和控制力也都是如此。” “等你们进入第一阶段之后,做好准备,正式参加职称测试,届时就能够进行非常详实的深入测试,全面了解自己能力的优劣长短。但这些都已经是后话,我们今天进行这些测试,只是需要了解一下自己的发展方向。” “这些数据,可以帮助你们更加了解自己,进而选择一个方向,甚至是一条路径,根据左柱、中柱和右柱的发展来选择相对应的辅修课程,期待着在这个学期结束的时候,你们能够寻找到属于自己的晋升路径。” 说完,伯蒂诺斯教授就让开了位置,对着前面十名学生说道,“现在,你们就可以开始自己的测试了。” 嗖! 不等伯蒂诺斯教授说完,人群之中就有人高高举起了右手准备提问,视线纷纷投射过去,赫然就看到了那炸开来的金毛狮王头,即使想要忽略都困难,着实让人忍俊不禁,笑声又开始窸窸窣窣地涌动起来。 伯蒂诺斯教授依旧是不动如山的表情,抬起下颌示意了一下。 清脆的声音就响了起来,“教授,请问到底是什么数值才能够证明自己具备了灵能者的资质,还有左柱、中柱和右柱又应该如何选择呢?”好奇宝宝的问题也找不到一个终点,“还有还有,这是否可以体现出初级、中级和高级的差异呢?还有……” 眼看着问题就要没完没了地继续下去,伯蒂诺斯教授抬手打断了提问,快刀斩乱麻地给出了终结答案。 “显然,有人没有认真完成课堂作业,’基尔肯尼故事集’之中已经提到过了相关内容,等随堂测试结束之后,接下来还有问答环节,最后我会做出相对应的解释。费舍尔小姐,我建议你现在赶快检查一下作业。” 原本是准备提问的,结果被教授逮了一个正着,金毛狮王童鞋立刻就双手捂脸,扬天发出了长啸声。 旁边有人忍不住发出了低笑声,但伯蒂诺斯教授的视线一个横扫,声音立刻就被掐断,唯恐自己就成为下一个抽查提问的目标。 “记住,每个人对于灵能都有着自己的理解,这些理解都会体现在测试之中,你们就可以得到不同的结果。” “我说过,这是随堂测试,那么这就是随堂测试。” 没有更多的解释,但话语里的严厉却不容置疑。 现场的骚动也就稍稍安定了下来,只不过,低垂的视线在互相交换之间,还是难以压制住蠢蠢欲动的情绪。 但经过这样的小小插曲,一开始被“推”出来的十名学生,反而是第一时间得到了表现机会,一个个都纷纷开始测试起来。 意外没有再次出现,一时之间,红橙黄绿青蓝紫的各种不同色彩光芒就绽放开来,绚烂多姿的景象令人大开眼界,但稍稍有些意外的是,所有视线都纷纷朝着金毛狮王同学方向投射过去—— 不是因为她的发型瞩目。 而是因为她的检测水晶爆发出惊人的光亮,轻而易举就从第一批学生之中脱颖而出。 色彩蕴含着杂质,不同色彩在波光流转,就好像打开了万花筒一般,而其中的蓝色光芒最为显著明亮,仿佛打翻了颜料桶之后,那斑斓的颜料汇入汪洋大海之中一般,如同彩缎一般顺着水波的流动氤氲开来。 岩渊阴云密布的天空之下,一束彩光的绽放,似乎整个空间都变得多彩明亮起来。 151 天赋异禀 此时,霍登终于明白伯蒂诺斯教授的意思了: 光彩的纯净度、流畅度、明亮度、辐射范围等等等等都能够展现出细节的不同,有的光线就显得粗糙,有的光线则显得稀薄,还有的光线显得黯淡,另外有的光线杂质显得肮脏……每一束光都有所不同。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对比之后,金毛狮王同学的光彩就立刻脱颖而出。 特别是那种丝绸般的油性质感,堪比极光,就连苍穹之上的阴云都映照出了浅浅的蓝光,确实独领风骚。 检测水晶只能够测试出粗略的一个预估数值,却没有办法测试细分化的特质。原来就是这样的意思。 就连伯蒂诺斯教授也不由投来了视线,对金毛狮王同学稍稍侧目,她的表现显然还在期待值以上。 “伊丽丝!嘿,伊丽丝,你的数值多少?” “金毛狮王”伊丽丝-费舍尔成为全场焦点,这个明朗阳光的少女自己也没有预料到,满脸新奇地瞪圆了眼睛。 围绕在旁边看热闹的好友就迫不及待地往前探出身体,上半身前倾地拉长脖子,试图偷窥一下检测水晶旁边的数值;原本是准备压低声音询问的,结果“悄悄话”说得太大声,周围所有人都可以听得见,一个个都不由哄笑起来。 伊丽丝却也不介意,眨巴眨巴眼睛,“三,是三,三!”嘴巴上明明说的是三,但手指比划出来的却是“二”。 她的好朋友也是一脸懵逼,“所以,这到底是三还是二呀?” 但没有能够得到回答,因为伯蒂诺斯教授已经走了过来,一个个连忙假装乖巧地闭上嘴巴,用眼神交流。 然后就可以看到伊丽丝依旧在伯蒂诺斯教授身后不断挥舞着手臂,两根手指头始终在眼前晃来晃去,但嘴型依旧在坚持不懈地重复着“三”。 包括伊丽丝好友在内,所有人集体黑线。 紧接着,第一批学生们又分别进行了第二项和第三项测试,接下来的测试就没有出现太多惊奇的部分了。 正如伯蒂诺斯教授所说,在场学生都是刚刚入学的启蒙者,能力开发有限,很难交出令人眼前一亮的答卷。 即使是见多识广、底蕴深厚的贵族学生也不例外,入学之前也没有接受过专业的启蒙训练,所有学生的起点都是一样的。 更有甚者,在第三项控制力测试的环节之中,第一批十名学生之中,足足六名都出现了全部脱靶的状况。 场面有些惨烈。 不过,伯蒂诺斯教授并没有太过意外,虽然他也没有安慰学生,但坦然镇定的表情却传达出一个信息: 这是正常现象。 就连精神力测试之中带来惊喜的伊丽丝,她在控制力环节的三次射箭,最终也仅仅只是得到了一分而已,包括了两次脱靶。 伊丽丝却是毫不在意的模样,做了一个鬼脸,一路欢快地朝着好友方向跑了过去,情绪丝毫没有受影响。 然后,第二批学生就准备上位了。这次的状况截然不同,所有学生都跃跃欲试,一个个争先恐后地摆出了百米冲刺的姿态,如果不是伯蒂诺斯教授的威严镇住现场,恐怕场面早就已经脱离了控制范围。 最后还是伯蒂诺斯教授随手点了十名学生,这才解决了纷争。 暴躁青年也在其中。 他迈步上前的时候,高高抬起下颌,挑衅式地朝着霍登投去一个视线,用鼻孔上下打量了霍登一番,不需要更多语言,神情与动作就已经足以说明一切了: 这显然是一份挑战书。 “你得罪他了?”不要说霍登了,就连站在旁边的罗本都能够感受到森森的挑衅。 霍登却没有回答,而是兴致勃勃地望向罗本,“怎么,你在关心我吗?” 罗本满头都是黑线,他唯一的想法就是给眼前那个欠揍的家伙一拳,“我只是不希望你胡乱惹事罢了。” 霍登无辜地说道,“我是多么安分守己的乖孩子,我甚至不知道他的真实姓名,请不要胡乱抹黑我,好吗?” 罗本翻了一个白眼,没有回答,径直转过头,只留给霍登一个后脑勺。 “哇!” 说话间,现场就不由发出了低低的惊呼声,视线纷纷朝着同一个方向投射过去,赫然就是暴躁青年。 同样是光彩夺目的绚烂虹光,尽管明亮度和流畅度稍稍逊色于伊丽丝,但纯净度更胜一筹,正中央那一抹青翠的嫩绿色占据了主体,包括在斑斓的杂质之中,如同广袤无垠的森林一般透露出些许清澈。 暴躁青年收回了右手,旁边就有好奇的声音立刻扬声报出了数值,“四分!” “哇哦!” 叽叽喳喳的议论声明显有些停不下来,在场学生越来越兴奋,恨不得自己立刻上场。就连伯蒂诺斯教授也流露出专注的神色,注意力明显更加集中起来——发现好苗子绝对是一件好事,尤其是灵能者普遍式微的情况下。 “四分!坦姆齐男神!这是不是三十年以来的最高记录了?” “我以前听说过,塞克佩斯学院大一新生入学之后首次测试的最高记录保持者,是白垩纪的传奇十级灵能者尤法诺-雷穆斯。”开口说话的是伊丽丝,性格明朗、大而化之的外表下,她还是一位知识渊博的学霸。 伊丽丝瞪大了眼睛,丝毫没有羡慕和嫉妒,满眼都是激动,“当时尤法诺-雷穆斯是塞克佩斯学院有史以来,少数三项测试数据叠加之后超过十分的启蒙者之一。其中,他的精神力测试是七分。这也是他后来最强的一项能力。” “历史最强的启蒙者”,首次精神力测试得分是七分,而现在暴躁青年的得分则是四分,这确实是令人侧目的一个数据。 毕竟,近百年以来,灵能全面衰退,连带着启蒙者的天赋也在全面下降,不要说达到尤法诺-雷穆斯的高度了,就连三分四分都已经非常难得,刚才的伊丽丝已经带来惊喜,而现在又更进一步的令人眼前一亮。 也难怪伯蒂诺斯教授没有再继续阻止现场的嘈杂,注意力完全落在了暴躁青年身上。 但作为瞩目焦点的暴躁青年却是回头,瞥了霍登一眼,挑衅的眼神直接锁定了霍登。 刷刷刷。 所有视线稀稀落落地朝着霍登投射过来,安安静静旁观的霍登也是无辜躺枪,莫名就被架在火上烤。 霍登非常非常认真地开始检讨自己的行为,难道是自己抢了暴躁青年的午餐而根本没有留下印象吗? 152 发力过猛 “伊丽丝,那尤法诺-雷穆斯的其他两项数据呢?” “控制力四分、感应力两分。三项叠加起来十三分。塞克佩斯学院历史上,三项累积得分超过十分的也就不到五十人而已。” “后来,尤法诺-雷穆斯选择的是左柱,最终抵达了全知全能的彼岸。” 窸窸窣窣的讨论声在耳边响动着,越来越多视线落在暴躁青年的身上,一个个都忍不住开始激动起来。 作为启蒙者,他们的能力有限,更多还是依靠天赋,又有谁不希望自己成为天才呢? 焦点所在之处,暴躁青年又接着进行了剩余两项测试,他也没有遮遮掩掩的意思,落落大方地展示出了自己的能力水平。 客观来说,暴躁青年的表现依旧不俗,感应力两分,控制力两分,最终三项叠加起来一共达到了八分,毫无疑问地是目前全场最佳,天赋出众。 只不过,相较于精神力所带来的震撼来说,另外两项测试的结果就没有能够达到期待值,反而有些失望。 即使明知道暴躁青年的八分已经可以稳稳当当地名列前茅——毕竟,他们只是启蒙者而已,但四分精神力测试的余韵依旧没有消散。 不要说旁观者了,暴躁青年自己也是如此。 三次射箭结束之后,暴躁青年有些懊恼地捶了捶自己的脑袋,显然对于自己的控制力表现并不满意。 紧绷的肩膀背影透露出一股焦虑,但这种情绪也仅仅持续了片刻,随后就挺直脊梁,重新恢复了镇定而自信的模样,高傲地抬起下颌,以一种蔑视全场的姿态扫视一圈,视线最后又落在了霍登身上。 不屑地轻哼一声,而后也没有更多动作,转身就朝着摔倒青年的方向走了过去。 窸窸窣窣。 窸窸窣窣。 周围的学生们都在交头接耳着,有人好奇着两个人之间的恩怨,有人则好奇着霍登的表现—— 从第一堂课的诗歌朗诵到灵能想象力,霍登确实轻松脱颖而出,在不少人心目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但那些印象终究只是一个模糊的概念,除了记忆力和想象力之外,没有办法看出霍登的真正实力。 那么,今天的随堂测试之中,霍登是否还能够惊艳全场呢? 虽然不知道暴躁青年和霍登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暴躁青年的率先登场已经带来了热议话题,现在自然而然就开始期待着霍登的回应,少男少女之间的好胜心理难免作祟,不由暗暗攀比起来。 其实,霍登非常非常希望保持低调,他现在最不需要的就是暴露自己,虽然说维克多的事情刚刚发生,侧面证明了他在幕后黑手的雷达之外,但他也不希望吸引更多注意,保持低调,之后的调查才能够更加顺利。 更何况,击败暴躁青年又或者是炫耀攀比的话,一没有钱赚,二没有好吃的,霍登着实看不到展示自我的动力。 但霍登随即就被点名出列,加入第三批学生行列。 霍登强烈怀疑,伯蒂诺斯教授是故意的——他不会还在为自己的迟到和顶撞而生气吗?小肚鸡肠也不至于记仇那么久,这后劲是不是太夸张了一点? 既然被点名,霍登也没有矫情推辞。 保持低调是一回事,学习灵能、提升实力则是另外一回事,不管如何,他还是会按部就班地认真学习课程,为自己的回家征程增加砝码。 于是,霍登落落大方地出列,等待前一批学生全部测试完毕之后,随意选择了一条箭道,站了过去。 灵能检测水晶就是一块普普通通的云英石模样,没有光彩夺目,也没有流光溢彩,甚至就连神秘气息都没有,就好像是路边随随便便都能够找到的石头一般,难怪检测水晶没有能够广为传播开来,颜值就令人失望。 如果不是此前两批学生都已经完成了检测,霍登甚至会怀疑这块检测水晶的功能。 现在再回头看看伊丽丝出糗的事情,也就没有那么意外了,换做是其他人,估计也好不到哪里去;不过,伊丽丝的处理应对方式依旧值得称赞。 摊开手掌,均匀地将雷元素分布在掌心,缓缓触碰检测水晶,没有想象中的刺激,入手是一股温润柔和的触感,不会冰凉也不会滚烫,更加不会尖锐。 掌心能够感受到水晶表面并不平滑的一些纹路,但丝毫没有突兀之感,盈盈柔润的手感非常舒服。 注入灵能? 霍登也有些好奇自己现在的水准,尽管至今为止已经尝试过多次,却始终不曾了解过真正的衡量标准,对自己的定位也模糊不清,于是没有保留地全力注入灵能,瞬间爆发出来的能量全数灌进检测水晶。 轰! 一声细不可闻的微微震动在掌心之中涌动着,检测水晶立刻就爆发出一股绚烂到刺眼的汹涌光芒。 正中央是一束纯粹的明紫色,如同探照灯一般穿过层层阴云映照在天空之上,浓郁而顺滑的光泽宛若丝绸瀑布般奔腾而去,厚厚云层周围也跟着染上一圈淡紫色,瑰丽而曼妙的景象仿佛神祇现世一般。 环绕在周围的色彩艳丽而清澈,尽管杂乱无序、斑斓多彩,却能够清楚感受到那些色彩的浑厚质感,就好像神祇不小心打翻了调色盘,浓墨重彩地在清澈溪水之中氤氲蔓延,如墨似雾地滚滚蔓延开来。 紫云翻墨未遮楼,粉雨跳珠乱入眼,卷地风来忽吹散,刹那光华不知处。 压倒性的绚烂让其他九道光芒都黯然失色起来,黯淡而薄弱的几乎消失不见,所有光彩都被死死压制,全场所有视线都集中在那唯一一道紫色光柱之上,似乎此时就只有一个人正在进行检测一般,其他人都彻底消失不见。 言语彻底失去了色彩,瞠目结舌、呆若木鸡地注视着眼前那绚烂而璀璨的景色,恍惚之间,自己就变得如此渺小,只能仰头望向大自然的恢宏与壮阔,静静地感受到那股气浪光芒铺天盖地地泼洒下来。 某一瞬间,似乎就连作为旁观者的自己也都已经消失了。 然后,那抹绚烂而浓烈的色彩也消失了,视线过度曝光之后的强烈不适应让在场人们都不由闭上了眼睛,在黑暗之中摸索着,璀璨的光斑在漆黑里扑闪扑闪,气势磅礴的画面依旧在脑海之中轰鸣着。 153 影帝瞬间 赫! 倒吸一口凉气的震惊扑面而来,光芒消失过后,下意识地就闭上眼睛,等待光彩夺目的刺痛感消失之后,所有人都迫不及待地睁开眼睛,在一明一暗的光斑之中寻找着霍登的身影。 但闭眼的刹那就已经错过了先机,即使再快速睁眼,却也错过了最佳良机,只是看到伯蒂诺斯教授站在霍登身边,那张没有表情的脸庞越发严肃起来,而眼神里的光彩却无法遮掩,泄露了内心的涌动。 视线没有能够在伯蒂诺斯教授身上寻找到答案,于是纷纷朝着霍登转移过去,结果又再次失望了—— 霍登满眼平静,带着些许困惑,和众人一样,正在打量着四周,仿佛并不明白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一般。 因为神情太过平静、眼神太过真实,以至于众人都不由产生了怀疑:难道是自己看错了?不是霍登?而是其他人? 但周围其他学生也一个个是满脸懵逼的表情,寻找不到任何线索,甚至让小部分人开始怀疑自己的眼睛,“难道是错觉?” 最后,视线还是落在了霍登身上。 霍登瞥了一眼检测水晶下方显示出来的数据,嘴角轻轻一抿,没有惊讶也没有意外,甚至没有太多情绪,这也让旁观的吃瓜群众们满头都是问号: 所以,数字到底是多少?所以,真的只是他们的错觉吗?所以,现场所有人都集体产生了幻觉吗? 只有霍登自己知道,脑海里唯一的想法就是:数字快点消失,快点! 一种难以描述的荒谬感油然而生,让霍登那慵懒的眼睛里浮现出了一抹笑意,这下糟糕了,装逼装过头了,这可以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检测水晶之上赫然显示着一个数字: “007”。 霍登发誓,他真的真的没有预料到如此状况。 霍登并没有击败暴躁青年或者耀武扬威的意思,只是单纯地想要测试一下自己的实力,进而做出更加准备的判断,调整安排未来的规划;但显然,因为缺乏对灵能的了解,也缺乏对自己实力的认识,他……发力过猛了。 其实,任何人都比不上霍登自己来得惊讶。 从过去这段时间的表现来看,霍登知道自己应该远远超出普通的启蒙者,尤其是面对达瑞尔的那次尝试,更是非比寻常;但这也只是一个模糊朦胧的概念,他也无从得知,自己的实力到底是什么水准。 此时,检测水晶突然爆发出如此惊人的能量,霍登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说好的“保持低调”呢? 虽然现在内心已经满脸懵逼,漫山遍野的问号如同汪洋大海一般将他彻底淹没,一场“海贼王”的大冒险正在上扬,“我就是征服星辰大海的那个男人”;但表面上,他还是必须表现出镇定从容,假装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霍登可以察觉到全场集中过来的灼热视线,其中也包含了暴躁青年和摔倒青年那错综复杂的视线;他也可以察觉到伯蒂诺斯教授上下打量的视线,平静之中蕴含着一股狂热,让人有些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他立刻就明白,此时必须靠演技。 霍登压制住内心的情绪涌动,眼神里流露出些许好奇,没有震惊也没有意外,更没有得意也没有炫耀,仿佛根本不明白现场这些视线是怎么回事一般,那无辜的眼神就好像在说,“这只是一个三分,你们那么惊讶干什么?” 坦然而平静的眼神着实太过镇定,甚至还主动迎向了无数好奇的打量视线,理直气壮地表达自己的困惑,这反而是让在场学生开始质疑起自己来: 难道只是景观惊人?而实际上根本就没有什么?就好像中看不中用的花瓶? 面面相觑之间,学生们也满头都是问号,忍不住迟疑起来。 暴躁青年也低下了脑袋,隐藏在阴影之中的神情晦涩不明,旁人也无从得知,他到底是什么感受。 倒是罗本静静地注视着霍登,不为所动,那冰山脸之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凝结在霍登身上的视线,若有所思。 霍登朝着伯蒂诺斯教授投去一个询问的视线,似乎不知道发生什么、而无法确定自己是否应该继续下去,那乖巧懵懂的模样又让更多学生困惑起来,但伯蒂诺斯教授只是轻轻颌首,波澜不惊的表情也无法判断脑海里正在思考什么。 “大师之作!这绝对是大师之作!霍登-赫洛做到了!他再次做到了!他以细腻而真实的表演诠释出了淡然镇定的模样,从眼神到表情,从肢体到神态,完美无瑕的表演如同演技之神降临,这就是今年的奥斯卡时刻!” “秒杀全场的表演就连他自己都已经欺骗了过去,一个抬眼一个转身,却已经讲述了沧海桑田的瞬间!精彩!精彩至极!霍登-赫洛用她栩栩如生的表演彻底模糊了现实与虚幻之间的界限,让所有人为之折服。” “顶礼膜拜!这就是顶礼膜拜的神迹时刻!他做到了!霍登-赫洛不负众望地做到了!” 尽管脑海之中正在喷洒香槟、纸烟花漫天飞舞,以完美无瑕的表演成功欺骗了全场观众,但霍登表面上依旧维持着波澜不惊的模样,将完整细腻的表演贯彻始终,展现出了作为一名影帝的职业素养。 窸窸窣窣的低声议论之中,霍登就再次拿起了检测卡。 虽然霍登也无法确定自己现在的水平到底是什么位置,但他还是决定收敛一些,他最不需要的就是无用的瞩目,且不说是否会引起幕后黑手的注意,如果暴躁青年烦不胜烦地纠缠他,他也没有时间应对小朋友。 检测卡。 霍登决定使用一半的能力就好,只是以他现在的能力,控制力还是不足,没有办法做到随心所欲,只能放缓速度;一点一点地输出,这样才能够控制住局面——这是否就代表着稍后的第三项测试也是如此? 因为控制发力,霍登的注入速度显然偏慢了一些,周围灼热的目光纷纷投射过来,打量的视线就带着些许探究—— “难道这个家伙试图延长注入灵能的时间,创造一个超高数据,一举扬威?” 对于年轻气盛的青少年来说,在随堂测试上一鸣惊人,这绝对是一个诱人的提案,自然而然地认为霍登也是如此。 殊不知,这正是霍登正在避免的。 154 低调行事 如同涓涓细流般注入检测卡,不同色彩的柱状图就开始跌宕起伏,如同奏响了一曲古典交响乐一般。 意料之外但情理之中地,代表暗元素的紫色、代表雷元素的橙色上涨速度最快,而代表光元素的白灰色也不相伯仲,而感应力最薄弱的无疑是代表地元素的绿色,整个元素感应力的高低频率一目了然。 因为霍登注入灵能的速度非常缓慢,这也使得感应力的分布差距格外明显,这对霍登了解自己的实力有着非常重要的帮助。 但霍登也没有持续不断地注入灵能。 “002。” 霍登瞥了一眼储能卡之上的数字,此时已经可以感受到脑袋里隐隐传来的疲倦感,应该还是没有完全恢复过来,于是他见好就收,停止了这一项检测。 按照霍登自己估算,状态最佳的状况下,他应该可以冲击到四分,但这也就是极限了。这让他稍稍有些意外。 原本以为,自己的元素感应力应该更加出色,但现在看来,感应力应该逊色于精神力;而此前对于元素的灵敏感应,更多还是源自于嗅觉的感应,却不知道自己的控制力能够达到什么水平。 思考之间,霍登就已经离开了墨黑色石桌,准备进行第三项测试。 周围就隐隐传来些许骚动,站在霍登左右两侧的学生纷纷伸长脖子探过来,试图窥探一下霍登的感应力测试数据。 视线余光瞥到数字之后,迫不及待地就朝着旁边吃瓜群众们比划着手势,明显就可以感受到旁边失望的声响在骚动着,稀稀落落的失望眼神表达着他们的内心的情绪涌动,连带着质疑声也冒了出来—— “刚才那个虹光,应该不是他制造出来的吧?” “就算是他,估计也是中看不中用的空壳子。” “那也不一定,每个人的特长都有所不同的。” “还以为能够再次看到天才呢。” “估计精神力测试数字应该不高,难怪他刚才也是满头问号的表情。” 窸窸窣窣的议论声分别发表着意见,就如同伊丽丝和暴躁青年一样,惊讶过后的失望就让视线发生了转移,震惊也就平复了下来。 恰到好处地,旁边想起一片惊呼声,一名学生的感应力数字达到了五分,这也是目前为止感应力评估最高的成绩,熙熙攘攘的视线也就纷纷转移了过去,围绕在霍登周围的压力猛地就轻松了下来。 转眼之间,霍登就成为了明日黄花。 霍登却也没有特别的表现,拿起长弓和羽箭,朝着射箭点走了过去,纷杂的心绪早就已经平复了下来,心如止水地举起了长弓。 虽然此前霍登不曾使用过长弓,但如此射箭真正依靠的并不是臂力,而是灵能,只需要摆出一个空架子即可,羽箭的发射和飞行还是依赖灵能的控制,弓箭只是提供一个灵能的借力点和载体。 假装自己是“饥饿游戏”里的凯特尼斯,拉起长弓,心如止水,将羽箭瞄准了箭靶的上方,而后用灵能锁定箭靶的靶心,稍稍调整呼吸,这才将一股灵能附着在羽箭之上,用风元素包裹着箭矢,右手指尖松开—— 咻! 灵能就控制着羽箭快速飞行,可以明显感觉到,伴随着距离的拉长,灵能的控制力就正在逐渐减弱,甚至隐隐可以感受到一些失控的飘忽感,速度和重力的叠加让羽箭剧烈地摆脱灵能控制,飞向未知。 旁观者观看的时候,似乎察觉不到太多困难,实际操纵才能够感受到隐藏其中的繁琐。 那种感觉就好像拿着两米的筷子分绿豆一般,手指的发力不仅需要集中,而且需要细腻,却依旧难以控制。 霍登可以明显感受到灵能分割出千丝万缕的丝线,细细地分布在羽箭的不同部位,一点一点地调整方向和角度。 他的身体动作也就久久地保持射箭拉弓的姿势,全神贯注地集中在羽箭之上,额头甚至隐隐渗出了汗水。 不过电光火石的一秒时间,灵能的消耗与燃烧就远远超出想象,堪称光速般凶猛。 霍登更是进入全神贯注地忘我状态,成百上千的丝线还可以细细得感受到气流快速鼓动流淌的痕迹,整个世界就从宏观进入微观,似乎可以感受到细小的分子和原子正在疯狂地涌动,然后周围的元素颗粒也就变得逐渐清晰起来,如同流虹般绚烂。 嗖! 羽箭快速地朝着箭靶撞击,眼看着箭矢就要瞄准靶心撞击过去,关键时刻霍登目光一凝,做出后继乏力的模样,箭矢控制明显软化下来,然后箭矢就快速下坠,抛物线弧度快速失控,坠崖式地划了过去。 两环。 差之毫厘,缪以千里。 最后时刻的一点点偏差,十环就演变成为两环,这显然不是一个出色的成绩。 第一箭终于射完,霍登这才放下手臂,虽然最后时刻是他有意识地防水,但即使全力以赴估计也无法命中十环,越是接近箭靶、控制也就越是困难,最多应该也就是五环六环的模样,现在霍登终于能够感受到控制力的困难了。 而且,第一箭就耗费了无数能量,恐怕第二箭第三箭还要更加困难,难怪此前那么多学生都纷纷脱靶。 即使是霍登,后两箭脱靶也是大概率事件;更何况,他现在的灵能状态不是最佳,就更加没有强行挑战的必要了。 但霍登对于自己的实力已经有一个粗略的了解,控制力应该是最强项,甚至比精神力还要略胜一筹;而感应力则是最弱项,得益于灵能嗅觉的帮助,却也是能够弥补短板。 整体实力,确实是超出预期。 霍登更加好奇的是,一次梦魇顿悟、一次灵能透支,这两次极限突破到底发挥了多少作用,未来是否还可以继续复制呢?另外,自己的灵能实力与梦魇之间是否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那么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随堂测验的目的已经达到,剩余两箭,霍登也就稍稍放手,稍加控制、却没有控制到底,显示出后继乏力的模样——这也不算是演技,半真半假;最终两箭都直接脱靶,并没有再次制造出惊世骇俗的波澜。 就这样泯然于众人之间。 周围的视线早就已经散开,没有再继续注意霍登,讨论热度的断崖式下滑比过山车还刺激。 低调行事的目的总算是重新回到了正轨。 155 大惊小怪 三箭射击完毕,转过身,霍登就准备离开,然后就看到伯蒂诺斯教授那意味深长的眼神—— 比起控制力的结果来说,真正令人印象深刻的,是霍登对控制力的理解和诠释。 大部分启蒙者根本就不知道应该如何运用灵能控制羽箭,脱靶是毫无疑问的事情,还不如直接放一个火球来得快捷。但霍登却能够真正领悟到灵能与控制之间的关系,单单是这一项,就已经展现出了对灵能的独特解读。 更何况,即使霍登没有能够在感应力和控制力方面表现出惊艳水准,三项测试叠加起来也已经达到了十一分。 其他学生都因为精神力的夸张表现而富于更多期待,以至于忘记了后两项测试也绝对没有那么简单,并且也因为霍登的巧妙掩饰而无从得知精神力测试的超高分,自然也就不知道霍登的累积得翻超过了十分。 但伯蒂诺斯教授却不会忘记这一点,只是,伯蒂诺斯教授的关注焦点可能还有些不同。 对于其他学生来说,“十分”门槛之所以能够带来震撼,那是因为塞克佩斯学院历史上能够达到如此高度的启蒙者并不多。 但对于伯蒂诺斯教授来说,原因却根本就不是因为“十分”。 其实,三项测试的累积得分超过十分,这并不困难。 之所以稀少,第一是因为启蒙者对灵能的理解确实不高,这也是启蒙者进入塞克佩斯学院学习的原因。 第二则是因为测试结果太过笼统模糊,不具备任何效力,只能作为一个趋势参考标准而已,那些天才们自然也就不会全力以赴。 困难的是“启蒙者”,而对于真正的灵能者来说,三项测试累积得分超过十分,根本就不是什么问题,甚至可以说是轻而易举的;而启蒙者能够迈过十分门槛,真正证明的是,他对灵能的理解已经入门,远远高于其他启蒙者级别。 这意味着他们能够更快进入第一阶段,第二阶段和第三阶段则又是另外一个故事。天赋,固然有之;但理解与诠释,才是重点。 这也是伯蒂诺斯教授对霍登刮目相看的原因。 此前在第一堂课之上,霍登面对獒鲸的时候就展现出了自己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完全打破了诺斯尼斯大陆人们数个世纪以来对灵能的理解体系,确实令人眼前一亮。 而今天,霍登又再次在控制力方面展现出了自己对灵能的独到见解,打破固定束缚,甚至是越级地“戏耍”灵能,这一份无拘无束的灵能理解,才是最为宝贵的特质。 不过,伯蒂诺斯教授落在霍登身上的视线也仅仅只是停顿了片刻,因为旁边又有学生引爆了喝彩声。 视线朝着声音来源方向望了过去,耳边传来了激动而雀跃的声音,“六分!上帝!第一个六分出现了!” 控制力能够达到六分,即使是三箭累积而来的六环,也格外难得,毕竟,这是灵能控制,而不是真正的射箭。 刚刚因为霍登惊艳虹光而带来的骚动,全部都转移到了另外一位学生身上,而此前的暴躁青年和伊丽丝就更是被完全遗忘在脑后——人总是喜新厌旧的,八卦传闻的停留期也只有短暂的一支烟而已。 伯蒂诺斯教授并没有大惊小怪,脚步依旧停留在原地,但视线还是朝着那一块啖奎砚方向望了过去。 借此机会,霍登也就悄无声息地让开了位置。 霍登可以注意到暴躁青年依旧在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晦暗不明的表情显示出暴躁青年内心的跌宕起伏,只是旁人也无从得知他的脑海里到底正在思考些什么;而后,霍登的脚步就重新回到了罗本身边。 罗本的视线深深落在霍登身上,带着些许打探,却点到为止—— 比起其他人来说,罗本曾经和霍登短暂交手过,而且就在数周之前,对于霍登的实力有着初步了解。 但现在,霍登的实力却有着本质的飞越,那么,到底是霍登此前扮猪吃老虎呢?还是霍登实力增长迅猛呢? 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罗本都必须掂量掂量。 估计在场所有人之中,罗本就是唯一一个能够真正抓住霍登“弱点”的人,那眼神打量似乎能够看透霍登的伪装。 但霍登并不在意。至少在短时间里,他和罗本坐在同一条船上,即使不愿意,他们也必须暂时合作。 广场之上的喧闹与惊呼持续不断,随后罗本也上前接受了随堂测验,最终他的成绩也带来了小小惊喜。 精神力三分,感应力五分,控制力一分。 其中感应力的表现最为出色,尽管没有出现爆炸式的反应,却也引起了不少侧目,这也使得现场学生们越发激动起来,一个个都沉浸在自己的测试分数之中,纷纷交头接耳地询问着对方的测试分数,试图看看自己到底处于什么位置。 正当所有人都在兴奋地讨论的时候,伯蒂诺斯教授就悄无声息地来到了正前方,抬手施展了一次灵能,声音就清晰而准确地传达到每一位学生的耳朵边上,“随堂测试的第一部分结束了,现在就要开始第二部分。” 刹那间,所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全部都消失,笑容就这样僵硬在脸上。 “谁能够告诉我,今天的随堂测验对于超凡之路的途径选择有什么启示?”伯蒂诺斯教授的视线横扫全场,而他的眼神所到之处,所有人都纷纷低下脑袋,假装自己没有察觉到,似乎只要视线没有对视,就不会被点名。 如同鸵鸟一般。 伯蒂诺斯教授的视线最后落在了伊丽丝身上——她的发型依旧是金毛狮王,格外显眼;但她却没有胆怯或者退缩,反而有些跃跃欲试,似乎已经知道答案。 似乎察觉到伯蒂诺斯教授视线里的鼓励与暗示,伊丽丝直接就高高举起了右手,如同挺拔的小白杨,表情隐隐带着些许期待,时刻准备着分享自己的观点。 在黑压压一片的低头之中,伊丽丝的积极主动显得格外刺眼,周围不少嫌弃和吐槽的目光聚集了过来,但伊丽丝根本不为所动,只是专注地迎向伯蒂诺斯教授的视线。 可惜,伯蒂诺斯教授的视线就这样轻盈地掠过伊丽丝,最后再次落在了霍登身上。 “赫洛先生,你可以回答一下吗?” 156 灵能行者 “噢。” 现场明显可以听到轻轻松一口气的声音,纷纷朝着霍登投射过去的视线也带着一丝幸灾乐祸: 只要不是自己遭殃,大家都乐见其成。 伊丽丝也发出了同样的扼腕声音,但显然,她的想法和其他人都不同;而后,她也抱着好学求知的表情望向了霍登,期待着一个答案。 霍登对于如此局面似乎并不意外,表情仍然是不紧不慢的模样。 其实,伯蒂诺斯教授的提示已经非常明显了,“基尔肯尼故事集”之中已经阐述了不同灵感者的故事,其中就包含了他们的特长与技能,还有他们对灵能的理解与阐释——只是以晦涩不明的语言撰写而已。 再结合今天的三项测试所提出的不同要求,答案也就呼之欲出了。 尤其是伯蒂诺斯教授此前呵斥伊丽丝,看似责备、实则指导,线索就再明确不过了。 的确,只要认真完成作业,然后动动脑子,那么答案就并不困难。 “根据测试评分的高低,可以在左柱、中柱、右柱之间寻找到适合自己的发展倾向,精神力更加侧重于左柱,感应力更加靠近右柱,控制力则落于中柱。” 霍登扬声做出回答,简洁的答案一目了然,原本错综复杂、毫无联系的线索突然之间就变得清晰起来。 刚刚还满头问号的学生们现在都流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一个个纷纷颌首表示了解。其中还有一些不服气的学生认为霍登的回答太过简单也太过直接,根本就不算什么,“如果是我的话,我也会这样说。” 伯蒂诺斯教授对于霍登的回答并不意外,似乎早就笃定了霍登知晓答案,视线没有做过多的停留,随即就转头扫视全场,做出进一步的解释。 “的确如此。” 伯蒂诺斯教授首先给予了肯定。 “从理论角度来说,精神力最高的启蒙者,更加侧重于左柱;感应力最高的启蒙者,更加偏向于右柱;而控制力最高的启蒙者,落在中柱位置最多。” “从实践角度来说,按部就班没有问题,打破框架也是一种选择。最重要的是,其中最高两项数字都非常接近的启蒙者,又或者是三项数字都相对平均的启蒙者,每个人都可以根据自己的理解与阅读来发展。” “那么,到底应该如何发展呢?这也就是今天随堂测验的目的。” 伯蒂诺斯教授切入了整堂课的重点,可以明显感觉到,全场学生的注意力都高度集中,实地演习的雀跃和激动让他们确切地感受到自己成为灵能者的前景蓝图,难免兴奋。 但也不是全部,少数贵族后裔们就有些心不在焉—— 估计他们对于如何选择路径的事情有所耳闻,而且都是源自于家族百年累积下来的经验,自然也就不屑伯蒂诺斯教授这样具备普世教育意义的“大路货”。 “每位启蒙者都可以根据自己的分数,自主选修课程,通过这些课程的学习,增加自己对灵能的理解,进而慢慢摸索出属于自己的晋升路径。” 难怪伯蒂诺斯教授之前强调过,随堂测验的分数只是具有参考意义,并不能够代表具体实力。 霍登正在思考着这个问题,而现场还有一个人和他一样。 伊丽丝高高举起了自己的右手。 这次伯蒂诺斯教授没有无视她。 得到肯定之后,伊丽丝扬声询问到,“伯蒂诺斯教授,你刚才说过,今天随堂测验的分数只是具有参考意义,那么除了左柱、中柱、右柱的启示之外,还有其他什么参考意义呢?我是说,我们应该如何看待这些数值与实力的联系呢?” 漂亮! 刚刚还在嫌弃伊丽丝过于主动的那些视线,转眼就积极亢奋起来,一个个充满好奇地落在了伯蒂诺斯教授身上。 对此,伯蒂诺斯教授也并不意外,每年总是有几个聪明的学生能够透过数字察觉到更多背后的东西,这是好事。 “必要前提是,这些结果全部都只是预估数值,并不能够代表真正实力,但的确,它们能够代表一个粗略的实力。” “每一个单项测试,满分都是三十分。十分之前,被认为具备了初级灵能者的实力;十一分到二十分,则被认为能够挑战中级灵能者,但众所皆知,从第一阶段到第二阶段的门槛正在变得越来越高,能够突破晋级到中级的灵能者正在越来越少,这也就是区分普通灵能者和专业灵能者的关键转折点。” “最后,二十一分以上,则就将是属于高级灵能者的世界。” 关于高级灵能者的部分,伯蒂诺斯教授没有深入解释,但在场学生估计也没有疑问,毕竟诺斯尼斯大陆的状况已经是人尽皆知的现实了,恐怕只有霍登一个人是特殊例外,无从得知到底发生了什么。 现场可以隐隐察觉到不少雀跃的躁动,每个人都在衡量着自己的位置。 伯蒂诺斯教授的话语还没有结束。 “作为等级测试,今天的随堂测验不具备任何参考意义,三项测试全部都顺利突破十分却依旧没有通过中级灵能者测试的,不在少数。” “不过,作为入门测试,这还是具有重要参考价值的。” “三个测试项目都顺利达到一分,并且其中一项达到三分,我们就普遍认为,这位启蒙者已经进入灵能者阶段。” “如果这一项三分的数据来自精神力,则被认为是宏伟者;而如果来自感应力,那么就被认为是凯旋者;最后,来自于控制力的话,那么就是耶索德。” 无疑,这才是今天随堂测验最值得讨论的消息。 比起中级灵能者、高级灵能者那些遥不可及、高高在上的职称来说,从启蒙者晋升到灵能者才是最贴切实际的—— 现场不少学生就已经可以直接赢得“灵能者”称号了,哪怕只是刚刚入门的初级灵能者,这也足以令人亢奋了,毕竟从入学到现在也才短短两周而已,甚至还没有认认真真地开始学习,凭借天赋就已经成为灵能者,这确实是值得一提的事情。 在那些叽叽喳喳的讨论声之中,暴躁青年却是一脸嫌弃的表情,就好像正在看一群乡巴佬唱戏一般: 不过是晋升灵能者而已,这又什么值得激动的吗? 对霍登来说,恐怕他无法苟同,虽然表面上依旧是云淡风轻的模样,但内心却是一万个问号涌现出来。 “这就成为灵能者了?” 157 知识海洋 这就成为灵能者了? 没有经过锤炼,没有突破瓶颈,没有特别仪式,甚至没有专门修炼,然后就这样成为一名正式灵能者了? 事情是不是有些太过简单了,以至于有些虚无感? 但这其实是一种误解。 伯蒂诺斯教授始终在强调着,随堂测验只具备参考价值,并不具备实际意义,现实就是如此。 三项测验全部顺利得分,并且其中一项达到三分,这只是意味着启蒙者对灵能的理解已经初步入门,但接下来,启蒙者还需要根据自己的状况拟定出学习路径,通过阅读相关书籍、灵活运用灵能以及深入了解元素等等,这才能够抵达节点—— 也就是真正成为耶索德、宏伟者和凯旋者。 以霍登自己为例,假设现在霍登选择了耶索德作为第一阶段的节点,那么他就需要选修相关课程,并且辅修细化控制力的相关课程,同时进一步深入了解元素的本质、构成、属性、排列等等相关知识,只有熟练掌握所有相关知识之后,他才能够真正通过职称考试,赢得耶索德的称号。 如果用随堂测验的预估数字进行说明的话: 一分到三分,这是具备了进入下一个阶段的资格;三分到六分,这才是真正赢得称号;六分到九分,则是进一步提升实力的过程;最后在触摸到十分的时候,则达到该阶段的完美状态。 学习与了解、探索与思考,整个超凡之路的历程,归根结底就是一个探知世界的过程。 从理论角度来说,一分到三分阶段,可能是耶索德,却在学习过程中产生了不同的见解,进而在三分到六分阶段演变成为宏伟者或者凯旋者,这是非常正常的情况;甚至于六分到九分阶段再次发生转变,从左柱来到右柱,这也并不罕见。 这才是“黎明之树”路径的终极奥义。 第一阶段就已经如此复杂,而接下来的第二阶段和第三阶段就更加充满了神秘与未知。 抬手合拢眼前这本超级大部头,霍登若有所思。 “从启蒙者晋升到灵能者,真正的意义应该在于自己解读世界的视角差别,有人看到了力量、有人看到了潜能、有人看到了未知、还有人看到了冒险……而这都是正确的,并没有错误答案。这才是超凡之路的意义所在,赋予一双与众不同的眼睛。 ——尤法诺-雷穆斯” 在书籍墨绿色的封面导语之上,撰写出这本“窥探灵能世界”的十级灵能者尤法诺-雷穆斯如此总结到。 这本书并不是学院的必修课或者选修课,但包含在伯蒂诺斯教授课程里的推荐阅读清单之中。 厚厚的书籍足足拥有一千多页,完全可以当做凶器来使用,再加上枯燥范围的理论内容,饶舌烧脑的术语堆叠,比数学还要更加令人困惑,即使是霍登,如果不是今天随堂测验留下太多疑问的话,他也不会主动翻开。 现在,针对性的资料查阅式翻看已经结束,解开了一些谜题,却又冒出更多谜题—— 难怪智者说,了解得越多,也就越容易发现自己的浅薄与无知。 换而言之,从随堂测验的结果来看,霍登的确已经具备了灵能者的能力——应该更加倾向于耶索德;但霍登是否能够通过职称测试,还是说更加适合宏伟者、凯旋者,这都需要接下来的学习来决定。 “霍登-赫洛,灵能者,预备耶索德。” 这才是现阶段最为恰当的表述方式。 莫名地,霍登就联想到了奈特墨尔之屋的入学测试,他总觉得,冥冥之中可以寻找到内在的联系: 灵能者的路径与节点,包括灵能者认知世界的方式与左柱、右柱、中柱的联系,这些都与奈特墨尔之屋里的测验有着息息相关的联系。 事情绝对没有那么简单。 当初在奈特墨尔之屋,他和“假小子”爱丽儿-卡图鲁斯的测试内容、应对方式、分院结果就不太相同。 不知道爱丽儿的随堂测验又是什么结果。 如果霍登想要探索到灵能的秘密,那么他需要更多参考样本,这才能窥探到内在联系。 霍登觉得,自己很有可能非常必要地把“窥探灵能世界”这本书从头到尾阅读一遍;而且还需要把伯蒂诺斯教授的推荐阅读清单全部阅读一遍。 对此,虽然他不太情愿却也没有问题,读书总比摸瞎好,唯一的问题可能就是伯蒂诺斯教授的阅读清单足足有三十六本书。 他只有一双眼睛,时间还在滴答滴答地持续前行,也许,他需要在图书馆打一个地铺。 “想要成为一名出色的顶级灵能者,首先必须成为一名学霸。 ——霍登-赫洛” 霍登有一个大胆的猜测,在白垩纪的时候,因为元素充沛而活跃,所以灵能者也是百家争鸣百家齐放。 即使是缺少对灵能的系统性学习、深入性了解,即使不是学霸,也可以走右柱路线,简单粗暴地狂轰乱炸,以力量压制完成碾压式的成长与升级,进而激励着左柱、中柱的灵能者们也越发活跃起来。 但伴随着元素能量的全面滑坡,右柱的成长开始逐步受到遏制,这也使得灵能者在力量压制方面的绝对优势被削弱;进而刺激了科技的发展,这又分化了左柱的潜力苗子,越来越多具备左柱潜力的学霸们都纷纷走上科技道路,严重削弱了左柱的新生代发展,最终导致中柱的发展也陷入中庸的困境。 于是,这才形成了现在科技与灵能互相制衡的局面。 也许真相就是如此,也许不是,霍登作为外来者,他的见解与猜测往往天马行空,足以打破常规框架,但缺少理论基础的支撑,不见得就能够站得住脚。 上述猜测全部都是胡扯,这是大概率事件。 唯一能够确定的是,霍登在灵能者的晋升道路上,确实还有很多东西需要学习与探索,未知着实太多太多。 学无止境。 在今天之内就解答所有疑问,这是绝对不可能的,沉浸在知识海洋里,很容易就迷失其中,不要说整个塞克佩斯学院图书馆的藏书了,就连现在书桌上的资料全部翻阅完毕都可能需要一个星期以上的时间。 而霍登现在还有其他问题需要寻找答案,于是,他就暂时把重重的大部头推向一边,先专注于另外一件事上。 158 大胆假设 “……自’灰崖之爆’以来,莱雅帝国就再也没有出现能够晋升高级的灵能者,这也预示着诺斯尼斯大陆的元素僵局正在进一步滑向深渊。 帝国最后一位晋级的高级灵能者是黑狮子骑士团长沃尔夫冈-温特尔,他在自己三十八岁的时候顺利完成晋阶,并且率领着黑狮子骑士团成为诺斯尼斯大陆的第一军团。而这已经是十年前的遥远记忆……” 霍登的视线落在右上角的日期上,这是1025年七月三十日出版的报纸——学院图书馆有着旧报纸的统一收录。 那么,这也意味着莱雅帝国已经十六年没有出现新晋的高级灵能者了。 从相关报道和后续资料来看,自新武纪以来,元素的敏感度、灵活度、饱满度等等持续下降的趋势始终没有停止,而“灰崖之爆”后还有着越演越烈的迹象,但因为时间太短、线索太少,暂时无法确认。 现在,不少专家都聚集在灰崖进行相关研究,试图发现两个事件之中是否存在必然联系,如果能够从这里入手,探明真相,也许还能够进一步寻找到解决办法。 不仅是莱雅帝国,卡格和古兰也都派出了相关人员,在灰崖附近圈出了一块暂停交火的和平区域,让研究人员们能专心致志地探讨现象背后的本质,寻找真相。 原来如此! 难怪刚刚伯蒂诺斯教授没有专门提起高级灵能者,学生们也没有太过好奇;也难怪此前伊萨就提起了科技派和灵能派的分歧,显然这些争议的存在已经渗透到社会的方方面面,时代车轮正在全速前进。 这也与霍登刚才的猜测隐隐有着些许联系,脑洞就不由打开。 查阅完相关报道之后,霍登并没有合拢旧报纸,而是津津有味地继续翻阅下去。 坐在对面的罗本眼底流露出些许困惑,“……你准备继续阅读?” 霍登有些好奇高级灵能者的状况,这些旧报纸还是罗本翻找出来的。 罗本原本以为……不对,他本来也就不知道霍登到底准备做什么,只是单纯了解一下莱雅帝国最后一个晋级高级灵能者的温特尔团长罢了。 但现在? “你知道旧报纸是永远都没有办法阅读完毕的,对吧?”罗本不认为霍登是那么愚蠢的人,但他还是需要提醒一下。 霍登轻轻耸了耸肩膀,“你应该不知道报纸隐藏着多少信息吧?” “我知道。但我还知道,无数信息碎片堆积起来就是海洋,你这样寻找信息,是没有结果的。”罗本并不示弱。 霍登但笑不语。 罗本所说的是事实,如果漫无目的地寻找,那自然是大海捞针;但如果针对性地寻找,情况却不同。 霍登脑海里有一个大胆而疯狂的想法,不是关于高级灵能者的,而是关于菲洛子爵的—— 既然他们先后在裁缝店和检查中心寻找到了蛛丝马迹,证明岩渊很有可能正在出现大量失踪人口的案件,霍登和塞缪尔只是其中两个微不足道的小卒子而已,如果没有突发意外发生的话,那么“霍登-赫洛”应该也和塞缪尔一样失踪了。 甚至可能是死亡了。 那么,霍登有些好奇:类似案件有没有可能追溯到更久以前呢?又或者说,这只是在近几年才出现批量发生的事情?亦或者说,霍登和塞缪尔就是第一批失踪的倒霉蛋? 就好像专业人士正在试图发现“灰崖之爆”与元素全面衰弱之间是否存在联系,霍登也正在试图寻找“灰崖之爆”是否与大量人口失踪之间存在联系,比如说因果联系之类的? 的确,这并不容易,即使确定关键词也依旧困难,只是比大海捞针好一点点罢了。 但此前始终没有调查方向,现在捕捉到了一些线索,霍登也不介意深入探寻看看。 罗本没有能够得到答案,于是也没有继续追问,低头开始查阅自己手中的书籍。 今天课程结束之后,霍登和罗本并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双双前来塞克佩斯学院的图书馆查阅资料,打着做作业的幌子,掩盖他们的真正目的—— 当然,做作业也是非常重要的,但更加重要的是,一方面他们需要寻找到适合自己施展灵能的方式,尤其是经历今天的随堂测验之后,两个人对于自己的实力都有了更进一步了解,这无疑是一件好事。 另一方面他们需要寻找乌玛尼教会、哈诺男神、灵能法阵等等相关信息,试图寻找到拼图的更多线索。 “罗本。” 对面传来了霍登低低的声音,正在翻阅哈诺男神相关信息的罗本抬起头来,然后就可以看到霍登将厚厚的一叠报纸递了过来。 尽管不明所以,罗本还是双手接过报纸,然后就可以看到霍登用右手在角落里指了指,他低头阅读起来: “一夜之间集体蒸发: 亚慕斯一所高中,一间宿舍的八名成员在万籁俱寂的夜晚无声无息地消失。” 如此惊悚的新闻标题确实非常吸引眼球,但罗本并不明白,这到底有什么值得关注的,他抬起头看了霍登一眼。 霍登主动开口说明到,“八名学生,全部都是十二年级。” 十二年级,其实也就相当于高三,换而言之,与霍登、塞缪尔都是年龄相仿。 罗本立刻就明白了过来,但还是轻轻摇了摇头,“事件性质不一样。” 整个宿舍所有学生的集体消失,这更像是一起灵异事件,又或者是犯罪案件;但霍登和塞缪尔却并非强制性的。 霍登有着不同想法,“回想一下检查中心。也许,以前是强制性的;而现在则演变成为软性引导的方式。” 罗本还是觉得有些牵强:总不能把所有失踪人口的案件全部都计算进来,那么他们的调查范围就太广了。 霍登坚持自己的想法,“重点在于集体失踪。又或者是大规模失踪,至少五个人以上,这样的事情可不会经常发生。如果过去五年或者十五年时间里,屡屡频繁出现,那就说明其中可能存在着一些联系。” “难道治安队方面察觉不到任何动静吗?”罗本并没有见过治安队的办案状况,固定思维框架还是无法打破。 霍登耸了耸肩,“这就是我们需要搜集线索的原因。”至于现在,他也同样处于云里雾里。 罗本认真思索了一下,没有再多说什么,却也站了起来,前往书架寻找另外一叠旧报纸,准备一起翻阅。 159 打破僵局 宽大厚实的红衫书桌之上摆放着一盏墨绿色灯罩的油灯,厚厚的书籍堆放在角落,正中央零散堆放着数不胜数的报纸,层层叠叠地堆积在一起,乱七八糟的景象,看起来就好像飓风刚刚过境一般。 霍登和罗本分别霸占着书桌的一个角落,静静地翻阅着资料,墨香在静谧之中萦绕,指尖触碰到纸张那粗糙的质感,仿佛能够顺着那些颗粒寻找到历史的脉络,在光阴之中探寻到生命起落的痕迹。 可惜,收获有限。 主要还是因为时代当下的信息传播相对困难,图诺和奥罗的消息传递到岩渊,可能就需要半个月乃至于一个月以后;而且,能够传播开来的消息必然具备某些特性,否则那些鸡毛蒜皮的琐事也就随风而逝。 诺斯尼斯大陆的信息传播和舆论监督还处于初级阶段,如此状况也是霍登早就有所预料的,并不意外。 但聊胜于无。 除了亚慕斯五年前的高中宿舍集体失踪案之外,岩渊在三年前还发生了一件怪事,在短短三个月时间里,足足有十二名流浪汉消失不见。 根据报道所述,这十二名流浪汉仅仅只是已知的人口——也就是说,他们有名有姓,即使是流浪汉也拥有朋友,所以,他们的消失才触动了警报,要么就是有人报警,要么就是发现尸体,这才得到证实。 但传闻,失踪的流浪汉还有更多,只是因为他们本来就没有记录在册,甚至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姓名,更不会有人关注他们的死活,于是也就没有办法完成统计,无法证实的案例还有很多,失踪人口总数依旧是一个谜团。 在那三个月时间里,整个岩渊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尤其是下城区,不要说流浪汉了,就连普通市民都早早回家锁门。 也正是因为如此,岩渊的流浪汉大大锐减,治安与市容都有所好转,以至于还有传闻说,这是岩渊市政厅官方捏造出来的传闻,以恐吓的方式来吓唬那些流浪汉,其实根本就没有流浪汉失踪或者死亡。 参考案例还是太少,仅仅只有两起大规模的人口失踪,从概率角度来说,两次都是单独案件的可能性非常高,再进一步寻找到相关证据和线索之前,霍登也没有办法强行与自己经历的事情联系起来。 “还要继续往前吗?”罗本抬头询问到。 霍登也跟着抬起了视线,调侃了起来,“我以为你会挑刺说:看吧,没有任何收获,我早就告诉过你了。” 罗本满头都是黑线,不知不觉地,他也开始相信霍登的直觉,霍登总是能够察觉到一些无关紧要的细节,并且捕捉到隐藏其中的本质和规律。即使罗本依旧习惯性地反驳霍登,但内心深处还是发生了改变。 看着罗本那阴沉的表情,冰山的冷冽就这样缓缓外泄出来,这让霍登哧哧地笑了起来,总觉得这样情绪波动的罗本要真实有趣多了。 但不等霍登做出反应,旁边就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打断了霍登和罗本的交谈。 “雷彼得斯,坐下!快!坐下!” “诶嘿嘿!布鲁特斯,看我,快,看看我!来来来!” “雷彼得斯!不要犯傻!我们正在图书馆!” “现在正在竭力胡闹的人是你,是你!” 嬉笑声有些突兀,在安静的图书馆里回荡着,转过头去,一眼就可以看到暴躁青年和摔倒青年正在打闹着。 图书馆空间非常辽阔,正中央是一个中庭,一路笔直地通往天窗,天气晴朗的时候甚至可以看到蔚蓝的苍穹;而整个楼层就围绕着中庭四周铺陈开来,东西两侧分别布置着一块阅读和学习的专用区域,环绕在无数个巨型书架之中。 此时,霍登和罗本正坐在西侧,隐隐约约可以看到正在西斜的光线穿透厚厚的云层洒落到图书馆之中;暴躁青年和摔倒青年则在东侧。 两个人的表情都显得格外明朗轻松,丝毫没有面对霍登时的拘谨和严肃。 暴躁青年抢走了摔倒青年的银制钢笔,而摔倒青年正在试图抢回来,两个人就这样嘻嘻哈哈地打闹着。 原本还能够压制住的声音,却因为站立起来而有些失去控制,在安静的空间里回荡着。 罗本朝着霍登翻了一个白眼,虽然没有多说什么,但眼神的意思却再明确不过了:那是一群白痴。 罗本不知道霍登和他们之间到底什么关系,但他知道那两个青年似乎和霍登相识,这就已经足够。 霍登却丝毫没有慌张,而是坦然地摊开双手,做出了一个自信满满、魅力十足的模样,就好像正在说:我也很是烦恼,魅力太大,人人都希望和我做朋友。 罗本直接惊呆。 就在此时,摔倒青年注意到了霍登和罗本的视线,打闹也就安静了下来,但也仅仅只是停顿了片刻而已。 “蹬蹬蹬”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在图书馆之中回荡着,可以明显地察觉到鞋跟与木板地面碰撞的清脆声响。 出现在霍登和罗本面前的是暴躁青年。 罗本瞥了对方一眼,但拒绝发表意见,低头专注地翻阅着报纸。 霍登则主动抬起头来,朝着暴躁青年望了过去,这一份坦然让暴躁青年有些拘谨,视线慌张地闪躲开来,然后望着头顶上的窗棂,自言自语、没头没尾地说道,“我们准备去喝点茶。” “……所以呢?”霍登嘴角上扬起来。 “所以……”暴躁青年恶狠狠地瞪了霍登一眼,非常不满霍登的反应,咬牙切齿地说道,“你忘记了吗?我们必须所有事情都在一起完成,我想既然这样的话,我……”而后用眼神发出了一个邀请的动作。 霍登却示意了一下罗本,“我们在这里还有事情需要完成。但,谢谢。” 暴躁青年根本不在意的模样,没有思考就条件反射地说道,“随便你。” 而后,暴躁青年就气呼呼地转身离开了。 蹬蹬蹬的脚步声可以清晰感受到他的情绪涌动,如同一股暴风般呼啸而去,然后就可以听到他对着摔倒青年不满地抱怨着,“他不想加入我们。” 声音微微颤抖着。霍登也不太确定自己是否捕捉到了正确的情绪,隐隐觉得暴躁青年好像有点委屈。 紧接着,脚步声就再次响了起来—— 今天的图书馆有点吵。 160 求和信号 踏踏踏。踏踏踏。 不同于此前的脚步声,这一次的明显更加沉稳也更加从容,仅仅从步调的节奏和轻重就可以判断出来人的性格。 显然不是暴躁青年。 果然,在罗本翻白眼表示“没完没了”的抗议之后,摔倒青年的身影就出现在了书桌旁。 他穿着一套蓝灰色三件套西装,此时没有外套,而是显露出了里面的马甲与衬衫,可以清晰地看到四手结领带,深蓝色斑点的棉布领带并没有太过奢华,还是显得低调内敛,但领带的维系手法依旧可以看出细腻的尊贵来。 “雷彼得斯的意思是……” 摔倒青年的声音温文尔雅、从容不迫,稍稍圆润的发音更是能够感受到淡淡的温暖,霍登转过头去,就可以看到对方脸上带着一个友好的笑容,那双蔚蓝色的眼睛倒映着窗外洒落下来的稀疏光线,如同盛满了星辰。 “在朋友的小小鼓励之下,他已经意识到这件事情的错误根源在他身上,而与你无关。他现在希望能够邀请你加入一场下午茶,表达歉意,弥补过错。” “你其实应该感到荣幸,我是认真的。” 霍登的眉尾轻轻一扬,眼底流露出了玩味,就连罗本也跟着抬起了眼睛。 这句话本身有些冒犯,但摔倒青年的表达方式非常温和,始终没有消散的笑容更是传达出了善意。 因此霍登和罗本都没有打断对方,静静等待着下文。 摔倒青年接着继续说道。 “因为你的聪明睿智和惊人天赋让他察觉到了不安。” 这句话才出来,霍登就可以察觉到罗本那充满困惑的视线投射了过来,似乎好像正在质疑霍登的“聪明睿智和惊人天赋”,这让霍登轻轻挑起了眉尾,表示自己也是一头雾水。 摔倒青年随后的话语揭晓了答案,“如果你有雷彼得斯那样的父亲,你也同样会时时刻刻都感觉到不安的。” 教务主任理查德-弗劳德? “毕竟,今年雷彼得斯才刚刚进入塞克佩斯,但他依旧没有能够摆脱阴影,而且还要增加更多竞争对手。就好像你。” “你在课堂之上表现出来的睿智,我想,他可能会始终生活在你的阴影之下,而他就更加无法赢得来自父亲的赞许和嘉奖。” 霍登转过头,视线越过了摔倒青年的站位,穿过中庭,在那一片稀稀疏疏的光线之中,寻找到了暴躁青年的身影。 暴躁青年假装正在看书,但完全心不在焉,脖子格外僵硬,似乎正在竭尽全力压制自己转头的冲动。 “当然,这不是借口,但是……我的意思是,抱歉。我知道我们的行为是不正确的。请给我们一次弥补的机会。” 但霍登没有给予回应,摔倒青年不由往前走了一步,视线落在了霍登面前的桌子上,轻笑了一声,“拜托,加入我们,这肯定比待在一堆旧报纸和旧书里要更加有趣。” “我喜欢书籍。”霍登收回视线,迎向了摔倒青年的目光,随后诚实地说道,“好吧,我想,我也没有那么喜欢。” 摔倒青年笑了起来,“我不能再更加赞同了。我也喜欢书籍,却也没有那么喜欢。” 说完,摔倒青年又再次往前走了一步,就已经来到了霍登身边,主动伸出右手,“布鲁特斯-斯古特。” 他没有给霍登更多拒绝的机会。 霍登稍稍停顿了一下,握住了那主动伸出来的橄榄枝,“霍登-赫洛。” 这让布鲁特斯展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心满意足地点点头,又紧接着朝着罗本伸出右手,一视同仁地完成自我介绍。 罗本亲眼见证了一切,尽管他不认为这件事和自己有什么关系,他和霍登都算不上朋友呢,下意识地就想要拒绝,但布鲁斯特的笑容非常真诚,迟疑片刻,他还是握住了对方的右手,“罗本-卡帕尔蒂。” …… 离开图书馆,沿着青石砖小路缓缓而行,穿行在暗红色的砖墙长巷之中,朝着校园东北角落前进,淡淡的薄雾之中,昏黄色的光晕勾勒出建筑的轮廓,空气之中弥漫着青苔和煤炭交错的潮湿水汽。 穿过学校食堂之后,短短两个街口而已,一个转弯,静谧的气氛就烟消云散,喧闹而沸腾的暖空气就扑面而来,来来往往的绅士们、吆喝着让路的马车、满面红光的年轻学生,在视线之中繁忙交织。 仅仅容许一辆马车通过的狭窄长街里,街道两侧琳琅满目全部都是各式各样的商店,悬挂在店铺上方的古朴招牌,雕刻着千奇百怪的花纹,每一家店铺似乎都值得好好深入逛一逛,千奇百怪的景象让人应接不暇。 与岩渊的建筑风格相去甚远,似乎比塞克佩斯学院的建筑还要更加古老一些,如同隐藏在城市之外的秘密花园一般。 “霍登-赫洛。” “雷彼得斯-弗劳德。” 终于,“暴躁青年”也拥有了名字,原本蒙在皮囊之外的迷雾也就揭开面纱,因为姓名而拥有了棱角起来。 “这是哪儿?”霍登并不骄傲,秉持着不懂就问的原则,诚实地说道。 “哈,你应该还没有来过吧?”雷彼得斯轻快地说道,稍稍抬起下颌,有些骄傲地炫耀着,但轻松欢快的语气并不尖锐,不会令人讨厌,反而是能够感受到他的兴奋,嘴角也跟着上扬起来。 “新生们都在熟悉校园区域,所以很少能够知道,一般到了二年级,就渐渐能够发现这个隐藏的秘密了。” “雷彼得斯,这是公开的秘密。”走在前面的布鲁特斯吐槽到。 雷彼得斯却是梗着脖子抗议到,“公开的秘密也是秘密。” 布鲁特斯看向了霍登,直接就把好友的底细都爆料出来,“雷彼得斯的哥哥也是塞克佩斯学院的毕业生,他曾经向雷彼得斯炫耀过很多事情,这就是他能够知道这里的原因。所以,这绝对不是什么秘密。” 雷彼得斯也不介意,“只要愿意用自己的双脚探索,就能够发现这里的秘密,其实这里是校园的专属商业区。” 伴随着脚步的推进,一眼就可以看到左手边窗户之中正在休憩的玉色猫头鹰,乖巧而呆愣地休憩在鸟笼里,耷拉着脑袋,眼睛木愣愣地注视着街道之上的人来人往。 在它的身后,则可以看到琳琅满目的动物,有比较普通的小猫、小狗、金鱼等等,也有相对罕见的长龙、彩雀、玲珑等等,叽叽喳喳的琐碎声响此起彼伏,好不热闹。 161 奥菲尔斯 当视线第一眼注意到玉色猫头鹰的时候,霍登的脚步就不由稍稍停顿了片刻,一秒穿越到哈利-波特世界。 紧接着,霍登这才注意到了这是一间宠物店,五花八门、千奇百怪的宠物之间,可以看到正在挑选宠物的年轻学生,七嘴八舌的声音显得好不热闹,蹲在窗户里的那只猫头鹰似乎流露出了嫌弃的神色。 “以前每一位灵能者都必须拥有一只宠物,用来传递信息,也用来辅助战斗。猫头鹰无疑是最值得信赖的邮差。但遗憾的是,现在灵兽越来越少,能够饲养起宠物的灵能者也越来越少,只有少数中级灵能者还愿意饲养了。” 雷彼得斯察觉到霍登的视线,似乎为了弥补之前的失误,又难得能够遇到展现自己的机会,积极主动地解释起来。 走在前面的布鲁特斯转过身来扬声说道,“上半年三王子不是发明了即时通讯手段吗?等待前期测试通过之后,未来通讯将会更加便利,恐怕不久之后猫头鹰可能就真的只能当做宠物了。时代正在进步。” 对此,霍登保留意见。 诚然,地球的二十一世纪也是如此,有些古老的通讯手段已经被淘汰,比如手写书信,但有些复古事物也就拥有不同意义——正是因为手写书信已经不再流行,但依旧愿意认认真真撰写书信的举动也就充满了更多诚意。 另外,在电子通讯手段的监控和窃听手段越来越发达的环境之中,那些复古事物反而能够发挥奇妙的作用——比如电子支付已经全面普及之后,现金正在越来越鸡肋,但一次超级大停电过后就能够知道现金的重要性了。 不过,霍登对于诺斯尼斯大陆的了解还是太少,他也无法准确预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现在停下脚步的主要原因还是因为新奇—— 猫头鹰送信? 是不是就如同鸿雁传书一样呢? 随后,霍登的脚步就再次跟上雷彼得斯,继续前行。 “这里是一片独立的村庄,隶属于塞克佩斯学院,但拥有自己的管理体系,我们都称呼它为奥菲尔斯。” 雷彼得斯积极主动的说明正在为霍登揭开神秘面纱。 “奥菲尔斯最早只是学院自己的交易区,学生们喜欢在这里完成一些以物换物的交易,但后来发生了变化。整个城市区域已经越来越日常生活话,灵能的相关商店越来越难以生存,客源的减少让那些店铺不得不退出主流街区。” “渐渐地,奥菲尔斯就越来越繁荣,就连一些传承数个世纪的灵能商店也都陆陆续续搬迁到了这里。” 霍登稍稍有些意外,但认真想想,却又不意外,这应该是所有大城市快速发展之后必须面临的困境之一。 “在这里,只有你想象不到,没有你寻找不到——各式各样的灵能器具、稀奇古怪的学习修炼书籍、甚至还能够找到灵能法阵的图纸,对了对了,还有你刚刚看到的灵兽。当然,还有少数灵能食物,这也是在其他地方很少找到的稀有物。” 雷彼得斯难得能够好好地“普及知识”,这让他非常亢奋,语速和语调都有些脱轨,高亢地絮絮叨叨起来。 霍登立刻就察觉到罗本投射过来的视线,两个人交换了一个眼神—— 显然,此前他们都不知道这个地方,那么在这里,他们是不是能够寻找到一些线索呢? 但此时,霍登脑海里第一个蹦出来的想法却是,“灵能食物?” “霍登,霍登霍登霍登。” 正前方再次传来布鲁特斯的声音,连续呼唤的声音有着压抑不住的亢奋,“让我告诉你,整个奥菲尔斯最值得拜访的,就是巴罗商店了,不对,这应该是整个岩渊最有趣也最美妙的地方,灵能食物就是一个奇迹。” 霍登的眼睛微微一亮,掩饰不住好奇: 所以,灵能食物到底是怎么回事?只是能够辅助灵能修炼的吗?还是说,味道也能够超过普通食物呢? “布鲁,不要忘记了,斯古特夫人不允许你多吃灵能食物。”雷彼得斯扬声吐槽到。 布鲁特斯干脆就转过身来,以罗本为标准,倒退行走,手舞足蹈地对着霍登和雷彼得斯表达自己的不满。 “你就不应该提起这件事,这简直就是一场灾难。” “想象一下,你们走进巴罗商店的时候,发现我拿着一根大棒站在门口……” 布鲁特斯正在发表没头没尾的言论,霍登满头都是问号: 他们难道不是正在讨论灵能食物吗?布鲁特斯这番话语又跑到哪儿去了? 迎向霍登的视线,雷彼得斯摊开双手,压低声音说道,“我经常跟不上他的思考速度,我也不知道他现在飞到哪儿去了。” 布鲁特斯直接无视了雷彼得斯和霍登的话语,固执地继续说下去。 “然后我告诉你们,嘿,这里的蛋糕根本就不值得品尝,这里的灵能食物也都不怎么样,因为我已经尝试过了,事实上,我已经尝试过无数次了,只要脑海里想起,我就觉得恶心,所以你们也不应该尝试。” “那么,你们应该作何感想?” “看,这就是父母的权威,他们会说,’我已经尝试过了,我觉得这事不好,所以你们根本就不应该尝试’,他们就这样简单粗暴地阻止我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看在修玛女神的份上,我就只是想要尝试灵能食物而已!” 此时,霍登恍然大悟过来,原来布鲁特斯正在吐槽自己的父母,因为他们不允许布鲁特斯多吃灵能食物。 霍登深表同感地连连点头,这让布鲁特斯大步大步走了过来,和霍登击掌相庆。 但罗本却是满头问号,难道只有他一个人无法理解布鲁特斯的话语吗?“……所以,你所说的蛋糕是指代什么呢?” “可以就是蛋糕,也可以是所有一切。”布鲁特斯耸了耸肩,又追上了罗本,“我是说,任何美好的事情,任何未知的事情,任何陌生的事情。我希望自己亲自去尝试那些未知,但父母总是阻止我们,因为他们希望我们能够按部就班地追随他们的脚步。雷也是这样。” 被点名的雷彼得斯表情直接就黑了,显然,他非常非常不喜欢提起自己的父母。 雷彼得斯直接无视了布鲁特斯,往前指了指,“霍登,看,那就是巴罗商店。莱雅帝国最好的灵能食物商店。” 162 午后茶点 “霍登,看,那就是巴罗商店。莱雅帝国最好的灵能食物商店。” “我们的私人王国,我们的最后领地,还有,岩渊最好的茶叶。” 厚重古朴的大门,正上方悬挂着一块墨黑色门牌,简简单单的三个叶片拼凑起来的图案,上面用弧形的方式撰写着“巴罗,777年”的字样,根本不需要过多繁复的点缀,就能够感受到深厚的历史底蕴。 霍登一行人的脚步拾阶而上,不需要敲门,大门就自动打开,站在门口的黑西装侍应生礼貌地点头示意,一股淡淡的茶叶清香混杂着一股温暖的空气扑面而来,就仿佛进入另外一个世界,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舒展开来,连带着肌肉和神经都舒缓下来,脚步如同踩在软绵绵的棉花糖之上般一深一浅。 左手边三位身穿完整三件套的绅士正在低声交谈着,手里拿着雨伞和软毡帽,修剪整齐的胡子更是可以看出其中的讲究;右侧两位身穿正式下午茶装扮的淑女正在寒暄问好,其中一位从侍应生手中接过了自己的外套,看起来正准备离开的模样。 一棵翠绿色万年青盆栽的后面,可以看到一位带着丝绸高顶礼帽的绅士,依靠着柱子,正在翻阅着手中的报纸,此时注意到霍登一行人走进来,他露出一个礼貌的笑容,颌首示意,右肩上站着一支乖巧的云雀,也跟着点头表示问候,乖巧可人。 稍稍走进去一些,走廊底部靠近左侧的位置是一个外卖窗口,上面整齐摆放着一系列不同种类的面包和甜点。 不同于日常生活里当做主食的硬面包,这些全部都是用来当做甜点的面包,包括了深度烘焙的硬面包和搭配不同点缀的软面包,奶油面包、水果面包、手撕面包、黄油面包、蛋挞等等,琳琅满目地摆放开来。 焦糖色的面包表面散发着淡淡的甜香,让人忍不住吞咽唾沫,而窗口旁边则站立着一个长长的排队队伍,每个人井然有序地等待自己的位置,购买一些精致的面包外带出场,为自己的下午茶贡献一些点缀。 经过外卖窗口,继续前行,推开描绘着梵兰和鹰嘴灌木的雕花木板门,就进入另外一个迥异的空间。 奶油光泽洒落在室内,散发着一种迷人的慵懒气息,左右两侧都有侧翼大厅,正前方还有一个面向花园的小小书房,里面也安置着四组不同位置的沙发,允许人们坐在这里享受一个下午的悠闲和惬意。 绅士和淑女们安坐在自己的座位里,享受着下午茶,侍应生穿行的脚步也不由放轻放缓,尽可能避免打扰客人的谈话;而客人的交谈也有意识地压低了声音,窸窸窣窣的琐碎声响在暖暖空气之中蔓延。 这的确是另外一个世界。 “这儿一基斯以下的甜点和灵能食物都有什么呢?”落座之后,布鲁特斯对着侍应生抬起下颌询问到。 一基斯。 虽然不太确定雷彼得斯和布鲁特斯的真实家境,但从霍登首次看到他们的场景来看,显然应该不在乎“一基斯”,那么,这就是考虑到他和罗本的问题了。不动声色地,布鲁特斯就展现出了他的礼仪。 “除了吐司。”雷彼得斯补充到,而后看向霍登,嘟囔地抱怨着,“我已经连续一周早餐都是吃吐司了。” “巴斯甜面包只要三托匹。另外,这个月刚刚推出全新的一道安匹翎,适合中级灵能者以下,只需要六托匹。”身穿着女仆服装的女侍应生微笑地介绍到。 布鲁特斯连连点头表示赞赏,“很好,给我们一份巴斯甜面包,一份安匹翎,另外再来一壶一月余烬。对了,给我们四把叉子,还有四套茶具,谢谢。” 罗本稍稍有些走神。 他可以察觉到布鲁特斯和雷彼得斯的轻车驾熟,耳边传来他们点餐的声音,但他的注意力却被其他事物吸引—— 整个大堂的装潢低调而奢华,墙壁之上悬挂着精美的油画和精致的雕像,其中高高悬挂在右侧上方的是一块圆形盾牌式雕版,描绘着奥格女神舍弃自己的生命拯救古图诺村民的传说,细腻的笔法栩栩如生,就连那些村民的表情都是惟妙惟肖,明明是木头雕版,却堪比画笔的柔软笔触。 一个小小的细节就可以看得出来,这一份奢华绝对不是他能够承担得起的。 罗本有些后悔。 转头看向霍登,罗本试图求助,却没有想到,霍登依旧是一副懒散随性的模样,眼神里带着兴致勃勃的神色,隐隐还可以察觉到跃跃欲试的亢奋,似乎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这里的价格问题。 但罗本知道,以霍登的敏锐和细腻,就连他都已经察觉到了,霍登不可能没有意识到,那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旁边传来一个视线,罗本转过头,然后就看到布鲁特斯报以一个淡淡的浅笑。 罗本有些慌张,难道他的扑克脸没有能够维持住,一不小心泄露了真实情绪? “罗本,你能够理解我刚才所说的大棒吗?”布鲁特斯主动询问到,却没有等待罗本的回答,接着说道,“我是说,我的父亲就是一个完美的例子,他懂得音乐,他也热爱音乐,他的整个少年时代都沉迷于音乐,研究音乐,甚至自己亲手创作音乐……” 雷彼得斯打断了布鲁特斯的话语,“布鲁自己已经创作了很多音乐。” “没有很多,只是一篇而已。”布鲁特斯纠正到,“我的意思是,当我向父亲表示,我对成为灵能者没有兴趣,我希望成为一名作曲家,他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我,并且告诉我,’音乐只是一个缥缈的梦想,你应该和我一样,学会放弃’。” “布鲁,这到底和大棒有什么关系?”雷彼得斯不明所以。 “因为他自己做不到,所以他也想当然地认为下一代做不到,就这样武断地掐掉一切可能,却忘记了他自己曾经也是这样走过来的。”霍登轻轻扬了扬眉尾,“我们的父母总是如此,把自己没有能够实现的梦想寄托在孩子身上,强迫孩子来实现自己的理想,但如果我们的理想与他们的现想象产生了偏差,他们就会以自己的失败经历来否定我们的可能。” 布鲁特斯的眼睛瞪圆起来,闪烁着无限光芒,激动地注视着霍登。 霍登却是望向了雷彼得斯,“大棒只是一个比喻而已,他们的强势和霸道。” 163 一月余烬 “就是这样,就是这样!完全就是这样!”布鲁特斯连连点头,情绪难以抑制地亢奋起来,甚至主动站起来,朝着霍登举起了右手,来了一次击掌相庆,就好像找到了知己一般。 坐在布鲁特斯和霍登中间的罗本有些拘谨,总觉得自己好像是局外人,但随即就看到坐在对面的雷彼得斯碎碎念地翻着白眼,似乎正在吐槽布鲁特斯,罗本也觉得有些好笑。 此时,下午茶和巴斯甜面包正好端了上来,而霍登殷切期待的安匹翎还需要等候片刻。 霍登立刻满怀期待地靠了上去,用旁边附带的刀叉切开甜面包,热腾腾的蜂蜜黄油就微微流淌出来了些许。 切开一小块放进自己的餐碟之中,而后才用叉子送入嘴里,绵密细腻的口感带着些许嚼劲,隐隐能够感受到手工揉面的劲道,稍稍弹牙的口感在淡淡的甜香之中氤氲开来,让人忍不住闭上眼睛慢慢享受。 咕嘟咕嘟咕嘟。 布鲁特斯端起茶壶,朝着每个人的茶杯之中倒了小小一碗茶汤,而后就可以察觉到霍登投射过来的视线。 “品尝一下,这是岩渊的特产之一,虽然名声无法与金缎啤酒相媲美,却也是非常珍稀难得的东西。” 布鲁特斯注意到了霍登品尝巴斯甜面包的表情,眼神也就不由隐隐带着些许期待,主动向霍登推荐起来。 “牛奶和糖?”雷彼得斯也坐直了身体,将牛奶罐和糖罐朝着中央位置推送了一些,对着罗本询问到。 霍登却没有理会—— 作为华夏南方水乡长大的孩子,虽然霍登对于茶叶没有深入研究,但品茶需要品尝原味,这一点还是毋庸置疑的;添加牛奶和糖的话,味道也就失去了最初的口感。 至于奶茶又是另外一件事了。 端起茶杯,霍登细细打量着那金黄通透的浓浓茶汤,袅袅清香在鼻翼底下氤氲不散,淡淡的凛冽渗透在烟气之中。 茶汤入口,初饮之际,隐隐可以品尝到些许寡淡的甜味在舌尖泛开,既没有果香的浓郁也没有肉桂的厚重,力量和厚度都令人大失所望,低于预期;但细细品味吞咽之后,舌尖却泛起一抹如烟似雾的蜜味,原汁原味的淡雅扑鼻而来,清新的鲜爽一层一层地深入氤氲开来,宛若雨过花落的潮湿水汽。 又饮第二口,雨后清新的花香就渗透在茶叶茸毛之中推陈开来,好似寒冬清晨,落在悬崖峭壁雪莲之上的第一道阳光,晶莹透亮的露水承载着严冬的凛冽和阳光的干爽,寡淡却丰富的滋味层层叠叠地泛起。 可是,还没有来得及细细品尝,茶汤就已经落肚,只是在喉咙留下袅袅余韵,让人忍不住又再饮第三口。 却发现,茶碗已经见底,那种难以言喻的遗憾与失落在指尖兜兜转转,不由收拢起来,握紧了茶碗,落在雪莲花瓣之上的阳光也就黯然消失,花瓣凋零过后只留下一抹沧桑与萧索,勃勃生机就这样消散。 “终南阴岭秀,积雪浮云端。林表明霁色,城中增暮寒。” 不由自主地,脑海里就浮现出了这阙诗歌,这是唐代诗人祖咏《终南山望余雪》的诗词,但此时却是用来形容茶汤滋味的最美赞誉。 现在霍登终于能够明白,这碗茶汤为什么命名为“一月余烬”了,“寒冬残留在茶叶之上的余烬袅袅未散,冰寒刺骨、白雪皑皑,却又让人念念不舍,清冷而凛冽,淡然却浓烈。” 抬起眼睛,霍登就可以看到布鲁特斯那充满期待的眼神,迫不及待地询问到,“怎么样,你感觉如何?需要添加牛奶和糖吗?” 霍登斩钉截铁地说道,“当然不要。一月余烬如此富有诗意和禅意的茶汤,根本就不需要任何点缀,其他所有东西都是多余的。” “看!看!我告诉过你了!”布鲁特斯激动万分地对着雷彼得斯呼喊着,因为太过亢奋,声音有些大声,周围不少视线都投射了过来,但布鲁特斯根本就不在乎,依旧洋洋得意地摇晃着脑袋,全然没有平时的贵公子模样。 雷彼得斯拿着小汤匙盛蜂蜜的右手不由顿了顿,视线微微抬起,看了看霍登,又看了看布鲁特斯,然后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不耐烦地说道,“我喜欢就好!你管我干什么?” “我就是不忍心看到你糟蹋食物!”布鲁特斯满脸心痛地说道。 这次,轮到霍登举起右手,和布鲁特斯击掌庆祝了一下。 罗本默默地吐槽道,“你们需要和我换一个位置吗?” 布鲁特斯开心地笑了起来,拍了拍罗本的肩膀,结果被罗本嫌弃地瞪了一眼,右手又讪讪然地收了回去,紧接着又想起了什么,对着霍登兴奋地说道,“你对诗歌也有研究吗?” 霍登,“……”答案是没有。 不想,罗本却切入了话题,“我母亲非常喜欢诗歌,她热爱诗歌,并且认同诗歌是一种无形的文化遗产,但是塞缪尔希望成为一位诗人,母亲却严厉谴责了他,她要求塞缪尔成为一名……律师或者会计。” 罗本轻轻耸了耸肩膀,“我承认,我们都需要生活,律师和会计都更好找到工作。但母亲没有看到真正的塞缪尔。” 虽然不知道塞缪尔到底是谁,但雷彼得斯还是激动地加入话题,“那么你母亲使用了大棒吗?” 罗本满脸无语地瞥了雷彼得斯一眼。 霍登安静地说道,“你需要我现在出去找一根大棒吗?” 雷彼得斯直接被噎住了,摊开双手,“至少,你们的父母都愿意展开交谈,不管是否愿意,他们都倾听了你们的想法;可是,如果我一旦提起我想要成为一名画家,我的父亲应该立刻就会将我扫地出门。” 认真想了想,雷彼得斯又摇头晃脑地说道,“不,我应该会被在广场之上斩首示众。” “看,这就是我们所说的大棒!”布鲁特斯立刻亢奋地说道,“我也知道依靠诗歌或者绘画求生会非常困难,但我的重点是,父母为什么不能给我们机会尝试,就直接武断地决定结果,然后要求我们按照他们规定的道路走下去呢?” “我们宁愿自己撞得头破血流,然后再来检讨和后悔,因为这就是青春。”霍登扬起嘴角,不紧不慢地说道。 三个人齐刷刷地朝着霍登投去视线,雷彼得斯瞪圆了眼睛,第一个扬声说道,“对!这才是正确答案!这就是青春!” 164 小伙伴们 “……其实,父亲也知道现在灵能者逐渐式微,但为了维持弗劳德家族在莱雅帝国的位置,他还是要求我们都必须进入塞克佩斯学院;然而讽刺的是,他希望我能够和哥哥一样,进入白狮子军团之中,并不认为灵能者还能够取得一番事业。” 雷彼得斯大喇喇地张开双臂,没有正行地瘫坐在沙发上,傲骨不羁。 一方面,他们肯定着艺术的价值,却否认梦想的意义;另一方面,他们否定着灵能者的存在价值,却要求子女进入塞克佩斯学院。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都是为了生存,也是为了家族,却始终不曾看到“孩子”作为一个人的想法与价值。 隐隐地,霍登现在能够明白布鲁特斯在图书馆那番话语的意思了。 “也许,你可以让父亲吃一个哑巴亏。”霍登细细品尝着茶杯里的一月余烬,不动声色地出主意。 雷彼得斯不明所以地望向霍登,憨憨地询问到,“什么意思?” 布鲁特斯却在霍登那懒洋洋的眼睛里捕捉到一抹狡黠的光芒,转瞬即逝,就好像是自己的错觉一般,但怎么都觉得自己好像掉陷阱里了。 “既然前来塞克佩斯学院是你父亲的要求,而且他也希望你能够取得好成绩,证明你的能力,那么你为什么不努力尝试看看呢?”霍登不紧不慢地说道。 雷彼得斯立刻就流露出了嫌弃的表情,“你这是让我好好读书的意思吗?” 布鲁特斯第一个就笑了起来,毫不留情的嘲笑,似乎根本不相信雷彼得斯能够好好读书。 霍登扬起了眉尾,依旧是慢条斯理的模样,“不,我的意思是,你可以尝试以灵能者的身份来实现自己的报复。” “你喜欢画画,那么,你是否想过用灵能作画呢?我对绘画没有太多了解,但我可以罗列一些自己的看法。” “比如说,你可以纯粹地将灵能与绘画结合起来,就好像灵能食物一般,创作出一些刺激感悟的画作,可以是如何理解诠释一种或多种元素,艺术本来就是我们对生活的一种解读,而灵能则是我们对世界的一种理解,我觉得二者之间完成可以找到共同点。” “再比如说,你可以用绘画来展示自己的灵能技巧,举例的话,灵能法阵。现在大部分灵能者都必须依靠灵能器具来布置法阵,但如果你能够解读出自己对法阵符号的理解,演变成为一名专业的灵能法阵绘制者,我觉得这是一个非常有趣的挑战。” 安静。 雷彼得斯和布鲁特斯都已经彻底惊呆了,嘴里的面包都忘记咀嚼,张开嘴巴傻愣愣地注视着霍登。 罗本稍稍好一些,内心深处却也掀起了惊涛骇浪,只不过他已经领教了霍登的厉害,这才没有失态。越是接触,罗本就觉得霍登越是神秘——不是诡异惊奇的那种,而是看待事情与规律的视角充满新奇,就好像……就好像不属于这个世界一样。 雷彼得斯正准备说话,结果被自己的口水呛到,面红耳赤地咳嗽起来。 布鲁特斯稍稍好一些,稍稍镇静下来,“哇哦。”但正准备说话,感叹声就不由自主地从嘴边轻溢出来,“你知道自己正在说什么吗?灵能法阵绝对没有那么简单,用绘画来解读元素也绝对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布鲁,你也正在挥舞大棒吗?”霍登一句反问就让布鲁特斯噎住了。 布鲁特斯认真想想,却无法反驳,然后就哧哧地笑了起来: 的确,他们甚至没有尝试过,只是因为千百年流传下来的规律法则,就想当然地认为这是不可能的,这与父母阻止他们的做法又有什么不同呢? 如果从一开始否认可能性,那么蒸汽机也就不会演变成为火车;同理,即时信息传播技术也就不会出现。 发明与创造,这非常非常非常困难;但至少,第一步应该开放可能性,才能够具备继续探索的机会。 雷彼得斯眼神微微黯淡了些许,此时才真正意识到自己可能无法追赶霍登的脚步,但他随即就振作了起来,“这就是你在伯蒂诺斯教授第一堂课所展示的东西吗?用音乐来完成沟通?” 雷彼得斯至今也无法忘记,如同蝼蚁一般的霍登与堪比山脉的獒鲸相互依偎的画面。 “那是一种尝试。”霍登坦然地承认了,“但我现在也依旧在摸索阶段。罗本可以作证,我们正在图书馆寻找适合自己的灵能运用手段。” 罗本受到了惊吓,满是意外地朝着霍登投去一个视线: 这难道不是他们的秘密行动,就这样随随便便告诉其他人吗?说好的保密和低调呢?而且还是雷彼得斯和布鲁特斯,在今天之前,他们还是霍登的“敌人”,这样真的没有关系吗? 霍登却仿佛没有察觉到罗本的视线一般,接着询问到: “你们是否曾经思考过这样的问题?” “我们应该如何运用灵能,我的意思是,适合自己的路径?适合自己的方式?摆脱前人的框架走出自己的道路?这到底是如何决定的?我们到底应该如何选择左柱、中柱和右柱?” “还有,我们的学院是如何分配的?这与我们对灵能的理解是否存在关系?奈特墨尔之屋里发生的一切,与灵能者路径有关吗?那么与左柱、中柱、右柱之间的关系呢?” 原本不是透露自己的秘密,而是真正地专注讨论灵能。 罗本也跟着陷入了沉思之中。 雷彼得斯和布鲁特斯更是如此。 雷彼得斯快人快语地说道,“不曾。从混沌纪到白垩纪,我们所知道的一切,经过数个世纪的传承与累积,发展到今天,一切都已经形成了整个理论体系,我们根本不需要思考这些,跟随着学院的指引就可以了。那么,我们为什么还要思考这些问题呢?” “因为我们也无法确定,这是否是父母的大棒。”霍登以最简洁明了的方式表达了观点,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这并不奇怪。 在尼古拉-哥白尼高喊出“日心说”之前,所有人都认为地球才是宇宙的中心。 在毕达哥拉斯提出“地球是圆形的”之前,所有人也都认为地球是方形的。 只有勇敢挑战现有的知识框架,才能够推动科学的进步与发展—— 虽然霍登也无法确定灵能到底是什么原理,毕竟他不是具有钻研精神的理科生;但至少,他确切地知道,只有学会辩证与反驳,才能够打开全新世界的大门。 霍登相信自己不是唯一一个这样想的,否则科技派与灵能派的矛盾也不会如此激烈了。 165 醍醐灌顶 袅袅茶香在缭绕氤氲着,却没有人说话。 霍登那简简单单的一席话,从根本颠覆了他们对灵能、对知识、对框架的认知,每个人的脑海里都衍生出不同想法,一时半会也难以准确形容自己到底是什么感受,甚至没有办法思考,大脑濒临爆炸。 对于如此状况,霍登秉持着积极的态度。 至少,他们没有想当然地反驳或者呵斥,如同当年面对哥白尼“日心说”而斥责“异端”的愤怒民众和教廷一般,这也就证明他们的思维方式依旧愿意敞开胸怀接纳不同的潜在可能性,这已经远远超出预期。 很久很久以后的未来,罗本询问霍登。 “如果那天下午,我们——又或者是我们之中任何一个人,如避蛇蝎般地驳斥你的观点呢?你会怎么样?” “我会礼貌地道歉,然后假装什么事情都不曾发生过。”这是霍登的回答,那么,他们就无法成为朋友了。 幸运的是,他们没有。罗本没有,雷彼得斯和布鲁特斯也没有。 此时,侍应生端着灵能食物安匹翎登场。 其他三个人都有些魂不守舍,注意力依旧没有回过神来,没有人向霍登介绍,但霍登还是积极主动地开始品尝。 从外表来看是夹心面包,外皮是微微有些焦掉的深褐色面包皮,里面隐隐约约露出些许嫩红色的内馅。单纯用眼睛判断,和普通食物没有任何区别,更没有期待之中的灵气缭绕、仙气飘飘。 但霍登还是郑重其事地用刀叉切割开来,放了一小块到嘴巴里,细细咀嚼、慢慢品尝。 看起来似乎有些焦掉的外皮却丝毫没有苦涩味道,反而有点点脆皮的既视感,酥脆醇香,浓郁的小麦香气扑鼻而来。 一口咬下去,内馅就制造出一种爆浆的爽感——并不是岩浆蛋糕那种蓬爆的口感,只是汁水饱满的樱桃塞入嘴巴的那种微妙质感。 然后一股滚烫滚烫的甜味就在口腔之上渗透开来,微微有些刺痛烫口,却并不令人讨厌,更像是跳跳糖般的刺激感。 细细品尝,隐隐约约就可以感受到一股火元素的气息夹杂在岩浆喷发的汹涌之中弥漫开来,隐藏其中的暴躁与张扬背后,还带着些许坚韧与激情,看似矛盾的特质却巧妙地融合在一起,诠释出别样的错杂感受。 霍登可以明显感受到,身体里的火元素正在微微涌动着,似乎灵魂深处正在细细揣摩着火元素的本质与特性,暴躁之余还有坚韧,张扬之外还有激情。然后……整个感觉就消失了,只留下余韵在激荡涌动。 虽然缺少解释说明,但霍登还是能够品尝出灵能食物的独特性质。 这不是什么灵丹妙药,服用之后就能够增强灵能提升实力,而是一件承载了诠释与表达的艺术品。 烹饪者用灵能来制作食物,并且将自己对元素的理解渗透在食物之中,而后灵能者在品尝过程中又能够品味出属于自己的理解。 这种创作与体验的过程,与艺术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就如同“一千个人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一般。不同演员在诠释哈姆雷特的时候,总是能够赋予角色不同的特性,呈现出不同的哈姆雷特;而不同的观众在欣赏哈姆雷特的时候,也总是能够带入自己的不同视角,得到不同的观看感受。 这就是艺术最为奇妙的地方——艺术家们坚持“原本”,而不喜欢“副本”,包括复印、上传、拍照等等行为都是艺术的二次创作。 且不说光线、角度、位置的不同,“副本”制作过程中,制作者本人就已经带入了自己对艺术品的理解,这就已经是二次加工,最终呈现在欣赏者眼中的作品,就是“副本制作者”的艺术品,而不是原本的艺术品了。 同理,霍登刚才对雷彼得斯、布鲁特斯所说的绘画、音乐、诗歌等等也都是如此。既然灵能食物能够融入烹饪者自己对元素的理解,并且传达给食客;那么其他艺术形式也同样如此,这也许能过成为灵能者的另外一种诠释途径。 换而言之,灵能食物的真正作用就在于: 加深食客对元素的理解与诠释,进而启发自己作为灵能者的感悟与解读。但同一道灵能食物能够感悟多少,就看个人资质了。 烹饪安匹翎这道甜点的厨师,应该是一位热情似火却又温柔如水的人,他/她能够感受到火元素的激情,却也能够理解到火元素背后的坚韧——不仅仅是字面上的意义,而是烙印在灵魂深处的感受体验,这确实是一种奇妙的体验。 “夹心内馅是一种叫做安匹翎的灵植,生长在火山温泉旁边,拥有独特的水火双元素属性,非常难得。” 率先反应过来的是布鲁特斯,他也迫不及待地拿起刀叉,分了一小块安匹翎到自己面前,并且解释起来。 从布鲁特斯那满怀期待的表情就可以看得出来,他应该是被甜点的香气吸引了注意力,这才回过神来。 “灵能食物的原材料必须是灵植?”霍登好奇地询问到。 布鲁特斯点点头表示肯定,“白垩纪的时候,并不需要,顶级灵能者能够随随便便用普通材料烹饪出高级灵能食物——当然,那时候灵能食物也并不流行,因为灵能者们根本就不需要这些外力的帮助。” 霍登立刻就明白了过来,灵能食物应该是新武纪才流行起来的,尤其是灵能者实力全面下滑之后的年代。 但因为代价昂贵,平民生活里应该不太常见,难怪罗本也是一副“首次长见识”的模样。所以此前品尝过的雪鹿,尽管是用灵能烹饪,却不能算做灵能食物。 此时,雷彼得斯和罗本也因为交谈声音而缓缓回过神来。 雷彼得斯心有余悸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却听到霍登的声音再次传来,“这就是我刚刚所说的灵能不同运用。既然有人可以用灵能来烹饪,为什么不能用灵能来绘画呢?亦或者是其他艺术创作形式?” 雷彼得斯差一点再次被茶水呛到,但这一次总算是稍稍镇定了下来: 细细深想一下,整个思路就被打开,堪称醍醐灌顶。 雷彼得斯朝着布鲁特斯投去了视线,两个人交换了一个惊奇的眼神,难以掩饰自己内心的惊涛骇浪。 然而,这依旧不是结束。 “你们在奈特墨尔之屋里经历了什么测验?可以说说吗?” 166 抽取样本 “你们在奈特墨尔之屋里经历了什么测验?可以说说吗?” 霍登的提问依旧没有结束。 如果放在平时,这个问题并没有任何稀奇的地方,不要说塞克佩斯学院的学生了,就连学校之外的其他启蒙者们也津津乐道。 关于奈特墨尔之屋的传说,从来都是热点。 但就在刚才,霍登三言两语之间就打开了一扇窗户,让雷彼得斯、布鲁特斯双双窥见了一个全新的世界,那么此时又再次提起奈特墨尔之屋,事情就变得有趣起来,值得细细品味。 布鲁特斯的第一反应就是朝着罗本投去视线,用眼神询问到: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罗本表情没有什么变化,只是轻轻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一无所知,眼神忍不住吐槽,“我也不熟悉这个家伙”,这瞬间就拉近了彼此的距离,两个年轻人都不由流露出了笑容。 雷彼得斯却是一个急性子,没有多想,直接就开口说道;“当然可以,又不是什么秘密。” 一股脑地,雷彼得斯就倾倒出来。 “我看见一支巨龙正在摧毁城镇,整个镇子都已经陷入火海,我第一时间就上前帮忙。但巨龙根本就不是我们能够抵抗的对象,整片土地很快就成为一片废墟,于是我就开始协助当地村民快速逃离。” “没有想到,好心被扭曲成为恶意,人群之中有人认为我在趁火打劫,反而是煽动村民把我推了回去,让我为他们断路,阻挡巨龙,进而为他们赢得逃跑时间。最后我也就直接被巨龙的火焰所吞噬。” 说到这里,布鲁特斯的声音从旁边蹿了出来,“确定不是你太冲动也太骄傲而激怒了他们吗?” 雷彼得斯狠狠地瞪了布鲁特斯一眼,没有理会,又继续说了下去。 “正当我被火焰吞噬的时候,我却意外发现,火焰的触感和嗅觉都不太对劲,这才意识到巨龙并没有真正地摧毁城镇,而是在考验当地村民的人性。那些爆炸和破坏全部都是假象,只是想看看灾难之下的选择。” “于是,我又冲了出去,把那些用他人做挡箭牌来为自己赢得逃生机会的家伙都杀死了。测试就结束了。” 雷彼得斯的测试显然有些漫长,他已经竭尽全力精简了,惊心动魄的过程都省略,却还是能够看到完整的故事架构,不仅有前因后果,而且还有起承转合,就连主题脉络都非常明确清晰。 这与霍登、爱丽儿的测试都有所不同。 霍登并没有给予评价,而是转头看向了罗本和布鲁特斯——他们也没有推辞,一前一后地讲述了自己的测试内容。 布鲁特斯的测试是帮助一名商人卖掉七匹骡子。这就是全部了,和战斗、灵能等等都没有任何关系。 还有些没头没脑。 罗本的测试则是置身于无边无际的冰川之中,凭借着自己的直觉寻找到一个避风洞窟,却在抵达洞口之前力竭晕倒,测试也就中途结束。 看起来更像是一次失败的测试。 从结果来看,雷彼得斯前往圣戴蒙德学院,布鲁特斯和爱丽儿一样都前往圣斯派德学院,而罗本则和霍登一起分到了圣柯睿恩学院。 分析样本从两个扩大到五个之后,霍登隐隐约约能够捕捉到一些灵感,却又没有办法一气呵成地连贯起来,那种若有似无的朦胧感,明明近在咫尺却又看不清楚,这让霍登也稍稍滋生出些许烦躁的情绪。 但情绪涌动也只是片刻而已,随即霍登就再次镇定下来。 灵能,这是一个全新的世界,其他人研究了数百年也没有能够识破奈特墨尔之屋的秘密——又或者说他们早就已经习惯了奈特墨尔之屋和灵能的存在,而放弃了继续研究,但不管如何,这都没有那么容易。 霍登这样一个外来者,想要立刻寻找到其中的秘密,显然是没有那么简单的。 “怎么样,你有什么发现吗?”雷彼得斯依旧是最着急的,第一个就跃跃欲试地询问到。 霍登轻笑了起来,“如果我现在就能够知道的话,是不是直接就能够敲开全知全能的大门呢?” 如此形象生动的比喻,立刻就让雷彼得斯笑了起来,“是了,灵能世界没有那么简单,我们都才刚刚起步呢。” 雷彼得斯拘谨地挠了挠头,嘟囔了两句:因为霍登持续不断地带来惊喜,期待值也就悄无声息地水涨船高,就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摒弃前嫌之后,他开始有些喜欢霍登这个家伙了。 “你们刚才在图书馆查阅什么来着?”布鲁特斯也好奇地询问到。 这一次,罗本有些反常地抢先回答到,“我们正在寻找发挥灵能的不同方式,还有选择路径的参考。” 雷彼得斯立刻就相信了,“图书馆里的都是比较大众的书籍,真正的私人藏书才有参考价值。我家里就有几本,下次你们可以到我家来,我们一起查阅一下。” 才说完,雷彼得斯就用瞥了霍登一眼,“如果你们愿意的话。”他可没有忘记,今天之前,他和霍登还是誓不两立的仇人。 霍登却干脆利落地说道,“当然,这是我们的荣幸。” 雷彼得斯展露出了大大的笑容。 霍登又紧接着说道,“另外,我和罗本还在查阅旧报纸,寻找一些线索。我偶尔会帮助第八辖区治安队协助调查一些案件,我正在搜集线索,罗本只是过来帮忙而已。” 布鲁特斯已经看到了旧报纸,以罗本的说辞想要蒙骗过去,那是不可能的。所以,霍登还是需要弥补一下: 谎言的最高境界就是,八句真话搭配两句谎言,甚至是“九:一”的比例,真真假假,这才无法分辨。 果然,布鲁特斯这才轻轻颌首表示明白,客套地说了一句,“如果有需要的话,我和雷也可以帮忙。” 罗本此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内心稍稍松了一口气。虽然今天的下午茶很愉快,但他不认为就可以全盘信任这两个贵族公子哥。 不想,霍登紧接着就抛出了下一句话,差点没有把罗本的冰山面具吓裂了,“正好,我想询问一下,你们认识一个叫做尼克-南丁格尔的人吗?” 罗本猛地转头朝着霍登投去视线:这可不是他们的计划! 布鲁特斯没有多想,反而是认真思考起来,而后缓缓摇头表示了否认。 雷彼得斯也是满脸困惑,“不……这是一个陌生的名字。不过,这里可是奥菲尔斯,我们可以寻找到帮助的。” 167 兼职介绍 “正好,我想询问一下,你们认识一个叫做尼克-南丁格尔的人吗?” 霍登的提问着实太过突兀也太过鲁莽,仿佛从石头缝里直接蹦出来的一般,罗本着实被狠狠吓了一跳: 霍登看起来根本不像是那么毛躁那么冲动的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雷彼得斯却也没有多想,认认真真地思索片刻,老老实实地回答到,“不……这是一个陌生的名字。不过,这里可是奥菲尔斯,我们可以寻找到帮助的。” 说完,雷彼得斯又补充了一句,“怎么?他和你调查的案子有关系吗?” “不是,他介绍我了一份兼职,但工作完成了,酬劳也没有到账,我觉得受到了欺骗。”霍登不慌不忙地说道,诚恳的表情和真挚的眼神,还有自然的演技,就连罗本都几乎要相信了—— 整句话之中至少大半都是真实的。 布鲁特斯的疑惑也得到了解答,不仅没有认为霍登唐突冒失,反而是有些开心: 这也证明霍登的确把他们当做朋友,所以才会寻求帮助;否则别有用心的话,此时应该就是费尽心思地讨好他们才对。 “你现在找不到他了吗?论起找人,奥菲尔斯还是可以找到不少帮助的。”布鲁特斯也热心地给予意见。 罗本的面部表情始终没有太多变化,尽管内心的情绪在跌宕起伏,但表面上还是能够保持风平浪静,这也使得他能够观察到雷彼得斯和布鲁特斯的神色变化,慢慢地,他才意识到霍登的为人处世充满了睿智。 一举一动都经过了深思熟虑。 那么,霍登当初面对自己的时候,是否也经过了算计呢?罗本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 …… 灰扑扑脏兮兮的木门上方悬挂着一块破旧的招牌,没有多余的装饰,只是简单地写着,“私人侦探社”。 比起主街的繁华喧闹来说,不过拐一个弯而已,就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门可罗雀的清冷与萧索弥漫着一股阴暗的森冷与潮湿,没有灯光的街道只能捕捉到外面投射下来的些许稀薄光线,明明还是午后时分,遮挡掉大部分光线之后,就进入一个难以分辨昼夜的角落。 皮肤表面的鸡皮疙瘩纷纷冒出来,就连霍登都不由紧绷了些许—— 不仅仅是光线而已,更多是一种感觉,潮湿冰冷的空气就好像什么东西湿哒哒黏糊糊地巴拉在皮肤上,然后一点一点缓缓渗透到血液和骨髓里一般,确实令人不寒而栗。 “千万不要小觑这里。以前最繁华的时候,这里可以说是人来人往、络绎不绝,遇到繁忙时候可能还需要排队,原本街道的名字早就已经被遗忘了,只是戏称为’侦探街’,隐藏在这里的奇人异事数不胜数。” “可惜,后来就渐渐没落了下来。” “一方面,灵能者的实力和地位全面下滑;另一方面,治安队逐渐接管了城市的案件,原本人们都喜欢寻找私家侦探来侦破案件,但现在已经习惯直接寻找治安队了,私家侦探的生存环境也就逐渐没落。” “尽管如此,现在还是有很多事情治安队无法处理,毕竟,灵能者的世界依旧存在着诸多神秘的部分。所以,侦探街还是延续了下来,只是不复往昔。偶尔还有一些寻人或者偷拍绯闻的工作找上门来。” 在雷彼得斯絮絮叨叨的介绍与感叹之中,一行人走进了巷子里。 罗本也是第一次见识到如此场景,细细地打量起来,“……那是一间占卜店吗?” “是的。私人侦探的生活不太好过,预言占卜的先知也差不多,陆陆续续地,他们都聚集在这条街上。”雷彼得斯也不由好奇地停下脚步,打量之中声音也不由渐渐小了下去,“但好像和我记忆中也不太一样了。我去年过来的时候还没有这么萧条的……” 布鲁特斯却是注意到脚步落在后面的霍登,转过身望去,然后就发现霍登往后退了两步,一个转弯就不见了。 布鲁特斯也跟着转身往回走,重新走到巷子口,站在公告板面前的霍登就进入眼帘,他也站了过去,“这是城市设置的官方公告板。以前每次帝国出现重大新闻或者重要通知的时候,全部都会统一张贴。” 在信息不发达的年代,每个城镇、每个地区都必然拥有这样的公告板。 “不过,现在报纸已经取代公告板的作用,只有偶尔独一无二的关键新闻才会张贴在这里,平时则当做信息栏。”虽然布鲁特斯是贵族少爷,但似乎对生活里的小事也了解不少,并没有想象之中那么无知。 抬起头,霍登就可以看见张贴在上面的不同信息: 有房屋出租信息,有学生求租信息,有寻人启事,有特别聚会报名邀请,有返校舞会结束之后的派对信息,还有……兼职招聘信息。 细细扫视一圈,霍登就在角落里寻找到了一卷泛黄的羊皮纸卷,上书: “诚聘晚宴侍应生,要求十六岁至二十九岁,身体健康、五官端正、口齿清晰,免费提供相关服装以及培训服务。酬劳丰厚。”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并没有提及具体工作内容,但条件要求相对宽松,而且还能够提供相关培训服务,这无疑是非常具有吸引力的——完成这一份工作之后,能够具备相关技能,未来就可以寻找到更多工作了。 如果他是“霍登-赫洛”的话,他会留意到这份工作。“霍登-赫洛”确实有些单纯,在奈尔的严密保护之下,没有真正接触到社会的阴暗和丑陋,但并不代表他愚蠢;而且,他对人情世故的了解也比奈尔想象得更加透彻。 视线落在角落里,果然寻找到了地址以及联系人的姓名。 “尼克-南丁格尔。”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现在终于知道“霍登-赫洛”和塞缪尔到底是如何认识的了——类似的招聘广告应该在岩渊不同地区的公告牌都可以找到。 但认真浏览一遍地址,霍登的眉头却再次微蹙起来。 “圣彼得检查中心”。 上次前往拜访的时候,霍登并没有意识到南丁格尔也带着他们一起前往检查中心,于是错过了利用名字试探的机会,却没有想到,兜兜转转一圈之后,又重新回到了原点。 那么,现在应该怎么办? 距离上次前往检查中心还没有太久,同一套把戏重复使用的话,很容易就打草惊蛇;而且,不见得就能够取得更多信息。 还是说,应该先调查维克多-米盖尔的就职公司? 168 信任纽带 “尼克-南丁格尔。” 布鲁特斯敏锐地注意到了霍登的视线,顺着视线望过去,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名字,眼神之中就流露出些许诧异—— 虽然霍登说他正在寻找南丁格尔,但是从霍登的神情来看,更像是不认识南丁格尔的模样,而不是此前的说辞。 布鲁特斯并不擅长分析线索,他也说不出一个所以然,到底是哪里不太正常,但是从霍登的反应和公告板的招聘信息来看,事情确实是有些猫腻,霍登应该没有百分百说实话。至少现有信息是这样告诉他的。 那么,他应该如何反应? 正好,霍登的视线投射过来,那慵懒迷蒙的眼神察觉不到任何情绪,只是平平地望过来。 但布鲁特斯脑海里的疑惑却是转了一圈,而后也就开口询问到,“需要前往那个地址查探吗?” 霍登抿了抿嘴角,“我已经去过了。但没有收获。” 布鲁特斯轻轻颌首,他并不好奇霍登的秘密,不管是不是谎言都没有关系——从小到大所接受的教育基本理念就是,不要刺探他人的秘密,不仅因为那是隐私,还因为秘密往往也就意味着内情和危险。 如果霍登选择性地隐瞒部分事实,布鲁特斯愿意相信这是必要的。更何况他现在也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无法确定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管如何,他尊重霍登的秘密。 于是,布鲁特斯以诚恳地态度说道,“通过私家侦探寻人,可能需要一些时间;如果情况紧急的话,我们可以通过占卜的办法来寻找线索,先知们总是能够给出意想不到的答案。” 虽然不准备刺探霍登的隐私,但布鲁特斯非常愿意伸出援手。 而后,布鲁特斯眼睛明亮地望向霍登,“我可以帮忙。” 同时,布鲁特斯用力挺起胸膛,竭尽全力地表达自己的信心,就差用力拍打胸膛了。 电光火石之间,霍登必须做出判断以及选择:他是否应该接受帮助,还是应该就此悬崖勒马。 当初面对罗本,因为他们站在同一艘船上,霍登主动伸出橄榄枝,寻求帮助;但现在的情况却有所不同。 他不确定是否应该信任雷彼得斯和布鲁特斯,也不确定是否应该把雷彼得斯和布鲁特斯牵扯进来——毕竟事情到底会牵扯到多深,他也无法确定;而且大概率事件,这并不是什么好事。 伊萨也同样是类似的情况。 也许他不应该让更多无辜之人牵扯进来。 但脑海里不由再次想起下午茶时分,布鲁特斯关于大棒的表述方式,霍登的眼神里就不由流露出了一丝玩味。 尽管他们的相识并不是顺风顺水,但打破误会之后,下午茶的时光却是相谈甚欢。 霍登的回答并没有紧密衔接,稍稍停顿了半拍一拍左右,布鲁特斯的眼神微微有些黯淡,似乎受伤了一般,但他还是保持笑容地说道,“亦或者是,我们可以寻找专业先知的帮忙,反正就在同一条街。” 霍登的嘴角没有忍住地轻轻上扬起来,站直身体,转身完全面对着布鲁特斯,“我之前观看过一次茶叶占卜,不知道你使用的是什么占卜法呢?” 最开始就是霍登主动请求帮助的,那么至少在找到南丁格尔之前,他也应该继续请求帮助,而不是半途而废。 一句话就让布鲁特斯的眼睛再次明亮起来,“我一直在研究一种古老的灰烬占卜法,对于灵能要求并不高,但手续非常繁琐精细,真正考验的是精神力和控制力,我觉得这非常有趣。怎么样,你有兴趣吗?” “我们需要什么材料呢?”霍登没有给予回答,而是直奔主题。 关于他和塞缪尔的部分,霍登依旧没有打算让雷彼得斯和布鲁特斯知晓,毕竟这件事的背后牵扯甚广。 但他也准备结交一些朋友,没有必要因噎废食地把所有人都隔离在外,否则第一个应该隔离的就是奈尔。 “那个。”布鲁特斯抬手指了指那张招聘启事,“这应该是当事人的物件,如果这是他亲手制作的告示,那就再好不过了,我可以通过它来完成占卜。” “……类似于狗鼻子的原理?”这是霍登脑海里能够冒出来的第一个想法。 布鲁特斯认真想了想,不由就跟着哧哧地笑了起来,“……无法反驳。” 此时,雷彼得斯和罗本也意识到了两个人的落伍,雷彼得斯咋咋呼呼地唠叨着“你们怎么掉队了”之类的话语追了过来。 经过布鲁特斯的状况说明,雷彼得斯也跟着兴奋起来,但激动的情绪转瞬即逝,紧接着就开始吐槽起来,“你的占卜?确定吗?为什么我觉得不太靠谱?霍登,我们还是到后面去寻求专业先知的帮助吧?” “……我们可以先自己占卜一下,如果结果出来不太准确的话,随时都可以寻求先知帮助,你怎么不相信我呢?”布鲁特斯嘟囔地抱怨着,“如果没有机会练习的话,那么我的占卜实力永远都不会提升。” 此时,罗本的脚步也来到霍登身边。 但这一次,罗本没有意外或者惊讶,也没有询问霍登怎么回事,而是下意识地相信霍登。不知不觉地,罗本也正在发生悄然变化。 “我们需要寻找一个安静的场所吗?”霍登对占卜还是没有太多了解,唯一一次经历就是帕西亚的茶叶占卜。 不等布鲁特斯开口,雷彼得斯就大喇喇地说道,“如果是先知的话,最好能够寻找到一个不受干扰的环境,但布鲁是例外。因为他根本就不是先知,他根本就是一个骗子!他的占卜结果,我告诉你们……” 雷彼得斯似乎有着很多很多吐槽想要表达,结果被布鲁特斯恶狠狠地瞪了两眼,他立刻就朝着霍登告状,“你看你看,这家伙立刻就暴露了。底细一下就被看穿了,他完全就是一个骗子。” 结果没有想到,霍登却是满脸错愕地看向雷彼得斯,一本正经地说道,“为什么你觉得我会站在你这边?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我们不太熟悉。虽然我不见得会支持布鲁,却也不一定就必须支持你呀。” 雷彼得斯瞠目结舌。 布鲁特斯欢快地哄笑起来,全然没有了平时贵公子的模样,就连罗本眼底也不由流露出了一丝笑意。 169 小试牛刀 布鲁特斯走上前,将公告牌上的那篇招聘启事摘了下来,雷彼得斯满脸好奇地探头过去打量了一番。 而后,雷彼得斯就转头望了霍登一眼,似乎有些意外,霍登居然应聘这样的工作——虽然此前在哈罗商店里点餐的时候,布鲁特斯就照顾到了霍登和罗本的钱包,但雷彼得斯还是少一根筋,即使霍登说自己需要“追讨工资”,他也没有一个清晰的认识。 霍登落落大方地迎向雷彼得斯的视线。 反而是雷彼得斯有些慌张地转过头去。 但随即雷彼得斯就意识到自己的失礼,有些匆忙地说了一句,“抱歉,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因为担心自己说错话,雷彼得斯显得有些紧张。 “没关系。”霍登也没有过多解释,只是微笑地轻轻颌首,这让雷彼得斯放松下来,脸上重新出现了笑容。 这一次,布鲁特斯和罗本走在了前面,主动再次拐进巷子里,走到深处,远离主街道的那些嘈杂与喧闹,轻盈的脚步声消失在黑暗之中,脚步停留在一片阴影之中,然后布鲁特斯就开始准备占卜了。 霍登满头都是问号地左右看了看: 他们现在就这样大喇喇地站在街道上,尽管是僻静小巷,却也依旧是公开场合,然后一群人可怜兮兮地挤压在一个角落里,看起来就好像大风天气里准备抽烟而不得不三五围绕成群确保火柴能够点燃的可怜孩子。 就这样? 这样的占卜确定没有问题吗?为什么看起来不太靠谱?而且还有一种江湖郎中既视感? 罗本也是充满疑惑地望向霍登,试图寻找答案,两个人交换了一个视线,却只是在彼此眼中看到了更多问号。 然后,就可以看到雷彼得斯的眼神: 我早就告诉过你了吧! 那得意洋洋的表情着实令人忍俊不禁。 不过布鲁特斯却非常专注,完全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他是认真的。 布鲁特斯右手拿着那张招聘启事,放在正中央,然后望向霍登,“你可以帮忙我一下吗?” 霍登不明所以,“我?” “对。”布鲁特斯点点头,“按道理来说,只需要一个人就可以了。但我现在还是不太熟练,需要一些帮忙,然后以前都是雷负责,但他的控制力真的太糟糕了,所以每次都会占卜出一些稀奇古怪的结果。” “嘿!自己不行就不要怪到别人头上。”雷彼得斯表示抗议。 布鲁特斯直接选择无视,注视着霍登继续说道,“我会控制着火元素在纸张之上绘制出一个图案花纹,你控制着暗元素、雷元素和地元素,跟着我的灵能一起完成纹路的绘制,元素控制尽可能做到均衡的三等分。” “三等分?”霍登轻轻扬起了眉尾,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惊讶: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你确定不需要雷彼得斯和罗本一起来帮忙吗?我们每个人控制一种元素,这应该比较稳妥吧? 布鲁特斯却是理所当然地点点头,隐藏在昏暗光线里的眼神在闪闪发光,笃定而坚毅地注视着霍登。 “三个人控制反而更加不容易保持均衡,最完美的状态,应该是一个人独自完成,但我现在能力不够,只能请求帮忙。”稍稍停顿一下,“你的控制力……应该不错,对吧?至少比旁边的那个家伙厉害。” 这可以说是算计与反算计……吗? 霍登在图书馆答应雷彼得斯的下午茶邀请,未必没有算计的意思,或多或少就是希望能够通过雷彼得斯和布鲁特斯来寻找南丁格尔。 而布鲁特斯主动申请使用占卜来帮忙,除了锻炼自己的技能之外,未必也没有试探霍登实力深浅的意思——随堂测验的事情,也许可以隐瞒大部分同学,但依旧逃不过有心人的眼睛,比如说眼前的这一位。 “我以为圣斯派德学院的都是毫无心机的好孩子。”霍登意味深长地说道。 布鲁特斯没有生气也没有反驳,只是朝着霍登露出一个大大地笑容,却也不知道是承认还是什么意思。 霍登没有拒绝,“那就让我们开始吧。” 布鲁特斯没有再多说什么,长长吐出一口气,让呼吸平稳下来,左手握着纸卷,右手捏了一个古怪的手势,却不等霍登细细打量,手腕一翻,然后就可以看到一道火元素凝聚起来的细细红线落在纸面上,笔走龙蛇地勾勒起纹路来。 霍登也跟着集中注意力,专注在灵能驱使之上,调动着三种元素合拢起来——但三等分确实非常困难。 虽然说比起上午,霍登的灵能有恢复了许多,但即使是巅峰状态的霍登,想要完美做到三等分也并不容易。 更何况,霍登还需要追随布鲁特斯的纹路描绘,难度就更大了。 刚开始,霍登还能够注意纹路的模样,以六芒星为底,而后绘制出不同尺寸的圆形,一环套一环地演变出大大小小地涟漪,随后线条就开始变得狂野起来,而霍登的注意力也开始跟不上,只能专注于灵能控制,勉强跟上布鲁特斯的速度。 即使如此,三等分的均衡也还是失去了控制,地元素明显偏少,而暗元素和雷元素则保持了微妙的平衡。 稍稍有些意外的是,这又让霍登对元素控制力有了不同的感受。 伴随着纹路图案的勾勒,整个巷子里的温度就开始缓缓降低,原本就略显昏暗的巷子似乎悄然进入了完全黑夜状态,若有似无的薄雾在四周弥漫着,一股潮湿森冷的空气贴着皮肤一点一点地蔓延着,鸡皮疙瘩纷纷冒了出来。 更加不可思议的是,雷彼得斯和罗本都注意到自己的头发和衣摆开始无风自动起来,身边的气压变化非常明显,无形的压力从四面八方蜂拥而至,然后一种怪异的感觉就油然而生,就好像有陌生人出现一般。 那种身后有人正在注视自己的惊悚感挥之不去。 但转过头,却看不到任何人,只是整条巷子的视野都开始变得模糊,罗本朝着雷彼得斯投去视线,却发现雷彼得斯也是满脸错愕,就好像今天才是第一次看到如此状况一般,两个人的瞳孔都开始晃动起来。 此时,布鲁特斯的声音就如同地狱使者般低沉地响起: “无尽寂静孤地之中沉睡的探路者呀,点燃火焰,驱散迷雾,指引着无助的迷路者寻找到通往彼岸的线索。” 170 毛骨悚然 嘶……嘶嘶…… 耳边传来气流攒动的细微声响,似乎能够捕捉到空气潺潺滑过耳垂的轨迹,一丝一丝的凉意顺着毛孔钻入皮肤底下,森冷森冷的凉意让骨头都能够清晰感受到,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没有任何声响。 明明主街道就在身后不远处,但那些嘈杂与喧闹全部消失不见,就连视野都变得朦胧起来,昏暗之中只能捕捉到主街道若隐若现的轮廓,人来人往的汹涌身影只有一个个模糊的影子,熙熙攘攘地聚集起来,剩下一缕一缕柔和的线条在缓缓流动。 呼啦啦。 雷彼得斯不由打了一个冷颤,身体抖了抖,就好像成千上万只蟑螂如同潮水一般褪去,那种酥麻感从脚底一路蹿到脑壳,随后又重新回到脚底,肌肉都这样僵硬起来,甚至就连转头的动作都不敢动。 罗本朝着雷彼得斯投去一个视线,用眼神询问到:这正常吗? 雷彼得斯却是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无尽寂静孤地之中沉睡的探路者呀,点燃火焰,驱散迷雾,指引着无助的迷路者寻找到通往彼岸的线索。” 伴随着布鲁特斯的吟唱,低沉而沙哑的声音在耳膜之上涌动着,然后,纹路描绘完毕,图案凝聚成型,霍登也控制着灵能完成最后的绘制,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只感觉到膝盖一阵发软,差点就站不稳。 罗本及时伸出右手,扶住霍登的后背,两个人都站稳脚步,视线双双落在布鲁特斯手中的纸卷之上。 布鲁特斯的吟唱结束之后,一簇火苗就在纸卷上方腾地蹿起来——不是点燃纸卷,而是凌空冒出来,就好像纸卷是一个容器,正在盛着这朵火苗一般,画面着实有种诡异感。 明黄色的火苗散发出冰冷的质感,不仅丝毫没有滚烫之感,而且就连温度都察觉不到,反而是周遭的温度开始持续下降,这种反常的现象让霍登稍稍回过神来,这才注意到浓雾弥漫的长巷,笼罩在一片阴暗之中。 突然! 一阵粉笔尖锐滑过黑板的声响从地底深处蹿起来,“吱,吱”,那锋利的响声如同钻头一般朝着大脑里钻,不由自主地就连续打起冷颤,手臂之上的鸡皮疙瘩掉落满地,却依旧无法摆脱那种难受的感觉。 浑身上下都不舒服。 呼啦呼啦。 头顶上方有着空气流动的琐碎声响,就好像……就好像站在海洋馆里的地底隧道一般,抬起头就可以看见透明的管道,幽蓝幽蓝的海水将自己包围,然后魔鬼鱼张开大大的双翼,顺着水流的方向滑动着。 此时此刻就是那种感受。 霍登试图抬头,却发现僵硬的脖子根本抬不起来,只能够通过听觉和嗅觉来判断,隐隐可以感受到羽翼滑翔却如同水底徜徉一般的游动声响,紧接着一种正在被监视的感觉就油然而生,而且越来越明显。 与霍登自己的梦魇不同,那种“监视”并不是针对霍登,更像是一种陪同,仿佛现场出现了第五个人正在旁观他们的占卜一般。 那个第五人就这样安静地悬在半空,明明看不到他——又或者是她/它的身影,却能够清晰感受到他的存在,静谧祥和地旁观一切,隐隐约约可以嗅到一股潮湿冰冷的气息,却诡异地带着一股火元素的躁动。 毛骨悚然! 描述起来似乎非常漫长,但其实所有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下一秒就可以看到那簇明黄色火苗的正中央出现一个画面: 画面之上是一个约莫二十五岁二十六岁的年轻人,他刚刚从一间店铺走出来,脸上带着轻松的笑容,礼貌地向店铺里的其他人打招呼,看起来好像是刚下班的模样,而后就沿着街道行走着,似乎正在前往一个方向。 虽然内容没头没脑,但画面却格外清晰,甚至有些太过清晰,就好像……实时录像画面一般。 霍登完完全全没有预料到这样的状况,他对占卜的认知始终停留在“迷惑”、“片段”、“方向”的阶段,即使是最强大的先知,应该也很难很难准确预测未来,更何况是他们这几个刚刚摆脱启蒙者阶段的菜鸟呢? 然而现在却亲眼目睹如此栩栩如生的画面,彻底打破了霍登的固定认知,他也难得出现了些许失态。 噗。 画面仅仅持续了不到三秒,而后火焰就吞噬了那张纸卷,瞬间化为灰烬,画面也伴随着火焰的消失而消失。 “啪。” 就在此时,霍登可以察觉到自己右肩传来了一个轻轻的拍打,就好像有人正在呼唤他一般。 静谧而神秘的黑暗之中,毫无预警的拍打让霍登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转过头去,却只是看到一片朦胧的迷雾,不要说人类了,就连影子都没有,那种毛骨悚然的冰冷感立刻顺着脊梁骨一路蹿了上来。 随后,四周的光线开始缓缓明亮起来,迷雾和黑暗如同潮水般褪去,空气的温度也还是重新回到正常。 更重要的是,那种第五个人旁观的监视感消失了,没有声响也没有动静,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霍登握紧拳头,捏了捏手指,却只是感觉到一阵冰凉和麻木,那种心有余悸的寒冷与颤栗依旧没有消散。 收回视线,霍登就可以看到,不仅仅是他,其他三个人也都齐齐往自己的身后转头,然后四个人的视线陆陆续续碰撞在一起,眼底深处都流露出了诧异和错愕。 “是你在恶作剧吗?”罗本看向了霍登,开口询问到。 雷彼得斯不由吞咽了一口唾沫,“霍登,这不好笑。” 霍登却是看向了布鲁特斯,“就算我真的恶作剧你们两个,那布鲁又怎么解释?” 布鲁特斯站在霍登的正对面,霍登又不是八爪鱼,也没有第三只手,自然没有办法拍打布鲁特斯的肩膀。 布鲁特斯可以察觉到众人的视线纷纷投射过来,他缓缓点点头,“嗯,我感觉到好像有人拍打了我的肩膀。” 说完之后,四个人都没有说话,那种冰冷潮湿的感觉如同水蛭一般吸着皮肤表面,怎么甩都甩不掉,不由自主就再次打了一个寒颤,整个头皮都跟着发麻起来。 所以,有人知道,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171 精准预言 嗡嗡嗡。嗡嗡嗡。 主街道方向的喧闹与嘈杂逐渐清晰起来,窸窸窣窣地传入巷子里,稀疏的光线又重新洒落在了街道上,然后空气就再次变得“温暖”起来,似乎终于能够再次感受到人气了—— 对,人气。 刚刚那种感觉就好像所有生气全部都被抽空一般,发自灵魂深处的冰冷一点一点地从毛孔里渗透出来,明明想要发声又或者反抗,却连一根手指头都无法移动。 就连呼吸都不由被掐断。 一直到现在,终于活过来了。 “布鲁,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霍登朝着布鲁特斯投去了视线,因为疑问太多,一时半会也罗列不完。 布鲁特斯吞咽了一口唾沫,瞪大眼睛无辜地看向霍登,摊开双手,表示自己的不明所以。 罗本转头望向雷彼得斯,却发现雷彼得斯也是正在吞咽口水的模样,心有余悸、满脸困惑,无法找到答案;于是他也只能望向霍登,估计这里四个人能够寻找到答案的,好像也就只有霍登一个人了。 原本,霍登正在紧蹙眉头思考,试图重新回忆起刚才所发生的一切,即使无法理解,至少也能够寻找到线索,等待未来寻找到答案的拼图,察觉到罗本的询问视线,霍登抬起头来,正准备说点什么。 才刚刚张口,霍登的视线余光就似乎捕捉到了什么,神色微微一变,眼底精光一闪,一个蹬地就转身冲了出去,敏捷轻盈的冲刺动作堪比离弦之箭,只在原地留下一抹残影,身体就已经全速冲刺上步。 没头没脑的动作让旁边三个人都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跟着霍登的身影投去视线,云里雾里地不明所以。 “霍登?” 雷彼得斯第一个就跟着冲了出去,紧接着罗本,而刚刚完成占卜的布鲁特斯则稍显迟缓,落在最后。 没有时间解释了,霍登第一时间就全力加速,身体里所有能量全部爆发出来,不管不顾地埋头冲刺。 布鲁特斯占卜出来的画面——又或者说影像到底意味着什么? 霍登一眼就认出了画面主人公就是尼克-南丁格尔,但影像内容却意味不明,在短短时间内,霍登注意到了更多细节。 第一,南丁格尔离开的那间商店,虽然看不到招牌店名,却能够判断出来应该是一间灵能器具商店。 第二,南丁格尔出来之后的街道格局,从商店排布的方式,到街道板砖的模样,再到周围人群的衣着打扮,所有一切都有些熟悉却更多是陌生,至少在霍登脑海里应该不曾拜访过,那么熟悉感又是从何而来的呢? 可惜,因为占卜过程充满了神秘与惊悚,以至于霍登的注意力也没有能够百分百集中,应该还是遗漏了一些细节。 正当霍登在缓神的时候,视线余光就在巷子口捕捉到了一抹身影—— 深棕色的西装两件套,带着一顶报童帽,手中还拿着一个报纸做外包装的小包裹,这不正式刚刚在影像里出现的南丁格尔吗? 奥菲尔斯! 影像画面里出现的街道就是奥菲尔斯,尽管霍登并不熟悉,今天才首次拜访,但街道布局还是有些印象。 所以,占卜画面准确预言到了这一幕?亦或者是实时直播了南丁格尔的当前动静? 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占卜的准确程度都太过惊人。 但霍登也没有时间“二次惊吓”了,转身就直接追了上去。虽然说,错过今天,他也依旧能够顺藤摸瓜地找到那家商店,终究能够寻找到南丁格尔;但霍登不想错过近在咫尺的线索。 蹬蹬蹬! 霍登全速冲了出去,一个急转弯绕出巷子口,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之中,一时之间也有些看花了眼;而且,南丁格尔的深棕色西装也并不显眼。 但经历过追捕职业杀手的夜晚,霍登条件反射地就集中注意力,调动起元素感应力,整个世界瞬间就如同万家灯火般点亮起来,并且速度还要更加迅猛,以燎原之势覆盖了眼前三十米左右的空间。 那儿! 霍登立刻就锁定了目标,再次全速蹬地上步,脚步轻盈地绕过人群——还好,这里不是华夏的街道,远远没有到摩肩接踵的程度,尽管速度受到一些影响,但霍登还是顺利地全速开路。 显然,南丁格尔并没有预料到大难临头,他依旧不紧不慢地前进着。 近了。 更近了。 霍登也不由咬紧了牙关,眼神之中迸发出一股尖锐的精光,小腿一个发力蹬地,整个人就腾空飞跃起来。 双手触碰到南丁格尔的同时,掌心之中也酝酿起了雷元素,模仿着伊萨和帕西亚控制犯罪嫌疑人的招式,瞬间爆发出巨大能量,狠狠压制住了南丁格尔。 “啊!” 毫无防备的南丁格尔就这样狠狠地被霍登压制在地,周围人群稍显混乱,却没有大惊小怪,而是让开了一些距离,好奇地打量着两个人。 紧接着雷彼得斯和罗本也先后赶到,气喘吁吁地看着死死钳制住南丁格尔脖子的霍登,直接惊呆了—— 平时总是懒洋洋到没有睡醒模样的霍登真的太可怕了,那股一往无前、势如破竹的强大姿态令人胆寒。 雷彼得斯注意到南丁格尔的脸颊完全胀红,因为缺氧而差一点就要昏厥的模样,但霍登却丝毫没有手下留情的意思。 不由地,雷彼得斯就靠近罗本,压低声音说道,“他欠了霍登很多钱吗?” “……”罗本愣了愣,迟疑片刻,“嗯,很多。” 雷彼得斯眼底的同情就消失了,重重地点点头,“那他活该。” 慢了很多拍,布鲁特斯这才赶了上来,“……怎么,怎么回事?” 雷彼得斯低声向布鲁特斯解释情况,而罗本则主动向围观群众解释情况:依旧是拖欠工资的同一套说辞,周围的学生们和其他灵能者们都流露出了感同身受的表情—— 在当下,灵能者的生存空间正在越来越小,谋生也越来越困难,居然还有人压榨塞克佩斯学院学生的收入,确实令人不齿。 人群骂骂咧咧地为霍登打抱不平,然后渐渐地散了开来。 布鲁特斯此时却已经反应了过来:刚才的占卜内容到底意味着什么,但作为当事者,他也是满脸震惊和意外,落在霍登身上的视线也变得意味深长起来。 172 心惊胆战 当南丁格尔苏醒过来的时候,他盘腿坐在一个死胡同的死角里,三面环壁,无处可逃;双手和双脚被一套雷元素凝结而成的枷锁控制住,灵能封锁,无法动弹。 南丁格尔的心神一凛。 这是治安队的手段! 人人都知道治安队的灵能手铐。考虑到灵能者已经成为社会不容忽视的构成部分,这也使得治安队在执法过程中遭遇到诸多问题,即使不是中级灵能者这样的强者,许多初级灵能者也能够挣脱束缚。 正是因为如此,三王子提出了一个“灵能手铐”的概念,后来由塞克佩斯学院的圣克洛伯学院研发完成。 灵能手铐能够控制住手脚以及身体的大动脉,进而禁锢灵能的使用。从三十年前正式投入使用以来,现在已经演变成为治安队的标志之一,但帝国官方开始牢牢控制灵能手铐的生产渠道,并未推广。 当然,黑市总是一个例外。 南丁格尔并没有往黑市方向联想,脑海里的第一反应就是治安队找自己的麻烦,这让他立刻害怕起来。 “我什么事情都没做!我发誓!我真的什么事情都没做。治安员大人!” 南丁格尔心惊胆战地连连说道,如果不是盘腿坐在地上,而没有办法动弹,他可能直接就跪下来了。 布鲁特斯回头望了霍登一眼,若有所思。 灵能手铐是假的。 霍登又不是什么发明天才,只是瞥了灵能手铐两眼,就能够仿制出来,他对灵能的理解还没有那么高深。 但霍登就是希望南丁格尔产生这样的误会,模拟出灵能手铐的模样,并且制造出心理压力,击溃对方。 其实南丁格尔只要稍稍冷静下来,就可以意识到破绽百出: 灵能手铐暂且不说,如果是真的治安队,他们也不需要制造出铜墙铁壁的场所来逼问南丁格尔了;而且,眼前一行人都太过年轻,面孔甚至比南丁格尔还要更加年轻——治安队是不可能收未成年人的。 仓促之间,霍登也没有办法构建出更完美的环境了。 他曾经考虑过,带着南丁格尔回家——雷彼得斯也愿意提供宿舍空间,但霍登拒绝了,因为这不妥当,万一南丁格尔之后又顺藤摸瓜地杀回来,事情也就麻烦了,至少不能主动暴露自己;选择死胡同是一个妥协的结果。 不过,这也没有关系,因为他不会给南丁格尔冷静思考的机会。 所谓的“灵能手铐”,只是霍登用雷元素模拟出的一个花架子,最主要的功能是麻痹,而且持续时间不久,只要南丁格尔使用灵能挣脱一下,估计也就支离破碎了;但显然,南丁格尔因为固定观念的惯性,并没有怀疑灵能手铐的真实性。 这也为霍登的“逼问”创造了条件。 唯一遗憾就是,按照原计划,霍登并不准备带上雷彼得斯和布鲁特斯,寻找到南丁格尔的下落之后就“过河拆桥”;却没有想到,居然当场就找到了南丁格尔,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于是事情就发展到了这里。 霍登开始觉得,自己决定借助雷彼得斯和布鲁特斯的力量来寻找南丁格尔的决定,欠缺考量。 南丁格尔正在苦苦哀求着,然后布鲁特斯就朝着雷彼得斯投去一个视线,“雷,我们应该让他们保留一点隐私。” “可是!”雷彼得斯还准备抗议一下,但随即就轻吐了一口气,低垂着脑袋,闷闷地转身迈开了脚步。 霍登有些意外,视线和布鲁特斯交错了一下,却见布鲁特斯轻轻颌首示意,而后就和雷彼得斯退了出去,却依旧为他们守护巷子口,避免南丁格尔逃脱。 霍登也和罗本交换了一个视线,眼神微微变化着,但罗本的注意力还是更多集中在南丁格尔身上,并没有太过在意布鲁特斯和雷彼得斯的礼仪,而是用眼神催促着霍登快点上前,否则他就准备出马了。 霍登轻轻吐出一口气,收拾注意力,主动上步,在南丁格尔面前蹲了下来。 “尼克,你还记得我吗?” 霍登带着浅浅的微笑,最大限度地呈现出南丁格尔所熟悉的模样,唤醒他的记忆。 南丁格尔稍稍愣了愣,而后就反应了过来,“你……你是……你是……呃,那个……那个前来找工作的学生。” 他不记得霍登的名字了,但至少还记得霍登的脸孔。 “是的,我就是那个前来面试工作的穷学生。”霍登眼底浮现出一抹笑容,“但事情似乎出现了一点点差错。” “和我一起应聘工作并且前往宴会的那个学生,他失踪了;而我?我差一点就死了,因为有人试图放火烧死我。” 明明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但说话的声音却冰冷刺骨,那种剧烈的反差死死地掐住了南丁格尔的脖子。 可以明显看到南丁格尔的眼珠子往外凸,盘坐在原地苦苦挣扎着,试图说点什么,却发不出声音来。 “我从白石深渊底下爬了出来,死不瞑目,就是专程前来寻找答案的。我要知道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谋害我和我的朋友?你看到了吗?你看到我的鲜血淋漓、遍体鳞伤了吗?你看到我在烈焰之中饱受煎熬了吗?” 前后经过多次尝试,霍登现在已经越来越得心应手,暗元素融入声音之中,不动声色地制造出暗示与压迫,无孔不入地击溃对方的心防,越是脆弱、越是软弱,就越容易被击溃。 眼前的南丁格尔就是如此。 一步。再一步。 霍登那没有温度的声音步步紧逼,南丁格尔的眼神里写满了惊恐,那种被恐惧蚕食的慌乱与胆怯显而易见,甚至开始挣扎着后退,试图逃脱,却发现后背就是墙壁,根本无法逃脱,但别扭的挣扎动作依旧没有停下,只是越发恐惧起来。 “不,我不知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南丁格尔连连摇头,语无伦次地说道,似乎把自己所知道的一切全部都吐露出来。 “我只是负责介绍年轻大学生而已,你们过来找我报名,我带着你们前往裁缝店定制西装,而后前往检查中心完成健康检查,最后负责把你们带到阿瑞纳宫参加晚宴。这就是全部,其他我就不知道了。我是说真的。”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不要伤害我。求求你,不要伤害我。” 阿瑞纳宫,这与维克多的线索成功拼接起来了。 173 冰山一角 南丁格尔睚呲欲裂,脆弱的心神在霍登的引导暗示之下彻底分崩离析,似乎就连颤抖的声音都能够感受到发自内心深处的崩溃,口水和鼻涕黏糊地满脸都是,狼狈而肮脏的模样让旁人都有些于心不忍起来。 就好像他们正在欺负一个无辜受害者一般。 的确,南丁格尔看起来就好像是受害者——也许他真的就是受害者,但霍登、塞缪尔和罗本也同样是受害者。所以,他们现在需要做的就是团结起来,寻找到幕后的加害者,只有这样才能摆脱弱者欺负弱者的恶性循环。 “我只是一个中间人,每介绍一个人,我就可以拿到五基斯的酬劳,这就是全部了。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我就是一个普通的穷学生,上有八十岁奶奶、下有六岁妹妹和四岁弟弟,我也是为了谋生才不断寻找兼职打工的机会!” “我也是不得已的。但我也不知道会发生意外!我发誓!以前从来都没有出现过任何事故,否则我也不会继续坚持下去了。” 一股脑地,南丁格尔就把所有东西都吐露出来,但没有太多新意,翻来覆去都是类似的同一套说辞,偶尔可能出现一些新的碎片内容,却也非常有限,始终都只是围绕着“介绍工作”展开,但对于工作内容和晚宴情况,却一无所知。 要么就是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要么就是……狡猾得高出一个段位。 罗本显然认为是后者,他根本不相信南丁格尔所说的一个字,此时看到南丁格尔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苦苦求饶,他就越发忍不住,怒火就这样爆发了出来,全然没有平时冰山的冷静模样,一个上步就抓住了南丁格尔的衣领。 “因为那些出现意外的都已经消失了!如果不是霍登侥幸生还!我们永远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又怎么可能有人来找你算账呢?那些事故,一条一条全部都是人命!你知道吗?那都是鲜活的生命!不是一个数字,而是真实存在的生命!” 焦虑与愤怒冲昏了罗本的头脑,声嘶力竭地宣泄着情绪,霍登也没有预料到如此措手不及的局面,显然,塞缪尔的失踪带来了难以想象的影响,结果就是罗本一不小心就透露出了关键信息: 霍登。生还。 一旦让幕后黑手知道这些关键信息,霍登可能就会是下一个灭口的对象。 霍登根本没有来得及阻止,最终也只能扶额,如果南丁格尔真的是扮猪吃老虎,那事情也就不堪设想;但看着罗本那双赤红的眼睛和颤抖的肩膀,也就没有阻止罗本—— 木已成舟,不如就看看罗本是否能够追问出一些东西。 更何况,他们已经暴露在了南丁格尔面前,谁知道南丁格尔到底是真的不记得霍登,还是假装不记得?而且,南丁格尔有心探寻的话,他也能够顺藤摸瓜地找到霍登的身份。 今天的布局与谋划,着实太过粗糙,完全没有计划可言。 但事已至此,霍登也没有时间细细思考漏洞百出的局面,而是集中注意力专注于眼前。希望南丁格尔能够透露出更多信息。 罗本确实已经杀红了眼,双手死死掐住南丁格尔的脖子,“说!你知道些什么?那个宴会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没有成为侍应生,而是成为中间人?你又到底是和谁接头?把你知道的全部都说出来!” 狂怒之中,罗本还是抓住了事情的关键: 尽管南丁格尔始终在强调自己一无所知,但即使他说的是实话,他的身上也依旧能够掰开冰山一角。 南丁格尔的脖子被死死掐住,口水控制不住地往下流淌,整张脸已经胀得通红,即使想说话也说不了,甚至开始翻白眼,眼看着就要昏死过去。 霍登这才阻止了罗本,“让他说话。” 罗本依依不舍地松开了双手,狠狠地把南丁格尔丢了出去。 南丁格尔依靠着墙角,勉强支撑着身体软倒在那儿,脑袋无力地耷拉下来,似乎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霍登走上前,蹲了下来,笑容满面地说道,“不要装死。还是说,我让你真正尝试一下生不如死的滋味?” 那笑盈盈的温柔话语带着一股杀气,南丁格尔瞬间打了一个冷颤,强迫自己挺直脖子,用力吞咽着口水,“我说我说。” “但我刚才说的都是真的。我也不知道具体是怎么回事。最开始,我也是找到那个应聘侍应生的工作,然后进行了身体检查,但他们说我没有通过检查。可是,我真的真的非常需要那份工作,那可是四克罗呀!” “我没有办法放弃。” “于是,我重新找到了我的中间人,但他也没有办法,他反而责怪我,因为我没有通过审核,他不仅没有收入抽成,而且还需要被反扣掉五基斯的罚金。” “后来,我又找到了检查中心,反反复复地询问他们,我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没有能够通过身体检查。” “他们没有能够给我答案。我的检查指标一切正常,我的身份非常健康,强壮得可以比得上传说中的巨龙!” “但我第四次拜访那里的时候,出现了一个中年男子,他说他没有办法帮助我通过检查,但他能够给我另外一份工作。” 罗本有些愕然,如此离奇又如此……好笑,万万没有想到南丁格尔居然是这样撞上去的,因为太不真实反而是有种真实感,“那个中年男子是什么模样?” “非常普通。长脸、大胡子,总是穿着西装。”南丁格尔的描述有些笨拙,但霍登还是捕捉到了重要关键: 胡子。 虽然说胡子在岩渊是一种流行,不同年龄不同阶层的男人都会蓄须,这是风格的一部分;但胡子也是非常有讲究的,修剪和没有修剪、怎么修剪、什么风格等等,全部都可以看出阶级与背景。 霍登立刻就切入询问到,“他留着什么胡子?” 南丁格尔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地回答到,“八字胡,修剪很精细的模样,胡子尾巴还留着小小的打卷儿,而且好像还专门抹了发油。” 这样具有标志性的外貌特征,即使没有细心观察,也能够留下深刻印象,南丁格尔给予了详细的描述。 尽管依旧不够充分,但整个形象还是变得鲜活具体起来,至少不再是一个模糊的轮廓了。 174 小小收获 八字胡,而不是最近岩渊最流行也最麻烦的络腮胡—— 为了彰显自己的男子气概,现在贵族们和精英阶层们纷纷留起了络腮胡,但因为日常修剪、打理和维护着实太过麻烦,并不是每个人都有时间和精力来完成的,也恰恰因为如此,从胡子就能够判断出一位绅士的阶级和背景,甚至是财富。 尽管如此,八字胡的打理麻烦程度,也不是蓝领或者工人能够应付的。 从胡子到西装,这些琐碎的细节就可以看得出来,应该是一位贵族。即使不是贵族,至少也应该是接受过良好礼仪教育的级别。 然后,再结合宴会的级别以及工作酬劳的标准等等,霍登大胆地猜测,与南丁格尔接触的那个男人,最可能的身份应该是管家或者高级侍从。 霍登若有所思。 “然后呢?你正式成为中间人之后,介绍工作的流程是什么?”罗本又追问到。 前面的部分,南丁格尔已经说过了,值得注意的就是最后阶段: 南丁格尔会带领着侍应生前往宴会,但南丁格尔并不会离开马车,而是在一个约定的固定地点将他们放下去,然后告诉他们暗号,由侍应生们自行进入宴会。 也正是因为如此,南丁格尔始终对宴会内容一无所知。 “我不相信你。你不可能不好奇。”罗本只要想到,那一趟旅程可能就是塞缪尔羊入虎口的最后一段路程,他就没有办法冷静下来,眼睛死死地盯着南丁格尔,目不转睛,似乎可以从瞳孔之中喷射出火焰。 南丁格尔挣扎着辩解到,“我好奇,我当然好奇!但布莱克先生告诉我,如果我因为好奇而闯入了宴会,那么不仅未来都不再有收入,而且还需要罚款。我不会冒险!绝对不会!” 霍登相信南丁格尔的说辞,世界上的确有些事情是可以战胜好奇心的。 “暗号?”霍登却是捕捉到了另外一个关键。 “是的,宴会举行的当天下午,我的信箱里都会准时出现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一个暗号,只有凭借暗号才能入场。”南丁格尔剧烈地咳嗽起来,滔滔不绝地说了一大堆,疲倦与疼痛似乎终于开始席卷上来。 大口大口地喘息过后,又补充了一句,“每次暗号都不同,逾期作废。” 然后话语到这里就没有了下文。 罗本看到南丁格尔又再次开始剧烈喘息起来,握紧拳头虚空挥舞了一下,结果南丁格尔就连声哀嚎着,“我不知道。真的,其他事情,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已经全部都告诉你了。” 罗本也只是恐吓对方一下,并没有真正上前,然后转头看向霍登,投去征询的视线。 霍登轻轻拍了拍南丁格尔的肩膀。 没有什么多余的动作,却愣是把南丁格尔吓得啰嗦了两下,这让霍登展露出一个笑容,温柔地说道,“放心,我不会吃人。” 说完,霍登还展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表明自己的清白。 “我只是想询问一下,你成为介绍人之后,又是如何挑选前往参加检查的候补人选?”霍登不紧不慢地说道,“我想,你应该不希望被罚款,每一个推荐人选都必须拿到奖金才行,那么,你势必会细细打听观察。所以……” 停顿了一下,霍登那双深邃的视线锁定了南丁格尔,眉尾轻轻一扬,具有迷惑性的声音低沉地拉响,“你知道自己当初没有通过体检的原因了吗?” 霍登的话语让罗本猛地转头投去视线,他完全忘记了这件事! 以南丁格尔嗜钱如命的作风来看,他不可能不知道的——如果他说自己不知道,那么此前的表现很有可能都是谎言。 霍登钳制住了南丁格尔的死穴。 罗本也立刻转头望向南丁格尔,目不转睛地锁定了他的表情,拒绝错过那张脸孔之上的任何蛛丝马迹。 南丁格尔却好像没有意识到那么多事情,情绪猛地激动起来,似乎霍登的话语唤醒了他的诸多不满,口沫横飞地表达着自己的强烈愤懑: “身高!” 南丁格尔瞪圆眼睛怒吼着,“虽然他们没有明说,但从我的观察来看,就是身高!” “我的身体检查完全没有问题,非常健康!但他们始终都不说原因,我后来认真观察了一下其他前往检查中心的年轻大学生,唯一的可能就是我的身高!” “他们希望寻找到四肢健全、身体健康的侍应生,当然,我可以理解,作为侍应生,从外貌来看还是需要令人赏心悦目,那些贵族老爷们可不会希望看到歪瓜裂枣,所以他们要求寻找一些外貌俊朗的候补,我也可以理解。” “但是身高!” “我!我没有办法理解!为什么?为什么他们对身高还有要求?我只是去端盘子,然后帮忙带路和服务,又不是和他们谈恋爱,为什么还要求身高?不可思议!这简直难以想象!谁知道他们到底什么毛病!” 那慷慨激昂的表情,丝毫没有停顿地宣泄着,而且持续不断的碎碎念更是格外真实,十分具有说服力。 南丁格尔还在念念叨叨地吐槽着,就好像以前都无法和别人分享交流,现在终于找到一个倾吐对象,也顾不上自己到底是什么处境,就滔滔不绝地开始宣泄,话匣子打开之后就有些停不下来的模样。 然而,罗本第一时间就扭头望向了霍登,眼神里的震惊和错愕难以掩饰! 罗本脑海里立刻就浮现出了画面,那天离开检查中心之后来自霍登的分析——身体健康、四肢健全、体魄强健的年轻人,而且还需要外貌和身高的要求,拼图正在逐渐变得完整,南丁格尔的说辞也证实了霍登的猜测。 那么,到底是为什么呢? 仅仅只是侍应生的话,为什么如此多要求呢?还是说,他们只是在胡思乱想,这些要求都是上流社会贵族晚宴的最低标配,只不过是那些贵族老爷们太过挑剔所导致出来的严格筛选标准,根本就没有猫腻? 不! 当然不是! 如果没有猫腻的话,塞缪尔就不会失踪,而霍登也不会出现在菲洛子爵的家中,并且差一点就被烧死了。 笼罩在宴会身上的迷雾正在越来越多,事情也朝着越来越无法理解的方向发展。 他们应该怎么办? 175 无法说谎 “接下来怎么办?” 南丁格尔依旧在絮絮叨叨地抱怨着,似乎对于身高的话题依旧有着无数怨念——的确,他的身高严格来说并不算“矮”。 5.6英尺(171厘米)的身高,的确不能说高,但吐槽说矮似乎也有些过分,从霍登短短两个月时间的观察来看,应该勉强能够达到岩渊的平均身高;只不过,对比霍登来说,差距顿时就凸显出来。 尽管还未满十八岁,但霍登现在已经突破6英尺(184厘米)了,未来应该还会持续长高——形成对比的是,奈尔身高也达到了6.1英尺(186厘米)。 另外,根据罗本的描述推断,塞缪尔的身高应该在5.9英尺(180厘米)附近,可能还会稍稍差一点点。 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 不要说霍登了,就连罗本都愿意相信南丁格尔所说的都是实话——那股怨念藏都藏不住。 于是,罗本就用视线询问霍登的意见:接下来怎么办? 罗本似乎已经被南丁格尔说服了,但霍登反而是有着与罗本不同的观点。 “过犹不及。在小说里,反派总是死于话多。”霍登不疾不徐地开口说道,眼神里闪烁着一抹戏谑的打趣,语气也格外轻松。 罗本不明所以:这又是什么回答? 但随即罗本就察觉到了异常,南丁格尔的声音明显开始小了下去,尽管依旧在絮絮叨叨,但持续了一小会也就平复了下去。 罗本不敢相信地睁大眼睛,死死地瞪着南丁格尔,停顿片刻,终究没有忍住,再次一个上步抢了过去,揪住南丁格尔的衣领。 “你在说谎!你刚才所说的一切全部都是谎言!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你什么都知道!却在假装自己的无辜?凶手!你就是凶手!你带着他们前往那个宴会,就是带着他们走上死亡的道路!你也是凶手!” “我要杀了你!我现在就要杀了你!” 罗本的眼睛里点燃了疯狂,不管不顾地朝着南丁格尔冲撞过去,但这一次,霍登及时拦住了冲动的罗本。 “冷静!嘿!伙计!冷静!” 那双血红眼睛里的疯狂,并没有弄虚作假的意思。为了压制住罗本,霍登不得不在掌心里积蓄起冰元素,强制性地让罗本冷静下来,钳制住罗本的肩膀,双眼坚定地迎向罗本的视线,声音里隐藏着些许雷元素,厉声呵斥到。 “冷静!” 罗本只觉得耳边传来一阵嗡嗡声响,急躁的愤怒就这样被强制打断,气喘吁吁地看着霍登,没有再开口。 “他不是重点。我们的敌人不是他。” 因为南丁格尔就在旁边,霍登没有能够多说什么,只是用最简单的两句话,让罗本的意识恢复清醒。 罗本就这样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霍登,似乎正在质疑着霍登的话语——也许,他和霍登之间的信任纽带始终都没有完全扭紧,此时此刻他也需要再次考量一下。 在那双眼睛之中,罗本注意到了坦诚与真挚,还有不容置疑的坚定。 这是罗本第一次如此清晰又如此直接地打量霍登的视线,不再是平时懒散无骨的模样,他可以在那双眸子深处捕捉到堪比星辰的坚毅光芒,那股信念,丝毫不逊色于他自己,甚至可能比他自己还笃定—— 罗本怎么忘记了,霍登才是那个险死还生的幸存者;而且,他的生命可能现在依旧处于钢丝绳索之上。 “抱歉。”罗本低垂下眼睑,没有辩解也没有反驳,低声承认了自己的错误——今天,他真的太过冲动,应该犯下不少错误,整个发热的头脑也没有在好好思考,那种后悔与焦虑的情绪开始让他煎熬起来。 霍登轻轻颌首,没有多说什么,转身看向了南丁格尔。 霍登承认,自己不是一个好人,他甚至没有给南丁格尔一个平等对话的机会,一上来就使用了强硬手段,如果南丁格尔真的是无辜的,那么他的手段就太过狠辣了,但霍登并不介意: 如果塞缪尔和“霍登-赫洛”真的已经死亡了,还有那些看不见也不知道的更多死亡名单,那么在这场意外背后,产业链之上的每个人都有责任,没有人是无辜的。包括南丁格尔也是如此。他们都只是在生存而已,南丁格尔是如此,他和罗本也是如此。 所以,霍登并不会感到内疚。 但霍登也不是一个坏人,他不会杀戮出一条血路来寻找回家的机会。南丁格尔是一个喽啰,至少从目前的状态来看是如此,那么,霍登也没有准备赶尽杀绝。 不过,霍登也明白,自己暴露出去应该是迟早的事情,即使不是南丁格尔,伴随着他逐渐接近真相,危险也会出现浮出水面,就好像维克多一样。因此,霍登不会灭口,但他还是需要让南丁格尔闭嘴,尽可能为自己争取更多探索侦查的时间。 转身背对着罗本,霍登的视线落在了南丁格尔身上。 嘴角,霍登依旧保持着笑容,从容而淡定地注视着南丁格尔,灵能再次缓缓调动起来,暗元素混杂些许雷元素,甚至还隐隐附带了虚无缥缈的风元素,制造出一种无形的威压。灵能的运用,他正在越来越熟练。 “我是死过一次的人,我已经没有什么好失去的了。你知道,我已经和坦姆齐男神把盏言欢过一次了,黑暗也就没有那么恐怖了。所以,不如让我们打一个赌,看看到底谁能够坚持到最后?” 南丁格尔不由打了一个冷颤。 “我有些好奇,如果他们知道,你所介绍的侍应生出现差错,甚至还和治安队合作,那么,他们会怎么处理你呢?”霍登甚至轻笑了起来,眼神里的波光流转闪烁着一丝残忍,如同猫捉老鼠般的戏谑,“哈,这真是一件有趣的事情呢,你觉得呢?” 潜台词就是,如果南丁格尔闭上嘴巴,那么幕后黑手也就无从得知到底是哪里出差错,因为他们甚至不知道霍登已经“死里逃生”。自然而然地,南丁格尔就能够逃脱责罚。 这是一道算术题。 而且并不困难。 明明霍登的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但弥漫在话语之间的血腥气息,却让南丁格尔忍不住连连打寒颤,一个接着一个,那种发自灵魂深处的恐惧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瞬间就让南丁格尔屏住了呼吸,瞳孔开始剧烈颤抖起来,连连摇头。 南丁格尔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但他还是连连摇头,似乎正在表示投降一般,又好像这是他唯一能做的动作一般。 176 亡羊补牢 “啪!” 霍登的右手平铺成掌,以手刀的姿势狠狠地在南丁格尔的脖子和肩膀衔接出落下一记重重的手刀。手掌之中还蕴含着风元素和地元素的力量,更快也更重,手起刀落地砸下去,南丁格尔应声而倒,就这样昏厥了过去。 罗本不明所以地望向霍登。 霍登站立起来,察觉到罗本的视线,不由轻笑了起来,“难道你真的准备在这里灭口吗?反正我下不了手,不如你试试看?” 杀人? 霍登觉得自己做不到,真心地。 罗本也不由噎了噎,“……可是,你确定没有关系吗?我还是觉得,他满嘴都是谎言,刚才的话语都不值得相信。” 霍登却是摇了摇头,神色又再次恢复了平时一贯的懒散和随意,就连声音都重新变得懒洋洋起来,“不,相反,我觉得他说的大部分都是实话。不管宴会之上发生了什么,他都不会知情,否则我们绝对没有那么容易找到他;他也绝对没有那么容易就开口。” 南丁格尔是一个聪明人,有些小聪明小算盘,也许不是什么大智慧,却能够在乱世之中生存下来;但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特别怕死。 霍登相信,南丁格尔大部分话语应该都是真实的,最直接的证明就是——从头到尾,霍登的嗅觉都没有察觉到南丁格尔使用灵能摆脱的迹象。 从求生本能来说,这是十分不正常的状况。 要么,就是南丁格尔从一开始就识破了霍登的陷阱,甚至比霍登和罗本加起来还要高级了多个段位,轻松地把他们玩得团团转。 要么,就是南丁格尔真的特别怕死,睁开眼睛之后意识到状况,求生本能就压倒性地控制了整个局面。 后者的可能性大一些。 这也是霍登最后时刻用言语威胁南丁格尔的原因,他相信南丁格尔的小聪明能够理解话语里的深意,那道数学题,并不困难;他也相信南丁格尔会做出正确的选择,而不是冒冒失失地寻找幕后黑手自爆。 当然,南丁格尔也不可能全部都说实话,应该是“8:2”或者“9:1”的比例,而最为关键的部分则是谎言。 霍登并没有当场指出来,就是因为他现在所掌握的信息还是太少,随随便便发表言论,反而容易露出马脚,被南丁格尔识破,后患无穷,届时可能就真的需要灭口了;所以,霍登只是暗暗梳理所有的信息,之后再慢慢地搜集线索寻找真相。 拼图,最需要的就是耐心和细心。 “走吧,我们不能在这里久留。”霍登对着罗本招呼到,快步朝着巷子口的雷彼得斯和布鲁特斯方向走去。 但霍登并没有立刻离开。 走出巷子口,一个转身,霍登就在巷子拐弯处停了下来。 罗本和雷彼得斯已经走出去了好几步,随后发现布鲁特斯落在后面,转过身去,这才发现霍登掉队了。 一行人又糊里糊涂地绕了回来,一个个不明所以地交换着视线,还是布鲁特斯率先读懂了霍登的意图—— 南丁格尔。 霍登正在巷子口观察南丁格尔。 如果南丁格尔真的是扮猪吃老虎,那么此时就是现身的时刻。 今天的一切状况发生得着实太过突然,整个计划漏洞百出,忙中出错在所难免,但现在亡羊补牢还不算晚,霍登尽可能地在进行补救。 霍登一行人悄悄地散落在巷子口附近的不同区域,或远或近地监视着南丁格尔。 等待了约莫二十分钟,南丁格尔这才缓缓苏醒过来,察觉到附近没有其他人,于是就开始用力挣扎起来。 稍稍调动灵能,捆绑在手腕之上的雷元素手铐就支离破碎,这让南丁格尔直接愣在原地。 细细回想一番,这才意识到自己上当受骗了。 第一反应,南丁格尔就站立起来,猛地朝前冲了几步,但随即就停了下来,怒气冲冲的表情也阴晴不定地稳定下来,站在原地,低垂脑袋,细细地思考起来。 时间足足流逝了将近三分钟,南丁格尔似乎才终于艰难地做出决定,懊恼地拍了拍脑袋,但随后就冷静了下来,拍打掉身上的尘埃,快步离开小巷,悄悄左右打量一番,三番五次地确认自己没有被跟踪之后,身影也就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雷彼得斯和布鲁特斯因为此前不曾露面,所以站在明处;而霍登和罗本则隐藏在街道对面的店铺里。 眼看着南丁格尔走进人群,霍登和罗本就从自己的藏身之处各自走出来,快步追上了雷彼得斯的脚步—— 雷彼得斯和布鲁特斯正在一前一后地跟踪着南丁格尔。 霍登制止了布鲁特斯,而后又唤回了雷彼得斯,用眼神压制住了情绪,摇摇头表示“没有必要继续跟踪”。 脚步稍稍放缓下来,然后就眼睁睁地看着南丁格尔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之中,夜幕徐徐降临之中的奥菲尔斯就再次变得喧闹起来,似乎什么事情都不曾发生。 雷彼得斯紧皱眉头地询问到,“你确定吗?也许还可以发现额外线索。” 雷彼得斯的焦虑和急切落在霍登眼中,却是不由勾勒出了一抹笑容,“所以,你们还是偷听到了对话?” “……”雷彼得斯的表情就不由僵了僵,笨拙地转移了视线,假装没有听到霍登的话语。 布鲁特斯在内心轻叹了一口气,主动代替雷彼得斯解释到,“一小部分。” 雷彼得斯也梗着脖子辩解到,“你们说话声音那么大,想不听见也困难。”但说完之后就有些心虚地继续望天。 霍登却没有在这个话题继续下去,而是倒回来解释到,“没有必要跟踪。他是一个小心谨慎的聪明人,就好像老鼠一样,他知道此时此刻最好的求生路线。所以,即使我们跟踪上去,也得不到任何线索。” “但以后呢?如果你想要再找他呢?”雷彼得斯还是没有忍住,又插话追问了一句。 布鲁特斯代替霍登回答到,“我们刚才已经看到了这家伙出来的那家商店,我猜……他应该在那里兼职?” 霍登点点头表示了肯定,“大概率应该是如此。” 所有细节都显示着,南丁格尔确实是一个嗜钱如命并且无比爱惜自己生命的个性,这对于霍登来说,是好事。 那么,今天漏洞百出的突发行动就可以把伤害降低到最小。 177 萝卜带泥 “……今天心情真是糟糕透了……” “真的是太新奇了,我完全没有想到……” “……我超级超级想品尝一下的!终于有机会了。” 奥菲尔斯街道之上来来往往的人群依旧繁忙而喧闹,熙熙攘攘的嘈杂声音支离破碎地从四面八方涌入,这也越发凸显出霍登一行人的沉默。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 最后还是雷彼得斯忍耐不住,急躁地开口询问到,“那你们接下来准备怎么办?” 罗本朝着霍登投去了视线。 霍登抿嘴笑了笑,“准备参加返校舞会。” “我是认真的!”雷彼得斯抱怨起来,对于霍登的回答非常不满意。 霍登满脸无辜,“我也是认真的。” 布鲁特斯却是立刻明白了过来:霍登和罗本现在掌握的信息还是太少,如果轻举妄动,反而可能陷入不利局面,再加上他们的现有实力还是太弱,所以还是需要谨慎行事。今天才惊动了南丁格尔,即使他们想要雷霆行事,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倒不是放慢脚步,看看南丁格尔是否会牵扯出什么动静来。 “的确,返校舞会就是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布鲁特斯点点头表示了赞同。 雷彼得斯不敢置信地看向自己的好友,满眼写着“你怎么可以背叛我”的惊讶和错愕。 这让霍登不由轻笑起来,“谁知道了,说不定你的命中注定就在舞会上,你确定不精心打扮一番拥抱命运吗?” 雷彼得斯直接黑脸,严肃地说道,“霍登,这不好笑。” 不想,布鲁特斯和罗本也都跟着轻笑了起来。 雷彼得斯气呼呼地说道,“我原本还想说,关于阿瑞纳宫,我可以提供一些信息,现在看来你根本就不好奇。” 霍登意外地挑了挑眉。 罗本直接脱口而出,“你知道些什么?” 雷彼得斯的表情立刻就明亮了起来,得意洋洋地看着霍登,那眼神似乎在说:你求我呀,你求我的话,我就考虑一下。 霍登却是从容不迫地说道,“不如这样。你告诉我一个秘密,那么,我也就不追究你偷听我们秘密的事情了。” 这……这也行? 布鲁特斯眼睛里的笑容流露了出来,“雷,抓住机会。”显然,在智慧和手段方面,他们和霍登都不是同一个层面的水准。 雷彼得斯脸色有些难看,苦苦挣扎了片刻。 结果布鲁特斯来了最后一击,“我同意,雷可能知道一些内幕,弗劳德先生家中来来往往的都是真正的贵人,比我家的状况要好多了。但我觉得,雷所知道的东西不多,相对应地,亚格里尼应该知道更多,也更全面。” 亚格里尼-弗劳德,雷彼得斯的亲哥哥,同时也是弗劳德家中的榜样,理查德-弗劳德对于长子寄予厚望,对比之后,落在次子身上的视线就变得挑剔尖锐起来,如同压迫在雷彼得斯肩膀之上的沉重大山。 “哦,对了,亚格里尼是一位真正的绅士,他非常愿意为我们答疑解难。”布鲁特斯还要再补充一句。 雷彼得斯没有想到自己转身就被好友“出卖”了,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原本高高耸起的肩膀就耷拉下来,满脸急躁地辩解到,“亚格里尼才不知道呢,这是我无意中偷听到的东西,刚才听到阿瑞纳宫,我也很是意外。” 转过头,雷彼得斯就可以看到霍登流露出“侧耳倾听”的表情,他也就迫不及待地一股脑全部倾倒出来。 “阿瑞纳宫并不在城内,而是在郊区西北方向的黑森林旁边。” 但第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布鲁特斯打断,“你是说那座废弃的宫殿?我记得那里早就已经荒废被推倒了吧?” 雷彼得斯也是连连点头,“对,就是那儿。” “三百年前,黑狮子骑士军团团长格拉汉姆-克利夫兰接管了学院,展开一系列雷厉风行的改革与管制,那片区域就是他亲自开发建设的,他原本准备为自己建造一座宫殿,专门用来避暑度假。” “但可惜的是,没有能够建设完毕,我们与卡格的战争就爆发了,克利夫兰团长被重新召唤抵达前线;同时,圣克洛伯学院在那时候全面崛起,克利夫兰留在学院的那些制度也都被推翻,那座宫殿也就彻底荒废了下来。” 布鲁特斯用最简单最凝练的方式讲述了那座宫殿的悠久历史。 霍登这才恍然大悟。 难怪他没有能够在图书馆找到相关文献资料,主要就是因为查询时间不对,而且名字应该也不正确。 就连布鲁特斯也没有联想到,阿瑞纳宫居然就是那座废弃的宫殿。 估计,伊萨中队长那里也是一筹莫展。 等待布鲁特斯解释完毕,雷彼得斯点点头表示赞同之后,又接着说了下去。 “约莫十五年前,又或者是二十年前,我也不太确定具体时间,反正是很久以前,哈福特先生重金买下了那块地。” 哈福特先生。 霍登和罗本快速交换了一个视线,线索就这样联系了起来。 “怎么?哈福特先生和你们的事情有关?”雷彼得斯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动静,迫切地询问到。 霍登摇摇头,并不准备多说,“你先继续。” 雷彼得斯也没有反对。 “哈福特先生在那里完成了宫殿的建设,并且重新命名为阿瑞纳宫。” “但他并没有打算自己居住,而是将那里打造成为一个上流社会的派对圣地,一年四季都有不同的派对,而所有派对都有一个共同点:不对外开放。” “即使是贵族,如果没有朋友介绍和引荐,他们也无法进入其中,甚至可能根本无法得知这个派对的存在。” “也正是因为如此,阿瑞纳宫充满了神秘色彩,每个月一次的派对,可以吸引图诺的贵族们千里迢迢前来参加。我听说,甚至还有来自卡格和古兰的贵族们。那些知道消息的贵族们,挤破头就为了能够进入其中。” 贵宾。神秘。私人。高级。 这位哈福特先生牢牢抓住了物以稀为贵的从众心理,在诺斯尼斯大陆打造出了堪比地球神秘私人派对的一个狂欢场所,能够取得辉煌成功,并不意外。 可以想象,那些得知消息却被拒之门外的贵族们,恐怕一掷千金也想要跻身其中,不是因为派对本身多么刺激多么好玩,而是因为进入派对的这个行为本身就代表着尊贵和稀罕,这就是证明自己身份地位的标志。 如果是这样的高级派对,那么一个晚上每位侍应生就能够赚取四克罗,也就不足为奇了。 178 私人派对 阿瑞纳宫。哈福特先生的私人派对。 笼罩在四克罗一个晚上的巨额酬劳工作身上的那层神秘面纱,终于揭开冰山一角。至少,侍应生们能够得知的公开信息顺利浮出水面。 “我是说真的,这件事情的保密程度真的太夸张了,完全没有头绪!就连阿瑞纳宫的正式完工也从来没有放出任何消息,我们甚至都不知道那儿又重新开始动工了。” 雷彼得斯满脸神奇的惊讶表情。 布鲁特斯也连连颌首表示赞同。 “如果不是哈福特先生曾经亲自上门邀请父亲,我无意间偷听到了谈话,我至今都还不知道岩渊城外居然那么热闹。” 雷彼得斯话音才落,布鲁特斯就转头望了过去,“如果被弗劳德先生知道,你依旧在使用隔壁书房的秘密通道,你知道会发生什么。” 雷彼得斯表情有些僵硬,但还是梗着脖子表示抗议,“反正他从来都不关心我的行踪,他又怎么可能知道我在哪里呢?” 书房的秘密通道? 霍登捕捉到了关键字眼,但并没有准备多问。 其实也并不难猜测。 在那些古老奢华的贵族宅邸之中,本来就隐藏着诸多秘密通道,这些都是专门供佣人们使用的通道。 因为平时宅邸之中可能有客人来来往往,佣人们不方便出现在众人眼前,他们就需要利用这些秘密通道出现在房子的各个角落里。许多不谙世事的新兴暴发户们就可能产生一种误解——豪宅里永远都看不到那些佣人,也不知道那些佣人到底从哪里冒出来,就好像“哈利-波特”里的家养小精灵一般。 当然,这些秘密通道也经常被贵族少爷、贵族小姐们拿来使用,比如说,偷偷和自己的心上人约会。 从雷彼得斯话语之中的线索就可以发现,无论是宅邸的状况,还是弗劳德先生接到来自哈福特先生的邀请,再加上布鲁特斯刚才的话语,方方面面都可以看得出来,雷彼得斯应该出身自传承悠久的贵族家庭。 只是不知道哈福特先生邀请弗劳德先生,到底是因为弗劳德先生够资格,还是因为专门向地头蛇打招呼? 关于雷彼得斯家庭的私事,霍登并不打算追问,继续保持着倾听的模样。 雷彼得斯和布鲁特斯拌嘴之后,他又接着说道,“但显然,父亲对宴会并不感兴趣,至今都不曾前往过。” “哈福特?这是一位贵族吗?”自雷彼得斯阐述阿瑞纳宫的来龙去脉以来,霍登第一次开口提出了疑问。 问题有些没头没脑,就连霍登自己也没有思考清楚,只是顺着直觉提出来的—— 他总觉得哈福特先生的身份和行动都有些怪异,却又说不出来;更重要的是,他认为哈福特先生更像商人,而不是贵族。 布鲁特斯和罗本都诧异地望向霍登,不理解霍登问题的愿意,但雷彼得斯给出的答案却让他们都惊讶了。 “不,不是。”雷彼得斯否定了。 “不是?”布鲁特斯惊呼出了声,更加无法理解了:怎么可能不是贵族呢?如果不是贵族的话,他又是怎么邀请到一大批贵族参加宴会的呢? 雷彼得斯摊开双手,满脸无辜地说道,“我也不知道。但父亲称呼他的时候,只是先生,而没有头衔。” 贵族,尤其是那些历史悠久的贵族,对于头衔和称呼的要求都非常敏感。先生之外,阁下、爵士以及具体的爵位称呼等等,这些细节都是礼仪,而且是贵族绝对不允许抛弃的礼仪;而这些细节也能够彰显出贵族自己的礼仪、教养和底蕴。 “我偷看了他留给父亲的名片。”雷彼得斯追加解释到,“上面也没有任何头衔,他的言行举止也是如此——经受过良好教育,但并不是贵族出身。” 霍登朝着雷彼得斯投去一个视线:这又是什么意思? 雷彼得斯进一步说明到,“贵族对于用词、发音、腔调等等都有要求,从小开始就必须接受严格的教育。不仅如此,贵族从小还必须学习文学、艺术以及礼仪,这些东西在平时可能一点用处都没有,但还是能够隐藏在对话之中。” “图诺那些真正的高级贵族,仅仅从两三句对话就能够判断出对方的出身,甚至是不是落魄贵族都能够准确识别。”雷彼得斯流露出了一丝排斥和鄙夷,显然,他对这些并不感兴趣,即使说是深恶痛绝也没有问题—— 看来,从小到大,来自父亲和哥哥的压力,应该充斥着雷彼得斯生活的角角落落。 “我们家只能算是乡下来的旁支。如果前往图诺,根本没有人会正眼瞧我们,所以亚格里尼才加入了白狮子军团,就是希望能够通过建立军功来赢得爵位,这样他就能够在图诺站稳脚跟。所谓的贵族,就是所有一切都能够成为衡量地位与荣耀的标准,唯一缺少的就是对个人的尊重。” 尽管霍登没有询问,雷彼得斯还是大方地自我吐槽起来。 “霍登?”罗本望向了霍登,扬起尾音,投去询问的视线。 但罗本并不是听不懂雷彼得斯的解释,而是询问另外一个重点——不需要解释,霍登就能够听懂。 沉吟片刻,霍登给出答案,“不是贵族,这也并不稀奇。” “也许这位哈福特先生非常善于交际和钻营,在图诺的贵族圈子里建立起了足够的人脉,然后通过自己的能力召集起一批年轻贵族,逐渐把阿瑞纳宫私人派对的名声打出去,利用派对来打通交际渠道,进而建立起一个庞大的网络。” 信手拈来,霍登就给出了一种猜测。当然,也许还有其他可能;但这的确是潜在可能几率比较大的一种。 “网络?什么网络?”罗本无法理解。 霍登投来了一个意味深长的视线:这就是他们接下来需要弄明白的事情,与塞缪尔的失踪息息相关的事情。 但嘴巴上,霍登还是做出了一个解释,用来说给雷彼得斯和布鲁特斯听的,“商业网络。你必须知道,人脉和信息是无价之宝。” “人们总是以为,最值钱的可能是灵能者,可能是黄金珠宝,但看不到摸不着的信息才是真正的关键,因为信息能够创造出无穷无尽的价值,这却是单一商品所不具备的属性。那位哈福特先生就是如此。” 179 头等大事 人脉与信息,这才是真正的无价之宝。 这又到底是什么意思? 布鲁特斯和罗本对于“商人”的解读与思考都停留在浅层次,毕竟岩渊的商业并不发达,他们也无法理解霍登的话语。 但雷彼得斯流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似乎联想到了什么,细细品味起来。 “简单举例,哈福特先生可能得知岩渊正好稀缺黄油,然后他通过某位商人在黄油的原产地以低廉的价格购买到一大批货物,再通过某位贵族或者官员拿到通关文书,顺利抵达岩渊,转手就能够赚取五倍乃至于十倍的收益。” “仅仅是摆在台面上的东西,就蕴含着无限商机;而隐藏在暗地里的贸易往来,利益价值可能还要更高。” 无论是地球还是诺斯尼斯大陆,商业的流通与运转,基础原理都是相同的。 霍登的话语触动了罗本敏感的神经,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冷若寒霜的眼神落在霍登身上,“暗中贸易?” “简单来说就是黑市。” “黑市贸易,不仅需要武力保障,还需要人脉保障,而那些能够游走于黑白之间的掮客,往往就是黑市贸易的真正核心,他们只需要在幕后,有效利用消息,通过人脉打通局面,甚至不需要自己出面,就能够赚取我们根本想象不到的利益。” 霍登并没有进一步深入解释,但布鲁特斯和罗本也不需要再进一步询问,现有信息就已经足够震撼。 布鲁特斯眉宇微蹙起来,“你的意思是,哈福特先生可能就是掮客?” “这是猜测的一种可能。”霍登耸了耸肩,“除此之外,还有诸多不同的可能,也许他就是一名单纯的高级澜客,我们只不过在胡思乱想而已。” 澜客,也就是乔雅的管理人、公关人。 霍登开了一个玩笑,雷彼得斯和罗本却笑不出来,只有布鲁特斯嘴角上扬,“高级澜客也是一种可能。也许图诺和岩渊的贵族们平时压抑得很了,突然冒出一位能够组织精彩活动的高级澜客,确实激动。” 带着一丝调侃的口吻,布鲁特斯显然认为霍登正在开玩笑——贵族们见多识广,什么状况什么事情都遇见过,怎么可能因为一名高级澜客就如同疯狂地追捧一个派对,甚至从图诺千里迢迢地前来岩渊呢? 霍登可以察觉得到,他们对于“高级澜客”的能力与地位显然还是带有鲜明的固定观念,始终认为这是一种“底层职业”。 但霍登却明白,真正能力出众的高级澜客,他们能够为贵族们打开一扇全新世界的大门,那些平时束缚压抑住自己天性的贵族们,势必会前仆后继地上前。参考黄金时代的巴黎,就能够知晓一二了。 不过,霍登也没有解释的打算,哈福特先生是掮客也好、是高级澜客也罢,这些都只是暂时的猜测而已。 更重要的是,塞缪尔的失踪和“霍登-赫洛”的火灾也就存在无数可能。 也许是他们发现了什么秘密,也许是他们被卷入了什么案件,也许是贵族把他们当做蝼蚁一般解决了,又或者……也许是他们成为了货物本身。 只是,霍登现在依旧站在“宴会的大门之外”,记忆也没有能够恢复,哪怕是碎片都没有,自然也就无从入手。 就连事件性质都无法确定。 现在唯一能够肯定的就是,宴会本身隐藏着诸多秘密。 罗本的思绪并没有霍登那么活跃,但三言两语之间也还是能够感受到分量,沉甸甸地压在胸口之上,眼神悄然凝聚出了寒霜,深深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可能超出想象。 那么,塞缪尔应该怎么办? 雷彼得斯能够隐隐察觉到气氛的变化,试图开口询问一下到底怎么回事,但布鲁特斯及时用眼神表示制止。 雷彼得斯张了张嘴,但还是有些郁闷地闭上嘴巴,终究没有开口探究。 一时之间,气氛就稍显沉闷。 但霍登却仿佛没有察觉到一般,好奇地朝着布鲁特斯投去视线,“奥菲尔斯这里应该有一些美食店吧?怎么样,你有什么推荐吗?” 美食? 这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话语? 雷彼得斯和布鲁特斯都有些惊愕,显然不明白霍登的思绪到底是怎么转到这里来的: 他们不是才刚刚处理完一个重要事件,而且还掉进一个找不到任何头绪的迷宫之中,南丁格尔的身影才消失在人群而已,怎么就联想到美食方面了呢? 这……这逻辑不太通顺呀。 罗本却已经是见怪不怪,一副稳坐钓鱼台的模样,从自己的思绪之中摆脱出来之后,也没有介入话语,就这样冷眼旁观着。 “食物?”雷彼得斯这次没有忍住,直接开口询问到。 霍登理所当然地点点头,“对,食物。我和罗本都是第一次来,对这里不太熟悉,你们有什么推荐吗?” “……现在不是讨论食物的时候吧?”雷彼得斯百思不得其解,“我们……” “任何时间都是讨论食物的时候。”霍登打断了雷彼得斯的话语,目光灼灼地说出了自己的至理名言,“我们不能因为面临困难或者谜题就虐待自己,相反,我们更加应该善待自己,这样才能解决问题嘛。” 如此解释……似乎也无法反驳,但总觉得哪儿不太对劲。 “如果有人正在追杀你呢?”雷彼得斯脑海里的想法脱口而出。 霍登没有任何犹豫地直接回答到,“那就更加需要照顾自己的肚子了,否则,你怎么有力气继续逃亡呢?” “……”雷彼得斯觉得自己好像被噎住了,特别是看着霍登那一双明亮的眸子,真心实意的诚挚感正在闪烁,他就觉得喉咙干涩得厉害。 雷彼得斯转头看向布鲁特斯,却发现好友根本没有理会他,于是他又看向了罗本,结果就看到了同病相怜的一个眼神。 布鲁特斯对着霍登轻轻颌首,“你有什么想要尝试的吗?灵能食物?” “不,不用,普通食物或者灵能食物都没有关系,美味才是最重要的。”霍登朝着布鲁特斯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他就知道布鲁特斯应该能够理解自己。 布鲁特斯也跟着笑了起来,“就在前面不远处,有一家创意料理,听说非常不错,我一直都想要过去尝试,怎么样,不如就今天了,我们一起挑战看看?”说起食物,布鲁特斯的心情也跟着轻快了起来。 180 一间餐厅 雷彼得斯看着正前方三步远开外并肩而行的霍登和布鲁特斯,有说有笑、海阔天空地讨论着奥菲尔斯的美食,言语之中颇有些相见恨晚的意思,这让雷彼得斯的眼睛里盛满了困惑与不解,满脑子都是问号—— 布鲁特斯和他一样,今天下午才与霍登“和解”的,不是吗? 五分钟之前,他们还在讨论着阿瑞纳宫的神秘派对,似乎充满了无数秘密,而现在他们却在讨论着……食物? “等等,是不是我错过了什么重要环节?”雷彼得斯朝着身边的罗本投去视线,颇有些病急乱投医的意思。 面无表情的罗本并不想搭理雷彼得斯,准确来说,他不想搭理任何人,没有针对雷彼得斯的意思;但此时看着雷彼得斯百思不得其解的表情,罗本就感同身受,那种憋屈而郁闷的感受又再次涌上心头。 “不,霍登就是这样。”罗本回应了一句。 雷彼得斯不明所以。 罗本沐浴在雷彼得斯充满困惑和好奇的目光之中,开始解释起来,“……就在上周,我和霍登经历了一些事情,和今天的情况有些相同……” 尽管话语简练,但罗本还是主动阐述起了不久前刚刚发生的那个故事,海草清炖小骨茸,他至今都无法忘记。 目的地就在不远处,不过半条街而已。 简单质朴的门面毫不起眼,青灰色的砖块堆砌成斑驳的墙面,灰扑扑的百叶窗刷上了深绿色的油漆,却被掩盖在厚厚的碳灰与腐烂的青苔之中,粗糙的磨砂玻璃透露出隐隐约约的昏黄光晕,却看不到里面的景象。 与奥菲尔斯街道之上其他花样繁多的店面比较起来,这家小店瞬间就被淹没在一派喧闹与缤纷之中,即使偶尔走过也不会留下任何印象,但布鲁特斯的脚步就在这里停靠了下来,显然这就是目的地。 霍登却并不介意,因为那些真正的美食店铺往往就隐藏在朴实的外表背后,千万不要被平庸的皮囊所欺骗,他此时正在上下打量着店面,然后就察觉到雷彼得斯投射过来的视线,隐藏着一股微妙。 “怎么了?”霍登落落大方地询问到。 罗本紧闭着嘴巴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雷彼得斯憋了憋,却还是没有能够忍住,“海草清炖小骨茸,味道如何?” 霍登直接就欢快地笑出了声,那爽朗明亮的笑声让罗本稍稍有些窘迫—— 罗本还是不太习惯背后说别人坏话,总觉得不够磊落。 但霍登本人却不太介意,“味道非常好,鲜甜鲜甜,最重要的是暖胃,一口喝下去,就可以感到血管都温暖起来,肌肉也跟着舒展开来,忍不住闭上眼睛细细品味着在舌尖跳动的鲜甜,十分适合缓解紧张疲惫的情绪。” 一个鲜一个甜,就让雷彼得斯不由吞咽了一口唾沫,转头看向罗本,投去求证的视线,“真的是这样吗?” 罗本转移开了眼睛,拒绝回答:因为他也没有品尝过。 此时布鲁特斯已经目光清亮地投来了询问的视线,即使没有出声开口,霍登也能够感受到那股炙热。 “未来有机会的话,欢迎你们前来我家做客。其他不敢说,但一道海草清炖小骨茸,这还是非常简单的。” 霍登爽快地发出了邀请,言语之中透露出一股真诚,丝毫没有因为自己的家境与住宅而显露出自卑。 如此为人处世的态度落在罗本眼中,若有所思。 “海草?这还是我第一次听说海草也能够入菜。你到底是如何想到使用海草来搭配小骨茸的烹饪方式?这是一个新奇的选择。虽然岩渊拥有港口,但海鲜作为料理的烹饪手法还是太少了,你是从哪儿来的灵感?” 脚步才刚刚走进店铺之内,没有来得及打量店内装潢,正前方迎面就响起了一个油嘴滑舌的调侃声。 正面就可以看到一位吊儿郎当地踩着外八字脚步的身影,浆白色的麻布开衫搭配深蓝色的硬布工装裤,袖子胡乱折叠卷起,脖子上挂着一条脏兮兮的汗巾,古铜色的皮肤泛着油光和汗渍,笑容灿烂。 那模样与烈日底下码头辛勤工作的工人似乎没有太多区别——不对,工人至少能够穿着一双遮挡住脚趾的鞋子工作,但眼前之人却踩着一双草鞋行走,不仅格格不入、特立独行,而且显得邋遢狼狈。 着实让人忍俊不禁。 雷彼得斯瞠目结舌,浑身上下每一颗细胞都爆发出排斥与抗拒,脚步就僵硬在原地,根本无法前进。 不要说雷彼得斯了,就连霍登都有些不太适应,“请告诉我,你不是负责下厨的厨师。”却不是因为外表。 来人愣了愣,无法理解霍登这句话的意思,“怎么,你对厨师有什么要求吗?” “是的,卫生。”霍登简洁明了、干脆利落的回应,成功让空气安静了下来。 一秒。两秒。 “哈哈。”来人开心地鼓掌起来,眼神也明亮了些许,“赞同!简直不能更加赞同了!我一直都以为我是岩渊唯一一个在意厨师和厨房卫生的怪胎了,没有想到,今天居然遇到了第二个,真是我的荣幸。” 在当下的岩渊,厨师与料理依旧没有形成系统的规章制度,厨房卫生也仍然是一个遥远而陌生的观念。 却没有想到,今天居然能够在这里遇见一个“时代的先行者”。不仅对方意外,霍登还要更意外。 “帕格斯-塞兹汀,’一间餐厅’的老板。” 对方主动伸出了右手,表示友好。 霍登毫不犹豫地握住了对方的右手,“霍登-赫洛,奥菲尔斯的首次拜访者。” 如此自我介绍……真是狡猾!一点个人真实信息都没有透露。不过,考虑到对方也没有深入自我介绍的打算,这也是公平的。 帕格斯不由就爽朗地开怀大笑起来,那洪亮的笑声如同音波一般让耳朵开始嗡嗡作响,随后他就抬起蒲扇般的手掌,重重拍了拍霍登的肩膀,那“砰砰”作响的发力让霍登强烈怀疑自己下一秒就要吐血。 “你是个有趣的小家伙。”帕格斯笑盈盈地说道,“欢迎来到’一间餐厅’,我相信你们会拥有一段难得体验的。对了,事先告诉你们一下,我不负责烹饪,我只负责品尝美食,还有掏钱支付餐厅的运营费用,卫生方面你大可以放心。” “‘一间餐厅’?这个名字是不是太偷懒了一些?”雷彼得斯嘟囔地吐槽着,对于布鲁特斯选择这里有些不满。 181 创意料理 “‘一间餐厅’?这个名字是不是太偷懒了一些?” 尽管帕格斯主动表示了友善,但雷彼得斯依旧在挑刺。 显然,这位贵族大少爷还是不太习惯如此接地气的场所,从环境到店名再到氛围,浑身上下都不自在。 帕格斯却毫不在意,爽快地挥了挥手,“哈哈,偷懒直接被抓包。但没有关系,我始终认为,餐厅的核心意义还是在于食物,没有必要在其他地方花费精力。” 雷彼得斯梗着脖子顶了一句,“那可不对。用餐环境和氛围,这也同样是餐厅的重要组成,不能轻视。” “当然。但那些餐厅花费在食物之上的精力、费用和心思就可能打折扣,对于我们这样的小成本经营来说,要么选择环境、要么选择食物,餐厅总是需要一个定位才能够打开局面。而我选择了后者。请务必相信我的选择。” 帕格斯重重地拍打着胸膛,砰砰作响,足以让人怀疑他是不是在殴打自己的程度,表情和动作都展现出强大信心。 雷彼得斯还想要继续抗议两句,但霍登及时出声打断了争执,“那么,就向我们介绍一下你们这里的食物吧。布鲁专程带着我们过来,可见这里肯定是值得关注的,你再这样一说,我的期待值就更高了。” 客观来说,整个餐厅的装修非常朴素,没有花里胡哨的装潢,门口有一个简单的隔断,走进里面之后,就可以看到整齐摆放着八张方桌,清一色全部都是原木,就连地板都是没有打磨过的青灰石子,里里外外透露出一股简单质朴的氛围。 但重点就在于,足够安静也足够简洁,并不是想象中肮脏混乱的模样,也没有雷彼得斯嫌弃的那么糟糕。 装潢简单,那也就意味着食物必然有所特长,才能吸引客人,否则,帕格斯的自信又是从哪里来的呢? 简单到朴素的装潢布局,不要说吸引客人了,甚至有种赶客效应—— 虽然说此时距离晚餐高峰还有一个多小时,但空无一人的餐厅还是显得空旷而落寞,甚至让人怀疑这里是不是掩护什么隐秘工作的假餐厅。 就是那种只有一个空壳做做样子、工作人员实际都不是餐饮业出身的假餐厅;现在突然客人上门拜访,餐厅反而是手忙脚乱,可能就连食材都没有准备的假餐厅。 但显然不是。 从布鲁特斯到帕格斯,他们的态度都在说明着,这里是真正的餐厅,那么再回想一下帕格斯对食物的自信,期待值也就不由悄然升温起来:到底是多么出色的食物,帕格斯才能够丝毫不在意用餐环境呢? 也许,这里真的藏龙卧虎? 霍登不由摩拳擦掌起来。 “看,这就是我们的食材房间。” 帕格斯带着霍登一行人经过餐厅左手边的门廊,眼前的空间豁然开朗,然后琳琅满目的动物与植物就满满当当地在眼前铺陈开来。 雷彼得斯的第一反应就是转身离开,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有朝一日,他居然会在用餐之前看到“即将成为晚餐的食材们”! 活生生地出现在眼前! 就仿佛茹毛饮血的原始人一般?所以,他们还要现场观摩食物从原材料到上桌的整个残忍血腥过程吗?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太离谱!这到底是在做什么?布鲁,你到底在想什么?这是无法接受的!这事情不可能正在发生!我简直不敢相信,你居然把我们带到这里!这是原始人的行为!你现在是希望我们亲手杀死那些……” 絮絮叨叨地,雷彼得斯自言自语地吐槽着,等脚步来到街道之上的时候,转身一看,却发现只有自己一个人,其他三个人全部都留在了里面,他的话语全部都在空气中挥发,这让雷彼得斯满头都是黑线。 站在原地挣扎了片刻,最终雷彼得斯还是低垂下脑袋,闷闷地又绕了回去。 “雷,霍登准备亲自下厨!” 布鲁特斯远远地就朝着雷彼得斯挥手,宣布了这个喜人的消息,似乎完全没有发现雷彼得斯“离家出走”的插曲一般,无缝衔接地转告了好消息。 雷彼得斯满脸都是错愕,脑海里的第一反应就是拒绝: 霍登是他们的朋友,而厨师则是家中专门服务的佣人,他怎么能够指使自己的朋友洗手作羹汤呢?这是对朋友的不尊重,甚至是轻视与蔑视。 尤其是布鲁特斯还三番两次强调,他们需要注意霍登的家境,他的零用钱可能无法与他们两个相比较。那么,布鲁特斯现在的行为,难道不是摆明了歧视鄙夷霍登吗? 至于刚才罗本所说的故事,霍登是为自己烹饪晚餐,而且是以主人的姿态招待客人,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不能相提并论。 雷彼得斯不敢置信地朝着布鲁特斯投去视线,似乎正在用眼神谴责:你怎么可以这样呢? 布鲁特斯还没有来得及解释,霍登就主动说到,“能够为朋友烹饪食物,这是我的荣幸,希望你们会喜欢。” 雷彼得斯还试图劝一劝,胃部有些灼热,“霍登,这不太好吧?” 霍登却是呵呵地笑了起来,摆了摆手,表示并不在意,“你们不是想要尝试海草清炖小骨茸吗?现在暂时没有办法做这道料理,但我还能够尝试一下其他的。” “一间餐厅”主打创意料理。 所谓的创意料理与霍登所了解的那种“创意”还是稍稍有些不同,帕格斯提出了一个大胆而有趣的概念: 餐厅每天都会引进新鲜食材,根据市场之上流通的食材来决定,当天什么食材新鲜、什么食材出色,就采购什么材料。 餐厅并没有固定菜单,而是由顾客来选择新鲜食材,然后厨师当场来思考应该怎么搭配组合完成烹饪。 即使是放在霍登所生活的时空里,这种餐厅也是一种冒险——的确存在类似的高级餐厅,但敢于挑战的厨师和敢于尝鲜的顾客,终究都还是少数,整个过程中的变数着实太多,非常容易把餐厅的招牌砸了。 而放在诺斯尼斯大陆的环境里,就更是惊世骇俗、独一无二了。 难怪整个餐厅里都没有客人,甚至就连苍蝇都留不住。 估计零星几个误打误撞进来的客人,了解情况之后,最后都和雷彼得斯一样被吓跑了。 182 清奇走向 “我在岩渊做创意料理的日子。” “从灵能者到厨师,用灵能打开料理的创意之旅。” “现场挑选食物,现场选择烹饪方式——让晚餐充满惊喜。” 仅仅只是脑补一下,扑面而来的喜感就让嘴角不由上扬,可以想象到“一间餐厅”的生意到底多么惨淡。 但霍登和布鲁特斯却是例外。对于吃货来说,第一时间欣赏到新鲜食材,而且还能够随时迎接惊喜,这绝对是难得的体验。 就在刚才,在帕格斯的介绍之下,霍登如同打开全新世界大门一般,兴致勃勃地了解了今天的新鲜食材,还有不同食材的属性、口感、特质等等,并且与帕格斯、布鲁特斯兴高采烈地分享了不同处理手法。 自然而然地,海草清炖小骨茸也就再次登场,霍登主动告知帕格斯自己的食谱,还有自己是如何发现海草特性的经历,然后帕格斯就主动邀请霍登小露一手,期待着霍登能够利用这些食材带来惊喜。 霍登还担心自己越俎代庖——毕竟,哪有客人跑到餐厅里越过厨师自己下厨的?这也太离谱太夸张了。 但帕格斯却表示热烈欢迎,“我们欢迎所有创意的踊跃出现。美食才是我们餐厅的主旨,也是唯一主旨,其他原则全部都不作数。” 孤零零地站在旁边始终一言不发的罗本,看起来就好像迷路的孩子一般。 等到雷彼得斯去而复返的时候,其他三个人还在高谈阔论,雷彼得斯和罗本又再次落单,他朝着罗本投去了询问的视线,罗本却也是满头问号地摊开双手: 我也不知道事情怎么就发展到这一步了。 然后…… 霍登前往厨房下厨,而雷彼得斯、布鲁特斯、罗本则和餐厅主人帕格斯四个人分别坐在餐桌的四角,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满脸困惑。 最后雷彼得斯终究还是没有能够忍住,胸口的浊气吐了出来,“只有我一个人觉得这一切都非常诡异吗?” 布鲁特斯展露出了笑容,“的确,这不太正常。我们都没有预料到事情会如此发展,但这才是最有趣的事情,不是吗?今天中午在图书馆的时候,你我也没有预料到,我们的整个下午居然会如此精彩。” 细细回想一下,今天一整天都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 雷彼得斯没有预料到自己和霍登能够成为朋友,而如果他们没有成为朋友,自然也就没有后续的事情了。 虽然布鲁特斯什么内容都没有说,但雷彼得斯回忆起刚才发生的一切,张了张嘴,不知道应该如何反驳;又或者更准确一些,其实雷彼得斯非常享受今天的意外与相遇。尤其是追捕南丁格尔的过程。 想到这里,雷彼得斯也就闭上了嘴巴。虽然他从来都不喜欢意外,因为意外往往也就代表着失控;但意外所带来的惊险与刺激,却让波澜不惊的生活增添了色彩,也许,他应该学会接受,至少今天是如此。 帕格斯也自来熟地占据了一个角落,“永远不要束缚自己的想象力。” 那吊儿郎当的流浪汉形象无疑就是最好的补充,“生活已经带来足够多的框架与束缚,我们更加应该放松放松,否则,从出生到死亡,一眼就能够看到头,还有什么乐趣呢?” “我现在就非常期待霍登的手艺,即使非常难吃也没有关系。这就是相遇的奇妙。老实说,我也没有预料到故事的发展,但这就是我开餐厅的原因。” 帕格斯满脸带着笑容,就连布鲁特斯都有些跟不上节奏——帕格斯应该和霍登才是真正的同一类人……吧? 罗本默默地看向雷彼得斯,投去一个同病相怜的视线。 雷彼得斯稍稍松了一口气:还好他不是唯一一个正常人,现在看来,应该说,霍登才是那个不正常的。 收回视线之后,罗本又陷入自己的思绪里,尽管霍登每次的行动总是出乎意料,但最终的收获却是自己所无法挖掘出来的;更重要的是,他似乎正在慢慢适应,不再奇怪,也不再惊吓。 就好像刚才。 雷彼得斯转身就走,换做以前的他,估计也会如此——毕竟,共进晚餐已经和塞缪尔的事情没有关联了;但他却格外淡定地留了下来,甚至没有思考过离开的可能,他也不知不觉正在习惯这样的行事节奏。 这……是好事吗? 罗本也无法确定。 “帕格斯,你是怎么想到张罗这样一家店的?”布鲁特斯好奇地询问到,“我是听说朋友在这里品尝了一道梅吉斯隆,味道格外出色,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大力地向我推荐,我这才专门带着朋友过来的。” “怎么,你也觉得这是一个大胆的想法?” “当然,这是一个非常具有冒险精神的想法。即使在奥菲尔斯也是如此。” 布鲁特斯主动打开了话匣子,等待的时间也就没有那么漫长了,尤其是帕格斯是一个见多识广的家伙。 通过聊天,他们才知道,帕格斯曾经游历过整个大陆,北至梵离部落南至塔瑟斯岛,东至古兰帝国西至奥凯之森,甚至还在动荡不安的卡格停留过两年时间,用自己的双脚来丈量这片土地的宽度与深度。 帕格斯并没有提起自己的职业和背景,但通过闲聊那些食物与民俗,却能够隐隐感受到他的博学和睿智。 就连雷彼得斯也不由刮目相看—— 他们的脚步始终停留在莱雅帝国,除了岩渊之外,只是拜访过图诺而已,他们不曾真正看过这个世界,而那些外面世界的风采也就具有强烈的吸引力。 “多看书。书本之上的文字能够带领你走遍世界。等到你具备了能力和勇气之后,就能够依靠自己的双腿拜访每一寸土地,让那些书本文字转变成为画面,这才是最美妙的事情。当然,还有无尽的美食。” 帕格斯如此说道,眼神里难免流露出一丝怀念,即使停留在岩渊,他的那颗心依旧在蠢蠢欲动地等待下一次启程。 “各位绅士们,我们的晚餐准备好了,怎么样,你们的胃部是否已经做好准备迎接这次创意料理的挑战呢?” 身后传来霍登轻快雀跃的声音,将四个小伙伴的注意力从诺斯尼斯大陆重新拉回到餐桌上。 183 治愈美食 一股浓郁醇厚的肉香味徐徐渲染着空气颗粒,先是如同轻烟一般,而后又宛若浓雾一般,在屋子里弥漫看来,转眼之间就充满了整个空间,忍不住细细抽了抽鼻子,大口大口地捕捉着吸满味道的空气分子。 饱满凝实的肉香气息之中隐隐可以捕捉到些许香甜的味道,丝毫不显油腻,反而带着些许瓜果的清甜;另外,还有烘烤过后微微焦掉的炭香,似乎可以感受到油光在红褐色的酥皮表面缓缓渗透出来的模样。 咕嘟。 雷彼得斯还没有来得及反应,就吞咽了一口唾沫。 咕噜咕噜。 然后雷彼得斯的表情就窘迫起来,肚子正在发出强烈抗议,那如同打雷一般的声响让他的脸颊微微发烫。 此时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天南地北地闲聊起来,一个多小时的时间也不过弹指而已,刚才还没有任何饥饿感的,现在却前胸贴着后背,总觉得自己能够直接吃掉整支锡比斯牛,整个胃部都痉挛起来。 “各位绅士们,我们的晚餐准备好了,怎么样,你们的胃部是否已经做好准备迎接这次创意料理的挑战呢?” 先嗅到香气,随后霍登的声音就传了过来,平时对于食物没有任何要求的雷彼得斯第一时间就转过头去。 一眼就可以看见霍登双手捧着一个超大型的铁制餐盘,上面摆放着一只硕大的飞禽,几乎遮挡住了霍登的整个上半身,红褐色的表皮流淌着金黄色的油脂,微微不均匀的深褐色烧焦部位却衬托出其他位置的油光发亮,隐隐泛着一股接近金色的光泽,热气腾腾的模样更是在持续不断地散发着香气。 不要说雷彼得斯了,就连罗本也是瞠目结舌,前一秒还没有感受到饥饿的胃部,下一秒就高声唱起了空城计,持续不断自动分泌出来的唾沫很快就填满整个嘴巴,以至于不得不吞咽一下,避免出糗。 帕格斯更是直接站立起来,眼睛里写满了好奇,“这……这是什么?”不等霍登回答,他就立刻反应了过来,“这是那只豪比帕斯?哇哦,我从来都不知道豪比帕斯还能够这样烹饪?这又是哪里来的创意?” 帕格斯只是在自言自语、自问自答,并没有期待霍登做出回应,他的视线紧接着就朝着后面继续望过去—— “一间餐厅”的厨师考克斯-艾富维也端着另外一个盘子走了出来。 “这是……鲁卡法?你确定?简直一点模样都看不出来了,这到底是怎么烹饪的?这已经超出食材原本的使用范围了吧?这难道不是作弊吗?等等,这到底怎么处理的?为什么我一点腥味都闻不到呢?” 帕格斯的问题着实太多了,他甚至直接三步做两步地走向考克斯,靠近盘子用力地嗅了嗅,“十万个为什么”根本就停不下来。 一盘接着一盘。 转眼之间,霍登和考克斯在大堂与餐厅之间来来回回跑了好几次,然后整张桌子也就摆满了盘子。 大大小小的盘子塞满了全部空间,根本没有留下太多余地,布鲁特斯忍不住感叹到,“这就是贵族的晚餐”。 雷彼得斯点头表示了赞同。 霍登热情地邀请考克斯坐下,加入他们的晚餐,因为这是他们联手完成的料理,他也希望考克斯能够一起品尝。 考克斯没有拒绝。 “绅士们,请允许我为你们介绍今晚的创意料理。” 霍登并没有落座,而是站在旁边,手里拿着刀叉,准备现场为客人们进行第二轮的加工,脸上闪烁着激动的神色。 罗本非常非常意外,如此亢奋如此激动的霍登,这是他从来都不曾见过的——这还是那个永远都睡不醒的霍登吗? 着实太过陌生! 雷彼得斯却没有时间关心这些,只是催促到,“现在不能开始用餐了吗?” 布鲁特斯在旁边吐槽着,“如果是你们家的晚宴,恐怕此时还要发表讲话,至少需要二十分钟之后才能用餐。” “闭嘴!”雷彼得斯对着好友表示强烈不满。 霍登欢快地笑了起来,“不用担心,请允许我一边介绍,然后大家一边用餐,这两道料理都需要使用正确的食用方法,才能够品尝到其中风味。” 霍登自己也有些跃跃欲试—— 这是他第一次做出如此大胆的尝试。与此前在家中的日常简单料理不同,这里的厨房设备齐全道具多样,甚至还有一个黄土制烧烤窑洞;而且,这里的食材大部分都是霍登不曾见过的,就连食性与口感都不太了解,这也意味着烹饪过程需要摸索前行。 一点点灵感,加一点点冒险。 霍登也不确定如此复杂的“大菜”,最终呈现效果到底如何,他现在也是充满期待。 “首先,这道料理叫做豪比士,这是考克斯命名的。” 霍登率先介绍那只壮硕的飞禽料理,食谱是从地球感恩节的火鸡料理方式得到灵感,根据食材做出调整。 “食材专门选用秋天第二个月刚刚开始长肉的雄性飞禽豪比帕斯。众所周知,豪比帕斯的肉质粗糙扎实,而且有些过于艰涩,猎人与佣兵往往采用烧烤的方式进行处理,又或者是制作成为肉干来长期保存。” “但现在这个级别的豪比帕斯骨质和肉质都尚显稚嫩,刚刚成年,但还没有完全成长起来,体积也不会太大,这也使得我们能够避免豪比帕斯的某些缺点。也许,我们可以挖掘出豪比帕斯的其他珍贵价值。” 雷彼得斯和布鲁特斯都流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因为豪比帕斯更多都是平民食物,贵族餐桌之上是看不到的,因为食材太过“粗糙”,口感并不好;现在第一次看到豪比帕斯出现在餐桌,也有些意外。 就连罗本和帕格斯也是第一次听说,豪比帕斯还能够这样食用,不是烧烤也不是肉干,那模样完全就是贵族餐桌之上的高级料理,浓郁的香气让人忍不住直吞口水,根本看不出平时粗糙艰涩的口感。 不得不说,这绝对是大开眼界。 此前,罗本对于食物没有任何兴趣,即使是海草清炖小骨茸也不例外,但现在,他开始有些后悔了—— 如果当时接受霍登的邀请,品尝一下海草清炖小骨茸,似乎也是不错的主意。 184 口水直流 “我刚才挑选了一支体型中等的豪比帕斯,去毛放血之后,用滚水快速烫过,确保那些粗毛和细毛都能够清理干净,然后去除内脏备用。” “将头部拿掉之后,单独完成剥皮工作,因为豪比帕斯的皮脂非常厚,无论是烧烤还是烘干都能够充分利用这些皮下脂肪,但是今天的烹饪手法却不需要它们,如果留下来的话,反而可能会过度油腻。所以,我们单独来处理这些表皮。” “先准备一个深油锅,开始热油。” “同时,用楚麻和田芙涂抹这些表皮,起味去腥,等待油锅热起来之后,用快速浸入快速捞起的方式反复炸酥表皮,这样能够确保表皮带来一种酥脆而弹牙的口感,最重要的是,避免油脂影响食用口感。” 咕嘟。 雷彼得斯不由再次吞咽了一口唾沫,他的注意力根本就不在霍登身上,因为他对那些烹饪手法没有任何兴趣,视线顺着霍登的解释落在了那金黄色的羽毛碎片上,根本无法想象这些都是炸酥的表皮—— 那些湿哒哒、黏糊糊、软趴趴的表皮,怎么可能会演变成为这些色泽鲜亮的羽毛碎片呢? 那么,口感又到底如何?进入嘴巴到底是什么味道呢? 至少从香气来看,应该酥脆爽口,但具体味道却无法想象。 “刚才率先取出来的内脏,花费一个小时煮出浓汤——其实,按照正常程序,最好翻滚煮三到四个小时,这样才能确保内脏完全煮烂,味道全部渗透到汤汁里,但我们现在没有那么多时间,我用灵能稍稍加速了一下进程。” “我必须强调,这会影响口感味道,但我们今天首次做尝试,将就将就好了。” “煮烂之后,利用灵能完成降温冷冻的效果,让其成为果冻凝胶,备用。” 那居然是内脏汤做成的果冻凝胶? 帕格斯也不由伸长了脖子,细细打量着那一碗果冻凝胶,呈现出灰白色胶状的物体让人异常好奇。 “最后是豪比帕斯的主体,将各种新鲜蔬菜填充进腹腔之中,慢慢烘烤一个小时到两个小时,等待蔬菜的清甜与爽口渗透到肉质之中,确保豪比帕斯粗糙的肉质能够充分吸收那些汁液,慢慢软化下来,却又依旧保证肉质具有嚼劲的口感。” “很好,现在就是最后一步了,将果冻凝胶倒在炸脆的表皮之上……” 伴随着解说的话语,霍登就端起果冻凝胶,切碎、洒落,冷冻的凝胶与滚烫的酥皮接触,一点一点融化开来,同时还有滋啦滋啦的声响,刺激着耳膜,然后唾沫就源源不断地分泌出来,香气逼人。 “现在就可以食用了。”霍登端起了那道酥皮,环视一周,“谁想要尝尝?” 刷刷刷! 每个人都迫不及待地举起手臂,然后霍登就用汤勺开始分发起来——岩渊还是延续着分食制的传统,将酥皮分发到每个人面前的餐盘之中,大家才迫不及待地开始食用起来。 霍登最后也分发到了自己的餐盘里,用叉子刺起一块酥皮,还没有来得及放进嘴巴里,酥皮就直接碎成了无数片,这让霍登也有些狼狈,他不得不改用汤勺舀起了那些碎片,一股脑地全部放进嘴巴里。 “咔沙咔沙”。 酥脆的口感带着一点点嚼劲,浓郁的汤汁香气在唇齿之间弥漫,第一口都还没有来得及吞咽下去,就已经开始舀起第二口了。 心满意足。 霍登闭上眼睛细细品尝着,尽管内脏浓汤还是略显粗糙,急火的干燥能够品尝出来,汤汁也还是不够浓郁,但考虑到这是第一次尝试,他已经很满意了。 紧接着,霍登再次站起来,“考克斯,你先开始切割分发主要料理……”就是那只豪比帕斯,“我来介绍第二道料理。” “这道料理叫做萨尔萨尔,是一道海鲜。我知道岩渊暂时没有很好的去腥方法,所以海鲜很少入菜。但我今天挑选了这种叫做鲁卡法的海鱼,却稍稍有些特别。” “因为这种鱼肉的肉质松软且存在诸多气泡空隙,所以,去鳞放血之后,用陈年的高度酒精腌渍祛除腥味,酒香能够充分保存在那些气泡之中,腥味也就不再是问题了。” 布鲁特斯连连点头,暗暗地开始记笔记:酒精能够去腥,长时间腌制就能够达到效果。 如果能够开发出祛除腥味的办法,岩渊的美食应该可以迎来一个井喷式发展,因为整个大海都是新鲜食材的来源。 “腌渍完成之后,抽掉鱼骨头,将鱼肉切成四方形小块,切丁拍碎,然后与图诺附近的一种特产绿色植物萨尔萨鲁的粉末搅拌均匀,另外再辅佐一些自己喜欢的香料,用蒸汽隔水焖到半熟作为馅料备用。” 然后,霍登就端出旁边的一个小盆子,“接下来就是这盆炭火发挥作用的时候了。” 罗本不敢置信地看着霍登: 没有平民家中会准备如此耗费手续的餐食,时间和空间对他们来说都分外宝贵,用餐也是以简便快捷为主,又怎么可能会在餐桌旁边摆放一盆炭火呢? 而罗本更加好奇的是,霍登到底是怎么想到这些料理方式的? “这是邦吉粉制作成的饼皮,有点类似于小麦,但更加粗糙一点,口感延伸感也更好一些。准备食用之前,用炭火烤透这些饼皮,不用担心,邦吉粉非常容易烤熟,约莫两分钟就好,采用炭火能够让它的香气更加浓郁。” “然后,蘸一些带有酸味的帕累果实酱料,加上鱼肉馅料,就可以食用了。” 一边说着一边演示,霍登也就制作好了一份“萨尔萨尔”,他可以察觉到周围眼巴巴的视线正在望着自己,但环视一周之后,他就将馅饼直接塞入自己的嘴巴里。 “噢!” 周围发出一阵抱怨的声音,但霍登却闭上眼睛开始享受,酒精与鱼肉混杂在一起的清香,搭配果酱味的酱料,增添些许甜味,却又依旧保持了鱼肉的轻柔口感,在饼皮的浓香之中扩散开来,整个世界都跟着明亮起来。 罗本看着霍登那享受的表情,再也没有能够忍受住,直接就开始动手起来。 “诶!诶!我先!我先来!” “大家都有份!” “坦姆齐男神,这也太美味了。” “霍登,你到底是怎么想到这些料理方式的?” “嗯。嗯嗯!” 熙熙攘攘地,整个餐桌无比热闹起来,那些紧绷那些危险那些恐惧和那些担忧,全部都悄然抛在了脑后,一心一意地沉浸在食物之上,胃部渐渐温暖起来,神经也就跟着松弛下来,生活又重新美好起来。 世界上的任何烦恼都能够用一顿美食来解决,如果一顿不行的话,那就两顿。 185 弥补遗憾 “起床咯!起床了!瞌睡虫!快点快点,再不起来的话,你就要错过最美好的时光了。都说早起的鸟儿有虫吃,你现在已经错过了拂晓,难道还要错过早晨吗?迟的话,最美丽的女孩儿就不会再继续等待了。” “啪啪”的拍掌声响在耳边激荡着,欢快雀跃的声音积极喧闹地涌动着,根本不需要睁开眼睛就能够感受到整个屋子里洋溢的明媚与喧闹,似乎在阴云密布的岩渊上空撕扯开一道缝隙,金色阳光就这样洒落下来。 霍登紧蹙起眉头,嘟囔地抱怨着,“我对虫子不感兴趣。”随后就把被子拉扯过头,整个人埋在被窝里。 “霍登。霍登!” 呼啦。 掩盖在霍登脑袋上的被子直接被拉扯开来,甚至干脆整床被子都被掀开,凛冽的冷空气瞬间就席卷而至,以至于霍登整个人蜷缩成为一只虾米,却依旧拒绝睁开眼睛,这让奈尔哭笑不得。 奈尔直接一屁股坐到床板上,重重地往下一压,木板床的猛烈晃动让霍登也跟着震动起来,耳边紧接着传来奈尔“不怀好意”的声音,“难道是等待着我使用杀手锏?自从你八岁以后,我就不曾使用过了。” 八岁? 杀手锏? 那是什么应付小孩子的把戏? 挠痒。 奈尔的双手才刚刚触碰到霍登的腰际,霍登一个鲤鱼打挺就坐直了起来,慌张地连连惊呼,“起来了。我已经起来了!” 这又是什么幼稚无聊的起床手段? “奈尔,你是认真的吗?”霍登满脸无语地对着奈尔抱怨到。 奈尔却是不依不挠,歪头看了看,“咦,某人还闭着眼睛呢。” 被抓住了。 霍登无可奈何地睁开眼睛,又是无语又是好笑地看着奈尔,“说吧,你今天到底是怎么了?我只是想睡一个懒觉而已。” 奈尔着实太过反常,丝毫没有平时稳重老练的模样,那种难以掩饰的孩子气就在不经意间透露出来。 奈尔却是摇头晃脑地收回了视线,站立起来,朝着衣柜方向走了过去,“你现在就应该开始做准备了。虽然是下午五点开始,但时间已经没有剩下多少了。我们先准备吃午餐,然后我摆脱莱赫曼夫人帮你打理一下服装,对了对了,我还需要雇一辆马车,你总不能穿着礼服搭乘轻轨。” “等等。难道是……奈尔,不要告诉我是返校舞会。”霍登迷迷糊糊的大脑终于反应了过来。 “对呀,今天的返校舞会。裁缝店的定制西装前天就送过来了,我打开看了看,真是一套完美的选择。” 奈尔的声音穿过不大的房间,即使压抑了再压抑,也依旧难以掩饰隐藏里面的亢奋,就好像他才是那个参加返校舞会的人一般。 霍登微微睁开眼睛,透过朦胧的视线,寻找到了奈尔的身影。 奈尔站在衣柜面前,小心翼翼地将霍登的晚礼服拿了出来,悬挂在衣柜内侧的挂钩上,细细地整理。 “今天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准备呢。服装与鞋子搭配完毕之后,还需要打理一个发型,另外你还需要学习一些基础礼仪,你知道,邀请女孩共舞一曲。可惜,现在已经没有时间好好学习舞蹈了,你应该还记得以前中学时候学习的基本圆舞曲吧。这就已经足够。” 絮絮叨叨地,奈尔正在细细地讨论着关于返校舞会的事情,言语之间所透露出来的专注与投入是前所未有的,甚至有着些许压制不住的兴奋,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嚷嚷着跃跃欲试的雀跃与激动。 这是霍登很少看到的奈尔。有些反常。 突然之间,霍登就明白了。 奈尔从来没有机会参加返校舞会——虽然大学时期也有类似的活动,但他们那时根本负担不起晚礼服的费用;而且,那时候奈尔也没有心情和时间参加业余的课外活动,他的全部青春都倾注在生活之上了。 奈尔将他的希望与期待都寄托在了霍登身上,试图通过弟弟的尝试来弥补自己的遗憾。 其实,奈尔也才二十四岁而已。 虽然现在霍登眼皮子依旧有些沉重,只希望能够在床铺之上继续放松片刻,但注视着奈尔的背影,迟疑片刻,他还是轻轻吐出一口气,然后站了起来,走到书桌面前,又继续坐下,懒散地摊开身体。 “你可以和我一起参加舞会。”霍登主动提出了一个完美提案,“你知道,学生也允许携带同伴出席的。” 奈尔却是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我还是算了。我对舞会一点兴趣都没有。”那斩钉截铁的话语没有任何摇摆,似乎早就已经切断了所有念想,“更何况,返校舞会就应该是你们年轻人聚集在一起派对的场合,在我看来,不仅是我,其他老师和家长也都应该避开,不要那么不识趣地在现场胡乱凑热闹。” “哈。”霍登被逗乐了,“以后返校舞会的规章制度里应该明文标注:只允许学生入场,禁止其他人出席。” 奈尔的视线依旧留在霍登那套定制西装之上,专注地打量着每一个细节—— 手工丈量与剪裁的细节截然不同,每一个线条、每一个角度、每一个缝合,全部都能够展现出裁缝工艺的光辉。并不是说每个地方都堪称完美,其实,因为手工缝制的关系,细节还是能够看到些许并不明显的偏差,但这些偏差则恰恰定义了每一套服装,独一无二的服装。 “奈尔,你应该也前往切斯特街定制一套西装。” 霍登再次提出了第二个建议,但视线立刻就可以捕捉到奈尔试图辩解的神色,他抢先一步接着说道。 “你不应该拒绝。这是为了你自己,你知道,作为一名成功的专业会计,你还经常性地前往图诺出差,你需要一套正式而专业的定制西装,这是为了工作。” 奈尔眼底流露出了不同意的光芒,对着霍登露出一个笑容,“霍登,我的工作很好,我不需要服装的装点。” “其次,这也是为了我。”霍登还有后手,自顾自地说道,“我正在享受着最好的待遇,你应该不会希望我感到内疚吧?否则,就只有我自己一个人享受,我也不开心,今晚舞会结束之后,我就去退了。” 奈尔微微张开了嘴巴,流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霍登-赫洛,你是在威胁我吗?” 霍登耸了耸肩,不置可否。 186 翩翩公子 珍珠白的立领无胸饰衬衫,海军蓝的单排三扣衬衫外套和单省西装长裤,另外还搭配了一件深蓝色暗格纹的海军蓝色系马甲,最后组成最正式也最隆重的西装三件套。 笔挺而锋利的线条勾勒出宽厚的肩膀,细腻而顺滑的布料服服帖帖地包裹出结实匀称的身材线条,修长的双腿和挺拔的胸膛隐隐变得鲜明起来,儒雅而清隽的气质顿时就凸显出来,周身气质都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外套左胸口并没有佩戴昂贵的怀表,而是用天蓝色手巾塞进胸袋里作为点缀;原本画龙点睛之笔应该是丝绸领巾—— 现在的颈部装饰依旧流行繁琐华丽的风格,男士们的装束不同于女士们,没有那么多花哨的花样与款式,更多还是通过怀表、手套、烟斗等等来展现自己的风格与品位,而领巾则是唯一一个抢眼的位置。 男士们的围脖和领巾往往选择昂贵稀有的丝绸作为材料,容易松动变形,这也促使他们在领带夹之上花费倾注更多心思。此时还不是一个夹子,而是别针样式的,保证领巾之上能够堆叠出漂亮的褶皱。 即使领带已经开始初步出现并且在贵族之间流行,别针式领带夹也依旧频繁用来固定领带的结子,从一颗宝石、一粒珍珠,发展到现在的黄金、钻石、人物、动物图案等等,越来越浮夸也越来越华丽,堪称绅士们的时尚舞台。 但霍登总觉得效果好像戴围兜一般,于是强烈拒绝了领巾与别针式领带夹,依旧选择了现在还没有完全广泛流行的领带。 因为领带相对于没有那么抢眼,这才在左胸口佩戴了手巾作为点缀;而领带本身,霍登则系了一个传统而正式又不失优雅的温莎结,与西装三件套形成完美呼应。 相较于现在岩渊所流行的繁琐华丽风格来说,霍登的全身装扮甚至可以说是朴素,但反过来却又显得轻盈,没有暮气蔼蔼的沉闷与死板,青春朝气的蓬勃与张扬瞬间变得凝练起来,拥有一种与众不同的气质。 奈尔并不喜欢,因为这不符合现在主流的审美,但隐隐又觉得有些好看,总觉得三件套西装非常适合霍登,结果也就只能嘟囔地碎碎念,对于霍登拒绝领巾的决定表示不满。一直到出门前都是如此。 脚步后面还可以听到奈尔碎碎念的声音,霍登一路走下楼,还是有些不太习惯。 虽然平时的校服就是西装,早就已经习惯了;但三件套正式西装终究还是不同,而且,校服是制式服装,而定制西装却是量身打造—— 迈一个脚步、抬一次手、转一个头都能够感受到布料在肌肉上的拉扯,甚至就连跟随着呼吸起伏的胸膛不例外,就好像衣服正在跟随着一起呼吸般。 难怪人人总是念叨着“定制西装”,所谓的量身打造就是这种感觉,但霍登还是忍不住抬手调整身体姿势,似乎还是在适应西装服服帖帖契合身体的状态。不由地,脚步也稍稍放缓。 “噗嗤。” 楼梯正前方响起一个低低的笑声。 霍登停下脚步,猛地抬起头,一眼就可以看到正在随手关门的茉莉,手里拿着一个小册子,似乎正准备出门,注意到霍登别扭的模样,一下没有忍住就笑出了声,随后就意识到自己的失礼,不由用小册子遮挡住了脸颊的下半部分。 “抱歉,我这样看起来是不是浑身都不自在?就好像穿上不属于自己的衣服的布娃娃一样。”霍登也不介意,继续迈开脚步,嘴里跟着自我调侃起来。 茉莉的眼睛却是微微一闪,悄悄地打量着霍登,心脏不由重重地撞击着胸膛,以至于脸颊都有些微微发烫起来,总是忍不住用视线余光捕捉着霍登的眼睛,这样的霍登,如此陌生,却又如此闪耀,令人挪不开眼睛。 风度翩翩、儒雅从容、青春朝气,仿佛沐浴着阳光走出来一般。 “不,挺好。这样挺好。”茉莉干巴巴地说道,“我觉得,这非常适合你。”没话找话说,“选择领带是一个大胆的决定,但真的很适合你。如果是其他人的话,可能会有些奇怪,不过,在你身上却很自然。” “哈,那么我就安心了。”霍登露出大大的笑容,“关于时尚,我觉得整栋楼里,就只有你才有发言权。” 茉莉的眼神慌乱地闪了开来,低垂着眼睑掩饰自己的情绪,“但是,发油太多了。你看起来都不太自在。” “是吧是吧?我刚才就告诉奈尔了,发油不要太多,总觉得好像我没有洗头一样。”霍登立刻就连声表示赞同,忍不住抱怨到—— 发型在奈尔亲自打理下,整理为二八分的背头,比起平时稍显随意凌乱的短发来说,更加正式也更加俊朗,似乎就连眉宇的锋芒都变得立体起来。但为了完美效果,奈尔涂抹了太多发油,接受困难。 如果不是担心迟到,霍登甚至有种洗头的冲动。 这让茉莉哧哧地笑了起来,“如果你不习惯的话,可以用火元素稍稍滑过发丝,头发就会变得熨帖了。” “还有这样的办法?”霍登满脸好奇地模样,“怎么操作?”霍登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还是有些犹豫。 “会很麻烦吗?如果不麻烦的话,你可以帮忙一下吗?老实说,我不太相信自己,一不小心就可能着火了。如果全部烧光,那也没有问题,真正糟糕的是烧出一个参差不齐的狗啃发型,那就太可怕了。” “哈哈。”茉莉脑补了一下画面,完全被逗乐,连忙点点头,“没问题。这并不麻烦。在爱丽丝小姐的店铺里,我们经常都需要这样做,只是一个小技巧而已,没有想象中那么复杂……” 但话语没有能够说完,因为霍登就这样走到了自己的面前,单膝跪地。 “嚯”,茉莉瞬间就屏住呼吸,就连小腹都不由收紧起来,可是那股酥麻感却顺着血液朝着全身冲撞过去,就好像千万只蝴蝶同时在小腹附近振动翅膀一般,就这样瞪大眼睛注视着霍登,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时间,可以就这样永远地停下脚步吗? 刹那凝聚成为永恒,他们就这样保持着姿势,等待着光阴雕刻出心动的模样: 噗通。 噗通。 剧烈的心脏跳动声音在耳边久久回响。 187 绅士礼仪 刹那间,茉莉就这样屏住了呼吸,注视着正前方单膝跪地的霍登,似乎忘记了时间。 霍登却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动作所带来的误会,“那就太好了,我相信你的专业,肯定比奈尔厉害。” 霍登笑盈盈地说道,但紧接着又抬起头来,将右手食指放在了唇瓣上,“嘘”,做出一个静音的手势,“前往不要告诉奈尔,否则他会伤心的。这就是我们的秘密,好吗?” 茉莉就这样撞入霍登那一双宛若星辰般的眼睛里,疏朗的眉宇、高挑的鼻梁、明亮的眼眸,海军蓝的西装柔和地映衬出还没有完全舒展开来的五官,隐隐勾勒出下颌弧线的锐利;还有那专注的视线,倒映着自己微微泛红的脸颊,时间似乎就这样停止了下来。 噗通。 噗通。 心脏撞击胸膛的声响是如此清晰又如此强力,狠狠地撞在耳膜之上,这让茉莉慌乱起来,唯恐霍登也能够听到,泄露自己的心事,连忙低垂下眼睑,然后轻轻拍了拍霍登的脑袋,示意他低下头去。 “我……我现在就帮忙你完成,不过……一小会儿的事情,并不麻烦。” “专注。茉莉,你必须专注。”茉莉在内心深处暗暗告诫自己,强迫自己专注起来,但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掌心可以感受到皮肤的淡淡温度,却让她的手掌滚烫地焚烧起来;还有萦绕在鼻翼底下的那股气息,干爽的皂角香气,如同阳春三月吹拂过草原的清爽微风一般,让人忍不住想要闭上眼睛,消融在这缕细风之中。 “茉莉?” 霍登等候了片刻,却没有任何事情发生,尾音轻轻上扬,呼唤了一句。 茉莉猛地回过神来,调整了一下心绪,挤出一个笑容,“不要乱动,否则我可能就出错了。” “哈,那么我就可以成为今晚最佳发型有力争夺者了。”霍登却是一个心大的,信手拈来地开起了玩笑。 茉莉却没有专心倾听,而是在调整呼吸节奏:深呼吸,再次深呼吸。 心绪平复下来之后,茉莉就在掌心之中凝聚了一层薄薄的火元素,从手背渗透到指尖,均匀分布。 如果是初来乍到的时候,霍登也只是看看热闹,纯粹感到新奇而已;但现在已经能够察觉到更多东西了。 与报童熨烫报纸或者小贩炙烤肉片比较起来,茉莉所凝聚的火元素,更加均匀、更加平衡、也更加密集,从浓度到热度都稍稍高级些许—— 不能说高一个等级,这依旧是启蒙者能够掌控的基础技能,但还是能够看出反复练习背后的汗水与辛劳。 而且,这对于启蒙者来说还是有些困难。毕竟,控制力方面的要求格外严苛,启蒙者还是能力不足。 但茉莉非常认真也非常投入。 全神贯注地倾注在自己的工作上,所有迤逦的杂念都已经消失,细细地用指尖和指腹划过柔软的发丝,一寸一寸地渗透着力量,然后就可以通过肉眼看到发油浸透的发丝重新变得轻盈起来,却依旧保留着雕刻出来的造型模样。 其实整个过程并不漫长,前后也就不过两分钟左右,但茉莉的额头却渗出浅浅的汗水,脸颊也因为发力过猛而染上了红晕,就好像刚刚奔跑返回家中一般。 “完工!” 茉莉的声音里透露着欣喜,欢快而雀跃地说道,细细打量着自己的劳动成果,流露出心满意足的神色。 霍登站立起来,根本不需要话语,就能够察觉到这项工作远远不是茉莉所说的那么简单,但他也没有大惊小怪地小题大做,“谢谢你帮助我完成了这身造型,我觉得,我可能这辈子都没有如此潇洒过。” 小小的幽默让茉莉直接轻笑出了声,“非常荣幸能够成为见证者,还成为参与者,记得务必留下照片。” 霍登一脸严肃表情地点点头,就好像背负着什么惊天重任一般,那模样让茉莉的笑声越发欢快起来。 随后,霍登就做出一个骑士的邀请手势,“你应该是正准备前往爱丽丝小姐的店铺吧?请允许我送你一程。” 茉莉这才回想起来,“啊!对!”她是专程回来取东西的,“爱丽丝小姐还在店铺里等我。”但紧接着就意识到霍登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完成,“不用不用,我自己回去就好,反正也没有多远。” 霍登却是异常坚持,“你给予了我一个小忙,现在则轮到我回报你一个小忙了,这不是需要推辞的事情。”霍登稍稍压低声音,“奈尔专程租赁了一辆马车,我们应该充分利用才对,这可能就是唯一一次的机会了。” 唯一一次。 但霍登却是用一种打趣的口吻,茉莉噗嗤一下就笑了起来。 霍登没有再给茉莉拒绝的机会,“请,这位美丽的小姐,你应该给我一个展示绅士风度的机会。” 茉莉还是稍稍有些迟疑,她总觉得自己不应该享有这份荣耀,但沐浴在霍登的视线下,拒绝的话语终究没有说出口,轻轻地点点头,跟随着霍登的脚步走了出去,然后就可以看到停靠在门口的马车。 “赫洛先生?” 车夫注意到了霍登的身影,扬声确认了一下,正准备下车过来开门,却不想,霍登抬手做出一个拒绝手势,主动来到马车门口,伸手打开车门,并且微微躬身,做出一个邀请的动作。 “这位美丽的小姐,有请。” 茉莉的嘴角忍不住轻轻上扬起来,小心翼翼地将右手放进了霍登的掌心里,准备上车,却还是有些忐忑,于是靠近霍登,压低声音询问到,“霍登,我这样的穿着……”她还穿着爱丽丝小姐店铺里的助手服装呢。 霍登却是捏了捏茉莉的手掌,沉声说道,“不用担心。” 那低沉的嗓音让茉莉的慌乱平复下来,抬脚一步一步走进了马车,进入那个狭窄空间却好像进入另外一个世界般,充满好奇地打量着,心情不由自主地飞扬起来,总觉得心脏随时都可能要突破胸膛振翅而飞一般。 紧接着,霍登也坐进了马车里,熟练地敲了敲车厢的驾驶座座椅靠板,扬声嘱咐到,“我们先前往桑花长街的’爱丽丝小姐婚纱店’,然后再前往学院。” “好嘞!”随后,前方就传来车夫的吆喝声,“嘿呀!” 马车就这样摇摇晃晃地移动起来。 茉莉满眼都是神奇地望向霍登,“你怎么知道……” “嘘。”霍登露出一个神秘兮兮的笑容,朝着茉莉眨了眨眼。 虽然不明所以,但茉莉嘴角的笑容还是忍不住上扬起来,也跟着缩起脖子,“嘘”。 188 返校舞会 咿咿呀呀。咯吱咯吱。马车就这样摇摇晃晃地扬长而去。 茉莉站在婚纱店铺门口,注视着马车离去的背影,耳边似乎还可以捕捉到霍登隐隐带着笑意的声音,“外表看起来非常华丽,但论起舒适度却比不上轻轨,这样一想,我们好像也就没有那么羡慕贵族了。” 虽然明知道霍登是在开玩笑,但茉莉还是忍不住点头表示赞同。 细细捻着之间,茉莉似乎依旧能够感受到霍登发丝的质感,脑海里不由就浮现出那干爽清新的皂角香气。 “咦?这双颊泛红的模样,难道茉莉正在犯相思?” 身后传来熟悉的调侃声音,瞬间就让茉莉惊慌起来,猛地一转身,惊呼道,“爱丽丝小姐!” 唯恐爱丽丝小姐察觉出异常来,茉莉连忙推着爱丽丝小姐走进店铺,“不是说还有事情等待着收工吗……” “诶诶诶!到底是谁回家一趟就几乎消失的?我还以为自己都已经被彻底遗忘了……” 两个女孩儿就这样嘻嘻哈哈地打闹着,互相推搡着彼此进入店铺之中,所有笑声都消失在了门板后。 这厢,霍登则一路摇摇晃晃地朝着塞克佩斯学院方向驶去。 自从与南丁格尔意外相遇以来,转眼就已经过去一周时间。 这段时间里,霍登始终保持低调,就如同其他普通学生一般,乖乖地上课下课、完成作业,偶尔偷懒跑去奥菲尔斯的巴罗商店享用一顿下午茶,偶尔又浸泡在图书馆里整个下午查阅资料……如此波澜不惊的日子也别有一番风味。 一如所料。 南丁格尔那里风平浪静,没有传出任何风声或动静。他们一行人甚至还偷偷跑到南丁格尔打工的商店监视了对方一个下午,结果也没有发现异常——如果南丁格尔真的是扮猪吃老虎,那么段数就太可怕了。 这应该是霍登来到诺斯尼斯大陆之后最平稳最逍遥也最自在的一周。 虽然未解谜团依旧有着一大堆,寻找回家之路的征程也依旧迷雾重重,但霍登却是放慢脚步享受起来。 挖掘巴罗商店的下午茶品种,寻找隐藏在奥菲尔斯巷子里的街头美食,探索灵能世界的神秘与未知,摸索灵能的运用方式与能力极限……就好像真的回到了大学时代,晃晃悠悠的小日子让人完全放松。 话虽如此,霍登也不是无所事事地度假玩耍,学习与进步也始终没有松懈,对元素的理解、对灵能的控制、对左柱右柱和中柱的认知,收获着实不小。 如果现在再次面对维克多,还有那名执行暗杀的职业杀手,霍登有把握能够捕捉到对方的蛛丝马迹,而不至于像现在这般毫无头绪。 原本,霍登准备好好研究一下布鲁特斯的灰烬占卜—— 那天在巷子里的体验着实太深刻也太神秘,每个细节都充满着无数问号,更不要说占卜结果的准确无误。 如果灰烬占卜真的如此神奇,那么他们是不是能够直接占卜出哈福特先生的身份、阿瑞纳宫派对的面貌、乃至于塞缪尔的下落和霍登置身火海的秘密? 根本不需要繁琐复杂的调查,就能够揭晓真相?甚至更进一步,直接寻找到回家的道路? 这个想法让霍登也有些悸动。 但布鲁特斯说,根据那本占卜书籍所说,灰烬占卜每个月最多只能尝试一次,否则占卜者可能会遭到反噬。布鲁特斯和雷彼得斯暂时没有尝试过,也无法确定反噬的说法是不是真实的,但终究不敢冒险。 于是,霍登退而求其次地提出想要翻阅那本占卜书籍。 布鲁特斯落落大方地点头答应了,但那本书籍被收藏在家中,并没有携带前来学院,暂时无法翻阅。 布鲁特斯邀请霍登和罗本一起前往自己家中做客,也许他们可以细细研究一番,看看是否能够有所收获;但这周因为返校舞会的关系,布鲁特斯暂时没有回家的打算,事情也就只能暂时往后推一推。 就这样,充实而忙碌的一周过去了,返校舞会的盛大日子终于来临。 无疑,这就是塞克佩斯学院全年最隆重也最热闹的日子——新年、圣诞等等节日是属于家人的时间,而返校舞会则是属于学校与朋友的盛宴,因为意义不同,规模与阵仗也就不同。 每一年,新学期正式开始之后的前两周,这都被称为“返校节”,一方面是庆祝在校生的回归,另一方面是欢迎新生进入学校,当然,还有一方面则是欢迎已经毕业的校友返回学校。而返校舞会就是这两周的最后一天,将浓厚的开学气氛推向高/潮,并且画下一个完美的句号。 塞克佩斯学院的返校舞会,历史悠久、声望显赫,在整个莱雅帝国都占据着特别位置。 对于新生来说,这是一个适应学校、探索校园的良好机会,渐渐地从高中生活过渡到大学生活之中;同时,返校舞会还将票选出“舞会国王”和“舞会王后”,这也是新生们感受学校氛围的一个独特方式—— 新生也可以参加票选,而且也具有一票的资格。如果积极主动参与的话,新生就可能在返校舞会之上打响名号。 而对于已经毕业的校友来说,特别是成功人士的话,说直白一些,这就是希望这些取得成功的校友们对学院进行捐款的欢迎节日。 每一年,学生会都会组织相关活动,邀请这些有名有姓的校友回归校园,并且搭配一系列热闹的活动,真正地让校友们感受到“回家”的气氛,甚至是载誉而归,从而心甘情愿地为学校捐款。 虽然塞克佩斯学院已经不复往昔荣耀,但灵能者依旧是诺斯尼斯大陆最重要的组成部分,而毕业于塞克佩斯学院的优秀灵能者更是遍布整个大陆,这也使得返校舞会总是能够成为星光熠熠的隆重场合。 比如说,今年的特别嘉宾就是莱雅帝国的古斯塔夫-龙骧伯爵,也就是当今国王的亲弟弟,他将携手帝国最具人气的“黄金单身汉”三王子一起出席返校舞会,这无疑早早就成为了岩渊最热闹的讨论话题。 “派对的时候,全身心投入地疯狂派对;读书的时候,一心一意地专注学习。” 这是塞克佩斯学院学生们的一贯座右铭,返校舞会就是全年唯一一次可以全校携手共同狂欢的时候,没有人愿意错过。 189 人来人往 “坦姆齐男神……” 当马车缓缓停靠下来的时候,霍登还以为已经抵达了目的地,但打开车门往外一看,却直接惊呆了。 浩浩荡荡的马车长龙一路歪歪扭扭地蜿蜒向前,皎洁的月光静静地洒落在伊拉斯河之上,折射出马车高高低低的投影,居然遮挡掉河面的绝大部分,隐隐绰绰地倒映着薄薄的云层,似乎看不到太多光亮。 此时,粗略估算一下,霍登马车的停靠地点距离高桥还有约莫一英里左右。 一英里! 虽然霍登预料到了返校舞会可能会热闹非凡,但现场用双眼看到景象之后,如此盛况还是远远超出预期。 即使是见惯了华夏疯狂汹涌人潮的霍登,也难免有些咋舌,脑海里不由就浮现出了春运期间高速公路的景象,他强烈怀疑是不是整个岩渊的所有居民都跑出来了,总算是明白奈尔催促他早早出门的原因。 “叩叩”。 霍登敲响了正前方的小拉窗,车夫的声音紧接着就从前方传来,“赫洛先生?” 整条街道叽叽喳喳、熙熙攘攘的喧闹声在涌动沸腾着,这是霍登抵达岩渊之后从来都不曾看过的景象,岩渊一点都不像岩渊起来,陌生的模样让他充满了困惑,还有一丝无奈。 “我就在这里下车。你可以前往亨特公园附近等待,先用一下晚餐,等舞会结束之后,我会走路过去找你的。” 按照霍登的性格,他非常非常不愿意起身走动,但就这样闷在马车车厢之中苦苦等待的话,他可能会直接睡着,然后就这样错过舞会——对他来说,这没有任何问题,他并不介意错过今晚的全城盛会。 但霍登知道,奈尔会失望的。 脑海里再次浮现今天早晨奈尔兴奋到近乎手舞足蹈的模样,霍登觉得自己还是需要到舞会里溜达一圈。 哪怕只是在舞池旁边站一站也好。 所以,尽管懒散得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动,更不要说将近一英里的“远征”了,但霍登还是决定步行前往舞会。 离开马车,随手披上带斗篷的大衣,尽管还是夏末秋初,但夜幕降临之后的岩渊就已经可以感受到微寒,大衣成功阻隔了寒风与水汽,身体也就重新温暖起来,敲了敲马车车门,示意车夫可以离开。 站稳脚步,霍登这才意识到,马车之外还有不少“守护者”,要么是管家,要么是侍从,静静守护着贵族们的马车;但此时此刻,即使是贵族,也不得不按照顺序等待入场,没有人能够例外。 点亮的烟斗在黑暗之中若隐若现,如同星星点点的灯火般串联起来,与天空中的星光、街道旁的路灯交相辉映,铺就出一条蜿蜒道路,指引着前进的方向。 窸窸窣窣地,不少视线朝着霍登投射过来,他们还以为霍登也是某位侍从。 却不想,霍登带上自己的丝绸高顶礼帽,轻轻压了压帽檐,朝着那些眼神示意,而后拉了拉自己的斗篷大衣,径直迈开脚步,背对着那条星光与烟火铸就的长巷,扬长而去。 虽然才仅仅入学两周,但霍登对于塞克佩斯学院也不再是一无所知了。 岩渊这座城市是围绕着塞克佩斯学院建立起来的,不过,这并不是一个正式规划蓝图、集体团结运作的过程;而是自发性地围绕塞克佩斯学院落地生根,越来越多的居民在附近区域建立自己的生活。 正是因为如此,塞克佩斯学院的下城区呈现出杂乱无章的混乱模样,街道和建筑都歪歪扭扭得没有规划,后来的中城区和上城区才是官方正式规划建造落成的,街道呈现出棋盘格子的模样延伸开来。 也正是因为如此,塞克佩斯学院和城市之间并没有墙壁,校园区域与生活区域互相交错渗透在一起。 平时,学生的来来往往、进进出出更多还是通过高桥进入豪斯怀特门,那也是学院正门;但除此之外,校园的北面、南面和东面,全部都能够找到顺利进入学院的通道。 今晚,为了表示隆重和正式,所有马车都拥堵堆积在豪斯怀特门,这是一种讲究。 现在,霍登则正在通过附近的另外一座小桥进入学院,往北眺望,就可以看到圣柯睿恩学院的建筑轮廓,河岸对面的喧嚣渐渐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世界又重新安静了下来。 霍登的脚步不曾来到过这片区域。 左手边用岩石堆砌起来的尖塔曾经是信塔,最顶端的塔楼是信号塔也是瞭望塔;而底下一层则是猫头鹰的阁楼,专门用来饲养传递信笺的猫头鹰。 但伴随着时代的推进,这座信塔正在慢慢荒废。 尽管学院依旧在饲养猫头鹰,入学手册上也给予相对应的介绍,然而学生们的使用频率却大大降低,甚至就连相关课程都已经门可罗雀—— 原本“信号与密码”是大一新生必修课,因为猫头鹰传信是每位灵能者的必备技能,如何使用自己的灵能为信息添加专属密码,这样的课程自然也就必不可少。然而,现在甚至就连选修课的位置都快要保不住了。 霍登并没有着急地加速前进,反而是滋生出一种闲庭漫步的悠闲与惬意,细细地打量着这片荒芜的区域。 没有了人气,相对应地,也平添了野趣,那些缺乏打理和照料的杂草显得混乱无序,伴随着脚步的前进而发出沙沙的声响,偶尔还可以看到小昆虫在草丛之间跳跃的身影,而身后不远处就是蒸汽轻轨呼啸而过的轰隆噪音。 “呜!” “呜呜!” 耳边传来低沉的呜咽声响,第一反应是蒸汽轻轨的声音,但显然不是——声音的来源和方向都不太对,共振的方式与音量也不太对,细细分辨,就连声音的质感也截然不同,那么,到底是什么声音呢? “呼噜!” 不等进一步辨别,那股呜咽声响就再次涌动起来,似乎是野兽正在低声嘶吼,然后就可以看到投射在信塔高耸墙壁之上的影子正在逐渐站立起来,越来越高、越来越大、越来越壮,仿佛膨胀的气球一般。 呼呼。 呼呼。 四周的风声开始明显紧绷起来,呼啸声正在越来越明显,皮肤表面可以清晰地感受到一股潮湿的寒意。 下一刻,就可以感受到地面传来隐隐的震动,没有声响,却能够在脚掌底下感受到一股嗡嗡的震动。 投射在信塔之上的影子似乎正在靠近,光影渐渐勾勒出那个影子的模样轮廓,怪异而惊悚地让鸡皮疙瘩纷纷冒了出来。 190 神秘莫测 “呼噜!” 似乎正在打呵欠,又似乎只是呼吸声,投射在信塔侧壁之上的影子是如此高大壮硕,甚至比传说之中消失已久的远古巨人还要庞大两倍三倍。 伴随着缓缓前进的脚步,宽大的羽翼微微张开,纤细的骨架和羸弱的翼面让霍登联想到轻便的滑翔翼,笨拙的步伐有些摇晃,连带着羽翼的骨架也在微风之中徐徐摇摆;隐隐约约可以看到摇头晃脑之中从口腔之中显露出来的触角,飞溅出耷拉下来的口水。 “呼噜!” “呼噜!” 夜色徐徐涌动,弥漫开来的浓雾附着在皮肤表面,丝丝寒气就这样渗透到血管之中,心脏猛地收缩起来,不由滋生出一股不寒而栗的惊悚之感,似乎脚步正在沼泽之中蹒跚前行,那种泥泞的缠绕感让步伐越来越沉重,连带着膝盖都隐隐发软,粘稠而紧绷的质感始终挥之不去。 突然,后颈方向传来一丝丝的冰凉,发根位置的皮肤猛地收紧,那种被死亡凝视瞄准的恐惧瞬间袭上心头。 然而……霍登却是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信塔之上的投影,眼神细细地捕捉着每一个细节,没有恐惧或者畏缩,甚至没有迟疑,闲庭信步的脚步更是完全无视了荒草丛生的牵扯与干扰,似乎正在后花园散步。 “可以转一下身吗?” 霍登对着斜前方的空旷处呼喊到,就好像正在写生的美术生一般,好奇着光线投影之下的不同侧面。 晃晃悠悠地,霍登的喊声激起浅浅的回音,尽管随即就消散,却还是能够感受到整片区域的空旷,荒无人烟,自然也就没有人能够做出回答,最后霍登的声音也就彻底沉寂下去。 “噢。” 霍登发出了低低的失望嘟囔声响,随后也没有迟疑地,继续往前迈开脚步,转过弯,然后就可以听到“噗”的一声,投射在信塔之上的影子灰飞烟灭,似乎从来不曾存在过一般,眼前只有一位身型高挑的少女依靠着墙面,哪有什么怪物的影子。 那名少女约莫十八十九岁的模样,一头干脆利落的乌黑短发,耳廓上悬挂着几枚叮叮当当的耳环和耳坠,隐隐勾勒出侧脸下颌凌厉的线条,透露出一丝倔强;深色系的服装隐藏在阴影之下也看不出模样来。 单脚支撑、右脚靠墙,低垂着脑袋,最重要的是,嘴里叼着一支卷烟,缭绕的烟雾模糊了五官轮廓。 “请问你能够把刚才的投影再模拟出来一下吗?切换一下角度。如果能够看到立体的模型就更完美了。” 霍登嘴角带着浅浅的笑容,礼貌地询问到,眼神里闪烁着好奇的光芒,就好像查尔斯-达尔文首次抵达加拉帕戈斯岛一般。 少女用牙齿咬住烟嘴,烟头往上一翘,眼睛斜了霍登一眼,尽管没有说话,但动作与眼神都清楚表达了自己的不满。 她没有回答霍登的提问,而是抱怨到,“这不是我期待的反应。你应该尖叫着转身逃跑,这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可以出现的地方。所以,到底是什么地方出错了?” 破绽? 着实太多,数不胜数。 整个空气压强的变化和气流的涌动就不正确——如果是巨型怪兽登场的话,周遭气压的变化都是不同的;连带着,温度、气流、脚感、光线等等都能够寻找到诸多漏洞。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投影本身——比例不对。 另外,霍登还能够明显嗅到灵能运用的气息,这与周遭环境里本来就存在的元素有着鲜明的差异区别。伴随着学习的渐渐深入,霍登对于自己的嗅觉天赋也拥有更多理解,正在尝试融入自己的灵能体系里。 不过,霍登也不准备回答少女的问题,而是主动提出了一个交易,“不如这样,你告诉我怪兽原型是什么模样,我来告诉你什么地方出错了。” 少女再次抬起头来,不满地瞪了霍登一眼,“狡猾!” 霍登无辜地挑了挑眉尾,却没有辩解,“谢谢。” “噗嗤。”少女被霍登的回应方式直接逗乐了,“你不准备追究一下我故意吓你的事情吗?” “所以你的确知道自己正在做什么。”霍登其实并没有受到惊吓,自然就没有事情需要追究。 “你觉得我正在做什么呢?”少女右手掐住了烟头,长长吐出一口烟气,声音里流露出一丝兴趣的上扬。 霍登轻笑了起来,“逃避舞会?” 少女没有露出什么特别的表情,而是久久地注视着霍登,突然冒了一句话出来,“你可能就要迟到了。” 原本以为霍登会寻找借口继续纠缠一番,却没有想到霍登干脆地点点头,“那么我就先告辞了。” 随后就再次迈开脚步,扬长而去。 少女微微愣了愣,完全没有预料到如此局面,虽然自己已经是连连出奇招了,却没有想到对方还能够更胜一筹,屡次打破自己的预设,处处都抢先自己半拍,这种束手束脚的糟糕感觉已经很久没有出现了。 该死的家伙! 想到这里,少女将香烟头丢在地上,踩了踩,又再次左右手互博地调动起灵能,右手打光、左手召唤出一个凝实的虚影,投射在信塔墙壁之上,再次制造出了怪兽君临的景象,同时右手开始调动起空气里的不同元素,制造出幻境。 “所以,到底是哪里出错了呢?” 少女的注意力完全凝聚起来,细细地观察自己所构建的幻境,试图寻找到其中的破绽。 而霍登的身影早就已经不见。 一路摇摇晃晃地慢慢踱步,霍登丝毫没有着急,甚至还借此机会慢慢探索起校园那些不曾拜访的角落。 等待脚步来到礼堂的时候,舞会早就已经开始,熙熙攘攘的身影更是人声鼎沸,瞬间就好像闯入了鼓风机之中般,耳膜都开始跟着震动起来,然后霍登就在汹涌人群之中看到了小伙伴聚集在一起的身影。 倒不是霍登火眼金睛,而是因为他们周围直接清空出了一片空地: 罗本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进的强大气场,雷彼得斯暴躁得如同恐龙一般来来回回地持续踱步,即使布鲁特斯始终笑容满面、如沐春风,但他的穿着打扮也显得隆重而高贵,让旁人不得不退避三舍。 不知不觉地,他们就这样“鹤立鸡群”起来,霍登想要忽略都格外困难,远远地,一眼就能够看见那片空地。 191 第一件事 “霍登-赫洛!你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三个人早早就抵达这里了,然后你却这样不紧不慢地姗姗来迟?你知道我是谁吗?我从来都没有这样等待过任何人……” 雷彼得斯就好像暴跳如雷的巨龙,面红耳赤地朝着霍登宣泄愤怒情绪。 布鲁特斯和罗本都转移了视线,但霍登却是不慌不忙的模样,细细打量着雷彼得斯,“今天这套造型不错,英俊潇洒,硬朗英挺。比平时的校服更加适合你。” “……真的吗?”雷彼得斯愣了愣,笑容悄悄爬上了眉梢。 霍登点点头表示确认,“校服还是太学生气也太孩子气了,不太适合你;三件套晚礼服再加上怀表、领带和帽子等等全副武装起来,整个气质都凸显了出来。你应该经常尝试正装的。” 雷彼得斯喜笑颜开,“那是!这可不是随随便便什么外面可以找到的西装,这是我们专门聘请资深裁缝到家里来量身定制的西装,每年都必须根据我们的身材做出细微调整,一套正式西装就可以延续十年。” 眼看着雷彼得斯滔滔不绝地准备继续说下去,布鲁特斯用手肘撞了撞好友,狠狠地给了一个眼神暗示。 雷彼得斯不明所以,“怎么了?” 布鲁特斯无语望天: 霍登和罗本就在旁边,他们都是出身平民,即使选择定制西装,势必也无法支付高级裁缝的高额费用,更不要说资深裁缝了。雷彼得斯却在这里夸夸其谈,隐隐还带着炫耀的意思,这家伙是认真的吗? 反而是霍登并不介意地主动询问到,“怀表呢?是不是有什么来历?” “对。这是我祖母的,她曾经在卡格生活了一段时间……”雷彼得斯的注意力收回来,又接着絮絮叨叨地说起来。 然后,迟到的事情也就不了了之。 布鲁特斯也不知道应该同情雷彼得斯,还是应该照顾霍登和罗本,木愣愣地看了罗本一眼,却没有办法在那张冰山脸之上寻找到任何信息,最后只能放弃,选择性地无视着三个家伙,一起走进了舞会现场。 氤氲热浪扑面而来。 “欢迎前来1031年塞克佩斯学院的返校舞会,请各位前来这里登记一下。” 从礼堂门口进入内部之前,还有一个小小的门厅,此时左侧摆放着一张长桌,不少学生都正在登记;右侧则站立着几位高年级学生模样的年轻人,应该就是学生会成员,负责组织和运营今晚的舞会。 雷彼得斯的话语被打断,顺着声音投去视线,“登记?” 展露笑容的学姐朝着雷彼得斯歪了歪脑袋,用亲切可爱的语气解释到,“对,如果想要参加今晚舞会国王和王后的票选,那么就必须登记,否则,即使得到票数也是无效。所以,我们建议每个人都登记一下,谁知道呢,也许还能够等到意外惊喜呢。” 轻盈活泼的语气带着些许撒娇的味道,明亮闪烁的眼睛更是拥有一种令人无法拒绝的魅力。 为了确保今晚活动的成功举行,学生会也积极主动地展开工作。 但雷彼得斯似乎并没有感受到对方的小动作,直截了当地就泼了一盆冷水,“噢,我不感兴趣。” 可以明显看到那位学姐的笑容微微僵了僵。 雷彼得斯也没有意识到问题,慢了半拍,转头看向同伴们,“怎么样,你们感兴趣吗?” 三个人都没有说话,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 雷彼得斯甚至没有过多等待,就好像着急上厕所一般,“那么我们就直接进去吧。” 说完,昂首阔步地就径直前进,直接无视了那位学姐。 还是布鲁特斯朝着对方颌首示意,语气温柔地解释到,“我们没有关系,你们继续忙碌,今晚辛苦了。” 霍登和罗本也跟在布鲁特斯身后进入了礼堂。 绚烂多姿的繁星点缀着层墨叠黑的夜空,色彩斑斓的极光在轻盈地跃动着,屋顶就如同画布一般徐徐展开,似乎置身于浩瀚苍穹之下,那股恢弘与苍莽让人忍不住就抬起头,静静地注视着星辰变化。 最为奇妙的是,顺着屋顶下沿,然后就可以看到一抹缎带般的璀璨澜光绕着房间的四面墙潺潺流动着,火的热情、水的静谧、风的飘逸、地的厚重、雷的凌厉……还有光的柔和、暗的深邃,所有元素的特性互相交织在一起,却丝毫感受不到疏离或者隔阂,反而拥有一种浑然天成的融洽,不分彼此。 即使是霍登的敏锐嗅觉,此时也无法准确分辨出其中的元素分布。 星星点点的斑斓轻柔地漾起涟漪,时而变幻成为火焰的形状,时而生长为森林的模样,又时而转变为瀑布的线条,恢弘与磅礴孕育着震撼,置身其中,不由自主地平和下来,放慢心跳和脚步徜徉其间。 至于舞池中央,则没有太多新奇之处,完全就是普通的舞会模样,一对一对的学生正在相拥翩翩起舞。 “看,这就是舞会了。” 雷彼得斯对于如此场面着实再熟悉不过,语气里带着见怪不怪的平常,还有些许挑剔。 “你们是否寻找到合适的舞伴目标了?现在就可以上前邀请她们共舞一曲,然后看看是否能够结交新朋友。返校舞会就是如此,跳舞和社交就是全部,除此之外,也没有什么新奇之处。” 但话音才落下,转过头,雷彼得斯就发现霍登的身影已经消失了,全程根本就没有在倾听。 “人呢?” 雷彼得斯满脸错愕。 布鲁特斯朝着一个方向投去视线,给了一个示意,雷彼得斯顺着视线望过去,然后就看到走向自助餐桌的霍登—— 抵达返校舞会之后,第一个就朝着自助餐桌狂奔的,这是不是有史以来第一个?今晚舞会的举办者知道之后,会不会特别崩溃? “他应该只是填填肚子,又或者只是观看一下菜色。”布鲁特斯如此猜测到。 但站在旁边的罗本却幽幽地冒了一句出来,“不,他是真的饿了。” 如果霍登此时在这里,他会纠正罗本的说法,“第一,饥饿与美食不是同一件事,欣赏美食的想法才是最重要的;第二……如果你徒步走了一英里过来的话,你也会饿的。” 不过,霍登并没有在罗本身边,而且现在更加重要的是探索美食,那些“闲言碎语”都可以暂时放在脑后。 192 跳舞搭档 “咦,这是什么?” 耳边传来一个好奇的询问声,似乎正在自言自语,但霍登耳朵捕捉到了问题,视线余光投射过去,下意识地解释到,“那是湰鲯。一种深海鱼类。” “因为生活在深海,脂肪非常肥厚,肉质异常饱满,隐隐带着些许油脂的口感,却又不会到腻味的程度,依旧保持着海鲜的新鲜与爽口。入口之后能够感受到一股绵密的嚼劲,却在唇齿之间一点一点融化,可以深深感受到大海在口腔翻腾的滋味。” “那种口感,绝对令人难忘。” “不过,现在暂时还没有人能够挖掘出更好的烹饪方法,依旧采用渔民们在码头或者海船上的生吃方式,也就是’生鱼片’,直接切成片送进嘴里,确保舌尖能够品尝到新鲜的活力。” “另外,也正是因为这种大胆的食用方式,很多人都不敢尝试。不要说贵族老爷们了,即使是在下城区之中的平民百姓,很多人也都不敢尝试,总觉得茹毛饮血太过凶残。” 信手拈来的情报侃侃而谈,对方只不过自言自语了一句而已,霍登就已经洋洋洒洒地写好了一篇论文。 “哇哦!” 一声感叹过后,还带着“啪啪啪”的鼓掌声音,就好像海豹拍手一般,这让霍登转过头去,然后就看到了一张熟悉面孔: 入学测试时的话唠少女爱丽儿-卡图鲁斯。 今晚,爱丽儿也依旧是男生打扮,西装搭配帽子,简洁却到位——尽管西装有些老旧,但在昏暗灯光之下也依旧不失潇洒俊朗,未施粉黛的脸盘也隐隐有着一股飒爽的气质。 “所以,捕捉这种鱼……呃,湰鲯,是不是非常困难?”爱丽儿的眼睛里盛满了好奇,眨巴眨巴地盯着霍登。 霍登点点头表示肯定,“的确。所有渔民都必须具备一定能力,最好是灵能者,因为启蒙者无法驾驭它们反抗的力量,很容易出事。” “嗯……”爱丽儿意味深长地拖长了尾音,“那么,捕捉到之后,不需要太多处理,就能够直接食用了?” “如果是灵能者的话,简单用雷元素和光元素进行处理即可,并不困难——具体的手续应该询问一下专业渔民;但……是的,并不需要太多处理。”霍登耐心地做出了解释。 爱丽儿眼底流露出笑意,“所以,你不是不喜欢说话,而是没有遇到自己喜欢的话题。”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然后促狭地朝着霍登眨了眨眼睛,也不等霍登回应,又接着说道,“你说,这种鱼类是不是能够卖大钱?” “……”霍登眨了眨眼睛:美食为什么要拿来卖钱呢? 爱丽儿搓了搓小手,“我想着,如果我可以和渔民合作,弄一批湰鲯——反正现在市场价格应该还不高;然后,我专程到上城区的宴会或者餐厅做推销,向他们示范一下如何食用,他们肯定会买账的。” “这样的新奇东西,贵族老爷都特别喜欢。此前只是没有尝试过,所以觉得特别可怕;但只要我在他们面前亲自示范食用,他们就能够消除误会了。” 爱丽儿的思绪转得飞快,前一秒还在说贵族老爷们,下一秒就已经跳到图诺和王室了。 “我觉得,甚至可以朝着宫廷晚宴推一推,你知道的,稀有物品才珍贵。只要得到王室认可,那就将风靡整个帝国。这可是一个可以赚大钱的生意!” 说着,爱丽儿还朝着霍登挤眉弄眼做了几个表情,那模样着实让人忍俊不禁。 霍登停顿片刻,并没有做出回应,而是默默地用叉子刺起了自己盘子里的一块湰鲯,塞入嘴巴之中,享受着柔软而肥厚的肉质在唇齿之间爆发的快感,那种幸福感是无法形容也难以取代的—— 这可比三文鱼什么的好吃多了,不需要任何调料,也不需要任何配菜,仅仅一块鱼肉就已经足够。 爱丽儿也有样学样地塞了一块进入嘴巴,丝毫没有任何胆怯或恐惧的模样,跟着霍登一起咀嚼起来。 但爱丽儿却是满脸困惑地看向霍登,那表情就好像在说:我吃的东西和你是一样的吗?为什么我什么感觉都没有?你确定刚才说的都是真的吗?还是说,你在忽悠我呢? 沉吟片刻,爱丽儿没有能够找到答案,于是放下自己的餐盘,一个探头切入霍登身前,强制性地形成对视,“你愿意和我共舞一曲吗?” “……”霍登眼睛里流露出困惑,但还是细嚼慢咽地将食物吞咽下去,这才开口询问到,“为什么这么突然?” 爱丽儿理所当然地说道,“因为你看起来就是单身,而且没有人邀请的模样。所以,我邀请你跳舞,然后你告诉我关于湰鲯的更多事情,我觉得这是一个公平的交易。”她瞪大了眼睛,兴奋地注视着霍登,仿佛自己想出了一个绝妙的点子,“怎么样?你觉得如何?” 霍登眉尾轻轻一扬,视线上下打量着爱丽儿的男装打扮,似乎正在挑剔。 爱丽儿随即也意识到了自己的问题,正在懊恼的时候,耳边却响起霍登的话语,“好的,就这样吧。” “真的吗?”爱丽儿立刻原地跳跃起来,不断拍打双手表达自己的兴奋,“那快点快点,我们现在就开始吧。”就好像执行任务一般,唯恐稍稍迟一些,煮熟的鸭子就要飞了。 霍登哑然失笑。 霍登正准备放下餐盘的时候,一声凄厉的尖叫就划破天际,打破了衣香鬓影的和谐氛围,人群立刻熙熙攘攘地混乱起来,所有视线全部齐刷刷地朝着声音来源方向投射过去,恐惧与不安就开始蔓延。 视线之中,模糊昏暗的灯光之下,就可以看到晚礼服之上沾染了大片大片血渍的身影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双手就这样摊开,鲜红的血液正在滴滴答答地流淌着,因为惊恐而扭曲的脸庞无法合拢下巴。 虽然无法看清楚面容与表情,却依旧能够感受到那种扑面而来的恐惧。 旁边终于有人快步迎了过去,连声询问状况。 那个女生只是连续摇头,不断摇头,“不,不不不,不不。”一连串近乎呢喃的否定背后,无神的眼睛缓缓聚焦起来,似乎此时才稍稍回神,“不是我,这不是我,是格瑞塔。这都是格瑞塔的。她死了。格瑞塔死了。” 连续喃喃细语之后,她终于清醒过来,撕心裂肺地嘶吼到,“格瑞塔死了!” 193 召唤帮助 “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儿出现了什么事情?为什么一个个都在熙熙攘攘地?” “有人死了?” “怎么回事?我听到了尖叫声?这是音乐的一部分吗?” “谁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叽叽喳喳、窸窸窣窣的议论声在持续后退的脚步之中涌动着,不明所以的视线慌乱无助地朝着四周打探着,却找寻不到答案。 视线余光可以看到入口处有人正在慌不择路地逃窜,逆流而上地准备围观热闹的吃瓜群众夹杂在一片混乱之中格外显眼,还可以看到旁边两位精心打扮的女生正在嘟囔抱怨着今晚的舞会就这样毁于一旦。 现场正在演奏的音乐停止下来,那凄厉的呼喊瞬间脱颖而出,持续不断地重复着同一句话: “格瑞塔死了!” 从惊呼到恐惧,最后演变成为无助的喃喃自语,视线慌乱地横扫全场,却无法完成对焦,始终在飘忽着。 “冷静!” 就在此时,一声石破天惊的号令声在头顶正上方炸开,以绝对强势的姿态瞬间压制住了全场的混乱。 那股带着强烈威压的声音持续维持着秩序,“保持冷静,有序退场,没有危险发生,没有必要慌乱恐惧。现场只是出现意外事故,请保持秩序,避免拥挤和踩踏!保持冷静!整个大堂全部都是灵能者,没有必要因为一点小小的意外就自乱阵脚!” 沉稳冷静,肃然庄重,隐隐还带着些许严厉。 以最短时间最快方式,现场的乱局就得到了控制,场面没有再持续混乱下去。 原本,雷彼得斯等人正在过来寻找霍登,结果还没有碰面,意外就出现了,在六神无主的喧闹人群之中,雷彼得斯还是来到了霍登身边,满脸不耐烦地说到,“走吧。我就说了,返校舞会没有什么意义。” 霍登朝着那位浑身浴血的女生方向投去了视线,嘟囔了一句,“看起来应该是凶杀案,不管是意外还是谋杀,如果疏散学生的话,凶手可能也就离开了,目击证人也可能离开了,确定这样也没关系吗?” 不过,霍登也只是忍不住吐槽一下而已,他并没有准备插手。 霍登承认,他并不是正义感蓬爆的类型,相反,他还有些闲散,甚至是冷血;如果不是为了接近伊萨和治安队,他也不会答应帮忙协助破案。而今晚的案件则没有任何利益瓜葛,他也不想冒然出头。 眼睛里流露出些许惋惜,再次打量了一下自己盘子里的餐点,依依不舍,但最终还是将餐盘放下来,对着小伙伴招呼道,“走吧。” 然而,雷彼得斯就已经大步大步地率先转身离开了,那怒气冲冲的背影让霍登满头问号:谁得罪他了? 好奇归好奇,霍登也没有询问布鲁特斯,一边将爱丽儿介绍给布鲁特斯和罗本,一边跟随人潮离开礼堂。 尽管缓慢,但人潮还是重新恢复了秩序,一行人慢慢地离开了礼堂,站在星空之下,周围的学生们都没有离去,纷纷讨论着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不少人认出了那个女生,同时也识别出格瑞塔的身份,于是八卦就悄然开始蔓延。 “霍登?”布鲁特斯察觉到霍登有些走神,“怎么,你发现了什么?” 霍登眨了眨眼睛,迟疑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我发现今天自助餐里出现了一道没有见过的料理,食材似乎以前都没有见过,正准备好好尝试一下,但没有来得及。可惜了。” 布鲁特斯有些傻眼,认认真真打量着霍登的眼睛,却发现那双眸子里再真诚不过了,发自内心的惋惜,这让布鲁特斯也是哑口无言。 但爱丽儿却是眼睛发光,用手肘顶了顶霍登,“……成本和收益比例怎么样?那道料理也值得投资吗?” 布鲁特斯朝着罗本望了过去。 罗本望天,假装不认识霍登和爱丽儿两个人。 “霍登?布鲁?罗本?” 嘈杂人群之中,由远及近的呼喊声正在寻找他们,布鲁特斯抬起右手在虚空快速绘制了一个特制图案,与不远处的另外一个特制图案交相辉映,然后雷彼得斯就一路拨开人群,快步来到他们身边,额头隐隐渗出了汗水。 “霍登,你可以返回礼堂一下吗?” 雷彼得斯目光灼灼地注视着霍登,随后解释到,“我已经转告了弗劳德先生,他会暂时把所有学生留下来,不会立刻解散,但他没有办法控制场面太久,学生很快就会要求离开,所以他可以用得上你的帮助。” 理查德-弗劳德是今晚舞会的现场监督——当然,这应该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并不需要感到惊讶意外。 霍登不由微微张开嘴巴,“……我的帮助?我不认为……” 雷彼得斯打断了霍登的话语,“你刚才说那些话,难道不就是希望能够抓住凶手吗?” 霍登居然无法反驳。 罗本看着吃瘪的霍登,眼底不由流露出一抹光亮。 雷彼得斯的眼神微微闪躲开来,似乎有些迫切却又唯恐泄露自己的心事,意识到自己的迫切之后就更加窘迫,于是慌乱地避开眼神,隐藏自己的情绪;然而,视线余光却始终停留在霍登身上。 霍登瞬间就明白了过来。 雷彼得斯-弗劳德与理查德-弗劳德。 儿子与父亲。 他们之间的关系显然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够说明白的,但可以肯定的是,雷彼得斯始终希望能够在父亲面前证明自己。 虽然霍登现在满脑子都是错过的美食,对于协助破案并不感兴趣——治安队抵达现场之后,自然有人接手;但看着雷彼得斯那患得患失却又努力假装并不在意的模样,拒绝的话语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 “弗劳德先生现在在哪儿?”霍登也没有多说什么废话,直接开口询问到。 雷彼得斯整个人瞬间就鲜活起来,但还是努力保持平静地说道,“就在里面。他们正准备前往意外现场。” 霍登迈开了脚步,布鲁特斯和罗本跟上,爱丽儿则留下了原地,笑嘻嘻地挥手,“我还是待在这里比较好。妈妈说,不要轻易靠近危险的地方,否则即使没事,也可能被牵连。你们去!你们放心地去!” 前半句话和后半句话搭配起来,为什么觉得怪怪的? 霍登朝着爱丽儿点头示意了一下,而后就跟在雷彼得斯身后重新回到了礼堂,远远地就可以看见正在前往礼堂后门的一群人,刚好留下一个尾巴,后门的大门也就被关上,正在晃晃悠悠地摇摆着。 194 鲜血淋漓 熙熙攘攘的礼堂已经清空完毕,欢歌笑语的热闹景象只留下一片清冷,屋顶和墙壁之上的画面依旧在静谧地移动着,如同旁观世人苦厄的大千世界一般,物是人非的唏嘘与苍茫却是言语所无法描述的。 咿呀。 推开礼堂后门,潮湿凉爽的空气扑面而来,夹杂着一股生涩的血腥味,经过微风稀释也依旧能够感受到飞溅在四周的浓郁腥气,似乎皮肤毛孔都能够感受到新鲜血液的粘稠与灼热,难以形容到底是寒冷还是炎热,鸡皮疙瘩就不由自主地开始往外冒,胃部隐隐翻滚。 礼堂后门是运动场。 网球场、板球场、足球场、游泳池等等,分布在空旷区域的不同角落,场地与场地之间的羊肠小道可以看到杂草恣意生长,却丝毫不会显得荒凉破败,反而增添了些许生气,忍不住在脑海描绘盛夏的景象。 不需要开口询问,顺着人群方向迈开脚步,就能够逐渐靠近意外发生的现场。 此时依旧留在现场的“观众”并不多,却也不少,放眼望去,满打满算,似乎有二十人的模样,散落在不同区域里。 “是你!是你杀死了格瑞塔!是你!你这个野兽!” “不是……” “就是你!如果不是你,你为什么要逃走?为什么我们看到你从网球场逃出来?为什么你满脸都是惊吓?我们就在现场抓住你了,你还想要狡辩?我要杀了你!我现在就要杀了你!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待格瑞塔?” 断断续续的对话顺着风声传过来,脚步靠近之后,就可以看见小小的骚乱—— 众人正在将一个年轻男生拉开,但他依旧面红耳赤、怒发冲冠地不断挣扎着,挥舞着拳头,试图继续上前。 而躺在地上的另外一个男人则挣扎地往后爬,浑身脏兮兮的模样再加上脸部带血的惨状,分外狼狈。 年轻男生的双手被钳制住,但他的双腿依旧不依不挠地朝着那个男人飞踢着,这也使得正在帮忙的众人有些压制不住,连声呼唤更多帮忙;旁边站着另外一个年轻男生,五官面容隐隐地有些相似,他正试图上前帮忙,却不知道应该从哪里下手,于是就怯懦而拘谨地来回踱步着。 “斯塔,冷静下来!如果你再不冷静的话……” 理查德-弗劳德严厉而冰冷的声音传来,但还没有来得及说完,那个被众人钳制住的年轻男生就口沫飞溅地咒骂到,“你敢!理查德-弗劳德!如果你敢对我使用灵能束缚的话,我保证你会后悔今晚发生的一切!” 这也解释了为什么现场没有人运用灵能压制——既然他敢直呼弗劳德先生的全名,显然他是有恃无恐的。 但咒骂依旧没有结束。 “你必须给我一个交代!你们都必须给我一个交代!否则我要你们陪葬!听见了吗?我要你们全部陪葬!我的父亲拥有半个岩渊!他会让你们生不如死!我说到做到!我要求你们当场就立刻严惩凶手!” 半个岩渊? 霍登的眉尾轻轻一扬。 紧接着,弗劳德先生就抬起右手轻轻一挥,一波由水元素和光元素杂糅在一起的绳索就捆绑住了那位年轻男生的手脚——还有嘴巴。 世界总算安静了。 “那是吉奥科莫伯爵的大儿子。岩渊原本是吉奥科莫伯爵的私人领地,后来帝国方面征询了他的同意,城市建造起来,他依旧拥有超过一半的土地所有权,还有渔港码头管辖权。伯爵头衔一代一代传承下来,就来到了现任吉奥科莫伯爵的手中。他比市长还要更有实权。” 耳边传来布鲁特斯的解释说明,短短两句话的信息量有些庞大,却能够解释诸多问题。 霍登的注意力却立刻被眼前的凶案现场所吸引,浓郁到近乎凝固的鲜红血液在地面上拖拽、停顿、炸裂,仅仅从血液轨迹就可以感受到场面的血腥和暴戾—— 这绝对不是意外,而是谋杀。而且是暴力型的谋杀。 受害者最初遭遇攻击,展开反击和对抗,试图逃跑,但无力反抗,加害者更是穷追不舍,一路紧跟,鲜艳的血液在草地网球场的嫩绿色之上书写了整个加害过程的来龙去脉,最终受害者倒地气绝身亡,加害者也依旧没有就此罢手。 受害者的整个脑袋都已经被击碎成为浆糊,脑浆混杂着血液呈现出放射性炸裂状态,飞溅的血液甚至已经可以到七米开外——这还是霍登视线余光所能够捕捉到的,他也不确定是否还能够再更远的地方寻找到痕迹。 惨烈而血腥的画面让人胃部剧烈翻滚起来,伴随着脚步的靠近,血腥气息就越来越浓厚。 此前可能还在好奇着,受害者的脑袋为什么隐藏在阴影之中,只能捕捉到一个轮廓;还有那些白色混杂着红色的液体又到底是什么? 但靠近之后,大脑经过短暂的愣神得出正确答案,恐惧与恶心就开始汹涌上来。 不要说雷彼得斯、布鲁特斯和罗本三个人了,就连霍登的胃部都剧烈翻滚起来——这比维克多一家人的死状惨烈了许多,栩栩如生的画面所带来的冲击力瞬间冲破防线。 尽管霍登提前做好了心理准备,控制住了灵敏的嗅觉,但现在掌控还是不太熟练,浓烈的血腥味还是扑鼻而来,瞬间制造出了生理层面的不适,甚至比画面感本身还要更加可怕,就好像四川火锅被打翻了一般,然后里面塞满了各种食材也都混杂在无数红辣椒之中翻滚出来。 气息扑面而来。 其他三个小伙伴都有些支撑不住,纷纷停住脚步,调整呼吸。 霍登却已经默默完成呼吸调整,持续往前走去。 弗劳德先生注意到了霍登的身影,严肃的表情没有太多波动,无法察觉到具体的情绪,他朝着霍登方向走了两步,却不想霍登的注意力完全在凶案现场,并没有打招呼的意思,惨遭无视的弗劳德先生并不介意,只是提醒了一句,“注意脚底下。” 霍登这才快速抬头看了一眼,礼貌地朝着弗劳德先生点头示意,“为了避免破坏现场,所有人都应该往后退一退,否则凶手隐藏在这里,破坏现场,又或者趁机隐藏自己留在现场的行迹,我们也就无从判断了。” 弗劳德先生流露出些许困惑,但霍登已经开始观察凶案现场了,他转头朝着雷彼得斯等人的方向投去视线,“控制风元素在鼻翼底下清除气息,然后用光元素净化一下,就没有问题了。作为一名灵能者,就表现出灵能者的样子。” 说完,弗劳德先生就转身追上霍登的脚步。 195 七嘴八舌 “……作为一名灵能者,就表现出灵能者的样子。” 平淡无奇的话语并没有太多重量,也没有呵斥或者训诫,但隐藏在话语背后的恨铁不成钢还是能够清晰感受到,轻而易举就刺痛了雷彼得斯。 雷彼得斯的眼神微微黯淡下来。 布鲁特斯调整了一下呼吸,走过来拍了拍好友的肩膀,没有多说什么,但一个动作就已经表明了态度。 胃部正在翻滚的罗本也注意到了雷彼得斯的神色,他稍稍有些意外。他以为,这些大少爷们总是无忧无虑的——他们不需要烦恼金钱也不需要忧虑未来,更不需要担心人生,又有什么事情值得操心呢? 但现在,罗本似乎有些明白布鲁特斯在图书馆说的那番话了。 “你是谁?” 虽然斯塔-吉奥科莫被禁止说话了,但周围还有其他不少人,包括了浑身都是血液、进入礼堂呼救的那名女孩。 此时开口说话的是另外一名女孩,一头灿烂的金色长发绾成一个高高的发髻,一袭淡金色的晚礼服勾勒出她的面容线条,妖冶而魅惑,一颦一笑都带着一股属于女人的成熟魅力。即使此时稍稍有些惊慌恐惧,却也无损气质。 刹那间,所有视线全部集中在霍登身上。 霍登根本就没有抬头,而是施施然地说道,“我建议,你们最好保持一定距离,否则线索可能就指向你们,证明你们是凶手。” “什么?” “胡说!” “这家伙怎么回事?” “你说话注意点。” “你知道你正在和谁说话吗?” “滚!” 粗口夹杂在错愕之中宣泄而下,七嘴八舌地纷纷表示抗议,霍登只用了一句话就把在场所有人都得罪了,这也着实难得。 但有趣的是,抱怨归抱怨,每个人都条件反射地往后让了让,以实际行动来表示自己的清白。 原本人们围绕尸体的站位就保持了一定距离——没有人愿意靠近那一滩可怕的液体,而现在更是清空出一大片空地,四周的冷空气蜂拥进来,血腥气息就被冲淡稀释不少。 “你到底是谁?” “报上名号!” “凭什么在这里指手画脚!” “嘿!嘿!说的就是你,你确定自己没有关系吗?还是说,你就是凶手?” “你算哪根葱?在这里发号施令?” 即使脚步后退,抱怨声、吐槽声和指责声也没有停止过,但没有人真正上前制止霍登—— 今晚的霍登正装打扮,沉稳优雅的气质更是完全镇住场面,尤其是专注而老道的巡查现场,一举一动都透露出专业来。旁人只能猜测,却无法断定,谁也没有办法直接说出霍登的身份,行动也就难免束手束脚。 弗劳德先生试图开口制止大家,但他自己也不太确定: 邀请霍登过来帮忙,更多是因为雷彼得斯;再加上治安队抵达现场之前,霍登的意见似乎的确能够带来积极正面的影响,这才发出邀请。 然而,现在需要解释的话,弗劳德先生也是无话可说。 于是,弗劳德先生也就选择了闭嘴,高深莫测的模样落在那些打量的视线里,旁人也都变得警惕起来。 而弗劳德先生自己则全神贯注地注视着霍登,看看他是否真的能够帮上忙,还有就是确保不要帮倒忙。 犯罪现场并不复杂:网球场上一具尸体,旁边丢着一把沾满血迹和脑浆的破损网球拍,这就是全部了。 显然,受害者与行凶工具都留在了现场。 其实,犯罪现场应该还能够捕捉到更多线索证据,比如足迹,比如凶手的血迹,再比如说球拍的指纹,诸如此类等等;但这些证据在当下,都不能追查到凶手,也无法作为证据,甚至匹配都非常困难。 尽管如此,霍登依旧观察地非常仔细,而且动作频频—— 先是用光元素与暗元素结合的方式,在草坪表面制造出脚印的显影,根据草茎折断的高地就能够模拟出那些脚印,呈现在所有人的面前。 而后用冰元素将周围的草丛布上一层冰霜,所有血液飞溅的痕迹也就无所遁形地呈现出来。 再用风元素控制整片网球场,寻找出洒落在球场草丛里的所有杂物,然后把所有物件全部堆积到旁边。 一连串操作让周围所有人目瞪口呆,倒不是说霍登的灵能运用多么娴熟——当然,他所展现出来的控制力确实令人眼前一亮,细腻和精准程度都值得称道;但更主要还是因为霍登所展现出来的技能,完全打开一个全新世界,成功捕捉到当代人根本无法想象也无法理解的琐碎线索。 满脑子都是问号: “这是什么操作?” 就连弗劳德先生的眼神都微微出现了变化。 不由自主地,周围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霍登所吸引,甚至遗忘了被丢在草地上无法说话也无法动弹的那位大少爷。 经过这段时间的摸索与熟悉,霍登对于灵能的运用确实提升了一个台阶,能够根据自己的奇思妙想打开全新世界的大门,看似简单的动作背后,其实对精神力、控制力都提出了超高要求,既可以收集证据,还可以锻炼灵能,一举两得。 连续完成了一大堆操作之后,霍登终于站直身体,此前如同小老头一般弓着的背部总算是打直起来,然后他朝着弗劳德先生所在的位置慢吞吞地走了过去,一脸无奈地摇了摇头。 不要说其他人了,就连弗劳德先生也是一脸惊讶,“没有发现?” 霍登抿了抿嘴,没有说话,神情有些遗憾和落寞。 然后人群之中就爆发出了嘲笑的声音,“忙碌了那么一大堆,结果就是花架子?什么线索都没有发现?真是笑死人了。” “虚张声势!还以为是个什么厉害角色,结果就是一个花瓶。” 吐槽的声音根本就没有压制,尖锐地发起了攻击。 霍登没有还击。 于是声音就越发肆无忌惮起来。 “丢人现眼。” “阵仗摆得好像坦姆齐男神附身一般,结果却是波马芙女神过境,什么都没有留下。” “这家伙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挑剔而锋利的话语朝着霍登攻击而去,雷彼得斯第一个就站了出来,“你们全部都闭嘴!看你们的模样,似乎根本就不希望找到凶手?所以现在看到霍登没有发现,一个个就幸灾乐祸起来了?谁知道凶手是不是就在你们中间?” 196 咄咄逼人 “……谁知道凶手是不是就在你们中间?” 雷彼得斯的脸色依旧有些苍白,嘴角还残留着没有擦拭干净的口水,可以捕捉到刚才胃部翻江倒海的痕迹;但是他的眼神却异常明亮,尖锐而强硬地还击回去,横扫全场,不依不挠地表达自己的愤怒。 “雷彼得斯!”弗劳德先生的呵斥声立刻响起,对于雷彼得斯的失礼与冲动非常不满。 雷彼得斯没有顶嘴,只是倔强地梗着脖子,拒绝认错。 “你这又是什么鬼话?” 那名金发女郎声音严厉地表达强烈抗议,“他没有找到任何线索,却对我们颐指气使,把我们当做凶手对待,却没有办法证实,难道还不允许我们说话了?” 而后,没有理会雷彼得斯,金发女郎就朝着弗劳德先生扬声说道,“请你立刻释放斯塔,你不能这样对待他,你应该知道后果的严重性。吉奥科莫伯爵绝对不会喜欢这里正在发生的一切。” 不需要提高音量,“吉奥科莫伯爵”的名号就已经足够。 弗劳德先生却是平静地望向金发女郎,没有说话。 由内而外迸发出来的威严,无形之中压制住了场面,那些嘈杂与混乱也就沉淀了下来。 金发女郎朝着旁边的另外一个年轻男生投去一个视线——就是那个和斯塔-吉奥科莫隐隐有些相像的男生,似乎正在用眼神暗示什么。 年轻男生的嘴巴微微蠕动了一下,似乎正准备开口,但身体和动作都僵硬在原地,终究没有能够开口。 金发女郎气呼呼地收回视线,又朝着旁人表达了自己的不满,嘟囔的声音分辨不清。 “这位应该就是妮娜,对吧?”霍登的声音呼唤住了金发女郎转身归位的脚步,“格瑞塔最好的朋友?” 金发女郎重新转回来,怒火依旧没有消散,但隐隐有些意外地看向霍登,张开嘴巴,“你怎么知道?” 就连弗劳德先生也才刚刚抵达现场,没有能够把来龙去脉弄清楚,名字与脸孔也没有办法对上号。 那么,霍登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霍登却没有回答,而是转头看向了那位站立的年轻男生,“而你应该就是康捷米尔-吉奥科莫?” 吉奥科莫的小儿子,也就是斯塔的弟弟。 康捷米尔愣愣地对着霍登点点头,还是有些回不过神来,眼神也略显呆滞。 嗅嗅。 嗅嗅。 霍登的脚步围绕在妮娜和康捷米尔的附近,鼻翼轻轻抽动,微微弯腰嗅着空气,就好像……宠物犬一般。 那特立独行的动作让周围所有视线全部投射过来,妮娜脚步不由往后退了退,流露出嫌恶的表情,正准备呵斥的时候,却看见霍登投来的视线,意味深长地落在她的身上,那双深邃的眼睛透露着幽光,就好像……能够看透她的秘密一般,这让妮娜的话语不由在喉咙堵住。 更重要的是,随后霍登的视线又朝着康捷米尔方向投射过去,缓缓挺直的脊梁,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自信与从容。 “妮娜小姐,今晚的开胃菜确实非常不错,但还是需要小心一些,食醋不小心蘸到指尖,也就挥之不去。” 霍登依旧面对着康捷米尔,但娓娓道来的话语却瞄准了妮娜,那不疾不徐的音调猛地戳中妮娜的软肋。 下意识地,妮娜就抬起右手放在鼻子底下,原本以为已经擦拭干净,然而却依旧留下一丝刺鼻的气息。 心脏微微一抽,妮娜的思绪就不由跟随着霍登的想法发散开来——那么,霍登刚才到底还发现了什么? 反驳的话语也就消失在了喉咙里,没有能够第一时间与霍登抬杠。 “格瑞塔小姐是斯塔先生的未婚妻,那么,你和妮娜又是怎么赶到这里的呢?”霍登接着面带微笑地询问到。 康捷米尔下意识地朝着人群方向望了一眼,神情有些紧张,却无法分辨具体是正在寻找谁的视线,随即就再次看向霍登,“我们……呃……我们正在里面寻找格瑞塔,斯塔,斯塔准备邀请格瑞塔跳舞。” “然后勒温就冲了进来,不断呼喊格瑞塔死了,我们询问勒温到底是怎么回事,她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是指了一个方向,我和斯塔就冲了过来,还有妮娜,结果……结果就发现那个家伙正在试图逃跑。” “剩下的事情,你们就已经看到了。” 话语有些琐碎,还有些凌乱,但基本骨架还是比较清晰,陈述了来龙去脉。 霍登也没有多说什么,而是转头看向妮娜,“事情就是这样吗?妮娜小姐?你还有什么需要补充的吗?” 妮娜从自己的思绪里清醒过来,有些发愣,但还是及时回答到,“呃,是的,大概就是这样。我们正在舞池里寻找格瑞塔,然后勒温就冲了进来。” 勒温。 霍登转头看向那个依旧在瑟瑟发抖的年轻女孩,瞳孔的溃散显示出内心的茫然与困惑,无力地跪坐在地上,身体控制不住地抖动着,持续无意识地呢喃着,根本就没有意识到周围还有其他人的存在。 她就是刚才闯进礼堂里哀嚎的那个女孩,也应该就是第一位发现格瑞塔死状的目击者。 “妮娜小姐,格瑞塔小姐为什么离开了舞会?”霍登的目光依旧锁定在妮娜身上。 妮娜的表情有些不太自然,“因为她和斯塔发生了一些口角争执,于是她就转身离开了。” “而你是她最好的朋友,你却没有跟上去?”霍登的语气稍稍加快了些许速度。 妮娜语气不由一顿,视线快速抬起来瞥了一眼,但紧接着又低垂下去,“因为她说自己需要安静一下。” “然后你们等待了多久才决定,’事情开始不对劲了,我们需要找到格瑞塔小姐’?又或者是’斯塔觉得格瑞塔已经冷静完了,现在终于可以开始跳舞了’?”霍登的话语显得有些意味深长,从用词到语气都是如此,话里话外都带着一种引导,然后不知不觉就把妮娜逼向死角。 妮娜总觉得霍登的话语不太对劲,却又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眼神微微有些动摇——她现在确定那家伙刚才嗅来嗅去,如同小狗一般,肯定是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但问题是,到底是什么遗漏的线索呢? 妮娜有些心虚,但她发誓,她真的不知道格瑞塔发生了什么,只不过…… 霍登紧接着又补充了一句,“因为你试图趁着格瑞塔不在的空档,和斯塔先生来一段……深入的情感交流?” 197 头号嫌疑 “因为你试图趁着格瑞塔不在的空档,和斯塔先生来一段……深入的情感交流?” 霍登那不紧不慢的话语总是带着一股强大的自信,不知不觉地就将妮娜逼入死角。 “不是!” 妮娜条件反射地给予了否认,甚至已经形成了一种习惯,但因为反驳得太过迅速,反而显得有猫腻,那猛然停止下来的呼吸更是泄露了内心的慌乱。 而霍登的攻击依旧没有停止,甚至没有留下缝隙,逐渐加快的语气和节奏,抓住妮娜猝不及防的缝隙,咄咄逼人的气势逐渐攀升。 “人人都说躺在这里的那具尸体就是格瑞塔,然而问题就在于,头颅和面孔都已经彻底模糊,就连晚礼服都已经被血液浸透,无法准确判断。” “如果说勒温小姐可能不太熟悉格瑞塔小姐,只是通过服饰做出一个简单粗糙的判断,那么你们抵达现场之后,甚至没有进行详细确认,就已经断定着就是格瑞塔小姐,是不是因为你们早就已经笃定?” 一步,再一步。 霍登的音量并没有提升,依旧是习惯性的懒散和随意,但节奏与强调的细微变化却制造出了心理压力——不需要灵能的帮助,就能够制造出如此效果。 妮娜低垂下来的眼睛开始剧烈震动,心神激荡,那明显心虚的模样说不出话来;就连站在旁边的康捷米尔也没有例外,脚步踉跄地退后了两步,脸色越发苍白起来,视线余光投向虚空之处飘忽不定。 “唔!唔唔唔!” “唔唔!” 就在此时,身后传来一连串闷闷的挣扎声响,同时还伴随着身体努力挣扎的激烈动静,急切而愤怒的情绪透过声音传递出来。 不需要回头,就知道应该是那位斯塔少爷发出的声响。 妮娜和康捷米尔的视线双双朝着斯塔投射过去,眼神里的不安与忐忑都镇定下来,似乎重新找到了主心骨,而霍登好不容易才制造出来的心灵激荡效果,又瞬间被抹平了——不过,也不是一无所获。 显然,斯塔才是整个事件的核心关系人物。 撇开斯塔逐个击破,这可以达到目的,但考虑到吉奥科莫伯爵的影响力,恐怕涉事人都不敢轻易说实话;那么,率先攻破斯塔才能够取得更加出色的效果,就如同擒贼先擒王一般。 于是,霍登转身朝着弗劳德先生投去了一个视线。 “放开斯塔?” 弗劳德先生的第一反应还以为自己的解读出现错误。 因为霍登居然大胆地掌握主动权,向自己下达指令;更因为霍登疯狂到近乎鲁莽的选择,似乎根本就不知道斯塔的威力,一旦斯塔重新开口,局面可能就脱离掌控了。 但思绪在脑海里转了一圈,弗劳德先生也没有多说什么,抬手就解除了对斯塔的禁锢。 “……满脑子塞满了草桐的刍雉!愚蠢到无可救药的苍猪!你知道自己到底在所什么吗?我只需要一根手指头就可以轻松毁灭你的所有!包括你和你所挚爱的一切!你最好已经准备好遗言,否则就来不及了!你知道我是谁吗?你这没有眼睛的地龙!” 开口就是一阵不堪入耳的咒骂,却没有想象中的粗鄙。词汇的选择的确充满深深的恶意,至于效果就差强人意了。 霍登根本没有注视斯塔,而是不紧不慢地转头看向雷彼得斯,“我现在终于能够理解你所说的贵族底蕴了,就连骂人都需要凸显出品格来,这应该就是你们从小学习文学以及历史所累积出来的独特技能吧。” 噗嗤。 布鲁特斯一下没有忍住,直接就笑出声来。 原本雷彼得斯还微微有些不是滋味,因为父亲就这样听从了霍登的“指令”,这样的待遇他从来都没有得到过;但现在看着霍登那无辜的表情,还有斯塔随时都可能爆炸的胀红脸孔,也不由跟着笑了起来。 斯塔握紧了拳头,血管正在突突跳动着,似乎下一秒就即将爆炸。 但最终,斯塔还是控制住了情绪,一骨碌爬了起来,来不及调整呼吸,紧接着就气势逼人地辩解到。 “我告诉过你,那家伙才是凶手!我们亲眼看到他逃离现场!他的神色慌张、动作隐秘,而身后就是格瑞塔的……格瑞塔的……” 斯塔似乎情绪上涌而来,终究没有能够继续说下去,而是跳过了关键词,“他就应该具有最大的嫌疑。” 居高临下、颐指气使的话语如同雷霆万钧一般,牢牢掌控局面,就连弗劳德先生的气场都弱化许多。 所有视线全部齐刷刷地落在了霍登身上。 正当所有人好奇着霍登到底会如何还击的时候,火星撞地球的激烈场面似乎一触即发;却没有想到,霍登居然就这样温顺地转身走向那名满身狼藉的男子,完全一副听凭斯塔摆布的模样。 集体跌破眼镜。 那名男子早就已经挣扎地站立了起来,并且脚步正在一点一点往后挪,看起来应该是试图趁着众人焦点转移的时候逃跑,鼻血、草屑和泥土混杂在汗水之中,整张脸孔就如同大花猫一般,狼狈非常,眼神也在不断闪躲着。 “晚上好,我是霍登。”霍登友好地伸出右手,做出自我介绍。 对方微微愣了愣,正准备逃跑的脚步在全场瞩目之下没有能够迈出去,只能强迫自己继续站在原地,瞳孔持续不断地摇摆晃动着,迟疑地伸出右手,“伊斯雷尔。” 话音才刚落,他也慌张地连连摆手,“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我是无辜的,我只是刚好路过这里而已。我是说真的。” “因为在里面喝了一些潘趣酒,我有些头晕,于是出来吹吹风,然后意外看到两个身影正在拉扯争执,我才走过来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结果我就看到斯塔和康捷米尔两个人朝着礼堂的方向走了过去。” 伊斯雷尔没有能够把话说完,斯塔就已经昂首阔步地走过来,根本不需要言语,那股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上位者气势就狠狠压制住了伊斯雷尔,等脚步靠近之后,这才厉声呵斥到,“闭上你的嘴巴,如果你再继续胡言乱语,我保证你的未来生活会饱受折磨。” 凶神恶煞的模样恨不得就将伊斯雷尔撕成无数碎片,滚滚而至的强大气场就这样掐住了伊斯雷尔的喉咙。 198 一片赤诚 “斯塔少爷!” 霍登的声音里杂糅了些许雷元素,以雷霆万钧的姿态呵斥到,如同惊雷炸开一般,强制性地打破斯塔浑然天成的气势压迫。 紧接着就可以感受到斯塔投射过来的锐利眼神,霍登紧接着就展露出一个浅浅的温暖笑容,迎向视线。 “到底是谎言,还是真相。既然斯塔少爷笃定自己是正确的,那么不如让我们把谎言全部听一个完整,再来一点一点戳穿,你觉得如何呢?否则,你可以说服治安队,却无法说服今晚参加舞会的悠悠众口。” 吉奥科莫伯爵在岩渊可以只手遮天,如果案件由治安队来办理,估计会特别棘手,可能没有经过调查,就已经按照斯塔的口供走向结局了;但如果案件被塞克佩斯学院的学生广为流传,那么吉奥科莫伯爵就将面临严峻局面—— 不要忘记了,塞克佩斯学院里的贵族学生着实不再少数。一个两个也就算了,一旦形成集体力量,吉奥科莫伯爵也吃不消。 斯塔的话语不由一塞,脸色耷拉下来,“你正在威胁我?” “我正在寻找真相。”霍登不卑不亢的态度似乎并没有受到斯塔的影响——也许是因为他真的不知道吉奥科莫伯爵到底意味着什么。 斯塔却根本不买账,而是朝着弗劳德先生投去视线,试图利用弗劳德现场来向霍登施压。 被冷落在侧的霍登也不介意,晃晃悠悠地说道,“斯塔少爷,你的头发沾染了一些污渍,好像是食醋的味道,这没有关系吧?我以为,贵族对于这些细节都格外注重,希望不会影响到你的完美形象与仪态。” 瞪! 斯塔狠狠地瞪向霍登,但霍登却是稳坐泰山的模样,被瞪两眼又不会少一块肉,也不会降低食欲,没有必要担心。 斯塔还试图说点什么,一时之间还没有想出来,霍登就已经没有理会他了。 霍登又继续看向了伊斯雷尔,“你看到斯塔和康捷米尔两个人走了过去,然后呢?” “然后我就走过来探查,好奇他们到底在这里干什么,但什么都没有发现,就在我准备离开的时候,就听到了尖叫声,我这才顺着声音冲了过来,看到了这一幕,再后来,所有事情你们都已经看到了。” 伊斯雷尔明显有些恐惧斯塔,但终究还是不想背上罪名,不得不申辩起来,看着霍登就好像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一般,“我说的是真话,全部都是真话,我真的什么都没有看到。” “我只是看到了尸体,就好像卡如索的生肉宴会一般,所有鲜血和内脏就这样没有遮掩地直接泼出来,这才感到害怕,转身试图离开,但我什么都没有看到,我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只是想要离开。真的!” “你在说谎!” 妮娜的声音冲了出来,“斯塔从头到尾都在舞池里,根本就没有离开过。而且,你为什么不说你的秘密呢?” 伊斯雷尔的脸色瞬间煞白。 妮娜对着霍登扬声说道,“他暗恋格瑞塔,他疯狂地爱着格瑞塔,他给格瑞塔写了无数封情书和诗歌,但格瑞塔不喜欢他,三番两次拒绝了他,并且始终坚守在斯塔身边。但他说,斯塔配不上格瑞塔,他才是格瑞塔的命定恋人。” “伊斯雷尔!你得不到格瑞塔,所以就把她毁了?对不对?你说话呀!你为什么不敢说出内心的秘密?” 作为格瑞塔最好的朋友,妮娜知道其他人所无从得知的秘密,瞬间撕开伊斯雷尔内心最隐秘的伤口。 无疑,这就是最强有力的犯罪动机。 伊斯雷尔无力辩驳,脸色苍白、汗如雨下地站在原地,膝盖发软,一股绝望的悲伤就这样汹涌上来。 “不,不不不,我没有,我真的没有……格瑞塔小姐……我没有……尊贵的格瑞塔小姐……” 伊斯雷尔就这样反反复复地不断喃喃自语着,眼睛的焦点和焦距无助地晃动着,隐隐溃散,透露出一股无所适从、无处安放的恐惧,虽然脚步依旧停留在原地,但整个人的内心却在节节败退。 真凶,似乎就这样浮出水面。 但奇妙的是,现场依旧一片静默,没有愤怒、没有爆发、也没有哭喊,似乎都被这样的结果震惊到了。 霍登静静地注视着眼前的伊斯雷尔,“你是真正爱着格瑞塔小姐吧?” 伊斯雷尔没有回答。 霍登接着说道,“所有人都在回避着格瑞塔小姐的尸体,甚至避之不及,没有人能够接受这样的场面,这是人之常情;但只有你,在转身离开之前,悄悄地拉下了格瑞塔小姐的裙摆,为她遮挡住了膝盖。” “格瑞塔小姐……如此重视礼仪又如此保护自己的格瑞塔小姐,就连脚踝都不敢轻易暴露出来的格瑞塔小姐,她绝对无法容忍自己的仪态出现任何差错。” 伊斯雷尔抬起头来,注视着霍登,眼睛饱含泪水。 “但是,我却找不到格瑞塔小姐的鞋子。我找不到她的鞋子。” 一句,又一句,说着说着,伊斯雷尔就这样崩溃了,膝盖一软,跪倒在地上。 被斯塔摁在地上殴打的时候,他没有崩溃;被指认为杀人凶手的时候,他也没有崩溃。但此时的伊斯雷尔,却如同孩子般嚎啕大哭起来,全面崩溃,只是念叨着,“我找不到她的鞋子”。 霍登轻轻拍了拍伊斯雷尔的肩膀,“放心,我们会找到的。但在此之前,我们需要先找到如此对待她的凶手。” 沉默。 “什么?”斯塔第一个就炸了开来,“他不是凶手?他不是已经认罪了吗?你到底在胡说些什么?” 霍登却有着不同意见,“他的确深深爱着格瑞塔小姐却没有得到回应,他也的确出现在犯罪现场而被看到,但他不是凶手。” 霍登不疾不徐的语气着实有种令人上火的能力,总觉得他好像正在戏弄听众一般,尤其是那些心里有鬼的。 一个扫视,就能够将全场观众的表情尽收眼底,那些脸孔隐藏在并不明亮的月光之下,若隐若现,无法捕捉到细节;但眼神、姿态、动作等等肢体语言却不会骗人,蛛丝马迹总是能够透露出内心的秘密。 霍登的眼神就好像……就好像正在打量食物一般:到底应该选择什么食物呢?海鲜?飞禽?还是走兽?亦或者是时蔬?再不然就是水果?对了对了,还有水果。 那微微闪烁着光芒的视线带着些许兴奋,仿佛能够看透一切。 199 替罪羔羊 雷彼得斯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他总觉得霍登的眼神是正在挑选食物,但重点是,他们依旧置身于惨不忍睹的作案现场,血肉模糊的脑袋就在视线尾端若隐若现,而他依旧觉得霍登正在挑选食材—— 此前在“一间餐厅”的时候,霍登就是这样打量那些新鲜食材的。 而此时,霍登也是如此,目光灼灼,闪烁着钻研的光芒,细细地捕捉着现场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 如果是以前,霍登的观察再细致再详尽,没有光线的帮助也是枉然,但现在借助灵能,却是如虎添翼。 “第一,伊斯雷尔身上没有任何血迹。在一个如此血腥的凶案现场里,凶手的身上不可能一点血迹都没有留下。” 伴随着霍登的话语,众人视线纷纷朝着伊斯雷尔投射过去。除了刚才被斯塔殴打出来的鼻血和泥泞之外,衣服和裤子上确实没有找到血渍,就连血腥味也没有,甚至就连勒温身上的血迹都比伊斯雷尔更加夸张。 “那么,你的意思是,勒温才是凶手?”妮娜不敢置信地望向了跪坐在地上的勒温,满眼写着震惊和错愕。 霍登轻轻抿了抿嘴角,“这是一种可能。”而后脚步慢慢地来到了勒温的身边,“但还有一种可能就是……” “勒温是目击证人。” 霍登在勒温的正前方蹲了下来,稍稍侧头,视线主动迎向勒温的眼睛。 虽然周围发生了如此多对话、如此多动静,但勒温始终都不曾有过反应,就好像灵魂出窍般地跪坐着。 霍登并没有使用灵能,而是放缓声音,隐隐带着一丝暖意,缓缓地说道,“桑格兰香囊?” 勒温的眼睛轻轻眨了眨。 “高洁优雅,素雅淡然,花语是向往着自由。桑格兰,这是一个优秀的选择,非常适合你。”霍登徐徐地说道,那平静的声音带着淡淡的温暖,就这样轻轻安抚着勒温紧张的情绪。 不由自主地,勒温的视线落在了自己裙摆侧兜里透露出来的一根红线,线端维系着一个亲手制作的香囊,里面塞满了晒干的桑格兰花瓣;脑海里就浮现出自己亲手准备香囊、又将香囊系在衣服上的那些心情: 忐忑之中带着一丝丝期待,向往着返校舞会,期待着能够结交新朋友,也期待着能够寻找到携手起舞的舞伴。 那种雀跃而甜蜜的心情,却恍若隔世。 晃晃悠悠之间,勒温就可以听到一个温暖的声音由远及近,将自己从回忆之中拉了回来。 “勒温,如果你看到了什么,我希望你能够说出来,帮助我们寻找到凶手。格瑞塔小姐不应该以这样一种残酷的方式离开这个世界。” 勒温的眼睛眨了眨,但这就是全部了。 “如果你选择保持安静,那么事情的发展很有可能就会失去控制,先是伊斯雷尔成为嫌疑人,然后又轮到了你。树欲静,而风不止,因为真凶希望洗脱罪名,所以必须找到替罪羊,你的沉默会让自己陷入更大的麻烦,甚至比你现在的恐惧还要可怕。” 勒温的眼睛微微闪了闪,流露出一丝无助。 尽管勒温什么都没说,但霍登却似乎能够理解一般,意味深长地说道,“选择牺牲自己来终结后患,这无疑是高尚的;但同时,你也可能丢掉了自己的底线,你所保护的人不见得会开心,因为你们随时都可能成为下一个牺牲品。” 没头没脑的一番话,现场所有人都不明所以。 “除了真凶,我们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也是我们需要寻找真相的原因。否则,格瑞塔小姐就这样无辜逝去,而真凶的下一步到底会如何行动也无从判断。牺牲,是否能够达到目的,这也是未知的。” 霍登的话语并不尖锐,如沐春风的轻柔却制造出了截然不同的效果—— 康捷米尔格外显眼,他正在越来越焦躁,苍白的脸色堪比月光,透明的皮肤可以清晰看到蓝色的血管。 勒温吞咽了一口唾沫,稍稍抬头望了一眼,但随后就恐惧地低垂眼睛,浑身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这次,霍登没有再继续催促,而是耐心地等候着,就这样注视着勒温,用眼神传递出自己的力量。 深呼吸,再次深呼吸,勒温紧闭着眼睛用尽自己剩余的所有力气大声说道,但即使用尽全部力气,声音也没有能够完全传播出去,只有霍登以及周围一小圈能够听到——这就已经足够。 “我看到康捷米尔和格瑞塔一起出现在网球场上。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等我从卫生间回来的时候,就只看到格瑞塔的……” 后面的话语就这样含糊不清地吞咽了下去,脑袋深深地埋在了膝盖里,肩膀疯狂地抖动着。 虽然勒温没有看到真正的凶手,但如果凶手真的是康捷米尔,她的指证就可能为整个家族带来灭顶之灾,所以她希望牺牲自己来保护家人;然而,霍登的话语却让勒温犹豫挣扎的最后,选择了坚持道德底线。 那些不明所以的话语,全部都得到了解释。 刹那间,所有视线全部朝着康捷米尔投射过去。 而康捷米尔的神情状态并没有能够洗脱嫌疑,他的恐惧和慌张、他的害怕和退缩全部显示在脸颊上,瞳孔剧烈地抖动着,脚步持续以小碎步的方式在原地捣蒜着,来来回回、前前后后,却没有移动。 “不是,不是,不是。” 康捷米尔只是反反复复地不断重复着,却没有能够给出任何像样的辩解,手足无措的模样似乎正在土崩瓦解,他的视线余光绝望地朝着斯塔望了过去,但不等斯塔回应,他又胆小恐惧地收回了视线。 慌乱。无助。退缩。 这就是康捷米尔此时状态的最好形容,勒温甚至没有给出有力的证据,只是看到他和格瑞塔同时出现而已,但康捷米尔却已经分崩离析——这难道不是不打自招、自乱阵脚吗? 难道康捷米尔就是真正的凶手? 现场的旁观群众都不由屏住了呼吸,那这绝对是轰动整个岩渊的重磅新闻,恐怕就连图诺都会投来视线。 正当所有注意力都在康捷米尔身上的时候,霍登的声音却从旁边传来,“斯塔先生,你不准备说点什么吗?” 200 一团乱局 窸窸窣窣地,所有视线全部集中在康捷米尔的身上,那大汗淋漓、六神无主的模样却没有帮上忙。 线索和证据似乎正在朝着康捷米尔的不利局面发展,但现场旁观者们都有些不敢相信,因为康捷米尔看起来丝毫没有残暴凶手的模样,倒不如说是受害者来得靠谱一些—— 拘谨内向的性格,瘦弱纤细的体型,苍白寡淡的脸色,羞涩低调的作风,平时就如同隐形人一般的存在,全无光芒,那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模样甚至让人不忍心欺负他,总觉得自己胜之不武。 如果……康捷米尔真的是凶手,确实难以想象那个瘦弱身躯之中到底是如何爆发出如此暴戾残忍的能量,制造出如此一番血腥惨状,这也使得旁观的视线或多或少带上了些许震惊,身体无意识地开始靠后。 “斯塔先生,你不准备说点什么吗?”错愕与震惊的情绪涌动之中,霍登的声音再次响起,是如此尖锐又如此刺耳,尤其是那吊儿郎当的语调,出现在如此血腥又如此残忍的现场,更是显得格格不入。 那些朝着霍登转移的视线都隐隐暗藏着一股愤怒—— 不对,不是隐隐暗藏,而是毫无掩饰。 妮娜就瞪圆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怒不可遏地呵斥到,“你到底希望斯塔说什么?整个晚上,他都和我一起在舞池里,他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能说什么?他还能说什么?” 霍登的视线余光瞥了紧握双拳的斯塔一眼,但还是对着妮娜开口说道,“我以为,你刚才说斯塔和康捷米尔整晚都和你在一起?所以,现在康捷米尔就从证词之中被剔除了?” “……”妮娜试图做出回应,但话语却卡在喉咙里,摇摆不定的眼神透露出一股慌乱。 霍登却没有理会妮娜,而是转头看向了斯塔,“我并没有怀疑斯塔先生的意思,我只是在担心斯塔先生的情绪,毕竟,如果康捷米尔先生真的是凶手,那么他的亲弟弟杀死了自己挚爱的女友,我无法想象这到底是什么感受。” “她在说谎。”斯塔终于开口了,却没有理会霍登话语里的深意,猛地转头看向勒温,似乎震惊过后终于反应了过来,大步大步地朝着勒温冲了过去。 “啊!啊啊啊!”勒温似乎感受到了生命危险,双手抱住脑袋,本能地开始尖叫。 霍登一个箭步就阻拦在了斯塔面前,阻断了通往勒温的道路。 但斯塔却根本就没有将霍登放在眼里,抬手就是一股强大的灵能气压,混杂着风元素和地元素的灵能以雷霆之势浩浩荡荡地朝着霍登碾压过去,而眼睛则一动不动地锁定勒温,熊熊燃烧的火焰爆发出一股足以生吞活剥对方的气势。 “闭上你那肮脏的嘴巴!不要胡言乱语!否则我会让你生不如死!我会让你的家人和朋友全部都生不如死!” 可惜,话语没有能够来得及说完。 “砰!” 斯塔就感觉自己正面撞上了一堵墙,右手挥舞出去的气压没有能够制造出效果,反而是遭遇到了强烈狙击,猝不及防就迎向了反作用力的冲撞,然后斯塔只觉得胸口遭受狠狠的撞击,话语就直接被掐断。 斯塔满眼不可思议地朝着霍登投去视线,那看起来懒洋洋的乖乖书生模样,不仅承受住了自己的攻击,而且还展开了还击,强有力的冲撞让他不由自主地弯下腰来,胸口一闷,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你……你……”斯塔只能用食指指着霍登,不敢相信霍登真的攻击自己——弗劳德先生无视吉奥科莫家族名誉已经足够意外了,没有想到一个无名小卒居然也敢无视自己? 霍登却是对着斯塔露出了一个无辜的笑容,“哎呦,糟糕,不小心就阻拦住了斯塔先生前进的道路,我不应该站在这里。抱歉,真的抱歉。” 就好像什么事情都不曾发生过一般。 更重要的是,嘴巴上说必须让开,但霍登的脚步却根本就没有移开。 原本已经做好随时出手帮忙的弗劳德先生,及时刹车,控制住了自己的双手,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斯塔先生应该不是准备威胁目击证人的人身安全,然后阻止调查进程吧?我觉得,以吉奥科莫伯爵的家族名誉来看,斯塔先生是绝对不会这样做的,我们都希望能够寻找到真相,也都希望伸张正义。” “对吧,斯塔-吉奥科莫先生?” 霍登那逐字逐句、不紧不慢的说话方式,抑扬顿挫的奇特语调,总是拥有一种轻而易举就能够激怒他人的能力。 被称呼全名的斯塔脸色铁青,一时之间也分辨不出来,到底是因为遭遇撞击,还是因为哑口无言。 霍登对着斯塔展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在那焦灼炙热的视线之中,转身朝着康捷米尔所在位置走了过去。 康捷米尔的眼神始终在闪躲,如同鸵鸟一般,只要视线没有对视到,危险就不会到来。 但霍登却不准备轻易放过康捷米尔,脚步站定之后,稍稍往前靠了靠,用悄悄话的方式在耳边低声说道,“你的秘密……确定说出来也没有关系吗?” 康捷米尔猛地抬起头看向霍登,脚步往后连续退了两步,目瞪口呆地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你是不是好奇,我到底是怎么知道的,这个世界上没有绝对的秘密,只要有心,总是能够发现线索。” 霍登展露出一个自信满满的笑容,刚才凶案发生之后,周围不少学生都在议论纷纷,其中不乏诸多八卦消息。 传闻,在传播过程中总是容易扭曲变质,最终的消息可能与真相没有任何关系,但如果能够剥离传闻外壳的夸张成分,抽丝剥茧的寻找蛛丝马迹,那么捕风捉影的传闻也同样能够摸索到隐藏的事实。 更何况,霍登并没有简单地相信那些传闻,更多还是通过自己的双眼进行观察。 抵达凶案现场之后,他就没有停止过探索与观察,从临场表现联系到八卦传闻,模糊的轮廓也就逐渐浮出水面,并且千丝万缕地引导向真相。 霍登目光锁定了康捷米尔,一字一顿地说道,“你,暗暗喜欢着格瑞塔小姐,对吧?” 201 道听途说 “你,暗暗喜欢着格瑞塔小姐,对吧?” 霍登的话语才刚刚落下,斯塔的声音就从后面炸响开来,“你疯了吗?如果你神志不清醒,我可以帮忙联系第六卫生所。” 康捷米尔似乎终于回过神来,声音嘶哑地辩解到,“她……她是斯塔的女朋友,未来还将成为斯塔的未婚妻!” 这是康捷米尔今晚第一次开口,虚弱而慌乱的声音甚至比脸色还要更加苍白,刚刚张口就可以感受到扑面而来的酒精,与额头隐隐渗透出来的汗渍交相辉映,进一步彰显出康捷米尔的狼狈与窘迫。 “的确。”霍登轻轻颌首,“但你依旧控制不住地爱上了她。” 康捷米尔张了张嘴巴,却终究没有能够发出声音来,只是轻轻摇了摇头,以一种笨拙但倔强的方式抗议着。 霍登却并不介意。 “格瑞塔小姐。” 霍登开口说道。 “格瑞塔小姐。” 停顿片刻,霍登又再次开口重复到,如此简单而没有意义的动作,却让康捷米尔的眼神里流露出哀求的神色。 霍登无动于衷。 “你在愧疚。” “从我们抵达现场开始,你就不曾正眼看过格瑞塔小姐的尸体,你不敢你害怕你胆怯;甚至于只要有人提起格瑞塔小姐的名字,你的痛苦就增加一分,不是因为第一次如此近距离接触死亡,而是因为你知道发生了什么。” 稍稍停顿片刻,霍登可以清楚看到康捷米尔的痛苦正在狠狠地折磨着他。 “其实,今晚你并没有和斯塔、妮娜在一起,对吧?” 霍登给出了正确答案,证实了勒温刚才的说法,但紧接着,霍登就抛出重磅炸弹。 “因为妮娜和斯塔背着格瑞塔小姐发生了私情。” 赫。 周围可以明显听到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妮娜的表情格外慌张,斯塔那面如锅底的模样却分辨不出神色。 妮娜试图打断霍登的话语,为自己辩解,但霍登正在咄咄逼人地描绘来龙去脉,她没有能够找到机会。 “妮娜和斯塔躲在暗处幽会,却被格瑞塔小姐撞破,她这才转身离开,而你则追着格瑞塔小姐一起离开。你试图安慰她,也试图帮助她。因为你知道,格瑞塔小姐不应该得到这样的待遇,她值得更好的。” “斯塔的身上,有着妮娜的香水味;而你的身上,则有着格瑞塔的香水味。” 这才是霍登最开始四处嗅嗅所捕捉到的真正关键线索。 所谓的食醋只是额外收获而已,那些食物的微弱味道大部分都被浓郁的血腥味和四周的狂风冲淡,并没有残留多少,食醋因为自己的顽固而勉强留下些许痕迹。 但女孩们为了今晚的返校舞会纷纷精心装扮,香水或者香囊的使用都是重点,这才残留下了诸多痕迹。 此前置身于人群之中,霍登就已经道听途说了诸多消息,那些八卦真真假假难以分辨,但经过近距离观察之后,传闻也就逐渐寻找到了证据,最终通过谈话与行动来证实自己的猜测,答案也就出来了。 “所以,你和格瑞塔小姐发生了超越友谊的关系,对吧?亦或者是,你准备强迫她,而她表示了抗拒?” “然后……” 康捷米尔无力招架、节节败退,他甚至不敢直视霍登的眼睛。 斯塔挺身而出。 “闭嘴!闭上你的臭嘴!康捷米尔什么事情都没做、什么事情都不知道!” 斯塔绕道来到霍登的面前,与康捷米尔并肩而立,面红耳赤地对着霍登怒吼起来。 “你刚刚才说,伊斯雷尔没有嫌疑,因为他的身上没有任何血迹。现在,按照如此逻辑,现场除了勒温之外,所有人都没有嫌疑,你为什么要针对康捷米尔?你已经失去理智了,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用霍登的话语来让霍登闭嘴,这无疑是高明的,而且在一片乱局之中依旧能够保持如此清晰的思路,那就更加难得了,斯塔比康捷米尔优秀了不止一个段位。 可惜,吉奥科莫兄弟所面对的也不是普通人。 “时间顺序。” 霍登故意以一种卖弄的姿态撩拨着斯塔、康捷米尔和妮娜的敏感神经,说出关键词之后,又稍稍停顿片刻,这才接着往下说。 “勒温先发现了尸体,伊斯雷尔随后抵达现场,并且被你们当场抓住,在这里,勒温和伊斯雷尔都没有时间更换服装,所以,他们是不是凶手,从身上的服装就能够做出第一步判断。” “然而,在勒温发现格瑞塔小姐之前,凶手就已经离开了现场,这也意味着凶手拥有足够的时间更换一套衣服。” 这一次,霍登没有理会斯塔和康捷米尔,而是转身看向了妮娜,眼底流露出成竹在胸的自信笑容。 “妮娜小姐,斯塔先生是否更换了衣服?” 妮娜的视线闪避开了。 稍稍慢了半拍,现场众人才意识到,霍登的问题主语悄然发生了变化,不是“康捷米尔先生”,而是“斯塔先生”。 而妮娜的反应则意味着…… “不,不是,我的意思是……康捷米尔……”妮娜也回过神来,连忙试图辩解。 但霍登却自顾自地转过身,以侧脸面对妮娜,扬声解释到,“到底谁更换了衣服,其实整个舞会所有嘉宾都是见证人。” 这是公开场合,尤其是吉奥科莫兄弟这样的瞩目人物——特指斯塔,旁人对于他的穿着打扮肯定都有印象。 斯塔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有些无力地辩解到,“我的晚礼服弄脏了,康捷米尔摔了一跤,所以我们才被迫更换了一套衣服,这不能说明什么。我可以作证,整个晚上我都和康捷米尔在一起,他不可能作案的。” “而且,他也没有作案动机。”斯塔目光如炬地盯着霍登,一字一句都在表达自己的强势,“他深深地爱着格瑞塔,他是绝对不可能如此残忍对待格瑞塔的。” 康捷米尔脸色晦涩不明地低垂下了脑袋,还是没有说话,所有发言权全部都交给了哥哥。 霍登兴致勃勃地朝着斯塔投去视线,“哦,斯塔先生,你知道康捷米尔深爱着格瑞塔?对此你有什么看法呢?” 猛地,康捷米尔就抬起头来,似乎经过霍登提醒才意识到这一点,不可思议地望向哥哥,剧烈晃动的眼神隐藏着太多太多错杂的情绪,一时之间也难以形容。 斯塔不敢相信地瞪着霍登——这不是他的话语重点,但霍登怎么就偏离了轨道? 202 互相指控 康捷米尔深深爱着格瑞塔,但格瑞塔深深爱着斯塔,始终礼貌地保持着距离,康捷米尔也不敢轻易泄露自己的心情,就这样默默地守护着格瑞塔,他以为自己的秘密非常安全,只有自己一个人知道。 但现在,康捷米尔却意识到,斯塔知道,斯塔一直都知道,而且斯塔丝毫没有奇怪,这彻底打乱了康捷米尔的思绪,不敢置信地望着斯塔,又是羞愧又是愤怒,又是窘迫又是狼狈,错综复杂得无法形容。 就连斯塔也慌张不已,万万没有想到霍登居然就这样大喇喇地揭开了那条根本就不存在的遮羞底裤。 斯塔正在用眼神活剐霍登。 然而,置身于集中火力之下的霍登却淡定而从容,似乎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生命已经被摆放在吉奥科莫家族的铁骑之下,随时都可能粉身碎骨;相反,霍登嘴角的弧度还轻轻上扬起来,流露出了些许意味深长的余韵。 就好像正在挑衅斯塔的“权威”。 “斯塔先生,你必须确定一下自己的口供,否则,一会这样一会那样,最终可能会不小心把你自己陷进去。” 霍登笑盈盈地说道,没有在继续纠缠康捷米尔暗恋格瑞塔的事情,而是又回到了案件上,如此跳跃式的逼问方式,彻底打乱了节奏,斯塔和康捷米尔都没有能够适应。 眼看着斯塔的怒火完全爆发出来,当场就准备朝自己发难,霍登又抢先一步说道,“你到底是与妮娜小姐在一起呢?还是与康捷米尔先生在一起呢?如果是后者的话,那也就意味着,妮娜小姐成为了最大嫌疑者。” “什么?”妮娜惊诧的声音从后面传来,“荒谬!可笑!胡闹!”气急败坏的声音发出一连串尖锐的抗议,如同猫爪滑过黑板一般,她大步大步地往前走了过来,“我与斯塔在一起。整个晚上,我都与斯塔在一起。” 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妮娜迫不及待地开口说道,“凶手是康捷米尔!我能够证明,斯塔真的与我在一起,康捷米尔却没有,是斯塔让我说,我们三个在一起的。” “康捷米尔喜欢格瑞塔,一直都喜欢,但格瑞塔却没有接受他,因为格瑞塔爱着斯塔,这让康捷米尔非常痛苦。他在喝酒,他今晚一直都在喝酒,因为得不到,所以才充满了愤怒。” “不仅是我可以证明,还有一群朋友都可以证明!就在今晚,就在刚才,我们玩了一个游戏……” 但话语没有能够说完,斯塔就出声喝止了妮娜,“闭嘴!你现在就应该闭上嘴巴!” 一句不够,还连续呵斥了多句,“闭嘴!闭嘴!闭嘴!” 斯塔对着妮娜下达指令,不容置喙的命令,严厉的眼神狠狠地刺痛了妮娜,那双眼睛里没有一丝温度。 妮娜眼底闪过一丝迟疑,但随后就明白过来,绝望的痛苦席卷而至,她意识到,斯塔可能准备牺牲自己。 先是伊斯雷尔,然后是勒温,现在则是妮娜。 “真凶必须找到一名替罪羊。” 霍登刚才对着勒温讲述的话语,此时就在妮娜耳边回荡,抬起头,她就可以看到霍登那双明亮的眸子,即使是浓郁夜色也无法遮挡眼睛深处的浩瀚星辰,似乎正在鼓励自己,也似乎正在警告危险。 “我们聚集在一起玩了一个游戏,转酒瓶。” 妮娜开口了,微微泛红的眼睛里带着一丝疯狂,理智似乎也出现了动摇和崩溃,以至于声音也激动起来。 “转动酒瓶的那个人必须和瓶口指向的目标对象接吻,不管性别、不管年龄,这是一项大冒险的游戏。我们都做到了,格瑞塔也和另外两个男人接吻了,但随后康捷米尔转到了格瑞塔,格瑞塔却拒绝了。” “‘因为他是斯塔的弟弟’,格瑞塔是这样说的,她做不到。” 妮娜朝着斯塔投去了视线,带着一丝挑衅的快/感,但此时恐怕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所谓的快感是因为什么,只是酣畅淋漓地说着。 “但斯塔对格瑞塔没有这样的尊重。以前是这样,今晚也是这样,格瑞塔对他来说,只是一个好看的花瓶而已。” “我们四个人在一起的时候,斯塔打量着格瑞塔的穿着打扮,他说,这看起来就好像站在街边等待客人的乔雅。” “格瑞塔感觉受到了侮辱,于是她转身离开了,而康捷米尔追了上去,试图安慰格瑞塔。斯塔留下来和我在一起,这就是真相,这就是全部事实。是康捷米尔杀死了格瑞塔,坦姆齐男神就站在康捷米尔的身后!” 妮娜丧失了理智。 没有淑女礼仪、也没有教养形象,就这样双手叉腰地破口大骂,就好像一个站立的水壶,全场所有话语全部都冲着斯塔滚滚而去,似乎并不是说给霍登听的,而是一场针对性的报复,却没有人知道这场报复到底谁才是赢家。 康捷米尔脸色惨白,发软的膝盖几乎就要站不稳,剧烈晃动的瞳孔透露出内心的混乱,随时都可能分崩离析。 真相,似乎终于揭晓了—— 康捷米尔是凶手,而斯塔则为了维护吉奥科莫家族的名誉,正在想方设法地掩盖真相。 但霍登的询问依旧没有停止下来。 “妮娜小姐,你确定吗?你确定这就是故事的全部吗?当你和斯塔先生共赴巫山之后,你确定他始终都在你身边吗?你拥抱着你一起入眠了吗?还有,你确定你是和斯塔先生一起前来凶案现场的吗?” 妮娜愣住了。 “你这个肮脏下/贱的比尺!你这个愚昧无知的查特!” 开口的是斯塔,这次,他没有使用灵能,而是一个上步就来到霍登身边,近距离地用身型完成压迫。 可惜,霍登的身高比他还要高一些,尽管斯塔的身材更加壮一些,但气场压制的目的却没有能够达成。 气势汹汹的脚步夹杂着猛虎下山的凶狠姿态正面撞击过来,但霍登根本不为所动。 斯塔目光锐利地瞪着霍登,“你最好现在就闭嘴,然后收拾行李离开岩渊,否则,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让我告诉你,我会让你和你在乎的人,我是说,每一个人,都生活在刀刃遍布的监狱里,一寸一寸地折磨你们到恨不得死亡来终结这一切。但坦姆齐男神在上,即使是他伸出援手,你们也无法逃离。” 霍登相信,斯塔是认真的。 203 兄弟阋墙 斯塔正在威胁霍登,一字一句都带着浓浓的血腥味。 霍登相信,斯塔是认真的。 但霍登没有恐惧,更没有退缩,反而是在斯塔的凶猛攻击之中展现出了自己的韧劲,嘴角上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所以,这就是你控制场面的一贯手段吗?先是伊斯雷尔,然后是勒温,再是妮娜,现在轮到我了?” 霍登的眉尾轻轻一扬,“我以为,吉奥科莫家族应该没有那么简单粗暴。贵族们,手段应该不止如此吧?” 不仅没有胆怯,而且还以嘲讽和戏谑的口吻展开反击。 如此胆识,就连陷入疯狂的妮娜都不具备。 “我只是让你不要被一腔热血蒙蔽眼睛。”斯塔一字一顿地说道,那近乎气音的威胁越发锋芒毕露起来。 霍登的眼睛依旧是微微眯起来,微弱的光芒从那狭长的缝隙里透露出来,闲散而自得,“斯塔先生,我和你所认识的那些孩子不一样。” “你不能用吉奥科莫伯爵的光环来迷惑我,当这个头衔不再管用的时候,威胁对我来说也没有作用,我不是勒温,我也不是妮娜……”说到这里,霍登反而是主动靠近斯塔,用悄悄话的音量在耳边说道。 “我就是一缕来自深渊的游魂,我不害怕死亡和威胁,我本来就行走在黑暗之中,享受着恐惧的侵蚀。相反,你才是应该害怕的那个。” 不由自主地,斯塔就打了一个寒颤,满眼不可思议地看着缓缓重新出现在自己视野范围之内的霍登。 那双明亮的眼睛闪烁着邪恶的光芒。 斯塔声厉内荏地呵斥到,“你敢这样对我说话?”但就连斯塔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的上半身稍稍后退了些许。 “那么,你准备怎么做呢?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了我?你应该不会害怕责罚,但问题就在于……”霍登眉宇微蹙起来,流露出玩味的眼神,“你打不过我,这可怎么办,一不小心,可能吃土的就要变成你自己了。” 惨遭如此羞辱,斯塔抬手就准备朝着霍登发起攻击。 霍登早就已经做好了还击准备,却没有想到,弗劳德先生抢先一步,再次抬手就禁锢住了斯塔的双手和双脚。 斯塔睚呲欲裂,不敢置信地看着弗劳德先生。 霍登右手已经凝聚起了灵能,抬手就能够施展雷霆一击,所有能量全部凝聚起来,恐怕斯塔也抵挡不住;但意识到弗劳德先生控制住场面,他也就蓄而不发,全场除了弗劳德先生之外也就没有人发现,霍登又接着往下说道。 “斯塔先生,你和康捷米尔先生都临时更换了服装。那么,让我们假设一下,如果我现在就成功地找到你们更换过后的服装,到底谁的服装之上会布满格瑞塔小姐的鲜血呢?康捷米尔先生的?还是你的?” 什么? 霍登居然把矛头对准了斯塔? 雷彼得斯转头看向了布鲁特斯和罗本,脑海里第一反应就是:我是不是遗漏了什么环节?为什么霍登跳过了康捷米尔,瞄准了斯塔?难道说,此前针对康捷米尔的指控,全部都是为了……引蛇出洞? 斯塔的脸色顿时就变得铁青。 “是你?” 妮娜变形的声音惊呼起来,注意到斯塔的愣神之后,眼睛里写满了错愕与震惊,甚至比刚才揭发康捷米尔的时候还要充满更多的恐惧。 她真心实意地相信着,斯塔不是凶手,所以一心一意在维护着斯塔,一直到现在。 “你……” 妮娜的思绪已经完全混乱,此前坚定不移相信的事实正在全面崩塌,以至于她的大脑丧失了思考能力。 “我……我短暂地睡了一会,等我醒过来的时候,你就已经不在了,后来我在舞池发现你,但你却告诉我,你是……” 妮娜满眼都是混乱,语无伦次地自言自语着,眼神里写满了疯狂。 “是康捷米尔!所有事情全部都是康捷米尔做的!我只是在维护家族名誉而已!”斯塔出声蛮横地打断了妮娜的话语。 斯塔,改变了口供,出卖了兄弟。 那双赤红的眼睛愤怒而凶残地瞥了妮娜一眼,哪怕仅仅只是视线尾巴的一扫,也足以让妮娜冻结成冰。 紧接着,斯塔的眼睛就再次死死地盯着霍登,缓缓地,就这样眼神缓缓地柔软下来,狠辣与残暴都逐渐褪去,似乎已经放弃了抵抗,缴械投降。 “你想要真相?” 斯塔的声音也没有了此前的彪悍与凶残,“你想要真相?那么就让我告诉你真相。我再也无法保护康捷米尔了,我累了,我真的已经累了。” “康捷米尔总是如此:酗酒、捣乱、逃课、闯祸,就好像一个长不大的孩子,永远都是我跟在他的身后解决麻烦。人们总是说,’啊,这就是康捷米尔’、’如果是康捷米尔的话就不奇怪’、’康捷米尔又来了’,似乎永远都不会停止。” “而我必须竭尽全力地维护家族名誉,从小到大都是这样,我还能怎么办?我应该怎么办?这次也不例外。” 斯塔的话匣子,终于打开。 “是的,我今晚和妮娜在一起。我激怒了格瑞塔之后,康捷米尔就跟了上去,而我留在原地和妮娜厮混。” “我并不自豪,这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情。但后来,我担心康捷米尔再继续纠缠格瑞塔,于是出去寻找他们,结果却看到康捷米尔全身都是鲜血,他已经彻底慌张了,不知道应该怎么办,只是蹲在旁边哭泣……” 斯塔的声音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着,愤怒与哀伤、痛苦与折磨让他饱受煎熬。 而站在旁边的康捷米尔不敢置信地看着斯塔,因为太过震惊而忘记了开口,一直到现在才艰难地找回了声音,“……你怎么……你怎么可以?” 康捷米尔的声音柔弱而破碎,充斥着一股愤怒与绝望,完全无视了其他人,视线牢牢锁定着斯塔的身影,“是你!是你杀死了格瑞塔!是你亲手扼杀了格瑞塔!这一切都是你做的,你居然推到我的身上?” 面对康捷米尔的指控,斯塔的眼睛里饱含着泪水,却没有反驳,而是连连点头,“对,是我,都是因为我。如果我早早地告诉你,我对格瑞塔没有爱情、只有友情,也许……也许你和格瑞塔还有可能……那么,今天的悲剧也就不会发生了……” “坦姆齐男神在上,你这个杀人凶手!你杀死了格瑞塔,你杀死了深深爱着你的格瑞塔!你就是一只禽兽!”康捷米尔似乎已经发狂。 204 留有后手 现场陷入一片混乱,斯塔隐忍的抽泣声、康捷米尔发狂的指责声,还有其他人错愕震惊的倒吸气声,起起落落的响动交织在一起,却没有人能够寻找到隐藏其中的真相。 根据伊斯雷尔和勒温的目击证言来判断,吉奥科莫兄弟无疑拥有重大嫌疑;再加上妮娜的佐证口供,基本可以确定,吉奥科莫兄弟与格瑞塔的死亡有着直接联系。 犯罪嫌疑人已经浮出水面,但随即形势又进入另外一种僵局。 斯塔指证康捷米尔。 康捷米尔指证斯塔。 此时,除非出现第三目击证人,否则事情就将进入了一个死循环——两位犯罪嫌疑人互相指证对方,而他们就是犯罪现场仅有的参与者,如果没有物证也没有人证,也就无法定罪,事情很有可能就僵持在原地。 再考虑到吉奥科莫伯爵的强大影响力,那么斯塔和康捷米尔就可能双双逃脱罪责,而不需要承担任何后果—— 当然,名声可能受损。不过,以吉奥科莫家族的地位来说,旁人的非议也不敢公开表达,只需要隐蔽躲藏一段时间,又或者是转移到另外一个城市,两兄弟就可以重新恢复正常生活,如同没有事情发生般。 那么,现在又应该如何? 不要说雷彼得斯、罗本等年轻人了,就连弗劳德先生的表情都流露出些许凝重—— 兜兜转转了一圈,事情似乎又回到了原点,聚焦在斯塔和康捷米尔两兄弟身上的怀疑得到了确认,却依旧没有能够解决问题。 “康捷米尔!” 霍登扬声呼唤到,打断了康捷米尔和斯塔互相指责对方的闹剧,斯塔停了下来,但康捷米尔依旧怒不可遏,絮絮叨叨地持续控诉着,然而问题就在于,康捷米尔的控诉并没有实质内容,只是反反复复地强调斯塔才是凶手。 神叨叨的模样就如同孩子吵架一般,“是你是你就是你”,浑身上下透露出一股蛮不讲理的幼稚孩子气。 “康捷米尔!” 霍登不得不再次扬声呼喊了一句,这次才终于打断了康捷米尔,然后就可以看见康捷米尔满脸委屈地注视着霍登,微微泛红的眼眶里盛满了泪水,瘪着嘴,拒绝开口,只是用眼神来表达自己的坚持: 我才是正确的。 “我需要知道今晚到底发生了什么。康捷米尔,现在的情况对你非常不利,你有着前科,你的神态可疑,斯塔还谴责你曾经偷窥他和格瑞塔……” “哦!乌玛尼男神在上!”康捷米尔发出了哀嚎声,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颊。 霍登依旧保持着耐心,“你无法反驳。所以,如果你还有什么要说,就趁现在。” “康捷米尔,对,说出来,全部都说出来。”斯塔的声音从旁边蹿过来,“我已经受够了,永远都是我在包容你,永远都是我的掩护你——你告诉他们,当初我和格瑞塔在房间里的时候,你躲在树上偷看我们。” “闭嘴!闭嘴闭嘴闭嘴!”康捷米尔已经濒临崩溃边缘,用一种绝望的哭腔嘶吼着。 霍登并没有阻止斯塔,只是转过头,用意味深长的眼神望了斯塔一眼:多说多错。 然后斯塔就闭上了嘴巴。 康捷米尔似乎感受到了霍登身上散发出来的善意,那双如同小鹿一般的眼睛,无助地注视着霍登。 “他……他的衣服上全部都是血液,他的,还有格瑞塔的。他……他就好像一个血人,浑身上下都是血。” 康捷米尔就如同自言自语一般地呢喃着,可以眼睁睁地看到他的悲伤正在抑制不住地缓缓流淌出来。 “格瑞塔……她没有侮辱我,是斯塔。斯塔从来就没有把我当做吉奥科莫家族的一份子,他认为我是一个耻辱。” 刚才,斯塔说出了他的版本;现在,康捷米尔终于能够说出他的版本了。 “斯塔羞辱了格瑞塔之后,格瑞塔离开了舞池,我也跟着她离开了礼堂,我们来到了这里。我试图安慰格瑞塔,我试图让格瑞塔知道,斯塔不值得,她值得更好的。我……我试图亲吻格瑞塔,但她拒绝了。” “格瑞塔说,她对我没有感觉,她只是把我当做朋友。” “然后,斯塔就出现了。他认为我和格瑞塔正在偷情,他指责格瑞塔羞辱了他,他指责我侮辱了吉奥科莫这个姓氏——而他自己则正在和妮娜鬼混,甚至没有能够把衣服穿好,根本就没有准备掩饰痕迹。” “格瑞塔试图反驳他,但他不允许;他还试图羞辱我,格瑞塔为我说了两句话,这就彻底激怒了他。” “他开始殴打格瑞塔,他把格瑞塔推到在地,就好像失去理智一样地殴打格瑞塔,甚至捡起了旁边的网球拍,朝着格瑞塔的头部,就这样……就这样……” 康捷米尔紧紧抱着自己的脑袋,脑海里那些血腥而恐怖的回忆又再次汹涌起来,苍白的脸色几乎接近透明,氤氲的汗水在脑袋之上蒸腾起来,就这样一点一点陷入绝望。 “我……我试图阻止他,我竭尽全力地阻止他,但我不行。我不行。我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我没有能够救她。我没有。我没有……救她。我应该救她。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康捷米尔已经彻底分崩离析,支离破碎的话语已经全然没有了脉络,陷入自己的思绪里,持续喃喃自语着。 夜晚,一片安静,只有康捷米尔陷入错乱的呢喃着在低语。 那么,到底是谁在说实话? 康捷米尔? 还是斯塔? 视线正在悄然移动着,成为瞩目焦点的斯塔却没有任何慌乱,只是轻轻摇着头,“他说的全部都是事实,只是我和他的位置颠倒了过来。” 然后,斯塔满眼沉痛地轻轻摇了摇头,语重心长地说道,“康捷米尔,你应该长大了,你应该开始学习承担责任,吉奥科莫这个姓氏的重量,并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 沉浸在悲痛之中的康捷米尔,没有回答。 从周围的眼神就可以判断出来,斯塔的话语赢得更多信任——因为康捷米尔拥有动机,而平时就劣迹斑斑的他更是缺少说服力。 但是,沉浸在情绪之中的旁观群众们却忽略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实:以康捷米尔的“智商”,是怎么能够想出如此天衣无缝的证词? 恰恰相反,身为天之骄子的斯塔才是更加聪明的那个。 霍登的声音打破了现场的宁静,“我猜,现在就是康捷米尔先生对阵斯塔先生,两个人都坚持自己的说辞,我们也无法证明到底谁才是正确的,除非……” 205 猫戏老鼠 悲伤与错愕,在沉默之中悄然蔓延,冰冷的空气夹杂着逐渐冷却的血腥味附着在皮肤表面,徐徐渗透。 怜悯的视线纷纷朝着康捷米尔汇聚而去,相较于沉稳冷静的斯塔来说,此时已经溃不成军的康捷米尔没有能够做出任何申辩与反驳,那些干巴巴的证言,也因为形象的负面而没有说服力,高下立见。 但搅局的霍登始终拥有不同看法。 “我猜,现在就是康捷米尔先生对阵斯塔先生,两个人都坚持自己的说辞,我们也无法证明到底谁才是正确的,除非……” 霍登故意拖长了尾音,似乎正在等待着有人犯错,他的视线朝着斯塔望了过去,但斯塔却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仿佛完全没有能够察觉到霍登的视线,只有那微微紧绷的肩膀和轻轻上扬的嘴角泄露出些许情绪: 那抹隐藏在阴影之中的笑容,似乎正在挑衅霍登,“你找不到证据的。” 没有证据,那么就永远都是死局。 更重要的是,距离案发已经过去了将近三十分钟,陆陆续续地,消息已经传开,只要吉奥科莫家族的人脉接到消息,并且展开布局,那么事情的发展很快就会进入吉奥科莫家族的控制范围,即使是治安队抵达现场也无济于事。 霍登从容不迫地迎向斯塔的视线余光,“……除非是我们能够找到那两套晚礼服,从血液喷洒的痕迹状况就能够寻找到真相。” 徐徐地,斯塔挺直腰杆、抬起眼睛,望向霍登,眼底隐隐流淌过一抹精光,似乎正在嘲弄霍登的愚昧。 “滴答滴答滴答”。 斯塔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用舌头弹牙,无声地模拟出秒针转动的声响口型,隐藏意思就再清晰不过: 时间,已经不多了。 暗暗嘲讽霍登一番之后,斯塔快速收回视线,紧接着就以一副义正言辞的姿态抬头挺胸地面向众人,对霍登的话语表示附和,“是的!只要找到证据,一切就能够真相大白了!康捷米尔,我们的礼服呢?” 斯塔环视一周,就如同站在戏剧舞台上的表演者一般,主动朗声解释到,“凶案发生后,康捷米尔终于意识到自己犯下大错。” “我召唤了管家过来,及时为我们更换了衣服,然后我就将康捷米尔和管家留了下来,自己到礼堂为康捷米尔遮掩。我知道,我的行为并不光彩,但我们有着家族的名誉需要守护,我也有自己的难处。” “现在,康捷米尔,我再也不能继续为你收拾烂摊子了。事情就这样吧,你交出我们的晚礼服证明真相,然后到监狱里服刑,检讨自己的过错,不管发生了什么,你都是一名吉奥科莫,我们始终会等待着你。” 康捷米尔依旧支离破碎地无法找到自己的声音,斯塔慷慨就义的宣言将现场围观群众的情绪推向高/潮。 然后,霍登那懒洋洋、施施然的声音总是不合时宜地冒出来煞风景,“斯塔先生,你才是吉奥科莫家族现在这一辈里更加聪明更加沉稳的那一个,你才是被寄予厚望的那一个,所以,你知道应该怎么办。” “你知道应该怎么做才能够消除你和康捷米尔的嫌疑。比如说,利用妮娜做不在场证明;再比如说……要求康捷米尔销毁证据。” 面对霍登的纠缠不休,斯塔也恰到好处地表达出自己的愤怒与不满,“你正在试图污蔑我的名誉与荣耀。如果我真的是凶手,如果我真的那么聪明,我就应该亲手毁掉证据,确保绝对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不,不不。”霍登轻轻摇头,微笑地说道,“因为你没有预料到我这个搅局者的出现,所以你根本就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案发之后,你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确认。” “第一,不在场证明,你需要自己出现在众人面前,确保没有人会怀疑到你身上;第二,不经过你的双手,即使被毁灭的证据后来被发现痕迹,也与你无关。” “一切进展顺利的话,这起凶案恐怕早就已经结束,甚至不会牵扯到你或者康捷米尔。” 斯塔可以明显察觉到,原本已经坚定不移站在他这一边的旁观者,又如同芦苇一般开始摇摆不定起来。 但斯塔也不能反驳,只能梗着脖子回了一句,“现在,你全凭一张嘴,根本就在胡说八道。” 此时,多说多错,斯塔只需要恰到好处地表达出自己的不满,然后拖延时间,事情就不会出现偏差了。 霍登却也不在意,没有理会斯塔,转头看向了康捷米尔,“……其实,你并没有毁掉那两套晚礼服,对吧?” 刹那间,斯塔的表情就僵硬住了,不敢置信地望向康捷米尔,试图说点什么,张嘴之后却发不出声音来。 更重要的是,斯塔忽然就意识到,霍登知道,从头到尾都清楚地知道,但霍登依旧不紧不慢地戏弄自己,就好像猫捉老鼠一般,观看着自己的表演、瞩目着自己的反击、等待着自己的马脚,他在霍登眼中,看起来一定像是小丑。 那种耻辱感与惊慌恐惧等等情绪混杂在一起,以至于斯塔有些喘不过气来,落在康捷米尔身上的视线也就越发锐利起来。 康捷米尔没有回答霍登的问题,只是耷拉下肩膀,浑身上下都散发出一股绝望。 但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 “霍登?”弗劳德先生的呼唤声传来,微微有些紧迫,催促着霍登加快速度—— 如果吉奥科莫家族的代言人抵达现场,以蛮横武力毁掉证据,那么事情就真的不可逆转了。 霍登也立刻意识到了问题的严峻,表情微微有些窘迫。 弗劳德先生心情焦虑却也只能暗暗摇头:霍登才是大一学生,和雷彼得斯、布鲁特斯一样的年龄,因为洋洋得意、过度炫技而错过了最佳时机,终究还是少年心气,即使无奈也难以苛责。 霍登抿了抿嘴巴,眼神闪躲着避开了弗劳德先生的灼热目光,没有再继续废话,抬起右手翻开手腕做了一个手势,一道接着一道的幽蓝光环如同箭头一般指引着方向,离开网球场朝着不远处的角落延伸而去,最终落在了一棵百年梧桐的树下,最为明亮的光环正在指明落点。 轰! 突然,一阵狂风席卷而至!整个世界瞬间感受到滚滚气浪扑面而来。 206 飞沙走石 呼。呼。呼。 忽明忽暗的幽蓝色光环漾起一圈一圈涟漪,连接着从网球场走向梧桐树的道路,幽幽光晕悄然驱散周围的黑暗,却依旧无法阻止冰寒刺骨的空气猎猎作响,隐藏在阴暗角落里的血腥味似乎无法继续沉默下去。 所有视线全部跟随着光环涟漪的蔓延方向投射过去,弗劳德先生的反应最为迅速,第一时间就冲了出去。 紧接着,斯塔也不甘示弱地追了过去,雷彼得斯和布鲁特斯也不落人后,熙熙攘攘的身影都跑了过去。 嗖! 嗖嗖! 眼看着这出大戏就要奔向重点,凶手到底是斯塔还是康捷米尔,吉奥科莫家族真的需要面对一个惊天丑闻吗?现场围观群众没有人愿意错过,就连妮娜也只是慢了一拍而已,亦步亦趋地也追了过去。 眨眼之间,留在原地没有移动的也就只剩下分崩离析的康捷米尔,还有……霍登和罗本。 其实,罗本的身体重心也跟着雷彼得斯、布鲁特斯前倾了些许,但紧接着,他就注意到了霍登的异常,原本就没有坚定意志必须上前的脚步也就顺势刹车停在原地,转头望向霍登,用眼神询问到: “怎么回事?” 虽然罗本和霍登也只是认识不久的普通朋友,但比起其他陌生人,罗本还是稍稍更加了解霍登一些: 霍登绝对不是好大喜功的性格,也绝对不是因为洋洋得意过度炫技就错过时机的类型,更加绝对不是危机面前就乖乖按部就班束手就擒的类型。 此时此刻,霍登没有跟着众人一起上前,反而是避开的姿态,这就说明了问题;而细细深想的话,霍登指路的方式、还有弗劳德先生出声提醒之后霍登的慌张与内疚,这些细节也都隐藏着不寻常。 但罗本没有能够得到回答。 不是因为霍登避而不谈、而是因为另外的焦点吸引了全场注意,就连康捷米尔都不由抬头望了过去。 “轰!” 一股狂风席卷而至,滚滚气浪层层叠叠地汹涌过来,制造出一种地动山摇的效果,脚底之下似乎都能够感受到隐隐的震动,身体不由跟着一起摇晃起来。 条件反射地,所有视线都朝着声音来源方向望了过去,赫然是梧桐树所在地! 罗本第一时间就重新回头看向霍登,那张冰山面具之上透露出一丝裂痕,震惊的眼神正在发出询问: “你知道这件事会发生?” 但霍登的视线却落在康捷米尔的身上—— 那个胆小的、怯懦的、无能的康捷米尔,此时守护在格瑞塔的身边,小心翼翼地保护着格瑞塔的尸体,堂皇的眼神里透露出一股坚毅,即使是粉身碎骨,他也绝对不允许任何人靠近格瑞塔。 他错过了一次,而这次绝对不会再错过。 此时,整个世界正在分崩离析。 轰! 轰轰! 肉眼可以清晰看到,一颗接着一颗火球,正在竭尽全力地朝着梧桐树位置狂轰乱炸,压缩到极致的火元素,密度达到不可思议的程度,不过篮球大小的火球却蕴含着难以置信的破坏力,全面炸裂开来。 在全场飞沙走石的浑浊气浪之中,可以隐隐看到凭空冒出来的两个黑西装身影—— 笔挺合身的黑色西装勾勒出精瘦紧实的身型线条,而且还规规矩矩地佩戴着丝绸高顶礼帽,即使是在使用灵能战斗的乱局之中,礼帽也纹丝不动地服帖着脑袋,漆黑如墨的身影无形之中透露出一股肃穆。 两位黑西装就是正在破坏现场的发起人,其中一名正在连珠炮地发动火球,没有任何多余花哨的点缀,最为纯粹也最为简单的火球,却能够发挥出最集中也最暴力的效果,连环轰炸正在撼动全场。 而另外一名正在明目张胆地干扰弗劳德先生。 率先抵达梧桐树的弗劳德先生抬手就制造出了一个色彩斑斓的光罩,多种不同元素错杂却和谐地交织在一起,凝结出一个互斥却又统一的保护罩,严严实实地拦截下所有攻击,似乎所有伤害都消融其中。 这名黑西装并没有攻击弗劳德先生——显然,他们也不敢真正伤害弗劳德先生,只是在源源不断地制造干扰。 层层叠叠的风元素混杂着雷元素制造出差别攻击,一层风元素、一层雷元素,错落有序地沿着地面滚滚而至,可以明显地看到地面开始逐渐龟裂开来,一道一道“伤口”正在撼动脚底下的这片土地,无形的音波却胜有形,砂石漫走、草屑横飞,弗劳德先生的西装也就开始出现一道道裂开的口子。 尽管弗劳德先生并没有受到实质性的伤害,但注意力却没有能够完全集中,仓促之间,左手猛地快速上扬,一棵又一颗的梧桐树从地面破土而出,深绿色与浅褐色交织的树木构建成为一道厚实的墙面将他包围起来。 轰! 轰轰! 一阵强强碰撞的激荡之中,连环火球爆发出了难以置信的能量,瞬间就在木墙之上炸出了一道口子;但弗劳德先生依旧没有被动挨打,那一片密密麻麻的树木又分别延伸出无数枝枝桠桠,如同柳树的长鞭一般,朝着两位黑西装快速甩了过去。 两位黑西装分工明确,制造火球集中攻击的那位依旧不为所动,只是对着树墙与地面一阵连续轰炸;而另外一位则在专心致志地对抗弗劳德先生,双手如同大风车一般连环转动,肉眼捕捉不到痕迹,就直接看到那些树枝全部纷纷被斩断。 下一秒,就能够捕捉到空气微光之中锋芒涌动的刀光,应该是风刃,却锐利得堪比刀锋,来无影去无踪地完全打乱了弗劳德先生的干扰,紧接着就无视了空中乱舞的那些树枝,片片风刃穿过间隙直指弗劳德先生。 轰轰! 轰轰! 弗劳德先生勾勒出来的保护罩正在摇摇欲坠,此时又再次面临雷光闪闪的风刃威胁,有些手忙脚乱地往后支撑了一小步,左手快速掐了一个手印,肉眼根本无法捕捉到痕迹踪影,然后就可以看到一股旋风蹿了起来。 呼呼! 呼呼! 旋风以弗劳德先生为圆心快速转动,浩浩荡荡地呼啸起来,扑面而来的所有攻击全部都被卷入其中,然后龙卷风也就越来越大,空气之中都能够感受到嗡嗡的震动,刚刚树立起来的树墙也就哗啦啦地被撕扯成无数碎片。 天昏地暗!地动山摇! 207 螳螂捕蝉 隆隆! 隆隆! 弗劳德先生制造出来的那股龙卷风,成长速度远远超出想象,眼看着就要失去控制,弗劳德先生低声念了两句口诀咒语,收起右手,暂时没有理会那个气罩,用双手结出一个手印,快速到肉眼捕捉不到痕迹,紧接着就朝着两名黑西装重重一推。 昏天暗地! 飞沙走石! 地动山摇! 那名主攻击的黑西装被迫不得不改变攻击线路,抬手就召唤出了一片火海,正面朝着龙卷风撞击过去;紧接着那名主干扰的黑西装也抬手制造出连续攻击波,双重能量的凝聚正在持续不断压缩着波动。 轰! 绚烂斑斓的光晕闪耀全场,明暗交错之间的璀璨令人眼花缭乱,汹涌澎湃的能量正在源源不断地释放着,光芒万丈的明亮让浓郁的夜色全数退散,半个岩渊都能够清晰地看到这片喧闹沸腾的光晕海洋。 这是右柱与右柱的强强碰撞,用力量来扳手腕,与此前印象之中的灵能对决稍显不同,没有技巧也没有花哨,纯粹以力量的正面对峙来决胜负,浩浩荡荡的气浪瞬间席卷全场,肉眼已经无法准确分辨对峙状况。 如此层面的战斗已经超出了霍登所能够判断观察的范围,耳膜之上感受到一股沉重的打击,“嗡”的耳鸣声就直接清空大脑。 视线之中已经无法准确识别出弗劳德先生和两位黑西装的身影,尘土与光晕交错混杂,天昏地暗。 就连远远地站在网球场之上的霍登等人也都跟着受到牵连,更不要说围绕在梧桐树旁边的众人了。 但这依旧不是结束。 锵! 一阵金属碰撞的鸣响在耳边嗡嗡回荡,紧接着就可以看到一股红色混杂着蓝色的能量制造出一种蘑菇云的爆炸效果,以梧桐树为圆心直接引爆。 轰! 以梧桐树为圆心的位置腾起一朵蘑菇云,但只有画面没有声音,耳朵里持续感受着那一声尖锐刺耳的杂音在轻轻拉扯着,眼睛被极致的白光所占据,整个视野瞬间一片模糊,明明脚底下可以感受到地震式的轰动与摇晃,脚步都跟着移动起来,但眼睛和耳朵却无法捕捉到任何具体画面。 “哔!” 一阵耳鸣。 整个世界陷入一团白光,脑海深处的鸣叫就好像心电图被拉扯成为一条直线,所有一切都陷入混沌。 哗啦啦! 紧接着,滚滚气浪扑面而来! 霍登完全没有料想到气浪如此汹涌又如此残暴,准备不足的情况下,脚步无法控制地后撤了一大步,这才及时支撑住了身体,但层层叠叠的气浪依旧浑浊不堪,根本无法判断梧桐树附近到底发生了什么。 就在此时—— “停止!” 一个蕴含着雷霆声势的呵斥漾起阵阵涟漪,威严震慑效果直接在耳膜之上炸裂,脑仁也跟着抽痛起来。 随即,一片雷光闪闪的澎湃力量强行介入,以摧枯拉朽的姿态瞬间将现场的所有灵能波动全部压制住,以一力降十会的方法强制性地将难解难分的对战双方撕扯开来—— 嗖! 嗖嗖! 弗劳德先生和两名黑西装齐齐往后飞了出去,此时慢了半拍才能够看到一个身影以君临之势抵达现场,猎猎狂风卷起他的衣摆,那一袭深灰色西装勾勒出来的背影惊艳地闪过一丝霸气,随后就消失在滚滚烟尘之间。 全场混乱瞬间平息! 僵持不下的对峙局面却在更加强大也更加凶残的力量面前被直接压制,最后只是在空气之中残留些许余韵,持续不断地在耳边响动着,级别稍稍低一些的年轻学生们根本就无从得知到底发生了什么。 更重要的是—— 人呢? 来去如风,毫无踪影,举手投足之间就压制住了激烈的战斗场面,绝对强势的表现展示出铁拳的力量;随即那个身影就再次消失,似乎从来不曾出现过一般。 就连霍登也没有能够捕捉到对方的踪影,也只有嗅觉还能够寻找到残留在空气里的一些蛛丝马迹,这才是真正顶尖灵能者的能力,以霍登现在的水准还是太过稚嫩,不足以触碰到顶级强者的世界,不要说那位灰西装了,就连弗劳德先生和两位黑西装都令人侧目。 犹豫了片刻,霍登终究还是没有开启灵能搜寻那位高手的身影,毕竟,今天的情况与上次维克多还是有所不同。没有必要的话,霍登并不希望泄露自己的底细。 “加斯顿王子到!” 如同洪钟般的声音在耳边久久回响着,随后就可以看到一道青色旋风横扫全场,所有烟尘全部消失,现场的狼藉与混乱也就呈现在了眼前。 第一时间吸引霍登目光的,却不是那片废墟的景象,而是康捷米尔的身影—— 那个懦弱胆怯的吉奥科莫家族二公子,此时单膝跪地,双手支撑起一片保护罩,严严实实地将格瑞塔保护在自己的怀中,所有风沙尘埃全部阻挡在外。从保护罩不稳定的光芒就可以看出来,他的灵能控制力与精神力都相对有限,无法支撑太久,但康捷米尔却紧紧咬住牙关,眼神迸发出一股专注的光芒。 决绝而狠厉,在那双悲痛欲绝的赤红眼睛之中一闪而逝。 等等! 糟糕! 就在此时,霍登注意到了康捷米尔的异常,抬手就准备阻止康捷米尔,但紧要关头,却稍稍一点犹豫,然后就这样眼睁睁地错过了阻拦康捷米尔的最佳时机,这让霍登有些懊恼——懊恼自己的迟疑。 脚步一错,霍登就快速追了上去,他知道康捷米尔的打算。而他必须阻止康捷米尔。 蹬蹬蹬! 霍登全速蹬地的脚步朝着康捷米尔冲了过去,抬手就抛出一束雷光绳索,试图束缚住康捷米尔的脚踝。 但全速奔跑与相对速度之间的控制却没有那么容易,连续尝试两次都没有能够成功,眼看着康捷米尔就已经冲到了冲击波辐射范围,而前冲的目标赫然就是斯塔-吉奥科莫。 背对着网球场的斯塔并没有能够注意到康捷米尔的动作,而旁观众人的注意力也都没有能够恢复过来,从阴影之中蹿出来的康捷米尔也就成功逃脱了现场雷达,毫无预警地出现在了斯塔身后。 嗖! 一个身影反超了霍登的脚步,全力朝着康捷米尔飞扑了过去—— 是罗本! 208 名不虚传 砰! 全速前冲状态之中的罗本一个飞跃跳起,狠狠地扑打到了康捷米尔身上,破坏了康捷米尔的冲刺状态。 哗! 康捷米尔的右手挥舞出一道一人高的烈焰长刀,以同归于尽的毁灭姿态朝着斯塔的后背全力冲过去,布满血丝的眼睛有着毅然决然的狠辣。 穷其一生,这是他唯一一次如此坚定又如此决绝,却因为罗本的冲撞而偏离了轨道,下一秒就可以看见长刀的利刃沿着斯塔的肩膀轻轻地划了过去。 撕拉! 斯塔的肩膀直接被灼伤,痛苦地嘶吼起来。 康捷米尔则绝望地哀嚎起来,“不!”那撕心裂肺的声音滑过天际,包含痛苦与煎熬的声音在微微颤抖着。 霍登的动作也丝毫不满,随后就用雷光绳索束缚住了康捷米尔的双手双脚,前冲的脚步依旧没有放缓,快速来到罗本和康捷米尔的身边,霍登直接跪在地上,俯身靠近康捷米尔的耳边,低声说道,“事情还没有结束。” 刹那,康捷米尔的眼神就这样凝固住了,不敢置信地看着霍登,隐藏在深处的悲伤就这样缓缓流淌出来。 “不,不……已经结束了,事情已经结束了。”康捷米尔无助地轻轻摇了摇头,“他是一个吉奥科莫,父亲不会……事情已经结束了……都是我的错,我应该阻止他的。我应该阻止他的!”康捷米尔那双如同小狗般的眼睛,就这样茫然若失地看着霍登。 霍登明白。 以吉奥科莫家族的能力,即使他们手握证据,斯塔也可能不会受到太多责罚——即使是法制健全的社会,法律也有着很多无法控制的黑暗角落;更何况,岩渊的法制并不健全。 如果……如果康捷米尔就这样亲手杀死斯塔,那么事情可能也就一了百了,而格瑞塔也就不会惨死。 这也是霍登出现刹那迟疑的原因:某个瞬间,他确确实实闪过这样的想法。 但随后霍登就为自己的想法感到后悔—— 如果康捷米尔真的亲手杀死了兄长,那么这就将是他需要背负一辈子的罪恶,杀戮不会让他得到结果,相反,他没有办法承受来自家族的谴责和良心的折磨,最后的可能就是康捷米尔也彻底分崩离析。 为了一个斯塔,牺牲一个康捷米尔,不值得。 所以,他需要阻止康捷米尔。 “事情还没有结束。” 霍登并没有欺骗康捷米尔的意思。 他之所以如此坚决地阻止康捷米尔,除了担心康捷米尔双手沾满斯塔鲜血之后的责任之外,还有就是因为他确确实实意识到了事情依旧存在转机的可能: 为什么有人试图破坏证据? 这是否意味着,吉奥科莫家族在塞克佩斯学院仍然有所顾忌,所以才始终按兵不发,一直在等待机会?否则,他们根本不需要担心沾血的西装作为证据来压制斯塔,有恃无恐。 与此同时,最后时刻确实有人阻止了两位黑西装,绝对强势的压制手段展现出了拳头,再加上清场过后的呼报,情况也就出现了微妙的变化。 那么……事情是否还存在着其他可能? 此时,情绪已经彻底崩盘的康捷米尔并不相信霍登的话语,只是绝望地摇摇头,而霍登也没有时间慢慢地向康捷米尔解释;于是,霍登快速给了罗本一个眼神—— 虽然刚才没有告知罗本状况,但罗本还是及时领悟了他的意图,成功阻止了康捷米尔,现在霍登就再次暂时将康捷米尔交给罗本。 罗本神情凝重地用眼神给予了肯定回答。 随后,霍登快速站立起来,扫视全场,寻找刚才呼报声之中那个能够改变局面的人。 这并不困难。 准确来说,全场最为闪耀的就是那个人,根本不费吹灰之力就能看到。 一袭海军蓝西装外套,伏贴利落的剪裁勾勒出宽厚挺拔的肩膀,搭配烟灰色马甲和象牙白衬衫的三件套,通过颜色层次巧妙地展现出气质的沉稳儒雅。 墨黑色西装长裤搭配深黑色皮鞋,可以在那股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尊贵与骄傲之中捕捉到年轻的气息,修长挺拔的身型轻而易举就在人群中脱颖而出。 周围暗暗的光线流淌在那套晚礼服之上,流光溢彩——显然,那是丝绸!最上好的丝绸!理所当然,如果说全场只有一个人能够身穿丝绸晚礼服,那么就是非他莫属。 即使是置身于一片混乱废墟之上,举手投足的气质也能够吸引目光,那双深邃而明亮的湛蓝色眼眸可以捕捉到一丝丝浅浅氤氲的笑意,并不张扬也不狂傲,反而有种如沐春风的从容与温暖,神情始终谦逊有礼。 现场那些惊魂不定、惶恐不安的视线全部朝着同一个身影聚集而去。 斯塔也不例外—— “……康捷米尔!” “你疯了!” “你真的疯了!你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正在做什么!为了一个女人!你居然准备伤害我!你的脑子里塞的都是什么?蛆虫吗?你!” 面对康捷米尔脱轨的举动,斯塔那咬牙切齿的声音透露出滔天怒火,但涌到嘴边的粗口还是硬生生吞咽了下去,压制住自己的情绪,然而剧烈起伏的胸膛依旧展现出他的汹涌怒火,深呼吸、再深呼吸,这才勉强控制住了情绪。 前一秒,斯塔的情绪还在脱离掌控;下一秒,斯塔就因为进场的那个身影而强制性地快速镇定下来。 “殿下,抱歉。请原谅我的失态。” 斯塔转身对着那个高大挺拔的身影躬身致歉,只有气喘吁吁的呼吸能够察觉到他刚刚所经历的状况,但表情和仪态都已经恢复了镇定,展现出吉奥科莫家族下一代接班人的风采,确实比康捷米尔更加优秀。 “失礼的歉意,现在并不重要。当务之急是,谁能够告诉我,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稳重却不失锐利,优雅却不失强势,直接却不显鲁莽。 开口第一句话,就能够明显察觉那股恰到好处的情绪拿捏,暂时将混乱与礼仪等等全部都放在一旁,直指问题焦点。 终于,这位莱雅帝国的三王子加斯顿-龙骧殿下从报纸和传闻之中走出来,正式出现在了霍登的眼前。 抵达岩渊的第一天,霍登就听说了这位三王子之名,后来更是断断续续有着诸多传闻,但霍登始终没有太多兴趣,因为与他无关,也因为—— 很多时候,传言往往会夸大或者美化,尤其是带着神秘面纱的王室成员,真实形象也就淹没在那些繁琐华丽的形容词之中,以至于实际形象与期待值之间就会产生一个落差,不是不好,只是低于预期。 霍登并不认为高高在上的三王子殿下可能与自己产生交集。一直到今天,霍登才首次见到这位传说人物。 而眼前的三王子殿下,霍登愿意称道一句“名不虚传”。 209 贵族气场 “……当务之急是,谁能够告诉我,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万众瞩目的加斯顿开口询问到,举手投足之间就展现出了上位者的从容与霸气。 “殿下。” 斯塔扬声就准备回答加斯顿提出的问题,却没有想到,加斯顿眼神微微往下一压,制止了斯塔的开口。 “你是利益关系人,此时最好不要开口。”加斯顿面带微笑地说道,但轻描淡写的话语却有着不容置疑的强硬,“我们需要一个旁观者来描述情况,然后再由当事人完成补充和纠正,确保事情保持着客观。” 说话间,两名黑西装和弗劳德先生都已经站立了起来,双方的模样都有些狼狈,灰头土脸、血迹斑斑。 两名黑西装并没有避嫌,直接就站在了斯塔身后,这才是加斯顿如此做出判断的原因;弗劳德先生脸色微微有些苍白,但还是凭借着自己的力量站立起来,雷彼得斯第一时间就迎了过去,但没有靠近。 似乎是因为三王子殿下抵达现场,所有嘈杂的声响都消失,没有得到许可,也就没有人敢于冒然开口。 加斯顿的视线环视一周,最后落在了霍登身上,“这位先生,不如你来说明一下情况,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殿下!”斯塔有些着急,“请允许我来说明情况。他也是利益关系人,不知道什么原因,那位年轻人似乎保持着对我的敌意,他拒绝所有的证据和事实,始终把矛头对准我;如果由他开口……” “不用担心。”加斯顿打断了斯塔的话语,微笑地说道,“他只是讲述情况,接下来,你们也会得到机会开口。如果说,你在担心我的判断可能不够公正的话,那也不必,我们可以邀请大法官前来做判断。” “不是不是。”斯塔也意识到自己失态了,连忙否认,“臣下不敢。” 加斯顿没有理会斯塔,再次朝着霍登投去了视线,眉尾轻轻一扬,“这位先生,可以麻烦你讲述一下事情的经过吗?” 即使是面对平民,加斯顿也依旧保持着礼貌,用词、语气、神态,不仅没有上位者的气势,而且保持了一视同仁的敬意。这才是真正的贵族礼仪,细节就可以看出差别与差距来——因为他们不需要颐指气使来彰显自己的尊贵。 不过…… 在其他人眼中,加斯顿点名霍登是巧合,但霍登却明白,不是。 更准备来说,霍登认为,这恰恰是加斯顿非比寻常的侧面证据之一。 尽管一言不发,但霍登的目光始终不曾离开眼前的三王子殿下,不是急切也不是焦虑,而是以一种光明正大的坦然姿态迎接所有的打量——在现场的一片混乱废墟之中,如此姿态就足以表达他的立场。 而他的视线,加斯顿成功地捕捉到了。当然,同时还包括了斯塔的视线、弗劳德先生以及其他旁观者的反应、康捷米尔的状态、他与罗本的交流……诸如此类等等,所有都没有能够逃脱加斯顿的视线。 横扫全场之后,加斯顿做出了判断与选择——他选择了相信霍登,这也就意味着,他并不是一无所知的: 至少,加斯顿清楚地明白吉奥科莫伯爵的影响力,而他拒绝了斯塔,选择了第三者,态度和立场也就可见一斑了。 旁人眼中,这是巧合;但霍登却知道,这不是。 传闻之中的三王子殿下,应该是“名副其实”。 “今晚出现了一起凶杀案,经过调查与推演,嫌疑人最终锁定了斯塔-吉奥科莫和康捷米尔-吉奥科莫两人,他们互相指证对方是凶手,但双方都缺少直接证据,现场也没有第三证人。” “现在最可能证明凶手的,就是他们行凶过后更换下来的晚礼服,血液飞溅的痕迹可以证明凶手面目。根据康捷米尔的证词,两个人沾满血迹的晚礼服应该就埋藏在这棵梧桐树之下。” 波澜壮阔、跌宕起伏的夜晚,但最终霍登仅仅只用两句话就完成了总结,原本正在等待长篇大论的旁观群众都有些打拐,一个个蠢蠢欲动地试图完成补充。 然而,情绪稍稍冷却些许,认真想想,却又发现好像没有什么可以补充的了。 加斯顿的眼神依旧停留在霍登身上,微微闪烁的目光意味深长,仿佛在说:确定没有什么需要补充的吗? 霍登报以微笑回应。 正在守护康捷米尔的罗本也有些困惑了,霍登不是说事情还没有结束吗?难道霍登就准备等着三王子来解决问题吗? 但……拱手交出主动权,由别人来决定命运,这应该不是霍登的行事风格;可是,让罗本说出正确的处理办法,他也没有头绪,三王子似乎就是最好选择了,他也就只能继续相信霍登,然后静观其变。 加斯顿也没有再继续关注霍登,而是转头看向了斯塔,“他的解释,是否有什么出入?” 斯塔张了张嘴,却没有能够发出声音来。 斯塔原本以为霍登会加油添醋地把所有罪责全部推到他的身上,他已经做好辩驳的准备,却没有想到霍登就如此轻飘飘地陈述了客观事实,以至于率先发难的他又重新陷入困境—— 如果此时再继续狡辩的话,他反而可能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于是,斯塔选择了闭嘴。 加斯顿的表情依旧没有太多变化,保持着温文尔雅的绅士礼仪,紧接着又朝着另外一个角落望了过去,微笑地对着雷彼得斯轻轻颌首,眼神交错之间,可以看得出来,他们应该是旧识,不过现在不是问候的最佳时机。 “弗劳德先生,请问你还有什么需要补充的吗?” 加斯顿的视线最后落在了弗劳德先生身上。 就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弗劳德先生服装依旧狼狈、但神色已经恢复了一贯的从容,如果不是西装的尘埃与血渍依旧没有消失,人们都不由怀疑刚才是不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弗劳德先生没有开口,只是摇摇头表示否定。 于是,加斯顿颌首示意之后,视线也就落在了那两名黑西装身上,那气喘如牛、大汗淋漓的模样与弗劳德先生形成鲜明对比,这也让旁人对弗劳德先生的实力又刷新了认知。 “这两位先生,你们为什么攻击这棵梧桐树呢?”加斯顿开口询问到,微笑的沉稳之中带着不容辩驳的强势。 210 黄雀在后 “这两位先生,你们为什么攻击这棵梧桐树呢?” 从问题的选择就可以看出技巧,加斯顿并没有预设立场,语气语调也始终保持一视同仁的中立姿态,即使是斯塔有心鸡蛋里挑骨头,恐怕也很难寻找到缝隙,这也使得整个谈话的进展非常流畅自然。 两名黑西装并没有交换视线,其中一位身型微胖的主动开口。 “我们并没有攻击那棵梧桐树,而是正在攻击一个可疑身影。我们察觉到阴影之中隐藏着一个人影,正在伺机而动,准备发起攻击,为了保护两位吉奥科莫少爷,我们这才迫不得已地打破学院制度。” 刷刷刷。 全场视线齐刷刷地朝着斯塔方向投射过去,但斯塔的表现堪称完美,镇定自若的神色没有任何破绽: 睁眼说瞎话也是一种能力;而且是超能力。 加斯顿似乎没有察觉到异常,顺势询问到,“可疑身影?所以,我们应该在这里寻找到什么残留线索来证明你们的说法?” 梧桐树周围已经被彻底狂轰乱炸,虽然弗劳德先生竭尽全力地保护周全,但以一敌二终究还是无能为力: 那棵茂盛高大的梧桐树已经被劈掉一般,暴露出焦黑的侧面,零零落落的黑炭剖面正在冒着黑烟;而周围的土壤已经全部被炸烂炸翻,可以清晰地看到埋藏在土壤底下手臂粗细的树根也已经被炸断。 掘地三尺大概也就是如此水平了。任何埋藏在土壤底下的东西,此时恐怕也已经化作碎片。 那位黑西装一脸正色的表情,“抱歉,我也不清楚。也许,我们应该等待治安队到来,由他们展开调查;避免业余水平的调查破坏现场,反而丢掉了可能存在的线索。我们也希望能够调查出一个真相,保护学院安全。” 不仅没有慌张,而且还倒打一耙,暗暗攻击了霍登一番——业余水平,如此态势就好像准备彻底将霍登的推演也全部推翻。 显然,如此无赖的表演就是计划之中的一环,两位黑西装就是笃定毁灭证据之后,旁人再也无话可说,即使是三王子殿下也没有办法追究他们的责任,至于那个根本就不存在的“可疑身影”,就更加不重要了。 届时,说不定霍登还会陷入麻烦之中,再次让旁人知道,吉奥科莫家族绝对不是可以随便招惹的对象。 加斯顿的眉尾轻轻上扬一挑,“所以,你们的意思是,如果没有追查到线索,那么你们随意在校园动手的事情就不需要追究了吗?” “我们甘愿受罚。”两位黑西装异口同声地说到,没有丝毫犹豫,然后就把加斯顿又一次逼到了角落里。 尽管嘴巴上承认了“错误”,但挺直的脊梁与腰杆,还是能够感受到他们的底气十足,并没有因为对方是三王子殿下就轻易低头妥协。 加斯顿的表情看不出太多东西,但他淡然地转头看向了霍登,“你还有什么事情需要补充的呢?” 刷刷刷。 全场视线全部又再次集中在霍登身上,集体左转又集体右转的视线,就好像雨刮器一般整整齐齐,却见他展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是的,我的确还有事情需要补充。”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那从容不迫的神情与姿态就可以看得出来,显然,霍登早就做好了准备。 当加斯顿再次朝着霍登投去视线的时候,斯塔的心脏就加速跳动起来,一阵不祥的预感狠狠撞击着耳膜。 然后—— “我知道没有被破坏的线索证据在哪儿。” 霍登那从容不迫、自信满满的笑容让全场视线一动不动地锁定在他的身上,可以明显察觉到现场空气再次紧绷起来,心脏撞击胸膛的声响在耳膜之上轰隆隆地响动着,仿佛整个世界都喧闹嘈杂了起来。 霍登并没有受影响,迎向加斯顿的视线,“殿下,你能够保证,这一次阴暗角落里不会再出现什么阴影吗?我有点害怕。” 嘴巴上说着害怕,但眼底却满是笑意。 “刚才,我说证据隐藏在梧桐树下,然后这里就出现了可疑身影,现场紧接着就爆发了一场激烈的战斗。我现在非常担心,如果我再随便开口,是不是又会引发另外一场战斗,我现在发自内心地感到恐惧。” 话里套话。 两位黑西装能够睁眼说瞎话,霍登也能够指桑骂槐,反正大家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就看谁的演技高明。 加斯顿眼底流露出了一抹笑容,“你确定自己补充的事情可能具有如此效果吗?亦或者是无效的哑弹?”后半句话也是意味深长。 霍登收敛了笑容,故意摆出认真严肃的姿态,重重地点点头,“是的,我非常确定。” 呼呼! 刹那间全场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地紧绷,可以明显察觉到两位黑西装又开始蠢蠢欲动,硝烟味正在无形蔓延。 但紧接着,一股手指粗细的龙卷风在场地中央轻轻转动着,淡青色的旋风卷起空气里浮动的残渣颗粒,还没有来得及冒出火花的紧绷空气就直接松懈下来,自上而下的威压以雷霆之势狠狠地钳制住呼吸。 此时人们才回过神来,现场依旧有一位绝世高手,刚刚才凭借一己之力轻松瓦解了弗劳德先生与两位黑西装的焦灼对抗,随后就隐藏行迹,但显然,那位高手并没有离开。 火星子都还没有来得及摩擦出来,就已经偃旗息鼓了。 两名黑西装都老老实实地站在原地,没有动作。 但有趣的是,那位灰西装的身影依旧看不见,霍登只能隐隐约约捕捉到灵能的痕迹,却没有办法做出准确判断——如果想要准确判断的话,那么就必须运用他的灵能。霍登没有轻举妄动,但对于这位隐藏高手却越发感兴趣起来了。 加斯顿并没有再补充什么,只是优雅地朝着霍登露出一个笑容,但眼神就足以说明问题了:这样足够吗? 虽然平和,但霍登能够在那个眼神之中隐隐察觉到一丝“挑战”——不是刺激性的那种,而是少年心气的那种,就如同正在棋盘两端对弈的两个人一般,算计与反算计之间迸发出了另外一种形式的火花。 只有在此时,霍登才能够稍稍感受到加斯顿的生气——完美无瑕的贵族礼仪让他看起来没有真实感,这反而是让霍登对这位传说中的三王子殿下增添了一丝好感,不过,这并不是当下最重要的事情。 211 白忙一场 从登场以来就表现完美的三王子殿下,似乎也不是一具没有生气的机器人,那隐隐透露出来的少年心气,还是能够感受到他的年轻,这倒是让霍登感觉加斯顿更加容易接近了一些,但现在还有要事。 “的确,康捷米尔并没有毁掉那两套沾血的西装礼服;但康捷米尔并没有将证据隐藏在梧桐树的底下。” 霍登没有再继续迟疑,直接就揭晓了答案。 尽管斯塔已经隐隐有所预感,但真正听到霍登的话语,还是难以压制自己的惊讶,“你在胡说什么?” 斯塔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冲动之下就直接开口了——经过整个晚上的反反复复,他的自制力已经所剩无几。 霍登对着斯塔露出一个微笑,“真正知道隐藏地点的,只有康捷米尔先生一个人,我没有在现场目睹整个过程,又怎么能够知道全貌呢?” “但是……”斯塔才刚刚说出一个词,自己就把声音掐断了: 从头到尾,康捷米尔都没有开口说话,而霍登也没有做出解释,只是抬手做出了一个箭头指引的动作而已。 不过,此前霍登总是一副智珠在握、掌控全局的模样,抽丝剥茧、层层推进的分析判断更是屡屡戳中痛点,整个案件的全貌都呈现在众人眼前,这也使得旁观者想当然地就相信了霍登,并没有深想。 现在再回想一下,满是漏洞;然而状况发生当下,条件反射之中却忽略了无数细节。所有人都被霍登牵着鼻子走。 斯塔不敢置信地望向康捷米尔: 那白痴明知道证据没有被毁灭,结果还傻愣愣地试图谋杀自己?所以,康捷米尔到底知道发生了什么吗? 然而脑袋一片空白的康捷米尔却没有能够回过神来,对于现场正在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霍登没有理会斯塔,而是望向弗劳德先生,“先生,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证据应该隐藏在你身后的那棵梧桐树下。” 不是这一棵梧桐树,而是十步开外的另外一棵梧桐树。 当霍登推断到最后的时候,他可以明显察觉到康捷米尔的眼神正在闪躲,最开始他还以为是因为康捷米尔觉得对不起格瑞塔;但提起染血西装的时候,康捷米尔的瞳孔抖动明显加剧,这也让霍登起疑。 从康捷米尔的视线余光来判断,证据的隐藏位置应该就在梧桐树这一带,然后霍登的嗅觉就能够隐隐约约捕捉到地元素涌动的气息,不久之前有人在这里使用灵能来调动地元素,并且掩盖了灵能痕迹。 但霍登无法确定,因为距离还是有些太远。 选择涟漪光环一步一步指向距离更近一些的梧桐树,一方面是为了试探康捷米尔的心神,做出更加准确的判断;另一方面则是为了吸引隐藏在暗处的身影,虽然霍登的能力还不足以抗衡两位黑西装,但他们隐藏自己灵能波动痕迹的手法还是太过简单——显然是没有意识到霍登对于灵能的敏感程度。 从头到尾,霍登始终留有后手,因为他无法确定吉奥科莫家族的能力。原本是期待着治安队抵达现场,结果却等到了一个更好的选择。 这一次,霍登并没有制造出花哨的涟漪光环,只是非常朴素地用言语指了指方向。 刹那间,现场就可以感受到诸多波动。 两名黑西装正准备再次动身,结果却死死地被一股气机摁在原地——那种灵能运用手法完全超出了霍登的认知,只能隐隐感受到光元素和雷元素混杂在一起的力量。 “等等!” 斯塔没有时间理会黑西装的动静,目光死死地锁定霍登,如果可以的话,他恨不得直接撕咬霍登的血管,“你和康捷米尔还是没有进行任何交流,那么,这一次我们又怎么能够确定你不是在说谎呢?” “斯塔先生,如果我正在持续说谎的话,那么你为什么如此在意呢?” 霍登却根本不在意,慢条斯理的话语懒洋洋得睁不开眼睛,不需要特别的话语,就能够让人上火,然后他的眼睛又朝着斯塔身后的方向飘了过去。 “还有,你身后的两位先生又为什么如此警惕呢?亦或者是说,那棵梧桐树底下也隐藏着神秘的可疑身影?” 这已经可以说是明目张胆的挑衅了,嘲讽与打趣从言语之中流淌出来,有点嚣张。 斯塔狠狠地瞪了霍登一眼,眼神深处流淌出来的暴躁与愤怒隐隐有些失控的模样。 但是,就在对话发生的时候,弗劳德先生早就已经动身,根本没有理会斯塔和两名黑西装的干扰。 弗劳德先生快步走向身后另外一棵梧桐树,脚步才刚刚靠近,抬手用灵能检测一番,他就成功地发现了蛛丝马迹,抬手一个结印,地面突然就被打开,然后就可以看到两套沾满泥土的黑色制服破土而出。 “沾有血迹,这应该就是证物。”弗劳德先生扬声呼喊到,给予确认的答案。 可以明显察觉到,两位黑西装和斯塔投向霍登的视线都已经没有遮掩,恨不得当场就将霍登生吞活剥—— 所以,他们热热闹闹、轰轰烈烈地对抗一场,结果却是白忙活? 此时再联想一下刚才的睁眼说瞎话,三王子殿下的眼神就显得灼热而沉重,两名黑西装的情绪明显跟着紧绷了起来。 “弗劳德先生,稍等片刻。”加斯顿扬声阻止了正在靠近的弗劳德先生,眼神意味深长地在斯塔身上停留片刻,但随即就望向了霍登,“你是否可以为我解释一下,为什么这两套西装就能够证明真正的凶手呢?” 霍登还没有来得及开口,加斯顿就紧接着补充了一句,“请不要告诉我,衣服之上血液比较多的就是凶手。” “哈,糟糕,被识破了。”霍登也并不介意,轻笑了起来,紧接着他又说道,“不知道殿下是否杀过生?我是说,生禽或者海鲜都可以。” 生禽?海鲜? 这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胡言乱语? 加斯顿也微微愣住了,站在不远处的雷彼得斯更是懊恼地拍了拍额头,“……霍登又来了。难道他准备在殿下面前亲自下厨吗?” 布鲁特斯的声音幽幽地从旁边传来,“怎么,你觉得他不敢吗?” 雷彼得斯张了张嘴,反驳的话语终究没有能够说出来。 212 科学演示 “……你这个愚昧的家伙,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这是三王子殿下,你怎么能够询问这样粗鄙肮脏的问题呢?” 挺身而出的是斯塔,厉声呵斥霍登,眼神里迸发出尖锐的光芒,恨不得能够当场直接就将霍登掐死。 霍登却依旧是不紧不慢的模样,“所以,日常生计是粗鄙,那么,每天出现在贵族餐桌上的食物就不再肮脏了?” “……”斯塔怒目圆瞪地注视着霍登,“狡辩!这是狡辩!” 霍登抿了抿嘴,不置可否。 加斯顿笑盈盈地回答了霍登的问题,“不,我并不曾亲手杀生过。你可以现场为我演示——如果对破案有帮助的话。” “殿下!不可,万万不可。”雷彼得斯如临大敌地连连摆手。 加斯顿困惑不解地朝着雷彼得斯投去视线。 雷彼得斯嘟囔着嘴巴,却不知道应该如何解释。 霍登那懒洋洋的声音又再次传了过来,“雷,你应该对朋友多一点信心。” 雷彼得斯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唔唔囔囔地自言自语表示吐槽,但终究还是没有直接正面反驳霍登。 在众人的瞩目视线之中,霍登接着解释到,“想象一下,我们的双手之中抓住一只……生禽。” 现场就可以看到栩栩如生的一幕: 霍登用灵能模拟出一只鸡的模样,而且不是简笔画、是色彩铅笔画,栩栩如生的模样就好像画片一般。 岩渊的灵能者们已经成为生活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而且伯蒂诺斯教授利用灵能法阵来构建战斗虚拟场景的授课手法也并非独家首创,可见虚拟影像在现实生活里也是普遍存在的,这也是霍登敢于现场演示的原因。 但霍登认知之中存在着一个盲点—— 电影和电视,对他来说,就是生活里的一部分,通过一帧一帧画面构建出鲜活的影像,继而打造出一个想象力与创造力蓬勃发展的国度;但对于岩渊来说,这却是陌生的,以灵能虚拟场景的技术来作为娱乐手段,至今都不曾出现。 相较于伯蒂诺斯教授恢弘磅礴的授课手法来说,霍登的演示更像是简易连环画,更加小巧也更加精致。 每一个细节都是如此生动而真实,不知不觉就吸引了全场所有视线,惊讶于霍登的天马行空与奇思妙想。 然而作为当事人,霍登的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灵能调动上,这也是他对灵能构建虚拟影像的第一次尝试;所以,霍登一时之间并没有能够察觉到现场的眼神变化,也没有意识到自己看似合理的举动正在引发惊叹。 “如果我们需要近距离地用双手杀死这只生禽,比如说,直接用刀刃划过它的喉咙,在缺少防护措施的情况下,血液就会直接飞溅起来……” 没有再继续用言语说明,而是直接下手——霍登用右手模拟出一把短匕首,快速果决地划过那支鸡的喉咙,紧接着又模拟出血液飞溅的模样。 噗! 缺少控制的血液就直接喷洒出来,那一片深蓝色的光晕也就全部落在霍登的西装上。 “胸膛和肩膀无疑是重灾区,而衣服下摆则会相对少一些,这是血液分布情况,自上而下地逐渐减少,因为执行动作的时候,上半身必然微微前倾,这也导致液体飞溅出来的时候,落点位置就有所不同。” “另外,下手方式的变化也会导致血滴形状的不同,比如说重击,那么就是大片大片氤氲开来的血迹,比如说刀刃,那么就会形成一组椭圆形的飞行轨迹,越靠近出血点的圆形就越饱满、反之则越小巧。” 伴随着话语,霍登的双手快速操作演变着,就如同童年记忆里的皮影戏一般,以不同的影像来呈现出不同的画面。 因为整个影像也就是两个手掌大小,霍登有效地控制在了局部范围,这也使得灵能控制能够更加精准更加细腻——当然,以霍登现在的能力还是无法做到电脑特效动画那么栩栩如生,却也已经非常形象。 每一次的不同手法都能够通过画面实际呈现出来,形象而生动地完成最佳解释。 更重要的是,对于霍登来说理所当然的基础知识,落在众人眼中,却堪称惊世骇俗的一场知识革新—— 听闻之前从来不曾如此思考过,但解释过后立刻就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就是这个道理,好像也没有什么高深玄奥的嘛”;然而,让自己说出一个所以然来,却又无从入手——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就连弗劳德先生与加斯顿也都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霍登的演示,仿佛正在见证一门全新学科的诞生。 “胡说!这些全部都是你的演示,你又如何证明它是真实的?这没有科学依据!”斯塔的声音传了过来。 “斯塔先生,你知道什么叫做科学依据吗?”霍登施施然地扬声反问到,直接就让斯塔噎住了。 紧接着,霍登继续说道,“如果依旧存在疑问的话,事情也非常简单,我们可以直接重新模拟犯罪现场,看看血液飞溅的痕迹是否符合猜测。至少,这就可以让法官与治安队做出判断,到底谁才是真凶。” 斯塔没有能够再继续开口。 弗劳德先生恰到好处地发出声音,“这两套西装礼服之上的血渍,应该就能够证明霍登刚才演示的状况。” 弗劳德先生双手轻轻一扬,两套西装就分别悬空地挂了起来,一左一右地展示在众人面前,再清楚不过。 “左侧这一套,前襟和胸口都布满了因为持续重击而飞溅的血液痕迹;右侧这一套则可以看到拖拽与摩擦留下的血液痕迹……” 不等弗劳德先生再继续说下去,然后就可以看到两名黑西装孤注一掷地全面发力,浓缩到拳头大小的火球连环出击,轰轰烈烈的声响掀起一股滚滚气浪;但剧烈震动仅仅只是持续片刻,随后就全面消失。 霍登一个转头就可以看到两名黑西装被雷光枷锁牢牢控制住,五花大绑的模样就好像两颗腐烂的粽子;而悬挂在空中的两套西装礼服则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一层薄薄的青色光幕将所有攻击都阻挡了下来。 这次,霍登终于看见了那名灰西装的正脸,他从阴影之中走了出来,波澜不惊的眼神里带着一丝厉色。 噗通! 斯塔双膝软倒在了地上,整个人如同被抽走了主心骨一般,软倒在了地上。 213 陷入疯狂 一头灰白色的头发整齐而柔顺地服帖在脑袋上,即使刚刚经历了连续两场战斗,也丝毫不见任何凌乱;眼角可以捕捉到岁月残留下来的皱纹痕迹,精细修剪过后的探长标准式胡须则彰显出沉稳而规矩的气质。 低调内敛的气场置身于人群之中完全平淡无奇,宛若两潭清泉般的眸子波澜不惊,寻找不到任何光芒,一袭亚麻布灰色西装构成了整个形象的最后一环——布料并不奢华,甚至廉价,然剪裁却格外精细规整。 全场视线悉数朝着两名黑西装和斯塔方向投射过去,突如其来的变动让今晚的跌宕起伏越发慌乱起来,在场的吃瓜群众们就如同惊弓之鸟一般,情绪根本无法安定下来,风吹草动就能够引发一惊一乍的反应。 然而,霍登的视线却径直朝着灰色西装投射过去,好奇地打量着这位绝顶高手—— 这应该是目前为止霍登在诺斯尼斯大陆的短短见闻之中,最强大的一名灵能者,而他甚至无法捕捉到对方运用灵能的痕迹。 此时,对方似乎察觉到了霍登的打量,猛地转过头来,但四目还没有来得及交错—— “嘭。” 一声轻微的响动,就好像一团粉扑直接拍打在霍登的脸颊上一般,然后视线就点入一片色彩斑斓的光晕里,所有景物与人像全部模糊成为一团一团杂乱的线条,就好像透过画面看到笔触的线条一般。 没有刺痛、没有压迫、也没有干扰,只是焦点和焦距稍稍模糊;眨眨眼睛,视野就重新恢复了清晰—— 但灰色西装消失不见了。 霍登有些意外,却并没有慌张,不动声色地转头打量四周,试图用肉眼在人群之中捕捉到残留的蛛丝马迹。 一无所获。 细细回想一下刚才视线模糊的瞬间,隐隐能够感受到些许光元素与风元素的残留痕迹,但并不明显,细腻而精准的控制力绝对令人大开眼界,堪称春风细雨的典范;再融合此前一力降十会的霸道与强势,这也越发让人感受到灰西装的深不可测。 如果说此前的手段是右柱,那么后面的手法则是……中柱?亦或者是左柱? 霍登无法完全确定。 而霍登更加好奇的是,灰西装应该至少是中级灵能者,那么,他有没有可能是高级灵能者呢? “霍登。” 耳边传来轻声呼唤,是罗本的声音,这打断了霍登的沉思,眼睛重新聚焦起来,然后就可以看到面目狰狞的斯塔正在对着自己张牙舞爪。 “……你和她一样,都是下/贱肮脏的家伙。今晚,我只是为岩渊市民做了一件好事,清除了一件垃圾,不用担心,下一次就轮到你了。像你这样卑贱的蝼蚁,就连血液都是脓毒,根本就没有存活的资格。” 扭曲的五官、暴突的血管、流淌的唾沫,还有疯狂的眼神,斯塔正在声嘶力竭地朝着霍登发出威胁。 霍登错过了前半部分,但也没有影响,用膝盖就可以想象得出来,斯塔到底说了些什么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 没有忏悔,没有愧疚,没有恐惧,只有疯狂——持续不断地推卸着连带责任,如果不是霍登突然冒出来,这件事根本就不会发展到现在这里;如果不是三王子殿下的现身,他也不需要面临牢狱的责罚。 现在,既然已经无法挽回,他又不能指责三王子殿下,所有的怒火也就滔滔不绝地朝着霍登宣泄而去—— 甚至是朝着格瑞塔宣泄而去。 如果不是格瑞塔激怒他的话,他也就不会失去控制。是的,让他杀人的,不是他自己,而是格瑞塔。 这就是斯塔的真实想法。 所以,斯塔正在谴责格瑞塔,正在诅咒霍登,正在宣泄怒火,丧心病狂地。 霍登并没有气急败坏地反驳或者咒骂,反而是轻轻颌首地认真倾听起来,那专注的模样让罗本都愣了愣,而斯塔没有能够得到回应之后,更是直接被噎住,滔滔不绝的咒骂也就不由自主地中断下来。 声音停止了。世界安静了。 此时,霍登这才不紧不慢地开口,“那么,你现在为什么跪在地上?” 停顿。 “噗。”布鲁特斯没有能够忍住冲动,笑声从嘴角轻溢出来,尽管随即就闭上嘴巴,但声响还是打破了宁静。 斯塔的脸色阴沉得可以滴出水来,森白森白的牙齿正在暗暗磨着。 “如果所谓的贵族就是双手沾满血腥、双膝沾满泥泞、双唇沾满口水的模样,那么我对自己现在的位置就没有任何怨言,我还是更加喜欢自己此刻的模样,我非常乐意继续保持下去。” 嘴角带笑,语气轻盈,诙谐幽默,自信满满。 霍登那从容不迫的应对方式让斯塔的狼狈变得寒碜而廉价起来,骨子里的气质立刻彰显出了彼此的高下。 “愚蠢!自大!狂妄!阴险!奸诈!”斯塔含糊不清地喃喃自语着,眼神里的阴狠无法抑制地流露出来。 摘下贵族面具之后,斯塔再也不需要隐忍也不需要压制,他可以肆无忌惮地展现出自己的真实面目——内心深处所有黑暗全部都释放出来,满嘴含糊不清的咒骂更是将灵魂的丑陋与邪恶展示得淋漓尽致。 “斯塔-吉奥科莫,你认罪吗?”加斯顿的声音从旁边传了出来。 霍登朝着加斯顿投去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刚才斯塔放声咒骂的时候,加斯顿并没有出声阻止,而是袖手旁观。那么,他到底是在等待斯塔的完全暴露?还是在观望霍登的反应对策? 加斯顿并没有回避视线,反而是落落大方地迎向霍登的视线,眼神透露出一丝询问,似乎不理解霍登那个眼神的意思。 高明! 霍登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报以一个笑容,而后就收回了视线。 耳边,斯塔撕心裂肺的声音依旧在响动着。 “是!” “是我!就是我!” “我亲手杀死了那个女人!我用网球拍狠狠击打着她的脑袋!就好像木瓜一般!轻轻击打一下就直接碎了。哈,哈哈,我根本就没有用多少力量,然后就能够把她砸得粉碎,碎成一堆浆糊,根本就分辨不出来。” “她该死!她就是该死!如果可以,我还要杀死康捷米尔,还有这个家伙!他们都是一群肮脏到骨子里的家伙!” 两名黑西装试图阻止斯塔的“自白”,但他们已经太迟了,陷入癫狂的斯塔已经无法阻挡,就这样坦诚了所有一切。 盖棺,定论。 214 收拾残局 “该死!该死!他们全部都该死!” 胡言乱语的斯塔就这样陷入了精神错乱的癫狂之中,似乎再也听不见其他人的话语,就这样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然而,转过头来又可以看见喃喃自语的康捷米尔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地上,似乎终于从呓语状态清醒了过来,眼神里的悲伤与绝望闪烁着微弱的光芒,欲哭无泪,苦涩就这样一点一点地渗透到骨髓里。 由三王子殿下亲自作证,口供、人证、物证一应俱全,这一次,吉奥科莫家族的名字也无法让斯塔逃脱责罚。 至少从三王子殿下的民众形象来看,他应该会确保案件能够得到应有的判罚。 虽然霍登也无法确定,后续到底会发生什么事情;但是,这已经是混乱状况之下最好的走势与结果了,没有人能够比三王子殿下更加合适。 此时,一阵凌乱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杂乱琐碎的交谈声,由远及近地传送过来,不需要转头就能够知晓来人了。 “治安队办案!” 终于! 等待了又等待,一直到案件已经全部尘埃落定,治安队终于姗姗来迟地抵达现场。 不过,今晚却没有必要对治安队报以太多期待,即使他们能够第一时间赶过来,也不见得能够帮上忙。 而且还可能帮倒忙。 “殿下!” 治安队成员还没有来得及喘口气,紧接着就发现了出现在现场的加斯顿,然后周围又是一阵兵荒马乱。 熙熙攘攘地,原本就热闹非凡的现场又越发嘈杂混乱起来。 霍登并没有上前凑热闹,而是悄悄往后退了几步,就这样悄然离开了焦点圈子,重新来到了康捷米尔身边。 霍登蹲了下来,让视线与康捷米尔保持平行,平静地说道,“我告诉过你,事情还没有结束。” 康捷米尔抬起眼睛,无助地望着霍登,深不见底的瞳孔寻找不到任何光芒。 霍登轻轻吐出了一口气,“我无法告诉你,你应该怎么生活;但我知道,既然今天已经感受到了后悔的痛苦,不如就从今天开始改变。人生很长,却也很短,值得珍惜的东西并不多,如果寻找到了,那么就需要学会握紧拳头。” 康捷米尔低垂视线,然后就可以看见霍登平摊在眼前的手掌,缓缓地收拢了起来,用力,再用力。 “霍登。”旁边的罗本轻声呼唤到,用下巴示意了一下。 霍登顺着罗本示意的方向望了过去,一眼就可以看见密集人群之中,被解除捆绑的两名黑西装双双站在加斯顿面前,正在低声交流着什么;加斯顿并没有拒绝,隐藏在阴影之中的眼神还流淌出一丝专注。 霍登收回视线,迎面就是罗本询问的眼神,隐隐带着些许困惑的不安。 “交易。”霍登简单地说出了一个词,明显可以感觉到罗本的激烈排斥,这让霍登嘴角的笑容轻轻上扬起来,“你应该不会以为,’吉奥科莫’这个名字,真的只是说说而已,对吧?即使是三王子殿下也不能随心所欲,他们需要权衡。” “什么?那可是三王子殿下!”罗本依旧保持着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但声音之中还是能够感受到情绪的波动。 霍登轻轻颌首,“对,那是。” 却没有了后续,“但是”的意味就这样流淌了出来。 罗本也就明白了霍登的意思。 随即就可以看到雷彼得斯和布鲁特斯穿越重重人群并肩而来,抵达现场的治安队似乎有些无所适从的模样: 他们一个个都聚集在加斯顿的附近,没有人负责问询现场目击证人的口供,也没有人负责收集现场的证据线索,明明可以看到大批大批治安员正在空闲,却没有人行动起来,场面依旧是热闹却混乱的状态。 以岩渊现有的探案条件来看,证据不是断案的关键要素,证言与证人也不是;那么,除了自首坦然认罪之外,又到底应该如何将凶手擒拿归案呢? 霍登也找不到答案——毕竟,他只是一个初来乍到的无名小卒而已。 “怎么回事?”率先开口的是罗本,因为他察觉到了雷彼得斯的阴沉,还有布鲁特斯的无奈,神情越发清冷起来。 雷彼得斯执拗地别开头,没有说话。 布鲁特斯的视线落在康捷米尔的身上,迟疑片刻还是开口说道,“返校舞会必须继续。” “什么?”罗本瞪圆了眼睛,紧绷的声音里透露着不敢置信的错愕与震惊,冰山面具底下压抑的怒火正在涌动。 “这并不稀奇。” 给予回答的,却不是布鲁特斯,而是康捷米尔。 失魂落魄的康捷米尔嘴角浮现出一抹悲怆的笑容,“这就是吉奥科莫家族的风格,一切都必须维持原样。” “舞会必须延续下去,然后告诉在场所有人,一切都只是误会而已,勒温只是遭遇到了邪神的误导产生幻象,其实根本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虚惊一场。没有死亡,也没有凶手。” “然后,我们就能够利用一个晚上做好应对准备,后续到底应该如何面对公众的质疑,又应该如何寻找一个完美借口为斯塔遮掩,在其他贵族面前依旧保持我们的体面与尊贵。” “斯塔被牺牲了,但吉奥科莫家族还将延续下去。” “这应该就是斯塔认罪的代价。殿下不会拒绝的,他知道,有付出才有回报,这一切都是默认的交易。否则,斯塔可以嘴硬地拒绝承认,殿下也将面临更多阻碍,甚至可能影响到岩渊的格局,届时可能就连斯塔都会再次逃脱罪责。” “殿下明白这个道理。” “一切都是一场交易。” 虽然康捷米尔似乎是一枚无人重视的弃子,但应该知道的,他都知道,这是作为世袭贵族家族的底蕴:隐藏在家族名誉的阴影之下,永远存在着数不胜数的冤魂,斯塔不是第一个,却也不是最后一个。 罗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明明今晚已经被彻底毁掉了,他们却依旧必须假装太平盛世然后继续歌舞升平吗?明明格瑞塔的尸体还没有完全冷却,他们却还是必须重拾笑容地高歌畅舞吗?明明斯塔和康捷米尔都已经分崩离析地陷入癫狂,他们却仍然必须什么都不知道地蒙骗其他所有人吗? 荒唐。 这简直太荒唐了! 如此荒谬可笑的现实,让罗本毫无表情的脸孔透露出一丝绝望的痛苦,眼底深处泄露出一丝于心不忍—— 那么,塞缪尔是不是也是如此呢?当他消失的时候,那场晚宴依旧在欢声笑语地进行着? 215 一场交易 荒唐可笑!荒谬至极! 罗本的胸膛之中涌动着一股难以宣泄的怒火,尤其是联想到塞缪尔的状况,那种压抑层层叠叠地倾轧下来,几乎喘不过气。 但转过头,罗本却注意到,雷彼得斯和布鲁特斯并没有太多的震惊和意外,就连霍登也是满脸平静,这让罗本有些绝望—— 因为他意识到,事情应该是无法逆转了。 此前,他担心着吉奥科莫家族的威望可能让斯塔逃过责罚;现在,为了确保斯塔能够得到应有惩罚,他们却不得不让格瑞塔的冤魂继续飘零下去。于是,他们就即将在鲜血铺就的地毯之上翩翩起舞。 罗本的肩膀微微塌了下来。 康捷米尔却是呵呵地轻笑了起来,眼底流露出一抹嘲讽,“我知道,在家族名誉面前,我和斯塔都是随时可以牺牲的棋子,这就是我们的命运,我意识到了,只是斯塔始终不愿意承认,但我也没有料想到,如此干脆利落。” “父亲甚至没有亲自出现,没有迟疑,也没有挣扎,更没有抵抗,就这样通过两个仆人完成了交易谈判,然后,斯塔就这样被放弃了。父亲现在应该已经开始为维护家族名誉做准备了,斯塔已经不再是一名吉奥科莫了。” “啊!美好而尊贵的吉奥科莫家族,永永远远地传承下去。” 说着说着,康捷米尔就这样放声大笑起来。 但笑着笑着,康捷米尔又忍不住原地干呕起来,整个胃部都在翻江倒海,似乎准备将昨天的晚餐都呕吐出来。 康捷米尔用双手支撑着地面,手掌就这样一点一点收紧,指尖深深埋进了土壤之中,所有的负面情绪全部化作力量爆发出来,甚至可以感受到指甲正在摩擦的锐利感,但这依旧无法宣泄内心的痛苦。 没有眼泪,却比眼泪更加悲伤;没有嘶吼,却比嘶吼更加绝望。 而不远处,喧闹依旧在涌动着,似乎已经做好了重新开始庆典的准备。 雷彼得斯静静地看着康捷米尔,眼睛里流露出一丝悲伤,突然察觉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猛地抬起头,然后就看到霍登那双平静的视线,他只觉得自己的内心秘密似乎暴露出来,慌张地扭头避开视线,快速抬手揉了揉微微泛红的眼眶,假装什么事情都不曾发生。 大步大步地,雷彼得斯就朝着礼堂方向迈开了脚步。 布鲁特斯站在原地犹豫片刻,朝着霍登和罗本颌首示意过后,也朝着雷彼得斯追了过去。 “霍登?”罗本还是忍不住低声呼唤了一句,虽然他也不知道还有什么更好的解决办法,但他还是希望霍登能够想出办法来。 只是,这一次罗本也注定要失望了。 霍登没有出声,迎向了罗本的视线,却没有能够给出答案。 罗本知道这不是霍登的责任,但眼底还是抑制不住地浮现出一抹失望,满腔愤慨却寻找不到一个宣泄口。 “那不应该是一场交易,那是一条人命!明白吗?那可能是你,可能是我,还可能是我们每一个人,她是一条鲜活的生命,她应该得到尊重!事情不应该这样,我不敢相信事情最后居然发展成这样。” 脑海里还有无穷无尽的话语,如同正在井喷的火山,却终究还是无法准确表达,于是只能向自己生气。 转过身,罗本就大步大步地冲了出去,那个前进的方向,他应该没有准备返回舞会,而是准备离开。 霍登并没有出声呼唤罗本,也没有为自己辩解的打算——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战役要打;而是转身望向康捷米尔,弯腰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说道,“保重”,属于康捷米尔的这场战役更加艰辛,这也是他唯一能做的了。 说完,霍登也迈开了步伐。 康捷米尔抬起头,目送着夜色缓缓吞噬霍登的背影,斑斓的光晕勾勒出身影的轮廓,挺拔而坚定;他不由低下头,翻开自己的手掌,却只有泥泞与血腥—— 他也不知道,如果自己收拢了手掌,到底能够抓住什么。 可是…… 康捷米尔还得缓缓握紧拳头,感受着粗粝泥土的摩擦,同样都是疼痛,但这一次,却让他感到了清醒。 霍登并没有启程回家,也没有前往礼堂,而是来到了网球场: 格瑞塔的大体……依旧孤零零地被遗留在原地,所有视线都集中在斯塔身上,而她却好像被遗忘了一般。 现场可以清晰看到康捷米尔遗留下来的“痕迹”——因为他竭尽全力保护格瑞塔,这也使得她的大体周围残留着一圈尘埃与草屑,其他地方一片杂乱,而那一个圆圈范围之内则是一尘不染,没有丝毫受损。 年轻的生命就这样凋零,如同明艳的鲜花被掐断了根部一般,深红色的玫瑰花瓣就这样一片一片掉落。 霍登双手合十地放置在身前,低头默哀。 而后,抬手用光元素凝结出一个保护罩,模仿弗劳德先生刚才保护梧桐树的方式,笼罩在格瑞塔的周围—— 按照常规程序,应该由治安队来收集证据、处理遗体;但从现场混乱的局面来看,短时间内可能比较困难。霍登能够做的事情并不多,最基础地,他可以好好保护大体,表示些许尊重。 完成这一切之后,霍登才离开网球场,朝着礼堂方向走了过去。 逝者已矣,生者如斯。 他们需要学会告别,然后学会振作,生活仍然在继续。 慢了些许,康捷米尔的身影就再次出现在了网球场上,脚步有些凌乱,混沌的思绪终于重新清醒过来,第一件事就是希望能够将格瑞塔完整地交还给她的家人—— 康捷米尔知道,这也无法改变斯塔的所作所为,但他还是希望这样做。 然后康捷米尔就看到笼罩在格瑞塔大体之上的保护罩,打量四周,却只有一片安静,没有能够找到任何身影。 “康捷米尔,你准备做什么?”耳边传来一声厉呵。 一个转头,康捷米尔就看到了弗劳德先生面色深沉地快步走了过来,他举起双手表示自己的无辜,“我只是想要保护格瑞塔的遗体,然后等待她的家人前来收尸。但显然,有人比我抢先一步。” 弗劳德先生的神色稍稍缓解些许,他也顺着康捷米尔的视线打量了一下四周。 幽静的空气只能够听见远处的喧闹与嘈杂。 216 歌舞升平 噼里啪啦的柴火燃烧声响在壁炉里静静跳动着,温暖的奶油色火光映照着大半个房间,一道厚重的酒红色天鹅绒门帘没有能够阻止礼堂里悠扬曼妙的圆舞曲传播进来,隐隐约约还能够听到欢笑声与高歌声。 优雅。动人。欢快。喜悦。 塞克佩斯学院的返校舞会被短暂打断之后,又重新开始。惶恐不安的浮躁情绪很快就稀稀落落地平复下来,年轻的少男少女们那颗悸动而雀跃的心脏再次跳动起来,没有多久,气氛就回到了原有的状态。 “……原来是被邪神迷惑,难怪。” “听说勒温好像试图采用魅惑的咒术,结果遭遇反噬,这才引发了混乱;却不知道她的心上人到底是谁。” “可是,我并没有看到格瑞塔。” “哎呀,吉奥科莫兄弟也不见啦,估计格瑞塔和他们一起离开了。撇开格瑞塔不说,吉奥科莫兄弟是绝对不可能出事的,你说呢?” “我准备邀请萨托跳舞!请为我加油!” “吼吼吼!吼吼吼!上!上!上!” 猜测与不安依旧存在着,毕竟混乱真实地发生过,但躁动并没有持续太久,来自弗劳德先生和三王子殿下的言论,迅速就安抚了在场所有人的情绪,就连原本已经离开的学生,也去而复返地回来了。 情绪渐渐平复下来之后,激动与雀跃就再次涌动起来,曼妙的舞曲让淑女们的裙摆快乐地旋转起来。 就好像没有任何事情发生一般。 花团锦簇,歌舞升平。 霍登呢? 霍登依旧回到了礼堂现场,并没有离开,不是因为他准备参加舞会,而是因为他需要一点美食安抚情绪。 经历了这样一个跌宕起伏、惊心动魄的夜晚,精神的疲倦挥之不去,这样的时刻,甜点和美食就能够派上用场了—— 当胃部感到安全感的时候,身体也就能够跟着放松下来,释放出足够的激素告诉大脑,这就是幸福的状态。 顺着食物气息,霍登离开了礼堂,来到了隔壁的后厨小屋。 这里并不是厨房,但礼堂这里本来也就没有厨房;于是学生会就预约了专门为舞会制作食物的公司,准备好充足的食物成品,随时保持供应。而现在这个“后厨小屋”,就是摆放所有食物成品的空间。 显然,食物并不是今晚返校舞会的重点,礼堂之中的自助餐桌就没有得到太多青睐;同时,后厨小屋里也有着诸多不曾摆放出去的食物种类,确确实实地大开眼界,对于霍登来说,这里才是真正的“舞会”。 刚刚品尝了一道甜而不腻的福斯科,软糯细腻的口感可以称得上回味不穷,他需要一点时间慢慢消化。 但眼睛已经再次朝着那道新鲜肥硕的法比恩投射过去,之前品尝的时候没有太多感觉,可是无形之中却似乎有种打开味蕾的效果,随后品尝的食物都能够感觉到更加丰富的层次,也许他需要验证一下。 安坐在宽大的沙发里,肌肉放松下来,整个人深深地陷入柔软的棉花之中,指尖轻轻地敲打着扶手,暖洋洋的壁炉传来噼里啪啦的声响,紧绷的神经也就跟着一起放松下来,舞会这才终于有点意思了。 可惜,舞会的自助餐桌并没有准备热食,否则,此时喝上一碗热腾腾的罗宋汤,又或者是吃上一个暖呼呼的凯乐博,胃部能够感受到一点温度,然后顺着血液传递到四肢,那才是最美好也最幸福的时刻。 虽然自助餐桌没有准备,但霍登能够通过脑补来满足自己的念想,这也是一个不错的主意。 哗啦! 门帘被掀开,一阵冷风吹进来,奶油色的火光微微摇曳激荡着,那些欢声笑语瞬间扩大数倍地涌了进来,宛若瀑布轰鸣一般,刹那间充斥着整个空间,就好像从游离空间短暂地重新回到现实世界,然后门帘重新垂下来,独处空间就再次游离出去,耳边就再次静谧下来。 砰! 原本霍登还准备继续假装隐形,因为他的椅子背对着门帘,高度及胸的椅背完全遮挡住了他的身影,只要不出声,就没有人可以发现他的存在;结果来人也慌不择路,连连后退地撞到了霍登的椅背上—— 整个椅子重重地晃动一下,霍登也条件反射地坐立起来,一个转身,然后就可以看见一个短发少女惊慌失措的模样,甚至来不及打量,就抬起双手,紧张地连连道歉,“抱歉,抱歉!我不知道有人在这里面。” “没事,这不是我的房间。”霍登也只能站立起来,礼貌地说道。 语气微顿。 霍登嘴角的笑容上扬起来,礼貌地发出邀请,“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待在这儿。” 短发少女此时也终于打量清楚霍登的模样,慌乱的神情平复下来,试图保持清冷,却依旧没有能够回过神来,于是表情也就有些怪异,惊呼出声,“怎么是你?” 站在眼前的,赫然就是今晚在信塔那里用影子吓唬霍登的那位少女。 但此时,少女却是更换了一套绛紫色的晚礼服长裙,蕾丝与绣花的暗纹模样衬托出娇俏可人的神韵,只是她显得非常不自在,就好像被套在了一个不属于自己的壳子里一般,举手投足都带着些许生涩。 那利落的短发应该才是她的本体。 少女意识到霍登也正在打量自己,而自己的装扮就这样暴露出来,就好像超级英雄突然被泄底了一般,神色越发拘谨起来,微微咬紧牙关,“我还是离开吧,我不想留在这里打扰任何人。” “哈,正如我所说,这不是我的房间,你也没有打扰我。我们只是共同使用一个空间,我觉得这应该是被允许的。”霍登的言语也带着些许打趣,轻松地说道,而后抬了抬下颌,示意少女身后的方向,“我并不适应里面的氛围,某个瞬间,我会觉得有点窒息。” 如此表述方式让少女的表情稍稍缓解了些许,耸了耸肩,嘴硬地说道,“我可没有这样说。”但随后就低垂下视线,“但我不介意在这里待待。” “霍登-赫洛。”眼看着气氛又僵硬下来,霍登友好地自我介绍到。 少女抬起视线望向霍登,满眼写满了警惕和困惑,就好像在说:你为什么突然自我介绍? 217 落落大方 “霍登-赫洛。” 眼看着气氛又再次僵硬下来,两个人似乎都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安静下来的气氛洋溢着些许尴尬。于是,霍登伸出了右手,友好地自我介绍到。 少女却是抬起视线望向霍登,眼睛里写满了警惕和困惑,就好像在说:你为什么突然自我介绍起来? 霍登哑然失笑,却没有解释也没有慌乱,右手依旧平放在眼前,眼底含笑地迎向少女打量的视线,静静地接受审核。 少女意识到霍登眼神里的坦然与大方,反而是她自己的别扭与拘谨落了下乘,这种感觉让少女有些不满,别扭地提了提自己的裙摆,犹豫片刻,似乎不太情愿的模样,但终究还是重新恢复了正常表情。 “阿德丽娜-加布拉瓦。” 尽管完成了自我介绍,但少女却偏执地将双手背在身后,表明自己的立场—— 淑女是不会冒冒失失地与绅士握手的。 霍登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将右手收了回来,“加布拉瓦小姐……”但才刚刚开口,就再次被打断。 阿德丽娜落落大方地挥了挥手,“文绉绉得不难受吗?阿德丽娜!你可以直接称呼我为阿德。” 霍登轻轻扬了扬眉尾,“名字可以缩写为昵称,但握手却是不行的?”调侃打趣的口吻让阿德丽娜别过头,腮帮子直接胀了起来,如同气球一般鼓鼓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动着,回避了与霍登的正面对视。 “呵。”霍登轻笑出声,他也意识到阿德丽娜的风格,于是也就恭敬不如从命,“阿德。” 阿德丽娜也明白了霍登眼神与话语里的意思,拘谨消退过后,也就越发自在起来,潇洒地甩了甩发尾,表示自己并不在乎,这样反而更加坦然自如。 随后,阿德丽娜的眼神朝着后方一瞥,“你不准备出去跳舞吗?” 霍登微微抬起下颌,似乎正在分辨阿德里安是不是认真的,“今晚发生了太多意外,比起跳舞来说,我更加需要补充一些糖分,希望能够好好犒劳我的胃部。” “哦!吃货!我没有想到你居然是一个吃货!”阿德丽娜瞪大了眼睛,脑海里的想法没有经过加工就脱口而出。 但话语才刚刚说完,阿德丽娜就懊恼地闭上眼睛,拍了拍自己的脑门,“我不应该这样说。” 霍登眉尾轻轻一扬,满脸好奇地询问到,“为什么?” 阿德丽娜瞪了霍登一眼,那眼神似乎在说:明知故问,然后她就抬起下颌,望着天花板,翻了一个白眼—— 这是为了不让霍登看到自己翻白眼的动作吗? “埃琳娜。我的姐姐。她说,我不应该针对自己不喜欢的人,至少不应该表现的那么明显。”阿德丽娜直言不讳地说道。 霍登满头都是问号:我怎么就成为你不喜欢的人了? 但阿德丽娜却仿佛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错误”,紧接着就朝霍登招了招手,“过来。” 阿德丽娜来到了门口,掀起酒红色门帘,在全场汹涌的人潮之中寻找着,但并没有花费太多力气,她的眼睛里就流露出喜色,“在那儿,看到了吗?那个穿着翡翠绿裙子的女孩。”说完又回头补充了一句,“你不是色盲吧?” 慢条斯理走过来的霍登,此时脚步才刚刚靠近,不由发出了轻笑声,“不,我不是。” 顺着阿德丽娜的视线望过去,霍登一眼就可以看到正在翩翩起舞的年轻女孩,翡翠绿的裙摆正在上下翻飞,嘴角的笑容如同明媚的春光一般绽放,微微卷起来的发丝跟随着脚步的转动而迎风飘扬着,明艳动人。 “她很漂亮。”霍登实话实说,做出客观评价。 阿德丽娜没有回头,依旧注视着姐姐,自言自语地说道,“你想要追求她吗?的确,她就是年轻男子们会喜欢的那类女孩儿,她确实非常漂亮。也许,下次我可以介绍你们认识。” 霍登眨了眨眼——他只是客观地做出一个评价,阿德丽娜怎么就联想到了这儿? 阿德丽娜却没有察觉到霍登的哭笑不得,将门帘放下来,转身推开霍登的位置,重新回到了房间里,“她提醒我必须举止得体,这样父亲回来之后,才能够为我骄傲。但我认为,这是非常困难的一件事。” 噗通! 阿德丽娜一屁股就直接在沙发安坐下来,裙摆充盈着空气飞舞起来,随后又缓缓落下,隐隐可以看见裙摆底下依旧没有更换掉的长裤,那大喇喇平躺下来的姿态,确实与淑女相去甚远。 此时,位置更加靠近壁炉火光,阿德丽娜的脸庞也清晰起来,擦拭掉浓浓眼妆过后的五官依旧有些锐利倔强的神色,眉眼之间的灵动给人留下深刻印象。 “你的父亲去哪儿了?”霍登在阿德丽娜的斜对面坐了下来,出声询问到。 阿德丽娜也没有戒心,径直开口回答到,“卡格。跟着白狮子军团一起作战。我也想要跟着他一起战斗。可是,作为一个女孩儿,我不能这样做。” 霍登轻轻颌首表示了解,“所以你才阅读那些关于邪神的书籍吗?期待着自己有一天也能够在战场发挥作用?” 嚯的一下,阿德丽娜就猛地坐直身体,眼神充满好奇地询问到,“对,你刚才到底是怎么识破我的?我曾经在信塔附近尝试过很多次,但每次都能够成功,至今为止,还没有人能够识别出那只是影子而已。” 原本还有些矜持与拘谨,拒绝轻易低头认输,话语涌到嘴边也就问不出来,但小小意外打破平衡之后,话语也就变得自如起来,那些好奇没有任何羞涩地直接表达出来,这样才是阿德丽娜喜欢的风格。 霍登也没有保留,“光线与影子的比例,投射在信塔墙面之上的影子太过巨大,如果邪神真的那么高大,又需要多么强大的光源才能够制造出如此硕大的影子?看看周围的光源就知道,这是不可能发生的。” 三言两语的解释,阿德丽娜立刻就明白过来——以前只是没有人如此形象生动地说明,所以才会产生误区,现在解释出来了,事情也就通透了,阿德丽娜的睿智与聪慧在此刻就能够体现出来。 “啊哈!”阿德丽娜恍然大悟,随后想起自己刚才的举动,不由哧哧地笑了起来,“你一定觉得我很可笑,那应该可以说得上是漏洞百出吧?哈哈哈。” 218 特别舞伴 爽朗明快的笑声,舒展自如的神态,即使是自嘲起来也毫不手软,阿德丽娜甚至还主动拍了拍手,就好像在庆祝一般。 坐在斜对面的霍登静静打量着拍掌大笑的阿德丽娜,心情也不由跟着明朗些许——但显然阿德丽娜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并没有与霍登互动的意思,从头到尾似乎都在自娱自乐。 霍登并不介意。 他默默地端起自己的餐盘,准备继续享用美食,但结果却发现一道灼热的视线锁定自己,他没有准备理会,结果就看到一道上半身的阴影朝着自己靠近,那张清冷的面容往下探了探,挤进自己的视线里。 霍登不得不将食物重新放回餐盘里,微微抬头迎向了阿德丽娜的视线,却没有准备分享食物的打算,而是主动询问到,“你难道不准备跳舞吗?我以为,你和姐姐前来舞会,就是希望能够参与其中呢。” 阿德丽娜瞥了一眼霍登的餐盘,抿了抿嘴角,有些嫌弃地往后靠了靠,后背又重新重重地陷入沙发靠垫之中,“我选择留在信塔那儿,就是因为不希望参加舞会,你难道没有感受出来吗?” 然后,阿德丽娜抬眼望了霍登一下,“不,你肯定感受出来了,但你并不在意,你只是希望打发我一下。” 那嘟囔的吐槽爽快地表达出自己的不满,却没有继续追究的意思,又接着说道,“真正的原因是因为我不能。” “不能?”霍登有些诧异,眉尾轻轻一扬。 阿德丽娜迟疑了一下,偏着脑袋斜眼打量着霍登,“如果我告诉你了,你不会告诉其他人?” “我保证。”霍登微笑地说道。 阿德丽娜直接站立了起来,扯动自己的裙摆,然后就可以看到裙摆底下的长裤,“我希望穿着长裤参加舞会,就好像男孩一样。” 才刚刚说完,阿德丽娜视线余光就打量了霍登一下,有些意外,“你不惊讶吗?” “我没有看到哪条法律规定,女孩不能穿着长裤上街或者参加舞会。”霍登轻描淡写地说道。 阿德丽娜的整张脸庞都明亮起来,连声说道,“是吧?是吧是吧是吧?我就说!我就说肯定有人能够理解我!埃琳娜还说,这是绝对不可能的。”说完,她还抽了抽鼻翼,表达自己的强烈不满。 似乎从霍登的肯定之中获取了信心,阿德丽娜明显积极了起来,拉开裙摆的后侧方,示意了一块隐藏的布料角落,“这儿烧焦了。我总是如此,站在篝火旁边阅读,然后一不小心就忘记了,裙摆就着火。” “埃琳娜说这太丢人了,我必须好好隐藏起来,这样才不会破坏淑女的声誉;而我主动提出穿裤子避免这样的情况,她和母亲又说这是没有礼仪的,整个诺斯尼斯大陆都没有淑女会这样打扮。我还能怎么办?” 说着说着,阿德丽娜就激动起来,手舞足蹈地表达自己的强烈情绪,英气的眉毛也跟着一起跳舞起来。 最后,阿德丽娜就双手盘在胸口,往后重重一跌,又再次坐到了沙发里,用这样的方式来表达强烈不满,尤其是那双瞪圆的眼睛,写满了郁闷、委屈、烦躁和愤怒等等情绪,如同一本打开的书籍般展示在眼前。 霍登嘴角的弧度不由轻轻上扬了起来。 阿德丽娜气鼓鼓地瞥了霍登一眼,“想笑就放声大笑吧,我不介意,我知道这很荒谬也很搞笑。” 霍登眼底的笑意越发浓厚起来,认真想了想,他低头看了餐盘一眼,依依不舍地将餐盘放回了桌面,“我倒是有一个办法,怎么样,你是否愿意尝试一下?” 阿德丽娜并没有移动,而是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动着,细细打量着霍登,就好像正在确认霍登是不是在说谎一般。 霍登坦然而淡定地迎向阿德丽娜的视线,眼底的笑意缓缓加深——经历过一个血腥与残酷并存的夜晚,此时此刻的心情终于稍稍松弛些许;更重要的是,酒饱饭足之后,大脑与肌肉的疲倦已经得到缓解。 阿德丽娜从霍登的眼神里确认了答案,嘴角的笑容猛然绽放,嚯地一下站立起来,“那么还等什么呢?” 现在看来,“淑女不能握手”的礼仪也就暂时放到舞蹈的后面了。 三十秒之后,霍登和阿德丽娜站在了房间后面的宽大门廊之中。 与其说是门廊,不如说是阳台,一个稍稍往外凸出去的木制结构平台,至少有半个房间的面积大小,足以容纳十人到十五人左右的空间,但全部都隐藏在窗帘的背后,没有一双擅长发现的眼睛是根本找不到。 阿德丽娜有些意外眼前的宽敞空间,好奇地四周打量着,但她却不明白霍登的用意,只是满脸笑容地望着霍登,明亮的眼睛似乎盛满了星辰,就这样亮晶晶地注视着霍登,用眼神询问: 那么接下来呢? 霍登也没有说话,而是模仿电影电视里出现的宫廷礼仪,后撤半步,微微躬身,做出了一个邀请的动作,“这位年轻的淑女,请问我可以邀请你共舞一曲吗?” 阿德丽娜的眼睛里充满了意外和错愕,但笑容却抑制不住地绽放开来,没有说话,只是将左手放进了霍登的右手掌心里。 微微有些冰凉的指尖触碰到霍登那温热的掌心,两位年轻人的嘴角笑容都上扬起来,然后就踩着舞步开始翩翩起舞。 礼堂之中,悠扬而轻快的圆舞曲正在耳边响动着,脚步才刚刚朝着侧面一个扯动,就可以看到奶油色的灯光穿过高耸明亮的玻璃洒落下来,一扇一扇窗棂的油画投射在地面上,明暗交错地烙印在两位共舞的年轻人身上。 “哈哈!” 阿德丽娜那欢快的笑声抑制不住地轻溢出来,横向交叉换步地与霍登快速移动着—— 一扇窗户的里面与外面,间隔出两个不同世界,但是,里面的年轻人正在跳舞,外面的年轻人也正在跳舞。 明明都正在翩翩起舞,却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景象: 里面喧嚣而热闹,但灼热的空气却显得浑浊而沉闷,就连笑容都用量尺丈量过,完美得如同一张张面具;外面清冷而自由,却可以真切感受到无拘无束的畅快与自如,似乎只要张开双臂,竭尽全力奔跑,就能够迎风翱翔。 不由自主地,笑容就这样绽放开来。 219 漫天星辰 “蹬蹬,蹬蹬蹬,蹬蹬,蹬蹬蹬。” 迈步!再次交叉换步地横向迈步!同步横向移动!而后脚步双双一个停顿,彼此面对对方,四目交接,故意踮起脚尖、挺直腰杆,展现出一个舞蹈的起手式,在彼此的瞳孔之中看到自己脸上的笑容。 “啦!” 阿德丽娜朝着霍登做了一个丑到极点的鬼脸,五官完全扭曲起来,这让霍登也毫不示弱地做了一个鬼脸回应。 但显然,仓促之间,霍登的鬼脸不够到位,阿德丽娜毫不留情地嘲笑着霍登,一连串闷闷的笑声轻溢出来。 而后,霍登又主动朝着来路返回,一次迈步!两次迈步!交叉换步之间,两个人面对面地轻盈跳动起来,整个身体似乎都能够腾空而起,然后霍登准备拉着阿德丽娜转圈,却没有想到阿德丽娜想要占据主动,她也准备拉着霍登转圈。 结果就是—— 两个人互相拉扯对方朝自己靠近,“砰!”就这样结结实实地撞在了一起,阿德丽娜的小脑袋狠狠撞进霍登的怀抱里,强烈的反作用力让两个人都双双后退,一个捂脸、一个捂胸,却是一前一后地双双大笑起来。 霍登再次站直身体,朝着阿德丽娜伸出右手,同时用视线朝着玻璃窗之内做了一个暗示,阿德丽娜立刻就明白了过来:依葫芦画瓢! 挺胸! 开肩! 抬头! 就好像高傲的孔雀一般,霍登与阿德丽娜并肩而行,轻盈的脚步踮起脚尖前行,越走越快、越走越快。 “后面呢?”阿德丽娜并不懂得舞步——显然看来,霍登也对舞步没有任何了解,于是阿德丽娜就抿着嘴角,朝着窗户里面探头探脑,用眼睛拷贝下来之后,自信满满地转身看向了霍登。 左手背后,右手平摊,间隔着一定距离,然后跟着霍登开始绕圈圈。 霍登也做出一个邀请手势,与阿德丽娜一起绕圈圈,两个人就好像准备决斗的骑士却不知道应该怎么决斗,转呀转,转呀转,如同旋转木马一般转了好几圈,眼睛都已经晕了,阿德丽娜也不知道下文。 霍登的视线余光可以看到窗户里面正在跳跃、转动的景象,错综复杂的舞步让人眼花缭乱,他也懒得细细观察,于是就胡乱地跳动舞动起来,张牙舞爪的模样让阿德丽娜也跟着一起扭动挥舞起来。 此时,刚好一名学生经过,满脸错愕地看着两个正在抽筋却又满脸笑容的家伙,眼珠子似乎都要掉下来了,一路慢慢前行,视线牢牢锁定了两个忘乎所以的家伙,脚底下一个不注意,就撞到了石头上。 “扑!” 直接往前跌了一个扑街,这让霍登和阿德丽娜双双捧腹大笑起来。 外面的动静似乎惊动了里面的宾客,隐隐可以察觉到视线投射过来,霍登与阿德丽娜两个人立刻恢复常态,双手背在身后,抬头挺胸地慢慢前进,仿佛根本不知道发生什么,然后走过窗户,来到墙壁掩护区域,又再次群魔乱舞起来。 霍登和阿德丽娜都根本不知道舞步,就连最基础的慢四步也不懂,然后两个人就左手挽右手地开始绕圈圈,绕了两圈之后,又换右手挽左手地绕圈圈。即使没有舞步,也如同回归童年时期的孩子一般,不成章法的蹦蹦跳跳也能够令人开怀大笑。 转完圈圈之后,两个人双双松开彼此的手臂,就在原地开始……甩头,仿佛疯子一般用力而热情地甩头。 礼堂之中悠扬动人的小提琴组曲却在窗外阳台上演变成为迪斯科,跟随着完全不存在的节奏韵律跳动着,胸口之中涌动着汩汩滚动的畅快与肆意,始终压抑了再压抑的笑声,终于彻底脱缰,释放出来。 “哈哈哈哈。” 因为笑声而被迫停下来的舞步终于终止了,霍登抱着肚子,抬起头就可以看见窗户后面那满脸惊恐的脸庞,瞪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却不知道应该如何表达想法——恐怕那位淑女的大脑已经爆炸了吧。 阿德丽娜也注意到了这一幕,笑声越发猖狂肆意起来,却是调皮地朝着那位淑女做了一个鬼脸表示回应,而后又抬手做了一个并不正规的敬礼动作,就这样一路小跑地冲了出去,朝着浓郁夜色狂奔。 霍登转头看向窗户背后那一张错愕的脸孔——不对,此时已经演变成为三张,眼睛里写满了惊恐和混乱;霍登也不由畅快地笑了起来。 但霍登还是及时收敛住了表情,左手背后、右手贴腹,后撤一步,做了一个绅士谢幕的标准动作,然后也跟着冲出了阳台。 离开礼堂区域之后,阿德丽娜也就没有再继续压制自己的声音,对着迎面而来的霍登扬声呼喊起来,“你跳舞起来就好像一只小蜜蜂,嗡嗡嗡,嗡嗡嗡。” “那就是两只小蜜蜂呀、飞在花丛中呀。” “飞呀飞呀。哈哈哈哈。我们一定是最糟糕的蜜蜂。” “你怎么不懂舞步?” “我还以为你懂呢,结果你也什么都不懂。看你的模样,我还一直觉得你是一位绅士,超级有钱的那种。” “哈,这也就意味着,我的面具还是取得了一定成效,应该可以欺骗不少无知少女。” “那不无知的少女怎么办?” “那么就摘下面具,以真实面目示人。”霍登的坦然让阿德丽娜微微歪了歪脑袋,停下脚步上下打量着霍登,“你知道吗?我决定从现在开始不讨厌你了。” 阿德丽娜的话语让霍登的笑容上扬起来,也回应了一句,“抱歉,我还没有决定是不是要继续讨厌你。” 面对如此“攻击”,阿德丽娜却毫不介意,“没关系,我不需要你的喜欢来作为回报条件,因为我有着自己的喜好和自己的坚持,这就足够了。” 那双明亮的眼睛似乎盛满了漫天星辰,大胆而勇敢,自由而灿烂,笑容就这样在夜色之中大大地绽放。 阿德丽娜抬起头来,望着天空,不由发出感叹,“哇哦,这应该是岩渊将近一年以来的第一次清澈夜空了,居然能够看见那么多星星。波马芙女神在上,这是一个值得纪念的夜晚。” 仰起头,漫天璀璨星光如同河流一般潺潺流动着,星星点点的光芒让所有赞叹的语言都变得黯然失色起来。 这样的夜空,确实是难得一见的珍宝。 220 举手之劳 “那些星星,看起来那么近,似乎只要抬手就能够捕捉到,但无论怎么努力,我们终究都抓不住它们。” “你说,这是什么原理?” 阿德丽娜就这样抬着头,静静地注视着天空,似乎是自言自语般地说道。 霍登也仰着脑袋瞻望星空,“如果我说,其实那些星星距离我们有着数十亿英里,甚至还要更加遥远,我们所产生的视觉效果全部都是自己眼睛所制造出来的空间假象,那么是不是就一点都不浪漫了?” “哈。的确一点都不浪漫。”阿德丽娜跟着笑了起来,但声音确实浑然不在意的模样,视线也没有移动,“你相信吗?在这片星空之中隐藏着无数未知,而那些神秘的未知,可能就蕴含着关于生命的真相。” “我是说,我们世界的秘密、灵能的秘密,还有那些消失的秘密。” 阿德丽娜的声音微微放低下来,轻轻的声音在微风之中涌动着,就好像唯恐被什么人偷听到了一般。 霍登收回视线,转头望向阿德丽娜,眼底深处闪过一丝探究的神色,“因为邪神吗?” 阿德丽娜也收回了视线,落落大方地迎向霍登的眼神,“怎么,你也感兴趣吗?”却没有正面回答问题。 霍登抿了抿嘴角,微笑地说道,“我对探知世界的神秘与未知感兴趣,因为我相信,这个世界远远超出我们的认知范围。那些自诩掌握终极真理的大多数人,他们终究会被时代的车轮抛弃。” 这番话,他是认真的。 阿德丽娜的眼睛猛地明亮起来,雀跃与激动在炙热地涌动着,但她却压制住了自己的激动,而是转换了一个话题,“小心,这番话被礼堂里面那些人听到,你应该就会成为过街老鼠,再也找不到朋友。” “哈,那样的朋友,没有也挺好。”霍登轻松自如地说道。 阿德丽娜细细打量着霍登,那怡然自得的神态完全不似作伪,嘴角的笑容也就不由自主地飞扬起来。 阿德丽娜正准备说点什么的时候,身后却传来了一声呼喊,打破了星空的宁静,“阿德!” 条件反射地,阿德丽娜就转头望了过去,然后就可以看到一个身影站在小阳台上,用力朝着她挥手。 “啊,是埃琳娜。”阿德丽娜懊恼地挠了挠头,快步走了回去,但随即又意识到了什么,于是再次停下脚步,“关于刚才的事情,你可以不要告诉埃琳娜吗?我真的……我是说,我真的真的不想听她唠叨了。” “你是说哪个部分?信塔的部分?还是阳台的部分?”霍登满眼都是笑容地打趣到。 阿德丽娜翻了一个白眼,“哈哈,非常搞笑。” “阿德!”埃琳娜的声音又急切地传了过来。 霍登也快步跟了上去,用眼神示意了阿德丽娜一下,“看来应该是急事。” 阿德丽娜却嘟囔地吐槽了一句,“她的事情永远都是急事。”但说归说,脚步还是快速朝着阳台方向小跑了过去。 “我的脚。我的脚踝扭伤了。”埃琳娜对着靠近的阿德丽娜扬声说道。 此时阿德丽娜才注意到埃琳娜依靠着廊柱,站姿有些别扭,阿德丽娜大喇喇地就准备拉开裙摆看一看,却没有想到埃琳娜直接拍掉了阿德丽娜的手背,然后用眼神示意了一下,阿德丽娜这才注意到随之而来的霍登。 埃琳娜咬紧牙关朝着霍登轻轻颌首示意了一下,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还是保持淑女姿态完成了招呼。 但此时已经没有经历自我介绍了,埃琳娜压低声音对着阿德丽娜说道,“我现在应该怎么回去?” 霍登都能够感受到埃琳娜满溢出来的焦虑,但阿德丽娜却浑然未觉,“只能坐马车了,还有什么办法吗?啊,还可以在这里过夜,有食物、有沙发,我觉得你可以支撑一夜,明天让母亲过来接我们回家。” 如果眼神可以杀人的话,埃琳娜现在已经杀死阿德丽娜五次了。 勉强保持淑女姿态,埃琳娜对着阿德丽娜摇摇头,压低声音小声地说道,“马车太昂贵了,我们支付不起。” “不如这样,让我护送你们吧。”霍登主动走了上前,微笑地说道,“如果我们现在离开,交通应该并不拥堵,我可以把马车呼唤到礼堂门口,接了你们离开。” “哦,不,不不。”埃琳娜连连摆手,“非常感谢你的慷慨,但我们不能接受。” 霍登望了阿德丽娜一眼,果然就看到阿德丽娜正在翻白眼,笑容不由上扬起来,但还是对着埃琳娜认真说道,“请务必接受我的好意。马车是我的哥哥强迫性租赁下来的,我原本还担心这笔费用有些白花了,但现在看来,真正有远见的人应该是我的哥哥。” 霍登并没有假装自己是翩翩公子的打算,坦然承认自己的马车是租赁而来的。 埃琳娜的语气稍稍柔和了些许,眼神里的疏离也稍稍消散了些许,但她还是摇摇头,“我不能这样对你。现在舞会才刚刚开始不久,而且还经历了刚才的意外,你一定想要留在这里。我不能剥夺你的乐趣。” 霍登直接轻笑了起来,“我今晚的任务已经完成了。相信我,我和阿德一样,都非常乐意提早离开这里。” 阿德丽娜也没有多说什么,就轻飘飘地抛来了一句,“你还有其他什么选择吗?” 埃琳娜直接就被噎住了,无语地望向阿德丽娜,用眼神骂粗话。 阿德丽娜却是满脸坦然的模样,根本就不在意。 …… 二十分钟之后,霍登和马车就来到了礼堂的正门口,阿德丽娜搀扶着埃琳娜走了过来。 霍登主动下车,右手手腕轻柔地一转,一阵融合光元素的风元素包裹着埃琳娜的脚踝,然后打开车门,伸出自己的右手作为扶手,帮助埃琳娜上车。 埃琳娜流露出了些许意外,脚踝稍稍轻盈了些许,还能够感受到些许温暖,微微的疼痛确实舒展了不少;这一次终究没有再拒绝霍登的好意,在阿德丽娜和霍登的联手帮助下,走上马车。 阿德丽娜紧跟其后,眼神往上抬起,望着霍登,压低声音匆匆说了一句,“真的非常感谢”,这才快步上车。 霍登也不由轻笑了一声,在诸多瞩目视线之中坐上了马车,关上车门,然后马车就这样扬长而去—— 显然学生们依旧没有准备离开,返校舞会的国王和王后还没有揭晓呢,但属于霍登的舞会夜晚终于落下了帷幕。 至少,马车真正地派上了用场。 221 清贫之家 “叩叩!” 霍登主动上前敲响门板,稍稍等候片刻,大门敞开,一位金发中年女子的脸庞就出现在了正前方。 但是,看到霍登的脸庞,对方的表情明显出现了些许停顿,以至于笑容残留在嘴角而没有了变化。 “让让!让让!”阿德丽娜的大嗓门直接就嘶吼开来,没有清冷的形象,也没有淑女的姿态,振聋发聩的声音在霍登的耳膜之上炸裂,“挪一个椅子出来!我们这里出现了一点小问题!” 咋咋呼呼的声音让整个屋子瞬间苏醒了过来,熙熙攘攘的嘈杂与喧闹一股脑地扑面而来,这让霍登不由好奇,“唐僧进入盘丝洞是不是这样一种体验?” “你们回来啦?舞会怎么样?” “让让,埃琳娜受伤了!” “对,我的脚踝受伤了!” “你们在舞会跳舞了吗?” “笨蛋,舞会当然就是跳舞的。” “谁能告诉我埃琳娜为什么会受伤?” 叽叽喳喳的话语似乎有着多个音轨,全部音轨重叠在一起,以至于无法分辨出到底是谁在说些什么。 就连“见多识广”的霍登也不由瞪大了眼睛,细细地看着眼前正在上演的一幕,却觉得眼睛有些不够用。 前来开门的那位女士应该就是埃琳娜和阿德丽娜的母亲,她也跟着两个女孩一起进入房间,没有来得及招呼霍登,以至于站在门口的霍登就这样被晾在了外面,稍稍有些迟疑,不确定自己是否应该进门。 “快,快进来。”里面传来了一个声音,但霍登也不知道到底是谁。 霍登犹豫地走进屋子里,置身于暖烘烘的空气之中,那些纷乱的吵闹就越发清晰起来,仿佛置身于成百上千只麻雀之中。 “埃琳娜,我早就告诉你,你的鞋子不合适,你不应该穿这双鞋子。” “你迟早会因为自己对时尚的坚持而付出更多代价。” “我们确定不需要寻找医师吗?灵能的处理就没有问题了吗?” “只用光元素治疗吗?但是灵能应该如何操作?” “冰块,先制造出一些冰块来,埃琳娜的脚踝已经肿起来了。” 每个人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自说自话,即使没有人搭腔也无所谓,依旧是坚定不移地继续说下去。 然后,中年女士终于注意到了礼貌地站在客厅门口的霍登,对着霍登展露出一个灿烂而温暖的笑容,“请进,快点,进来。没有必要担心。” “好的。”霍登往客厅方向走了两步,但还是没有冒然上前—— 因为女孩儿们都穿着宽松简便的睡衣,埃琳娜的裙摆外罩也被解开,露出里面层层叠叠的蓬松内衬,混乱的场面着实不太适合外人闯入。 “不用介意。”中年女士笑盈盈地说道,“我喜欢在半夜烘焙,所以我正在制作一些面包。请不要介意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非常欢迎你的到来,这位……呃,先生。” “赫洛。”埃琳娜补充说明到,刚才在马车之上的时间,他们终于完成了互相介绍。 “赫洛先生。”中年女士也顺势呼唤到,“我是朱莉安妮,你可以称呼我为朱莉。” “你可以称呼我为霍登。”霍登扬声说道,不由露出一个笑容:现在终于明白,阿德丽娜的爽朗性格到底是传承自哪儿了。 阿德丽娜也正在脱裙子—— 字面意义上地! 阿德丽娜直接哗啦一下就将裙子扯了下来,因为动作太过生猛,以至于吓了霍登一跳,下意识地就转过头去,总担心着自己可能会目睹到什么不应该观看的场景。 慢了半拍,霍登这才意识到,阿德丽娜里面穿着长裤,不用担心,但阿德丽娜的动作着实太过干脆利落,条件反射的本能抢在大脑意识之前做出了反应。 “你也一定参加了舞会,对吧?”一个少女盘坐在壁炉旁边,微微扬起下颌,专心致志地注视着霍登,嘴角勾勒出一抹羞涩的笑容,似乎不太习惯屋子里出现陌生人,而且还是男人,但她的眼神格外认真,“我是塔玛拉。” “晚上好。”霍登对着这位年轻少女轻轻颌首示意,视线试图寻找阿德丽娜,然后就准备转身告辞了。 但阿德丽娜的身影却朝着厨房的深远区域走了过去,间隔着整个大厅,紧接着就可以看到朱莉安妮的身影大步大步地从厨房方向迎面走了过来。 不等霍登开口,朱莉安妮就朝着霍登手里塞了一个东西,“这是我刚刚烘焙的松饼,你可以品尝看看。” “哦,谢谢。”霍登低头看着手里的松饼,还没有准备品尝,然后朱莉安妮又接着补充地追问了一句,“霍登,你的脚踝没事吧?你不需要医务治疗?或者冰块?” “不,我的脚踝很好。女士。”霍登微笑地说道。 朱莉安妮微微歪了歪脑袋,“你不应该称呼我为女士。”但没有等待霍登回答,她也就再次转身走向厨房。 整个客厅一片兵荒马乱,来来往往的人影忙碌得停不下来,其实只有五个人而已,却制造出了五十人的效果。 霍登站在旁边,细细地打量一番,掌握全场状况,朱莉安妮应该有四个女儿,埃琳娜是年龄最大的,阿德丽娜其次,塔玛拉则是第三,另外还有一个叫做黛布的小女儿。 四个女孩两两之间的年龄差距应该不大,也就是一岁到两岁左右的模样。今晚埃琳娜和阿德丽娜前往参加舞会,而塔玛拉和黛布都分外期待,叽叽喳喳围绕着埃琳娜询问着舞会的细节,情绪亢奋不已。 阿德丽娜一直在进进出出忙碌着,试图帮忙埃琳娜处理脚踝;黛布则小心翼翼地用光元素搓揉着埃琳娜的脚踝。 “啊!冰!阿德!冰块太多了!”埃琳娜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惊呼出声。 塔玛拉却还在询问着,“埃琳娜,你为什么不穿那双粉红色的鞋子呢?” 忙乱之中,埃琳娜还有时间回答,“因为粉红色不适合今晚这套衣服。我还是觉得脚上这双鞋子更好看。” 埃琳娜的视线余光捕捉到了霍登的身影,展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我觉得自己就好像故事里的公主,乘坐马车从盛大的舞会回家,然后还有女仆前来伺候我。” “嘿!我们才不是女仆!” “你才是女仆!” “埃琳娜,你不要太得意了!” “阿德!你不应该这样惩罚我!松手!松手!” 一阵慌乱热闹的辩驳声,一股脑地起哄着,这让霍登的嘴角也跟着上扬起来。 222 一纸杂谈 熙熙攘攘、叽叽喳喳的哄闹充盈着整个空间,奶黄色的壁炉火光染红了那些欢快,幸福也就不由流淌出来。 可以明显感受到,阿德丽娜的家中并不富裕,可能稍稍比莱赫曼一家好一些——应该是因为她的父亲正在白狮子军团的缘故;但贫穷与困苦却没有让女孩儿们变得哀伤阴郁,明快的温暖就这样满溢出来。 从阿德丽娜和埃琳娜回家开始,热情而喧闹的声音就没有间断过,尽管还是偶尔照顾到了霍登的感受,来来回回间或地询问霍登两句,但霍登还是快速意识到,自己应该离开,留给女孩儿们一点空间。 这里看起来没有男子的立足之所。 于是,霍登也没有专门打招呼,就这样默默地转身离开了,悄悄地留下这一家子,希望她们能够分享舞会的喜悦,也希望埃琳娜的脚踝能够快点恢复。 从室内的温暖来到室外的清冷,马车车夫依旧兢兢业业地在等候着,这才使得安静的街道不至于杳无人烟,霍登不由就想起埃琳娜刚才调侃自己是“公主”的话语,嘴角的弧度也不由跟着上扬了起来。 低头看了看掌心里的松饼,似乎还可以感受到朱莉安妮女士的明朗,隐隐还带着刚刚出炉不久的温度,小麦烘焙过后的浓郁香气在指尖萦绕着: 她怎么知道自己是绝对不会拒绝甜点的,哪怕现在已经过了晚餐时间,准确来说,就连夜宵都已经稍迟了? 掰开一小块,塞进嘴巴里,劲道而香醇的口感就在口腔之中炸裂开来,让人忍不住想要闭上眼睛发出惊叹的味道——最为普通也最为简单的料理,很多时候才是最为考验手艺的,毕竟没有太多花哨可以转移视线。 “你喜欢吗?” 身后传来一个呼唤声,条件反射地转过头,然后就可以看到阿德丽娜那落落大方的眼睛,没有丝毫扭捏与慌乱,即使是刚刚向初次见面的霍登展示了自己的家园,她也没有窘迫,只是一幅坦然的模样。 霍登轻笑了起来,“是的,非常喜欢。”并且还举起松饼向阿德丽娜示意了一下,“朱莉的手艺非常出色。” “我也这样认为。”阿德丽娜点点头表示了认同,“今晚谢谢你的帮忙,没有你的话,我和埃琳娜可能就真的要在礼堂留宿一晚了。”不等霍登做出回应,阿德丽娜就从身后掏出了一页古老泛黄的羊皮纸卷。 “这是一点小小的礼物。” …… 等待霍登抵达王子街九十九号的时候,夜晚已经很深很深了,时针似乎已经迈过了十二点,街道完全安静下来。 其实阿德丽娜居住在第九区,与霍登住所的直线距离并不遥远,但马车速度并不快,还必须绕过一些阻挡建筑物,到家时间也就晚了一些。 当推开家门的时候,看到正在煤油灯前面一边工作一边等待自己的奈尔,无需言语,笑容就悄悄爬上了嘴角。 “你没有必要等我回家,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霍登有些无奈地说道。 奈尔抬起头望向了霍登,“我正在工作,并不是在等你。” 霍登眼睛里闪过一丝促狭的目光,“还是说,你在等待着我和你讲述舞会的故事?” 此时再回想舞会之上所发生的一切,确实有种恍若隔世的错觉,总觉得那些鲜血和死亡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我并没有。”奈尔无可奈何地轻轻摇了摇头。 话虽如此,霍登依旧搬着椅子坐到了奈尔的对面,“我知道你没有,但今晚发生了很多事,我希望能够和你分享。” “……”奈尔就这样满脸笑容地望着霍登。 霍登只是假装没有看到,“今晚参加舞会的马车,将学院门口的街道全部都挤满了……” 细细地,霍登讲述着返校舞会的故事,并没有提及那场令人惋惜的凶案,只是讲述着年轻少男少女们满怀期待地抵达大礼堂,盛装打扮地出席盛宴,欢声笑语之中翩翩起舞,青春的面容写满了悸动与雀跃。 霍登是一个善于观察的高手,也是一个擅长叙事的高手,娓娓道来的细节总是能够勾勒出鲜活明确的形象,将返校舞会的众生相呈现在奈尔面前: 那些少艾时期的青涩,那些青春岁月的冲动,还有那些懵懂年华的悸动……所有一切都是如此栩栩如生。 虽然奈尔嘴巴上否认,但侧耳倾听地格外认真,欢笑声不由自主地轻溢出来,似乎整个世界都明亮了起来。 不过,最后率先唤醒理智的也是奈尔,他主动打断了霍登,终止了那些闪烁着玫瑰色光晕的舞会故事,短暂的幸福就已经足够,他催促着霍登快点洗漱、早点休息,夜晚已经深了,熬夜行为偶尔为之,却不能太过放纵。 “你还在长身体呢。” 这是奈尔的原话。 霍登条件反射地就想要反驳,但认真想想之后,却意识到自己现在的确只有十八岁,确实正在成长发育的阶段,于是话语就闷闷地吞咽了下去。 洗漱完毕,奈尔返回房间,霍登也准备休息,漫长的夜晚是时候落下帷幕了,但就寝之前,还有一件事需要完成。 阿德丽娜的礼物。 因为担心奈尔可能透过门缝看到灯光,然后又起床折腾一次,于是霍登张手就用灵能封堵住了门缝的角角落落,确保所有光线都不会泄露出去,这才重新点燃煤油灯,看着那橘黄色的光晕笼罩着书桌前的小小区域,心情不由有些激动。 霍登将那张羊皮纸卷缓缓展开,就好像正在打开一个全新世界的大门一般,指尖都能够感受到那股雀跃。 就在刚才离开之前,阿德丽娜专门出来送别霍登,并且附带了一份小小的礼物—— “我知道你对那些神秘事物也非常感兴趣,和我一样,我一直都在努力寻找相关资料,但收获并不多。即使是现在,我所拥有的资料也十分有限;不过,我觉得与同好一起分享的话,喜悦就能够翻倍。” “这是一页杂谈,我在一本讲述灵异古怪事件的书籍里找到的,不是书籍本来的页面,而是夹在里面的残页,有点类似于日记,我觉得你可以一起参阅参阅。” “记得,如果你也有所收获的话,一定要和我分享。这才是礼物的真正意义。” 最后,阿德丽娜还朝着霍登眨了眨眼睛,没有掩饰自己的小心思。 223 日记残页 这是一页非常具有历史的羊皮纸卷。 虽然霍登并没有全面而深入地研究过诺斯尼斯大陆的历史,无法从纸卷的细节推断出最初创建的时间。 但那些微微起毛的边边角角,浅黄色到深黄色的边缘,稍稍有些淡去的字迹,略显粗糙的入手质感,还有最重要的是,经过无数时间沉淀与打磨的味道,所有细节都彰显着历史的痕迹。它的古老可能还在想象之上。 霍登并没有心急火燎地阅读纸卷上的那些文字,而是细细地从正反两面打量纸卷,试图从材质以及色泽等等方面来获取更多信息。 遗憾的是,这些部分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应该就是普普通通的书籍用纸。这也是普通人就能够接触到的原因,阿德丽娜应该没有什么特别奇遇,可能只是在故纸堆之中无意间寻找到了这片残页。 全部细细检查完毕之后,霍登这才正式开始阅读纸卷上的文字。 “三月十四日,周五,阴。 ……我看见了!这一次,我真的确定自己看见了!蒂姆应该相信我,我没有说谎!这也不是我的幻觉! 它的影子出现在了我的正前方,整个形状轮廓无比清晰,我还能够感受到它身体逐渐靠近的黏稠空气,就连温度都开始降低,我忍不住一直打冷颤,就好像双脚浸泡在湖水之中一般,水草缠绕着脚踝。 我无法移动脚步,只能移动眼睛。它有着硕大而光滑的脑袋,看起来似乎比岩渊图书馆还要更高,但我看不到它的手脚,它好像披着一个巨大的斗篷,整个身体都隐藏在斗篷底下,我不确定它为什么这样做。 但它的嘴巴位置延伸出来了无数触角,每根触角都垂涎着口水,湿哒哒黏糊糊的流淌下来,最后成为我脚底下的湖水,那些触角在蠕动着,随时都可能靠近我,我试图挣扎,却根本没有任何机会逃离。 它询问我:怎么样,你有兴趣做一个交易吗? 不,我没有,然后我就昏死过去了。 等我醒过来的时候,我就躺在了后巷里。蒂姆,相信我!我是说真的。 我没有办法找到任何证据证明自己的说法,但我的一言一语全部都是发自真心的,我没有准备欺骗任何人。 坦姆齐男神,请赐予我智慧与力量,让我能够坚持下去;哈诺,请赐予我光明,指引我找到事情的真相。 我需要寻找到真相!” 字迹有些潦草凌乱,无法准确识别,再加上墨迹已经淡化许多,有些连笔与字体也都更加模糊不清,霍登花费了很大一番精力才能够勉强拼凑出语句,然后根据前言后语来推断,这才勉强拼凑出了整篇文章。 尽管如此,霍登依旧阅读得非常仔细,尤其是关于“它”的外表,那些细节的描述,反反复复地阅读了几遍;但问题是,在霍登的有限知识之中,他也无法识别出“它”到底是“什么”,唯一能够确定的是,阿德丽娜在信塔模拟出来的影子,就是基于如此描述的。 可惜,日记之中的描述只有轮廓缺少细节,这也绑住了阿德丽娜的手脚,在模拟投影的时候没有能够更进一步,真实感还是受到了拘束—— 如果是霍登的话,他就会彻底打开想象力,尽可能模拟得恐怖一些,反正也没有人能够识别出真相。 但霍登还注意到了一个细节,“蒂姆”始终认为这是日记主人的幻觉,而日记主人也准备前往探寻真相。 霍登不会否认这样的可能,对于从地球而来的他来说,他知道许多疾病都可能制造幻觉,比如脑瘤这样的物理疾病,再比如说精神分裂这样的精神疾病,可能性非常多,即使是在诺斯尼斯大陆也不能否认这些可能。 也许,这些日记内容确确实实就是幻觉。 不过,正是因为诺斯尼斯大陆存在着灵能,所以“幻觉”演变成为真实的可能性也直线上升,霍登需要考虑更多的可能。 现在霍登有些明白阿德丽娜的想法了: 这些“幻觉”之中,是否可能隐藏着这个世界的秘密? 而霍登的思考方式还能够跳出阿德丽娜的框架,这些“幻觉”之中,是否可能隐藏着他通往回家道路的秘密?如果能够追查到日记的时间,又或者是这些“幻觉”的起源,又是否可能隐藏着灵能全面衰退的秘密? 更进一步,这些“幻觉”是否可能与灵能本身就具有联系? 一切皆有可能。 发散思维让大脑完全打开,快速运转起来,不过现在还没有到时候,可以再等等,因为在羊皮纸卷的下方,间隔了一些空白,还有第二段日记,等全部阅读完毕之后,届时再思考也还来得及。 “三月十八日,周二,晴。 我也不太确定自己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了整片森林扭曲在一起,无数棵树木一棵接着一棵扭曲盘旋在一起,就好像蛇窝突然被放大了十倍百倍一般,那些深褐色的树木全部纠缠在一起,树根、树枝、树叶都交织穿插起来,扭成一团。 就好像……就好像那些树木非常痛苦一样,被扭曲了十圈八圈之后,自己也都能够感受到撕裂的痛苦,然后树木就变得鲜活起来,赋予了生命力,那些树根和树干之上浮现出一张张脸孔,每张脸孔都正在竭尽全力地试图挣脱树皮的束缚,声嘶力竭地呼救着。 他们发不出声音来。 但可以看到表情:痛苦、愤怒、绝望、挣扎、扭曲,那一张张脸孔也都跟随着树干树枝的扭曲而纠缠起来,他们就那样无声地呐喊着,最后也跟着树干一起扭曲成为麻花,眼珠和舌头就这样被挤爆出来。 他们在求救! 你明白吗? 他们正在求救! 我知道这是不可能发生的,树木怎么可能纠缠在一起呢?人又怎么可能进入树木里面呢?但我真的看到了。 谁能够救救我? 坦姆齐男神,请救救我!我是不是疯了?我也不确定自己是否看到了真相?但如果这不是真相的话,那又什么才是呢?” 在这后面还有一小段文字,却因为太过潦草而无法识别,字迹也有些模糊,就好像羽毛笔泛墨了一般,那些喃喃自语的文字也就消失在时光岁月的长河里,再也没有人能够知晓。 224 小小修炼 “……如果这不是真相的话,那又什么才是呢?” 这是肉眼能够识别出来的最后一句话,剩余的文字已经被时光淹没,尽管如此,还是能够感受到日记主人的诸多负面情绪: 混乱。恐惧。慌张。绝望。 其实,整段文字都是如此,从最开始就能够感受到龙蛇游走的慌乱,字迹和笔触都带着些许情绪颤涌的抖动,然后越来越混乱、越来越潦草,有些词汇还使用了缩写,仅仅阅读日记就能够感受到喷薄的情绪。 恐惧与慌乱能够透过字迹清晰地呈现在霍登的眼前,那些惊叹和困惑、那些猜测与胆怯,全部都没有办法遮掩,穿透纸面的力量完全激发出了灵魂颤栗的能动。 最后,更是陷入绝望的呼救,就连在自己的日记之中也没有能够隐藏求救的恐惧,哪怕这只是面向自己的倾诉—— 与其说是求救,不如说是自问。 与上面一篇不同的是,下面的第二篇更像是真正的幻觉,而且还有些超现实主义,即使是诺斯尼斯大陆也应该不曾见闻过,日记主人也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恐怕阿德丽娜也认为那些描写应该是幻觉—— 所以她在制造投影的时候并没有使用第二篇里的画面,就连参考元素都没有融合进去。 但对于霍登来说,第二篇的价值反而更高。 “这到底是幻觉,还是梦魇?亦或者是其他什么?” 人类的潜意识始终是一个捉摸不透的领域,只能通过梦境来捕捉一些支离破碎的细节,即使是霍登曾经所在的时空,也没有能够真正弄明白“潜意识”这个领域,至少还没有达到能够公开普及的程度。 然而,现在在诺斯尼斯大陆,霍登却意识到梦境与现实之间的联系可能比想象之中更加紧密。 主要判断依据就是他自己的梦魇。 霍登一直认为,那个梦魇与自己来到诺斯尼斯大陆有着联系,甚至可能隐藏着自己回家通道的秘密。 今晚,霍登又找到了自己梦魇之外的第二个判断依据。 眼前的日记残页显示着,“幻觉与现实/梦境与现实”之间确确实实存在着一定联系,而曾经有人试图寻找真相——至少日记主人就是这样坚信的。 出现了第一个,也许就存在第二个,那么是否意味着,在霍登和日记主人之外,还存在着其他可能?至少,是否还可以发现更多日记残页呢? 当然,目前的所有一切都只是霍登按照自己的主观意愿推演出来的猜想,内心深处渴望回家的意志还是占据了上风,或多或少影响了判断,参考样本还是太少,不足以进一步证实—— 就连他自己的梦魇也还有很多细节都没有弄清楚,眼前的日记残页也没有了下文,无从得知日记主人的后续状况。 现在距离得出结论还有很遥远,就连一个框架轮廓都出不来。 尽管如此,霍登的兴趣还是越发浓厚起来——也许,只是也许,除了回家道路之外,这里可能还隐藏着更加神秘的事情。 “不知道那个看起来好像章鱼丸子的影子味道如何。” 端坐在书桌面前,霍登又反反复复地细细阅读了日记残页两遍,逐字逐句地理解那些用词与笔触,试图通过这篇残页与日记主人完成“对话”,模拟出他当时的情绪和状态,乃至于所见所闻。 随后,霍登将日记残页放回桌面,左手手腕轻轻一翻,运用灵能在指尖模拟出日记残页里所描述的影响—— 圆圆的头颅、光滑的脑袋、张开的嘴巴、无数的触角、垂涎的口水…… 笼罩全身的斗篷,高大到足以比肩岩渊图书馆的高度,还有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湿哒哒冷飕飕的空气触感。 另外,霍登还杂糅了第二篇日记里的扭曲景象,用狰狞扭曲的人脸来拼凑斗篷下摆,并且制造出人脸试图挣脱束缚的效果,赋予斗篷生命力,连带着那个有些滑稽的章鱼脑袋形象也跟着一起恐怖起来。 尽管今晚在众人面前,霍登就尝试模拟画面来说明血液飞溅痕迹的科学演示,但此时却是更加精细也更加深入的一种尝试。 为了确保每个细节都能够栩栩如生,真正地做到以假乱真,进而利用影像来达到迷惑对手的功效,他必须发挥所有想象力以及科学知识展开立体的三维构建,确保五感细节都能够得以展现,这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这是一种十分奇妙的体验,运用灵能操控元素,让元素痕迹实体化,进而模拟出类似于电脑特效的真实效果,这让霍登觉得自己好像是好莱坞的高级电脑特效工程师,正在为商业大片制作精美视觉特效: 高端一点,就好像“碟中谍”之中用3d打印机制造出人皮面具一般;低端一点,就好像“人鬼情未了”里深情款款地捏陶土一般。 但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细节都是至关重要的,必须吹毛求疵地追求完美,尽可能让成品栩栩如生起来。 从光元素到暗元素,再到其他五种元素,乃至于一些稀少元素的运用,这应该是霍登第一次如此全面而深入地运用灵能。 再加上今晚首次见证了两场高手之间的对决,他们对于元素力量的运用也是令人大开眼界,尤其是对于左柱、中柱和右柱的理解,现在又反馈到霍登的灵能调度上,整个过程也就变得越发有趣生动起来。 原本只是想要随便模拟出一个影像,试图像阿德丽娜那样投影出一个影像,却没有想到越来越专注、越来越投入,反而演变成为一种灵能的修炼,于是“特效制作”的细节也就越来越多—— 霍登甚至还在人物身体周围模拟出了水汽雾化的效果,那一颗颗晶莹透亮的小小水珠,花费了无数精力。 五分钟也就演变成为十分钟,进而再演变成为三十分钟,乃至于一个小时。 细节不仅没有减少,反而还越来越多:总觉得破绽一点一点付出水面,然后又不得不弥补这些破绽。 最终,霍登得出一个结论:他必须先在脑海里构建出立体的三维影像,确定框架与脉络之后再动手,否则最终局部特征与整体效果无法契合,那么所有工作也都是白费,远远无法达到以假乱真的效果。 225 精神透支 一点。再一点。这里一点。那里一点。还有这边再一点。 现在霍登终于明白那些艺术创作者的难搞其实是“精益求精”,也许在其他人眼中根本就是无用的工作,但在当事者眼中却是至关重要的环节——而且,那些优秀的艺术创作者往往才是正确的,最终呈现出来的成品还是能够感受到效果的不同,高低自有分晓。 但问题就在于,细节的雕琢是越来越多的,永远都不会嫌少。 他完全没有预料到,原本只是准备随手模仿一下阿德丽娜,结果却彻底消耗了所有灵能,一直到力竭为止,脑袋隐隐传来了抽痛感,他这才被迫停止了下来,此时才意识到,额头已经布满了汗水。 但霍登依旧没有完全松懈下来,注视着眼前这个依旧无法满意的初版作品,右手调动起所剩无几的灵能,投射出一道光束,将左手指尖的影像投影在墙壁上,然后慢慢地移动右手光源来调整影像比例。 最终,一个足以支撑整个房间的高大影像就塞满了霍登小小的卧室: 光滑硕大的脑袋甩动着无数条触角,湿哒哒的黏液顺着斗篷流淌下来,隐隐飘动的斗篷可以感受到下方的四肢或者触角正在蠕动,嘴巴里蠕动的触角不断甩动着口水,阴冷潮湿的寒气正在逐渐蔓延。 消耗了无数心力的细节,最终投射在成品身上却可能只是一个局部;但这些细节的存在还是非常必要的。 如果今晚在信塔,阿德丽娜能够模拟出这样的投影,逼真度和震慑度恐怕可以攀升不止一个台阶,但是…… 他还是能够一眼看透真相。 倒不是比例的问题,而是整体威压效果并不存在,影像的三维立体感还是不够;另外,他现在灵能已经见底,没有办法模拟出整个空气和气温的微妙变化,五感所带来的身临其境效果也就只是空中楼阁,被识破是没有疑问的结果。 更何况,这是他自己制作出来的影像,哪些部分还残留瑕疵,哪些部分还没有完成,心里一清二楚。 霍登瞥了瞥墙壁之上的影像,就好像纸老虎一般,根本没有什么威力,也就意兴阑珊地收拢了起来。 如果只是动作演示,到位即可的话,那么对霍登来说没有什么难度;但如果需要真正利用灵能来模拟身临其境的以假乱真效果,以霍登现在的实力来看,还是能力有限,至于制造一个完整幻象就更遥远了。 只有自己亲自尝试过后才知道,伯蒂诺斯教授在第一堂课上利用灵能法阵制造出来的幻象多么难得。 而且,置身于灵能法阵之中,即使是他们这些普通学生脑海里所想象出来的灵能方案,也全部都能够演变成为真实影像,那种逼真的效果才是真正的高级——难怪现在灵能法阵的运用正在越来越频繁。 本来,模拟投影之后,霍登还准备研究一下今晚的战斗,两名黑西装和弗劳德先生的右柱作战手段,那些压缩元素的手法看起来朴实无华,但操作起来却无比困难,绝对没有表面一颗颗火球看起来那么简单—— 至于灰西装的作战手法,他根本就捕捉到痕迹,更谈不上研究了,应该超出他现在的眼界。 然而,灵能透支过后的疲惫就席卷而来。 霍登没有能够坚持下去,拖着疲倦沉重的身躯翻滚到床板上,然后就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隐隐约约地,梦魇又再次出现了。 但这次没有什么新奇的东西,画面与感觉也对应地模糊了许多,只有一些支离破碎的碎片,全部都是此前已经捕捉到的线索;等待早晨清醒过来的时候,脑海之中也只是残留了一些影像,并不清晰。 看来,精神疲倦又或者是身体虚弱的时候,梦魇就可能再次出现;又或者是灵能枯竭、量变达到质变转换关卡的时候,梦魇也可能出现。但现在的线索还是不够清晰—— 难道必须将身体逼迫到极致才能够看得更清楚吗? 有趣的是,灵能似乎也提升了些许,尤其是精神力与控制力方面,沉浸在世界里进入完全专注的片刻,仿佛能够精准地触碰到整个屋子里的所有元素,那种透过现象看本质的深刻与准确,深深地烙印在脑海里。 果然! 练习是提升实力的不二法则。 不过嘛……练习还可以稍微等等,毕竟昨晚才刚刚结束练习,接下来还是需要劳逸结合的调整一下才对,那么,今天早餐吃什么呢? 抵达学院的时候,霍登依旧在细细回味着早餐那道醇厚浓郁的谷物羊奶,没有任何花哨的额外点缀,就是纯粹的羊奶,却因为羊群本身的饲养非常讲究,每天喂食的谷物和蔬菜都有着特别的食谱,并且坚持用灵能来滋润羊群的身体,确保它们能够达到元素的平衡,最终的羊奶也就富有独特风味。 没有空气污染,没有水源污染,再加上灵能的滋补,羊奶也就如同泉水般清冽,浓厚的香气从舌尖一路连绵到胃部,连带着四肢都跟着暖洋洋起来,久久不散的香气在唇齿之间攒动,似乎就连说话都变得香气四溢起来,那淡淡的回甘缠绕在舌尖,即使吞咽一口唾沫都依旧能够感受到残留的甘甜。 还有什么更好的方式,能够比得上用一顿美味可口的早餐来开启全新一天呢? 带着美好而轻松的心情结束上午的“冥想入门”,胃部似乎又能够感受到空荡荡的回响,然后就开始认真思考,午餐到底应该吃什么的严肃问题—— 人生三大难题,早餐吃什么,午餐吃什么,晚餐吃什么,即使来到了诺斯尼斯大陆,也依旧没有改变。 跟随着人潮离开教室,熙熙攘攘的身影之中就可以看到一个高高举起的双手,正在不断挥舞示意着,隐隐约约还能够捕捉到呼唤“霍登”的声音,于是霍登的脚步就朝着声音方向走了过去,这才看到了布鲁特斯和雷彼得斯。 “罗本呢?”布鲁特斯主动迎了上来,轻松地打起招呼,却没有在霍登身边看到罗本的身影。 霍登笑盈盈地打了一个招呼,回答到,“还在生气。” 布鲁特斯愣了愣,“因为返校舞会?” 尽管一条鲜活的生命就这样消逝了,但舞会依旧得以顺利举行,而大部分学生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对于罗本来说,这是难以接受的一件事。至少不是短短一个晚上两个晚上就能够翻页的事情。 226 饭后甜点 “因为返校舞会?”布鲁特斯立刻就明白了过来,但还是难掩自己的讶异。 霍登却没有做出回答,而是抬了抬下颌,望向身后不远处一言不发的雷彼得斯,沉闷的表情似乎正在生气的模样,“那又是怎么回事?” 布鲁特斯根本就不需要转头,马上就能够理解霍登的眼神,“你没有阅读今天的报纸吗?亚格里尼登上头版了。” 亚格里尼,雷彼得斯的亲哥哥,现在正在白狮子军团。 “路德维格团长率领军团赢得了一场大捷,亚格里尼率领一支先锋队立了大功,名扬帝国。传闻军团准备为他申请勋章,一旦下来的话,那么亚格里尼就可以与路德维格团长相媲美了,他今年才不过二十五岁而已。” 简简单单的一番话,霍登瞬间就理解消化完毕—— 赫曼-路德维格团长是莱雅帝国有史以来最为年轻的军团长,年仅二十八岁,而且率领军团赢得了赫赫战功,并不是裙带关系快速晋升的,完全是一步一个脚印地通过战功达到现在的位置,他在平民和年轻贵族之中拥有超高人气。 当然,老派贵族并不喜欢路德维格团长这样的年轻人,他们还是更加支持沃尔夫冈-温特尔率领的黑狮子军团,不仅因为温特尔团长代表了贵族的利益,而且温特尔团长也是帝国近年来最后一位晋级高级灵能者的顶尖强者。 现在,亚格里尼在白狮子军团混得风生水起,可以想象,雷彼得斯肩膀之上的压力也就将成倍上涨。 难怪雷彼得斯今天有些暴躁沉闷。 布鲁特斯却是早就已经习惯了,“不用担心他,他已经习惯了,稍稍调整一下,他就会恢复过来的。” 话音才落,不等霍登继续说话,布鲁特斯就再次举起右手挥了挥,扬声呼唤到,“罗本。” 正在离开教室的罗本有些不太情愿的样子,原本准备径直离开,但紧接着就看到霍登转身投来的视线,总觉得自己就这样离开,好像就输了,于是,罗本挪动着僵硬的脚步,朝着他们这边走了过来。 “我和雷下午都没课了,你们呢?”布鲁特斯积极主动地说道,“如果你们也有时间的话,我们一起前往奥菲尔斯吃午餐,午餐结束之后,再一起下午茶。” 布鲁特斯的脸颊上透露出一抹雀跃的欣喜,主动凑了过去,“我购买的最新版本’灵师棋’今天终于到了。怎么样,你们有兴趣和我一起来两局吗?” 灵师棋是最近两年快速兴起的一种全新棋牌游戏,彻底打破了传统国际象棋的规则,呈现出一种截然不同的游戏风格,层出不穷的卡牌和灵活多变的战术绝对堪称烧脑;如果灵能足够,还能够赋予棋子更多生动的投影动作,以三维立体的形式来展现精湛的棋艺。 不仅是贵族之中备受欢迎,岩渊这样年轻大学生云集的城市里也是全面兴起,甚至还诞生了不少灵师棋的兴趣社团。 就连霍登这样的外来者都听说过灵师棋的大名,更不要说布鲁特斯和罗本这样的土著了。 可以明显感觉到,罗本的眼睛微微亮了亮,也流露出了些许兴趣来。 布鲁特斯也能够察觉到罗本的雀跃,于是没有再多说什么,径直就拍板了,“那就这样决定了。” 普通而短暂的午餐时间,正当其他学生都老老实实地在食堂用餐的时候,一行四人却浩浩荡荡地朝着奥菲尔斯杀了过去,即使是长途跋涉也不嫌麻烦,美名其曰,“美食就需要一点时间和一点路程的考验”。 当然,还有下午茶。 抵达“一间餐厅”的时候,并没有看到老板帕格斯-塞兹汀,也依旧没有看到什么客人,似乎就连苍蝇都不太乐意光临,厨师考克斯-艾富维可怜兮兮地守候着空无一人的餐厅,落寞的表情就好像是独守空闺的乔雅一般,浑身技能却无法派上用场,耷拉的肩膀透露出一股哀怨来。 霍登强烈怀疑帕格斯是一位富二代,否则餐厅生意糟糕成这样,居然还没有关门大吉? 兜兜转转地巡视了一遍今天的食材之后,霍登主动向考克斯提出了料理一餐“海西梅脯锅”的创新提案。 虽然海西梅脯锅是“三个瘸子”酒吧的隐藏美食,但食谱本身却不是古兹明的独家秘方,在岩渊民间小有名气,只是料理起来并不容易,而且也不太符合岩渊的饮食习惯,这才没有能够广泛地传播开来。 考克斯根据现有食材调整了海西梅脯锅的食谱,随后霍登又提出了搭配雪鹿的奇妙方案,更是迸发出了不同的奇思妙想。 看似简单实则复杂,非常考验功力与调味的一道料理,成功赢得了所有人的一致好评,就连罗本都不例外。 布鲁特斯更是赞不绝口,“肉质的肥美、酱汁的酸甜、蔬菜的清冽,还有一丝丝残留在味蕾之上延迟发挥效果的回甘,层次复杂却异常清晰,明明那是朴实简单,却又能够回味无穷,绝对堪称唇齿留香。” “奥格女神,我以前怎么从来都没有发现过这道料理呢?”布鲁特斯不敢相信自己的雷达居然错过了它。 雷彼得斯摸了摸自己圆滚滚的肚子,神情困乏地靠向了椅背,竭尽全力地保持脊梁的提拔,施施然地给出了答案,“那是因为你以前都没有遇到霍登。” 酒饱饭足之后,雷彼得斯的神色明显舒展了开来,似乎终于能够暂时将压在肩头的沉重包袱卸下喘息片刻。 罗本的表情也跟着松弛了些许。 “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情是一顿美食不能解决的,如果一顿不行,那就再加上甜点。” 这是霍登遵循的信仰法则,而与志同道合的朋友共同分享,那么效果还要更佳。 此时霍登也是露出了心满意足的模样,“考克斯,餐后甜点还有什么选择?不如这样,我们品尝一壶一月余烬,然后就在这里下午茶吧。” 此时再前往克罗商店的话,那就太麻烦了。懒得走路。 雷彼得斯面露难色:下午茶就应该在巴罗商店,怎么能够在餐厅享受下午茶呢?这真是荒谬的选择。 但布鲁特斯没有反对,代替雷彼得斯点头答应了下来,“当然,这再好不过了。我们也可以看看考克斯制作甜点的手艺。” 雷彼得斯迟疑片刻,终究还是没有反对。 227 窈窕淑女 不等雷彼得斯反对,布鲁特斯就已经点头答应了下来,而后跃跃欲试地说道,“怎么样,谁准备好和我一起来一局灵师棋了?提前预告一下,我可是高手!真正的高手!” 罗本还是有些拘谨,看了看霍登,又看了看雷彼得斯,确定他们都没有开口的打算之后,他这才说道,“那么就由我来和你对弈一局吧。” “没问题!”布鲁特斯爽快地说道,朝着罗本挤了挤眼睛,“先说好,如果输掉的话,不准发脾气的哦。” 罗本面无表情地看向布鲁特斯,没有情绪的眼神表达着自己的回应:那就试试看。 布鲁特斯大笑起来。 雷彼得斯试图和霍登说些什么,但情绪还是没有完全平复下来,于是就掏出了自己的画板—— 他喜欢画画。 虽然弗劳德先生非常非常不喜欢,甚至拒绝了解雷彼得斯的喜好;但私底下,雷彼得斯还是喜欢绘画,从素描到油彩,他都略有涉猎。 倒不是因为多么具有天赋,只是纯粹喜欢,每次画画的时候,他的心绪都能够沉淀下来。所以总是随身携带素描的相关工具。 掏出画板之后,雷彼得斯就可以看到霍登也掏出了一本湛蓝色封面的书籍,休闲懒散地依靠在椅背上,怡然自得地开始翻阅起来,他也跟着深呼吸了一下,沉浸在自己手中的事情上,对话与笑声也就沉淀了下来。 静谧而祥和。 街道之外能够隐隐捕捉到窸窸窣窣的吵杂声,人来人往的琐碎声响却没有打破这份宁静,反而是越发衬托出室内暖意盎然的平静,大家的脸颊都流露出专注的神色,思绪完全沉淀,一月余烬的袅袅香气在空气中萦绕着,然后还可以看到考克斯陆陆续续摆放上来的数道甜点零食,那种怡然自得的氛围让纷乱心绪都跟着沉淀下来。 嫩黄色的兰贝茨,微微焦黄的黄油轻盈地点缀着,松软的底座散发出淡淡的清香;焦糖色的脆皮酥饼撒着黑芝麻,隐隐约约可以看到夹在里面的新鲜草莓。 一颗颗圆滚滚的珠子包裹着酸澄粉搭配奶油与蓝莓,看模样应该是岩渊特有的拉利斯,却经过些许改良,酸酸甜甜的口感非常适合餐后甜点。 简简单单的几道甜品就能够看出考克斯的功力,鲜艳的色彩和浓郁的奶香让人忍不住吞咽一口唾沫,总觉得胃部正在召唤着甜食的到来,这样的下午茶确实做到了色香味俱全,着实不能要求更多了。 但还存在着一个小小的问题: 巴罗商店里美轮美奂、复古繁琐的装潢本身就是一种享受,置身其中都能够感受到艺术的熏陶和历史的沉淀;但“一间餐厅”里朴素而简单的装潢却完全破坏了这种美感,就连一张正经的沙发都没有。 落在雷彼得斯的眼中,也就格外违和,总觉得哪儿不太对劲,那种别扭感如芒在背,让他很不舒服。 心绪又再次浮躁起来,看着手中绘制到一半的霍登肖像,却枯燥乏味,根本没有捕捉到任何神韵,就连画画也没有能够让雷彼得斯真正安定下来,内心深处那股躁动的火苗始终在攒动着,无法安宁。 “罗本,你正在试图困住我的琴师吗?你这个无赖。”布鲁特斯嘴角轻轻上扬起来,即使是咒骂的粗口也依旧带着属于他的优雅,圆润的音节在唇齿之间弹跳着,轻盈的笑容和狡黠的目光锁定了眼前的罗本。 罗本的脸上依旧没有太多表情,只是静静地注视着布鲁特斯,眼底流淌着清冷光芒,似乎正在说: 如果准备逃跑的话,现在还来得及。 霍登就坐在布鲁特斯的旁边,右手支撑着脑袋,狭长的眼睛眯起来,就好像睡着了一般,但其实正在细细阅读着书籍,全神贯注的模样完全没有注意到罗本与布鲁特斯的“激烈厮杀”,自然也就没有注意到雷彼得斯的动静。 雷彼得斯越发烦躁起来。 “绅士们!” 雷彼得斯猛地站立起来,因为动作发力过猛,然后椅子就被直接推翻倒地,发出了砰的一声巨响,他有些慌张地转身看了看可怜兮兮倒在地上的椅子,慌手慌脚地重新将椅子拉起来,又转身走了出去,结果差点再次把椅子撞到,脚步跌跌撞撞地挪了出去,一阵咯吱咯吱的声响在安静的空间里回荡着。 “……” 雷彼得斯转过身,然后就看见三个小伙伴满脸木然地看着他,就连考克斯也都望了过来。 “咳咳。”雷彼得斯连忙轻咳两声,掩饰自己的慌张,然后假装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继续自己的表演: 挺起胸膛、敞开手臂、踱着方步,“各位绅士们,我有一个想法,你们知道我们现在正在面临什么问题吗?” 雷彼得斯来到了霍登身后,拍了拍霍登的肩膀,“霍登正在阅读的这些书籍,出现大问题了。” 雷彼得斯抑扬顿挫的声音在耳边萦绕着,脚步就如同斗牛一般,绕着四个人的座位晃晃悠悠地转动着。 被点名的霍登放下书籍,细细地打量了雷彼得斯片刻,“你曾经观看过驴子拉磨吗?” “什么?”雷彼得斯不明所以。 霍登嘴角上扬起来,“没事。你继续,洗耳恭听,雷。” 雷彼得斯上半身微微前倾过去,“霍登,你的书籍里完全没有任何女人。” 霍登转过头去,正好罗本也转过头来,两个人交换了一个视线,而后双双看向了布鲁特斯。 雷彼得斯没有来得及看到,重新挺直腰杆,踱着方步,如同诗歌朗诵一般地说道,“我所说的不是书籍或者诗歌里那些皮肤苍白、吹弹可破的塔中少女,我是说那些丰满的、成熟的、随时可能流淌出果汁的……” 雷彼得斯甚至抬起手在胸前描绘了一下形状,让自己的话语更加生动,“女人。” 布鲁特斯憋住嘴角的笑容,抬起右手摸了摸自己的眉尾,似乎正在掩饰自己的尴尬,假装不认识雷彼得斯一般;然后透过手指,迎向霍登和罗本的疑惑视线,似笑非笑的眼神透露出一抹光芒。 “我所说的是南部的那些女人,头上顶着葡萄酒壶,穿着宽大而宽松的裙子……” 雷彼得斯那高亢而激动的声音依旧在扯动着,那夸张而搞笑的表情是平常根本不可能看到的模样。 至少霍登和罗本还不曾见过。 228 拉图瓦达 雷彼得斯就好像是一位张扬而浮夸的喜剧表演者,正在朗诵着劣质的诗歌,激动的神情泄露了内心的波澜,但不知所云的话语却只是滑稽而已。 布鲁特斯揉了揉太阳穴,“雷,你是不是偷喝牛奶了?” 牛奶? 雷彼得斯没有理会布鲁特斯,此时又转了半圈,来到了罗本身边,在罗本耳边低声说道,“就好像此时门外的那位妇女一样。” 霍登和罗本双双转头望了过去,然后就可以看到一位丰满肥硕的女人站在门口——只是一个侧面轮廓,她并没有准备进入餐厅,而是正在与另外一个女伴交谈对话,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成为了别人口中的谈资。 她看起来约莫二十五岁二十六岁左右的模样,圆润的脸庞带着些许哀伤,却不知道是什么事情拖拽住了她的嘴角和眉尾,宽大的裙摆也无法遮挡住身型的曲线,丰满的线条可以明显勾勒出夸张的外凸。 “雷,如果我因为你的醉奶而输掉这盘灵师棋,相信我,我会……”布鲁特斯已经没有理会好友的发疯,注意力再次回到了棋盘上。 罗本也收回了视线,切断了布鲁特斯的话语,“你只会因为我而输掉这盘灵师棋。” 此前还在信誓旦旦夸下海口的布鲁特斯,此时眉宇之间的沉思却显得格外凝重。 雷彼得斯直接无视了两个人,越过半张桌子大声呼喊到,“霍登,你现在正在阅读什么?” 霍登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书籍封皮,“我正在阅读一本关于亡者国度的书籍。” “恶。”雷彼得斯直接就做出了呕吐状态,表达自己的强烈不满。 霍登抬起视线望向雷彼得斯,“又或者说,我只是正在尝试阅读,因为某人现在醉奶了,我没有能够继续阅读下去。” “你现在明白我的话语了吧?没有女人!”雷彼得斯一副仰头问苍天的模样。 霍登却也不介意,缓缓放下书籍,懒散地依靠着椅背,“书上说,亡者国度是由一位女巨人掌管的。” “拉图,一位强壮而残酷、血腥而冷漠的女神,你觉得这符合你的审美标准吗?”霍登轻轻扬起了下颌,眯着眼睛看向雷彼得斯,隐隐地上下打量着雷彼得斯,似乎正在脑补雷彼得斯与这位女巨人的未来。 雷彼得斯还没有说话,罗本就默默地来了一句,“那么就是外面那位女士了。” “拉图?”雷彼得斯好奇地询问到,他们并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 “是的。她掌管着亡者国度,拉图瓦达。”霍登主动做起了解释,“如果战士被送到她的麾下,那么就是因为他们的死法不对。” 罗本也停下了自己的动作,“什么叫做死法不对?” “安详得死去。”霍登沉吟片刻,“死于疾病、死于衰老、死于平庸,除了战死沙场之外的所有其他死法。” “我喜欢!”雷彼得斯直接站了起来,“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我宣布,我喜欢拉图瓦达。” 罗本眉头微蹙起来,“你的意思是,你支持战死沙场的说法?亚格里尼就在战场上呢。”他并不知道亚格里尼创建战功的事情,也不知道亚格里尼就是今天雷彼得斯表现失常的原因。 “不是字面意义。”雷彼得斯摇了摇头,“我的意思是,我听从命运的选择,这不是我能够决定的部分;我所能够决定的,就是我的生活方式,勇敢地,还是怯懦地?” “那些逃避战场的人,就被送往拉图瓦达;而那些勇敢迎接挑战的人,则能够拥抱乌玛尼男神的光辉!” 霍登转头看向了布鲁特斯,他现在非常确定,雷彼得斯有些不太正常。 布鲁特斯耸了耸肩,眼神里流露出些许无奈。 “拉图瓦达,这应该成为我们的警示、我们的挑战。”雷彼得斯又开始激动了,跃跃欲试地不断跳跃着。 雷彼得斯的眼睛都不由微微明亮起来,猛地俯冲下来,“罗本,你应该就是这里最能够理解我的人了。” 罗本的表情微微僵硬起来,只是一贯清冷的五官难以细细分辨罢了。 “你也不满意返校舞会的后续,就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般,这违背了你的信仰,也违背了你的坚持,你应该挺身而出!你应该大胆地告诉他们:不,舞会应该停止,我们应该为那个逝去的灵魂哀悼,就连玫瑰花都应该凋零的夜晚,我们不应该放声高歌、尽情舞蹈。” 雷彼得斯慷慨激昂的话语让罗本安静下来,抬起头望向了雷彼得斯那张张狂而扭曲的脸庞,隐隐地似乎明白了雷彼得斯的痛苦与挣扎。 雷彼得斯却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话语正在制造惊涛骇浪,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癫狂地挥舞着手臂,“警示,拉图瓦达就是我们的警示,霍登,我们需要清醒过来,你明白吗?我们都需要清醒!” 霍登轻笑了起来,“这不是问题,但至少,请你发音发正确,好吗?” “哈。哈。赫劳先生。”雷彼得斯对着霍登大声嚷嚷着,直接吐槽——当初霍登在伯蒂诺斯教授的课堂上就被称为是“赫劳先生”,“不如这样,你们现在就来挑战我,给我一个目标,给我一个挑战,让我示范一下,我们应该如何避免被送去拉图瓦达,勇敢地活着!” 隐隐地,霍登也有些明白雷彼得斯“醉奶”的秘密了:在他的身上,依旧能够时时刻刻感受到来自家族的枷锁,这也是雷彼得斯最渴望挣脱的束缚与压迫。 虽然霍登和雷彼得斯还不算太过熟悉,无从得知雷彼得斯到底经历了什么,但他作为一个旁观者,也能够清晰感受到那股压力。也许,这就是雷彼得斯的情绪脱离控制的原因—— 他确实需要一个宣泄口。 无意间,霍登与罗本交换了一个视线,虽然没有说话,但他们却首次看到了雷彼得斯内心的伤口。 布鲁特斯立刻扬声说道,“我挑战你保持安静三十分钟,不准说话,也不准出声。” “闭嘴,布鲁!”雷彼得斯翻了一个大大地白眼,和布鲁特斯打闹起来,用力推搡了布鲁特斯的肩膀两下,却终究没有能够压制住好友,最终荒唐地笑出了声,“我是认真的。布鲁!看着我,我是认真的!” “向门口那位女士求婚。”霍登的声音施施然地从旁边传来。 沉默。 还是沉默。 霍登那惊世骇俗的提案成功让现场彻底静音。 229 出格挑战 “向门口那位女士求婚。” 霍登那轻描淡写、云淡风轻的话语就这样打破了喧闹的局面,瞬间让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一秒。 两秒。 沉默两秒之后,错愕和震惊的情绪才炸裂开来。 “什么?”罗本惊吓得差一点就失态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布鲁特斯也是眼珠子提溜提溜地转动着,似乎大脑也正在疯狂旋转,满脸的震惊和错愕根本无法掩饰。 却不想,雷彼得斯眉飞色舞,整张脸庞都绽放出光芒,看看罗本,又看看布鲁特斯,在两个好友连连摇头的情况下,他却扬声说到,“这是一个完美的挑战。” 说着说着,雷彼得斯就大步大步朝着外面迈开脚步。 布鲁特斯连忙试图抓住雷彼得斯,“雷,你绝对不会做这样的事情,我知道你,你也应该知道你自己!你知道自己现在在做什么吗?这不是你。” “对,这不是我,如果是以前,我绝对不会这样做,所以这才是拉图瓦达挑战。”雷彼得斯甩开了布鲁特斯的手臂,大步大步地走了出去。 布鲁特斯满眼都是担忧地望向霍登,用嘴型说到,“做点什么。那白痴现在脑袋不清醒。” 不等霍登开口,雷彼得斯就紧握双拳高呼着,“拉图瓦达!” 然后,雷彼得斯就用力蹬地、全力冲刺,那毅然决然的身影朝着门外街道冲去,室外那团明亮的光晕就如同通往神秘世界的大门一般,正在指引着雷彼得斯走向未知,那强有力的蹬地脚步瞬间就冲了过去,身影被白光吞噬,就好像正在熊熊燃烧一般,由内而外释放出来的力量充盈着整个白色光晕。 某个短暂的瞬间,雷彼得斯似乎就这样消失了。 但也仅仅只是非常非常短暂的瞬间,随后雷彼得斯的身影就再次出现,他如同大力士一般展示着自己并不强壮的肱二头肌,然后一个箭步就来到了那位女士身边,紧急刹车之后,以完美的绅士礼仪表示了问候。 他是认真的。 “拉图瓦达!” 那高呼声传送出去,街道之上的女士和旁边的路人全部都被惊吓了一跳,熙熙攘攘的声响传播开来。 而那位成为目标的女士猛地转过头来,然后就可以看到雷彼得斯快速靠近的身影,因为太过惊讶和意外,她的动作就这样僵硬在了原地,不敢置信地望着前冲而来的雷彼得斯,眼睛里写着不明所以的惶恐。 “女士,我的湖中仙女,梦想之摆渡者,你能赐予我那无上的荣幸,和我一同分享未来吗?” 说完,雷彼得斯就单膝跪地下来,伸出了自己的右手,礼貌地做出了一个邀请的手势,期待着回应。 女士直接僵硬在了原地。 布鲁特斯再也没有办法看下去,猛地站立起来,冲了出去。 罗本也稍稍迟疑片刻,跟着一起冲了出去。 只有霍登依旧坐在原地,抱着肚子,满眼的笑意就这样流淌出来,眉宇之间的轻快和欢乐无法抑制。 罗本拉住雷彼得斯;布鲁特斯连连向那位女士道歉,同时还想周围的吃瓜群众们道歉,两个人一阵兵荒马乱地将雷彼得斯拖了回来。 那位女士满脸错愕地愣在原地片刻,而后双手捂住脸颊,惊恐地落荒而逃。 “哈哈哈。” 雷彼得斯畅快而肆意的笑声在整个空间里回荡着,隐藏在笑声背后的苦涩与哀伤正在全部释放出来。 如同雨过天晴一般。 满脸错愕的罗本和惊慌失措的布鲁特斯双双看向了笑容满面的霍登,视线交错之间,嘴角也都纷纷跟着上扬起来,然后笑容就再也压制不住,一个个都疯狂地捧腹大笑起来—— 就连罗本也不例外。 罗本站在原地,因为笑容而导致肩膀轻轻抖动着,那种荒谬和无奈的情绪在低低的笑声之中涌动着。 然后他们就如同傻瓜一般,一个个笑得不能自己,雷彼得斯更是干脆就这样躺在地上,没有仪态也没有礼貌地展现出自己最狼狈也最随意的面貌,笑着笑着,心情就明媚了起来。 “拉图瓦达!” 雷彼得斯再次畅快地呼喊起来,高高举起双臂,拥抱着头顶之上的天空——那片暂时被屋顶遮挡住却依旧客观存在的广袤天空,敞开自己的怀抱,热情地拥抱着那片无垠的苍穹。 “奥格女神,你刚才看见那位女士的表情了吗?” “可怜的淑女,她肯定因为雷的狰狞与扭曲而吓坏了。” “雷,你这样可是找不到女伴的,我觉得你可能要注定单身了。” “没关系,他还有右手陪伴。” “终生陪伴,不离不弃!” 嘻嘻哈哈的调侃与喧闹在空荡荡的空间里久久盘旋着,纯粹的喜悦和幸福就这样满溢出来。 突然,作为话题焦点的雷彼得斯一个骨碌就坐直了身体,瞪大眼睛,满脸欣喜,“我觉得我们需要成立一个社团。” “什么?”罗本微蹙眉头,怀疑自己的耳朵。 霍登的吐槽从旁边蹿了过来,“罗本,你应该没有出现耳鸣问题吧?” 罗本面不改色地回答到,“在这群怪胎之中,只有我一个正常人,我觉得非常辛苦。” 布鲁特斯立刻就扬声抱怨到,“我呢?那我呢?” “嘿!你们!我正在说,我们需要成立一个社团!”雷彼得斯用狮子吼的方式蛮不讲理地压制了所有声音,再次把注意力全部拉拢过来,“我是说,一个兄弟会。” 霍登立刻就流露出了嫌弃的表情,“这难道不是那些自命清高的家伙才做的事情吗?就好像亚格里尼一样。我以为我们是颜色不一样的烟火呢。” 无形吐槽了一句亚格里尼,雷彼得斯笑得格外欢乐。 布鲁特斯也紧跟着询问到,“我以为我们已经拥有一个社团了,下午茶社团,又或者说美食探寻社团。” “下午茶社团?这听起来就好像是贵妇才会参加的社团。”罗本没有掩饰自己的嫌弃。 布鲁特斯摇头晃脑地改变了一下音调,并且加了一个专属前缀,“独一无二的下午茶社团。” 霍登轻轻摇了摇头,“不,这听起来更加可怕了,胃部有些不太舒服。” 雷彼得斯想了想,“不如就叫岩渊男孩吧。” “噗。”霍登差一点就笑喷了,“这听起来像是马戏团组合。” 雷彼得斯直接就推了推霍登的肩膀,表达自己的强烈不满,但霍登却是摊开双手,“抱歉,我不会说谎。” 旁边的布鲁特斯笑得不行。 230 秘密社团 “奥菲尔斯男孩,你们说呢?” “听起来好像是贵族的玩物。” “哈哈哈哈,你到底联想到了什么?” “奥菲人。你们觉得如何?下午茶社团和奥菲人俱乐部。”霍登终于给出了一个与众不同的名字。 罗本的眉尾不动声色地轻轻挑了挑,“这也太长了吧?每次聚会的时候,我都怀疑自己会喘不过气来。” “’t-c-o-s’,科斯社团。”布鲁特斯利用头字母缩写的方式给出了一个全新提案,立刻就演变出了一个全新的头衔。 罗本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你们确定这听起来不会像是某种疾病吗?” 雷彼得斯站了出来,“听着,我不介意社团到底叫什么名字,我只是希望我们能够互相坦诚互相忠诚,成为彼此的朋友,并且保证永远都会站在对方的身后,表示支持,这就已经足够。就好像拉图瓦达给我们的考验。” “啪”,布鲁特斯打了一个响指,“正解。我表示赞同。” 然后布鲁特斯和雷彼得斯双双朝着霍登投去了视线,就连罗本也望向了霍登。 成为瞩目焦点的霍登摊开双手,“那么,科斯社团,就这样确定了。接下来呢?” 雷彼得斯的笑容大大地绽放开来,张开双臂,绕道走到了餐厅的正中央,对着三位好友扬声说道,“我们改变世界!” 罗本轻轻摇了摇头,“非常好,我们选择了一个简单的完美目标。” 这是反讽。 雷彼得斯却丝毫不介意,“如果简单,就不是我们科斯社团了,对吧?还记得吗?罗本,拉图瓦达的挑战!” 罗本愣了愣,这次没有再说出挑刺的话语来。 雷彼得斯又更进一步地说道,“我们应该用自己的力量,勇敢地面对挑战,并且用我们的方式来改变生活、改变社会,还有,改变世界。因为我们是科斯社团!因为我们永远都勇敢地面对拉图瓦达的挑战!” 布鲁特斯的情绪也跟着一起沸腾起来,往前走了一步,伸出了自己的右手,视线在好友之间来来回回地移动着,那股雀跃和亢奋无法抑制地流淌出来——虽然平时一贯表现沉稳,优雅的贵族礼仪更是堪称完美,但归根结底,还是一个十八岁的少年。 “兄弟,你可愿意加入你的战友,一同改变世界吗?”布鲁特斯慷慨激昂地说着。 雷彼得斯第一个就大步大步走了过去,将自己的右手叠加在布鲁特斯的手背上。 罗本稍稍迟疑了片刻,沐浴在好友期待满满的明亮视线下,也挪动了脚步。 最后就只剩下霍登一个。 霍登依旧懒散无骨地靠在椅子上,看着眼前的三个家伙,只是觉得一阵头疼,不由懊恼地揉了揉太阳穴,“啊,如此中二少年的事情,你们确定吗?热血漫画才会发生的故事,我不敢相信自己正在经历。” 不要说现在心理年龄已经二十八岁的霍登了,就连曾经十八岁的霍登也从来没有做过如此中二的事情。 仅仅只是脑补一下,手指和脚趾就不由蜷缩起来,鸡皮疙瘩迫不及待地冒出头来。这种感觉真的是…… 一言难尽。 “霍登。” “霍登!” “霍登?” 三个声音三个语调,不同的特色却表达着同样的意思,这让霍登用力揉了揉脸颊,牙一咬、心一横地站立起来,将自己的右手也放置在了他们堆叠的手背之上,长长吐出一口气。 既然做了,那就做到位。 霍登豪情万丈地扬声喊到,“让我们一起改变世界!” 呼! 四个小伙伴的手臂齐齐朝着空中举了上去,一起呼喊到,“改变世界!” 然后雷彼得斯第一个就迫不及待地竭尽全力地嘶吼咆哮起来,“拉图瓦达!” “拉图瓦达!” “拉图瓦达!” “拉图达瓦!” 布鲁特斯、罗本和霍登也纷纷加入了雷彼得斯的行列,一个个大呼小叫地鬼哭狼嚎起来,此起彼伏的咆哮声在室内久久回荡着,争先恐后的模样正在比拼着谁的声音更大、谁的气势更足。 悄悄地,每个人都褪去了自己的面具,也摆脱了自己的束缚,如同稚童一般,展现出最纯粹也最真实的面貌,幸福与快乐在胸腔里撞击着,笑容就这样灿烂地绽放开来。 考克斯静静地依靠着门框,就这样注视着这群年轻人发疯,眼底不由流露出些许向往与羡慕: 这才是青春的模样。 “等等等等,这里发生了什么?我这是……走错地方了?为什么一进门就看到一群山魈正在围火起舞?” 门口方向传来了一个错愕的声音,一转头,立刻就可以看见帕格斯-塞兹汀的身影,脚步明显有些迟疑,但脸颊之上还是透露出笑容,又是意外又是轻快地注视着眼前正在上演的这一幕,有些不知所措。 “来来来,帕格斯,一起加入我们。” 雷彼得斯今天明显有些……夸张,此前过度紧绷、现在过度欣喜,整个情绪的大起大落都格外鲜明,他直接朝着帕格斯冲了过去,然后围绕着帕格斯开始转圈圈,扬声呼喊着,“拉图瓦达。” 不明所以的帕格斯也没有推辞,懵懵懂懂地也一起加入了雷彼得斯的行列,“拉图瓦达”地呼喊了起来。 呼哧呼哧地转悠了两圈之后,帕格斯慢慢地靠近看起来最靠谱的霍登,扬声询问到,“拉图瓦达是什么意思?” “坚持信仰,挑战自我。”霍登也是一个瞎掰高手,信手拈来的话语让帕格斯恍然大悟,呼喊声也就越发热闹起来。 好不容易等着这一股冲动的热血平复下去之后,帕格斯才有时间平复一下情绪,“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此时已经精疲力竭的霍登又再次瘫倒在了沙发上,骨头似乎瞬间就被抽光,一团烂泥般地蜷缩在沙发里,端起一月余烬,用掌心感受着茶杯的温暖,流露出心满意足的神色;又塞了一块甜点到嘴巴,这才算是真正地放松了下来。 今天明显精力过剩的雷彼得斯手舞足蹈地向帕格斯说明了来龙去脉,包括了拉图瓦达,也包括了科斯社团,当然还有他们准备改变世界的宏大愿景,眉飞色舞的模样也不由感染到了帕格斯。 “我以为,这是秘密社团。”等待雷彼得斯说完之后,罗本的声音施施然地从旁边蹿了出来。 顿时,一片安静,就连雷彼得斯也不由沉默下来,陷入了沉思。 231 聚会基地 “我以为,这是秘密社团。” 罗本的一句话就成功地让兴奋过度的雷彼得斯迅速降温,跌入冰点,并且进一步转变成为“思想者”的雕像模式。 帕格斯坐在旁边憋笑憋得非常辛苦。 补充糖分之后缓过神来的霍登,又在旁边补充了一句,“那么现在是不是到了灭口的时刻了?” 帕格斯的笑容立刻就僵硬在了嘴角,“嘿!明明不是我的错,怎么就需要我买单了呢?我是无辜受害者。” 帕格斯的配合演出让布鲁特斯在旁边笑得停不下来,因为腹部肌肉过于僵硬,最后直接失去了笑声。 紧接着帕格斯就恢复了常态,“不如这样,既然是秘密社团,我这里就作为你们的秘密基地,这样就不用让我和考克斯闭嘴啦。” 虽然是半开玩笑,但帕格斯也是认真的,“我非常欢迎霍登和布鲁的到来,我甚至愿意忍受罗本和雷两个拖油瓶一起跟着过来……” 雷彼得斯发出了强烈抗议的声音,罗本则用眼神表达自己的强烈不满,但帕格斯没有理会,“欢迎你们经常过来这里和我一起研发美食。当初,我选择开了这样一间餐厅,就是希望能够遇到志同道合的美食爱好者。” 帕格斯的视线落在了霍登身上,就连布鲁特斯也是如此。 霍登轻轻颌首,似乎正在评估可行性一般,“你这里几乎没有什么客人,非常符合我们秘密社团的要求,但我担心……如果生意如此糟糕,不久之后就关门了,那我们怎么办?”论起睁眼说瞎话的演技,霍登在行。 帕格斯砰砰砰地拍打着胸膛,“不用担心,我除了克罗之外,什么都没有。” “嗯……原来如此,请问,你认识布鲁斯-韦恩吗?”霍登差一点就要笑出来,但还是用强大的内功控制住了笑容,继续一本正经地说胡话。 但雷彼得斯终于再也没有能够忍住,噗嗤一下就笑了出来,然后帕格斯和布鲁特斯也都双双爆笑起来,就连罗本都低垂下了脑袋,因为笑得太夸张而导致肩膀不断微微颤抖着——也有可能是痛哭流涕吧。 充盈满耳的笑容让霍登也没有能够继续坚持,嘴角朝着耳朵的方向上扬过去。 唯一一个能够置身事外的,恐怕就是站在厨房门口的考克斯了,他轻轻摇了摇头,满眼写着嫌弃的神色: 这是一群神经病,他应该离他们远一些保命才行。 那一天的晚餐,科斯社团的成员们也留在了“一间餐厅”用餐,霍登和布鲁特斯都加入了食谱的研发行列,一次成功一次失败,其中那道腥味和苦涩爆发的波丁烤鱼绝对堪称是“炸弹”,以另类的方式成为难忘回忆。 自从那天之后,霍登四个人聚集在一起的时间就明显增多,一起前往图书馆、一起前往“一间餐厅”吃饭、一起背后吐槽教授、一起完成作业、一起进行灵能修炼,另外,一起查阅资料。 雷彼得斯和布鲁特斯都是真正的土著,而且他们出身贵族,涉及的书籍与资料都比罗本更多更广,他们解答了霍登的许多疑问,并且在诸多灵能知识领域拓宽了眼界—— 短短时间内,霍登对于灵能的理解与运用有更上一层楼。 连带地,霍登的日常灵能训练也收获颇丰。 霍登始终在坚持练习投影,不同于阿德丽娜试图用投影来吓人的恶作剧,霍登更多是通过制作投影来增进自己对灵能的控制。 而且,霍登还更进一步,围绕着投影来制作出更加逼真更加细腻的三维立体效果,试图模糊虚幻与现实之间的界限,就好像伯蒂诺斯教授通过灵能法阵制作出来的幻象一般。 天才是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加百分之一的灵感,二者缺一不可。 霍登深深知道这一个道理,这不仅关系着自己的性命,而且还关系着自己的回家道路,所以日常练习格外勤奋,他觉得这应该是研究食谱之外,他有史以来最认真也最投入的一段时光,简直堪称劳模! 当然,收获也是巨大的。 最近一段时间,霍登能够清楚感受到自己的实力增长,每天都在一点一点地稳步提升,这种“付出就能够收获回报”的真切感受,切切实实地让生活变得充盈而丰富起来,这应该是一日三餐的幸福感之外,最能够让人感受到美好的时刻了。 不过,一日三餐依旧是生活的重心,每天训练结束之后,抽出时间寻找美食,这也是霍登生活里的小小快乐。 每一天的每一餐都能够保持着期待,那么,今天早餐又应该吃什么呢? 答案是—— 仙粉黛搭配普罗米斯。 就霍登所知道的,仙粉黛在地球是一种酿酒葡萄的品种,但在诺斯尼斯大陆却是一种早餐小吃的名称,有点类似于肠粉,外皮是晶莹透亮的面皮,里面包裹着各式各样不同的馅料,隔水蒸熟之后,淋上店家特制的麻香酱料,鲜嫩爽口的滋味能够带来充分的饱足感。 意外地,霍登还发现了能够替代花椒的调料,一种叫做捆麻的植物,目前只有在岩渊下/城区的贫民区能够找到,也很少有人知道如何使用,因为“那些贵族大老爷们又怎么可能需要在荒野之中寻找食物呢”。 而普罗米斯则是一份杂粮粥。典故由来有些类似于腊八粥,因为缺少食物,所以贫穷百姓不得不用各式各样的粗粮全部倒进锅里烹饪,然后填充大量水,让这些粗粮都泡涨起来,只是为了增加饱腹感。 但伴随着时间的发展,平民百姓成功度过了饥荒,普罗米斯却成为一道纪念形式的食物流传了下来。 现在在第八区、第十区都可以找到作为早餐的普罗米斯。当然,现在的岩渊不是战乱时期,没有贫穷到最糟糕的程度,材料选择也就发生了一些变化,有的店家尝试投入一些海鲜,提炼出少许鲜味;有的店家则融合少量肉糜,制造出不同层次的风味,诸如此类等等。 味道的进步更新,也使得码头工人格外喜欢普罗米斯:便宜又饱腹,只有这样才能够拥有力气干活。 霍登也是这样认为的:这的确是开启全新一天的不错方法。 但今天小小的意外却打乱了节奏,码头方向传来了熙熙攘攘的吵闹声,似乎发生了什么,转眼之间就聚集了大量人群,里三层外三层的景象热闹非凡,场面一度汹涌,七嘴八舌的议论就如同苍蝇一般嗡嗡嗡地持续飞行。 那么……要不要上前围观呢? 232 吃瓜群众 霍登喜欢在街头巷尾挖掘平民美食,囊中羞涩只是部分原因而已,真正的原因还是因为美食就隐藏在这些地方。 比起贵族大老爷们的精致食物来说,平民百姓的智慧都隐藏在衣食住行这些生活细节之中,耐心寻找总是能够有所发现。 位于码头不远处的这间小店,根本就没有名字,就是一家三口自己经营的小小早餐店,但用料特别老实,而且口味非常地道,完全就是家里的味道,一碗普罗米斯搭配一份仙粉黛,不仅饱足而且幸福。 这间无名小店并不是霍登自己的发现,而是在寻找美食过程中,从另外一间小店的主人口中得到的情报,专程上门拜访了一次,果然不负众望——而且,捆麻也是老板主动无私分享告知霍登的食材。 “怎么样,味道如何?” 小店老板是一位三十岁出头的女子,丈夫在后厨负责烹饪,而妻子和儿子则负责在前头招呼客人,这位老板娘是一个飒爽利落的个性,用一块麻布缠着头发,脸上总是带着盈盈笑容,迎面打招呼就能够让人产生好感。 霍登细细地用舌尖品尝着味道,就好像正在实验室研究课题一般,而这一次则是用味觉和嗅觉来完成,“应该再添加一些丹蔻和月桂;另外,食材可以相对地减少一些分量,避免抢走普罗米斯原本的口感。” 老板娘狭长的柳叶眉轻轻一挑,认真思考片刻,“啊!这样就能够减少百岁之中的苦涩,还能够增添些许香气。” 说完,老板娘的笑容就大大地绽放开来,“那么甜味的那一道呢?” “没有问题,口感非常好。”霍登直接竖起了大拇指,毫不吝啬自己的赞扬之词,“这应该是我在岩渊品尝过最出色的普罗米斯了,火候恰到好处,浓郁的香气完美地交融起来,我着实不能要求更多了。” “岩渊最好?哈哈,我可不敢这样说,但你喜欢,那就再好不过了。”老板娘表示了谦虚,却又不会太过低调,笑容满面的调侃让整个房间的空气都明亮起来。 上次拜访的时候,霍登与老板娘就相谈甚欢,老板娘分享了一些香料的运用窍门,而霍登则提出了“甜粥”与“咸粥”的概念,并且慷慨地分享了自己构思出来的食谱,希望老板娘能够继续研发出更多美食。 对于老板娘来说,甜粥与咸粥的概念完全打开一扇全新世界的大门,这也是他们以前从来都不曾冒出来的构思,甚至可以说是一种全新概念—— 因为在岩渊,甜食始终都是被归纳在甜点范围之内,而食物挑战融入甜味,这还是前所未闻的尝试。 但霍登的侃侃而谈还是让老板娘决定冒险尝试看看。从成果来看,非常喜人。 “喜欢甜味的客人,远远超出了喜欢咸味的客人。”老板娘爽利地说道,“我告诉你,甚至还有客人直接在我店铺里争吵起来,一派人支持甜味,一派人支持咸味,哎呦,那股火气,差点就把我的店铺拆了。” “哈,这是好事。”霍登也跟着笑了起来,“因为热爱才产生了仇恨,这是一体两面的事情,争吵越是激烈,也就意味着喜爱越是浓厚。” 即使是在甜咸起源的地球华夏大陆,甜派与咸派也依旧是千古之争,寸步不让的争辩始终没有能够分出高下。 “你这样一说,我也跟着好奇起来了,那么你喜欢哪个?甜味?还是咸味?”老板娘的眼睛里闪烁着好奇的光芒。 “不管是甜味还是咸味,美味最重要。”霍登打了一个太极八卦手。 老板娘微微愣了愣,随后爽朗地大笑起来,“真理!确实是真理!” 就在此时,小店外面传来熙熙攘攘的杂乱声响,拥挤的人群如同沙丁鱼一般朝着同一个方向蜂拥而去,叽叽喳喳的喧闹声响咕嘟咕嘟地翻滚起来,隐约还能够看到慌乱和紧张的脸孔,混杂在人潮之中。 老板娘快步前往门口,望了一眼,连连摇头叹气,“不知道又发生了什么,看起来似乎是意外事故的样子。唉,希望不要是什么意外状况,码头附近最近总是不安生,前天晚上就有人听到凄厉的尖叫声……” 后续的话语也没有能够再继续说下去,老板娘也就匆匆转身走了进来。 霍登此时已经用餐完毕,腹部的饱足感带来了温暖和幸福的效果,神情都跟着舒展开来,看着老板娘担忧的神色,心念一转,而后就站立起来,“我准备离开了,谢谢招待。” 说着,霍登就准备掏钱,结果老板娘连连摆手,“这顿早餐,算我的。因为你的点子,我们一家生意好了许多,而且还增加了不少新客人,最近明显忙碌了起来,’谢谢’的话语我就不多说了,至少可以邀请你吃一顿早餐。” 其实霍登并不认为这是自己的功劳。 虽然食谱是源自于他的,但研发过程却全部都是老板娘夫妻自己完成的,他不过是动了一张嘴而已;而且,老板娘一家起早贪黑地辛勤劳动,生活非常辛苦,他就更加不应该让对方请客了。 但老板娘也是正确的,有来有往,这才是人情往来的正确方式,一顿早餐的情谊,这还是没有问题的。 于是,霍登也就没有矫情,落落大方地应承了下来,“那么我就说一声谢谢了。” 打过招呼之后,霍登也就离开了早餐店,但脚步却没有返回第八区,而是朝着码头方向的人群密集区走了过去——吃人嘴短,至少可以帮忙老板娘看看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距离并不遥远,短短几步就可以看到里三层外三层的汹涌人潮,耳边敏锐地捕捉到七嘴八舌的议论声。 “……听说是血流成河,场面非常可怕。” “我怎么听说是邻居嗅到了腐烂的臭味,这才通知了治安队?” “可以确定的是,死人了。” “好像说是死了一家人,大大小小全部都死了,没有活口。” “你们到底是哪儿来的消息?我刚刚听说的是一堆海鲜放在屋子里没有处理,结果发臭了,邻居直接发怒了。” “我亲眼看到有人满身都是血腥地走出来了。” “鬼话!你比我还晚过来的,你哪只眼看到的?第三只眼吗?” “我表弟的邻居的叔叔的儿子的高中同学就在治安队,第九区的,他说,现场好像发现了三十具尸体,轰动了整个下/城区,所以大家都聚集过来了。” “切!” 233 不期而遇 坊间流言,三分真七分假,真真假假之间往往难以识别真相;但即使如此,依旧能够在蛛丝马迹之中捕捉到些许脉络。 伴随着脚步的逐渐靠近,喧闹的议论声越来越密集,与此同时,血腥气息也越来越浓厚,似乎肉眼都能够清晰地捕捉到,鲜红色的血腥气息为那一颗颗氧气分子染色的动作,眼前勾勒出一片猩红色的雾海,暗暗涌动。 显然,这并不寻常! 霍登的神色隐隐警惕起来,表面不动声色,但视觉和嗅觉却正在细细地搜寻现场的线索,试图描绘出一个轮廓。 浓郁的血腥气息已经没有了生气,应该是稍稍有段时间了;而且混杂在血腥气息之中还有一股隐隐腐烂的味道,并不严重——毕竟岩渊的天气不算炎热,进入九月份之后更是快速降温,秋天已经来临。 但霍登还是能够理解吃瓜群众们的那些猜测。 如果早餐店老板娘的无心之言能够与眼前的意外事故联系起来,那么应该就是前天晚上出现意外状况的,距离现在过去三十六个小时左右,以码头附近空气的潮湿程度来看,现在的状况也就能够合理解释。 只是,具体细节仍然有待雕琢和精确。 在诸多可能之中,其中一种就是:前天晚上的尖叫声与眼前的意外事故是两件事,而背后隐藏的原因却有所联系,那么早餐店老板娘对于码头最近一段时间治安的担忧也就是情有可原的了。 那就更加危险了。 “让让,治安队办案。” “请让开一条通道!让开!” “保持秩序!不要围观!” 夹杂在熙熙攘攘议论声响之中的执法口吻格外突出,根本不需要细细分辨就能够从来势汹汹的人群阵容之中捕捉到痕迹,人群就开始隐隐骚动拥挤起来,纷纷让开一条道路,让治安队能够进入现场。 “霍登?” 夹杂在一片喧闹声响之中,一个清脆的呼唤声让霍登条件反射地转头望了过去,然后就能够看到伊萨中队长迎面走来的身影。 帕西亚也跟在旁边。 “你怎么出现在这里?”伊萨满眼写着惊讶和意外,停下脚步走了过来。 霍登的眼底流淌出一抹笑意,“我在附近吃早餐。”简单地回答了一句,而后又反问到,“这里不是你们的辖区,你们怎么过来了?而且还是带队出动?” 伊萨轻吐了一口气,“因为事情有些严重,我们过来帮忙。”原本准备转身离开,但脚步在原地停顿片刻,似乎经过短暂的挣扎,又重新看向了霍登,“既然你已经出现在这儿了,我们可能会需要你的帮助,怎么样,你是否有时间一起过来看看?” 说完,伊萨的眼神还微微闪烁了一下,避开帕西亚的视线,用口型描述着,“酬劳照旧”。 霍登不由哑然失笑,“当然,没有问题。如果你不介意其他治安员和治安官询问我的来历。” 伊萨没有回答,只是转身顺着人群通道走了上步。 帕西亚留在了后面,不断朝着霍登挤眉弄眼,透露着一股熟稔,这让霍登轻笑起来,“身体状况怎么样?” 这是自维克多事件之后,两个人的首次碰面。 帕西亚连连摇头,满脸轻松地说道,“没事,没事没事,只是体力透支而已,然后回去写了一堆报告,我们现在还是没有任何线索。” 短短一句话就总结了所有状况。 紧接着,帕西亚又用肩膀撞了撞霍登,眼神里跳跃着亢奋与激动,凑近过来,压低声音,“听说上周的返校舞会某人大发神威,在三王子殿下面前展现出了神乎其神的破案技巧,能言善辩的某位少爷最终也崩溃了。” 霍登却没有太多反应,依旧是专心致志侧耳倾听的模样,就好像正在倾听故事一般,等待着下文。 帕西亚没有能够得到回应,却也不气馁,压制的声音里也隐藏不住亢奋,然后用手肘轻轻撞了撞霍登,“现场没有线索,也没有证人,某人居然就这样找到了嫌疑犯,在场所有旁观者都直接被惊呆了;而且,最后面临嫌疑犯对嫌疑犯互相指证的局面,某人还能够引蛇出洞,完成其他人做不到的事情。” 顶顶。 戳戳。 帕西亚连续用手肘顶霍登的肋骨,挤眉弄眼的模样就好像小丑一般,这让霍登也不由上扬起了嘴角,却依旧不为所动,表情没有泄露任何动静。 帕西亚终于没有能够忍住,用肩膀挤了挤位置,“霍登!怎么样怎么样,感觉怎么样?现在整个岩渊所有治安队都听说了你的事情,传闻,三王子殿下对你赞不绝口,说你是’断案如神’,帝国需要更多你这样的人才。” “哇哦!你根本无法想象!现在所有治安队都在打听你的消息,前几天一大清早,第三区的大队长就过来我们这里探听你的情况,因为你就是侦破了莱诺尔一家灭门惨案的大明星,他们希望了解更多你的情况。” “就连这里也是。情况出来之后,第十区就给我们来了电话,点名希望伊萨能够过来帮忙。” 尽管帕西亚没有详细描述具体状况,却还是能够从只言片语之中捕捉到线索,而且他的亢奋与激动就是最好的证据,“三王子殿下盛赞”的名号果然非同小可,一夜之间就让霍登成为大红人。 但帕西亚却发现,霍登也只是轻轻扬了扬眉尾,除此之外也就没有更多反应了,风平浪静的回应让他有些失落,“你怎么一点都不激动?” 霍登嘴角微微一抿,上扬起来,“我应该为什么激动呢?” “……”帕西亚发现自己也没有能够回答上来,他只是单纯觉得,这似乎好像可能也许大概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但被霍登这样轻描淡写一下,他又有些不太确定了。 正当帕西亚准备再说点什么的时候,他们的脚步就已经进入了眼前的三层公寓,潮湿阴冷的空气之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血腥气息,夹杂着腐烂的腥臭味,扑面而来,比外面感受到的气味浓厚了数倍。 而且,伴随着脚步的前进而越来越浓郁,甚至有些刺鼻,以至于下意识地屏住呼吸,想法也就被掐断了。 帕西亚只来得及低声对着霍登嘟囔了一句“情况好像比想象严重”,然后就紧紧地闭上了嘴巴。 234 贫民生活 三层公寓的房屋架构异常熟悉,与赫洛兄弟的住所相差无几,整个下/城区处处都可以看到相似的房子。 但第十区比第八区的生活状况更加困难,同一间公寓,在这里的人口密集度还要更高一些,居住环境也要更差一些。 而且,第十区靠近码头,部分区域接壤海洋,其他三面空间则与大海之间仅仅间隔着一个第十二区,这也使得附近公寓更加潮湿更加阴暗,霉菌就在脚尖旁边蔓延横生,鼻翼底下有着挥之不去的气味。 吱呀。吱呀。 脚掌的每一次接触用力都能够捕捉到细细的木板移动声响,就好像整栋房子正在用呻/吟表示抗议一般。 血腥味越来越浓郁,腐烂气息也越来越刺鼻,总觉得自己走进了老鼠窝一般,那种肮脏潮湿的感觉开始附着在皮肤表面上,顺着毛孔渗透下去,血管和骨头都能够隐隐地察觉到一股阴寒的刁钻与刺痛。 跟随着伊萨的脚步,从一楼登上二楼,此时终于可以看到治安员拉起封锁线的身影,外人不能轻易进入。 “实习生”,隐约能够捕捉到伊萨的对外说辞,用这样的方式来解释霍登的身份,然后对方也并没有进一步核实身份,霍登和帕西亚就得以顺利地进入其中。 “见鬼!该死!这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灾难!” “死亡?我所担心的根本不是死亡,第十区每天都至少要死二十个人以上,死人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但死亡现场为什么要弄得一团乱?为什么!这摆明了就隐藏着冤情,而且可能还是什么重大的隐情!这也意味着我们必须调查清楚!平时低调安静地死了那么多人,也从来没有看到码头附近聚集如此多人,这简直就是在添乱!” “散开,让他们全部都散开!” “我简直不敢相信!这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灾难!” “聚集在这里的垃圾就这样默默地死亡不好吗?” 老烟枪的沙哑嗓音粗口连篇地骂骂咧咧着,洪亮的嗓门却只有声音没有力量,可以明显察觉到被掏空的身子,还没有见面,就能够在脑海里描绘出虚浮的脚步和臃肿的身躯,鲜活的形象也就出来了。 霍登先后碰面过第六区、第七区、第八区的治安队管理层,不同区域的治安队都有着不同的风格,隐隐约约地,那些管理层与每个地区的自我风格也都息息相关,就好像拟人化形象直接真人化一般。 现在的第十区也是如此,却不知道其他辖区是否也能够对上号。 帕西亚再次靠近霍登,用肩膀稍稍阻拦霍登的前进脚步,停顿下来,压低声音说道,“这位绅士曾经是第四区的总队长,却因为连续多起歧视骡子的案件而引发了激烈冲突,结果被贬到第十区来担任局长。” “现在看来,依旧没有什么改变。” 骡子。 如果是霍登初来乍到的时候,他肯定是一头雾水,但长时间浸泡在岩渊图书馆和塞克佩斯学院图书馆之后,他的常识已经有了长足的进步,许多事情并不需要旁人的解释,他的知识储备就能跟上了。 众所周知,诺斯尼斯大陆之上,每位新生儿经过启蒙之后,就能够开启灵性,产生灵能,成为启蒙者。 但是在这个过程中,存在非常非常稀少的状况,经过启蒙之后依旧无法感触到灵性,保持普通人的状态,他们也被称为“神之弃儿”,穷其一生都无法使用灵能,与整个大陆的生存体系、社会架构都格格不入。 “骡子”,也就是对他们的歧视说法,充满了轻蔑和不屑、鄙夷和唾弃。 曾经在白垩纪前期,灵能蓬勃发展,而骡子的存在则被认为是家族或者朋友之间的耻辱,甚至出现过一段长达两百年的黑暗岁月,无数骡子遭遇到迫害与谋杀,迫使他们不得不隐藏在黑暗的角落里。 时代的转折点依旧出现在塞克佩斯学院。 一位名字叫做多米尼克-卡萨维蒂的“神之弃儿”前往塞克佩斯学院参加入学考试,不仅通过了奈特墨尔之屋的考验,并且用自己的博学与坚韧打动了彼时的学院院长,成功地以“骡子”的身份进入圣克洛伯学院学习。 卡萨维蒂是圣克洛伯学院的传奇明星,虽然他不具备灵能,但他的智慧与胸怀却成为学院历史上最闪耀的存在之一,对于自然科学的发展产生了不可磨灭的作用—— 后来的奥尔森-皮尔斯就是追随他的脚步,这才创建了自然科学俱乐部,彻底改变了岩渊的发展历史。 卡萨维蒂用自己的亲身经历证明了一个道理: 灵能,并不是全部,更不是唯一;智慧,同样能够成为打破极限、创造奇迹的武器。 在那以后,骡子的社会地位和生存空间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尽管他们依旧处处遭遇掣肘和歧视,但整个大陆的各行各业都渐渐开始能够看到他们的身影——此时人们才意识到,其实骡子比想象中更多。 进入新武纪之后,灵能地位全面下滑,再也不是彰显“正常”或者“尊贵”的专有物,骡子的社会地位也伴随着科技的发展而全面崛起。一上一下、一来一往之间,歧视正在消失,人与人之间的平等则正在成长。 至少在霍登抵达岩渊的这段时间里,他就不曾听闻“骡子”的用语,日常生活里也无法分辨哪些是启蒙者哪些则不是,所有人就这样和平共处,丝毫看不出异样来。 当然,现在依旧鄙夷歧视骡子的大有人在,尤其是在贵族以及精英阶层之中,“灵能”反而越发成为一种集成传统的标志,并且痛恨着以骡子为代表的新兴科技派。 “灵能派”与“科技派”的分歧,或多或少也代表了阶级之间的差异,而骡子则是坚定不移的科技派支持者。 只是,时代车轮的前进步伐已经不可阻挡,科技正在成为日常生活的组成部分,于是那些顽固不化的传统派也就不再“正确”,像眼前这位绅士一样,因为歧视骡子而被贬职的情况,也就不再稀奇新鲜了。 三言两语之间,霍登就进一步确定了那位绅士的形象,脚步一拐弯,然后就可以看到那位第十区的局长,从外形到神态,一切都完美得符合刻板印象里的偏见,这也是非常难得。 235 支离破碎 “兹维先生。”伊萨主动打起了招呼。 那位大腹便便、骂骂咧咧的绅士转过头来,一头浅金色的中短发寥寥无几地掩盖着自己光秃秃的脑门,却依旧无力隐藏自己的发际线已经完全消失的事实,那几缕发丝就好像是他最后的尊严和倔强。 红润的脸颊因为皮肤松弛而微微下垂耷拉着,总觉得剧烈摇头的时候可以“晃动”起来,不确定是否能够发出声音;手里拿着一块手绢,正在时不时地捂住嘴巴,嫌弃这里的气味,就连动作和脚步也是如此,仿佛置身于此,浑身上下都散发出排斥的气息,不明所以的人,还以为他正站在垃圾堆上呢。 意识到来人是一位女人的时候,这位兹维先生并没有掩饰自己眼底流露出来的鄙夷,“你应该在下面帮忙维持秩序。” 鄙视骡子,自然而然地,他也鄙视女人、鄙视穷人。这是一个套装,就好像打包在一起的礼物盒子。 张口的话语就贬低了伊萨,紧蹙的眉头和嫌恶的眼神都正在表达着不满,显然无法理解治安队内为什么会出现女人这件事。 不需要更多言语,表情和神态就能够传达出诸多信息。 伊萨却已经见怪不怪,“兹维局长,我的身份是第八辖区凶案组的中队长,我觉得你的消息需要更新一下了。” 不卑不亢地,伊萨直接顶撞了回去。 眼看着兹维局长的脸颊胀红起来,伊萨不等对方辩驳,自己主动开始发难,“是你们专门要求我前来支援的。如果你不需要,我现在就可以转身回去,手头还有很多工作等着我处理呢。” 霍登深深觉得,那位局长先生可能下一秒就要直接爆炸了,就好像被哈利-波特变成气球的弗农姨夫一样。 尽管被伊萨怼了两句,但兹维局长也依旧不是省油的灯,“你又是什么角色?你以为自己就能够帮上忙?” 轻蔑的语气根本就没有掩饰。 伊萨也没有打算在这里受气,“你行,你上。” 转过身,伊萨就准备直接离开,反正这又不是她辖区的事情,她完全没有必要理会—— 这件事是卡斯卡大队长让伊萨帮忙的,用他的原话就是: “你现在人缘太差了,四处点火,不趁机好好地打通关系、打响名声,以后我怎么帮你申请升职加薪?这次机会难得,三王子殿下的名声确实响亮,我们还可以借势一下,不用白不用。” 但现在明明是对方在不断挑衅,伊萨也觉得自己没有必要用热脸贴那张死鱼脸。 “局长!”站在兹维局长旁边的一个尖嘴猴腮的中年男子低声呼唤了一句,然后压低声音在他耳边嘟囔着“你还想回去第四区的话,这个案子就是机会”,诸如此类云云。 紧接着,没有理会兹维局长,那位中年男子主动迎了上来,“伊萨中队长,我们局长也是因为关心这宗命案,也担心我们第十区的治安,所以才亲自赶到现场,前来查案。” “而刚才因为现场的秩序非常混乱,他也是痛心疾首,不由发了一通脾气,说话之间难免有所怠慢,还需要你的谅解。不管如何,我们都是为了百姓,你说呢?”那嘻嘻哈哈的轻松话语,连消带打地也就圆了过去,而且还无形之中为局长立了一块牌坊。 手段高明! 仅仅一个照面就可以看得出来,这才是真正的高手! 伊萨站在原地稍稍迟疑片刻——她还是想要离开,不想在这里受气,总觉得不值得;但随即就察觉到霍登微微严肃起来的神色,眼神越过她的肩膀,朝着屋子里投射过去,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线索,她也跟着警觉起来。 霍登并不是无的放矢的性格。 再回想一下卡斯卡大队长的话语,伊萨也就将自己的脾气收拢了起来,深呼吸一口气,再次展露笑容,转过身去,以公事公办的口吻说道,“我们都希望能够侦破案件,这是我的助手,就让我们开始工作吧。” 不等伊萨的话音落下,霍登就已经抢先一步走进了屋子,帕西亚微微一愣,也跟上了霍登的脚步。 被彻底无视的兹维局长瞪圆了眼睛,骂骂咧咧地表示愤慨,“……这又是哪里冒出来的老鼠?怎么回事?” 但霍登根本没有理会,直接将那位局长抛在脑后,视线专注地打量着眼前那血肉模糊的脑袋。 空洞而深邃的两个窟窿就这样静谧地望着霍登,眼眶周围飞溅出来的血腥狰狞出扭曲而模糊的影像,就连爆裂的眼角都能够感受到力量的张力,似乎透过这两个窟窿就能够一眼望到大脑深处。 他,没有眼珠。 包裹着鲜血的眼珠拖着长长的神经线掉落在尸体的不远处,就好像孩童时期被遗忘在角落里的玻璃弹珠一般,久而久之就沾染了灰尘与霉菌,只是眼前的这两枚“玻璃弹珠”则浸泡在血液里,瞳孔依旧清澈,似乎能够映照出房间的影像。 “呕!” 帕西亚的胃部开始剧烈翻滚起来,差一点点就要直接呕吐出来,眼前的场景绝对不是常人可以忍受的。 小小的房间之中慢慢都是刮痕与爬痕,各式各样的斑斓血痕遍布着每个角落——最为诡异的地方就在于,就连屋顶都不例外,以至于让人困惑那些痕迹又是怎么留下来的? 地面之上还有一些积水,没有能够完全干燥起来,混杂着鲜血的印记就这样深深浅浅地遍布空间的每个角落;而散落在地面上的碎片更是触目惊心,帕西亚小心翼翼地踮起脚尖还是踩到了一个软绵绵的东西,低头一看,赫然是一节留着秽物的大肠,看起来就是一团粉红色的腐肉。 此时帕西亚才意识到那些碎片恐怕都是内脏。 抬起头朝着歪着脑袋躺在门口不远处的尸体望去,就可以看到整个腹部被剖开,五脏六腑都被掏了出来,却全部碎成了一团,支离破碎地从肚子一路拖拽着大片大片血色阴影绕着房间的地面缓缓爬行,然后一路洒落碎肉。 此时,一群白嫩的蛆虫从肚子的腐肉之中蠕动钻出来,嗡嗡作响的苍蝇更是来来往往得没有停歇,混杂着潮湿、腐烂和血腥的恶臭缓缓飘扬出来,最后就可以看到那没有眼珠的空洞双眼,黑黝黝地望过来。 呕! 236 一片狼藉 “呕!” 帕西亚觉得自己胆汁都已经要呕吐出来了,整个屋子的血腥、布满地面的碎肉、自生自灭的蛆虫和苍蝇,还有如同骷髅一般的脑袋……即使是炼狱也没有如此可怕,视野布满了猩红色,始终挥之不去。 现在终于能够明白兹维局长话语的意思了:什么叫做一片狼藉。 帕西亚试图前往卫生间解决自己的生理不适,但没有能否抵达目的地,匆匆忙忙地离开房间就在门口直接跪地了;微微抬起头,然后就可以看见第十辖区的治安员虚弱地靠着墙壁坐着,而且不止一个。 难怪整个房间空无一人,而兹维局长也拒绝进来;也难怪第十辖区会主动向第八辖区求助。 应付完兹维局长之后,伊萨也走了过来,看着满嘴都是酸水的帕西亚,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也跟着走进了屋子,强烈的视觉效果瞬间就让胃部痉挛起来,巨大的冲击力也让她的动作不由僵硬了些许。 但此前经历过类似的事情,终究还是让伊萨的情绪快速镇定下来,连续吞咽了几口唾沫,压制住了胃部的翻涌,脚步也就停留了下来,抬起头细细打量着四周,却发现整个房间都弥漫着腐烂的潮湿气息,根本就没有什么线索可言,一切都模糊成了一团,只有血腥和内脏,所有一切都浸泡在血液里。 伊萨根本无法想象,眼前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制造出来的?明明只有一具尸体,却制造出了血海的气势,难道说,这里是一个凶案现场,而死者还不止一个? 唯一能够确定的是,以现在的调查手段,他们着实难以采集到证据,更不要说顺着线索来寻找凶手了。 伊萨的太阳穴开始剧烈跳动起来,隐隐一阵头疼,不管是个体案件,还是连环案件,如此恐怖的现场,一旦流传出去,势必都会制造出无限恐慌,接下来一段时间岩渊的治安问题恐怕会面临严峻考验。 停顿片刻,伊萨的视线落在了霍登身上,越过霍登的后背就能够看见那具尸体—— 敞开的腹腔已经没有剩下什么,空荡荡地就好像被解剖完毕一般,所有血液和内脏全部喷洒在屋子里,难以想象一个人的身体之内居然能够喷射出那么多的血液,也许多名受害者才是更加靠谱的推测。 深邃而黝黑的眼眶窟窿就这样幽幽地望过来,无论视线如何闪躲,似乎都能够感受到那个黑洞如影随形地打量着自己,不由地就在内心深处滋生出些许毛骨悚然的惊恐,整个后背的汗毛都竖立了起来。 “霍登?”伊萨才刚刚呼唤出口,就看到蠕动的白色蛆虫正在腐肉之中一进一出,而且不止一只两只,胃部就不由再次翻滚起来,但她还是强忍着慌乱与恶心,再次开口询问到,“你有什么发现?” 霍登没有回答。 伊萨也并不意外,她想当然地认为霍登应该正在观察和搜集,只要捕捉到足够线索,霍登就会开口了。 的确,霍登正在收集线索,但脑海里的冲击与错愕还是需要一点时间的消化与沉淀。 眼前的死者,霍登认识。 尼克-南丁格尔。 失去眼睛的脑袋布满血腥,肌肉也因为正在流失水分而变得干涸,粘稠的血液早就已经没有了温度,干巴巴地拉拽着没有任何生机的皮肤,五官都变得扭曲起来,蛆虫和苍蝇不断从嘴巴与眼眶里蹿出来,此时看起来就好像是一个头骨模样的器皿,却盛满了脑浆、血液和腐肉,难以分辨出原本的样貌。 但霍登经过再三确认,还是与第一眼的错愕得出了同样的答案: 这就是南丁格尔! 那位为霍登和塞缪尔介绍兼职机会的南丁格尔!那位为了赚钱而竭尽全力、不顾一切的南丁格尔!那位因为贪生怕死而把所有秘密吐露出来的南丁格尔!那位仿佛已经掏空所有已知秘密的南丁格尔! 距离霍登和罗本找到南丁格尔,刚刚过去两周左右。 那么,这到底是意外?还是另外一个维克多? 如果是前者,那么谁与南丁格尔有着如此怨恨,需要敢于下狠手?而且还如此血腥暴力?一个普通的年轻贫民窟小子,又到底得罪了谁?难道是高利贷吗?但这说不通——高利贷可能会断手断脚,却不见得会如此惩罚。 眼前明显是带有暴力倾向的一种宣泄,又或者是报复。 那么,如果是后者,南丁格尔又到底隐藏了什么秘密?南丁格尔的存在是否暴露了正在追踪事件的霍登与罗本?霍登与罗本又正在靠近什么秘密?他们是否就是下一个?南丁格尔的下场是否就是一个警告? 不是恐惧或者胆怯,而是好奇与兴趣。 假设,维克多与南丁格尔的事件都是紧密相连的,那么霍登和塞缪尔到底发现了什么?居然引发如此轩然大波? 更重要的是,如果维克多和南丁格尔都是因为同一个事件而死亡,那么“意外”出现在两个人物身边的霍登也应该成为可疑人物,那位神通广大的幕后黑手或者幕后组织只需要简单调查一下,就能够知道霍登的状况,但霍登现在依旧安然无恙,与维克多和南丁格尔的下场形成鲜明对比,这不矛盾吗? 也许危险正在逐渐靠近,但至今为止,霍登都没有面临直接的威胁,这就有些奇怪了——亦或者是对方正在暗中观察,确保这次能够斩草除根?但问题是,霍登的威胁系数应该不高,对方何必如此谨慎呢? 问号,无数。 霍登脑海之中涌现出诸多猜测,但目前还是缺少线索来证实这些可能的方向,事件越发陷入迷雾中。 除此之外,霍登还有些懊恼。 其实,霍登能够察觉出南丁格尔并没有百分百说实话,但他也断定,南丁格尔应该不知道关键秘密。 正是基于如此判断,他也就没有继续关注南丁格尔;然而,现在南丁格尔却死于非命,还是如此惨状。 如果当初继续紧盯南丁格尔的话,是否能够更加靠近真相呢? 当然,上述所有猜测都必须建立在同一个基础上——南丁格尔的死亡不是意外,而是与维克多的状况一致。 当务之急就是尽快侦破眼前这起案件。 希望比起维克多来说,南丁格尔能够带来更多线索。 237 极度痛苦 短短时间之内,霍登脑海里思绪万千,无限可能瞬间挤爆了大脑,发散思维无法停止,以至于忽略了伊萨的存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现在他不得不暂时压制所有想法,重新集中注意力到眼前的南丁格尔身上: 死者,是不会说谎的。 如果南丁格尔身上还残留着秘密,又或者是线索,那么此时就是霍登的最好机会。这可能比维克多的死亡遗留下更多线头。 收敛情绪之后,霍登就展开了现场探查,他观察地非常仔细,甚至比平时还要更加仔细,五感都调动起来。 从尸体开始细细观察,而后又站立起来,开始细细打量整个屋子的所有线索,在混乱与狼藉之中寻找痕迹。 隐隐约约地,霍登能够推断出一个大概轮廓,但神经不仅没有松弛下来,反而是眉头越发紧蹙起来,他还需要一点额外的帮助。 …… 伊萨安静地站在房间的角落,尽可能避开被污染的位置,避免破坏现场,视线跟随着霍登的动作移动。 霍登专心致志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微微弯腰地四处看看、到处嗅嗅—— 先是蹲在尸体旁边打量了许久,而后又绕着尸体周围探索了片刻,再是根据地面和墙壁的血液痕迹环绕房间,最后才细细观察那些遗漏缺失的部分,甚至包括了抽屉、床底、厨房等等角角落落的地方。 如果是治安队搜查,他们绝对不会搜索这些角落,“反正线索不可能隐藏在那里,凶手又不会蹲在墙角”。 但霍登的观察却格外仔细,而且异常迅速——往往伊萨还没有来得及细细打量,霍登就已经转向下一个目标了,那速战速决的模样就好像走马观花一般,不过伊萨知道,霍登的观察绝对不会出现遗漏。 “伊萨中队长,我需要一点帮助。” 兜兜转转打量了一圈之后,霍登开口说道,这让伊萨流露出了浅浅的笑意,没有掩饰自己的惊讶意外。 “怎么了?”霍登注意到伊萨的表情,不解地询问到,“不方便吗?” “不,不是。”伊萨摇摇头,轻笑了起来,“我只是有些意外,你会需要帮忙。” “我当然需要帮忙。”霍登哑然失笑起来,“死者是不会说谎的,他所遗留下来的尸体以及作案现场就是最好的断案工具,所有线索都隐藏在这里;但同时,死者所遗留的信息也是残缺的,我们需要一些补充。” “你是说目击证人?”伊萨立刻就明白了过来。 霍登点点头,“哪怕不是亲眼目睹,可能只是路过,又或者是隔壁邻居,他们所捕捉到的任何异常线索,都可能成为破案的关键。一点声音、一种气味、一些动静,有时候,甚至是一只猫一只狗的经过。” 说到这里,霍登展露出了一个笑容,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脑袋,“人类的大脑充满了无数神秘的信息,很多时候,你可能不知道自己所掌握的真相比想象还要更多。在一点点引导和帮助下,那些关系人能够提供难以估量的线索。” “所以,我需要一点帮助。最初到底是谁发现了尸体,并且通知治安队的?还有这里的左邻右舍呢?我需要和他们交谈一下,补充一些信息。” 虽然霍登说得简单,但伊萨却知道其中蕴含的理论框架非常复杂—— 越是专业的人,就越是知道辅助线索来构建整个三维立体重现案件的难度,更不要说什么潜意识的东西了,前所未闻的视角让伊萨大开眼界,即使早就习惯了霍登的惊世骇俗,现在也还是因为霍登的信手拈来而再次惊叹。 不由自主地,伊萨也开始细细咀嚼起霍登这番话来。 伊萨并没有第一时间做出回应,她随即就察觉到霍登再次投来疑惑的视线,她连忙摆摆手表示否定,不由轻笑了起来,就好像正在看一个没有长大的孩子,“我只是在思考着,你真的还未满十八岁吗?” “其实我已经二十八岁了。”霍登一本正经地说道。 这让伊萨嘴角的笑容不由上扬了些许,没有当真,也跟着开起了玩笑,“你确定不是三十八或者四十八吗?” 正当伊萨准备转身寻求帮助的时候,一道阴影就出现在了门口,高大壮硕的身材严严实实地堵住了门口的通道,呵斥声如同惊雷一般在脑袋上空炸响,“你们到底正在做什么?聊天?你们居然在这里聊天?” 是兹维局长。 但兹维局长拒绝进一步靠近,右手依旧用手帕遮挡住口鼻,脚步稍稍后退些许,隔着两步远破口大骂。 “虽然我早就知道女人不靠谱,但你到底正在做什么?就这样站在房间里,然后案件就可以凭空解决吗?” “你们的脑子里到底正在想些什么?工作起来!我需要你们工作起来!而不是站在房间里像个白痴一样聊天!你们难道没有意识到,那些该死的蛀虫正在底下聚集吗?赶快让人把这些垃圾都收拾干净!所有污痕和血液全部冲洗干净,一点味道都不要残留,我要让这里散发出婴儿粉的香气!明白吗?” “我们必须把这件事尽快解决!不管是谁,给我一个答案,给我一个凶手,最好是今天,然后我们就把事情了解!这是一场噩梦,彻头彻尾的噩梦!我现在唯一的想法就是你们都立刻给我滚出这个地方!” 骂骂咧咧的话语即使脱水过后也依旧是脏话连篇,不堪入耳的话语更是因为骨子里散发出来的高高在上而充满了尖锐与锋芒,隔着手帕都能够感受到口沫飞溅的情绪。 “闭嘴!” 一个声音突兀地切入进来,硬生生地掐断了兹维局长的话语,伊萨和兹维都双双朝着霍登投去了视线—— 那是一个男人的声音,显然不是伊萨,也不是脸色苍白的帕西亚,唯一的可能就是霍登了。 “你!”兹维局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因为太过激动,就连手帕都暂时拿了下来,怒目圆瞪地注视着霍登,滔滔不绝的咒骂正在赶来的路上。 但霍登根本就没有理会兹维局长的愤怒,又连续地再次说了一句,“闭嘴!”干脆利落的收音直接让现场静音,如同一只无形大手掐住了兹维局长的喉咙一般,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然后脸颊瞬间涨红。 238 狐假虎威 “闭嘴!” 干脆利落、直截了当的呵斥声透露出一股金石碰撞的凌厉,隐隐有种杀伐果决的气势,强硬地掐断了所有声响,然后整个屋子都安静下来。 一秒。 两秒。 三秒。 鸦雀无声的寂静持续了将近三秒,却好像经历了一个世纪般,就连走廊里呕吐酸水的声音都跟着消失,耳边隐隐约约地能够捕捉到房屋外面窸窸窣窣的议论声,却抓不住具体的脉络,只能感受到稀稀落落的躁动在汹涌,越发衬托出沉默的尴尬与肃然,似乎心脏都跟着收缩起来,不敢轻易地跳动。 “你!正在!他么地!搞笑吗?” 经过沉默的压制之后,兹维局长的怒火与羞耻成倍成倍地上涨,瞪圆的眼珠子似乎随时都可能直接掉出来,红润的燥热从脖子一路窜到脑门,胀红的脸颊好像下一秒就可能随时爆炸,怒不可遏的声音开始微微颤抖。 然而……霍登还是没有理会兹维局长,收回视线看向伊萨,“你听见了吗?” “听见?听见什么?你听见自己即将被甩耳光的声音了吗?”兹维局长已经开始破口大骂,满嘴脏话根本停不下来。 伊萨也没有时间搭理旁边的噪音,朝着霍登投去疑惑的视线,“什么?”她确实没有能够听见多余的动静。 原本还以为霍登是故意捉弄兹维局长,下一秒可能就要说“你听见你脑袋空空响的声音吗”;没有想到,霍登居然是认真的,结果伊萨也是睁大眼睛地投去询问视线,此时再试图分辨声响,却已经没有办法了。 等待着等待着,然后,兹维局长终于累了,骂声停了下来,依靠着墙壁气喘如牛。 霍登不紧不慢地补了一枪,“小心喘不过气来,直接现场噎死”,硬生生地让兹维局长在现场剧烈咳嗽起来,试图再次咒骂,却被咳嗽完全打断,差一点没有把肺部都咳出来。 但丢下如此刺激性一句话的霍登却没有理会,毫无负担地朝着厨房方向径直走了过去,眼神迸发着专注的光芒。 兹维局长那一口气终于顺过来之后,再也顾不上血腥和尸体,一步上前,脚步终于来到了房间门口——没有进门,而是站在门槛旁边,用那圆滚滚如同年糕般的手指指向伊萨,怒斥到,“那家伙到底是谁?” “你们第八辖区是不是疯了?” 眼看着兹维局长又要借题发挥,伊萨不得不先发制人,“三王子殿下。” “……嗝。”兹维局长后面滔滔不绝的咒骂全部都被硬生生噎了下去。因为太过惊吓而不由打了一个嗝。 伊萨此时终于明白霍登刚才连续两句“闭嘴”到底是一种什么感受了,但表面依旧不显,继续解释到,“他就是三王子殿下钦点的那位神探。我们第八辖区专门邀请他来担任特邀侦探,今天他也是专程赶过来帮忙的。” 虽然伊萨不屑那些阿谀奉承,但不代表她不懂职场法则:言语之中,她并没有直接提起三王子殿下与霍登的关系,只是模糊不清地指代了一句,剩下的部分就留给对方自行发挥想象。 “如果你不需要我们的帮助,其实,我们现在就可以离开。”伊萨又补充了一句,说完还展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兹维局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三王子殿下说的就是他?他看起来还没有成年!你在开玩笑吗?” “对,他的确没有成年,这也是他昨晚能够出席塞克佩斯学院返校舞会的原因,不然你以为他是怎么和三王子殿下结识的?”伊萨却是不慌不忙地顶了一句回去,然后就可以看到兹维局长露出了便秘的表情。 “……”兹维局长终于闭嘴了。 伊萨也有种痛快之感,尤其是看着兹维局长那胀红的表情就好像一个月宿便未清一般,心情就轻快起来。 那位尖嘴猴腮的秘书又再次出现了,拉着兹维局长不断使眼色。 但伊萨已经没有再理会他们了,转身就看向霍登,然后就发现霍登弯腰打开了水槽底下的下水道: 那又是为了什么?难道,刚才霍登所说的声音就是下水道传来的声响? 霍登运用灵能调动水元素包裹着自己的右手臂,探入下水管道之中,等再次拿出来的时候,右手掌心里就出现了一个深黄色的卷轴——原来,这就是下水声响出现异常的原因。 站起来转过身,霍登就可以看到伊萨那几乎就要脱臼的下巴,瞪圆眼睛看着那个卷轴,“……你怎么发现的?” 霍登只是展露一个微笑,并没有过多解释,“怎么样,我们可以寻找到帮忙吗?我还是需要询问一下左邻右舍的见闻,我需要知道过去这两天三天到底发生了什么,最后一次看到死者又是什么时候,还有他们是否察觉到了异常。诸如此类等等。” “哦,哦哦。”伊萨连连点头表示明白,转头朝着兹维局长望了过去,却发现兹维局长别过头移开了视线,那名消瘦的秘书主动迎了上来。 “没问题,当然没问题。我们都希望能够调查住事情真相,还第十区居民们一片安宁,我们治安队将全权配合。”秘书满脸堆着笑容,话语是对着伊萨说的,但视线余光却始终飘向霍登,然后也不等伊萨开口,主动朝着霍登走了过来,“我是第十辖区治安队局长的第一助理,朱利安-杰克森,请问这位是……?” “霍登。普通平民。”霍登展露一个微笑,简单地自我介绍到。 伊萨站在旁边直接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不是说好了是第八辖区的实习生吗?现在谎言就直接被拆穿了。 但朱利安却丝毫不介意,“天才总是如此谦虚,我们这些普通人都不知道怎么才好了。”笑呵呵地主动帮忙解围,“既然能够得到三王子殿下称赞,那必然是格外出色的,我们这些平凡人也不见得能够察觉到优秀。” “不过,兹维局长曾经多次在宴会上与三王子殿下相谈甚欢,我相信,霍登也一定能够和我们局长聊得来。你说是吗?局长?”朱利安三言两语之间就为自己的局长铺好路、架好桥,这份能力确实厉害。 兹维局长终于挪动了他尊贵的脚步,第一次踏入了房间,并且强忍用手绢捂住嘴巴的冲动,朝着霍登挤出了一个和煦的笑容。 239 第一证人 尊贵的兹维局长第一次迈步踏入了作案现场,并且强忍着捂嘴的冲动,以笑容向霍登展示了自己的友好。 只是,垂坠下来的脸颊赘肉正在跳着霹雳舞,却泄露了他此时内心的涌动,应该是用尽全身力量压制自己的嫌恶与鄙夷,这才小心翼翼地朝着房间走了一步——对,就只有一步,然后就如同小媳妇一般抱着双手站在门口。 兹维局长的视线落在了霍登身上,正准备说点什么,却发现,霍登的视线就这样轻飘飘地转移了开来,望向朱利安,温和的语气却没有留下回旋余地,“我需要与邻居交谈,还有第一位发现尸体的报案之人交谈。” 兹维局长的脸色铁青,从来没有人敢这样下他的面子。 但朱利安连连用眼神压制住了兹维局长的怒火,笑盈盈地说道,“没问题,当然没问题,我们现在就安排。” 说完,霍登就已经率先经过兹维局长,离开了房间,仿佛兹维局长就是一朵体积特别庞大的壁花一般。 伊萨的脚步稍稍有些迟疑,但还是跟着霍登一起离开——她还是礼貌地朝着兹维局长点头示意了一下。 最后是朱利安,他低声安慰了兹维局长两句,表示事情就交给他来安排,紧接着也快步跟上了霍登。 结果就是,房间里只剩下兹维局长与那具尸体陪伴,因为极度愤怒,兹维局长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着。 其实霍登并没有走远,因为需要问询街坊邻居,所以他的脚步只是来到了楼梯口,随后就停下来等待。 伊萨紧接着也走了过来,用眼神询问到,“你确定这样好吗?”虽然看着兹维局长吃瘪,她的内心也是格外畅快,恨不得能够直接正面怼那家伙;但霍登真正这样做了,她又不由担心起霍登的处境来—— 兹维局长那家伙是睚眦必报的,而且出身不俗,背景也是盘根错节。 霍登却是满脸坦然,轻轻耸了耸肩,没有说话: 对付兹维局长这样的人,其实是有技巧的。 首先必须要强硬,让对方以为自己是有恃无恐,甚至需要展现出傲慢,因为这是贵族发自内心的一种情绪;其次又不能太过强硬,否则把对方逼迫到狗急跳墙,那也危险;再次如果太过软弱,对方可能就会打蛇随棍上地提出更多要求。 分寸,这是重点。 霍登的行为与态度就在可控范围之内,展现出了自己的强硬却又没有超出底线,仅仅凭借着“三王子殿下”的名号,兹维局长就不敢轻举妄动,他应该还希望借助三王子殿下的光芒,重新返回第四辖区。 至于兹维局长是否会发现霍登和三王子殿下其实根本不熟的真正底细,那就不是今天需要担心的事情了。 伊萨看着霍登稳如泰山,她的情绪也跟着沉淀下来,眼底流露出笑意,心情都不由自主地轻盈起来。 一如霍登所料,兹维局长并没有大发雷霆,而是选择了忍气吞声;而朱利安办事更是利索,短时间之内就找到了隔壁邻居。 南丁格尔生前最后一个见面的人和第一个发现南丁格尔尸体的人,其实都是同一个,也就是他的隔壁邻居—— 就居住在南丁格尔右手边的屋子里。 那是一位约莫三十五岁左右的中年汉子,留着拉渣的络腮胡,一身皱巴巴的麻布衬衫布满了汗渍与污渍,黝黑黝黑的额头皱纹一深一浅地记录着太阳落下来的痕迹,可能实际年龄比外表看起来还年轻一些。 不需要询问,就知道这应该是一位码头工人,勤勤恳恳地用自己的双手创造生活,就连哀伤的眼神都带着一丝平静与内敛,不敢轻易地抬起眼睛来打量他人,看起来平时早就已经习惯了低垂视线行走。 霍登询问了最后一次遇到南丁格尔的状况,但这个中年汉子却久久没有说话,以至于兹维局长又开始着急了,连声呵斥了两句,结果被霍登的一个眼神压制住了,憋屈地闭上嘴巴,闷闷地扭过头去。 “科宾。我们需要你的帮助,死者也需要。”伊萨保持着耐心,轻声说道。 “尼克。他叫做尼克。”中年汉子终于开口了,闷声说道,“尼克-南丁格尔,去年刚刚从塞克佩斯学院毕业。” 尽管话语有些零碎,但语气却非常坚持:他不希望南丁格尔只是一名“死者”或者“受害者”,即使去世了,南丁格尔也是一个真实存在的人。 中年汉子的坚持却无意间证实了霍登的猜想——这的确就是南丁格尔。 “尼克……不是一个乖孩子,他也做过不少小偷小摸的坏事,因为家里还有三个弟弟妹妹和一位生病的母亲需要他照顾,为了赚钱,他有些不择手段。但他从来没有做过什么伤害他人的事情,我保证。” 中年汉子第一次抬起头来,望向伊萨,眼神里闪烁着真诚的光芒。 然而兹维局长却并不满意这样的回答,“小偷。” 仅仅用了一句话,立场与态度就再鲜明不过了。 中年汉子有些激动地抬起头来,“他真的没有伤害过任何人,也没有真正偷过什么大钱,只是贪小便宜而已。你们……他……他不是小偷。他不是!” 激动的语气透露出浓浓的不安。 显然,如果治安队认定南丁格尔是小偷,很有可能就不会展开调查,然后就让南丁格尔这样无辜枉死。这才是中年汉子所担心的。 霍登能够明白对方的担忧,轻轻颌首,用眼神表示了安慰,“我们之所以留在这里,就是为了查明真相。”温和的语气让中年汉子稍稍镇定了些许,霍登又给予了一个鼓励的眼神,“你和他是怎么认识的?” 中年汉子还是有些不安,但注意到其他人都没有反驳霍登的话语,这才继续开口。 “我曾经见过他的母亲几次,那个女人总是不断拜托我照顾他,但她也没有办法回报,她曾经想过用身体……”话语到这里停顿了一下,“但我拒绝了。在那之后,她再过来的时候,就会带一些食物表示感谢。” “久而久之,我和尼克也就成为了朋友。” 霍登认真地侧耳倾听着,虽然这些故事与案件没有直接关系,却能够简单勾勒出南丁格尔的性格特征,其实非常重要。 有些时候,线索就隐藏在这里;当然,更多时候则不是。 240 痛苦回忆 中年汉子絮絮叨叨地讲述着他与南丁格尔结识的故事,因为紧张也因为疲倦,他的话语并没有办法连贯成为篇章,更多都是琐碎的无用信息,但今天早晨刚刚经历了精神冲击,他现在有些无法回过神来。 明显可以察觉到,兹维局长有些不耐烦了。不要说兹维局长了,就连伊萨也有些按耐不住了。 霍登却依旧在认真地耐心倾听着,不是因为与案件有关,而是因为中年汉子需要一点时间进行沟通和宣泄,只有这样精神才能够稳定下来,为后面的提问做好准备。 静静地等待着,然后霍登才不动声色地完成引导提问,从一些基本生活问题开始,“科宾,过去这半年或者一年时间,尼克……他是否出现了什么异常?我是说,他的生活得到了改善?又或者是找到了工作?” “确实如此。”中年汉子十分意外地望向了霍登,满眼都写着“你怎么知道”,“他找到了一份兼职介绍人的工作,通过介绍工作来收取佣金,他的生活得到了明显的改善,应该就是……应该就是三月份四月份左右的事情,具体时间我也有些记不清楚了。” 所有视线都落在了霍登身上,他们甚至比中年汉子还要更加意外:惊奇与错愕的情绪就这样交织在一起—— 霍登又到底是怎么发现线索的? 伊萨却是见怪不怪的模样,她以为霍登又是从什么蛛丝马迹做出的判断。 霍登也没有理会那些视线,放任这样美丽的误会继续蔓延,“他为你牵线搭桥过吗?” “最开始的时候,他本来说也介绍我去参加那份工作,一个晚上的兼职而已,收入却很不错,但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就没有了下文。我也没有询问。”中年汉子的话语落在霍登的心间,轻轻漾起了涟漪—— 看来,南丁格尔的确知道一些秘密,即使不是全貌,却也知道那份工作不能轻易尝试。 从外表来看,中年汉子非常健康也非常健壮,完全符合标准,可能年龄稍稍超出一些,但霍登估计,中年汉子的外貌因为长年暴露在码头而导致沧桑感增加,实际年龄应该更年轻一些。 那么,南丁格尔准备介绍却又反悔的动作,就隐藏了猫腻。 却不知道,南丁格尔到底是什么时候意识到的?遇到霍登和塞缪尔之前还是之后?他又意识到了什么? 兹维局长满脸都是问号,他根本无法理解霍登正在做什么,兜兜转转的问题好像完全没有切入重点,但隐隐约约地,又能够感受到霍登的厉害,三言两语之间就已经透露出大量他们所不知道的信息。 这种矛盾与错杂让他有些迟疑。 犹豫片刻,兹维局长朝着朱利安投去一个询问的视线,结果朱利安用眼神压制住兹维局长,示意他没有必要着急,用嘴型说道,“有点门道”,然后就再次望向霍登,静观其变。 兹维局长终究没有发脾气。 安静的气氛悄然肃穆起来。 霍登却根本没有在意身后的动静,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眼前的重要问询之上,“那么最近一段时间呢?” “我……我也不太清楚发生了什么……”中年汉子的眼神有些疑惑,认真地思考片刻,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最近一段时间,我的工作都很繁忙,我也没有时间和尼克交谈,我……我根本没有注意到他的情况……” 说到这里,中年汉子缓缓低垂着脑袋,将脑袋埋进手肘之间,发出了绝望的低吟,深陷在自责之中。 “我应该……我应该……那次尼克找到我,说希望和我谈谈,他的神色看起来不太对劲,但我却太过疲倦,说是改天再谈……我应该和他谈谈的,也许我今天就能够帮上忙了。” 中年汉子绝望地喃喃自语着,支离破碎的话语似乎没有太多内容,但霍登却敏锐地捕捉到了重要细节。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他希望找你交谈?”霍登追问到。 中年汉子缓缓抬起头来,迷茫的眼神因为霍登的声音而重新凝聚焦点,“……四天前?还是五天前?具体时间我有些记得不太清楚了,但应该就在这周。” 那么,就是霍登与罗本围堵南丁格尔之后的事情了。 伴随着话语,中年汉子的眼神逐渐清晰起来,似乎是记忆正在变得明确起来,“因为他找我之后两天三天过后,也就是前天晚上,我可以听到声音,他在尖叫,他在咆哮,就好像沉浸在什么痛苦之中。” “我在半夜被吵醒,然后到隔壁去敲门了,但他说没事。他只是让我离开,他说因为晚餐吃错了东西,现在有些肚子疼,他只是需要休息一下,我原本想要为他呼唤医师,但你也知道,我们没有资格看病。” 平静的话语透露出一股无助,那股淡定背后所隐藏的理所当然才是最为绝望悲凉的现实。 “你确定那是他的声音吗?”霍登插话询问到。 中年汉子点点头,“是的,我确定。我是说,我可以察觉到他因为疼痛而有些虚弱,声音发生了一些变化,但那依旧是他的声音。” 霍登轻轻颌首,没有做出评论,示意中年汉子继续说下去,“然后呢?” “于是,我就回去了。”中年汉子继续说道。 “半夜,我可以听到他在挠墙的声音,咯吱……咯吱……就好像老鼠在啃木板的声音一样,伴随着低低的呻/吟,我知道他陷入痛苦,但我也没有办法给予帮忙,我强迫自己进入睡眠状态,然后声音就消失了。” 这些说法与早餐店老板娘的见闻不谋而合,霍登沉吟了一下,“那么第二天起床之后呢?” “我敲了敲他的房间门,但他没有回应,我只是认为他应该需要休息,毕竟经过一个晚上的折腾也疲倦了。我就直接前往码头上班了。”中年汉子回答到。 伊萨微蹙起眉头,“……但是你却没有闻到血腥味?”这是一个疑点——从这个细节就可以看出伊萨的进步: 正如霍登所说,所有人都应该认为是嫌疑人,然后接下来就是通过调查取证,一点一点洗刷嫌疑。 中年汉子露出一个苦笑,“这位长官,我们生活在码头,鱼腥味和海腥味就是日常,几乎察觉不到其他气味了。” 伊萨朝着霍登投去视线,试图求证;但霍登并没有回应,依旧沉浸在思绪里,这也就意味着他没有异议? 241 重要线索 霍登的注意力并没有在伊萨身上,因为他不认为这是一个疑点。 不要说中年汉子了,就连他们都没有能够捕捉到太多血腥气,因为整个环境所透露出来的潮湿与霉菌确实破坏了气息的判断,再加上码头附近的浓浓腥气,确实难以做判断。 不过,伊萨能够敏锐地察觉到异常提出疑问,这就是一种进步,霍登并没有打断,认真侧耳倾听之后,证实了自己的猜测,思绪也就进入下一阶段了。 “那么今天上午呢?”霍登紧接着询问到。 栩栩如生的记忆又再次呼唤出痛苦,中年汉子的五官都扭曲起来。 “……今天前往码头之前,我还是担心尼克的状况,又再次过去敲门,但依旧没有得到回应,结果还是我们对门的小安妮过来询问我,里面是不是有什么海鲜腐烂了,因为她闻到了一股腐烂的味道,也许我们应该让尼克看看是怎么回事。” “安妮?”伊萨插话询问到。 “我们对门的一个小姑娘,今年只有七岁。”中年汉子还是乖乖地回答到:他依旧没有察觉到腐烂的气息,而是年轻的小女孩察觉到气味的变化,“我有些担心,于是又询问了其他几个邻居,大家都意识到了不对劲,我们这才意识到情况可能不对劲了,我们就联手撞开了房门,然后……” 话语到这里也就被掐断,那股深深的绝望泛了起来,再也没有能够继续往下说。 可是,霍登还是需要继续“残忍”地完成问询,“过去这两三天里,你是否听到什么动静?我是任何动静,只要是吸引你注意的东西都可以。” 此前的宣泄与诉说成功让中年汉子的情绪稍稍稳定了些许,在霍登的问询之中,并没有分崩离析,而是连续深呼吸数次,重新镇定下来。 但中年汉子并没有着急地做出回答,而是细细地认真思考了一番,因为耗时有些长,明显可以察觉到兹维局长不耐烦的动作——那肥硕的身躯,任何一点点小举动都可能引发诸多动静,不需要发声就拥有强大的存在感。 但朱利安的连连眼神压制还是让兹维局长安静了下来,没有打断霍登的思绪。 “……前天晚上!窗户外面的消防梯上可以听到一些动静,还可以听到猫叫。”中年汉子话音还没有落下,就可以看到周围的目光都流露出错愕和无语的神色。 他的眼神慌乱地搜寻着,最后找到了目光沉稳的霍登,连忙解释到,“我们家这一带很少很少能够看到猫咪,真的,大部分野猫都在第十二区。” 霍登眉尾轻轻一扬,对着中年汉子点点头,“这是非常重要的情报!正如我所说,任何异常都能够算数。” 中年汉子眼底流露出了感激,脑筋的转动也明显灵活起来,“对了,对了对了,我还觉得那个晚上的月亮特别红。我也不太确定,总觉得是自己的身体不太舒服,可是后来尼克发出尖叫,我出去询问了一趟,再回来的时候,好像又恢复了寻常,月亮也没有什么特别。我当时还觉得肯定是自己乱想呢。” 霍登脑海的思绪却似乎联想到了什么,眼睛的光亮微微明亮起来,“谢谢,这也是非常具有价值的情报。” “你他么在和我开玩笑!”兹维局长终究没有能够忍住,嘟囔地抱怨起来,不过这一次终究没有大发雷霆。 霍登直接站立起来,重新回到南丁格尔的房间,从窗户望出去,然后就可以看到外墙之上的消防梯,这是正规楼梯间之外的防火楼梯,主要用于意外状况发生时候的人群疏散,而平时则更多是动物的乐园。 停留在原地的兹维局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难以置信!真的难以置信!那小子到底在做什么?” 然后絮絮叨叨地就开始在背后说霍登的坏话,显然这位“大”人物现在有着无数的情绪需要好好发泄一下。 伊萨却没有理会对方,拍了拍中年汉子的肩膀表示安慰,并且感谢了他的帮助,又叮嘱帕西亚照顾一下中年汉子,这才起身跟上了霍登的脚步。 等她抵达窗口的时候,霍登已经离开了窗户,整个人直接站在消防梯之上,看起来就好像在眺望风景一般——但这里只是二楼,根本没有什么风景可言,那么霍登就是在探寻线索。 “有什么发现?”伊萨出声询问到。 原本以为这次也得不到什么回应,结果霍登的声音却从风声之中传来,“脚印。” “什么脚印?”伊萨好奇地追问了一句。 顺着霍登的视线,伊萨就能够看到消防梯之上留下浅浅的污泥脚印,勾勒出一个轮廓。 “这片区域的地面很多污泥以及碳灰,每个人来来去去都会沾染不少泥泞,然后记录着他们的脚印。” 霍登简单地解释到,而没有解释的部分就是,消防梯日常几乎没有人过来,于是这上面留下的脚印很大可能就是…… “凶手从这里进入屋子的吗?”伊萨立刻就抓住了重点。 霍登没有回答,弯腰重新钻入窗户,回到了屋子里。 伊萨自顾自地推理分析着,“凶手从这里来到屋子,然后惊动了野猫?还是说,对方自己带着一只猫?那些证言对不上号。还有,月亮变红又是什么典故?难道是有人正在执行什么仪式吗?你是否找到了什么更多的线索?” 伊萨正在思考着,自己是不是也应该到消防梯之上亲自走一遭,只有自己亲眼看过,她才能明白霍登的推理。 此时,兹维局长和朱利安也再次来到了房间门口,朱利安小心赔笑地询问到,“怎么样,现在有眉目了吗?” 不等霍登开口,兹维局长就直接呵斥到,“胡说!怎么可能那么快?就算是神探,也需要时间收集更多线索,怎么可能三十分钟就破案呢?你这不是在为难人家吗?真是一点都没有礼貌。” “是是是,是我的疏忽。”朱利安连连道歉,“我只是觉得,能够惊艳三王子殿下,那必然是非比寻常的,所以这才报以了期待,看来,还是我太心急了。不如,我们就先回去,然后等待进一步收集证据?” 这一来一往、一搭一唱的“对白”,明显就是在挤兑霍登,不动声色地宣泄着怒火,但手段着实太过粗糙,没有什么技术含量。 伊萨忍不住想要翻白眼。 “嗯,答案已经找到了。” 242 性质断定 “……什么?” 兹维局长还是道行不够,没有能够掩饰自己的错愕与惊讶,耷拉下来的脸颊肉也控制不住地扇动起来。 “你是不是正在戏弄我?”兹维局长终究没有能够压制住自己的愤怒和羞愧,话语直挺挺地冲了过去。 霍登终于站直了身体,转身看向兹维局长,展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你现在才发现吗?” “……你!”兹维局长觉得自己可能就要脑溢血了。 霍登又紧接着补充了一句,“放心,我没有那么清闲,你也没有那么重要,在这个房间,死者才是最重要的。” 噗。 又补一刀。 兹维局长整个上半身都如同抖糠一般剧烈颤抖起来,粗壮的脖子之上可以清晰地看到青筋暴突出来,就好像正在酝酿蛤蟆功的“西毒”欧阳锋,只是这股力量终究还是没有办法释放出来,预计内伤严重。 霍登的脚步来到了南丁格尔的尸体旁边,扬声说道,“根据现有线索断定,尼克-南丁格尔应该是自杀的。” “什么?”伊萨和朱利安惊诧的声音双双冒了出来,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而兹维局长则意识到自己真的被耍了,气急败坏的表情由紫红转入铁青再转入苍白,如同红绿灯般精彩。 “霍登!”伊萨呼唤了一句,她也有些担心兹维局长就在这里直接挂掉,那事情就糟糕了。 “霍登!”朱利安也跟着呼喊了一句,“你确定吗?这样的现场,一看就知道是凶杀,你却告诉我是自杀?” 霍登抿了抿嘴角,不置可否,根本没有搭理的打算,而是自顾自地分析到。 “案发当晚,南丁格尔应该撞见了什么意外恐怖状况,也许是幻觉,也许是鬼影,也许是他自己的心魔。” “不管是什么,这引发了南丁格尔的恐惧,他开始嘶吼尖叫。但这样的情况仅仅持续片刻,被隔壁邻居意外打断之后,他重新找回了理智——此时他已经明白了状况,很有可能,他也知道了到底怎么回事。” “于是,他用借口安抚邻居,并且送走了自己的救命稻草。” 这一次,伊萨并没有被霍登说服,她轻轻摇了摇头,“这说不通。如果是凶手就在屋子里,然后凶手勒令南丁格尔不准呼救,否则就要杀死无辜之人,这才是更加合理的解释,不是吗?你忘记了消防梯吗?” “当然,这应该是更加合理的解释。”霍登轻轻颌首表示了赞同,“但我们一起来回顾一下南丁格尔的死亡轨迹。” 死亡轨迹? 那又是什么鬼? 朱利安和兹维局长根本不明所以,但伊萨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霍登身上,她意识到此时自己必须跟上霍登的节奏,否则……可能就要迷路了。 “他察觉到了威胁,于是惊恐呼唤出了声音,却又劝走了隔壁邻居,接下来发生了什么呢?” 霍登的脚步走向了墙壁,布满血痕的墙壁,然后指了指墙壁之上细细的刮痕。 “接下来,威胁又再次出现了,并且开始一点一点压迫着南丁格尔。” “他开始挠墙,然后是撞墙,最后是抵住墙面。这是一个恐惧逐渐升级的过程,并且在房间的不同角落游走。” “我们通过墙壁之上的刮痕就可以看到,这些刮痕最开始只是简单的指甲痕迹,而后开始出现血液痕迹,接下里刮痕也就演变成为大块大块的撞击痕迹,最后演变成为身体摩擦的整片痕迹。” “仔细观察就可以看到,血液干涸过后的色泽与痕迹一样,跟随着力道与时间的变化而产生细微的变化。” “这些细节所证明的结果就是,恐惧是逐渐升级的。南丁格尔试图逃离,却始终没有能够完成这一动作。” “那么,这里就存在一个疑点:窗户是打开的,大门也没有反锁,隔壁还有活人,那么南丁格尔为什么无法逃脱呢?更重要的是,既然南丁格尔始终都在逃跑,这意味着双手没有被绑,求生本能也依旧在发挥作用,那为什么没有反抗呢?” “要么是对手太过强大,南丁格尔根本没有办法反抗,只能苦苦求饶;要么就是……南丁格尔不知道应该如何反抗。” 气氛有些凝重。 霍登的脚步就在房间里自如行走着,所到之处都是一片血腥与狼藉,然后他却语气温和地解释分析着来龙去脉,似乎察觉不到任何情绪的波动,那种理智和沉稳又进一步与现场的恐怖形成鲜明对比。 不知不觉地,鸡皮疙瘩就开始争先恐后地蹿出来,那种毛骨悚然的惊恐牢牢抓住了心脏,令人无法呼吸。 呼呼。 呼呼。 空气流动的声音吹拂着皮肤表面的汗毛,后背就蹿起一阵寒颤,兹维局长下意识地就转头回望过去,然后就看到小心翼翼在门口弹出脑袋的帕西亚和另外两名治安员,心脏直接就出现了一秒的停跳。 但兹维局长却没有能够呼喊出声,牢牢地闭住嘴巴,喊叫声就被吞咽下去,额头开始渗出大颗大颗的冷汗。 而霍登的声音依旧没有停止。 “到这里,我们还是不能排除他杀的可能,下一步才是重点。南丁格尔自己伸手掏出了眼球。” 呕! 话音才刚落,在场所有人都能够察觉到胃部的涌动,即使是伊萨都不例外,只有霍登的声音在持续响动。 “四个证据可以证明这一点。” “第一,南丁格尔右手食指和中指的血液与残留碎片,这就是眼球的组织。” “第二,从眼球的形状与模样就可以分析得出,南丁格尔用力过猛而差一点就挤爆眼球,这不是专业手法。” “第三,你们细心观察南丁格尔的脖子,那里留下了青色的手指印,从指印的痕迹就可以做出判断,这是南丁格尔自己双手翻开掐住脖子制造出来的印记,如果是第三者的话,印记的角度与力度都会不同。” 说着,霍登用双手翻开掐住了自己的脖子,手掌朝外、拇指朝内,然后四指包裹住脖子,模拟出指印。 那年轻的面容上波澜不惊地演示着如此毛骨悚然的动作,就连伊萨都不由瞪圆了眼睛,但她还是强迫自己朝着南丁格尔的脖子望过去,然后就可以看到一个淡淡的手印——因为太淡而逐渐消失在血腥之中。 伊萨微微蹙起了眉头,“如此之淡,你确定吗?如果他敢于亲手挖出自己的眼珠,那么掐脖子的力道也不可能如此弱,不是吗?” 243 自戕而亡 残留在南丁格尔脖子上的手印并不清晰,伊萨理所当然地提出了疑问,思绪并没有完全被霍登牵着走。 霍登却并不介意,反而是露出一个微笑,“因为疼痛的持续时间是不同的。你可以尝试一下掐自己的脖子,因为无法呼吸的窒息感,你的求生本能会发出呼救,神经就会本能地松开肌肉,无法更加用力。” “但挖眼珠却是另外一种状况。”霍登说着,还用双手指头朝着自己的眼睛戳过去,以至于兹维局长和朱利安都惊呼出了声,这让霍登不由轻笑起来,“这是一次性的事情,只要下定决心,就能够快速下手。” 伊萨轻轻颌首,她能够明白霍登的推理。 站在门口的帕西亚却无法理解,于是他真的用双手掐住自己的脖子,才稍稍用力,然后就直接松开,剧烈地咳嗽起来,那吵闹的声响让众人都投去了视线,帕西亚连忙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其实,南丁格尔掐自己的力道应该并不轻,但之所以没有留下痕迹,主要还是因为他很快就面临失血过多的危机,那些伤痕并没有能够形成足够的淤青,再加上血污的遮掩,所以现在手印才并不明显。” 霍登又进一步解释到。 伊萨这次没有再表示怀疑,“你刚才说四个证据,那么还有一个呢?”目前为止的证据都无法经过科学验证,仅仅只是霍登的推理,她愿意相信,但是站在旁边的兹维局长却不见得愿意相信,这才是问题。 所以他们需要更多证据。 霍登并没有停顿,径直回答道,“最后一个证据,我们还可以从后续动作来完成逆推,进而描绘出场景。” “南丁格尔为什么要挖掉或者’被’挖掉眼球?” “如果现场存在着一位凶手,那么凶手为什么如此长时间地折磨南丁格尔?无论是什么原因,也许是为了得到什么情报,也许是想要报复南丁格尔,也许是其他理由,但为什么选择在这里?” “一个所有人都能够听见声响的地方,一个随时都可能暴露自己的地方,一个随时都可能被打断的地方。如果被发现了呢?那么凶手应该怎么办?逃离?还是集体灭口?” “然而,南丁格尔的隔壁邻居全部都活了下来,而且没有人察觉到异常?” “更重要的是,挖掉眼球的时候,南丁格尔并没有发出凄厉的尖叫,这又是什么缘故呢?” “可能,存在着很多,我们依旧需要更多线索来排除不同可能;但自主性的行为,这是可能性最大的一种解释,同时也是根据现场证据得出的最合理解释。” 霍登依旧是霍登,根据有限的线索给出一个最可靠的推断,却依旧保留着其他可能。 但此时此刻,置身于血海残片之中,霍登的冷静却更像是冷血,就连朱利安都忍不住稍稍后退了些许,拉开距离。 伊萨应该是现场唯一一个思考速度能够跟上霍登的人,“但是,他为什么要这样对自己呢?” “动机。我也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弄清楚,无法完全解释明白;但还记得我最初说的猜测吗?” 霍登并没有卖关子,提出疑问之后,紧接着就补充完整。 “他遇到了一个恐惧的威胁。但现在,这个威胁暂时还没有办法破译,可能是凶手,也可能是幻觉。我们暂时先保留这个疑问,从南丁格尔的死亡身上入手。” “谜题,终究会付出水面的。” 霍登展露出一个笑容,环顾一周,然后伊萨就明白了过来,“你是说,不管现场的威胁是真正凶手还是其他什么,但最终动手的都是南丁格尔自己?” “对,就是这个意思。”霍登点点头表示肯定。 紧接着,霍登又继续解释到,“挖掉眼球之后,南丁格尔就陷入极度痛苦与恐惧之中,他彻底陷入疯狂。” “此时,你们就可以看到墙壁乃至于天花板之上留下的痕迹,那是南丁格尔发疯之后所留下来的粗粝痕迹。有些是通过道具制造出来的,有些是他自己的身体撞击完成的。” “注意,天花板之上残留着一些脚印和手印,接下来还需要比对,但我强烈怀疑是南丁格尔自己留下的。这也意味着南丁格尔的死亡必然有非正常力量的介入。” 众人都纷纷抬起头望向天花板,问号却越来越多,根本无法想象南丁格尔是怎么在头顶上留下痕迹的,难道是蜘蛛一样手脚并用地爬上去吗? 但是,那又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脑补一下画面,再低头看看南丁格尔残破不堪的尸体,不寒而栗的感觉就让皮肤表面开始隐隐发毛,忍不住拍打着手臂抖动那些鸡皮疙瘩,却始终挥之不去。 “你是说,灵能?”伊萨小心翼翼地询问到。 霍登展露一个微笑,却没有回应,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而是继续说了下去,“接下来是最后一个关键。” “即使挖掉眼球之后,威胁依旧没有消失。这也是我认为没有另外一个人在现场的原因——既然南丁格尔已经看不见了,他又是如何判断凶手依旧在现场的呢?假设真的存在一个凶手的话。” 说到这里,霍登稍稍停顿了一下,等待其他人的回应,帕西亚和伊萨都试图张嘴,但涌到嘴边的猜测都觉得不太靠谱,于是又吞咽了下去,最后就是全场都没有声音,甚至就连呼吸声都已经消失了。 霍登这才继续往下说。 “在南丁格尔失明之后,他依旧能够察觉到威胁,要么就是他的五感非常发达,耳朵和鼻子能够感受到凶手的存在;要么……就是那个威胁存在他的大脑意识里,视觉是第一种展现方式,当视觉被切断之后,他依旧能够在脑海里感受到威胁的靠近,甚至是另外一种’看见’,于是,他就被逼迫到绝境里。” “在绝望的状况下,他决定剖开自己的身体。” 霍登的话语都还没有来得及说完,现场就发出了一阵低呼声,紧接着就可以听到朱利安颤抖的声音,“可是,为什么呢?” “假设你注意到自己皮肤底下出现了一只虫子,你会怎么做?”霍登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提出了一个问题。 众人都愣住了——如此现象的画面对于他们来说还是有点超前,此时的感受已经超过胃部不适的范围,浑身上下都开始感觉不太舒服起来,总觉得皮肤开始发痒。 244 幻象杀人 “假设你注意到自己皮肤底下出现了一只虫子,你会怎么做?” 说话间,霍登还举起了自己的右手,用食指放在皮肤表面,轻轻往上一抬,调动灵能模拟出了一个小小的凸起,嘴里还发出了“嘟”的拟声词,形象而具体的描述让在场所有人都隐隐察觉到皮肤开始发痒。 但霍登还不罢休,指尖轻轻一转,灵能凝聚起来的虫子就钻入皮肤底下,顺着指尖开始往手臂攀爬,并且消失在衣服底下,最后从肩膀冒出来,顺着脖子爬到脸颊上,“它还在不断爬行,你又准备怎么办?” 眼看着那栩栩如生的虫子在霍登的脸皮底下爬行,一团小小的黑影就这样凸起来,而霍登依旧是满脸淡定,画面着实太过惊悚,整个房间所有呼吸声都不由压制下来,最后还是伊萨抑制不住恶心,惊呼到,“霍登!” 霍登无辜地耸了耸肩,指尖的力道松开,然后脸颊之上的那团黑影也就烟消云散,“你们觉得自己会怎么做?” 环顾一周,却没有人回答,甚至就连视线都不由避开,没有人愿意与霍登那双清澈透亮的目光对视。 于是,霍登代替他们做出了答案,“你会想方设法地割开皮肤,然后抓出那只虫子。” “如果这只虫子开始流窜,甚至朝着大脑移动,你会怎么做呢?”霍登的话语一步一步地将众人的想象力推向深渊边界,明显可以看到朱利安开始不断抓手臂了,“你会不断割开皮肤,试图抓住那只虫子。” “然后你就会逐渐陷入疯狂,甚至剖开自己的肚子,你也根本没有意识到。” 呕! 是兹维局长。 他再也没有能够忍住,惨白惨白的脸颊没有任何血色,就这样直接支撑着墙壁,不断干呕,其实胃部什么东西都没有,但酸水还是不断顺着口水流淌下来,似乎不把五脏六腑呕吐出来,就绝对不会罢休。 霍登的眉尾轻轻一扬,微笑地感叹了一句,“忍住。否则,早晨的美食都呕吐出来了,那多么浪费呀。你又不能重新塞回去。” 呕! 兹维局长呕吐得更加厉害了。 霍登没有再理会那位吐到翻天覆地的家伙,继续说到,“南丁格尔察觉到这种威胁就在自己的身体里,也许不是虫子,却是一种他自己能够感受到的东西,从他的四肢肌肉就能够看得出来,他竭尽全力地扭曲身体,就好像整个躯干都扭曲起来一般。” “我不知道他正在做什么,也许正在搜索,也许正在抵抗,但他确确实实正在折磨扭曲自己的身体,甚至忘记了疼痛。” 说话间,霍登就再次联想到了那篇日记残页——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想起日记来,但那些文字描写就如同赋予生命力一般在脑海里变得鲜活起来,所有画面都一点一点变得真实。 不过,脑海里的思绪并没有影响到霍登的话语。 “最后,他决定那个威胁就在自己的肚子里,于是,他用匕首完成了剖腹,并且自己将内脏掏了出来,就在拉扯与挤压之中,试图消灭那个威胁。” “地面之上的那些碎片与残渣,散落得到处都是,应该就是他正在寻找。” “从匕首的掌握手法到最终状态,从五脏六腑在地面留下的痕迹以及最终的落点,还有南丁格尔自己双手的血液以及内脏残留物来看,所有线索都指向同一个结果。” “那就是,这一切都是他自己完成的。” “他亲手杀死了自己。” 伴随着霍登的话语,众人的视线一点一点落在地面的残留之上,那些血腥、那些内脏和那些碎肉……全部收入眼底,支离破碎地拼凑出霍登所描述的场景画面。 泥泞而腐烂的残渣就这样凌乱地散落在地面,就好像一块块起伏不定的伤疤一般,触目惊心都不足以形容视线的强大冲击力,更重要的是作用在灵魂深处的恐惧,最后视线落在南丁格尔腹部的伤口上—— 因为霍登就蹲在尸体旁边,用右手食指指向了伤口位置。 “参差不齐的伤口以及虎口出的裂痕都可以看得出来,这是南丁格尔自己完成的,而不是外力制造出来的。因为伤口并不平整也不光滑,甚至还有些撕裂的痕迹。这是他人外力所无法模拟出来的痕迹。” 那些腐烂到发黑的伤口肌肉正在钻出白白胖胖的蛆虫,微微卷起的边角就好像卷了的刀刃,看不到血腥的颜色却更加残忍也更加恐怖;顺着变色的伤口望着里面投去视线,却只能看到一汪红黑红黑的血水,残留着一些内脏碎片,就好像被柱子锤烂的一锅粥般,黑洞洞的一片狼藉,捕捉不到任何光线。 宛若一个幽深的黑洞将灵魂吸引进去,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脚步开始摇摇晃晃、踉踉跄跄,似乎随时都可能跌入其中,那种精神恍惚的恐惧与胆怯悄然爬上后背,整个脊梁骨都能够感受到深深的恐惧。 “呕!” 兹维局长再也没有能够忍住,步履蹒跚、满头大汗、脸色苍白地转身离去,踉跄的脚步似乎随时都可能摔倒,才转身离开房间,外面就传来了“噗通”的摔倒声响。 而这一次,就连朱利安都没有能够忍住,竭尽全力朝着霍登展露笑容,但嘴角似乎重若千钧地无法上扬,勉强示意了一下兹维局长,表示自己前往照顾他,一个转身就冲出房间,疯狂呕吐的声音紧随而至。 原本守候在门口的治安员们一个个手忙脚乱地跟上去帮忙,帕西亚面色苍白地站在门口,满眼错愕地看着霍登。 “我还以为他们永远都不会离开呢。”伊萨的耳边传来霍登那带着浅浅笑意的声音,她的指尖都是冰凉冰凉,浑身肌肉似乎都已经彻底僵硬住,无法动弹,然后听到这句话,她的脖子无比艰难地缓缓转移,目瞪口呆地望向霍登,眼底深处闪烁着惊讶和错愕,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伊萨试图开口,却发现嗓子干涩得厉害,才发出一点点声音,就想要咳嗽,耳朵里传来汩汩水声,好不容易才勉强地找到了声音,“你……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你刚才所说的全部都是假的?” 伊萨觉得自己的脑子有些不够用了。 245 共通之处 “……难道……你刚才所说的全部都是假的?” 伊萨的嗓子干涩得厉害,一句如此简单的话语也是硬生生挤出来的,她深深地认为自己的脑子已经不够用,无法运转的思绪跟不上霍登的节奏,只能被动地发出惊呼声,脑海里涌动着无数杂乱的思绪。 霍登眉尾轻轻一扬,有些意外,但还是认真地回答到,“不,我所说的都是真的。” 伊萨闭上了嘴巴,却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庆幸还是应该遗憾,脑海的思绪也就被强制性地掐断。 霍登稍稍压低了声音,继续说道,“关于南丁格尔的死因推测,全部都是认真的,我没有开玩笑的意思;但我认为,现场的确有着第二个人。” “……”伊萨没有一惊一乍地出声,而是瞪大眼睛看着霍登。 站在门口的帕西亚直接捂住了嘴巴,这才避免自己惊呼。 “我暂时无法确定,到底是第二个人强迫南丁格尔自己动手,还是第二个人制造出了幻象引导南丁格尔自己动手,亦或者是第二个人离开之后,恐惧和胆怯让南丁格尔自己动手……唯一能够确定的是,第二个人并没有自己动手,南丁格尔确实是自戕死亡的。” 霍登的话语让伊萨紧蹙起眉头,深思片刻,却还是没有能够寻找到思路,“我可以理解,所有线索确实指向了南丁格尔自己动手,但第二个人又是怎么出来的?” “消防梯。”霍登提醒了一句。 伊萨立刻就明白过来,“啊!”因为霍登的分析行云流水,以至于她也忘记了这件事。 “从隔壁邻居的口供结合消防梯的脚印来看,现场确实存在第二个人,而这个人与南丁格尔的死亡有着或直接或间接的关系,但现场的线索全部指向了南丁格尔自杀,这也意味着,这个人的踪影难以追寻。” 霍登并不认为世界上存在着完美的犯罪,如果是凶手亲自动手,那么必然留下痕迹,但他目前为止还没有发现相关痕迹;相反,所有线索都指向了南丁格尔自己,这才是最为棘手的。 不过,这依旧不是霍登“驱逐”兹维局长和朱利安的原因。 “还记得维克多家的那名职业杀手吗?” 霍登才刚刚开口,帕西亚和伊萨都双双流露出惊恐的神色——那位在他们面前轻而易举杀死维克多的职业杀手,并且还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杀死维克多一家人的职业杀手,至今都没有寻找到任何线索。 “是她?”伊萨立刻就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心脏猛地收缩起来。 霍登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从脚印来分析,身高、体重以及体型,应该非常相似,我不会排除存在着两个不同杀手的可能,但两个杀手是同一个人的概率非常高。” “野猫的叫声,可能是那位杀手抱过来的野猫,她在等待南丁格尔回家,可能有些无聊;而红色的月亮,则应该是那位杀手的裙摆,大红色。”霍登稍稍停顿了一下,迟疑地补充了一句,“也许。” 其实,霍登也无法百分百确定,这些推断都是没有直接证据支持的,很多是源自于一种直觉的灵感。 有些牵强。 但霍登的心脏却快速跳动撞击起来,直觉正在剧烈涌动着——因为他知道伊萨和帕西亚所不知道的诸多事情,也因为他知道南丁格尔与维克多那遥远的多重间接联系,所以难免产生了这样的遥远联系。 直觉告诉他:他的判断是正确的。 “但是,为什么呢?”伊萨无法理解,“野猫?这又是什么荒唐的消遣?还有,她为什么不亲自动手杀死南丁格尔呢?为什么现场变得如此混乱呢?你不是说,南丁格尔可能陷入幻觉,然后被自己的幻觉杀死吗?” “我知道,这也是暂时无法解释的环节,我不知道南丁格尔到底看见了什么,又是什么如此可怕迫使他做出了如此举动。”霍登没有掩饰自己的困惑,这片大陆之上还有着太多神秘,暂时无法得到解释。 “但我可以解释这位杀手的选择。”虽然依旧存在诸多疑点,但霍登的眼神非常坚定,对自己的推断充满信心。 “还记得吗?维克多家成为了她的游乐场,她就好像正在嬉戏玩闹一般,而南丁格尔也是如此。” 霍登简单地解释到,“无论是野猫,还是现场的混乱,其实她都不在乎,她根本不介意留下自己的线索,甚至于她故意留下一些线索,因为肆虐和杀人本身就是一种乐趣,对她来说,这一切都只是游戏。” “什么?”帕西亚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上次在维克多家,他因为力竭而瘫倒在外,没有见证霍登向伊萨解释职业杀手的部分,此时才是首次听说,满脸都是问号。 伊萨的眉头紧蹙起来,满眼写着专注与投入,大脑重新快速转动起来,细细思考过后,猛地抬起头来。 “可是,为什么呢?我是说,为什么要逼迫南丁格尔自戕呢?而且还是以一种如此残忍的手段?南丁格尔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杀死维克多,那是因为与菲洛子爵宅邸的纵火案有关,那么南丁格尔呢?一个籍籍无名的贫民窟小子? 霍登口袋里的那卷羊皮纸卷似乎隐隐有些发烫。 某个瞬间,霍登考虑着,也许他应该将这卷羊皮纸卷交给伊萨,毕竟伊萨在治安队系统里,调查可能更加方便,至少比他这个学生与平民更加方便。 但随即,霍登就掐灭了这个念头。菲洛子爵的事件牵扯甚广,越是治安队就越是受到贵族的钳制,从莱诺尔一家灭门惨案到古斯塔夫兄弟杀人案件都是如此,在这片土地上,贵族的特权比想象中还大。 一旦伊萨牵扯进来,事情可能变得更加复杂,而且,伊萨和帕西亚也可能面临危险。 “我也不知道。中队长,这就需要你们完成后续调查了。”霍登满脸无辜地说道,眼神里透露着真诚。 伊萨微微眯起眼睛,眼底流露着怀疑的光芒,“霍登。如果你知道了什么,请务必告诉我,这样我才能够帮忙。你应该相信我。” “中队长,你也应该相信我。”霍登表情没有任何变化,镇定自若地说道,“但关于这件事,你们确实应该展开调查,我的建议是,从维克多的公司开始着手调查。不管他们是否知道真相,但公司必然隐藏着耳目。” 不动声色地,霍登又再次重新回到案件上,真心实意地给出建议。 246 遗漏线索 霍登没有告诉伊萨也暂时没有准备告知的一个重要细节就是: 维克多接受治安队的问询过后,仅仅只有半天时间,当天晚上,职业杀手就顺利赶到现场,完成收尾工作。 南丁格尔与霍登、罗本相遇之后,整整两周相安无事,前天晚上才遭遇大变,而且隔壁邻居并没有被灭口。 原因? 也许是因为维克多更加重要,而南丁格尔只是小卒子;也许是因为维克多暴露在治安队的眼皮子底下,情况紧急,但南丁格尔只是和两名学生交谈,没有所谓的“官方消息”传播开来;也许是因为幕后黑手派出了不同的两名职业杀手,处理手段有所不同…… 也许是因为南丁格尔并不是被灭口,而是遇到了其他事情,最终导致了意外死亡,而目前为止的所有幕后联系都是霍登一厢情愿的推测,可能根本就没有关系…… 潜在可能着实不少,南丁格尔死亡现场的线索还是不少可疑之处,至少以科学理论推断,霍登暂时没有能够找到合理解释,处处透露着一种诡异。 但假设霍登的推断都是正确的,那么,在霍登看来,最大的区别应该就在于维克多的公司。 维克多是拥有稳定收入来源的高薪人群,而南丁格尔则是四处打零工谋求生存的贫困居民,这才是阻止信息快速传播的根本原因。 而且,维克多的公司确实存在诸多可疑——当初为菲洛子爵修建私邸的事情,不可能只有维克多一个人知道;而维克多死亡之后,暂时也没有听说他的公司内部出现多次意外死亡事故来完成灭口工作。 那么,这是否意味着维克多的公司本来就知道其中的秘密,然后通过手段确保内部人员都闭上嘴巴? 也许是,也许不是。但可以肯定的是,维克多的公司确实存在诸多疑点。 “……我的建议是,从维克多的公司开始着手调查。不管他们是否知道真相,但公司必然隐藏着耳目。” 霍登并不是全然为了转移伊萨的注意力,而是他真心实意如此认定地。 伊萨总觉得隐隐有些不对,总觉得自己遗漏了重要线索;但当下发生的事情着实太多,而她的思考方向始终落后于霍登,自然也就难以抢占上风。 即使伊萨竭尽全力避免地被霍登牵着鼻子走,但还是难免出现盲点,无法照顾周全。 此时就是如此。 伊萨轻叹了一口气,“我也知道。但他的公司……有些难搞。我一直在申请搜查令,而一直没有检察官愿意批。没有搜查令,我们就连公司大门都进不去,更不要说搜查了。” 轻轻摇了摇头,伊萨也有些无奈,人人都认为治安队风光无限,但在莱雅帝国,其实治安队的权力可谓是处处掣肘。 明明知道维克多的死亡存在诸多疑点,调查却始终是停滞状态。 “但也正是因为如此,我越发确定他们公司应该存在着什么问题,否则他们完全可以落落大方地接受调查。卡斯卡大队长也同意,我们听说,那家公司正在不断寻找关系向检察官施压,避免潜在调查,卡斯卡大队长认为这里面存在猫腻,所以他会努力争取的。” 伊萨还是重振旗鼓,秉持着希望,这也是她当初加入治安队的原因——相信正义依旧存在。 霍登轻轻颌首表示赞同。 伊萨细细地注视着霍登,试图从那张青涩的面容之上识破一些真相,但终究还是没有能够找到蛛丝马迹,最终只能被迫放弃,“那么,你觉得这件事应该如何处理?”伊萨眨了眨眼睛,示意走廊外面的兹维局长和朱利安。 他们,是否应该说真话? “他们不会介意现场是否还有第二个人的,他们需要的是解决案件,而且是尽快。”霍登只用了一句话就道明了真相。 伊萨眼睛微微一闪,理解了霍登的意思,“我知道了。我会通过辖区进行交涉,看看能不能归档到我们那里去,又或者是至少备案一份,方便我们未来展开调查。” 说完,伊萨就转身离开了房间,准备与兹维局长交涉。 霍登则是望向了身体已经彻底冰冷的南丁格尔,眼神有些错杂—— 虽然说,南丁格尔指引着他和塞缪尔走上了一条不归路,甚至可能知道了其中的秘密也依旧没有放弃继续介绍受害者,也许可以称得上是“助纣为虐”,那么今天的结局也可以说是死有余辜了。 但霍登依旧坚持自己的猜测,即使南丁格尔知道了些许什么,却也不是核心秘密,否则他不可能存活如此之久的。 换而言之,其实南丁格尔也是受害者之一。 霍登不至于同情南丁格尔的遭遇,但他还是在南丁格尔身上看到了他和塞缪尔的身影—— 他们都是在命运绳索之上苦苦挣扎的贫苦百姓;而他们唯一拥有的价值,可能就是自己这条命了。 然而,在时代乱局之下,这条命的价值似乎也没有剩下多少。 目睹南丁格尔的死状,脑海里也难以想象南丁格尔到底遭遇了什么、又承受了多少痛苦,最终才能够结束这一个晚上的灾难与折磨。 现在,霍登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希望塞缪尔还活着,还是死了。 轻叹一口气,霍登也就转身迈开脚步,离开了房间。 走廊里,伊萨正在与兹维局长、朱利安展开交流,隐隐约约可以捕捉到朱利安的声音在走廊里涌动着。 “……精神失常。这个理由不错!” “我们可以今天就结案。” 这并不意外。 如果说南丁格尔是自戕死亡的,那么以“幻觉”这样虚无缥缈的词汇来定义,又或者是以“谋杀”这样具有引导色彩的形容来落脚,普通民众势必会引发恐慌,因为谁都不知道自己是否会成为下一个目标。 但“精神失常”,这样的理由就显得平凡多了。尤其是岩渊对于精神疾病相关领域的了解无限趋近于零,那么就更加简单粗暴了,甚至不需要花费太多心思解释,平民百姓就能够直接接受。 也许,今晚就会成为不同酒吧里的谈资。 朱利安的神情已经重新恢复了飞扬的姿态:虽然辖区出现了致命惨案,但他们却能够在短短不到一个小时之内就完成破案,那么不仅不需要承担罪责,而且还能够享受奖赏,说不定还能小小出名一把。 脑补着未来官运亨通的光明大道,朱利安的脑筋快速转动起来,全然没有了刚才呕吐到翻天覆地的虚弱模样。 247 调查手册 “……我们应该张贴榜文大肆宣传一下,兹维局长……” 朱利安神采飞扬地开始安排计划,话里话外洋溢着无法抑制的亢奋,虽然没有手舞足蹈,却也相去不远了。 兹维局长的脸色依旧有些苍白,没有能够完全恢复过来,但那双绿豆大小的眼睛却已经开始提溜提溜地打转,虚弱的脊梁也跟着挺直起来,那昂首挺胸、意气奋发的模样就好像准备接受帝国勋章的嘉奖般。 此时已经全然看不见刚才那虚弱狼狈的模样,迫不及待地准备指点江山,这让面对面的伊萨有些招架不住。 霍登的嘴角不由上扬起一抹笑容,微笑地朝着伊萨点头示意了一下,而后故意朝着另外两位绅士也点头了一下。 朱利安落落大方地给予了回应,笑容满面;但兹维局长却是高傲地抬起下颌,扭过脑袋,似乎依旧瞧不起霍登的模样,只是靠近霍登的左侧手臂和肩膀肌肉的紧绷还是泄露了他内心深处的紧张与慌乱。 就好像霍登是传说中的蒙特基罗一般,只要视线对上就能够让对方化作一滩烂泥,骨头全部消融瓦解。 霍登也并不介意,眼底流淌出一抹笑容,转过身,与帕西亚简单告别之后,也就转身离开了。 伊萨没有阻止霍登,还是专注于自己的工作,接下来第八辖区想要接手相关档案的话,她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协商。 幸运的是,朱利安也心存交好的意思,话里话外都在影射着霍登,还是希望能够通过霍登与三王子殿下交好,非常干脆利落地就同意了伊萨的要求——将案发现场的所有证据资料全部额外备份一份,并且交给第八辖区,希望能够发现更多线索。 终究不需要卡斯卡大队长出马,伊萨自己就已经搞定。 等所有事情全部忙碌完毕之后,伊萨这才有时间慢慢整理思绪——今天整个上午的信息量着实是有些凶猛;细细回想整个来龙去脉之后,总觉得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重要线索,但一时半会又想不起来。 那种奇怪的感觉始终挥之不去,“帕西亚,我觉得,我们好像遗漏了什么,你有印象吗?给我一点提示。” 伊萨拍了拍自己的脑袋,那种明知道遗失了拼图一角却怎么都想不起来的感觉,真的是糟糕透了。 “需要我再去找霍登一趟吗?”帕西亚却是理所当然地回答到。 伊萨没好气地翻了一个白眼,狠狠地瞪了帕西亚一眼:他们才是治安队,总不能每次都求助霍登吧? 但帕西亚不明所以,满脸无辜地望了回来,这让伊萨也是一阵无力,最后只能是挥了挥手,无奈地表示,“……算了算了,我再想想。回头整理一下思路,也许就有发现了。” 帕西亚却是无法理解,又追问了一句,“确定不需要找霍登吗?” “……”伊萨决定不再理会这个家伙。 与此同时,一路不紧不慢踏上回程的霍登则已经抵达王子街九十九号,先和莱赫曼一家的小不点打了招呼,而后又遇到了抱怨楼梯被磨损过度而正在考虑收取“维修费用”的房东先生,最后确认了一下奈尔已经上班离开而没有在家,他这才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小心翼翼地关上房间门,却也没有大惊小怪地彻底封锁,过于慎重反而可能引发一些没有必要的猜测。 在书桌面前落座之后,霍登这才从口袋掏出了一件物品: 那卷放置在下水管道里的羊皮纸卷。 现场唯一一个注意到霍登翻找出羊皮纸卷的,应该就是伊萨——沉浸在自己情绪里的兹维局长并没有注意到;而且,随后霍登就转移了众人的注意力,伊萨也没有细细询问这卷羊皮纸卷,可能暂时遗忘了。 但在霍登看来,这应该是关键证据,很有可能就是南丁格尔为自己引来杀身之祸的关键。 端坐在书桌前,霍登再次细细打量了一遍羊皮纸卷,并没有什么密码加锁或者触动机关——南丁格尔应该就是一个普通的穷小子,这也是他需要将羊皮纸卷隐藏在秘密地点的原因,从物理层面藏匿起来。 再次施展了一遍光元素完成净化之后,霍登这才徐徐摊开了羊皮纸卷。 “九月八日。 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以为那些人只是成为大人物的玩物而已,但现在怎么有人失踪了?他是不是在骗我? 可是,他没有欺骗我的理由。那么,他到底在寻找什么?也许我应该闭嘴,假装什么事情都不曾发生。” 居然是日记? 又是日记! 严格来说,不是日记,而是一份整理思路的笔记。 当脑海充满无数杂乱思绪的时候,用笔触罗列出来,然后以旁观者眼光重新审视,往往能够发现更多线索,并且寻找到一个清晰的解决办法。南丁格尔现在就需要这样的办法,确立自己的前进方向。 九月八日,那就是霍登和罗本找到南丁格尔的那一天。 在下面的三行空白区域里,南丁格尔罗列出了多个关键词,这些关键词本身都没有意义,却应该是南丁格尔脑海里的疑惑或者线索,亦或者是南丁格尔需要进一步求证的信息。 关键词对于霍登来说,也就是雾里看花,无法真正明白南丁格尔的思路;但隐隐约约地,霍登能够拼凑出一些线索。 南丁格尔确实对哈福特先生的晚宴产生了诸多怀疑,但从他所掌握的线索来看,应该是一个纯粹玩乐的派对,而那些侍应生则沦为大人物们手中的玩物,他不希望自己的隔壁邻居牵扯进去,这才没有继续为隔壁的中年汉子介绍工作。 但南丁格尔对派对的了解到底有多少,那就不得而知了。 “九月十一日。 卡尔索真的消失了! 我简直不敢相信,卡尔索怎么就消失了呢?甚至没有人注意到,然而他所流浪的街区都再也没有看到他的身影了。他已经三个月没有露面了! 难道那个家伙所说的都是事实?他们真的消失了?还是说,他们只是被囚禁在那些大老爷的地牢里? 又或者……又或者他们已经开始享受上流社会的生活?他们也成为了享福的少爷?于是不屑重新回到贫民区吗? 应该是这样。 肯定是这样! 我应该就此停止。事情就到这里为止。尼克,你应该更加聪明一些。” 248 死亡清单 “九月十三日。 我应该停止。我似乎发现了什么秘密,但我真的应该停止下来。他们也应该停止,他们不知道自己正在招惹什么。” “九月十七日。 我疯了。我一定是疯了。尼克,你知道自己正在做什么吗?停下!快停下!你会暴露自己,然后把自己害死的。 可是,我没有办法停下。我现在甚至没有办法正视自己的双手,如果母亲知道我做了什么,她还会原谅我吗?” “九月十九日。 怎么办?我好害怕,奥格女神,请庇佑我。我似乎打开了一个神秘的卡珀尼尼盒子,邪神正在迫近。可是,我已经知道了,我应该怎么办?直接消除那些记忆吗?我应该继续假装什么事情都不曾发生吗?” 准确来说,这应该是一份调查手册,真实记录了南丁格尔在过去一周时间里的心情起伏,矛盾与焦虑。 更进一步来说,霍登与罗本的出现触动了南丁格尔的警戒线,南丁格尔的良知苏醒,这却成为了终结生命的丧钟——南丁格尔的调查行动应该打草惊蛇了,这才遭遇了杀身之祸,这也侧面说明了维克多的公司确实存在问题。 调查手册的内容仅仅截止到九月十九日,此后间隔两天,九月二十一日,南丁格尔就在家自戕结束生命。 而这份简略到几乎没有太多实质内容的调查手册,真正价值千金的内容就是羊皮纸卷的下半部分—— “死亡清单: 卡尔索-唐恩。 克顿-塞尚。 奥尔-萨迪。 奎恩-曼。 莱昂-布拉基特。 瓦德温德-莱切特。 莫吉利-贾拉特。 特鲁-雷泼莱斯 ……” 洋洋洒洒地,羊皮纸卷上罗列了二十个名字,其中包括了“塞缪尔-卡帕尔蒂”的名字,另外还有“霍登-赫洛”的名字,不过后面带着一个括号,里面填写了一个问号,显然,对于霍登的状况存在着疑问。 在过去这段时间里,霍登和罗本曾经暗中监视过南丁格尔两次,但没有发现任何异常,最终也就放弃了。 原本的目的是看看南丁格尔是否在扮猪吃老虎,后来又期待南丁格尔是否能够引导他们寻找到更多线索。 遗憾的是,一无所获。 现在看来,南丁格尔确实没有异常,因为他没有在调查哈福特先生的宴会,而是在寻找那些失踪的名字。 也许……南丁格尔只是希望证明霍登和罗本的话语是错误的,他只是希望自己的双手没有沾满鲜血。 一个又一个名字,没有任何注解或者说明,但每个名字背后都代表着一条逝去的生命,他们不是一组数字又或者是一段文字,而是一个真实存在过的生命,他们拥有自己的喜怒哀乐,也拥有自己的回忆与故事;而现在,他们的存在痕迹就这样轻飘飘地被抹去了,就好像从来都不曾拜访这个世界。 虽然这份清单是源自于南丁格尔自己的调查,真实性与可信性还有待证实;而且,比起“死亡清单”来说,更多应该是“失踪清单”,上述名字全部暂时寻找不到,并不能确定死亡,包括塞缪尔也是如此。 但是南丁格尔的调查还是直接证实了霍登的猜想—— 此次事情远远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 二十个名字,就代表二十个失踪人口,而这仅仅只是南丁格尔一个人所知道的,那么岩渊还有多少人如同南丁格尔一般正在介绍兼职工作呢?而哈福特先生的宴会每举办一次又需要多少名侍应生呢? 不敢深想。 如果说南丁格尔正是在确认这些失踪人口的过程中,暴露了自己“察觉到异常”的动静,继而遭受灭口,那么事情也就能够说得通了;但同时也就意味着,霍登和罗本也存在着随时暴露的危险。 以霍登和罗本现在的能力,他们估计比南丁格尔好不到哪里去,一旦被发现,估计也应该是在劫难逃。 危险,正在靠近。 接下来,他们需要更加小心谨慎才行。 细细地再次从头到尾阅读一遍之后,霍登右手打了一个响指,一簇火苗就在指尖蹿起来,然后注意力高度集中,调动着火焰落在“霍登-赫洛”和“塞缪尔-卡帕尔蒂”两个名字之上,一点一点灼烧到模糊。 最后消失。 羊皮纸卷并没有被烧毁,甚至没有被烧穿,只是在两个名字的位置被烧得焦黑焦黑,无法识别出字迹来。 霍登知道伊萨记起这份羊皮纸卷只是时间问题,他也没有打算一直保存,明天就会主动送到第八辖区,假装自己健忘而随身带回家,然后将证物返还。 但同时,霍登也暂时没有暴露自己和罗本的打算,即使治安队展开后续调查,他也需要把自己摘出来,这才能方便后续的暗中调查,避免打草惊蛇。 首先,他应该通过治安队来确认这份“死亡清单”之上的所有名字,到底是不是真的死亡了?还是持续失踪状态? 不管南丁格尔的调查如何,霍登都需要进一步求证。归根结底,南丁格尔探听到的消息应该还可能不够全面,其中存在着无数可能,就好像霍登和塞缪尔的不同状况一下,他们还是需要官方的认证。 其次,治安队展开调查的过程中,也可以试试水温,看看幕后黑手是否会派出职业杀手来对抗治安队。也许,官方的“打草惊蛇”反而能够得到意外收获,看看这个哈福特先生的宴会到底得到多少支持。 再次,他还应该思考一下如何充分利用这份失踪人口的调查,一方面可以将调查往“圣彼得检查中心”引导;另一方面则推动维克多公司的深入搜查,循序渐进地靠近幕后黑手,温水煮青蛙才是正确的打开方式。 否则,以对方解决维克多和南丁格尔的暴虐手段来看,稍稍激怒对方,可能下场就是直接被清除干净。 此前,霍登一直在苦苦思考着应该如何让治安队介入“圣彼得检查中心”的调查,并且名正言顺地寻找到一个借口,而避免伊萨起疑心——也避免幕后黑手察觉到危险,现在看来,南丁格尔的这份名单就是一个完美的切入口。 得益于岩渊治安队名声在外的“超级糟糕的破案成功率”,即使治安队上门调查,幕后黑手也应该不会在意——反正以治安队的能力应该调查不出东西来,这也许能够为暗中并行调查的霍登争取到一些空间和时间。 249 隐藏符号 “敌在暗,我在更暗。” 只有这样层层叠叠地制造出掩护与拆挡,才能够一步一步地靠近真相;否则,在调查出更多蛛丝马迹之前,可能就要直接一命呜呼了。 霍登暂时没有为伟大的“真相”事业奉献生命的打算:原本的世界和现在的世界还有那么多美食等待挖掘,怎么能够轻易就自我放弃了呢? 小心翼翼地运用灵能抹去两个名字之后,霍登的注意力依旧没有松懈下来,而后又继续运用灵能细细打磨着,尽可能地消除自己“做工”的痕迹,确保这张羊皮纸卷看起来就是原本的样子,避免伊萨怀疑。 当然,伊萨的怀疑是可以预见的;但至少霍登可以减少证据让伊萨抓住把柄。 幸运的是,南丁格尔所撰写的羊皮纸卷就是过去这几天的事情,并不需要做旧,完全可以模拟出一种“记录过程中出现错误偏差而采用火烧的方式完成涂改”的效果,于情于理都更加合理,不会引发猜测。 这也是霍登首次尝试这样的修改,难免有些手生,前前后后忙碌了大半个小时,这才心满意足地结束工作,反反复复打量一番,确定已经达到自己当前能力的极限之后,也就将羊皮纸卷重新收拢了起来。 “咕噜。咕噜。” 饿了。 忙碌了一个早晨之后,霍登只觉得早餐已经彻底消耗殆尽,舌头味蕾甚至已经想不起今天到底吃了什么,胃部正在持续不断地发出强烈抗议,然后他就拉开抽屉翻找出零食,吧唧吧唧地开始充饥起来。 先吃了三根斯提拉卡,而后又啃了两根巧克力棒,总觉得喉咙有些渴,洗了一颗菲果嘎嘣嘎嘣啃了干净,再泡了一杯香茶,拿了一小碗“笑开颜”开始啃,胃部才算是感受到了一点温暖,这才平复下来。 重新回到书桌前,霍登仔仔细细地将整张羊皮纸卷誊抄了一遍: 他也不确定自己是否遗漏了什么细节,所以在归还证物之前,还是非常有必要地将内容全部誊抄下来。 一方面,之后可以给罗本看看,更换不同角度之后,也许可以寻找到不同线索;另一方面,则是为了后面做准备,也许冷静休息过后再重新阅读,又能够捕捉到新的线索。 等待全部誊抄完毕之后,一小碗“笑开颜”也已经见底,但霍登的动作并没有停下。 随后,霍登又再次翻开一张全新的纸张,细细地描绘出一个图案来,一边描绘一边思考,时不时还停下动作认真地回想一番,而后再次落笔,间或又修改涂抹一些部分,重新描绘,等待全部描绘完毕之后,图案已经变得一团乱,墨渍与墨渍糊做一团,难以分辨诸多细节。 于是,霍登又在下方重新描绘了一个图案。 这次就快速简洁了许多,落笔非常清晰准确,自信满满地勾勒出每个细节,并且在指尖带上淡淡的火元素,模仿报童熨烫铅字墨迹一般,将墨水的印记快速烘干,确保笔下的每个细节都能够清晰呈现。 最终,一个清晰完整的图案也就呈现在了眼前。 外环是一个圆形齿轮的形状,外沿可以看到细细的凸形锯齿,原本还以为有些类似于钟表的齿轮,但细细调整过后,锯齿没有那么尖锐,应该是钝状的凸形锯齿,而霍登将每一个细节都全部描绘出来。 中环是数个多边形的重叠,六边形、五边形和四边形都存在多个,每个多边形都在切换着不同角度,然后一个重叠着一个,层层叠叠地制造出多个层次来,夹杂在形状与形状之间可以看到拱形弧线的连接。 看似繁复却丝毫不乱,整齐有序地排列重叠在一起之后,每个角度和每个变化都遵循着一定数学规律——但现在霍登暂时还没有能够摸出其中的规律,最终数个多边形重叠在一起构成一个眼花缭乱的线形结构,内嵌在圆形齿轮之内,进而形成中间的第二环。 内环是一大一小的两个圆形嵌套在一起,圆形与圆形之间的缝隙镶嵌着一系列无法理解的图案弧线,没有章法的线条却有种浑然天成的别样美感。 而小号圆形内部则重叠着更多齿轮,不同型号不同尺寸不同模样的齿轮互相镶嵌在一起,细细观察之后就可以发现,其实全部都是圆形,但线条与线条的交错却能够完美拼凑出三角形、圆弧线等等形状,图案也就丰富起来。 错综复杂的图案一个重叠一个、一个镶嵌一个、一层套着一层,最终演变成为一个华丽而繁复的成品。 霍登将纸张拿起来,拉远而后又拉近,细细打量、仔细观察,但眼神里的疑惑与迟疑还是没有消散—— 他也无法确定。 这是霍登在南丁格尔书架之上无意之中看到的一个图标,其中一个黑色笔记本的侧上交印有这样一个黑色的图标;但笔记本的内页被撕掉了一大半,剩下的部分全部都是空白页,没有什么额外收获。 原本霍登也没有太过在意。 莱雅帝国的所有贵族都拥有自己的徽章,塞克佩斯学院的四大学院都有自己的徽章,于是那些暴发户以及新兴阶层都喜欢订制徽章,假装自己也跻身上流社会。 再后来,徽章也流行到了平民阶层,不少商家都推出了相关的业务,学生团体、读书俱乐部等等附庸风雅的小型团体都会设计一个徽章,作为自己的象征。 只是,贵族徽章都拥有历史渊源,每一个细节都能够追溯到深厚的文化底蕴;但平民的徽章就只是好看而已,越复杂越精致也就越受欢迎,本身并没有什么意义。 因此,南丁格尔的笔记本之上出现一个徽章图标,没有任何特别之处,可能就是南丁格尔以前学校的俱乐部又或者是现在打工地方的徽章而已。 霍登并没有与哈福特先生的宴会联想起来,因为目前为止在裁缝店和检查中心都没有寻找到类似的徽章,他也没有草木皆兵地把所有潜在线索都收拢起来。 但随后,霍登在南丁格尔的左耳后侧发现了一个小小的纹身,隐藏在浓密的发丝之下,稍稍不注意就可能错过。 这才触动了霍登的警报: 那个纹身,是一个齿轮。 250 毁于一炬 隐藏在南丁格尔的耳朵后面是一个小小的纹身,纹身并不复杂,就是一个简单的“齿轮”模样,没有多余的线条和图案。 但齿轮的外观线条与笔记本之上的徽章外环轮廓保持着高度相似,不同之处就在于中环和内环那些繁复的华丽图案全部都消失不见,只留下外环的一个轮廓而已,朴素而简单,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特殊。 虽然二者之间似乎没有什么联系,南丁格尔自己选择了一个刺青,那也是说得通的;但霍登的直觉总能够感受到一股异常,快速将二者联系了起来,于是就抱着“宁可错过不可放过”的想法,再次扫描了那枚徽章图案,并且铭记下来,回家之后也就细细地绘制了出来。 至于原因? 霍登自己也不知道,他没有任何证据能够证明,南丁格尔的刺青与徽章存在必然联系。 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徽章,眼底深处的疑惑与迟疑迟迟没有消散,他总觉得自己应该对徽章有些印象,但此时却无法唤醒记忆,始终无法确定到底是自己真正看见过,还是自己太过迫切而模拟出的假想。 “难道是……维克多家中?” 霍登提出了一个猜想,但随即他自己就否定了这个猜想。 不是因为答案是“否定”的,而是因为答案是“不确定”的—— 他依旧无法确定自己到底是否真的见过这个徽章,现在脑海里的所有猜想都必然往阴谋或者宴会之上联想,缺少证据的支撑,这些猜想也都是无用之物,反而可能混淆自己的判断,进而影响后续调查。 更重要的是,徽章着实太过复杂,霍登已经确保自己能够百分百临摹下来,但是内环两个圆形之间的那些符号,他根本就不认识,所谓的临摹也没有章法可言,就好像在地球上看到藏文或者阿拉伯文一般,那些弯弯曲曲的符号对于不懂之人来说也就是鬼画符,又怎么能够确定自己是否临摹正确呢? 以前是否在维克多家中见过类似的徽章,也就无从准确判断。 霍登有些懊恼,也许他不应该顾虑治安队以及幕后黑手,担心打草惊蛇,而应该直接把笔记本带回来。 至少下次如果看到徽章的时候,能够确保百分百契合。 现在看来,他还是太过谨慎了。 也许,他应该探访一下维克多的住宅以及公司,看看在那里是否能够找到同样的徽章来印证自己的想法;可惜,维克多一家的尸体都已经火化完毕,现在也无法确认维克多身上是否拥有同样的纹身了。 霍登现在却是开始怀疑,火化维克多一家的尸体,到底是谁的决定? …… 次日,前往学院上课之前,霍登亲自将羊皮纸卷送到了第八辖区的治安队,然后看到了焦头烂额、满脸疲惫的帕西亚。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情?”霍登看着不断打呵欠、黑眼圈已经到下巴的帕西亚,不由开起了玩笑,“昨晚去当小偷了吗?” 帕西亚露出一个苦笑,“凌晨三点被紧急呼唤起来,一直到现在都没有闭眼,我觉得我就要撑不住了。” 不等霍登进一步询问,帕西亚就主动交底,“南丁格尔的房子半夜着火了,一把火一直烧到破晓时分才熄灭。还好没有出现人员伤亡,但那栋房子应该是毁了,伊萨中队长现在都还在现场搜寻证据呢。” 着火? 如此突然? 如果职业杀手准备彻底灭口或者毁灭证据的话,应该在南丁格尔死亡当天晚上就做这件事,而不是等到今天。 这也太奇怪了。 “昨天我离开之后发生了什么吗?”霍登看不明白火灾背后的脉络,但如果说是意外,这也太过巧合了。 帕西亚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哪有什么?什么都没有,一切顺利。反正第十辖区那里就一直在大肆宣扬,他们成功破解了一宗案件,然后把南丁格尔描绘成为神经失常的社会危害份子,他的死亡是对社会治安的贡献,他们那儿正在不断为兹维局长歌功颂德呢,听说朱利安还准备向帝国申请勋章。” “哈,符合他们的设定。”霍登见怪不怪。 细想一下,难道是因为第十辖区大肆宣传,导致所有目光都集中向这起案件,为了避免节外生枝,这才导致了昨晚的毁尸灭迹吗? 如此解释,勉强能够说得通,但还是缺少一个关键。 突然,福至心灵地,霍登抓住了一个灵感,“起火点找到了吗?” “什么叫做起火点?”帕西亚不明所以。 霍登不得不解释到,“就是火灾最开始点燃的地方。从现场来看,也是毁坏痕迹最严重、熏黑区域最大片的地方。” 他也只能如此简单粗暴地解释一下,毕竟火灾的专业知识,霍登自己也是一知半解,更不要说为人师了。 帕西亚很快就理解过来,“哦哦,那我就不知道了。只是听说,现场整个书架都烧成灰了,墙壁也直接被烧穿了,可能就是那儿吧;但着火起来不都是一样的吗?如果是灵能制造毁灭的话,一个火球就可以了。” 霍登没有说话。 书架? 难道是……印有徽章的那本笔记?亦或者是隐藏在下水管道的调查手册?还是说他所忽略的其他证据? “霍登?”帕西亚没有能够得到回应,拍了拍霍登的肩膀,忍不住又打了一个呵欠,“你今天过来干什么?” “哦,对。”霍登收回思绪,掏出那份羊皮纸卷,“昨天在现场发现的证据,但后来因为调查而暂时忘记了,我直接收在口袋里,没有想到就一起带回家了。昨晚才意识到,今天就专门送过来了。” 帕西亚丝毫没有起疑心,完全相信霍登的说辞,“没有想到你也有如此冒失的时候,果然还是未成年。”伸手接过羊皮纸卷,帕西亚随意地询问到,“这是什么证物?很重要吗?案件的真相不是已经出来了吗?” “嗯,很重要。”霍登点点头表示了肯定,眼看着一夜未眠的帕西亚还是没有太过重视,他不得不再次提醒到,“非常重要。你应该告诉中队长,这份证物可能关系着更多性命,你们应该尽快展开核实求证。” 帕西亚呆了呆,神色也跟着紧张起来,“怎么?昨天的事情还有后续?” 霍登没有回答,只是专注地看着帕西亚。 帕西亚也就明白了过来,“我就知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啊!所以,昨晚的火灾也不是什么意外事故?他们是为了……”帕西亚的话语直接被掐断,这才真正意识到手中这份证据的分量,“我现在就去找中队长。” 251 魔药课程 “……金草虫曾经被认为是魔药之中的万能媒介,虽然自身并不具备任何属性,单独提炼出来也没有任何效用,但它却能够吸收不同灵植的杂质,并且温和地融洽不同元素的冲突,降低魔药炼制过程中的失败风险,也正是因为如此,几乎每一位灵能者身上都会配备一些金草虫,不管是否擅长炼制魔药。” “后来,伟大的十级灵能者尤法诺-雷穆斯在游历诺斯尼斯大陆的时候,意外发现了深海的特拉贡马也具备如此性质,能够替代金草虫的位置,这也为魔药学打开了一扇全新大门。” “遗憾的是,特拉贡马的获取非常困难,推广程度远远无法与金草虫相媲美;再加上特拉贡马具备一定深海的阴寒属性,炼制魔药过程之中的温养效果稍显逊色,对于灵能者提出更高要求,需要更加深刻的魔药理解能力以及灵能掌控能力,不少灵能者都在炼制过程中意外受伤。于是,特拉贡马的运用范围始终有限。” “但是特拉贡马还有一项特别的效用,就是用来滋补男性荷尔蒙,它能够激发出成年男性的荷尔蒙魅力,长期服用的话,不仅能够增加头部的毛发,还能够完成男性的体质调养,达到滋补与温养的效果……” 巴拉巴拉。 巴拉巴拉。 宽敞的教室之中响动着教授讲课的声音,但言语之中没有太多情感,就好像和尚念经一般,枯燥无味。 讲台底下的学生们也是昏昏欲睡,即使教授提起了令人亢奋的“消息”,也没有什么回应,倒是打瞌睡点头的身影着实不少,似乎找不出几个正在认真倾听的身影,难以想象,这是塞克佩斯学院的课堂。 此时正在进行的是初级魔药学,这是所有大一学生的必修课之一,圣柯睿恩学院与圣斯派德学院一起上课;至于后面的中级魔药学、高级魔药学,则是选修课,但现在愿意选修这门课的学生正在消失。 曾经,魔药学是能够改天换地的一门学科,每一位灵能者都必须学习,因为魔药学不仅涉及炼制魔药,而且还涉及灵植的发现与运用,这也是灵能的一项专长技能,并且还诞生了专门炼制魔药的药师。 巅峰时期,魔药学能够提升灵能者的能力,传闻之中甚至能够帮助九级灵能者在力量层面突破层位十级灵能者,至于个人的理解与领悟则可以等待晋级之后再慢慢完成,这也被誉为是逆天改命的药剂。 而且还有传闻,魔药学能够改变骡子的血脉,让这些“神之弃儿”重新成为启蒙者,重新回到神祗的怀抱。 同样,魔药学也能够无声无息地击杀十级灵能者,原本被右柱力量死死压制的左柱,就因为魔药学的兴起而表现强势,真正能够做到谈笑之间杀人于无形的状态,令无数启蒙者前仆后继地学习魔药学。 遗憾的是,魔药学的坠落与毁灭也非常迅速,短短数十年之间就跌落谷底。 进入新武纪之后,灵能的全面下滑就率先体现在魔药学之上,因为灵植大范围地衰败,乃至于消失灭绝,一旦缺少珍惜的药材,即使药师们再厉害,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再也无法炼制出顶级魔药。 刚才塞内卡教授所提及的金草虫和特拉贡马就已经几乎消失。现在只能偶尔通过拍卖行或者黑市寻找到些许——非常非常珍贵罕见的少许;而这些重要材料的灭绝,也使得魔药的炼制成功率急剧下跌。 越是珍贵的材料,就越是浪费不起,药师们也越来越谨慎、越来越小心,最终,魔药也就越来越稀少。 自从察觉到危机以来,灵能者们始终在尝试着自救——他们试图通过不同的方式来阻止那些珍贵灵植的消失,比如保存种子,温室栽培;比如人工繁殖,专业培育……但这些方法终究还是没有成功。 灵植是源自于大自然的馈赠,人工培育出来的材料都无法达到相对应的功效,于是魔药的发展也就开始出现急剧滑坡,最终以断崖式的下坠姿态跌落深渊,而药师职业也就渐渐地消失在历史长河之中。 现在,伴随着现代医学的崛起,魔药学更像是一门“歪门邪说”,主流社会的接纳能力也在急剧下滑;那些顶级大学相继开设了现代医学的学科,集中更多资源力量研究人体医学,发展速度正在快速抬头。 当然,现代医学依旧处于第一阶段的发展,距离成熟还有很大一段征程,魔药学在贵族以及精英阶层之中依旧有着重要地位——尽管魔药学已经神奇不再,但现在依旧能够作为治疗病痛的一种手段。 而且,不少灵能者制造的伤口与伤痕,也只有魔药学才能够医治,现代医学暂时还没有办法提供治疗。 这也是塞克佩斯学院依旧开设魔药学的原因,并且列位大一新生的必修课。 但学院的规定是规定,对于年轻人来说,魔药学早就已经是明日黄花,没有任何吸引力,甚至没有任何道理可言。每周前来上课,却更像是应付了事一般,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课堂之上没有任何活力。 就连教授也是如此。 阿克拉-塞内卡教授号称是“无所不知”的魔药百科全书,但苦于没有材料,所有魔药课都不能进行亲手试验,只能演变成为纸上谈兵,久而久之,他也就演变成为“照本宣科”的典范,每节课都在念课文。 如果只是念课文也就算了,声情并茂的话也依旧能够吸引注意力,比如讲述一下历史,再比如说说民间传说,还比如说用不同的魔药配方来制造乐趣;问题就在于,塞内卡教授的念课文根本就是念经。 令人昏昏欲睡! 魔药课也被誉为是“最适合睡觉”的一门必修课。 “……亚格里尼在学校的时候,魔药课还能够用一些材料做样本示范,至少让我们看到实际的材料是什么模样,但现在就连样本都没有了,只能看书本里的插画,真是无聊透顶。我宁愿坐在巴罗商店发呆。” 布鲁特斯又再次打了一个呵欠,总感觉下巴就要掉下来了一般,眯着的眼睛不由冒出了疲倦的泪水,低声对着霍登抱怨着,百无聊赖的课堂让他几乎就要发霉。 但布鲁特斯却可以看到霍登满脸好奇与雀跃地望向塞内卡教授,这让布鲁特斯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 252 兴致勃勃 今天的魔药课是圣柯睿恩学院与圣斯派德学院在一起上课,所以,雷彼得斯不在。 布鲁特斯与霍登、罗本一起结伴上课,而爱丽儿-卡图鲁斯也出现在了教室——不过这位话唠现在处于完全安静的状态,自从她知道魔药课无法赚钱之后,对于这门课的热情也就跌落负值,每堂课都在睡觉。 其实布鲁特斯也是哈欠连篇,只是贵族出身的教育让他没有办法随随便便在公开场合大喇喇地睡觉,这也勉强摆脱了瞌睡虫的纠缠,百无聊赖地在笔记本上画画,等画画累了,就和霍登交头接耳打发时间。 但霍登是唯一的异类。 整个课堂都在昏昏欲睡,就连塞内卡教授都是和尚念经,但霍登却总是专心致志,每堂课都非常认真。 对于霍登来说,现在只能纸上谈兵的魔药学依旧充满了巨大魅力,就好像闯入“哈利-波特”斯内普教授的课堂一般,通过不同材料的不同处理手法,最后炼制住蕴含无穷能量的魔药,甚至能够起死回生、改天换地,这着实充满了不可思议的神奇,即使是当做传闻轶事听讲,也同样能够找到特别的魅力。 比如说今天这堂课。 虽然现在金草虫和特拉贡马已经非常罕见,正如布鲁特斯抱怨的一样,就连课堂之上的样本都没有了;但霍登确实第一次听说,炼制魔药也需要考虑到元素的杂质与冲突,这是否意味着元素也存在着相生相克的原理呢? 如果真是如此,那么在灵能有限的情况下,是否能够利用相生相克的原理制造出更大威胁? 目前为止,霍登所接触到的顶级灵能者还是太少,暂时没有看到这方面的尝试;但正如伯蒂诺斯教授所说,不要限制自己的想象力,一切皆有可能。 而且,霍登始终有些好奇,“黎明之树”的中柱应该如何在左柱的睿智与右柱的强势之间夹缝求生呢? 现在的灵能者之中,中柱似乎已经没落,被左柱与右柱全面反超,渐渐沦为不上不下、没有特色的中庸之道;但白垩纪的巅峰时期应该不是如此,十级灵能者之中必然也存在着中柱强者。 霍登不由猜测,也许,中柱灵能者就曾经尝试过利用相生相克的原理来拓宽灵能的运用范围与效果。 更何况,通过魔药学来了解诺斯尼斯大陆的风土人情,这也是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情。塞内卡教授肚子里的墨水可不仅仅只有一大堆魔药而已—— 有趣的是,魔药学的没落与灵能食物的崛起是一起一落的间接因果关系。正是因为魔药学所带来的便捷与高能逐渐消失,所以灵能者们渐渐地开始尝试用灵植来烹饪食物,开发衍生出灵植的不同功效。 原本,灵能者们运用灵能来烹饪灵能食物,但没有人在乎,而灵植则是魔药学的专属材料;现在,灵能者们运用灵植来烹饪灵能食物,所剩无几的灵植已经不会继续在魔药学之上“浪费”,而是充分利用灵植的剩余价值。 这些游离在知识框架之外的历史脉络,格外值得细细品味。 布鲁特斯看着兴致勃勃的霍登,终究还是没有忍住,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表示自己无聊到了极点。 “特拉贡马不能吃。如果你好奇的话。”布鲁特斯似乎看穿了霍登的想法,施施然地在旁边调侃了一句。 霍登转过头来,依旧是那副懒洋洋的模样,但眼神里的光芒却格外专注,“你怎么知道?也许找到一位高明的厨师,就能够烹饪出一道美食呢?” 布鲁特斯直接就被噎住了,瞪大眼睛写满了震惊:他只是随便说说而已,没有想到霍登居然真的接上了? “赫洛先生,斯古特先生。”塞内卡教授的声音晃晃悠悠地从前方传了过来,就好像刚刚睡醒的乌龟一般,慢悠悠、慢悠悠地。 不少学生都从睡梦之中惊醒,正当他们以为塞内卡教授就要训人的时候,却齐齐跌破眼镜。 “聊天的话,小声一些,我有点头疼,不太想使用声音放大的效果进行讲课。”塞内卡教授就这样不紧不慢地说道。 没有训斥也没有讽刺,而是真心实意地。 塞内卡教授甚至没有抬起眼睛,那低垂的眼睑让人分辨不清楚,他是不是也睡着了。 随后,塞内卡教授就准备继续讲课,却没有想到,霍登主动举起右手,“教授,我可以询问一个问题吗?” 塞内卡教授缓缓地抬起眼睛,如同死鱼眼一般的表情静静地望向霍登,似乎正在为霍登的“活跃提问”表示不满,但终究还是没有开口呵斥或者拒绝。 “请问是否存在着一种魔药,服用之后,能够让人转变成为另外一个人?”霍登朗声询问到,“我是说,在魔药之中掺杂着他人的毛发或者指甲,然后就能够让服用者变身成为这个被模仿者,达到以假乱真的效果。” 其实就是“哈利-波特”的复方汤剂。 霍登始终对于复方汤剂充满了好奇,脑海里不断想象着那到底会是一种什么味道。 塞内卡教授眼皮都没有动一下,依旧是满脸波澜不惊的神色,“传说中的魔药,确实存在这样一剂药方,它能够让你转变成为任何一个形象,并且维持三十分钟到十二个小时左右,前提是你能够取得被模仿者的血液。” 居然真的存在! “包括动物吗?还是说,只限于人类之间?跨种族的转变也是允许的吗?”霍登没有压制住自己的亢奋,连声询问到。 塞内卡教授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不紧不慢地说道,“是的,那是允许的。” “事实上,除了灵兽这一特殊物种之外,所有跨种族之间的转变都是可能的。如果你想要变身成为一只小猫咪,偷偷跑进心上人的宿舍里,那也没有问题。前提是,你的心上人是一位爱猫人士。” 不动声色之间,塞内卡教授也展现出了他的冷幽默——只是他的说话方式依旧是没有任何生气的死板,幽默也就没有任何活力,只有霍登一个人笑了,旁边的布鲁特斯和罗本都是一脸生无可恋的模样。 塞内卡教授稍稍抬了抬眼皮,瞥了霍登一眼,似乎终于对这位好奇宝宝产生了些许兴趣。 253 三种魔药 塞内卡教授那双没有任何神采的眼睛微微抬了抬,视线落在了霍登身上,似乎终于注意到了这位好奇宝宝。 但那个没有任何波澜的眼神却让布鲁特斯打了一个冷颤,总觉得被什么湿哒哒黏糊糊的东西附着上了,他还是更加喜欢那个昏昏欲睡、和尚念经的教授,这样的眼神对视,他有些承受不住。 塞内卡教授的眼神仅仅只是轻轻抬了抬,随后就再次低垂下去,波澜从来就没有激起过,自然也就不存在涟漪平复,但他似乎能够感受到霍登身上的雀跃和期待,于是又进一步补充解释到。 “不过,早在白垩纪时代,这种魔药就已经被列为禁忌,而后不久,塞克佩斯学院负责牵头,彻底摧毁了药方。” “因为这违背了诺斯尼斯大陆神祗的信仰,只有邪恶之人才会试图夺取他人的身份。” 声音依旧是平淡无奇的僵硬与死板,没有任何起伏,但轻描淡写之间的叙述,却隐藏着太多太多的历史厚度,霍登就不由开始想象,那段历史到底发生了什么,谁发明了药方,又是为什么被联手摧毁? “当时,一起被毁灭的药方总共有三份,另外两份是长生不老魔药以及剥夺灵能魔药。” “这三份药方被认为是违背诺斯尼斯大陆信仰的禁忌之物,它们试图以强行手段来改变人类的自身命运。” “与其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赋予灵能魔药,这能够改变沉默者的命运,它们都被认为是逆天改命的手段,但赋予灵能魔药的药方却被保留了下来,因为这是感受神祗召唤的药方,在当时也引发了诸多争议。” 沉默者,就是“神之弃子”,也就是“骡子”,这是他们的官方称呼,表示他们没有能够感受到神祗的启蒙。 不过,后来“沉默者”也很少很少被提及使用,因为“沉默”本身就是相对于“启蒙”而赋予定义的词汇,或多或少代表着一种负面的否定的消极的含义,认为这个群体是社会上被排挤的少数派。 伴随着科技的全面发展和灵能的全面倒退,越来越多沉默者成为了台前幕后的实权人物,他们已经不在“沉默”;于是,现在“沉默者”这个词汇也或多或少带着了些许负面含义,很少被使用。 尽管塞内卡教授并没有发表个人立场,但霍登还是能够感受到话语背后的深意—— 可以看得出来,塞内卡教授并不赞同毁灭药方的提案,至少不应该是以“逆天改命”的理由,如果一定要毁灭掉,那么就应该把赋予灵能魔药也一起摧毁,而不是简简单单地毁掉那些可能制造混乱的药方。 塞内卡教授难得地顺着霍登的问题讲述了更多知识,这也是额外收获了。 “但药方被摧毁之后,三种魔药都依旧流传着,当时的顶尖药师们或多或少都存在私心,又或者是面临抉择。即使药方已经不存在,但他们脑海里依旧拥有相关知识,于是,因为各种各样的个人理由,三种魔药始终没有消失。” “后来经过莱雅、卡格和古兰的协商,他们决定摧毁三种魔药炼制过程中最重要也最核心的一种灵植,斩草除根地断绝三种魔药的问世可能,这也是诺斯尼斯大陆之上的一个转折点。” “因为卡格依旧暗中保留了一些灵植,并且开始炼制魔药,最后发展成为莱雅与古兰联手攻打卡格的原因——至少是诸多原因之一,因为卡格在违背神祗的信仰与指示,也因为这些魔药都代表着改变自然法则,这不是我们诺斯尼斯大陆所信仰的法则。” “不过,伴随着科技高速发展,曾经不属于诺斯尼斯大陆的新生事物正在快速出现,过去三十年时间里,少数依旧在坚持研究魔药的学者们都纷纷提出了质疑:当初不应该彻底毁掉那些关键核心的灵植,因为这也是我们干预自然规则的一种行动,而且我们始终都在改变自然规则。” 非常意外! 霍登真的非常非常意外,塞内卡教授在解释与讲述之间传递出了他的态度与观点,这应该是第一次吧? 与其说塞内卡教授是解答霍登的疑问,不如说塞内卡教授内心深处对于魔药学依旧有着自己的坚持。 虽然平时看起来一贯波澜不惊,但塞内卡教授的灵魂应该还没有彻底死亡,而丰富渊博的知识更是让霍登大开眼界。 可惜,课堂之中真正在意的学生估计没有几个,大部分依旧是昏昏沉睡。 塞内卡教授也并不介意,自顾自地说完之后,没有再继续拓展下去,然后就再次开始念经般的照本宣科了,刚刚的那些谈话就如同投入湖面的小石子一般,轻轻漾起两圈涟漪,而后就快速平复了下来。 仿佛什么事情都不曾发生过一般。 “赫洛先生。” 下课铃响之后,正在整理书桌准备离开的霍登,却听到讲台方向传来了呼唤声,这让霍登停下了动作。 “你可以留下来一会儿吗?”塞内卡教授依旧是一贯的口吻发出了请求,但因为他的声音没有任何情绪,让人捉摸不透,这也让气氛变得微妙起来,总觉得好像塞内卡教授准备为了课堂的提问而责备霍登一样。 布鲁特斯和罗本双双朝着霍登投来一个视线: 布鲁特斯有些幸灾乐祸,罗本则是有些担忧。 但霍登给了他们一个“安心”的眼神,目送着两个人跟随着学生大部队一起离开教室,他的脚步才朝着讲台方向走了过去。 塞内卡教授看起来有些朴素而简陋,穿着一身深棕色的西装——那是一种常人非常难以理解的棕色,灰扑扑得没有任何光彩,稀稀拉拉的地中海也看不到什么头发,因为眼睛特别大而导致五官比例有些奇怪。 学生们都在背后日常吐槽,说塞内卡教授应该是母胎单身至今。 虽然霍登不喜欢背后非议教授,但也不得不承认,塞内卡教授对于自我形象确实缺少重视。 咿呀咿呀。 教室大门被再次关闭上,所有学生都已经离开,塞内卡教授也依旧不紧不慢地没有开口。 霍登的发散思维就不由再次开始脑补: 难道说,什么阴谋诡计真的要发生了?幕后黑手终于发现他的真实身份了?塞内卡教授就是扮猪吃老虎的爪牙? 254 民间偏方 “如果你对魔药感兴趣的话,可以翻阅一下这本书籍,详细地介绍了不少魔药的来龙去脉。” 塞内卡教授从讲台上厚厚的一堆书籍之中抽出一本,朝着霍登方向推了推,主动解释到;但语气依旧是熟悉的口吻,没有波澜也没有情绪,明明是一件好事,却因为死板的语调而变得有些诡异别扭起来。 霍登哑然失笑——看来,阅读“哈利-波特”之后,他对这个世界似乎产生了一点误解,总觉得应该发生点什么;更准确来说,他也不确定自己是否希望真的发生点什么。 一方面,他只是想要享受一下美食,然后找到回家的道路,那些阴谋诡计,他真的一点兴趣都没有。 但另一方面,他又好奇着诺斯尼斯大陆的神奇与新鲜,置身于一个充满“魔法”的世界,怎么能够不激动呢? 霍登认真地想着,他这算不算是“叶公好龙”的一种呢? 脑海里思绪纷飞,但表面却不显,霍登乖巧礼貌地双手接过那本黑色封面的书籍,“谢谢塞内卡教授,我最近正好在图书馆寻找相关书籍,却始终没有太多收获,这真的是太好了!” “图书馆里的魔药学基本已经消失了,现在更多都是古籍,你是圣柯睿恩学院的吧?你应该去找你们的院长,他的办公室有一个私人图书馆,里面收藏着许多外面已经不再流传的古籍,其中就有不少魔药学。” 塞内卡教授一本正经地做出解释,但霍登却天马行空地询问到,“如果我从德西玛斯教授的私人图书室里租借到书籍,是否需要借给塞内卡教授阅读呢?” 潜台词就是说,塞内卡教授无法从圣柯睿恩学院院长查斯坦-德西玛斯的私人小书库之中挖掘出宝藏,于是就“利用”霍登来达到目的。 往积极方面理解,这只是一个玩笑;但往消极方面理解,这就是非常严厉的指控了。 塞内卡教授却是眼皮都没有抬起,平静地说到,“查斯坦是一位非常慷慨的人,如果有需要,他十分乐意分享。” 认真严肃的回答顿时就让霍登的玩笑变得尴尬起来,然而塞内卡教授还不自知,依旧认真地继续解释到,“你只需要告诉他,你对魔药学感兴趣,我相信他会非常乐意与你分享知识的。毕竟他是一位圣柯睿恩。” 说完,塞内卡教授也没有再继续理会霍登,默默无言地开始低头收拾东西。 这是……下达逐客令了? 霍登并不介意,眼底闪烁着笑意,抱着那本黑色书籍,再次道谢之后,转身离开了教室。 说是书籍,但其实更像是小说或者随笔的模样,书籍也就是三十二开大小,约莫两根手指左右厚度,就如同随堂笔记一般,携带非常方便轻松,这显然不是官方教科书的范本,倒是让霍登想起吟游诗人随身携带而后在民间广为传播的读本。 “从民间魔药偏方看去……” 翻开黑色皮革封面就可以看到书籍的名称,下方作者署名的落款是马蒂甘-斯廷森,这是一个陌生的名字。 虽然霍登的魔药学知识非常基础浅薄,但至少目前为止,塞内卡教授的课堂之上不曾提起这个名字;而且,从书名就可以看得出来,这应该不是什么正规的官方百科全书,只是源自民间的一种收集。 第一页记载的魔药就非常有趣。 “爱情魔药: 传闻最早源自于大陆之外的塔瑟斯岛,一位普通的大山异族少女爱上了前来岛屿探险的冒险者首领。 然而冒险者却心存远大志向,希望能够用自己的双足走遍整个大陆,乃至于开拓出整个世界的版图,他始终不曾考虑过爱情,也拒绝为他人停下自己的脚步。 异族少女主动提出要求,跟随着冒险者一起游历大陆;但遗憾地遭到拒绝。 悲痛欲绝的少女渴望能够追随冒险者的步伐,无怨无悔地一起探索大陆,于是研制出了这一份魔药,材料主要来自于偏远的塔瑟斯岛以及遥远的梵离部落,这也是大陆之上很难寻找到相关材料的原因。 异族少女炼制出魔药之后,赠予这位冒险者,成功地让对方深深为自己着迷,甚至一度准备放弃梦想留在岛屿之上;但异族少女还是鼓励冒险者再次扬帆起航,两个人携手踏上了探索大陆与海洋的征程。 注意事项:请勿让服用者吞食玫瑰花蕾,否则魔药效果就将解除。 炼制材料:一颗西尼斯特之石,一株兰蒂斯之花,三克奈维树根,三克结晶盐,三克金雀樱桃核,少许赫尔卡姆溶液,一滴祈愿者的眼泪。 炼制方法:先将西尼斯特之石融化……” 在这之后,非常详尽以及细腻地记载了魔药的炼制步骤,远远比霍登想象得还要更加复杂。 比如说,不同材料有着不同处理方法,甚至就连清洗、切割、摆放等等细节都有着错综复杂的要求;再比如说,投放的先后顺序,炼制过程中的灵能控制,不同炼制手法的处理调整,这些也都非常讲究。 难怪都说药师是一份需要天赋的职业,并不是每位灵能者看着药方就能够轻易炼制出魔药的。 而且,上述所有材料,霍登仅仅知道一种,结晶盐,现在也已经十分罕有,主要还是被帝国的王室贵族所掌控,作为灵能食物的一种提味手段来使用,市面上根本没有流通;另外就是祈愿者的眼泪能够通俗易懂了,其他所有材料全部都是闻所未闻的东西。 这一切着实太过有趣。 霍登津津有味地开始翻阅起来,走路之间也没有看路,然后就把等候在教室之外的布鲁特斯和罗本吓了一跳。 “你在干什么?” “小心小心。” “书呆子不是你的属性呀,你这是怎么回事?” 这些话语全部来自于布鲁特斯,叽叽喳喳的声音瞬间就打破安静,让霍登不由抬起头来,暂时将书本合拢,展露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教授把你留下来到底是为了什么?你没事吧?应该不会被留堂了吧?”布鲁特斯又是一连串的询问声层层叠叠地追问过来。 霍登的眼睛明亮地迎了过去,举起手中的书籍,“哪,塞内卡教授认为,我应该会对这本书感兴趣,所以专门借给我阅读。” 255 搭讪法则 布鲁特斯瞪大眼睛注视着霍登手中的黑色书籍,眨巴眨巴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半天也没有说出一句话来,然后缓缓抬头望向霍登的眼睛,眉头微蹙,发出了一句感叹,“这一点都不像你的风格!” 从吃货到学霸? 这旋转跳跃的脚步是不是有些迈得太大了? 霍登却也不生气,依旧是笑盈盈的模样,轻轻耸了耸肩,“我也觉得这不是我的风格。塞内卡教授应该有什么误会。” 布鲁特斯毫不留情地直接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用浑身动作来表达自己的嫌弃。 霍登眼底的笑意没有遮掩地流淌出来,而且还抬起下颌,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享受着布鲁特斯的“攻击”。 站在旁边的罗本满脸无语,那面无表情的冰山脸以寒心的状态注视着霍登,然后默默地往外移动了脚步。 结果布鲁特斯注意到了罗本的动作,也跟着移动走了过去,“等等,一起一起,我们应该离这家伙远一点。” 却没有想到,罗本转头瞥了布鲁特斯一眼,没有太多波动的眼睛又再次透露出一股嫌弃,似乎布鲁特斯和霍登都是一丘之貉的模样,这让布鲁特斯的表情直接僵硬住片刻,旁边传来霍登捧腹大笑的声音。 “嘿!”布鲁特斯义正言辞地向罗本表达强烈不满。 但后续抱怨没有能够说出来,紧接着就看到布鲁特斯收拾表情,微微挺起脊梁,再次恢复了翩翩贵公子的模样。 就好像霍登当初在高桥第一次见到雷彼得斯和布鲁特斯时候的模样。 老实说,布鲁特斯确实生得好。 高挺的鼻梁、温柔的眉宇、明亮的眼睛,消瘦的脸颊却是额头饱满、下巴紧实,嘴角总是带着一抹温和谦逊的笑容,如同五月初的暖阳细细地洒落下来,在指尖跳跃翻转。 褐栗色的长发总是倔强不羁地肆意生长着,如果没有专门打理的话,发丝似乎就拥有自己的想法一般,懒散地翻卷散落开来。 即使是同样的校服西装,穿在布鲁特斯身上就平添了少许风/流/倜/傥,似乎就连阳光都忍不住在他身上逗留片刻。 虽然出身稍稍不如雷彼得斯,但布鲁特斯也同样是贵族出身,礼仪与气质、学识与底蕴都没有问题,举手投足都带着优雅君子的独特韵味,每次前往巴罗商店,那些女人的目光都不由落在布鲁特斯身上。 但真正熟悉布鲁特斯的小伙伴就知道,其实这家伙也是一个欢快跳脱的傻子。 当然,即使是手舞足蹈、眉飞色舞,帅哥也依旧是帅哥,犯傻的模样也是赏心悦目,只可惜霍登这群人都“不懂得欣赏”,根本就不买账,这也让布鲁特斯是有力无处使。 不过,面对外人的时候,雷彼得斯和布鲁特斯总是能够摆出贵族绅士的模样,骗骗陌生人是没有问题的。 此时,布鲁特斯上演瞬间变脸,不需要回头就能够意识到,应该是有陌生人靠近;而根据贵族的礼仪标准来看,他们在陌生人面前是绝对不能失礼的——这一点,布鲁特斯比急躁冲动的雷彼得斯还要控制得更好。 对此,弗劳德先生先后多次在雷彼得斯面前称赞过布鲁特斯,就好像现在的霍登一样,曾经的布鲁特斯也是雷彼得斯羡慕和警惕的对象。 察觉到布鲁特斯的反应,霍登和罗本就交换了一个视线,眼底都有些无奈: 每次陌生人接近的时候,这家伙都要上演一次变脸游戏,恐怕这次又是随便一名学生刚好路过而已,这家伙也不嫌累! 却没有想到,紧接着就可以看到布鲁特斯焦点和焦距凝结起来,对着一个方向展露笑容,主动迎了上去。 霍登和罗本的视线也就双双跟着布鲁特斯的脚步移动:难道是什么熟人吗? “这位淑女,抱歉我们的吵闹打扰到周围的安静,请务必接受我的歉意。”布鲁特斯礼貌而得体地说道。 和煦温柔的话语丝毫没有油嘴滑舌之感,翩翩有礼、进退得当的道歉给人一种真诚可靠、如沐春风的体验,即使是怒发冲冠,此时恐怕也难以宣泄出来,更不要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了。 罗本有些意外——这可不是他所认识的那个布鲁特斯,即使是在返校舞会的那个晚上,也因为意外事故而错过了重要高/潮,罗本不曾真正见识过布鲁特斯属于贵族的一面,一直到今天才算是大开眼界。 霍登也流露出了些许惊讶的神色,却不是因为布鲁特斯—— 从雷彼得斯到三王子殿下,霍登就知道了,贵族身上背负的枷锁远远不是普通老百姓可以想象的,他们有着自己的生存法则,而且错综复杂,布鲁特斯的“变脸”又何尝不是年轻人反抗传统的一种形式与手段呢? 惊讶,那是因为布鲁特斯的温柔与绅士所展示的对象,从目光就可以看得出来,布鲁特斯正在搭讪。 是的,搭讪! 布鲁特斯展现出了白马王子的迷人形象,并不是为了表达歉意,而是为了搭讪。 这就非常有趣了。 霍登却不知道,布鲁特斯居然喜欢这样的类型。 “我是布鲁特斯-斯古特,就读于圣斯派德学院。”布鲁特斯主动伸出了右手,以自我介绍来伸出橄榄枝。 但眼前的淑女却根本不买账,眉尾轻轻一扬,用一种挑剔乃至于挑衅的眼神上下打量着布鲁特斯。 布鲁特斯丝毫不见慌张,挺直胸膛地坦然接受打量,自然而然地收回右手,从容不迫地继续往下说道,“之前在’冥想入门’的课堂上,我们曾经碰过面,你的书包掉落在地上,我差一点就要踩到上面。” 说着,布鲁特斯展露了一个羞涩的笑容,“我记得,你有一本布兰切斯基,我个人也非常喜欢他的’命运’,我一直在试图寻找他的’呐喊’,但可惜,始终没有收获。我现在已经开始担心,如果岩渊图书馆都找不到的话,可能整个莱雅帝国也都找不到了。” “你喜欢布兰切斯基吗?”布鲁特斯微笑地询问到。 高明! 着实高明! 不动声色之间就化解了尴尬,而且还用文学来作为切入口,不流俗之余又展现出了自己的文学底蕴,更不要说还能够找到共同爱好了,再加上布鲁特斯的俊朗面容,很难想象有女人可以拒绝布鲁特斯。 256 闭门撞墙 罗本那万年不变的冰山脸微蹙起来,转头朝着霍登投去一个视线,错杂的眼神也难以解读清楚是什么意思,但隐隐还是能够察觉到“转身离开”的呼唤,似乎不想继续留在这里碍事。 然后罗本就可以看到霍登依靠着廊柱,微微眯起的眼睛又恢复了平时一贯的慵懒,就好像随时都可能直接睡过去一般,双手翻开了那本黑色书籍,津津有味地开始……阅读起来?罗本满头都是问号,这又是什么操作? 事不关己? 袖手旁观? 罗本思考着,也许他应该自己先行离开,而不需要理会这两个家伙。 “我是否喜欢布兰切斯基,这与你有什么关系吗?”面对布鲁斯特的魅力,那位年轻的短发少女轻轻抬起了下颌,仰视着布鲁特斯,但隐隐带着锋芒的话语却是带着一股倔强和不羁,丝毫没有因为布鲁特斯的俊美而动摇。 罗本准备离开的脚步还是停留在了原地。 布鲁特斯也没有预料到如此反应,但他不仅没有生气或者懊恼,反而是越发兴致勃**来,从容不迫地说道,“从喜欢的书籍、音乐乃至于灵能就可以看得出来一个人的性格,我觉得这是一件很有趣的事。你觉得呢?” 短发少女抿了抿嘴角,没有回答,“那么你喜欢吗?” “是的,恐怕是的。”布鲁特斯落落大方地承认了,“来自肮脏水井里的糖水,正如他们所说,但我还是没有办法拒绝。” 短发少女的嘴角上扬了起来,流露出了一抹轻笑,抬手捋了捋垂落下来的发丝,飒爽利落的英姿确实令人侧目。 布鲁特斯稍稍停顿了片刻,还是没有等到短发少女的回答,他再次展露出一个绅士的笑容,“你来我往,一问一答,这才是社交场合的基本礼仪,不是吗?还是说,你更加倾向于由男士来完成所有谈话?” “……”站在后面的罗本满头都是黑线,如果让布鲁特斯单口话唠下去的话,他也无法保证会发生什么。 不知道短发少女是否从罗本那张冰山脸上解读出了危险信号,但她嘴角的微笑的确稍稍收敛了些许,不仅没有回答布鲁特斯的问题,而且又再次反问了一句,“我是否喜欢布兰切斯基,这与你有什么关系吗?” 同样的问题,一字不差,短发少女又再次询问了一遍。 布鲁特斯微微愣了愣,将同样的问题在脑海里咀嚼一遍,又回想了一下自己的回答,但还是没有反应过来。 短发少女没有遮掩地摊开双手,一脸无奈的模样,“你如此关心一个陌生人的喜好,难道是为了搭讪吗?” 如此直接?如此大胆?如此豪爽? 在莱雅帝国的当下,如此辛辣直爽的女人可不多见,甚至不少贵族都认为如此外向奔放是伤风败俗的表现;尽管如此,女人们依旧越来越大胆、越来越勇敢地表达自己的情绪与诉求,并且开始在不同领域崭露头角。 布鲁特斯因为对方的直接而稍稍有些意外,但错愕也只是转瞬即逝,随后就展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是的,我正在试图发出约会邀请,怎么样,这位淑女,你是否愿意和我一起共进下午茶?” 自信大方,坦诚真挚,清隽儒雅。 布鲁特斯的临场反应和随机应变可以打满分,而且还顺势发出了邀请,这一表现就足以让无数绅士自叹不如了。 “抱歉,我没有兴趣。”短发少女如此回答到,干脆利落、直截了当,没有扭扭捏捏的羞涩,也没有欲拒还迎的迟疑,就这样直率地拒绝了布鲁特斯。 罗本眨了眨眼睛,没有看懂故事的发展脉络,下意识地转头看向了霍登,但霍登却埋头认真阅读着,根本就不在意的模样,手里甚至还出现了一包鲸肥海豹肉干,正在津津有味地咀嚼着,非常惬意。 “……”罗本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准确形容自己的感受,但……莫名有种喜感,太阳穴就开始隐隐抽痛起来,这些家伙真是令人头疼! 而正面被拒绝的布鲁特斯表情也微微僵硬片刻,完全没有预料到故事的急转弯,以至于瞳孔剧烈晃动起来,但从小到大的教养还是让他快速镇定了下来,依旧保持微笑,“如果打扰到你,那么真的很抱歉,我原本只是想要发出下午茶邀请,并没有什么过分的想法,希望没有产生什么误会。” 得体有礼,恰到好处。 布鲁特斯的处理还是非常及时也非常到位。 短发少女眉梢和嘴角都双双上扬起来,洋溢出轻快的笑容,连连摆手,“不,不不,我并没有感受到冒犯;只不过,你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所以,拒绝你的邀请才是正确的选择,避免你产生不必要的误会。” 布鲁特斯微微愣了愣。 短发少女又接着说道,“就我个人来说,我更加喜欢后面那个类型的。” 后面? 哪个? 布鲁特斯可以看到短发少女微微朝着左侧探了探身体,望向了他的身后,他也顺着少女的视线转头望了过去: 罗本? 短发少女也主动迈开了脚步,经过布鲁特斯,径直朝着罗本方向走了过去。 可以明显感觉到,罗本的四肢微微僵硬些许,冷若寒霜的面部表情更是散发出浓浓的生人勿进气息。 短发少女的脚步故意在罗本身边停下来,笑容满面地上下打量了一下肢体僵硬的罗本,就好像正在欣赏杜莎夫人蜡像馆的蜡像雕塑一般,那大胆而直接的眼神让不善表达自己的罗本完全无所适从: 总不能直接打她吧? 布鲁特斯也很是意外,她居然喜欢罗本这一款的?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感觉很是奇妙。 短发少女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戏谑,古灵精怪的恶作剧心思就冒了出来,踮起脚尖,“如果我说是你的话……”后面的话语也不说下去,只是拖长尾音,故意把无限的想象空间留给旁人,气氛就变得微妙起来。 罗本脸色一片清冷,冷飕飕地瞪了短发少女一眼,根本不需要言语,眼神就已经清晰地表达出了态度:但我对你不感兴趣。 短发少女接收到了眼神信号,摊开双手,满脸无奈的表情,“那就不能勉强了,还好,我真正喜欢的是后面这个类型。” 说完,短发少女就如同兔子跳一般一个跳跃,越过了罗本,来到了霍登的面前。 257 英姿飒爽 跳! 短发少女一个蹦跳就来到了霍登的面前,布鲁特斯和罗本都有些诧异:不是因为短发少女喜欢霍登,而是因为短发少女居然能够注意到霍登。 霍登此时站在罗本的身后,依靠着廊柱,低头翻阅书籍,低调而内敛的姿态没有发出丝毫动静或者声响,稍稍不注意,就根本察觉不到霍登的存在;单纯从视觉效果来说,站在布鲁特斯身前也看不到霍登的身影,就直接相当于隐形人一般。 那么,短发少女还能够看到霍登? 短发少女侧腰弯了下来,将脑袋挤进霍登低垂在书页之上的视野里,眨巴眨巴眼睛,不断发出信号。 霍登可以清晰地捕捉到短发少女眼睛里恶作剧的神色,他抬起了视线,望向眼前短发少女的眼睛,“你确定不喜欢布兰切斯基吗?我以为你应该就是一位典型的’布兰切斯基派少女’,为他的著作而狂热。” “喜欢布兰切斯基是一回事,但这并不意味着我需要和每一位喜欢布兰切斯基的绅士约会。你知道吗?其实,塞内卡教授就是布兰切斯基的忠实拥护者之一,我在图书馆的借书卡上多次看到他的名字。” 短发少女站直了身体,眼睛明亮地说道。 “你这是在鄙夷塞内卡教授的意思吗?等等,还是说,你是在鄙夷布鲁特斯?”霍登满脸惊讶地说道。 短发少女直接瞪圆了眼睛,立刻就意识到自己的话语被霍登抓住了漏洞,现在好像怎么弥补都圆不回来了。 正当罗本和布鲁特斯都认为短发少女可能直接被噎住的时候,却看见短发少女转过头来,对着他们两个说道,“看,我喜欢的是这种风格。” 然后,不等布鲁特斯回应,短发少女就再次转回头,看向霍登,“怎么样,这位绅士,你愿意和我一起约会吗?” “噗。”布鲁特斯差点就被自己的口水呛到,这你来我往的转变是不是太快了一些,他有些跟不上进度。 “我不认为这是一个好主意,因为我个人不喜欢布兰切斯基。”霍登也是一本正经地说胡话,拒绝了对方。 却见短发少女龇牙咧嘴地朝着霍登做了一个鬼脸,也没有避讳罗本和布鲁特斯的意思,直白地表达了自己的不满与抗议。 布鲁特斯瞠目结舌。 霍登跟着轻笑了起来,然后主动担任起了介绍人的角色,“罗本,布鲁特斯,这是阿德丽娜;阿德丽娜,这是罗本、布鲁特斯。” 此时出现在眼前的,赫然就是阿德丽娜-加布拉瓦。 返校舞会的夜晚,因为身穿晚礼服,所以无从识别身份;于是到今天才发现,阿德丽娜是圣斯派德学院的,与布鲁特斯一样。 此前他们在一起上过初级魔药学,但因为课堂人数众多,交际圈子不在一起,所以彼此都没有碰过面——布鲁特斯应该是一个例外。 布鲁特斯微微眯起眼睛,视线在阿德丽娜和霍登之间来回转移着,终究没有再维持自己翩翩贵公子的模样,惊愕地说道,“所以,刚才这些都是你们的恶作剧?” 阿德丽娜却是一个爽快的个性,落落大方地望向布鲁特斯,“是的,抱歉。初次见面就不小心得罪人了。果然,埃琳娜就说,我很容易闯祸;如果可以的话,下次碰到埃琳娜的时候,你可以不要提起吗?” 后半句话是面对霍登说的。 布鲁特斯脑袋之上的问号却是越来越多,阿德丽娜短短的一句话里信息量有些大,大脑处理不过来。 霍登依旧是那一幅懒洋洋没有睡醒的模样,但是吧唧吧唧咀嚼肉干的动作却没有听下来,轻笑起来,“我相信,即使我没有说,埃琳娜应该也知道。” 霍登主动将装有肉干的小牛皮纸袋朝着阿德丽娜递了过去,用眼神询问了一下。 阿德丽娜也没有反驳,耸了耸肩,“好吧。” 然后也没有客套地推辞,自来熟地抓了一块,塞进嘴巴里,也跟着吧唧吧唧地咀嚼起来,不由自主地发出了心满意足的声音,轻盈地上扬起来,“嗯,这味道不错,熏制的吗?还有一点点烤焦的味道。” 霍登轻轻颌首地投去一个视线,“懂得品尝!烤焦的部位就是最好吃的部分,我每次都会专门挑选烤焦的部位,真正口感以及回甘都更加细腻,而且还有一点点的苦涩感,能够完美地中和肉脂里的肥腻。” 说着说着,即使嘴巴里就在咀嚼着,唾沫也还是不由分泌出来,然后就再次沉浸在肉干的滋味中,流露出享受的神色。 阿德丽娜瞪圆眼睛看着如此模样的霍登,显然非常意外,但随后就哧哧地笑了起来,满眼都是新奇。 但阿德丽娜也没有再继续讨论,随后就想起了另外一件事,收敛起笑容,投来了关心的视线询问到,“对了,刚才塞内卡教授把你留下来,没事吧?” 这也是阿德丽娜在课后主动留下来的原因。 霍登没有多说什么,举起了手中的书籍,“怎么样,你感兴趣吗?等我阅读完毕之后,也可以借你翻阅一下。” 阿德丽娜的五官立刻就朝着中间聚集起来,如同一个蒸熟的包子,用所有的表情和动作来表达自己的不敢兴趣,“我提前表示感谢,但还是需要郑重地拒绝。” “我以为你是书籍爱好者,无论什么书籍都欢迎呢。”所以才能够找到日记残页,那些杂谈应该都有涉猎才对,霍登表达了自己的猜想。 阿德丽娜认认真真地回答到,“翻阅,没问题;但翻阅过后觉得无趣,我也会放弃的。我可不是什么书籍都接受的,否则,时间不够,不够。你想象一下,岩渊图书馆的馆藏那么……那么多,还有我们学校的图书馆呢!我的时间可是非常宝贵的!” 那老气横秋的模样让人忍俊不禁,阿德丽娜没有等待回答,又接着说道,“既然没事,那就再好不过了。不和你说了,我接下来还有一堂课,时间估计来不及了,下次再说。布鲁特斯,罗本,非常高兴认识你们。” 阿德丽娜做了一个标准的骑士礼——不是淑女的谢礼,而是骑士表示退场的敬礼,然后一个转身,校服的裙摆潇洒地飘扬起来,英姿飒爽的背影就在小跑的冲刺之中渐行渐远,消失在那一条长廊之中。 258 君子好逑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阿德丽娜就如同盛夏的一场暴雨一般,声势隆隆的席卷而至,却转眼就又消失放晴,前后才不够短短数分钟而已,阿德丽娜就再次一阵风地扬长而去,根本没有留下反应时间。 霍登却是见怪不怪,阿德丽娜的性格就是如此,即使今天才是第二次见面,却也能够预估出她的行为;但布鲁特斯和罗本却是有些措手不及,甚至还没有来得及出声打招呼,那位少女就已经离开了。 “醒醒。” 霍登扬声呼唤到,布鲁特斯这才清醒过来,视线依依不舍地从阿德丽娜背影的消失方向收了回来。 然后就转头看向霍登,有些急切地询问到,“你和阿德丽娜……?”刚刚两个人提起了阿德丽娜的家人——又或者是朋友,那股熟稔与亲切让布鲁特斯不得不浮想联翩。 “朋友。今天只是第二次见面而已。”霍登落落大方地说道,“上次见面就是在返校舞会,我意外地帮了她一点小忙,她和姐姐一起前来参加舞会的;作为回报,她也介绍了我一些书籍,满足我的好奇心。” 霍登可以察觉到布鲁特斯语气里的轻快与雀跃,于是他的解释也非常详尽。没有说明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却也将两人之间的交情坦白地放在台面上。 “这就是全部了?”布鲁特斯还是有些不太确定,“我总觉得你们之间非常有默契,交情也并不一般。” 霍登点点头,哑然失笑,“是的,这就是全部了。只不过她和我一样,都是不拘小节的性格,你自然不太适应。” “那么,我再次向她发出约会邀请的话,没有关系吧?”布鲁特斯并没有隐瞒自己情绪的打算,坦然而诚实地说道。 霍登也收拢了笑容,正式而严肃地说道,“是的,没有关系,我完全不介意。布鲁,你不用征求我的同意。” 霍登是真心实意的,他的确只是把阿德丽娜当做朋友,阿德丽娜也应该只是把他当做朋友,这是互相的,所以才能够如此放松地恶作剧开玩笑;更何况,就霍登现在的状况而言,他也不认为发展出一段罗曼蒂克的关系是正确的选择。 回家,他依旧渴望着回家。 还有一个未知的潜在危机,就好像一个不定时炸弹,他也无法预测到底什么时候会炸开。 本来罗本还用视线余光注视着霍登,隐隐有些担忧;但听到霍登干脆利落的话语之后,这才放松些许。 看着跃跃欲试的布鲁特斯和若有所思的罗本,霍登再次举起了手中的肉干纸袋,“你们要来一点吗?” 罗本翻了一个白眼,没有理会。 布鲁特斯则根本就没有听到,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琢磨着——看来,比起美食,还有更加吸引布鲁特斯的事物。 霍登也并不介意,吧唧吧唧地咀嚼着肉干,合拢起书页,朝着图书馆方向迈开了脚步。 …… 塞克佩斯学院图书馆丝毫不亚于岩渊图书馆,即使放在整个莱亚帝国,藏书量也仅仅再低于位于图诺的帝国皇家图书馆,高居第三;而且因为塞克佩斯学院的关系,这里收集了古代以来的各种稀有文物。 整座图书馆包括一个主馆、分属四大学院的四个分馆以及一个存放杂书的侧馆,占地面积甚至超过了岩渊图书馆。书籍全部按照类别、年限、题材等等分门别类,方便学生们寻找与翻阅。 主馆的书架高达四十英尺,比六个成人身高还要更高一些,用螺旋状的阶梯贯穿其中,自上而下地分割成为八层,阶梯采用双重轨道,学生们搭乘可以前后行进的小型缆车,随心所欲地移动到相对应的区域。 主馆的整体设计结合了古典宗教风格,各种色彩的巨型玻璃上用极其细致的金银颜料绘制出神话谱系故事的场景,挑高的穹顶高高悬挂着古龙勃拉佩斯德展翅高飞的铜像,象征着七大神祇的无上权威,四周垂坠着十二条直达地面的纯白色丝绸旌幡,象征散步向世界的秩序与慈爱。 图书馆内部还进一步用木制架构分成三层小楼,四周全部都是书架环绕,并且还可以看到不同的通道径直通往书架,不需要缆车就能够直接触碰到书籍。 第一层是所有学生进出的场合,第二层则是自习与现场借阅书籍的地方,第三层主要是讨论交流的场合,偶尔还可以看到学院教授的现身,在这里为学生们答疑解惑—— 当然,最为流行的还是学生自行组织的学习社团,交流彼此的想法、分享彼此的意见。 而且,三楼的门外还有一个宽大的阳台,可以让学生们透透气,又或者是尝试一下灵能,抑或者是享用午餐。 此时,霍登一行人就出现在了三楼,寻找一个相对偏僻的角落,分别落座,宽大的书桌之上散落着一大堆书籍和报纸。 最近这段时间,继霍登和罗本之后,雷彼得斯和布鲁特斯也纷纷加入他们的行列,停留在图书馆的时间直线上升,以至于这个角落渐渐成为科斯社团的小小基地,没课的时候总是能够在这里找到他们。 不过,今天却有些特殊。 因为某位春天来了的同学躁动不安,根本安静不下来,絮絮叨叨地自言自语着,完全没有意识到两位好友已经魂游天外,他的话语就如同魔音灌脑一般,左耳进右耳出。 “霍登,霍登,再告诉我一些她的事情。她出现在舞会上了?为什么我没有发现呢?她到底穿着什么礼服?” “霍登!她和你提起过布兰切斯基吗?除此之外呢?还有什么书籍?她喜欢什么作家?什么类型的书籍?” “霍登,你说,我应该邀请她去做什么呢?下午茶的话,她好像不感兴趣。” 布鲁特斯的躁动和雀跃就好像靠近水面吐泡泡的锦鲤一般,啪嗒啪嗒的水泡连续不断地在窜动跳跃着;因为置身于图书馆的关系而压低了嗓音,却将那股亢奋越发凝聚起来,汩汩涌动着,达到了沸点。 罗本满脸寒心的模样轻轻摇头,不敢相信布鲁特斯化身成为花痴的模样,居然比话唠还要更加可怕! 反而是作为“追问对象”的霍登更加淡定,布鲁特斯似乎安静不到五秒,隔三差五就冒出一个全新的问题,而霍登始终不紧不慢地给予回答,那睡不醒的慵懒姿态一直都不曾被打乱,气定神闲的模样让罗本也是大开眼界。 259 王子殿下 罗本强烈怀疑布鲁特斯的座椅之上洒满了跳蚤,没有遮掩视线里的无语,就这样寒心地注视着那家伙。 而霍登却依旧是气定神闲,嘴角那若有似无的笑容始终不曾消失,面对布鲁特斯不依不挠的追问,甚至还有闲情逸致开玩笑。 “亲爱的布鲁,我不是阿德丽娜小姐,这些话题,你不应该和我交谈,而应该与正主深入而仔细地交谈。还是说,你准备了解一下我的喜好?那么我非常乐意慢慢地做出解答。” 霍登慢条斯理的话语始终带着一丝调侃和打趣,袖手旁观看好戏的心态让布鲁特斯也有些窘迫起来,尤其是罗本的视线拥有强烈存在感,即使想要忽略都非常困难。 但毕竟布鲁特斯是贵族出身,从小到大的礼仪教育还是让他成功控制住了情绪,坦然地做出了回应,“我的行为应该称为准备充分。你知道,真正的绅士就应该全方位地了解约会对象,这是一种尊重。” 霍登也不说话,就这样似笑非笑地注视着布鲁特斯,那眼神硬生生地让布鲁特斯也不由慌乱起来,脖子僵硬地转动着身体,默默地将视线转移开来,假装没有察觉到霍登眼中的打趣,然后自言自语地说道,“咦,刚才明明看到了一只蜜蜂,怎么转眼就不见了呢?难道是自己飞出去了?” 罗本无语地瞥了布鲁特斯一眼:这借口还可以更糟糕一些吗? 霍登眼底涌现出一片笑意,故意盯着布鲁特斯说道,“如果还有问题的话,可以稍后午餐时间再讨论。” 布鲁特斯继续假装耳聋。 霍登也没有再继续停留,起身朝着书架方向走了过去——他们专程前来图书馆,可不是过来喝茶的。 不是因为霍登热爱学习,而是因为这片大陆之上隐藏着太多太多的秘密,总是刺激着蠢蠢欲动的好奇心;当然,还是因为眼前遮掩着太多迷雾与神秘,掩盖住了霍登回家的道路,正在等待着解决。 脚步在书架之间穿行着,霍登来到了大陆历史的区域,这片区域是他最近拜访最为频繁的书架之一,而今天,他则试图在那些历史发展的轨迹道路上寻找到关于魔药的更多信息,进而看看马蒂甘-斯廷森到底是谁,正史或者野史之中,是否能够占据一席之地。 但这显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走着走着,霍登也就渐渐迷失在那古朴而醇厚的书香之中,甚至忘记了自己原本的目的,就这样站在书架前,翻阅起另外一本书籍,兴致勃勃地开始研究那些神秘符号。 从伯蒂诺斯教授的灵能法阵,到布鲁特斯的占卜法阵,再到南丁格尔的徽章,虽然这是三种截然不同的形式与工具,但它们之间的共通之处就在于“符号”,这些内容全部都是用一个个符号组建而成的。 那么,如果可以解构这些符号的话,是否能够窥探到更多秘密呢? 虽然契机是南丁格尔的徽章印记,但此前霍登就对符号产生了浓厚兴趣。 符号的诞生与发展仅仅落后于灵能不久,最早可以追溯到遥远的白垩纪初期,只不过在灵能全面巅峰的白垩纪,符号的运用范围相对有限,更多还是作为沟通手段使用,发展并不全面,附着意义也并不深远。 一直到新武纪之后,伴随着灵能的全面衰退,人们开始寻找原因的同时,也在寻找增强实力的方式,符号这才迎来了蓬勃发展的良机。 换而言之,符号的起源历史足够悠久,一路传承下来;但符号的发展历史却相对短暂,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新兴事物,仅仅发展不久,随后又遭遇到科技崛起的冲击,没有能够进一步快速广泛地传播开来,这也使得符号的存在变得特殊起来。 一方面,需要了解的知识面相对没有那么夸张,能够更加行之有效地提高视力;另一方面,又能够以此作为桥梁,深入了解白垩纪初期的灵能状态。 对于霍登这些需要探索历史的初学者来说,符号确实是一个非常好的切入点。 比如说,应该如何运用灵能发展来增强自己的实力? 比如说,占卜发展所能够指引的真相是否拥有界限? 再比如说,徽章的符号是否能够组成一个小型法阵? 还比如说,这些符号与当初菲洛子爵家中的法阵是否系出同源?如果研究出这些符号,他是否能够进一步深入研究菲洛子爵家中的法阵?看看那个法阵是否与自己的死亡有关,又是否与时空隧道有关? 假设真的有关,那么诺斯尼斯大陆之上是不是还有其他来自异世界的旅行者呢?来自地球的陌生人是不是在他之外还有其他人呢? 诸如此类等等。 正是因为霍登的思想没有束缚和边界,所以他能够天马行空地打破思维框架,透过现有的理论基础窥探到更加深远也更加原始的东西;当然,他的奇思妙想也需要理论支持,于是基础知识就非常关键。 在寻找魔药相关书籍的过程中,霍登无意间看到了一本符号相关书籍,随意翻阅两页之后,也就没有能够放下,津津有味地翻阅起来。 “如果对于符号感兴趣的话,我可以推荐两本书给你。” 耳边传来一个低沉悦耳的声音,礼貌而优雅,温润而柔和,仅仅从嗓音就能够感受到春风扑面而来的气息;声音不远不近,并没有侵略性和攻击性,翩翩有礼的风度在一字一句中透露出来。 霍登条件反射地转过头去,然后就看到了保持礼貌距离的陌生人,“三王子殿下!” 霍登并没有掩饰自己的意外,显然没有预料到居然会在这里遇到这位大名鼎鼎的明星人物,而且还是短短两周之内的第二次——对于岩渊的万千少女来说,她们可能至今都一面难求呢。 “加斯顿。”这位风度翩翩的三王子殿下礼貌地微微颌首,完成了自我介绍——并且纠正了霍登的称呼,“王子,那代表的是帝国的位置;而这里是学院,我是加斯顿,一位正在求学的学子,这是不同的。” 霍登认真思考片刻,非常认真地回复道,“那么,更为准确的称呼是龙骧教授才对。”因为加斯顿是以客座教授的身份返回塞克佩斯学院的,他已经从学院顺利毕业了。 260 赞誉有加 “那么,更为准确的称呼是龙骧教授才对。” 注视着一本正经鸡蛋里挑骨头的霍登,加斯顿并没有生气,良好的涵养让他始终保持着优雅的绅士风度,甚至因为霍登的话语而不由轻笑了起来,并且耐心地继续作出回应。 “课堂上,是的,但这里不是课堂,而你也没有选修我的课程。” 后面的话语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但意思却再明白不过了,然后加斯顿就这样注视着霍登,表达他的坚持。 霍登眼底流淌出了笑意,终究没有再继续抬杠下去,“你刚才说,可以推荐两本书给我?” “是的,你手中这本杂谈,主要内容是作者自己对符号的理解,有些正确,有些则不,但不管正确错误与否,都可以感受到他眼中的符号世界,这能够帮助读者来拓展自己的理解,但前提是理论基础扎实。” “否则就可能被误导。” 加斯顿非常慷慨地分享了自己的想法,这让霍登轻轻扬起了眉尾,细细回味一下,就可以知道加斯顿是真心实意给出建议的——而且是正确的建议。 “在进一步求索之前,你可以先阅读一下’符号学’以及’信号与密码’这两本书,它们都是符号学的基础,非常扎实也非常渊博,可以全面地了解整个符号系统的构成以及理论,当然,还有相关远离体系等等。” “你可以先奠定整个理论基础,而后再根据自己的喜好一步步升级。即使是符号学科,也拥有诸多不同分支,后面的选择与探索都更加困难也更加高深,所以,这也更加凸显出基础的重要性。” 加斯顿的声音并不大,始终能够感觉到隐藏在话语里的浅浅笑意,毫无保留地分享了自己的见解与认知。 而后,稍稍停顿了一下,加斯顿目光明亮地望向霍登,“我可以给你一个建议吗?” “以教授的身份?还是以加斯顿的身份?”霍登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而是反问了一句。 加斯顿轻笑了一声,“以塞克佩斯学院学长的身份。” “啊哈。那么我就坦然接受了。”霍登直白地说道。 加斯顿的笑容更加灿烂了一些,“符号学是一门非常有趣的学科,虽然现在的运用已经没有那么广泛了,但符号学却能够窥探到整个大陆的发展历史以及相关文化,甚至能够看到诺斯尼斯大陆的整个体系。” “无论是对于灵能,还是对于科技,它们的存在都是不容忽视的。如果你感兴趣的话,应该选修这门课。” “……就好像魔药学一样吗?”霍登又一次以提问做出了回应。 交流,是一件非常有趣并且十分多样的事情,可以用眼神与肢体进行交流,也可以用表演与音乐进行交流;一问一答是一种交流,平等对谈也是一种交流,而互相提问互相争论互相辩驳同样是一种交流。 面对加斯顿,霍登并没有被动地接收信息,而是站在一个平等位置上,与加斯顿展开对话与议论,这种交流方式无疑是更加有趣的,因为背后的真正含义就在于—— 即使是面对大名鼎鼎、地位崇高的三王子殿下,霍登也是一个拥有独立思考能力的个体。 这是十分难得的。 加斯顿稍稍停顿了一下,眼底流淌出了一抹笑意,却也没有回答霍登的反问,而是发出了一句感叹,“你是一个有趣的家伙。” “就好像弄臣一样吗?亦或者是小丑?”霍登轻轻挑起了眉尾,不卑不亢地说道。 这是反驳也是挑衅。 倒不是说霍登抱有什么特殊意图才这样做的,而是霍登或多或少对加斯顿没有一个良好印象: 从此前的信息来看,这位三王子殿下应该就是一位花瓶,就好像地球上的那些偶像明星,所到之处都能够引发尖叫与欢呼,却没有真材实料,只是依靠着一副皮囊走遍天下,然后他的粉丝还要强调“我的哥哥真的很努力”云云。 而返校舞会的事情,霍登并不会责怪三王子殿下,他能够理解利益交换的无奈与复杂,但归根结底,霍登也并不支持这样的做法—— 对于平民来说,他们没有能力反抗,很多时候只能被动接受结果;但对于那些拥有权力的贵族来说,他们具备了改变现实的能力却依旧选择妥协,那么社会就永远不会改变了。 当然,霍登猜测,三王子殿下也没有必要改变,因为他正在维护的就是贵族的利益。 不管如何,霍登确确实实展现出了一些锋芒,似乎正在挑战加斯顿的底线,然后看看这位殿下到底能够忍受到什么程度。 而加斯顿依旧没有生气,不由轻笑了起来,“哈,不,我是说,属于霍登的那种有趣,拥有别人都不具备的幽默感。” 面对加斯顿的如此称赞,霍登认真想了想,“我也不太确定应该如何回应……谢谢……?”轻轻上扬的尾音和微微疑惑的表情,就这样望着加斯顿,不是反驳却胜过抗议,用自己的独特方式表达了立场。 加斯顿立刻就捕捉到了霍登言语里的嘲讽式幽默,于是他也故意摆出了一个严肃的表情,“你应该学会感恩戴德,否则我现在就可以直接把你丢进牢房里,让你在里面清醒几天。” 霍登立刻举起双手,毕恭毕敬地将右手搭在左肩上,做了一个标准地谢礼,“谢谢三王子殿下的教诲。” 如此一来一往让加斯顿真心实意地流露出了笑容,但贵族教育还是让他保持了内敛,并没有失态,“那天你直接转身离开了,我和古斯塔夫伯爵都希望向你表示谢意,结果却没有能够寻找到你的身影。” 霍登没有说话,只是用充满怀疑的眼神望了过去,似乎在说:古斯塔夫伯爵? 加斯顿立刻就领会过来,但眼神与脸色却是波澜不惊——面对霍登,他可不会轻易泄露对贵族内部的看法,其中的错综复杂又岂是三言两语就能够说清楚的呢?欣赏霍登是一回事,但只见过两次面则是另外一回事。 “不管事情到底是如何发生的,但我们都应该给死者一个真相,这是对死者以及家属最基本的一点尊重。”加斯顿以这样一种方式表达了立场,却没有提起古斯塔夫伯爵的事情,“这一切都需要感谢你。” 霍登露出一个笑容,谦虚地颌首示意,却没有出声表示礼让,就这样坦然地接受了加斯顿的赞扬与欣赏。 261 深入探讨 面对加斯顿的赞扬与欣赏,霍登坦然接受,不卑不亢的表现再次让人想起返校舞会那个夜晚的种种。 显然,这就是最真实的霍登。 “治安队到来之后,我才知道,原来你以前就协助破案过?而且还在这里留下了不少印象。”加斯顿的眼睛明亮地望向霍登,显示出了浓厚的兴趣。 虽然没有加重语气或者改变强调,但那一句“印象”背后却能够感受到深意,应该是上次办理兰道夫案件的时候,在第七辖区留下了一些传闻——显然,第七辖区并不喜欢第八辖区越俎代庖的跨界行为。 加斯顿也没有深入探究的打算,继续说道,“看来,观察敏锐、心细如发、才思敏捷,这是早就已经名声在外的事情了。” “那个晚上的案件处理,后来我听说了所有来龙去脉,一直想要专门向你表示感谢,如果不是你的话,恐怕坦姆齐男神的座下又要增添一抹冤屈的游魂了。我们需要更多像你这样的人,愿意挺身而出。” 加斯顿的话语之中就可以感受到赞扬,而且不是客套场面话,而是发自内心的欣赏。 霍登迎向了加斯顿的目光,诚实地说道,“我只是帮了雷彼得斯一个小忙而已,后来发生的事情已经超出计划范围。” 虽然是谦虚,但霍登的姿态依旧非常坦然—— 超出计划,这应该是实话;但即使面对突如其来的意外,霍登也没有乱了阵脚,机智而灵敏地完美收官,这仍然是霍登的功劳。 没有过分谦虚,也没有狂妄自大,落落大方、镇定自若的表现让加斯顿眼底的欣赏又更加浓厚了些许,“所以,你准备毕业之后成为一名治安官吗?如果是这样,那就是莱雅帝国的幸运了。” 此时才可以隐隐察觉到加斯顿身上的三王子属性。 霍登却是抿了抿嘴角,“现在距离毕业还早着呢,又有谁能够预测未来呢?” 说不定,明年这时候,他就已经返回地球喝着奶茶吃着火锅了呢? 加斯顿嘴角流淌出了笑意,连连点头,“你确定今年只有大一吗?我开始强烈怀疑你入学的时候虚报年龄。” 霍登眉尾轻轻一扬,一本正经地说道,“其实我今年已经二十八岁了。” 加斯顿直接欢快地轻笑了起来。 霍登耸了耸肩:没有办法,说实话也没有人相信。 加斯顿嘴角的笑容稍稍沉淀些许,避免自己失态,“抱歉,我们刚才说到哪儿了?” “魔药学。”霍登提醒了一个关键词。 加斯顿立刻就回想了起来,“对。” “不过,魔药学和符号学还是不同的。魔药学是一个相对专业也相对专注的领域,它所涉及的知识相对单一,又因为材料的局限性而面临更多挑战;而符号学则是一个广范围运用的学科,它与文化、历史、社会的关系都是其他学科所无法比拟的。” 专业而深刻。 加斯顿的解释说明非常具有学术气息,但霍登一下就能够理解过来,随后又提出了自己的观点看法: “诚然,符号学的崛起与回落都能够看到整个时代前进的诸多特征,人们也试图通过符号学来重新掌握主动权;但我们是否能够探讨一种可能,魔药学的没落与灵能的颓势息息相关,那么灵植的消失又是否隐藏着元素全面颓败的秘密呢?” 霍登的观点并不新颖,也远远不是惊世骇俗,很早以前就有人提出过,只是这种观点并没有能够探索出真相,而且遭遇了重重阻碍,很快就成为了少数派,渐渐被淘汰;但霍登的想法还不止局限于此。 “我的想法是,魔药学与符号学之间是否存在着共通性,从魔药学入手寻找源头,然后从符号学入手寻找解决办法。” “比如说,灵植的生长环境到底是什么?需要什么条件?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了消失?那么我们是否能够通过灵能法阵来创造这样的条件?改变天气改变环境,进而重新孕育出灵植?亦或者是更进一步地孕育出元素。” 霍登说出口是没有任何心理负担的,因为他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也因为他作为外来者愿意打开思路—— 在二十一世纪的地球,自然环境也遭遇到了严重破坏,人类生存面临严峻考验,于是智慧开始挺身而出,从温室大棚这样的手段逐渐发展到改变基因序列的研究,固定思维框架始终都在被开拓创新。 对于霍登来说,这样的想法是理所当然的,一切就在脑子里,他也只是信手拈来,恰好因为讨论到了这个话题,于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并没有讨好或者靠近加斯顿的意思,纯粹就是一种学术讨论。 然而,落在加斯顿的耳朵之中却堪比惊雷,从平静到专注再到深思,脑海里的惊涛骇浪根本停不下来。 咿呀,一扇全新世界的大门就这样打开。 可以明显地从加斯顿的眼神和语气之中感受到他的亢奋,就连上半身都稍稍前倾了些许,浑身上下散发着激动的神色。 “怎么执行呢?” “我是说,假设我们从魔药学方面取得了突破,研究出了根源,但应该如何执行呢?元素是大自然孕育出来的,我们的灵能也是调动大自然的元素,包括灵能法阵也不例外,那么,我们又应该如何制造出来呢?” 加斯顿的思绪也跟着快速运转起来,专注投入的神情透露出一股沉静和犀利,这又是三王子殿下的另外面貌。 “我们应该这样一分为二来看。”霍登也进入了认真讨论模式,原本只是随便说说的话题,瞬间也就跟着展开。 “一边,从魔药学入手,如果能够寻找到灵植消失的根源,这也意味着我们能够探索到元素消退的原因,至少是部分原因,这也就可以成为我们做出改良或者解决问题的切入点。” “另一边,灵能法阵的其中一种功能就是快速凝聚元素力量,那么,我们可以集中小部分力量培植出灵植,这是可行的,当然,这也只是短期之内解决问题的办法,长期来看,也不过是饮鸩止渴而已。” “那么,灵能法阵是否具备了改变元素排列组合的能力?比如说,利用元素之间相生相克的原理来完成可再生循环?” 洋洋洒洒地,霍登就这样说出自己的想法;加斯顿则陷入了沉思,似乎有些……消化不良。 262 桀骜不驯 洋洋洒洒地,霍登大胆而直接地说出自己的想法。 其实,霍登原本想说的是改变元素的原子和分子结构,然后完成元素转换;但转念想想,这有些太过惊世骇俗,于是就改变了话语,说出另外一种可能,展开深入探讨。而即使是现在,加斯顿也没有能够立刻理解。 毕竟,霍登的想法着实太过惊世骇俗了,此时加斯顿没有把霍登当作异端而送上绞刑架,这就已经非常难得了。 “就好像料理一样。”霍登的开场第一句话就让加斯顿眨了眨眼睛:又是料理?而且还是在如此高深的学术讨论过程中? 但霍登却仿佛根本没有察觉到加斯顿的眼神,依旧自顾自地说道,“每一份食材都有自己的属性与特征,而不同特质之间的碰撞也能够产生截然不同的效果。” “我们绝对不应该将艾刭与葛麻放在一起,因为这会产生没有必要的苦涩效果,进而对食材产生无法挽回的破坏力;而烹饪海鲜的时候,投入一些柠檬、酒精以及苦苊,则能够减弱腥味,根本不需要太多的处理,就能够让海鲜变得可口鲜美起来。” 说着说着,霍登就吞咽了一口唾沫,脑海之中不由就再次出现了那些食物的口感与香气,味觉与嗅觉都变得鲜活起来。 加斯顿眼睛里写满了新奇,显然,他从来没有在食物身上感受到这股热情;更重要的是,霍登的见解与认识是新颖而大胆的,甚至是惊世骇俗的,完全打破了诺斯尼斯大陆现有的知识框架与认知体系。 加斯顿确实是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烹饪每一道料理之前,我们都应该仔细研究食材的特性,只有真正了解食材自身的特点,才能够构思出正确地料理方式。” “而后,我们就应该深入研究不同辅助食材的搭配,不仅仅是油盐酱醋等调料而已,那些香料也是至关重要的,不同的搭配都能够迸发出不同风味。” “你看,鸡肉本身是基本没有味道的,但恰恰得益于此,它能够吸收各种各样的风味,进而改变它自身的口感,赋予料理更多可能。我觉得元素也是这样,是否能够利用相生相克的原理来打开全新局面。” “我们不能固守食材的原本模样,应该打破这些框架,这才是料理最美妙的部分——当然,尊重食材本来的味道,这也是一种烹饪方式,就我个人而言,同样非常喜欢,至于研究的话,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洋洋洒洒地一番长篇大论,栩栩如生的示例更是让理论变得真实起来。 加斯顿举起双手,轻轻拍了拍,没有太大的声响,却用动作表达了敬佩;而霍登也并没有羞涩或者窘迫,就这样坦然地颌首示意,表示了感谢。 加斯顿的眼睛闪烁着明亮的光芒,如同黑暗之中的火炬一般,“这是一个非常有趣的方向。” 虽然霍登的想法还是不够全面,但作为一个灵感,却能够触类旁通地引发更多想法,也许就可以成为燎原之火。 霍登的大胆与冒险,在加斯顿眼中反而是一份宝贵的特质,再次让他刮目相看。 “也许,我们真的能够打开思路,寻找到更多的发展可能,就好像科技一样。当初蒸汽机出现的时候,谁也没有能够预料到我们的生活会发生如此大的转变。只有敢于想象,才能够触碰到未知的极限。” 加斯顿的这番话语让霍登稍稍有些侧目,即使是大学云集的岩渊,能够拥有如此眼界与见识的人才也是少数。 霍登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这才拥有广阔的视野;那么,加斯顿这位土著的见解也就越发显得可贵了。 等等,还是说,加斯顿也是他的老乡? 霍登微微眯起眼睛,打量加斯顿的眼神就变得意味深长起来——如果真的是,那么加斯顿的演技也太好了! 居然比他还厉害? 但加斯顿并没有察觉到霍登眼神深意的变化,话锋一转,加斯顿也接着表达了自己的扼腕,“遗憾的是,现在愿意钻研这两门学科的年轻人都在急剧减少;愿意像你这样主动思考的年轻人更是正在消失。魔药学还因为其特殊性而被列为大一的必修课,但符号学却正在被淘汰的边缘。” “所以你推荐我选修符号学吗?”霍登顺势接过了话题。 加斯顿轻笑地点点头,“的确,如果能够涌现更多优秀人才的话,那就再好不过了。那些天马行空的研究课题就可以寻找到继承人了,当然,前提是你感兴趣。” “你在学院开的课程就是符号学吗?”霍登好奇地询问到——虽然关于三王子殿下的传闻一直漫天飞舞,但霍登是真心不知道,因为没有关心。 加斯顿丝毫不介意,主动解释到,“不,我传授的是’诺斯尼斯大陆通史’,这是一门选修。” 难怪,其他大学的学生也都能够前来听讲。 也难怪,霍登此前没有听闻任何消息,这样一门课确实没有太多意思的模样——但每一堂课依旧是人数爆满,加斯顿的人气可见一斑。 “如果你敢兴趣的话,也随时欢迎。”加斯顿礼貌地发出邀请。 其实,霍登确实非常感兴趣,因为历史往往隐藏着常人察觉不到的信息,但他现在需要补习的内容着实太多,“诺斯尼斯大陆通史”应该不是优先选项,“我非常乐意,但估计申请不上。” “哈。”加斯顿可以品味出霍登话语里的调侃和打趣,他不由欢快地笑了起来,并不介意的模样。 而后,加斯顿看着霍登,一本正经地说道,“那就要看你的诚心了。只要诚意足够,就一定能够申请上。” 潜台词就是,申请不上就是诚意不够? 这…… 原来,看起来好脾气的三王子殿下也是有棱角的,隐藏在优雅绅士面具之下,这位三王子也有着自己的性格锋芒,只不过很少很少有人能够看到罢了;而现在,加斯顿就正在展开反击—— 反将一军! 霍登注视着加斯顿,然后就可以在那双湛蓝色的眼睛之中捕捉到一丝戏谑。 果然,他的直觉并没有出错,三王子就是故意地——看来此前霍登的刁难与挑衅,加斯顿并不是完全不介意的,而是默默记在心里。 这,好像有点危险的样子。 263 名声在外 “那就要看你的诚心了。只要诚意足够,就一定能够申请上。” 加斯顿的眼神带着些许打趣,简单的话语显得意味深长,明显带有深意。 但霍登却是假装没有听见,甚至就连回应的打算都没有,径直就准备转身告辞,却是想起了另外一件事,“加斯顿,我刚好遇到了一个疑问,可以请教你一下吗?” 加斯顿没有说话,只是摆出了洗耳倾听的表情。 霍登也没有客套,“你听说过马蒂甘-斯廷森这个名字吗?” 霍登差一点点就忘记了,自己前来图书馆的目的之一就是寻找马蒂甘-斯廷森;而现在,眼前就站着一位大陆通史的客座教授,自然是最佳询问对象,如果就连加斯顿都不知道,那么可能就需要寻找野史了。 “马蒂甘-斯廷森?”加斯顿重复了一遍,而后就流露出了笑容,“你正在学习魔药学吧?” 一句就说出了真相,这让霍登的眼睛亮了亮。 “这是一个很有趣的传奇人物。” “他曾经是圣克洛伯学院的学生,但后来又转学到了圣斯派德学院,这是塞克佩斯学院历史上非常罕见的学生案例,因为很少很少会有学生转院。” “但即使是在圣斯派德学院,他也没有能够毕业。大三那年就离开了学院,开始在诺斯尼斯大陆之上漫游,离校原因是—— 他认为系统内的魔药学已经僵化,没有人愿意思考全新的东西,也没有人愿意探索魔药学的不同可能,所有人都在遵从着药方炼制魔药,却拒绝思考药方到底是如何搭配如何研制的。” 果然,加斯顿确实知道这位马蒂甘-斯廷森,而且还洋洋洒洒说出了一系列生平,知识之渊博令人敬佩。 这位魔药天才的经历更让霍登流露出了兴致勃勃的雀跃,“所以他试图研究魔药学的原理以及本质,自己亲自游历大陆,然后制作不同的药方?” “对。的确如此。”加斯顿点点头表示了肯定,“他是一位天才。你应该听说过,圣克洛伯学院以智慧著称,虽然这不是一个硬性条件,但智慧超群确实是他们的显著特征之一,他能够被圣克洛伯学院录取,这就说明了他的出众。” “而他能够转院前往圣斯派德学院,更是无比罕见的案例,方方面面都证明着,他可能成为学院另外一位传奇人物。” “但可惜的是,这位天才游历大陆之后,就再也没有能够出现。” “关于他的传闻倒是不少,坊间轶事也有着一箩筐,但没有人真正知道他到底怎么样、又是怎么去世的。” “最终的结局就是,他留下了一些手抄药方,但籍籍无名地拥抱了坦姆齐男神,甚至就连他的死亡也是很久很久以后才为人们所知的。” “一直到现在,也没有人能够准确地定义他死亡的年份。” 难怪这个名字没有出现在任何地方,不是因为他是一个禁忌,而是因为他是一个无名小卒,就连生平都不完整的无名小卒,记载也就不知道应该从何而起了。 而塞内卡教授却推荐了马蒂甘-斯廷森的手札给自己? 这是不是意味着,塞内卡教授也支持马蒂甘的观点呢?又或者说,塞内卡教授认为霍登也是这样的桀骜不驯呢? “谢谢,你的解答帮了我一个忙。”霍登礼貌地说到,紧接着微笑地打趣了一句,“果然大陆通史教授非同凡响。”而不是外界传闻那样的一个花瓶。 加斯顿细细地打量着霍登,认真地说道,“我怎么觉得这是一句嘲讽。” “哈。”霍登直接笑出了声,却……没有否认,“你知道哪里可以查阅到马蒂甘-斯廷森的生平轶事吗?我有些好奇。” 加斯顿也并不介意,大方地做出了解答,“他的生平轶事大多都在游记野史之中,正规图书馆应该很难寻找到,也许你可以询问看看德西玛斯教授。” 又是德西玛斯教授。 看来,圣柯睿恩学院的院长办公室还是一个宝库。 随后,加斯顿又和霍登交流了一些关于魔药学的知识和观点,加斯顿慷慨地推荐了两本魔药学著作给霍登,然后他们这才互相告别—— “呼,我几乎已经忘记时间了。我也还有备课任务需要完成。”加斯顿微笑地说道,他前来图书馆也是肩负着工作任务的,“原本只是准备过来打一声招呼、说一声感谢,却没有想到三分钟就变成三十分钟了。” 霍登以标准礼仪表示了回应,“我的荣幸!” 加斯顿离开了,但霍登并没有立刻返回座位,而是根据加斯顿的推荐,寻找到了两本魔药学基础书籍和两本符号学基础书籍,抱着四本厚厚的教科书朝着他们学习的位置走了过去。 远远地就可以看见四人桌旁边又增添了一个身影,赫然是今天上午另外有课的雷彼得斯。 布鲁特斯整个人没正行地瘫倒在桌上,哪里还有翩翩公子的模样;但雷彼得斯再疲倦再辛苦也依旧保持着脊梁的笔直,就连放松自在的时刻也没有办法全然松弛下来,来自父亲的影响印记所处可见。 但气质却是一种奇妙的事情,布鲁特斯再随意也依旧有种贵公子的气场,而雷彼得斯再端正却也是军官的模样。 远远地,雷彼得斯第一个就看到了霍登的靠近,猛地站立起来,目光灼灼地注视着霍登,如果此时不是在图书馆,恐怕雷彼得斯已经大声嚷嚷起来了——但他还是控制住了情绪,用眼神示意霍登快点过来。 霍登依旧是不紧不慢的模样,慢慢吞吞地按照自己的步调前进,就好像树懒一般。 雷彼得斯用眼神骂粗口。 一直到霍登靠近之后,雷彼得斯用力拉扯着霍登坐下,压低声音抱怨着,“见鬼!你真的是把我害惨了!” 霍登满眼无辜:我? 雷彼得斯懊恼地挠了挠头,“自从舞会结束之后,父亲就不断在我面前称赞你,他认为你是一个好榜样,需要我好好向你学习!” “难道我不是吗?”霍登一脸平静地反问了一句。 “……”雷彼得斯差点就被自己的口水呛到,瞪圆眼睛看着霍登,却终究还是没有办法,懊恼地哀嚎了一声,“父亲简直是疯了,他对你留下了深刻印象,总是告诉我,那才是真正的成熟稳重,我应该多结交像你这样的朋友。” 264 怨声载道 “父亲简直是疯了,他对你留下了深刻印象,总是告诉我,那才是真正的成熟稳重,我应该多结交像你这样的朋友。” 雷彼得斯话语还没有说完,然后就可以看见霍登的视线悄悄落在了布鲁特斯身上,他也跟着望了过去。 成为瞩目焦点的布鲁特斯不明所以,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怎么了?”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成为弗劳德先生暗暗吐槽的对象。 霍登和雷彼得斯双双收回了视线,异口同声地说道,“没事。” 罗本察觉到布鲁特斯投来的询问视线,没有理会,继续看书。 雷彼得斯的抱怨依旧没有结束,不断讲述着这两天发生的事情。 显然,返校舞会的夜晚改变了许多许多事情。 对于塞克佩斯学院来说,他们票选出了舞会国王和舞会王后,无数大一新生都经历了一场盛大而华丽的舞会。 对于亲身经历凶杀案的旁观者来说,他们经历了近在咫尺的杀戮与死亡,血腥气息已经烙印在了脑海里。 而对于更多人来说,他们见证了三王子殿下的风采,又见证了霍登的登场,三王子殿下和弗劳德先生都对这位年轻人赞不绝口,然后关于此前治安队的相关传闻也跟着涌动起来,一时间就成为了热门话题。 霍登先是在第十辖区的码头附近体验了一次,然后又在图书馆面对雷彼得斯体验了一次,但依旧没有实感。 “……我现在就已经可以预见接下来一段时间的悲惨生活了。父亲要求我无论什么事情都必须和你一起完成,然后要求我必须和你互相交流互相学习互相进步,啊!如果父亲知道你还是一位出色的灵能者,那我的日常修炼又应该怎么办?难道作业还要加倍吗?” 雷彼得斯满脸生无可恋地靠着椅背,手臂僵硬地耷拉下来,就连沮丧的时候也依旧没有能够摆脱束缚。 如果是以前,雷彼得斯的怒火和冲动恐怕就要引起纷争了;但今天,雷彼得斯的抱怨与吐槽却透露着一股真诚—— 正是因为真正地把霍登当做朋友,所以他才会如此诚实又如此直白。 霍登也是一本正经地说道,“不如,今天吃一顿散伙饭,友谊的小船就这样掀翻吧。” “……”雷彼得斯满脸无语地看着霍登:这友谊的小船是独木舟吗?说翻就翻! 罗本的声音默默地从旁边传来,“你的重点是吃饭吧?” “正确答案!”霍登也没有否认,理所当然地给予了承认,雷彼得斯更是满头黑线,无语地看向了自己的好友布鲁特斯: 你难道不说点什么吗? 霍登施施然地说道,“他正在思念春天,没有时间理会我们这片冬天。” 雷彼得斯眼珠子停顿下来,细细地想了想,没有能够理解到底是什么意思,却也不在意,随后就“抛弃”了布鲁特斯,上半身越过书桌,迎向正对面的霍登,压低声音说道: “关于宴会,我又查询到一些消息了。” 霍登回想起昨天的事情,眉宇微蹙起来,“雷,你没有必要帮忙,这件事情……” 雷彼得斯没有多想,挥了挥手,“没有关系,举手之劳而已。”他以为霍登只是在表达客套,紧接着继续说出自己的发现。 “我打听到了,这个宴会每个月都会举行一次,这个频率,着实太高了。”雷彼得斯神秘兮兮地抛出了一个线头,那神情似乎在等着霍登给予回应,猜测一下到底是哪里出现异常,而他又发现了什么秘密。 霍登不想接话,也不想倾听,因为他知道,如果开始了,那么雷彼得斯就会卷进来,布鲁特斯恐怕也难以置身事外;他是一名外来者,而罗本则是没有退路的受害者,但雷彼得斯和布鲁特斯却不是。 不过看着雷彼得斯那双跃跃欲试的眼睛绽放出明亮的光芒,涌到嘴边的拒绝话语没有能够立刻说出来。 然后雷彼得斯就迫不及待地自己揭晓答案了,“你知道真正的贵族宴会,一名侍应生需要培训多久吗?” 霍登微微愣了愣,他的确不知道。 “多久?”罗本的声音从耳边传来,带着一些迫切。 “至少三年。当然,现在新兴贵族全面崛起,许多暴发户的宴会,侍应生仅仅培训一年乃至于六个月就上阵的,也着实不在少数。”雷彼得斯没有掩饰自己的鄙夷和排斥—— 虽然他自己也饱受那些礼仪枷锁之苦,但从小到大接受的贵族教育却是挥之不去的烙印,他也有自己的尊严与骄傲需要守护。 “因为我们是绝对不会随随便便信任外人的,就连管家和车夫都需要世袭,我们习惯接纳那些世世代代跟随自己的仆人;而侍应生也必须通过介绍信来挑选。” 雷彼得斯进一步解释到,随后话锋一转。 “然而,这个高级宴会,却在每次举办的时候都更新侍应生,培训时间只有短短一个月,这是无法想象的事情,即使哈福特先生是一位商人,这也是低级错误,他不应该出现这样的纰漏。尤其是宴会的参加群体是见过无数世面的上流阶层。” “这说不通!这里面肯定存在猫腻。” 霍登张了张嘴,试图阻止雷彼得斯,他不希望雷彼得斯再陷得更深。 但雷彼得斯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没有能够察觉到霍登的异常,滔滔不绝地说了下去,“我原本的想法是,也许,这是一个享乐派对,你知道,就是那些不能言语之事,但问题就在这里,大部分侍应生都是男性,即使这是一个针对特殊喜好的派对,也不可能如此狭隘,选项需要越多越好,才能够吸引更多人。” “雷!”霍登出声阻止了雷彼得斯。 “于是,我否认了享乐派对的可能,而后我又猜想……” “雷!”霍登再次扬声阻止了雷彼得斯,眼看着雷彼得斯还在滔滔不绝地继续往下说,他不得不打了一个响指,一声轻微的雷响准确无误地在雷彼得斯耳边炸开,强行地掐断了雷彼得斯的话语。 雷彼得斯不明所以地望向霍登,“怎么了?” “你必须停止。”霍登如此说道,“我是说,现在。你必须停止这一切。这是我和罗本的事情,你不应该插手,你现在就应该停止多管闲事,不要再继续干涉我们的事情,你应该知道这是非常粗鲁的举动。” 265 友谊小船 “……你应该知道这是非常粗鲁的举动。” 霍登的用词十分生硬,指责背后透露出一股严厉。 雷彼得斯就好像被正面拳击到鼻梁一般,不由愣了愣,眼底深处的错愕浮现出来,“……我以为我们是朋友。” “我们的确是朋友,但正是因为如此,所以我们应该遵守彼此的底线,尊重彼此的隐私,不是这样吗?”霍登丝毫不见慌乱,那懒洋洋的闲散模样背后,却透露出一股不容置疑的强硬与坚定,还有些许轻蔑。 老实说,霍登在激怒他人这件事上,天赋技能好像点满了。 雷彼得斯的瞳孔里可以明显看到怒火蹿了起来,狠狠地瞪着霍登,“这件事情,最开始是你请求我们的帮助!” “是的。”霍登干脆利落地承认了,“抱歉,我犯了一个错误。” 这句话,霍登是真心的,他不应该请求雷彼得斯和布鲁特斯的帮助,后续关于南丁格尔的事情明显失去了控制,现在就连霍登也没有把握,这把火到底会烧到哪里。 也正是因为霍登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所以他才更加坚定,自己需要在错误进一步发酵蔓延之前,悬崖勒马。 但对于雷彼得斯来说,这却如同当头棒喝: 他以为他们是朋友,所以积极主动地给予帮忙,他和布鲁特斯的朋友……并不多,他们的身份与家族也就注定了,周围的朋友都是利益与立场的驱使,很少很少能够看到真心,难得能够寻找到志气相投的朋友,他比任何人都更加开心,他也真心地希望,能够帮助霍登解决问题。 然而,现在看来,是他自己想当然了。 “一个错误”,这就好像在说,他们的友谊是一个错误。 “……”无数话语在嘴边打转,但雷彼得斯终究不是擅长言语的类型,最终全部吞咽了下去,“我知道了。” 雷彼得斯也有着自己的骄傲与自尊,收拾起自己的东西,没有再多说什么,直接站立起来,转身离开。 霍登与雷彼得斯的争吵来得非常突然,结束得非常迅速,罗本和布鲁特斯两个人都没有来得及反应,然后就只看到雷彼得斯如同一阵龙卷风一般,浩浩荡荡地扬长而去。 布鲁特斯终于反应了过来,瞪大眼睛看向霍登,用眼神表示强烈的困惑: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霍登却依旧是那副懒散的模样,没有说话,只是耸了耸肩,就这样听之任之而没有打算挽回的样子。 “不可理喻!”布鲁特斯完全无法理解,对着霍登摇摇头,“你知道吗?很多时候,你真的非常欠揍,即使是我,此时都忍不住握紧拳头。朵塔女神,请赐予我力量,让我避免狠狠地殴打这个家伙一顿。” 说完,布鲁特斯也快速站了起来,朝着雷彼得斯的方向快速追了过去。 踏踏踏。 踏踏踏。 奔跑的脚步声在图书馆里回响着,很快就消失在了层层叠叠的书架之中。 罗本的眼睛里盛满了困惑,“到底怎么回事?这不像你的风格。他正在试图帮忙,并且试图成为一个好朋友。” “怎么?你已经开始习惯和他们成为朋友了?我以为,你的注意力始终在塞缪尔身上,根本没有心思享受学校生活呢。”霍登那懒洋洋的语气轻而易举就能够撩拨起旁人的怒火。 就连罗本那寒冷的脸色都僵硬了起来,“如果你正在试图激怒我,那么你成功了。” 但是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罗本对于霍登的了解还是更多一些,他也知道这不是霍登平常的一贯风格——懒散归懒散,吐槽归吐槽,但霍登并不是一个冷漠之人,于是,罗本比雷彼得斯多了一份耐心。 深呼吸一下,罗本勉强控制住了情绪,转身面向霍登,“发生了什么,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我需要知道的?” “你比我更加聪明、也比我更加通达,你应该知道他们也只是想要帮忙,对吧?当初我准备转身离开孤军奋战的时候,是你挽留了我,主动表示我们需要一起努力,那么,又是什么事情促使你改变了呢?” 罗本的声音平稳而镇定,混乱之中还是准确把握住了脉络,他知道霍登不是说风就是雨的那种个性。 “事情不一样。”霍登低声说道,“你我都有着必须追查下去的理由,但他们没有。” “可是我们需要更多资源才能够探查到真相,这也是你当初请求他们帮忙的原因;而现在和三周前的区别是什么?雷只是想要帮忙,即使你不愿意,也没有必要如此强硬,这一点都不像是你的处事风格。”罗本没有轻易动摇,依旧牢牢抓住了重点。 霍登的眼睛依旧是半闭起来的状态,他原本就在思考着,应该如何告诉罗本那件事,也许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南丁格尔死了。” 罗本微微愣住了。 “在第十区,以一种非常残忍而血腥的方式,自己剖开腹部、掏出内脏,惊吓到极致之后,杀死了自己。” “我意外撞进了调查过程中,翻找到了一些线索,然后当天晚上,他居住公寓的整栋楼都被火灾吞噬了。” 简简单单的两句话,霍登说来轻描淡写,始终是半闭着眼睛的懒散姿态,但信息量却着实太过庞大也太过汹涌,猝不及防地轰鸣而下,以至于罗本只能够感受到耳膜之上的嗡嗡声响,脑筋有些转不过来—— 他需要一点时间消化一下。 踏踏。踏。 耳边传来了隐隐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最后停顿下来。 霍登猛地睁开眼睛,收住话头,坐起来,转过头,然后就看到了去而复返的雷彼得斯。 就只有雷彼得斯。 稍稍等待了一会,布鲁特斯才满脸无奈地慢慢踱着脚步走了过来,看着沉默的雷彼得斯和惊讶的霍登,以自己的理解来做出说明,望向霍登解释到,“雷……他还是希望说清楚。他不喜欢事情留下疑惑,即使出现问题,最好也能够当面说清楚,否则他会不断折磨自己。” “抱歉,他就是这样的个性。弗劳德先生和亚格里尼总是喜欢说话说一半,然后什么事情都让他自己猜测,而他总是猜错。在家里,他永远都需要揣摩别人的想法,所以,他不太喜欢和朋友也是如此。” 布鲁特斯用求助的眼神看着霍登,“你们可以开诚布公地谈一谈吗?到底发生了什么?” 话音缓缓落下,布鲁特斯也渐渐察觉到了气氛的诡异,就连罗本也始终低垂着脑袋,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等等,为什么我感觉好像有点怪怪的?是不是有什么事情不太对劲?” 266 去而复返 雷彼得斯大步大步地转身离开,怒气冲冲的脚步径直冲到了图书馆的另外一头,但无论怎么想都无法平静下来: 他真心实意地把霍登和罗本当做朋友。 虽然时间尚短,却一见如故,他以为自己终于在塞克佩斯学院结交到了真正的朋友——属于他们的科斯社团,属于他们的拉图瓦达,属于他们的“一间餐厅”,还有属于他们不切实际的那个改变世界的梦想。 但现在呢? 这一切都只是他一厢情愿的幻想吗?霍登的冷漠与强硬又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到底还是朋友吗? 他无法理解。 “为什么”,一个个为什么在脑海里汹涌着,横冲直撞,却始终寻找不到答案,翻江倒海的折磨让雷彼得斯胃部隐隐作痛。 他不喜欢这样。 既然出现了问题,那么就要面对面地说清楚,如果彻底绝交,那么就说清楚道明白之后,从今天开始当做没有这两个朋友。他不喜欢委曲求全,也不喜欢不明不白,更不喜欢忍气吞声,于是他又转身走了回去。 他需要一个答案,立刻,当下,马上! 布鲁特斯还没有来得及跟上脚步,就看到雷彼得斯去而复返。 他对雷彼得斯的性格却是再了解不过了,一下就明白了雷彼得斯的目的,脚步也跟着一个急转弯,嘴里连忙呼唤到,“雷,冷静下来,你需要冷静一下……雷……” 霍登是一个看似随意但骨子高傲的个性,绝对不会轻易妥协;而雷彼得斯则是一个宁折不弯的直肠子,此时正是火山喷发的状态,匆匆忙忙地转身回去,恐怕就是强强碰撞的局面,后果不堪设想。 布鲁特斯试图阻止雷彼得斯,却没有能够拦截住好友,眼睁睁地看着雷彼得斯踩着风火轮又回去了。 “……”布鲁特斯站在原地抓头发,仰天长叹,他觉得,如果自己提早秃头的话,肯定是因为与雷彼得斯做好友的缘故。 轻叹了一口气,布鲁特斯放慢脚步地跟了上去——如果霍登和雷彼得斯要互相喷火,那么他还是慢一点比较好,免得自己也被卷进去。 虽然布鲁特斯没有能够阻止雷彼得斯,但雷彼得斯的脚步还是稍稍放缓了些许: 父亲总是不断强调,布鲁特斯的临危不乱是他需要学习的特性,后来关于霍登的赞不绝口就更是如此,“你需要学会思考。” 父亲的话语再次响动起来,一方面让雷彼得斯越发懊恼愤怒起来,一股羞愧开始燃烧;另一方面却让脚步矛盾得放缓下来,冒冒失失前冲的步伐终究还是保持了一丝冷静,而没有气冲冲地直接上前。 近了。 更近了。 然后耳边就传来霍登那慵懒的声音,隐隐透露出些许疲倦,雷彼得斯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停顿在了原地,脑海里的惊雷却是一阵接着一阵,轰鸣声滚滚而至,错愕与恐惧、惊吓与茫然的情绪蜂拥而至。 南丁格尔,死了? 刹那间,喉咙就被死死地掐住,意外的冲击直接掐断了呼吸,冻结静止的瞳孔泄露出内心的慌乱。 思绪有些走神,脚步往前的时候就变得沉重而杂乱起来,心绪的混乱透过脚步传递出来,然后就可以看到霍登投射过来的眼神,锐利而强硬,隐隐透露出一股杀气,瞬间锁定了自己。 在那个瞬间,雷彼得斯真正感受到了杀气,实质性的压迫与锋芒,死死地抵住喉咙。 但也仅仅只是瞬间而已。 意识到来人之后,霍登的眼神就平静下来,那股杀气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压抑的沉默与停滞,就好像杀气从来都不曾出现过一般。 耳边涌动着布鲁特斯嗡嗡的声音,但雷彼得斯一句都没有听到,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霍登。 结果却看见霍登缓缓转回头去,用一个后脑勺面对着自己,雷彼得斯的怒火又忍不住再次蹿了起来,三步做两步地重新回到了霍登正对面的位置,一屁股就坐了下来,瞪大眼睛,就这样盯着霍登。 一言不发! 但眼睛所传达的意志却再清楚不过:我需要一个答案。 姗姗来迟的布鲁特斯看着眼前大眼瞪小眼的幼稚场面,剑拔弩张的气氛让心跳失去了节奏,但他不明所以—— 他错过了霍登和雷彼得斯的争吵,也错过了霍登和罗本的交谈,从头到尾,他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被牵着鼻子走,前前后后地不断转圈圈,晕头转向之间也还是没有能够弄明白自己在做什么。 这种感觉就好像正在搭乘过山车,但问题就在于,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坐上来的,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做,然后就跟着一起大起大落、跌宕起伏,那旋转跳跃的姿势是不是太过凶猛了?满脑子问号都没有办法得到解答: 谁能给他一点提示,让他也有些参与感? 此时整个气氛非常严肃紧绷,但状况之外的布鲁特斯想要跟着一起紧张,却紧张不起来,反而还有闲情逸致胡思乱想,看着眼珠子就要掉下来的雷彼得斯,脑海里闪过了一个大胆的想法,甚至是疯狂的想法。 于是,布鲁特斯也来到罗本对面重新落座,身体微微倾向雷彼得斯、面向霍登、视线余光还瞥了罗本一眼,压低声音也难以抑制住自己的好奇,“到底是怎么回事……谁能够为我更新一下?该不会是……” 视线快速地在雷彼得斯和霍登之间来回扫视了一下,“雷,不会是你向霍登告白,结果被拒绝了吧?” 脑洞大开。 霍登不由轻笑了起来,如此严肃气氛之中也难得轻松了些许,就连罗本也是哭笑不得地看向了布鲁特斯。 唯一一个笑不出来的应该就是雷彼得斯了。 雷彼得斯阴云密布地转头狠狠瞪了布鲁特斯一眼,那表情恨不得直接将布鲁特斯生吞活剥。 布鲁特斯缓缓移开了视线,后背靠向了椅子,“不是就不是咯。”然后还低声嘟囔着,“你应该看看自己的表情,就好像是心事被说中之后恼羞成怒的模样。” 随即,布鲁特斯就能够感受到雷彼得斯那骇人的灼热视线,准确无误地落在自己的脖子上,后面的话语也就吞咽了下去,吹着口哨,假装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267 所谓朋友 始终状况之外的布鲁特斯无意间的一个打断,啼笑皆非地打破了原有的气氛,严肃紧绷的局面也就出现了微妙的变化,雷彼得斯那股一往无前、怒发冲冠的气势也就被打破。 雷彼得斯的视线重新落在了霍登身上,却没有了那种骇人的愤怒。 “你知道什么叫做朋友吗?” “困难的时候愿意勇敢站出来,给予帮助、并肩作战、携手解决问题;同样,困难的时候主动索求帮助,开口呼救并不是懦弱的表现,而是坦然承认自己的弱点,一个人的力量是有限的,只有朋友和伙伴团结起来,我们才能够更加强大。” “不要说为了保护朋友而选择说谎的场面话,那是你的选择,而你是否询问过朋友的选择?朋友是否愿意和你并肩作战?朋友是否愿意与你面对困难?朋友是否愿意与你共同进退?不要以为自己足够聪明,就能够代替所有人做决定。” “霍登,我真心实意地把你当做朋友,我希望你能够给我一句实话,至少让我的坚持不要看起来那么可笑。” 雷彼得斯并不擅长说话和演讲,一番慷慨激昂的话语也没有太多令人热血沸腾的内容,更多还是愤怒和伤心;但隐藏在字里行间的真挚与诚恳却不容置疑,那双坚毅而明亮的视线依旧隐藏着愤怒,更重要的却是发自内心的真诚。 这让霍登有些狼狈,低垂着眼睑,没有能够正面直视雷彼得斯的眼睛。 “我以为我们是朋友。” “我以为我们是科斯社团,我们是一群不自量力却始终在挑战拉图瓦达的梦想者。霍登,还记得我们当初是怎么说的吗?” “正是因为知道不可能,所以我们才更加要坚持自己。科斯社团的存在,就是为了改变世界,你难道都已经忘记了吗?” “那个挑战我不敢向拉图瓦达求婚的霍登呢?我希望他能够站在我的面前,注视我的双眼,告诉我,他不需要我的帮助,他忘记了改变世界的宣言,他从来就没有把我当做朋友,他认为我只是一个遇到困难就会转身落荒而逃的懦夫,他不相信我们是真正的朋友。” “让那个霍登出来!我只需要一个肯定的答案,然后就转身离开。” 一句接着一句,如同疾风骤雨般的雷鸣撞击在霍登的耳膜之上。 曾经只是玩笑般结成的科斯社团,曾经不过恶作剧般提起的拉图瓦达,现在却正在成为刺痛霍登的火焰。 布鲁特斯的视线快速地在霍登和雷彼得斯之间来回转动,有些意外,占据上风的一方居然是雷彼得斯,但他还是没有能够听懂,什么朋友、什么谎言、什么呼救……他觉得,他好像错过了什么重要大事。 “抱歉,有谁能够告诉我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这样我才能够发表意见。我们是科斯社团,不是吗?罗本,说点什么。” 布鲁特斯朝着罗本投去了求助的眼神,他现在终于意识到了情况的严重性,然而他却没有任何概念。 罗本没有回答。 那副依旧没有任何表情的冰山脸透露出些许沉重与严肃,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苦苦挣扎:他也无法确定,是否应该把眼前两个“无辜之人”拖入这淌浑水—— 就好像当初,他的第一反应就是让霍登置身事外,因为他不希望连累到霍登,他没有立场也没有权利要求霍登跟着自己一起冒生命危险。 那么,现在呢? 原本只是作为少年友谊象征的科斯社团,现在却成为了他们进退两难的窠臼。 到底怎么选择才是正确的? 罗本也没有答案。 罗本的沉默,雷彼得斯的迫切,霍登的疏离,这让布鲁特斯只觉得胸口发闷,只有他一个人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正当布鲁特斯准备再次表达抗议的时候,霍登猛地站立了起来,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了。 走了? 就这样直接走了? 这又是什么操作? 布鲁特斯瞪圆了眼睛,满头问号还没有解决,现在又增加一个:霍登这是落荒而逃吗?还是逃避对峙? 紧接着罗本和雷彼得斯一前一后地也跟着追了过去,布鲁特斯还没有来得及动作,就被遗留在了原地。 就好像他根本就不重要一般。 但是!他也是科斯社团的一员,他也是挑战拉图瓦达的一员!为什么只有他一个人就这样被排除在外? 这不公平! 左看看右看看,布鲁特斯太阳穴不由突突地跳动着:不能发火,不能发火,他需要保持绅士形象,而且这里还是图书馆的公众场合,多余的动作就可能让自己成为瞩目焦点,但是……这次真的忍不住了! 嚯! 布鲁特斯也跟着站立了起来,气鼓鼓地迈开了脚步。 原本是想着径直离开图书馆的,既然他们什么都不愿意说,神秘兮兮的模样,就这样把他排除在外,那么他也没有必要死死地纠缠不休。 但视线余光看到前往图书馆三楼阳台的三个身影,漫天乌云层层叠叠地压制下来,一股苍茫的灰色蔓延开来,似乎随时都能够吞噬他们,内心的躁动终究还是无法平息下来,脚步还是乖乖地跟了过去。 “谁知道你们到底在干什么。” “我一点都没有关心。” “什么游戏,你们自己玩就好了。” “真不知道我到底在干什么。” “我也很聪明的,好吗?” 嘴里絮絮叨叨、自言自语地嘟囔着,脚步来到三个人的附近才闭上了嘴巴,稍稍拉开些许距离站立,然后闭上嘴巴,不满地扭开了视线,用这样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不满和郁闷,就好像不合群的黑天鹅。 “布鲁,抱歉。”霍登开口打破了沉默,第一句话就表达了歉意,这反而是让布鲁特斯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试图说点什么,却没有能够找到合适的话语,于是就朝着他们挪了挪脚步,四个人又成为了一个小团体。 “我……我也不太确定……”即使是现在,霍登也还是不太确定,自己是否应该告诉雷彼得斯和布鲁特斯。 生活之中很多事情都没有对错,只有选择。 看着眼前愤怒的雷彼得斯和别扭的布鲁特斯,还有僵硬的罗本,仿佛又再次回到了那个平常普通的午后,他们在一起打闹呼喊着,“拉图瓦尔”,似乎只需要一句口号就能够改变世界,他们也是真心实意地这样相信着。 停顿片刻,挣扎平复下来,霍登做出了选择。 268 一个秘密 拉图瓦尔,这位掌管死亡国度的女巨人,默默等待着那些异常死亡的士兵;但是在科斯社团之中,她却代表着一种信仰,一种勇敢面对生活、坚定迎接挑战的信仰,即使是死亡,他们也昂首挺胸地选择携手面对。 他们是科斯社团,信奉拉图瓦尔。 这就是全部。 于是,霍登做出了选择。 “两个月前,我应聘了一份侍应生的工作,一个晚上就能够收获四克罗的酬劳,在那里,我遇到了罗本的哥哥塞缪尔,我们一起成功拿到了这份工作,就是哈福特先生的宴会。” “但是,那个晚上过后,塞缪尔失踪了,我则在一个陌生的地方清醒过来,四周正在燃烧,建筑正在崩塌,我在最后一刻侥幸地逃离出来,却完全失去了那一周的记忆,甚至之前一段时间的记忆都是模糊的。” “我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到那儿的,也不记得晚宴到底发生了什么,甚至不记得塞缪尔和其他侍应生了。” “后来我才知道,被毁之一炬的地方是菲洛子爵的私邸,而菲洛子爵也已经葬身火海。” “我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面对着什么状况。” “现在唯一能够肯定的是,我希望能够活下去,而罗本则希望能够找到塞缪尔。” 错综复杂的事情,霍登以最简洁最直白的方式讲述了来龙去脉,至于后续的那些发现,就暂时没有必要告诉他们了。 气氛有些紧绷。 头顶之上黑压压的阴云层层叠叠地堆积着,大片大片的蓝灰色正在隐隐翻滚,此时正在酝酿着一股风暴,那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抑与紧张正在缓缓蔓延,连带着心神也不由跟着慌乱起来,无法控制地。 尽管霍登已经控制住了情绪,以波澜不惊的口吻客观陈述一系列事实,但字里行间透露出来的危险还是如同锋芒一般席卷而至,不由自主地,皮肤表面的汗毛就倒竖起来,脊梁传来一阵冷飕飕的凉意。 罗本神色阴郁地转头望向霍登,眼神之中隐隐闪烁着困惑与紧张—— 他也无法确定,他们这样选择是否正确的。 即使再次耳闻一遍,那种迷茫与恐惧还是牢牢抓住心脏,令人喘不过气来,那么雷彼得斯和布鲁特斯又应该如何呢?更重要的是,现在他们两个没有牵连之人也被卷了进来,这是否意味着危险也即将笼罩他们呢? 霍登可以察觉到罗本视线里的重量,但他也没有办法给出答案:选择相信雷彼得斯,选择坚守科斯社团,这也是一个冒险。 不过,霍登却必须承认雷彼得斯的话语,学会向朋友求助,这才是正确的选择,因为他们没有办法孤军奋战。 科斯社团的目标可是改变世界,但仅仅凭借着一个人的力量,那是无法改变世界的,他们需要团结起来。 于是,霍登对着罗本露出了一个笑容,带着懒洋洋的神情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一副甩手掌柜的模样,这让罗本无语地翻了一个白眼,转移视线,选择无视霍登。 气氛微微有些紧绷,黑压压的乌云遮挡住了天空的光线,明明还是正午时分,却仿佛已经迫近黄昏,猎猎风声在耳边呼啸撞击着,隐隐就能够听到一阵擂鼓轰鸣撞击的声响,越来越大,渐渐盖过了风声。 细细分辨,这才意识到是心脏撞击胸膛、血液冲刷血管的声响,阵阵轰鸣回响在耳膜之上轻盈舞动起来。 却难以分辨,这到底是恐惧,还是亢奋。 布鲁特斯还是有些在状况之外,正在慢慢消化这些信息——刚才的走神让他错过了事件拼图的关键碎片。 雷彼得斯则是立刻就衔接上了事件的前因后果,再思考霍登的动机,也就简单多了,“那份兼职工作,就是南丁格尔介绍给你和塞缪尔的?” 霍登点点头表示了肯定,“根据罗本的线索,我们查询到了一些信息,找到了尼克-南丁格尔这个名字。后来,我希望借助一些其他力量来寻找南丁格尔,于是询问了你和布鲁,但结果发生了超出预期的事情。” 意外地将雷彼得斯和布鲁特斯也卷入进来,这也是霍登认为自己做出错误选择的原因:他的选择牵连了无辜。 但雷彼得斯根本就不在意,“然后,南丁格尔死了,并且他的住所也被放火烧掉,就好像菲洛子爵的私邸一样。” “只是火灾。到底是不是人为放火,我们现在还不能下结论。”霍登纠正了细节,尽管他知道意外事故的可能性非常低,但在调查结果出来之前,一切都只是嫌疑或者可能,只有这样才能够保持头脑清晰。 尤其是面对如此错综复杂的谜题。 雷彼得斯点点头表示肯定,“但不管如何,南丁格尔和菲洛子爵的住宅都已经被焚烧成为一片灰烬,对吧?” 霍登和罗本交换了一个视线,这样的细节联系,他们还暂时没有进一步讨论;但雷彼得斯这样一说,事情就变得微妙起来。 “等等,什么?南丁格尔死了?被烧死了吗?”布鲁特斯的声音突兀地传来,难以掩饰自己的惊讶和错愕。 游离在状况之外大半场之后,布鲁特斯的思绪终于跟上了脚步,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错愕之余带着一丝惊恐,但细节方面还是没有能够完全理清,以至于话语前后的推理也有些不太顺畅,信息拼接也就不太准确。 话语脱口而出之后,布鲁特斯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完全扬起炸开—— 还好,霍登有着先见之明,率先离开了图书馆内部,否则现在他们就要成为众矢之的,保密也就不可能了。 布鲁特斯和雷彼得斯的反应也恰恰证实了霍登的担忧,不要说他们了,就连他自己第一眼确认死者是南丁格尔的时候,震惊与错愕也是同样的。 “不是,南丁格尔是自戕死亡的,他亲手剖开了自己的肚子,把五脏六腑全部掏了出来;火灾则是在我们调查结束之后的那个晚上才发生的。” “我怀疑,可能是第十辖区治安队大肆宣传破案成果之后,打草惊蛇,这才引发了幕后黑色后的毁尸灭迹,消灭一切证据。” 尽管担忧依旧没有消散,但既然话题已经开启,霍登也就坦白地一路说到底,并没有隐瞒的打算。 269 来龙去脉 霍登再也没有保留,既然已经开始了,那么就再也没有隐瞒的必要,来龙去脉都全部开诚布公地说出来。 这也是自罗本之后,霍登首次将整个事情的细致末梢全部分享给第三个人和第四个人,这是一个开始。 即使这是罗本第二次听到,但短短时间之内依旧没有能够消化完毕,而且还补充了更多真实详细的细节,震惊与恐惧的反胃效果还是再次汹涌起来,更不要说雷彼得斯和布鲁特斯了—— 虽然霍登轻描淡写,但那些质朴话语背后隐藏的血腥气息还是无法控制地流淌了出来,令人不寒而栗。 气氛又再次沉默下来,雷彼得斯的脸色如同锅底一般黑得吓人,而布鲁特斯的表情则苍白得看不到任何血色,再加上寒若冰山的罗本散发出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漠然,空气也就凝结起来,随时都可能窒息。 对于如此反应,霍登并不意外,他正准备劝说雷彼得斯和布鲁特斯不要再继续掺和,他们应该置身事外,毕竟这是真正生死攸关的大事,不是儿戏;却没有想到雷彼得斯率先反应了过来,抢在霍登之前开口。 “看!我就说,这里面肯定存在着猫腻,否则,他们为什么要杀死南丁格尔呢?而且还要毁灭证据呢?” 雷彼得斯的神色阴沉如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布鲁,关于侍应生的理论,我就和你说过这肯定不正常。你还总是说,也许宴会只是希望保持新鲜血液,并且尽可能不要泄露秘密,但问题就在于,每个月都更换侍应生,这不是更加容易泄露秘密吗?” 停顿了一下,雷彼得斯的视线巡视了一周,神情肃然,“而这个世界上,最安全的秘密,就是死人。” 布鲁特斯此时也已经全然没有了平时风流公子哥的模样,眉头紧蹙,“我们是不是可以大胆地一点猜测,那些侍应生都被迫消除了记忆?又或者是……直接被灭口?就好像霍登这样,他已经全部都不记得了。” 雷彼得斯快速补充了一句,“不对,霍登醒来的时候是在火灾现场,这也意味着,他们原本也准备杀死他。” 罗本的脸色越发清冷起来。 霍登的声音从旁边传来,“消除记忆也是一种可能。”否则,塞缪尔就没有了生路,霍登也无法确定罗本会是什么心情。 但罗本僵硬的神色依旧晦涩不明,难以判断。 布鲁特斯轻轻颌首表示了赞同,“那么,我们现在就可以从这里入手,先看看是否还有其他侍应生的存在,他们的状态如何?这就可以侧面证明我们的猜测,但是关于宴会,我们又应该怎么深入调查呢?” 雷彼得斯却是连连摇头,“你忘记了吗?南丁格尔已经被灭口——我们就先假设他是被幕后黑手灭口的,我们通往侍应生名单的途径已经被切断了,而霍登现在依旧什么都记不起来,我们又回到了原地。” 经过最初的震惊与错愕之后,布鲁特斯和雷彼得斯都快速恢复过来,你一言我一语地发表了自己的看法,反而是霍登和罗本两位“直接关系人”沉默了下来,这样的错位制造出了一种奇妙的诡异氛围。 雷彼得斯察觉到了他们的聒噪与霍登罗本两人的沉默,转过头去,“不要告诉我,你现在还在考虑着,让我和布鲁出局吧?如果真的是这样,科斯社团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你以为我们真的是说说而已吗?” 布鲁特斯也察觉到了霍登和罗本的沉默,听到雷彼得斯的话语之后,视线也跟着望了过去,此时才终于明白霍登与雷彼得斯争吵的原因,而他以实际行动做出了选择: 一个横向跨步,布鲁特斯来到了雷彼得斯的身边,目光坚定地望向霍登,然后笑容满面地调侃到,“霍登,生活真的太无趣也太乏味了,好不容易遇到一些惊险刺激的事情,你不会丢下我们自己玩耍吧?” 这可不是什么游戏。 但布鲁特斯那轻快打趣的口吻却让霍登的嘴角轻轻上扬了起来,他能够明白布鲁特斯话语背后的良苦用心,也能够明白雷彼得斯目光坚定背后的态度,脑海里的最后一丝挣扎与迟疑也被暂时摁了下来。 “我只是在担心,你们两个人的实力都太过糟糕,一不小心就拖累我和罗本的后腿,那就是追悔莫及了。” 雷彼得斯直接竖起了右手的中指,“身为贵族,有些话语不能随便使用,我就用动作来表达内心的不满。” 布鲁特斯则是转头看向了罗本,用下颌示意一下霍登,开口询问到,“他一直都是如此自我感觉良好吗?” 罗本眼底也不由流露出了一抹笑意。 霍登依旧是半开玩笑地说道,“你们最好不要让我后悔今天的选择。” 一语双关。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饱含了太多太多情绪,布鲁特斯和雷彼得斯都明白了其中深意,罗本也能够明白;但雷彼得斯没有说话,此时此刻话语反而是多余的,实际行动比语言更加有效。 布鲁特斯却是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这难道不也是我们的选择吗?还记得吗?改变世界,这才是我们的口号。” 雷彼得斯立刻跟上,握紧右拳重重地挥了挥,“拉图瓦尔!” “拉图瓦尔!”布鲁特斯也跟着呼喊了一句,然后他就朝着罗本投去了视线,灼热的视线正在闪闪发光。 罗本有些无奈,咬紧牙关、闭上眼睛,一副豁出去的模样,“拉图瓦尔!” 最后,三个视线就全部齐刷刷地朝着霍登投射了过去,带着期盼与希望,沉甸甸地压在霍登的肩膀。 霍登嘴角的笑容也就不由上扬起来。 “我们应该双管齐下。” 霍登的话语让雷彼得斯和布鲁特斯立刻发出了哀嚎,“不对不对不对,错误答案。” 霍登直接轻笑出了声音,然后也举起了右拳,手掌轻轻收拢,“拉图瓦尔。” “切!”布鲁特斯立刻就开始嘘声,“如此虚弱无力?这一点都没有科斯社团的风格,拿出一点霸气好吗?” 霍登的笑容又上扬了些许,气沉丹田地高声呼喊了一句,“拉图瓦尔!”眼看着雷彼得斯又在蠢蠢欲动,霍登就提前掐断了他的声音,“到此为止,如果再更多要求的话,我可不能保证到底会发生什么事情。” 轻描淡写的话语却让雷彼得斯立刻乖乖地闭上了嘴巴,假装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般地移开了视线,就差没有吹口哨来表达自己的清白了。 270 双管齐下 “我们需要双管齐下。” 口号呼喊完毕之后,霍登的思路也逐渐清晰起来,现在得到雷彼得斯和布鲁特斯的帮助,他们也许能够打开更多局面,但前提是,他们也需要更多缜密而精细的计划,否则就只是暴露更多目标而已。 “一方面,我们应该调查幕后人物,除了哈福特先生的宴会之外,其实整个宴会还涵盖了一个错综复杂的利益网,那些参与的贵族们到底是直接还是间接地成为其中一部分,这很重要。现在已经可以看到边边角角,但我们必须小心谨慎。” “在调查过程中,我已经亲眼目睹两个直接关系人被残忍灭口,虽然都是阴差阳错的情况,暂时没有暴露我自己,但一旦露出马脚,我们可能就是下一个。南丁格尔的情况就可以作为参考,而我不认为我们能够比南丁格尔好到哪里去。” 雷彼得斯和布鲁特斯都是一脸“你怎么可以那么倒霉”的表情望向霍登,却没有惊吓和恐惧。 霍登摊开双手,真诚地表示:我是无辜的,那些都只是意外巧合而已。 “另一方面,我们应该调查这些侍应生,从这些没有任何杀伤力却是主要目标的枝枝桠桠入手来寻找他们的意图和动机,也许能够收获意外的发现。毕竟,幕后势力到底多么庞大,我们还无从得知;但南丁格尔这样的平民就简单多了。” “在南丁格尔的家中,我发现了一些线索。我原本并不确定它们的价值,但后来发生了火灾,就不得不多想了。” 线索? 罗本第一反应就转头望向了霍登。 虽然刚刚雷彼得斯的无心之言似乎否认了塞缪尔的生还可能,但短暂的沉闷低谷过后,罗本还是再次振作起来: 他不能轻易放弃。如果就连他都已经不再相信塞缪尔依旧可能活着,那么又还有谁能够继续相信呢?那么塞缪尔仅存的一线生机也可能被彻底斩断,是不是意味着塞缪尔重见天日的最后可能也都消失了呢? 他必须相信,哪怕全世界都已经放弃。 此时捕捉到霍登的话语,罗本就再次振作起来。 霍登没有再继续卖关子,他原本就准备告知罗本,被雷彼得斯意外打断之后,现在又增加了两个人四只眼睛。 霍登从口袋里掏出了自己誊写的那份死亡清单,递给了罗本。 布鲁特斯立刻就上步凑了过去。 雷彼得斯稍稍迟疑了片刻,也没有能够压制住好奇,最终还是走了过去,加入行列,三颗脑袋就这样聚集在一起,细细地打量阅读起来。 “我在南丁格尔家中下水管道里寻找到一卷羊皮纸卷,我核对了南丁格尔的笔迹,这就是他的亲笔记录。” “我猜测这应该就是他被灭口的原因——与我们相遇之后,他自己也起了疑心,随后展开了相关调查,不想却打草惊蛇,惊动了相关利益人物,于是被灭口。” “另外,我现在暂时没有证据,但我强烈怀疑,灭口南丁格尔的人,与上次灭口另外一名线索人物的是同一个人,也就是意外透露出阿瑞纳宫信息的那个人。” “这一份是我誊写过来的,羊皮纸卷的原件已经返还回去,现在应该保管在治安队第八辖区的资料室里。” 短短的三言两语,霍登就顺着枝桠填补了更多来龙去脉的旁支信息,尽可能让雷彼得斯和布鲁特斯能够掌握情况,也许他们的视角也就能够挖掘到不同的发现,说不定能够成为打开局面的意外切入口。 “流浪汉?”雷彼得斯抬起头,满眼都是困惑地朝着霍登投去了视线,他还以为自己眼花看错了字迹。 不想,霍登点点头给予了肯定,“成为侍应生的流程,我们需要前往一间裁缝店制作手工定制的西装,而后需要前往一间医学检查中心检查身体。” “我和罗本曾经前往探查过,意外发现,侍应生的一个潜在硬性条件就是,年轻强壮的男性,其中包括了学生、流浪汉等不同群体。他们的失踪恐怕很难引起注意。”而南丁格尔的调查手册则进一步证实了霍登的猜测。 雷彼得斯补充说道,“单纯从定制西装和检查身体两项来说,这并没有什么猫腻,世袭贵族对于侍应生的要求确实如此,制服必须一丝不苟,身体必须健康强壮,甚至于要求五官端正。” “只有家族世代传承下来的管家和侍应生稍稍有些不同,即使健康出现问题也不会被辞退,但宴会的场合,还是会稍稍注意一些。” 这些内幕消息就是霍登所不知道的部分了,“难怪此前都没有引起任何疑心,这都是侍应生的必备条件。” 雷彼得斯轻轻颌首表示肯定,“但问题恰恰就在这里,这是矛盾的状况,前后说不通。” 虽然分析能力与观察能力方面,雷彼得斯与霍登相比较可能是望尘莫及,但论起专业问题,雷彼得斯却拥有霍登所不具备的知识储备,这是非常重要的补充。 “一方面,他们对侍应生的要求完全遵循贵族礼仪,甚至比许多普通贵族家庭的要求还要更加严格;但另一方面,他们的培训时间又如此短暂,即使是新入行的侍应生也不可能培训一个月就直接工作。” 雷彼得斯的观察视角的确与霍登不同,而后霍登又补充了一句,“我们的培训只有三天。” “什么?”雷彼得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么就更加不正常了,这简直就在胡闹,不要说贵族晚宴了,即使是最简单的一场宴会,侍应生的培训都不会如此儿戏。他们根本就没有好好准备这场宴会。” “你知道一场宴会的侍应生需要知道什么吗?” “基础礼仪就不说了,什么时候供应什么食物,什么料理搭配什么酒类,什么时候上前询问嘉宾要求,什么时候应该消灭自己的存在感,什么时候应该续杯什么时候应该闭嘴,什么场合应该说什么话语,什么嘉宾拥有什么喜好……诸如此类等等。” “即使仅仅只是餐桌礼仪,短短三天时间之内都不可能学习完毕!尤其是对于一场顶级贵族参与的晚宴来说!” 洋洋洒洒地,雷彼得斯信手拈来的内容却令霍登大开眼界,当然,还有罗本也是如此。 271 同舟共济 虽然霍登早就已经知道哈福特先生的晚宴应该就是问题所在,势必存在猫腻,但一直到今天雷彼得斯的确认,才让霍登明白,其实从招聘兼职侍应生开始就已经露出马脚了—— 只是,对于普通平民百姓来说,这些宴会礼仪规则却是闻所未闻的东西,在他们看来,不过是一场晚宴而已,就只是需要端盘子而已,哪里来那么多礼仪和规矩,所以他们根本不会怀疑,这才羊入虎口。 但在雷彼得斯这样的贵族眼中,兼职招聘本身就已经是漏洞百出了。 “更何况,他们甚至会挑选学生和流浪汉?你应该知道,贵族晚宴侍应生是一份正职工作,没有那么简单的。” “在图诺,一名高级侍应生的周薪就可以达到四克罗,足以和许多正规工作相媲美。因为他们需要学习的知识与礼仪非常繁多,从初级到高级再到资深,这是十分困难的。” 雷彼得斯的话语让霍登轻轻挑了挑眉尾,没有掩饰自己的意外,“嗯,也许毕业之后我应该考虑调整一下就业方向。” 那一本正经的表情让雷彼得斯不由噎了噎,就这样瞪着霍登。 霍登露出一个微笑,示意雷彼得斯继续。 雷彼得斯也有些无奈,“我的意思是,学生太过年轻,不见得适合;而流浪汉则缺乏礼仪,更加不适合。从方方面面来看,挑选兼职侍应生的方法和方式都存在问题。” 霍登点点头表示肯定,“现在已经可以基本确定,服务宴会应该不是这群侍应生的任务。” 布鲁特斯抬起头来,“霍登,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吗?宴会之上发生了什么?” 霍登报以苦笑作为回应。 随后,霍登就紧接着询问到,“从这份笔记上,你们还能够看出什么吗?”视线先后询问了雷彼得斯和布鲁特斯,最后落在了罗本身上。 他期待着不同的视角能够察觉到不同的细节,也许能够为他打开思路。 但……众人都保持沉默。 罗本的表情却是越来越森冷阴郁,“死亡清单”,这样一个简单的名字却吸引了他的所有心神,如此长长的一份列表似乎都在证实着,塞缪尔已经没有生还希望了,那股沉甸甸的重量压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霍登能够读懂罗本的表情,但此时千言万语的劝说与安慰也都无济于事,快速着手投入调查才是正理。 “那么我们接下来的第一步就是确认这份名单的实际状况:失踪?失忆?还是确认死亡?只有确定这些状况,才能够顺藤摸瓜地调查下去。即使他们全部都是处于状态未定的状况,我们也能够寻找到线索。” “就好像我和塞缪尔一样,从这些人的共同点找到他们背后的’南丁格尔’,线索汇总起来,总是能够找到蛛丝马迹的。” 其实,在霍登看来,幕后黑手的行事神秘归神秘,却远远说不上严谨与缜密,更多应该是有恃无恐的自信;否则他们也不会至今没有发现霍登,他们也不会出现突发状况之后再及时灭口维克多和南丁格尔。 更何况,他们绝对没有预料到霍登这个闯入异世界的外来未知因素。 虽然霍登并没有专门安慰罗本,但言语之间却传递出一个信息: 南丁格尔的调查并不一定就能够作数,南丁格尔所判定的“死亡”也不一定就是死亡。 毕竟,罗本与霍登调查了如此之久,现在也依旧在外围打转,那么南丁格尔仅仅调查了一周时间,又怎么可能方方面面全部给予确认到呢?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罗本暗暗握紧了拳头。 布鲁特斯又再次接过话头,“那么,我们应该如何确认呢?我的意思是,南丁格尔确认了这份名单的生存状况,然后惊动了他们,结果被灭口,我们又应该如何避免重蹈覆辙呢?” “这份清单,现在治安队第八辖区也拿着,他们接下来应该也会展开调查,治安队的信息网比我们全面;而且,治安队是官方执法组织……”霍登的话语没有来得及说完,雷彼得斯就直接完成了后半句。 “可以看看治安队的后续调查情况来做出判断。”雷彼得斯瞬间就明白了过来,“如果调查过程中遭遇阻碍,那么宴会背后很有可能是非官方背景;但如果调查被上面强行中断,则可能牵涉到更多高层人物。” “如果治安员和治安官也遭遇袭击的话……”雷彼得斯说到这里,也没有能够继续下去,因为这可能就意味着宴会背后的势力无法无天,就连治安队都敢于正面发起攻击,事情的复杂程度和严重程度就无法简单说明了。 霍登轻轻颌首表示了赞同,“这些后续状况能够给予我们一些指引,运气好的话,还可以逼迫他们露出马脚。” 虽然治安队的权力和地位有限,但不管怎么样都是官方明面上的权威机构,分量终究还是不同的—— 其实从维克多的事件就可以看得出来,伊萨的调查并没有被掐断,而是以简单粗暴的方式杀人灭口。 当然,其中一种可能就是事情发展太快,所谓的背后靠山还没有来得及发动人脉,自上而下地施压;又或者是维克多这样的小卒子,根本不需要花费力气;亦或者是维克多的公司内部决定清理门户……这些原因都可能是维克多被灭口的潜在可能,但至少可以看出,治安队并不是可有可无的存在。 否则,他们根本就不需要灭口维克多,完完全全放心地让治安队逮捕维克多,后续也依旧能够压住场面。 也正是因为如此,霍登对于伊萨的调查还是抱有一些期待的,至少伊萨比他们这四个臭皮匠拥有一个官方身份。 “那么我们就这样等着吗?”罗本开口了,低沉的声音微微有些沙哑,情绪还是非常紧绷。 霍登转头看向了布鲁特斯。 布鲁特斯稍稍愣了愣,随即就反应了过来,眼底的笑容就翻涌上来,“你应该不会是早就打好算盘,为了利用我,这才告诉我和雷真相吧?” 霍登摊开双手,满脸笑容地说道,“糟糕,被发现了。” 布鲁特斯哧哧地笑出了声,“我这个月的占卜额度已经用完,最好不要再次使用,但我猜想,你应该还可以再占卜一次。” 灰烬占卜,此前准确定位南丁格尔的占卜法阵,现在霍登希望能够再启动一次。 272 吃饱优先 灰烬占卜。 上次,他们通过灰烬占卜准确地捕捉到了南丁格尔的状态和位置,栩栩如生的画面简直堪比现场直播,这也使得霍登充满了好奇,他也期待着灰烬占卜能够为自己带来更多信息,乃至于回家的办法。 但短短不到三周时间,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始终没有机会真正尝试,然后处境状况就再次发生了变化,誊写南丁格尔调查手册的时候,霍登就已经暗暗打定了注意,准备用灰烬占卜来获取失踪信息。 因为他们也不知道灰烬占卜的威力到底如何,就连布鲁特斯也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按道理来说,根据能量守恒定律显示,占卜信息越庞大越精细越准确,那么对占卜者的伤害反噬也就越严重,毕竟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他们应该先尝试一次两次,摸清楚这种占卜法阵的具体威力,然后再更进一步地尝试占卜真正的难题。 南丁格尔调查搜集的“死亡清单”无疑就是最好选择。 “如果你没有告诉我和雷真相的话,你准备怎么办?”布鲁特斯有些好奇。 霍登眉尾轻轻一扬,“我的学习能力还不错。” 潜台词就是,霍登准备偷师,然后撇开布鲁特斯和雷彼得斯,自己完成占卜。 布鲁特斯瞪圆了眼睛,“……我居然无法反驳。” 那瞠目结舌的模样让霍登和雷彼得斯都轻笑了起来,就连罗本的表情也稍稍有些缓和,气氛重新轻盈起来。 “嗯。这个周末,我和雷都准备回家一趟,不如这样,你们前来我家过夜,我们可以聚集在一起完成占卜。” 布鲁特斯稍稍沉思片刻,主动发出了邀请;但雷彼得斯却截断了他的话语。 “不如直接过来我家吧。” 布鲁特斯投去视线,“但你的父亲怎么办?他没有关系吗?” “这个周末,父亲会前往姑母家中,因为姑母的身体有些不舒服,他准备陪伴姑母两个晚上。到时候,整栋房子就只有我们。”这也是雷彼得斯选择本周回家的原因——他不太喜欢和父亲待在同一个空间里,尤其是单独共处。 布鲁特斯的眼睛立刻明亮起来,“那就再好不过了。雷的家里拥有两个专门的灵能修炼室,可以确保我们不会受到打扰;而且,他家还有不少娱乐设施,甚至有一个专门的娱乐厅,我们绝对不会无聊。” 说着说着,布鲁特斯就开始摩拳擦掌、跃跃欲试起来;连带着雷彼得斯也露出了笑容——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期待着”回家了。 罗本默默地吐槽了一句,“我们不是肩负着任务吗?”怎么突然就好像变成娱乐之夜了? 布鲁特斯拍了拍罗本的肩膀,结果被罗本那足以冻结成冰的眼神盯了一眼,嘴角的笑容越发灿烂地绽放开来。 “劳逸结合,才是增加工作效率、延长工作时间的正确法则,没有必要那么严肃。”布鲁特斯流露出了风流倜傥的模样,一本正经地说胡话,“嘿,我们刚刚才决定联手探查一个无法确定生死的危险案件,谁知道肆意欢笑的日子还有多少呢?不如趁着现在好好享受,避免以后都笑不出来了。” 罗本的表情依旧是不为所动的冰山脸,那森冷森冷的僵硬五官让布鲁特斯的打趣和玩笑都直接垮掉。 比起布鲁特斯和雷彼得斯来说,霍登对罗本还是多一些了解,尽管现在罗本还是担心塞缪尔的处境,难以真正笑出来;但此时罗本更多是在故意捉弄布鲁特斯,那冷峻的眉宇之间可以察觉到些许戏谑。 于是,霍登的声音就施施然地从旁边传了过来,“现在某人就笑不出来了。” 却不知道是说罗本还是布鲁特斯,亦或者是满脸错愕的雷彼得斯。 罗本被霍登戳破“计谋”,僵硬的嘴角微微放松些许,虽然没有微笑,但僵硬的气氛还是缓解了下来。 此时布鲁特斯才意识到自己居然被罗本捉弄了一次,瞪圆了眼睛,满脸都是错愕,视线来来回回地在霍登和罗本之间转移,憋了半天才挤出一句话来,“罗本!你应该远离霍登!你怎么跟着他学坏了!” 无辜的霍登躺枪。 雷彼得斯第一时间就看向了霍登,却看到霍登满脸轻松的模样,抿了抿嘴角,“他的段数还差得太远,出去千万不要说是从我这里出师的。” 罗本满头黑线。 布鲁特斯直接噎住。 雷彼得斯拍手大笑。 而当事人霍登依旧是满脸淡定,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看着头顶之上那片层层叠叠的阴云,“这样的天气就适合吃一顿好吃的,然后点一壶茶,搭配一点甜食,躲在屋子里什么事都不做,就这样荒度光阴。” 其他三个人满头都是问号地看着天空:请问眼前这片景色到底是怎么联想到食物的? “啊,肚子开始抗议了,我需要觅食,还有谁?”霍登总觉得那灰色的云朵正在变化成为臭豆腐的形状,还有榴莲班戟和黑森林蛋糕,还有珍珠奶茶,还有……停停停,他必须停下来,否则满汉全席都要出来了。 “我!”布鲁特斯第一个就表示了附和。 雷彼得斯观察了一下众人的眼色,随后也跟着说道,“我。” 然后三双视线齐刷刷地落在罗本身上,这顿时让罗本也变得不自在起来,脸色依旧阴沉,狠狠瞪了霍登一眼。 霍登满脸无辜地摊开双手,眼睛突然瞪大,表示强烈抗议。 罗本没有理会,阴森森地说道,“你们这是在等待我来决定午餐的菜单吗?” ……大可不必这样。 罗本对食物的要求就是:能够塞进嘴巴、填饱肚子,这就已经足够,谁知道现在“满脸便秘”表情的罗本会做出什么可怕的决定,那森冷森冷的语气让后背的汗毛全部都竖立了起来! 太可怕了! 霍登立刻转头看向布鲁特斯,“不如我们到奥菲尔斯的’一间餐厅’去吧,不知道午餐那里是否准备了套餐,还是和晚餐一样的。” “为了午餐,专门前往奥菲尔斯?”雷彼得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如此长途跋涉,似乎也没有必要吧? “雷,你真的迫切需要我给你上一堂课:论午餐的重要性。”霍登一本正经地说道,雷彼得斯满脸惶恐,“反正今天下午没课,我们可以慢慢悠悠地前往奥菲尔斯,然后再享受下午茶,啊,还有什么能够更加美好的吗?” 273 陌生来客 淅淅沥沥的绵绵细雨遮挡住了天空原本的颜色,天青色的苍穹只能够隐隐捕捉到些许黯淡的光芒透过稀薄的云层透露出来,一颗一颗尘埃大小的粉尘颗粒顺着缜密的雨帘滑落到藏青色的石砖地面,汇聚成为一条炭黑色的细流蜿蜒地流淌着,却因为找不到下水道入口而渐渐漫溢起来。 还不到下午五点,夜幕就已经早早降临下来,丝毫感受不到盛夏的快活与欢腾,秋天的萧索与瑟瑟已经迫不及待地在漫天漫地的雨丝之中穿行着,然后整个世界就这样缓缓地安静下来。 那些汩汩的水声与叮咚的雨声交汇成为一曲交响乐,偶尔还能够听到马车与蒸汽轻轨的声响交错而过,如同弦乐的鸣响,整座城市正在唱歌,哀怨而落寞的歌声在长街短巷间轻轻涌动。 一道高大消瘦的身影正在连绵小雨之中快步穿行着,没有雨具,只是用灵能在头顶之上凝聚出一片小小的水幕,然后洋洋洒洒落下的雨丝就轻盈地融入其中,悄然消失,甚至没有激起水花,静谧而巧妙。 他显然不是唯一一个。 街道之上正在行走的稀稀落落人群也都没有雨具,每个人都只是压一压自己的帽子,又或者是拉拢自己的外套,快步穿行在扑面而来的雨丝之中,匆匆而来,匆匆而去,来来往往的身影都沉浸在自己的脚步里。 只是他们都没有想到用灵能来避雨的妙招,偶尔有人视线余光捕捉到这一身影,就不由满脸惊愕地回望过去,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随即雨丝就模糊了视线,然后身影就这样消失在青色雨幕之中。 那道身影稍稍识别了方向,最终在一栋复古建筑门前停了下来。 斑驳的砖墙可以清晰看到水渍渗透的深浅层次,原本的灰色岩石模样已经几乎看不到,逐渐演变成为深褐色;典型西塞罗时代的建筑风格,明显的特征透露出古朴大气的典雅,灰暗的外墙勾勒出一股难以形容的沉闷与压抑。 繁复厚重的梨花木大门扎扎实实地临街伫立着,强硬地将世界分割成为里面和外面两个截然不同的空间。 两层小楼的格局沿着整条长街延伸下去,但占地面积却明显宽敞而辽阔,比起下城区那些密密麻麻的蜗居来说完全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统一整齐的建筑风格带来了专属于莱雅帝国贵族的优雅与尊贵。 街道对面的丛丛绿荫一望无际地铺陈开来,在寸土寸金的岩渊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景象—— 也就只有上/城区才能够如此财大气粗,与下/城区的肮脏拥挤比较起来,宽敞的街道、整齐的房屋、古朴的建筑和葱翠的绿化,角角落落都能够展现出这片区域的尊贵与不凡,轻而易举地就将贫富阶级展现出来。 从行走的脚步、打量的视线、移动的姿态就能够准确判断出,哪些人是上/城区的土著,而哪些则是前来这里“浏览大观园”的刘姥姥,那些惊叹与好奇的视线就能够清晰感受到他们脑海之中正在进行的强烈冲击。 明明是同一座城市,却依旧分割成为两个世界。 不过,刚刚那道身影……从容不迫、怡然自得的脚步,尽管正在打量四周,却丝毫没有羡慕与赞叹,更多是一种欣赏与观察,举手投足透露出来的镇定与坦然就可以感受到骨子里的骄傲,根本就不为所动。 看来,这应该不是居住在上/城区的土著,而应该是从其他大城市前来拜访的贵族公子哥——很有可能是来自于图诺,所以正在打量周围的景象,却又丝毫没有感受到震撼,因为他的眼界显然不止如此。 隔壁邻居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出现在街道里的陌生人,偷偷拉开窗帘,从二楼的窗户居高临下地望去,注视着那道身影的一举一动,然后默默地做出猜测判断,并且坚信不疑自己的推测就是正确答案。 随后短短不到五天的时间内,岩渊就传出一个非常轰动的八卦消息: 一位来自图诺的翩翩贵公子前来岩渊拜访参观,英俊潇洒、风度高雅,一举一动都展示出与众不同的高贵与沉稳,气质逼人;并且专程拜访了弗劳德先生的宅邸,看起来应该是准备在岩渊购买房产的青年才俊。 传闻越来越离谱、越来越耸动。 不少人都信誓旦旦自己亲眼目睹了这位贵公子的风仪,并且坚定地表示这是一位堪比三王子殿下的贵族,期待值也就越来越高涨。 但这位神秘兮兮的贵公子始终不曾露面,那层神秘面纱却是让期待值不降反升、持续爆表,各式各样的传闻与讨论也越来越热闹。 后来,有人当面询问雷彼得斯-弗劳德,那位神秘贵公子到底是谁,然而雷彼得斯却是满头问号地表示“我也不清楚”,如此回应却被认为是“守口如瓶”,越发让好奇心涌动起来,传闻也就一发不可收拾。 而此时,那位“贵公子”站在礼貌地摁响灵能门铃,脑海里正在思考着: 下雨天应该吃什么最合适? 红豆粥应该是不错的选择,猪肚鸡和羊蝎子更是完美,另外肚子里的馋虫正在迫切召唤着烧烤和串串。 似乎上一秒才刚刚敲门,下一秒就得到了回应,大门立刻敞开,迎面就可以看到一位男士快步走了出来。 从街道抵达大门还有一个阔气的前庭,那位身穿黑色三件套西装的男士快速走下楼梯,看起来约莫已经五十多岁了,脑袋之上的头发已经几乎掉光,但残留的发丝依旧一丝不苟地整理清楚,即使在阴雨连绵的天气里,白色衬衫和黑色领结也还是整齐熨帖,没有丝毫懈怠。 他的右手拿着一把黑色的雨具,支撑起来,为“贵公子”遮挡起了一片天空,微笑而礼貌地轻轻颌首打招呼,“欢迎光临弗劳德宅邸,霍登少爷。” 被称为“少爷”的霍登流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轻轻颌首示意,“所以,从现在开始,我也是少爷了吗?” 那轻盈打趣的话语却没有能够得到任何回应,男士依旧中规中矩地收了收下颌,“是的,霍登少爷。” 幽默遇到认真,也就如同积雪遇到阳光,转眼就消融瓦解,这算是撞了一个软钉子吗? 274 拜访做客 宽敞的前庭是一座小小的花园,方形的青绿色草坪在深秋的萧索之中如同一条缎带般,从脚底延伸开去,黑白相间的棋盘状步道十字形地穿行其间;红色与粉色的不知名花树构建成为低矮的篱笆墙,将左右两侧隔壁邻居的前庭分隔开来。 右手边的草坪正中央平铺着一小片白沙,安置着一块赭红色的湖石,白沙围绕着湖石被推出同心圆状的涟漪,远看就好像一片静谧的湖泊正在轻轻漾起涟漪一般,整个视觉效果瞬间就变得鲜活起来。 白沙两侧竖立着两根一人合抱粗细的象牙圆柱,雕刻着繁复华丽的花纹,最上面还伫立着两只正面对视、振翅欲飞的黑色椋鸟,并不显眼却足够独特,轻而易举就能够与街道之上的其他住宅区分开来。 虽然前后多次从布鲁特斯口中了解到雷彼得斯的家境非比寻常,但亲眼所见才能够感受到这股差异。 仅仅只是一个前庭,就已经比赫洛兄弟的房间还要宽敞。 但霍登并没有羡慕,“欲戴王冠,必承其重”,虽然雷彼得斯现在没有戴上皇冠,但他也必须背负“弗劳德”这个姓氏的重量,他也有着自己需要面对的问题——而且可能是金钱所无法解决的棘手难题。 “金钱能够解决的问题就不是问题”,这并不是拜金主义的话语,而是强调那些可以用金钱来解决的问题,至少是可以看到“解决办法”的;但现实世界里却依旧有着很多问题,根本就找不到解决办法。 比如霍登现在就非常非常想吃榴莲冰淇淋,但既没有榴莲也没有冰淇淋,他也只能在脑袋里想想。 “霍登少爷。” 那位男士护送着霍登走进大门,顺手就将雨具收拢起来,放在门口旁边的铁桶里,而后做了一个动作,准备为霍登脱下外套。 霍登稍稍有些意外,因为此前从来没有人如此亲切而到位地为自己服务,难免不习惯。 这样的小细节还是能够看出贵族与非贵族的区别。 但霍登的处理非常自然,轻轻颌首示意了一下,而后自己脱下了潮湿的外套,这才将外套交给了对方。 男士熟练地接过外套,悬挂在门口旁边的衣架上,礼貌地说道,“我是雷蒙德-德-隆尚,弗劳德家族的管家。雷彼得斯少爷正在待客厅等候着,请允许我为你带路。” 虽然是初次见面,但雷蒙德对于霍登已经有了足够了解,这也意味着他的功课十分到位。现在霍登就能够更加直接而生动地理解雷彼得斯关于侍应生的那些话语。 管家,这就可以看成是侍应生晋升道路的直接目标。 霍登也礼貌地表示,“那就劳烦了。” 走进一楼客厅,正中央就可以看见巨大的家族徽章,繁复华丽的花纹与符号让霍登的视线多停留了片刻,比起南丁格尔的那个徽章,眼前的家族徽章更加简洁却更加华贵,由象征性的动物与花卉构成图案,每一个细节都能够看到弗劳德家族的专属痕迹。 徽章上方装饰着一只成年雄性红斑鹿头,下方海蓝色的丝绸缎带上用珍珠拼写出“弗劳德”的姓氏字样。 “霍登!霍登霍登霍登!” 雷彼得斯第一个就注意到了霍登的身影,立刻跳跃起来,夸张地高高举起双手,迎面朝着霍登冲了过来。 那股欣喜与幸福毫无保留地传递出来,让霍登清晰地感受到,他的到来是备受欢迎的。 霍登正在打量周围的装饰,一个措手不及就被雷彼得斯结结实实地熊抱住了。 透过雷彼得斯的肩膀,霍登就可以看到已经提前抵达的布鲁特斯和罗本,他不由朝着他们投去询问的视线,“这家伙到底是怎么了?” 布鲁特斯显得非常放松自如,从容地坐在深褐色的沙发椅上,膝盖上铺着猩红色的毛毯,手里正在把玩着一个烟斗,烟叶在指尖翻转着,从浓厚而醇香的独特清爽气息来判断,应该是伽吉帕尔特有的烟叶。 而罗本则略显拘谨地坐在旁边的黑色木椅上,正襟危坐地看着眼前的茶杯,面无表情的冰山脸之上察觉不到太多情绪的波动,但霍登却足够了解罗本,可以隐隐察觉到,自己的到来让罗本暗暗松了一口气。 但布鲁特斯和罗本都没有回答霍登的疑惑。 “欢迎!热烈欢迎!你终于到来了!我们刚才还在讨论,你是不是故意不来了,如果是这样,我们就直接杀到你家去。” 雷彼得斯的喜悦依旧在火山喷发中,这让霍登微微皱起了眉头,松开怀抱之后,没有掩饰自己的困惑,“雷,发生了什么?你这样的状态开始让我不由怀疑,快说,你到底是谁,请立刻摘下你的面具!” 雷彼得斯嘿嘿地轻笑了两声,挠了挠头,没有回答。 布鲁特斯却是放下手中的烟叶,主动探出头来,“你相信吗?这是五年级以来,第一次有朋友上门拜访雷。” 五年级?那就是小学年代了。 “那么你呢?”霍登完全意外。 布鲁特斯耸了耸肩,“我上次前来拜访也已经是三年前?还是四年前的事情了。这里是我们的禁地。” 雷彼得斯似乎有些窘迫,连连摆手,“不要理会布鲁,欢迎!真诚地欢迎!雷蒙德,请你为霍登准备一些茶点,对了,他非常喜欢不同的食物,你可以把不同种类的茶点端上来,然后让霍登自己挑选。” 食物? 霍登立刻转头看向了雷蒙德,“下雨天适合搭配一些甜食,然后在茶点之外,准备一点劳芙拉契茶叶,先微微烘焙一下,然后洒些许细盐,再端过来,我们亲手进行泡制。谢谢。” 简简单单的三言两语就能够看出霍登的精致与讲究,就连雷蒙德都不由抬头微微多看了霍登一眼。 雷彼得斯得意洋洋地抬起下颌,扬声欢快地说道,“雷蒙德,看吧,我告诉过你,霍登是个不一样的。” 雷蒙德没有展示出太多情绪波动,还是尽职尽责地坚守自己的岗位,微微躬身,“没有问题,霍登少爷。” 说完,雷蒙德就准备转身离开,但霍登此时慢了半拍才记起来,“稍等,雷蒙德。我也不太确定这应该教给雷,还是……” 说话的同时,霍登从自己的怀里掏出了一份小小的礼物。 275 少年时光 “这是我的哥哥在图诺的二手书店里淘换到的一本画册,来自莱利-勒托亚,我觉得这应该适合成为一份小小的拜访礼物。” 霍登的话语还没有完全说完,雷彼得斯就瞪圆了眼睛,“勒托亚?波马芙女神!你居然翻找到了勒托亚的画册?”即使竭尽全力压制住自己的声音,激动与雀跃还是无法控制地流淌出来,雷彼得斯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喜悦。 “我就当做这是你喜欢的信号。”感受到雷彼得斯的情绪,霍登眼底的笑容也跟着涌动起来,不由就又想起了在家的奈尔。 得知霍登即将前往朋友家过夜,奈尔甚至比霍登还要更加激动更加亢奋—— 这是霍登从小到大有史以来破天荒的第一次:第一次收到朋友的做客邀请,第一次前往朋友家过夜。 奈尔就好像看到孩子初长成的欣慰老父亲一般,眼眶不由微微泛红。 作为当事人的霍登无比淡定,根本就没有什么特别波动;但奈尔却是忙上忙下地希望做好万全准备。 唯恐霍登在朋友面前被看不起又或者是被怠慢,绞尽脑汁地为霍登出谋划策。 这份礼物,就是奈尔经过千挑万选的结果——首次前往朋友家做客,携带一份小礼物是非常必要的。 奈尔知道弗劳德家族是真正的贵族,什么珍稀物品什么名贵物件应该都屡见不鲜,而且以赫洛兄弟的状况来看,他们也拿不出什么价值千金的昂贵礼物,反而可能显得过于谄媚掉价,毕竟只不过一次朋友拜访而已,又不是什么正式的场合。那么就只能从兴趣入手,体现出挑选礼物的品味与心意。 通过霍登详细了解雷彼得斯的喜好之后,奈尔这才确定了这份礼物,真心希望霍登能够结交到朋友。 对于霍登这个外来者来说,他完全不了解“莱利-勒托亚”这个名字意味着什么,但雷彼得斯的反应就足以让霍登明白,这份礼物确实是正中靶心。 “喜欢?何止是喜欢!”雷彼得斯简直就是爱不释手,对着雷蒙德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请把这份礼物收藏到我的书房,一定要收藏好!” 雷蒙德双手平伸地接过那本画册,微微躬身示意,这才转身离开。 依依不舍地收回视线,雷彼得斯用肩膀撞了撞霍登,没有多说什么,但眼神所表达的谢意却再清晰不过,而后就迫不及待地冲了出去,似乎是为了掩饰自己的窘迫,声音有些不正常得响亮。 “罗本!霍登已经来了,那么就现在开始吧!正好,霍登送了一份如此应景的礼物,现在就轮到你了。快快,我们都已经等不及了。” 安静地坐在旁边的罗本,莫名其妙地躺枪,抬起头,满面寒霜地看向雷彼得斯,正在用眼睛骂粗话。 熙熙攘攘的热闹之中,霍登迈步走进了客厅。 稍稍识别方向,顺着茶点的香气走向了角落,然后就可以看见银色的咖啡壶和陶瓷的咖啡杯正在冒着袅袅香气,玻璃花瓶之中插着一束新鲜的弗契尔花。 透过玻璃窗可以看到宅邸后花园的喷泉雕像和高树底下的一座秋千,细雨洒落在秋千上,似乎正在洗涤城市的尘埃与灰烬,倒映着天空阴云的模糊轮廓。 “罗本!罗本!” 布鲁特斯瞎起哄的声音代替了雷彼得斯聒噪的喊声,在客厅里涌动着,连带着霍登也不由投去了视线。 显然不是什么占卜时刻—— 这里不是修炼室,而且雷蒙德也可能随时来来往往,也许雷彼得斯的确有些粗神经,却也不知道如此冒失,那么他们到底在起哄什么? 霍登并没有着急地开口询问,答案也随即就揭晓了。 罗本站立了起来,从口袋之中掏出了一份羊皮纸卷,那面无表情的脸庞越发紧绷起来,虽然始终没有表情,却依旧能够感受到他的情绪正在紧张,眼神快速地从三位好友身上掠过,试图说些什么,但终究还是选择了放弃。 低头看着手中的羊皮纸卷,稍稍停顿片刻——这一点点停顿似乎能够感受到罗本的心理挣扎。 霍登有些好奇了。 这应该是霍登认识罗本以来,第一次看到罗本如此拘谨而生涩的模样,难道是……诗歌? 此前在巴罗商店的时候,他们就讨论过,雷彼得斯喜欢绘画,罗本喜欢诗歌,布鲁特斯喜欢音乐,而霍登……则喜欢美食。 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兴趣,而这些爱好都很难转变成为职业。很多时候,少年时代的梦想与热情也就只能停留在岁月的美好记忆里,终究有一天,他们需要学会长大,也需要学会放弃;但这群十八岁的少年,暂时还不想。这可以算是他们的共同烦恼,成为了科斯社团第一次建立友谊桥梁的重要关键。 霍登曾经欣赏过雷彼得斯的画作,也浏览过布鲁特斯的谱曲,但他们始终不曾阅读过罗本的诗歌。 难道就是今天吗? “长久以来,我一直这样凝视着你。” 罗本出声了,低沉而清冷的嗓音缓缓朗诵着自己的诗歌,唇齿之间碰撞的音节让光阴都放慢了脚步,窗外隐隐传来绵绵细雨的琐碎声响,某个刹那,好像世界也按下了暂停键——美好的少年时光就这样成为永恒。 “在雾中,你那苍白的双手和脸庞,安静的眼神,戴着死神为你编织的花环,记忆永远都无法抹去。在你的高挑与宁静之中,适合长久相伴,只有争吵与岁月才能够让我们分开。” 温柔的词句让罗本的冷峻都变得柔和起来,字里行间所透露出来的眷恋让窗外的萧索都染上了一层暖意。 短短的几句诗词结束之后,罗本站在了原地,局促地拉了拉衣领,似乎感觉扣子掐断了氧气的输送一般,连带着视线也都变得不安起来。 这样的罗本,也是以前都不曾看到过的。 “是不是很糟糕?”罗本难得得没有按耐住自己的情绪,主动询问到。 布鲁特斯细细地品了品,“不,这很好。不要这样贬低自己。” 罗本的嘴唇紧紧地抿在一起,没有说话。 “这非常令人动容。”霍登的声音穿过咖啡的香气,轻轻地响动起来,“塞缪尔会十分喜欢这首诗歌的。” 显而易见地,罗本想念哥哥了。 罗本依旧沉默,却没有否认。 276 古老札记 罗本不自在地拉了拉衣服下摆,小心翼翼地掩饰着动作的僵硬和情绪的窘迫,尽管霍登等人的视线都没有落在他身上,但那种将真实自我暴露出来的不安全感依旧在灼烧着皮肤,胃部微微有些痉挛。 他试图解释一下,自己的写作还没有完成,接下来还需要润色;他试图说明一下,这首诗歌其实是源自于一个噩梦,塞缪尔永远都回不来的噩梦……但涌到嘴边的话语,却终究还是没有能够说出来。 “啊……如果我们可以就这样停留在这一刻,品尝着下午茶,分享着自己的作品,窗外的那场小雨似乎永远都不会停止,那该多好。”雷彼得斯将双手放置在脑袋后面,慵懒地躺向座椅靠背,发出感叹。 布鲁特斯对着罗本露出一个笑容,“他隔三差五都会这样抽风一次,这是喜欢你的诗歌的意思。” 因为布鲁特斯的胡扯着实太没有逻辑,以至于罗本都没有忍住,眼底流露出了一抹笑容,拘谨与不安也就稍稍缓解了些许——这是他第一次将自己的诗歌展示给旁人,用尽了所有勇气,现在看来效果还不错。 “霍登,你说,我们为什么需要学会长大呢?”雷彼得斯没有理会吐槽的布鲁特斯,转头看向窗户旁边的方向。 霍登沐浴在窗外那微亮的光线之中,脸庞的五官轮廓被模糊掉,只能隐隐捕捉到嘴角轻盈上扬起来的弧度,“也许是因为……时间不会为任何人停下脚步。” 童话故事里的彼得潘,就是永远都不会长大的小王子,寻找到了承载美好的梦幻岛;但即使是彼得潘也需要面对虎克船长,他也终究还是需要学会长大、学会成长,只有接受悲伤与痛苦,快乐与幸福的存在才具有意义。 淅沥沥。 淅沥沥。 窗外的细细雨声依旧在轻盈地沙沙响动着,袅袅的咖啡香气让傍晚时分的慵懒与闲散顺着四肢蔓延开来,心绪和大脑就不由放缓了脚步缓缓沉淀,似乎能够捕捉到时间的足迹,然后偷偷地将它留下。 “怎么样,做好准备了吗?” 布鲁特斯的声音打破了房间里的宁静,重新凝聚小伙伴们的注意力,长长吐出一口气,“我们还是肩负着重任呢。” 今天的聚会,可不是为了品品下午茶、聊聊八卦。 布鲁特斯主动朝着罗本投去一个视线,果然就看到罗本目光微闪地望了过来,以微笑表示了感谢。 “正式开始之前,布鲁,我可以浏览一下那本占卜书籍吗?”霍登并没有忘记正事,而且比占卜本身更加重要的正事。 “对,当然。”布鲁特斯立刻站立了起来,翻找着自己随身携带的书包,然后就从里面掏出了一本薄薄的书籍,递给了霍登,“这是我家书房里的藏品,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收藏进来的,无聊翻阅的时候找到,我和雷研究了几次,但以前的占卜都没有得到太多信息,那天能够看到清晰画面,也是第一次。” 这是一本书皮泛黄的薄薄小册子,羊皮纸卷的边缘已经泛起了毛边,深黄色和焦黄色的斑驳印记可以看出时间的久远,但除此之外就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了;大约就是口袋书的大小,一个手掌就能够轻松掌握,简略翻一翻,也就是十几二十页的模样,没有多少内容。 这与霍登想象之中的模样稍稍有些偏差,他还以为是一本大部头的百科全书,却没有想到是剑走偏锋的民间偏方? 现在再回想一下他们几个年轻人就这样冒然尝试一种偏方的占卜方式,也是胆大包天。 书皮封面没有任何字迹,翻开第一页就可以看到一行手写体的字迹,与其说是书籍,不如说是札记。 “在深邃梦境面前,科学不过是一堆数字而已。” 霍登的眉尾轻轻一扬,流露出了些许兴趣,尤其是对于从小到大接受科学教育的他来说,这就更加值得细细研究了——当然,作为一名灵能者,霍登也知道,诺斯尼斯大陆的很多事情都没有那么简单。 但即使是霍登也必须承认,在二十一世纪的地球,梦境也仍然是人类没有攻克的一个领域,人类的大脑与潜意识依旧充满了神秘,那么,这是否可以算是科学所没有能够触及到的未知呢? 随后再继续放下翻阅,第二页依旧是手写字迹。 “当星辰归位,当能量平衡,上古遗迹就将浮出水面,封印就将解除,神祇将会重新君临。” “灰烬占卜,就是源自于神祇梦境的指引与教导而来,必须谨慎使用,严格遵守每个月只允许占卜一次的铁律,否则就将超出精神负荷的极限,陷入无法预测的未知恐惧,重病、昏迷……乃至于死亡。” “警告:信仰者才能够使用,质疑者则就此打住。” 星辰? 遗迹? 封印? 神祇? 还有……梦境? 霍登的阅读非常认真仔细,甚至是逐字逐句地反复推敲阅读。 对于旁人来说,这似乎就是札记主人危言耸听的话语而已——从布鲁特斯和雷彼得斯的反应就可以看得出来,他们并没有真正相信这番话;但是霍登亲自完成了一次占卜后,他就意识到问题没有那么简单。 隐隐约约地,霍登总觉得这番话语格外重要,然而线索还是太少,他也没有办法进一步展开推测。 “没有作者落款?”霍登抬起头来,好奇地询问到。 布鲁特斯摊开双手,“也许在最后面吧,但后面的页面都已经丢失残缺了,所以找不到作者的名字。” 并不意外。 “这里所说的神祇,是什么意思?”霍登又再次提出了一个问题,“难道是说,白垩纪以前陨落的众神并没有消失,只是沉睡?而只要达到一定的条件,他们就会重新苏醒?难道这就是元素能量在持续下跌的原因,因为他们需要足够的能量来苏醒?” 前半部分的提问,布鲁特斯并没有太过在意,还正准备加入讨论,但随即听到后半部分,表情就变得玩味起来,就连雷彼得斯和罗本也都跟着陷入了深思—— “今天之前,我和雷从来不曾从这个角度切入思考,我们都以为,这只是玩笑而已。”布鲁特斯开口说到,“你知道的,就是为了让书籍看起来更加高大上,添加一些神秘兮兮的话语。” 277 陌生符号 布鲁特斯看着满脸专注认真的霍登,微微有些发愣,他此前确实不曾考虑过那些文字背后的深意,但此时因为霍登的表情而稍稍不安起来,“怎么了,这里面有什么不对吗?有什么是我们需要注意的吗?” 布鲁特斯不仅没有办法给予答案,而且还需要等待解答。 霍登轻笑了起来,“这就是我们需要一起探索的问题。”严峻的气氛因为轻松的话语而得到了些许缓解,“你们以前尝试灰烬占卜之后,是否出现了什么异常?” 看着雷彼得斯和布鲁特斯不解的眼神——如果出现异常的话,他们就不会再继续尝试了,这不就是最好的答案吗? “我是说,是否看到什么幻觉?又或者是做了什么梦魇?尤其是那些混乱而神秘的梦境。”霍登有些猜测。 布鲁特斯认真思索片刻,“我的确做了一些稀奇古怪的梦。” “其中一次就是看到一道光芒,我不太确定那是墓地还是垃圾堆,抑或者是其他什么,但那些星星点点的磷光就漂浮在上面,却让人产生一种奇怪的感觉,就好像……什么厄运即将降临一般,一种不安和恐惧。” “但我没有办法准确描述,总觉得已经超出了我的认知范围。” 很多时候,梦境都是模糊而琐碎的,苏醒过来之后就无法记清楚梦境的来龙去脉,最后也就只剩下一些支离破碎的画面,更多还是一种感觉,就好像布鲁特斯现在这样,绞尽脑汁回忆也没有能够捕捉到更多准确的东西。 霍登的声音在旁边响起,“来自未知的恐惧。” “对!”布鲁特斯立刻连连点头表示肯定,“我现在已经记不清楚了,最后就只是看到一片绚烂的色彩,却不仅仅只是发光而已,而是源源不断地从地底喷涌而出,就这样摆脱地面的束缚,笔直地冲向天空。” 说完之后,布鲁特斯才意识到自己根本没有能够描述出什么具体的东西,只有一片光晕,他再次看向了霍登,“这算是梦魇吗?” “算。”霍登点点头给予肯定,“超出我们认知范围却又难以形容的梦境,这就是梦魇,恐惧的情绪留下了烙印。” 尽管布鲁特斯的梦境与霍登的梦魇没有什么联系,但霍登却进一步确定,那些梦魇并不是凭空存在的。 随后霍登又转头看向了雷彼得斯。 雷彼得斯摇了摇头,“不,我没有。” 布鲁特斯也补充说到,“我也只记得这一次而已。” 霍登没有说话。 罗本的声音插了进来,“霍登,这有什么不妥吗?” 霍登没有立刻回答,似乎正在沉思着,但三位好友却能够看见那狭长的微闭的眼睛之中透露出一抹光芒,慵懒的模样悄然褪去,一股掌控全局的自信正在隐隐闪烁着,“我怀疑,这种占卜与邪神有关。” 与其说是推测,不如说是直觉,总觉得背后存在着一支看不见摸不着的无形之手,而邪神似乎就是这些纷杂内容的连接点—— 问题就在于,现在关于邪神的了解也非常有限。所以,这只是霍登的直觉而已,并没有证据支持。 “邪神?”雷彼得斯的眉宇朝着中间紧簇起来,“你是说混沌纪之中天外来的那批神秘种族吗?” “哦?混沌纪还有这样一段官方记载的历史?”霍登的大陆通史还是没有阅读完毕,主要还是因为需要学习的内容太多太广也太杂,他需要更多时间;所以他一直以为邪神的传说应该是野史。 雷彼得斯却并不意外霍登的“无知”,就连罗本也流露出了疑惑的神色,“这段历史在主流教科书里是不会出现的,只有非常非常少数罕见的书籍可能会提及,因为那是一段充满混乱与黑暗的可怕历史。” “我所知道的也不多,只是知道,混沌纪的时候,曾经有一群天外来的神秘种族出现,他们与神祇能够分庭抗礼,在大陆之上制造出了无数混乱与灾难,他们可以被破坏却不能被毁灭,最终神祇只能驱逐封印他们。” “这就是全部了。后来的白垩纪和新武纪都再也没有看到他们的身影,于是他们差不多就已经被遗忘了。” 雷彼得斯的解释非常简短,没有太多有效信息,但霍登却陷入了沉思。 “至少,封印的说法是能够契合上的。也许,暗地里依旧存在着一群人,他们一直在致力于解除封印召唤邪神。”霍登说出了自己的推测,而且他觉得非常有可能—— 在这个广阔而浩瀚的世界里,始终存在着人类所无法理解也无法探知的领域。而且,诺斯尼斯大陆的信息传播并不发达,没有听说消息并不代表着不存在。 布鲁特斯的神情微微有些不安,“那么我们使用这种占卜方式,是否就在帮忙他们解除封印呢?” 霍登的嘴角轻轻上扬起来,“就只有尝试过后才知道了。” 胆怯? 对于霍登来说,不存在的,反而是好奇心蓬爆。 雷彼得斯、布鲁特斯和罗本互相交换了一个视线,眼神里也都涌现出跃跃欲试的神色,“那我们现在就前往修炼室?” 霍登依旧是不慌不忙的模样,“等等,我才翻阅到第一页呢。” 雷彼得斯直接就翻了一个白眼,“你可以速度再慢一点。” 布鲁特斯却是解释到,“像我们那样瞥一眼就翻过去吗?” “……”无形之中被吐槽的雷彼得斯,狠狠地瞪了布鲁特斯一眼。 再继续往下翻,然后就是灰烬占卜的详细讲解,包括步骤、方式、手法等等,这些霍登都已经跟随着布鲁特斯经历过一遍,并不陌生,细细阅读过后,也就没有停顿下来逐字逐句地解读,重点放在了那个法阵上。 此前执行灰烬占卜的时候,布鲁特斯绘制出了一个占卜法阵,前半段霍登还能够跟得上,后半段就必须集中注意力在灵能的输出与控制上而没有能够跟上,现在他终于有机会能够看到法阵的完整面貌。 繁复的法阵难以用视线直接识别,而是需要静下心来慢慢解构拆分,这才能窥探到法阵的绘制手法。 解构,对于霍登来说并不困难;但问题还是在于解析,因为他对于符号学的了解还是太少,不足以透过现象看本质,现在拆分出来一个一个符号,却全部都是陌生的。它们认识他,但他却不认识它们。 278 时空法阵 过去这几天时间,霍登一直在翻阅加斯顿介绍阅读的那本“符号学”,主要就是为了周末的此次灰烬占卜。 他希望从基础知识入手,初步了解并且构建出符号学的大致轮廓,对这门学科进行一个粗糙的摸底。 那本“符号学”,霍登正在阅读第二遍,第一遍是囫囵吞枣式的粗读,第二遍则是循序渐进式的精度。现在第二遍还没有能够阅读完毕,仅仅只是进行到了三分之一的阶段,整个知识架构的构建并不完整。 符号学真正困难的地方,不在于符号本身,而在于符号与符号拼接起来之后发生的反应,进而衍生出全新含义;隐藏在这些化学反应背后还有不同的规律法则,只有真正掌握了法则,才能够熟练运用。 但这显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在当代的莱雅帝国,符号学大师和灵能法阵大师层出不穷,隔三差五就能够涌现出一名冉冉升起的新星,主要还是因为元素能量的衰退,研究符号与法阵的新生代越来越多,再加上媒体宣传造势的渲染,自然而然也就给人们一种“大师满地走”的感觉。 事实上,真正的大师却越来越少,正如加斯顿所说,现在的学者缺少创新能力和思考能力,他们只是在原有的法则基础上,进行更多变化的衍生,越来越追求便捷与快速,为了便利而不断深入钻研;但开发、创造并且实践全新法则的领域,却后继无人—— 整个发展走得越来越远,但道路却越来越窄。 法则,这就是透过现象看本质的部分,无论在什么时代,这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而现在的诺斯尼斯大陆则更加困难。如果无法明白法则的话,就好像物理和数学一般,不明白就是不明白,这需要天赋。 开拓创新就更是如此了。 以霍登现在的知识水平,只能算是基础阶段而已,距离理解法则还远着呢。原本他还希望自己能够收获更多信息,进而推演出菲洛子爵私邸那个符号、南丁格尔那个徽章符号等等之间是否存在联系,但现在看来,还是太心急了。 不过,霍登也并非没有收获。 “怎么样?”雷彼得斯最为急躁,没有能够按耐住自己的迫切,才稍稍等候片刻,就迫不及待地询问到。 霍登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快速从自己的随身背包里掏出了一个笔记本,翻开页面,寻找到了一个法阵的图样,认认真真寻找起来,片刻之后,他就扬声说到,“你们看看,这两个部分是不是有些相似?” 三个小伙伴纷纷聚集了过来,霍登将自己的笔记本和布鲁特斯的手册双双往前推了推,放在了正中央,随后打了一个响指,一团白色光晕悬挂在正上方,点亮光芒;紧接着再打一个响指,利用光元素和水元素模拟出了一个类似放大镜的圆形镜片,瞄准了自己示意的部位。 一系列动作做完之后,法阵的细节部分也就完整而清晰地呈现在众人眼前。 即使如此,小小的局部依旧是眼花缭乱的图纹,线条与线条的拼接似乎无序地衔接起来,根本无从判断最初的源头和线条的走向,最终也就头晕目眩地眼前一片模糊。 布鲁特斯第一个就支撑不住,揉了揉眼睛,却依旧觉得眼花,只是挺直腰杆的简单动作却让脚步摇晃起来,下意识地扶住了旁边才避免摔倒。 “我们应该看什么呢?我只是看到一大堆线条,从弧线的饱满度和线条的拼接来看,确实非常具有艺术美感,但是,波马芙女神在上,我觉得自己就要瞎了。” 布鲁特斯不断重复着睁眼闭眼的动作,因为瞪眼瞪得太大,眼睛微微泛红,然后眼泪就不由冒了出来。 罗本依旧在坚持,但他也没有能够找到头绪,整个大脑就像是猫咪玩弄的毛线团一般,卷成一团乱麻,现在已经无法识别出原本的模样;可是他依旧没有办法放弃。 反而是急性子的雷彼得斯最为沉得住气,对于绘画的敏感确确实实赋予了他不同视角,虽然他的观察没有霍登那么敏锐,但只需要耐心地慢慢观察,他还是能够察觉到其中的规律,“描绘手法和风格的确是不同的,可以看得出来,这个更加圆润更加流畅一些,落笔的时候明显更加有自信。” 雷彼得斯指向了灰烬占卜的那个法阵,而后又对着菲洛子爵私邸的法阵符号继续说到。 “至于这个,不仅更加生涩更加笨拙,而且落笔不够到位,很多角度和线条都偏离了轨道,还出现了一些复杂的干扰符号——我也不确定它们是否有存在的必要,但以这幅作为参考的话,那么的确是多余的。” 雷彼得斯的观察非常认真仔细,并没有观察霍登的眼色,大方地发表自己的观点,展现出了平时少见的自信—— 在谈及绘画领域的时候,雷彼得斯的整个人都绽放着光芒,令人刮目相看。 “不过,撇开这些不说,我觉得,两个局部确实是相似的,至少在百分之八十以上,但我们还需要观看其他的符号,才能够判断出其中的用意。” 雷彼得斯结束了自己的点评,最终同意了霍登的说法。 抬起头来,雷彼得斯朝着霍登投去疑惑的视线,“怎么了,这不应该相同吗?还是说,这代表着好事?” “我也不太确定。”霍登摊开双手,“对于’符号学’,我也是新手。但是,我猜测,这个符号应该与时间有关。” “时间?”布鲁特斯惊呼出了声,“时间法阵真的存在吗?这是不是意味着,我们能够逆转时间?” “时间法阵是否真实存在,这始终是一个争议话题,但目前塞克佩斯学院的主流观点是承认时间法阵和空间法阵的存在,并且还有诸多学者致力于研究时间法阵和空间法阵,时空穿梭并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霍登轻描淡写的话语却制造出惊涛骇浪的效果,旁边三个小伙伴都瞪大了眼睛,似乎不敢相信的模样—— 因为这着实太过大胆也太过疯狂了,时空穿梭是真实存在的?这真的可行吗?这到底是属于灵能还是属于科技? 而成为瞩目焦点的霍登却非常淡定,并且对自己的话语坚信不疑,因为此时此刻他们三个人眼前就端坐着一个活生生的例子,证明刚才的那番话语。 还有谁能够比霍登更加笃定的吗? 279 多重推测 “啊,我怎么忘记了,你和罗本都是圣柯睿恩学院的!”布鲁特斯率先反应过来,双手互相拍打了一下,流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圣柯睿恩学院的学生们最喜欢辩论与探讨,关于时间法阵和空间法阵的问题也必然是深入探讨的议题之一,而他们所探讨出来的结论就是“客观存在的”,这也是霍登刚才表述方式的原因: “塞克佩斯学院的主流观点”。 这并不代表整个莱雅帝国主流社会的观点,只是圣柯睿恩学院的观点而已。 换而言之,布鲁特斯并不相信。 却没有想到,霍登摇了摇头,“不,这是’符号学’里的内容,在书籍的最后,作者探讨了时空法阵的存在可能性,并且给出了正面的答案,他简略分析了自己的理论,并且描绘出了一个粗糙的时间法阵和空间法阵。” “符号学”是塞克佩斯学院的官方教材之一,这才是霍登使用上述表述方式的原因,并不是圣柯睿恩学院。 “至于详细的深入内容,那位作者认为理论体系太过庞大,需要重新撰写一本书籍来专门讨论这个问题。”霍登又进一步解释到,这些内容都是可以公开翻阅到的,不是什么秘密。 但因为时间法阵和空间法阵太过惊世骇俗,而且自白垩纪以来就不曾真正被证实过,只有遥远的混沌纪存在着一些传说,所以主流社会并没有给予太多重视——这也是布鲁特斯认为是圣柯睿恩学院讨论结果的原因。 毕竟,圣柯睿恩以哲学思辨和开拓创新闻名,建立在理论基础上的想象力可以轻松完爆圣克洛伯学院。 人们常常调侃,圣克洛伯学院都是书呆子,圣斯派德学院都是幻想者,而圣柯睿恩学院的才是融合二者于一身的创造者——至于圣戴蒙德学院,他们就只是执行者。调侃归调侃,不得当真,却能够窥见些线索。 霍登继续说到,“我现在就觉得,这个法阵与’符号学’里的时间法阵有着诸多相似之处。” 布鲁特斯瞪圆了眼睛,瞠目结舌,思绪似乎已经飞向另外一个层面了。 雷彼得斯则陷入了深思,视线依旧停留在两个法阵之上,反复审视。 而罗本则是唯一一个跟上霍登思考节奏的,“如果存在时间法阵的话,那么也应该存在着一个空间法阵才对。” 察觉到霍登投射过来的目光,罗本接着说到,“这也就能够解释我们通过占卜看到南丁格尔行踪的原因。” 同时,还能够解释菲洛子爵私邸之中的法阵与霍登出现在诺斯尼斯大陆的直接联系。 所以,这就是真相吗? 越是激动就越是冷静,霍登可以感受到血液正在汩汩翻滚着,但心脏跳动反而是放缓下来,思绪快速运转起来,“但这些目前也只是推测而已,它们与’符号学’里的法阵,最多就只有百分之六十的相似度。” 符号与法阵千变万化、错综复杂,偏差百分之四十已经可以说是轨道交错了,更何况,“符号学”之中也坦然表述,那个时间法阵和空间法阵只是理论层面的推导而已,并没有经过实践检验。 “那么后续呢?”布鲁特斯也终于反应了过来,“我是说,’符号学’那本著作的作者,他是否专门撰写了关于时间法阵和空间法阵的著作呢?” “我暂时没有能够在岩渊图书馆和学院图书馆找到,也许,我应该前往德西玛斯教授的办公室询问看看。”霍登的话音才落下,然后就可以看见三个人都抬起头望向了自己,“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劲吗?” “德西玛斯教授的办公室是不能轻易进去的。” “传闻里面养着一只成年的巨型豪比帕斯。” “曾经有人闯入德西玛斯教授的办公室,结果直接就被扔了出来,而且在接下来三天都一只狂吐绿水。” “我怎么听说德西玛斯教授的办公室有禁咒?” 七嘴八舌的话语主要来自于雷彼得斯和布鲁特斯,罗本插了一句话,但表达的内容却是同一个意思。 霍登不由愣了愣,然后笑了起来,“我去过德西玛斯教授的办公室,什么都没有看见呀。” 三个小伙伴面面相觑,布鲁特斯抢着说到,“那是因为你是受邀进去的,不是硬闯。” “好吧,如果我需要借书的话,我也会敲门进去的,而不是硬闯。”霍登也一本正经地回答到。 好像……可能……大概……这样就没有问题……了? 雷彼得斯指向另外一个法阵符号,又紧接着追问到,“霍登,这个法阵就是你从’符号学’上临摹下来的吗?” “不,这是我在菲洛子爵家苏醒过来的时候,我身体底下的法阵。”霍登并没有隐瞒,诚实地说出了事实。 “菲洛子爵?可是,他家的法阵为什么需要时间法阵呢?”雷彼得斯无法理解。 霍登也同样无法理解——虽然说,时间法阵和空间法阵,这可能隐藏着霍登来到诺斯尼斯大陆的真相;但问题就在这里,菲洛子爵又或者是在菲洛子爵家设置法阵的人,目的应该不是为了让霍登过来。 那么,他们原本的目的是什么呢? 占卜? 如果真的是占卜的话,那么霍登就是……祭品? 雷彼得斯第一时间就意识到了这件事的严重性——需要运用到献祭的占卜,事情就绝对没有那么简单;即使不是占卜,这件事也没有那么轻松,否则塞缪尔也就不会失踪了。 霍登可以察觉到雷彼得斯眼睛里的严峻和探究,却没有胆怯和恐惧,而是增添了些许专注,虽然此前就意识到这件事没有那么简单,但今天才有了更加直接的感受,思绪难免发生变化。 “雷,不如你和我一起研究符号学,你觉得怎么样?”霍登主动发出了邀请,比起布鲁特斯和罗本来说,雷彼得斯似乎更加具有天赋,而霍登也的确需要帮忙。 雷彼得斯流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用手肘隔空顶了顶霍登的肋部,眨了眨眼睛,“怎么办,被你察觉到我其实是天才了。” 不等霍登回应,布鲁特斯就第一个吐槽,“是是是,胡说的天才。” 雷彼得斯满脸嫌弃地瞪了布鲁特斯一眼,却没有想到,罗本也跟着补刀,“自恋的天才。” “罗本!”雷彼得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悲痛欲绝地说到,“没有想到你居然是这样的家伙!“ 280 二次占卜 布鲁特斯的插科打诨、罗本的见缝插针,稍显凝重的气氛也就重新轻松起来,然后就可以看见袖手旁观的霍登拿起了一块柠檬黄的提姆拉,送进嘴巴里,细嚼慢咽地咀嚼起来,甚至忍不住闭上眼睛,从疏朗的眉宇就能够判断出其中的甜美与松软,若隐若现的香气让旁观者都不由开始吞咽唾沫。 刚才自己也品尝了一块,但到底是什么味道来着? 雷彼得斯稍稍有些走神,随即罗本的声音就将他们重新拉了回来,“霍登,那么我们现在是不是可以开始了?” 占卜。 今天的真正任务是占卜,为了掩饰他们的行动,三个小伙伴准备在雷彼得斯家过夜,就好像聚会做作业才是原本的目的一般。 不管是否有人在监视他们,但还是小心为上。 霍登没有立刻说话,而是不紧不慢地咀嚼完毕,慢慢地将最后一口甜点吞咽下去,即使感受到罗本的满头黑线、布鲁特斯的兴致勃勃和雷彼得斯的跃跃欲试,霍登也依旧是慢条斯理的模样。 最后,在三双灼热视线的注视下,霍登点点头,展露出一个笑容,“那就开始吧。雷,我们应该到哪儿去?” …… “我们去哪个修炼室?”雷彼得斯在前面带路,一行人离开大厅,沿着宽敞明亮的走廊,穿行在点缀常青植物的通道里,朝着后花园方向迈开脚步。 “一个是布置了灵能道具的,一个则没有。” “这些年来,帝国一直在推行灵能道具辅助修炼,但事实上,我觉得效果非常有限,灵能法阵的帮助也不大。” “我的家庭教师认为,灵能归根结底还是理解世界解析世界的一种手段,外力所带来的能量并不能帮助我们真正加深理解,就更不要说全知全能了,用他的原话来说就是,’这就是一群好吃懒做的贵族们异想天开的修炼方式’。” “菲洛子爵私邸的火灾案不也是这样吗?以灵能道具来修炼导致了意外。不过,现在这种官方说法也需要再斟酌斟酌了。” 雷彼得斯一边带路一边闲聊,弗劳德宅邸比想象中还要宽敞一些,从大厅抵达修炼室,足足步行了十分钟,虽然说他们的步行速度并不快,却也依旧能够感受到占地面积的宽广。 难怪说上/城区根本就是另外一个世界。 脚步顺利抵达了花园,两个修炼室分别在花园的南侧和北侧,间隔着整个花园,正中央还可以看到一座小型喷泉,大理石雕刻的波马芙女神像手持紧致的白玉权杖,涓涓细流从瓶口之中汩汩地流淌出来。 最终,他们的脚步来到了没有灵能道具的南侧修炼室。 这是一个不大的房间,四周墙面加上屋顶和地板全部经过特殊处理,远看是纯粹的墨黑色,但近看就可以看到星星点点的光镶嵌其中,入手的感觉并不是想象中的岩石质感,反而有些接近橡胶式的柔软与弹性。 进入其中必须脱掉鞋袜,用脚掌去感受地面,同时也用身体与精神去感受自然。 “这是经过特殊处理的材质,主要是提升我们与元素之间的感应。没有办法,现在岩渊的空气污染着实太严重,我们又不能每次修炼都前往郊外,所以只能用这种方式来增加感应,提升日常修炼的质量。” 雷彼得斯并没有深入详细解释,简单地一语带过,但霍登却知道,这些材料应该价值不菲,完全就是用克罗建立起来的屋子。 果然,金钱能够解决很多很多问题,无论是地球还是诺斯尼斯大陆都是如此。 今天不是为了修炼而来,进入修炼室只是为了赢得一个安静的空间,避免遭受打扰,毕竟他们也不知道最终能够占卜出什么内容,又是否会引来杀身之祸,否则就像上次那样,直接在街头占卜就已经足够了。 “霍登?”布鲁特斯望向了盘腿坐在的霍登,“你准备怎么进行?” 上次在奥菲尔斯,布鲁特斯负责主导,霍登负责协助,两个人的合作成功完成了准确占卜。 “关于占卜,我后来又仔细回想了一下我和雷的尝试,我觉得,灵能的准确控制应该是关键。”布鲁特斯接着说到,“雷的控制力显然不是强项。” “嘿!我不要面子的吗?”雷彼得斯表示强烈抗议。 但布鲁特斯没有理会,继续说到,“而你的控制力则弥补了这个短板,这无疑是增加占卜准确性的重要因素。另外,我不太确定的是,因为南丁格尔就在附近,这才增加了占卜的准确性;还是因为南丁格尔行踪的答案非常简单,我们才准确地看到了画面。” 霍登眉尾轻轻一扬,“我们马上就要知晓答案了。” “呼……” 霍登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先由我一个人尝试看看,如果失败了,再由罗本来尝试。你们觉得如何?” 三个人交换了一个视线,最后是布鲁特斯开口说到,“我们之中,你的控制力最为出色,就看你的了。老实说,上次随堂测验,你的控制力部分是故意的吧?就是为了保持低调?避免刺痛某人的自尊。” 雷彼得斯正在用眼睛骂粗话。 霍登但笑不语,没有回应,“我现在就尝试看看。” 灰烬占卜的准备程序并不复杂,从上次的占卜情况就可以看得出来,但霍登是第一次,所以他需要再仔细看看整个占卜法阵,确定牢牢地铭记在脑海之中,却没有立刻开始,而是深呼吸,缓缓吐气,让所有心绪都沉淀平复下来。 虽然布鲁特斯此前并没有这些步骤,但霍登还是希望能够清除杂念,这也许会影响到最终的占卜结果。 准确动作全部结束之后,霍登朝着罗本望了过去,“你确定吗?” 到底应该占卜什么内容? 这也是霍登他们讨论过的问题。 原本是准备占卜南丁格尔的调查手册,但存在问题,一来,这不是原件,而是霍登誊写的复印件;二来,即使是原件,上面足足有二十个名字,霍登也不确定这是否可行,很有可能超出他们现有的能力范围,反而是贪多嚼不烂。 最后,罗本主动提出了占卜塞缪尔的提案。 但问题就在于,如果占卜出糟糕的结果,这是否也就意味着罗本一直以来怀抱的期待也就正式落空了呢?这是否意味着塞缪尔的失踪可能就要真正水落石出了呢? 罗本能否承受这样的后果呢? 281 牛刀小试 “你确定吗?” 霍登如此询问到,虽然没有过多的语言,却重若千钧地压在罗本的心头,他的面部表情微不可见地稍稍冷冽了些许,坐在旁边的雷彼得斯和布鲁特斯也都能够察觉到那种徐徐紧绷起来的严峻气氛。 自从那个周末之后,罗本就在寻找一个答案,关于塞缪尔的答案,塞缪尔的失踪到底是生是死的答案,塞缪尔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的答案,这股信念支撑着他浑浑噩噩地度过一天又一天,父亲的沉默、母亲的哀痛都落在他的眼中,那种无形的压力让他几乎就要崩溃,但他不能。 他必须坚持下去。 他必须寻找下去。 这就好像耳边传来了一支靴子落地的声音,却迟迟等候不到另外一支靴子落地的声音,那种烦躁与恐慌足以让人发狂,脑海里唯一的想法就是另外一支靴子也尽快落地,否则生活就在这里被摁下了暂停键。 于是,就这样地,他一路跌跌撞撞地往前冲刺,试图拨开迷雾发现真相。 久而久之,他却已经忘记了那股信念最初开始的原因,是悲伤、是痛苦、是迷茫、是恐慌、是胆怯、是混乱……慢慢地,信念转变成为愤怒与绝望,又转变成为一种执念,只是试图寻找到结果的执念。 然而现在……突然之间,答案就跳跃过无数步骤来到眼前,真相似乎只有一步之遥,却反而患得患失起来。 他真的做好准备了吗? 如果塞缪尔……如果那只靴子真的落地了,却不是自己所期望的答案呢?那么,接下来又应该怎么办? 抬起视线,罗本迎面就可以看到霍登那双慵懒疏朗的眉宇,依旧是熟悉的满不在乎,就好像即使是天空破了一个窟窿也无法让他惊慌失措一般—— 也许美食被他们偷吃的话,应该可以。 罗本对着霍登轻轻颌首,“是的。” 他准备好了,无论是什么结果,他都已经准备迎接落地的那只靴子了。 霍登透过微微睁开的眼睑静静地打量着罗本,仿佛正在判断罗本话语的真假,而罗本则坦然地迎向了霍登的视线,眼神反而是越来越坚定起来。 “那我们就开始吧。” 霍登这样说到。 罗本准备的物件,是塞缪尔的一件衬衫,深灰色的麻布显得沉稳厚重,却不同于罗本习惯的黑白两色,微微透露出些许暖意,那淡淡的气息仿佛能够感受到塞缪尔残留在上面的温度—— “塞缪尔-卡帕尔蒂”,这不再仅仅是一个名字而已,而是一个真实存在的人物,就好像在场四个小伙伴一样。 那种真实感,让气氛微微沉重了些许。 霍登从罗本手中接过了衬衫,没有再继续赘言,将衬衫放在正前方,然后就开始了自己主导的第一次灰烬占卜。 左手打了一个响指,指尖灵活而轻盈地转动着,一团豆粒大小的火焰在指尖浮动着,但霍登并没有立刻开始绘制法阵,而是凝神注视着那一簇火苗,火元素开始徐徐压缩—— 就好像返校舞会夜晚那两名黑西装一般,尽可能缩小原子和分子的密度,让同样颗粒大小的火焰积蓄更多能量。 视线之中就可以看见,那簇橙色火苗逐渐变得越来越浓郁,慢慢地过渡到红色,并且色彩越来越鲜艳,而后就可以捕捉到火苗正中央的核心部分,色调越来越浑厚,居然蜕变成为了青蓝色,那一点点青葱余地的青蓝色如同水滴一般包裹在火苗中间,柔和而内敛的色泽形成强烈反差,有种美轮美奂的惊艳之感。 雷彼得斯的眼底闪过一次讶异和好奇,但抬起视线就可以看到霍登那双专注到凝神的眼神,狭长的眼睛之中透露出一抹净光,明明没有什么大动作,却依旧能够明显感受到灵能的充分调动,整个修炼室的元素都跟着浓郁起来,似乎四面八方的元素全部都朝着霍登蜂拥而至,庞大的力量有些骇人。 于是,雷彼得斯严严实实地闭上嘴巴,也进入了全面戒备的状态,全神贯注地守候在霍登的旁边。 霍登试图进一步压缩火元素,但还是感受到了壁垒,即使借助修炼室的元素活跃度,也终究还是无法打破能力自身的限制,现在能够达到如此程度已经非常难得,霍登也就没有继续强求,而是稍稍放松些许,开始追求稳定度。 核心部分的青蓝色“水滴”稍稍小了些许,但肉眼可见地,火苗越发稳定起来。 此时,霍登的手腕才轻轻一翻,火苗就开始往下倾倒,一缕堪比蚕丝的深红细线徐徐垂坠滑落下来,牵动着所有注意力一起缓缓流动着,轻盈地落在衬衫之上,笔走龙蛇地开始快速勾勒起法阵符号。 几乎是同时,始终保持放松状态的右手也跟着一起翻动,指尖灵动地快速上下翻飞,操控着岸元素、雷元素和地元素凝聚成为一股细细的丝线,准确无误地控制住三等分的平衡,立刻跟随着红色蚕丝的轨迹快速追了上去。 上一次灰烬占卜的时候,霍登的灵能并没有完全恢复,而且还是布鲁特斯做主导,他必须处于配合的位置,操控起来难免多了些许小心谨慎。 而这一次灰烬占卜却是完美状态,修炼室所带来的灵能敏锐和充沛元素更是锦上添花,繁复而细致的控制也越发得心应手起来;更重要的是,霍登自己的实力也有着些许提升,此次由自己操作也就更加自如起来。 红色蚕丝在前方游走着,三色丝线则在后面追随着,霍登并没有急于求成,而是保持着稳定输出的控制,这也为他自己争取到了更多调整的空间;但“控制”只是霍登的自我感受而已,在旁观者视角之中,快速游走的丝线仍然是有着难以追踪的速度,眼花缭乱的法阵符号在强大的控制力下一气呵成。 呼呼。 呼呼。 修炼室之中的空气快速涌动起来,刺骨的寒冷跟随着弥漫的烟雾开始快速折腾氤氲,视觉之中察觉不到任何异样,但皮肤表面却能够明显感受到寒气与湿气宛若牛毛细针般顺着毛孔钻入皮肤底下,骨骼和血管都能够感受到那一阵接着一阵的阴寒—— 偏偏,寒颤却发不出来,只是感受到源自内心的恐惧正在轻轻颤抖。 282 惊天意外 汩汩。 霍登的耳朵能够清晰捕捉到湖水流动的声响,似乎正在顺着脚底渐渐漫溢,从脚趾和脚掌慢慢到脚踝,那种湖水般的清冷缓缓包裹整个脚掌,一点一点地渗透到皮肤之内,不至于到冰天雪地的程度,却无法抑制地开始微微颤抖起来。 呜呜。 那股沉静而缓慢的水声似乎正在演变成为沉重的呼吸声,没有脚步也没有温度,只有吸气和呼气的声响在耳膜之上轻轻撞击着,甚至能够感受到实质性的撞击落在耳膜上,“笃!笃!”地轻轻敲打着,瞬间就毛骨悚然。 但霍登早就已经做好心理准备,注意力高度集中,不仅没有胆怯或者慌乱,就连一丝分神都没有,等待整个占卜法阵全部绘制完毕,积蓄在胸膛的那口气就轻轻吐了出来,沉声朗诵着咒语: “无尽寂静孤地之中沉睡的探路者呀,点燃火焰,驱散迷雾,指引着无助的迷路者寻找到通往彼岸的线索。” 霍登那厚实而坚定的声音如同晨钟暮鼓一般穿越层层迷雾,在心灵深处回响——不是从外往内传输的声音,更像是直接作用于内部的声响,那种浑厚扎实的力量让灵魂不由一凛,整个身姿都挺拔起来。 然后,那股寒冷的躁动就在急速涌动的狂风之中越发清晰起来。 隐隐地。 霍登再次隐隐地感受到了第五个人的存在,就悬浮在他们的头顶上方,虽然他此时没有办法抬头端详,却似乎能够“看到”那个身影的模样,没有脸颊也没有五官,整个人都被包裹在一团布料之中,无法描述也无法记忆,只能够感受到纤细的腰部和宽大的上肢,制造出一种非常不协调的怪异之感。 褴褛的衣衫片段漂浮在空中,混淆视听,却隐隐能够捕捉到漫天星辰都在身后旋转的踪迹,隐藏在明黄色长袖背后的手臂如同枯枝一般缓缓探了出来,似乎正在靠近霍登等人,然后那种黏稠潮湿的绝望就拖拽着脚踝缓缓下沉,双脚如同站在流沙之上一般,无法挣扎也无法抵抗,就这样被缓缓吞噬。 心灵深处的恐惧与冷漠牢牢禁锢住了四肢,就连指尖都无法动弹,更不要说脖子或者手臂,深深的绝望与沉重塞满了尾部,仿佛吞下满满的铅块,然后身体就抑制不住地瑟瑟发抖起来,那种感觉就好像……就好像面对摄魂怪一般。 但区别就在于,眼前这只“摄魂怪”并没有准备送上一个吻,而是不远不近地观察着他们,慢慢地腐蚀着他们的灵魂,霍登甚至能够清晰感受到自己的肌肉正在腐烂的进程,仿佛下一秒就能够看到森森白骨。 更加清晰。 更加真实。 更加恐怖。 描述起来似乎非常漫长,但其实只是短短的一个瞬间,然后塞缪尔衬衫之上就浮现出了一个模糊的画面。 画面并不清晰——与南丁格尔的比较起来,周围的环境与背景都非常模糊,无法捕捉到整个轮廓,但焦点部分没有任何问题,准确地勾勒出了他们所期待看到的画面: 塞缪尔。 塞缪尔出现在了画面里,一头黑色短发干净而整洁地露出饱满的额头,鲜明的五官和微微有些苍白的脸颊透露出一丝不太健康的色泽,眼眶底下厚厚的黑眼圈也证明了这一点。 但至少可以确定的是,塞缪尔没有受伤,脸颊之上并没有看到包扎的痕迹或者明显的伤口。 此时,他端坐在书桌面前,挺直腰杆地正襟危坐,正在书写着什么,微簇的眉宇能够捕捉到些许挫败感,但眼神格外专注,似乎正在进行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视线一动不动地注视着眼前的羊皮纸卷。 他正在写字。遗憾的是,画面看不到羊皮纸卷的部分,也就无法推断出写字的内容。但专注的眼神依旧证明了…… 吱…… 吱! 伴随着“啪”的一声,火焰里的画面就直接灰飞烟灭,没有能够再继续观察下去,随后耳边就响起尖锐到刺痛的声响,现在已经不仅仅是“粉笔划过黑板”那么简单,更像是金属刺痛大腿一般,尖锐的声响直接穿透脑壳,狠狠地钻入脑浆,然后开始旋转,再旋转。 瞬间爆发出来的刺痛感让霍登牢牢抱紧了脑袋,刹那间,整个大脑陷入空白、整个视线遁入黑暗。 “吱!” 锋利的指甲就这样将脑壳切割开来,然后伸进脑浆里,轻轻搅拌了几下,先顺时针,然后再逆时针。 那种翻江倒海的疼痛一股脑地瞬间爆发!砰!神经就直接断线,根本没有挣扎与反抗的余地。 甚至就连尖叫都呼喊不出来,来不及闷哼就已经失去了知觉,浑身灵能似乎瞬间被抽干,身体可以明显感受到那种快速枯竭之感,就好像血液都即将被抽干一般,力竭的慌乱死死掐住喉咙,漫天漫地的痛楚瞬间汹涌而至,蛮不讲理地直接将他吞噬。 然后,整个世界就这样陷入了一片无边无尽的黑暗。 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支离破碎的画面片段汹涌而来,迷迷糊糊地出现在不同场合,却无法确定到底怎么回事,甚至无法确定自己身处何处—— 这,难道是幻象? 砰砰砰,砰砰砰,机关枪扫射的暴戾正在眼前上演,漫天漫地的血色浓得化不开,低头看看自己的双手,然后就可以看到肠子和肝脏的碎片,鲜血淋漓,而自己的腹部也已经被割开,空荡荡得如同黑洞。 “叭!叭叭叭!”汽车的鸣笛声此起彼伏,大城市十字路口的拥挤与喧嚣瞬间蜂拥而至,他就这样迷失在茫茫人海之中,无边无际的人海将他彻底吞噬,而穷追不舍的雾霾则让他窒息,根本无处可逃。 “霍登?霍登!发什么呆?说说阅读理解的第二篇,你怎么理解的?”低下头,然后就可以看到熟悉的英文,再次转头,身边却是穿着又熟悉又陌生校服的高中生们,窗外的知了正在孜孜不倦地鸣叫着。 哗哗! 哗哗! 画面波光流转,下一秒,汹涌上升的湖水就直接将他吞没,如同海啸的浪头般,蛮不讲理直接砸下来,根本没有留下反应时间,溺水窒息的刺痛感就缠绕住他的脚踝,缓缓下沉。 283 光怪陆离 碎片。碎片。还是碎片。 记忆碎片画面就如同电影的蒙太奇画面一般毫无章法地剪辑衔接在一起,将地球之上二十八年的回忆不分真假、不分虚实地全部倾倒下来,甚至还有曾经观看过的电影画面却被当作是他的亲身经历重新演绎,真真假假地塞满整个大脑,但身临其境的质感却没有任何虚假之感。 真实得可怕! 溺水的窒息感瞬间将他吞噬,所有光芒都被直接掐灭,黑暗重新将他吞噬,撕裂感紧接着就爆发出来。 头疼欲裂! “啊!” 尖叫的呼痛声被死死卡在喉咙里,还没有来得及作出反应。 啪! 睁开眼睛,一眼就可以看到近在咫尺的那张怪异脸孔,突出的颧骨如同蝙蝠、张开的嘴巴如同章鱼、赤红的双眼如同恶魔,喉咙里发出怪异的声响,“桀桀!”扑面而来的扭曲脸孔似乎正准备将他吞噬。 这依旧是梦魇。 轰! 世界再次遁入黑暗,无边无尽的黑暗似乎正在蚕食腐蚀他的灵魂,那种逐渐消融瓦解的无力狠狠撞击向胸膛,然后心脏就直接炸裂成为无数碎片,血腥味在鼻翼底下汹涌起来。 “霍登!” 一股巨大的摇晃力量蛮不讲理地将霍登从黑暗之中拖拽出来,第三次睁开眼睛,温和的光亮却格外刺眼,自上而下地洒落下来,直接刺穿眼睛落在灵魂之上,只是感受到一股炙热的滚烫,然后终于看到了雷彼得斯和布鲁特斯的脸孔出现在眼前。 所以……这是现实吗?还是另外一个幻觉? 呼哧呼哧。 呼哧呼哧。 霍登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急促起伏的胸膛就如同风箱一般,清冷的空气顺着喉咙灌入胸膛,沸腾的血液终于稍稍平复下来,混沌的大脑却依旧无法作出准确判断,那种脱力脱水的疲倦感狠狠拉拽着身体重重下坠。 就连坐都坐不稳。 抬起头看到雷彼得斯和布鲁特斯的脸孔,霍登的第一反应却是后退,再次手脚并有地往后拉开一些距离,可是手脚却根本无法发力,身体就这样笨拙而狼狈地摔向地面。 没有丝毫疼痛。 麻木的大脑神经感觉不到任何疼痛,只是感受到地心引力扑面而来的反作用力,剧烈而凶狠地晃动着脑袋,就好像整个脑仁都在摇晃一般,下一秒就可能开始呕吐,将脑浆和脑髓全部都直接呕吐出来。 整个胃部都开始痉挛起来。 “霍登?” “发生了什么?是我,是我们,布鲁!你怎么了?” “霍登!你没事吧?你的脸色非常吓人,你没事吧?” “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需要我现在为你治疗吗?霍登!说点什么!” “说话!不管什么,说点什么!霍登,你吓到我们了!” 呼哧呼哧。 霍登依旧在大口大口呼吸着,拉开距离之后的空间感,让理智稍稍回来了一些,缺氧的大脑似乎终于能够重新开始运转,模糊的思绪缓缓氤氲开来,所以……此时眼前的确实是雷彼得斯和布鲁特斯,此时确实是现实? 但霍登依旧没有开口,只是抬起右手阻止了准备上前的雷彼得斯,用眼神示意: “给我一点空间。” 雷彼得斯停住了动作,稍稍往后拉开了一些空间,但还是担忧地看着霍登,就连布鲁特斯也是满脸严峻和慎重。 “霍登。”布鲁特斯斟酌地开口,“你刚才看到了什么?你知道吗?你的整个瞳孔完全变成了漆黑的墨色,就好像被附体了一般,没有焦点也没有焦距,甚至就连眼白都看不见了,瞳孔占据了整个眼睛。” 虽然惊恐不定,但布鲁特斯还是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因为他需要自己冷静: 灰烬占卜,是他带来的占卜方法,也是他引导霍登参与进来的占卜方式,他绝对不希望霍登出现意外。 刚刚那一瞬间的惊恐,带着邪恶与诡异,狠狠地撞击向布鲁特斯和雷彼得斯,他们都没有能够反应过来;正当他们准备向霍登发起攻击的时候,霍登清醒了,瞳孔之中的漆黑徐徐散去,重新恢复正常。 这才发生了刚才的一幕。 脑海里充满无数个问号,霍登还是需要一点时间沉淀与消化,肿胀而混乱的大脑还是没有能够平复下来,就好像煮沸的开水一般;此时听到布鲁特斯的话语,霍登猛地抬起头来,难掩自己的惊讶与错愕。 “霍登,布鲁说的都是真的。”雷彼得斯点点头给予了肯定。 此时霍登才注意到呆坐在旁边的罗本,迟迟没有能够回神,心神不宁的慌乱全部都浮现在眼睛之中。 却不知道,罗本的如此状态,到底是因为霍登还是因为塞缪尔,抑或者是二者皆有之。 霍登连续深呼吸,暂时放弃思考,清空大脑,缓缓冷静下来,等待心绪和呼吸都已经逐渐趋于稳定,这才细细地思索起来。 “……霍登?”雷彼得斯的声音还是有些小心,总担心霍登随时再次陷入刚才的状态。 霍登抬起眼睛,清明的眼神让雷彼得斯稍稍安心下来,然后霍登才发现雷彼得斯和布鲁特斯的衣服都被汗水打湿了,罗本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反而是他浑身清爽——不正常的清爽。 明明浑身上下都能够清晰感受到脱力的疲倦,灵能似乎被直接清空,如同沙漠里的泉水被切断了水源一般,深度疲倦已经拖拽着灵魂不断下沉,但偏偏身体却没有任何汗水,这种异常的清爽越发诡异起来。 就好像……就好像灰烬占卜的整个过程,他从头到尾都站在风口接受狂风吹拂一般。 “放心,我没事。”霍登主动开口说到,让雷彼得斯稍稍安心,而后就再次沉吟起来。 “怎么,你发现了什么?”布鲁特斯敏锐地捕捉到了霍登话语里的细微差异。 雷彼得斯不敢置信地看向布鲁特斯,没有说话,但眼神表达的意思却再明白不过,“有必要如此着急吗?” 没有想到,霍登的声音紧接着就传来,“我……我也无法确定……我……我也不知道。” 话语还是有些混乱,因为思绪也没有办法完全整合起来,这种体验也是前所未有的,他现在也无法准确描述,不过随后就迎来了一个转折,“但我觉得,我可能知道南丁格尔临终之前到底看到了什么。” 这是直觉,一种野兽直觉。 284 自相矛盾 从精神到物质的双重层面,霍登现在都依旧处于脱力状态,连带着五感都变得微弱起来,但大脑的转动速度却正在提升,千丝万缕的线索就这样全部触类旁通的串联起来,直觉的敏锐触觉似乎达到了清明的全新高度。 他觉得,他好像看到了南丁格尔临终前看到的场景。 此前霍登就好奇着,南丁格尔到底看到了什么画面,这才开始自戕——也许是精神层面的天马行空想象,也可能是物理层面的光怪陆离;而那位职业杀手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刚刚所发生的一切给予了霍登一个启示,“精神错乱。南丁格尔应该是被触发了自己的所有恐惧回忆,然后分辨不清楚现实与虚幻、梦境与真实的区别,自己把自己吓死。” 因为霍登也看到了—— 但他看到的不是恐惧回忆,而是内心渴望。 那些属于地球的画面碎片,电影、街道、青春……还有梦魇,全部都是霍登自己最为渴望触碰到的记忆,也就是指向回家的道路。那些介于真实与虚假的画面彻底混淆了判断,就连霍登都无法确定虚实。 那种迫切到极致的情感让心脏都跟着蜷缩起来,整个灵魂似乎就这样瞬间被抽空,那种刹那间跌落深渊的情绪狂潮,轻而易举就能够摧毁所有防线—— 南丁格尔的求生欲望非常强烈,但他的心性意志却不够坚定,瞬间就可能被完完全全摧毁。这才走向了极端。 当然,除了南丁格尔之外,恐怕已经没有人能够知道南丁格尔到底看见了什么,这些想法也只是源自于霍登的猜测,可能永远都寻找不到证据支持;霍登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 那些光怪陆离的影像,肯定不是来自于其他人,而是来自于自己的记忆。 “南丁格尔和我们的灰烬占卜又有什么关系?”雷彼得斯无法理解南丁格尔为什么会出现在这段对话里。 但布鲁特斯却已经明白过来,“这也就说明了,我们可能被卷入了一起关于邪神的事件里。”布鲁特斯也有些不太确定,因为联系还是太过薄弱太过牵强,一边观察着霍登的表情、一边讲述着自己的推测。 而后,霍登轻轻颌首给予了肯定的回应。 雷彼得斯细细咀嚼了一下,试图寻找其中的联系,但他没有能够成功——显然,他的观察视角和霍登、布鲁特斯都不相同,不过此时也不是深入追求的最好时机,“……那么,我们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假设,南丁格尔的死亡真的与邪神有关,那么,到底是职业杀手采用了相关手段?还是说哈福特先生的宴会与邪神有关呢? 这是不同的两种可能,可能殊途同归,却也可能截然不同,他们的调查方向也必然受到影响。 霍登轻轻摇了摇头。 “这到底是不知道,还是不要谈?”雷彼得斯不明所以。 但随后,雷彼得斯就注意到霍登的视线,他也跟着转头望了过去,然后就可以看到失魂落魄的罗本,瞬间明白过来: 比起案件推理来说,现在最需要关心的应该是罗本。 塞缪尔还活着。 这应该是好事,因为这证明了罗本的坚持是正确的,南丁格尔的“死亡清单”并不是代表着确定死亡,而是一份失踪清单。 上次在图书馆,雷彼得斯和布鲁特斯都下意识地假设所有清单之上的名字都已经死亡,但这对于罗本来说是非常残忍的,他只能继续孤独地坚信着,祈祷着一个希望渺茫的可能;而现在证明罗本的坚持并不是没有意义的: 他依旧有机会找回塞缪尔。 但问题就在于,如果塞缪尔没有死亡,如果塞缪尔没有被囚禁,那么,塞缪尔为什么至今没有回来呢? 退一步来说,塞缪尔为什么没有任何消息呢? 参考霍登就可以知道,死里逃生之后,他一直到现在都依旧没有被发现,甚至还在暗中调查来龙去脉;如果塞缪尔也成功逃出生天,又到底是什么阻止他回来呢?甚至就连一点音讯都没有传送出来呢? 亲眼看到塞缪尔依旧存活的证据,罗本以为自己会欣喜若狂,但在短暂喜悦过后,却感受到了满嘴的苦涩与茫然,那种不解的绝望瞬间击溃了罗本的所有坚持,这……可以算是一种背叛吗? 所以,塞缪尔到底发生了什么? 更重要的是,塞缪尔依旧活着,那么哈福特先生的宴会又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此前霍登所有的推测都是建立在这个宴会存在猫腻的基础上,而且根据自己的经验,霍登也同样假设所有失踪者都已经死亡,现在塞缪尔的生还却成为了例外,打破了霍登的推测,明显出现了无法自洽的矛盾状况,彻底改变了整个局面。 这是否意味着,霍登目前为止的所有推断都将被推翻? 甚至于,他的所有调查方向都出现了错误? 从消极层面来看,霍登需要从头开始思考整个全局,然后回顾所有线索,推演出更多可能,这无疑是具有挫败感的。 但从积极层面来看,反正事情始终也都是笼罩在迷雾之中,现在增加了一条重要线索,这也意味着霍登能够及时调整调查方向,尽可能接近正确答案。 更重要的是,塞缪尔依旧活着,这绝对是好消息。 对此,霍登并不担心,调查本来就是一个不断推断假设的过程,通过线索和证据来不断接近真相;现在,霍登首先需要担心的还是罗本的状态。 “罗本,你还好吗?” 率先开口的是霍登,雷彼得斯和布鲁特斯也都双双投去了视线。 罗本此时才稍稍缓过神来,猛地抬起头来,“我没事。”停顿一下,又补充了一句,“我没事。”随后看向了霍登,“你呢?你现在看起来非常不好,你确定没事吗?” “只是脱力而已。”霍登简单地解释到,“显然,布鲁以前的占卜都没有用对方法,一直到今天才拨开迷雾。” 灰烬占卜的威力比想象还要更庞大,现在霍登终于能够理解为什么每个月只建议占卜一次了。 “拜托,至少我们上次在奥菲尔斯占卜出了一次正确结果。”布鲁特斯用实际行动表示抗议。 霍登和雷彼得斯都不由露出了笑容。 285 无限可能 霍登正在试图让气氛轻松下来,但罗本却再次陷入了自己的思绪里,缓缓溃散开来的焦点和焦距就能够看出来。 “罗本,你是允许生气的。”霍登开口提醒到。 “……”罗本抬头望了霍登一眼,却没有做出任何表示,试图否认自己的愤怒,因为他需要体谅塞缪尔: 也许塞缪尔有什么苦衷呢?也许塞缪尔有什么情况呢?毕竟失踪的是塞缪尔面临生命危险的也是塞缪尔。 他没有资格生气。 但压抑了又压抑的情绪终究还是没有能够压制住,“啊!” 低沉的嘶吼就如同受伤的狮子一般,发出愤怒的咆哮,而情绪撕开一道口子之后,就再也没有办法控制,“啊啊啊!啊啊啊!”罗本就这样紧握双拳、低垂脑袋,持续不断地嘶吼着,宣泄着所有的负面情绪。 没有粗口,没有咒骂,只是纯粹的宣泄。 自从塞缪尔失踪以来,罗本肩膀之上承载的压力着实太过沉重,一直到今天才能够完全释放出来,是愤怒也是委屈,是苦涩也是喜悦,是痛苦也是幸福,那些错综复杂的矛盾情绪全部一股脑地冲了上来。 平时一贯沉稳冷静到近乎毫无波动的罗本,第一次泄漏出了内心的脆弱。 霍登和布鲁特斯保持沉默地停留在原地,没有试图上前安慰罗本,却也没有出声打断。 雷彼得斯稍稍有些迟疑,不确定自己应该怎么做,转头看向了另外两个小伙伴,这才强迫自己安定下来。 此时,任何言语与动作都是多余的,他们所需要做的,只是陪伴在罗本身边,这就已经足够。 “啊啊啊!” 声嘶力竭的怒吼将所有力量全部宣泄出去,然后罗本终于停了下来: 双手紧握成拳地放置在膝盖两侧,低垂着脑袋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沸沸扬扬的情绪就这样缓缓沉淀下来,迸发出来的躁动与不安也都跟着收敛回去,最终恢复平静,就好像什么事情都不曾发生过一般。 再次抬起头来,罗本就重新恢复了常态,依旧是他们熟悉的模样。 “霍登,所以,你发现了什么?”罗本的声音微微有些沙哑,但理智已经回来了,停顿片刻,罗本又补充了一句,“塞缪尔真的还活着吗?” 三位小伙伴的视线全部落在了霍登身上,然后就可以看到霍登轻轻颌首表示了肯定,“是的,占卜结果是如此。” 至于占卜结果是否可信,这就有待商榷了。 虽然上次占卜南丁格尔的情况准确无误,但占卜终究是占卜,其中必然存在着偏差;而今天的占卜状况又有所不同,在场四个人的感受也都不尽相同,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谁都无法给出肯定答案。 稍稍休息片刻,霍登的体力恢复了些许,但灵能依旧干涸枯竭得可怕,脑海里隐隐抽痛的感觉始终挥之不去,这也为注意力的集中增加了更多阻扰,就好像有人正在试图撬开他的脑袋一般。 霍登干脆就直接躺在了地上,微微眯起的眼睛似乎随时都可能睡着一般,只是慵懒的声音依旧保持着清晰的条理,慢慢回忆刚才所发生的一切。 “今天的占卜内容,相对模糊也相对稀少,我的猜测,一种可能是塞缪尔距离我们太远,一种可能是塞缪尔的状态不太稳定。” “就我个人而言,我倾向于后者,物理距离应该不是阻扰占卜结果的核心因素,而精神意志的状况才是——也可以理解为灵魂的力量。也许,塞缪尔受伤了;也许,塞缪尔精神萎靡;又或者是正在受到他人的精神控制。” 霍登的话语比平时还要更加缓慢一些,但放慢的语速却释放出了更加强大的力量,似乎空气都缓缓凝结了起来。 “可能性有很多,但可以肯定的是,塞缪尔现在还活着,我们都用眼睛确认了。”霍登总结性地说道。 虽然没有明说,但罗本知道,霍登正在安慰自己: 塞缪尔处于现在的状况,并且没有联系家人,依旧存在无数可能。也许性命无忧,却精神受到钳制,所以才杳无音讯。 现在已经镇定下来的罗本立刻就领悟了霍登话语里的深意,虽然他还是有些意难平,但思绪已经正常运转了起来—— 归根结底,这是关于塞缪尔的生死存亡,他也无从得知塞缪尔到底经历了一些什么,所以还是不要着急下结论。 罗本望向霍登的眼神隐隐有些别扭,却终究还是没有多说什么,心绪沉淀下来,注意力越发专注起来。 此时霍登呈现出看着天花板的姿势,即使可以感受到眼神的热量,却也无法判断出情绪的细腻变化,所以罗本的眼神这里根本就没有收到信号,还是自顾自地继续往下说道: “除了塞缪尔的脸色状态不太好之外,占卜画面还有更多信息。” “首先,我们可以注意到塞缪尔的着装,他穿着一件浅白色无领衬衫,休闲样式,但布料却是丝绸。” 仅仅一句话,信息量之庞大就让雷彼得斯瞪大了眼睛,“你确定是丝绸吗?” 在当下的莱雅帝国,丝绸非常非常昂贵。 因为气候不适合养蚕,也因为纺织手工业不够发达,即使能够生产丝绸,但产量与质量都远远无法拿得出手,所以莱雅帝国必须从大陆另一端的古兰购买运输过来。 本来,跋山涉水的遥远路途就已经让丝绸的价格居高不下;而近两年来,莱雅与卡格之间的战争更是加速了这一局面,因为商路被切断,迫使商团不得不绕远路,强盗与风暴又进一步压缩商团的生存空间,最终,丝绸的价格就更加快速上扬。 在图诺,丝绸的款式、样式、设计等等已经成为最顶级贵族的标配,财力稍稍逊色一些的贵族可能都无法购买到最为优秀的丝绸。 虽然说塞缪尔身上的丝绸衬衫应该不是没有顶级名贵产品,一来没有纹路、二来品质也需要进一步测量;但只要能够身穿丝绸衬衫,就不是普通人—— 以塞缪尔和罗本的身家,以塞缪尔失踪过后的状况,他确定能够穿着丝绸衬衫吗? 这难道不怪异吗? 不仅是雷彼得斯,布鲁特斯和罗本也陷入了沉思,试图唤醒记忆,回想一下刚才占卜画面里的衬衫模样,但记忆非常模糊;而且,观察力也不是他们的强项,最终也就是一无所获。 286 种种异常 “我确定。” 霍登用最简单也最直接的方式回应了雷彼得斯的疑惑,并且紧接着抛下另外一个炸弹,“这不是唯一一处。” “唯一一处异常”,虽然没有说出来,但从语气就能够判断出,霍登和三个小伙伴的想法保持着一致。 “这件丝绸衬衫是无领的,而且款式比较休闲,还可以看到一些褶皱,所以,我猜测,这可能是睡衣?” 关于这里,霍登就不太确定了,尾音轻轻上扬起来,然后布鲁特斯的声音就传来,“这是一种可能。” 霍登接着往下说,“从周围的光线来判断,时间应该就是傍晚,和岩渊一样,但占卜的预测存在太多可能,而且天气因素也不能忽略,我就不进一步展开了,我的重点是,对于塞缪尔来说,这应该是一个放松状态。” 从光线到穿着都证明了这一点。 “另外,塞缪尔的左耳后面可以隐约看到一个枝形水晶吊灯,只是一部分而已,难以推断出整体的尺寸,但至少可以确定,这不是一个普通的房间。” 看看霍登的房间就知道了,只有煤油灯,怎么可能悬挂吊灯呢? “最后,塞缪尔的脖子上似乎戴着一条项链,但关于这一点,我不能确定,我只是捕捉到衬衫底下的一个隆起和脖子侧面的一道痕迹,根据这些细节做出判断,他可能戴着一条项链。这就是全部线索了。” 视线齐刷刷地朝着罗本望了过去,罗本也立刻反应过来,摇摇头,“塞缪尔并没有佩戴项链。” 那么,这就是塞缪尔失踪之后才出现的饰品了。 停顿一下,霍登又再次补充了一句——因为大脑的抽痛,他现在的思绪还是没有办法完全集中起来,难免有所疏漏。 “对了,塞缪尔的头发非常整齐。”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与前面的线索比较起来,着实没有可比性,雷彼得斯不明所以地望向了布鲁特斯。 布鲁特斯只能解释到,“如果塞缪尔正在被囚禁的话,他的头发不应该如此整齐。又或者,这证明了囚禁者并没有虐待塞缪尔,甚至是善待塞缪尔。他能够保持干净整洁,他还能够拥有一个私人空间。” “……为什么?”雷彼得斯无法理解,这说不通,甚至是矛盾的,这些信息指向了一个诡异的发展方向—— 塞缪尔不仅没有吃苦,还正在享福?这又是什么情况? 乔雅。 雷彼得斯的脑海里立刻就浮现出了一个可能,千万不要以为乔雅只有女人,在战争年代,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即使男人成为乔雅,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又或者是,塞缪尔正在被强迫成为某个贵族的专属……宠物? 念头才刚刚冒出来,雷彼得斯就打了一个冷颤,连忙掐断了后面的所有想法,避免自己滑向黑暗的深渊,“可是,我们不是排除了宴会是一个享乐派对的可能吗?” “但现在就必须重新开启这种可能性。”布鲁特斯的想法与雷彼得斯不谋而合,脑海里第一时间就浮现出了相关画面,因为这就是最合理的一种解释,他的神情也有些难看起来。 有时候,死亡可能比活着更好,因为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生不如死的困境。 而且,不仅是他们…… 罗本的双手依旧保持着拳头的状态,挺直的腰杆已经有些僵硬,无法动弹,似乎真的化作一座冰山般,没有任何波动的表情让旁人无从判断他的想法与情绪,却能够感受到跌落冰点的寒冷正在氤氲开来。 占卜之前,他希望塞缪尔活着;占卜之后,他希望塞缪尔死了。 那么现在呢? “我们现在掌握的线索太少也太杂了,不要轻易下判断,否则,这就可能会影响到我们的后续调查方向。”霍登再次开口说到,“一切皆有可能,而我们需要做的,就是排除更多可能,慢慢靠近最后的真相。” 罗本静静地注视着霍登,他总觉得霍登在针对自己,“如果这是安慰我的话语,那么你可以直接挑明。” 也许,现场唯一一个能够保持冷静的,就是霍登了。 不是说霍登没有联想过乔雅的可能,但霍登更加愿意保留其他的可能性,乔雅只是其中之一罢了;从南丁格尔所经历的事情,霍登得出了一个结论,那就是在诺斯尼斯大陆之上还有更多自己所无法想象的事情存在,绝对不要以为自己能够掌控全局。 此时,也是如此。 霍登嘴角轻轻上扬扯了扯,即使疲倦到了极致,也依旧有种玩笑的闲情逸致,“咦?你居然听出来了。” 罗本脸色更加生冷起来。 “既然听出了其中的意思,那么你就应该冷静下来。现在我们无法做出任何准确判断,不要着急地为塞缪尔下结论。” “罗本,你应该是唯一一个依旧相信塞缪尔的人,你的信念不能动摇,否则塞缪尔又应该期待什么呢?雷?布鲁?不要看我,我是最不可靠的选择,为了一颗糖果,我就可以直接放弃他。” “最糟糕的局面就是,灰烬占卜的结果是昨天或者上周,甚至是错误的幻象,而我们寻找到真相的唯一可能就是保持冷静。” 霍登也没有再继续拐弯抹角,直言不讳地给了罗本一记直拳,嘲讽与吐槽并存的话语丝毫没有留情的意思。 罗本依旧面无表情,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就这样直勾勾地盯着霍登,眼神却仿佛能够把霍登生吞活剥。 雷彼得斯的眼神剧烈波动起来,“幻象?不会吧?” 布鲁特斯却有着不同想法,“一切皆有可能。不要忘记了,至今为止,只有占卜南丁格尔那次是完全正确的;而我们刚才的占卜所经历的状况,你也在现场,谁都无法确定我们到底正在面临什么情况。” “更重要的是,占卜,终究是占卜,没有人能够准确预测未知,否则,我现在就不会仍然完好无损了。”霍登提出了最重要也是最关键的一点。 虽然在霍登看来,自己现在的状态跌落谷底,似乎间接证实了结果的准确性;但隐藏在背后的梦魇与幻象,就暂时不要说出来吓人了,毕竟霍登自己也没有明白是怎么回事,所以,话语还是不要说太满。 这你来我往之间,修炼室里的气氛重新活跃起来,连带着罗本纷杂混乱的心绪也逐渐慢慢地稳定了下来。 尽管依旧没有表情,但眼神里的戾气却已经消散。 287 陷入沉睡 尽管不想承认,但罗本还是因为霍登的话语而重新找回了稳定,却也因为霍登牢牢掌握主动权而感到强烈的不满,总觉得有些郁闷,当视线再次望向霍登的时候,终究还是没有能够忍住,翻了一个白眼。 可惜,霍登此时依旧平躺在地上,甚至还翘起了二郎腿,似乎正在沐浴着午后阳光、悠闲地享受片刻悠闲一般,根本就没有注意到罗本的憋屈,那份闲情逸致与周遭的严峻森冷氛围着实有些格格不入。 “霍登,那么我们接下来呢?我们应该怎么办?”再次开口的依旧是雷彼得斯,他还是把问题抛给了霍登,总感觉千丝万缕的线头,根本无从入手,现在只能期待着霍登给出一个思路,“我们总不能把名单之上的所有名字,一个一个地占卜过去吧?” “二十个名字,就算我们四个人每个月都轮流一次,这也需要五个月。”雷彼得斯只觉得脑袋就要爆炸了。 布鲁特斯纠正了一下,“十八个,霍登和塞缪尔就没有必要占卜了。” 雷彼得斯瞪大眼睛:这是关键问题吗? 布鲁特斯耸了耸肩,表示自己的无辜。 “接下来……”霍登沉吟了片刻,“接下来就应该思考晚餐吃什么。” “霍登!”雷彼得斯声如洪钟一般咆哮起来,表达自己的强烈不满:此时居然还有心思开玩笑? 布鲁特斯愣神了片刻,而后反应了过来,憋笑憋得很是辛苦。 “……”沉默片刻,罗本满头都是黑线,却是一片淡定地说道,“为什么我一点都不意外呢?” 布鲁特斯的嘴角终于抑制不住地上扬了起来,“因为这就是霍登呀。” 雷彼得斯不想说话。 霍登依旧是老神在在的模样,翘起的二郎腿还悠哉悠哉地摇晃着,“没有必要紧张,治安队应该可以找到一些消息,那份名单的情况,就连南丁格尔都可以探查到消息,我们不可能一无所获的。” 霍登丝毫没有担心的模样,不紧不慢地点明了关键;更重要的是,此时霍登的体力与精力都已经疲惫到了极致,他也没有力气再继续担心了。 “那么南丁格尔的那条线索呢?还有宴会这条线呢?我们应该怎么入手?”雷彼得斯一看就是一个急性子,还是没有忍住。 “不急,不用着急。”霍登慢慢悠悠地说道,“……”说着说着就沉默下来,仿佛睡着了一般,然后突然又再次开口说道,“现在我们还是准备吃晚餐吧,难道现在不应该是犒劳自己的时候吗?我们都辛苦了。” 霍登是认真的。 布鲁特斯也转头看向了雷彼得斯,“雷,我们出去询问一下,今天晚餐准备了什么,在晚餐之前可以吃一点甜点。”布鲁特斯也看出来了,此时霍登不是馋虫作祟,而是真的需要补充能量。 明明布鲁特斯正在为霍登开脱,却不想霍登又再补充了一句,“先说好了,如果今天的晚餐无法令我满意,以后我就再也不会过来做客了。” 理直气壮的模样让雷彼得斯也是笑了起来,肃然的脸部棱角也跟着放松下来,“放心,保证让你满意。” “那我们就先出去吧,避免雷蒙德过来找我们。”布鲁特斯主动说道,招呼着小伙伴们一起离开修炼室。 才刚刚起来,罗本就用眼神制止了雷彼得斯和布鲁特斯,轻轻抬了抬下颌,他们的视线齐齐投射过去,一眼就可以看到紧闭双眼的霍登,这一次是真正睡着了。 前一秒还在说话,下一秒就已经入眠。 苍白的脸色、不正常的红晕、平稳的呼吸,那些琐碎的细节就可以看出霍登的疲倦,一抹浅浅的阴影笼罩在眉宇之间,暗藏着些许紧绷。 此时他们才能够清晰地意识到,灰烬占卜的警告绝对不是说说而已,对比上次奥菲尔斯的临街占卜,似乎又能够说明更多问题,但这到底意味着什么呢? 每个人的脑海都有不同的判断与结论。 三个人面面相觑地交换眼神,却是各有所思,那些错综复杂的想法正在涌动;而后罗本第一个转移了视线,布鲁特斯和雷彼得斯互相望了彼此一眼,也跟着转头,小心翼翼地将内心的想法隐藏起来。 “先让他好好休息一会,等晚餐准备完毕,再过来唤醒他。”布鲁特斯轻声说道。 雷彼得斯和罗本表示同意。 修炼室很快就安静了下来。 霍登昏昏沉沉地陷入睡眠之中,支离破碎的梦境碎片散落得满地都是,就好像打翻的拼图盒子一般,有些清楚一点、有些则模糊一点,还有些又翻到了背面,应接不暇的碎片根本没有办法细细判断。 唯一能够确定的是,这一次,梦魇没有再次苏醒,更多都是……来自地球的记忆,那些美好的悲伤的幸福的苦涩的回忆全部一股脑地翻涌上来。 抵达诺斯尼斯大陆以来,这是霍登第一次如此真切又如此深沉地翻出那些回忆,前所有为地感受到了怀念。 难道是因为灰烬占卜最后时刻的影响,残留在脑海里的记忆才如此鲜明吗? 梦境碎片一个接着一个,根本没有停歇,即使在睡梦之中,霍登也没有能够得到真正的安宁与平静,但渐渐地,那些梦境碎片都变得色彩斑斓起来,就好像打翻了水彩画的颜料盘一般,所有色彩都氤氲开来。 而他能够清晰捕捉到那些色彩背后涌动的情绪,仿佛正在“阅读”这些颜色一般,而且清晰的纹路甚至能够看到分子和原子碰撞的轨迹,绚烂多姿的画面让他不由睁大眼睛,就这样完全沉浸在色彩的世界里。 等待苏醒过来的时候,霍登意识到灵能已经完全恢复,甚至隐隐再次取得了突破,感应力和控制力都更上一层楼,但真正的突破却是精神力的增长,充盈而详实的感觉就好像能够捕捉到视野每个角落里隐藏的元素一般。 此时霍登就反应了过来,自己置身于修炼室之中,元素灵敏度和活跃度都远远超出外面;灵能消耗一空之后的修炼更是事半功倍,能力的增长远远超出此前的任何一次进步,绝对收获匪浅。 难怪都说有钱能使鬼推磨,而贵族们对于灵能的维护也始终不曾动摇。 霍登对于贵族没有兴趣,他更加好奇的是: 白垩纪的时候,元素是否如此充沛,所以灵能的修炼也是如此简单? 288 贴面晚餐 “布鲁少爷?”雷蒙德手中端着甜点盘子,微微躬身,礼貌地询问到。 布鲁特斯表情有些挣扎地看了看雷蒙德,犹豫地摇了摇头,“不,雷蒙德,我不应该再摄取过多糖分了,我今晚已经用完了接下来一周的额度,我真的不能再多吃了。” “嗯……嗯……”耳边传来心满意足的低低声音,根本就不需要更多的话语,就能够清晰感受到声音背后的心满意足,这让布鲁特斯的话语和动作都停顿在了原地。 更何况,那家伙并没有善罢甘休的打算。 “嗯,非常好,非常妙,利用一点点盐巴和胡椒来巧妙地中和其中的甜味与腻味,不仅增加了整体的层次感,更重要的是,完美提炼出了烤珂之中的浓郁香气,迷人的想法就这样在口腔里一层一层地氤氲开来,每次咀嚼都是一种纯粹享受。” “雷蒙德,请给我一份,谢谢。”这是雷彼得斯的声音。 “雷蒙德,也请给我一份,谢谢。”这是罗本的声音。 雷蒙德却没有着急地转身离开,而是再次将手中的托盘往前送了送,用眼神询问着布鲁特斯的意思。 布鲁特斯终究还是没有能够忍住,示意了一下自己的盘子,然后雷蒙德就用银制夹子夹了一块柔软香甜的音特斯登,放在布鲁特斯的盘子里,这才转身朝着雷彼得斯和罗本的方向走去。 布鲁特斯嘟囔地抱怨着,“霍登!如果我需要更改校服的尺寸,那都是因为你!” 霍登却根本没有理会,依旧专心致志地品尝着自己口中的甜点,细细地享受着那丰富多彩的层次感,一直到吞咽下去之后,这才不紧不慢地说道,“关于这个,你就不明白了吧,甜点是不会占用胃部空间的。” “因为我们处理食物的时候,胃部使用一部分空间;而品尝甜点的时候,胃部则会挪用另外一部分空间。所以,你不用担心,在正餐过后,我们完全可以多多享用甜点,不对,正确说法是应该尽可能多享用。” 霍登满脸认真地解释着,因为太过正式也太过专注,以至于旁人根本无法识别真假,布鲁特斯也是一愣一愣的。 雷彼得斯却不管那么多,专心致志地把甜点全部塞入嘴巴里,尽管不是狼吞虎咽,有章有法的进餐动作还是严格遵守了贵族礼仪,并没有失礼之处;却也没有像霍登那样放慢脚步,细嚼慢咽地慢慢感受,难免有种牛嚼牡丹之感。 用餐巾擦了擦嘴角,雷彼得斯流露出心满意足的神情,“不管是一个胃还是两个胃,能够塞进去就好。” 霍登流露出于心不忍的表情,总觉得那份音特斯登被糟蹋了一般,“雷,你现在可以享用一杯黑咖啡,咖啡豆的酸和苦能够在口腔里发酵出更多余味,远远比平时添加牛奶和糖块的咖啡要更加美味。” “那就再来一杯黑咖啡!”雷彼得斯干脆地对着雷蒙德说道,眉梢之间带着些许轻快。 弗劳德家的餐桌是硕大无比的宴会餐桌,从桌头到桌尾就差不多是百米赛跑的距离,彼此之间说话必须用嘶吼的方式——可能也听不太清楚,而餐桌两侧足足可以摆放十六张椅子,在特殊宴会场合的情况下,分别塞入二十张椅子也有着足够的空间。 这也意味着,平时用餐的时候,每个人都只能与自己左右两侧的宾客对话,就连正对面的客人都不太合适——因为唾沫星子可能飞溅到正中央,那就太过失礼了,也正是因为如此,贵族宴会的座位安排至关重要,否则一餐饭吃下来,就只是煎熬。 今晚在弗劳德家中用餐的客人就只有四个年轻人——其他人都不能上桌,但这样的仪式无疑太过隆重,霍登和罗本也都难以适应。 于是,在霍登的建议下,他们将晚餐转移到了小客厅的茶几上,四个人分别坐在四个方向的沙发上,即使如此,充足的空间也依旧能够自如地舒展开双脚,但距离感和空间感就已经被消弭得差不多了。 对此,雷彼得斯又是紧张又是期待,用他自己的话语来说就是,“从我拥有记忆以来,我们的每一餐饭都不曾离开那张餐桌”。 “即使是早餐?”霍登非常意外,但他的问题还是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即使是早餐也没有例外。” 换而言之,今天就是破天荒的第一次。 从开始的紧张和局促,到进食的慌乱和走神,再到后半段的放松与疏朗,一直到现在才真正开始享受起来。 雷彼得斯笔直笔直的腰杆稍稍放松些许,轻快的神色漫溢出来: 不同于宴会餐桌的疏离与空旷,小小餐桌的“拥挤”却让彼此之间的距离拉近,甚至能够感受到皮肤的温度、表情的变化和谈话的轻松,那种空间压缩的亲密感通过进餐的对话,一点一点渗透到身体之中。 这几乎就可以称之为“贴面晚餐”,因为雷彼得斯就是如此形容,“如果父亲看到的话,他就会说这已经等同于脸贴脸,这是绝对!绝对绝对不能接受的!而且是有失体统的!母亲会因为我的放肆而蒙羞,即使是在坦姆齐男神的怀抱里,她也不会原谅我的鲁莽与失礼。” 贴面晚餐,这听起来确实有些……滑稽,但同时也证明了,这种亲近与放松、自如与随性,完全就是雷彼得斯以前所不敢想象的。 也正是因为如此,雷彼得斯的肢体动作都变得自如许多,“伙计们,伙计们!”他扬声对着小伙伴们呼唤到,“甜点结束之后,就由我来向你们展示一些……堕落的东西吧。” 那神秘兮兮的表情有着压抑不住的欢快和雀跃,就连平时略显死板的表情也跟着一起丰富了起来。 布鲁特斯立刻就露出了嫌弃的表情,“坦姆齐男神在上,这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雷,你必须知道,想要惊艳我们的话,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霍登的眉梢之间也流露出了笑容。 就连罗本也跟着抬起头来,暂时把下午的占卜结果放在一边,跟着小伙伴一起享受这样难得的美好时光——虽然这座冰山从来都没有太多表情,似乎已经四十岁了,但不要忘记了,他和霍登是同龄人。 雷彼得斯张了张嘴,还试图再说点什么,但随后又闭上嘴巴,得意洋洋地站了起来,迈着舞动的脚步离开了小客厅,快速跑动了起来,从他轻快的跑动脚步声就已经能够感受到漫溢出来的激动与雀跃。 289 无处不在 “波马芙女神在上……” 轻轻地,布鲁特斯一边细细地欣赏着眼前的画作,一边用近乎气音的方式感叹到,从眼神到语气都能够感受到他的激动与赞叹。 波马芙女神,她不仅仅是风之女神,同时也是执掌艺术和狩猎的完美女神,飒爽英姿被誉为是最美的女神,无数喜欢艺术的年轻人们都信奉波马芙女神。 今天下午在弗劳德家的后院,也可以看到喷泉的雕像选择了波马芙女神,这些细节都是文化传承的痕迹。 此时,摆放在四个小伙伴眼前的,正是雷彼得斯的两幅彩色油画—— 油画模特全部都是女性,而且沿袭了混沌纪神话传说的风格,只是披了一块麻布,若隐若现地展现出身材的曲线,尤其是上半身的弧线线条,那些饱满的线条在光影之中栩栩如生,确实令人赞叹非常。 但更重要的是,在当下的莱雅帝国,女性模特并不多,特别是愿意宽衣解带的,那就更是凤毛麟角了。 对于血气方刚的青少年们来说,他们根本没有机会欣赏到异性身体的奥妙,这才是布鲁特斯惊叹的原因;而对于学习绘画的年轻画家们,他们也完全没有机会捕捉到异性身体的美好,这无疑是一个缺憾。 雷彼得斯能够感受到布鲁特斯话语里的激动,他也跟着雀跃起来,“很不幸,这是临摹作品,不是现场绘制;我还是想要现场绘制活生生的模特,那才是真正的艺术。当然,这应该不太可能。” 霍登的身体也微微前倾,用视线细细地捕捉着那些线条、那些色彩。 对于绘画,霍登着实没有太多了解,但毕竟生活在二十一世纪的地球,或多或少还是欣赏过不少画作,具备一定鉴赏能力,他还是能够感受到雷彼得斯对线条的细腻处理,可惜,光线部分就没有活力—— 毕竟是临摹作品,而不是现场写生。 “我同意。”霍登轻轻颌首,对雷彼得斯表示了赞同,“光线没有层次,甚至是死板,这是一副没有生命力的作品,线条的美感与色彩的动人都淹没在了平庸的光线之中,这真是太遗憾了。” 雷彼得斯的眼睛明亮了起来,“是吧?是吧是吧是吧!我也是这样认为的,我没有办法对着一副画作描绘出真人的模样。” “那是因为你没有看过真人。”布鲁特斯的吐槽直接让霍登大笑起来,雷彼得斯的神情也微微有些窘迫。 旁边的罗本还是有些拘谨,没有靠近却也没有走开,肢体语言透露出一股别扭,随后看到布鲁特斯的放松和霍登的坦然,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羞涩并没有必要,而且原作者雷彼得斯就在旁边,光明磊落地介绍自己的艺术作品,他也着实没有必要胡思乱想。 于是,罗本也稍稍靠近了一些,细细打量起来,最开始视线还是落在那些曼妙的线条上,而后才注意起画作的细节,“这里的色彩,你使用了几层?” 注意到罗本也开始讨论技术层面的东西,雷彼得斯更是欣喜,主动靠了过来,一来一往地讨论了起来。 但霍登已经站直了身体,转身在娱乐室里踱步起来,正中央摆放着一张台球桌,靠近窗台的旁边摆放着一张棋牌桌,古色古香的家具和华丽繁复的装潢让整个空间都变得富丽堂皇起来,透露出一股厚重。 正前方砖红色的墙纸透露出非比寻常的品味,悬挂在墙壁上的画作可以感受到一股庄严肃穆的隆重。 那是一副标准的贵族画作。 弗劳德先生身穿正式的三件套深灰色西装,严肃而华贵地端坐在红色天鹅绒方椅之上,侧身面对前方,右手握着一把双管猎枪,左手的手边则蹲着一只半人高的牧羊犬;斜后方则是束起窗帘的大窗户,一眼就能够看到窗外的护城河和远处的城堡,还有旁边浩浩荡荡的茂密森林。 “我猜想,这应该不是你的作品。”霍登调侃地说道。 雷彼得斯站直了身体,转身望了过来,“你说哪个?”注意到霍登的视线之后,“你是说我父亲这幅自命不凡的贵族肖像画吗?” 布鲁特斯和罗本也都站直身体,转身看了过来。 “你应该可以看见,他绝对没有带上自己的双管猎枪,也没有带上自己的牧羊犬,你也绝对看不到我们在乡村的那座城堡,哦,对了,还有专属于弗劳德家族的那片森林,你也肯定不知道到底多么宽广。” 轻描淡写的话语背后带着浓浓的嘲讽,雷彼得斯端起了自己的黑咖啡,喝了一口,却好像根本没有察觉到其中的苦涩一般,就这样满脸淡定地吞咽了下去,让人强烈怀疑,他的味蕾是不是已经失效了。 霍登的嘴角也跟着上扬了起来,“最为遗憾的是,他没有展现一下真正的贵族晚宴。我一直都十分好奇着,贵族晚宴到底可以多么奢华、多么丰盛。” “最好就只有晚宴,而没有人物,对吧?”布鲁特斯走到旁边,拿起了一根球杆,招呼着小伙伴一起打台球。 霍登一本正经地摇摇头,“当然不是,没有人物的话,晚餐就没有生命力,我还是希望看到美味可口的晚餐。” 众人都纷纷笑了起来,四个小伙伴互相交换了一下视线,然后霍登和雷彼得斯组队,罗本和布鲁特斯组队,两两对抗地开始玩起了台球。 “那么你必然要失望的。”雷彼得斯对着霍登说到,“贵族晚宴,吃的不是料理,而是规矩,还有礼仪,那就是一个社交场合,很多时候,我根本都不知道往嘴巴里塞什么东西。” “你今晚也不知道,不是吗?”布鲁特斯直接吐槽。 雷彼得斯语塞。 霍登却并不在意,“你们吃的是社交礼仪,我吃的是食物,这就可以了。我好奇的是你们的菜色搭配。你们难道不觉得,这非常有趣吗?贵族的餐桌和平民的餐桌,就连码头的餐桌可能都是不一样的。” “……”回答霍登的是一片沉默,布鲁特斯视线飘向了其他地方,雷彼得斯用无奈的表情表示无言以对,而罗本根本就没有抬头。 霍登摊手,“你们真是不懂享受生活。” 布鲁特斯撇了撇嘴,“享受生活还有很多种方法,好吗?” “比如说,向美女搭讪?”霍登慢条斯理地打趣了一句。 290 兵荒马乱 “比如说,向美女搭讪?”霍登慢条斯理地打趣了一句。 “当然,这就是生活最美好的组成部分之一。”布鲁特斯满脸坦然地说道,嘴角依旧带着翩翩绅士的笑容。 “即使被拒绝也是吗?”罗本冷不丁地介入一句。 霍登眼底的笑意就这样漫溢了出来。 布鲁特斯依旧不慌不忙地解释到,“这也是搭讪的魅力之一。淑女当然有拒绝的权力……” 但话语没有能够说完,霍登就直接切断了后面的话语,“那么到底是谁在不断向我打听那位淑女消息的?” “嘿!我只是在表达爱慕而已。”布鲁特斯面对好友的围剿,稍稍有些慌乱,声音也忍不住上扬了起来。 霍登和罗本交换了一个视线,没有说话,但眼神就已经说明了一切。 雷彼得斯有些跟不上,“等等,等等。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我有点跟不上?难道我错过了什么?” 霍登依旧是那副懒散的模样。 不想说话的罗本望向了布鲁特斯,然后雷彼得斯也望向了布鲁特斯。 布鲁特斯有些窘迫,但还是挺直腰杆说明了那天的小小插曲,说完之后,布鲁特斯试图为自己辩解几句,却没有想到雷彼得斯豪迈爽朗地捧腹大笑起来,“布鲁,没有想到你也有今天,哈哈!” 布鲁特斯满头黑线。 雷彼得斯迫不及待地向霍登和罗本解释到,“这位少爷自诩魅力无穷,至今还没有淑女能够拒绝他的告白,号称是至今保持不败,哈哈,没有想到这不败这么快就被戳破了,我当天居然没有在现场见证历史。” “我的意思是……那是……当天是……”布鲁特斯还试图解释两句,结果却被嘻嘻哈哈的笑声彻底淹没,就连罗本的眼睛都盛满了笑意,雷彼得斯更是毫不留情地捧腹大笑,这让他的话语根本说不出来。 最后,布鲁特斯只能是抬头望天。 嘻嘻哈哈的笑声在娱乐室里欢快地涌动着,然后门外就传来一阵开门关门的沉闷声响,同时还有一阵快速前进的脚步从娱乐室门口经过,踏踏踏的脚步声并不响亮也不混乱,却足以打破房间里的欢快。 “……”笑声纷纷停顿下来,四个小伙伴的眼神在快速交换着,试图弄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室内的安静让门外的声响越发清晰明确起来,窸窸窣窣的响动在空气之中涌动着,如同被打破平静的湖水一般,波澜的涟漪正在制造连锁反应,周围的空间也都跟着动荡起来。 雷彼得斯双手紧紧握着球杆,以一个转身望夫石的姿态僵硬在原地,似乎还可以听到肌肉石化的声响,所有欢快与雀跃瞬间消散,平时那个阴沉严肃的雷彼得斯又再次回来了。 布鲁特斯和罗本的动作也都停顿了下来,侧耳倾听着声响,表情变幻不定。 只有霍登一个人依旧能够保持轻松,转头看向墙壁上那副肖像画,思考着接下来应该如何处理情况。 “我以为你说他今晚不在。”布鲁特斯的喉咙微微有些发紧,声音里就可以感受到情绪的紧绷。 这个“他”,显然就是弗劳德先生。 此时此刻,在这个时间点前来拜访的客人应该是不存在的,弗劳德先生提前归来时唯一合理的解释。 虽然布鲁特斯并不害怕弗劳德先生,但学生面对老师的时候还是难免紧张,尤其是严厉而肃穆的教导主任。更何况,这不是平时的普通社交场合,而是在弗劳德住宅,这也让布鲁特斯越发气短起来。 “……是的,他本来不在的。”雷彼得斯的声音更是慌乱,不由吞咽了一口唾沫,试图缓解自己的情绪。 但从小到大养成的条件反射还是死死禁锢住了他的动作,雷彼得斯也同样意识到了,如果真的是父亲回来了,那么…… 他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他……但他现在……” 雷彼得斯有些慌张,他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父亲的威严就如同一座大山,沉甸甸地压住他的肩膀,大脑根本无法运转起来,现在躲藏起来似乎也已经来不及了,更何况,前往迎接父亲的必然是管家雷蒙德—— 可以肯定,雷蒙德不会也没有必要说谎为他们遮掩。 雷彼得斯左顾右盼着,视线焦点却不知道落在何处。 尽管雷彼得斯没有多说什么,但肢体语言所透露出来的焦虑与紧张却无法掩饰,布鲁特斯和罗本也没有贸然开口,最后还是霍登出声提醒到,“快点收拾!” 一声号令,众人就好像被赋予魔法的木偶一般,重新拥有了生命力,快速移动起来。 布鲁特斯和雷彼得斯在收拾台球桌,霍登快速将摆放在桌面上的酒瓶收拾起来,并且扬声发出了提醒,“罗本!罗本!”感受到罗本的视线之后,“两幅画!雷的那两幅画!”那才是最需要隐藏起来的证据。 罗本手忙脚乱地快速冲到了房间的另一端,将两幅画双双拿过来,却有些茫然,“这应该隐藏到哪儿?” 霍登快步走了过去,从罗本手中接过一幅画,然后双手背到身后,将油画隐藏在后面。 罗本也有样学样地隐藏起来。 最后布鲁特斯也收拾完毕加入过来,三个小伙伴就罗列成为一排,整齐地站在台球桌后方,只留下雷彼得斯一个人站在前面,但四个人都正面面向门口,以一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姿态迎接弗劳德先生的到来,浑身上下都在散发着一种气息: 我们正在隐藏猫腻,刚好被大人撞破了。 尤其是雷彼得斯。 明明手中什么都没有,却依旧双腿张开、与肩平行,双手背在身后,抬头挺胸,以一种挺拔而正式的姿态站在原地,就好像正在等待检阅的战士一般,神情肃穆、动作紧绷,浑身上下丝毫不敢放松。 但霍登也没有时间提醒雷彼得斯了,因为罗本和布鲁特斯的姿态也好不到哪儿去,就只有霍登一个人看起来格格不入—— 为了避免弗劳德先生锁定自己,霍登也只能跟着展现出挺拔站立的姿态。 踏踏。 踏踏。 近了,更近了。 咿呀。 雷蒙德打开了娱乐室房间门,低头做出一个邀请的姿势,然后弗劳德先生身着正装的身影就这样出现在了眼前。 “先生。”雷彼得斯率先打起了招呼。 291 挺身而出 沉稳的脚步走进娱乐室之中,抬起眼睛就能够注视到如同四棵小白杨一般挺拔站立的年轻人错位分布在眼前。 脱下手套、摘下帽子、拿掉围巾、放下拐杖……弗劳德先生并没有立刻做出回应,而是有条不紊地脱掉所有配件,转身交给雷蒙德;而后准备脱掉外套大衣,不经意间露出里面深灰色格纹的西装三件套,严谨、庄重、肃穆、整齐、尊贵,一丝不苟的装束展露出平民阶层所无法触及的厚重。 但是,考虑到弗劳德先生今晚的行程应该是前往妹妹家探病——也就是雷彼得斯的姑母,那么如此装束就显得过于郑重其事了,丝毫没有直系亲属间的亲昵与熟稔,浑身上下透露出一股疏离。 “先生。” 雷彼得斯恭敬而正式地称呼到,不是父亲,而是先生。 “先生。”这是布鲁特斯。 “先生。”这是罗本和霍登。 稀稀落落的称呼声却难以分辨出谁是谁,因为所有称呼都是一样的,就好像一群闯入教导主任办公室的学生一般。 弗劳德先生将外套也脱了下来,视线轻轻一扫,最后还是看向了雷彼得斯,“这是怎么回事?” 霍登注意到,雷彼得斯的后背肌肉完全僵硬了起来。 “你说过,当你不在的时候,我可以在这里招待朋友。先生。”雷彼得斯不得不一板一眼地解释起来。 但弗劳德先生并没有听起来的样子,依旧按照自己的节奏往下说,“你的姑母现在好多了。所以我回家了。” 弗劳德先生朝着旁边望去,注意到了布鲁特斯和霍登,眼神微微停顿一下,正当他们以为他准备说点什么的时候,他又将视线收了回去,“我还有工作需要完成,现在让他们回去。我的马车就在外面。” 说完,弗劳德先生就已经准备转身离开。 雷彼得斯有些着急,“我已经答应过他们,他们可以在这里过夜了,先生。” 弗劳德先生的脚步停顿下来,重新回身,声音越发深沉起来,重重的力量就这样朝着雷彼得斯撞击过去,“但是计划赶不上变化,现在他们就必须回家。”简洁利落的话语,透露出不容置喙的坚定与强硬。 那浑厚的嗓音带着一股不怒自威的上位者气息,一字一句之间都能够感受到压制的力量,层层叠叠地倾轧下来。 雷彼得斯的背部肌肉完全紧绷到了极致,甚至紧握起了双拳,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布鲁特斯和罗本双双转头望向了霍登: 他们都知道,弗劳德先生特别欣赏霍登,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而且,霍登是一个能言会道的,即使是在三王子殿下面前也丝毫不落下风,面对如此情况,霍登肯定知道最佳处理办法。 他们都期待着霍登能够挺身而出。 霍登确实出现了片刻迟疑,自己是否应该站出来说话,但紧接着他就否定了这种想法—— 这是弗劳德的家事,他不应该干涉。 如果他站出来了,并且成功解决了问题,那么雷彼得斯又应该作何感想?自己的父亲宁愿听从一个外人的建议却拒绝与自己沟通?原本就尴尬的父子关系又将会走向何方? 而如果他也没有能够解决问题,雷彼得斯的位置就更加尴尬,因为自己的诺言被打破,还因为朋友的帮助被打枪,他的心情恐怕会进一步跌落谷底。 无论结果如何,霍登的“帮忙”只可能是越帮越忙。 但现在呢? 现在又应该怎么办呢? 雷彼得斯就如同木偶一般僵硬在了原地,即使依旧背对着霍登等人,根本看不到表情,却也能够感受到背影透露出来的落寞与失望,满嘴苦涩也发不出一点声响。 雷彼得斯僵硬而笨拙地走向旁边的桌子,端起酒杯——原本酒精只是用来调节气氛的,他们都没有怎么饮用,但现在雷彼得斯却是一个仰头,将所有酒精全部倒入喉咙里,也分辨不出到底是什么滋味,只是感受到一股火辣辣的灼烧感顺着喉咙一路燃烧到腹部。 五脏六腑都疼痛起来。 “拉图瓦达。” 一个懒散随意的声音响了起来,所有视线全部都顺着声音来源方向望了过去,是霍登。 的确,这是弗劳德的家事,霍登认为自己不应该干涉;但霍登也坚信着,能够解决问题的唯一人选就是雷彼得斯自己。 不仅仅是为了今晚的聚会而已——其实今晚他们现在回家也没有任何问题,更重要的是雷彼得斯找回在父亲面前的声音,他需要挺直腰杆,勇敢地说出自己的情绪和要求,真诚地打破壁垒建立沟通桥梁。 没有人能够帮助雷彼得斯,除了他自己。 霍登无从得知雷彼得斯的心魔与困境,他也无从得知来自父亲和哥哥的压迫到底让雷彼得斯经历了什么;但如果雷彼得斯自己无法站立起来打破束缚,他们这些朋友也终究只是旁观者,根本帮不上忙。 拉图瓦达,这是一个挑战也是一种精神! 勇敢地解决困难!坚强地迎接挑战!热情地拥抱绝境!始终战斗不息,始终热血沸腾,抬头挺胸地坦然面对生活,即使是死亡,他们也要拼尽最后一滴血液,顶天立地地走向属于自己的结局! 不屈,也不悔。 这才是科斯社团的宗旨! 不久之前,雷彼得斯和布鲁特斯勇敢地加入了霍登与罗本的行列,与他们一起揭开哈福特先生晚宴的秘密,这份勇气与热情,令人动容。 而现在,雷彼得斯也同样需要这份勇气与信念,坦然面对自己内心的那个怪兽——他的父亲。 霍登不能代替雷彼得斯发出声音,却不代表霍登就不能帮助雷彼得斯,他正在用自己的方式给予支持与帮助。 “拉图瓦达!” 霍登如此说到。 但雷彼得斯的第一反应却是连连摇头,“不要胡闹。”他的手掌仅仅握住了酒杯,近乎气音的话语透露出他的慌乱与紧张,还有些许恐惧。 对于雷彼得斯来说,“父亲”是比邪神还要更加强大也更加可怕的心魔,这只盘旋在胸口的怪兽已经压制了他一辈子,不是三两句话就能够解决问题的。 雷彼得斯的眼神剧烈晃动起来,甚至脚步都不由隐隐往后退:他做不到!他真的做不到! 292 一步脚印 前所未有地,雷彼得斯暴露出他的脆弱与茫然,所有面具和盔甲都被彻底摧毁,那些慌乱那些恐惧那些紧张都毫无保留地展现出来。 但没有人嘲笑雷彼得斯。 布鲁特斯更是深深了解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友,他往前走了一步,双目注视着雷彼得斯,前所未有地认真呼喊着,“拉图瓦达!” 如此简单的一句口号,却仿佛赋予了灵能一般,隐藏其中的能量就这样一点一点绽放开来,注入雷彼得斯的心神。 罗本也对着雷彼得斯肯定地点点头,“拉图瓦达。” 雷彼得斯缓缓地抬起头,看向了眼前的三位好友。 霍登从背后掏出了那副画作,端正地摆在自己的胸前,然后罗本也有样学样地摆正了另外一副画作,却见霍登展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此时不说,更待何时?” 雷彼得斯有些发愣,视线落在了霍登的眼睛之上。 霍登的眼睛勇敢而坦然地迎向雷彼得斯的目光,“雷!拉图瓦达!” 就好像在图书馆一样,雷彼得斯是如此坚定又如此勇敢,以势如破竹的姿态狠狠压制着了霍登的气势,义正言辞地表达了作为朋友的立场,并且将科斯社团牢牢地凝聚起来,这才有了今晚的聚会。 现在,雷彼得斯就需要再次唤醒这股勇气! 塞克佩斯的四大学院之中,最勇敢最坚毅也最强悍的,正是圣戴蒙德学院,而雷彼得斯恰恰就是他们之中唯一的圣戴蒙德,这个小小的细节也就说明了太多太多。 果然。 雷彼得斯沐浴在霍登的眼神之下,眼神从慌乱到迟疑再到坚定,徐徐镇定下来,而后转身面向了门口,站在原地细细思索了片刻,可以隐隐感觉到,他的脊梁再次挺直起来,由内而外散发出一股坚韧。 轻轻吐出一口气,雷彼得斯将酒杯放在旁边,然后就迈开了脚步。 站在门口,隔着走廊和门厅,雷彼得斯就这样注视着屋子另外一侧的小客厅,弗劳德先生正在忙碌着。 那个挺拔而坚毅的背影依旧和记忆之中没有任何区别,如同巍峨的巴拉德斯山脉一般,横亘在自己的眼前,他永远都需要抬起下颌仰望着,竭尽全力地往后仰,一直到脖子酸痛为止,也无法看到他的神色与表情。 雷彼得斯握紧了拳头,而后又松开,再次握紧,“先生!” 他喊到。 弗劳德先生停下了脚步,也站在门口,隔着宽敞的空间望了过来。 雷彼得斯的眼神变得越发坚定起来,“我不想收回我今晚招待他们的承诺。先生。” 弗劳德先生眉宇微微一簇,然后大步大步地走了过来,那挺拔的身姿如同一面墙,直挺挺地正面撞击过来。 雷彼得斯有些慌张,眼神不由低垂下去,可以明显感觉到父亲的脚步正在靠近,连带着空气都紧绷起来,但这一次,他没有退缩,即使低垂着脑袋,眼神正在闪躲,话语也还是坚定不移地继续下去。 “我认为这很失礼。”说完,雷彼得斯再次抬起头来,勇敢地望了过去。 紧接着就可以看到弗劳德先生如同巨龙一般朝着他张开了血盆大口,眼神里透露出一股严厉的暴戾,伴随着脚步,声音也响了起来,“你认为?你以为你是谁?你的想法什么时候正确过了?” 尽管后面似乎好像还有一连串呵斥,但弗劳德先生终究还是压制住了情绪,一字一顿地表达了自己的震怒,“我很抱歉,你刚才说什么了?请再说一遍。” 语气越是客套,情绪就越是浓烈。 雷彼得斯没有退缩,“失礼。先生。我说,这很失礼。” 弗劳德先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时候轮到雷彼得斯来指责他人的礼仪了? 但雷彼得斯还是继续说了下去,“这甚至可以说是粗鲁,父亲。男孩们是过来学习的。” 这是雷彼得斯今晚第一次称呼“父亲”。 可是弗劳德先生却因为这次称呼而更加愤怒起来,“还有过来打台球!还有喝酒!”他们以为自己看不出来吗? 雷彼得斯坦然地点点头,“是的,父亲,也过来打台球!也过来喝酒!我们认真学习了,你应该知道布鲁,还有霍登,我们认真完成了功课,而他们都是我的朋友,不仅仅是同学而已,接下来就是周末,我希望他们在这里陪伴我。” 尽管有些凌乱,但雷彼得斯终究还是勇敢地说了出来,并且,他没有准备停止。 “而且,我已经答应了他们,许下了承诺。”雷彼得斯微微挺直原本就已经打直的脊梁,目光坦然地迎向弗劳德先生那双盛满怒火的眼睛,“原谅我的失礼,但我希望能够遵守这个承诺。” 说着说着,雷彼得斯的眼睛就微微泛红起来: 从小到大,这是他第一次正视父亲的眼睛说话,而且能够完整地表达自己的想法。他以为自己永远都做不到。 但现在,不管结果是什么,他都想要堂堂正正地站在父亲面前,做真实的自己。 弗劳德先生的下颌线条微微收紧,但紧紧持续片刻,随后就再次松弛下来,抬起头,越过雷彼得斯的肩膀,望向了远处的三个小伙伴—— 罗本和布鲁特斯都有些拘谨,但霍登却是例外。 霍登微笑而自然地朝着弗劳德先生点头示意,表示问候,落落大方的姿态丝毫没有窘迫,甚至还有一些怡然自得,同时又保持了客人的客套与礼貌。 弗劳德先生的视线轻轻一闪,却没有泄漏任何情绪,也没有回应霍登的招呼,而后就收回视线再次望向雷彼得斯,停顿一下,语气就重新恢复了波澜不惊的状态,“那么,好吧。” 说完,弗劳德先生就转身离开了。 渐行渐远的脚步声没有任何停顿,雷彼得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愣在原地,甚至有些腿软地后退了几步,几乎忘记了呼吸。 等待三个小伙伴冲了过来,在他耳边低声呼喊着“拉图瓦尔”,这才将雷彼得斯从震惊之中呼唤回来,满眼都是不敢置信,“我做到了,我真的做到了。” 布鲁特斯是最为了解弗劳德家族的那个人,他也最为清楚地知道雷彼得斯今晚的动作到底意味着什么,他不断用力拍打着雷彼得斯的后背,“雷,你是英雄!你就是一个超级大英雄!” 虽然欢呼虽然雀跃,但他们唯恐惊动弗劳德先生,于是不得不压制住自己的声音,用眼神来传达喜悦,而后纷纷将自己的酒杯倒满,齐齐举向空中捧杯,低声欢呼着: 拉图瓦尔! 293 幸福生活 清晨的岩渊依旧是熟悉的模样,却平添些许陌生的美感。 海洋上空聚集而来的水雾浓墨重彩地泼洒在这座城市的上空,由浓转淡的墨色一点一点晕染在层峦叠嶂般的城市拥挤建筑之上,平时那些浑浊肮脏、斑驳陆离的墙面就这样天衣无缝地融入漫天漫地的浓雾之中,深浅不一的墨色更是堆砌出立体的层次感,隐隐透露出一股磅礴气势。 消失在晨雾之中的天际线也因为层层叠叠的墨色而变得悠远空灵起来,那些沾染煤渣而变得脏兮兮的城市悄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是一片引发无限可能的朦胧,仿佛来自大师手笔的泼墨画一般延伸而去,凭窗而立,不由在脑海里描绘着,那片浩瀚云海深处是否居住着巨龙与神祇。 徐徐地,城市苏醒了。 蒸汽轻轨呼啸而过的轰隆隆声响呼啸而过,窸窸窣窣的人声之中间或穿插着马匹抬蹄鸣叫的声响,熙熙攘攘的脚步声由浅入深,能够隐约地捕捉到渐渐热闹起来的生气正在狭窄的街道之上蜿蜒扩散着,勤劳的劳动人民又再次开启了崭新一天的繁忙,为这片土地注入一丝新鲜活力。 然而,雾气渐渐散去之后,城市的神秘感逐渐消失,那些斑驳的痕迹也再次清晰起来,那个脏兮兮的熟悉岩渊又重新出现在了视线之中,灰暗阴沉的天空也没有了泼墨的瑰丽,那股压抑沉闷的深灰色又再次成为了主旋律,总是忍不住抬起脑袋,热切期盼着阳光穿透云层重新降临。 霍登缓缓闭上眼睛,放弃用视觉来欣赏这座城市,而是用嗅觉来探索那些大街小巷—— 浓郁的奶香味是来自隔壁街“查理的面包店”,那里拥有整个岩渊最好吃的小麦面包,什么多余的配料和香料都没有,原汁原味的面包令人口齿生香。 刺鼻的腥味则是来自楼下老珍妮的海鲜摊,这位巾帼不让须眉的老板娘自己经营了两艘渔船出海捕鱼,每天都能够供应最新鲜最肥美的海鲜,而且为人豪爽、出手大方,无论遇到任何人都能够侃侃而谈。 那股清甜的气息则是对面小巷子里的一家早餐店,每天烹饪不同的浓粥,从海鲜粥到香菇粥再到蔬菜粥,还有闻名遐迩的肉粥,每天早晨都只有一种菜单,老板根据食材选择,并且只供应两百份而已,每人限购一份,却是供不应求,清甜爽口又浓郁醇厚的形容词能够完美结合在一起。 还有就是一股炙热的炭火味,夹杂其中滋滋作响的浓郁肉香在空气弥漫,甚至盖过了泥土和煤渣、马/粪和海腥气的味道,独树一帜地宣告着自己的存在感,仅仅只是脑补一下,就能够想象到雪鹿肉在舌尖融化的口感与香气。 咕嘟。 忍不住就吞咽了一口唾沫,转过身,准备下楼享用早餐,然后就看到摆放在书桌上的一包糖果和一张纸条。 “昨天下班的时候路过乔安娜女士的甜品屋,意外发现了糖果系列的新品,结果晚餐结束之后忘记给你了。乔安娜女士说,这是水果糖,里面包裹着果汁。” 显然,这是奈尔的留言。 霍登拆开旁边那包薄荷绿包装纸的糖果——这种少女风格的包装纸还是霍登向乔安娜女士提出的建议。 前后多次拜访乔安娜女士的甜品屋之后,霍登和乔安娜女士也成为了朋友,双方对于新产品的开发交换了不少意见,乔安娜女士也多次邀请霍登尝试新品,期待着霍登的反馈。 你来我往的交谈次数增加之后,霍登无意间狠狠吐槽了一番牛皮包装纸的事情,却没有想到引发了一系列的连锁反应。 在当下的莱雅帝国,很少很少有人会注重食物的包装,因为包装都是专门运用在礼物上的,而食物则没有必要;但霍登却告诉乔安娜女士,这些包装往往能够让人心情愉悦,即使不喜欢吃甜食或零食的人们,也愿意购买一些包装精美的小东西,毕竟赏心悦目。 而且,那些绅士们也可以购买这些美丽包装的物品赠送给淑女,没有礼物那么隆重、也没有那么正式或者昂贵,可以真正地让“小礼物”变得日常化生活化。 但重点就在于,乔安娜女士改变包装,却不能大幅度提升价格,而是通过包装来开拓市场,争取通过提升销量、打造品牌的方式来回收成本、实现盈利。 如此一来,乔安娜女士就必须承担提升成本的巨大风险。 经过深思熟虑,乔安娜女士决定尝试制作一批包装看看,首先控制规模也控制成本,看看效果如何再决定后续发展。 不过,乔安娜女士对此没有研究,于是寻求霍登的合作: 由霍登来设计那些包装,包括颜色、图案以及形状等等,而乔安娜女士则负责投资,当然还有成品制作以及销售。 原本乔安娜女士希望以版权的形式一口气支付霍登一笔费用,买断霍登的设计版权;但霍登主动提出分成的合作形式,细水长流地建立长期合作关系,“如果第一次尝试遗憾地没有成功,也就没有必要支付费用了。” 对此,乔安娜女士表示再乐意不过。 眼前应该就是第一批上市的包装纸。 尽管诺斯尼斯大陆的生产线还是比较落后,无法大批量生产;但不可否认的是,诸多从手工业发展起来的产品,现在已经进入成熟期,不能够流水线大量生产之外,产品的质量却是毋庸置疑得出色。 地球之上风靡社交网络的糖果色包装纸,霍登通过油彩调色的说明阐述了想法,最终呈现出来的效果远远超出预期,手中的薄荷绿确实是清新怡人,即使是对零嘴没有任何兴趣的年轻人应该也会喜欢。 而其中包裹真正果汁的糖果,这个想法也是来自霍登,但他只是负责天马行空地提出想法,却没有想到乔安娜女士真的开发了出来,这让霍登也是感受到了小小惊喜,心情就不由轻盈地飞扬了起来。 按照如此节奏的话,那么霍登是不是可以和乔安娜女士一起联手开发零食呢? 肉脯薯片年糕鸭脖鸡爪春卷麻花卤蛋甜甜圈干脆面鸡蛋卷烤坚果等等等等……幸福生活似乎正在招手! 294 事前调查 看着掌心里的那枚糖果,淡淡的薄荷绿,清爽宜人,就好像盛夏的湖面一般,让人忍不住想要钻进去,感受那股沁人心脾的凉爽与畅快,指尖都能够触摸到微风的痕迹,心脏就不由轻盈地翱翔起来。 口腔里也跟着分泌出了唾沫。 尽管霍登现在非常非常期待着品尝一下,但他还是克制住了自己,塞了几颗糖果到口袋里,快步离开了房间,因为早餐还有更加好吃的东西在等待着,他不应该提前吃甜点,这一点克制力还是有的。 脚步轻快地下楼,然后推门走入繁忙喧嚣的街道,没有左顾右盼,径直朝着轻轨站旁边的摊子走去。 “早安,霍登。” 移动摊贩的老板埃德加-沃尔特看到迎面走来的霍登,笑容满面地打起了招呼,这位年轻少年已经成为了他的固定老客户之一,两个人时常闲聊几句,不算深交却也是朋友。 霍登眼睛明亮地看向了埃德加……手中的雪鹿,“给我来两份。” “好嘞!”埃德加利落地说道,随后就麻利地忙碌起来。 霍登的视线一动不动地锁定着埃德加的动作,就好像正在欣赏全世界最美妙的艺术创作,难掩雀跃。 等待雪鹿火热出炉之后,霍登将托匹递给了埃德加,脚步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站在摊子旁边闲聊起来,“……埃德加,过去这半年时间,你注意到街区附近的流浪汉了吗?我是说,你注意到有人失踪了吗?” 对于霍登的好奇与探究,埃德加并不意外,因为霍登总是喜欢询问一些稀奇古怪、莫名其妙的问题: “最近搭乘马车的人多吗?” “马车夫最喜欢前往用餐的地点是哪儿?我是说,假设他们自己没有携带午餐。” “购买那个自称’包治百病特制药水’的到底都是一些什么人?” “你的生意天气好卖的多还是天气不好卖的多?” “街道上的女士们比较多还是淑女们比较多?” 诸如此类。 全部都是埃德加站在街头就能够直观捕捉到的信息,从最开始的莫名其妙发展到现在,他已经习以为常。 “流浪汉?嗯……让我想想。”埃德加非常认真地回想起来,“啊,对了!原本每天睡在轻轨站天桥底下的那个家伙不见了,名字应该是……呃,莫吉利-贾拉特?” “我不太确定,就是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经常会出来接一些扛重物的活计,却始终无家可归,听说好像是家人全部都去世了。可怜的孩子。有一次,我的移动摊子陷入了泥泞里,还是他帮忙我拖出来的呢。” “但不知道怎么就不见了。” 而后又稍稍停顿了一下,虽然霍登只是随便讨论讨论,但埃德加却非常认真,希望能够尽可能回答。 “还有!对,我记得应该是七月?等等,还是六月?就隔壁那条街上的两名流浪汉,被发现淹死在了码头,大家都猜测,他们应该是喝醉酒之后,摔到海里,就再也没有起来。他们的名字我就不太清楚了。” “唉。这些无家可归的都是可怜人,否则,冬天就要来了,又有谁愿意露宿呢?就连一片屋檐都没有。” 埃德加难免有些唏嘘,因为他们都是生活在底层的人们,严严寒冬到来之际只能互相取暖。 霍登轻轻颌首,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他们的生命,无人关注,也无关紧要,甚至就连数字都不是。” 埃德加的眉宇之间也流露出些许悲伤,但沉重的情绪没有能够持续太久,因为下一位客人出现在了眼前,埃德加立刻收拾情绪,展露出笑容,“早上好,请问你需要来一份雪鹿吗?” 霍登也没有再继续停留,朝着埃德加示意了一下,而后就转身离开了,身后传来那位先生的询问声音,“刚才那个年轻人正在吃的,就是雪鹿吗?”隐隐约约还可以听到他吞咽唾沫的声音,口水似乎就要流下来了。 而后,周围的嘈杂就淹没了身后的对话,霍登继续往前迈开脚步,脑海里的思绪在转动着。 霍登喜欢与埃德加聊天。 因为埃德加就置身于街头,每天早晨都能够见证到来来往往的人群,那些充满生活气息的片段却往往是最真实也最动人的景象,同时也是霍登深入了解这片土地的最佳途径。 那些问题,大部分都没有实际意义,只不过是霍登认识这座城市的窗口罢了;小部分问题则能够管中窥豹地看到莱雅帝国的风俗人情。 除此之外,霍登也的确打着如意算盘,通过埃德加的眼睛来寻找线索。即使是大海捞针,也能够找到意外惊喜。 今天就是如此。 莫吉利-贾拉特。 这就是南丁格尔死亡清单之上的一个名字,埃德加的话语也进一步证明了南丁格尔的调查是正确的。 但考虑到塞缪尔的状况,这位“莫吉利-贾拉特”到底是失踪,还是死亡,暂时也无法确定。 昨天,帕西亚在赫洛兄弟家的信箱留言,邀请霍登今天前往治安队一趟,霍登猜测应该与死亡清单有关—— 即使无关,霍登也准备探究探究。 不过,正式前往治安队之前,他还是需要自己率先事前调查一下,在塞缪尔之外,看看其他流浪汉的状态。埃德加只是第一站而已。 随后,霍登的脚步就来到了“三个瘸子”酒吧,熟稔地推开大门,一眼就可以看到空无一人的清冷酒吧。 “这还是第一次。”霍登发出了感叹,正在吧台整理的古兹明抬起头望了一眼,没有说话,但眼神透露出来的意思却再明确不过: 虽然岩渊人民将酒吧当作第二个家,但一大清早就开始喝酒,这是不是夸张了一点? 霍登一下就读懂了古兹明眼神里的意思,却满不在乎地轻笑了起来,调侃了一句,“我还以为总有一个客人始终居住在酒吧里,无时无刻地沉浸在酒精之中呢。” 古兹明沉声说了一句,“你是说你吗?” “哈哈。”霍登爽朗地笑了起来,左右看了看,朝着自己习惯的角落走了过去,“你应该不介意我坐在那儿吧?还是我必须坐在吧台?” 古兹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霍登,你这个时间点过来,到底是为了什么?应该不是为了吃早餐吧?奈尔知道你过来吗?” 原本以为只是古兹明的关切而已,但霍登转过身,却看到了那双深沉而犀利的视线,牢牢锁定了自己。 295 警告眼神 沉默的眼神却带着一股强大的气场,牢牢锁定霍登的动作与表情,深沉的眼神爆发出一股势大力沉的力量狠狠地朝着霍登正面撞击而来,甚至能够感受到那股无形的气浪重重地瞄准胸膛的实质力量。 砰。 霍登立刻就意识到自己被彻底锁定在了原地,他的一举一动都无法逃脱古兹明的视线,甚至可能引爆危机,那股犀利而尖锐的杀气死死地对准霍登的脖子,似乎只要轻轻一抹,就可以欣赏血溅当场的唯美画面。 危险! 确确实实的死亡威胁瞬间钳制住了霍登的心脏,绝对的实力落差让霍登根本就没有任何反抗的机会。 此时霍登才意识到,古兹明的实力应该还在自己的想象之上,这才是深藏不露的高手。 霍登首次拜访“三个瘸子”酒吧的时候,古兹明就曾经怀疑过霍登,尽管当时他也不确定到底怀疑什么,却并不影响他细细地暗中观察霍登,那种异常始终挥之不去;只不过他静观其变,一直不曾发难。 那么今天,又到底是为什么呢? “你应该不是为了早餐。”古兹明的语气非常笃定,但暂时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气机锁定霍登的动作。 “看来你对自己的早餐菜单没有信心。”即使面临危险,霍登也依旧是不紧不慢的模样,从容不迫地开起了玩笑。 古兹明现在没有开玩笑的兴趣,依旧面不改色地注视着霍登,气氛也就冷场下来。 霍登却也不在意,耸了耸肩,“原本我还准备提供一份早餐菜单作为候选的,但现在看来你没有兴趣。” 古兹明的眼神依旧没有任何波动。 霍登嘴角的笑意浅浅地停留着,微微眯起的眼睛透露出一抹慵懒,上上下下打量着古兹明,“你不是已经知道我前来的目的吗?” 奥利弗。 霍登前来“三个瘸子”酒吧的目标就是奥利弗,而古兹明也应该是因为奥利弗的关系,这才没有预警地突然出手。否则,相安无事了那么久,为什么会选择今天发难呢?霍登不认为这只是一个巧合而已。 表面看起来,奥利弗在酒吧工作,古兹明根本没有过多关注;但暗地里,古兹明却始终在保护这个孩子。 “但霍登是不会这样做的。”古兹明终于说出了关键,波澜不惊的眼神可以感受到那股杀机在若隐若现。 “你,不是霍登。” 果然! 关于古兹明的异常,霍登也有过猜测,恐怕古兹明还是察觉到了“霍登-赫洛”的变化。 现在看来,他的推测是正确的。他的变化,终究是无法隐瞒的,因为性格与作风都可能出现微妙的差异,毕竟终究是两个人,外貌的相似却无法掩饰行为、处事、性格、习惯等等细节透露出来的差异—— 奈尔就已经察觉到了,至少曾经三次感叹过,霍登改变了,但奈尔并没有多想,只是认为霍登长大了。 而古兹明也是如此。 但霍登真正感兴趣的,却是古兹明的反应。面对同一件事,不同人可能做出不同方面,最简单的举例就是,面对突如其来的一场暴雨,文科生、理科生和工科生,男生和女生,他们的反应都是不同的。 同样,面对霍登的变化,奈尔认为是弟弟长大了,“终于就要十八岁了”,似乎从他出差之前就已经开始了改变,而现在的成长也是预料之中的,在奈尔眼中,无论发生什么,霍登都依旧是那个需要他保护的弟弟。 而古兹明,则是感受到了威胁。 那么,这又意味着什么? 不过,这些问题可以暂且放一放,因为古兹明的杀机依旧死死锁定着霍登的喉咙,他暂时还没有做好被割喉的准备。 “的确。”霍登轻轻颌首表示了肯定,面带微笑地说道。 “我不是霍登,但我也是霍登,是与不是,这就取决于看待问题的角度,就好像山不是山、水不是水,但事实就是,山依旧是山、水依旧是水。” “我是霍登,如假包换。” 嗡嗡。 嗡嗡。 霍登的话音才刚刚落下,古兹明的瞳孔猛地收缩起来,他就可以看到霍登的身影微微朝着两侧晃动起来,明明身体还站在原地,但两侧却同时跑出了两个幻影,一左一右地快速朝着不同方向冲刺出去。 呼! 狂风而起!那两道虚虚实实的身影瞬间就完成了移形换位,真真假假的幻影让古兹明都无法准确判断。 眼睛会骗人。 古兹明立刻就意识到自己的视觉正在欺骗大脑,干扰他的判断选择,于是他当机立断就闭上了眼睛。 “上当了!” 下一秒,古兹明就马上反应了过来,自己的闭眼恰恰就是霍登所期待的反应,可是此时已经来不及了。 踏踏踏。 霍登的脚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欺压到了吧台前面,右手抓起一张圆凳就朝着古兹明的脑袋狠狠地呼了过去,却在撞击即将发生的时候,险之又险地紧急刹车,控制住了手臂肌肉,就让圆凳将将停在脑袋旁边,似乎还能够感受到发丝的力量。 一触,即发。 比拼灵能,霍登只能取巧,利用幻影所制造出来的迷惑效果破坏古兹明的判断,他根本就不可能占据上风;但比拼拳头,霍登却能够充分利用武器来抹平双方的差距,让两个人重新回到同一起跑线上。 古兹明重新睁开了眼睛,那双瞳孔之中盛满了寒冰,犀利的战意再也没有隐藏。 但霍登再次抢先了一步,用低沉的声音说道,“更加让我好奇的是,古兹明又到底是谁?你必须知道,同样的问题在不同人眼中有着截然不同的解读,还有截然不同的反应。而你,又到底是如何选择的呢?” 杀机。 古兹明选择了杀机,而在此之前,他相信了威胁,并且选择了怀疑。这些细节都说明了太多太多问题。 瞬间! 形势逆转! 古兹明的瞳孔快速收缩了起来。 霍登却反其道而行地收回了圆凳,放弃了近在咫尺的威胁,甚至还主动将圆凳放了下来,意味深长地说道,“你不是古兹明,但你也依旧是古兹明。我想,应该没有人能够比你更加清楚这句话的意思。” 古兹明在观察霍登,但霍登又何尝不是在观察古兹明呢? 永远都不要忘记:你在观看风景的时候,你也成为风景的一部分。 296 街头眼线 古兹明在观察霍登,但霍登又何尝不是在观察古兹明呢? 每次拜访“三个瘸子”酒吧,暗中进行的观察都是双向展开的,尤其是霍登,在自身状况还未明朗的情况下,总是多了一份警觉,“古兹明的观察”并没有逃脱霍登的雷达。 不过,霍登始终不曾真正发起行动,就是因为他从来不曾在古兹明身上感受到真正的“威胁”,包括刚才这样的时刻,突如其来的杀机确实杀了霍登一个措手不及,然而这股杀机之中也没有血腥气息,这才是霍登最后时刻紧急刹车、释放善意的原因—— 他相信自己的直觉。还有嗅觉。 古兹明的眼神微微一沉,似乎正在判断霍登话语里的深意,还有霍登对自己的观察又达到了什么程度。 就在此时,旁边闯入了第三个声音,“霍登?古兹明先生?” 是奥利弗。 奥利弗的身影从后门进入酒吧,一眼就意外看到了霍登,不过因为视角的关系,他暂时没有看到霍登和古兹明剑拔弩张的模样,也没有看到霍登高高抬起的右手圆凳,也没有感受到酒吧里紧绷的氛围,只是快步走了进来。 呼啦啦。 古兹明所有的气势和威压全部收敛起来,又再次恢复成为平时一贯的模样,波澜不惊、冷眼旁观的清冷与疏离,似乎除了点酒之外,就再也不会有人注意到酒吧老板的存在。 但古兹明的眼神还是快速横扫了霍登一眼,再次发出警告:不要伤害他。 即使没有话语,眼神传达的意思却再清楚不过了,霍登立刻就收到了信号,右手也快速收回撤下圆凳,眼底浮现出一抹笑意,不慌不忙地顺势坐上了圆凳,就在吧台前面落座下来,轻车熟路地扬声说到,“如果我没有点任何酒精的话,是不是就不能享用吧台上的零食?” 就好像真的只是过来喝酒吃饭的一般。 奥利弗的回答声音从后面传来,“你可以点一杯牛奶,又或者是清水。” 古兹明的视线沉甸甸地落在霍登的眼睛之上,那双清澈的眼睛坦然而大方地迎向打量,丝毫没有胆怯或者心虚,堂堂正正的姿态反而是让古兹明的眼神微微晦暗了些许,但随即,霍登就眨了眨眼睛,而后就再次恢复了平时一贯的懒散随意。 古兹明收回视线,低头擦拭酒杯。 霍登熟练地站了起来,转身面向奥利弗迎面走了过去,“如果真的是这样,古兹明应该会非常失望的。我觉得,我还是不要坐在吧台前面了,这对生意不好。” 说着,霍登就再次朝着自己熟悉的老座位方向走了过去。 奥利弗并没有多想,转头看向古兹明一眼,什么都没有发现,于是就再次朝着霍登的方向走了过去。 “霍登,你需要什么?” 他是跑堂小弟,第一件事自然是询问客人的寻求,虽然他也有些奇怪,霍登为什么不直接告诉古兹明。 “一杯茉莉香茶。”虽然他刚刚吃完雪鹿,非常非常想要再吃一份海西梅脯锅,但还有那么多好吃的东西,他必须为午餐留下一点空间,那么茉莉香茶就是此时的最佳选择了: 不仅能够充分发挥雪鹿留下的回甘,令人口齿生津;而且还能够暖胃,驱散初秋残留在血液之中的萧索。 奥利弗点头答应了下来,麻利地转身离开。 虽然霍登可以过门而不入,直接在门外找到奥利弗,询问相关情况之后就转身离开,但这不是霍登的风格——美食就在眼前,怎么可以就这样离开呢? 怎么可以! 等待奥利弗端着茉莉香茶过来的时候,霍登轻轻抬了抬下颌,示意了一下,“有时间说说话吗?” 回头看看整个空荡荡的酒吧,奥利弗还是瞥了古兹明一眼,确定古兹明没有出声反对之后,这才落座。 “奥利弗?还是奥斯汀?”霍登端起自己的茉莉香茶,氤氲的茶香在鼻翼底下袅袅萦绕。 奥利弗立刻就反应了过来——他的亲生父母已经找到了,而且生活条件不错,他原本的名字应该是奥斯汀才对,“奥利弗,还是奥利弗。”但过往的名字只是一个符号,他作为奥利弗生活了这么多年,他终究还是习惯了奥利弗。 奥利弗看了看霍登,欲言又止,但终究没有能够说出口,挠了挠头,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霍登却好像没有看见一般,“没有准备前往学校读书吗?依旧在这里工作?” “嗯。”奥利弗轻轻颌首表示了肯定,“以前错过了太多,现在已经追不上了。但妈妈还是为我找了家庭教师,每周进行补习,从系统性的认字开始学习,她也赞同我继续工作,没有必要把我保护起来。” 简简单单的两句话,没有什么太多信息,但霍登却能够敏锐地察觉到,奥利弗的父母应该对他不错。否则,浑身长满尖刺的奥利弗肯定没有办法如此心平气和地讲述那些事情,就连神情都是温柔的。 “两个弟弟没有嘲笑你吗?”霍登轻笑地打趣了一句。 奥利弗有些窘迫地抿了抿嘴角,不知道怎么得就觉得唇瓣干涩,“我们……我们还在努力适应当中,我……我……我还在学习。” 依旧没有多说什么,但霍登却能够明白,奥利弗的为人处事手段全部都是来自于街头,而身边的小伙伴全部都是那些小偷、流浪儿、孤儿等等,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和弟弟相处,也不知道什么才是正常的关系。 奥利弗需要慢慢学习。 霍登嘴角上扬起来,“没有关系,你还可以慢慢学习。” 奥利弗别扭地调整了一下坐姿,就好像椅子上有尖刺一般,却没有多说什么。 霍登也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现在看来,虽然奥利弗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学习,但至少走在正确道路上,这就已经足够,“过去半年时间,你在街头行走的时候,是否注意到流浪汉失踪或者死亡的事情?” 虽然奥利弗现在已经找到了家庭,但他的血液里依旧留着街头小子的基因,那是深入骨髓的东西。 也正是因为如此,奥利弗和埃德加一样,他们都可以成为霍登的眼线,而且,奥利弗比埃德加能够捕捉到的流言蜚语更多也更全。当然,两个人的视角也有所不同,互相补充的视野能够让霍登更加全面地掌握消息。 297 收集情报 面对霍登的提问,奥利弗一点都不意外,却也没有询问理由原因,当场就静静地思索起来。 “着实太多了,你是说第八区的吗?” 奥利弗给出了一个有些惊悚的答案,但转念想想,却也并不稀奇。毕竟,流浪汉本来就是游离在城市日常生活之外的一个群体,没有身份没有名字也没有根基,随时消失也不会有什么人注意到异常。 当初霍登推断幕后黑手专门找流浪汉,最重要的原因就是这个。 “挑选有名有姓的,还有你印象深刻的,都可以,不局限在第八区,岩渊之外其他城市也都没有问题。”霍登依旧保持着他一贯的从容,以一种轻松的语气说道。 关键词输入之后,奥利弗的意识立刻就清晰起来,“我记得两起,一起应该是在十二区,一个叫做莫吉利-贾拉特的家伙,很是年轻,应该也就是你的年龄左右,某天早晨,被发现剖开肚子、内脏流得满地都是,就那样死了。” 莫吉利-贾拉特,埃德加刚刚提起的那个名字,从失踪到死亡,这样就能够对上号了;只是埃德加没有能够了解到的后续,现在奥利弗完成了拼图,更重要的是,死亡的方式让霍登的眉头微微轻蹙了起来。 “另外还有一起是在十区,一个家伙的脑袋被挤爆炸了,脑浆喷射到整个墙面到处都是,但没有人知道是怎么发生的。” “那家伙叫做特鲁-雷泼莱斯,是一个身高体壮的蛮牛,因为非常强壮,所以附近一带的小偷都很害怕他。有人怀疑,他应该是被仇家杀死,又或者是有灵能者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不少人都拍手叫好呢。” 这是南丁格尔死亡清单之上的另外一个名字,显然不是巧合,因为如此轰动的事情,口口相传总是能够留下痕迹。 对于官方来说,这些流浪汉没有调查的价值,甚至可能确定身份的动作都懒得进行;但对于民众来说,却是茶余饭后的最佳八卦,奥利弗能够耳闻,那么南丁格尔按图索骥的调查也就能够寻找到确切结果。 这也是南丁格尔罗列“死亡清单”而不是“失踪清单”的原因。 上述两个案例,似乎又再次回到了霍登此前的猜测之上,但塞缪尔的情况却又得不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霍登?”奥利弗察觉到霍登有些出神的表情,自己的话语似乎没有能够得到回应,不由谨慎地出声呼喊了一句。 对于霍登,奥利弗的心态有些微妙,少许敬佩少许恐惧少许感谢,不同的情绪掺杂在一起,这让他望向霍登的视线也变得特别起来—— 不仅因为霍登帮助自己查明了身世真相,更因为霍登多次面对危机的处理方式,确实让奥利弗心生向往。 “霍登,你正在调查什么?我是否能够帮上忙?”察觉到霍登的视线,奥利弗小心翼翼地透露出些许渴望。 霍登嘴角轻轻上扬起来,“你现在就正在帮忙。所以,还有其他消息吗?” 意识到自己正在帮忙,奥利弗的心情不由雀跃起来,又快速调动脑海里的回忆,随后又说了两起印象深刻的失踪案例,但这两个名字并不在南丁格尔的死亡清单上,也就无法确定是否与宴会有关。 “对了!”奥利弗又想起了一件非常重要的细节。 “就在第八区,靠近第九区的那附近,有一个流浪之家,那儿提供食宿,不少流浪汉走投无路的时候,都会前往那儿中转一段时间,他们家提供的土豆管饱,而且偶尔还有肉汁作为蘸酱,曾经风靡一时,许多流浪汉都认为那儿得到了乌玛尼男神的眷顾。” “但这小半年,前往那儿的人们似乎少了许多,我不太清楚发生了什么。但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帮忙打听。” 说到这里,奥利弗有些忐忑地偷偷观察着霍登的表情,迟疑地说道,“怎么样,这是你需要的消息吗?” 霍登眉尾轻轻一扬,“是的,你很有收集情报的天赋。” 奥利弗的表情跟着明亮起来,却又谨慎地掩饰着眉宇间的情绪,只是不自觉地挺起胸膛,有些骄傲。 随后,霍登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枚薄荷绿的糖果,放在平摊的掌心里,朝着奥利弗伸了过去。 没有说话。 奥利弗不明所以地看向霍登,却在那双平静的眼神里看到了正在闪烁的星辰,释放着温暖的善意—— 他的第一反应是拒绝,甚至想要拍掉霍登的手掌,因为他总是潜意识地相信,那些所谓的善意都是一个谎言,只是为了得到更多回报做出的投资;但此时稍稍犹豫了片刻,那股暴戾的冲动被压制了下去。 奥利弗再次看向霍登的眼睛,那双眼神依旧没有任何变化,他缓缓深处了右手,从霍登的掌心里抓起了糖果。 “你可以品尝看看,里面有果汁。”霍登微笑地说道,说完,自己也拆开一枚糖果,丢进嘴里。 奥利弗可以感受到掌心里那枚糖果淡淡的温度,不由自主地,嘴角的紧绷松懈下来。 霍登并没有在“三个瘸子”酒吧久留,享用完自己的茉莉香茶之后,他也就告辞了古兹明,转身离开。 脑海里却是正在思考着流浪之家的相关情况,但这次,霍登不准备提前做预设,因为牵扯到流浪汉的情况,可能性着实太多太多,而且也暂时无从得知流浪之家是否能够与霍登正在调查的事情联系起来。 如果不能,那也并不稀奇;但如果能够,霍登更加感兴趣的,确实隐藏在流浪之家、裁缝店和检查中心背后的那张无形网络,还有这张网络又到底达到了什么程度,岩渊这座城市里还存在多少据点? 更重要的是,这些据点又隐藏着多少有效信息? 思考之间,霍登的脚步就顺利抵达了治安队第八辖区分队,脚步抵达前台的时候,又再次看到了那位“树懒”,甚至比霍登还要更加懒散更加迟缓的前台,一举一动都在诠释着“放慢脚步”的行为艺术。 脚步抵达前台,等待半天依旧没有能够等到任何声响,但这次霍登有了经验,他也不着急,就这样安静地站在前台,静静地看着那位眼睛睁不开的树懒,就这样耐心而认真地观察着他慢速十倍的一举一动。 这也可以算是一种艺术。 298 行为艺术 如果是2020年的地球,尤其是巴黎、纽约、伦敦这样的国际化大都市,街头就总是能够看到那些行为艺术的表演者,用自己的肢体语言来呈现艺术的创作,这也是艺术的一种表现形式。 此时此刻,霍登也必须承认,眼前那位树懒缓慢到每一块肌肉的发力与调动都能够清晰可见的动作,确实是有种行为艺术的感觉,值得好好研究,但表达的内容却稍显不同—— 可能是一种生活态度,可能是一种行为习惯,也可能是对社会困境的一种抗议……艺术,每位观众都拥有自行解读的权利,但没有正确答案,取决于每位观众的视角与理解。 霍登真正点燃了兴趣,兴致勃勃地欣赏着,并且好奇着他日常处理工作的流程,那绝对是十分有趣的事情。 最后,反而是那位开启树懒模式的前台,忙碌完毕手中的事情之后,缓缓抬起眼睛,用朦胧睡眼看向了霍登,“有什么情况吗?紧急吗?” 就连开场的问题都一模一样,这应该就是他日常工作的制式模板套路了。 霍登也不着急,而是复制黏贴了眼前这位树懒的说话风格,一字一顿地以放慢十倍速的方式说到,“伊萨中队长。我有预约。” 如果是其他人,如此模仿或多或少有些冒犯的意思,但霍登惟妙惟肖的模仿却充满了真挚,眼神之中闪烁着真诚,可以看得出来,他并没有嘲讽或者捉弄的意思,而是真心实意地……正在复制黏贴。 这……又算是怎么回事? 但显然,霍登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模仿树懒的访客。 意识到来人正在模仿自己说话之后,树懒徐徐地抬起了眼睛,用那双充满困意的睡不醒眼睛打量了霍登一眼,然后……然后就再次低垂下了视线,就好像什么事情都不曾发生一般。 “伊萨中队长?请稍等。” 树懒依旧用着他一贯的节奏和风格回答到,从神态到语气再到动作,所有都没有任何变化,丝毫没有受到干扰。 霍登也没有着急地催促,而是以树懒的动作节奏调整了一下自己的站姿,好奇宝宝的表情让人联想起刚刚在牙牙学语、蹒跚学步的婴儿,笨拙地模仿自己所看到的所有语言和动作,却没有附带的情绪。 而后,霍登从口袋里又掏出了一枚糖果,一步一步地伸向了树懒,做出了一个邀请的动作。 接下来,树懒的动作充满了喜感—— 抬眼。 打量。 停顿。 垂眼。 从头到尾,树懒就只有眼睛部分稍稍移动了一些,其他部分都没有任何波澜,只是用眼神传达了意思: “这是什么?” 不是不明白那是糖果的意思,而是“我正在工作你为什么要给我零食”的意思,那徐徐翻开来的眼白似乎正在表示不满。 然后,树懒就没有搭理霍登,继续忙碌起来。 当帕西亚接到通知抵达前台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一动不动摊开手掌的霍登,眼睛写满兴趣盎然的神色,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树懒,他也不由瞪大眼睛顺着霍登的视线望了过去,试图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但帕西亚的耐心不够,仅仅三秒就放弃了,“怎么了?” 霍登此时才解除状态,又恢复了他平时一贯的模样——虽然懒散,但并不迟缓,更多是一种骨子里的慵懒,似乎总是对周围正在发生的事情不感兴趣,所有锋芒收敛起来,然后存在感就一再降低。 “你要吗?”霍登将糖果伸向了帕西亚。 帕西亚满头都是问号,却没有拒绝,接过了糖果,麻利地拆开,直接就丢进嘴巴里,然后招呼着霍登进入治安队。 “今天专门呼唤你过来,主要还是为了正事。”帕西亚神秘兮兮地朝着霍登挤眉弄眼,“稍后有惊喜哦。” 惊喜? 没头没脑地? 霍登原本还以为是南丁格尔的死亡清单,又或者是其他案件,他们可能需要自己的帮助,但现在看来,还发生了其他自己所不知道的事情。 帕西亚看着从容不迫的霍登,那副“事不关己”的淡定模样反而是让他着急起来,“你难道就不好奇吗?” 霍登理所当然地说道,“不是说马上就要揭晓了吗?”那就没有着急的必要了, 帕西亚却越发着急起来,“但至少可以打听一下呀。你知道的,说不定可以提前得知一些内部消息的。” 那急切的眼神正在疯狂暗示:我,我我我。 霍登抿了抿嘴角,眼底的笑意漫溢出来,“怎么,谁知道呀?既然是惊喜,不就是需要保密吗?” 帕西亚瞪圆了眼睛,一吐为快的冲动让他看起来就像是随时都可能爆炸的豚鱼。 “你知道吗?”霍登随意地说了一句。 帕西亚连连点头,总觉得脑袋似乎就要掉下来了,但还是压抑住自己的亢奋,压低声音对着霍登说道,“治安队决定聘请你为专业顾问。” 专业顾问? 霍登脑海里浮现出了问号,第一反应却是“不至于吧”。 毕竟,他仅仅只是协助伊萨破解了两个案件而已——至于奥利弗案件,那是霍登主动提出调查请求的情况,难道是因为返校舞会的案件后续发酵出来的影响吗? 说话间,帕西亚没有来得及进一步剧透,他们的脚步就已经在一间办公室门口停了下来。 帕西亚也没有再继续多说什么,只是不断用眼睛向霍登表示恭喜,还有雀跃和激动,然后就敲响了办公室大门,不等回应就径直推开。 显然,卡斯卡大队长正在等候着霍登的到来。 目送着霍登进入办公室之后,帕西亚就重新将大门关闭起来。 “欢迎欢迎,我刚刚还在和伊萨说,不确定你什么时候会过来,刚好,这几天我们接到一个棘手的案子,五天过去了,现在还是一点头绪都没有。也许,我们可以用得上一些帮助。你的出现真的太及时了。” 呼哧呼哧,卡斯卡正在大口大口地抽着烟斗,腾云驾雾的刺鼻烟叶味道在整个办公室里弥漫氤氲着,直爽大方的神态向霍登表示了欢迎,没有太过正式的隆重仪式,反而是透露出些许熟稔的亲昵来。 不等霍登开口,卡斯卡就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但问题就在于,你是学生,而且还是未成年的学生,我们不能随时冒然打扰你的学业,这可不好;另外,调查现场也不能随便让你进入,于是,我今天就是专程询问一下,你是否愿意成为我们的顾问治安官呢?” 299 官方授权 顾问治安官? 这确实是霍登所没有预料到的情况,即使帕西亚刚刚提前剧透,此时卡斯卡大队长正式给予确认之后,霍登也还是感到意外,眼神之中流露出了些许好奇的光芒,慢条斯理地在办公桌对面坐了下来。 “为什么呢?我是说,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是现在?” 其实,这就是霍登所期待的结果。 挂着“顾问治安官”的头衔,未来能够更多接触到治安队的资源和信息,而且活动范围也能够得到些许便利,当初答应伊萨帮助请求的背后,本质来说就是期待这样的局面,只是事情的发展有些太顺利了。 霍登并没有欣喜若狂、受宠若惊地立刻答应下来,而是保持了冷静,因为他知道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一方面,这是为了避免泄漏自己的期许,在卡斯卡面前暴露马脚——他还没有准备丢掉自己的马甲;另一方面,希望能够透过现象窥探本质,掌握治安队的情况是一部分,为自己争取主动则是一部分。 从帕西亚剧透到卡斯卡揭晓答案,霍登那看似懒散随意的面具之下,思绪始终都没有停止运转的脚步。 对于霍登的反应,卡斯卡大队长并没有太过意外,眼底流露出浅浅的笑意,“我知道你是一个不同寻常的孩子,但显然,我还是低估了你的睿智与冷静。不过,我觉得,你应该已经知道答案,就没有必要等待我说出口了吧。” 霍登没有回答,依旧保持着微笑望向卡斯卡大队长。 吸烟。吐烟。 卡斯卡大队长的表情流露出些许舒适的神态,“如果你就连这样的谜底都猜不出来,那么这个顾问头衔似乎就是我们亏了。” 声音之中并没有指责,更多是一种调侃和打趣,话里话外隐藏着诸多信息。 三王子殿下。 不出意外的话,治安队选择在此时此刻聘请霍登担任顾问治安官,应该还是三王子殿下的名望在发挥作用;南丁格尔自戕的案件则可能是催化剂,因为岩渊十二个分区之间还是存在着不同的派系斗争—— 看看兹维局长的后续宣传动作就能够知晓一二了。 “三王子殿下”这块招牌的影响力,应该比预期之中还要更加有效一些,而且辐射范围也应该更加宽广一些。 现在治安队第八辖区也第一时间出手了。 卡斯卡的反应也证实了霍登的猜测,三王子殿下应该就是答案。 霍登面不改色,依旧是慢条斯理的模样,不卑不亢地做出了还击,“但问题就在于,你们聘请我作为顾问,目的也不是让我帮忙破案吧。至少不是主要目的。” “噢?我们的目的是什么?就连我自己都不太清楚,不如你来说说?”卡斯卡依旧把玩着自己心爱的烟斗,眼睛充满好奇地望向霍登,就好像自己真的一无所知。 “哈。”霍登轻笑了一声,“顾问顾问,职称就已经说明了一切,具有头衔却没有实权的位置,那么目的还能够是什么呢?还是说,岩渊治安队的顾问能够拥有队长的权力?” 卡斯卡没有说实话,霍登也跟着兜圈子,这你来我往的对峙却是暗潮汹涌、锋芒毕露,字里行间都能够清晰感受到算计与反算计的博弈,双方都是寸步不让,显然卡斯卡并不是外表看起来那么的马虎。 治安队第八辖区选择此时此刻聘请霍登担任顾问治安官,时间点的特殊就能够看到决策背后的真实目的。 显然,他们并不是因为霍登的破案能力,而是因为三王子殿下的影响力,不仅仅是第八辖区和第十一辖区,其他辖区都正在试图抓住三王子殿下的关注,背后的内部纷争却是外人所看不到的腥风血雨。 而且,从雷彼得斯、帕西亚等人的话语就能够感受到,三王子殿下对霍登的赞誉确确实实制造了诸多波澜,平民百姓之中也都流传着霍登的相关传闻,如果霍登能够成为第八辖区的招牌,那么口碑宣传也就能够轻松打开局面。 这才是霍登开场就询问原因和时间的真正动机。 第八辖区愿意聘请霍登作为顾问治安官,应该还有更高层领导的同意,卡斯卡大队长的上面还有总队长和局长呢;否则,正如卡斯卡所说,以霍登一个未成年的学生,又怎么可能破格成为顾问治安官呢? 显而易见地,他们并不是为了让霍登破案而来的。 可能性最高的结果就是,第八辖区赋予霍登一个“顾问”头衔,却不给予实权,更多地将霍登当作一个花瓶或者招牌“挂”起来,然后昭告天下,时时刻刻提醒着其他辖区和平民百姓,三王子殿下赞赏有加的那位“霍登-赫洛”就在这里,吸引关注、制造话题。 但,这就是全部了。 不过,霍登却不是一个随随便便任人摆布的牵线木偶,更加准确来说,他可以成为木偶,但肯定是非常麻烦的木偶——应该接受的他还是会接受,而不是硬气地拒绝;同样,应该争取的也还是要争取,表明立场。 他很贪心。 霍登与卡斯卡你来我往的交锋,与其说是霍登鸡蛋里挑骨头,不识好歹,不如说是霍登正在争取自己的权力——既然已经被利用了,那么就要充分地利用回来,即使是作为棋子,每个棋子也有自己的价值。 这才公平!霍登绝对不做亏本买卖。哪怕“顾问”的头衔原本就是霍登的目标。 而卡斯卡也应该知道,霍登没有那么容易糊弄。 霍登和卡斯卡两个人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互相来来回回地打哑谜,但隐藏在字里行间的锋芒却丝毫不逊色。 落在旁人耳朵里,可能是一头雾水,但他们之间却再明白不过了。 原本霍登以为卡斯卡还会继续下去,却没有想到卡斯卡话锋一转,大大地笑起来,“这些情况我就不太熟悉了。” “了解我们第八辖区情况的,应该都知道,我平时就是一个不管事的,顾问治安官,应该就是顾问吧,具体什么权力,估计伊萨都比我更加清楚。到时候,你也应该更多是与伊萨合作,毕竟你和她最熟悉。” 这不是退缩也不是甩手,而是点到为止、见好就收。 短短的交锋,霍登就能够真正感受到,卡斯卡大队长绝对不是外表看起来那么马大哈的,伊萨能够在第八辖区站稳脚跟,背后站着的就是卡斯卡,这位大队长,比想象中还要睿智。 300 吃瓜群众 你来我往的交锋对决堪称是暗潮汹涌,来得突然也停得突然,卡斯卡大队长云淡风轻地就化解了所有锋芒,气氛又重新轻松起来。 卡斯卡没有再继续争论下去,看似回避了锋芒,但其实话语里的深意就是,只要不太过分,他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霍登跟着伊萨好好侦破案件,那就没有问题;同样,如果出事了,他也依旧会假装不知道,然后由伊萨和霍登来背锅。 这一招太极八卦手,堪称厉害。 不过,既然卡斯卡都已经半推半就了,霍登也就没有必要再继续穷追不舍,聪明人之间的交谈点到为止就好。 霍登轻轻抿了抿嘴角,也顺势开起了玩笑,“那么,我需要给你答复?还是给伊萨答复?“ 卡斯卡却是干脆利落地挥了挥手,“你直接告诉伊萨就可以了,接下来,将由她负责与你展开全面合作。” 那一副甩手掌柜的模样似乎迫不及待地就准备把工作转手,对于这个烫手山芋没有任何兴趣的样子,然后就重重地靠向椅背,开始吞云吐雾起来,那舒展开来的眉宇写满了幸福的模样,这才是霍登以前熟悉的卡斯卡大队长形象。 “那么我就告辞了。”霍登也没有再过多停留,转身就径直离开了办公室。 卡斯卡依靠着椅背,轻轻摇晃着,吞云吐雾的动作依旧在继续着,视线余光注视着霍登的身影完全离开,然后眼神里的随意悄然氤氲开来,取而代之的是一抹专注和好奇: 看来,这个小家伙比自己想象得还要更加厉害,绝对不是十八岁少年的模样,恐怕伊萨也是被蒙在鼓里。不过,这也没有什么大碍,他反而有些期待伊萨屡屡在霍登面前吃瘪的模样,应该非常有趣。 “要不要偷溜出去看好戏呢?机会难得呢。” …… 顺手关闭卡斯卡大队长办公室的大门,视线的阻隔让霍登无从得知身后发生的事情,一眼就可以看见帕西亚的脑袋如同“打地鼠”游戏一般不断蹿头,密切关注着大队长办公室里的一举一动,第一时间就看到霍登出来的身影,立刻兴高采烈地挥舞双手。 “霍登,这儿!霍登!” 帕西亚那咋咋唬唬的声音马上就吸引了治安队内开放式办公区域的所有目光,书桌背后、书桌旁边正在忙碌或者偷懒的那些视线全部窸窸窣窣地朝着霍登投射过来,上下打量着最近一段时间炙手可热的对象。 “来来来,我来为你介绍。” 帕西亚挺直腰杆,胸膛拍打地砰砰作响,气宇轩昂的模样就好像国王微服出巡时专门在前方开路的弄臣一般。 也不管霍登是否愿意,帕西亚就开始介绍自己的“战利品”,国王展示自己的新衣大概也就是如此模样了。 转眼之间,帕西亚就带着霍登在治安队溜达了一圈,将所有治安员都介绍给霍登,叽叽喳喳的议论声不绝于耳;而永远好像没有睡醒的霍登也温驯地没有太多反抗,就这样乖巧地跟随帕西亚的脚步。 那一副傲娇高中生的稚嫩模样,让第八辖区的不少治安员都忍不住窃窃私语地表达困惑不解: 这真的就是传说中的“霍登-赫洛”吗? 如此年轻?又如此低调?看起来毫不起眼,就好像随时都可能直接躺倒一般,他这样子真的能够破案吗? 当伊萨出现在办公区域的时候,看到的就是眼前这一幕: 霍登睡眼惺忪地跟在帕西亚身后,帕西亚倒是手舞足蹈地亢奋不已,但霍登却一脸懵逼地不知道怎么回事,然后围观的同事们看起来就好像正在欣赏马戏团表演的看客,各式各样的神色都写在脸庞上。 伊萨不由大步大步走了上前,抬手就用手中资料敲打了帕西亚的后脑勺一下,“霍登不是你的战利品,你为什么到处炫耀,就好像展示自己的奖杯一样?还有你们,一个个抱着看好戏的表情又是怎么回事?” 吃瓜群众们一片哄笑。 帕西亚抱住了脑袋,哀嚎着表示了抗议,“我只是在帮助霍登融入治安队,帮助!明白吗?” “是是是。”伊萨敷衍地回了一句,然后对着旁边正在围观看热闹的同事们呼喊到,“马戏团表演结束了,全部都回去工作!回去!不要逼迫我在办公室来一招龙卷风。” “嘿!” “你不能这样!” “这家伙!” 此起彼伏的抗议声不绝于耳,大家一边嘟囔抱怨着却还是一边转身离开,蜜蜂拜见蜂后的热闹场景也就逐渐散开,伊萨终于能够看到气定神闲的霍登和满面红光的帕西亚——就好像帕西亚才是主人公一般。 “霍登,你过来。”伊萨满腔都是怒火却不知道应该如何宣泄,看着霍登和帕西亚的模样就气不大一处来,最终还是没有在同事面前直接爆发出来,而是示意霍登跟上,然后就带着霍登朝后门方向大步大步走了出去。 “帕西亚,你待着。” 伊萨根本就没有回头,却好像后脑勺有眼睛一般,直接喝止了准备跟上前的帕西亚,这让帕西亚扼腕地发出了声音,又往前走了两步,嘟囔着抱怨着,却终究还是没有进一步跟上,只是不断踮起脚尖打量着。 一个转头,帕西亚就可以看见卡斯卡大队长的办公室偷偷摸摸地打开一条门缝,似乎正在偷窥刚才的热闹,他的眼睛立刻瞪圆起来,如同发现新大陆一般,眉飞色舞地冲了过去,“大队长!” 砰! 办公室门立刻就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关闭了起来。 …… 霍登的脚步跟着伊萨离开了室内空间,推开后门,就可以看见一个无人打理的小花园,坐落在伊拉斯河畔,波光粼粼的河面静静流淌着,哗啦啦的水声夹杂着一股清冷的水汽扑面而来,但视野却开阔起来,别有一番风景。 “霍登,你是故意的,对吧?”等待后门关上,伊萨就立刻质问起来。 这没头没脑地,霍登根本无从入手,自然也就不明白伊萨的意思,他没有说话,静静等待着伊萨的下文。 伊萨看到霍登如此表情,更是生气,继续追问到,“你当时是故意带着南丁格尔的笔记回家,对吧?不是忘记了,根本就是有意识地计谋,因为你知道那份笔记可能隐藏着重要信息,对吧?” 被抓住了。 301 固定周薪 “……因为你知道那份笔记可能隐藏着重要信息,对吧?”一上来,伊萨就怒气冲冲地质问道。 不是因为顾问治安官的事情,也不是因为卡斯卡大队长的事情,而是因为南丁格尔的笔记,显然伊萨已经隐忍了许久,也不知道她到底是怎么忍耐到今天才发难的,也是辛苦了。 “是。”霍登没有否认,干脆利落地就承认了——伊萨不是笨蛋。 恰恰相反,从过去几次相处就可以看得出来,伊萨能够勉强跟上霍登的思考脚步,而且学习能力非常出色,个人能力也不俗,否则,没有两把刷子的话,以女人的身份,她又怎么能够升职到中队长的位置呢? 所以,伊萨识破霍登的小伎俩,只是时间问题而已,现在伊萨正面提出来,霍登也就坦然地承认了。 “……”伊萨瞪圆了眼睛,完全没有想到霍登居然就这样承认了……就如此简单?因为太意外,自己的话语也不由被卡住了,“你居然就承认了?不准备辩解一下吗?” “还是你期待着我否认?”霍登反问了一句。 伊萨七窍生烟,“当然不是!”她握紧了拳头,追问到,“霍登,你必须告诉我,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隐藏线索?你是不是知道南丁格尔事情背后的凶手?你是不是还知道什么我需要知道的特殊情况?” 果然,伊萨也嗅到了异常。 但这一次霍登没有回答,不是不愿意,而是实际行动比解释更加有效——有些部分,他还是会继续隐瞒,等待秘密的慢慢揭晓;但有些部分,伊萨已经开始介入调查,那么霍登也需要借助伊萨的力量。 “那份死亡清单,你调查出结果了吗?”霍登径直反问到。 伊萨瞪圆了眼睛,咬紧牙关才能控制住自己掐死霍登的冲动,“霍登!赫洛!这不是玩笑!你应该知道!你不知道自己到底正在卷入什么事情!你也不知道自己正在面临什么危险!你现在只是一个未成年人,如果遇到什么情况,你应该告诉我,应该由我们来解决。” “霍登!你应该让我们来保护你!不要!呼哧呼哧!我是说,不要把那些危险当作是无关紧要的儿戏!不要以为岩渊就是什么安全地带,虽然我们距离卡格足够远,那里的战乱暂时还不会波及到我们,但我们这里也不是什么完美的乐园,这里依旧存在着无数危险。” 看来,现在伊萨正在气头上,彻底暴走了,因为过于激动,呼吸急促地涌动着,以至于话语都混乱起来。 霍登嘴角轻轻上扬了起来,依旧不紧不慢地说道,“我以为,从今天开始,我就是第八辖区的顾问治安官了。” “你……”伊萨直接就被噎住了,看着霍登那成竹在胸、怡然自得的模样,咬牙了又咬牙,好不容易控制住了情绪,但还是没好气地说道,“就算是顾问治安官,那也只是顾问。你应该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不,我不知道,因为我还不知道顾问治安官的权利与义务呢。”霍登满脸认真。 吸气、吐气;吸气,吐气。 伊萨闭上眼睛连续做了两组动作之后,这才避免了被霍登直接气到脑溢血的危险,“你可以随时前来治安队报道,而我们需要帮助的时候会联络你;你可以得到一个顾问的证件,并且还有官方正式的委任状……” “嗯。听起来不错。”霍登轻轻颌首表示了满意。 伊萨的话语被打断,但这次没有生气,反而是被霍登那小大人的模样逗乐了——这肯定怒极反笑的反应,然后没好气地说道,“另外,还有每周两克罗的薪资。” “哇哦!这是意外惊喜。”霍登真心实意地表达了自己的喜悦,“也就是说,不管我是否前来治安队工作,都能够收获两克罗的周薪?” “对。”伊萨扑哧一下就笑了起来,点点头表示肯定。 霍登轻轻抬起了下颌,“嗯……这个形象工程还是非常认真的。但我以为,三王子殿下的招牌价值更多。” 伊萨翻了一个白眼,“然而你不是三王子殿下,不要产生什么错觉。” “有道理。”霍登还真的一本正经地点点头表示赞同,“那么就这样确定下来吧。从今天开始,我也是有工作的人了。” 此前,霍登与伊萨合作,那都是伊萨的个人支出,前后也只有两次合作而已。 但现在,霍登的薪酬由治安队官方负责,意义和地位都截然不同,更重要的是,这还是稳定收入,尽管比不上奈尔的工资,却也能够改善赫洛兄弟的生活。 看着霍登毫不掩饰地表达出喜悦和快乐,伊萨的笑容也跟着上扬起来,因为她知道赫洛家的经济情况,周薪两克罗的收入确实能够发挥重要作用,但嘴巴上,伊萨却还是忍不住吐槽起来。 “小心,这些工资不要全部都吃到肚子里了。” 伊萨深深地认为,以霍登的个性,这是非常非常可能的。 霍登却根本不认为这是吐槽,理所当然地点点头,“这难道不是应该的事情吗?人生的意义就在于享受,否则,生命的长度和维度都那么有限,我们又怎么能够拓展出生命的意义呢?美食就是生活最重要的组成部分,我们千万不能辜负世界上那么多好吃的东西。” 伊萨微微愣了愣,细细品味了霍登这一番话的意思,居然有些出神。 但霍登却没有停歇地再次转移了话题,“那份死亡清单,你调查出结果了吗?” 完全一模一样的问题,绕了一圈之后,霍登又再次重复;而这一次,伊萨没有暴躁地吐槽,而是直接就给出了答案。 “是的,而且结果非常糟糕,我们可以确认其中八个都已经死亡,另外十个则是长时间失踪的状态。距离现在时间最久的,可以追溯到年初,也就是八个月前,在那之后就没有消息了,也没有人见过他。” 心平气和、行云流水地完成交流,然后伊萨才慢了半拍反应过来,意识到霍登居然把自己绕了一圈。 自己就这样傻乎乎地“汇报工作”了? 伊萨郁闷地看向霍登,随后就发现霍登正在沉思地侧耳倾听着,思绪似乎已经进入了高速运转模式,她的烦躁和愤怒已经不知不觉地平复下来,此时也没有办法再发作,反而是自己忍不住笑了起来。 果然,这家伙的外表根本就是骗人的!伊萨强烈怀疑,刚才霍登那些表情和话语都是布局!全部都是阴谋! 302 重要进展 虽然伊萨强烈怀疑刚刚所有的一切都只是霍登的阴谋,但她也不得不承认,他们确实迫切需要霍登的帮忙。 最初得知第八辖区准备聘请霍登担任顾问治安官的时候,伊萨第一个就表示了支持,她比任何人都更加清楚地知道霍登的能力;只不过,问题更多在于,合作到底应该如何展开,因为霍登的脑袋回路总是有些……清奇,而且不知不觉就能够把旁人绕进去,傻乎乎地被卖了还帮着霍登数钱。 就好像现在。 伊萨意识到自己被绕进去了,也有些郁闷,但稍稍迟疑片刻,她也就没有再继续纠结,又往深说了开去。 “不仅如此。” “后来,我们顺着这些失踪和死亡的案件调查下去,然后就找到了第八区的一间流浪之家,名单之上有七个名字都是来自他们的住户。” 原本南丁格尔的调查手册之上,一共有二十个名字,扣除霍登和塞缪尔之后,最后也就只剩下十八个。 “这些流浪之家是去年开始的一个项目,岩渊试图改善街头流浪汉状况的一个试点机构,为了避免冬天到来之时,大量流浪汉直接被冻死街头的糟糕情况,岩渊提供了一个申请项目,那些流浪之家能够申请资金,然后为流浪汉提供住宿和伙食,尽可能缓解流浪汉的生存困境。” “冬天之外,也能够有效缓解城市街道的压力。” “但现在还是处于发展初期,申请资金的流浪之家并不多。” “项目规定,每一个流浪之家都必须进行官方登记,统计所有留宿或者前往用餐的流浪汉的个人资料。” “也正是因为如此,我们才能够根据登记资料,顺藤摸瓜地找到这个流浪之家。” 伊萨讲述着,而霍登倾听着。 显然,这个流浪之家应该就是奥利弗提起的那一间。 而这间流浪之家足足或失踪或死亡了七名流浪汉,官方可能始终没有注意,毕竟不是什么重要人口;但流浪汉之间却必然能够得到第一手消息,难怪最近几个月前往的人数还是下降,恐怕流浪汉们也意识到了异常。 “那里有什么异常吗?”霍登并不抱希望,参考裁缝店和检查中心就知道了,即使流浪之家与宴会有牵连,那儿也应该没有留下线索,但调查就是调查,例行程序还是需要走完,避免自己遗漏了线索,千万避讳想当然。 伊萨轻轻颌首表示了赞同,“嗯。” 最开始,伊萨的调查并没有能够寻找到线索,本来流浪汉就是居无定所,即使流浪之家提供了一个挡风遮雨的地方,却也依旧不能阻止这些流浪汉离开;自然而然地,那些流浪汉的行踪也就难以追踪。 流浪之家的说辞没有什么破绽,他们确实不知道流浪汉的去向,治安队前前后后的搜索调查也没有找到任何痕迹。 但后来,伊萨想起了兰道夫案件的细节,福至心灵地想到了账目——兰道夫就是因为账目问题被莱诺尔意外牵连,而金钱永远都是作案动机最重要的一条。 于是,伊萨开始调查流浪之家的账目,随后就找到了突破。 “按照规定,流浪之家统计自己支持援助的流浪汉,市政厅将根据人头来计算,一方面免除流浪之家申请人的一定比例税收,另一方面还会根据人数来进行拨款,确保流浪之家能够提供足够的住宿和食物。” “每个人头的费用并不多,否则也不是一项志愿性质的半慈善项目了,但一个人头一个人头地累积起来,就是一笔不菲的费用。” “那个流浪之家大量甚至是超量的统计流浪汉的数量,但根本没有提供他们住宿或者食物,很多流浪汉都是吃了几个土豆就直接被赶出去,之后他们到哪里去,流浪之家根本不会搭理,只是定期上报数量,然后来谋取暴利。” “所以他们根本不知道流浪汉的失踪,因为他们就是驱赶流浪汉的罪魁祸首。” “你根本无法想象,他们在卧室的墙壁暗门里隐藏了多少克罗,为了避免在银行账目之中被清查出来,他们把所有克罗都隐藏在家中,仅仅我看到的,就已经超过两百克罗了。而最终统计结果应该还不止。” “我简直不敢相信,这两百克罗的背后,到底是多少流浪汉的生命。” 霍登的想法却是,两百克罗到底可以购买多少杯最顶级的金缎啤酒呢? 数字应该非常庞大。 但是,将人命与金钱划等号之后,即使再庞大的金钱数字也无法衡量出那些生命的重要。 霍登轻轻颌首表示明白,他并不意外伊萨能够调查出结果,案件本来就不太复杂,而伊萨现在也渐渐寻找到了门道,一个流浪之家的状况还是难不倒这位中队长的,霍登更加好奇的是: “那么你们核对流浪之家的申报名单了吗?到底还有多少人是失踪或死亡的?” 霍登一下就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同时,这也是流浪之家与哈福特先生的宴会直接挂钩的重要线索。 但伊萨的表情却有些为难,“还在统计。你也知道,流浪汉的下落本来就不容易探查,而现在数量又如此庞大,我们需要更多时间。” 停顿了一下,伊萨嘟囔地抱怨了一句,“而且队内也不太积极。” 毕竟是流浪汉,被人们遗弃遗忘的存在,平时即使是看到流浪汉的尸体,治安队也只是象征性地立案一下,很少很少有人会深入调查,就连伊萨自己也不例外。 如果不是这次流浪汉失踪数量如此庞大,简直触目惊心,恐怕伊萨也不会真正地重视。而现在面临小山堆一般的调查确认工作——而且大部分流浪汉的身份与现状都是无法确认的状态,治安队内部的消极怠工也是可以预料的。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伊萨也难免有些唏嘘,仅仅依靠满腔热血,生活是没有办法进行下去的。 重新抬起视线,伊萨试图探询一下霍登的表情,却发现霍登眉头微蹙起来,陷入深思,神色有些肃然,“霍登,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霍登抬眼迎向了伊萨的打量,“如果我说,出现大量流浪汉失踪的,不仅仅是流浪之家呢?” 303 无名之火 “如果我说,出现大量流浪汉失踪的,不仅仅是流浪之家呢?” 霍登平铺直叙的话语似乎没有什么重量,轻飘飘地落在伊萨的耳朵里,却如同惊雷般直接炸响开来。 轰! 伊萨的眼神锐利而沉重地朝着霍登狠狠撞击了过去,第一反应就是,“霍登,你到底隐瞒了我什么?” 既然决定说出口,霍登也就做好了万全准备,他不仅没有慌张,而且还轻笑起来,“中队长,我现在不是正在坦白吗?”轻松自如的模样似乎正在表达自己的无奈与委屈,反将一军。 伊萨表示强烈怀疑。 霍登却没有继续为自己申辩,而是重新回到正事上来,“过去这段时间,我在岩渊的街头巷尾寻找美食的时候,和那些店主、厨师、客人闲聊,无意间注意到一个细节,附近都出现了流浪汉失踪的事情。” “最开始,我并没有在意。” “流浪汉本来就是被城市忽略的一个群体,而且居无定所,他们的行踪永远都在飘荡,所谓的失踪可能只是前往另外一个区域而已,那些闲聊也都没有当真,只是纯粹闲聊而已。” “但渐渐地,同样的事情多起来之后,也就难免产生怀疑。” 当初探访“圣彼得检查中心”之后,霍登其实第一反应就想过寻求治安队的帮助,但一来霍登不想暴露自己、二来霍登也不确定自己的位置、三来也无法确定治安队的状况,所以霍登没有莽撞地直接找到伊萨。 从那之后,霍登就在寻找着合适的机会以合适的办法告诉伊萨合适的故事,借助治安队的资源来完成调查。 一直到今天。 机会出现了,于是霍登就以最简单却最完美的方式,透露给了伊萨,正式让治安队也介入此次调查。 果然! 尽管伊萨依旧秉持着怀疑的态度,但思绪还是跟随着霍登的讲述转动,渐入佳境,“一次是巧合两次是意外三次是必然。” 霍登颌首表示同意,“于是我开始着手深入调查,看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南丁格尔的调查手册出来之后,我第一时间就意识到了这两件事可能有所联系,但我无法确定,毕竟流浪汉的行踪本来就充满无数可能。” 这解释了霍登没有第一时间告知伊萨的原因,同时也解释了霍登偷偷拿走南丁格尔调查手册的原因。 “不!”伊萨立刻就意识到霍登的意图,事情总算是能够说通了,但表面上却依旧没有放松警惕的意思,不满地瞪了霍登一眼,“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你都不应该偷走证据——关于这点,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不是吗?你不要试图为自己开脱,你知道自己正在做什么,你也知道后果,但你还是这样做了。” 说着说着,伊萨的怒火不由又再次点燃。 面对伊萨的宣泄,霍登满脸乖巧地静静聆听着,没有花言巧语也没有义正严辞,虽然也没有诚恳认错,但这样安静的模样还是让伊萨的怒火快速平复下来,终究没有能够再继续发火,只能是板着脸: “再后来呢?你的调查发现了什么?” 霍登依旧是那一副乖巧的表情,但微微眯起的眼神却发生微妙的变化,悄无声息之间再次掌握了主动权。 “没有太多发现。”霍登撇了撇嘴,若有似无地表达了自己的无奈,“唯一的线索就是,他们似乎都曾经在’圣彼得检查中心’接受过身体检查。” “圣彼得?”伊萨微微蹙起眉头,“那不是一个慈善的医学检查中心吗?怎么可能与流浪汉的失踪有关呢?” “当然,我也是这样认为的,但这就是他们唯一的共同点,所以我才说,没有什么发现。”霍登也不紧不慢地表示了赞同。 “但是?”伊萨却能够阅读出霍登话语背后的意思,又追问了一句,眼看着霍登眼神里流露出不解的疑惑,她没好气地说道,“你的话语就在暗示着,后面还有一个’但是’,不如现在就直接说出来比较好。” 霍登嘴角的笑容上扬起来,朝着伊萨投去了一个“佩服佩服”的眼神,结果让伊萨无语地翻了一个白眼,做出一个不耐烦地驱赶苍蝇手势,表达自己的强烈不满。 “但是,伊萨中队长,你又是如何做出判断的呢?我是说,你为什么无条件地相信那家检查中心呢?” 霍登慢条斯理地提出了自己的“但是”,伊萨想当然地回答道,“因为他们是慈善机构,也因为他们没有动机。” “所以,你就这样无条件地相信他们?”霍登继续说道。 那不紧不慢的语气让伊萨有些上火,“是的,我相信。你知道他们在岩渊推广现代医学付出了多少努力吗?为了能够免费让普通市民也接受健康检查,他们背后又进行了多少努力?他们为这座城市的建设付出了无数心血,而你现在的意思是,因为流浪汉们在那儿接受检查的共同点,就怀疑他们吗?” 此时伊萨的怒火与刚才的情况截然不同,霍登能够感受到伊萨发自内心的真诚。 虽然霍登还是不太熟悉岩渊和莱雅帝国,但他也知道,在这个时代普及慈善事业,难度确实非常艰巨;而且,圣彼得检查中心正在推广的医学概念,更是领先于时代,他们所必须面对的刁难与质疑更是难以想象。 不需要霍登“捣乱”,恐怕平时圣彼得检查中心遭遇的非难与争议就数不胜数,而即使如此依旧能够坚定不移地继续慈善事业,这份勇气与魄力,确实令人赞叹,能够唤醒伊萨的共鸣,霍登也并不意外。 尤其是对于霍登来说,他更加能够理解。 因为地球的漫长历史也同样经历了这样的过程,仅仅从史册的文字上就能够感受到那些先驱们的壮烈与英勇,推动现代医学的进程也曾经遭受了重重阻碍,就连在地球上都是如此了,更何况是相信灵能的诺斯尼斯大陆呢? 毕竟,灵能就可以真实地治愈许多重伤和疾病,那为什么还需要现代医学呢? 圣彼得检查中心正在进行的事情,值得掌声。 但一码归一码,霍登的态度依旧没有动摇,“你的意思是,我们应该相信慈善机构,而不应该相信流浪汉?” “……你这是偷换概念!”伊萨有些语塞,随后就意识到自己的话语确实容易引起误会,不由争辩到。 霍登也没有钻牛角尖,“那么换一个视角来看,因为他们正在做慈善事业,所以我们就应该无条件相信他们?” 304 步步紧逼 “那么换一个视角来看,因为他们正在做慈善事业,所以我们就应该无条件相信他们?” 霍登依旧是那个霍登,不紧不慢的话语却犀利而尖锐,总是能够在步步紧逼之中无声无息地巧妙掌握主动。 “……”伊萨张了张嘴,试图反驳,却发现话语都卡在了喉咙里,她似乎莫名其妙地就走进了霍登的陷阱,而她甚至不知道霍登是怎么办到的,这让伊萨有种挫败感。 而霍登那没有锋芒也没有尖刺的话语依旧没有停歇,“没有经过任何确认,就直接作出判断,这是盲目地相信吗?还是被自己的视觉盲点所欺骗?我以为,办案的第一法则就是质疑,怀疑所有的一切线索。” “这是两回事。”伊萨隐隐意识到自己似乎犯错了,但此时你来我往之间,她暂时没有办法展开思考,只能顺着自己的直觉往下说。 “你还未成年,没有进入社会,你应该不知道医学检查中心到底面临多少争议,而他们依旧能够坚持到现在,就更加难得了,我们的怀疑,其实就是对他们的致命一击。” “你觉得,那些反对医学检查中心的人不会趁机做文章吗?你觉得,那些一心一意做慈善的人不会受伤害吗?” 面对伊萨的咄咄逼人,霍登的慢条斯理却有一种四两拨千斤的轻盈与坚韧,争执的时候,声音大并不代表正确;同理,打架的时候,力量大也不一定能够取胜。 “中队长,经验非常重要,因为经验往往能够在迷雾之中快速捕捉到脉络,但过度相信经验却等同于蒙蔽双眼,从丢失怀疑与质疑心理的那一刻开始,你也就丢失了侦破案件的可能。怀疑,不是为了伤害对方,恰恰相反,这才是保护对方的正确手段。” 霍登的话语始终保持着平和与自如,却总是能够轻而易举地抢占上风,明明没有什么尖锐的词汇和攻击的情绪,伊萨却能够感受到自己的节节败退,怒火在胸口里熊熊燃烧着,即使内心深处知道霍登是正确的,但冲动的情绪还是支配着大脑。 伊萨直接就脱口而出,“霍登,你难道就没有被怀疑过吗?被怀疑被质疑被冤枉的时候,你难道不委屈吗?” “当然。”霍登轻轻颌首表示了肯定,“但是,与其相信全世界的人都能够保持清明,无条件地相信我;不如让全世界的人都怀疑我,然后亲自去证明,证明我的肮脏,或者证明我的清白,然后选择立场。” “伊萨中队长,正是因为这个世界上存在太多太多无法辨明是非的普通人,所以你的工作才更加重要,这也是你成为治安员的原因——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但现在,你却因为对方是一个慈善机构一个大善人一个背负争议的先锋,就选择了无条件相信?就这样放弃了自己的锋芒?” “请不要告诉我,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所有的坏人都在自己的脸上写下标签。那么,你到底是相信正义,还是相信善良?” 一步,再一步。 霍登那坚定而扎实的话语沉重有力地将伊萨逼向死角,表情稍稍僵硬在原地,随后流露出一股无奈的苦涩,所有气力都收拢了起来,“霍登,你总是如此伤人吗?” 霍登居然还认认真真地思考片刻,然后给出了肯定的回答,“是的。我以为,这是我为数不多的优点之一。” 噗嗤一下,伊萨就直接被逗乐了,“这是一个错觉,霍登,错觉!这不是你的优点!” “哦。”霍登老老实实地点头表示明白。 伊萨微微有些苦闷的心情也就再次舒畅了起来,“检查中心,你发现了什么疑点?” 终究,伊萨还是认同了霍登的观点,即使不愿意,但还是怀疑起圣彼得检查中心来。 “我无法确定。”霍登实话实说,却感受到了伊萨挑剔的眼神,他不得不补充说明,“这一次没有但是。” 伊萨笑容重新绽放开来。 “我现在唯一能够调查到的就是,那些流浪汉可能都曾经前往检查中心接受检查,这也就是全部了。但即使是这些,也不能百分百确定,毕竟,我们没有亲眼看到那些流浪汉进去,也无法调查里面的资料。” 霍登继续说出自己的发现,伊萨陷入深思的表情,似乎正在思考调查检查中心的可能性。 “但我的猜测是,即使能够确定这些流浪汉真的进入检查中心接受健康检查,这也不可能证明任何事,至少,他们不会在记录方面留下痕迹。也许,检查中心就是无辜的,但我们却必须保持怀疑的态度。” 霍登的补充说明及时打断了伊萨的思绪,但这番话语却让伊萨的眉宇越发紧蹙起来,“调查也不行,不调查也不行,那么我们应该怎么办?” “就好像刚才的流浪之家一样,从账目入手。”霍登点明了方向,“金钱,这就是犯罪动机最普遍的因素。我们现在无法确定真正的动机,也无法确定这些流浪汉或失踪或死亡的原因,那么我们就必须从这里开始。” 其实,霍登真正好奇的是,站在裁缝店、检查中心、流浪之家、维克多任职公司身后的,是否就是那位哈福特先生呢? 如果是,那么事情就要简单许多;但如果不是的话…… “中队长,那些死亡的流浪汉,你能够调查到具体的死因吗?”霍登知道希望渺茫,但还是必须尝试看看。 果然,伊萨重重地吐出一口气,“非常困难。那些死亡案例,大部分都没有立案,更不要说进一步调查了,很多就只是记录一下而已,甚至就连姓名、身体特征都语焉不详。” “我能够明白你的意思,我会着手调查一下的,看看手中已有的资料,是否能够寻找到一些隐藏的线索。”伊萨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原本就凌乱的发丝现在又更加放荡不羁起来。 “啊!流浪汉流浪汉!真是麻烦!”伊萨郁闷地抱怨到。 霍登却是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这也是他们找流浪汉入手的原因。也许,我们永远都没有办法知道真相,但至少我们正在努力,我想,这也是对死者的一种尊重。” “乌玛尼男神,我真的非常非常确定,你不是十八岁。”伊萨忍不住再次发出赞叹。 霍登点点头表示了肯定,“的确,我还有一个多月才正式满十八岁。” “……”伊萨翻了一个白眼,“是是是,不用提醒我……啊!对了,我们最近手头上还有另外一个案子。” 305 一封信笺 流浪汉失踪案在接下来一段时间,恐怕还有得折腾,流浪汉的行踪不定、难以查证是调查遭遇撞墙的主要原因,而数量庞大之余还跨越辖区,这也意味着他们接下来可能需要寻求其他辖区的协助,这也就让问题越发复杂起来。 更重要的是,一旦证实了流浪汉大量失踪乃至死亡,这起案件必然轰动整个岩渊,平民百姓应该会人心惶惶,谁也不能保证流浪汉之外,没有其他失踪死亡的案件,届时岩渊可能就要成为整个莱雅帝国的瞩目焦点了。 仅仅只是在脑海里简单思索片刻,伊萨就觉得太阳穴开始隐隐抽痛起来。 “……对了,我们最近手头上还有另外一个案子。” 伊萨唤醒了脑海里的记忆,显然流浪汉失踪案暂时没有办法寻找到脉络,但至少可以先解决其他案件。 霍登那双狭长的眼睛里透露出些许笑意,“现在就迫不及待地准备让我投入工作吗?” 伊萨满脸理所当然的表情,“每周两克罗的薪资可没有那么容易,千万不要小瞧了我们第八辖区治安队。” 霍登眨了眨眼睛,“这是出卖灵魂、与邪神交易的意思吗?那么正式接受顾问头衔之前,我还是需要考虑一下。” 如果是之前,伊萨可能会当真,但现在她已经熟悉霍登,这个家伙总是一本正经说胡话,她是绝对不会买账的,“哈。哈。非常好笑。快点跟我进来吧,我们快点了解一下信息,然后午餐一起吃好吃的。” “……你这是在用美食收买我吗?”霍登微微眯起眼睛,意味深长地说道。 伊萨满脸从容淡定地往前走去,“如果我说是的话,你就不买帐吗?”说完,也不等待霍登,直接就推门走了进去,转过身之后,嘴角的笑容就上扬了起来。 稍稍等候片刻,霍登果然跟了上来,两个人重新回到治安队的大厅,朝着伊萨的办公桌方向走了过去。 “帕西亚,塔布女子高中的那封信笺,笔迹鉴定完毕了吗?” 隔着半个房间,伊萨就直接扬声询问道,在一片叽叽喳喳、熙熙攘攘的声响之中丝毫不显得突兀。 第八辖区的整个办公空间都是开放式的,只有大队长和总队长拥有个人办公室,其他所有人都共同使用一个空间,中队长也不例外,伊萨和帕西亚的办公桌就面对面地摆放着,周围还有其他办公桌。 伊萨没有遮遮掩掩的呼喊成功吸引了不少注意力,嘻嘻哈哈的调侃声从四面八方汹涌过来。 “现在就准备启用外援吗?” “这小子如此年轻,能不能行?” “中队长,你确定没有关系吗?” “队内第一位女中队长与帝国第一位未成年侦探,绝妙的合作组合!” “你确定这是大学生吗?为什么看起来还是中学生的模样?” “那些案件真的是他解决的吗?” 有些话语,只是打趣玩笑而已;有些话语,却是冷嘲热讽得不怀好意;有些话语,则是旁观看戏的风凉话…… 有些话语,撕扯着嗓子唯恐别人听不到;有些话语,窸窸窣窣地窃窃私语;有些话语,自言自语地吐槽着…… 五花八门的声音在耳边交织成为一副现实社会的浮世绘,显然,伊萨能够晋升中队长,平时的工作环境就需要面对大量质疑与挑战,而现在霍登的加入,又进一步引发了争议,恐怕队内也不是铁板一块。 却不知道,其中到底多少是羡慕嫉妒,又到底多少是怨恨仇视。 不过,伊萨处理起来却是得心应手,根本就没有什么表情变化,大剌剌地直接回到,“嫉妒的话就是输了。有什么不满意见,可以向总队长申诉;又或者是,欢迎你们直接找三王子殿下表达自己的意见。” 一句话就这样轻飘飘地抛出来,瞬间炸锅。 “话不能这样说。” “你这又是什么意思?” “开开玩笑而已啦。” 七嘴八舌的声音在耳边久久萦绕,伊萨扯着嗓子咆哮了一句,“闲着没事干的话,流浪汉失踪案要不要接手过去?” 轰! 这一句话杀伤力巨大,众人都纷纷偃旗息鼓,讪讪然地散了开来,视线投向别处,假装什么事情都不曾发生一般,但视线余光依旧若有似无地朝着霍登投射过来,暗暗观察—— 最近一段时间,关于霍登的传言数不胜数,队内队内到处都是,但他们还不曾真正近距离打量过这位少年,谁又能够确定传闻是否属实呢?现在霍登似乎终于准备当场解决案件了,好奇的探究视线也就在所难免。 伊萨转身看了霍登一眼,原本还担心霍登可能不太适应,又或者是被治安队这群没脸没皮的家伙吓到,结果就看见霍登依旧是一副“懒散晒太阳”的表情,不紧不慢地跟了过来,全场投射过来的视线就是天然日光浴,这让伊萨不由轻笑了起来。 她怎么忘记了,这位少年绝对不能按照常理来估量,否则吃亏的就是自己。 莫名地,伊萨就产生了一个想法,治安队这群老家伙老油条全部加起来与霍登对抗,恐怕也占不到便宜。 所以,现在需要担心的不是霍登,而是旁边那群如狼似虎的家伙。 看好戏的心态滋生出来之后,伊萨也就彻底放松了下来,笑容重新轻松起来,朝着帕西亚方向走了过去。 “塔布女子高中的事情,还是需要霍登的帮忙吗?”帕西亚已经掏出了一封信笺,摆放在自己的办公桌上,得到伊萨肯定的回复之后,帕西亚又接着解释到,“笔迹鉴定的结果没有太多信息,只是说这应该是十一岁到十四岁左右的笔迹,还是比较稚嫩青涩,并没有完全成型,这也意味着,长大之后可能发生改变。” 伊萨轻轻颌首表示明白,“这也并不意外,符合女子高中的背景。” 伊萨回头看向霍登,示意了一下那封信笺,“上周,我们治安队收到了这封信笺,此前是在另外一个中队长那里,和我们凶案组没有什么关系,但他们调查了一圈也没有什么信息,卡斯卡大队长就让我也看看。” 霍登的脚步来到了办公桌前,帕西亚主动拉开了椅子,笑容满面地作出一个邀请的手势,霍登也没有拒绝,礼貌地颌首示意,说了一句“谢谢”之后,就顺势落座,开始打量起眼前这封信笺。 306 毫无头绪 与其说是信笺,不如说是作业簿,霍登书桌里的桥石高中信笺就是眼前的模板,区别就在于抬头的差异: “塔布女子高中”。 这是一个有些耳熟但更多还是陌生的名字,总觉得曾经在哪儿听见过,却又无法唤醒更加具体的记忆。 “这是一所专门的女子高中,专门收拢父母无法管教的女孩儿,由学校进行军事化教育,让她们能够成为规矩的淑女。” 伊萨解释的声音从正对面的方向传来,平静的话语隐藏着一丝嘲讽和鄙夷,显然对这座高中并不赞同。 “曾经,它被认为是另外一种形式的少管所,因为管理非常严格,甚至违背法律;但后来,那里培养出了诸多淑女,甚至不乏嫁给贵族以及高官的女子,于是名声就渐渐恢复了过来。现在普遍认为那里是新娘教育所。” 霍登的眉尾轻轻一扬,接受信息完毕,视线落在了信笺的主要内容上。 这封信笺看起来就好像是一个确认清单,又或者说是计划步骤,就好像戒酒十二步一样,将信息罗列出来,不过,眼前只有六步。 “第一,忽略。 第二,奖赏。 第三,秘密。 第四,测试。 第五,升级。 第六,毁灭。 1026年五月二十七日,卡多。” 以上就是全部内容。 大写加粗的字体非常清晰,依旧带着些许青涩的稚嫩,歪歪扭扭的字体透露出内心情绪的汹涌和错杂,但这也就是全部了,没有任何更多信息,霍登现在能够推断出的可能性就已经轻松突破了两位数。 他需要更多信息。 帕西亚看到霍登的视线,立刻就解释说明起来,“这封信笺是寄送过来的,但没有寄件人的地址和信息,我们也不知道这封信到底是什么原因寄来的,而落款的卡多到底是受害者还是加害者,这些都无从判断,我们只能从信笺本身的内容入手,一个是时间,一个是落款。” “最大的问题就在于,我们调查了塔布女子高中的所有信息,却没有任何凶杀案的申报,一片清白。” 帕西亚说完这句话,就可以看到霍登的眉宇轻轻朝着中间靠拢了些许:不是因为无从入手,而是因为不正常。 “怎么样,你是不是也觉得其中有些奇怪?”伊萨捕捉到了霍登的表情,迫不及待地发表自己的想法,“这所高中进行军事化管理,而且曾经还是类似于少管所的存在,怎么可能没有任何凶杀事故的出现呢?” 霍登没有肯定,却也没有否定。 帕西亚顺势接过伊萨的话题,神情有些亢奋,手舞足蹈地说出他们的发现,“我们后续又扩大了搜索范围,不仅仅是凶杀案,还有其他意外事故等等,尤其是1026年的档案,然后,我们最终找到了卡多。” “卡多-克劳斯,三十五岁,塔布女子高中的一名数学老师,溺水身亡,死亡时间就是1026年的五月二十七日;因为他的身边找到了多个酒瓶,并且在他的身体里找到了大量酒精,所以判定是酒醉溺水。” 所以,卡多是死者。 那么,既然已经被判定为意外事故,并且证据齐全,为什么在五年后的现在,却又有人寄送匿名信到治安队呢? 而且,还是以卡多的名义——毕竟,那封信看起来不像成年人卡多的笔迹;还是说,那是卡多酒醉之后的笔迹? “根据事故报告来看,当晚的值班老师维果-罗卡发现了尸体。”开口补充的是伊萨,“我们前往塔布女子高中,找到了校长以及维果-罗卡,并且进行了相关问询,但没有得到太多有用信息,唯一一个值得注意的就是,校长强调卡多并不是一位酗酒者。” 如果校长所了解的情况是事实,那么卡多的死因就存在疑问。 但问题就在于,老师的私生活总是拥有自己的秘密,校长能否透过现象看本质,这必须打上一个问号,也许卡多私底下就是一个酒鬼,只是没有影响到工作而已,于是校长就没有发现。这也是一种可能。 因此,伊萨对这条信息秉持保留态度。 “你们是否询问了卡多的工作?我的意思是,工作质量、工作态度、工作成效等等。”霍登提出了第一个问题。 这些细节,往往能够证明卡多是否是一名酗酒者,因为真正的酗酒者,即使掩饰得再细致再严谨,日常生活里也可能暴露出马脚;更何况,像卡多这样喝酒把自己喝到溺水不省人事的状态,就更加严重了。 伊萨点头表示了肯定,这些细节还是她从霍登身上学习到的,“校长对卡多的工作赞不绝口,认为他是一名优秀的数学老师,认真,负责,热心;同时,他还负责课外活动的部分工作,担任游泳老师,在他的指导下,那些女孩儿们都学会了承担责任,坚强起来。” 霍登抿了抿嘴角。 但伊萨立刻就捕捉到霍登神情里的细微变化,“怎么,不对劲吗?” “违和。”霍登轻轻摇了摇头,“酗酒,往往意味着失去控制力,所以才被酒精控制,但这位卡多却是另外一个模样,要么就是校长不了解自己的老师,要么就是卡多隐藏得太好。” 稍稍停顿片刻,霍登又接着补充说到,“要么就是卡多的死因还有另外的秘密。” 帕西亚无法跟上霍登的思考速度,满脸都是困惑,“就这样吗?” 仅仅因为校长的一番评论,然后霍登就断定其中出现了猫腻? “我是说,你怎么知道,酗酒的同时,不能成为一名好老师呢?”帕西亚对于其中的联系还是存在疑问。 “因为酒精能够麻痹神经,让我们对周遭的事情失去敏锐度,这本身就是试图逃脱责任逃脱现实的一种表现。”霍登简单地解释到,“当然,其中必然还存在诸多可能,死者已经去世五年,很多证据都已经消失,那么能够引导我们走向真相的,更多就应该是人证。” “我们现在需要做的,就是通过那些依旧活着的人,来构建出死者生前的形象与状况,线索也就会浮出水面。”霍登耐心地做出解释。 帕西亚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正在试图回想生活里遇到过的那些酗酒者,试图从他们的身上寻找到证明霍登话语的迹象,于是就陷入了深思。 “哧。”旁边传来了一阵嗤笑声,打破了平静,伊萨和帕西亚双双转头看了过去。 307 尖锐声音 “哧。” 耳边传来一声嘲讽戏谑的嗤笑声,打破了帕西亚正在思考的节奏,条件反射地就顺着声音来源方向望了过去,然后就可以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穿着咖啡色三件套西装的魁梧大汉,留着茂密卷曲的黑色大胡子,看似杂乱无章却修整出蓬松的形状,再加上油光发亮的服帖大背头展现出一丝不苟的发际线,严谨细致的装扮就能够感受到他的尊贵体面了。 特别是与帕西亚、伊萨轻便简单的装束比较起来,这位大汉隆重正式的装束就越发突出了。 伊萨也跟着帕西亚一起转头看了过去,没好气地直接顶撞了回去,“布洛克,有话直说,没有必要阴阳怪气的。” 那位叫做布洛克的绅士看起来应该也是一名治安官,应该和伊萨一样都是中队长的模样,他没有掩饰自己的不耐与嘲讽,嘴角勾勒出一抹冷笑,“不敢不敢,我又怎么敢提意见呢,这可是大名鼎鼎的伊萨中队长呢,而且还有三王子殿下钦点的名侦探,我们这些小人物又怎么敢多说话呢。” “既然不敢,那怎么还那么多话呢。” 慢慢悠悠、懒懒散散的声音,就好像刚刚睡醒一般,这绝对不是伊萨或者帕西亚的风格,然后众人就可以看到如同没骨头一般歪歪扭扭斜在椅子上的霍登,他依旧正在浏览那封信笺,也无法判断是不是他开口的。 但可以确定的是,布洛克-鲁贝克的脸颊瞬间就涨红成为紫色——就好像茄子一样,不对,诺斯尼斯大陆这里的茄子应该叫做帕吉,因为咀嚼的时候总是发出“吧唧吧唧”的声音,被认为是没牙齿才喜欢吃的食物。 帕西亚看了看布洛克窘迫的表情,有点想笑: 平时布洛克就持续不断地找茬,对于伊萨百般刁难,表面上说是“同事之间的友好建议”,但明眼人都知道,布洛克纯粹就是不爽伊萨能够成为中队长,而且卡斯卡大队长还对伊萨赞誉有加,更是让布洛克嫉妒不已。 布洛克冷嘲热讽的风凉话总是得理不饶人,伊萨也不想和他计较,而且治安队内明里暗里支持布洛克的着实不少,伊萨对于这些无用的勾心斗角没有任何兴趣,只是一心一意地办案,却没有想到布洛克得寸进尺。 今天,布洛克终于踢到铁板了。 对于霍登成为“顾问治安官”的事情,治安队内反对声音着实不小,但终究还是支持的声音稍稍强势些许,这才得以成行;不过,时时刻刻准备鸡蛋里挑骨头的视线绝对不少,布洛克只是其中的先头兵罢了。 但他们都没有料想到,看起来不过是高中生模样的霍登可没有那么容易好欺负。 布洛克死死地瞪着霍登,满腔的怒火却找不到合适的词汇来表达,千思万绪的涌动最后也就演变成为一团浆糊。 “你知道我是谁吗?居然胆敢这样对我说话?” 混沌之中,话语没有经过大脑就这样直接冲了出来,但才刚刚出口,布洛克就后悔了,这样的话语根本就是愚蠢至极的反派才会说的台词,除了彰显出自己气短和狼狈之外,没有任何作用。 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现在也已经来不及了。 布洛克准备再补充呵斥几句,掩饰自己的狼狈,并且进一步施压,结果却被霍登拦截了。 “我有必要知道吗?” 霍登说。 如此轻描淡写又如此理直气壮的话语,直接就让布洛克噎住了: 刚才,是布洛克自我调侃“小人物”,短短一句话之后,就成为了霍登攻击自己的武器,布洛克也没有想到。 那么,他应该如何回应? 布洛克的大脑有些超出负荷,无法处理当下的情况,总觉得脑浆似乎已经沸腾起来,甚至可以闻到烧焦的味道。 于是,布洛克直接就无视了霍登绵里藏针的话语,自顾自地强行转移了话题,想到什么就直接说什么。 “那是校长,他为什么要说谎呢?说谎对他有什么好处呢?既然他认为那位老师是尽职尽责的好老师,那么这就是事实。仅仅因为喝两杯酒就被质疑,这应该是我今年以来听过最可笑最荒唐的笑话了。” 布洛克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一番漏洞百出的话语却冠冕堂皇地说出来,话语里的逻辑简直匪夷所思。 但重点就在于,布洛克深信不疑,他没有在开玩笑。 “如果这就是你的办案逻辑,那么社会还可以继续维持稳定吗?不要以为你是代表平民百姓攻击贵族的什么英雄代言人,然后就没有逻辑也没有道理地胡乱攻击权威人士,你必须明白,我们才是社会的根基。” 从莱诺尔一家灭门惨案,到古斯塔夫兄弟行凶案,巧合的是,霍登挑战的都是“权威人士”,就连奥利弗案件的真凶维克多也是社会精英阶层,无形之中,霍登似乎正在挑战传统的社会架构,冲击权威。 然而,在布洛克提出之前,无论是霍登还是伊萨都根本没有朝着这个方向思考,这也再次证明了“屁/股决定脑袋”,不同的位置决定了不同的思考方式和观察角度,而布洛克则显然是精英阶层的代言人。 这番理直气壮的话语,布洛克是发自内心的。 伊萨立刻就回想起了刚刚在后门的讨论,他们对于权威的盲目信任,是不是正在成为藏匿犯罪的帮凶? 伊萨知道,霍登可以找出无数种办法反驳布洛克,但她还是迫不及待地想要让布洛克快点闭上嘴巴—— 这是第八辖区治安队的耻辱,她着实不愿意霍登看到治安队里如此窝囊又如此肮脏的模样。布洛克可以颠倒黑白、不分是非,明明多起案件都只是巧合,却在布洛克口中成为了阴谋,完全是丢人现眼。 “布洛克!你是一名治安官!这些话语是你应该说的吗?不经过考据,也不经过查证,就这样无条件地做出判断?”伊萨愤怒地直接呵斥道,平时也就算了,现在布洛克正在成为马戏团的小丑却不自知。 “我们在办理案件,追查真相才是唯一目的,不要用你那些肮脏的想法代表正义。”伊萨简直怒不可遏,重重地拍打着桌面站立起来,凶神恶煞地看向布洛克,眼神里迸发出恨不得将他撕裂成无数碎片的怒火。 308 针锋相对 平时在治安队,伊萨总是多了一些隐忍,低调地专注在自己的工作,避免和布洛克这样的公子哥纠缠;但今天,伊萨却难以忍受这样的羞辱,拍案而起地正面展开还击。 当初调查莱诺尔一家灭门惨案的时候就可以看得出来,伊萨非常非常不愿意看到治安队内部腐败的肮脏,而今天,虽然不是腐败,却依旧将治安队内的丑陋暴露出来,这让伊萨觉得自己的坚持受到了侮辱。 然而,布洛克却根本不买帐,“这个毛都还没有长齐的婴儿不也是这样吗?坐在办公桌前假装大人办理案件,根据自己的想象胡说八道!我所说的,是……” “废话。” 布洛克没有能够继续往下说,因为霍登恰到好处地打断了话题,自动地将布洛克的后半句话补充完毕,那不紧不慢的声音却拥有一股斩钉截铁的力量,由内而外地强大气场硬生生地朝着布洛克正面撞击过去。 废话? 废话! 布洛克直接惊呆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这依旧不是结束,霍登的攻击连绵不绝地持续展开。 “你最好不要说话,你拉低了整条街的智商。”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如同一记耳光狠狠甩在了布洛克的脸颊上,脖子之上的血管正在扭曲外凸出来,似乎随时都可能炸裂一般,整张脸庞瞬间通红通红,胸腔之中激荡的错杂情绪试图爆发却爆发不出来。 鸦雀无声。 霍登那干脆利落、一击致命的话语瞬间就让整个大厅所有声音都安静下来。 连续两轮攻击都可谓是干脆利落、一剑封喉,不需要天花乱坠的言论就能够达到目的,强硬而彪悍的处理手段瞬间制造了强大的震慑效果,甚至就连呼吸声都消失了,好奇的、探究的、愤怒的、戏谑的、高兴的视线全部蜂拥过来,就等待着布洛克的下一步反应。 但布洛克还没有能够找到应对办法,霍登的下一波攻击就再次到来。 他甚至没有抬头,依旧浏览着手中的信笺,眉宇微微一蹙,“闭嘴,你应该转过头去,你影响到我思考了。” “我!什么!都!没!说!”布洛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整个人处于爆炸边缘,双手已经紧握成拳,他自己也没有料想到,他的思绪和节奏已经完全被霍登牵着鼻子走,只是怒发冲冠地做出辩解。 却没有想到,霍登又再次以正面撞墙的方式回了一句,“你正在思考,太烦人了。” 面面相觑。 沉默之中的涌动正在炸裂。 整个治安队内部所有视线都在互相交错着,眼神里的错综复杂难以准确形容。帕西亚和伊萨互相看向了对方,反应过来之后,竭尽全力才勉强控制住了自己爆笑的冲动,但视线余光却能够看到布洛克的反应—— 从暴怒到错愕再到慌张,然后从羞愧到委屈再到郁闷,整个情绪就好像被迎头浇了一盆冷水般瞬间熄火。 所有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伊萨也万万没有想到,霍登居然以这样一种方式直接掐断了所有争论。 但伊萨也知道,等布洛克回过神来之后,恐怕事情就要闹大了,治安队内的情况也是错综复杂一言难尽。布洛克所代表的……其实是精英阶层、贵族阶层等等统治阶层的人物,即使是卡斯卡大队长也需要避其锋芒。 他们现在需要做的,就是尽快解决案件,让布洛克闭嘴,即使不能心服至少也要口服,那么她应该怎么提醒霍登才合适呢? 毕竟,现在好像说什么都不太恰当,总觉得自己的幸灾乐祸会暴露出来。 那应该怎么办呢? “我们应该返回女子高中一趟。” 鸦雀无声的沉默之中,霍登应该是唯一例外,细细浏览完毕信笺之后,他就按照自己的节奏开口说到,就这样不慌不忙地打破了全场沉默,即使所有视线紧紧聚焦在霍登身上,似乎也没有什么影响。 布洛克就这样直接被晾在了旁边,就好像无关紧要的一个小角色一般,霍登甚至就连眼神都吝啬给一个。 “首先,我们需要确认一下校长的供词,他的判断基准是什么;其次,我们应该了解一下学生的供词,看看这位优秀老师到底遗留下了什么。也许,这封信笺就是属于精神遗产的一部分。” 仅仅只是一张信笺而已,现在霍登脑海里就冒出了无数种猜测可能,并且捕捉到了一些隐藏的线索,但理论还是没有能够成型,他需要面对面地与那些相关人员展开交谈,才能够排除那些无效推测。 说完,霍登就自顾自地站立起来,在众人瞩目之下,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走吧,我们还有工作需要完成,在这里依靠嘴皮子打战,那么真相永远都不会浮出水面。”然后就转身离开了治安队。 临走之前,霍登信手拈来的话语还要再次打击一下布洛克,站在旁边的布洛克看起来似乎随时都可能爆炸。 帕西亚还是有些迟疑,因为他们已经与校长、其他老师分别交谈过了,却没有太多收获,重新返回学校也不确定是否能够探查出新的线索。 更重要的是,就这样把布洛克晾在这里,矛盾是不是会进一步扩大?布洛克是不是会背后使绊子?后患是否会造成无法挽回的影响? 他不知道,也不确定。 于是,帕西亚转头看向了伊萨,投去询问的视线。 却没有想到,伊萨已经抢先一步跟了上去。不需要言语,行动就已经说明了一切。 帕西亚快速瞥了布洛克一眼,也连忙拿起了自己的外套,跟在伊萨身后快步跑了出去。 治安队办公大厅里依旧是一片沉默,面面相觑之中也有些摸不着头脑:所以,那个家伙到底是怎么回事? 然后,惨遭无视的“小人物”布洛克终于反应了过来,即使真实发生着也依旧不敢相信自己所经历的一切,那个无名小卒的高中生居然敢这样对待自己?而自己居然真的三言两语就被掐断了所有反击话语? 丢人现眼! 奇耻大辱! 整个大厅之中或直接或间接投射过来的视线,如同万箭穿心一般,将布洛克架在火上炙烤,然后怒火直接就火山喷发了,理智彻底决堤。 309 买票进场 “那家伙是脑子不对劲吗?他是不是失心疯了?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他怎么可以这样对我说话?他知道我是谁吗?他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刚才说了什么?他以为他是谁?他以为他站在谁的地盘上?” “难道你们对此就没有任何意见?见鬼!他正在羞辱我们!是的,你们没有听错!他正在羞辱治安官这份职业!他的一举一动都在抹黑我们!这就是我们第八辖区的顾问?我们会成为整个帝国的笑柄!” “他算是从哪个角落里冒出来的?” “耻辱!” “这绝对是耻辱!他正在污辱我们整个治安队!他正在挑衅治安队的权威!他正在破坏治安队的规矩!而你们就准备一言不发吗?你们难道不准备说点什么吗?那个家伙下一步就可能爬到你们的头上!” 滔滔不绝的破口大骂根本就停不下来,两颊绯红的布洛克,看起来就好像脑壳被打开了顶上的盖子,然后源源不断的岩浆正在持续井喷,各式各样肮脏低俗的粗口层出不穷,短时间内似乎停不下来。 而周围的吃瓜群众们则兴致勃勃地欣赏着眼前这一幕,那玩味的神情却也分辨不出到底是支持还是反对,抑或者只是旁观热闹而已。 但渐渐地,就连吃瓜群众们也觉得无趣了,因为布洛克翻来覆去都在重复着相同的理论,枯燥乏味,以自我为中心的恶意揣测,与其说是打抱不平,不如说是为自己找回面子,着实难以令人产生兴趣,最后也就只剩下布洛克一个人在唱独角戏,却不知道到底将产生什么影响。 与此同时,霍登慢条斯理地离开了治安队,脑海里却是正在想着: 难怪“神探夏洛克”里夏洛克-福尔摩斯用这样的方式骂街,观众总是能够感受到满足,因为确实很爽。 那些话语都是电视剧里学习到的台词,福至心灵就直接说了出来,果然非常适合装逼,以后可以多学习学习。而效果如此之好,这是不是意味着,他的表演天赋还是不错的呢? “霍登?”帕西亚的声音由远及近地传来,匆忙的脚步反超了伊萨,压制不住亢奋地追上了霍登的脚步,“你刚才真的是太帅气了!乌玛尼男神在上,我发誓,我早就想要这样还击那家伙了,却始终没有找到机会,你今天终于做到了!那家伙终于吃瘪了!” “哈哈!” 帕西亚说着说着就没有忍住笑声,畅快地大笑起来,然后就可以看到追了上来的伊萨,连连大声呼喊到,“中队长,你看到他的表情了吗?就好像被塞进了整个坎皮斯的胃囊一般,下一秒可能就要爆炸了。” “帕西亚。这样不好。”伊萨努力控制表情,用眼神示意着帕西亚,毕竟他们还没有完全离开治安队的范围,但嘴角的弧度还是忍不住上扬起来,所谓的训斥也就没有任何力量,只不过形式上说说而已。 帕西亚却是嘟囔着,“平时他就没有收敛,我保证,他现在肯定在里面爆发,就好像被踩到尾巴的跳跳鼠一般。” 跳跳鼠是莱雅帝国的一种宠物,并且广泛活跃在马戏团之中,因为他们非常擅长表演,滑稽搞笑的动作总是能够博得观众捧腹大笑,最经典的表演桥段就是,他们假装自己的尾巴被侵犯,然后尾巴就会盘成一个弹簧的模样,持续不断地原地弹跳,龇牙咧嘴地张牙舞爪,试图用这样的方式表示威胁。 但威胁效果十分有限,因为太过憨态可掬、滑稽可笑,所以观众的爆笑根本就停不下来。 伊萨正准备阻止帕西亚,却听到霍登兴致勃勃地询问到,“真的吗?那是奇观,下次可以旁观一下吗?又或者,他可以收门票,我愿意支付一托匹,排队进场。” “扑哧”,伊萨终究还是没有能够忍住,脑补一下布洛克听到霍登这番话语的表情,笑容就大大地绽放了开来,然后再想想布洛克刚才的模样,栩栩如生的画面让心情完全畅快起来,于是笑声也就挣脱了束缚。 帕西亚更是没有形象地捧腹大笑,高高举起了自己的右手,“我愿意无偿成为售票员,负责现场维护秩序。” 说着说着,脑补画面似乎就越来越好笑,此前义愤填膺、怒不可遏的心情就如同沐浴在阳光之下的初雪,全部消融瓦解,就连伊萨的情绪也跟着一起飞扬起来,如此这般狠狠出恶气的机会真是太少了。 不过,作为中队长,伊萨还是更加稳重,用眼神提醒了一下两个人不要太夸张,而后笑容满面地就招呼了治安队的马车,带着两个人前往塔布女子高中。 从治安队前往塔布女子高中的路上,帕西亚的声音始终在叽叽喳喳地吵闹着,讲述着以前布洛克在治安队里明里暗里使绊子的事情—— 治安队内部始终存在着诸多矛盾,就如同灵能派和科技派的对立代表着社会发展过程中的阶级矛盾一般,贵族与平民的身份在治安队内部也正在模糊化,大家都必须一视同仁地展开工作,并且顺利晋升,这也使得贵族特权几乎消失。 伊萨代表的就是平民,依靠自己的能力与拼搏闯出一片天地;而布洛克则代表的是贵族,依靠祖上福荫谋求福利。他们之间的矛盾是不可调和的,也是不可逆转的。 一直以来,布洛克都是占据上风的那一方,而今天霍登的横空出世则打破了平衡,尤其是霍登进入治安队的方式,更是充满了错综复杂的意味,也难怪帕西亚如此亢奋,根本无法隐藏自己的情绪。 霍登是坐在一旁懒散地袖手旁观,而伊萨则不太愿意背后说其他人的坏话,于是就只有帕西亚一个人手舞足蹈地,不亦乐乎。 抵达塔布女子高中的时候,帕西亚依旧意犹未尽,“让我告诉你,他还不是一个人,治安队里很多人都是这样。所以,最近中队长屡次破了重要案件,他们都觉得面子挂不住,一直在伺机准备找中队长麻烦呢。” 眼看着帕西亚越说就要越离谱,伊萨轻轻咳嗽了两声,“帕西亚,我们需要工作了。” 治安队内部的分歧,还是留在内部就好,没有必要对外大肆宣扬;而且,伊萨也不希望霍登卷进这些斗争。 310 女子高中 笼罩在阴霾底下的岩渊总是弥漫着一股沉闷的阴郁,即使仰起头来,望着头顶之上那片黑压压一大片的乌云,也依旧找不到任何出路,这座潮湿而寒冷的城市也就隐藏在缭绕氤氲的层层迷雾之中,让人看得不够真切。 但是,来来往往的莘莘学子遍布着大街小巷,年轻人的朝气与生机,读书人的儒雅与聪颖,还是赋予这座城市更多的可能,那种阴郁也就演变成诗意盎然的哲思与沉淀,行色匆匆的学生身上总是能够找到知识的痕迹。 也正是因为如此,岩渊的街道与建筑之间始终弥漫着一股独特的韵味,吸引着诺斯尼斯大陆之上的无数游客前来拜访。 唤醒一座城市灵魂的,终究还是那些生活在这片土地之上的人们。 生活在岩渊的这段时间,霍登始终不曾真正地感受到压抑和哀伤,因为这座城市的街道总是能够找到属于它的独特魅力,那些流连在灰暗建筑之间的年轻身影总是能够带来一缕光亮,但那些不曾感受到的沉闷与阴郁,今天却在塔布女子高中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 青灰色的砖墙高耸入云,狭长锐利的防护栏如同一把把利剑指向天空,隐隐约约可以嗅到混杂起来的元素气息,细细观察就可以看见铁剑般的栏杆之上雕刻着灵能法阵,严严实实地建造出一座围城。 繁复厚重的镂空黑色铁门可以清晰看到校园之内的景象,远远望去,还能够隐约捕捉到女孩儿们嬉戏玩闹的声响,只是那些身影却因为错落有致的树林长道而变得稀疏起来,疏离感就这样弥漫开来。 咿……呀…… 沉重的大门被缓缓推开,靠近一看,果不其然,又再次在铁门之上看到复杂的灵能法阵,如同天罗地网一般。厚重的空气缓缓涌动着,仅仅间隔一扇大门,却仿佛进入另外一个世界,气氛也浓重起来。 咿……呀…… 马车进入校园之内,大门又缓缓地关闭起来,霍登不由探出脑袋往后望去,看着那徐徐关闭起来的大门,莫名就产生了一种后路被切断的恐惧——不是实质威胁,而是源自于对监狱和牢笼的惯性思维。 随后眼前的景象就证实了霍登的直觉猜测。 绕过防护林之后,视野豁然开朗,一个小小的广场就呈现在眼前,正中央是一座奥格女神像的喷泉,北面、东面和南面则是高矮不同的建筑群,隐隐绰绰地勾勒出校园的轮廓,占地面积比想象中大一些。 此时,靠近防护林一侧的草地上,约莫十余名年轻的少女端坐在靠背木椅上,正在采风素描绘画着,曳地的白色长裙映衬着绿色的草地,恬静而典雅,但安静的绘画场景却透露出一股死气沉沉的压抑: 没有表情,没有波澜,更加没有笑容或者神采,严肃而僵硬的面容透露出一股诡异。马车进入校门的动作打破了平静,视线在空气中涌动着,却随即就稀稀落落地沉淀下来,没有人敢过多地贸然打量。 如同死水一般。 即使狠狠砸一块大石头进去,似乎也无法激起水花一般,平静得有些瘆人。 视线右侧斜前方则可以看到另外一批年轻少女正在学习着行走的仪态,每一位少女都必须走上宛若独木桥般的平衡木,以完美优雅的姿态行走而过。 但重点就在于,少女们都穿着正式场合出席的礼服,完整搭配装扮,厚重而繁琐,就连平地行走都已经困难无比,更不要说平衡木了。 平衡木旁边站着一位女士,因为距离太远而无法判断年龄,但仅仅从衣着打扮来看,石黑色的蕾丝长裙搭配墨黑色的马甲,宽大的裙摆和繁琐的帽饰,还有一丝不苟的穿着,应该是一位五十六十岁左右的女士。 女士双手背在身后,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每一位少女的一举一动,任何一点点轻微的失误都逃不过她的眼睛,而每次失误,她都会巧妙地运用冰元素凝聚成为一道薄薄的刀刃状长鞭,轻巧地落在少女的小腿肚上。 啪。 空气之中能够隐约捕捉到那琐碎的闷闷声响,却被厚厚的裙摆吞噬了不少杂音,很难做出准确判断,更加难以想象少女们的小腿肚到底会是什么模样,但从摇摇晃晃的动作就可以判断出来,这绝对不是什么美妙体验。 不仅仅是正在走平衡木的少女,旁边正在等候自己登场顺序的少女也无法逃脱女士那鹰隼般的眼睛,站姿仪态出现任何问题也同样会收到警告,以至于眼神与表情都变得谨小慎微起来,这也使得少女们就好像一茬茬被捆绑住手脚的花瓶菜一般。 笼罩在头顶之上的乌云始终挥之不去,水葱一般的少女却感受不到任何青春活力,反而是让霍登联想起了以前在小说或者黑白电影里看到的中世纪修道院,层层叠叠的礼仪束缚让每个人都苦不堪言。 视线一个轻轻横扫,霍登就将所有细节尽收眼底,脑海之中却有一种怪异的感觉: 不是说好魔法故事的吗?为什么突然就冒出了一种宫斗故事的即视感?他们今天是不是走错了片场? 仅仅一个罩面,霍登就意识到了微妙的异样。 如果说,这样一所学校里的数学老师,在酗酒情况下依旧能够奉献完美的教学生涯,霍登是不相信的。因为自制自律的框框架架就弥漫在校园的每个角落,学生全都是如此,恐怕老师就更是如此了。 那么,到底是哪个部分说谎了呢? 酗酒的部分?还是完美教学的部分? 不管是哪个部分,校长都说谎了,这是可以确定的事实。 “霍登?” 伊萨注意到霍登停留下来的脚步,不得不呼唤了一句。 霍登不慌不忙地收回视线,然后就可以看到前方负责指引的那位老师阴云密布地狠狠瞪了霍登一眼,似乎对于霍登不断四处打量的动作非常不满。 霍登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嘿嘿地轻笑了两声,而后青涩地挠了挠头,表现得就好像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年,加快脚步跟了上去,那位老师也终究没有多说什么,一行人就顺着狭长而昏暗的走廊来到了校长办公室。 那厚厚的办公室木门透露出一股沉重而压抑的历史底蕴,沉甸甸地压在心头之上。 311 不屑一顾 咿……咿…… 霍登充满好奇地注视着那位领路的老师,只见她双手灌注着一股灵能,特殊的元素错杂地交织在一起,即使是霍登也难以准确分辨,然后双手贴在木门之上,一阵哑光晃过,细细的光亮纹路就顺着大门凹凸不平的平面铺陈开来,隐隐能够看到一个灵能法阵的框架,厚重的木门就缓缓地自动打开。 这可以算是密码锁的一种吗? 霍登不由就打开了脑洞,这还是他在岩渊第一次看到如此类型的“密码锁”,不由就联想到了同样需要密码的“永冻权杖”,这些应该都是远古时代流传下来的灵能器具,古老而笨拙,现在可能已经被逐渐淘汰。 但对于小部分人来说,古老也就代表着历史底蕴。 更让霍登感兴趣的是,一间办公室而已,却采用密码锁,这是不是太过隆重了一些? “欢迎光临!” 校长办公室的大门推开,一位头发灰白的淑女就主动迎了上来,脸上带着温和优雅的笑容,落落大方地表示了迎接。 “欢迎再次光临塔布女子高中。” 这位淑女看起来已经六十多岁的模样,但细腻的皱纹和精致的妆容却透露出岁月沉淀下来的典雅气质,即使在办公室里办公,她也依旧盛装打扮,隆重而繁复的多层裙摆无形之中彰显出华贵与优雅。 “抱歉,我们又再次打扰了。”伊萨稍稍有些拘谨,肢体语言就能够感受到她的僵硬。 面对这位淑女完美的行为仪态,伊萨的动作和神情都难免有些生涩;而且,这位淑女的视线总是在打量着她的一举一动,这让伊萨也无法控制地认为,是不是自己的仪态不太准确,毕竟,这真的不是她所擅长的领域。 “不不不,不用。”校长微笑地轻轻摇了摇头,“我说过,我们会全力配合所有调查,随时欢迎你们上门拜访。” 坦荡荡的姿态更是展现出了强大气场。 伊萨停顿了一下,朝着霍登投去视线,因为这是霍登要求再次前来问询的,她也不知道霍登需要了解什么,但原本应该开口提问的霍登,此时老毛病又再次犯了—— 只见霍登双手背在身后,微微躬身弯腰,如同好奇宝宝一般,在办公室里转圈,细细地探究起来,时不时鼻子还四处嗅一嗅气味,模样和优雅一点都沾不上边。 伊萨似乎可以感受到校长探究的目光正在朝着霍登投射过去,她也有些狼狈起来,毕竟霍登是跟随着她一起过来的;但她知道这就是霍登寻找线索的习惯,而她必须维护霍登的习惯,这也是她的工作,于是,伊萨还是挺直腰杆振作起来。 尽管眼前的校长气场全开,伊萨甚至没有勇气为自己辩护,平时一贯的坦然与大方也变得畏畏缩缩起来,但她还是为霍登开口解释到,“这是我们的顾问,专程前来协助案件,他是三王子殿下钦点的天才。” 从话语就还是可以看出伊萨稍稍显得底气不足,直接搬出了“三王子殿下”的名号,试图增加霍登的份量,但伊萨还是坚定不移地站直身体,用肢体语言来表达对霍登的支持。 “哦,欢迎。”校长展现出了良好的素质,并没有针对霍登的年轻提出任何意见,似乎这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一般。 仅仅是这一份涵养,与布洛克相比,高下立见。 随后,校长就面带微笑地说道,“既然你们再次上门拜访,这是不是意味着,调查取得了重大突破呢?还有什么事情需要我的帮助,又或者是什么问询,请尽管开口,我们也希望知道真相,避免恐慌。” 校长还是看向了伊萨,并没有在意霍登,显然,这里做决定的应该就是伊萨,“我们都认为那是一场意外。” 如果不是意外,那么就意味着可能是谋杀,这是塔布女子高中所不愿意看到的,也是校长话语里的深意。 霍登正在打量整个屋子,但注意力始终没有离开,他最感兴趣的就是,这位校长从头到尾都没有自我介绍。 当然,今天首次露面的就只有霍登,而霍登看起来就是一个小跟班,而且进入办公室之后就在四处游荡,也并没有给对方做介绍的机会。校长省略了自我介绍的环节,也就没有什么值得深入讨论的了。 如果是普通人,这样的理由是可行的;但这位校长的礼仪却堪称完美,从语言到动作再到神情和态度都无可挑剔,那么,“没有自我介绍”的这个漏洞就顿时变得突兀起来,就好像雪白纸张之上的一团污痕一般,格外刺眼。 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一种可能是,校长意识到了问题,于是希望速战速决;一种可能是,校长正在耐心等待着霍登主动自我介绍,然后她在完成自我介绍——尽管如此一来主客的位置就颠倒了,却也符合社交场合的基本礼仪。 另一种可能是,校长对于霍登的出格举动非常非常不满,甚至不屑向霍登表示友好,直接略过霍登与伊萨交流,那种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骄傲与高贵,彻底鄙视霍登的一举一动。这也是霍登的猜测。 表面看起来,布洛克是那个粗鄙对待霍登的人,言语行动之间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不满;但实际上,校长才是发自内心地鄙夷,甚至是不屑。 这是校长的自尊。她知道应该向霍登展示友好,但她的骄傲与尊严却不允许,就好像高贵的公主是不会走进贫民窟脏了自己的皮鞋一样。 比起校长来说,霍登还是更加愿意与布洛克那样的直肠子打交道。 这样的小小细节就能够说明很多问题了。 比如说,卡多的酗酒,对于重视礼仪、声望与荣誉的校长来说,应该就是一个污点。如果校长发现了卡多的私人问题,她就是凶手也未尝不可;即使不是,校长对于卡多的死因也必然有着诸多隐瞒—— 有没有可能,卡多是死于凶杀,但校长却以意外上报治安队?而治安队卖校长一个面子,没有深入调查,于是案件才没有被治安队收录? 从一个细节就能够推演出诸多可能,但霍登不能仅仅依靠自己的推断和直觉就下结论,他还是需要证据来证明自己的直觉。 “真相,就只有一个”,柯南是如此说的。 312 细微破绽 校长正在与伊萨交谈,完全忽略了霍登的存在,却不知道,从走进办公室以来,校长的一举一动就落入霍登的眼中,懒散随意的外表成为最佳保护伞,然后,毫无预警地…… “卡多是一位令人尊敬的老师?我听说了他的不少故事,他能够……’让那些女孩儿们学会承担责任、坚强起来’,这是你的原话?” 霍登的声音突兀地从房间的另一端传过来,没有礼貌地打断了校长与伊萨的对谈,视线纷纷朝着霍登投射了过去。 校长没有说话,尽管她依旧保持着优雅的仪态,但视线没有落在霍登身上,而是朝着伊萨望了过去,那充满深意的眼神正在温柔地向伊萨表达自己的意见:你确定他这样粗鲁而无礼的行为是可以接受的吗? 伊萨微微有些发愣,没有能够准确解读出校长的意思,她只能感受到校长对霍登的行为似乎不太满意。 不等伊萨回答,霍登的声音就再次传了过来,隐隐带着些许雷电的酥麻感,“校长,卡多老师也是这样教育孩子的吗?使用灵能来进行暗示,并且结合体罚手段?” 伊萨不由打了一个机灵,耳边一个惊雷,瞬间清醒过来,那种微妙的感觉就好像将脑袋缓缓潜入水底,耳边的所有声响都变得悠远而朦胧起来,但现在把脑袋拿了出来,声音就再次由远及近地清晰起来,鲜明的落差让伊萨意识到,事情不对劲! 再次望向校长的眼神,伊萨就充满了警惕和疏离—— 这是一个陷阱吗?难道,上次也是如此?从自己进入校园的第一步开始就是陷阱?而自己却没有察觉?那么,自己的调查是不是被误导了呢?她错过了什么?校长又到底在隐瞒什么?事情是怎么回事? 被打断了节奏,校长却依旧没有任何慌乱,表情始终从容不迫,“孩子就如同白纸,对于正确和错误、正义和邪恶都没有判断力,而教导她们正确的观念,这就是我们的工作。为此,我们必须竭尽所能。” 面对霍登的步步紧逼,甚至戳破了自己的把戏,校长终于被动做出了回应,但微微抬起的下颌让视线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上位者视角,冠冕堂皇的话语更是立场坚定,不仅没有慌乱,而且还隐隐带着指责,看起来非常不满意霍登对自己的质疑。 粗粗一听,这似乎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但细细深想,“竭尽所能”是不是代表“不择手段”呢? 霍登稍稍挺直了弯曲的腰杆,转身看向校长,然后举起双手轻轻鼓掌,“能够将体罚与误导说的如此清新脱俗也是一种能力,校长不愧是校长,从仪态到气势都无可挑剔,难怪能够管理如此庞大的一间学校。” 冷嘲热讽。绵里藏针。夹枪带棒。 霍登那轻盈的话语却夹杂着太多太多的干货,伊萨和帕西亚都有些瞠目结舌,但校长却始终不动声色,甚至就连情绪波动都察觉不到,更不要说什么愤怒或者羞愧了,云淡风轻的模样就好像在看蚂蚁挣扎。 而霍登也并不在意,接着说到,“那么,卡多老师又是怎么竭尽所能的呢?塔布女子高中到底是如何将女孩儿们塑造成为淑女的呢?不知道我是否能够有这样的荣幸,深入了解一下你们的教育理念和方法呢?” 校长没有理会霍登,而是看向了伊萨,正在用眼神表达自己的不满。 但伊萨的警觉已经惊醒,神情肃然地说道,“女士,我需要你回答这个问题。” 伊萨依旧不明白对方到底是如何给予自己暗示的,但被霍登唤醒之后,那种心有余悸的感觉真的非常糟糕—— 溺水过后的劫后余生,大口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但耳鸣依旧在嗡嗡作响地萦绕着,咳嗽更是停不下来。 这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伊萨不敢相信,自己是一名灵能者,而且是一名经验丰富的治安官,居然没有发现校长的隐藏手段!这是绝对失职的表现,甚至让伊萨开始怀疑自己的能力——谁知道她以前是不是也犯过同样的错误。 其实,校长的灵能手段并不复杂,类似于催眠暗示,与霍登此前尝试过的手段原理相似,将灵能注入自己的眼神、话语与行动之中,举手投足之间都能够带来潜移默化的效果,但校长比霍登更加高明也更加熟稔,日积月累地频繁使用,一言一行都能够制造出心灵层面的压力,进而树立起权威形象。 这种左柱的灵能运用手段并不强力,而是一种循序渐进的细微影响,作用在不同对象身上的效果也不同。 比如说,同样的对话,帕西亚所受到的影响就非常有限,而伊萨则落差十分明显。 校长的暗示作用在伊萨身上如此鲜明的原因,主要还是源自于女人的身份,伊萨平时就因为自己的形象饱受争议,而校长又恰恰是主流社会对完美淑女的最佳诠释,伊萨难免在校长身上找到自己理想形象的投射。 同时,校长的态度与礼仪始终保持着如沐春风的和煦,权威的老师形象更是锦上添花,这也是的伊萨放松警惕,谈话开始之前就已经存在一种敬仰、尊敬的心态,这也使得校长的暗示效果进一步放大。 客观来说,如果不是霍登的嗅觉灵敏,察觉到校长的灵能波动,恐怕他也无法识破对方,防不胜防。 一方面是因为校长的手段着实太熟练也太隐蔽,另一方面则是因为这间办公室的布局本身就隐藏着诸多猫腻。 进入办公室以来,霍登就在不断打量布置和装潢的细节,整个房间的色调还是以灰色、青色和蓝色等深色调为主,却又不至于太过厚重,轻盈之中带着些许稳重;墙壁上的晕眩圆形绘画、桌面上的多边形交错立体图案花瓶、弥漫在空气之中的淡淡馨香等等,每个细节都在无形之中分散来人的注意力。 但在霍登看来,这些都只是辅助手段而已,真正的关键还是地面之上隐藏的那个灵能法阵—— 与办公室大门之上的灵能法阵形成呼应。 木门之上的法阵,不仅仅是密码锁,而且还是整个房间法阵的构成部分,这才是校长办公室的真正秘密。 伊萨中招,却不能责怪她疏忽大意。 313 调查方向 从脚步踏进办公室的那一刻开始,他们就已经成为了校长的“猎物”,现在看来,木门之上的灵能法阵,与其说是密码锁,不如说是机关开关,确保每一位进入办公室的人,都能够走进校长的掌控之中。 以霍登有限的符号知识来解读,他能够感受到地面之上的灵能法阵与木门之上的灵能法阵之间存在联系。 也许,墙壁之上的书架或者壁画背后也隐藏着相关法阵;也许,那些暗藏玄机的摆设本身就是法阵的组成部分。霍登的知识水平还是不够支撑他掌握全局,但已经足够到判断出这些灵能法阵的内在联系。 如果是由霍登来设计这些灵能法阵的话,他会在办公室大门的灵能法阵之中设计触发密码,以不同的密码开启办公室,就能够启用不用的灵能法阵,最终在办公室之内形成一个绝对空间。 但即使没有霍登构想的东西,这些法阵也能够在无形之中给予校长更多支持,进一步放大催眠暗示的效果,举手投足之间就能够达到目的。 却不知道以前到底多少人中了校长的招数。 难道说,这就是塔布女子高中教育的秘密? 不过,霍登并没有预警或者离开,最主要还是因为他无法判断这个灵能法阵的效用到底能够达到什么程度,轻举妄动可能会意外激怒校长,现在校长只是停留在催眠操控的层面,谁知道下一步会发生什么。 因此,尽管霍登运用声音唤醒了伊萨,却也没有多余的举动,而是细细地观察着校长的一举一动。 校长没有正面回应霍登的问题,而是再次略过霍登,直接对着伊萨表示了自己的不满,这才是高明的做法—— 如果伊萨才是掌权者的话,那么校长与伊萨的对话才是有效的。 但此时伊萨却已经清醒过来,右手紧握成拳,灵能已经开始蓄力——她没有能够看到灵能法阵的存在,于是也就更加直接更加强力一些,毫不犹豫地就展现了自己的“肌肉”,警惕心拉响警报之后,声音之中也难免带着些许凌厉: “女士,我需要你回答这个问题。” 伊萨表明了自己的立场,这也意味着校长必须正式回应霍登。 但意料之外却情理之中的是,校长依旧保持着一贯的从容仪态,丝毫没有因为自己的暗中手段被戳破而慌张,再次展现出了自己的内功,上位者的气质也就流淌出来,不紧不慢地展开回答,讲述事件。 “卡多老师是一位聪明人,他知道自己正在做什么,也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 “我曾经观看过他的游泳课,教导孩子们学习游泳,并且学习闭气。但显然,不是每位孩子都明白这些功课的重要性,其中一个叫做乌苏拉的女孩就是如此,她总是在玩耍、总是在反抗,但卡多老师让她明白了,游泳和闭气是一种生存手段,更是一种控制自我的过程。” “每次进入游泳池闭气的时候,乌苏拉总是无法坚持下去,三秒五秒就选择放弃,是卡多老师让她学会了坚持。他利用灵能压制住乌苏拉,让她坚持闭气;但乌苏拉依旧不受教,根本不闭气,只是在喝水,差一点就要淹死,因为她笃定卡多老师肯定不会见死不救。” “事实也是如此。卡多老师在最后时刻拯救了她,乌苏拉就是一个无法无天的女孩,但卡多老师依旧没有放弃乌苏拉,后来乌苏拉成为了她那个班级里最好的闭气高手。” 办公室里,只有校长的声音在静静讲述着,平静的话语隐隐带着一股自豪,淡然的眼神也闪烁着光芒。 校长的视线平平地迎向了霍登,不是表达平等,而是正面回应,“让一个孩子真正成长为一个大人,不仅学会承认责任,而且学会管理自己,冷静而理智,这不是平常人可以做到的,但我们一起做到了。” “卡多老师,是一位值得尊敬的教育工作者。” 没有刻意扬起声音,却能够清晰感受到隐藏在话语里的风骨。 霍登也静静地望向校长的视线,轻轻颌首,“通过几乎溺死一个孩子吗?” 校长的表情依旧没有太过变化,“乌苏拉是一个糟糕透顶、无药可救的孩子,即使是卡多老师也不见的能够轻易改变她,我们竭尽全力试图帮助她,但她依旧想尽办法来挑战我们,我认为某些手段是必须的。” 虽然校长并没有多说什么,但伊萨却品味出了异常: 不择手段吗? 那么事情就不是想象中的岁月静好了。如果卡多是一个酒鬼的话,怎么可能不出事呢?更重要的是,校长也是赞同如此手段的,那是不是意味着,即使她知道卡多是酒鬼,但只要能够“纠正”那些孩子的行为,她就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呢? 甚至于校长还鼓励其他老师也学习卡多呢? 不由地,伊萨就回想起了今天走进学校的时候,霍登的视线始终在打量学校的景象,是不是因为霍登察觉到了什么呢? 因为警觉,伊萨现在有点草木皆兵的意思,思绪立刻发散开来: 要么,他们调查校长,可能是整个女子学校内部出现了猫腻,最终导致了卡多的死亡,那么校长也可能是嫌疑人。 要么,他们调查学生,可能是卡多教育孩子的过程中出现了过激举动,最终导致了悲剧,意外或者谋杀都有可能。 原本没有任何线索的调查,因为霍登的介入,又再次找到了方向,而且不出现就算了,一出现就来了一个重磅,虽然伊萨并不意外,但内心还是掀起了惊涛骇浪,再次看向校长的眼神就变得意味深长起来。 现在的问题就在于,他们应该朝着哪个调查方向推进下去呢? 按照霍登以前的建议来看,保持机动性,不错过任何一个调查方向,全面深入,这才是正确的办案方式。 而伊萨的注意力全部都集中在了校长身上,下意识地认为,校长应该隐藏着秘密,却没有想到霍登率先打破了沉默,而且,调查方向并没有指向校长,这让伊萨的眼底深处闪过一丝差异,终究因为信任霍登而没有开口阻止。 “乌苏拉威胁过卡多吗?” 霍登如此说到,率先选择了学生这条线——最终死亡的是卡多,而不是乌苏拉,那么乌苏拉与卡多的恩恩怨怨就值得调查了。 “没有。”校长摇头表示了否认。 所以,校长正在隐瞒事实吗? 伊萨的瞳孔微微收缩起来,落在校长身上的视线越发尖锐起来。 314 细思极恐 “没有。” 校长给出了否定的答案,正当伊萨认为校长准备隐瞒真相的时候,校长却出人意料地继续说了下去。 “但乌苏拉威胁过其他孩子,我说过,她是一个令人头疼的孩子,她始终在不断挑衅其他孩子制造事端。前年毕业的时候,我依旧没有信心说,她是从塔布毕业的孩子,但至少我和卡多老师都尽力了。” 言语之中带着些许遗憾和不满,但终究没有过多评判乌苏拉的行为,还是保持了克制。 这样的案例在校长职业生涯里,应该是擦不掉的污点,对于塔布女子高中来说也是抹不掉的一根尖刺,显然,她并不愿意多想,但有趣的部分就在这里,校长并没有隐瞒也没有排斥,反而是主动说了出来。 这不太对劲——简单来说就是不符合人设。 伊萨细细地思索起来:校长到底在隐瞒什么呢?隐瞒乌苏拉的事情?还是隐瞒卡多的事情? 霍登的反应速度更加迅速,抓住校长的话语尾巴,径直就追问了下去,“乌苏拉威胁过的孩子有档案记录吗?” “当然。我们必须记录在册。”校长点点头给予肯定的答复,“她的麻烦着实不少,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那一年她至少发生了五次以上的冲突,其中一个孩子叫做瑞琪,另外一个孩子应该是叫做罗宾森。” “这只是我所知道的情况,在老师的关注之外,孩子们之间的冲突还有多少,就不得而知了。她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麻烦,瑞琪和罗宾森相对好一些,却也总是有着诸多冲突。尽管我见识过不少调皮的孩子,但像她们这样隔三差五就捣乱的,着实不多。” 校长毫无保留地说道,字里行间就能够感受到,对于乌苏拉,她绝对是印象深刻。 “哪一年?”霍登又接着追问到。 校长微微停顿了一下。 霍登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注视着校长,仿佛能够看透校长的心事一般,微妙的对峙也就凝聚起来。 隐隐地,霍登再次感受到了一股混合元素的涌动,其中能量最为鲜明突出的赫然是暗元素与光元素,暗潮涌动的空气逐渐凝结紧绷起来,似乎能够清晰地感受到一股威压正面撞击过来。 砰。 胸口闷闷得一沉。 与刚才面对伊萨时的手段截然不同,霍登的精神狠狠撞向了一面无形的气墙,一根神经就直接拉紧,就好像脖子后面的筋被挑出来而后挂在挂钩之上一般,浑身肌肉都紧绷到了极致,呼吸就开始颤抖起来。 “哼哼哼,哼哼……哼哼哼……哼哼……” 脑海深处轻轻哼唱着一曲摇篮曲,雷元素与冰元素混合在一起,顺着脚尖一点一点窜流到头顶上方,脑壳隐隐察觉到一阵酥麻感,旋律的柔和完美无瑕地与灵能缠绕在一起,蛮横强大的震撼力量也就被震荡了出去。 就好像附身的鬼魂被反弹出去一般,精神与灵魂出现刹那间的恍惚,似乎三魂七魄就要脱体而出一般,但仅仅只是晃动片刻,随后就再次归位站位,视线出现一秒的模糊混沌,而后就重新清晰起来。 “哼哼哼……哼哼……” 若有似无的哼唱在呼吸的进出与血液的滚动之中潺潺流淌着,然后霍登的眼神就凝聚爆发出一股力量,正面还击回去。 嘣! 耳膜之上传来一声短促的绷弦之声,然后那股压迫紧绷的沉闷也就烟消云散,呼吸重新变得顺畅起来。 校长并没有出现太多的表情变化,但眉宇还是微不可见地轻蹙了一下,再次落在霍登身上的视线都变得深邃错杂起来,显然,她完完全全没有预料到,自己无往不利的精神威压居然在今天两次受阻。 伴随着灵能者的地位全面下滑,更加倾向于控制与精神的左柱没落的速度持续增快,而其中研究精神层面催眠、暗示、控制、威压的灵能者更是少之又少,校长已经很久很久没有遇到识货的对手了。 瞬间倾轧,瞬间消退。整个对峙描述起来无比漫长,但其实只是一呼一吸的瞬间而已,霍登与校长就已经来回交锋了一次,办公室之中却没有察觉到太多波动,如同没有波澜的湖面一般。 微微凝聚起来的视线落在霍登身上,校长也警惕起来,“就是卡多意外死亡的那个学期。”给出了回答。 霍登没有说话。 校长只是以为霍登再次产生了疑心,她又补充了一句,“但卡多和乌苏拉没有正面冲突,相反乌苏拉一直都很喜欢卡多,甚至是崇拜卡多,如果不是卡多,乌苏拉在学校的生活会更加糟糕也更加混乱。” “我只是不希望你们随便做出错误的判断而已。”校长为自己的话语画上了句号,视线牢牢锁定了霍登。 “乌苏拉毕业之后,你知道她的去向吗?”帕西亚没有能够准备把握气氛,丝毫没有感受到霍登与校长之间转瞬即逝的对决,他甚至没有察觉到伊萨和校长之间也出现了短暂交锋,直接就顺着校长的话语继续说了下去。 此时,反而意外地能够察觉到校长的完美表情出现了细微的裂痕,完美的仪态一直到现在被打破了平静。 稍稍停顿了片刻,校长就重新恢复了常态,一闪而过的破绽并没有影响到整体仪态,“我不会从自己嘴巴里说出那个地方的,但如果能够协助破解这起案件,我会告诉你们乌苏拉的所在。只是希望你们能够保密,不要提起乌苏拉是我们学校毕业的学生,这事关塔布女子高中的名誉,我希望你们理解。” 说完,校长一贯从容优雅的表情就变得清冷疏离起来,不需要粗口也不需要咒骂,就能够将彼此的距离拉开。 三分钟之后。 伊萨三个人离开了校长办公室,安然无恙地。 尽管校长没有下达逐客令,但友好的气氛确实出现了裂痕,伊萨与校长之间的距离明显拉开了一大段;更不要说校长的眼神与笑容已经收敛起来,仅仅只是保持着社交场合所需要的必要客套而已。 就连帕西亚都能够感受到气氛的明显变化。于是,伊萨也就没有过多停留,带着霍登和帕西亚转身离开—— 伊萨所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他们顺利地离开了办公室,校长并没有暴力留人;而且,离开的同时,伊萨手中还握着一张纸条: 上面写着乌苏拉的去处。 315 反作用力 大片大片的灰色与绿色混杂在一起,穿行其间的黑色瞬间呼啸而过,然后就只能看到一片模糊朦胧的色彩横扫而过,所有景象的线条全部消失,最后也就只剩下一团混沌,血气的翻涌让霍登不得不闭上眼睛。 滋…… 耳朵之上一片尖锐的鸣叫,如同心电图被强行拉直一般,紧绷到极致的神经就好像岌岌可危的橡皮筋。 脑海瞬间空白。 那是精神层面的疼痛,直接越过了物理层面的保护,作用在大脑之中,瞬间爆发出来的虚弱与疼痛让膝盖都不由发软,差一点点就要站不稳,迫使霍登只能紧闭双眼,调整呼吸,勉强控制住自己的身体。 表面来看,霍登与校长的短暂交锋算是平手,但实际状况,校长是轻描淡写,而霍登则是竭尽全力。 灵能水平的本质落差就让霍登落于下风,而且还需要考虑到办公室的灵能法阵加成,霍登几乎没有太多机会。 但幸运的是,这是精神层面的较量,控制与反控制、压制与反压制,本身就不是拳头对拳头的肌肉对决,依旧存在着投机取巧的空间;而且,校长并没有发挥全力——却不知道是大意轻敌,还是本身就没有准备赶尽杀绝,这才让霍登成功发起了反击。 旋律结合灵能的手段,还是来自于伯蒂诺斯教授第一堂课的启发,因为旋律的乐符本身就具备韵律和节奏,它能够更加轻盈也更加完美地承载灵能控制的力量,继而达到增幅效果。 霍登正在试图研究,乐符是否能够成为“符号学”的延伸部分,以乐符的形式来构建灵能法阵,不仅能够缩短法阵布置的时间,而且能够随时随地地充分提升个人实力—— 其中最重要的原因就是乐符可以来自个人的创作,所有排列组合都不是固定的,这就打破了灵能法阵的现有框架,这是否意味着乐符蕴藏更多可能?不同组合迸发出不同能量,并且发挥出不同的延伸可能。 不过,霍登的研究现在只是初级阶段,不要说整个框架了,就连理论基础都依旧混乱,是否能够成行、又应该如何成行,全部都没有概念,他还是必须从各式各样的基础知识开始学习,然后再慢慢丰富自己的想法与蓝图。 今天,霍登只是模拟复制了伯蒂诺斯教授第一堂课时应对獒鲸的手段而已,没有什么理论或者框架可言。 但效果非常喜人。 面对校长的绝对强势,霍登还是成功地撕开一道裂缝,并且震慑到了校长,后续发展也就顺理成章起来。 不过,成功归成功,霍登却能够感受到强大的反作用力冲撞回来——说不上是反噬,更多只是一种反作用力的正面碰撞,血气翻涌、神经紧绷,以至于霍登必须竭尽全力才能够控制住自己不要露出马脚。 这也是后来霍登始终没有说话的原因,他不能让校长看出破绽,必须继续保持高深莫测的神秘形象。 一直到离开教学楼。 脚步来到户外,那股反作用力的汹涌就让视线模糊、脑海空白,刹那间爆发出来的疼痛和疲倦让霍登根本发不出声音。 实力还是不够。 “霍登?”伊萨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霍登的异常,惨白的脸色看不到一丝血色,脚步也落在了他们的后面。 霍登和校长之间的交锋全部都发生在左柱的精神层面,伊萨和帕西亚很难察觉,只是伊萨能够隐隐察觉到有些事情发生了,因为霍登和校长的表情都出现了变化,但具体是怎么回事,她也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伊萨呼唤了第一声,没有得到回答,她的表情也渐渐凝固起来,神色有些紧张,“霍登?” “没事。”霍登摆了摆手,却没有多说什么,他并没有受到什么伤害,只是需要休息一下,喘过气来就好了。 话虽如此,伊萨还是敏感地察觉到了异常,没有多说什么,快速招来了马车,一行三人鱼贯上车。 不管怎么样,尽快离开这里才是最好的选择。 第二次拜访塔布女子高中,伊萨却没有办法再以平常的视线看待这里,总觉得脚下处处都压抑着什么。 “怎么了?乌苏拉在哪儿?神秘兮兮地,为什么校长不愿意说出口呢?”帕西亚不明所以,他能够察觉到事情不对劲,却说不出所以然来,上车之后,就压低声音悄悄地说道。 伊萨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将纸条展示给帕西亚看了看,然后帕西亚就微微张开嘴巴,久久说不出话来。 同时,伊萨转头看向了霍登,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你觉得她没有问题吗?”为什么选择学生这条线索呢? 稍稍休息片刻,霍登已经喘过气来,苍白的脸色正在渐渐恢复过来。 “她肯定有问题。但我猜测,她应该和卡多的死亡没有关系。即使有,也应该从学生与卡多的冲突入手,否则,她到底在掩盖什么,我们是很难正面取得突破的。”霍登能够明白伊萨的意思,做出了解释。 即使霍登与校长正面交手了一次,校长似乎确实存在猫腻,但霍登依旧保持了理智,做出客观判断。 伊萨细细地咀嚼了一番,勉强能够理解霍登的想法,但那种膈应还是挥之不去,如同一口吐不出来的浓痰一般,“可是,她为什么要使用那些手段呢?她不是正在阻止调查吗?我们就这样放手不管了吗?你刚才是不是也中招了?你和她之间发生了什么?” “如果你希望的话,我们现在可以回去进行第二轮问询。”霍登并没有辩解,也没有告状,而是顺着伊萨的话语说下去。 伊萨张了张嘴,只觉得胸口憋着一口气,却吐不出来也吞不下去;总觉得霍登和校长之间有些奇怪,却苦于没有证据,“……算了,我们还会再回来的。不管怎么样,我们都可以确定,这里隐藏着秘密,卡多和乌苏拉的事情也没有那么简单。” “也许,就是成为淑女的秘密。”霍登却没有伊萨那么紧绷,一来因为他不需要成为淑女,无法感受到伊萨一直以来承受的压力;二来则因为他能够捕捉到更多信息,更加冷静地做出判断。 伊萨瞬间就明白了过来,“你是说这就是……” 316 工作午餐 “你是说这就是……” 霍登轻描淡写的话语,瞬间就让伊萨明白了那间办公室的用途,但话语没有能够继续说完,因为伊萨意识到,他们的脚步依旧在塔布女子高中之内,还没有离开呢,再回想一下校长的能力,鸡皮疙瘩就全部竖立起来。 猛地一个回头,然后伊萨就看到那位护送他们离开的中年女士就站在不远处,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目送着他们离开的背影,一袭黑色的长裙工整而肃穆,面无表情,目不转睛,狂风吹拂着裙角猎猎作响,但她却不为所动地站在原地,如同灯塔正在监视一般。 阴森。怪异。恐怖。 “嗖!” 一阵寒风吹来,总觉得那个黑色长裙身影的后面涌动着无数冤魂正在张牙舞爪,伊萨后背之上的汗毛全部倒竖起来,闭上嘴巴,拉着霍登和帕西亚快步坐上马车,一路扬长而去。 也许,校长办公室就是整个塔布女子高中的秘密:培养出淑女的秘密。 意识到这一点,伊萨的恐惧感层层叠叠地汹涌上来,不敢进一步深想,但是离开的时候,顺着车窗往外望去,再次看到那死气沉沉的画面,花样少女们没有任何活力地散落在操场上,如同行尸走肉一般。 灵魂就这样慢慢地、慢慢地消散在高耸入云的围墙之中,即使活着,却已经死亡。 再进一步深想下去,狭长的走道、昏暗的教室、面无表情的老师,还有莫名其妙死亡的卡多以及无法破解密码的信笺,铺天盖地的阴云就这样层层叠叠地压制下来,似乎每一个细节都可以引申出无限可能。 然后恐惧感就这样一波接着一波地汹涌上来。 当初他们第一次拜访塔布女子高中所发现的事实,到底是真正的真实,还是学校希望他们了解的真实? 马车摇摇晃晃地抵达学校大门,停靠下来,等待着铁门打开,但那位负责守门的门卫却慢条斯理地走了过来,这让伊萨浑身戒备起来,时刻做好了出手准备,只要对方稍稍轻举妄动,她会毫不犹豫地出手—— 难道是拒绝让他们离开吗?难道他们必须杀出一条血路吗?难道校长意识到了他们的发现,准备灭口? 连带着一头雾水的帕西亚也跟着紧张起来,冰冷的恐惧顺着毛孔一点一点渗透下去,没有太阳的寒风持续不断地吹拂着,血液和骨骼都缓缓冷冻起来,森冷森冷的鸡皮疙瘩让浑身皮肤都紧绷起来,任何风吹草动都可能直接引爆能量。 靠近了。 更加靠近了。 门卫的脚步正在逐渐靠近,鞋底与砂石摩擦的琐碎声响步步紧逼,氧气似乎被抽空,整个马车车厢之内都凝固起来,一点点细小的声响都在耳膜之上滚动着,堪比惊雷。 “啊。” 霍登带着些许懊恼的叹息从旁边传来,直接就在耳膜之上炸裂开来,伊萨和帕西亚齐刷刷地转头看了过来,紧绷的肌肉瞬间蓄势待发,眼神里的杀气不小心就泄漏出来。 “我们应该到食堂去看看的。不知道这里的伙食怎么样。”霍登非常认真地说道,有些懊恼地拍了拍脑袋。 “……”伊萨差一点就直接翻白眼晕倒过去,但不等她发火,门卫的脚步就已经靠近,对着他们露出了一个笑容,“这就离开了吗?抱歉,我们的大门通道最近有些颠簸,赶马车的时候,速度稍稍控制一下,这样才不会晃动得太厉害,我马上就为你们开门。” 门卫的脸上带着温和善良的笑容,隐隐还有些憨厚,老实的话语洋溢着一股真诚,自顾自地说完之后,他就转身开门去了。 伊萨的表情有些窘迫,尤其是转头看向一脸懵逼的帕西亚,再看看云淡风轻的霍登,就更加尴尬了——她确实是有些风声鹤唳、反应过激了,但此时也不知道应该如何解释,自己的一惊一乍也翻不过去了。 “咳。”伊萨轻咳了一声,紧握的双拳放松下来,眼神也跟着一起松弛下来,非常生硬地转移了话题,“午餐准备吃什么?你推荐一下,我和帕西亚都没有什么要求,我们就跟着你了,今天由我来买单。” 霍登用视线余光轻盈地打量着伊萨,那没有太多含义的温和视线却让伊萨窘迫不已,慌乱地转移了视线,然后耳边就传来霍登那带着浅浅笑意的声音,“既然是中队长请客,那我就不客气了。” 说完,霍登就开始搓手,神情再次飞扬起来,脸色已经完全恢复过来,明亮的眼神更是透露着欢快。 伊萨彻底转过脑袋,用后脑勺对着霍登,然后闭上眼睛,用嘴型骂人,强烈地表达了自己此时的心情,完毕之后,情绪终于镇定下来,假装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般,“行,你推荐,我们都相信你的选择。哈哈,好期待呢。” 生动诠释职业假笑到底是怎么回事。 但看着霍登谈笑风生的模样,伊萨就知道,这家伙已经真正恢复过来了,不需要担心,恐怕现在那家伙已经迫不及待准备大快朵颐一顿了。 “我需要担心我的钱包吗?”伊萨认真地询问到,霍登和帕西亚双双开怀大笑起来。 …… “我第一次知道,原来布鲁内也可以如此好吃,嗯,无法形容的好吃。” 三下五除二地,帕西亚就已经将自己的午餐塞入肚子里,就好像猪八戒吃人参果一般,还没有品尝到滋味,食物就已经在胃部里搅拌了,但归根结底的原因,还是因为好吃,否则平时嫌弃不已的工作餐,又怎么可能如此狼吞虎咽呢? 现在,帕西亚已经开始认真思考,他是不是应该再吃第二个了,“我觉得,我的胃还可以。” 帕西亚眨巴眨巴眼睛,迫切而渴望地看向伊萨,“中队长?” “喜欢的话,自己掏腰包就好啦。”霍登正在细细享受着难得的美味,尽管脸色已经恢复过来,但只有真正吃了东西,四肢才重新感受到温暖,这种感觉就叫幸福。 帕西亚摇摇头,“一个布鲁内的钱,我还是没有问题的。重点是,我们下午还需要办案,中队长说,最好不要吃得太饱。” “什么?这怎么行!不吃饱怎么干活呢?”霍登瞪大眼睛表示强烈抗议,“这可是工作的最重要目的!一整天的辛苦工作可就期盼这样的时刻了!” 面对霍登理直气壮的言论,帕西亚居然无言以对。 317 人艰不拆 布鲁内是莱雅帝国的一种传统手指食物,可以拿在手中,大街小巷游走的时候享用,方便快捷而且充饥,这也是无数蓝领工人的午餐最佳选择,治安队内也是如此,因为工作而错过正餐时间的话,一个布鲁内就是填饱肚子的最佳选择。 布鲁内制作工艺方便简洁,即使对厨艺没有任何研究的普通人也可以完成,这也使得布鲁内非常普遍,那些生活在社会底层的贫苦人民更是在家中制作一个布鲁内,随身携带前往工作场地,作为午餐——量大,管饱。 所以,布鲁内的普及率毋庸置疑,但也正是因为如此,必须坦然承认的是,布鲁内的味道并没有什么特殊,甚至可以说是乏善可陈的,人们往往只是用来填充肚子而已,与“美味”根本八竿子打不着关系。 今天霍登推荐布鲁内的时候,帕西亚和伊萨都有些愕然,根本无法想象“好吃的布鲁内”到底是什么模样。 其实,握在手中的布鲁内非常普通,小麦色的面皮微微有些焦黄,一看就知道是一个一个手工制作出来的,所以每个面皮的焦黄程度都有所不同,就连色泽的均匀程度也不同,滚烫滚烫的温度让面饼保持蓬松而柔软的状态。 面饼与面饼之间都是一些常规馅料,主材料是柯尔克斯或者赞比斯或者奥斯菲亚之中自己挑选一样,其他辅助材料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最后淋上店家特质的酱汁,一个布鲁内也就快捷地制作完毕了。 但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布鲁内却口感截然不同。 帕西亚选择的是柯尔克斯,入口的时候可以明显察觉到淡淡的小麦香,面饼柔软之中却带着些许嚼劲,隐隐可以感受到面筋弹牙的独特口感,透过小麦香之后还能够察觉到些许奶香,在唇齿之间爆发出来。 经过腌制的柯尔克斯需要三道程序处理,先是浓烈的火元素烹饪,而后清爽的冰元素降温,最后再次用微弱的火元素压缩焖烤,全程采用灵能控制,短短不到三分钟就能够完成,然后放进两块面饼之间,添加其他馅料以及酱汁,制作而成。 当嘴巴一口咬下去的时候,除了面饼纯粹的清香之外,随后就可以感受到柯尔克斯的肉汁慢慢地喷射出来,柔软之中带着淡淡的香甜,饱满的肉汁渗透到味蕾的每个角落,而其他馅料的清脆口感更是完美渗透在肉汁之中,稍稍不注意,舌头都要吞下去了。 帕西亚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刚刚吃了一个布鲁内,居然还想吃第二个——平时可能一个都吃不完的样子,面对霍登的吐槽,他立刻就蠢蠢欲动起来,跃跃欲试地准备再次购买一个。 还是伊萨阻止了帕西亚,“冷静!喜欢的话,晚餐可以再过来。” 帕西亚满脸哀伤地耷拉下了肩膀,发出了“噢”的声音。 伊萨转头看向霍登,却发现霍登好像比帕西亚还要更加哀伤,这让伊萨也是哭笑不得,耐心地解释到。 “我们的工作需要前往不同地方,而且有时候还需要奔跑、需要战斗,如果午餐吃得太饱,接下来很有可能就会引发不适。” 说完,伊萨又补充了一句,“曾经,第九区有一名治安员,因为午餐吃太多,结果追赶小偷的过程中,奔跑到一半,直接双膝跪地吐得到处都是,不仅放跑了小偷,而且还成为每位治安员入队时候的反派案例。” “啊。那可不行。”霍登立刻就感叹起来,“好不容易吃了那么多美食,怎么能够吐出来呢?这是对食物的不尊重。” “……”伊萨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帕西亚有些懊恼地耷拉下脑袋,鼻翼底下全部都是浓郁的肉香,唾沫一波接着一波地分泌,根本停不下来,他现在必须用尽全身力气才能够抑制住自己的冲动。 难。 他真的太难了。 于是,帕西亚不得不转移话题,“霍登,这真的是布鲁内吗?”他觉得,自己是不是品尝了什么全新品种,因为印象中的布鲁内绝对不是这样的。 “当然是。”霍登可以看到帕西亚盯着自己的布鲁内不断吞咽口水的模样,但他根本就不受影响地继续细嚼慢咽、好好享受,“没有糟糕的食材,只有糟糕的厨师。越是简单越是普通的食物,其实越是挑战厨师的厨艺。” 材料是第一道工序,处理手法和搭配方式就非常讲究;随后的烹饪手法、调味方式、火候掌控等等也都是一门学问。 “如果你喜欢的话,以后可以多多光临这家店,那位老板是一个老实人,每次都是量大管饱,我非常担心他渐渐开始亏本,以后生意就做不下去了。”霍登非常诚恳地建议到,“你们治安队也可以在这里订午餐呀。” “好主意!”帕西亚的眼睛都亮了起来,现在就忍不住开始摩拳擦掌。 “但就算是治安队同意在这里订午餐,你也只能吃一个,不是吗?”霍登施施然地说道,打破了帕西亚的幻想。 帕西亚错愕地张开了嘴巴,欲哭无泪,人艰不拆,好吗? 伊萨始终没有说话,吃东西的速度不慢,但还是细细品尝了一下——即使对食物没有任何要求的她,也不得不承认,这确实比平时的布鲁内好吃多了,而且价格也基本持平,这样的店家值得多多鼓励。 等待整个布鲁内全部塞进嘴巴,伊萨用手帕擦了擦嘴角,避免嘴角遗留下食物的痕迹,因为接下来就要工作了。 “我们到了。”伊萨提醒到——霍登还没有吃完,但马车已经来到了目的地,也就是乌苏拉现在所在的地方。 霍登轻轻摆了摆手,满不在乎地说道,“里面有规定,不允许带自己的食物进去吗?” 伊萨和帕西亚面面相觑,好像可能大概也许……这样的场合确实没有相关规定,因为前来这里的人们也不是为了吃饭,更不是为了美食。 伊萨没有再理会霍登,推开马车门,率先走了下去,然后是帕西亚,霍登最后一个不紧不慢地走了下来。 “嘿!俊俏的小哥,怎么样,有没有兴趣上来聊聊天?” “哎呀,那个不错,嘿,那个正在吃东西的小哥,不如不要吃东西了,上来吃我呀。” “啊!那是女人吗?居然还有女人前来光顾,诶诶诶,选我选我,我保证让你体验以前都不曾经历过的感觉。” 嘻嘻哈哈的娇笑声扑面而来。 318 特鲁酒店 站在门外,斑驳的暗红砖墙已经有些破败,深浅不一的水渍和污痕让墙面之上的图腾绘画也模糊不清起来,霉菌横生的廊柱、恶臭弥漫的水沟和肮脏不堪的门槛,门口悬挂着一块灰扑扑的蝴蝶形状招牌: “特鲁酒店”。 平时来来往往的路过,脚步也不会停靠下来,腥臭刺鼻的气息就足以令人望而止步了,但事实却稍稍有些偏差,进进出出的人群并不在少数,他们丝毫不在意这间酒店的破败与恶臭,而且出来的时候往往都带着心满意足的笑容,就连脏兮兮的拾荒流浪汉也是眉宇舒展、脚步轻快地,从正门昂首离开。 现在才是午餐时间刚刚过去一小会儿,人潮并不汹涌,远远没有达到门庭若市的规模,但隔三差五依旧可以来到或进去或出来的人群,如此热闹的景象,在整条街道之上,恐怕只有酒吧才能够相媲美了。 这间特鲁酒店,就在王子街上,霍登前往蒸汽轻轨站的时候,每天都会路过,但一直到今天才首次进入。 走进大门,明紫色与艳红色交织的室内装潢就扑面而来,穿行其间的深蓝色与浅绿色越发衬托出鲜亮颜色的靡靡绯红,似乎空气之中弥漫着一股麝香的气息,令人头昏脑胀、膝盖发软,总觉得眼花缭乱。 不仅全然没有室外的肮脏与混乱,而且还焕然一新。 抬起脑袋就可以看见头顶之上明亮的太阳、清澈的蓝天和闲散的白云——此前在塞克佩斯学院大礼堂见识过的场景,没有想到却在这里再次看见,懒洋洋的阳光洒落在皮肤上,不由自主就想要徜徉其中。 比起室外的阴霾与沉闷,室内的明亮与温暖,甚至能够制造出一个视野更加开阔的错觉,令人流连忘返。 霍登不由联想到地球之上的赌场,拉斯维加斯或者澳门等等都是如此,每一个赌场内部的光线设计都非常讲究,他们需要确保室内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当一位客人选择坐下来之后,就可能会忘记离开。 现在眼前的特鲁酒店似乎也是如此。 而且,特鲁酒店比那些赌场更加高明的地方就在于,灵能的巧妙运用确确实实制造出了更加真实的体验感,脚步走进来之后就能够自然而然地感受到放松,霍登现在就不想继续站着,只想找个地方坐下。 如果能够躺下,那就更好了。 “欢迎欢迎,欢迎光临,欢迎来到特鲁酒店。” 人影未到,先声夺人,欢快而热情的话语自带电音效果,空气之中洋溢着一股桃子味,随后就可以看到一位穿着大红大绿装扮的中年女子婀娜多姿地出现在眼前—— 凹凸比例过于突出的线条有些夸张,总觉得走着走着就可能直接往前扑倒,宽大的骨架似乎比霍登、帕西亚还要更壮一些,但柔软白嫩的身材却宛如果冻一般,跟随着前进的脚步在不断上下跳动着。 浓妆艳抹的夸张装扮有些太过抢眼,却风韵犹存,每一条皱纹都能够解读出岁月的痕迹。 “请问三位是第一次前来吗?怎么样,有没有什么特别要求?又或者是,你们需要我来为你们担任向导?” “这位女士,你的喜好是女人还是男人?不管是什么,相信我,特鲁酒店都能够为你提供一流的服务。” 中年女子风风火火地大步上前,第一眼就瞄准了英姿飒爽的伊萨,抬起右手,粉红色的狭长指甲轻轻划过伊萨的上衣,在下颌曲线附近游荡着,眼神里透露出欲语还休的暧/昧,甜而不腻的声音也是一种享受。 吧唧吧唧。 然后,这位风采张扬的女子就注意到了正在吃布鲁内的霍登,眼睛微微一亮,视线轻盈地开始上下打量,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兴趣,拉长的声音更是没有隐藏挑/逗的情绪,“这位看起来……” “治安队办公。”伊萨冷冰冰地泼了一盆冷水,打断了中年女子的话语,同时出示自己的证件表明身份。 霍登还未成年,好吗? 虽然莱雅帝国现在并没有相关法律条文规定进入特鲁酒店如此场所的最低年龄,比起酒精来说还更加放松;但伊萨还是觉得,这不太好。 特鲁酒店,这是一家乔雅酒店,每位前来这里的客人都寻求“身体”方面的服务。 而乌苏拉,就在这里工作。 这也是塔布女子高中校长拒绝亲口说出地点的原因。 尽管伊萨表明了身份,但中年女子显然是经历无数风雨的类型,丝毫没有慌张,视线依旧停留在霍登身上,好奇地上下打量着。 吧唧吧唧。 霍登依旧在专心致志地享用午餐,就好像这才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事情,视线充满好奇地打量着酒店内部的装潢—— 风格各异的莺莺燕燕都正在忙碌自己的事情,只有小部分暂时没有客人的乔雅依靠在二楼的栏杆之上,视线落在三个人身上,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似乎正在思考,哪位客人更加有趣、哪位客人更加合适。 大胆灼热的视线没有遮掩地打量着霍登,修长的身形、清隽的面容轻而易举地就成为女人们的瞩目对象,甚至还有热情奔放地直接吹起了口哨,朝着霍登眨眨眼,直接示爱。 原本还以为霍登会窘迫或者害羞,却没有想到霍登依旧是慵懒闲散的模样,眼神也落落大方地打量回来,那从容不迫的仪态气质就越发令人“心动”起来,各式各样的话语就开始纷纷喧闹沸腾起来,试图吸引霍登的注意力。 不过,霍登的穿着打扮很快就泄漏了马脚,简单朴素的西装并没有太多讲究,而且稚嫩青涩的面容也透露出年龄的秘密,这也使得不少视线朝着伊萨和帕西亚投射过去,窸窸窣窣的声响着实停不下来。 霍登的模样,眼前这位中年女子同样也看在眼里,不仅没有慌张,而且也没有邪念,却也不是没有见过世面的好奇,老神在在的模样由内而外地散发出一股与年龄不相符的沉稳,她也不由越发好奇起来。 即使是伊萨亮出了身份,也没有能够阻止她的眼神,越是老辣就越是能够察觉出异常,她的好奇心可不会因为治安队就有所收敛——又不是没有见过世面的雏鸟。 这让伊萨有些气恼。 319 绝世芳华 眼波流转的视线缠绕在霍登身上,但作为当事人的霍登却始终淡定,吧唧吧唧咀嚼的动作根本就没有受到影响,以至于中年女子都不由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 难道这家伙真的是一个没有见过世面的孩子吗?因为根本就不明白这里是哪儿、这些女人又代表什么,这才能够保持如此淡定平静的姿态?但是,这家伙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气质又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因为太过专注,中年女子根本没有注意到伊萨的表情正在微微僵硬,还有些许不耐——又或者说,即使她注意到了,却也浑然不在意? 帕西亚感受到了伊萨的低气压,女人进入酒店这样的场所确实是……有些尴尬,而且他也注意到了落在霍登身上的那些视线,但他的担忧却不是因为霍登的未成年,而是因为霍登绝对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人畜无害。 于是,帕西亚稍稍往前走了半步半步,来到了中年女人身边,压低声音说到,“如果我是你,我就不会想要招惹他。”那是一个可怕的家伙。 中年女子挑了挑眉。 霍登捕捉到了帕西亚的声音,视线转移了过来,上下打量了一下帕西亚,而后又大方地迎向了中年女子的视线,那堂堂正正的姿态就好像在说:你应该直接与我交流,而不是道听途说他人的毁谤。 没有语言,却也不需要语言,一个应对方式就让中年女子爽朗地笑了起来,视线眷恋不舍地在霍登身上久久地打转,意味深长地说道,“那么……我就更加感兴趣了。你知道,女人对危险有着天生的向往。” “咳咳。”眼看着事情似乎就要偏移轨道,伊萨不得不咳嗽两声,表示自己在场,提醒一下对方不要越界。 中年女子终于收回了视线,眼神余光朝着霍登眨了眨,而后才转头看向伊萨,“治安队前来我这里,到底需要查询什么?应该不是我的顾客隐私信息吧?如果是这样,非常遗憾,我们可帮不上忙呢。” “我们需要和乌苏拉交谈一下。”伊萨径直说出了来意。 中年女子眉头紧皱起来,神情也有些严肃,即使是暴躁也依旧带着一股独特的风韵,“她又闯祸了?坦姆齐男神在上,我真应该直接把她赶出去。” 说完,中年女子就转身大声嚷嚷起来,“乌苏拉!乌苏拉!客人!”扬声说完之后,又低声嘟囔地抱怨起来。 伊萨转头看向了霍登,两个人交换了一个视线:来到特鲁酒店,乌苏拉也依旧是一个不断惹事的麻烦? “谁找我?难道不知道,我在午餐时间是不接待客人的吗?”一个火爆的声音清脆而明亮地从二楼远端传来,远远地就可以看到一头火红火红的长发,如同一团火焰般扑面而来,然后就可以看到一位明艳动人的俏佳人出现在眼前。 英气的眉毛底下有着一双明亮的墨黑色眸子,高挺的鼻梁完美地将脸颊分割开来,小麦色的健康皮肤透露出淡淡的粉红光泽,柔软而饱满的唇瓣之上点亮一抹殷红色,整张脸孔的魅力就这样立体起来。 潇洒大方的动作带着不拘小节的洒脱,眼波流转之间的神采是如此惊心动魄,周围其他所有光亮与色彩全部都暗淡下来,轻而易举就将全场的注意力牢牢掌控在自己手中,刹那风华,就这样傲然盛开。 不可否认,那是一种纯粹的美。 尽管有些“肮脏”,却依旧无法掩饰那种震人心魄的美,举手投足之间的绝世芳华都让人无法轻易挪开视线,不是“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而是迎风招展、傲然盛开的蔷薇,勇敢地展示属于自己的尖锐。 就连轻蹙的眉头都带着一股火辣。 难怪特鲁酒店舍不得赶她走,哪怕她就是一个麻烦。 乌苏拉就如同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般来到了一楼,不耐烦地瞥了三个人一眼,不拘小节地直接在墨绿色的沙发坐了下来,浓墨重彩的红色与绿色碰撞在一起,小麦色的皮肤泛着莹莹光泽,如同一幅油画。 “谁呼叫我?一个?两个?还是三个一起上?” 乌苏拉挑了挑眉,眼神里的高傲与不羁丝毫没有掩饰,根本就没有细细打量三个人,只是一个视线横扫,而后就直言不讳地直奔主题。 “我可以接受一起。但收费不一样。还有,我一般中午休息的,所以,如果现在就要,必须额外收费。” 如此大胆如此火辣如此直接,就好像一记直拳正面撞击过来,伊萨着实有些吃不消,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回应。 帕西亚哧哧地笑了起来,却不知道是因为伊萨的错愕还是因为乌苏拉的直率。 吧唧吧唧。 耳边还可以听到霍登在咀嚼的声音,伊萨有些无语地朝着霍登望了过去:不过一个布鲁内,你到底是要吃多久? 霍登无辜地瞪大了眼睛,他只是喜欢细嚼慢咽而已,美食就需要慢慢品尝,好吗? “那么,如果就让你坐在这里呢?” 开口的是霍登,主动开始询问保价,表情非常认真。 乌苏拉瞥了霍登一眼,随后判断霍登并没有什么威胁,于是就漫不经心地说道,“你是说,就坐在这里,不说话吗?还是说,作为你的模特?收费也是一样的,按照小时收费。费用一样,至于你想做什么,那是你的事情。” “哦。”霍登也没有计较乌苏拉高傲的语气,而是继续好奇地询问道,“那么就一个小时吧,你坐在这里,看我吃东西。重点就在于,你必须看我吃东西,不能闪躲眼神,同时,你不能吃。你可以接受吗?” “……”伊萨看了过来。 “……”帕西亚看了过来。 “……”乌苏拉也是满头问号,虽然她遇见过无数稀奇古怪的客人,但古怪程度达到霍登这样的却是头一个,“你脑子进水了吗?” “我的克罗,我的时间,我的规则。”霍登轻描淡写地说道,“这就是特鲁酒店里的规则,我不认为这有什么奇怪的。还是说,你正在期待着……什么更加古怪的事情吗?” 说着,霍登的眼尾轻轻挑了挑,正面迎向乌苏拉的视线,嘴角的笑容微不可见地轻轻上扬起一个弧度,那双深邃的眼神深处似乎隐藏着一团黑暗,就这样缓缓拉拽着乌苏拉一点一点坠入无底深渊之中。 不由地,后背脊梁之上就窜起了一片凉意,打了一个激灵。 320 心理博弈 乌苏拉有些慌张。 她自诩见过无数男人——和一些女人,什么稀奇古怪、什么黑暗邪恶的想法都毫无保留地展示在她的眼前,她是绝对不会害怕和恐惧的,毕竟,就连死亡都已经亲身经历过了一次,她又有什么好害怕的呢? 但此时此刻的体验却不同。 她能够在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之中看到黑暗,所有邪恶恐怖的幻想似乎都正在脑海深处演变成为现实,湿答答地、黏糊糊地,那种刺骨寒冷顺着指尖一路蔓延开来。 她同时还能够在那双干净深邃的眼睛之中看到真挚,就好像一汪汩汩作响的温泉,吸引着她小心翼翼地将手指探过去,却因为那些许的温暖而忍不住舒展缓和下来。 一闪而逝,却一眼万年。 矛盾的触感是如此清晰又如此准确地铺陈开来,因为太过真实而让乌苏拉失去了判断力,她完全无法感受到灵能的存在,就这样猝不及防地落入包围圈之中,那种暴露自己的脆弱感让她恐慌不已。 不由自主地,乌苏拉就低垂下视线,掩饰自己的慌张。 但随后,乌苏拉就意识到自己的退缩与怯懦,于是,她又再次抬起眼睛,勇敢地正视着霍登的那双眼睛。 然而,这一次,乌苏拉却什么都没有看到,只有浅浅的笑容,温和而友善,明亮的目光闪烁着真诚,恍惚之间,就好像刚刚所发生的一切都只是幻觉而已——真的只是幻觉吗?但更加荒诞怪异的是: 她居然不讨厌。恐惧和慌乱的情绪也正在平复下来。 只是,她刚才想说什么来着? “说正事。你们专程过来的目的是什么?”乌苏拉没有再继续兜圈子,直奔主题—— 显然,刚才的短短交锋,全部都是乌苏拉的小小把戏,她知道他们不是客人,她也知道他们是治安员,却依旧故意把他们当作普通客人对待,这就是摆在台面上的挑衅,被霍登反将一军之后才有所收敛。 不过,乌苏拉依旧是原本的模样,语气、表情和动作都没有太多变化,坦然的模样应该就是她的性格,同时也是她在塔布女子高中始终没有能够“适应”下来的原因,就好像拒绝收起尖刺的刺猬一般。 “伊萨-维斯多姆,第八辖区凶案组中队长,这是我的搭档帕西亚和霍登。”伊萨出示了自己的证件,并且完成了介绍,“我们专程前来这里,是为了卡多-科尔伯格的事情,你还记得塔布女子高中的卡多……” “当然记得,怎么可能忘记。”乌苏拉掐断了伊萨的话语,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了烟叶开始慢条斯理地卷起来,“你可以直接重点。” “我们听说了你在游泳课上的事情。”伊萨正式进入了谈话,“然后卡多差点就要淹死你,这是不是让你特别生气?甚至可能报复而做出超出规则之外的事情?” 乌苏拉细细地将烟叶卷起来,伸出粉红色的舌尖,在卷烟纸上轻轻一舔,抬起眼睛朝着霍登投去一个视线,似乎正在挑衅,而回答伊萨的话语也没有停顿,“不,我只是试图激发出自己最好的一面而已,而我所需要的,也不过是第二次机会。” 此时,乌苏拉才抬起眼睛看向伊萨,“那天之后,我就自己开始练习憋气,然后,我又找到了卡多,证明自己能够完成——我成功了,我让卡多说,他承认自己犯错了,他也没有料想到我是一个具有毅力的人,并且,我赢得了属于自己的奖赏。” 言语之间能够感受到乌苏拉的沉思,仿佛陷入了回忆之中,难以掩饰自己的幸福与喜悦。 伊萨也没有多说什么,却是细细品味了一番,追问到,“奖赏是什么?” 乌苏拉的思绪从回忆之中拉了回来,她低垂着眼睑掩饰自己的情绪,低声说到,“他的尊重。卡多说,我赢得了他的尊重,他为我感到骄傲。” 对于十几岁的孩子来说,老师就是权威人物,而来自老师的嘉奖与肯定,无疑就是他们最好的奖赏。 伊萨能够感受到乌苏拉的情绪,但她也察觉到了异常,“你是说,卡多为你感到骄傲?那么这改变了什么?” 按照正常故事的发展脉络来看,学生得到了老师的肯定,必然更加发奋图强,争取赢得老师更多的称赞,也正是因为如此,学生也就渐渐回到正轨,成为老师期许之中的模样,甚至是以老师为模版而努力。 但乌苏拉却不是如此。 乌苏拉依旧在闯祸,依旧在和其他同学发生冲突,而且毕业之后短短两年时间,就来到了特鲁酒店工作。 这样的故事发展脉络,不太对劲吧?还是说,乌苏拉为了赢得卡多的注意力,故意闯祸? “不,什么都没有改变,卡多也无法拯救我的人生。”乌苏拉嘴角轻轻上扬起了一个弧度,“我的父母给我寄了一封信,没有回信地址,告诉我,他们离开岩渊到其他城市讨生活,而我不在他们的计划内。” 轻描淡写的话语里却隐藏着挥之不去的苦涩,但乌苏拉并没有抱怨,反而是微笑地说道,“我一直都是一个麻烦,他们终于能够摆脱我这个麻烦,其实也挺不错的。” 卷烟终于结束。 然后乌苏拉就开始左右搜寻起来,似乎正在寻找什么,帕西亚和伊萨都不明所以,却看见霍登主动往前倾了倾身体,右手打了一个响指,一簇火苗在指尖跳跃,这让乌苏拉眼底的笑容轻轻地漾起了涟漪。 “我是一个骡子。”乌苏拉解释道,但视线却没有看向伊萨和帕西亚,而是目不转睛地直视着霍登的眼睛,身体微微往前靠了靠,将卷烟放进嘴巴里,点燃烟头,缭绕而朦胧的轻烟就在两张脸孔之间扶摇直上,氤氲开来。 模糊的烟雾之中能够看到乌苏拉那双波光流离的眸子带着浅浅笑意,似乎正在搜索着霍登眼睛里的情绪,然后那抹笑容就这样稀稀拉拉地落在嘴角,拉扯出一个轻盈的弧度,隐隐约约能够感受到混杂着廉价香水味的烟雾气息在鼻翼底下萦绕,空气的温度就这样缓缓攀升起来。 乌苏拉没有后退,霍登也没有移动,时间和空间似乎就这样凝聚了起来。 “你还是一个酗酒者,对吧?”霍登的声音带着淡淡的磁性,穿透重重迷雾,在乌苏拉的耳边拉响了琴弦。 乌苏拉的笑容就这样凝固在了嘴角,眼底闪过一丝慌乱的痛苦,但转瞬即逝,随后她就低垂下了眼睑。 321 主动自首 乌苏拉是骡子? 乌苏拉还酗酒? 这又是什么跟什么?重磅新闻一个接着一个,连环轰炸让人头晕目眩,着实有些跟不上现场爆料的速度。 伊萨和帕西亚两个人都明显没有能够捕捉到霍登的思考脉络,但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因为他们相信霍登的判断绝对不是空穴来风;更重要的是,霍登选择在此时揭开谜底、正面对峙,肯定是有他的理由。 空气,瞬间僵硬起来。 乌苏拉微微低垂下视线,但随即就再次抬起眼帘,目光坚定地迎向霍登的视线,似乎做好了反驳的准备。 不过,霍登没有给她机会。 “你正在出汗。” 霍登指尖的火焰已经消失,而乌苏拉嘴角的卷烟依旧在冒着袅袅烟雾,两个人的视线就这样模糊地正面对峙着。 “从我们见面到现在,你总共触碰了三次胃部的位置,而且每次都伴随着眉头轻蹙的表情,证明胃部有痛感;而身体乏力、额头出汗的小细节也都证明了你确实感觉不舒服。” “卷烟的时候,你应该没有意识到,你至少手抖了两次,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因为指尖无法控制地震颤,这是因为长期酗酒之后为了戒酒而出现的典型戒断症状,无法隐藏。” 等等。 什么? 戒断症状? 那是什么? 帕西亚满头都是问号,霍登的一字一句都能够听懂,但组合在一起的意思,他就完全无法明白了。 帕西亚试图张口询问一下,但伊萨的眼神阻止了霍登,他只能牢牢闭上嘴巴,尽可能避免妨碍霍登。 霍登是故意的,他怎么可能不知道自己的话语多么难懂呢? 以岩渊现在的现代医学发展状态来看,许多专业知识都还在萌芽阶段,更不要说那些高深的专有名词了——即使能够听懂也无法明白什么意思,而更多时候是根本就听不懂。 但这就是霍登期待的效果,以装神弄鬼的姿态抛出一堆专业词汇,让对方跟不上节奏,然后就被卷进去。 “当然,戒断反应之外,还有可能是纯粹的胃痛。”霍登捕捉到了乌苏拉表情的细微变化,于是抢先一步封堵了另外一个出路,然后就明显可以看到乌苏拉愣神的停顿,“不过,我还注意到了另外一个细节。” 说到这里,霍登故意停顿了一下,身体微微前倾,眼看着两个人就要额头撞额头、鼻子撞鼻子的正面冲撞,那种紧绷而朦胧的暧/昧气氛瞬间被推向了极致,以至于经验老道的乌苏拉也不由屏住呼吸。 却没有想到,就在碰撞即将到来的时候,霍登的脑袋却朝着右边轻轻一偏,两个人的脸颊就这样交错而过,甚至能够感受到皮肤表面的汗毛隐隐交错在一起的发痒,然后鸡皮疙瘩就这样窜了起来。 千万不要因为乌苏拉的表现与职业而做出错误判断,其实,乌苏拉才刚刚毕业两年而已,年仅十九岁,稚嫩的皮肤依旧如同刚刚剥开的鸡蛋壳,少年老成的外表和奢华累赘的装扮底下,终究只是一个领略风霜十九年的灵魂。 乌苏拉的精神微微有些恍惚,但随后,耳边就传来霍登那轻轻的声音,如同惊雷一般直接炸了开来。 “口腔的气息却是无法掩饰的戒断反应;另外,因为缺少糖分,你的皮肤有些干燥,指甲留下的痕迹着实太明显了。对于如此华丽而高贵的外表来说,这样的细节就好像白纸之上的黑点,太过显眼也太过遗憾。” 轻盈的话语就这样重若千钧地狠狠撞击在乌苏拉的胸膛,她下意识地就握紧拳头,狠狠地朝着霍登的肩膀锤了下去。 砰。 乌苏拉吓了一跳。 不是因为霍登展开了反击,而恰恰是因为霍登没有反击—— 霍登就这样沉闷地接下了她的蓄力一击,结实的肩膀将她的力量重重地还击回来,以至于她的拳头都隐隐作痛起来。 然后,霍登就借助着力量往后靠了靠,脸颊再次交错,然后视线重新迎上视线。 乌苏拉能够在那双明亮的眸子里看到自己错愕的表情,难得失态,紧接着就可以看到霍登的嘴角轻轻上扬起来,不是愤怒或者嫌恶,依旧是没有变化的真诚与坦然,瞬间就让乌苏拉变得万分狼狈起来。 “五年前,你只有十三岁,即将年满十四岁,而塔布女子高中是一个封闭管理的学校,你又是如何学会喝酒的呢?” 霍登再次开口,没有来龙去脉也没有前因后果地直接指向了问题——虽然乌苏拉也有可能是毕业之后来到特鲁酒店才学会喝酒的,但他似乎无视了这个可能,而后又进一步补充了一句,逐渐靠近真相。 “卡多老师的奖赏,是酒精,对吧?” 乌苏拉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是,那就是奖赏。他说,我应该为自己感到自豪,并且勇敢地尝试更多,我不想……我对酒精没有任何兴趣……我的麻烦已经足够多了,我不需要……但……但他说我是特别的,他说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 支离破碎的话语并没有太多完整信息,却能够清晰地感受到乌苏拉源自灵魂深处的痛苦。 霍登的眼神却渐渐沉淀了下来,“那是一个计划,卡多老师的计划。” “第一,忽略,卡多老师认为你的游泳课非常糟糕,放弃了你;第二,奖赏,因为你的积极主动而赢得了他的认可,从学生之中脱颖而出;第三,秘密,你们共同分享了酒精,在一所封闭学校之中。” 一步,再一步,霍登的话语让伊萨和帕西亚都震惊地微微颤抖起来。 “那么,接下来第四就是……测试,你们还需要通过一个测试,那么,这个测试是什么呢?” 乌苏拉没有说话。 霍登的声音渐渐低沉下来,“一个秘密,一个保守秘密的测试,一个发生在三十五岁中年男人和一个未满十四岁就已经出落得无比漂亮的女孩之间的秘密,悄悄地进行,专属于你们之间的那个神圣秘密。” 乌苏拉整个人都蜷缩成了一团,嘴角的卷烟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 “乌苏拉,这不是一个谋杀计划,而是一个侵犯计划,对吧?卡多老师正在侵犯……” 霍登那波澜不惊的话语就这样拖拽着乌苏拉重新回到了噩梦之中,一个永远都不愿意回忆的噩梦。 砰! 乌苏拉狠狠地推开了霍登,那双眼睛里流露出恐惧和疯狂,“他该死!他活该!这一切都是他的报应!是的,是我杀死了他!因为他对我做的一切!我亲手杀死了他!他该死!该死!他就是一个该死的混蛋!” 322 另有隐情 “……是我!对,是我,就是我!我亲手杀死了他!我用这双手,看着,就是这双手,沾满了他的鲜血,我亲手杀死了他!” 乌苏拉终究再也没有能够忍受下去,将那双涂满豆蔻的手掌展示在霍登面前,修长白皙的手指在微微颤抖着,瞪大双眼,尖锐而凶狠地正面撞向霍登,眼底深处的疯狂正在涌动着,嘴角上扬起一个浅浅的弧度,却不是笑容,而是……一种畅快,情绪终于宣泄出来的畅快。 “他该死!这是他应得的下场!他就是一个恶魔!他就是一个不停索取、不知停歇、不断攻击的恶魔!” “是的,他在控制我,就好像我只是一个玩具!没有灵魂!没有尊严!没有自由!不过是一个玩具而已。他该死!如果我已经站在了黑暗的尽头,那么凭什么他还能够继续站在阳光下!我要毁灭了他!” “我亲口对他说,前往游泳池,我和美酒在等待着他,他果然上当了,以为我主动怀念他的温暖怀抱,于是,他迫不及待地过来游泳池,然后对我动手动脚,我按耐着恶心和嫌恶,就这样把他灌醉,然后丢进了游泳池里。” “是我!” “我杀死了他!我亲手终结了那个噩梦。” “我不后悔。” “即使我也成为了恶魔,但我不害怕。”说到这里,乌苏拉狰狞扭曲的神情渐渐舒缓了下来,眼神里的光芒都变得温和起来,静静地看着霍登,但焦点和焦距却溃散开来,流露出一抹悲怆而绝望的神色,似乎……是解脱。 “你知道吗?因为最冰冷的黑暗已经结束了,我亲手结束了那一切,我不害怕,我就在坦姆齐男神的怀抱里跳舞,我已经感受不到痛苦也感受到不到恐惧,我就连死亡都不害怕了,那么还有什么值得害怕呢?” 那张精致娇艳的面容依旧带着惊心动魄的瑰丽,但眼神里的灵魂却不在鲜活,就这样缓缓暗淡了下去,然后坐在眼前的那个人就只剩下一个美艳不可方物的躯壳,宛若盛开过后迅速凋零的昙花一般。 没有灵魂也没有生命,只是行尸走肉一般的……活着,但活着却不是活着,而是背负着痛苦与羞愧、血腥与罪恶地坚持着,每一次呼吸都是一种折磨。所以,她不害怕了,她再也不会害怕了。 喧闹与嘈杂就这样缓缓沉默了下来,帕西亚于心不忍地移开了视线,掩饰着眼底深处的错杂。 他知道,凶杀就是凶杀,乌苏拉就是凶手,她亲口承认了,她应该受到相对应的惩罚;但他无法想象,那段岁月对于一个十三岁的女孩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 也许,她尝试过求救,但父母遗弃了她;也许,她尝试过逃跑,但学校禁锢住她;也许,她尝试过不断反抗,但没有人听到她的声音。那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绝望,让十三岁的少女制定出了一个杀人计划。 “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 但此时帕西亚此时却无法确定,乌苏拉是不是一个可恨之人。 特鲁酒店的喧嚣依旧在沸腾着,房间里的靡靡之音在空气里涌动翻滚,头顶上的慵懒春光徐徐洒落下来,二楼依旧有着不少乔雅正在旁观着这场好戏—— 显然,乌苏拉平时树敌不少,此时她的敌人们都不愿意放弃如此可以欣赏对手狼狈丑态的重要时刻,但即使是她的敌人,此时也没有发出声音,冷漠的视线里隐藏着只有自己才能够细细品味的错杂。 而伊萨更是满嘴苦涩,理智告诉她,她应该逮捕乌苏拉,这是公事公办;但情感却告诉她,再等等。 可是,再等等又能够有什么不同呢? 伊萨也不知道。 乌苏拉缓缓抬起眼睛,抬起右手,用微微颤抖的食指和中指掐住烟头拿开,“呼”地长长突出一口气,烟雾就这样直接喷在了霍登的脸上,她故意微微抬起下颌,用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审视霍登的表情,轻蔑地笑了笑。 “怎么,是不是觉得我可怜?省省你的可怜,因为你的怜悯根本就不值钱。” 尖锐而锋利的嘲讽就这样朝着霍登正面攻击过去,以一己之力对抗全世界也在所不惜,就这样毅然决然地站在所有人的对面,但张牙舞爪的姿势却没有任何威力,只是纸老虎而已,只是……一种自我保护的手段而已。 霍登依旧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乌苏拉,慢条斯理地将手中最后一口布鲁内塞入嘴巴里,细嚼慢咽地品尝起来,那不紧不慢的动作在烟雾之中弥漫着一股静谧,而后轻轻颌首表示满意,嘴角不由露出一抹心满意足的笑容。 “我觉得,这可以和炭烧箭羽三明治相媲美,但价格却只要四分之一,坦姆齐男神,感谢心灵手巧的厨师,美味的食物,这难道不是世界最为美好的关键吗?我们总是在渴望许多东西,但真正能够得到的却太少太少,也许食物就是最容易触碰到的小小幸福了,你觉得呢?” 霍登是认真的。 乌苏拉能够从霍登的眼神里感受到,但恰恰是因为如此,荒谬感也就越发明显,以至于乌苏拉有些愣神。 “你不需要我的怜悯。” 霍登又突兀地转移了话题,重新回到轨道上来,杀了乌苏拉一个措手不及。 “因为你勇敢地站立了起来,凭借自己的力量,展开了还击。我没有统计过十三岁的孩子面对这些情况到底会如何反应,但我知道,如果是我的话,我做不到。所以,你不需要我的同情,我没有这样的资格。” “你比我勇敢,也比我坚强。” 温柔的话语却是如此坚定,那双眼神之中的真挚与诚恳始终不曾闪躲,就这样坦然地面对着乌苏拉,语言的重量就这样缓缓落在了乌苏拉的肩膀之上。 这让乌苏拉微微愣住了。 伊萨和帕西亚双双转头看向了霍登——即使他们真的这样想,却也不能这样说,毕竟,乌苏拉终究还是杀人了。作为治安员,他们不能越过这样的界线,否则,事情就会乱套了。 尤其是伊萨,她的胃部开始灼烧起来,尽管她赞同霍登、也同情乌苏拉,但作为治安官,她也有自己的职责,于是她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厉声呵斥道,“霍登!你正在越界!” 霍登没有理会伊萨,视线依旧一动不动地与乌苏拉对视,嘴角的弧度轻盈地上扬起来,“但我需要你的诚实,这一切都是你独立完成的?” 仅凭一位十三岁的孩子? 323 同伙作案 霍登的眼睛始终不曾离开乌苏拉那张精致的脸庞,同时,谈话节奏也始终牢牢掌握在手中,即使是伊萨出声打断了谈话,霍登的视线也不曾离开过,那双深邃的眼睛就这样注视着乌苏拉,然后一点一点让她陷入自己的节奏之中,话锋一转: “但我需要你的诚实,这一切都是你独立完成的?” 乌苏拉的瞳孔微微收缩起来,因为近在咫尺的关系,霍登能够清晰地捕捉到这些细微到琐碎的变化,你来我往的谈话节奏就让乌苏拉缓缓进入霍登的世界,旁边的嘈杂与混乱似乎就这样全部消失不见。 乌苏拉不明白霍登的意图,太过混乱也太过急促,她没有办法做出准确判断,思绪完全被霍登牵着鼻子走,但乌苏拉能够敏锐地察觉到危险,神经完全紧绷起来,尽管慌乱,话语却没有立刻分崩离析。 “是。”乌苏拉简短而利落地回答到。 “那个计划是你写的?”霍登进一步追问。 “是。”乌苏拉依旧同一个套路。 “那么计划执行完毕之后,你是怎么毁灭证据的?避免学校发现你的秘密?还是说,学校已经发现了?”霍登的话语始终不紧不慢,好像没有什么力量一般,甚至有些懒散随意,却总是能够无形之间制造压力,就这样将目标团团包围起来。 乌苏拉的眼神微微一闪,试图逃避霍登的眼神,但随后就意识到这是行不通的,于是又强迫自己看向霍登,声音就这样慌乱起来,焦躁的情绪不由上扬起来,声音也跟着放大起来,“我制定了计划,然后执行了计划,全部结束之后,我摧毁了计划,撕成无数碎片,然后丢到下水道里,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 “你在说谎。”霍登平静地说道,不是问句,而是陈述句。 乌苏拉的眼神有些慌乱,“你在胡说。” “你,在说谎。”霍登嘴角的弧度轻轻上扬起来,落下了结论,如同一名老辣的猎人,就这样逮捕到了猎物。 乌苏拉被逼迫到了死角,她的眼神在漂移着,控制不住地连连眨眼,不由自主地闪避视线,却意识到自己的混乱,又强迫自己对视霍登的眼睛,但总是觉得自己的心事全部暴露出来,眼神还是无法控制地低垂漂移开来。 霍登的眼神依旧清澈而稳定,如同一面镜子般,清晰地映照出乌苏拉的窘迫。 每个人的表情、动作和语言都是内心潜意识的折射,不安、忐忑、迟疑、恐惧、紧张等等全部情绪都真实地呈现出来,眼球的移动、眨眼的次数、笑容的弧度、皱眉的方式、抿嘴的力量等等条件反射的琐碎细节都是信号。 比如说,对于右撇子来说,当他的眼球朝着左侧移动的时候,应该是在唤醒回忆;而当他的眼球朝着右侧移动的时候,则大概率事件应该是在编故事——也就是说谎。 其中,关于味觉和嗅觉的记忆,往往会往下看,也就是说,朝着左下方看,那就是在回忆味觉和嗅觉,而瞥向右下方的话就是编织味觉和嗅觉的相关谎言。 当然,这些细节并不是百分百准确的——小部分人在回忆的时候,就会直视前方,呈现出焦距溃散的状态,但细节所折射出来的情绪脉络却是有迹可寻的。 表情细节,仅仅只是霍登的判断依据之一,除此之外,乌苏拉的回答方式、应对态度和整个事件的前因后果都是线索,而它们全部都在指向着同一个结果: “你,在说谎。” 霍登直接下定了结论,尤其是乌苏拉的反应更是验证了他的猜测,事情的真相并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 此时,伊萨也已经跟上了霍登的思考速度,她暂时没有心思追究霍登的“越界”行为,现在追查真相才是更加重要的事情,于是,她的视线也转了过去,“乌苏拉,你的计划,在我们治安队内呢,不然,你以为我们是怎么知道这一切的?” 那封信笺。 也就是这起案件的源头,此时依旧完好而安全地保存在治安队内;显然,乌苏拉并不是邮寄这封信笺的人。 可以肯定的是,在乌苏拉之外,还有人知道这起凶杀事件,但问题就在于,寄信之人的用意和目的又是什么呢? 从笔迹来看,寄信之人应该是乌苏拉的同学,难道是为了告发乌苏拉吗?可是,她又是怎么对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如此了如指掌的?对乌苏拉的整个计划都一清二楚?如果不是告发或者勒索的话,那么就是同伙? 更重要的是…… “乌苏拉,你的身高体重是多少?”霍登突如其来地询问了一个毫不相关的事情。 情绪紊乱、眼神闪烁的乌苏拉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硬扯出一个笑容,试图展现自信,“你难道不知道,这样询问淑女是非常失利的行为吗?体重,是女人永远都不能说的秘密。”如同平时一般展开还击。 但这一次,她没有成功,她的眼神和声音出卖了内心真实的情绪,就好像黑暗再次拖拽着她的脚踝,一点一点地拉着她回到过去,那些曾经以为永远都再也不会翻出水面的梦魇,又缠绕住了她的四肢。 “抱歉。”霍登露出一个满不在乎的笑容,慵懒的表情并没有太多道歉的诚意,“不如我说一个理论,五年前,十三岁的少女,尽管已经开始发育,但身高与体重依旧是孩子,她却需要面对一个三十五岁的强壮男人,还需要把那个喝酒醉的男人推入游泳池之中,确保对方淹死,我不太确定这如何办到。” “对了,这位少女还是一名沉默者。” 轻描淡写的话语却有着不容置疑的笃定,话里话外都已经识破了真相,却依旧保持着戏耍的姿态,就好像猫捉老鼠一般——不得不说,霍登的“气死人不偿命”技能点确实点满了。 乌苏拉反而是被霍登逗笑了,嘴角流露出一抹嘲讽的笑容,“我觉得,你非常适合成为一名说故事的作家,故事总是能够如此跌宕起伏、引人入胜。” 随后笑容一收、话音一转,乌苏拉的表情就重新严肃起来,短短时间之内,她已经重新镇定下来,找回了节奏,一字一顿地说道,“让我告诉你,真正的事实就是,我独自一人杀死了卡多,这就是全部。” “杀死他,并没有想象那个困难。”乌苏拉嘴角勾勒出一抹嘲讽的弧度。 324 壮士断腕 “杀死他,并没有想象那个困难。” 乌苏拉嘴角上扬起一抹嘲讽的笑容,身体再次微微朝着霍登的方向靠了靠,“你知道吗?他只要看到我,膝盖就发软,恨不得立刻就脱掉裤子,他以为他依旧是掌控全局的那个家伙,而我依旧是不懂反抗的孩子。” “我让他喝酒,他就喝酒;我让他唱歌,他就唱歌。哈,就这样一杯接着一杯,他的脑子里只有唯一一件事,那就是脱掉我的衣服,但那个晚上,我必须让他继续喝酒下去,而且必须让他喝到酒醉为止。所以,我一直在和他周旋。” “然后,他终于察觉到了异常。” 在这里,乌苏拉故意稍稍停顿了片刻,话语拖长起来,声音染上了一层慵懒,如同轻盈的羽毛一般,气氛都变得慵懒性/感起来。 乌苏拉的视线轻轻地朝着霍登的身体下方探了过去,没有多余的动作,仅仅只是一个眼神,却带着温度,滚烫而炙热的眼神一点一点顺着脸庞、脖子、胸膛、小腹,然后继续下探,视线所及之处就如同点燃一把火焰一般,正在试探着霍登的底线。 但就在视线抵达特殊地带的时候,乌苏拉又突然停止了下来,眼神重新对上霍登的眼睛,嘴角上扬起一个浅浅的弧度,眼底闪烁着得意的光芒,似乎对于这个过程乐此不疲,心满意足地看着霍登的反应。 停顿结束,乌苏拉的话语又继续了下去。 “一定是我在灌酒的时候不断拒绝他,最终泄漏了马脚,他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于是,他试图离开,摇摇晃晃地站立起来,我只需要轻轻一推,他就直接倒进了游泳池,根本就不需要费力。” “他在挣扎着。” “我试图挣扎地逃命,其实他已经烂醉了,四肢根本就无法发力,也不知道应该怎么游泳。还记得吗?他教我学会了闭气,现在就到了考验他的时候了,于是,我拿起了旁边的竹竿,压制住他的肩膀。” “然后,我就开始数数,就这样亲眼目睹他持续不断地挣扎,最后一点一点地沉下去,确保他再也没有办法继续呼吸。虽然是老师,但他的闭气能力也没有我想象中那么厉害嘛。” “他就这样死了,如同一条死鱼。” 说着说着,乌苏拉的表情就狰狞狠戾起来,张牙舞爪地朝着霍登嘶吼着,所有戾气全部都释放出来,咬牙切齿的模样格外骇人。 霍登没有再继续多说什么,而是微微往后靠了靠,然后对着伊萨颌首示意:他们可以正式逮捕乌苏拉了。 乌苏拉的“攻击”猛地落空,她反而有些不太适应,“怎么?你没有话要说了?说点什么?你不是同情我吗?怎么,你也被吓到了吗?说点什么!你这是什么意思?看着我,我要求你看着我,告诉我你发现了什么!” 但能言善辩的霍登却似乎失去了口才一般,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乌苏拉,眼神里没有同情没有怜悯也没有凶狠,那温柔的视线让乌苏拉直接就愣住了,难以言喻的感受卡在喉咙里,然后就这样冷在了原地。 似乎有些失落又有些哀伤,难以分辨到底是什么情绪,然后就呆呆地坐在原地,所有傲骨与风姿都暗淡下来,没有反抗也没有挣扎地,让伊萨为她戴上了灵能手铐,失魂落魄的样子似乎再也看不到棱角。 世界,就这样在乌苏拉的眼睛里分崩离析。 站在周围亲眼目睹这一切的其他乔雅们,形色各异,却难掩其中共同的落寞与哀伤,似乎在乌苏拉身上看到了自己的过去或者未来,那抹鲜艳耀眼的大红色云雾就这样颓败地转身离去,光芒都暗淡下来。 如同生命的消逝。 但是,当伊萨一行人离开特鲁酒店之后,她们又纷纷转过身,重新戴上娇艳的笑容,等待自己的客人,只有眼神深处悄悄隐藏着一丝迷惘与孤独,证明今天中午发生了一些事情,然后湖面的涟漪就这样消失了。 “你相信她吗?”帕西亚押送着乌苏拉前往治安队的牢房,暂时关押乌苏拉,而伊萨则和霍登正在交谈着。 “你不是已经知道答案了吗?”霍登反问了一句,然后就接着说到,“我们至少可以确定卡多老师的一位受害者,但像卡多老师这样的罪犯,需要注意的一点就是,他们的受害者往往都不止一个。” “你是说……”伊萨不敢继续深想下去,因为塔布女子高中就是一所纯粹的女校。 霍登却依旧没有太多变化,只是,他的声音稍稍冷清了下来,“对,就是你现在脑海里想象的那件事。我认为,乌苏拉还有同伴,她不是一个人完成这件事的,而她正在为自己的伙伴遮掩。她们都是受害者。” 这也是霍登没有再继续询问乌苏拉的原因,因为乌苏拉是一个心志坚定的,她的主动自首并不是因为害怕,恰恰相反,而是因为坚强。 乌苏拉明白自己已经暴露了,于是当机立断地壮士断腕,牺牲了自己,来保护同伴,希望治安队的调查能够到此为止,仅仅是这一份决断和魄力,就令人敬佩,这位年轻的女孩确确实实如同带刺玫瑰般傲然绽放,那股风华不仅仅是面容与身形而已,更是一种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气质。 她的灵魂,正在燃烧。 但可惜,她遇到了霍登。断案就是断案,既然已经明白乌苏拉还有同伙,那么侦破案件的动作就不可能停下来。也许,寻找到同伙,这也让乌苏拉的牺牲白费,但这已经是另外一回事,调查就是调查,追逐真相的过程,不能停下脚步。 霍登知道,他不可能再乌苏拉身上寻找到更多线索提示了——而且,目前所拥有的线索也已经足够了,所以,霍登没有再继续交谈下去,没有必要让乌苏拉把所有罪恶与黑暗都背负在自己的肩膀上。 “可是塔布女子高中足足有六百名学生,而且我们还需要调查过去五年的毕业生?”伊萨立刻就明白了过来,但随即也意识到了工作量的庞大。 霍登耸了耸肩表示无奈,“但这就是你的工作,治安队的日常生活就是如此无聊,就和流浪汉失踪案一样。” 电视剧和电影都是骗人的,调查工作并不是始终那么惊险刺激的。 325 交叉排查 最近一段时间,因为流浪汉失踪案的调查,第八辖区治安队内本来就有着诸多分歧,怨声载道不绝于耳;现在又需要一一排查塔布女子高中的学生资料?仅仅只是脑补一下庞大的工作量,伊萨就开始隐隐头疼了。 尽管伊萨知道,以卡多和乌苏拉两个关键点出发,交叉调查,排查速度应该不会太慢,但翻阅资料终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而且还需要再次面对塔布女子高中的校长,总觉得事情不会那么顺利地进行。 但是…… 冷静下来,伊萨细细地打量着霍登,虽然霍登依旧是平时一贯的懒散模样,甚至还从口袋里掏出了糖果,美名其曰“下午茶时间”,可是伊萨就总觉得有些奇怪,她双手盘在胸口,眯着眼睛打量起来。 “等等,你是不是还有什么发现?”说出口之前,伊萨还有些迟疑,但话语说出来之后,伊萨就越发确定起来,眼前这家伙肯定是发现了什么,这让伊萨有些无奈又有些期待,“说吧,你到底还发现了什么。” 霍登将手里的糖果递了过来,“你需要品尝看看吗?里面有果汁哦,但具体是什么果汁,就是一个惊喜。” 伊萨低头看了一眼那枚薄荷绿的糖果,“我怎么不知道你如此有少女心?”可惜,她对这些少女的东西不感兴趣,“你肯定发现了什么,就好像上次在南丁格尔家中一样,我告诉你,现在就是坦白的最好时机。” 霍登抿了抿嘴角,“我还以为分散一下注意力,中队长就会再次健忘了呢。” 伊萨没有说话,就这样面无表情地直视着霍登,干巴巴地笑了两声,“哈。哈。” 如此反应让霍登的眼底涌现出了笑意,没有再继续卖关子,“瑞琪和罗宾森。” 谁? 伊萨稍稍迟疑了片刻,随后就唤醒了记忆,“你是说,那两个与乌苏拉发生冲突的学生?” 今天在塔布女子高中的校长办公室里,校长曾经提起过这两个名字,但只有一次,伊萨几乎已经忘记了她们,即使是霍登提起,她也需要一点反应时间,这才模糊地捕捉到那一闪而过的两个名字。 “两种可能。” 霍登竖起了两根手指,然后将食指率先扣下来。 “第一,她们确实与乌苏拉遭遇了一样的事情,可能在最开始的时候,她们都还没有明白这意味着什么,甚至可能因为自己受到了老师的青睐而沾沾自喜,一直到她们发现,自己并不是想象中的唯一。” 伊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是说,争风吃醋?” 霍登挑了挑眉毛,理所当然的模样给予了肯定的答复,“十三岁的少女,面对一位能够熟练掌控她们心理变化的成年男人,确实很难摆脱掌控,特别是在塔布女子高中那样一个封闭的严厉的环境之中。” 伊萨微微张开了嘴巴,她试图反驳两句,却发现很难找到自己的声音。 “第二,她们得知了乌苏拉的计划,试图阻止她,于是她们之间发生了冲突。”霍登又扣下了另外一根手指,继续分析到。 “但不管是哪种可能,她们都应该知道一些什么。我们从瑞琪和罗宾森入手,交叉调查之后很快就能够找到线索了。” 霍登说完的时候,伊萨已经从震惊之中缓过神来,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愤怒,难以抑制的烦躁和憋屈——不是因为霍登,而是因为卡多,如果卡多没有死亡的话,那么塔布女子高中之中还会诞生多少受害者呢? 但即使是卡多已经死亡了,代价却是乌苏拉和那些其他十三岁女孩们的双手沾满了鲜血,很有可能,这样的罪恶还需要让乌苏拉和女孩们背负一辈子,受害者也成为了加害者。这样,真的是一种解脱吗? 难道就没有其他解决办法了吗? “霍登,她们为什么不选择通报治安队呢?”伊萨终究还是没有忍住,提出了疑问,但话语才刚刚说出口,她就后悔了,因为她不应该询问霍登的,毕竟,她才是更加年长更加专业也更加权威的那个人。 却见霍登嘴角轻轻上扬起了一个弧度,带着些许苦涩和唏嘘,“因为她们不相信治安队能够带来正义。” “……”伊萨张了张嘴,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她又怎么能够责备乌苏拉和女孩们呢? 如果所有犯罪都能够罪有应得,那么又有谁愿意以牙还牙地让自己双手沾满血腥呢?看看岩渊十二个辖区治安队的破案成功率就知道了,他们没有能够赢得那些平民百姓的信任,他们也没有能够建立正义的秩序。 从无人知晓的流浪汉失踪案,到五年后依旧被掩埋真相的塔布女子高中案,仅仅在岩渊这片土地上,还有多少污泥与黑暗依旧掩盖着头顶之上的那片天空呢? 伊萨的双手不由就这样紧握成拳。 “中队长!” 帕西亚的声音打破了沉默,但随后他就注意到伊萨错综复杂的表情,不由朝着霍登投去一个询问视线。 明明是始作俑者的霍登却满脸无辜地摊开双手:我也不知道呀,然后将手中的糖果拆开,丢进嘴巴里。 吧唧吧唧。 “我们……我们需要返回塔布女子高中一趟,调查一些资料。”伊萨很快就恢复了过来,眼神之中迸发出一股勇往直前的坚定。 即使上午才经历了校长的威慑与震撼,伊萨现在依旧没有能够摆脱那种如影随形的战栗,但她却不会害怕更加不会退缩,而是更加勇敢地挺直腰杆,坚定不移地迎接一切挑战: 因为内心深处,伊萨有着自己必须守护的理想。 帕西亚从头到尾都没有感受到校长与伊萨、霍登之间的交锋,隐隐觉得有些异常却也说不出一个所以然,现在也就没有任何问题,“那么我们就返回高中吧!” 一行三人去而复返,但这一次,他们没有前往校长办公室,而是直接前往教务主任办公室调查相关资料。 凭借着伊萨中队长的证件,塔布女子高中非常配合调查,即使没有搜查令,也主动提供了相关资料,但霍登详细翻阅了瑞琪和罗宾森的资料之后,却注意到了另外一个名字。 他们没有径直前往拜访瑞琪或罗宾森,而是找到了一个早早就出现的人物: 维果-罗卡。 326 淑女老师 “罗卡老师。” 伊萨轻轻敲了敲教室的大门,让开道路,确保自己不会阻挡到学生们离开教室的脚步,微笑地扬声呼唤到。 “稍等。”清脆的声音带着些许甘甜和凛冽,如同清澈见底的泉水一般,但这位老师并没有立刻转身过来,而是依旧认认真真回答了眼前那位学生的提问,确保对方没有提问之后,她才站直身体转了过来。 稍显狭长的脸颊之上带着和煦温暖的笑容,细长的柳叶眉之下可以看到一双漂亮的眼睛稍稍往上挑了挑,飞扬的神采全部都落在那双明亮的眼睛深处,尽管不是绝世美人,却顾盼生辉,令人眼前一亮。 “下午好,我是维果-罗卡,请问我有什么能够帮助你们的呢?”习惯性的话语脱口而出,随后才注意到眼前的身影,“啊,伊萨中队长,你们怎么又来了,而且还带了一位全新成员,我听说你们上午过来的事情了,怎么,还有什么事情需要协助调查的吗?” 轻快活泼,亲切温和,说话的时候声音总是带着柔柔的跳跃感,让听众的心情也不由跟着轻盈起来。 一袭米白色的蕾丝长裙更是跟随着身体的移动而轻轻晃动起来,双手之上带着一双宝蓝色的长手套,仅仅只是棉布手工裁剪而成的手套一路触及到手肘的位置,手腕外面则带着两个白色珍珠串起来的手链,颜色的对比与冲击、材质的辅佐与补充,自然而然就透露出一股优雅华贵的内敛淑女气息。 而满头金色长发绾成一个整齐服帖的包包头,没有多余的装饰,只是在右侧别了一排白色贝壳的发卡——从细节就能够判断出,这应该也是手工制品,材料都不是什么名贵物品,却因为心灵手巧而别致起来。 如果说乌苏拉的美丽是具有攻击性的,那么维果的美丽就如同春日下午三点的阳光,温暖而细腻地洒落下来。 维果-罗卡,塔布女子高中的老师,当初第一个发现卡多尸体的当事人;同时,她的名字还出现在了瑞琪的一份报告之中。 “罗卡老师,我希望和你谈谈瑞琪。”伊萨负责谈话,而霍登依旧在旁边溜达着,似乎对于谈话没有太多兴趣,“你发现瑞琪十三岁的时候尿床,并且缺席了早课?” 五年前,年仅二十一岁的维果是学校宿舍管理人,暂时还没有成为正式老师,而管理学生的日常就是她的工作之一。 尿床,对于十三岁的孩子来说并不正常,往往可以理解为压力过大或者情绪紧绷,能够引发如此状况的因素着实不少,而来自尊敬老师的侵犯,则毋庸置疑是一种可能,而且是几率非常大的一种可能。 “是的。我现在依旧记得。”维果的表情微微有些停顿,似乎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笑容也收敛了起来。 “瑞琪和卡多的关系如何?”伊萨直奔主题地追问到。 “关系?”维果不解。 伊萨的表情有些僵硬,显然不希望提起那些肮脏黑暗的事情,但她还是控制住了表情,“我们现在已经掌握了证据,卡多在学校至少对一名孩子进行了侵犯,我是说,性。你知道这件事吗?罗卡老师?” “不,我不知道。”维果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满脸震惊地看向伊萨,并且以强硬坚定的语气表明了立场。 帕西亚恰到好处地介入进来,“那么你是否和瑞琪谈起了尿床的问题?” “对,这是我的工作。”维果点点头。 伊萨展现出了她的敏锐和强硬——即使没有霍登的帮助,她也是一名不错的治安官,“那么你的职责是什么?” 维果与瑞琪交谈了,却什么都没有发现?这可以算是失职吗? 维果轻轻吐出了一口气,“我的工作是终止这件事情。” “我发现了瑞琪的尿床问题,并且亲自前往询问,她告诉我,卡多老师触碰了……她的重要敏感部位,这显然是不能接受的,于是,我告诉她,她应该管好自己,不要在卡多老师面前晃悠,更不要在卡多老师面前卖弄风情,她应该好好学习,成为一名真正的淑女。” 维果的视线微微有些闪烁,表情之中流露出些许无奈,但还是为自己辩解到,“你必须意识到这是我的责任,维护秩序、维护纪律,我只是竭尽全力地完成自己的工作。” “秩序?纪律?”帕西亚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罗卡老师,这个十三岁的孩子正在向你发出求救的声音,你难道没有听到吗?这就是你成为老师的方式吗?忽略那些声音,维护那些利益,与恶魔站在一起?” 帕西亚越线了,他不应该把自己的想法与情绪宣泄出来,这是带有个人感情色彩的问询。 伊萨意识到了,但这一次,她没有出声阻止帕西亚。 维果的表情僵硬住了,那双明亮的眸子深处也浮现出一抹怒火,“这些女孩儿们,她们都是彻头彻尾的捣乱者,她们是骗子、酒鬼、离家出走的叛逆者、一团烂泥,谎言就是她们的日常,就好像我当初进入塔布女子高中一样。” “是这里,让我成长为了一个真正的淑女。所以,你觉得,我可以相信她们的话吗?我应该相信吗?”维果不紧不慢的话语坚定不移地表达了自己的情绪,尽管不断压制,却依旧能够感受到她的愤怒。 “改变?成长?你是说,就好像卡多对瑞琪做的那样吗?那也让瑞琪成长为一位淑女了吗?罗卡老师。”伊萨竭尽全力地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以一种客观的姿态,咄咄逼人地向维果发起攻击,等待着一个答案。 但维果却没有退缩,“那到底是不是谎言,你应该亲自询问瑞琪。”说完,维果的表情就直接拉了下来,“还有其他问题吗?如果没有的话,我需要为下一堂课做准备了。” “一个问题。” 霍登的声音从教室的角落里传了过来,这让维果的脚步停顿了下来,“你也是从塔布女子高中毕业的,那么,你在读书的时候,校长依旧是这位校长,卡多也依旧在这里执教吗?” 这是一个意外的问题,维果紧蹙眉头,“这位先生,你询问如此问题是在暗示什么?” “怎么,你觉得我正在暗示什么吗?”霍登不慌不忙地反问回来。 而原本维果不紧不慢的说话方式,与霍登对比一下就显得仓促起来,她深呼吸一口气,让呼吸平稳下来,用尽可能平静的声音回答到,“是的,校长依旧是这位校长,卡多也在这里执教。” 327 泥泞之地 “怎么,你觉得她有问题吗?” 伊萨目送着维果离开教室的背影,压低声音询问到,结果却没有得到回答,转头看向霍登,这才看到霍登耸了耸肩的模样,这让伊萨有些无语。 “霍登!” “在。”霍登乖乖地回答到,结果却让伊萨满脸无语地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眼看着伊萨就要爆炸了,霍登这才解释到,“我只是在例行公事而已,你不是一直好奇,校长是否知道真相却一直在隐藏秘密吗?而且,我也好奇,卡多的秘密……难道乌苏拉和瑞琪她们才是第一届吗?以前都没有出现过吗?” “……”信息量有些大,伊萨和帕西亚都瞪圆眼睛看向了霍登,怎么都觉得,霍登正在把事情闹大起来。 然后,伊萨的视线就朝着维果离开的背影投射过去,不由回想起刚才维果的反应—— 她按耐着怒火回答了霍登的问题,而后堂堂正正地迎向霍登的打量,气势丝毫不弱,再三确定霍登没有后续问题之后才离开,那坦然而镇定的模样又带着进退得当的礼仪,即使是在霍登面前也毫不落下风。 这让伊萨不由回想起自己初次见到霍登的表现,她必须承认,维果的处理不能再更好了。 但如果就连维果也是受害者……? 伊萨也不确定自己现在到底是什么想法。 霍登满脸无辜地连连摆手,表示了否认,“我只是确认一下,现在没有答案。我们需要先把卡多的事情弄清楚才行。关于其他,我只是在探索可能,还记得吗?我说过,这里可能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校长,到底在隐瞒什么? 是卡多?还是其他? 这才是隐藏在卡多死亡案件背后的惊天秘密——但值得注意的是,一直到目前为止,校长都非常配合调查,那么,她到底是问心无愧?还是以配合来引导、干涉调查,误导他们的判断?这就不得而知了。 伊萨的神情阴晴不定,难以想象她的心情正在经历什么样的起伏,但最后,伊萨还是强迫自己镇定了下来,“我们需要先找到瑞琪。” 一步一个脚印,不能操之过急。 …… 瑞琪的工作地点,并不难以启齿,但有些偏僻,而且同样布满污秽。校长同样也没有隐瞒瑞琪的信息,伊萨一行人就遵循着指引,抵达了目的地。 “那群该死的家伙除了满口烂牙之外还有什么?就连说一句话都嘴巴漏风,还以为自己是三王子殿下呢,然后一个个高傲地恨不得用鼻子看人,我就看不惯他们的这副模样。” “哎呦,至少他们还在船上工作,总比码头之上那群游手好闲玩石子的家伙好,那群家伙也就是吹吹口哨、饱饱眼福,除此之外还能做什么,我为他们家里的婆娘感到遗憾,这群家伙估计就连晚上都坚持不了十秒。” “怎么,能够坚持到十一秒的话,那你就没有问题了?” “哈哈哈哈!” 百无禁忌、直截了当的粗鄙话语在深褐色围墙环绕的天井之中激荡着,刺鼻的腥臭味在空气之中弥漫着,仅仅只是置身其中不到三分钟,就觉得头发、衣服之中都被那股浓烈的腐烂气息渗透得干干净净—— 无处可逃。 堆积在泥泞地面和腥臭水沟之中的,满满都是腐烂的海鲜尸体,苍蝇、蛆虫、蟑螂等等生物在期间穿行着,厚厚的腥臭味浓郁得化不开,似乎伸手就能够触碰到一般,每一次迈步都如同在流沙之中行走。 伊萨和帕西亚都拥有丰富的街头经验,早早地用灵能封堵住了嗅觉,此时已经进入嗅觉失灵状态,丝毫感受不到周围的臭味,但前行的脚步依旧能够清晰感受到脚底传来的粘稠触感,胃部不由开始翻滚。 而对于霍登来说,这一切都是新鲜的。 虽然说,霍登的灵敏嗅觉早早就捕捉到了空气里的腥臭,但问题就在于,岩渊的大街小巷都是类似的味道,即使远离传统市场和码头也依旧挥之不去,对于霍登来说,每时每刻都是一种严峻的考验。 霍登曾经也尝试采用灵能来封堵嗅觉,但如此一来,元素的灵敏度也跟着急剧下降,对于灵能的日常修炼并不是好事——而且,对于寻找美食来说也是一个阻碍。于是,霍登想出了一个绝妙的修炼办法: 打开嗅觉,但充分练习区分气味,细细地从无数错杂的气息之中来分辨不同的来源,包括看不见的元素和看得见的物体,久而久之,这已经成为了一种习惯,无形之中的灵能修炼也如同呼吸般自然。 此时也是如此。 其实霍登远远地就能够感受到腥臭气息越来越浓厚,但他并没有封堵嗅觉,反而是调动灵能开始提升修炼强度——没有想到,一向能躺就不坐、能坐就不站、能走就不跑的霍登,也有如此勤劳的一天。 霍登深深觉得,自己值得嘉奖一顿烤全羊。 铺陈在眼前的,是一个小小的手工作坊,一群女人们聚集在一起,专门负责帮忙码头的船只修补渔网、整理渔网。 千万不要小看这一份工作,因为目前暂时没有相关工具能够完成这份工作,灵能也难以帮上太多忙,只能手工完成;但同时工作又非常繁琐而困难,报酬却因为渔船的收入本身就不高的缘故而提升不起来,再加上每天都需要置身于腥臭味之中,日积月累下来,根本洗都洗不掉,所以很少很少有人愿意前来。 但因为莱雅帝国现在正处于一场战争之中,旷日持久的战争让经济普遍衰退,岩渊也不可避免地受到影响,能够找到工作就已经非常不易,现在挑剔的人们也渐渐开始妥协,即使是这样的工作也依旧有人愿意。 瑞琪,就是这样一名女工。 毕业才仅仅两年光阴,时间却在瑞琪的脸颊、双手和眼神里留下了深深的痕迹,不均匀的肤色之上能够看到风吹日晒留下的斑点,细细的皱纹更是让五官都消失在风霜之中,难以相信她只是一名十九岁的少女,此时却看起来如同四十九岁一般沧桑,只能依稀从五官之中寻找到曾经的俏丽与朝气。 这段谈话,并不容易。 瑞琪否认了所有一切。 她否认了自己曾经尿床,否认了自己遭遇卡多的侵犯,否认了自己认识乌苏拉,否认了所有事情,就好像那一切都不曾发生过一般,一直到伊萨出示了那张信笺,瑞琪的表情这才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328 又是自首 瑞琪不安地撕扯着指甲旁边的死皮,目光闪躲着霍登和帕西亚的打量,低垂着眼睑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然后慌乱地否认了一切,就好像所有事情都不曾发生过一般,那段记忆就用橡皮擦直接擦了干净。 一直到伊萨出示了那份信笺。 瑞琪的视线终于抬了起来,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伊萨的眼神,然后徐徐卸下心防,在挣扎与纠结之中,终于表示自己愿意交谈,但前提是,帕西亚和霍登两个男人必须离开,她只愿意与伊萨单独交谈。 帕西亚还试图据理力争一下,但霍登却非常干脆,毫不犹豫地点头答应了下来。 伊萨也点头答应了。 于是,霍登和帕西亚就被“赶”出去了。 …… “呼。” 帕西亚长长地、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虽然室外的空间依旧潮湿而泥泞,满眼都是泥浆、海鲜尸体和残壳,还有正在觅食的不同种类昆虫,就连抬起头都是一个巴掌大小的阴霾天气,视觉效果绝对没有好到哪里去。 但是相较于身后那个又小又闷、又暗又湿、又臭又热的屋子来说,却是另外一个世界,至少视线不需要避讳那些女人私用物品堆积的角落,帕西亚忍不住大口大口地呼吸起来。 可是,即使嗅觉已经被灵能封闭,张口呼吸的时候依旧能够在舌尖之上捕捉到潮湿厚重的咸味和腥味,厚厚地堆积在舌苔之上,胃部不由严重翻滚起来。 然而,瑞琪却需要在这里度过无数个日日夜夜。 帕西亚无法想象,这到底是什么样的生活。 人人都说,塔布女子高中是整个岩渊乃至于整个莱雅帝国都数一数二的淑女学校,无数贫困家庭梦寐以求的人生跳板,就连治安队内都查询不到任何犯罪记录和意外事故;但现在,帕西亚却不知道在那些光环背后到底隐藏着多少黑暗与污秽,又伤逝了多少芳魂。 从乌苏拉到瑞琪,她们又到底在背负着什么呢? “霍登,你觉得呢?” 帕西亚的心情无比沉重,呼吸也顺畅不起来,他以为是因为瑞琪拒绝了他的帮助,但转念想想却似乎想到了更多,然后就焦虑得控制不住自己,无数胡思乱想的思绪源源不断地往外冒。 霍登静静地看着眼前正在院子里忙碌的女人们,她们荤素不忌地大声大声交谈着,喧闹的声音带着市井的泼辣和粗俗,而谈话内容也无法是生活里鸡毛蒜皮的小事,持续不断地激荡着,没有什么意义,却是她们生活唯一的调剂,也是黑暗现实里唯一的轻松时刻。 “她会说,是她亲手杀死卡多的;她会说,所有事情全部都是她一个人完成的;她还会说,她根本就不认识什么乌苏拉——或者罗宾森。” 霍登如此说到。 “……啊?为什么?”帕西亚觉得自己的思绪还是跟不上霍登的脚步:这又是哪儿跟哪儿?为什么会这样呢? 然后,身后就传来了带着哭腔的愤怒嘶吼,突兀地打断了帕西亚和霍登的交谈,隐隐透露出一股疯狂。 “……是我!是我是我,好吗?是我淹死了卡多!是我亲手杀死了那个混蛋!你明白吗?所有一切都是我做的,因为他该死!你听到了,我说了,我承认了,他该死,他即使死上十遍八遍,我也不会后悔。” 浓浓的哭腔之中带着一股戾气和绝望,就如同站在悬崖深处用尽全身力气的嘶吼,声嘶力竭的喊声将所有负面情绪全部宣泄出来,然后……就这样彻底崩溃,崩溃成为无数碎片,再也无法坚强下去。 那一声接着一声的绝望控诉,让帕西亚忍不住心酸起来,狼狈地别过了视线。 没有等待太久,伊萨的身影就再次出现,却没有立刻开口,沉默地站在旁边,似乎正在让自己冷静。 “糖果?”霍登的右手平摊开来,掌心摆放着一枚薄荷绿的糖果。 伊萨摇摇头表示了拒绝,但稍稍停顿片刻,又改变了想法,从霍登掌心接过糖果,拆开来丢进嘴巴里,丝丝甜意顺着舌尖和牙缝绵延着,痉挛的胃部似乎微微平复了些许,连带着紧绷的神经都放松了些许。 “她承认了谋杀,但拒绝承认同伙,她不认识乌苏拉。”伊萨终于开口,以最简洁的方式做出了总结。 然后,伊萨就注意到帕西亚满脸愕然地看向了霍登,她以为帕西亚询问霍登意见,这让她有些不满,“刚才在里面问询的人是我。”她才是掌握资料的那个人,难道不应该询问她的意见吗? 而且她还是他们的上司。 帕西亚可以感受到伊萨的不满,结结巴巴地说道,“……霍登……我是说,霍登全部都猜中,瑞琪的反应。” 伊萨眨了眨眼,这才反应过来,转头看向霍登,“你能够未卜先知吗?”原本只是吐槽而已,却又被霍登一本正经地接了回来。 “不,我需要率先询问一下茶叶占卜。”霍登的表情非常认真。 但此时伊萨和帕西亚都笑不出来,伊萨决定直接无视霍登的玩笑,“那么接下来呢?我们直接寻找到罗宾森?” “的确,我们需要寻找到第三个人。”霍登也没有嘻嘻哈哈地开玩笑,点点头表示肯定,“只有正面与罗宾森交谈,我们才能够知道她的境遇和状况,进而对罗宾森、瑞琪和乌苏拉之间的关系做出判断。” “但从目前的线索来看,罗宾森会给出一样的答案,承认谋杀,没有同伙。”霍登还是给出了同样的判断,“我想,这应该是她们之间商量好的状况,无论谁暴露了,都由自己承担所有罪名,将其他伙伴撇开,她们都已经做好了迎接死亡的准备。” “也许是三个人,也许还有更多,我们无从判断,但现在能够知道的是,卡多的死亡并不是一个意外,是一起谋杀,而且执行谋杀计划的,还不止一个。我们现在需要做的,就是寻找到主谋,并且确认相关口供以及证据。” 虽然霍登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意思却再明白不过了,问题就在于: 每个人都坚持自己才是真正的凶手,并且撇清了同伴的嫌疑,那么,这就使得案件处于一种均衡的状态,缺少物证指向最核心的主谋,证词也就无法直接准确定罪,最终的可能就是,三个嫌疑犯都将被直接释放。 可以说,这是她们做好了自我牺牲的准备;却也可以说,这是她们无意间制造出来的一个逃脱罪责的漏洞。 329 突破之口 如果三个嫌疑犯都坚持自己就是唯一凶手的口供,那么证词之间互相排斥抵消,在缺少物证的情况下,治安队是无法进行定罪的,最终的可能就是三个嫌疑犯都被释放——但考虑到治安队的面子工程,三个人都被定罪的可能也不是没有,毕竟,她们都不是什么重要人物。 原本找不到任何线索,现在却是嫌疑犯太多,不由让人回想起了奥利弗母亲的案件,也是同样的状况。 但区别就在于,伊萨认为两个案子的嫌疑人是有着本质不同的,奥利弗母亲案件的嫌疑人确实在试图摆脱嫌疑,而塔布女子高中案件的嫌疑人却是做好了牺牲自己的准备——乌苏拉和瑞琪的身上都看不到求生的欲/望。 伊萨不认为这是乌苏拉或者瑞琪为了逃脱罪责而制定出来的计划,准确来说,如果不是霍登的话,他们可能根本就无法寻找到线索,即使真的追踪到了乌苏拉,调查可能也就在这里结束了,瑞琪、罗宾森和其他可能牵扯进来的女孩都不会浮出水面。 换而言之,女孩们自我牺牲的计划可能也就成功了。 可是,伊萨却没有办法责备霍登,因为霍登也只是在侦破案件而已,他们都没有想到自己来到了现在的位置;但此时的处境,还是让伊萨烦躁不已: 无论是三个女孩全部获罪,还是一个女孩为了其他两个女孩定罪,这样的结果都是伊萨所无法接受的。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正在做的事情。” 矛盾与纠葛终于爆发了出来,伊萨烦躁不已地朝着墙壁捶了一拳,宣泄着怒火。 “明明是那个恶魔正在侵犯这些可怜的孩子们,他的死亡明明就是罪有应得,但现在我却必须为那些孩子定罪?而且,为了寻找出主谋,我还必须再次揭开她们的伤疤,离间她们,让她们说出真相?” “我……我做不到,我不敢相信这就是所谓的正义。修玛女神,我到底在做什么?我到底应该怎么做?” “如果这就是我成为治安官的全部意义,那么……那么我也不知道了。” 伊萨用力地揉了揉头发,原本就凌乱的头发更是爆炸开来,如同她此时此刻的心绪一般。 伊萨清楚地知道,他们有着自己的职责和界限,有些事情不能就是不能,而有些事情还是必须完成,在今天的调查过程中,她就不断提醒着霍登不要越界;但她的胃部始终都在燃烧,难以形容自己的情绪,那种苦苦挣扎的纠结在此刻达到了巅峰。 伊萨也有些茫然: 她所坚持的正确,真的是正确吗?还有,她所追求的正义,又到底是谁的正义? 伊萨无比烦躁,只觉得胸口积郁着一股气,却发不出来,肿胀而烦闷的感觉让她想要爆炸,视线余光朝着霍登漂移过去,想要询问看看霍登的看法,却又不知道应该如何询问比较合适,结果却看到云淡风轻的霍登,不由就一股窝火。 “所以,你觉得没有问题吗?”伊萨知道自己不应该朝霍登发火,但此时她确实需要一个渠道来完成沟通,也许愤怒不是最好的表达方式,却至少说了出口。 霍登耸了耸肩,不置可否,一副不想要触霉头的模样。 伊萨就越发愤怒起来,“霍登!你这是什么态度?我需要你回答我,你觉得我们这样做,真的没有问题吗?”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这是大自然最原始最基础也最粗暴的一种轮回方式,但进入人类的法治社会之后,却必须更换一个视角来看待问题,所有的恩恩怨怨都必须受到框架的束缚,社会才能够正常运转。 这是正确的吗? 这是错误的吗? 乌苏拉等人的举动应该提倡,还是反对,抑或是无视?她们又应该接受什么样的惩罚?她们还需要什么惩罚? 正确错误,是非黑白,恐怕,每个人、每件事、每次案件都可能会得出不同的结果,伊萨没有答案,霍登也同样没有答案,即使是在二十一世纪的地球上,也是如此。 霍登也能够感受到伊萨那种进退两难的窘迫。 “中队长,我不是治安队的正式编制,我和你的立场不同,你所追求的,是正义;而我所追求的则是真相。” 霍登开口做出了回答,清隽的眉眼之间带着淡淡的笑容,却不是喜悦或者幸福,而是历经沧桑过后的豁达,“更重要的是,司法追求的,不是正义也不是真相,而是规则。而对于我们最重要的是,明白自己追求的是什么。” “这又是什么意思?”帕西亚总觉得自己好像听懂了,但细细思考片刻,却又开始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伊萨却是明白了过来,尽管霍登没有给出正确答案——因为这些问题本来就没有正确答案,社会和生活从来就不是非黑即白那么简单的,正如霍登所说,重要的是明白自己的追求,这让伊萨重新找回了理智。 深呼吸,再次深呼吸,伊萨终于成功地冷静了下来,毕竟,她能够以女人的身份成为一名中队长,在这背后支撑她的,始终是一股坚定不移的信念,这股信念绝对不会轻易动摇。 不管结局是什么,但伊萨还是必须追求自己心目中的正义,不是为了卡多,而是为了乌苏拉那群女孩们,她必须用自己的实际行动来告诉她们: 犯罪,也就意味着必须受到惩罚,卡多是如此,而她们也是如此。如果当初乌苏拉她们前来寻找治安队,也许她们可以不需要玷污自己的双手就惩罚卡多—— 当然,伊萨明白治安队现在还是无法带来这种信任,法律制度也依旧任重道远,隐藏在社会风平浪静表面之下的黑暗依旧挥之不去,但她需要坚持下去,坚持等待曙光来临的那一天。 这就是伊萨的信仰。 也许她是一个傻瓜,但她宁愿成为一个为信仰与梦想而死的傻瓜。 “霍登,那你觉得,我们应该怎么办?”伊萨重新找回了理智,“我们现在就可以找到罗宾森,把她带回治安队,但我们需要制定一个方案,否则,我赞同你的说法,罗宾森可能和瑞琪一样,无法突破。” 霍登回头看了看身后的屋子,瑞琪失魂落魄地坐在椅子上,暗淡的光线几乎无法延伸到屋子的空间里,只能隐隐约约看到一个身体的轮廓,然后模糊的光晕落在瑞琪的双脚上,一双脏兮兮的鞋子已经看不到原本的模样。 “我们先带着瑞琪返回治安队,然后,逐个击破。”霍登压低声音说到,“如何进行质询,这应该是你们的专业,但在那之前,我可以和乌苏拉单独谈谈吗?” 伊萨有些犹豫,尽管霍登是“顾问”身份,但他还是太过年轻,而且在治安队内的身份位置也依旧面临诸多争议。 霍登又进一步补充到,“你们可以在隔壁房间,又或者是旁边监听,我不介意,重点是乌苏拉以为只有我和她展开交谈。” 伊萨终究没有再继续坚持,点点头表示了肯定,“好吧。” 330 再次面谈 阴暗潮湿的空间里弥漫着一股腐烂的味道,一盏微弱的煤油灯在狭长的通道尽头亮着,勾勒出一个小小的黄色光晕圈子,但薄弱的力量却难以支撑起无边无际的黑暗,最后也就只剩下一颗米粒大小的火光在摇摇晃晃,浓郁到化不开的墨色在脚底下蔓延,偶尔还能够捕捉到老鼠和蟑螂搅乱空气流动的琐碎声响。 因为安静,所有细微的声响都被放大数倍,似乎就连心跳和呼吸的声音都在耳膜之上凶狠地撞击着。 窸窸窣窣。 窸窸窣窣。 一阵支离破碎的声响打破了地底监狱的宁静,脚步声、交谈声、呼吸声交织在一起,肯定不止一个人,但躁动很快就平复了下来,就好像那些声响只是一个短暂拜访的意外而已,随后就转身离开了。 空气重新平静下来,但气流和温度却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一盏煤油灯在大块大块的灰色岩石之间游走,地面上的稻草杆发出息索息索的声响,浑浊凝滞了数百年都不曾置换过的空气如同凝胶般缓缓搅动,淡淡的温度也跟随着火光移动前行,黑暗之中的微妙变化轻盈地落在皮肤表面,细腻而真实。 乌苏拉轻轻抬起了眉眼,然后就看到在自己牢房门口停顿下来的身影,微弱的米粒火光膨胀为豆粒大小,“啪”的一声爆了一颗火星子,浑浊的空气微微震荡些许,又紧接着平复了下来,火苗似乎茁壮了一些。 “怎么,你的同伴呢?他们隐藏在旁边看好戏吗?” 乌苏拉挑了挑眉,眼底闪烁着戏谑的光芒,但这样的话语却没有能够让霍登窘迫,他反而是往前走了小半步,主动正面回答到: “你期待着他们在旁边围观吗?我还以为自己的绅士行为能够得到一些赞赏呢。” 如此反问算是反将一军吗? 但就算是,乌苏拉也不买帐,眼底的笑容依旧,“我倒是不介意,却不知道你呢?在旁人观看的情况下,是否还能够正常发挥?” 暧昧模糊的语气似乎是意有所指,而且视线又再次顺着霍登的胸膛、小腹一路往下,意思就再明显不过了,完全无视了现在阻拦在两个人之间的灵能封锁围栏,也完全无视了监狱周围弥漫的腐朽气息,怡然自得的模样就好像自己的闺房一般。 监狱,就在第八辖区治安队的地底下面,这不是正式监狱,只是临时关押,但因为年代久远而老旧不堪,似乎依旧停留在白垩纪的遥远过去,仅仅只是步入其中就能够感受到死亡的气息在空气中弥漫。 乌苏拉暂时被关押在这里,却依旧保持着在特鲁酒店的绝世风华,那妖艳的红色在浓郁到凝结成水的墨黑之中更是鲜亮灵动,眉眼之间的神色混杂着柔媚与辛辣的矛盾气质,一举一动都令人惊心动魄。 就连布满青苔和蛛网的牢房都无法压制住那股涌动的艳丽。 乌苏拉的眼神似乎自带温度一般,所及之处就能够轻易地点燃火焰,令人不由开始怀疑,她真的是沉默者吗? “你没有必要通过贬低自己来达到自我保护的意图,因为我不在乎。乔雅,不过是另外一份工作而已。”霍登可以再继续展开攻击,他有着无数种办法通过口才占据上风,但此时却没有这个必要。 乌苏拉嘴角的笑容肆意地绽放开来,“又是另外一个自命清高的伪君子,假装理解我的处境,却不过是高高在上施舍怜悯的手段而已,你从来都不曾理解也永远都不会理解这份工作的重量。嘴巴说说而已,一点重量都没有。” “就好像你也不会理解也没有试图理解我的善意一样?所谓的善意又应该如何衡量重量呢?”如果乌苏拉准备激怒霍登,那么她注定要失败了,霍登就这样不紧不慢地反问了一句,然后就可以看见乌苏拉的表情微微凝固片刻,眼神里透露出片刻慌乱,但转瞬即逝。 霍登没有再继续咄咄逼人,压迫乌苏拉本来也就不是他的目的,“我们已经找到了瑞琪,她开口说出了你们的秘密。” 乌苏拉低垂眼睑,掩饰着自己的失态,拒绝在霍登面前暴露自己的心事,但闪避眼神的动作本身就说明了许多。 霍登根本就不需要乌苏拉的回答,因为他的“攻击”才刚刚开始。 “第五步,升级。”霍登平静地继续说了下去,“卡多给了你们一本画册,一本描绘着男人与女人身体的画册,一本打开十三岁孩子试图了解的那个神秘世界的画册,如果你没有抗拒,这就意味着他可以继续进行下一步。” “他知道应该如何掌控十三岁孩子的心理,知道应该如何挑选下手对象,也知道应该如何让自己的计谋得逞,还知道应该如何避免让事情闹大,每一个步骤,都是他精心设计的结果,而你们,就是他的猎物,就这样一步一步地自投罗网。” 霍登的话语……没有太多起伏,却更多是绵里藏针,语气轻重的巧妙变化,就这样徐徐敲打在乌苏拉的心房之上,她终究还是没有能够忍住,抬起下颌,瞥了霍登一眼,倔强倨傲地说道,“瑞琪告诉你这些的?” 霍登无视了乌苏拉的质问,自顾自地继续说到,“瑞琪还说,这一切都是罗宾森的主意,而你只是旁观者,你们都只是在旁边观望而已。” “不,不不,我杀死了卡多,你听见了吗?是我杀死了卡多!一切都和和罗宾森无关,坦姆齐男神在上,请你相信我,是我,真的是我,我亲手杀死了卡多!不是罗宾森!不是她。我亲自策划了所有一切,我找到了罗宾森和瑞琪,我制定了计划,并且执行了计划。” “这是真相。这就是真相!” 乌苏拉,失控了,凄厉的声音带着浓浓的绝望,站在黑暗尽头竭尽全力的呼喊着,爆发出了最后的能量,那股悲伤与苦涩令人心悸。 隐藏在旁边不远处的伊萨和帕西亚都愣住了,此前始终不曾看到乌苏拉如此失态,但现在又是为什么呢?霍登似乎没有多说什么,简简单单的一番话也没有太多力量,怎么就让乌苏拉失去了控制呢? 因为……罗宾森? 331 四目交接 从头到尾始终不曾暴露马脚的乌苏拉,却在一句普通谈话的后面失去控制,那股深深的绝望在地底监狱里久久激荡着,不要说伊萨和帕西亚了,就连霍登都仿佛能够看到鲜血淋漓、血肉模糊的画面,就好像……就好像霍登正在亲手撕开乌苏拉的伤口。 霍登往前靠了靠,蹲了下来,确保自己的视线与乌苏拉保持平衡,尽管乌苏拉现在将脸庞埋在双手之间,他的眼睛也安静地迎向乌苏拉的眼睛位置,调动灵能,染上光元素的声音带着些许温暖的气息。 “冷静。乌苏拉,你需要冷静。” 霍登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安抚着乌苏拉的情绪,不是高高在上的施舍与怜悯,也不是急风骤雨的压迫与威胁,而是一种平起平坐的温和与轻柔。 霍登对于乔雅这份职业确实没有偏见,更没有多余的同情。现在,这种情绪正在通过他的话语和行动展现出来,确切地让乌苏拉能够感受到。 她,痛苦地闭上眼睛,肩膀轻轻耷拉下来,“她不应该说出来的。她不应该……我们说好的,我们都已经说好了,她不应该……我们的计划不是这样的,你不应该继续调查下去的,你应该抓住我就好了。” 罗宾森,确实是关键。 因为瑞琪根本就没有提起罗宾森,这完全就是霍登发现的线索,现在却成为打破乌苏拉防线的转折点。 伊萨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现在她才真正明白,霍登要求前来与乌苏拉对谈的原因。 “罗宾森,你们是怎么发现罗宾森也是卡多受害者之一的?”霍登的声音依旧保持平静。 乌苏拉抬起眼睛,视线就这样撞进了霍登那一双清澈而深邃的眼睛之中,干净的眼神没有多余的情绪,并不是她想象中的模样,这让乌苏拉微微愣了愣,烦躁的情绪悄然地平复些许,但她依旧带着些许警惕,没有轻而易举地敞开心扉—— 也许,她早就已经忘记了应该如何信任别人。 乌苏拉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靠向潮湿的墙面,燃烧的火焰似乎就这样逐渐黯淡下来,眼神有些溃散。 霍登没有着急,放任沉默的静谧缓缓蔓延,空气里只有呼吸声在涌动着,他始终保持着足够的耐心。 “这不是你的错,也不是瑞琪和罗宾森的错,不是你们的错。你们都只是孩子。” 霍登的声音在空气里缓缓蔓延开来,静静地阐述着最简单也最重要的事实,这让乌苏拉再次抬起了眼睛。 四目交接。 霍登没有闪躲,就这样坦然地迎向乌苏拉的眼神,乌苏拉终究没有再继续坚持,眉宇之间的尖锐正在缓缓平复下来,只残留着一抹寂寥,“他……他先用酒精来奖励我,然后……告诉我,有一个秘密。” “他偷偷地将画册交给我,他说,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我……我察觉到了不对劲,但我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我……我找不到帮助和依靠,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有时候,我甚至觉得卡多愿意相信我,似乎也挺好的,我想要反抗,却不知道应该怎么反抗,我的脑子里塞满了无数想法却没有一个头绪。。” 乌苏拉的嘴角轻轻上扬了一下,悲伤地注视着霍登,眼底满满地凄凉,“你一定觉得我是一个傻女孩。” “我没有这样说。请不要随便代表我。”霍登轻轻抿了抿嘴角,微笑地说道。 乌苏拉轻笑了一声,静静地看着霍登,眼底的落寞拉拽着她朝着黑暗坠落,“你真是一个贴心的男孩。” 霍登故意将右手放在左肩上,做了一个绅士的谢礼,以表示感谢。 这让乌苏拉的眼底再次盛满了笑容,但随后就消散得无影无踪,“罗宾森……她就是一个傻乎乎的单纯女孩。” “她甚至……甚至曾经深深地爱着卡多,你可以相信吗?” “因为她的哥哥曾经就……对她用强,后来被父母发现了,他们却选择了抛弃罗宾森,而保护那个禽兽不如的家伙,多么可笑。她就像那个没有人要的布娃娃。卡多是学校里唯一一个愿意对罗宾森展露温暖的男人,所以,她爱上了卡多,飞蛾扑火般地,却不知道自己进入了另外一个火坑。” “哈哈。多么荒谬。” 乌苏拉的眼神里流露出一抹悲凉,“我们都是布娃娃,一幅精致而美丽的皮囊,任凭那些家伙摆弄娃耍,没有灵魂没有思想也没有情感,更可怕的是,我们就连说’不’的机会都没有,我们没有反抗的余地。” “罗宾森什么都不知道,她以为自己就是卡多的唯一,她以为卡多就是她的英雄,真是一个傻女孩。” “她希望能够结交更多朋友,于是偷偷摸摸地将卡多给她的画册展示给其他人看,希望其他女孩能够喜欢她。结果,我和瑞琪才注意到了罗宾森,也注意到了彼此,我们这才知道,卡多的目标不止一个。” “其实,另外还有一个女孩,卢卡,她不愿意,却被卡多强迫,结果导致出血,她甚至不敢告诉其他人,于是跳进游泳池里,把自己淹死了。傻女孩,你死了,卡多却依旧在逍遥,他不会受到任何伤害。” 云淡风轻的话语背后,却是满满的伤痕,根本无法想象这些女孩们到底经历了什么。 而她们当时仅仅只有十三岁。 霍登用平缓的声音说道,“所以,你们撰写了那份计划?” “是的。”乌苏拉轻轻颌首表示了肯定,“以牙还牙。我们需要让卡多明白,我们不是精致的布娃娃。他是怎么对待我们的,我们就应该怎么联合其他对待他。” 乌苏拉注视着霍登,然后焦点和焦距一点一点溃散开来,似乎重新唤醒了回忆,一字一顿地说道: “忽略。奖赏。秘密。测试。升级。” 然后,焦点重新凝聚起来,落在了霍登的脸上,嘴角的笑容变得狰狞邪恶起来,眼神里的杀气无法控制地漫溢出来,咬牙切齿地说道。 “毁灭。” 说完,乌苏拉就这样缓缓闭上了眼睛,流露出了享受的表情,似乎依旧正在回味着卡多死亡的那一刻,“你知道吗?我们都以为,噩梦就这样结束了,但现实却是,一个噩梦结束了,另一个噩梦开始了。” “这不公平。” “我不应该因为一个魔鬼的死亡而痛苦,不是吗?但为什么呢?为什么我依旧在熊熊火焰之上舞蹈呢?” “如果我能够感受不到痛苦,那该多好呀。” 332 逐个击破 “因为心脏依旧柔软,所以才能够感受到痛苦;因为灵魂依旧清澈,所以才愿意背负着罪恶负重前行。” 霍登的声音如同一缕青烟般,在昏暗的煤油灯光芒之中袅袅盘旋,这让乌苏拉愣了愣,抬起眼睛细细地打量着霍登,那双明亮的眸子在四周的昏暗之中依旧熠熠生辉,不曾闪烁也不曾回避,始终坦然。 乌苏拉有些迟疑,神情里流露出一抹脆弱,涌到嘴边的话语又吞咽下去,但最终还是没有能够忍住。 “你说,我漂亮吗?” 乌苏拉的声音在微微颤抖着,眼神里带着一抹羞耻和恐惧,似乎隐藏在自己身体和灵魂之上那些看得见看不见的伤口全部都暴露在了霍登眼前一般,那种怯弱与慌乱,让她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 “嗯,你很漂亮,就好像洒落在波马芙女神脸庞之上的一汪月光。” 霍登目光清澈地迎向乌苏拉的打量,真诚地说道,朴素的话语却表达出了真心实意的情感。 乌苏拉嘴角的弧度轻轻上扬起来,所有防备就这样丢盔弃甲,微微泛红的眼眶盛满了泪水,眼底深处的绚烂轻轻地氤氲开来,“如果我能够早点认识你,那就好了。” “现在依旧不算迟。我是霍登。”霍登微笑地伸出了自己的右手,越过灵能封锁围栏,表示自己的诚意。 乌苏拉稍稍迟疑了片刻,握住了霍登的右手,“我是乌苏拉。”泪光之中折射的笑容就这样肆意地绽放开来。 霍登没有再多说什么,点头告别之后,带着煤油灯转身离开。 窸窸窣窣的声响渐渐远去,然后地底监狱就重新恢复了安静。 模糊的黑暗之中,乌苏拉翻开掌心,细细摩挲着手心之中的那枚糖果,上面依旧残留着淡淡的体温,透过指尖,却仿佛能够烫伤乌苏拉的手指,她不由低声呢喃着,“……霍登。”笑容就再次爬上了嘴角。 …… “接下来,我们应该怎么办?”重新回到地面,帕西亚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但即使呼吸再次顺畅起来,沉甸甸地压在胸口的情绪却更加笨重,这让帕西亚很不喜欢,如同小狗落水一般用力开始甩着脑袋。 伊萨也长长吐出一口浊气,越是靠近真相也就越是心情沉重,短时间之内恐怕是没有办法摆脱这种情绪了,但她依旧有工作需要完成。 “我们需要找到罗宾森,然后把罗宾森、瑞琪和乌苏拉都带过来,三个人分别展开交谈,逐个击破、交叉询问、同时进行,拼凑出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最后寻找到主谋和同谋,我们需要寻找到真相。” 说完,伊萨的眼神之中透露出一股坚定,重重地握了握拳头,大步大步地朝前走去。 帕西亚甩头结束之后,晕头转向地看向霍登,脚步踉踉跄跄地站不稳,“中队长……呃,接下来呢?我们怎么办?”话语还没有说完,差一点就要摔倒,慌手慌脚地抓住了“无辜”的霍登,这才站稳脚步。 原本乖乖站在旁边发呆看戏的霍登,突然就被帕西亚拉扯了一下,一个没有站稳就直接撞到了后面的墙壁,“砰”的一声闷响,他也是满脸懵逼,一头雾水地看向帕西亚,正在用眼睛骂人。 帕西亚此时才意识到自己闯祸,“抱歉,抱歉抱歉抱歉。”连忙拥抱住了霍登,试图看看霍登脑袋是不是撞到了,结果才发现,霍登比他高,他踮起脚尖来也看不到头顶,场面一度喜感。 “没事没事。”霍登这才反应过来,拍了拍帕西亚的肩膀,连声安慰到,“今天晚餐你请客的话就没事。” “……”帕西亚眨巴眨巴眼睛,竟无语凝噎,“好。”如此简单的愿望,他又怎么能够拒绝呢? “下馆子咯,下馆子,今晚下馆子。”霍登兴高采烈地嘟囔起来,“今晚应该吃什么呢?要不要尝试一下古兰的全席套餐呢?” 帕西亚立刻就流露出了便秘的表情,他开始深深担忧自己的钱包了,这一周的工资是不是全部都要赔进去了? 不过,在放心享用晚餐之前,他们还有工作需要完成,而且是非常重要的工作—— 破案。 …… 罗宾森和瑞琪双双被带回了治安队,同行的,还有塔布女子高中的校长,因为罗宾森正在高中工作。 她是医务室的护士。 这是众人都没有预料到的局面,比起瑞琪和乌苏拉来说,罗宾森的现状似乎是最好的,但这也只是表面而已。 见到罗宾森,就能够理解乌苏拉话语的意思了: 柔柔弱弱的乖巧模样,眼神总是带着些许认生的胆怯,不敢轻易对视,更加不敢轻易开口,总是以浅浅的微笑给予回应,但任何人稍稍靠近一些她就会被惊动,就好像小兔子一般。 校长表示,罗宾森依旧是塔布女子高中的教职工,所以她必须在现场给予监护,但她并没有干涉调查工作。 乌苏拉、瑞琪、罗宾森三位嫌疑人被分别安排在三个不同房间,由三名治安队分别展开对话问询。 除了伊萨和帕西亚之外,另外还有一名凶案组的治安员,就连卡斯卡大队长都被惊动了,出来溜达了一圈,询问了相关情况,然后又挺着大大的啤酒肚溜达了回去,丝毫没有插手参与调查进程的意思。 因为霍登已经从乌苏拉身上取得突破,诸多线索都已经浮出水面,拼图的框架已经清晰,现在只是需要补充脉络而已,通过交叉问询地逐个击破,案件的来龙去脉也就慢慢地呈现在了治安队的眼前。 邮寄到治安队的那封信笺,是乌苏拉的亲笔字迹。 信笺上的那些计划步骤,也是乌苏拉总结出来的内容,是卡多“管理渔场”的手段,他到底是怎么一步一步地让这些孩子们上钩,欲擒故纵、步步为营的管理手法对于十三岁的孩子来说,几乎是无往不利。 随后,乌苏拉成功唤醒了“恋爱之中”的罗宾森,并且说服了罗宾森和瑞琪,由她们联手起来展开报复: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唯一不同的是,卡多的第六步是“得手”,而乌苏拉她们的第六步则是“毁灭”。 当初卡多是怎么让她们一步一步走入陷阱的,她们就将怎么让卡多自食恶果。 三个女孩达成了协议,不管卡多率先找到了谁,那个人都必须按照计划进行,从忽略到奖赏再到秘密,让卡多上钩。 而卡多率先选中的……是罗宾森。 333 冷嘲热讽 女孩们的计划,最开始并没有能够取得成功,虽然她们三个人都拒绝了卡多的“邀请”,并且开始联手忽略卡多,但置身于塔布女子高中,卡多身边到处都是猎物,他随时可以再次展开计划,寻找新的猎物。 不过,女孩们抓住了卡多的弱点——准确来说,应该是谨慎,卡多必然执行前面五步,确认猎物能够“守口如瓶”,这才会进展到第六步,而在这之前,卡多都无法轻易下手,这也成为了女孩们的突破口。 女孩们先后四次破坏了卡多的狩猎计划,用不同的方式保护了四名潜在受害者,并且让卡多的欲望不得不压迫、再压迫,最终迫于无奈地重新回来了,而最为柔软、最为温柔的罗宾森成为了卡多的目标。 忽略。 奖励。 秘密。 测试。 升级。 罗宾森就这样一步一步吸引着卡多上钩,虽然过程出现了一些波折,卡多又重新找到了乌苏拉和瑞琪,但两个女孩都坚持贯彻执行计划,按部就班地吊着卡多的胃口,这也让卡多又再次回到罗宾森这里。 一步。 再一步。 但罗宾森终究还是太过青涩,怎么可能算计得过卡多这位老狐狸呢? 眼看着卡多就要察觉异常,甚至开始怀疑到乌苏拉和瑞琪身上,罗宾森不得不临时打破计划步骤,提前邀请卡多前往游泳池夜会。 卡多没有拒绝。 在提前到来的“毁灭之夜”里,罗宾森生涩地劝酒言辞没有能够起到太多作用,卡多仅仅只是呆了小半个小时,就决定离开;不仅没有能够灌醉卡多,而且罗宾森用尽浑身解数试图将卡多留下,也没有能够成功。 情急之下,罗宾森只能选择下策,她脱掉了自己的衣服。 卡多,上钩了。 “罗宾森,这不是你的错。”伊萨看着眼前正在分崩离析的罗宾森,整个人抑制不住地开始剧烈颤抖起来。 但伊萨的话语没有能够让罗宾森镇定下来,她只是紧紧抱住了自己,“脏,很脏,我怎么洗都洗不掉。怎么办?乌苏拉,我洗不掉,真的好脏,他的气息怎么甩都甩不掉,我真的很讨厌自己,怎么办?” 罗宾森就这样自言自语着,“我说,求求你。我甚至不得不苦苦哀求他留下来,就好像一个下贱的肮脏货,他就那样看着我,好像我是一堆垃圾一样,漂亮的垃圾,我说,求求你……我真的这样说了。” 猛地,罗宾森就抬起头来,看向伊萨,“我不能让他离开,我不能让乌苏拉和瑞琪冒着暴露的风险,我不能。所以,我躺下了,我在他的面前躺下了。一直等到所有事情结束,他自己到游泳池里放松。” “这是他的习惯,他喜欢事情结束之后在游泳池里放松一下。”说到这里,罗宾森古怪而诡异地笑了起来,“呵呵,呵呵……”那笑声令人不寒而栗,“他到游泳池里了,我们的机会来了,最后一步的机会。” 毁灭。 乌苏拉和瑞琪双双出现,乌苏拉将提前准备好的灵能禁锢道具丢进游泳池之中,彻底封锁了卡多的灵能,然后罗宾森也一起汇合,三个人抓起了游泳池旁边的竹竿,用力敲打卡多的脑袋,就这样将他击打到昏厥,沉到水底。 最后,溺死。 纤细柔弱的罗宾森整个人如同受伤的刺猬一般,坐在椅子上蜷缩成为一团,重新唤醒噩梦的记忆碎片,就这样残忍粗暴地摧毁她的自我保护,眼神慌乱地自言自语,等待故事陈述完毕之后,她就好像没有灵魂的瓷娃娃一般,雪白雪白的皮肤在昏暗的灯光底下泛着透明的白光,然后静静地看着伊萨。 那双空洞的眼睛就这样注视着伊萨,嘴角带着浅浅的笑容,没有哭闹也没有崩溃,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般,但这样的罗宾森,却让伊萨于心不忍,有些狼狈地离开了审讯室。 案件,就这样结束了。 所有来龙去脉都真相大白,主谋是乌苏拉,但真正执行计划的是罗宾森,而最终致死的过程则三个人都参与其中。 事情结束之后,她们也意识到,迟早有一天可能需要面对指控,于是,互相约定,无论是谁率先被发现,都一力承担罪名,牺牲自己来保护两个同伴——事实上,乌苏拉和瑞琪都遵守了自己的诺言。 却没有想到,她们终究都暴露了出来。 真相已经水落石出,但到底应该如何量刑,却没有答案。 “她们将面临什么样的指控?”帕西亚的神色有着挥之不去的凝重。 伊萨有些走神,没有能够第一时间给予回答,自从审问罗宾森结束之后,她的情绪就始终有些恍惚。她还需要一点点时间。 对此,霍登也是感同身受,因为这就是现实生活最残酷也最无奈的部分。 儿时总是坚定不移地认为,这个世界黑白分明,事情只有正确与错误的两种可能,但长大之后才能够明白,黑白对错从来就没有那么简单,即使是道德即使是法律,也难以清晰准确地说明所有一切。 长大的世界,总是如此错杂。 “死刑。当然是死刑!”一个突兀的声音再次咋咋唬唬地响起,话语里带着一丝冷漠,居高临下地发号施令,“一个肮脏的乔雅,一个肮脏的女工,一个愚蠢的护士,她们必须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这些下贱的女人双手沾满了血腥,她们谋杀了自己的老师,这是绝对不能容忍的。老师让她们成长为真正的淑女,不是老师的话,她们可能就是随随便便惨死街头的无名氏,而她们是如何回报这份恩情的?除了死刑之外,没有其他的可能,否则这就将是莱雅帝国的耻辱,根本就没有讨论的必要。” 根本不需要回头,仅仅从声音、用词和语气就能够捕捉到那种骨子里的鄙夷和嫌弃,就好像三个女孩只是脚底下的泥浆一般,踢踢脚就快速甩掉的泥浆,永远都只能被踩在脚底。 布洛克-鲁贝克。 整个治安队里能够如此令人生厌的,除了他,还有谁呢? 不对,意见不合、性格冲突的同事着实不少,但能够像布洛克这样令人生理不适的对象却仅此一个。 “闭嘴!” 难得一见地,伊萨没有能够忍住自己的怒火,正面对着布洛克直接吼了回去。 334 痛下狠手 “闭嘴!” 伊萨的声音压抑而紧绷,竭尽全力才控制住了自己爆粗口的冲动,重重地将手中的档案摔在了桌面上,正面对着布洛克嘶吼了一句,那沉闷的声音如同闷雷一般透露出一股隐忍的暴怒,正在暗暗作响。 布洛克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满脸震惊地看着伊萨,怒火瞬间布满脸颊,甚至比伊萨还要更加愤怒,“你疯了吗?你居然为了三个下贱的杀人凶手来反驳我?所以下一步你是不是准备动手……” “她们至少比某人高尚。”布洛克的话语没有能够说完,因为霍登那不紧不慢的声音蛮不讲理地直接切入进来,硬生生地掐断了布洛克的声音,隐隐蕴含着灵能威势的声音并不响亮,震撼效果却毋庸置疑。 全场所有视线全部朝着霍登投射过来,其中也包含了布洛克那吃人的眼神—— 如果眼神可以杀人的话,布洛克现在就已经在众目睽睽之中犯下谋杀罪两百二十二次了。 不过,霍登却直接无视了布洛克的眼神,正面迎向布洛克的打量,但平静的眼神却让布洛克感受到自己的渺小,不需要粗口也不需要大声,骨子的骄傲与清冷就能够让双方的位置发生微妙的变化。 “乔雅、女工和护士,她们都通过自己的双手来创造价值,她们的存在就是社会最重要的构成部分。” “但某些人,要身体没有身体、要大脑没有大脑、要技能没有技能,就连丢到大海里喂鱼都被嫌弃肉质松散没有嚼头,一点价值都没有,存在的本身就是浪费空气,却还披着一层肮脏的皮囊装模作样,就连坦姆齐男神亲眼目睹如此场景都只能摇头叹息,恐怕深渊都找不到一个属于他的位置。” “所谓的高贵和下贱,从来就不是仅凭一张嘴而已,不是声音大就更加高贵的,那些动则就满嘴都是污秽的家伙才是真正的垃圾。哦,哦哦哦,抱歉,我收回这句话,用垃圾来形容那种家伙,这对垃圾是一种侮辱,至少垃圾曾经还拥有过价值,只是价值被消耗完毕才被抛弃的。” “而某些人则不是。” 目不转睛,炯炯有神,霍登的视线就这样坦然而坚定地迎向布洛克的眼睛,全程没有指名道姓却始终不曾移开视线。 轰! 轰轰! 冷嘲热讽!夹枪带棒!锋芒毕露!火力全开! 最重要的是,那种骨子里透露出来的鄙夷与不屑,根本不需要脏话或粗口,一个眼神就能够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平时一贯慵懒随意的霍登,嘴角始终带着吊儿郎当的笑容,但字里行间的攻击却足以让全场所有人都招架不住,周围的旁观视线全部都惊呆了,又是激动又是亢奋却又不得不压制情绪地见证这一幕。 鸦雀无声。 沉默之中的荒唐与可笑正在缓缓滋生,全部都朝着布洛克一个人蜂拥而去,就连平时与布洛克交好的那些治安员们都选择了闭上嘴巴,然后悄悄地拉开距离,唯恐这场风暴的尾巴不小心就扫到自己。 布洛克的脸颊胀红得如同一个马上就要熟透的西红柿,似乎随时都可能爆炸。 深呼吸。 无效。 再次深呼吸。 还是无效。 布洛克竭尽全力控制自己的情绪,试图寻找到一个还击的办法,但彻底空白的大脑依旧无法做出回应,那种憋屈和羞辱已经压过了愤怒,以一种碾压的姿态从他身上经过,然后来来回回得重复几遍。 “你!” 半天过后,布洛克终于挤出了一个音节,但这就是全部了。这样的语塞,雪上加霜地让他更加狼狈起来。 “我要杀了你!” 布洛克终于爆发了,大庭广众之下遭遇如此羞辱,语言之上没有能够展开反击,但至少行动上必须展现自己的决心,于是他大步大步地往前冲了过去,双手积蓄的灵能正在持续压缩,蕴含着巨大能量。 “我要将你撕成无数碎片!” 仅仅只是压制住霍登也不足以宣泄布洛克的愤怒,他必须用自己的双拳,拳拳到肉地狠狠宣泄情绪。 “布洛克!”伊萨和帕西亚第一个就意识到了危险,双双上前,准备制止布洛克。 紧接着,其他吃瓜群众们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如果布洛克真的殴打霍登了,这才是真正的丑闻,想象一下三王子殿下听到相关消息之后的反应,他如此嘉奖赞许的顾问治安官在上任第一天就挨打呢?而且还是侦破了一起陈年旧案之后? 届时,那才是一场真正的灾难——第八辖区可绝对不希望以这样的方式成为岩渊其他辖区的瞩目焦点。 “布洛克!”众人纷纷快速上步,试图制止布洛克。 却没有想到,所有人都迟了一步。 因为—— 不仅是布洛克全力上步准备出招,霍登居然也没有闪躲地主动迎前,毫无畏惧地正面冲向了布洛克,两个人的强强碰撞出乎意料地打破了所有猜想,以至于第一反应都没有能够跟上,然后就目睹了火星撞地球。 砰! 一股压缩到极致的能量正面碰撞起来,许多人都不由闭起眼睛,不敢目睹霍登的惨状,脑海里血肉模糊的影像已经开始自动生成,骇人的气浪滚滚而至,更是让众人都有些心惊胆战:布洛克下了狠手! 但眼睛还没有来得及闭起来,就可以看见布洛克闷哼一声直接往后飞了出去,连连后退了三个大步也没有能够控制住身体,狼狈不堪地跌入人群之中,整齐服帖的头发已经乱成鸟巢,红润的脸颊更是濒临爆炸,血气翻涌根本停不下来。 而霍登呢? 霍登也连连往后退了两步,上半身还微微往后仰了仰,展示出了柔韧的腰部力量,但很快就控制住了身体,表情依旧是云淡风轻的模样,嘴角甚至还带着浅浅的笑容,游刃有余的模样让所有人跌破眼镜。 这……这是怎么回事? “啊啊啊!” 布洛克彻底恼羞成怒,燃烧的怒火瞬间摧毁了残存的一点理智,一股强悍的灵能能量快速聚集起来,由内而外地层层叠叠爆发出来,与刚才完全不是一个档次的水平,强大的威压浩浩荡荡地席卷全场,这次所有治安员的脸色都变了。 这家伙,疯了! 335 决绝了断 “住手!” 雷鸣般的呵斥仿佛贴在耳朵之上炸开来一般,毫无保留地落在耳膜之上,魂魄似乎都被激荡得震动起来。 “布洛克,你准备把整个治安队都拆了吗?” 一个声音从办公室远端传了过来,身影还没有出现,那股泰山压顶的气势就一层一层叠加地爆发出来,不仅仅是布洛克,霍登也能够清晰感受到那股威压朝着自己正面冲过来,蛮不讲理地压了下来。 其实,霍登刚才正面对撞布洛克,那是讨巧。 虽然最近一段时间,霍登的灵能实力持续保持上升姿态,但说一千道一万,他的累积终究还是不够,实力依旧有限,他就不会自称为“强者”;但霍登的聪明之处就在于,敢于想象,并且敢于创新,各式各样的不同花样层出不穷。 比如面对布洛克。 霍登意识到布洛克准备用力量压制自己,于是,他不仅没有退缩,而且还主动迎前,以太极八卦的四两拨千斤正面撞击过去—— 他模拟出返校舞会当晚的元素浓缩手段,全力将水元素压缩在自己的手掌之上,然后先发制人地完成推挡,借力打力,用布洛克的力量来打击布洛克自己,并且用柔中带刚的灵能力量全力推送出去。 这才制造出了如此效果。 恐怕,在场所有人都没有能够看出霍登到底是如何借力打力的,如此灵能运用方式也是闻所未闻的。也正是因为如此,霍登才在全场制造出了如此震撼效果,就连布洛克都没有意识到这是怎么回事。 但即使如此,霍登也还是被反作用力往后推了数步,如果不是用后仰下腰的动作完成卸力,恐怕还没有如此简单——他的胸膛之中隐隐可以感受到血气翻涌。 当布洛克准备二次蓄力的时候,霍登也就知道,单纯从力量压制角度来说,布洛克的这一波攻击就不是自己能够扛得住的;却没有想到,布洛克没有能够攻击成功,治安队内还隐藏着一位真正的高手。 那股浩浩荡荡碾压过来的气势死死压制住了霍登,胸口微微有些沉闷,即使他试图再次故技重施地摆脱束缚,却发现力量差距太过悬殊,对方凭借着绝对实力“一力降十会”,霍登的技巧也就没用了。 红眼的布洛克依旧没有清醒过来,就好像失去控制的绿巨人,咬牙切齿地怒吼着,灵能依旧在节节攀升,正在蠢蠢欲动地摆脱压制,结果那位神秘高手就再次扬声呵斥道。 “滚!如果脑袋不清醒的话,就到伊拉斯河里洗个澡。” 霍登还没有来得及看清楚灵能是如何发挥作用的,只是感觉到一阵浓厚的地元素在空气之中翻滚,然后,布洛克就直接趴下了—— 脸部朝地、背部面天的姿势扑街。 霍登其实非常想笑,但那股威压依旧没有消散,他的声音和力量都被压制住,就好像正在水底憋气一般。 “哼!” 霍登只觉得肩膀之上的力量再次重重一压,而后凝结的空气就重新流通起来,似乎什么事情都不曾发生过。 布洛克一个骨碌就站了起来,双手紧握成拳,咬牙切齿地往前冲了两步——但这一次没有在积蓄灵能,仅仅只是拳头的物理攻击而已,所以,那股威压也就没有再次出现,不过围观群众终于反应过来,及时拉住了布洛克,七嘴八舌地试图控制场面。 布洛克根本就没有理会其他人,目光锐利地注视着霍登—— 如果什么都不做就这样不了了之,他以后在治安队就抬不起头了,他必须表明自己的立场,他也必须表明自己的强硬,这是挽回颜面的唯一手段。即使不能使用灵能,退而求其次地使用拳头也是好的。 霍登不准备再继续和布洛克纠缠,这简直就是一个没有长大的孩子,如同斗牛一般地试图找回场子,但就在此时,霍登的视线余光注意到了旁边不远处的罗宾森—— 治安员们并没有意识到大厅里的混乱,正在押着乌苏拉、瑞琪和罗宾森三个人前往地底监狱。 率先出来的,正是罗宾森;乌苏拉就在后面几步远,瑞琪则刚刚离开房间。 “布洛克!” 霍登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异常,瞪大了眼睛,连忙扬声呵斥道,但他终究还是慢了半步,“罗宾森,不要!不要!” 罗宾森已经挣脱了治安员的束缚,从布洛克的腰间抽出那把没有扣紧的火枪,快速站到了身后的墙角,然后举枪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 那张清秀消瘦的脸颊之上带着一丝绝望的决绝,在全场混乱的人群之中寻找着,最后寻找到了伊萨的身影,嘴角展露出一抹笑容,“我再也回不去了,对不对?” 现场一片混乱。 伊萨已经被惊呆了,她小心翼翼地站直身体,“罗宾森,罗宾森,不要……”伊萨的声音抑制不住地轻轻颤抖起来,带着一丝恐惧,“听我说,罗宾森,没事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不要,不要这样对自己。” 罗宾森的眼睛微微泛红起来,滚烫滚烫的泪水模糊了视线,只是轻轻摇着头,“我不行,我真的没有办法……” “让她死!让这个肮脏的女人去死!她甚至不知道怎么使用火枪!”布洛克的声音咋咋唬唬地在旁边嘶吼着,一片混乱之中,布洛克的脸孔扭曲狰狞起来,分辨不清楚到底是因为恐惧而否认现实,还是因为鄙夷而暴露仇恨。 “闭嘴!”伊萨朝着布洛克疯狂地嘶吼起来。 罗宾森却没有理会这里的喧嚣,转头看向了身后不远处的乌苏拉,嘴角展露出一抹凄美而决绝的笑容,“抱歉,乌苏拉。” “不!罗宾!不!”乌苏拉撕心裂肺的声音划过上空,沉闷的枪响没有迟疑地炸裂开来,漫天血色飞舞。 砰! “不!”伊萨忘乎所以地冲了上前,却终究还是太迟了,鲜艳的血液如同妖艳的玫瑰花瓣一般在空中翩翩起舞,罗宾森那双含着泪水的微笑眼眸就这样缓缓闭了起来,瘦弱纤细到随时都可能消失的身体就这样软倒了下去。 慢了半拍才走出来的瑞琪看着眼前的一幕,膝盖一软,就这样跌坐在地上,注视着眼前绚烂的鲜血洋洋洒洒,仿佛灵魂也跟着撕成了无数碎片。 一切,都不复存在。 336 一线生机 “不!不不不!不!罗宾!不要这样!不要!我们不是说好了吗?是我,一切都是我亲手策划执行的,与你无关!罗宾,过去了,一切都已经过去了,我们已经告别了那个噩梦,他再也无法纠缠我们了。” “结束了,罗宾,一切都结束了。他再也无法伤害我们了,听到了吗?罗宾,他永远都无法伤害我们了。” 乌苏拉不管不顾地冲到罗宾森的身边,就这样紧紧地拥抱住罗宾森,语无伦次地持续不断喃喃自语着,那双灵动鲜活的眼睛之中看不到任何色彩,似乎只剩下一个躯壳在这里,反反复复地混沌呢喃着。 没有哭喊也没有控诉,乌苏拉就好像坏掉的发条娃娃一般,只是不断重复着同样的话语。 伊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膝盖一软就直接跪倒在地上,就在罗宾森扣动扳机的刹那,她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 这就是她所坚持的正义吗? “中队长,冷静!中队长!” 耳边由远及近地响起一个声音,最后如同雷鸣般直接在耳边炸开,伊萨恍惚地重新找回了注意力,转过头,然后就看到了霍登那双沉静的眼睛,一向慵懒的狭长细眼此时迸发出了一股坚毅的光芒。 “救她。我们需要救她。” 霍登的声音也在微微颤抖,但不同的是,他掩饰得很好,旁人没有办法发现,他依旧保持了足够的冷静。 这里是诺斯尼斯大陆,这里是一片现代医学与灵能治疗并行的大陆,即使他们没有办法像专业医生或者专业治疗类的灵能者一般救治病患,却也不至于束手无策。 更何况,治安队的火枪杀伤力有限,远远无法与地球上的火器威力相提并论,所以,他们还有机会。 霍登厉声呵斥道,“事情还没有结束。”他需要伊萨的帮助,否则他们可能就要真的永远失去罗宾森了。 “对,对对。” 伊萨在混乱之中重新找到了理智,连续深呼吸,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但大脑依旧乱做一团,只能朝着霍登投去视线,“我们应该怎么办?” 如果只是一个擦伤或者割伤的小伤口,那么只需要光元素治疗、水元素呵护就可以完成,自然是人人都可以进行的,就好像纱布包扎伤口一样,区别只是在于完成度和疗效罢了。 但如果是灵能制造的伤口,又或者是更加严重的疾病,那么还是需要专业人士动手才行。 现在就是如此。 霍登拍了拍伊萨的肩膀,与她交换了一个位置,靠近昏迷过去的罗宾森,然后对着乌苏拉温和地说道,“乌苏拉,我们应该快速救治罗宾森,现在还有希望,你愿意相信我吗?” 乌苏拉抬起头来,目光茫然地看着霍登,注视着那双清澈的眼睛,然后胡乱地点点头,却似乎根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是绝望地注视着霍登,一直到她从霍登的眼睛里捕捉到了熟悉的真挚与纯粹,这才似乎终于回过神来,那双顾盼生辉的眼睛里闪过一抹决绝。 霍登知道,如果罗宾森抢救不回来,那么乌苏拉很有可能也不会苟活。 还有此时已经蜷缩成为一团紧紧抱住自己脑袋、浑身颤抖不已地躲在角落里的瑞琪。 但此时霍登暂时没有时间思考这些,罗宾森才是最重要的。 霍登不是医生,对于灵能治疗手段更是一知半解,但他具有现代医学的知识,而且善于观察与分析,在专业医生到来之前,他们能够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弯腰、侧身,霍登细细地打量着罗宾森太阳穴之上血肉模糊的焦黑伤口,伤口之上附着着一颗颗大小不均的黑色火药颗粒,隐隐掺杂着一些米粒大小的钢球,最重要的是,钢球之上可以感应到残留的灵能痕迹—— 显然,莱雅帝国的火枪并不先进,却也因为灵能的存在而具有更多威力,实际效果可能比霍登的预期还要更加强力一些。 霍登快速靠近身体,用鼻子嗅了嗅,钢球之上残留的是火元素,隐隐还有些爆裂,应该是混杂了少许雷元素。 “霍登!需要帮忙吗?” 此时,伊萨也终于完全回过神来,快步迎了过来,神情紧张地低声询问到,抬手就准备施展灵能进行治疗。 但霍登及时阻止了伊萨,“现在不能直接用光元素进行治疗,这反而可能加速伤口恶化,召唤坦姆齐男神的降临。” 尽管霍登并不曾表现出医学治疗方面的能力,但伊萨还是无条件地相信霍登,及时控制住了自己的手法,“那么应该怎么办?” 霍登眉头微蹙,“中队长,你的灵能控制力怎么样?可以细化到控制住发丝粗细的元素力量吗?” “发丝粗细?”伊萨表情有些难看,迟疑了一下,“等等,我马上就回来。” 说完,伊萨就站立了起来,推开人群快步走了出去。 见到如此场景,布洛克那阴阳怪气的声音传过来,“哈哈,这应该是我今年见过最可笑最荒谬的场景了,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毛孩,先是假装破案神探,而后又假装神医妙手,伊萨你是不是被冲昏头了?” 刺耳尖锐的奚落,这一次没有引发讨论,反而是不少视线都纷纷投射过来,带着迟疑和犹豫的神色: 霍登,能行吗? 但旁观群众跃跃欲试的模样终究还是没有开口说话,毕竟,这是伊萨的嫌疑人,就算死了也不是他们的责任,他们着实没有必要在这样的紧要关头触霉头,否则,伊萨可能就要把怒火转移到他们身上了。 只有布洛克丧失理智的疯言疯语在喋喋不休。 “诶,诶诶,伊萨,慢点!慢点!” 那无可奈何的声音由远及近地传过来,根本不需要抬头,远远地就可以闻到卡斯卡大队长身上的烟味。 “霍登,控制力能够达到发丝粗细的人来了。”伊萨直接就把卡斯卡大队长往前一推—— 谁能够想到,平时总是挺着啤酒肚闲逛的卡斯卡大队长居然是隐藏高手? 但霍登却丝毫没有意外,刚才压制住布洛克的神秘高手,应该也是卡斯卡大队长,从灵能的厚实程度和控制水准来看,卡斯卡大队长的水平远远在期待之上。 卡斯卡大队长脚步踉跄地被伊萨摔了过来,膝盖发软差一点就要直接往前扑街,嘴里还在絮絮叨叨地抱怨着,满腹委屈,“伊萨,小心,小心!你这样一点都不淑女,你难道不知道应该爱护我这个可怜兮兮的老人吗?” 337 心细如发 “……我可真是可怜,原本还想着在办公室里偷偷打瞌睡一下,结果却被拉出来当苦力,我这一把老骨头可怎么办呀,我觉得膝盖就要支撑不住了,啊,我的烟草,那可是卡格南部特产的高级贵族烟草……” 卡斯卡大队长就好像孩子一般嘟囔嘟囔地抱怨着,满腹委屈似乎也无法宣泄出来,洋洋洒洒的抱怨根本看不到尽头。 “大队长!” 伊萨蛮横地直接掐断了卡斯卡的话语,眼看着卡斯卡还想要抗议一下,一个转头就看到伊萨瞪圆眼睛、双手叉腰,恶狠狠地瞪了卡斯卡一眼,这就让卡斯卡乖乖地闭上了嘴巴,嘴里依旧在嘟囔抱怨着什么“不和小女子计较”、“长大就翅膀硬了”、“管不住管不住了呀”,但终究还是没有再继续表示抗议。 “大队长。”霍登没有时间客套了,直接无视了依旧正在碎碎念的卡斯卡大队长,“可以麻烦你控制住雷元素,最好是布满掌心,在正中央的位置增加密度,然后靠近伤口,将附着在钢珠之上的雷元素吸出来吗?” 霍登对于灵能医术一无所知,他也不确定自己的想法能否奏效,只能根据自己对灵能的理解思考办法。 “有事情要求的时候,就是大队长;没有事情请求的时候,就是烦人精。”卡斯卡大队长的碎碎念还没有结束,显然是趁机吐槽今天上午霍登在办公室的反应。 不等霍登回答,伊萨的声音就再次没好气地传了过来,“那么你希望现在是什么呢?”眼神正在骂粗话。 “那么凶,难怪找不到男朋友。”卡斯卡大队长毫不示弱地还击到,但低到只有霍登能够听见的声音也不知道还能不能算是“还击”。 说话归说话,但卡斯卡大队长手里的动作却丝毫不慢,根据霍登的想法指示,他显然有着自己的理解与诠释,灵能充分调动起来,整个元素分布的强弱程度更加准确到位,才刚靠近伤口,就可以隐隐约约看到一丝一丝的雷元素从伤口之中冒出来。 这还不是结束。 卡斯卡大队长必须充分调动灵能,确保雷元素能够吸附在掌心之上,否则稍稍一点迟缓,那些发丝粗细的雷元素又会重新回到伤口里,然后鲜血就会更加汹涌地往外冒,这显然是让伤口二次恶化的危险举动。 这也意味着卡斯卡丝毫不能松懈,平时吊儿郎当的模样全然看不见,再次展现出维克多遇害案档案的专注与果决,就连那张胡子拉渣的胖乎乎脸庞都变得截然不同起来,如果不是那碍事的啤酒肚格外显眼,堪称标志性的存在,此时的大队长似乎也有那么一些帅气,依稀可以看到年轻时候的模样。 嘶。嘶。 隐藏在伤口之中的雷元素被一点一点吸附出来,血液也跟着一起渗透出来,红黑相间的血液大颗大颗地往外冒,浓郁的血腥味就这样弥漫开来,隐隐夹杂着一股刺鼻的火药味,似乎有什么被烧焦一般。 就在此时! 滋! 平稳进程突然被打乱,血液直接飞溅出来,伤口还是明显恶化,周围可以隐隐听到窸窸窣窣的议论声。 怎么回事? 卡斯卡也难免有些慌乱,实力归实力,但他对于灵能治疗着实没有太多经验,理论知识更是一片空白。此时没有手忙脚乱,只是心慌而已,这还是因为见多识广的经验压住场面,但他也不知道怎么办。 霍登的声音及时介入,四平八稳、不慌不忙的话语透露出一股镇定,就好像他能够掌控全局一般,这让卡斯卡的心慌也快速平复下来,顺应着霍登的指引调动灵能。 “大队长,调动水元素压制伤口里的火元素,控制住力量,不需要太过着急,一点一点地用水元素包裹火元素,并且缓缓蚕食,以平稳为主,只要能够稍稍压制住火元素,这就没有问题。” “主要注意力还是必须集中在雷元素的清理之上,否则,它的存在会持续破坏伤口,所有的治愈手法都只会带来恶化效果,并且引发连锁反应。” 卡斯卡不知道霍登是如何准确判断出伤口状况的,因为每一批子弹的元素组合力量都是并不固定的,就连持枪人自己也不知道子弹蕴含着什么威力,这也是为了确保治安员在面对灵能强者的时候能够占据优势。 即使是卡斯卡,他现在也没有办法准确感应到伤口里的具体状况,虽然能够感应到雷元素和火元素的存在,但全部都盘根错节地纠缠在一起,甚至比毛线团还要更加混乱,怎么可能轻而易举就区分呢? 那么,霍登又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不过,此时不是追究细节的良机,卡斯卡朝着霍登投去一个视线,“我无法阅读出细节。” 霍登立刻就反应了过来。 那么,他应该怎么办呢?暴露自己,还是拯救生命? “我用地元素做标记,你用水元素完成包裹。”霍登当机立断就做出了决定。 没有迟疑,霍登就聚精会神地控制起灵能。 紧接着,卡斯卡就能够注意到细微如尘的深褐色小点分布在伤口之上,甚至比发丝还要更加细小,肉眼根本看不到,即使使用灵能,也必须保持全神贯注才能看到,然后卡斯卡就能够看到一个个光点如同荧光一般串联起来,指引着方向。 震惊! 卡斯卡的情绪微微涌动了一下,虽然只是小小的波动一下,但只有卡斯卡明白,霍登所展现出来的感应力和控制力确实非常惊人,远远超出年龄所具备的实力,再次令人刮目相看—— 而卡斯卡不是布洛克那样的白痴,他早就清楚地知道霍登深藏不露,而现在霍登还是再次让他感到惊讶。 不过此时不是震惊的最好时机,卡斯卡没有多说什么,连忙分神指引着水元素开始压制肆虐的火元素,就好像站在火苗横扫的荒野之中般,运用自己的灵能一点一点控制住火苗,避免它们进一步蔓延破坏。 看似简单的工作,却对控制力提出了严苛的要求,即使是卡斯卡也不敢掉以轻心。 一时之间,整个治安队都安静了下来,布洛克那聒噪的声音也就越发尖锐刺耳,但没有人再继续理会他,他渐渐也感觉到了无趣,声音讪讪然地停了下来,最后彻底闭上了嘴巴。 338 医生驾到 “让让,让让,让开一条通道,医生抵达现场。” 冷静而严厉的呼喊声从大门方向传过来,治安员们立刻自动地让开一条道路,然后就可以看见两位绅士的身影—— 没有白大褂也没有正规制服,就是最普通的正式西装;而且,不同于平民的麻布衬衫,两位绅士都是精致的棉布衬衫,并且还是完整的三件套,从高顶礼帽到精致领结再到胸口方巾和银色怀表等等,一应俱全。 领头的那位绅士穿着麻褐色的西装搭配深灰色的衬衫,干练之中带着些许沉稳,就连礼貌底下的发丝都整整齐齐、一丝不苟,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严谨,如果说他准备前往参加宴会,这也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医生? 唯一能够证明他医生身份的,应该就是身后助手提着的那个深褐色皮革工具箱,鼓鼓的大肚子装着沉重的医疗器械和相关药物,跟随着走动的脚步,隐隐还能够听到金属碰撞玻璃的琐碎声响传出来。 “卡佩尔医生!” 率先迎前的,是布洛克,仅仅从尊敬的称呼、轻快的语气、激动的神色就能够感受到截然不同的态度,彰显着来人的名头应该不小。 “病患在哪?” 卡佩尔医生并没有寒暄的打算,直接无视了布洛克脸颊之上的谄媚,清冷地说道。 但遭受如此待遇的布洛克丝毫不介意—— 欧森-卡佩尔医生,莱雅帝国最著名也最顶尖的医生之一,这位才刚刚度过三十岁生日的年轻医生,出身塞克佩斯学院的圣克罗伯学院,被普遍认识是顶级天才,严谨而专业、睿智而冷静、大胆而开明。 他是一名灵能者,擅长用灵能来完成治疗;同时又是一名现代医学的开拓者,大刀阔斧地探索人类的身体秘密。 他是莱雅帝国第一位执行“手术”的医生,曾经锯断一位士兵的右腿,避免感染坏死而保住了这位士兵的性命;他同时还是莱雅帝国第一批提出“开膛破肚”的医生之一,联合了六位顶级医生撰写相关论文,期待着能够用手术刀打开肚子,继而治愈那些看不到的病灶。 但稍稍不同的地方就在于,他并不排斥灵能治病,相反,他积极主动地运用灵能来完成相关治愈疗程,并且辅佐自己的手术诊断,进而取得更好的效果。在“灵能派”和“现代医学派”之间,他都拥有一定名望。 也正是因为如此,欧森-卡佩尔被诸多人认定是医学未来希望的重要组成部分。无论是贵族还是平民,他的支持者与反对者都不在少数,但不可否认的是,能够游刃有余地游走于贵族和平民之间的医生,也就只有他了。 自去年以来,欧森就与岩渊十二个辖区的治安队展开合作,因为他需要更多研究对象和实验对象—— 治安队向欧森提供尸体,让欧森进行解剖研究;作为交换,欧森则前往治安队治疗一些判刑的犯人,当然,欧森也能够实验自己的治疗方法,甚至是利用犯人最实验,整体来说,还是他占了便宜。 在莱雅帝国的当下,“医生”是非常罕见的职业,没有专门的医院——所有分门别类都处于非常非常初级的阶段,而医生们则普遍聚集在专门的医学研究机构,为普通民众治疗普通疾病的都只是药剂师,又或者是初级灵能者里的治疗者,还有小部分野路子出身的赤脚医生。 只有真正遇到疑难杂症之后,他们才会前往医学研究机构求助,但问题就在于,普通民众还是缺少对现代医学的认可,他们宁愿寻找药剂师或者灵能者,也很少寻找医生。 另外还有一部分原因,则是因为消费水准。 药剂师,大部分都是平民百姓出身;而医生,则大部分都是贵族——即使不是贵族,也是家底丰厚的中产,因为培养出一名医生需要大量的花费,不是什么家庭都能够承受起的。 自然而然地,医生的治疗费用也格外昂贵,不是普通家庭能够负担起的,这也使得医生更多还是成为贵族的“家庭医生”或者“私人医生”,在普通百姓之间,“医生”依旧属于高高在上的阶层,很少能够近距离接触。 种种原因之下,医生这一职业确实比较特殊,这也是“圣彼得检查中心”一直在试图推广宣传的事情: 请相信医生。 而免费的身体健康检查则是打破阶级束缚的一个窗口。所以,霍登提出这个检查中心可能存在猫腻的时候,伊萨的反应才会那么激烈——“圣彼得检查中心”的存在确实具有重要意义。 就欧森-卡佩尔来说,他确实经常主动出诊,寻求更多病例来完成诊治,进一步完善自己的医学笔记,他始终坚信着,只有通过大量实验以及实践,医学才能够快速发展,闭门造车、纸上谈兵是无法取得进步的。 不过,这位莱雅帝国的红人还是炙手可热,并不是每个治安队、每个案件、每个犯人都能够得到如此待遇的。 想象一下,每个人都会生病,而每个人都抗拒死亡,医生绝对是没有人希望得罪的对象。更何况是欧森这样的当红炸子鸡,人人都渴望能够好好巴结一下,不说欧森的个人能力,他身后盘根错节的利益靠山更是令人眼馋。 布洛克就清楚地知道这一点,此时近距离接触欧森,他又怎么可能轻易错过呢? 对于欧森的冷眼,布洛克完全不介意,甚至还主动带路起来,“犯人就在那儿。” “请称呼病患,因为她现在是我的病患。”欧森根本不买帐,冷冰冰地纠正道。 “是的,病患,卡佩尔医生。”布洛克从善如流,脸上的笑容始终不曾变色,因为传闻中的欧森就是一个恃才傲物的性格,对任何人都不假辞色,“但是,医生,在你抵达现场之前,就有人自作主张地开始治疗了。” “什么!你们疯了吗?”欧森那专注投入的表情越发冷峻起来,丝毫不讲情面地直接呵斥道,“你们这是谋杀!明白吗?一群什么都不懂的家伙在这里指手画脚,把生命当作儿戏,你们难道没有脑子吗?” 明明被呵斥了一顿,布洛克却在暗暗窃喜,“是,是是,我也是这样告诉他们的,但那个家伙自诩收到三王子殿下的青睐,于是就目中无人起来。” “胡闹!”欧森毫不客气地直接呵斥道,斩钉截铁地为这件事下了注脚。 339 起死回生 “胡闹!” 欧森的眼神透露出一抹厉色,雷厉风行的脚步越走越快,就连布洛克都不得不小跑才能够跟得上。 说话间,满地狼藉的混乱就进入了视线。 “停止!请立刻停止你们谋杀的行为!”根本不需要布洛克再多说什么,欧森就已经昂首阔步地走了上去,严厉的声音以雷霆之势冲了过去,仅仅从声音就能够感受到他的愤怒。 布洛克更是满脸谄媚地跟了上去,幸灾乐祸地看着霍登和卡斯卡,眼神里的雀跃和得意根本无法掩饰。 “停止!”布洛克也跟着大声呵斥道,“卡佩尔医生让你们立刻停手!” “闭嘴!”欧森转过头来,对着布洛克呵斥了一声,这让布洛克讪讪然地摸了摸鼻子,但欧森根本没有搭理他,他只是觉得那声音太聒噪了而已,随后就再次看向了躺在地上的那个女子,“你们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欧森快步迎了上前,正好看到卡斯卡收手的动作,结束了第一阶段的治疗,满头汗水地脸孔透露出一丝疲倦,膝盖微微发软,干脆也就顺势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调整呼吸。 霍登也没有阻挡住视线,而且还主动让开了位置。 欧森的视线根本就没有搭理霍登或卡斯卡,所有注意力从头到尾就在罗宾森的身上,此时卡斯卡让开了位置,欧森也就没有继续呵斥,单膝跪地下来,快速开始检查罗宾森的状态,完全忽略了霍登的存在。 布洛克的脚步也落在后面,轻蔑地瞥了霍登一眼,就好像正在看一具尸体般;但霍登根本就没有理会布洛克,而是静静地看着眼前正值青年蓬勃状态的欧森,成熟稳重之中带着强硬尖锐的闪耀光芒,全神贯注地投入工作,那份专注直接就无视了周围的所有干扰,仅仅这一份热忱就说明了诸多问题。 安静。 欧森正在检查的时候,现场一片安静,就连吃瓜群众们都暂时停止了交头接耳,甚至不由开始屏住呼吸—— 众人都听说过卡佩尔医生的大名,其中也包括了他的臭脾气,愤怒起来,就连国王也是指着鼻子骂,百无禁忌,但因为欧森的卓越能力,莱雅帝国的贵族们对他也是多有忍让,更不要说他们这些小虾米了。 此时,大家都闭上嘴巴,避免自己成为欧森怒火爆发的对象,但眼神还是不由朝着霍登的方向飘了过去,隐隐期待着一场“针尖对麦芒”的强强碰撞,却不知道最后到底谁能够占据上风呢? 应该是欧森吧? 欧森的检查并没有持续太久,很快就结束了,他的眉头紧簇起来,表情非常凝重。 这一份沉重也让现场的气氛越发压抑起来,就连心脏跳动和血液流动的声音似乎都开始变得清晰起来。 然后,一个声音打破了现场的凝滞。 “病患用火枪对准太阳穴射击,因为情况紧急,我们当场立刻进行了急救……” 是霍登。 冷静的声音不疾不徐地说明情况,但布洛克却意识到霍登可能准备狡辩,于是着急地扬声呵斥了一句,“闭嘴!” 结果,霍登眼皮子都没有抬一下,乖乖地闭上嘴巴;反而是欧森的声音就已经撞墙式地直接撞了回去,“闭嘴!那些没有必要的声音都闭上嘴巴。” 布洛克就好像被掐住脖子的公鸡。 欧森根本没有理会身后的动静,对着霍登抬了抬下颌,“继续。” 霍登好像根本没有受到干扰一般,无视了布洛克,然后缓缓阐述来龙去脉。 “……现在伤口里的残余元素已经基本清理干净,卡斯卡大队长正准备用光元素进行最后的保护性治疗。” 霍登的阐述思路清晰、言简意赅,三言两语就将惊心动魄的过程轻描淡写地总结完毕,沉稳的语气牢牢抓住了关键点,以摘要的方式传达重点。 欧森始终保持着侧耳倾听的表情,恰到好处地提出了疑问,“保护性治疗?”这是一个陌生词汇。 “对。”霍登轻轻颌首表示肯定,“因为伤口里依旧残留着钢珠,如果直接采用光元素治疗让伤口愈合的话,那么钢珠就将留在伤口之中,且不说是否会影响痊愈,但即使伤口愈合了,之后也可能埋下隐患。” 欧森立刻就明白了过来,“所以,你准备采用保护性治疗,暂时止血,阻止伤口恶化?” “是的。”霍登主动迎向了欧森的视线,“我们为她争取到了时间,而剩下的部分则应该交给医生来收尾。” 欧森轻轻挑了挑眉,“你的治疗方案堪称完美,即使是我在现场,估计也很难想到更加合适的治疗方案。” 什么? 什么! 吃瓜群众们手里的“瓜”都要掉了,这是完完全全没有料想到的局面,因为刚才罗宾森伤口还喷血了呢!但现在是怎么回事?卡佩尔医生都对霍登大加赞赏?这……这是不是弄错了?还是有什么误会? 刷刷刷。 视线余光都纷纷朝着布洛克投射过去,然后就可以看到下巴就要脱臼的布洛克,眼珠子似乎也肿胀得几乎就要爆裂出来,竭尽全力也没有办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就好像马戏团里无人喝彩的小丑一般。 如果不是确认眼前之人确确实实就是欧森-卡佩尔医生,他们几乎就要以为这是霍登故意串通演员奉献的一场戏了,此时看着欧森那笃定的表情之中绽放着些许欣赏,肯定的眼神传达了内心的真实情绪,从呵斥到赞赏也就不过是短短几句话的事情,众人就觉得有些跟不上节奏。 就连他们这些吃瓜群众都如此了,那么布洛克呢? 布洛克试图控制自己的情绪,但此时他的理智神经已经崩断,根本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以至于也就没有时间理会旁边那些灼热的视线,满心的期望就重重地砸落在地上,碎成了八瓣。 “我只是试图为罗宾森争取一些时间。”霍登没有谦虚却也没有骄傲,实事求是地回答到,“接下来的工作,还是需要医生来完成,如何取出钢珠并且愈合伤口,这些都是关键环节,现在只希望我们的努力已经足够,她不应该就这样葬送性命。” “当然。”欧森颌首表示了赞同,“接下来,我需要带着她返回医院,后续的治疗将会在专门的病房里完成。” 340 事情未完 全场吃瓜群众的八卦都落在了布洛克身上,一个个亢奋不已,就连伊萨都注意到了布洛克那忽红忽绿的表情,总觉得布洛克下一秒就可能要原地爆炸,但霍登和欧森两个人却丝毫没有留意到周围变化。 三言两语地交换意见之后,欧森也没有继续客套寒暄,正如霍登所说,对于罗宾森来说,现在时间格外宝贵,罗宾森依旧命悬一线,霍登和卡斯卡仅仅只是为罗宾森争取到了一线生机,欧森必须完成后续工作才行。 所以,尽管现在欧森对于霍登的处理手法非常好奇,但他还是压制住了自己的冲动,以病患为优先。 停顿了一下,欧森又再次补充说到,“很高兴认识你,我说欧森-卡佩尔,平常都在圣心医院,欢迎你过来和我探讨一下火枪的伤口处理和后续治疗的问题,我想,你应该还有不少想法。” “霍登-赫洛。”霍登也落落大方地完成自我介绍,却没有过多寒暄,“我们只是为罗宾森争取到了一些时间,但依旧无法确定这些时间够不够,那么,我就不耽误你了。” 欧森的眼神再次流露出些许赞赏,显然,他和霍登再次达成了共识,没有多说什么,颌首示意之后,也就转身忙碌起来,准备带着罗宾森返回医院。 圣心医院,虽然名字是医院,但其实就是医学研究机构,莱雅帝国的每座城市里都有一间圣心医院,所有外科和内科医生都在圣心医院潜心研究医学。 当然,普通民众愿意寻找医生帮助的时候,前往圣心医院就可以了。 刚才欧森向霍登发出邀请,其实就是一种认可,他期待着能够与霍登进一步交流,但此时不是最佳良机。 “罗宾!罗宾!”始终怀抱着罗宾森的乌苏拉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因为罗宾森居然缓缓地睁开了眼睛,虽然依旧有些迷茫与模糊,但至少,罗宾森现在依旧在呼吸着,这就已经是一个不可思议的奇迹—— 他们从来没有听说过,被火枪击中脑袋之后还能够存活的案例。 而今天,奇迹就正在上演。 “罗宾!”乌苏拉喊着喊着就哭了起来,沙哑的嗓音几乎发不出什么声音,泪水却源源不断地往下掉,眼神里闪烁着死里逃生的庆幸和喜悦,整个人都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 霍登轻轻拍了拍乌苏拉的手臂,“罗宾森需要尽快赶往医院,接受救治。” 乌苏拉说不出话来,只是点头,连连点头,松开了怀抱,然后就这样目送着罗宾森被担架推了出去,视线依依不舍地注视着那个担架,一直到罗宾森完全消失之后,她才转头看向了缩在角落里的瑞琪。 两个人都依旧跌坐在地上,满身狼狈,茫然之中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惨淡: 她们,刚才又再次经历了一次死亡。 瑞琪怯生生地看向乌苏拉,然后在乌苏拉的眼睛里找到了肯定的答案,放松下来的紧绷情绪也就彻底决堤,将脸颊埋在双膝之间,痛苦地哭泣起来,那竭尽全力压制却依旧无法控制颤抖起来的肩膀,诉说了太多太多的苦涩与悲伤。 那崩溃的哭泣声就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恨不得把所有情绪全部宣泄出来,这让乌苏拉也不由心酸起来。 收回视线,慌乱地低头揉了揉眼睛,然后乌苏拉此时才意识到自己的大腿已经失去了知觉,试图站起来,却发现膝盖根本没有力气,重新跌坐在狼藉的血泊之中,又哭又笑地失去了情绪的最后一丝控制力,失魂落魄地耷拉下肩膀,整个人都暗淡了下去,如同灰败凋零的玫瑰。 却是哭不出来。 且不说罗宾森还没有真正死里逃生,就算是,但这真的是一件好事吗?她们真的能够摆脱那个噩梦吗? “乌苏拉,一切还没有结束。”霍登的声音在乌苏拉耳边轻轻响起,似乎能够识破乌苏拉内心的真实想法,轻轻地说道,而后就转身站立起来,让开了位置。 治安员快速上前,重新控制住了乌苏拉,还有角落里的瑞琪——刚才罗宾森就是没有好好控制住双手,因为三个女孩都是沉默者的关系,治安队一时疏忽,没有扣上灵能手铐,结果导致了这样的局面。 现在他们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将乌苏拉和瑞琪押到地底监狱收监。 乌苏拉站立起来,头发凌乱地回头望了霍登一眼,看着那高大挺拔的背影坚毅地挺直腰杆,那双没有生命里的眼睛似乎又重新点亮了一抹光芒。 乌苏拉以为,自己试图寻短见的想法被霍登识破了,霍登正在提醒着她,罗宾森依旧还有一线生机,她不应该自我了断。那凄美的笑容重新绽放开来,对霍登做出了回应;但笑容里的无奈依旧重重地将嘴角耷拉下来。 的确,霍登确实是在提醒乌苏拉这一点,但不仅仅是因为罗宾森还能够拯救一下,还因为案件确实没有结束——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等待乌苏拉和瑞琪离开之后,霍登注意到了失魂落魄的布洛克,但他此时根本没有落井下石的心情,彻底无视了布洛克,径直朝着伊萨走了过去。 布洛克原本还以为霍登会对自己冷嘲热讽一番,结果,他就这样走了?走了?根本就没有把他放在眼里? 先是欧森彻底无视了布洛克的存在,而后是霍登也直接无视了布洛克的存在,这让布洛克风中凌乱起来——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盘腿席地而坐、后背依靠着书桌的卡斯卡大队长抬起眼睛,看着霍登和伊萨聚集在一起商谈的身影,却已经遗忘了他的存在,不满地嘟囔抱怨起来,“我就知道,利用完就被抛弃,啊,我真的太可怜了。” 然后,帕西亚的身影就迎面走了过来,在卡斯卡的面前停下,跟着蹲了下来,对着卡斯卡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大队长,你是不是需要一点帮助?霍登说,案件还没有结束,但他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摊开手掌,赫然是一枚薄荷绿的糖果。 “哼!以为这就可以收买我吗?我才没有那么廉价。”卡斯卡嘟囔地碎碎念着,“他还以为我是五岁的小孩儿吗?”一边说着,一边接过糖果,拆开包装,丢进嘴巴里,咔嚓咔嚓地咀嚼起来,“我一点都不喜欢糖果!不喜欢!” 341 一个疑点 “什么意思?什么叫做案件还没有结束?” 伊萨的眼神充满疲倦地望向霍登,刚刚经历了一场大起大落的峰回路转,她的精神紧绷程度也达到了极致,如同溺水之人在窒息之前才获救一般,短暂地陷入空白,然后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紧接着,霍登就再次抛出重磅。 伊萨深呼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打起精神来,“霍登,事情结束了,案件已经告破了,我们已经找到了凶手,如果你是因为罗宾森的遭遇而开始自责的话……” “中队长,你觉得我是那种因为良心不安而自责的人吗?”霍登截断了伊萨的话语,直截了当地说道。 伊萨不由愣了愣,然后就看到霍登又再次恢复了平时一贯的模样:非常欠揍;但如此姿态也意味着一件事,霍登依旧是那个霍登,他肯定是察觉到了什么线索,否则,霍登不是那种感情用事的类型。 虽然伊萨没有说话,但霍登能够从伊萨的眼神里判断出来,中队长已经找回了状态,于是他接着说到。 “刚才乌苏拉告诉我,那封信笺,不是她寄过来的,也不是罗宾森或者瑞琪。我相信她。” 这是乌苏拉三人渴望埋藏的一段历史,甚至不惜斩断了彼此之间的联系,就这样浮浮沉沉地生活在自己的苦难之中,她们都没有公开信笺的理由;同时,她们也都根本不知道信笺被寄送到治安队的事。 伊萨微微思索片刻,然后猛地抬起头来,不可思议地看向霍登,眼神里的惊涛骇浪根本无法停止下来。 “霍登。”伊萨轻轻摇了摇头,她已经联想到了结果,“不会吧……不应该是……” “中队长,你发现了什么线索?”霍登开口询问到。 伊萨停顿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霍登并没有参与到三个人的分别问询之中,所以霍登并不知道问询的那些细节。 “罗宾森说,卡多进入游泳池之后,她们用木棍敲打着卡多的脑袋,一直敲打到他的血液开始染红池水,眼看着他沉入水底,然后就有人出现了,三个人手忙脚乱地离开了游泳池。” “那么,如果不是她们寄送信笺,这是不是意味着,那封信笺可能被遗留在了现场,并且被第五个人发现了呢?” 伊萨讲述出了自己的猜测,而后朝着霍登投去确认的视线,结果就看到霍登轻轻颌首表示了肯定,紧接着他也说出了自己的发现。 “第一个发现卡多尸体的人,很有可能发现了她们遗留在现场的信笺,并且保留到现在,寄送前来治安队。” 伊萨紧蹙着眉头,有些不敢相信,“……但是,为什么呢?她为什么要这样对待乌苏拉她们三个人呢?还有,事情已经过去了五年,她始终保持沉默,为什么现在又选择了开口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想,我们可以亲自询问她。”霍登抬起头来,越过伊萨的肩膀,朝着治安队门口的方向望了过去。 伊萨猛地转过头,顺着霍登的视线望过去,然后就看到了盛装打扮出现在眼前的那个身影—— 维果-罗卡。 她穿着一袭墨绿色的绸缎长裙,鲜艳的光泽如同无数繁星一般洒落下来;头顶之上带着一顶小巧的圆型礼帽,面纱遮挡住了三分之二的脸颊,只能看到柔软红润的唇瓣和盈盈一握的下巴,神秘之中带着些许温婉的独特气质,举手投足之间都拥有一股动人心魄的魅力。 “伊萨中队长。” 维果优雅地摘下长手套,对着伊萨轻轻颌首问候,嘴角依旧带着笑容。 “我们可以谈谈吗?” 维果说。 …… 袅袅茶香在办公室里轻盈地飘动着,门外依旧能够感受到混乱的涌动:清扫血迹、整理空间和交头接耳的琐碎声响持续不断地交织在一起,热闹逐渐散去,但余波依旧在漾起涟漪,这也使得门内的安静成为难得的净土。 维果已经将帽子摘下,粉黛未施的脸庞自有一股楚楚动人的风采,轻抿了一口茶叶之后,她将茶杯放了下来,朝着霍登投去了视线,“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你的课堂。”霍登微笑地说道,“每位学生的桌面上都贴有不同的素描头像,那应该是你为学生们绘制的;课堂结束之后,学生的问题,你也全部一一耐心解答,并且还会给予更多意见。” 维果流露出困惑的表情,“我不懂,这难道不是老师的职责吗?” “是的。这是。”霍登微笑地说道,“这是每一位老师的职责,却不是每一位老师都能够坚持地贯彻执行,而你做到了,你是一位优秀的老师。” “……”维果嘴角露出了一抹笑容,但霍登依旧没有给出答案。 答案就在后面。 “你知道吗?绘画是展现心灵的一种方式,你甚至会照顾到每一位学生的性格,为她们绘制不同的头像,那么,你怎么可能无视瑞琪尿床的遭遇呢?你不会责备她,更不会无视她。这不是你的风格。” “当然,那时候只是怀疑而已,没有证据,所以在你离开之前,我试探了你一次。” 霍登的话语让维果微微张开了嘴巴,而后流露出一抹苦笑,看向了伊萨,“你们治安队都是如此厉害吗?” “不,我是特例。”霍登懒洋洋的声音从旁边传过来,这让维果直接轻笑出了声。 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维果挺直了腰杆,“她们不应该受到这样的待遇,她们应该得到嘉奖,因为她们挺身而出,因为她们勇敢反抗,让那个下流卑鄙的家伙知道,他不能予取予求。” 这算是……承认了? 伊萨稍稍停顿了一下,“你一直都知道卡多对她们的所作所为,你是当晚第一个发现卡多尸体的人,你也是当晚打断她们行凶现场的人,你发现了她们遗留在游泳池的信笺,是你,把信笺寄送到了治安队?” 事情,终于能够说通了,拼图的最后一块浮出水面。 “人们必须知道那个禽兽对她们的所作所为,还有……对我的所作所为。”维果的声音在微微颤抖着,但她没有退缩。 维果勇敢地抬起头来,迎向了伊萨和霍登的视线,坦然接受所有的审视。 伊萨的脑海里掀起了惊涛骇浪,正如霍登所说,卡多的受害者不仅仅只有乌苏拉等人,也不仅仅只有那一届学生。 维果-罗卡,就是另外一个受害者。 342 真相难明 伊萨满嘴的苦涩却无法准确表述,静静注视着维果,“但为什么是现在?距离卡多死亡已经过去五年了。” 维果迎向了伊萨的视线,嘴角的笑容流露出一抹嘲讽,“中队长,你真的不知道原因吗?也许你可以问问霍登。” 伊萨的肌肉微微僵硬住了,脑海里那些相关的不相关的线索全部快速连接起来,她立刻就明白了过来:校长的异常,校长办公室的诡异,还有霍登的锋芒毕露。那些怪异的线索全部都指向了同一个结果。 塔布女子高中,不仅仅只有一个卡多。 这是唯一的解释。 伊萨没有转头望向霍登,视线一动不动地迎向维果的眼睛,试图在维果的瞳孔之中寻找到进一步的证明,但内心却已经掀起惊涛骇浪,痛苦的挣扎正在苦苦煎熬着,因为她知道,这就是正确答案。 真相,永远都是最为残酷的。 但伊萨并没有被这种情绪击溃,而是越发笃定、越发坚强、越发强势地挺直了腰杆,因为她知道,这场正义的战争才刚刚打响,她需要继续战斗下去,如果就连她都放弃了,那些未来只会出现更多的乌苏拉和罗宾森。 即使困难重重,即使艰难险阻,她也绝对不会退缩。 “那么,你为什么出现在治安队?”伊萨没有再继续兜圈子,直接切入正题。 维果没有正面回答,“如果你让乌苏拉、罗宾森和瑞琪离开,我就告诉你。” “你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伊萨的眉宇之间闪过一丝痛苦,但还是坚定地摇了摇头,“她们承认了谋杀罪名,她们需要接受惩罚。” “不,她们没有。”维果轻轻摇了摇头,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似乎终于下了一个决定,“是我。是我杀死了卡多。” 伊萨完全没有预料到这样的转折,正当她以为所有事情都已经尘埃落定的时候,居然又出现了意外? 条件反射地,伊萨转头看向了霍登: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刚才霍登所说的“案件没有结束”,就是这个意思吗?维果才是真正的凶手? 霍登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维果,似乎正在等待下文,这让伊萨也跟着转过头去。 维果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仿佛没有察觉到霍登和伊萨的视线,自顾自地说着。 “那天晚上,我负责巡夜。” “路过游泳池的时候,因为听到了巨大的动静,于是快速进去巡视,结果就看到三个女孩儿离开的背影,还有游泳池里的卡多。” “此前卡多只是昏迷了片刻,随后他就苏醒了过来,试图重新上岸,但他有些挣扎。我猜想应该是酒精的关系,另外他的脑袋也破皮了,血液一直在不断涌出来,所以他没有办法依靠自己的力量上岸。” “我来到了游泳池边,拿起竹竿试图帮忙,但最后时刻,我迟疑了。” “卡多双手抓住了竹竿,不断呼救,但我没有往上拉,而是往下压,就这样将卡多压制到了游泳池底,眼睁睁地看着他断气,确认他已经彻底死亡之后,我才转身离开。离开之前,我在游泳池边发现了那封信笺。” 平静的叙事带着些许温柔,维果就好像正在讲述睡前故事一般,道出所有真相,等待全部讲述完毕之后,她抬起了眼睛,似乎终于从回忆之中苏醒了过来,然后注视着伊萨,开口说到。 “这就是全部的真相。” “中队长,同样的故事依旧在上演,但我没有证据。我需要告诉那些女孩儿们,她们可以寻求治安队的帮助,不要让鲜血玷污了自己的双手,也不要让噩梦摧毁了自己的未来,她们没错,她们都是受害者。” 嘴角的笑容,就如同雪中寒梅一般傲然盛开。 伊萨的鼻头微微有些发酸,隐隐能够感受到眼眶传来的温热,她也是女人,她能够感同身受地明白维果的心情,那恰恰就是她的想法,情绪也就难以抑制地涌动起来;但伊萨还是展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坚定地朝着维果点头表示肯定。 随后,伊萨又进一步展开了问询,确认了相关细节,完成口供录制之后,由维果签字画押,这才正式宣告结案。 而霍登呢? 霍登始终保持着安静,就这样静静地旁听见证,没有插话也没有干扰,只是以听众的身份留在现场。 伊萨的注意力全部都在维果身上,并没有察觉到异常。 伊萨离开房间之前,霍登微笑地询问到,“中队长,我可以和罗卡老师单独谈谈吗?就是几句话的功夫。” 伊萨有些意外,“怎么了,还有什么疑点吗?” “不,只是私人的谈话。”霍登展露一个笑容。 伊萨稍稍迟疑了一下,但想到霍登的成熟与冷静,终究还是没有阻止,“不能太久。”说完,她也就推开办公室的大门离开了。 霍登转头看向了眼前平静到没有任何情绪波澜的维果,沉默片刻,毫无预警地询问了一句,“这值得吗?” 维果却是不明所以地望了过来,“我为自己的过错买单,这才是诚实。我认为,这是值得的。” 就好像没有听明白霍登话语里的深意一般。 但随后,维果又补充了一句,“从中队长的话语就可以判断出来,你早就已经怀疑我了,这说明你的直觉是正确的,我还是小看你了。” 霍登知道,维果明白自己的潜台词;同时,霍登也知道,自己的猜测……可能是正确的。 虽然霍登的确怀疑过维果才是真正的凶手,从信笺到当晚的局面,处处都是漏洞,诸多细节都指向了维果。 但问题就在于,当晚的状况已经没有重新调查的可能,卡多的尸体已经不能尸检,真正的死因也就无从判断;即使能够判断出卡多的死因就是溺水身亡,可是也依旧存在漏洞,乌苏拉三个人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离开之后发生了什么,她们无从得知卡多是否真正死亡。 换而言之,卡多是在维果抵达之前就已经死亡,还是维果补枪杀死了卡多,这都只能采信维果的一面之词。 是黑是白,全凭维果的证言;而真相,则永远只有维果自己知道了。 维果与伊萨的谈话过程中,霍登始终没有开口,就是因为他在观察,细细地观察维果表情的每一个细微的变化,眼神、嘴角、眉宇、视线、语气等等等等,但是,霍登没有太多收获。 343 往左往右 通过微表情判断情绪确实不是万能的,因为主观判断占据主导,细节的差别却在不同个体身上进一步被放大,即使是身经百战也不能百分百确定,经验主义可能成为一种累积,却也可能成为一种障碍。 霍登从来就没有期望着微表情判断能够成为侦破真相的直接手段,这只是辅佐手段之一。 但即使如此,霍登也还是不得不承认,维果的表现即使天衣无缝,却也相去不远。他没有能够寻找到太多有效的信息线索。 从证据、从证词、从线索、从前因后果来判断,维果就是真凶。 但是,霍登的直觉却是相反的答案。 而问题就在这里,这个世界上,知道真相的就只有卡多和维果,即使是霍登,也没有办法看破维果这一道最后的防线。无论是相信证据,还是相信直觉,霍登最终都只能相信维果——又或者说是治安队只能如此。 面对霍登的打量和注视,维果丝毫没有慌乱与紧张,反而是露出一抹浅笑,优雅端庄的礼仪依旧堪称完美,挺直的脊梁让胸口和下颌端正地抬起,举手投足都流露出贵族淑女的风范,令人目眩神迷。 “你曾经是否也是如此呢?年少时候,总是怀抱着不切实际的梦想,用自己的想象来勾勒出世界的模样,然后寄托自己所有的美好与梦幻,即使是尘埃密布也无法掩盖世界的瑰丽与绚烂。” “我就曾经梦想着,在塔布女子高中的灰暗生活能够出现转机,一位高级灵能者如同盖世英雄一般,踩着七色云彩前来拯救我,让我摆脱那个无尽泥沼的纠缠,携手领略世界的美好。” 说着说着,维果的眼睛就再次绽放出炫目的光芒,期盼与幸福的情绪在隐隐闪烁着,落在霍登脸颊之上的视线盛满了希望的温度,嘴角的弧度是如此温柔,没有苦涩没有恐惧,只有纯粹的真挚与笃定。 “但后来我渐渐知道了,现实生活里没有英雄,也没有人会拯救你。可是,没有了希望,残酷的现实生活又应该怎么继续下去呢?” 维果的焦点和焦距重新凝聚起来,正面望向霍登的眸子,“你说,你是一个特例,那么,你会怎么办呢?” 生活,有正确答案吗? 霍登嘴角的笑容缓缓沉淀在了眼底,打量与观察终于暂时到一段落,因为他知道,他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然后,他站立了起来,走向维果。 在维果的注视之中,霍登礼貌地保持着距离,弯下腰,而后牵起了维果的右手,以绅士礼节在她的手背之上印了一个吻,缓缓靠近维果的耳边,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够听到的声音,轻声说到: “我会选择成为自己的英雄。” 说完,霍登的脚步没有再继续停留,站立起来,转身径直离开了房间。 维果安静地坐在原地,嘴角轻轻上扬起一个弧度,而后又重新落下,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般,平静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裙摆和头发,重新戴上手套,端庄地坐在原地,似乎正在等待着她的英雄。 啪哒。 霍登轻轻地扣上门,迎面就可以看到守候在门口对面的伊萨,不等霍登开口,伊萨就严肃地开口说到。 “你到底发现了什么?” 霍登看着眉头紧锁的伊萨,随后展露一个大大的笑容,懒洋洋地说道,“我告诉维果,她是我喜欢的类型。” “霍登!”伊萨无语地翻了一个白眼,根本就不相信。 霍登也不介意,没有辩解,而是悄无声息地转移了话题,“中队长,你觉得你能够撼动塔布女子高中吗?” 伊萨话语一塞。 霍登知道,塔布女子高中背后必然是利益的盘根错节,无论是他还是伊萨,他们能做的事情都非常有限,因为这与破案无关,而与利益博弈有关,他们两个小虾米根本就没有话语权。 “但不代表我们什么事情都不能做。”伊萨挺直了腰杆,强硬地说道。 霍登又补充了一句,“有人记得那位校长在哪里吗?” 此时伊萨才想起来,今天是校长护送罗宾森前来治安队的,但队内情况混乱,校长也就被完全遗忘了。 再从这里继续延伸思考的话,罗宾森选择自杀,背后是不是有那位校长的推波助澜呢?如果不是霍登的及时处理,如果不是卡斯卡大队长的实力超群,那么罗宾森可能已经香消玉殒。 “你是说……”伊萨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 霍登拒绝评论,“这就不是我能够参与的事情了。但一点提示,如果想要抓住机会,那么最好在维果进入审判程序之前,通知三王子殿下;如果可以在进入监狱收监之前完成,那就更好了。” 虽然霍登没有再继续多说什么,但伊萨的脸色越发难看起来,闪烁不定的眼神显示着内心的惊涛骇浪。 “霍登,你在这里稍等一下,我马上让帕西亚过来。”电光火石之间,伊萨就做出了判断,得到霍登点头肯定的答复之后,她就快步转身离开了,于是,维果的事情也就不了了之。 霍登老老实实地守候在房间门口,在来来往往治安员的视线之中,怡然自得地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包南瓜籽,慢慢悠悠地开始啃了起来—— 此前的糖果就算了,这南瓜籽又是什么时候冒出来的? 治安员们满脸怪异的表情,满腹都是疑问却又不敢上前询问,一步三回头地看着咔嚓咔嚓啃南瓜籽的霍登,最后一溜烟地逃离开来。 仅仅一小会儿,消息就如同长了翅膀一般,传遍了整个治安队——因为隔三差五就有人“经过”这条走廊。 霍登不仅没有窘迫,而且还时不时抬起耷拉的眼皮,朝着来人抬起下颌示意,主动打招呼,这可是把那些治安员都吓愣了,连忙快速离开,假装自己纯粹只是路过,没有其他意图,但脚步的前进却阻止不了持续回头的动作。 帕西亚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注视着一路小跑离开的同事,就好像自己是什么洪水猛兽一般,“怎么了,他们?” “没事,只是嘴馋却不敢说罢了。”霍登轻描淡写地说道,塞了小半包南瓜籽给帕西亚,“这是我自己在家炒的,口感还是没有掌控太准确,嘴巴清闲的时候可以找点事情做,你不介意的话,可以和维果分享。” 在岩渊,零食还是太少了,霍登不得不自己开发零食,南瓜籽就是其中一种,但火候和味道还需要慢慢调整。 344 门口守候 帕西亚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那包橙黄橙黄的南瓜籽,还有一小部分似乎炒焦了,焦糖色泽反而是更加可口的模样,他目瞪口呆地看着霍登渐行渐远的身影,还是没有反应过来: 怎么回事来着? “帕西亚!嘿,嘿!帕西亚。”霍登的身影还没有彻底走远,就有人出现在了走廊尽头,看模样应该是躲在拐角处暗暗观察的家伙,一等到霍登离开,就抓准时机现身,“霍登离开了吗?他没有说什么吗?等等,你手里的那是什么?我可以尝尝吗?” 南瓜籽? “慢点慢点,我都还没有品尝呢。”帕西亚及时地将牛皮纸袋抓紧保护起来,避免了零食还没有捂热就被抢走的悲剧。 很快,帕西亚就发现,他好像成为了治安队内的红人,前来凑热闹的同事络绎不绝,难道就因为一包南瓜籽? …… 霍登的脚步并没有停留,径直离开了治安队。 转眼,天色就已经暗了下来,煤油灯和灵能照明都已经陆陆续续点亮起来,灯火辉煌的明亮驱散了外面世界逐渐落下的夜幕,喧闹嘈杂的繁忙声响恐怕短时间之内难以平静下来,意外的骚乱还在延续。 伴随着霍登前进的脚步,那些喧嚣就这样被遗留在了身后,清冷与宁静混杂在浓郁夜色之中滚滚而来,当脚步终于来到了屋檐之外,整个世界就彻底安静了下来,原来……下雨了。 淅沥淅沥。 濛濛小雨笼罩着岩渊,昏暗的灯光竭尽全力地支撑起夜幕,朦胧的光晕隐隐约约地勾勒出细细的雨丝,如同牛毛一般轻盈地飘落下来,在微风之中自由地飞舞打转着,泼墨般的夜色就这样铺陈开来。 宛若黑白动画一般的世界,展现出岩渊的别样面貌,也许,这才是隐藏在繁华与喧闹背后的真实。 轻风吹拂过来的雨丝环绕着霍登打转,若隐若现地勾勒出一个身影轮廓,不经意地隔断了身后的喧闹与嘈杂,世界彻底清净下来,闭上眼睛,就能够听到那些充满生活气息的琐碎杂音,这才是岩渊的真实声音。 进入治安队的时候还是午后懒散时光,离开治安队的时候却是月上枝头,恍若隔世。 没有人知道,乌苏拉、瑞琪和罗宾森的未来将面对什么;没有人知道,维果即将面对什么样的刑罚;也没有人知道,塔布女子高中的未来又将走向何方,还有生活在高中的那些女孩们,又有谁在乎呢? 其实,她们并没有什么奢求,只是竭尽全力地生活着,并没有奢望能够改变世界,也没有期待能够见证奇迹,只是……真实地活着;但残酷的现实却无声无息地压缩着她们的小小生活,一直到彻底崩溃。 她们应该怎么办呢?她们又能够怎么办呢? 霍登伸出了右手,细细的雨丝就这样轻盈地落在掌心,冰凉冰凉的,带着些许寒意,掌心里的温度一点一点地被抽离稀释,似乎能够感受到什么东西正在从指缝里溜走一般,胸腔就这样空荡荡起来。 夜色的微弱光亮之中,一团漆黑色的浓墨如云似雾地徐徐靠近,不远处的昏黄灯光艰难地透过雨幕投射出朦胧的光晕,模模糊糊地勾勒出一个隐约的轮廓,奶黄色渗透在灰色与黑色交织的青色之中。 光影的力量就这样落在了时间与空间错位的窠臼里,恍惚之间,思绪就这样停滞下来,游离在另外一片大陆的孤独与迷茫混杂而成的失落,让身体从半空中开始缓缓下坠,探不到深渊底。 近了。 更近了。 定格动画式的慢动作回放,那团浓墨就这样一步一步地靠近,缭绕的水雾徐徐散开,墨色的雨伞轻轻抬起,露出了雨伞底下那一双清亮的眸子,如同一滴红色颜料坠入青色泉水之中般,氤氲的色调让整个世界都缓缓明亮温暖起来。 淅沥淅沥。 细细的雨声依旧在耳边沙沙作响,然后那个醇厚的嗓音就传了过来,“霍登,回家了。” 是奈尔。 那双宁静醇厚的眼睛里依旧是熟悉的模样,带着些许担忧,欲言又止,明明满怀都是疑问,却终究没有说出口,只是静静地站在不远处,等候着、守候着,就好像温暖的港湾一般,无论什么时候回头,总是能够准确找到那片安全之地,不曾离开。 霍登微微愣了愣,黑白色彩的世界又重新恢复了原样,不由自主地,嘴角的笑容就上扬起来。 捕捉到霍登嘴角的笑容,奈尔也微微愣了愣——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看到弟弟露出如此纯粹又如此轻松的笑容了,隐隐透露出些许疲倦和释然,但倦怠缓缓消散过后,却是一种释然的幸福,这让奈尔的笑容也落在了眼底,流露出些许不易察觉的心疼。 往前走了一步,奈尔将手中的雨伞举起来,将霍登笼罩在那团浓墨之下,却忍不住上下打量了一番,惊讶地说道,“你是不是又长高了?再过一段时间,你就要比我高了。”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霍登理直气壮地回应了一句。 奈尔轻笑了起来,“是是是,你说是就是。” 两兄弟肩并肩地走进细雨之中,治安队的灯光就被遗留在了身后,脚步重新回到昏暗之中,但这也没有关系,因为他们将穿越丛丛荆棘,朝着家的方向迈步。 “你怎么突然过来治安队了?”霍登根本没有注意到时间,此时才想起来,奈尔出现在这里并不寻常。 奈尔也没有遮遮掩掩,“你说今天需要前往治安队一趟,结果一直到晚餐时间都没有回来,我有点担心,于是就过去治安队接你了。但他们说里面正在忙碌,所以,我就在门口守候着了。你不是说,治安队的工作也就只是偶尔帮忙,不会涉及到什么危险吗?” “……关于这个,第八辖区治安队授予了我一个顾问的头衔,他们希望我以后能够更多参与到一些案件之中。今天就是这样,我帮忙侦破了一起女子高中的案件。”霍登也意识到,有些事情奈尔迟早都要知道,与其奈尔从别人口中听说,不如自己提前备案。 “顾问?你确定吗?”奈尔满是担忧地询问到,“确定没有危险吗?” 危险? 迟疑了一下,奈尔还是小心翼翼地提出了担忧,“我刚才看到有人被护送出去了。你,没事吧?” 那应该是罗宾森。 345 鱼羊火锅 “你,没事吧?” 霍登能够清晰感受到奈尔话语里的迟疑和担忧,微微还有些紧绷,这让霍登有些愣神—— 恍惚之间,属于霍登-赫洛灵魂碎片里的深沉情感又再次翻涌上来,注视着奈尔的侧脸,鼻头不由有些发酸,脑海里却是想起了自己在地球上的亲人和朋友,不知道,他们是否意识到了自己的消失呢? 霍登有些狼狈地转移开了眼睛,低垂眼睑,掩饰着自己的狼狈,“我没事,不用担心。” 霍登低声回答到,淡淡的鼻音在淅沥沥的细雨声之中并不明显,然后,他就很好地掩饰了自己的情绪,“正如头衔所说,顾问就是顾问,我就是负责咨询的。”霍登用轻松的语气说道,让奈尔不用担心。 “嗯……”奈尔拖长了尾音,却没有多说什么。 霍登已经恢复了平时的模样,轻笑了一声,“怎么,你不准备阻止我吗?” “呵。”奈尔也跟着发出了轻轻的笑声,“霍登,你应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勇敢地实现自己的梦想。你不需要担心其他事情,我会全力支持你的,只要你开心就好。” “……”霍登的笑容停留在了嘴角,因为他知道奈尔是认真的。 他试图开一个玩笑,打趣一下奈尔;他试图反问一句,“那么你呢,你的梦想呢”;他试图追问一句,如果“霍登”不在了呢…… 但这些话语全部都卡在了喉咙里,终究没有能够说出口,双手微微紧握成拳,快速控制住了情绪的波动,而后用轻松的语气说道,“对了,周薪是两克罗。” “两克罗,他们到底需要你做什么事情?这可不是一笔小费用。”奈尔的第一反应,却有些偏离轨道。 “伙食费。”霍登满脸认真地说道,奈尔表示怀疑,霍登再次点点头,“你也知道的,我唯一的要求就是必须吃得好,治安队也不会在乎这一点点小钱,所以,他们表示出了慷慨,就是为了改善我的伙食。顺便也能够帮你减轻一些负担。” “霍登,家里的事情有我,你不用担心。我不需要你来帮忙减轻负担。”奈尔表情有些严肃,“你只需要好好做自己,这就可以了。” “这就是我最擅长的事情,绝对没问题。我保证能够做道。”霍登挺起胸膛,底气十足地说道,那理直气壮的模样让奈尔不由轻笑了起来。 淅沥沥。 淅沥沥。 细细的雨声落在雨伞布之上,世界缩小为巴掌大小的空间,霍登和奈尔两个高大的身影就这样蜷缩在一起,但即使如此,奈尔的肩膀依旧被打湿了,他自然而然地将雨伞倾向霍登,就这样并肩前行。 “啊!” “怎么了?” “帕西亚说今晚请我吃饭的,而且还是大餐!我就这样离开了,岂不是没有大餐了!啊!算了算了,累积到下一次吧,今晚他们估计要加班,晚餐肯定又是随便解决。” “哈,我还以为什么,没事,你想吃什么,我给你买,又或者是我们回家自己做,或者是道古兹明那里,你不是特别喜欢那里的海西梅脯锅吗?我们今晚就可以点这道,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真的?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你说的哦!” “真的。你想吃什么都行。” …… 两个小时过后,奈尔有些后悔了——倒不是因为花钱,而是因为他完全没有预料到阵仗演变到如此地步。 这……是不是有些太夸张了? 奈尔瞠目结舌地看着眼前满满当当的一大桌子食材,绞尽脑汁也无法想象到底是什么料理需要如此阵仗。 因为赫洛家的空间非常有限,所以必须充分利用所有空间,此时书桌已经被彻底清空,正中央摆放着一个黄铜制作的大肚汤锅,汤锅底下摆放着一个手掌高的圆型铁架,支撑着汤锅,而后铁架中央放着一堆木炭,烧的通红通红的木炭正在缓缓烧开汤锅里乳白色的浓汤—— 这是霍登用两只鱼头烧出来的浓汤,乳白色的汤体浓郁而细腻,空气之中隐隐弥漫着淡淡的甜香味,唾沫忍不住持续分泌,根本就停不下来。 汤锅里还可以隐隐看到分别切开的四片鱼头,微微焦黄焦黄的鱼头被浓汤煮得有些散开,白皙的鱼肉在汤汁里浮浮沉沉,就连对美食没有太多研究的奈尔都不由开始好奇起来,那到底会是什么味道呢? 如果只有一个黄铜汤锅也就算了,谈不上什么阵仗,但汤锅仅仅只是开始而已。 以汤锅为圆心,整张桌子摆放着一个个小碟子,摆放着各式各样的食材,硬生生地将所有空间全部挤满,其中大部分食材还是奈尔帮忙处理的,但问题就在于,这些食材全部都是生食,没有烹饪只有清洗,然后就直接上桌。 土豆、大白菜叶、白萝卜等等十几样蔬菜,切除鱼头之后的两只幼年象形鲤鱼则被切成晶莹剔透的薄片,另外还有鲜红色的柯尔克斯和淡红色的贾诺佐全部都是野生的兽类,也被准确的刀工切成薄片。 最最不可思议的是,霍登买了一堆用作添头的海鲜残余,虾米、鱼肉等等等等,然后他将所有海鲜残渣全部剁碎剁烂,并且快速用灵能搅拌挤压,原本就已经破碎、破烂的海鲜直接就变成一团肉糊糊,而霍登却将这些肉糊糊全部捏成一个圆圆的大珠子,一颗一颗地整齐摆放—— 奈尔根本就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也无法想象是什么味道,总觉得自己的脑袋好像有些不太够用。 各式各样的不同食材全部都盛在小小的碟子里,最终拥挤得整个桌面都要摆不下了。 而且,全部都是生食。 所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霍登到底准备做什么?霍登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灵感?这可以算是一种料理吗?这应该怎么吃?又会是什么味道呢? 虽然奈尔满头都是问号,但因为相信霍登,这才没有发难——就算难吃的不行,他闭上眼睛塞进肚子里就好了,反正不是什么大事。 只是,奈尔还是有些担心霍登。 “霍登,你确定不需要帮忙吗?” 看着依旧在厨房里忙碌的霍登,这才是奈尔更加担心的事情,今天霍登已经忙碌了一天,晚餐还要下厨? “不,我马上就好,马上。”霍登根本就没有抬头,闻着空气之中的淡淡清香,情绪就忍不住开始激动起来。 火锅。 啊啊啊,他真的想念许久许久了,今天终于要吃上了! 346 共享美食 原本霍登始终认为,在诺斯尼斯大陆重现火锅,这应该非常困难,主要是调配火锅底料的种种香料,需要一一寻找到对应的替代品,并且根据不同的搭配完成配置,这绝对没有那么简单。 曾经在地球上,火锅之所以简单,那是因为火锅底料已经全部都有现成的,全部一股脑丢进锅里就好了;但现在却不能这样做,而如果只是调配白锅的话,香料是否短缺就不说了,火锅的精髓也就没有了。 不过,霍登是谁!他怎么可能如此简单地就轻易放弃呢? 霍登一直在寻找合适的食材和香料,希望能够重现火锅。 其中,华夏有句老话说,“鱼羊鲜也”,即使是白汤,依靠着鱼肉和羊肉的鲜味也能够调配出火锅的别样魅力,再辅佐一些合适的食材作为主菜,如果能够再搭配一些合适的香料作为蘸酱,那就更加完美了。 诺斯尼斯大陆的食用牛品种非常丰富,柯尔克斯和锡比斯之外还有诸多品种,每一种的口感都有着些许不同,柯尔克斯的肉质稍显粗糙却肉汁丰富、口感醇厚,而且价格便宜,非常适合用来涮火锅。 但相对而言,羊肉的品种就相对贫瘠——至少在岩渊是如此。 这也是可以理解的。 岩渊的地理位置偏诺斯尼斯大陆的南方,而且畜牧业并不发达,虽然羊肉和牛肉一样都通过不同渠道输入岩渊,但缺少有效的烹饪手法,羊肉的膻味成为了阻止无数人品尝这一道美味食材的天然屏障。 如果说海鲜的话,毕竟岩渊靠海,就算腥味重一些,平民百姓也依旧靠海吃海,无法摆脱海鲜的存在;那么羊肉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本来就稀少,再加上膻味太重,平民百姓也就想当然地越发拒绝了。 也正是因为如此,霍登始终没有能够寻找到合适的羊肉——就连贩卖羊肉的摊子或店铺都极度稀少。 贾诺佐就是一种羊肉,口感细腻绵密,而且肉质非常鲜美,虽然涮火锅稍稍有些浪费,但依旧难得。霍登是通过“一间餐厅”的老板帕格斯找到这种食材的,一直在寻找机会制作火锅。 现在看来,今晚就是最好的机会。 整顿火锅最麻烦的环节就是锅底,霍登已经完成,用鱼头煮出乳白色的汤底,这对霍登来说不是什么难事。 而现在,霍登正在完成最后一步,制作调料蘸酱,对于火锅来说,这不是必要的,却是增色的东西。 尽管缺少丰富多样的香料,火锅也就黯然失色起来,但类似于大蒜、胡椒、香葱这样的基础材料还是一应俱全,最重要的是,霍登意外寻找到了一种叫做风铃茄的植物—— 这种被当地人用来祛寒出汗的材料,很有可能就是地球之上广为流传的辣椒。至少从口感和味道方面来说,确实能够作为辣椒使用。 霍登耗时耗力地制作了一道简易版的油泼辣椒,灵能在整个过程中派上大用场,不仅压缩了制作工序,而且还完成了诸多困难的程序;然后搭配生辣椒,希望能够调制出最基本也最简单的调料蘸酱,为这道火锅完成最后的一道工序。 呛鼻的辛辣气味从厨房里窜出来,奈尔一个不小心呼吸了一大口,然后就开始咳嗽起来。 “那……咳咳,那是什么?”奈尔回头看了看,窗户已经打开,但气味依旧挥之不去,抬手就释放出了一道小小的龙卷风,将刺鼻的气息驱散开来。 然而弥漫在鼻翼底下的辛辣和刺鼻依旧没有能够快速消散。 霍登没有回答。 “叩叩。” 门口传来了敲门声,奈尔朝着霍登投去一个无奈的视线,“应该是迈罗旭先生又上来抱怨了。” 话虽如此,但奈尔还是站起来开门。 咿呀。 “哦,皮特?” 看着站在门口的皮特-莱赫曼,奈尔有些意外,居然不是房东先生! “妈妈制作了一个苹果派,她说,霍登应该会喜欢。”皮特笑盈盈地将手中的盘子端了起来。 奈尔也没有拒绝,礼貌地接了过来,微笑地说道,“请带我谢谢莱赫曼夫人,霍登的确非常非常喜欢她的手艺。” 皮特有些羞涩地挠了挠头,正准备说点什么,“咳咳。”结果却也闻到了呛鼻的味道,不由咳嗽起来。 奈尔的表情有些不好意思,“霍登正在鼓捣一道全新料理。” 说到这里,奈尔的眼睛就一亮,“对了,你们用过晚餐了吗?现在才是晚餐时间,莱赫曼先生应该才刚刚到家,不如这样,你下楼让莱赫曼先生和夫人,还有你的兄弟姐妹们,一起上来和我们共进晚餐。” “不……我们不能。”皮特的表情有些拘谨,嘴巴说着拒绝的话语,但眼神却忍不住朝着房间里探去,他竭尽全力压制自己的好奇,但视线余光还是暴露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 “嘿,皮特,你知道吗?”霍登的声音从房间里传出来,身影没有出现,但声音却生动诠释出他的表情,“真正的美食,永远都是和其他人一起分享的食物,因为它不仅仅有味道,同时还承载了记忆的重量。” “所以,你是准备在这里等着,然后让奈尔下楼招呼莱赫曼先生呢?还是准备自己下楼告诉茉莉和莱赫曼夫人呢?” 霍登的话语里带着轻盈的笑意,这让皮特低头露出了一个窘迫的笑容,奈尔又补充了一句,“我和你一起下楼吧,正式发出邀请,我相信莱赫曼先生应该不会拒绝。” 而后,奈尔回头喊了一句,“霍登,我到楼下一下,马上就上来。” “奈尔,奈尔!将苹果派留下,刚好,今晚的甜点就有了。”霍登还惦记着莱赫曼夫人经典的苹果派呢。 奈尔看了皮特一眼,皮特哧哧地笑了起来。 “这样真的好吗?” “我们这样是不是太失礼了?” “妈妈,妈妈,今晚到霍登楼上吃饭吗?” “慢点,扎克,慢点,小心楼梯。” “莱赫曼先生,相信我,我和霍登都非常欢迎你们的到来。” “哦哦哦,今晚吃大餐咯。” “我们到底要吃什么呢?皮特,皮特!你知道霍登准备了什么吗?” 叽叽喳喳的讨论声在楼梯里回荡着,然后还伴随着迈罗旭先生暴跳如雷的咒骂声,莱赫曼先生的道歉声,最后还是奈尔出马,三言两语就搞定了迈罗旭先生,一行人这才熙熙攘攘地一团涌进霍登的小小房间里。 瞬间就把整个房间挤满了。 347 围坐一堂 咕嘟咕嘟。 咕嘟咕嘟。 浓白色的鱼汤已经煮开,汩汩作响,泛起大大小小的泡泡,隐隐约约可以看到两个鱼头在飘动着,淡淡的清香在整个房间里飘散开来,明明没有什么特别的味道,却让人忍不住吞咽口水。 “可以开始了。怎么了?一个个都愣在原地,这不是一道用眼睛吃的料理,只有吃进嘴巴里才作数。” 霍登端着刚刚完成的鱼丸虾丸过来,却发现所有人都好像罚坐一般,围绕着桌子分别落座,却没有人开动,只是眼巴巴地看着正中央的黄铜锅子,那愣愣的模样看起来仿佛正在接受惩罚,格外搞笑。 “怎么了,因为鱼头吗?”霍登不明所以,随后才意识到: 鱼头、内脏、爪子等等食材,在莱雅帝国还是有着诸多禁忌,更多被认为是贫民窟食物,不要说贵族了,就连普通百姓也不会食用,只有那些山穷水尽的人们、就连土豆都吃不起的人们才会选择这些“垃圾食材”。 莱赫曼一家的经济状况确实不佳,但也不至于到谷底,至少暂时还没有流落街头。 霍登正准备解释一下鱼头,希望能够用实际行动让他们知道,这只是锅底,如果不喜欢,可以不用吃。 但奈尔提前做出了解释,“呃,我们应该怎么吃?”奈尔无可奈何地看向霍登,眨了眨眼睛。 紧接着,霍登就发现,所有人都视线都朝着自己聚集过来,而且眼神里都带着些许茫然,并不是因为鱼头而忌讳,更多是无从入手,这让他直接笑了起来,“抱歉,请原谅我的疏忽,来来来,我为大家示范一下。” 霍登快速将手中的小碟子放下,而后找到了自己的刀叉和餐盘,环视一圈,那一双双眼巴巴的视线让嘴角的笑容忍不住上扬起来。 霍登指了指那一小碟红彤彤的油泼辣椒,“这是非常具有刺激性的一种调料,扎克和康纳最好不要尝试,不仅如此,其他人在正式尝试之前,我建议蘸一点点,尝尝味道,可以接受的话,那就多一些,不能接受的话,不用或者少一些,这都是没有问题的,根据自己的喜好调配就好。” “自己的喜好吗?这应该是我从小到大第一次得到的待遇。”莱赫曼先生憨厚地笑了起来。 大卫-莱赫曼今年四十三岁,一副忠厚老实的模样,留着绅士们才会花时间打理的八字胡,但他的胡子形状却有些走样了,可以看得出来细节的差异。 更重要的是,他身上穿着一套深灰色的西装三件套,袖口和领子都开始翻毛边了,在手肘和口袋的位置还能够看到隐隐的修补痕迹,虽然莱赫曼夫人是一个心灵手巧的女人,修补痕迹隐藏得非常巧妙,却终究还是无法完美隐藏。 即使是此时和霍登开玩笑,莱赫曼先生也自己就率先憨厚地笑起来,然后视线快速地打量着周围的气氛,唯恐自己的笑话不太妥当,一直察觉到奈尔和霍登都跟着笑起来,他的眼神才跟着放松下来。 霍登自然是毫不介意,笑容满面地说道,“这道料理的精髓就在于:根据自己的喜好选择。” 说着,霍登就拿起了铁汤匙,勺了一些蒜泥、一些油泼辣椒油、一些生辣椒和一些食醋,轻轻搅拌起来。 “这些都是调味料,制作蘸酱,你们可以根据自己的喜好选择种类和分量。如果第一次尝试还不太确定的话,可以先少量选择一些,尝试过后,再根据口味慢慢调整。每个人的喜好都不同,这也没有关系。” 随后,霍登就用叉子刺了两片贾诺佐,放进黄铜汤锅里——不用筷子、而用叉子,总感觉少了一点味道,但此时此地能够吃上火锅,霍登也就没有计较那么多了,用叉子轻轻搅动着浓汤,看着贾诺佐开始从鲜红色变了色,这才快速捞了出来。 放在餐盘里轻轻蘸了蘸,迫不及待地就放进嘴巴里,鲜甜鲜甜的美妙滋味瞬间就在舌尖爆发开来,这是一种令人想要尖叫的味道,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迫不及待地开始大口大口呼吸起来,这一口真的想念许久许久了。 薄薄的肉片吸满了浓稠的汤汁,咀嚼下去就是肉汁爆开,感觉整个口腔都充斥着那股令人怀念的味道。 眼眶有些温热。 应该是被烫到了。 但即使是烫到了,霍登也囫囵地吞咽了下去,流露出心满意足的表情,视线重新聚焦,这才注意到众人都在注视着他,等待着下文,嘴角的笑容就这样大大的绽放开来。 “嗯,就是这样。” 霍登轻轻颌首,“你们选择自己喜欢的食材,放到锅子里,煮熟,然后蘸酱,就可以了。就是如此简单。不过,有些食材需要煮久一些,确保煮熟了,而有些食材则没有那么讲究,很快就能够烫熟了。” 眼看着皮特那可怜巴巴的表情就要哭出来了,口水已经就要流淌出来了,霍登快速招手,“现在就可以开始了,大家自己动手,这就是那些贵族老爷们永远都无法享受的美味,因为必须要自己动手才最好吃。” 皮特第一个就迫不及待地拿起了刀叉,眼睛瞄着贾诺佐,立刻就准备行动,结果却注意到莱赫曼夫人的眼神,动作不由稍稍停顿了一下,然后礼貌地对着霍登说到,“霍登,谢谢你邀请我们前来吃晚餐。” “哈,我的荣幸。”霍登报以一个灿烂的笑容。 皮特这才迫不及待地把贾诺佐丢进了汤锅里,望眼欲穿地看着那片在汤锅里翻滚的肉片。 “霍登,谢谢。” “谢……谢谢。” 康纳和扎克两个奶声奶气的声音也结结巴巴地跟着响起来,霍登转头看过去,一眼就看到了脸颊微微有些坨红的茉莉,正在目光明亮地注视着自己,霍登轻笑了起来,“再不快点动手的话,浓汤就要煮干了。” 茉莉被这一吓唬,“啊”地惊呼了一声,然后就连忙开始动手起来,她负责照顾康纳,而莱赫曼夫人负责照顾扎克,再加上莱赫曼先生和奈尔也加入进来,整个气氛才热火朝天起来。 霍登看着大家生疏的动作,不由再次笑了起来: 每个人都乖乖地丢一片肉片下去,然后就好像望夫石一般地进入等待模式,一个个伸长的脖子就好像打地鼠游戏的画面一般。 这绝对不是静止画面。 348 热火朝天 看着众人望眼欲穿的模样,霍登不由哑然失笑起来——这绝对不是火锅的正确打开方式。 但霍登也没有多说什么,熟练地拿起不同碟子,开始大手大脚地往汤锅里丢东西,如此粗鲁的动作让所有人都惊呆了,不敢相信地看着霍登。 扎克那嫩声嫩气的话语响了起来,“啊,霍登,你闯祸了!” 众人纷纷哄笑起来。 霍登的眼底也流露出笑容,“糟糕,那怎么办?扎克要不要帮忙一下?赶快帮忙把那些煮熟的东西都吃掉,你愿意帮忙吗?” 扎克鼓起嘴巴,就好像河豚一般,瞪圆眼睛,用浑身动作来表达自己的应援,粉嫩粉嫩的小拳头还拍了拍胸膛,憨态可掬的模样让所有人都跟着大笑起来,茉莉连忙掏出了手帕,擦了擦扎克嘴角的口水。 霍登笑容满面地环顾一圈,对着大家解释到。 “没有必要一次一次地等待着,可以先把自己想吃的东西丢下去,然后从最容易煮熟的肉片开始吃,稍稍等候一下,蔬菜也就可以吃了,白萝卜需要多等待一些,让它吸收更多汤汁,另外海鲜制作而成的滑丸也需要再等待一下,避免吃到生食。” 关于火候,火锅的讲究非常非常多,一时半会也解释不清楚,只能说一个笼统的大概。 “贾诺佐和柯尔克斯的话,约莫十五秒到二十秒就可以了,看着肉片变了颜色,就可以直接捞出来吃了,时间再长的话,肉质就要开始变老了。” “啊!十五秒吗?我的贾诺佐!”皮特心急火燎地站了起来,哀嚎起来,瞪大眼睛在腾腾烟雾之中寻找着自己的肉片。 “皮特,皮特,那是我的!那一片还没熟!” “等等,我的呢?哎呀,不管了。” “蘸酱,皮特,你还没有配置蘸酱呢。” “霍登,蔬菜可以了吗?我想尝尝这个。” “没有那么快,才刚刚丢下去呢,霍登不是说了吗?先吃肉片。” 叽叽喳喳的声音围绕着火锅团团喧嚣起来,小小的房间转眼就被笑声、话语和热气填充得满满当当,现在,终于有点火锅的感觉了。 “啊!果然还是霍登懂得吃,这就是我人生里最美好的一顿晚餐了。”莱赫曼先生似乎能够感受到柯尔克斯在嘴里融化的美妙,神情之中带着感动,真诚地说道。 霍登眼底闪烁着笑容的光芒,“莱赫曼先生,莱赫曼夫人就在旁边呢。” “不用担心,我不介意。”莱赫曼夫人提前说道,“这也是我人生最美好的一顿晚餐了,我从来不知道还能这样吃呢。” 因为火锅的关系,莱赫曼夫人的脸颊也微微泛红起来,长年累月浸泡在水里的双手早就已经看不到少女时候的光滑与细腻,但她的眼睛依旧保留着善良与真诚,眉宇之间似乎能够依稀捕捉到年轻时的模样。 茉莉的双颊更是粉扑扑得可爱异常,目光明亮地注视着霍登,“今天刚好下了一场雨,原本就潮湿得难受,现在出了一身汗,整个人都轻松了下来,现在就连双手双脚都跟着暖了起来。”舒展开来的眉宇隐隐能够感受到发自内心的幸福。 “的确,这是最适合冬天的料理之一。”霍登轻轻点头表示了赞同。 因为得到了赞许,茉莉的脸颊都开始微微泛光起来。 霍登接着说到,“莱赫曼夫人,其实这道料理并不困难,而且食材也都相对便宜,手头宽裕一些就准备好一些的材料,手头局促一些就准备差一些的材料。汤底可以用鱼头,又或者是骨头,这都不难的。” 无论是鱼头还是骨头,在岩渊都是没有人要的边角料,甚至不少店铺都会当作垃圾丢掉。对于莱赫曼一家来说,这样的料理无疑是最划算的——而且还美味。 “千万不要小看这些边边角角,它们的美味都被忽略了,想象一下这些食材多么委屈。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将食谱写下来。”霍登大方地说道。 莱赫曼夫人却是有些慌张,“不,不不,这样不好。这可是你的独家食谱。” “哈哈。美食的最大意义就在于分享,而不在于独享,那些锁在抽屉里的食谱是永远都无法绽放出光芒的。”霍登笑盈盈地说道,“莱赫曼夫人,就好像你的苹果派一样,这依旧是我最喜欢的甜点之一。” 莱赫曼夫人的眼光微微闪动着,却依旧没有答应下来,而是望向了丈夫。 莱赫曼先生接收到信号,他主动看向了霍登,感受到霍登眼睛里的真诚,犹豫片刻,还是点点头表示了肯定,“那我就先说声谢谢了。” 霍登和奈尔交换了一个视线,两个人都双双笑了起来。 “对了,作为主食,我们今天有三个不同选择,你们可以举手表决。”霍登想起另外一件重要的事情,“面包,土豆,还有面片。” 火锅搭配主食,有着诸多选择,但霍登手边的选项着实不多,于是,他只能根据岩渊的状况完成准备。 面包和土豆自然不用多说,而面片则是他临时自己亲手制作的面糊糊,以揪面片的方式丢到火锅浓汤里,别有一番滋味。 “可以三样都选择吗?”康纳嫩声嫩气的话语响了起来。 “康纳!”茉莉惊讶地呼唤起来,眼底的笑意却无法控制地漫溢出来。 奈尔爽朗地大笑起来,“当然可以!没有问题,我们就实现康纳的愿望!” 康纳开始欢呼起来。 扎克不明所以,看了看周围一张张的笑脸,也跟着拍手大笑起来,那懵懂的模样让众人笑得更加灿烂起来。 皮特是唯一的例外,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咕嘟咕嘟作响的黄铜汤锅,然后又看到了一个肉片变色了,立刻就用叉子卷了起来,放进自己的盘子里,结果却发现盘子里的蘸酱已经只剩下稀稀拉拉的一些残渣。 皮特不由抬起头来,再次看了看旁边的蘸酱碟子,仰头对着霍登询问到,“我可以不要添加蒜泥吗?我最讨厌这个味道了,好臭。” “皮特!”茉莉轻轻拉了拉皮特的袖子。 霍登却并不介意,对着茉莉摆了摆手,而后看向皮特,“当然可以,我说了,全部都可以根据自己的喜好来。有人讨厌蒜泥,也有人喜欢。只要你喜欢,你就可以搭配出自己的蘸酱。” 皮特眨了眨眼睛,似懂非懂地轻轻颌首,低垂下眼睛,又再次抬起眼睛,注视着霍登的眼神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似乎终于明白了什么,然后对着霍登咧嘴笑了起来。 349 酒饱饭足 皮特的眼睛里满满都是敬仰和崇拜,对着霍登咧嘴笑了起来,似乎隐隐明白了什么。 而后,没有再多说什么,皮特的视线就再次朝着蘸酱碟看了过去,“霍登,你刚刚说,这个叫做什么来着?” “风铃茄……不对,我更加喜欢称呼为辣椒,这就是油泼辣椒。”霍登想了想,还是根据发音捏造出了一个词语来——模拟中文的发音、根据诺斯尼斯大陆的通行语规则、最终创造出的辣椒。 一个全新的单词。 “辣椒?辣椒。”皮特别别扭扭地模拟着发音,然后闷头闷脑地望着自己的碟子里加辣椒,嘴里还在数着,“一,二,三……”那红润的唇瓣已经微微有些肿起来了,满头大汗,却依旧执着地停不下来。 咕嘟咕嘟。 众人热火朝天地吃着火锅,眼看着浓汤就要见底了,却看见霍登转身走进厨房,又端着浓汤过来添加,正在沸腾的火锅重新恢复平静,为下一波沸腾翻滚酝酿着,皮特甚至摩拳擦掌地准备直接用灵能来加热。 霍登开怀地笑了起来,“不用那么着急,等待也是乐趣之一。” “妈妈,热。”扎克那稚嫩的声音呼喊着,刚刚还不觉得,这才大家都开始觉得热起来,纷纷脱去了厚重的外套,繁琐的袖子也卷了起来,整个人都变得轻松起来,然后做好准备开始第二轮的大混战。 如此这般,霍登又再添加了两次浓汤,大家一个个吃得大汗淋漓、面颊绯红,神情都跟着放松了下来。 期间,迈罗旭先生又再次重重地敲了一次门,对着楼房里的浓郁气味表示强烈不满—— 其实,用鱼头做汤底,而且没有香料辅助,火锅并没有什么浓重的气味,更多是一种清香,也就是鲜香。不要说和正宗的火锅比较了,即使和迈罗旭先生日常制作的黑暗料理比较起来,味道都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迈罗旭先生摆明就是没事找茬。 这次,依旧是奈尔开门的。 本来是霍登准备和迈罗旭先生正面碰撞碰撞,表情明显带着不善,但奈尔制止了霍登,主动过去应付,也不知道奈尔说了什么,迈罗旭先生也就嘟囔地抱怨着,然后就被忽悠地转身离开了。 难得的一次火锅又得以延续下去。 整个火锅是以面片收尾的。 “霍登,这个面片是精髓,精髓呀!”莱赫曼先生已经解开了衬衫扣子,难掩激动地说道—— 土豆、面包以及所有肉类海鲜全部都吃完,浓郁的汤底咕嘟咕嘟地将面片煮开,所有新鲜的滋味全部渗透进去,根本就不需要任何蘸酱或者调料,那一碗面片就足以令人沉醉。 其实,最后的面片有些咸了,隐隐有些发腻,就霍登自己来说,并没有那么喜欢。 但对于莱赫曼先生来说,这样的咸味却是日常生活里吃不到的美味,毕竟食盐的价格也着实不斐,一日三餐的食盐都需要控制用量,很少能够吃到这么咸的料理。 不仅是莱赫曼先生,就连莱赫曼夫人都默默无言地添了两次面片。 茉莉却是满脸犹豫,她已经吃了足够多的主食,现在不得不开始顾虑起自己的淑女形象,总觉得不太妥当,“唉,吃的话,感觉肚子塞不下了,但不吃,又嘴馋得不行。” 这就是典型的肚子饱了嘴巴没饱。 但犹豫的最后,茉莉看着呼噜呼噜喝着汤底的霍登,也还是没有能够忍住,勺了小半碗汤底和面片,也跟着吃了起来,不由自主就发出了心满意足的声音,“啊!好幸福呀!”红扑扑的脸颊洋溢着满满的喜悦,似乎一碗汤就醉了起来。 尽管面片对于霍登来说,稍稍太咸了一些,味道和口感都有所欠缺,但他也还是把自己的一小碗面片全部吃完了,这才流露出心满意足的表情,缓缓地靠向了椅背,长长吐出一口气,嘴角轻盈地上扬起来。 “霍登,吃饱的话,甜点还要吗?”奈尔的声音从烟雾缭绕的黄铜汤锅上面穿行过来。 酒饱饭足过后,眼皮就开始打架,似乎脑袋也隐隐发沉,疲惫奔波了一整天,现在就忍不住犯困起来,听到奈尔这句话,霍登也没有睁开眼睛,而是理所当然地说道,“甜点,当然要,甜点不算主食的。” “那么让我来吧。”莱赫曼夫人终究还是过意不去。 不等奈尔说话,霍登就直接扬声说道,“莱赫曼夫人,还是让奈尔来吧。今天晚餐有点超标,我们就不吃苹果派了。”倒不是担心吃不下,而是担心太过腻味,反而无法品尝出苹果派的滋味,“橱柜里还有一些水果,我们就用水果当作甜点吧。” “奈尔,我记得还有一些烈日宁,此时吃一点点酸酸甜甜的东西,那就是最美妙的享受,感受着烈日宁的果汁在口腔里爆发出来,酸甜的滋味顺着味蕾渗透到每一个细胞里,就好像炎炎夏日的一场雷阵雨。” 霍登说着说着,就可以听到康纳和扎克两个小家伙忍不住吞咽口水的声音。 霍登不由睁开眼睛,“对了,糖果。”霍登打开了自己的书桌抽屉,找出那袋薄荷绿包装的果汁糖来,分别给了康纳和扎克各一颗,笑盈盈地说道,“因为现在已经是晚上了,不能多吃,否则牙齿会坏掉,所以每人一颗。” 经过探索之后,霍登才知道,现在的岩渊是没有牙医的——牙疼根本就不被认为是一种病,再加上没有清洁和保护意识,所以许多人的牙齿状况都非常糟糕,“加勒比海盗”里那些满口烂牙的海盗绝对不是胡乱虚构的。 然后,霍登又分别给了皮特和茉莉一颗,最后视线朝着莱赫曼夫妇看了过去。 莱赫曼先生倒是跃跃欲试的模样,结果莱赫曼夫人用眼神暗示了一下,而后对着霍登说道,“我们就没有必要了,又不是孩子。” “不是只有孩子才能够吃糖果的。”霍登笑盈盈地说道,还是分别递了一颗糖果给莱赫曼夫妇。 莱赫曼先生拆开丢进了嘴巴里,但莱赫曼夫人则小心地收了起来。 霍登最后丢了一颗给奈尔,也朝着自己嘴巴里丢了一颗,望着窗外依旧在连绵不断的雨声,“不知道这场大雨什么时候才能够停下。” “如果能够静下心来,静静地听着雨声,然后品尝着一杯茶一些零食,这大概也就是幸福的一种模样吧。”霍登又重新坐了下来,怡然自得地听起了雨声。 茉莉也专心致志地望向窗外,眼睛有些出神。 350 连绵细雨 岩渊的这场大雨淅淅沥沥地持续了将近两周,天空依旧看不到放晴的迹象,原本就笼罩在烟尘黑雾之下的城市更是暗无天日,往往中午时分就已经看不到光亮,整座城市就这样浸泡在灰黑色的泥泞里。 潮湿的空气让房屋和衣服都弥漫着一股发霉的味道,即使每天用灵能进行熨烫,也始终无法完全消散。 久而久之,似乎就连骨头都开始发霉,秋天的脚步才刚刚靠近,一场大雨就让冬天的凛冽提前冲过来。 呼。呼呼。 呼啸而过的狂风在岩渊的城市上空肆虐着,连带着身体都开始犯懒,有事没事都只想躺着拒绝动弹,霍登必须承认,他的懒病还是犯了,即使前往图书馆,也总是蜷缩在椅子里,和小伙伴发呆闲聊,全然没有了此前的积极主动,无论是符号学,还是邪神,亦或者是菲洛子爵,所有事情都暂时搁浅。 就连罗本也跟着沉默了下来。自从上次占卜得知塞缪尔依旧活着,而且全然不是自己想象的模样,罗本的清冷就更加严重起来,经常性地,霍登和雷彼得斯、布鲁特斯在闲聊中,罗本却开始独自走神。 对此,霍登并没有打扰罗本: 也许,罗本也正在思考问题、也正在寻找答案。他们每个人都是如此,有些事情,终究需要自己想明白,否则,所有旁人的劝慰与帮助都是无用的。如果罗本需要解答,他会开口的。 偶尔,只是非常非常偶尔,霍登会产生一种错觉,似乎什么事情都不曾发生过的错觉,那些关于地球的回忆不过是自己的梦境而已,他就是霍登-赫洛,他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然后现在清醒了过来。 所以,他现在应该安静祥和地享受着塞克佩斯学院的悠闲生活,每天仅有的烦恼就是早餐吃什么、午餐吃什么和晚餐吃什么,然后时不时向朋友抱怨一下作业太多,商量着偷偷逃课,偷得浮生半日闲。 但这种错觉仅仅只是在脑海里停顿片刻,霍登的直觉就戳破了幻想的泡泡。 与其说是平静,不如说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虽然现在线索都暂时进入停滞阶段,主观和客观的原因都有;但霍登总隐隐觉得,似乎有什么事情即将发生。 布鲁特斯似乎也察觉到了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动荡与不安,最近几天在图书馆里,他甚至比霍登还勤奋,主动翻找出了大量符号学和占卜学的书籍,自己开始翻阅,偶尔还和霍登讨论讨论,全然没有游戏人间的模样。 “布鲁,你是不是和霍登调换了一个位置?怎么你现在开始翻书了?这不符合你的人设。”雷彼得斯终究还是没有忍住,对着正在认真阅读的布鲁特斯吐槽到。 布鲁特斯没有抬头,只是手指轻轻一动,灵能就调动起来,虚空拼凑出一个中指的模样,对着雷彼得斯表示不满。 “嘿,布鲁,你和霍登学坏了!”雷彼得斯表示强烈抗议。 这一招,来自于霍登。 如何用灵能模拟出幻象,这一直都是霍登灵能运用的方向,并且越来越得心应手、越来越栩栩如生,那些信手拈来的巴掌大小幻象,霍登现在已经可以做到“高清”效果,真假难辨。 用幻象骂人,这也是霍登懒得开口的时候,亦或者是在图书馆的时候,制造出来的吐槽方式。 正好,身为贵族的雷彼得斯和布鲁特斯都不能随随便便骂粗口,于是,这一招也就被两个家伙快速学了过去;再加上本来就不喜欢说话的罗本,对此更是再支持不过了,渐渐地,这也就成为他们之间的吐槽方式。 事实上,不仅仅是他们四个,塞克佩斯学院不少人都看到了这一幕,陆陆续续都开始学以致用起来。 说着说着,雷彼得斯也抬起手指,模拟出一个大拇指朝下的手势,对着布鲁特斯表示不满。 即使布鲁特斯没有抬头,雷彼得斯也手指轻轻一抖,图像就落在布鲁特斯眼前的书页之上,闪烁了两下,表达强烈不满之后,画作星星点点的荧光消失不见,雷彼得斯这才流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神色。 “叩叩。” 就在此时,一个身影忽然从旁边窜出来,站在桌子旁边,轻轻用指节敲了敲桌面,发出清脆的声响。 雷彼得斯被吓了一跳,猛地转头望过去,然后就看到一位画着烟熏妆的短发少女,不走寻常路的妆容已经可以称得上惊世骇俗了,他根本就没有时间细细打量妆容背后的五官,第一反应就是避开视线。 “谁?”雷彼得斯朝着罗本望了过去,惊魂不懂的眼神里满满都是问号。 “霍登。”那位少女低声呼唤了一句,抬手打了一个响指,一簇火苗就落在了霍登的肩膀上,真正的火苗。 霍登感受到了肩膀传来的热量,徐徐睁开了眼睛,不慌不忙地拍了拍肩膀,根本没有察觉到灵能的运用痕迹,火苗就被扑灭了,然后朝着少女投去视线,却不是兴师问罪,而是询问“什么事”的眼神。 表情非常淡定。 雷彼得斯呆若木鸡。 少女压低声音雀跃地说道,“谢谢上次那本书,那是你从哪里找到的?我怎么以前从来都没有发现?” “他的私人收藏。”霍登朝着雷彼得斯抬了抬下颌,“誊抄完毕,还是需要还给主人的。” “不用不用,我阅读完毕就可以回还给主人了。”短发少女兴高采烈地对着雷彼得斯露出一个爽朗的笑容,“谢谢,那本书真是非常难得,我寻找到了很多有用的信息,如果以后还有类似的书籍,记得通知我呀。” 雷彼得斯的思绪有些跟不上脚步,但还是礼貌地颌首示意,表示了回应。 “霍登,你说,克塔尼德真的存在吗?之前那篇残页之上所看到的,会不会就是克塔尼德呢?” 短发女子有些亢奋,即使压低嗓音,也依旧难以掩饰隐藏其中的雀跃和激动,这让布鲁特斯也跟着抬起头来。 原本还以为是雷彼得斯在故意干扰自己阅读,结果看到来人,眼睛不由瞪大起来,有些慌张地打起招呼,“阿德丽娜!” 出现在眼前的,正是阿德丽娜-加布拉瓦。 雷彼得斯立刻就好像发现新大陆一般,微微眯起眼睛,上下打量着惊慌失措的布鲁特斯,他觉得自己好像嗅到了八卦的气息。 351 数学法阵 “阿德丽娜!” 布鲁特斯难以掩饰自己的惊讶和意外,声音微微有些失控,安静的图书馆更是让声音效果进一步放大,周围不少视线都纷纷投射了过来,窸窸窣窣的抱怨声窜起来,随后就再次平复了下去。 阿德丽娜对着布鲁特斯展露一个灿烂的笑容,落落大方地打起招呼,“嘿,布鲁特斯。” 相较之下,反而是布鲁特斯的拘谨落了下乘。 霍登视线余光瞥了一眼正在思考应该如何回应的布鲁特斯,原本没有打算开口的,却还是不得不出声救场,“克塔尼德是一种可能,另外,我觉得诺登斯和克西拉也是一种可能,但文字的描述太过模糊,我们还是需要更多线索来拼凑画面。” “诺登斯?嗯,有趣的一个推测。”阿德丽娜轻轻颌首,细细地思考片刻,“我回去再细细地翻阅一下,改天见面再详细讨论。再次感谢你愿意分享知识,坦姆齐男神的光芒会照耀在你身上的。” 后半句话是对着雷彼得斯说的,然后阿德丽娜主动对着雷彼得斯做起自我介绍,雷彼得斯也有些懵懵懂懂,同样简单自我介绍了一下,两个人颌首示意过后,阿德丽娜也就打了一下招呼,转身离开了。 布鲁特斯还在酝酿着自己准备讨论的话语,结果阿德丽娜就已经转身离开了,他恋恋不舍地看着阿德丽娜离开的背影,如同霜打的茄子一般耷拉下了脑袋。 雷彼得斯兴致勃勃地看着布鲁特斯,而后视线又在霍登身上逗留了片刻,脸上浮现出了不怀好意的笑容,“等等,等等,我是不是错过了什么?为什么这里感觉不太对劲?” 始终没有说话的罗本,抬起眼睛,不动声色地吐槽了一句,“你错过的事情太多了,你现在说的是哪一件?” 雷彼得斯直接语塞,瞪圆眼睛看着罗本,用眼神骂粗话。 霍登嘴角的笑容也跟着上扬了起来,拍了拍布鲁特斯的肩膀,随后就站了起来,“我还有一点事情,今天就先回去了。” 布鲁特斯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没有理会雷彼得斯,也没有注意霍登,一时半会也就没有开口。 雷彼得斯也就抢先了一步,满脸正色,“等等,等等……刚刚讨论到一半的法阵呢?就这样搁置吗?” 霍登流露出不解,“不是已经找到答案了吗?” 雷彼得斯满头都是问号,“什么时候?” “啊。”霍登这才恍然大悟,“我只是在自己脑海里解析完成吗?” 雷彼得斯和罗本交换了一个视线,却早就已经见怪不怪,最开始还会惊讶一下,现在已经完全习惯了。 最近一段时间,霍登的确在犯懒,积极主动性都降低了许多,但日常阅读和学习并不是完全停滞不前的,更多时候就在翻阅那些游记和野史,就当作小说来阅读;另外就是灵能法阵,当作棋谱来阅读。 都是休闲娱乐。 灵能法阵,准确来说是符号与符号的排列组合,进而产生不同效果。 在霍登看来,其实可以当作化学反应公式来看——比如说,“c+o2=co2”,碳在空气中燃烧产生二氧化碳;而灵能法阵也同样如此,符号与符号之间能够产生不同作用,从基础公式一步一步构建出整个体系。 “化学公式”,经过千百年的研究沉淀,当地球的学生在中学阶段学习到化学的时候,就会通过背诵、实验、理解等多种不同手段牢记这些公式,进而打开化学的世界,对生活里的诸多现象进行解析。 这些公式,都是前人总结出来的经验,大部分学生都是死记硬背,只有小部分学生能够触类旁通,还有非常非常稀少的学生能够从公式之中总结出规律,并且打破框架,最终开辟出一片全新的领域—— 甚至得到诺贝尔奖的认可。但那就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灵能法阵”,在霍登看来,其实和“化学公式”的本质是相同的,现在所有灵能者们也都简单地遵循着前人遗留下来的知识结构,很少很少有人开拓创新——而且,因为灵能的全面式微,也很少有人愿意钻研。 自然而然地,灵能法阵的套路也就越来越僵化,开拓创新的难度正在成倍上涨。同样,灵能者在学习灵能法阵的时候也就不求甚解,只能死记硬背,一旦记不住,那么灵能法阵这门学科就看不懂了。 其实就是文科和理科分班一般,天赋使然,同样的公式,在有些人眼中是天书,但在有些人眼中却一目了然;灵能的左柱、中柱和右柱,也有着类似的效果。 倾向于右柱的罗本,理解灵能法阵的能力、速度和效率就差强人意,与倾向于左柱的布鲁特斯形成鲜明对比,不过,布鲁特斯的天赋也不在灵能法阵之上,他更加侧重于精神力方面,所谓的优秀也只是相对而言。 稍稍有些意外的是,本来更加倾向于右柱的雷彼得斯,度过开始阶段的艰难与痛苦之后,他对于灵能法阵的理解反而是后来居上,隐隐超过了布鲁特斯,并且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这也再次证明了一点:灵能的晋级路径并不是固定的,左柱、中柱和右柱之间的区分并不是严格的。 最近这段时间,霍登和雷彼得斯经常探讨一些灵能法阵的东西,布鲁特斯也会参与到符号学的讨论之中,就好像解决数学题一般,又或者说是破解象棋残局一般,以一种放松休闲的姿态投入其中,却总是能够受益良多。 残局。 这确实是最为贴近的形容,因为现有的灵能法阵在霍登眼中,就是一个个不完整的棋局,并没有能够真正发挥出灵能法阵的威力——更为准确一些来说,应该是灵能法阵在不断发展、进步、升级的过程中,被意外打断,不仅没有能够继续探索下去,停滞不前,并且还因为时间的流逝而开始退步。 如果能够解开这些残局,那将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呢? 此时,雷彼得斯所说的就是一个最基本的聚能法阵,有一定难度,却没有学习门槛,只要愿意学习就能够绘制;至于效果,那就需要根据每位灵能者的理解、诠释、绘制来决定了。 而他们正在做的,就是试图解构这个灵能法阵。 352 逻辑解构 “啊?我只是在自己脑海之中解析完成吗?” 霍登那理所当然的模样落在雷彼得斯和罗本的眼中,却早就已经见怪不怪。 霍登也没有婆婆妈妈地多说什么或者居高临下地炫耀什么,双手快速操作起来,在空中描绘出一个个符号构成的法阵。 众所皆知,越是基础的东西就越是牢固,因为这是经过无数验证、考证、修改和调整出来的精华,如同地基一般,反反复复地打桩,越来越坚实,只有基础牢固,才能够构建出整个体系。 灵能法阵也不例外。基础法阵已经经受过漫长岁月的打磨与考验,逐渐成为经典,否则现有的灵能法阵体系也就不存在了。 自然而然地,解构并且改变基础法阵的难度也就水涨船高。 但此时,霍登信手拈来的动作却丝毫没有迟疑。 “整个聚能法阵可以分割成为五个部分,一个空间法阵、一个元素感应法阵、一个增幅法阵、一个转换法阵、一个衔接法阵。” 伴随着霍登的话语,五个法阵的构成符号就漂浮在半空中,雷彼得斯目光明亮地看着闪烁幽幽蓝色光芒的符号,思绪也跟着霍登的话语一起翻涌起来。 “眼前这个聚能法阵,侧重点在空间法阵之上,它能够聚集方圆两英里之内的元素,比普通的聚能法阵半径增长了将近一倍。我想,这应该是新武纪做出的一个变革,因为元素活跃度的下滑,于是开始拓展聚能半径。” 霍登的指尖微不可见地轻轻一动,空间法阵的幽蓝符号之中,就可以看到星星点点的橙色明亮起来,准确无误地标记出那些增幅的符号变动。 “但我认为,真正高明的聚能法阵,不仅仅是将周围的元素快速聚集过来而已,同时还需要能够将其他元素转换成为自己需要的元素。” “简单来说,就是利用相生相克的原理,让元素和元素之间完成彼此转换,如果能够形成一个完整的圆环,那么聚能法阵之中的能量就能够始终保持充盈,当然,这只是一个理论可能。” 就好像永动机一样。 “不过,我们可以在转换法阵之中改变一个回形结构,制造出一个三角形的元素转换,在一定程度上制造出’生生不息’的效果。” 霍登的话语还没有结束,雷彼得斯就直接站立起来,靠近漂浮在空中的那个转换法阵,仔仔细细地打量着那个橙色的回形结构,眉头紧蹙,大脑正在快速运转,计算着如此结构的转换效果,以及稳定性。 “转换稳定性是否可行,我们暂且不讨论。”因为还需要更多实践的检验,比如说真正地在修炼室绘制一个聚能法阵,雷彼得斯可以从理论层面上看到霍登改动的原因,所以没有第一时间提出反对意见。 “但是,”雷彼得斯紧接着说到,“回形结构的改变,需要更多空间,这会挤压到其他四个符号的空间,最终导致整个法阵结构的不稳定,从根源上就导致了法阵的破碎无效;而且,假设你的理论是正确的,我们还需要添加更多回形结构来稳定元素转换过程,这也就意味着需要更多空间。” 基础法阵之所以为基础法阵,就是因为这是最好的选择。 在霍登之前,怎么可能没有人研究过基础法阵呢?又怎么可能没有人提出改进办法呢?诺斯尼斯大陆不是只有霍登一个聪明人,只不过目前为止没有人成功过罢了。 但霍登之所以特别,就是因为他不属于诺斯尼斯大陆,尽管脑海里存在着关于灵能的基础教育知识,不过却无法束缚他的想象力跳出框架。 “的确。”霍登点点头给予了肯定,“但我们可以删除法阵的部分符号。” “什么?”雷彼得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就连罗本和布鲁特斯都是满脸愕然。 不过,霍登的表现却非常淡定,丝毫没有“推翻权威”的负担感,抬手就在五个符号上方绘制出另外一堆符号。 这些符号有些琐碎,而且不是一个,大大小小应该有二十三十个的模样。 雷彼得斯静下心来,认真地细细打量起来,脑海里浮现出完整的聚能法阵,然后再将这些符号全部一一重新安装回去,就好像拼图一样,随后就意识到—— 在上述五个法阵之外,法阵与法阵之间、法阵与法阵重叠的部分,还存在着诸多附属符号。 这也是解构法阵的目的所在。 当初霍登提出解构法阵的时候,雷彼得斯等人都无法理解,霍登也只是说“从原理上理解法阵的结构才能够更好的绘制法阵”;但现在看来,只有解构法阵之后,才能够更加清楚地看到法阵的所有构成。 这些附属符号,平时都隐藏在完整的法阵之中,根本识别不出来,浑然天成地构成法阵整体。 “这些是……”罗本的声音迟疑地传了过来。 “我也不太清楚应该如何定义,在相关书籍之上并没有找到解释。”霍登说明到,“我更加愿意解释为’多余符号’。” “怎么可能!”雷彼得斯反驳的话语脱口而出。 霍登也没有反驳,只是微笑地说道,“这些符号,有些的确是有作用的,就如同砖块与砖块缝隙间的小石子一般,起到稳固法阵的效果;但只是小部分而已,更多是遮人眼目的符号,防止别人学习自己法阵的手段。” 这……可能吗? “另外还有一小部分则是个人签名,标志着’这是我创造出来的法阵’。”霍登没有理会那些错愕的眼神,径直说出自己的想法。 雷彼得斯还是无法接受,“怎么可能!”还是同一句话,“我是说,基础法阵是每个人都能够学习的东西,为什么需要添加遮人眼目的符号,防止别人学习呢?这说不通。” “你所说的,是现在,但是,一千年前呢?一千五百年前呢?那时候又是什么情况呢?”霍登快速反问到,“对你来说,这是基础法阵,日常随处可见,但是在诞生之初,却不是这样的。” 雷彼得斯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来。 “再换位思考一下,假设我们现在成功改造了聚能法阵,你愿意直接公开吗?冒着颠覆整个莱雅帝国所有灵能者认知的危险?”霍登就这样轻飘飘地抛出了一个重磅。 353 打破规则 灵能法阵确实与化学公式有着诸多相似之处,但其中也有一点是不同的,灵能法阵具备数学的灵活性。 “1+2+3=6”。 这是一个公式,却不是唯一一个结果等于六的公式,“两加四”、“一加五”、“三加三”等等也都可以,条条大路通罗马。灵能法阵也是如此。 聚能法阵是最基础的一种法阵,但即使是聚能法阵也有着诸多不同排列组合,最终效果也可能有着些许差异,因为那些水平不够的法阵都已经在时间长河里被淘汰了,最终留下来的几种聚能法阵,效果都相差无几。 即使是相同一个聚能法阵,不同灵能者的绘制也都不同,某些转折更加圆润或者更加尖锐,某些直线更加平实或者更加粗糙,有些交叉可能更加精准或者更加模糊,诸如此类等等,而这些细微差异对法阵效果也都有所影响。 自然而然地,在每一个法阵之中隐藏个人标记的事情,也不是不可能的。 对于雷彼得斯等人来说是根本无法想象的事情,但在霍登看来,却只是教育输出的问题。 也许,曾经在白垩纪,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但后来因为种种原因,塞克佩斯学院在教学的时候,隐瞒了这一部分,不再坦然地传授给学生,然后经过一代又一代的沉淀,年轻人也就彻底不知道了。 霍登没有这样的负担和枷锁,他可以理直气壮地说那些符号是“多余的”,但对于雷彼得斯等人来说,却是一个巨大冲击。 雷彼得斯隐隐觉得霍登是有道理的,但一时半会却没有办法反应过来,只能结结巴巴地挤出一句,“你这是强词夺理。” 霍登抿了抿嘴角,不置可否的模样,却也没有准备和雷彼得斯继续耍嘴皮子争一个高低。 雷彼得斯看着霍登如此模样,气得双颊微微胀红,“怎么可以!” “怎么可以随便删除法阵的组成符号呢?怎么可以轻易改变整个法阵的框架呢?基础法阵能够形成稳定性,就是因为这些结构组织的存在,如果拆除这些支架,法阵也就无法保持稳定,又怎么发挥作用呢?” “法阵不应该仅仅是符号的堆砌!” 雷彼得斯有些激动,即使竭尽全力压制住了自己的声音,但还是难免引起周围不少视线的瞩目和注意。 布鲁特斯试图制止一下好友,低声呼唤了一句,“雷”,但根本没有作用,雷彼得斯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布鲁特斯也就举手投降,满脸郁闷地重新靠向椅背,一副“我不理你”的模样。 雷彼得斯的激动还在延续。 “如果按照你所说的,我们只需要将五个法阵堆砌起来,就能够构成聚能法阵,就好像搭积木一样,那么,法阵还需要研究吗?法阵之所以法阵,就好像建筑之所以是建筑一样,除了作为砖块和木材的符号之外,还需要不同的东西来完成契合,否则房子才刚刚建好,微风轻轻一吹,那就要倒塌了。” 雷彼得斯面红耳赤的表情看起来似乎随时就要爆炸一般,滔滔不绝的话语根本就没有给霍登反驳的空间。 但霍登也毫不在意,依旧是施施然的模样,耐心地倾听着雷彼得斯的话语,甚至还流露出认真的表情。 那表情,真的非常欠揍!雷彼得斯必须用力握紧拳头,这才能控制住自己朝着霍登脸颊挥拳的冲动。 一直到雷彼得斯表达完毕,瞪着眼睛注视霍登,霍登这才不紧不慢地开口。 “理论呢?证据呢?” “雷,你只是在表达情绪,一种愤慨一种怒气,为了反对而反对,但你没有能够提供证据来支持观点,并且反驳我的解析,这是无法说服我的。” 霍登的话语让雷彼得斯几乎就要爆炸了。 “雷,如果我们只是为了循规蹈矩地遵守原有的法则,那么我们根本就没有必要一环一环地解构法阵。绘制法阵,并不是多么困难的事情。” 罗本和布鲁特斯齐齐朝着霍登望了过去:什么?绘制法阵并不困难?那他们成什么了? 两个人正在用眼睛骂人。 霍登却没有理会,依旧缓缓地说道,“解构法阵的根本目的就在于,捕捉到里面的规律、脉络和本质,最终理解法阵,并且开拓创新。” “雷,我们不是为了学习而学习的,我们是为了进步而学习。” 雷彼得斯依旧处于暴怒之下,一时半会根本听不进去霍登的话语,但布鲁特斯和罗本两个人却流露出了不同的神色: “学习规则,是为了更好运用规则,甚至是打破规则。” 这是霍登所说的话语,一字不差。 当初,他们都没有多想,如同绕口令一般的话语似乎只是一句玩笑而已,但现在想来,却有着截然不同的感受。 难道,这就是霍登研究符号学的原因吗?为了打破规则? “但是,你的解构与分析是没有理由的。”雷彼得斯依旧在梗着脖子表示抗议。 霍登轻轻点了点头,“当然,我也同样可能犯错,尤其是关于法阵,我也依旧在初步学习的前期阶段,我的分析很有可能谬之千里。但是,雷,我还是那句话,用理论和证据来说服我,证明我的错误。” 其实,霍登原本的构思是缩小空间法阵,如果能够形成元素之间的生生不息,那么聚集元素的范围是一英里还是两英里,并没有太大差异。 但雷彼得斯的话语有一点是正确的,改造法阵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动动嘴皮子的纸上谈兵许多人都能够做到,而从理论推进到实践却是另外一个漫长过程。霍登暂时没有能够找到缩小空间法阵、减少符号绘制的办法,于是开始寻求其他变化,这才意外发现了那些“多余符号”。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于是,这才有了霍登刚刚提出的大胆意见。 所以,霍登并不介意雷彼得斯反驳自己,相反,他期待着雷彼得斯和布鲁特斯、罗本等人能够多多发表意见,思想与思想的碰撞,才能够赢得更多灵感,最终寻找到触碰全知全能的道路——关于黎明之树的这一点,霍登表示万分同意。 “我们都应该在犯错之中寻找到进步的正确途径。”霍登那慵懒的模样与雷彼得斯的激动形成鲜明对比,但隐隐地,罗本和布鲁特斯却意识到,不是声音大就代表正确,他们总觉得,也许霍登又是对的。 354 忽悠大师 雷彼得斯的面红耳赤与霍登的云淡风轻形成鲜明对比,雷彼得斯的咄咄逼人在霍登的镇定自若面前似乎发挥不了太多威力,吃瓜看戏的布鲁特斯和罗本也不由地被吸引了注意力。 “我们都应该在犯错之中寻找到进步的正确途径。” 霍登如是说。 紧接着,霍登又进一步说明自己的观点,抬手在所有符号旁边绘制出一个完整的聚能法阵,对比着说明: 哪些符号是无意义的花哨点缀、哪些符号是连接法阵的桥梁——但还可以用更加简便的方式完成衔接、哪些符号又是具有个人标志意义的签名——因为可以在其他基础法阵之中寻找到相似的“无用”符号。 悬空漂浮的幽蓝符号,在霍登的双手之间快速闪烁切换着,错综复杂的符号却如同乖顺的绵羊一般,任凭霍登摆布,如同抽丝剥茧一般,细细地将整个法阵拆分成为无数个零件,一目了然地呈现出来。 当然,罗本应该是例外。 那些繁琐复杂的符号一个绕着一个再绕着一个,不仅多如繁星而且乱如迷宫,最终全部混乱成为一团,刚开始还能够勉强跟上进度,后面却是越来越糊涂,霍登分析得越详细越深入,他就越看不懂。 天赋,大抵就是如此了。 “……所以,这些符号,在我看来,全部都是多余的无效的,我们可以全部拆除,然后重新布置元素转换法阵。” 所有解释陈述完毕之后,霍登再次罗列出了那些多余符号——恰恰就是最开始整理出来的那些符号。 至于到底应该如何绘制全新的聚能法阵,这又是另外一个课题,霍登还需要一些时间整理一下思绪。 “我罗列出了证据,说明了我的观点;接下来,就轮到你罗列证据,反驳我的观点,又或者是证明你的观点。我们再进行交流与讨论,这才是解构的真正意义。” 霍登为这段争论画上了一个句号。 看着霍登落落大方、光明磊落的模样,雷彼得斯也终于回过神来,真正明白了霍登的意思,点点头,“没问题,我今天回去就会好好研究一下的,我会证明你是错的。”对于法阵,他依旧有着自己的理解。 看着怀抱雄心壮志的雷彼得斯,布鲁特斯莫名滋生出了一个奇怪的感觉: 总觉得霍登好像挖坑让雷彼得斯跳了下去。 而且,布鲁斯特总觉得霍登应该是正确的,虽然他还需要一点时间消化,但霍登的整个分析非常清晰,不仅仅是思路和逻辑清晰,整个符号的体系也是清晰准确的。这段时间,他和霍登一起学习符号学,但现在看来,他的进度已经被抛下了。 然后,布鲁特斯就转头看向了罗本,试图求证自己的想法:我应该不是一个人,所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却听见罗本简洁地感叹了一句,“不要忘记了,这家伙是圣柯睿恩学院的。” 最擅长辩论、最擅长驳斥、最擅长思辨,并且将辩论和讨论当作日常生活的圣柯睿恩学院。 布鲁特斯认真想了想,忍不住就拍手大笑起来——因为是图书馆的关系,笑容没有声音,但依旧是捧腹大笑。 罗本所说的,是实话。 这也是罗本最深的感触,自从认识霍登这段时间以来,他越发清楚这个家伙的厉害。今天估计也不例外,恐怕雷彼得斯要无功而返了;而且,雷彼得斯接下来废寝忘食地研究解构,那些资料可能都会成为霍登进一步研究的参考数据,如此一来…… 霍登就可以偷懒了。 雷彼得斯被卖了当苦力,估计还不自知。 布鲁特斯无声地大笑着,前仰后翻,而霍登则施施然地从旁边传来了一句话,“不要说的好像你是圣克洛伯学院一样。” 罗本无语地瞥了霍登一眼,但终究没有再继续多说什么:虽然他也是圣柯睿恩学院,但他擅长思辨,却不擅长口才。这是两回事,他才不会傻乎乎地和霍登进行辩论,莫名其妙就被忽悠瘸的还少吗? 此时站在眼前雄心壮志、意志燃烧的就有一个。 霍登没有继续多说什么,转头拍了拍布鲁特斯的肩膀,真正地站了起来,“那我先走了。”如果不是雷彼得斯的耽搁,他刚才就已经走了。 布鲁特斯此时才反应过来,连忙询问到,“等等,霍登,阿德丽娜刚才说的是什么书籍?”这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喏,询问雷就知道了,我上次就是从他的书房里借书的,也是经过他的同意才转借给阿德丽娜的。”霍登根本没有打算回答,直接“推卸责任”,然后就施施然地迈开脚步。 雷彼得斯没有理会霍登的离开,紧皱眉头,专心致志地看着眼前漂浮在空中的那些符号——即使霍登离开,这些符号短时间内也不会消散,这已经成为他们之间最有效的讨论手段之一,他需要好好研究一下。 但布鲁特斯却不愿意放过雷彼得斯,“雷。雷!那到底是什么书来着?” “不如你先告诉我一下,那女孩到底是怎么回事?”雷彼得斯正在专注状态,粗声粗气地吐槽了回去。 身后传来了布鲁特斯和雷彼得斯窸窸窣窣的交谈声,两个好友是半斤八两、互不相让,估计还需要一些时间才能够分出高低。 那些谈话声渐行渐远,同时,一阵轻轻的琐碎脚步声正在追上来,没有多久,罗本的身影就出现在了霍登身边,表情有些冷峻,却没有着急开口。 两个人就这样一路沉默地并肩而行,一直到离开图书馆。 罗本的声音这才响起,“治安队那里,是否有什么消息?接下来……我们应该怎么办?” “耐心等待。”霍登并不意外,其实,他最近的心态也有些起伏不定——和罗本一样,偷懒,也未必不是一种调整,于是此时也就多说了两句,“治安队正在调查流浪汉失踪和检查中心的关系。我猜测着,这些调查最终应该都是死胡同。” 流浪汉的问题,确实非常棘手,缺少证据、缺少尸体、缺少身份证明,自然也就缺少线索,凭空调查也不可能摸索出什么东西来,不要说治安队了,即使是霍登,他现在也是一筹莫展。 不过,调查流浪汉和检查中心,本意也就不是“水落石出”,而是打草惊蛇。 355 甜品铺子 因为资源和调查手段的限制,很多事情没有办法水落石出,即使是二十一世纪的地球也依旧是如此,更何况是现在的岩渊呢? 不过,这也没有太大影响,反正,调查流浪汉和检查中心,本意也就不是“水落石出”,而是打草惊蛇。 对此,霍登并不太担心,“……但是,治安队的动作应该能够引发一些连锁反应,接下来仔细观察就是了,只要他们展开动作,就会泄漏出马脚。从维克多到南丁格尔,这些都是他们暴露出来的线索。” 敌人隐藏在暗处,实力和规模都难以预料,这也是现在最好的办法了。 显然,罗本对于如此答案并不满意,还想要说些什么,但迟疑片刻,却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才合适,抬起头看着头顶上阴沉的云层,连绵不绝的小雨依旧遮天蔽日,莫名得一阵烦躁。 “霍登,你说,我们就这样放弃的话……难道不行吗?” 罗本低声说道,声音里透露着一丝迷茫,就好像眼前的阴雨一般,看不到前方的景象。 罗本原本以为霍登会吐槽自己,甚至可能会责备自己——毕竟,塞缪尔是他的亲哥哥,他怎么能够放弃?哪怕只是脑海里想想,这样的念头都是如此可耻! 曾经,寻找塞缪尔就是他唯一的愿望,为此他还纠缠着霍登,而现在主动说放弃的又是他,这也太无耻了。 但霍登没有。 “难道就这样放弃不行吗。”霍登轻声呢喃地重复了一遍,嘴角上扬起浅浅的弧度,“罗本,我总是在想,我们是否可以不要长大,又或者是,我们是否可以永远停留在现在,塞克佩斯学院的生活是否可以永远延续下去。” “但我们都知道,答案是否定的。可是,我的想法稍稍有些不同。” “不是因为我们终究需要面对现实,而是因为世界是如此之大,在塞克佩斯学院之外,在岩渊之外,乃至于在诺斯尼斯大陆之外,是否存在另外一个方圆天地。我,想看看;我想要寻找到那些答案。” 一个答案。 罗本正在苦苦寻觅的,又何尝不是一个答案呢? 塞缪尔到底发生了什么?塞缪尔现在到底如何?塞缪尔生还之后,为什么没有联系家里? 很多时候,人生的很多事情都没有答案,但我们却始终在苦苦寻找答案的道路上。有些人幸运地找到了,而更多人则穷其一生都没有找到,然后就这样碌碌无为地结束一生。同样的人生,却能够诠释出不同的风景,就是因为这个寻找答案的过程,是否多了一点点好奇和坚持。 放弃,不是不可以,只是放弃了之后,就必须面对原地踏步的生活,还有自己的困惑。每个人都必须做出选择。 罗本没有说话,细细地咀嚼着霍登的话语,久久没有能够回过神来。 就连霍登告辞的声音都没有听到,就这样愣愣地站在原地,注视着霍登举起雨伞,身影消失在细细的雨幕之中。 罗本站在原地,许久许久,淅淅沥沥的雨声似乎就这样具有生命力起来,轻盈地敲打在耳膜之上。 琐碎的声响让时间和空间都安静下来,罗本静静地注视着霍登的身影被烟青色的朦朦雨雾彻底吞噬。 霍登离开了学校,一路返回王子街。 刚才在图书馆所说的,不是借口,他今天确实是有事需要办理,所以专程提前一些返回。不过不是在家里。 离开蒸汽轻轨站,朝着公寓的相反方向迈开脚步。 霍登一路笑容满面地跟着街坊邻居打招呼,这条传统市场的小街,因为霍登的频繁拜访,人人都认识“那个赫洛家的年轻家伙”,细雨午后的生意也相对清冷下来,众人友好地与霍登颌首示意。 然后,霍登的脚步就在一件墨绿色的店铺门口停下了脚步。 店铺斜上方悬挂着一个规规矩矩的方形招牌,上面写着“乔安娜女士的”,这就是全部了,没有多余的后缀,但附近三个街区的居民都知道,这就是乔安娜女士的甜食屋,以贩卖各式各样的甜食而闻名。 不算是什么大商家,只是在街坊邻居之间小有名气而已,就好像“街角那间面包店”一样,每家每户的街道附近都有这样的小店,温馨而简单,依靠手工制品赢得街区的喜爱,谈不上发财,却能够度日。 但是,伴随着工业化进程的脚步,流水线作业正在逐渐兴起,这些手工作坊的生存空间正在越来越小。谁也不知道,小作坊们什么时候会慢慢地消失,同时消失的还有街坊邻居关于生活的点滴回忆。 “叮当。” 推开墨绿色的窗门,悬挂在上方的风铃就叮当作响起来,提醒着店主人: 有客人来了! 霍登轻车熟路地走进店面里,一股带着淡淡奶香的甜味就在鼻翼底下轻轻萦绕,缓缓地将身体包裹起来,浑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都能够感受到这股甜香,不由自主欢快地跳跃起来,脚步和笑容双双绽放开来。 色彩斑斓的糖果,最近才刚刚研发制作出来的巧克力,晒干过后制作成为花茶的骨朵儿,烤制出炉没有多久的奶油曲奇,上市不久就赢得无数人喜爱的水果糖,松软松软的云朵糖,明艳鲜亮的粟米棒…… 等等等等。 琳琅满目的甜食整整齐齐地码放着,充斥着视线每一个角落,脑海里不由就浮现出童话故事里可以吃的糖果屋,从家具到地板都令人想要啃个干净,胃部持续不断地分泌出口水,发出郑重其事的声音: 拒绝用眼睛浏览,应该用嘴巴品尝。 室内暖洋洋的奶黄色灯光洒落下来,将室外的潮湿与阴暗阻隔在外,似乎在昏天暗地的岩渊之中点亮了一盏灯光,让迷路的孩子们都能够找到“回家”的道路,慌乱急躁的心情就这样缓缓平静了下来。 抵达岩渊已经过去数个月时间,如果让霍登选择一个最喜欢的地方,那么“乔安娜女士的甜食屋”绝对能够轻松夺得头筹,甚至不需要太多犹豫和迟疑。 不仅因为这里的甜食应有尽有,还因为这里的氛围能够让人安静下来,“就连空气都是香甜的”。 “赫洛先生?” 正前方响起一个声音,隐隐有些意外;霍登也几乎是同时发现了对方,同样流露出了意外。 “德西玛斯教授?” 356 合作伙伴 霍登完全没有料想到,居然会在这里遇到圣柯睿恩学院的院长大人,德西玛斯教授。 但认真想想,当初首次见面的深刻印象,此时似乎也就没有那么意外了。 更大的意外应该是,德西玛斯教授居然记得霍登? “赫洛先生。”德西玛斯教授再次呼唤了霍登的名字,快速眨了眨眼,隐隐透露出些许慌张,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姿态将双手背在了身后,试图隐藏手中的两包糖果。 “记得结账,德西玛斯教授。”霍登眼底流淌出一抹笑容,毫不犹豫地直接就戳破了德西玛斯教授的小把戏。 德西玛斯教授微微愣了愣,眼珠子滴溜滴溜地转动起来,似乎正在思考着脱身之法——就好像他是小偷,结果被店主人捉到现行了。但问题就在于,显然不是这样的情况,这位教授真是难以琢磨。 “那是最新推出的水果糖,可以品尝到真正的果汁。”霍登假装好像没有看到德西玛斯教授的表情一般,继续拆穿西洋镜,“如果你更加喜欢品尝果肉的话,可以尝试一下这种,这也是乔安娜女士的招牌。” 说话间,霍登熟练地寻找到了自己的目标,抓了几颗放在掌心,向德西玛斯教授展示,“不过就我个人来说,我还是更加推荐果汁糖,品尝到最后,果汁缓缓渗透出来,不仅新鲜而且浓郁,糖块之间就能够吮吸到那些果汁,丰富的层次在味蕾上一层一层打开,就好像打开一扇全新世界的大门一般。” 咕嘟。 德西玛斯教授没有能够忍住,吞咽了一口唾沫,那微微抖动的邋遢胡子暴露出了秘密,还有那双微微发光的眼睛也没有能够帮上忙。 “看来,你对这里很是了解嘛,这是你家的店铺吗?”德西玛斯教授干脆也就放弃了掩饰,双手从背后拿了出来,一眼就能够看见那薄荷绿的包装,“这个真的那么好吃吗?” “你可以试吃一下。”说话的,不是霍登,而是真正的店主人乔安娜女士,她的声音从后面传了出来。 乔安娜女士是一位约莫四十岁左右的中年女人,身型微微有些发胖,但微卷的酒红色长发用一根发带往后束起来,零散随意地耷拉在肩头,散发出一种成熟女性的魅力,朴实却动人,浅浅的笑容格外有感染力。 她总是喜欢穿着深色长裙,束起宽大的袖子、去除累赘的外套,平实工作起来相对轻便,而且不怕弄脏,看似有些老旧的长裙可以看出反反复复浆洗的痕迹,有些地方稍稍发白,但丝毫没有褶皱;并且在服饰之上搭配一个鲜亮的配饰,点亮全身装扮,洗练之中依旧带有自己的独特风采。 今天,乔安娜女士选择了一枚明黄色的克莱姆头饰,两片晶莹透亮的翅膀跟随着脚步的移动轻轻拍打着,振翅欲飞,也能够让客人清晰地感受到脚步的轻快和满满的活力。 德西玛斯教授转身看向了乔安娜女士,那张圆润的脸庞之上带着浅浅的微笑,“试吃一枚糖果是允许的。” 乔安娜女士熟练地朝着霍登颌首示意,“来啦。”随后看向德西玛斯教授,解释到,“他是我的合伙人。” “乔安娜女士。”霍登有些无奈地轻轻摇了摇头——乔安娜女士总是喜欢如此打趣他,因为他的拜访次数着实太频繁了。 乔安娜女士却丝毫不在意,“我说的是实话。他总是前来帮忙我尝试新品,并且提出诸多中肯意见,改进每一种产品的口味,这不是合伙人,还是什么?”乔安娜女士对着霍登眨了眨眼,眼底的笑意就流淌出来。 德西玛斯教授再也没有了拘谨,满是好奇地看向霍登,“所以,里面真的能够吃到果汁吗?” 霍登对着院长大人点点头,“每颗糖果都隐藏着不同果汁,但具体是什么口味,就需要测试一下运气了。就我个人来说,我最喜欢黄蕊果,酸酸甜甜的滋味渗透出来之后,层次最为丰富也最为立体。” 说着说着,霍登就吞咽了一口唾沫,德西玛斯教授也没有能够忍住,拆开一枚糖果,丢进了嘴巴里。 一边品尝着,德西玛斯教授一边看向了乔安娜女士,“可以向我介绍一下吗?还有什么值得推荐的甜食?” “诺,那位就是我最忠诚的合作伙伴。”乔安娜女士丝毫不见外,爽朗地说道,而后又对着霍登补充了一句,“拜托你帮忙一下,我还有一批曲若斯需要出炉,稍后请你第一个品尝。”举手投足毫不见外。 霍登也没有推辞,“德西玛斯教授是第一次来吗?” “是的,我昨天在朋友那里品尝到了糖果,就是你刚才说的,果肉糖果。”德西玛斯教授的眼睛立刻就明亮了起来。 那模样对霍登来说,再熟悉不过了。 “所以,你昨天品尝到什么口味了呢?最喜欢的?印象最深刻的?又或者是,最不喜欢的?”霍登熟练地询问起来。 食物,没有最美味只有最合适,因为每个人的口味和喜好都有所不同,有些人喜欢甜一些有些人则喜欢酸一些,就是这样的道理;所以,霍登没有直接推荐自己喜欢的零食,而是询问起德西玛斯教授的口味。 但小小的细节就可以看得出来,霍登对于乔安娜女士这里的甜食种类了如指掌,游刃有余的话语就能够感受到他的自信,仿佛这件小小的糖果屋里就没有他不知道的甜食一般。 “啊哈。”德西玛斯教授的脸上浮现出畅快的神色,立刻就明白霍登的意思,叽叽喳喳地开始描述起来,全然没有了拘谨和架子。 短短二十分钟,德西玛斯教授的怀抱里就抱着八种不同的零嘴,满满当当的一个怀抱,几乎就咬漫溢出来,同时嘴里还正在品尝着一块果脯,津津有味地咀嚼着,深情舒展开来,就好像老顽童一般,着实是再满意不过了。 “德西玛斯教授,我和乔安娜女士一直在讨论着,到底应该如何更加长时间的保存食物。”霍登好奇地询问到,“我们现在统一使用的冷藏法阵,它们都会破坏食物本身的结构,进而影响口味。” 再正常不过的讨论,坦然而自如的神色,仿佛只是在讨论零食的话题,而后延展开来一般。 但……真的只是这样吗? 357 虚心请教 一边挑选零食,一边讨论美食,话题不知不觉就延伸了开来,霍登自然而然地提起了用于保存食物的冷藏法阵: 比起霍登所熟悉的冰箱来说,更加类似于冰库。因为冷藏法阵非常庞大,并且不能够随意地收缩大小,对于占地面积有着严格要求。所以,更多时候冷藏法阵都是作用于仓库。 虽然说现在科技正在高速发展,但暂时还没有广泛运用于生活,更多还是专注于工业的进步与提升。最直观的就是清扫器,这样的灵能道具都是“大型器具”,发明出来之后,也只有大型工厂或者企业才能够使用。 而且,冷藏法阵的效果还带有副作用,比霍登所熟悉的冰箱还要更加明显,侧面证明了相关技术的粗糙。 “我们现在统一使用的冷藏法阵,它们都会破坏食物本身的结构,进而影响口味。” 关于这一点,霍登是认真的。 “你也这样认为吗?”德西玛斯教授的表情完全明朗开来,终于找到了知己,“我就说,食物放在冷藏法阵里再拿出来,味道就不对劲,他们却总是说没有影响。” 德西玛斯教授吧唧吧唧咀嚼着果脯,“我曾经思考过,运用时间法阵来储存食物,但我们现在所拥有的时间法阵都是残缺的,不见的就能够达到预期中的要求。” “你曾经尝试过吗?”霍登好奇地询问到。 “当然。”德西玛斯教授肯定地说道,“但出来之后,效果并不好,有时候还会破坏食物原本的结构,根本就不能食用,许多珍贵食材也就直接被破坏,太浪费了。” 霍登的眼睛微微一亮,这也意味着,德西玛斯教授知道完整的时间法阵? 果然! 作为圣柯睿恩学院的院长,同时拥有一个库存顶尖的图书室,德西玛斯教授的渊博知识确实名不虚传。 也许,在他的办公室里还能够找到禁忌的书籍。 但霍登并没有顺着法阵话题继续讨论下去,而是继续食物的话题,“你现在品尝的果脯,就是乔安娜女士从海西梅脯锅之中得到灵感,自己研究出来的一种折中方案,用不同手法来处理果肉,避免腐烂之余,确保能够长时间保存,继而赋予水果不同的风味。” “海西梅脯锅?”德西玛斯教授立刻就捕捉到了关键词。 “这并不是一道非常高级的料理,但普及程度却低得可怜,我认为岩渊最好吃的海西梅脯锅就在第八区的’三个瘸子酒吧’,强烈推荐教授尝试一下,建议辅佐雪鹿肉食用更佳。”霍登立刻就给予了推荐,慷慨地分享美食信息。 德西玛斯教授流露出心满意足的表情,细细的铭记起来,就好像正在记笔记的好学生。 “最近,我正在和乔安娜女士讨论,我们是不是可以用类似的手法来制作肉类。”霍登又继续往下说到。 “你是说,肉脯?”德西玛斯教授眼睛开始发光。 霍登点点头,“是的。但肉脯的制作工艺就比较复杂多样了,我们正在考虑熏制的手法,利用灵能法阵来达到长时间保持均匀受热、均匀熏制的效果,但你也知道,固能法阵同时也带有禁锢的效果,禁止生物进入其中。” “虽然制作肉脯的时候,所有肉类都已经不再是生物,而是死物,但我和乔安娜女士都认为,固能法阵和冷藏法阵一样,可能会破坏肉类本身的结构,最终影响到口感。”霍登展现出了自己的专业姿态。 “专业”,对于食物,霍登是认真的,绝对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德西玛斯教授也能够感受到霍登眼神里的专注与投入,“然后呢?你们找到解决办法了吗?” “暂时还没有,固能法阵还是需要进一步改良,目前依旧只能通过手工操作,每一次熏制可能就需要八个小时,乔安娜女士聘请了两位学徒,正在长时间监视熏制,但这样一来,耗时耗力,产量无法提高暂且不说,成本也降不下来,最终很有可能没有办法上市。” 霍登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环顾四周,用视线打量眼前的屋子,这就已经足够了—— 对于手工作坊来说,保证质量永远是第一要务,但如此过程中,可能消耗大量成本的话,经营压力也就将成倍成倍增长。因为手工作坊自身的规模就不大,于是就需要面临更多风险。 也正是因为如此,许多小作坊还是习惯“做熟”,毕竟创新需要更多的成本。但反过来,小作坊的创意活力也是那些大工厂所无法比拟的,于是,在创新尝试的过程中,许多小作坊也就被湮灭在商业洪流之中。 肉脯。 德西玛斯教授只觉得嘴巴里的果脯已经没有了味道,虽然那股甘甜依旧在生津,但他还是忍不住想象,肉脯又到底会是什么滋味呢? “最近这段时间,我正在尝试阅读符号学,并且解构灵能法阵,希望能够改变冷藏法阵和固能法阵对于食物的破坏力。” “目前还是处于前期阶段,解构灵能法阵的过程中,总是能够遇到诸多问题,比如冷藏法阵。” 说着说着,霍登抬手就在空中描绘出冷藏法阵。 这显然不是一个基础法阵,而是多个基础法阵和高级法阵连环构成的综合法阵——所以只有大型仓库或者大型公司才会使用,在日常生活里并不常见。 但是,霍登绘制起来却没有经过太多思考,信手拈来的娴熟展现了他的能力和天赋。 随后,霍登就开始明目张胆地解构法阵起来—— 不过,没有刚才在图书馆里那么详细,不是因为冷藏法阵太过错综复杂而做不到,而是因为霍登需要在德西玛斯教授面前藏拙。 一步一步来,没有必要操之过急。 如果说,霍登直接向德西玛斯教授请教,他是否会愿意指点呢?也许会,也许不会,答案应该是五五开的。 但如果说,霍登以共同兴趣爱好作为引导,向德西玛斯教授请教,那么结果是显而易见的,也更加自然。毕竟,这仅仅是霍登与德西玛斯教授的第二次见面。 霍登的视线余光细细地注视着德西玛斯教授的表情变化。 如同预期地,德西玛斯教授并没有大惊小怪,反而是兴致勃勃地报以了关注。 紧接着,霍登就提出了自己的问题,刚才和雷彼得斯讨论的问题。 358 忘年之交 “……这些都是多余的符号。”德西玛斯教授如此说到,“在创建灵能法阵的时候,每位灵能者都有着自己的习惯,一方面是植入自己的签名,另一方面则是通过多余符号来掩饰真正的符号衔接原理,避免随随便便就被其他人破解。所以,每个灵能法阵都有大量的多余符号,可以直接无视。” 霍登的猜测,是正确的。 “那么,拆除这些多余符号,对于灵能法阵的功效也没有影响咯?”霍登没有得意的意思,而是顺势询问到。 德西玛斯教授理所当然地点点头,“既然说是多余的,自然是如此。” “按照如此道理来说,灵能法阵更加精简之后,绘制法阵不是更加简单吗?这对于法阵的传播是好事才对。”霍登有些疑惑。 灵能法阵没有能够完全普及开来,耗时耗力就是重要的一个原因,庞杂的符号让绘制过程变得无比困难,如果不是因为新武纪以来的灵能全面下滑,恐怕灵能法阵的重要性也还是无法得到相对应的认可。 德西玛斯教授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那灵能者又怎么在贵族和其他灵能者面前炫耀呢?” 炫耀? 霍登从德西玛斯教授的眼睛里捕捉到了戏谑和调侃,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装逼”?然后装着装着,久而久之,所有人也都当作约定俗成的一件事,没有再更改过来?演化到现在,也就被彻底遗忘了? 这样想想,似乎也不是没有这样的可能…… “冷藏法阵,真正需要改变的是这一部分的符号……”德西玛斯教授也快速动作起来,整个法阵符号也就发生了巨大改变。 霍登的眼睛快速追随着那些变化,思绪高速运转起来,“可是,这样的改动,动作太大而且难度太高,基本等同于创建一个全新法阵,不如彻底舍弃冷藏法阵,制造出一个隔离法阵,只要将食物隔绝开来,就能够确保食物不会腐烂破坏。” “与什么隔绝开来?”德西玛斯教授直接掐住了关键。 “空气。准确来说,应该是细菌。”霍登脱口而出,才说出来就后悔了—— 细菌,在当代的莱雅帝国依旧是非常非常高级的词汇,只有医学研究所才会使用,但即使是医学研究所,他们也无法确切地明白细菌所能够带来的伤害,因为这是需要显微镜才能够观察到的东西。 虽然现在借助于灵能,医生们能够发现细菌的存在,然而更进一步的研究,则需要更多财力的支持;而且,比起财力来说,更重要的是先见之明——拥有一个真正支持医学全面发展的眼界。 也正是因为如此,虽然莱雅帝国已经开始研究手术的课题,但术后感染迟迟没有办法解决,暂时还处于瓶颈状态。 霍登始终保持小心又小心,但短短三个月时间,他的思维方式还是没有完完全全接入诺斯尼斯大陆,时不时就会蹦出一些专业词汇来——他试图控制过,结果却收效甚微,毕竟,那是自己生活了将近三十年的世界,那些惯性思维不是三个月就能够彻底抹去的。 当然,霍登也并不认为这是一个劣势,反而是自己打开灵能世界的一个助力,他始终认为这是一个优势。 即使是在德西玛斯教授面前泄漏马脚,霍登也保持着镇定,坦然地迎向德西玛斯教授的视线。 德西玛斯教授却似乎没有察觉到异常,视线短暂地在霍登的脸颊之上稍作停顿,随后就继续说了下去,“啊哈,的确,这样一来,保存食物就变得简单起来。但是,这种办法还是不能保存活着的生物,对吧?” “一步一步来。我们不能太贪心。”霍登还是不动声色地接上话题,既然德西玛斯教授没有戳破的话,他也没有理由自己再提出来。 “有道理。”德西玛斯教授连连点头表示了赞同。 “如果你试图改造冷藏法阵的话,删除那些废除符号之后,其实你还可以修改不同部分的组合法阵。” 不需要霍登继续询问,德西玛斯教授自己就主动说到。 “契形结构能够制造出逐步加强的效果,回形结构能够制造出稳固循环效果,星形结构能够制造出扩散效果……还有,不同结构的组合还能够制造出扭转效果的反应。即使是改造,也有着诸多不同可能。” “曾经在白垩纪,改造灵能法阵、改进灵能法阵是那些顶尖灵能者高手的一种切磋手段,就好像棋局一样,这也是流传到现在的每个灵能法阵都拥有签名标记的原因;但遗憾的是,现在很少人愿意解构灵能法阵了。” 德西玛斯教授陷入了回忆,“我记得,应该是三十年前,还是三十五年前,我们学院还有一个关于解构灵能法阵的小组,但后来擅长的学生越来越少,最终也就消失了,反而是灵能器具的讨论小组逐渐多了起来。” “时代的变化真是非常迅猛呀。”德西玛斯教授对着霍登眨了眨眼睛,笑盈盈地感叹了一句。 霍登没有在灵能法阵的话题继续延伸下去,“灵能器具本身也是一个庞大的学科,我现在还是无法理解清扫器到底是什么构造和原理,还有,永冻权杖的恢弘也依旧令人目眩神迷。我不认为这是冲突的。” “当然。”德西玛斯教授的眼神微微闪了闪,兴致勃勃地说道,“现在的年轻人都认为灵能已经彻底没落,根本看不到灵能世界的磅礴与恢弘,即使是与科技结合,也同样拥有无穷潜力,你是什么看法呢?” “每一个新生事物诞生的时候,总是面临无数挑战和质疑,等待大众接受之后,他们就会产生一种狂热追逐的热情,但是这股冲动的情绪沉淀下来之后,新生事物的第二波挑战也就来临,只有撑过第二波挑战的事物,才能够在时间长河里寻找到自己的位置。” “所以,我支持年轻人对新生事物的追捧,因为这是时代发展的必然;同时,我也支持年轻人继续对固有事物的温习和研究,因为这样才能够推翻过时的理论、一步步靠近真相。” 霍登的侃侃而谈让德西玛斯教授保持着专注倾听的模样,没有太多表情,也没有眼神波动,只是专心。 但专心倾听的这一动作本身,就已经证明了德西玛斯教授的态度: 毕竟,能够让圣柯睿恩学院院长专心倾听、细细品味的话题,可没有多少。 359 新鲜出炉 霍登在侃侃而谈,而德西玛斯教授则在……咀嚼果脯,吧唧吧唧的声响有点耳熟。 一直到霍登阐述完毕之后,德西玛斯教授才胡乱地点点头,“我现在可以理解你为什么前来我们学院了。”简单的话语却显得意味深长。 而后,德西玛斯教授主动发出了邀请,“如果你对灵能法阵的解构感兴趣,你过来办公室,我给你找几本书,也许能够对你有所启发。”那摩拳擦掌的模样充满了期待。 “那就再好不过了。”霍登展露了大大的笑容。 随后,霍登协助德西玛斯教授完成了零食的挑选,而后又担任收银员,帮忙结账完毕;再帮忙把所有零食搬上马车,支撑着雨伞,护送着教授离开了店铺。 一条龙服务折腾完毕,小半个小时也就过去了。 德西玛斯教授坐上了自己的马车,透过窗户看着身影消失在甜食屋里的霍登,濛濛细雨之中看得不太真切,眼底浮现出一抹玩味的神色,低低轻笑了两声,意味深长地说道,“这是一个有趣的小家伙。” 然后,德西玛斯教授用拐杖轻轻敲了敲马车的车厢门,马车也就摇摇晃晃地行驶起来。 霍登重新回到甜食屋,帮忙整理一下略显凌乱的零食盒,把散落在外的琐碎物件全部都收拾整理起来,还没有整理完毕,乔安娜女士就端着刚刚新鲜出炉的曲若斯登场了。 浓郁的奶香味混杂着醇厚的麦香气息,隐隐缭绕着些许烘培的焦香,扑鼻而来,仅仅只是看着那金褐色的光泽外表,就能够想象外面酥脆里面柔软的口感,轻轻一咬,咔嚓咔嚓的面皮融入软糯弹牙的流芯,热乎乎的口感瞬间充斥整个口腔,就好像盛夏午后打赤脚在湿漉漉的草坪之上迎风狂奔一般。 “诺。” 不等霍登吞咽口水,乔安娜女士就端着曲若斯来到霍登面前,示意了一下。 霍登用指尖抓住一根曲若斯就往嘴巴里塞,轻轻一咬,滚烫滚烫的滋味就不由龇牙咧嘴、手舞足蹈起来,却舍不得放下,面目狰狞地快速咀嚼着,那股难以形容的甜香与口感在味蕾之上直接大爆炸。 看着霍登那原地跳跃的动作,乔安娜女士就不由哧哧地笑了起来,“快点过来帮忙,客人就要来了。” 街头巷尾的手工作坊还有一个显著特点就是,老顾客们都知道新鲜面包、甜点、零食出炉的规定时间,只要等到相对应的时间,他们就会第一时间上门购买最新鲜出炉的食物,品尝这难得的美味。 那些面包店们,一般来说,每天都有两个出炉时间,一个是早晨,一个是下午,前者提供早餐后者提供晚餐,确保附近的左邻右舍都能够吃到最新鲜的面包。 乔安娜女士的甜品屋则不是,大部分零食都是能够长时间保存的,并不需要争着第一时间新鲜出炉的机会踩点登场;每天新鲜出炉的甜点只有下午一次,包括曲若斯在内的五种新鲜面点,非常受欢迎。 话音都还没有落下,大门就再次被推开,“乔安娜,今天的曲若斯出炉了吗?” “出来了出来了,现在正在上架,赶快进来。”乔安娜女士爽快地招呼着生意。 “嘿,霍登,你今天又抢先一步了。” “霍登,你是不是逃课过来了?” “大老远就能够闻到香味了。” 一个接着一个,顾客就这样进入了小小的店面里,顺着店铺门口往过去,外面已经整整齐齐地排起了队伍。 烟青色的雨雾之中,排队的人们整整齐齐地沿着路边屋檐站立着,彼此之间保持着两个身位的距离,脸孔隐藏在雨伞和雨幕的后面,看得并不真切,但共同点就是,准时出现在店铺门口排队。 队伍并不长,也就是十几个人,全部都是附近的居民,每天都定时定点过来购买,等过了这个时间点,也就没有排队队伍了;同样,等过了这个时间点,那些新鲜面点也就基本销售一空了,所以想要寻找到美食,不是慕名前往就可以的,还需要真正地了解美食的特性与习惯。 绵绵细雨的天气,不仅没有阻止街坊邻居们,反而让大家都更加想念甜食。 作为乔安娜女士甜品屋的常客,同时也是王子街传统市场的常客,霍登的脸孔对于附近居民来说,着实再熟悉不过了;而且,霍登前前后后也在这里帮忙了三回四回,虽然次数不多,却更是混了眼熟。 顾客们熟练地与霍登开着玩笑,然后井然有序地挑选自己需要的新鲜面点,顺手还会带上一些小零嘴;而此时霍登也自觉地站在收银台后面,负责结算收银,笑容满面地呼唤着一个个熟悉的名字。 小小忙碌了约莫二十分钟,新鲜出炉的面点就已经全部销售一空,送走最后一名客人,店铺就再次安静下来,霍登和乔安娜女士才真正地放松下来,总算是能够喘息休息片刻了。 双手端着一杯茉莉香茶,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温暖,鼻翼底下若有似无萦绕着淡淡清香,身体就这样舒展开来。 “啊。”不由地,霍登就伸展开双腿,身体稍稍后仰,忍不住闭上眼睛,享受繁忙过后的片刻清闲时光。 乔安娜女士静静地看着眼前孩子气的霍登,脚背绷直,似乎正在拉伸小腿肌肉,她嘴角的笑容就不由轻轻上扬了起来。 呼。 对着茉莉香茶轻轻吹了一口气,将漂浮在表面的茶叶沫子吹散,轻抿了一口,滚烫的茶汤顺着喉咙滑入胃部,四肢和肌肉都温暖起来,乔安娜女士的眉宇也跟着舒展开来。 “霍登,你上次说着,茉莉香茶应该怎么改良来着?”乔安娜女士忽然想起了这件事。 霍登双手依旧捧着茶杯,“就是茶叶。不要选择茶叶沫子,而是用一片一片的茶叶,否则随便喝一口茶,然后就满嘴都是茶叶沫子,那真的太扫兴了,更重要的是,茶叶沫子没有味道,还是需要喝完整的茶叶。” “你知道的,就是一片一片完整的茶叶,漂浮在杯子里,我们都可以看到的那种。”霍登认真地给予意见。 乔安娜女士没有说话,而是细细思考起来。 淅沥沥。 淅沥沥。 窗外的细细雨声在响动着,若有似无地弥漫着一股静谧,然后乔安娜女士的声音就缓缓地传了过来,“霍登,你愿意入股和我一起合作吗?” 360 生意合作 淅沥沥。 淅沥沥。 窗外的绵绵细雨依旧在没完没了地响动着,轻盈地落在屋檐和地面之上,氤氲缭绕地勾勒出世界的轮廓,却通过雨帘将诺大的世界缩小到屋檐的范围之内,室内的温暖与静谧在袅袅茶香之中涌动着,让人不由放松下来。 霍登的思绪也不由顺着乔安娜女士的话语延伸开来—— 岩渊有茶也有咖啡,但无论是茶还是咖啡,食用的方式都远远比不上霍登所熟悉的地球模式。 单单说茶叶,无论是茉莉香茶,还是一月余烬,其实都是茶叶沫,简单来说,就相当于地球上的茶包。 但对于出身华夏南方水乡的霍登来说,这却是无法忍受的品茶方式。 准确来说,茶叶沫子根本就不能说是“品茗”。 霍登自己本来也不能算是一名喜好茶叶的人,毕竟,对于年轻人来说,诱/惑太多了——又有谁能够拒绝奶茶和可乐的狂轰乱炸呢?碳酸饮料的魅力足以和酒精相媲美。 话虽如此,从小到大耳濡目染的情况下,霍登还是具备一些品茗基础水准的。 茉莉香茶就相当于花茶,而一月余烬则更加接近于白茶,但它们目前都是茶叶沫子,很难很难通过泡制的方式品尝出真正的味道。 如果采用煮茶的方式,而后进行分茶——也就是类似于咖啡拉花的方式,运用茶叶沫子在泡制的过程中绘画,描绘出山水风月的模样,之后再根据每个人的喜好添加糖或者牛奶,亦或者是保持原味,那么还能够品尝出一些韵味来。 不过,一来煮茶太过深奥也太过麻烦,霍登自己也只是七窍通六窍,分茶更是需要一份安静下来的心境才能够细细品出滋味;二来煮茶需要专业的配套茶具,这也是岩渊所不具备的,霍登暂时没有兴趣进入陶器行业。 所以,相较于茶叶沫子,直接换成茶叶才是更加直接的办法。当然,也是因为霍登更加喜欢完整的叶片。 如果茉莉香茶和一月余烬能够找到完整的茶叶,只需要简单的泡制步骤,就能够真正发挥出茶叶的香气。 霍登曾经向乔安娜女士抱怨过一次,但这就是目前莱雅帝国贵族们的喝茶方式,平民很难改变观念,毕竟,“就连贵族老爷们都这样喝呢”,乔安娜女士也没有打破规矩的意思。 却没有想到,今天乔安娜女士又再次提了出来。 那么,是不是可以期待一下呢? “霍登,你愿意入股和我一起合作吗?”乔安娜女士的声音在沙沙雨声之中缓缓地传了过来,如烟似雾,打破了原有的谈话节奏,稍显突兀。 慵懒状态下的霍登并没有当真,笑呵呵地说道,“那当然好。这是不是意味着,我以后都可以免费吃零食了?”说完,霍登自己就忍不住笑出了声。 “那可不行,即使是股东,也必须记账,否则,整个店铺都要被你吃空了。”乔安娜女士认真地说道。 霍登也跟着笑了起来,眉尾轻轻一挑,“这样也对,那就从红利里扣好了。” “行。那么,两成红利,你觉得怎么样?”乔安娜女士也爽快地说道。 此时,霍登也察觉到了异常,没有了玩笑的心情。 “乔安娜女士。”霍登睁开眼睛,同时也坐直身体,脚掌重新落在地上,“你是认真的?” 乔安娜女士理所当然地点点头,“我当然是认真的。如果两成红利还是不够的话,那么我也没有办法,这就是我所能够接受的上限,毕竟……” “等等。等等!” 霍登抬手制止了乔安娜女士,“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 难道看到霍登如此慌乱,有些语无伦次的模样,主要还是因为他确确实实没有预料到,被杀了一个措手不及,但混乱过后,他也就镇定了下来,嘴角流露出一抹无奈的笑容,“我觉得两成红利太多了。” 眼看着乔安娜女士又准备继续说话,霍登用眼神制止了对方。 “但更重要的原因是,我不行。”霍登率先表明了立场,“乔安娜女士,这间店铺是你自己辛苦经营起来的,你做得很好,非常好!我完全看不出来,你有需要寻求合作的必要,更加不需要我的加盟合作。” 乔安娜女士,是一位寡妇。 她的丈夫和两个儿子,全部都丧命于十五年前那场“灰崖之爆”——和赫洛兄弟的父母一样,这也是他们快速亲近起来的原因之一。 这间甜食屋,曾经是乔安娜女士的丈夫专门为妻子创建的,不仅可以满足妻子制作甜食的爱好和愿望,而且还能够谋求生计,那位绅士心甘情愿地站在幕后,全心全意地支持妻子实现这个小小的梦想。 家人全部葬送在那场灾难之中,而留在岩渊的乔安娜女士则逃过一劫,却不知道这是幸运还是不幸。 但在那之后,乔安娜女士就这样守着自己的甜品屋,孑然一身地坚持了下来。一晃,十五年就过去了。 这是乔安娜女士的心血,同时也是乔安娜女士的生命。 霍登是认真的,他从来就没有想过,乔安娜女士会寻求合作;更加没有想过,她会寻求自己的合作。 “霍登。”乔安娜女士眼底流露出了一抹温柔的笑容,“你是一个善良的孩子。” 善良? 霍登脸颊有些发烫,他绝对不会这样形容自己。 “你先听听我的提案,然后再决定,好吗?”乔安娜女士也没有着急,温柔地征询意见,用眼神寻求霍登的同意,然后才开口说到。 “现在手工作坊的生存空间正在越来越小,你也知道,流水线作业的甜点和零食正在逐渐抢占市场。我没有什么野心,不希望能够赚大钱,但我还是希望能够将这里经营下去,这也是我唯一的念想了。” 质朴平实的话语背后,却透露出太多太多情绪的重量,霍登没有开口打断乔安娜女士。 “上个月,其实有工厂前来询问,我是否愿意出售那些食谱方子,又或者是与他们合作,批量制作甜点零食。我拒绝了。” 没有过多累赘的描述,但霍登已经从地球的那些历史书籍上明白了工业化进程的后续,他能够明白乔安娜女士现在的处境。 此时回首看看,乔安娜女士接受霍登的提案,改造包装并且制作果汁糖,应该就是因为那些提案的出现。 危机,已经到来。 361 创意总监 乔安娜女士没有细细深入解释,但三言两语勾勒出来的框架却已经足够。 “他们依靠数量取胜,那么我也就只能依靠质量取胜了。” “但现实情况却是,情况正在越来越困难。” 乔安娜女士对着霍登露出一个笑容,但眉宇之间的唏嘘与无奈却是挥之不去,她强迫嘴角用力地上扬起来,长长吐出了一口气,这才继续说到。 “我一直在寻找着解决方案,就现在来说,我觉得,我找到了。又或者说,我希望我找到了。” 乔安娜女士没有再继续说下去,视线落在霍登的身上,不需要言语,眼神就已经传达出了足够的意思。 霍登立刻就反应了过来,眼睛微微眯了起来,眉梢微不可见地挑了挑,“你是说……果汁糖?” 乔安娜女士点点头表示了肯定,“过去这一个月时间里,果汁糖的盈利就占据了整个甜食屋全部利润的一半。” 这是一个非常惊人的数字。 因为乔安娜女士的甜食屋做的是熟客生意,大家都习惯购买自己喜欢的零食,新品的竞争力相对没有那么强势;而街坊邻居之间的主要购买力也都习惯相对固定的生活方式和套路,很少尝试新鲜事物。 在如此前提之下,果汁糖能够创造如此巨大的波澜,外包装的亮眼效果绝对功不可没—— 乔安娜女士就准确意识到了这一点,“当初你说假设的那些可能性,全部都真实地发生了。这是目前店铺里卖得最好的一种零食。” 虽然营销不是霍登的专长,但“没有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跑”,在无数广告和营销策略狂轰乱炸之中长大的霍登,又怎么可能会不明白准确市场定位和精准广告目标的作用呢? 乔安娜女士目光明亮地注视着霍登,“巧克力比果汁糖早上市了一个月,但现在依旧没有能够打开局面。我记得,你之前就说过,其实巧克力应该才是最受欢迎的品种,对吧?” 巧克力。 在霍登的记忆之中,最开始接触到巧克力就是因为“情人节”的宣传文案,赋予浪漫色彩的巧克力轻松脱颖而出,早就已经摆脱了甜食零嘴的局限性,拥有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而真正因为喜欢巧克力而购买巧克力的,又能够有多少呢? 而在岩渊,巧克力依旧只是一种刚刚兴起的甜食,潮流从图诺吹拂到岩渊,即使是贵族,也只有少数对于时尚风向感兴趣的年轻人才有所听说,更不要说平民百姓了。 乔安娜女士本身就对于甜食感兴趣,时时刻刻关注相关消息,这才注意到了巧克力这种全新的甜食。 霍登此前在乔安娜女士这里品尝过一次巧克力之后,就赞不绝口—— 目前的巧克力只有一个品种,黑巧克力。 本来,黑巧克力应该能够拥有一片市场,就是那些不太喜欢甜味过腻类型甜点的人群;但现在因为制作工艺依旧处于前期摸索阶段,味道还是不太稳定,苦味、甜味和香味的均衡没有能够掌控得精准到位,每一批巧克力成品的口感还是有着诸多差异,这也影响了巧克力的市场推广。 贵族们,只是贪图那份“自己拥有而别人眼馋”的独一无二新鲜感罢了。 “如果想要推广巧克力,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巧克力成为告白的手段。” 霍登没有藏私的打算,落落大方地分享着自己的想法,面对着乔安娜女士不解的表情,他进一步解释到。 “你应该这样想,那些糖果零食,要么太过幼稚,不够正式;要么随处可见,缺少独特感;要么新鲜可口非常重要,时效性就容易受到挑战。而这些缺点,巧克力全部都能够巧妙的避免,同时还具有独一无二的风味,与其他甜食区分开来。” “最特别的巧克力,送给最特别的你。” 霍登才说了一句话,乔安娜女士的眼睛就直接明亮了起来: 作为女人,她太明白这句话背后的重量和意义了。 但这还不是结束。 “另外,包装方面也需要花费诸多心思,我是说,内包装和外包装都需要兼顾。” “内包装层面,巧克力可以制作成为不同形状,心型、星型、花型,甚至是定制某个人的肖像画模型,完全可以根据告白对象的个人风格来制定。” “外包装层面,大方和独特兼具,并且对应不同年龄层和目标群,我想,少女们应该更加喜欢清新可爱的色彩;而中年则更加喜欢稳重大气的包装。在最开始,可以制作出三个不同款式,由顾客挑选,等产业链走上轨道之后,再制作出更多款式,并且开放根据顾客的个人寻求进行私人订制的业务。” 信息量有些大,乔安娜女士眉眼之间流露出一丝凝重和专注: 曾经绞尽脑汁也无法打开的局面,却在霍登的手中演变出无数花样来,而且还不止一种两种。 “味道和口感,这始终是最为重要的部分,也是乔安娜女士甜食屋的招牌。” “不过,对于巧克力来说,比起味道来说,心意才是更重要的。所以,调整一下前期目标,你应该能够更加轻松一些,然后为自己争取到更多时间和机会,慢慢地寻找到巧克力的正确比例,制作出最美味的巧克力。” 洋洋洒洒的话语终于暂时到了一个段落,然后霍登就可以感受到乔安娜女士那灼热的目光,这让他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我的意思是,你这样做就可以了,没有必要寻求我的合作。” “霍登。” 乔安娜女士注视着霍登,郑重其事地说道,“你不喜欢克罗吗?” 霍登眼底的笑容就这样漫溢了出来:否认的话语终究没有能够说出来。 “更重要的是,你正在提供自己的想法和创意,从经营模式上带来改变,虽然我现在也无法得知这些改变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但如果我决定听从你的意见,也就意味着你参与到了店铺的经营之中。” “所以,你应该赢得相对应的报酬,这才是公平的。” 乔安娜女士的声音不卑不亢,没有太多激动的情绪,却坚定不移地表达了自己的立场。 “还是说,你在怜悯我,于是以施舍的方式给予指点,却不需要报酬。” 霍登张了张嘴巴,反驳的话语就这样卡在喉咙里。 362 知识入股 “还是说,你在怜悯我,于是以施舍的方式给予指点,却不需要报酬。” 乔安娜女士的声音始终保持着平静,暗藏其中的韧劲却隐隐透露出来,难怪她能够凭借一己之力支撑起这间甜食屋,十五年如一日,骨子里的倔强与坚韧展现出了不让须眉的飒爽英姿。 她承认自己需要帮助,却是以合作的模式,而不是被施舍的弱者模式。 这是底线。 面对乔安娜女士坦然的眼神,反而是霍登狼狈起来,他也意识到,自己的思考方式应该做出调整与改变。 “抱歉,我需要改变态度。”霍登也没有急急忙忙地为自己辩解,坦然地认错,而后挺直腰杆望向乔安娜女士,以一种平等对谈的姿态,重新展开对话,而不是高高在上的怜悯与施舍。 “你的意思是,我以知识入股,对吧?” 乔安娜女士眼底流淌出一抹笑容,她就知道自己没有看错霍登,她的判断是正确的,这是一个善良的孩子。 “是的。”乔安娜女士点点头给予肯定的答复,“关于巧克力的后续宣传和推广,我都需要你的意见,仅仅拥有一个模糊的概念,在真正执行之前还有无数种出错的可能,我可没有那么多成本随意挥霍。” 乔安娜女士的坦诚让霍登也跟着轻笑了起来。 “而且,在巧克力和果汁糖之外,接下来我还会面临更多冲击与挑战,不仅是开发新品尝的相关事宜,还有甜食屋的经营与策划,我也需要你的意见。” “如果只是在王子街的话,我有信心能够坚持下去,但现在就连整条王子街的生计都可能被那些大工厂的流水线摧毁,我的见识与能力就太过薄弱了。” 无论是说邀请霍登合伙,还是请求霍登帮忙,对于乔安娜女士来说都没有区别,她反反复复思考了许久,利弊权衡的议题更是让她辗转反侧了多个夜晚,最终决定开口,这对她来说,需要莫大勇气。 但既然决定开口,也就说明她真正下定了决心。 乔安娜女士早就已经将方方面面考虑周全,选择今天开口,则是时机刚好,也就没有必要再婆婆妈妈。 “关于利润分红,我也调查询问了岩渊的平均水准,然后根据自己的情况,给出了一个最为合适的数字。” “霍登,你也没有必要推辞。” 絮絮叨叨地,乔安娜女士终于将自己所有想法全部阐述完毕,目光明亮地望向霍登,等待着一个回复。 霍登始终没有插话,此时感受到信号之后,这才展露了一个笑容,“好的坏的,乔安娜女士都已经全部说完了,老实说,我现在没有什么表达意见的余地,那么,恭敬不如从命,我就大胆地答应下来了。” 说完,霍登主动伸出了右手,“合作愉快。” 乔安娜女士细细地看着霍登的模样,爽朗地笑了起来,“我就喜欢你的干脆爽快,合作愉快!”而后她也握住了霍登的右手,重重地握了握,“所以,你现在对我们甜食屋有什么意见?” 我们。 乔安娜女士的机灵与睿智从这样的小细节就能够体现出来,这份胆识和魄力确实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够拥有的。 “品牌形象。”这是霍登脑海里浮现出的第一个概念,也是最重要的概念。 他可以感受到乔安娜女士困惑的眼神,于是又接着解释到,“简单来说,就是看到这个形象或者标签,就能够直接想起’乔安娜女士的甜食屋’。” “啊哈。”乔安娜女士点点头表示明白,“那么,应该怎么做呢?” “你看,虽然我们的果汁糖包装非常独特新颖,但这却是任何人都可以模仿的。”尤其是莱雅帝国并没有相对应的版权法律法规,暂时无法申请商标专利的情况下,未来面临的相同困局只会有增无减。 “你刚才说,过去一个月,果汁糖的销量就迎来了全面爆发期,这也意味着,最迟下个月,市面上就会出现相对应的模仿包装了,甚至可能比我们的更好;最快的话……也许现在岩渊就已经出现了仿制品,正在另外一个角落贩卖,只是我们暂时没有发现而已。” 霍登的话语让乔安娜女士的表情微微有些严肃,不需要进一步解释,她就能够明白这些都是正确的观点。 经营甜食屋十五年,除非是像巧克力、果汁糖这样需要高超技术的商品,否则其他开发出来的新品种很快就能够找到仿制品。不仅是乔安娜女士被抄袭,她自己也会模仿其他人制作出色的甜食种类。 而面包店就更是如此了,翻来覆去都是相同类型的面包,最终还是需要依靠质量取胜。也正是因为如此,面包店和甜食屋都具有街道属性,附近街坊邻居都是因为方便和实惠,才就近选择这些店铺的。 就连甜食本身都是如此了,更何况是技术含量更低的外包装呢? “因此,千篇一律的包装之中,一个清晰准确的品牌形象就是加分项,不仅能够从诸多相同的产品之中脱颖而出,而且还能够稳扎稳打地建立属于我们自己的形象,让周围居民都明白,这是我们的原创。” 霍登的解释清晰明了,其实相似的观念已经在社会之中流传,只是没有如此高度浓缩总结起来罢了,而且思路也并不明确,现在霍登直接点明,乔安娜女士也就立刻明白了过来。 “我们甚至还可以在自己的商标和形象之中留下一个灵能烙印,彰显出独一无二的气质。” 霍登的话语让乔安娜女士眼睛一亮,“你的意思是,就算他们能够模仿包装,甚至模仿商标,却无法模仿灵能烙印,所以,假冒就是假冒的,终究不能和我们相媲美?” 这就相当于地球上的防伪标签,而拥有灵能的诺斯尼斯大陆还可以更进一步,以灵能绘制符号来做到真正的独一无二。 如果灵能本身就具有基因般的辨识属性,那就更好了,让每一个商标都成为永远无法复制的唯一。 就好像用颜料绘画一般。 乔安娜女士的触类旁通让霍登展露出了大大的笑容,点头表示肯定,“所以,我们现在需要做的第一步就是,设计一个商标,代表甜食屋的形象,然后一步一步地为产品打上标签。” 363 术业专攻 从理论的探讨到实践的执行,从来就没有那么容易。 纸上谈兵本来就需要庞大的理论基础支持,而付诸行动地进行实战则需要更多经验与智慧的支持。两个阶段之间存在着一个断档,即使竭尽全力也依旧存在着诸多变数,最终可能走向截然不同的结果。 但对于霍登来说,幸运的是,虽然他只是能够纸上谈兵,不过诺斯尼斯大陆之上目前能够和他一起“纸上谈兵”的对手似乎也暂时没有出现,这也意味着,进入实战操作阶段,他的失败风险也就急剧下降。 换而言之,只要霍登的想法不要太过离谱,应该就没有关系。 “乔安娜女士,平时在甜食屋,你是否有什么特别喜欢的形象或者标签?” 此时霍登的身份更像是创意顾问,他需要根据乔安娜女士的想法与喜好来构建方案,用自己的知识给予帮助—— 继第八辖区治安队之后,霍登又再次接手了一份顾问工作。 “不,我们以前根本就没有想过这些。”乔安娜女士摆了摆手,“你不是应该最清楚的吗?” 大部分时候都是牛皮纸袋,偶尔纸袋短缺的时候,还会使用报纸来完成包装,根本就没有什么规定可言。 对此霍登自然是再明白不过了,“我的意思是,你喜欢的形象。就好像……”霍登环顾一周,“就好像店铺外面的招牌,你看到’三个瘸子’酒吧的招牌了吗?一点小小的特色,就能够将你的店铺区分开来。” 乔安娜女士的甜食屋,招牌没有任何特色,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木板,就连字体都没有什么花样。 “你可以选择一个自己喜欢的水果模样,又或者是甜点模样。”霍登给予一些提示,希望能够激发灵感,“但不要选择柠檬又或者是苹果这样没有特色的形状,还是需要一些棱角,否则描绘出来就是一个圆形而已。” “难道圆形不可以吗?”乔安娜女士的天赋都在制作甜点的厨艺上了,对于其他部分,着实是没有概念。 “哈,当然可以,最简单的一个圆形,却能够表达出诸多深意。”霍登轻笑了起来,“但别人模仿起来也太容易了,即使是添加灵能烙印,识别也有些难度。” 如果是二十一世纪的地球,那就没有问题,只要注册过商标,圆形或者打勾,这些简单的标签都没有问题。 但这里不是。 乔安娜女士流露出了为难的表情,“霍登,我真的不擅长这些,脑海里没有任何画面,不能由你决定吗?” 这也是乔安娜女士寻求霍登合作的原因。 霍登也没有着急,“就是说说你生活里喜欢的东西就可以了,你应该知道,艺术往往都是来源于生活,一头牛、一杯下午茶、一场阵雨又或者是一张桌子,诸如此类,只要能够激发出你对甜食的印象,那就可以了。甚至是那些制作甜食的餐具,我觉得也非常合适。” “你是说面粉筛吗?”乔安娜女士欢快地大笑了起来。 霍登却是轻轻挑了挑眉尾,“面粉筛就可以。” 乔安娜女士笑得更加灿烂了,“霍登,你在开玩笑吗?” 霍登表情却格外认真,“不,当然没有。我原本脑海里浮现的是猫爪,你知道,一个可爱的猫爪脚印,就能够代表甜食屋所带来的愉悦心情,但现在想想,面粉筛应该更加合适,也更加贴近我们的主题。” “……你是什么意思?”乔安娜女士觉得自己的想象力跟不上节奏,大脑有些当机的迹象。 语言的解释非常苍白,霍登也没有再继续说话,抬手就开始凌空描绘起来。 幽蓝色的光晕在空气中描绘出一个大圆套小圆的双环模样;正上方出现一个中空的长手柄,手柄末端以及手柄连接处都是光滑的圆弧形状,而且,手柄稍稍有些夸张地伸长,比生活里的面粉筛更长一些,这也显得更加精致大气。 一个简笔画版本的面粉筛就出现了,呈现的是从上往下的俯视视角。 “最后,我们可以在两个圆圈之间的空档添加灵能烙印,绘制不同水果的形状,只要注入光元素就能够显形,不同批次采用不同色彩搭配,以此来证明这是我们甜食屋的正品。同时还能够检验生产时间。” 乔安娜女士瞪圆了眼睛,细细打量着眼前漂浮在空中的符号,许久许久,然后抬起头,朝着霍登竖起了大拇指,“优秀!这真的太优秀了!堪称完美!老实说,我根本没有办法想象出更好的创意了。” “哈。”霍登的心情也跟着愉快起来,“这是我们共同工作的结果,这就叫做合作。”灵感是来自于乔安娜女士,“如果你喜欢的话,还可以重新定制一块招牌,悬挂在门口,让人们渐渐地对这个标签留下印象;然后,再订制三千个牛皮纸袋,全部统一留下标签,以后就作为店铺的专门纸袋。” “哇哦。”乔安娜女士已经无法转动思绪,现在唯一的想法就是惊叹声。 “牛皮纸袋的话,以精简设计为主就可以了,等待未来需要设计礼盒的时候,再来改进,现在暂时不需要投入那么多精力。” “当下更加重要的是,巧克力的包装、果汁糖的包装,还有其他甜点的包装,我们需要根据不同类别完成不同设计,然后所有包装之上都需要留下标签,反反复复地加深这个印象,同时,展开配套的宣传方法。” 眼看着霍登的想法源源不断地冒出来,一个接着一个,根本没有停歇,乔安娜女士意识到自己已经彻底跟不上了,“霍登,霍登!”她连连呼唤着,“这样吧,相关情况全部交给你处理,你整理出一个清单,第一步需要做什么、第二步需要做什么,然后我按照清单行事,你觉得如何?” 术业有专攻,对此,乔安娜女士有着清晰的认识。 霍登微微张开嘴巴,“……好。”迟疑片刻之后,也就答应了下来,“你可以根据预算自己做出调整,没有必要一鼓作气就把所有包装全部更换掉,第一步先把牛皮纸袋全部换掉,同时,零食的包装可以分批更换,先更换一批,但价格稍稍提升一点点,看顾客自己选择,特别的还是普通的,等待回收了一部分利润之后,再更换第二批。” 乔安娜女士的眼睛越发明亮起来,“这样好,这样就再好不过了!那么,就这样办!” 364 炙手可热 窸窸窣窣。 窸窸窣窣。 低低的议论声在静谧温暖的空气之中缓缓攒动着,如同窗外淅淅沥沥的小雨声轻盈地洒落在树叶之上,莽莽青葱的恢弘就这样一点一点染成红色和黄色,还没有来得及细细欣赏,就再次遁入清冷的水雾之中,蜕变成为枯黄和深褐,盛夏的繁茂与喧嚣也就慢慢转变成为冬天的萧索与严寒。 至于秋天,轻轻地掠过指尖,还没有来得及收拢手指,就已经消失在眼梢尾巴。 十月还没有结束,一场烟青色的细雨就已经拉拽着冬天的脚步,迫不及待地潜伏在十二区的港口码头,静静等待着这场突如其来的雨季落下帷幕,瑟瑟深秋早早就披上了初冬的浓雾披肩,呼啸而过。 这样的天气,最适合端着一杯热腾腾的巧克力、盖着一条薄薄的毛毯,坐在靠背摇椅上轻轻摇晃着,侧耳倾听着窗外雨声,搭配着一些零食,享受着一个悠闲午后,要么与小伙伴对弈一盘灵师棋,要么翻阅一本杂谭逸事的书籍,然后细细地思考着晚餐到底应该选择什么菜单,那就是幸福的极致了。 此时,霍登就正在如此。 坐在图书馆三楼临窗的桌子旁,欣赏着窗外的雨中美景,桌面上散落着一些杂乱的书籍,胸膛上摆放着一本摊开的书籍,往嘴里丢了一颗果汁糖,眉宇之间流露出一抹闲情逸致的惬意。 即使是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低低讨论声,只言片语之中能够捕捉到“霍登”的音节,却依旧没有能够影响到霍登的轻松心情: 今晚是不是应该去找帕西亚和伊萨吃饭呢?毕竟,帕西亚还欠自己一顿晚餐呢! “请问……” 身后那些窸窸窣窣的议论声似乎终于到一段落了,讨论的结果就是,终于鼓起勇气,朝着霍登走了过来,压低声音询问到: “请问,你就是霍登-赫洛吗?前段时间被三王子殿下钦点的那个神探?协助破解了’塔布女子高中案’?” “还有还有,’古斯塔夫兄弟案’也是你协助破解的吗?” “对!第十区的’自戕案’也是你协助破解的,是不是?” 第一句完成开头之后,后面叽叽喳喳的话语就停不下来,一句接着一句,连珠炮似的持续不断展开轰炸。 但那位轰炸对象依旧慢条斯理地享受着窗外稀疏洒落下来的光线,朦胧的光晕让那张脸孔隐藏其中,只能隐隐捕捉到些许惬意的神色,随后,他就睁开了眼睛,对着眼前的几个学生展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慵懒却不失礼貌地说道: “抱歉,我不是。” 什么? 不是? 正在亢奋状态的学生们都纷纷愣住了,难道是认错人了? “最近一段时间,的确不少人都说我和那位先生非常相似,这是我的荣幸,但遗憾的是,我不是他。”那得体礼貌的笑容再次给予了肯定的否定答复,懒洋洋的眉宇之间带着一丝打趣的戏谑。 “噢。哦!抱歉。” “抱歉抱歉,请原谅我们的失礼。” “我不敢相信我们居然弄错了。” 叽叽喳喳地表示着歉意,你一言我一语的慌乱七嘴八舌地插进来,然后几个学生就熙熙攘攘地拥挤做一团,窘迫地落荒而逃,又是羞愧又是好笑,一个个推搡拥挤着彼此,乱做一团地转身快步离开。 当罗本和布鲁特斯、雷彼得斯抵达图书馆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一群学生将霍登包围起来,又兴奋又忐忑地试探询问着,就好像追星一般,结果却被霍登正面否认了。 而且,最不可思议的是,学生们在接连道歉,霍登还微笑地连连摆手,“没关系没关系”,友好地目送着那群学生离开。 这? 紧接着,霍登就看到了与学生们交错而过、迎面而来的罗本等人,他又微微抬起下颌,用眼神打招呼。 这! 这难道不是精分吗? “……所以?”雷彼得斯满脸错愕的表情,无法理解霍登的举动。 霍登却是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没事。” 雷彼得斯满头都是黑线。 布鲁特斯的眉梢和嘴角满满都是笑容,“演技满分。”甚至还举起手,和霍登来了一个击掌庆祝。 塔布女子高中案,这应该是过去一周时间里,岩渊最轰动也最惊悚的新闻,从官方报纸到街头八卦,再到贵族晚宴和平民餐桌,所有人都在热闹非凡地议论着。 如果仅仅只是因为三名女学生遭遇侵犯的事情,那么讨论热度还是无法达到现在的水准,至少无法打动贵族阶层,但这一个线头却引发一系列连锁反应,呼啦啦地牵扯出一连串后续事件。 先是受害者的涌现,从数字“三”一路攀升到四十一名也还没有能够停止脚步——这才仅仅是目前已知的情况,时间跨度长达八年,而且涉嫌的加害者也不止一名。 其次是受害者的遭遇,原本以为只是“侵犯”,但随后才发现,疑似谋杀结果以“意外死亡”申报的案例已经涌现出了七起,这也使得整个事件的定义再次升级。 然后是幕后黑手网络,站在塔布女子高中身后的整个利益网远远超出想象,原本以为只是一名两名高层而已,结果却呼啦啦地牵扯出了一大堆,场面堪称壮观。 如果不是三王子殿下亲自坐镇,恐怕这次事情早就已经不了了之;更进一步,如果不是霍登调查出事情真相,并且第一时间通知三王子殿下,恐怕这起案子依旧无法昭告天下。 不仅是三王子殿下,就连身在图诺的国王也是震怒难消,第一时间就派遣了国王的弟弟古斯塔夫-龙骧伯爵前往岩渊,协助三王子殿下解决案件,“彻查到底!” 关于案件的相关消息就如同龙卷风一般席卷整个莱雅帝国! 现在,这场风暴到底会牵连到多少人,又将进展到什么程度,还将延续到什么时候,一切都无从得知。 但可以确定的是,三王子殿下雷厉风行的应对手段得到众口一致的称赞,他的威望也攀升到全新高度。 同时,“霍登-赫洛”这个名字也第一次走出岩渊,在莱雅帝国的贵族阶层吸引不少瞩目,成为热议对象。 这也使得霍登成为无数人好奇和追捧的对象,类似刚刚的状况,几乎每天都会发生不止一次。 久而久之,霍登也已经建立了自己一套的处理方式: 人生全靠演技! 365 人气泡沫 “传闻之中,霍登-赫洛英俊潇洒、目光如炬,一个眼神就能够让罪犯伏诛。” “等等,我听到的版本怎么不太一样,却说霍登是一个儒雅书生,谈笑风生之间就能够用渊博的知识让所有人目瞪口呆,弱不惊风的身材并不擅长打斗,所以三王子殿下总是悉心呵护,全力保护着这位至交好友。” “好友?真的只是朋友吗?” “哎呀,知道不戳破是我们作为朋友的最后底线啦。呐,罗本,你听到的版本是什么?” “霍登-赫洛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混蛋,狂傲不羁、自恋自大,气死人不偿命的技能已经达到十级灵能者的水准。” 三位好友就这样一唱一和地联手吐槽起来,视线余光不断朝着霍登飘去,却发现那位主人公丝毫没有生气的模样,反而还津津有味地侧耳倾听起来。 雷彼得斯第一个就没有能够忍住,“你不准备说点什么吗?” “全部都是正确的传闻,我觉得,总结都很到位。”霍登以平稳冷静的姿态给予客观点评,就好像讨论对象根本不是他本人一般。 布鲁特斯哧哧地笑了起来,用肩膀分别撞了撞雷彼得斯和罗本,“我们的段数还是不够呀。”随后就干脆在霍登对面坐了下来,“你不会准备就这样继续下去吧?你的人气,现在已经可以和三王子殿下相媲美了,以后走到任何地方,估计都有人追上来,你确定不需要改变一下应对办法吗?” 总不能一直假装“我不是当事人”吧? 看看三王子殿下就知道了,不仅有迷妹,还有迷弟,超高人气直接无视性别、年轻和阶层全部通杀,从现在的趋势来看,霍登非常有希望追赶三王子殿下。 霍登却是满不在乎地轻轻耸了耸肩,“人气都不过是泡沫而已,热度过去之后,一阵轻风也就不复存在了。” 简单的话语透露着大智慧,布鲁特斯眼底流露出了惊讶的赞赏,转头看向雷彼得斯和罗本,“倒是我们被比下去了。” 霍登那眯成一条缝的眼睛似乎依旧没有睡醒,慢慢悠悠地对着好友们说到,“不如你们做好一下准备?霍登身边的三位骑士?说不定,明天就有人开始追踪你们的行动、甚至跟着你们到教室里上课了。” 一个打趣却也是吐槽。 布鲁特斯瞪大了眼睛,“现在已经有人跟着你一起上课了?等等,他们又是怎么知道你的课程安排的?” 霍登抿了抿嘴,不置可否。 雷彼得斯却没有了幸灾乐祸的模样,忧心忡忡地说道,“不会吧?我们几个什么事情都没做,他们来找我们做什么?” 罗本满脸好奇地转头望了过去,“我以为你喜欢这样呢。” 雷彼得斯直接就被噎住了。 布鲁特斯眼底满满都是笑意,正在用表情吐槽雷彼得斯,但终究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继续花费时间,“你刚才正在阅读什么?” 霍登顺着布鲁特斯的视线,低头看了看胸口之上那本没有书名的泛黄手册,“哦,你们还记得马蒂甘-斯廷森吗?” 之前魔药课上,塞内卡教授借给霍登那本书的作者,一位籍籍无名的魔药天才,因为霍登的关系,他们都听说过这个名字。 “这是一本关于马蒂甘-斯廷森生平的传记——又或者说,演义更加合适,因为这些内容都没有确切的证据支持,只是作者根据那些历史事件的蛛丝马迹,自己推测并且撰写出来的,有点神化马蒂甘-斯廷森的意思。” 这是霍登在德西玛斯教授办公室里的诸多收获之一。 正如所料,德西玛斯教授的私人图书馆里收藏着众多千奇百怪的书籍,置身其中很容易就迷失自己,尤其是对于初次进入又缺少明确目标的人来说,就更是如此了——因为德西玛斯教授可没有像岩渊图书馆或者学院图书馆那样分门别类地整齐摆放。 得到德西玛斯教授的小小帮助之后,霍登这才顺利寻找到了几本珍稀书籍;而霍登所付出的代价则是一份新鲜制作的炭烤箭羽三明治。 尽管炭烤箭羽三明治价值不菲,但翻阅书籍之后,霍登坚信是“物超所值”的。 现在霍登正在阅读的这本书,还是霍登主动提起之后,德西玛斯教授推荐的。 “你们知道吗?马蒂甘-斯廷森曾经研究过长生不老魔药,这也被认为是他消失在大众视线里的重要原因之一;而且,他还是一名优秀的灵能法阵高手,在符号学方面拥有诸多天赋。这确实是一位勇于打破传统的天才。” 尤其是霍登已经阅读过马蒂甘-斯廷森的那份魔药笔记,不仅仅是记载配方而已,同时还有他对魔药的理解与见解,字里行间都能够感受到这位“天才”的大胆与疯狂,总是百无禁忌地挑战着传统观念。 再结合现在这本书籍来阅读,就可以从侧面打开马蒂甘-斯廷森的世界。 不过,文字之中就能够感受到作者对马蒂甘-斯廷森的推崇,甚至是敬仰,态度也就难免有所偏颇,赞扬应该也有所夸大,偶像光环的存在让内容明显失真,霍登只是把这本书当作小说来看,并没有当真,作为阅读和阅读之间的小小调剂来放松心神,确实是有趣的一本读物。 对此,布鲁特斯也有着自己的想法,“聪明的天才数不胜数,每个时代都不缺少天才,但能够利用自己的天赋创造出真正具有价值的东西,却不是每位天才都能够做到的。从天才到伟大,还有一段距离。” 霍登抿了抿嘴角,不置可否。 雷彼得斯的视线却是被桌面上的其他书籍所吸引—— 与其说是书籍,不如说是笔记,更准确一点,全部都是会议记录。 “这是什么?”雷彼得斯终于寻找到缝隙,提出了自己的疑惑。 霍登瞥了一眼,“哦,这些都是圣柯睿恩学院曾经的辩论记录,德西玛斯教授推荐给我阅读的参考文献。” “我和德西玛斯教授讨论到了解构法阵的相关问题,教授认为,与其从教科书上学习那些固有思维的理论,不如参考阅读一下其他学生们的想法,因为即使是同样的理论,不同学生的理解与诠释也都是不同的,而当这些不同想法碰撞在一起的时候,往往就能够寻找到智慧的光芒。” “所以,他推荐了这些辩论的会议记录给我,希望能够帮上忙。” 366 辩论记录 “不愧是圣柯睿恩学院,你们居然还有每次辩论的会议记录?” 布鲁特斯忍不住发出了感叹,对于他来说,这完全就是无法想象的一件事,此时看着眼前的会议记录,眼神也流露出一丝嫌弃,丝毫提不起兴趣。 罗本则恰恰相反,虽然对灵能法阵的解构没有什么兴趣,但他还是随手拿起一本会议记录,津津有味地翻阅起来。 雷彼得斯却是潦草地翻阅了一下会议记录,神情稍稍有些迟疑,但最后还是抬头望向霍登,压低声音说到,“你是正确的。” 霍登眨了眨眼睛,“什么?” 雷彼得斯无语地瞪了霍登一眼,“我说,上次我们的讨论,你是正确的,我没有能够寻找到足够的证据。” 霍登再次眨了眨眼睛,“什么?” 雷彼得斯深呼吸一口气,“我是说,关于灵能法阵的解构是否存在无意义的多余符号……你是故意的吧?”第三遍解释还没有说完,雷彼得斯就看到布鲁特斯的笑容和罗本的表情,他随即就反应了过来: 自己再次被霍登捉弄了。 抬手就把手里的会议记录朝着霍登砸了过去,雷彼得斯瞪圆眼睛表达自己的强烈不满。 霍登终于卸下伪装,哧哧地笑了起来,“打赌输了,你确定不需要什么惩罚吗?” 雷彼得斯表示拒绝回应。 霍登直接笑出了声,但还是一本正经地说道,“至少,你应该把调查的资料全部罗列出来,不管是证明你的观点,还是证明我的观点,我们都可以开诚布公地面对面展开讨论,就好像这些辩论的会议记录一样,不同观点的碰撞才能够引发出更多灵感。” 雷彼得斯认真想了想,没有反驳,然后就从自己随身的书包里掏出一大叠资料,整整齐齐地堆放在书桌上。 半个巴掌厚的资料就可以看得出来,雷彼得斯确实展开了深入而细致的研究,但他随后就可以感受到布鲁特斯和罗本的视线,灼热地落在自己身上,稍稍想了想,雷彼得斯迟疑地说道,“这一切都是你的陷阱,对不对?” 扑哧。 布鲁特斯第一个就没有憋住,将双手埋在手掌里,闷闷地笑了起来。 就连平时没有什么表情的罗本,此时眉梢也都在隐隐蠕动着,眼底的斑斓波光闪烁着难以掩饰的笑意。 只有霍登。 嘴角轻轻上扬,眼睛微微明亮,但表情还是非常认真地说道,“雷,重点是,我们在互相讨论之中进步……” “霍登!”雷彼得斯咬牙切齿地站了起来,恨不得直接掐死霍登,“你知道我为了调查这些资料几个晚上没有睡觉吗?” “哈哈!哈哈!”布鲁特斯再也没有能够忍住,哪怕明知道这里是图书馆,哪怕明知道这是非常失礼的行为,但他还是忍不住,捧腹大笑起来。 就连罗本也是低低地笑出了声音。 雷彼得斯看着大笑不已的朋友们,又好气又好笑,最终自己也还是破功,无可奈何地站在原地笑了起来。 哈哈哈! 欢快肆意的笑声在图书馆里回荡着,周围无数视线都纷纷投射过来,用眼神表达自己的强烈不满: 这根本就是公害! 但这也是青春。 明明不是什么好笑的事情,但笑声就停不下来,只要看到对方的一个眼神或者一个动作,笑声就自动爆发,怎么都控制不住,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就那么好笑——可能是脑子有点不太对劲。 霍登等人也都明白自己正在妨碍他人、制造噪音,为了不影响其他正在图书馆阅读的学生,他们先后离开了位置,前往三楼延伸出去的阳台,总算是能够痛快地爆笑出声。 随后霍登等人面面相觑,这才意识到,罗本根本就没有出现,只有他们三个人跑了出来——罗本这是在划清界限的意思吗? 就在霍登和布鲁特斯、雷彼得斯交换视线,准备返回图书馆“逮捕”罗本的时候,就可以看到罗本出现了。 罗本面无表情地走出阳台,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动作,霍登三个人就再次狂笑不止。 一群疯子。 一直笑到腹肌僵硬,情绪才总算是沉淀下来,霍登和雷彼得斯又开始深入讨论解构灵能法阵的东西,罗本和布鲁特斯则有一搭没一搭地插话,更多时候都是安静地在旁边倾听着,却不知道怎么就说到了晚餐的事情上。 霍登满腹热情地期待着前往“一间餐厅”进餐,不是因为那里的料理多么美味,而是因为那里总是能够带来惊喜,这种不确定性所带来的喜悦甚至超过了美食本身的意义,这也是霍登格外喜欢帕格斯的原因。 然后,阳台的门就再次被推开。 霍登等人齐齐收住了声音,一起转头朝着大门方向投去视线:难道是自己的声音太大,即使是在阳台,也影响到了图书馆里面的学生? 是伊萨。 还有另外一个身型高大的陌生脸孔,不是帕西亚,穿着整齐服帖的三件套,黑色西装与深灰色马甲的搭配能够看出沉稳之中的些许不同,怀表、手巾、领结、帽子等一系列装扮都非常完整,甚至还带着一支黑色的拐杖—— 而他的年龄也不过是未满四十岁的模样,显然拐杖不是为了行动方便,而是装饰。 单纯从外表来看,这就是一位贵族绅士。经过布鲁特斯和雷彼得斯的耳濡目染,霍登现在也具备了一定眼力。 所以,贵族绅士跟随着伊萨一起出现,难道是委托私人案件? 但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物,能够通过治安队来寻找霍登呢? “嘿,布鲁特斯少爷,雷彼得斯少爷。”来人主动打起了招呼,但目标却不是霍登。 “特伦托中队长。”布鲁特斯也微微有些意外,“你怎么出现在了这里?” 特伦托中队长展露出一个礼貌的笑容,“因为一些公事,我也没有想到,居然能够在这里看到你们。等等,你们也认识赫洛先生吗?”看来,目标还是霍登。 “是的,他是我们的好朋友。”雷彼得斯用一句话就下了定义。 在三王子殿下之外,霍登还能够结交贵族朋友,而且得到了如此评价?这就能够品味出更多意义了。 特伦托中队长意味深长地抬了抬下颌,然后不等伊萨做引荐,就主动朝着霍登伸出右手,微笑之中带着恭敬和尊重: “下午好,赫洛先生。我是第三辖区治安队的中队长凯勒布-特伦托。很高兴认识你。” 367 跨区求助 嘴角。眼神。表情。 微笑。专注。真诚。 仅仅从言行举止的神态之中,就能够感受到特伦托中队长的尊重,与不久之前第十辖区的态度形成鲜明对比,却不知道这是发自内心的态度,还是流于表面的姿态——但即使是后者,也必须敬佩特伦托中队长的礼仪。 无可挑剔。 “下午好,特伦托中队长。”虽然霍登一向懒若无骨,但并不意味着他就不擅长社交场合那种觥筹交错的虚以委蛇。 特伦托中队长的眼神里就流露出了一抹兴趣盎然的神色,眼前的少年显然不是传说中傲慢自大的模样,但细细深想,能够进入三王子殿下和弗劳德先生的眼睛,这就显然不是池中物了,再加上一贯挑剔的雷彼得斯和目下无尘的布鲁特斯,那么,传闻的泡沫也就基本可以祛除了。 难道……这是一个擅长“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天才? “请原谅我的打扰,是我再三向伊萨中队长拜托,甚至通过卡斯卡大队长施压,这才要求她务必带我过来拜访你的。”特伦托中队长眼底的光芒收拢起来,微笑地说道,“如果打扰了你们的学习时间,希望我未来能够寻找到机会补偿。” “一顿晚餐就可以了,只不过这家伙的胃口有些挑剔。”开口的是雷彼得斯,吐槽的语气背后却透露出一种亲昵,是对霍登的,也是对特伦托中队长的。 看来,雷彼得斯和特伦托应该算是熟悉。 被吐槽了一番,霍登却也不介意,眼睛微微眯起来,“特伦托中队长请客的晚餐,我可没有自信享用,作为交换地,我会好好压榨伊萨中队长和卡斯卡大队长的。不知道,特伦托中队长有什么事情吗?” 之所以如此说,那是因为特伦托中队长是来自第三辖区治安队。 此前提起过,岩渊的城市规划如同星棋罗盘一般交叉纵横,上城、中城和下城的居民分布也具有鲜明特点,其中,第三辖区所在的上城区就是贵族和富豪们的聚集地,从财富到阶级都是另外一个层次。 看看特伦托与雷彼得斯的熟稔就知道了,这应该是一位八面玲珑的人物,能够在上城治安队站稳脚跟,仅仅只是依靠“阿谀奉承”可不够,盘根错节的权力与利益交织之中的求生,绝对没有那么简单。 既然特伦托能够站稳脚跟,那么他的便宜就没有那么容易占。这才是霍登刚才这句话语的真正意义。 与第十辖区的兹维局长形成正面对比。 站在旁边的雷彼得斯却是瞪圆了眼睛,理直气壮地说道,“怎么不行?再多吃两顿也是没有问题的。” 霍登没有理会旁边那位大少爷,只是漫不经心地注视着特伦托。 特伦托跟着轻笑了起来,“雷彼得斯少爷还是了解我,一顿晚餐当然没有问题,更何况,这次的事情确实有些棘手,否则,我也不会透过伊萨过来找赫洛先生帮忙了。” 霍登始终保持尊称,特伦托也就始终保持尊称,这样的小细节值得玩味。 霍登的视线余光落在了伊萨身上,却看见伊萨眼神微微有些凝重,似乎正在暗示着霍登应该接下来。 虽然霍登是第八辖区治安队的顾问,但他并没有责任和义务提供帮忙——就连第八辖区也是把他当作吉祥物看待;然而伊萨依旧带着特伦托找上门来,还是心急火燎地前来学校,而不是“三个瘸子”酒吧。 这…… 霍登立刻就收到了信号,表面却依旧波澜不惊,“我的能力有限,不如先让我们看看到底是什么状况。” 没有立刻大包大揽地答应下来,霍登依旧保留了态度。 特伦托的目光越发玩味起来,但言语依旧保持着尊重,以最简单的方式讲述了来意。 “事情是这样的,我们现在手头遇到一个案件,按照正常调查程序,顺利找到犯罪嫌疑人,证据也已经到位,进入司法审判程序,事情和我们治安队已经没有关系了。却没有想到,结果又出现了转折,此前的所有情况都被推翻,案件又重新回到了我们手中,但我们却没有任何头绪。” 霍登稍稍有些意外,却不是因为案件本身,而是因为治安队的态度。 就过去这短短数月的经历来看,莱雅帝国的司法体系和办案水准都处于发展的初级阶段,因为调查手段的局限而转为悬案的案例数不胜数,破案成功率非常糟糕;而少数能够顺利破解的案件也就格外珍贵,往往都能够引发报纸的议论与关注。 也正是因为如此,宣告破案的案件却又重新开启调查,这是十分十分罕见的,几乎就等于拆自己的台、打自己的脸,即使是中队长、大队长愿意,恐怕局长也应该不太愿意。此前第十辖区的兹维局长甚至准备冤案错案也就直接拍板定论下去。 而第三辖区每一个案件的利益纠葛更加繁琐更加错杂,特伦托重新开启调查的动作应该也是困难重重。 却不知道,这是不是特伦托寻找霍登的缘故,就好像第八辖区一样,把霍登当作“鸡毛令箭”来使用呢。 霍登的视线余光捕捉到伊萨欲言又止的表情:看来,还有内情? “哦,到底是什么案件呢?”霍登好奇地开口询问。 特伦托仿佛没有察觉到霍登和伊萨的眼神交流一般,依旧面带微笑地说道,“南方奥逊公司的一位高管涉嫌恶意杀人的案件。” 南方奥逊公司? 维克多就职的那间公司? 伊萨依旧注视着霍登,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但情绪稍稍平复了下来,这也就给予了霍登一个信号: “你的猜测是正确的。” 自从维克多被谋杀以来,第八辖区治安队就一直在试图调查南方奥逊公司,却因为缺少足够的证据支持,再加上对方的背后势力雄厚,调查进度始终没有什么进展;现在,第三辖区治安队却上门求助? 这显然不是一个巧合。 毕竟,第八辖区的动作并不是什么秘密,伊萨的动作或多或少都能够被特伦托观察到,那么特伦托的拜访与求助就拥有更多可能了—— 仅仅只是为了霍登这个鸡毛令箭呢?还是真心希望霍登的帮忙呢?亦或者是……还有更加复杂的深意? 难怪伊萨愿意带着特伦托前来学院寻找霍登了。 368 娃娃军团 兜兜转转一圈,却没有想到调查南方奥逊公司的机会就这样出现在了眼前,难怪伊萨情绪有些波动。 但霍登此时脑海里的第一反应却是:如果可以普及电话的话,伊萨就没有必要带着特伦托前来学校了。 “恶意杀人……嗯。”霍登轻轻颌首表示明白,“那么,你的意思是,原本所有证据都指向了这位高层管理人员;结果案件却被推翻,他已经洗清了嫌疑。所以,你依旧在怀疑他吗?” “现在的问题就在于,我们并没有找到新的嫌疑人;而这位原本的嫌疑人也的确是清白的,又或者说,本来能够定罪的也都是间接证据,并不确切,没有办法直接定罪。”后面的话语,特伦托就没有再继续了。 换而言之,原本的证据就不够直接,于是被推翻也就没有太多难度。 那么,现在就有两个问题。 第一,到底是谁准备将这位嫌疑人送进监狱?在缺少直接证据的情况下,草草结案。背后是否存在利益纠葛?还是说,仅仅只是特伦托为了破案率而迫不及待地结案? 第二,又到底是谁将这位嫌疑人解救出来?翻案证据的背后,是否存在其他利益纠纷?又是谁准备重新开启案件?是为了洗刷嫌疑人清白,还是为了二次杀死嫌疑人? 不仅因为这是第三辖区的案件,同时还因为这是南方奥逊公司的案件—— 维克多仅仅只是上午被治安队问询,下午就惨遭灭口,那么,现在这位嫌疑人又到底是什么状况呢? 短短一句话,错综复杂的利益关系就已经浮出水面,而且,实际上的水深到底什么程度,也无从得知。 霍登轻轻颌首,他完全可以理解伊萨的迫切,也许,这的确是窥探南方奥逊公司内部情况的一次良机。 尽管霍登没有再多说什么,特伦托却敏锐地捕捉到了气氛的变化,于是顺势跟上,“那么,是否可以邀请赫洛先生跟随我一起返回第三辖区治安队呢?我们搭乘马车过去,在路上,我向你进一步解释来龙去脉,看看你是否能够帮助我们理清思绪。” “你的马车是几人座的?空间足够大吗?我们这里的话,至少四个人,如果再加上你和伊萨中队长的话……” 插话的是雷彼得斯,理所当然地说道。 特伦托的表情微微有些为难,“雷彼得斯少爷,你们也要跟着一起来吗?” 布鲁特斯也朝着雷彼得斯投去了视线,表达着同一个意思:对呀,我们也要一起吗?我怎么不知道我也要去? “当然!”雷彼得斯没有任何迟疑,干脆利落地给出肯定答案,“你不知道吧,我们几个人组成了科斯社团,平时就在一起探讨案件。” 科斯社团? 布鲁特斯此时才反应过来,他们应该前往第三辖区为霍登压阵才行,“对,雷是社团团长。”这里身份地位最高的就是雷彼得斯了,“弗劳德”的名号最管用,所以团长就是雷彼得斯了。 罗本看了布鲁特斯一眼,似乎正在用眼神询问:他什么时候成团长了? 就连雷彼得斯自己都朝着布鲁特斯望了过去:我什么时候变成团长了? 布鲁特斯的表情却非常坚定,对着特伦托点点头,“我们就是一个侦探俱乐部,你应该相信我们的能力。” 伊萨站在旁边,满头都是问号。 但特伦托早早就反应了过来,对于如此情形见怪不怪,“没有问题。”特伦托爽快地直接点头答应下来,“非常荣幸,能够邀请到科斯社团的帮助,我现在就已经迫不及待了。” 就好像从一开始就是专程前来邀请整个科斯社团一般。 雷彼得斯、布鲁特斯和罗本之间面面相觑地交换着视线,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困惑,却不知道应该寻找谁索要答案。 倒是霍登就好像没事人一般,对着特伦托露出一个笑容,“那么,我们还是搭乘布鲁的马车前往吧,那位少爷拥有一个堪比宫殿的马车。” 虽然从头衔、财富、地位等等方面来说,弗劳德家族都比斯古特家族优秀;但弗劳德家族却是军事管理风格,一切从简;而斯古特家族则是懂得挥霍享受的,看看雷彼得斯和布鲁特斯就能够略知一二了。 随后,霍登就做出一个邀请的动作,与特伦托互相微笑示意地齐齐迈开脚步。 伊萨也没有预料到事情的急转弯,欲言又止地斟酌了片刻,终究还是出于对霍登的信任而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转头看了看眼前三张年轻稚嫩的脸庞,轻叹了一口气,然后,转身跟上了霍登的脚步: 她怎么突然就产生了一种“带着娃娃上班办公”的感觉呢? 这不应该呀。 但认真想想,既然就连作为地主的特伦特都没有出声拒绝,她这样另有所图的人也没有立场发表意见,还是乖乖闭上嘴巴闷声发财比较合适。这样一来,伊萨的心绪也就平复了下来。 雷彼得斯三人也只是稍稍停顿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来得及交流对话,一个个就跟了上去。 正如霍登所说,他们几个小伙伴都已经体验过布鲁特斯的马车了,但即使如此,每次走进那富丽堂皇的马车也还是忍不住发出感叹,“腐败呀,腐败!” 以酒红色天鹅绒为主色调的车厢,点缀着孔雀蓝、水墨黑、宝石紫等等华贵的颜色,眼花缭乱的色彩却丝毫不觉得艳俗,反而是透露出些许雅致与高贵来;足足可以容纳十个人的马车已经可以算是小型拖车了,宽大松软的沙发甚至可以当作床铺。 另外,随时准备随时更新的酒水、零食和书籍还能够确保马车的时光绝对不会无聊,总是能够找到事情做。 最夸张的是,布鲁特斯在马车车厢里拥有一个小小的更衣间,不是单独的空间,而是将窗帘拉拽起来就能够确保隐私的空间——平时则将窗帘收在长椅底下;同时,布鲁特斯在车厢里准备着两箱服饰,确保随时能够更换。 这不仅是豪华,甚至是奢侈,方方面面的小细节都能够看出布鲁特斯的享受与惬意,置身其中就是一种放松,丝毫没有其他普通马车又窄又暗、又晃又闷的憋屈感,根本就是截然不同的一种体验。 不要说霍登和罗本了,就连雷彼得斯每次搭乘这辆马车的时候,也忍不住赞叹连连。 369 鸡毛令箭 “人人都说,布鲁特斯少爷最懂得如何生活,我今天总算是有着直观了解了。”特伦托的话语依旧能够看出说话的艺术: 不是“懂得享受”,而是“懂得生活”,相较于前者或赞叹或嘲讽的隐形含义,后者就显得中庸客观起来。 布鲁特斯露出一个优雅的笑容,“记得出去以后,不要四处宣扬了,否则小偷每次前来家宅偷盗的时候,就将大失所望,怎么只看得到一个空壳子,却没有任何值钱之物,恐怕他们会把怨气宣泄到你身上。” “哈哈,我想,治安官的身份应该还能够提供一些保护。”特伦托得体地展露笑容,当视线再次落在霍登身上的时候,就再次增添了一抹兴趣: 从三王子殿下到布鲁特斯,再到雷彼得斯,这些贵族又到底是怎么与身为平民的霍登结交为朋友的呢? 且不说三王子殿下,布鲁特斯愿意将自己的马车借给霍登,这一个小细节就足以说明过硬的交情了。 “当然,前提是我能够完成我的工作。”特伦托顺势多说了一句,然后就自然而然地切入了今天的重点,“赫洛先生,我现在就向你简单介绍一下事情的来龙去脉,当然,还有科斯社团的各位。” 雷彼得斯和罗本一直就神情肃然,现在笑容满面的布鲁特斯也投来专注的视线,气氛就变得严肃起来。 “事情是这样的。” 凶案发生在六月份——那是霍登出现在岩渊之前的事情了。 当时,奥丁-阿尔伯在酒吧喝到酩酊大醉,差点就直接被马车撞死,跌跌撞撞地撞到了路面的墙壁上,头破血流,如果不是因为马车车夫及时申报,并且带着奥丁-阿尔伯前往接受治疗,恐怕结局就是另外一个样子了。 苏醒过来之后的阿尔伯,什么都不记得了——却不是像霍登那样的失忆,而是前一天晚上喝酒喝到断片的失忆,但问题就在于,阿尔伯并不记得自己在酒吧大肆饮酒,最终怎么会喝到断片也没有概念。 第十二辖区治安队并没有准备立案,认为这不过是单纯的酒醉事件;但第三辖区治安队却接受了阿尔伯的报案,正式立案调查。 原本以为阿尔伯是受害者,可能有人试图谋害阿尔伯,却紧接着发现,阿尔伯成为另外一起凶杀案的嫌疑人。 阿尔伯涉嫌杀害自己的妻子! 当晚,阿尔伯喝酒的地方,不是酒吧,而是枫澜巷——就是那个乔雅云集的枫澜巷。虽然阿尔伯已经结婚,并且与妻子育有一子一女,但他依旧在枫澜巷有着自己的相好,而且是长期固定的访问对象。 也正是因为如此,妻子意识到阿尔伯始终在外面拈花惹草之后,递交了离婚申请,并且表示她的生命受到威胁。 伴随着调查的深入,时间线和证据也逐渐能够对上。 阿尔伯当晚在枫澜巷喝酒,酒精上头、怒从心起,中途愤怒地离开枫澜巷,返回家中,用非法手段得到的火枪杀害妻子,随后又再次返回枫澜巷喝酒,一直喝到断片,这才离开,却遭遇到了意外事故。 根据问询显示,阿尔伯承认自己非法持有一把火枪,“仅仅只是作为收藏用”,他甚至同意了治安队的搜查请求,让特伦托率领队员搜查他的宅邸和办公室,但没有能够发现那把火枪,而阿尔伯无法解释。 因为始终没有搜寻到凶器,缺少直接证据,但所有间接证据都指向了阿尔伯: 拥有明显作案动机、没有不在场证明、凶器符合嫌疑人持有手枪的标志、死者伤口也符合火枪致死的痕迹。 最重要的是,阿尔伯出现记忆断片,无法自证。 于是,进入九月之后,因为上级的催促,特伦托就宣布结案,将阿尔伯送上被告席,正式进入审判程序。 如果事情只是截止到这里,那么霍登确实可以发现诸多漏洞细节,但这些漏洞都不足以推翻特伦托的推断,在没有其他犯罪嫌疑人和作案动机的情况下,阿尔伯确实是第一犯罪嫌疑人。 然而,就在此时,转机出现了。 一名陌生的目击证人前往治安队提供线索,他在当晚曾经见过阿尔伯,并且能够作证,阿尔伯没有离开十二区—— 阿尔伯离开枫澜巷之后,前往码头附近的一家餐馆用餐,结果却因为酒醉得厉害,吃到一半就直接趴在桌子上睡着。 那位目击证人亲眼看到旁边一个人顺手牵羊地偷走了阿尔伯的钱包,以至于阿尔伯后来无法结账,最终只能留下自己的怀表和名片做抵押,表示次日前来支付,并且赎回怀表。 如果不是因为在报纸上看到阿尔伯即将被判刑的新闻,这位目击证人还不知道,那个醉汉就是犯罪嫌疑人。 特伦托对目击证人的证词进行了调查,餐馆老板确实记得这件事。 尽管他已经不记得阿尔伯的长相了,一来是因为距离事件已经过去了两个多月,二来则是因为“他醉得太厉害了,看起来和现在根本就是两个人”;但是,阿尔伯抵押在餐馆的怀表和名片却都是真的。 因为当初全部都是间接证据,并没有能够“钉死”阿尔伯,所以现在出现目击证人的证词,阿尔伯的嫌疑也就轻易地被解除了,当场释放了阿尔伯。 现在,特伦托也就面临一个困境。 一方面,他想要继续调查阿尔伯,但没有能够寻找到新的线索,那些间接证据还是无法转变为直接证据。 另一方面,他想要寻找全新调查方向,但阿尔伯的妻子无冤无仇,根本找不到犯罪动机,也就没有新的嫌疑人。 于是,特伦托就被困在了一个进退两难的窠臼里,这才有了他前来寻找霍登的事情。 不过,即使特伦托没有提及,霍登也能够察觉到话语背后的深意—— 一切都太过简单也太过巧合了。 当然,从表面来看,阿尔伯的事情与南方奥逊公司没有什么牵连,但霍登不相信这点,从莱诺尔灭门惨案到维克多血溅当场,事情的背后牵扯都不是表面那么简单的;更重要的是,事情真的只是巧合吗? 特伦托又怎么可能没有察觉到案件背后的那些巧合呢? 专门找上霍登,背后未必没有利用霍登的意思,毕竟,现在这支“鸡毛令箭”的风头着实太盛。 370 自相矛盾 咿呀咿呀。 车厢摇摇晃晃地行驶着,车轱辘滚动的声响被掩盖在窗外零零散散的雨声之中,就好像在烟雨笼罩的湖面上泛舟一般,静谧而轻柔,不由自主地就缓缓闭上眼睛,在暖意浓浓的天鹅绒之上沉沉地进入梦乡。 “赫洛先生。” 特伦托的声音微微扬了起来,呼唤了一声,总觉得霍登那微微眯起的狭长眼睛似乎已经完全合拢起来。 前半段一直在吃零食,后半段一直在低垂眼睑,怎么看都好像是“外出郊游然后酒饱饭足就准备午睡”的高中生。 没有礼貌。 但对于霍登的行为,特伦托的情绪依旧没有太多波动,即使是扬声呼唤,也丝毫感受不到尴尬或者愤怒,仅仅只是温柔地唤醒对方一般,从表情到语气,展现出了完美礼仪,足以与布鲁斯特相媲美。 霍登的眼皮微微抬了抬,慵懒的目光依旧没有完全清醒过来,朝着布鲁特斯望过去,展露一个笑容,似乎正在用眼神和笑容说,“你的马车的确舒服”,这让布鲁特斯轻轻颌首,坦然地接受了赞扬。 而特伦托依旧保持耐心,并没有拉下脸来。 霍登可以确定,特伦托应该是准备利用自己这个鸡毛令箭,并没有对霍登的破案能力报以太多希望—— 霍登怎么可能在倾听案情叙述的时候真正睡着呢?表面上低垂眼睑,但其实注意力始终保持集中,特伦托的话语一字不漏,一边沉浸思考,一边顺带测试一下特伦托的反应。细节总是能够捕捉到诸多信息。 不过,特伦托把霍登当作鸡毛令箭,霍登并不介意,因为他也把特伦托当作切入南方奥逊公司的跳板。 利用与反利用,他们都心怀鬼胎,所以也就算扯平了。 “赫洛先生,我们就要抵达目的地了。请问,你有什么需要吗?浏览什么证据,亦或者是交叉问询什么证人?” 特伦托还是尽职尽责地询问到,就好像自己真的是邀请霍登前来协助破案的。 演戏必须演全套,关于这一点,霍登再熟悉不过了。 “那位目击证人和犯罪嫌疑人。”为了探查南方奥逊公司的内部情况,霍登也必须以破案作为突破口。 这是中规中矩的要求,并不算意外,特伦托早就已经有所预料,出发之前,他就以霍登的名义邀请两位证人重新前来治安队内了—— 从这个细节来看,霍登还是有些能力的,但传闻到底多么厉害,特伦托就保留态度了。 “没有问题。”特伦托对着霍登露出一个得体的笑容,既然霍登没有再更进一步提出要求,他也就乐得清闲,此时大脑却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到底应该从哪里入手?又应该如何寻求突破口? 其实,整个状况的异常是客观存在的,不仅是霍登,特伦托和伊萨也应该都察觉了出来,即使说不上漏洞百出,却也是显而易见的—— 巧合太多了。 暂时撇开那些琐碎的细小的漏洞不说,最直接的矛盾冲突就在于: 如果阿尔伯是凶手,那么他根本就不需要前往第三辖区报案,因为第十二辖区直接就以酒醉案结案了。 当然,可以理解为,阿尔伯预料到了妻子谋杀案必然被发现,他需要不在场证明,所以自己揭发自己,利用酒醉案来为自己创造不在场证据;但问题就在于,后续的调查并没有能够为阿尔伯解决困境,反而是把阿尔伯自己陷进去了。 结果问题是怎么解决的? 另外一名目击证人。 整个事件都透露出太多巧合、太多意外、太多矛盾,经不起推敲。 不过,岩渊的侦查手段还是存在诸多局限,无法证明阿尔伯的清白,却也无法证实阿尔伯的罪名;就连那些“巧合”,也没有能够寻找到有效证据直接推翻。同样的状况,即使是放在二十一世纪的地球,没有直接证据的辅佐,只能依赖证人的证词,那么案件也同样无法翻盘。 更何况是在岩渊呢? 这也意味着,即使特伦托的直觉依旧对案件存疑,但缺少证据的支持,他也束手无策,无法寻找真相,也无法惩罚凶手。利用霍登这个鸡毛令箭,其实就是在争取新的调查机会。 简简单单地阐述来龙去脉过后,车厢之内就安静了下来,特伦托、伊萨和霍登三个人都若有所思,只是三个人的想法应该都各不相同;还好,静谧的凝重没有持续太久,他们就顺利抵达了目的地。 第八辖区治安队的建筑是一座古老教堂,别具特色;而第三辖区治安队的建筑则是一座歌剧院式建筑,古朴大气的石青色外墙镶嵌着浅金、暗红、藏蓝等色彩,低调地透露出华丽,仅仅是门口那八个两人环抱的垂直石柱就能够看出沉淀内敛的气势。 与其说是治安队,不如说是真正的歌剧院,偶尔经过,也不由多看两眼。 特伦托在前,一行人零零散散地跟在后面,走进治安队。 间或擦肩而过的治安员们或多或少都会投来视线,甚至不少人都停下脚步,主动与雷彼得斯和布鲁特斯打招呼。 看来,不仅仅是特伦托与他们相识。可以想象,在第三辖区治安队工作的第一件事,就是了解这片辖区里的居民构成以及重要人物。 “每年,我们社区都会安排一位绅士举办晚宴,邀请辖区内的所有治安员出席,期待着能够友好相处。这样的社交场合,也是我们必须出席的。”布鲁特斯在霍登耳边低低地解释到。 霍登目光微微一闪,“难怪人人都想要前来上城工作呢。”仅仅是这些晚宴,就不是普通人能够参加的。 也难怪第十辖区的兹维局长念念不忘曾经的生活。 布鲁特斯却是知道霍登正在开玩笑,“你喜欢的话,随时都可以过来参加。” 霍登抿了抿嘴角,流露出不置可否的表情,这让布鲁特斯直接笑了起来。 说话间,他们一行人就进入了治安队内部。 比起第八辖区来说,第三辖区的室内空间更加宽敞也更加规整,并且安排了相对应的审讯室和办公室,只有治安员才在公共区域工作。 即使是公共区域,治安员们也是西装革履、衣着整洁,井然有序的景象丝毫没有治安队的烟火气息。 371 马戏天团 “赫洛先生,请问现在应该怎么办?”特伦托还是礼貌性地把主动权抛给了霍登。 霍登视线余光瞥了一眼公共区域的和煦景象,因为太过正规也太过秩序,反而没有第八辖区的亲近之感,角角落落都能够感受到挥之不去的束缚感。 “我们就从翻阅案件宗卷开始吧,等待着两位证人的到来。”霍登依旧是满脸随意地说道。 特伦托非常满意这样的答案,“没有问题。” 但他还没有来得及准备翻找宗卷,就出现一名年轻的治安员,快速跑了过来,在特伦托耳边低低地说了一句,只言片语之中能够捕捉到“局长”、“谈话”的关键词,再加上治安员担忧的眼神,答案也就脱口而出了—— 显然,特伦托重新开启案件调查的行动被“发现”了,现在,他就需要拿着“霍登-赫洛”这枚鸡毛令箭闪亮登场了。 但特伦托并没有准备“麻烦”霍登,只是微笑地说道,“我还有一些事情需要处理,马上就能够加入你们。现在,我让阿克塞勒带你们前往会议室,然后翻找出宗卷给你们,证人也很快就会抵达这里了。” 雷彼得斯的视线余光瞥了一下霍登,而后快速与布鲁特斯交换了一个视线,“特伦托中队长,我和布鲁准备前往拜访一下局长。如果他现在正在忙碌的话,那就算了,但没有的话,我们需要为上次的事情表示一下感谢,父亲也一直提起那件事呢。” 没有提起霍登,也没有戳破特伦托的托辞,雷彼得斯仿佛只是提起了一件小事: 晚辈抵达长辈的工作场合,所以礼貌性地打一个招呼,并且叙叙旧,这确实是社交场合的必要环节。 但特伦托将雷彼得斯和布鲁特斯的态度看在眼中,暗暗掂量着,态度也就发生微妙的变化,“当然没有问题,那么就让阿克塞勒带着他们前往会议室,我亲自带着你们前往拜访局长吧。” 布鲁特斯朝着霍登挤眉弄眼地暗示了一番,然后就和雷彼得斯主动走向特伦托,三个人迈步朝着治安队走廊深远方向走了过去。 对于这些贵族阶层的你来我往,伊萨的反应还是稍稍迟钝,用视线向霍登询问道,“没事吧?” 霍登眼神轻轻一闪,嘴角浅浅地上扬起来。 伊萨也就反应了过来,若有所思地望向了三个人离开的方向。 刚刚那位叫做阿克塞勒的年轻治安官尴尬地轻咳了两声,“请允许我带领你们前往会议室,我会把阿尔伯案件的宗卷都整理好,然后拿过来的。整个案件的宗卷并不复杂,应该很快就能够翻阅完毕的。” 一边解释着,阿克塞勒一边做着引导,带着伊萨、霍登和罗本三个人朝着会议室方向走去。 公共区域的视线余光窸窸窣窣地投射过来,交头接耳之间的打量蕴含着错综复杂的情绪,忽明忽暗的眼神若隐若现,充满好奇却又不敢大胆打量,就好像正在欣赏“奇人异士”的马戏团登场。 这让罗本很是不适应: 谁能够告诉他,他为什么出现在这里来着? …… 躁动的热浪依旧在空气之中悄然涌动着,窗户之外时不时就经过的身影始终不曾间断,没有明目张胆的打量和议论,但隐藏在平静表面之下的关注却始终没有停止,那掩耳盗铃的动作直接让马戏团升级为动物园,更是令人烦躁不已。 “啊……!” 仰天长叹的,是伊萨。 伊萨闷闷地看看正在认真翻阅宗卷的霍登,又瞥瞥正在闭目养神的罗本,猛地一个转头,就可以看到窗外的人影绰绰“嗖”地一下快速消失,只留下一片晃动的人影和琐碎的声响,这让伊萨很是郁闷。 “你们就不准备说点什么吗?” 伊萨压低声音抱怨着,“我们又不是马戏团!” 其实,罗本才是真正的憋屈。 他比伊萨更加不喜欢这样的打量视线,如芒在背、如鲠在喉,即使平时一贯擅长隐藏自己的情绪,现在也必须闭上眼睛才能够重新寻找到内心的平静,否则他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够忍耐多久,现在发射连环火球术直接将整个治安队夷为平地的想法正在脑海里发出诱/人的光芒,他需要自己冷静下来。 正在翻阅宗卷的霍登,施施然地说了一句,“收门票应该是不错的主意,每人一托匹就好,也许我们就成为马戏天团了呢?” “……”伊萨为之语塞,认真想想,居然无法反驳。 深呼吸一口气,伊萨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今天还有重任在身。 “你发现了什么?”伊萨压低声音询问到,细细地看着霍登的动作,随后就察觉到异常,又追问了一句,“你不是在审查阿尔伯的案子,对吧?” 霍登嘴角的笑容轻轻上扬了起来,没有多说什么,而是将面前的宗卷分了一些给伊萨。 此时,窗外全新一批观看马戏的治安员又出现了。 “他正在做什么?” “阅读宗卷。” “什么?那份宗卷,中队长已经反反复复翻阅了十几二十遍,依旧什么漏洞都没有找到,他就坐在那里重新做一遍吗?他能够发现什么?” “表演。” “什么意思?” “我告诉你,他一定是在表演,即使什么都不知道,也必须假装自己胸有成竹,不然怎么能够糊弄那么多人呢?他估计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只是假装在阅读而已。” “有道理。但你必须承认,他的样子看起来还像是有些门道的。” “那是,不然第八辖区那群家伙怎么被耍得团团转。” “那……殿下呢?” “殿下应该是另有目的,比如说,利用他来转移关注,又或者是把他当作靶子之类的,故意捧杀他的。殿下的眼界,我们又怎么能够看得透?” “你觉得他帮不上忙?” “一个孩子,你以为他能够做什么?特伦托中队长也是这样想的,不然你以为他那么狡猾的家伙怎么可能……” 咳咳! 窸窸窣窣的议论声被走廊深处传来的咳嗽声打断,众人纷纷转头,然后做鸟兽散,走廊又再次恢复了平静。 特伦特面不改色地看向布鲁特斯和雷彼得斯,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听到一般,做出一个邀请的手势,“请。” 雷彼得斯脸色有些臭,用表情表示自己的不满,但布鲁特斯还是礼貌地点头示意,也做出一个手势,“请。” 372 天衣无缝 “抱歉,让大家久等了。”特伦托中队长依旧展现出了良好的素养,从神态到语气都无可挑剔,然后对着霍登和伊萨露出一个礼貌的笑容,“请问,你们有什么收获吗?” 特伦托的视线余光不动声色地扫视了一眼桌面上的宗卷: 所有宗卷都已经被拆开,散落地铺开整个桌面,可以明显看到被反复翻阅的痕迹,尤其是霍登面前的空间,宗卷的每一页都被仔仔细细地阅读了一遍;而且,即使是此时,霍登也依旧正在阅读档案。 专注,投入,认真。 那模样看起来并不像是正在阅读案件宗卷,更像是正在阅读论文,逐字逐句都必须反复推敲。 但是,为什么呢? 特伦托有些不太理解,视线不由稍稍在霍登身上多停留了片刻,但他也没有能够打量出什么东西来。 “霍登?”伊萨和特伦托一样,反复阅读宗卷之后,她能够察觉到事情太过巧合了,但巧合并不是犯罪,缺少证据的支持,怀疑永远就只能停留在怀疑阶段,他们也不能多做什么。 与特伦托不同,伊萨相信,霍登已经捕捉到了什么细节,否则,霍登是不会角角落落都详细阅读的。 却没有想到,霍登抬起头来,露出一个慵懒的笑容,“暂时没有。请问一下,目击证人和犯罪嫌疑人都抵达治安队了吗?” 没有? 居然没有? 伊萨有些意外。 但特伦托反而是平静了下来,看来自己还是抱着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总以为霍登可能是真的天才,毕竟“人的名树的影”,然而人世间哪里有那么多天才呢?最后还是需要依靠自己的能力寻找真相。 他所拥有的时间和机会都没有太多,“霍登-赫洛”的鸡毛令箭也不可能一直奏效,他必须把握住今天的机会,尽可能寻找出破绽,否则,真相可能就要永远沉睡了—— 没有人愿意轻易得罪南方奥逊公司,因为那间公司树大根深、枝繁叶茂,能量非同小可;而且传闻说,站在那间公司背后的是…… “是的,他们都已经抵达治安队了。”特伦托快速收拾思绪,就好像什么事情都不曾发生一般,微笑地说道,“你希望先和谁交谈呢?” “目击证人吧。”霍登的话语有些随意,还有些不确定,就好像无法确定自己正在做什么又应该怎么做。 怎么回事? 就连伊萨都不由朝着霍登望了一眼,对于这样的霍登很是不习惯,但因为一贯以来的信任,她还是收回了视线,即使现在没有头绪,霍登也总是能够在对话之中寻找到蛛丝马迹;而且,他们的主要任务也不是阿尔伯案。 …… 很快,霍登就见到了目击证人,伊萨和特伦托等人零零散散地坐在旁边,并没有正面介入两人的谈话。 这位叫做贝特-鲁比尼的目击证人,头发已经灰白,眼角的皱纹记载着岁月的痕迹,看起来已经五十多岁的模样,清铄的面容带着少许干练;干净的衬衫、干净的西装、干净的指甲,还有干净的面容,里里外外都透露出一股体面。 霍登并没有一上来就问话,而是细细地上下打量着——没有遮掩自己打量的动作,用眼神一寸一寸地搜寻着,似乎就连一片指甲都不放过,那专注的眼神足以让任何人都感觉到不舒服,甚至是被冒犯。 “请问还有什么问题吗?如果没有的话,那么我现在就想离开了。我专程前来提供线索,不是过来让你们侮辱的。”贝特的表情很是难看,作为提供线报的目击证人,他不是犯罪嫌疑人,更加不是罪犯。 “哦。抱歉。”霍登似乎此时才意识到自己的失礼,但一句道歉干巴巴得没有任何诚意,然后露出一个没有什么情绪的笑容,皮笑肉不笑,“可以请你再重复一遍当晚看到的情况吗?我们只是需要再确认一下。” 贝特满脸都是困惑,朝着特伦托望了过去,“我已经在自己的证词上画押了,不是吗?为什么还要我重复一遍。” “哦,是这样的。”霍登直接截断了特伦托的回答,“我们怀疑你在说谎,所以需要你再重复一遍证词,确保没有漏洞出现。”说着,霍登还指了指自己面前的那份证词,对着贝特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一个字都不许错。” 面面相觑。 整个会议室都在交换视线,显然所有人都没有预料到霍登如此大剌剌地就开诚布公了,特伦托最为慌张,却终究没有能够开口;只有布鲁特斯满脸看好戏的表情,隐隐期待起来。 贝特寻求特伦托的帮助,却没有能够得到回应,不由吞咽了一口唾沫,然后就开始细细地讲述了起来。 渐渐地,伊萨和特伦托都察觉出不对劲了:不是因为贝特出错了,恰恰就是因为贝特没有出现任何错误,虽然不是一模一样地复制黏贴,却也已经想去不远,两次证词的相似度已经无限迫近百分百。 堪称天衣无缝! 但怪异就恰恰就出现在这里: 人类的记忆是容易出现偏差和错误的,距离阿尔伯案件已经过去了将近四个月,记忆就更加容易模糊,贝特隐约记得一些脉络和框架,那是正常的;但事无巨细全部都记得清清楚楚,这是不可能的。 唯一的可能就是说谎,如同背诵一般,把整个故事全部撰写下来,然后反反复复背诵。 于是,无论问询多少次,说辞都不会出错,就好像印刷报纸一样,正确的和错误的都完美复制下来。 可是,他们应该怎么戳穿贝特呢? 他们不能因为贝特的口供一模一样就说他做假证,必须从口供之中寻找出漏洞,戳破贝特的谎言,才能够打破僵局;而问题就在于,特伦托已经反复研究过这份证词无数遍,却始终没有能够找到漏洞。 特伦托和伊萨互相交换了一个视线,他们都察觉到了异常,但应该如何戳破这个异常,却又双双控制住了自己的冲动。 倒是霍登始终神色如常,就这样安静地倾听着,视线根本就没有在贝特身上,始终在飘忽不定地打量着,就好像……就好像根本就没有认真倾听一般,注意力已经开始走神了—— 果然,霍登紧接着就突兀地打断了贝特的话语,毫无预警地,“我喜欢你的这套衣服,这是切斯特街的定制西装吗?” 373 破绽百出 “我喜欢你的这套衣服,这是切斯特街的定制西装吗?” 毫无预警地,霍登突兀地打断贝特叙述口供的节奏,神情之中流露出兴致勃勃的雀跃,这让贝特满脸错愕地看向了特伦托,试图求助,却没有能够寻找到答案,于是就只能再次转头看向霍登。 “……不。这不是定制西装,这是成品西装。”贝特的话语有些磕磕绊绊,但还是寻找到了完整的句子。 霍登眉尾轻轻一扬,流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贝特正准备继续说下去,霍登又紧接着追问,“从针线和裁剪来看,即使是成品西装,应该也价值不菲吧?而且,这一份布料,嗯……你一定非常喜欢这套西装,因为袖口和手肘寻找不到任何一点污痕,保养得非常好。” “你看,这是小驳领,今年夏天才从图诺流行过来的最新设计;肩线和腰线的剪裁都更加紧凑服帖一些,后摆根据燕尾服的灵感设计,比普通西装更长一些,削减了晚宴礼服的隆重和繁琐,却又能够在日常生活里展现出正式的尊贵感。” “还有,这种棉质布料绝对不是工厂机器编织出来的,应该是来自东方古兰的手工纺织品,采用高山领域五十毫米的棉花编织而成,肉眼测试的话,应该至少达到了120纱支,每一寸都能够感受到手工的灵巧,仅仅是一块布料就需要以克罗来计算,传闻,手感特别特别舒服,能够让人感受到婴儿皮肤般的柔软与细腻。真的是这样吗?” 又是赞叹又是惊讶,霍登眼神里带着隐隐的好奇,朝着贝特望了过去,殷切期待着能够得到一个解答: 那模样,不像是穷人仰视富人的羡慕,更像是专业询问另外一个专业的投入——那些话语确实非常专业,一个一个专业词汇往外蹦,雷彼得斯等人都能够听得懂,但伊萨和罗本两个人就是满头雾水了。 再加上霍登那双真诚的眼神,恍惚之间就好像根本不是在治安队进行问询,而是在什么贵族的宴会上。 贝特有些慌张。 贝特再次转头看向了特伦托,用严厉的话语表达了自己的立场,“请问他正在做什么?我希望他能够表达一些尊重,我是自愿前来作证的,这不是我应该得到的待遇。为什么他一直在说我根本不关心的话题,难道这就是你们的专业吗?” “抱歉。”不等特伦托开口,霍登就直接说到,并且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我只是单纯喜欢这套西装而已,请原谅我的失礼。嗯,我有一个专业的问题……”霍登的视线抬了起来,正面迎向贝特的眼睛。 “请问一下,当晚在码头旁边的那间餐馆,阿尔伯吃了什么?你又点了什么?” 霍登的眼神格外明亮。 即使是特伦托也有些顶不住,满脸错愕地转头朝着伊萨投去视线,从西装到食物?这到底是什么问询法? 伊萨表面气定神闲、不动声色,坦然地迎向特伦托的视线,而且还用眼神反问回去,“有什么不妥吗”;但内心却在不断打鼓,霍登这到底是在做什么?难道是馋虫又犯了?这不应该呀,一点都不像霍登……吧? 伊萨也有些不太确定:面对美食的霍登和平时的霍登,那就是两个版本。 贝特的视线开始剧烈颤抖起来,“特伦托中队长!”声音尖锐地表达着抗议,但外强中干的声音反而是泄漏了底细。 “请放心,我没有恶意。”霍登展露出一个完美的笑容,连连摆手表示自己的无辜,“我只是听说那间餐馆的卡尔贝斯是一绝,绵密的口感一层一层地透露出微酸的滋味,却不会太过刺激,而是温和之中带着些许回甘的清冽,然后刺激味蕾,唾沫就不由一波接着一波分泌出来,在享用晚餐结束之后,来上一份这样的甜点,简直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 说着说着,霍登就不由微微眯起眼睛,似乎正在回忆着卡尔贝斯的味道,浑身每个细胞都在尖叫着。 “对,那天晚上,我就是专程为了卡尔贝斯前往的。我点了一份卡尔贝斯,而阿尔伯的话,我没有印象。”贝特立刻就抓住了霍登的话语尾巴,连忙说到。 霍登的眼睛微微张开些许,笑容依旧残留在嘴角和眼底,“可是,就我所知,卡尔贝斯是九月份才正式提供的甜点呢,而在此之前,他们的招牌应该是哈芙饼,案发的时候……不是六月吗?” 那拖长的尾音带着一丝探究和打量,瞬间就让贝特慌乱了起来,“呃,那就是我记错了,我那天晚上选择了哈芙饼作为甜点,因为你的误导,我的记忆才出现了错误,对,就是这样。” “嗯。原来如此。”霍登也并不着急,慢条斯理地轻轻颌首。 明明没有多说什么,但那笑容、那表情、那音调,却如同猫戏老鼠一般,慢慢地、就这样慢慢地审视着贝特,空气就开始微妙地变化起来,根本不需要话语,贝特就越发局促起来,但他还是强迫自己挺直腰杆,勇敢地迎向霍登的视线,试图表示抗议。 “噢。” 霍登发出一声遗憾的叹息。 “就我所知,那间餐馆是岩渊三十年的老字号,从来就没有制作过哈芙饼,卡尔贝斯一直都是他们的招牌,而且因为卡尔贝斯之中掺杂了独家秘方的特殊材料,不少附近居民都格外喜爱。” “鲁比尼先生,你确定自己当晚没有走错餐馆吗?” 简简单单的两句话,霍登就杀了一个回马枪,贝特的表情就涨成了紫红色,正准备再次张口辩解两句,但霍登却没有给他留下机会,再次说了两句,紫红的脸颊也就蜕变成为一张白纸,血色全无。 “另外,那间餐馆的卫生条件并无法令人满意,如果鲁比尼先生身穿这套西装前往的话,恐怕是无法进入其中的。你不会想要进去,餐馆老板也不会希望你进去。上城和中城的大老爷,又为什么要到下城去尝试卡尔贝斯这样的平民食物呢?” “你应该知道,棉布西装可不像码头平民们的亚麻西装,亚麻总是带着无法熨烫平整的褶皱,就好像永远都不整齐一般;但这可是120纱支的棉布西装,你一定非常非常珍惜,每天都定时进行熨烫整理。” “我想,如果你真的站在那间餐馆里,应该会无所适从吧。” 最大矛盾,又或者说最大的不和谐,就在于此:十二区,那可是整个岩渊最混乱也最肮脏的地方。 374 步步紧逼 言行举止,穿着打扮,神态表情。 当一个人出现的时候,他的一举一动都是线索,深深烙印着从小到大无数经历与阅历沉淀下来的线索。俗话说得好,人只有两样东西无法隐藏,“呵欠和贫穷”,这不是百分百正确的,但在懂得观察的眼睛里,确实是无所遁形。 十二区,整个岩渊最为混乱最为肮脏最为狼藉的地方,不要说特伦托了,就连伊萨都很少会前往。当然,霍登是一个意外,越是平民的地方就越是能够挖掘到生活的美食,永远都不要小觑人民的智慧。 贝特的穿着,出现在中城还算正常,但十二区?那简直就是鹤立鸡群,一眼就能够被识破。 贝特的唇瓣微微颤抖起来,试图说点什么,他可以解释—— 比如说,这套西装是专门前来治安队才穿的;比如说,当天晚上前往十二区的时候,他就是身穿亚麻西装。 但是,喉咙却被锁紧,无法轻易发出声音,瞪圆眼睛看着霍登,整个大脑乱成一团。 “鲁比尼先生,这套西装……制作精细、布料舒适、剪裁得体,虽然没有丝绸或者羊绒等材料那么昂贵,却也是没有六克罗是拿不下来的,甚至可能需要更多。” 这才是霍登上下打量贝特的真正原因,但衣着仅仅只是线索之一,比起随时都能够“换皮”的外包装来说,每个人身上还有很多很多记录生活的细节。 “同时,你的指甲整齐干净,不仅没有污垢,而且还会定期修剪,指腹和手掌可以看到一些老茧却不会太过粗糙。” “显然,你并不是做粗活的类型。从指腹的墨渍痕迹和手肘的光滑老茧来看,我猜测你应该是一名退休的记账员,又或者是会计。但因为你的话语强调框架却缺少逻辑,所以我觉得你应该不是多么出色的会计。” “最重要的是,从进门到现在,你的双手之中保持平放摊开的状态,就这样放在桌面上,没有蜷缩也没有握紧。那是因为你的指关节会疼痛,偶尔还会肿胀,只有平摊才能够感觉舒适,这应该是长期炎症导致的。” “这是年轻时过度频繁始终双手进行记录所遗留下来的痕迹,日积月累的老毛病。我还是更加倾向于记账员的角色。” “换而言之,你是一个不可能出现在码头的人。” 贝特的额头开始冒汗了,他下意识地试图将双手隐藏起来,却发现没有办法蜷缩手指,然后就这样暴露在了特伦托等人的视线里,触碰桌面的掌心开始湿滑起来,低垂的眼睑隐藏着微微颤抖的视线。 然而,霍登的推断依旧没有结束,那不紧不慢的话语就如同催命符一般步步紧逼。 “但是,当晚你的确前往了码头,也的确出现在了餐馆,这些都是可以证实的。也许,你更换了一套西装,没有那么扎眼;但问题就在于,你为什么出现在了哪里呢?而且还如此巧合地注意到了阿尔伯,成为了他的不在场证据,刚刚好就洗刷了他的嫌疑。” “鲁比尼先生,你觉得这是巧合吗?” 轰! 轰轰! 特伦托的眼睛明亮起来,难以抑制自己的激动,原本天衣无缝的证词,现在却演变成为破绽百出,那些不对劲全部都寻找到了正确而合理的解释: 他就知道事情存在猫腻!他就知道! 特伦托的视线不由朝着霍登瞥了一眼,却没有时间感叹,随即就看向了贝特,希望能够趁胜追击地寻找到真相。 “我……那都只是巧合!我所说的都是真实的。”贝特终于开口了,梗着脖子强硬地说道,“你正在胡扯。你没有证据,你不能随意地指责我,你的态度有问题!我……我要投诉你,你正在精神虐待证人!” 贝特终于开口了,即使面对霍登的质问节节败退,但最后时刻依旧死死咬住底线,并没有更改口供,甚至还倒打一耙。 特伦托有些恼怒,猛地一下就站立了起来,准备直接上前与贝特对峙,不是因为冲动,而是因为习惯性地掌握主动——这也是今天见面以来,特伦托第一次失态。 不过,今天掌握主动权的却是霍登。 与贝特面对面的霍登依旧是懒散随意的模样,但谈话的节奏始终牢牢把握在手中,贝特才刚刚开口,霍登的后续就已经跟上,甚至比特伦托的站立还要快上一线。 “那么……南方奥逊公司秘书室的一名初级助理叫做胡德-鲁比尼,我想也肯定是巧合,对吧?” 霍登对着贝特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直接无视了贝特的威胁,抛出了另外一个重磅。 什么? 什么! 特伦托第一时间就朝着霍登投去视线,尽管霍登根本没有理会他,视线依旧瞄准贝特,但特伦托脑海里却掀起了惊涛骇浪:他怎么错过了这样的细节?还有,霍登又到底是从哪里挖掘出这样的细节? 而贝特的喉咙更是直接被死死掐住,他张了张嘴巴,试图辩解两句,不过,霍登已经斩断了所有可能。 “我在翻阅南方奥逊公司相关文件的时候,至少三次以上看到了胡德-鲁比尼的名字,而且清一色都是在七月之后。” “你觉得,我是什么想法呢?我觉得,也许,这位胡德-鲁比尼先生在七月之前,只是一个无人知道的小角色,但后来,他凭借着自己的’出色工作能力’得到了赏识,成功升职,于是接手的工作开始增多。” “嗯,这肯定是一位事业有成、前途无量的年轻人,贝特-鲁比尼先生,你觉得呢?” 轰! 轰轰! 霍登就这样一步、再一步地靠近,最后直接将贝特逼迫到了死角,并且完成包围,没有给贝特留下任何狡辩或者还击的机会。 看着瑟瑟发抖的贝特,霍登依旧是如沐春风的模样,嘴角的笑容始终不曾消失,就这样亲切友好地继续说道: “如果我们现在调查胡德-鲁比尼先生的工资收入,然后再看看贝特-鲁比尼先生过去四个月的消费支出,你觉得,收支能够平衡吗?” “还有,如果是贝特-鲁比尼先生被判断做假证,那么可能也就是罚款了事;但如果胡德-鲁比尼先生也被卷进来,我觉得,这可能就是集体捏造证据了,却不知道判刑到底是怎么一个说法,也不知道出来以后是否还能够找到工作。” 375 方向偏差 特伦托的视线缓缓地从贝特身上转移到霍登身上: 那不紧不慢、不疾不徐的姿态,从头到尾都带着如沐春风的姿态,如果眼前摆上一壶一月余烬加一些零食,他们就好像正在享受下午茶的姐妹团一般,全然没有审讯室咄咄逼人的紧绷气氛,戏谑打趣的口吻更是根本感受不到任何锋芒—— 没有认真倾听话语内容的话,仅仅只是从表情和神态来判断,特伦托会不由在脑海之中描绘出“今天的甜品真的好好吃哦”的声音,并且搭配上尖叫、兰花指和跺脚的小动作,粉红泡泡似乎正在随时待机。 然而,集中注意力细细倾听话语内容,无形的绳索就这样牢牢地将贝特捆绑束缚起来,隐藏在绳索之中的倒刺就这样缓缓地、缓缓地刺入贝特的身体里,然后,贝特的眼神和脸色就这样一点一点暗淡下去,最后整个人就好像被抽走了脊梁骨一般,肩膀无力地耷拉了下去。 亲眼见证整个过程,特伦托有种不寒而栗的恐惧感。 霍登似乎察觉到了特伦托打量的视线,抬起眼睛,满眼无辜地朝着特伦托露出一个微笑。 哒哒哒。 整个后背的鸡皮疙瘩就这样窜了起来,特伦托自己都没有察觉到,悄然挺直了腰杆,正襟危坐地迎向霍登的视线,也对着他露出一个笑容,假装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还好,霍登紧接着就转头再次看向了贝特,“不如这样,我们做一个交易,你来告诉我们到底发生了什么,然后我们就让这件事到此为止;当然,你也可以选择继续闭嘴,但我们会正式发布公告做出说明:你已经说了实话,而且我想,我们现在掌握的事实情况也已经差不多了。” “贝特-鲁比尼先生,你觉得呢?” 霍登展露出了一个天真无邪的笑容,亲切可人。 …… “我就知道。” 特伦托一字一句地说道,并没有暴跳如雷,但优雅得体的脸色却阴沉下来,隐隐透露出一股低气压,稍显紧绷的下颌曲线还是能够感受到情绪的涌动。 贝特全部都说了: 这一切全部都是阿尔伯指使的,为了逃脱罪责,所以阿尔伯贿赂了贝特,捏造出根本不存在的不在场证据,洗刷罪名。 所以,兜兜转转了一圈,犯罪嫌疑人还是再次回到了阿尔伯身上,也就是本案唯一一个具备犯罪动机的嫌疑人。 相较于特伦托来说,伊萨依旧能够保持客观冷静,因为她没有带入自己的情绪,也因为她了解霍登—— 当特伦托说“我就知道”的时候,霍登的眉尾微不可见地轻轻挑了挑,看起来似乎还有不同意见。 “霍登,你认为凶手另有其人?”伊萨直来直往地开口询问道。 特伦托朝着霍登投来了视线,眉宇微蹙,尽管没有冲动地多说什么,但神情里还是流露出了一丝质疑: 除了阿尔伯,还能有谁? 霍登瞥了特伦托一眼,立刻就明白了伊萨的用意:这里毕竟是第三辖区的地盘。 于是,霍登就点点头给予了肯定,“无法说通的漏洞依旧存在,而且是足以影响整个故事的大漏洞。” “让我们假设,凶手就是阿尔伯。” “当晚,阿尔伯制定了谋杀计划,率先前往枫澜巷喝酒,然后寻找借口离开,返回家中杀死自己的妻子。” “同时,阿尔伯买通贝特和胡德为自己制造不在场证据,由胡德假扮自己,前往餐馆用餐,并且丢掉钱包,制造强烈印象,由店主和贝特形成双保险口供。” “最后,阿尔伯再次返回枫澜巷,制造不在场证据形成回环,却遭遇到马车的意外事故。” 简洁地摘要框架罗列出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非常清晰,那么,异常到底在哪里呢? 所有视线全部都集中在霍登身上,却清一色带着问号,等待着下文。 霍登也没有卖关子,“第一,我们假设的前提是,阿尔伯前往第三辖区报案,就是为了确定不在场证据,洗刷自己的嫌疑,那么,鲁比尼父子的口供,应该第一时间就说出来才对,他为什么要等到最后时刻才揭晓呢?这样的戏剧化转折,绝对不是阿尔伯期待的结果。” 不仅等待了将近三个月,而且还是进入司法审判程序之后,这与“提前安排的不在场证据”并不相符。 “第二,如果这一切都是阿尔伯精心策划的局面,那么,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喝醉的?谋杀结束之后吗?根据枫澜巷乔雅的口供,在离开之前,阿尔伯就已经喝了不少——明知道自己准备执行谋杀的情况下,还把自己灌醉?” “也许是为了……壮胆?”雷彼得斯有些不太确定地加入讨论。 霍登微笑地点点头,“的确,这是一种可能。但是,阿尔伯又是如何掌握分寸的呢?为了壮胆而导致喝了太多,甚至可能已经醉酒,在这样情况下又应该如何执行谋杀呢?” 没有再继续解释下去,霍登转头看向了特伦托。 特伦托察觉到了视线的温度,稍稍停顿了一下,终究还是开口做出补充解释,“凶案现场并不混乱,相反,整个现场显得非常整洁,所有相关线索都已经被清除。” 在酒醉情况之下,是无法完成的。 那么,阿尔伯的醉酒时间就是一个无法解释的矛盾:到底是杀人之前,还是杀人之后? 当然,也可以解释为,阿尔伯杀人之后,因为恐惧或者畅快,在返回十二区的路上,把自己灌醉。 但是,这样的理由却很难很难说服特伦托和伊萨:一个犯罪过后还能够清理犯罪现场的人,怎么可能因为犯罪得逞就过度兴奋地把自己灌醉? 伊萨更是了解霍登,因为霍登说“影响整个故事”的漏洞,那么就意味着,霍登必然还发现了其他线索,而且是能够摆脱阿尔伯嫌疑的线索——而不仅仅是醉酒时间这样模棱两可的间接证据。 “你是说,还有其他嫌疑人?”伊萨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特伦托的表情有些凝重,“但是,我们详细调查了阿尔伯夫人的所有相关情况,并没有发现任何犯罪动机。唯一能够找到的,就是阿尔伯夫人正在试图递交离婚申请。这才是我们所定奥丁-阿尔伯的原因。” “我并没有谴责你们调查失责的意思。”霍登能够感受到特伦托话语背后的重量,微笑地解释了一句,“我的意思是,你们的调查方向可能发生了些许错误,如果说,第一受害者不是阿尔伯夫人,而是阿尔伯先生呢?” 376 无形之手 “我的意思是,你们的调查方向可能发生了些许错误。” 霍登的话语让特伦托投来了视线,神情依旧没有太多变化,但眼神里的凝重却透露出些许厚重来。 “如果说,第一受害者不是阿尔伯夫人,而是奥丁-阿尔伯先生呢?” 霍登的话音才落,雷彼得斯的惊呼声第一个就脱口而出,“什么?” 所有调查全部都围绕着阿尔伯夫人展开,但现在却说阿尔伯夫人不是受害者?而作为嫌疑人的阿尔伯先生才是受害者? 这是什么跟什么? “但被谋杀的是阿尔伯夫人。”特伦托并没有大惊小怪,始终保持了自己的平稳,但眼神和话语的凝重还是丝丝缕缕地透露出来,整个气场都变得具有倾略性起来,显然是在暗示,霍登最好不要胡说。 霍登却根本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依旧是云淡风轻的模样,即使特伦托隐隐运用灵能施压,但这对霍登来说并没有效果,不过是灵能轻轻一转就化解了气场的压迫。 “我的意思是,阿尔伯先生才是目的,而死亡的阿尔伯夫人则是达到目的的手段。” 如此一解释,事情顿时就明朗了起来。 特伦托的第一反应就是朝着伊萨投去了视线,看似波澜不惊的眼神却难以掩饰深处的汹涌: 这家伙到底是怎么回事? 伊萨却是见怪不怪,今天的特伦托就是过去的自己,同样的情况多经历几次,也就习惯了,“你发现了什么?” 霍登没有再继续卖关子,而是从桌面上那一堆厚厚的资料之中翻找出一份文件,朝着特伦托的方向推了推。 伊萨悄悄地瞥了一眼,抬头赫然就是“南方奥逊公司”,难道阿尔伯的案件真的能够与公司直接联系起来,那么,阿尔伯是否能够与维克多联系起来呢? 想到这里,伊萨的指尖微微收缩起来,有些紧张也有些激动,但表面上依旧没有展现出太多波澜。 特伦托的注意力完全放在霍登的资料上,并没有注意到伊萨的细微变化,他此时的所有心神也依旧在震惊和错愕之中,大脑快速运转起来,“等等,可是我们调查过阿尔伯的同事关系,并没有异常。” 霍登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安静地等待特伦托阅读完那一份资料。 霍登明白,改变调查方向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因为“主语”的变化往往也就意味着视角的巨大差异,这也许就意味着,此前调查的所有资料都必须重新审核、考察、翻阅,甚至是需要推翻部分证据的。 特伦托的反应并不意外。 安静之中,伊萨和雷彼得斯的视线都纷纷朝着特伦托投射了过去,好奇着霍登到底发现了什么重要证据。 布鲁特斯却是想到了曲线救国的方式,朝着罗本投去了视线,因为罗本刚才就和霍登一起翻阅这些资料。 罗本依旧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是用眼神吐槽到,“你没有看到桌面上那么多资料吗?我怎么知道霍登看到了什么?” 霍登递给特伦托的资料是厚厚的一叠,约莫二十多页,但特伦托早就已经把所有资料翻阅了许多遍,仅仅扫描了几眼,立刻就知道这是什么资料了,然后抬起头看向了霍登,“这只是阿尔伯签署的一份土地检测报告而已,他的日常工作就是这些,平均每周都需要签署两份到三份,没有什么稀奇之处。” “但如果那片土地本身存在问题呢?”霍登反问到。 特伦托流露出了深思的表情。 “霍登?”雷彼得斯没有能够按耐住好奇,出声呼唤了一句。 霍登朝着特伦托投去视线,并没有发现特伦托准备阻止自己,于是他也就开门见山地做出了解答。 “今年六月,南方奥逊公司准备开发岩渊东北方向的一片荒地,在那里扩建一片居民区,这是市政厅通过的官方项目。在正式动工之前,阿尔伯负责那片荒地的检测,但是,他并没有第一时间签署检测报告。” “这份检测报告因为阿尔伯的案件而搁置下来,一直拖到九月份,阿尔伯确定摆脱嫌疑之后,才被正式签署。” “现在存在两个可能,第一,阿尔伯是凶手,他以土地检测报告威胁公司,必须帮助他摆脱犯罪嫌疑。” “第二,公司是背后那只无形之手,为了这份土地检测报告,胁迫阿尔伯签字,于是制造出了凶案。” “案发当晚,阿尔伯仅仅只是到枫澜巷享受,但结果他却被灌醉,酩酊大醉,然后职业杀手就潜入阿尔伯家中,完成凶杀案,并且清理痕迹;同时,公司安排了假的目击证人,制作出一个恰到好处的不在场证据。” “如果阿尔伯拒绝签字,那么他们就把阿尔伯送进监狱;但如果阿尔伯愿意,他们就刚刚好洗刷阿尔伯的罪名。” “你们觉得是哪种呢?” 霍登的视线扫视了一圈,众人面面相觑,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特伦托的神色非常凝重,丝毫没有因为靠近真相而感到庆幸,他还试图挣扎一下,“如果公司需要威胁阿尔伯签字,他们还有很多手段,根本没有必要制造凶案;而且,这份检测报告也没有什么异常。” “的确,这依旧是一个疑点。”原本以为霍登会展开辩论或者反驳,却没有想到霍登就这样点头表示了赞同,“其实,这只是一种猜测而已,想要寻找到真相,拼图还有一些碎片需要完成,这就需要阿尔伯的帮助了。” 难怪! 难怪霍登从一开始就说,他希望能够与目击证人、犯罪嫌疑人交谈! 特伦托脑海里灵光一闪,“所以你才从一开始就要求与犯罪嫌疑人交谈的吗?” 从塞克佩斯学院交谈的短短只言片语,他就已经预见到了现在的局面吗?这也…… “哈,当然不是。”霍登似乎能够看透特伦托的想法一般,“那样的想法非常危险,我只是根据步骤来而已。” 特伦托的态度却已经发生了巨大变化,对于霍登的谦虚和推辞表示强烈怀疑。 “等等,还有一个疑点。”原本以为所有情况都已经理清,按照霍登所想发展,但伊萨却提出了异议。 伊萨能够感受到所有灼热的视线朝着自己投射过来,但她没有分散注意力,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霍登,“但是,如果阿尔伯遭遇了胁迫,他为什么不说出来呢?” 377 正面对质 霍登推断的来龙去脉合情合理,所有漏洞都能够得到合理的解释,但还有一个重要问题。 “但是,如果阿尔伯遭遇了胁迫,他为什么不说出来呢?” 伊萨提出了自己的疑惑,紧接着做出了进一步的解释。 “我的意思是,如果公司认为威胁阿尔伯先生是有效的,那么他们可以威胁杀死阿尔伯夫人,迫使阿尔伯先生就范,根本就不需要真正执行杀人。” “但问题就在于,此前公司肯定就或明示或暗示过阿尔伯先生,然而阿尔伯先生无视威胁,拒绝在检测报告上签字,我们可以理解为,公司被迫更进一步,执行了杀人,强迫阿尔伯先生就范,这是合理的。” “可是,阿尔伯先生为什么选择了沉默呢?” “你们看,在第十二区遭遇了意外事故,治安队已经选择了结案,阿尔伯先生却专程到第三区来报案;公司威胁阿尔伯先生必须签字,他无视了公司的压迫。那么,阿尔伯先生可能因为妻子的死亡就闭嘴吗?” 说到这里,伊萨没有再继续说下去,而是迎向了霍登的目光。 跟随着霍登一起侦查多起案件,伊萨的眼界高度和思考方式都有了长足的进步,在纷乱庞杂的信息之中,巧妙地找到了一个重要的线索。 伊萨能够看到霍登平静的眼神,显然并不意外。 特伦托等人都跟随着伊萨的视线,望向了霍登。 霍登的表情根本没有变化,“你忽略了一种可能,阿尔伯先生根本就不知道这一切案件都是公司的操控,他向公司发出求助信号,然后他就脱离了困境,出于感激,他愿意回报公司,而不是被胁迫的。” “那么,如果宁折不弯的阿尔伯先生知道这一切都只是一个阴谋陷阱呢?你们觉得,他会怎么做呢?” 当然,这也只是霍登的猜测。坐在办公室里纸上谈兵是注定寻找不到结果的,归根结底,还是需要与证人面对面交谈,寻找线索、寻找证据,在重重迷雾之中寻找到真相。 迎向众人的视线,霍登也没有再继续辩解,只是微笑地询问到,“我们现在可以和阿尔伯先生见面了吗?他应该久等了。” 特伦托的眼神有些错杂,因为霍登,也因为伊萨,他原本以为,利用霍登这个鸡毛令箭掩人耳目,最终解决案件还是需要依靠自己,却没有想到,自己似乎什么都没有帮上忙,而且,现在的情况还陷入了另外一个危机,他也不确定…… 特伦托没有回答,而是迟疑了片刻,站立起来,转身离开了会议室。 缓缓地将会议室的大门关上,特伦托站在门口,膝盖微微有些发软,不是因为霍登和伊萨,而是因为南方奥逊公司—— 站在这间公司背后的可是…… 他原本以为,事情可能只是有些猫腻,希望能够追查真相,却没有想到,矛头直接指向南方奥逊公司,那么,他还应该继续下去吗? 长长吐出一口气,特伦托快速整理思绪,禁止自己再继续胡思乱想下去,重新把注意力放在案件之上,转身朝着隔壁会议室迈开脚步。 不管怎么样,他们都已经走到了这里,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而且,将霍登拉过来,再加上雷彼得斯和布鲁特斯,也许是一个非常明智的决定,说不定“鸡毛令箭”就需要真正演变成为“令箭”来发威了。 …… 出现在眼前的奥丁-阿尔伯并不是预期之中的模样—— 老实说,一位常年流连在枫澜巷的中层管理人员,却又是一位刚正不阿、宁折不弯的硬骨头? 这确实是难以准确地在脑海里描绘出一个固定印象。 深灰色的短发如同钢针一般往上窜,额头和脸颊之上都可以看到岁月留下的痕迹,凝聚成为一条条皱纹,消瘦高挺的身材相较于四十五岁的中年人来说非常结实,全然没有啤酒肚、中年发福的迹象。 最重要的是,他有一双明亮的眼睛,即使是在黑夜之中也熠熠生辉的眼睛。 仅仅一个照面,霍登就对阿尔伯先生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不是因为五官多么帅气或者气质多么出众,而是疲惫与狼狈之中依旧挺直的脊梁。 有信仰的人,终究还是不一样的——至于这种信仰到底是正确还是错误,亦或者是介于黑白之间,那又是另外一件事了。 “我以为,目击证人已经证明了我的清白。”阿尔伯先生的声音微微有些沙哑,一字一顿地表明了立场,不是呵斥也不是抱怨,只是平铺直叙地讲述一个事实,“我不明白,你们为什么还需要我前来配合调查。” 特伦托不知道应该如何开口:因为阿尔伯先生是看着他说话的,但现在掌握主动权的却是另有其人。 “阿尔伯先生,你喜欢薄荷糖吗?” 霍登开口提出了问题,阿尔伯顺着声音望了过来,一眼就看到了霍登的年轻,但他并没有提出疑问,依旧保持平静地询问到,“不,我一直都以为,那应该是牙粉。” 当下的岩渊,暂时还没有出现牙膏,目前刷牙都是适用牙粉,一种草药晒干之后磨成粉状的清洁物品。不过,牙粉的味道并不怎么美好,于是图诺的医生就研发出了一种薄荷牙粉,将薄荷叶磨成粉状混合进入牙粉之中,不仅能够保持牙齿清洁,而且还能够保持口腔清新。 当然,刷牙本来就是“依旧正在普及中”的一件事,更不要说牙粉了。 至于薄荷叶,那就是更加罕见的一个物品了。自从薄荷牙粉在贵族阶层中推广开来之后,人们渐渐发现,薄荷的清新气息确实能够有效祛除口臭,于是进而衍生出了薄荷糖,在刷牙之外的其他时间里,专门用来清洁口气。 “薄荷糖”,始终被认为是一种药品。对于上流贵族来说,尤其是淑女,如果被他人意外发现自己正在使用薄荷糖,往往就会被默认为“口臭”的意思,自然没有人愿意如此,于是,薄荷糖始终是藏着掖着的东西。 霍登突兀的提问,并没有打乱阿尔伯的节奏,他的回答平稳而坦然,并不是因为“口臭”的潜台词而掩饰,而是堂堂正正做出了回应,这让霍登轻轻颌首表示了明白,伊萨和特伦托也双双快速交换了一个视线。 这是一个重要线索。 378 宁折不弯 薄荷糖,这是一个非常关键的线索,至少霍登是这样认为的。 在浏览案件相关证据的时候,霍登分别在枫澜巷、阿尔伯家中以及南方奥逊公司三个地方发现薄荷糖的包装纸;但是,阿尔伯的办公室却并没有发现。 特伦托对于薄荷糖并没有太过在意,治安队收集的资料证据着实不少,薄荷糖不像是现场证据的一部分,更像是治安队整理现场的时候无意间收集回来的垃圾,但也不好随便丢掉,于是就留了下来。 霍登的关注重点就在于,他并不喜欢薄荷糖,准确来说,他并不介意地球上的薄荷糖,但不喜欢莱雅帝国的薄荷糖—— 因为这里的提炼工艺并不完善,薄荷糖的味道太过刺激太过浓厚,已经脱离了糖果的行列,确确实实就是“药品”。 事实上,岩渊的贵族们也是如此,雷彼得斯和布鲁特斯都没有使用薄荷糖的习惯,只有那些淑女们才会热衷于此,希望能够在公众场合留下完美的印象,哪怕是自己承受一些苦痛也无所谓。 那么,阿尔伯喜欢薄荷糖? 当然,这也是有可能的,也许就是他的个人习惯;不过,没有在阿尔伯办公室搜查到薄荷糖的糖果纸就显得有些奇怪了——也有可能是搜查人员并没有当作是证据,即使在办公室里发现也没有收集起来。 毕竟,目前为止的办案经历都在证明着治安队搜查证据的手段处于多么初级的阶段,这样的遗漏也不能说明什么。 但是,面对面看到阿尔伯的时候,霍登的嗅觉就开启全面发动,却丝毫没有察觉到任何薄荷的气息。 如果阿尔伯真的长期使用薄荷糖,在枫澜巷、工作场合和家中都留下了痕迹,那么没有理由今天不用;还有另外一种解释可以说得通,在三处地方留下薄荷糖糖果纸的,是那位职业杀手。 这也恰恰能够说明阿尔伯办公室没有糖果纸的原因。 不过,表面上,霍登依旧不为所动,轻笑了起来,“就我个人来说,薄荷叶子用来泡茶的话,别有一番风味。” “咳咳。”伊萨轻轻咳嗽了两声,似乎在提醒着霍登:不要又提起食物了。 霍登的笑容越发灿烂起来,“今天专程邀请阿尔伯先生前来协助调查,并不是因为杀害阿尔伯夫人的案子,而是因为一个’等价交换’的案子,我们还有些困惑,需要阿尔伯先生的答疑解惑。” 阿尔伯的眼神微微闪动,似乎有些心虚。 特伦托将那份土地检测报告翻找出来,推到了阿尔伯的面前,“这份报告之上是你的签名,你是否使用这份报告交换了一个目击证人,用来让你摆脱指控。” 直击球。 对于其他人来说,可能无效;但对于阿尔伯来说,却已经足够。 阿尔伯低垂下了视线,没有说话,微微紧绷的下颌线条证实了他的慌乱。 再次开口的,依旧是霍登,那懒洋洋的声音似乎带着一股魔力,由内而外地散发出一种强大的自信。 “阿尔伯先生,你知道那片土地存在问题,你希望能够坚守本心,拒绝在检测报告上签字,然后凶杀案就出现了,你陷入了困境,然后公司告诉你,如果你签署检测报告,就能够交换得到一位目击证人,洗刷你的冤情。” “亦或者是……” 阿尔伯没有让霍登继续说下去,闭上了眼睛,长长吐出一口气,“我知道,我就知道报应迟早都会出现的。从一开始,我就不应该答应。我们就是一个骗子公司,我们就在伤天害理,我们都应该被惩罚。” 特伦托有些心惊胆战。 而后,阿尔伯睁开了眼睛,看向了霍登,就这样静静地看着霍登,“在我的内心深处,我知道我没有杀死我的妻子,即使是现在,我也坚信着这一点,但我没有办法自证清白。” “当时,我陷入了绝望。埃姆斯还那么小,他才只有十岁,他已经没有了母亲,如果就连我也离开了,他会发生什么?我不知道,他可能会被送到孤儿院里,然后就这样消失在岩渊那没有尽头的冬天里。” “我昏头了。” “我被自己的恐惧冲昏了脑袋,于是打电话给公司,我请求帮助。他们告诉我,只要我愿意在检测报告上签字,他们就愿意寻找到一位目击证人,证明我的清白。我……” 说到这里,阿尔伯再次流露出了痛苦的表情,“我被他们说服了,不对,我被自己的恐惧和胆怯说服了,于是,我答应了。但是,我发誓,真心实意地,我发誓,我真的没有杀害我的妻子。我和詹妮弗确实有着矛盾,我们已经不再相爱,我们就在互相折磨对方,但我绝对不会杀害埃姆斯的母亲。” 阿尔伯注视着霍登,声音微微颤抖着,用眼神表达着自己的真诚,渴望着霍登的信任。 “奥丁-阿尔伯先生,我相信你。” 霍登开口说到。 阿尔伯直接就愣住了,注视着霍登的眼睛里盛满了错愕和惊讶,泪水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漫溢出来,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阿尔伯先生,整个事情的时间线对不上,而且证据和证词也对不上,我们已经识破了不在场证明的谎言,同时,我们还发现了一个奇妙的线索,就是你不喜欢的薄荷糖。” “这个薄荷糖的糖果纸出现在了枫澜巷,出现在了你的家中,出现在了你的公司,唯独没有出现在你的办公室,也没有出现在你的身上。我们猜测,这应该是职业杀手的个人习惯,又或者是公司幕后黑手的个人喜好,不是你的。” 阿尔伯已经惊呆了,双目赤红地看着霍登,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所以,事情是这样的,是你的公司在枫澜巷将你灌醉,确保你不省人事,然后前往你的家中杀死了你的妻子,并且恰到好处地安排了一个目击证人,洗刷你的嫌疑,就这样一步一步地将你引入陷阱。” “他们唯一的目的就是这份土地检测报告。” “左手陷害你,右手拯救你,背后的那个人,始终都是同一个。” 阿尔伯失魂落魄地坐在原地,泛红的眼眶之中滑落一行滚烫的泪水,“詹妮弗,哦,我的坦姆齐男神,詹妮弗,他们怎么可以!他们怎么可以这样对待詹妮弗,她是无辜的!那群混蛋!” 这就是阿尔伯脑海里的第一想法,无辜的妻子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亡了。 379 股掌之间 啪。 理智之弦,就这样崩断,阿尔伯顿时陷入了一种绝望的情绪中,失魂落魄地愣在原地,肩膀缓缓耷拉下来,根本没有意识到,泪水就已经挣脱了眼眶的束缚,两眼茫然地注视着前方,焦点和焦距就这样在泪水之中模糊。 “她是无辜的。她是无辜的!那群混蛋!” 阿尔伯低声反反复复地喃喃自语着,却终究再也无法挽回妻子的性命。 特伦托有些哀伤地低垂下了视线,峰回路转的最后,他完全没有想到居然会这样收场,眼神里流露出了些许无奈和苦涩,事情终于真相大白了,所有漏洞都能够串联起来了,但他却感受不到一丝开心。 看着泪流满面的阿尔伯,霍登也跟着哀伤起来:阿尔伯试图坚持正义和真相,但代价却是妻子的死亡。 也许,阿尔伯夫妇的婚姻已经名存实亡,他们就站在离别的十字路口,甚至拒绝再次看着对方的眼睛;但归根结底,那是一条鲜活的生命,那是阿尔伯孩子的母亲,那是阿尔伯曾经相守十余年的伴侣。 原本,霍登希望通过阿尔伯来探查南方奥逊公司的内幕,但现在,在生命面前,他也暂时沉默了下来。 “阿尔伯先生。”特伦托艰难地开口打破了僵局,迎向阿尔伯那双赤红的眼睛,“但我们还是必须知道,他们为什么如此迫切地需要这份土地检测报告?这到底是为了什么?以至于他们不惜双手沾满血腥。” 特伦托停顿了一下,“因为那片土地的价值吗?” “不。”阿尔伯苦笑地摇摇头,脸颊之上带着一丝悲凉,“当然不是,那片土地在投入开发之前也就是一片荒地,根本没有任何价值。关于那片土地未来规划的消息,这才是真正具有价值的东西。” “图诺方面正准备扩建岩渊。” “一方面是因为图诺准备在岩渊建立更多研究所,推动科技的发展;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岩渊的独特地理位置,远离卡格也远离战场,图诺贵族们准备在岩渊建立基地,作为自己的最后阵地。” “现在,王都的议会正在提议、讨论、拟定相关政策,一旦通过决议之后,市政厅就将以帝国的名义进行收购和规划。根据内部消息来看,这次是为了整个帝国的未来规划,而不是简单的商业蓝图,图诺方面将制定统一价格,不会太低却也不会太高,而且土地拥有者没有拒绝的余地。” “也就是说,土地的增值空间是有限的。” “但是,在帝国正式进行收购之前,却还有一个时间窗口:图诺方面传闻泄漏之后、决议正式推动之前。” “现在就是这个窗口期,南方奥逊公司率先完成土地收购,而后放出风声,充分利用商人逐利的活络和灵通,公司转手就能够将土地贩卖出去;但是,等待决议通过,图诺真正进入收购阶段,那些商人就会发现,图诺方面的收购价格甚至比不上他们入手的价格,所谓的差价根本不存在。” 整个会议室里只有阿尔伯那清冷之中带着些许抖动声音在响动着,字里行间带着一股不屑的嘲讽: 这才是真正的“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仅仅凭借着一条消息,充分利用时间差,一个转身就能够盆满钵盈。 “但是,在土地检测过程中,我们却发现,那片土地底下可能隐藏着一片遗迹——不是煤矿而是遗迹。根据莱雅帝国的法律规定,如果是超过三百年以上的遗迹,那么所有商业活动以及转让交易都必须冻结,等待帝国完成检测、挖掘与勘探之后,重新评估之后,才能够解除冻结。” “初步检测的结果,那应该是混沌记的一片遗迹,甚至比塞克佩斯学院还要古老。” “所以,你们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本来,南方奥逊公司是准备打一个时间差,快速收购、快速出手,不过一进一出之间,就能够赚差价;但现在却因为土地检测而打了水漂,不仅可能无法赚钱,而且收购的支出也可能直接砸在手里。 于是,事情的发展都脱离轨道:坚持己见、宁折不弯的阿尔伯,就这样被玩弄在股掌之间,就好像那些被当作目标的商人一般,如同一群毛发旺盛的绵羊,被圈养起来,一茬一茬的羊毛等待着被收割。 如果是其他公司,特伦托必然对阿尔伯的证词提出质疑,但如果是南方奥逊公司,他却丝毫不会怀疑。 “这笔差价,到底是多少?”特伦托依旧保持着冷静与镇定,但只有他自己能够感受到,喉咙的微微干涩。 阿尔伯抬起了视线,望向特伦托,微微泛红的眼睛却拥有着清澈的目光,“三万克罗。这是预估价值。” 说到这里,阿尔伯的眼神稍稍停顿了一下,似乎再次回想起了自己的妻子,还有过去四个月的时光。 “洛维特,一万份;埃塔罗,五千份;莱恩,三千份;安德森,两千份。当时,我即将被定罪的时候,我联系的就是安德森,罗特-安德森,他告诉我,事情会得到解决,一切问题都会找到完美的答案。” 霍登和罗本并不明白这些名字到底意味着什么,但包括伊萨在内的其他人却能够感受到话语背后的惊涛骇浪。 特伦托的喉咙越发干涩起来,即使他竭尽全力地保持风平浪静,但这起案件的重磅程度还是超乎想象。 他应该怎么办? 上述四个名字,包括安德森在内,任何一个都不是可以随随便便撼动的对象,更不要说站在公司背后的靠山了。 “但是,你有什么证据吗?你是否持有证据直接联系到安德森?”特伦托的心脏跳动飞快,但他表面上依旧没有泄漏自己的混乱,保持专业态度进一步询问到。 阿尔伯双目赤红地注视着特伦托,表情和声音都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平静地说道,“我有我这条命。”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爆发出了绝望深渊的回响—— 土地检测报告,他已经签字了,现在,他已经没有任何利用价值了,所以,他的性命也已经没有了保障。不管是否作证,他都只有死路一条;也许,他的孩子也是如此。 特伦托的话语就这样被噎住了。 霍登的声音恰到好处地响起,“当初,是谁告诉你们,阿尔伯夫人正在申请离婚的?” 380 兵分五路 “当初,是谁告诉你们,阿尔伯夫人正在申请离婚的?” 僵局与困境之中,霍登的声音再次响起,牢牢地将所有注意力抓了过来,却落脚于一个所有人都忽略的立足点。 特伦托的眼睛微微明亮了起来: 在当下的莱雅帝国,离婚并不是什么大逆不道的罕见之事,却也并不常见,至少当事人很少会大肆传播。 那么,到底是谁知道阿尔伯家庭的内部秘密呢?而且还主动告诉了治安队——这几乎就等于将“作案动机”这把匕首递给了治安队,所有怀疑的焦点自然而然就朝着阿尔伯蜂拥而至。 “你是说,这也是陷害阿尔伯的环节之一?”特伦托的脑筋也跟着快速运转起来。 霍登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至少证明一点,这件事在公司内部是小范围公开的秘密,从贝特假装目击证人,到祸水东引地聚焦阿尔伯先生,还有喜欢薄荷糖的那位不明人士,如果能够第一时间将他们隔离开来,分别询问,确保他们之间不会串口供,那么就可以更加靠近真相。” 靠近。 这是霍登选择的动词,而不是“揭晓”。 因为霍登知道,在如此案件之中,像洛维特、埃塔罗这样的高层,他们是绝对不可能亲自动手留下痕迹的,而缺少直接证据的情况下,他们也难以定罪,到底是“直接参与”,还是“下达命令”,亦或者是“一无所知”,这都是无法证明的伪命题。 最好的结果,应该就是莱恩和安德森被拉下马。 从目前的现有证据来看,莱恩和安德森应该都是直接参与其中的,证据和证人都能够追溯到他们身上。 “时间。特伦托中队长,现在对我们来说,最宝贵的也是时间,在他们知道阿尔伯先生今天的谈话内容之前,这就是我们的窗口期。”霍登对着特伦托,礼貌地给出了建议。 特伦托的瞳孔微不可见地收缩了些许,随即就品味出了霍登话语里的深意—— 虽然特伦托始终不曾介绍过南方奥逊公司的背景,但想必霍登还是从文件的蛛丝马迹之中做出了判断。 如果错过了这个窗口,证人可能就会相继被灭口,这才是真正地与时间赛跑。 第一反应,特伦托就转过头去,“雷彼得斯少爷,布鲁特斯少爷,我可能需要你们的帮助,不知道……?” “当然,没有问题。”雷彼得斯立刻就爽快地点头答应了下来。 布鲁特斯也是笑容满面地迎向特伦托的视线,用表情与眼神做出了回应。 最初只是想着“以防万一”,却没有想到“万一”居然真的发生了,现在雷彼得斯和布鲁特斯双双派上用场,就连霍登这个“鸡毛令箭”,似乎也必须借用一下“令箭”的真正威力了。 “赫洛先生。”特伦托再次看向了霍登,但话语却有些难以启齿。 霍登也不需要特伦托开口,笑容依旧慵懒,话语却格外坚定,“你们先开始行动,我会试试看能否联系上三王子殿下。” “……谢谢。”迟疑片刻,特伦托简洁明了地表示了感谢。 今天的相遇过程中,特伦托始终保持着礼貌和尊重,但同时也保持着距离,不远也不近,一直到此时,他才真心实意地表达了内心的感受,简单的一句话之中包含了太多太多的情绪。 说完,特伦托也就转身离开了会议室,快速忙碌起来—— 时间。他们必须竭尽全力地争取时间,稍稍一点松懈,可能就连莱恩和安德森都将逃脱责罚。 雷彼得斯和布鲁特斯也跟随着特伦托一起离开,转眼之间,热闹的会议室就安静了下来。 霍登转过身,朝着罗本望了过去,“罗本,可以麻烦你前往学院一趟,寻找到三王子殿下或者他的护卫,告诉他第三辖区正在发生的事情吗?如果有必要,你可以提一提南方奥逊公司的名字。” 霍登猜测着,南方奥逊公司应该来头不小,特伦托掩饰得非常到位,但蛛丝马迹还是能够看出痕迹。 罗本并没有拒绝,也没有询问,似乎早就预料到自己的任务一般,干脆利落地就颌首示意,站立起来就转身离开了。 “风一般的男子。”霍登也有些意外,嘴角露出一抹微笑,对着伊萨调侃了一句,而后转身望向了阿尔伯。 此时,阿尔伯依旧没有能够完全恢复过来,眉宇之间的落寞与哀伤始终挥之不去。 也许,他正在后悔也正在懊恼:如果自己不要那么坚持,那么妻子是不是就不会死亡,那么孩子是不是就不会面临死亡威胁;但是,如果否认了自己一直以来的信念与正义,那么他又到底是谁呢? “如果我们所坚持的正义,最终伤害到了自己或者自己的亲人,那么错误的,不是自己,而是这个社会。” 耳边响起的声音让阿尔伯猛地抬起头来,然后就可以看到眼前的霍登,那张青涩的面容隐藏在朦胧的光晕后面,慵懒的眼神却如同夜空之中的北极星一般,熠熠生辉。 “正是因为我们所坚持的正义正在越来越困难,所以才越发需要坚持,否则,黑暗就会将吞噬所有一切。我们的退让与胆怯,正是培养黑暗的最佳养料。你的坚持与选择,定义了你孩子眼中父亲的模样。” “也定义了社会未来的模样。” 懒洋洋的声音带着些许沙哑的疲倦与沉重,不是冠冕堂皇的口号,而是真心实意的赞赏,“阿尔伯先生,请放心,我的同伴现在正在前往寻找你的孩子,埃姆斯,对吧,他是叫做这个名字?” 霍登没有说谎。 布鲁特斯离开之前,霍登塞了一张纸条到他的手心里,他相信布鲁特斯肯定能够明白的。 现在面临危险的,不仅是那些潜在证人,还有牵制证人的那些羁绊,比如阿尔伯的孩子。 虽然霍登还是不明白特伦托正在害怕的对象是谁,但他却知道,他们现在兵分四路,就是希望能够伸张正义。 而霍登和伊萨选择留在原地,他们作为第五路,则是为了追求另外的正义。 霍登的话语让阿尔伯万念俱灰的面容重新划过一丝光亮,希望的期冀缓缓在眼神深处点亮,似乎重新寻找到了坚持的力量。 “阿尔伯先生,”霍登的话语穿透层层迷雾轻轻响起,沙哑舒缓的音调之中染上一层温暖而明亮的色彩,“你认识维克多-米盖尔吗?” 381 不明支出 霍登正在运用灵能,却不是威压或者催眠,而是制造出一个舒缓放松的环境,让阿尔伯紧绷的神经能够松弛下来,刚刚经历一个跌宕起伏、峰回路转的严重情绪过山车,阿尔伯需要一些力量才能够继续配合问询。 从眼神到动作,从表情到语调,霍登的灵能运用正在越来越娴熟,指尖甚至丝毫察觉不出多余的动作,那种暖洋洋的慵懒气氛就悄然在会议室里弥漫开来,不仅是阿尔伯,就连伊萨也没有察觉到自己情绪的放松。 秘诀? 秘诀就是音律! 经过前后多次尝试,霍登注意到,旋律本身就具备传递情绪、舒缓情绪的效果,灵能效果往往能够得到增幅,最直接的证明就是伯蒂诺斯教授第一堂课上的灵能法阵演示,他所哼唱的旋律就具有如此效果。 但旋律本身的目标太过明显—— 他又不能每次对阵敌人的时候就拿出一支长笛来,又或者是每次需要暗算对手的时候就直接引吭高歌。 随后霍登就意识到,旋律其实隐藏在生活的角角落落,不是说用水杯来制造音阶的那种“生活角落”,而是无处不在的声响碎片,脚步声、呼吸声、击打声等等,最重要的就是话语本身。 元音和辅音的运用,拟声词和感叹词的切换;当然,还有抑扬顿挫的语音语调。 这些隐藏在对话之中的琐碎细节,往往能够制造出出其不意的隐藏效果,悄无声息之中就能够控制局面。 原本霍登脑海里就有一个模糊的概念,而后塔布女子高中的校长带来了启发,让霍登的想法得以完善,以话语作为主体,同时辅佐指甲敲打桌面、脚尖碰撞物体、呼吸节奏调控等等手段,构建出一个无形空间,一举一动之间都能够传递出自己想要的效果。 “阿尔伯先生,你认识维克多-米盖尔吗?” 低沉沙哑的嗓音如烟似雾地缭绕着,霍登的眼睛隐藏在了光晕之中,旁人难以捕捉到准确的眼神,只有一个模糊的情绪感受,思绪也就一点一点地被拖入泥沼里,并不是催眠,只是一种牵引。 “维克多-米盖尔。” 阿尔伯的思绪就这样慢慢地被牵引到记忆深处。 “当然认识。我们的高级工程师,一个自大而骄傲的家伙,无法接受女人对他说不,因为所有女人都必然为他倾倒;谁知道呢?结果他却突然暴毙,没有任何理由,就这样传来噩耗,我们都被吓坏了。” 阿尔伯的视线望向了霍登,“怎么,这与我的案子有什么关系吗?” 霍登只是引导阿尔伯的思绪,并没有强行控制,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才悄无声息,阿尔伯和伊萨都没有察觉到异常,“从现在的状况来看,我们怀疑维克多-米盖尔的死亡可能也与此次案件有关,毕竟,这是一个涉及三万克罗的案子。” 稍显勉强的解释,但阿尔伯并没有起疑心,“即使牵扯进来,我也并不意外,他始终是他们的宠儿,我是说,洛维特和埃塔罗都非常喜欢他,因为他是一个懂得’职场法则’的家伙,谁又能不喜欢他呢?” 说着说着,阿尔伯还举起双手做了一个双引号的动作,表示自己的嘲讽。 “他们还曾经邀请维克多参加了一个神秘晚宴,传闻,是一个只有真正的贵族和精英才能够收到邀请函的私人晚宴。” “维克多不小心说漏了这个晚宴,但随后他就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很快就闭上了嘴巴。不过他也明白,越是保持神秘感,就越是能够证明他的独特和高级,整个公司上上下下都没有办法企及的独特待遇。” 霍登能够感受到伊萨投射过来的视线余光,灼热而浑浊,充满疑惑和困扰—— 因为伊萨并不明白,维克多的死亡与晚宴有什么联系,而晚宴又与菲洛子爵私邸的火灾有什么联系? 隐隐约约地,伊萨的直觉嗅到了异常,却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霍登并没有转头,不是不敢面对伊萨,而是全神贯注地注视着阿尔伯。 “晚宴?哦?贵族的晚宴,隔三差五就会举办,的确,任何一个人能够成为座上宾,这都是一份荣幸。” 霍登语调温和地说道,带着浅浅的笑容,却见阿尔伯轻轻摇了摇头。 “不,不是那种公开的晚宴,而是神秘晚宴。我们这些外人,永远都是外人,什么都不知道。维克多也没有多说,神秘兮兮地笼罩着一层迷雾,恐怕是那些贵族们的玩乐晚宴,而玩乐的对象……” 阿尔伯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只是轻笑了两声,流露出“你知我知”的意味深长。 “不过,有一次,我在翻阅维克多递交的检测报告的时候,曾经无意中翻阅到一份财务报告,一眼就注意到,我们公司每个月都有一笔固定支出,三千克罗,收款人是哈福特先生,至少持续了整整一年,而更久远的财务报告就另外存档了。” “我私底下查询了一下哈福特先生,显然,他不是我们公司的雇员,也不是我们公司的客户。” “我猜测,这应该是维克多自己的意外发现,结果混杂在检测报告里流了出来。” 阿尔伯再次展露出一个“你知我知”的笑容,眼睛里怅然涌上一片苦涩,“我完全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我也不想知道,我能够理解男人的冲动和需求,所以,他们可以尽情享受,我只是希望完成自己的工作。” “于是,我选择了闭嘴,假装自己从来都没有翻阅那份报告,直接还给了维克多,告诉他报告第一页就出现了诸多错误,让他重新修改之后再递交给我。但我再也没有等到那份报告,三个月之后他就死亡了。” “当然,我自己也陷入了困境,所有工作都被暂停了下来。” 真相——至少是局部真相,终于一点一点呈现在霍登的眼前。 尽管心绪汹涌,但表面却依旧保持着风平浪静,霍登不动声色地接着询问下去,“这就是全部了吗?关于维克多,你还知道什么吗?尤其是他突然暴毙之前一个月的事情。” “不,抱歉,如果这与案件有关的话,但抱歉我没有能够帮上忙。维克多在公司里……很少很少谈及自己的事情。我们有着一些猜测,但结论却是无从入手。”阿尔伯再次垂下了视线,露出一抹悲伤的笑容,“那是不是意味着,我们没有办法将安德森那群家伙拉下马了?” 382 信念光辉 “那是不是意味着,我们没有办法将安德森那群家伙拉下马了?” 阿尔伯嘴角的笑容渗透出了一抹悲怆和无力,而后,视线又重新抬起来,望向霍登,隐藏在眼眸深处的绝望正在拖拽着他的脚踝一点一点遁入黑暗,满满的苦涩就这样从笑容里漫溢出来。 也许,牺牲了阿尔伯一家的生命,也不见得能够撼动那些高高在上的贵族。 即使挖掘到真相,那又如何? 真相,需要勇气去坚持;而正义,则需要社会团结的力量去执行。很多时候,他们能够挖掘到真相却依旧无法执行正义。 面对阿尔伯的视线,一向坦然的霍登有些狼狈,不是因为愧疚或者恐惧,而是因为他也无法给出答案。 从乌苏拉案件到阿尔伯案件,都是如此。霍登能够顺着线索寻找到真相,却不能确保真相等同于正义。 塔布女子高中遭受到了相对应的惩罚,关闭解散应该是大概率事件;却不见得南方奥逊公司就能够得到同样的下场。寻找真相和追求正义同样都是困难重重,但二者面临的困局却是截然不同的两件事。 霍登帮助阿尔伯寻找到了真相,但正义呢? “阿尔伯先生。” 开口的,不是霍登,而是伊萨,她的眼睛清亮而坚定,内心深处爆发出来的热血与激情正在燃烧着,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握紧了双手,似乎已经做好准备,随时都将卷起袖子亲自上阵。 “我们正在努力。” 伊萨如此说到。 “我们必须相信,正义是存在的。尽管它的实现非常非常困难,但我希望你能够知道,依旧有着一群人正在追逐正义,我们依旧坚定不移地相信着,修玛女神的光辉笼罩着诺斯尼斯,正义不会消失。” “特伦托中队长在战斗着,我也在战斗着,我们都与你并肩站在一起,共同作战。” “你应该相信,罪恶终将得到惩罚,正义终将得到伸张,南方奥逊公司需要为他们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一字一顿地,伊萨的斗志正在熊熊燃烧着,仿佛能够听见噼里啪啦响动的燃烧声音,那股强大的力量透过眼睛传递给了阿尔伯,点亮了阿尔伯眼底的一抹希望光芒,绝望的黑暗快速地退散了开来。 霍登低垂下视线,掩饰着自己的唏嘘。 其实,伊萨不应该这样说。 作为治安官,她需要保持中立客观的位置,避免让自己的情绪影响到判断和决策;而且,这些话语会给予阿尔伯不切实际的幻想,情感压制住了理智占据上风,一旦后续发展出现变故,那种绝望是更加可怕的。 也许,霍登可以这样告诉阿尔伯,但身为治安官的伊萨却不行,这是职业操守。 伊萨又何尝不明白这一点呢? 只是,有些事情,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却不是因为热血,而是因为信念。 从塔布女子高中到南方奥逊公司,还有无法统计的失踪流浪汉,短短时间之内,伊萨就见证了太多黑暗之中的无奈与唏嘘,这些鲜活的生命就这样随意地被抛弃被遗忘被牺牲,凭什么那些犯罪者能够没有负担地逍遥法外,凭什么那些受害者却必须背负伤口地举步维艰? 正义呢? 道德呢? 光明呢? 它们又到哪儿去了? 那么,人们到底应该相信善良能够带来幸福,还是应该选择罪恶残害无辜? “阿尔伯先生,你知道吗?霍登,就是坐在我旁边的这个年轻人,是他告诉我,我应该继续相信正义。” “因为只有所有人都相信正义的存在,遇到困难、遇到灾难、遇到恐惧,他们才愿意选择相信善良。当你被冤枉的时候,你选择了相信公司,而不是治安队,这就是我们的失职。因为我们忽略了真相,也因为我们遗忘了正义,所以,你背向了我们。” 就好像乌苏拉她们一样。 “但是,从现在开始,你可以相信正义,哪怕只是一点点微弱的希望,它也可能点亮世界。我向你保证,我们绝对不会轻易罢休。” 就算对手是南方奥逊公司,那又如何? 孤注一掷、放手一搏,结局可能成功,也可能失败,毕竟他们面对的是一只庞然大物;但可以确定的是,如果就在这里放弃的话,那么就永远都不可能成功。 伊萨的眼睛是如此明亮,闪烁着信念的光辉。 阿尔伯重重地点点头,脊梁骨也不知不觉地跟着挺立起来,这位宁折不弯的中年人又重新找回了勇气,目光坚毅地看向伊萨,长长吐出一口气,“这才是我希望展示给埃姆斯看的世界。” 霍登终究没有出声泼冷水,因为信念的确是揭发南方奥逊公司所需要的第一动力。 即使特伦托并没有过多谈及这间公司,但此前伊萨多次试图调查维克多的案件,却屡屡碰壁而回,这样的小细节就足以说明很多问题了。 “中队长,我前往卫生间一趟。” 霍登低声对着伊萨说到,而后对着阿尔伯颌首示意,这才站立起来,转身离开了会议室—— 他需要整理一下思路。 最初,以维克多临死之前透露出来的信息为基础推断,霍登想当然地认为,南方奥逊公司应该与秘密地道有关,而这些地道则与失踪人口有关,维克多也正是因为知道秘密而被封口。 但是,以阿尔伯今天透露出来的信息来看,南方奥逊公司的牵扯比想象还要更深,甚至可能就是哈福特先生背后的支持者——至少是支持者之一,除了每个月的支出之外,维克多还参与到了宴会之中。 现在霍登脑海之中最为好奇的是两个问题: 第一,维克多到底知道多少? 如果维克多已经触碰到秘密边缘的话,那么他的级别是不是太低了?而且出事之后第一反应是被灭口而不是被保护——以南方奥逊公司现在展露出来的冰山一角来看,从治安队手中保下一个维克多根本不是什么问题,这是不是意味着,维克多并不值得? 如果维克多一无所知的话,那么是否存在一种可能,宴会本身只是一个幌子,侍应生并不是目标,那些消失的侍应生可能是因为窥探到了什么秘密,而那些消失的流浪汉则根本与宴会没有任何关系? 第二,南方奥逊公司为什么参与其中? 从第三辖区和第八辖区治安队的反应来看,这间公司已经堪称顶尖,正规赚钱渠道就已经非同小可,为什么需要参与到那些黑暗交易之中呢?又或者说,黑暗交易的价值可能还在想象以上? 383 裙角飞扬 拼图就是这样一个过程。 当眼前只有十二块碎片的时候,只需要找到四个边角作为支撑点,很快就能够寻找到框架和脉络。 但是,当眼前出现三百块碎片的时候,那么就需要按照区域来整理不同的色块,理清思绪、建立框架,然后寻找到脉络。 而眼前出现三千块、五千块碎片的时候,可能性也就越来越多,线索与线索交织在一起,判断难度也就直线上升,那么第一件事就不是立刻拼图,而是从小山堆一般的碎片之中整理出区域的框架,脉络才能够清晰起来。 现在的霍登,就是如此。 线索正在一点一点地浮出水面,从三百块到三千块,琐碎的信息正在蜂拥而下,无数可能性也就在脑海里翻滚汹涌。 从阿尔伯案件到维克多案件,再到南方奥逊公司,纷杂的信息正在已经出现轮廓的拼图,这也意味着,霍登不得不从头开始理清思路。 他需要一点时间和空间。 “呃……请问一下,卫生间在哪儿?” 霍登细细思索着迈开脚步,往前走了一小段,这才意识到自己是第一次前来第三辖区治安队,对于这里的方位布局没有任何概念,他甚至无法确定自己是不是走对了方向,这才连忙询问了一个路人。 果然,方向错了。 霍登挠了挠头,调转方向、调整路线,朝着卫生间进发。 正如华丽的歌剧院外观一样,第三辖区治安队的内部也同样是富丽堂皇,至少三层楼高的室内挑高就让整个空间都充满了光亮,就连脚步声都隐隐能够感受到回音,繁复华丽的花样纹路在脚底砖块上一路延伸,总觉得继续往前走两步,就可以直接翩翩起舞、引吭高歌起来,随时都可以成为舞台。 所谓的卫生间也是如此,霍登的第一反应就是自己走错了—— 暗红为底色、深蓝为纹路描绘出来的门板,沿着走廊一字排开,严丝缝合的绒布寻找不到任何门板的形状痕迹,与墙壁、地面天衣无缝地融为一体,只有墙面上暗金色的门把手在默默提醒着“这是一扇门”。 一个个门板独立地间隔开来,远远望去就好像迷宫一般,走进一看则好像包厢一般。 包厢? 那么,卫生间呢? 等等,难道这些包厢就是卫生间? 忽然之间,霍登就明白了“刘姥姥进大观园”到底是一种什么感受。 有点荒谬有些纳闷还有点惊奇。 不由自主地,嘴角的弧度就轻轻上扬了起来,然后就在此时,一扇包厢门被推开,一双眼睛抬起来,就这样撞进霍登的眼睛里,四目交接,时空也就刹那间静止下来,动作和表情都不由僵硬在了原地。 那是一个年轻女生。 浅褐色的卷发柔顺而随意地耷拉在肩膀上,稍稍有些凌乱,此时因为转身迈步的动作而轻轻摆动着,与脚边那嫩黄色的碎花裙摆一起飘扬起来,脚底下暗红色的地毯相映成趣,就好像阳春三月外出郊游的青春朝气一般,蝴蝶和蜜蜂都跟随着轻风一起翩翩起舞。 白皙的脸颊只有巴掌大小,稍显狭长的眼睛并不大,但眼尾轻轻上扬出一个浅浅的弧度,不经意间泄漏出眼睛深处闪烁的光芒,却是别有一番风流,波光流转的视线此时正在上下打量着霍登的身形。 没有羞涩和局促,相反还有些促狭,那隐隐闪动的目光似乎正在打趣霍登,“你应该知道这是最不适合做出如此举动的场合了,对吧?” 偷窥卫生间。 而且还是尾随。 霍登也立刻意识到了自己的动作可能带来的误会,再联想一下岩渊女性们的生活习性,他也就准备解释一下,避免对方胡思乱想,却没有想到,女生不仅没有羞愧难当地落荒而逃,而且还打趣了起来。 如果是普通人,估计此时都已经被吓傻了——尤其是在治安队内被“抓现行”? 但霍登却不是普通人,他的嘴角也跟着上扬起了一个弧度,眼底流淌着汩汩笑意,“但我猜,如果一定要做的话,这应该就是最合适的场合了。”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是这个意思吗? 霍登故意停顿了一下,然后就可以看到女生眼底流露出了笑意,眼睛就这样弯成了两道月牙的形状。 霍登这才接着说下去,“我的意思是,在一个像迷宫一样的地方,而且我没有寻找到绅士和淑女的标签,所以,对于初次拜访的人,确实非常容易出现乌龙。”潜台词就是说:不要误会前面的那一句话,这才是我真正的意思。 女生立刻就明白了霍登的潜台词:这是在正经解释,同时也是在倒打一耙,责怪她自己的想法不健康呢。 “也许,选择将治安队安置在这栋建筑里却没有专门提供淑女卫生间的那个人,就是抱着这样的想法呢。”女生朝着霍登眨了眨眼,眼神里闪烁着恶作剧的光芒,随后笑容就这样绽放开来。 没有再继续多做停留,女生就迎面朝着霍登走了过来。 霍登礼貌地朝着旁边让开位置。 但女生的脚步却在霍登的正前方稍稍放缓了下来,一步一步地缓缓靠近,似乎正在认真打量着霍登,眼底的光芒细细地滑过霍登的五官,眉毛、眼睛、鼻梁、唇瓣……就好像正在伸手隔空触碰一般。 大胆而不羁。 面对女生直接的注视,霍登有些莫名其妙,眼睛微微地眯了起来,借助着身高优势,自上而下地打量起来,然后就可以嗅到一抹淡淡的繁堇香气,非常非常清淡,不像是香水,更像是刚刚用香皂洗手,残留在指尖的些许清香,但对于霍登来说,敏锐的嗅觉却能够清晰地捕捉到这若有似无的清香。 淡淡的香气在鼻翼底下萦绕,滚烫的体温正在缓缓靠近,恍惚之间似乎能够听到心脏跳动和血液流动的声音都开始加速,甚至能够感受到距离拉近、空气排出的流动,一股微妙的悸动就轻轻撞击了耳膜一下。 哒。 但就在此时,女生停住了动作,依旧保持着一定半步的距离,靠近霍登的左耳,轻声说到,“前往卫生间就不要吃零食了。” 说完,女生一个错身就快速经过了霍登的位置,大步大步地朝前迈开脚步,那嫩黄色的裙摆在暗红色的地毯之上妖冶地绽放开来。 霍登不由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习惯性掏出来的糖果,哑然失笑。 384 姹紫嫣红 沙沙。沙沙。 糖果在手指之间来回转动着,包装纸发出细细的摩擦声,隐隐还能够听到墙壁里发出沉闷的琐碎声响,古老建筑在岁月流逝之中产生的化学反应和人类身体上了年纪之后不由自主发出的声响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却总是被人们误解为邪恶的灵魂被禁锢在建筑之中,苦苦挣扎地试图摆脱命运的束缚。 这些窸窸窣窣的响动对于霍登来说,却是难得的安静,就好像建筑正在细细讲述着岁月沧桑的痕迹。 不知不觉地,脑海里的思绪也就逐渐清晰起来。 霍登正在思考着,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原本协助第三辖区调查阿尔伯案只是一个契子而已,但现在调查南方奥逊公司却与哈福特先生的晚宴直接联系起来,阿尔伯案反而能成为一个突破口,也许,他还能从第三辖区和三王子殿下借借力。 那么,他是否应该期待着,特伦托能够突破南方奥逊公司的管理层呢?如果他提供帮助,特伦托是否愿意接受呢?亦或者说,南方奥逊公司牵扯甚广,他和伊萨都必须出局,第三辖区治安队内部有着自己的行事法则,拒绝外人干涉,那么他应该借助外力介入调查,还是应该由明转暗展开调查呢? 汹涌错杂的思绪一点一点抽丝剥茧地沉淀下来。 也许,他应该双管齐下,明面上依附在第三辖区治安队保护伞下继续深入调查;暗地里则开始从四位高层管理人员的个人情况切入调查,但现在暂时无法确定的是,他所身处的暗处,到底多么隐蔽—— 南方奥逊公司是否会通过阿尔伯的案件察觉到他的存在? 但不管答案是肯定的还是否定的,可以确定的是,他的行事必须更加谨慎才行:维克多是第一次偶然,阿尔伯是第二次巧合,如果再出现第三次,恐怕南丁格尔就是他的下场。 沙沙。沙沙。 琐碎的声响让游离在外的思绪重新凝聚起来,视线就落在了手中的糖果之上,稍稍愣了愣,就不由轻笑起来。 推开富丽堂皇的卫生间门板,随意抛接着手中的糖果,脑筋快速转动着,朝着会议室方向迈开脚步,思考着特伦托和雷彼得斯等人归来之前,他还可以做什么、还需要做什么。 安静的长廊只能够捕捉到琐碎的脚步声,远处还能够捕捉到公共区域的谈话与笑声,那种若有似无的声响从非常遥远的世界尽头传播过来,越发衬托出会议室和审问室区域的安静,凸显出那种异常的死寂。 死寂? 脑海里似乎拨动了一根琴弦,思绪也就清晰起来,鼻翼底下若有似无的血腥味如同一条看不见的红线,拉扯着霍登的心神快速前行,心脏撞击胸膛的力量莫名开始提速,愕然与惊恐的情绪在渐渐加速的脚步之中蔓延开来,然后行走就演变成为了奔跑,却又戛然而止地在会议室不远处紧急刹车停了下来。 不。 不不不。 心脏,骤然停止。 不!不不不!不会的,不会的,绝对不会的! “中队长?” “中队长!” 霍登找到了自己的声音,却如同从九天之外飘荡过来一般,重新开始移动的双脚一深一浅地踩在棉花上,身体麻木而僵硬地摇摇晃晃起来,浓郁的血腥味如同滚滚气浪一般席卷而已,明明视线里什么都看不见,却依旧能够感受到大片大片的血液正在扩散开来,那种气味,让霍登察觉到了恐惧。 仅仅往前冲了两步三步,视野就开拓起来,一眼就能够看见横躺在走廊地上的三具尸体,歪歪斜斜地倒在地上,喉咙就好像一个血盆大口般咧嘴灿烂地笑着,咕嘟咕嘟的血液正在持续不断地往外冒,满地都是,三个人都已经没有了任何生机,但血液依旧在冒着袅袅热气,证明着尸体还没有冷却。 不! “伊萨中队长!” 霍登的声音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三步做两步地冲进门户大开的会议室,绝望的黑暗瞬间掐住了喉咙。 “中队长。中队长!中队长!伊萨……伊萨!伊萨!” 霍登根本停不到自己的声音,只是无意识地呼喊着。 先是看到歪着脑袋、上半身耷拉在桌面上的阿尔伯,暗红的血液泛着朱红色的光泽正在缓缓蔓延,五脏六腑的碎片涨满了双手,整个喉咙就这样被撕裂开来,好像破了一个大口子,还可以看到血管的轮廓。 那双坚毅明亮的眸子,此时却再也寻找不到任何生机。 而后就可以看到身体扭成麻花状的伊萨躺在地上,腹部如同一个黑黝黝的洞口般,大剌剌地展示着里面鲜红的、破碎的、滚烫的器官,甚至还能够看到心脏正在苟延残喘地跳动着,没有任何遮掩,正在嘲笑着霍登的无能。 血液,布满了整个房间,漫天漫地的血痕,如同百花盛开般姹紫嫣红,绚烂的红色就这样大片大片片地挥洒开来,整个世界的红色似乎都凝聚在了这巴掌大的空间里,妖冶得惊心动魄、璀璨得震人心魄。 “不。” 霍登的大脑瞬间陷入当机状态,没有办法运转,所有的运筹帷幄、所有的深思熟虑全部都被直接摧毁,那近在咫尺的血腥与污痕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摧毁了他的所有理智防线,心脏停止跳动,只有一个想法: 他要拯救伊萨。 冷静! 冷静下来! 该死的霍登,你必须冷静下来。 混乱与恐惧的冰冷情绪在血液里疯狂蹿动着,就连指尖都是冰凉刺骨,感受不到丝毫温度;但霍登的思绪前所未有地专注起来,目光之中爆发出一股强大的能量,一往无前的决绝让双手快速舞动起来—— 霍登正在描绘灵能法阵。 一个聚能法阵。 两个聚能法阵。 三个聚能法阵。 看似简单机械的灵能法阵叠加,却在第六个聚能法阵出现的时候出现了变化,此前五个聚能法阵构成了第六个灵能法阵的不同符号,然后全部法阵串联起来,形成了一个闻所未闻的全新聚能法阵,符号与符号之间的衔接行云流水、天衣无缝,看起简简单单的比划却恰到好处地构成了完美的整体。 嗡! 伴随着第七个变异版本的聚能法阵也绘制完毕,金色光芒就顺着整个法阵的脉络快速运转流动起来,满室光辉! 385 束手无策 神情专注,手指灵动,思路清晰,那看似机械复杂的法阵绘制动作,却能够在手腕与指尖的转动之中感受到行云流水的律动,如同翩翩起舞的微风,浑然天成地勾勒出大自然的完美,一起一跳都是艺术的挥动,错综复杂的灵能法阵却在那双修长白皙的指尖之下变得俏皮起来。 浅蓝色的光芒在虚空之中绘制了一个又一个法阵,成百上千的符号井然有序地排列出动人的韵律,最终伴随着第七个法阵的绘制完毕,一抹金色光芒就顺着整个法阵的脉络快速流动起来,炫彩夺目的光辉照亮整个房间,澎湃而汹涌的灵能从四面八方快速地朝着法阵奔腾而至。 嗡! 轰! 从灵能法阵成型的清响演变成为灵能爆发的轰鸣,霍登瞬间就能够感受到一阵空虚的疲倦汹涌上来,脑仁隐隐作痛,但此时还不是休息的时候,死死咬住牙关,霍登再次舞动双手,调动身体里残留的些许灵能,作为治疗手段的光元素澎湃而出,全部朝着伊萨的伤口倾泻而下。 轰! 圣洁而纯净的光元素如同瀑布直下三千尺般轰鸣地朝着伊萨汇聚而去,不经意泄漏出来的温暖余光从整个会议室里漫溢了出去,就连霍登也被包裹在一片璀璨的白色光芒之中,高贵而不可侵犯的圣洁姿态就好像乌玛尼男神亲临一般,强大的灵能力量甚至让纸张开始悬空漂浮。 可惜,霍登对于治疗灵能的手段知之甚少,翻来覆去就只是知道几个基础灵能,根本无法充分利用光元素的能量,聚能法阵能够让光元素保持充沛汹涌,却无法准确无误地作用在伊萨身上,也是徒劳。 “不!” 霍登的双手开始微微颤抖,绝望的慌乱再次抓住了他的脚踝,残留的理智立刻就意识到了症结所在。 “我需要帮忙!有人吗?有人吗!我需要帮忙!帮帮我!快点!帮帮我!” 霍登猛地转过头,此时会议室门口已经出现了身影——不是因为霍登的呼救,而是因为聚能法阵的澎湃,整个治安队都被惊动了,距离最近的治安员纷纷快速靠近,第一时间就看到了漫天漫地的血腥。 但他们都被惊呆了。 第三辖区治安队何曾经历过如此血腥又如此粗暴的犯罪现场,强大的视觉冲击和嗅觉冲击扑面而来,正面就直接给了鼻梁一拳,以至于他们一个个都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治疗!” “你们这群脑子塞满稻草的白痴!治疗!现在就开始治疗!” 置身于血海之中的霍登,双手沾满血腥,面目狰狞地对着他们嘶吼着,如同黑暗之中走出来的使者,却包裹在璀璨的圣洁光芒之中,邪恶与善良就这样既矛盾又和谐地统一起来,发出震撼灵魂的激荡。 没有人出声反对,甚至就连反抗的念头都不曾滋生出来。 在那双眼睛的注视之下,只能感觉到自己的渺小。 熙熙攘攘站在门口的三名治安员,手忙脚乱地开始运用灵能展开治疗,汹涌充沛的光元素源源不断地形成循环,强大的能量如同涟漪一般,一波接着一波地朝着整个治安队蔓延开来,歌剧院空间之中回荡着治愈系的颂歌,高洁而空灵,似乎真的能够感受到神祇的降临。 显然,治安队的治疗手段比霍登高了不止一个档次,他们全部都接受过职业培训,而简单的治疗手段则是必修课之一。 于是,肉眼可见地,伊萨的腹部撕裂伤口就开始愈合起来,就好像手术缝合伤口一样,血肉模糊的伤口开始一点一点愈合,似乎就连伊萨没有血色的脸颊都重新找回了些许温度。 “中队长。” 霍登出声呼唤到,他用双手捂住伊萨喉咙的伤口,竭尽全力让自己保持冷静,但冰冷的指尖依旧在微微颤抖着,“伊萨中队长,保持清醒,你会没事的。相信我,你会没事的,你的伤口正在愈合呢,你感觉到了吗?” 但是,为什么伊萨眼中的生命光辉却依旧正在暗淡消退呢? 就好像双手捧沙一般,越是用力,泄漏得就越快。 那种无力感,即使攥紧拳头也无法缓解的无力感,令人害怕。 “霍……霍登。” 持续不断的治疗似乎终于发挥了些许作用,尽管喉咙一直在漏风,但伊萨好不容易找到了自己的声音,那双眼睛紧紧地注视着霍登,正在用力,似乎还有很多很多话语想要说,却因为力量的流逝而有心无力。 “黄色碎花长裙。女孩。” “黄色。长裙。女孩。” 咕嘟咕嘟。 咕嘟咕嘟。 脖子之上的伤口已经开始愈合,但喉咙深处的血水却依旧在翻滚,伊萨正在说的每一句话都能够感受到生命力的流逝,就好像正在亲眼目睹死亡的降临一般,那种虚弱和痛苦的滋味,劈头盖脸地砸下来。 “中队长,保持清醒!不要说话,你不要说话了,我们正在想办法,看到了吗?我们都正在想办法呢。” “伊萨!留下!” 霍登细细呢喃的话语落在伊萨的耳朵里,却反而让她的眼睛闪过一抹欣慰的笑容,对着霍登眨了眨眼,“不要……不要……是邪神……没用的……霍登……放手……黄色长裙……女孩……” 伤口,是邪神造成的,仅仅依靠简单的灵能治疗是没用效果的,即使是专职治愈的高级灵能者也不一定能够有办法,现在的所有努力,都只是徒劳而已。 霍登能够明白伊萨的意思,但有史以来第一次地,他希望自己不要明白。 霍登缓缓闭上了眼睛,满嘴苦涩,拒绝承认现实,那种恐惧与愤怒让心脏开始生疼,几乎喘不过气来。 “……霍登……记住……”伊萨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但后面的话语,却终究没有能够再继续说下去,只是在反复地低喃着支离破碎的音节。 霍登强迫自己睁开眼睛,注视着伊萨那双漂亮的眸子,轻轻颌首,用沙哑的声音说到,“伊萨中队长,放心,我记住了。” 这一句话让伊萨嘴角的弧度若有似无地轻轻拉扯了一下,然后轻轻吐出一口气,似乎所有的痛苦都开始消散,终于放松了下来,眼睛里的光彩就这样缓缓暗淡了下去,最后彻底消散,什么都没有剩下。 就这样结束了。 386 滂沱大雨 “谢谢帮忙。” “如果不是你的话,恐怕这又要成为一宗悬案了。” “你应该知道,你的行为是正确的。” “岩渊下城区第八辖区凶案组中队长伊萨-维斯多姆。” “霍登,记住。” …… 霍登抬起右手,轻轻地将伊萨的双眼合拢,残留着体温的身体还没有凉下来,却让他冰凉的指尖轻轻颤抖了一下,而后,他缓缓靠近过去,低声在伊萨的耳边说到,“中队长,放心,我的记忆一直很好。” 他会记住的。 注视着安宁的伊萨,就好像沉睡了一般,霍登的眼中只有一片清冷,没有任何温度。 他需要寻找到凶手。 什么理智什么客观什么谨慎,全部都暂时放在一旁,霍登的大脑保持着绝对冷静,他知道自己正在做什么,也知道自己的行为可能带来的后果,但有些事情,他必须坚持: 他,需要找到刚刚完成这一切的凶手。 霍登轻轻地将伊萨放下,却没有立刻起身,而是置身于灵能法阵之中,借助着澎湃到汹涌的元素能量再次施展灵能。 原本,所有元素全部朝着伊萨倾泻,霍登无法准确感受到这股元素能量的庞大;现在霍登开始调动灵能,所有元素就改变了方向,瞬间朝着他蜂拥而至,气势磅礴的元素一股脑地塞满身体的角角落落,每一个细胞似乎都肿胀起来。 刚刚耗尽灵能而濒临枯竭状态的霍登,瞬间就被轰鸣而至的灵能所淹没,从干涸龟裂到洪水泛滥的突然转变,每一寸肌肤都能够感受到“从极到极”的痛苦煎熬,似乎灵魂被撕成无数碎片,深深根植在灵魂深处的疼痛让尖叫与挣扎都无法释放出来,大脑瞬间一片空白,然后意识就出现短暂的断片空白。 他甚至已经感受不到紧咬牙关、肌肉紧绷的疼痛,一切都失去了知觉。 轰轰! 轰轰! 身体和血管之中只有轰鸣声在碰撞着,浓郁而纯粹的能量似乎正在伐毛洗髓一般,层层叠叠的疼痛一波接着一波撞击着神经,短暂断片过后也依旧没有能够得到多少缓解,痛感似乎已经失去了触角。 充盈的能量让血脉开始肿胀起来,他只觉得自己好像一只鼓起来的气球,汹涌澎湃的能量正在让血管和皮肤都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岌岌可危地似乎随时都可能爆炸,那种肿胀让人喘不过气来。 咬紧牙关! 这似乎就是现在唯一能做的事情了。 此时依旧不是退缩的时候,霍登强行收拾碎落满地的注意力,重新凝聚专注,尽可能忽略那些疼痛和肿胀,快速调动灵能,然后感应力编织成的网络就再次浩浩荡荡地铺陈开来。 当初,维克多暴毙的时候,霍登就曾经使用过感应网来搜寻那名杀手的踪影,最终只是捕捉到了一抹红色的裙摆;而今天,霍登再次使用感应网,却是今非昔比,个人能力与灵能运用都更上两个台阶。 而且,这次还有聚能法阵的帮助。 光元素与暗元素链接,暗元素与水元素链接……不同元素之间的点点联系,却完全没有任何问题,漫天星辰就这样一点连着一点地被点亮,以第三辖区治安队为圆心,滚滚铺陈开去,大街小巷的模糊轮廓全部都一清二楚地展现出来。 如同一座微型城市。 哗啦啦。 哗啦啦。 外面的世界,倾盆大雨正在宣泄而下。 漫天漫地的雨滴却如同被放慢了十倍百倍一般,清晰可见、粒粒分明地缓缓下落,青灰色的水滴建立起一个又一个小小的桥梁,瞬间将整座城市笼罩其中—— 郁郁葱葱的乔木勾勒出第三区住宅的私密与隐蔽,高大粗壮的廊柱支撑起市政厅建筑的恢弘与厚重,断断续续掉落的雨丝将天空与地面紧密相连,穿行其中的蒸汽轻轨持续不断地撞击着空中坠落的雨滴,碎成无数碎片的水珠又再次弥漫开来,让钢铁的笔直、碳粉的轻盈、河水的氤氲全部化作一团一团线条,在藏青色的世界里纠缠萦绕着,袅袅烟雾在水汽之中蒸腾,宛若与世隔绝的一个孤岛。 哗。啦。啦。 哗。啦。啦。 击打着屋檐、马车、雨伞和地面的雨点交错奏响了一曲恢弘的交响乐,整座城市没有角落能够例外。 雨点与雨点之间,每一个身影轮廓都无法逃离他的感应,在这一刻,他就好像掌握命运的奥格女神,高高在上地俯视众生,蝼蚁般的人类没有哪个能够逃脱他的视线,就连正在暴雨之中搭乘枯叶漂流的蚂蚁也都不例外。 没有例外! 那一抹嫩黄色的裙摆在烟青色的雨雾之中飘摇舞动,轻盈灵动的脚步似乎正在舞动着属于她的雨中曲,一个踮步、一个转身、一个跳跃,那雀跃的身姿就能够让人感受到她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喜悦。 似乎正在惬意地享受着此刻的幸福。 就是她。 找到了! 霍登猛地站立起来,脚步一蹬就窜了出去,根本没有打招呼,径直穿过门口正在围观的那些治安员们,如同一阵轻烟般,转眼就离开了治安队,一头钻进那滂沱大雨之中,修长消瘦的身影转眼就被暴雨吞噬。 留在原地的治安员们面面相觑、不明所以,视线跟随着霍登的背影望过去,却什么都没有能够发现,等再次收回视线的时候,会议室里的灵能法阵却已经消散,白色光芒褪去,房间就显露出原本的面貌。 浓郁的血腥气息在满地的内脏碎片和鲜红血液之中扑面而来,整个墙面和天花板都是刺眼的鲜红色,滚烫的血液还在汩汩地流动着,从室内蔓延到室外,暗红色的地毯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吸收所有血液。 于是,脚底下的地毯似乎也开始“着火”了起来,将那抹妖冶的红色传向整个治安队,没有地方可以例外。 呕! 终于有人忍不住,胃部开始翻江倒海,不由自主地呕吐起来,然后就如同传染病一般,一个接着一个传染开来,呕吐声此起彼伏,现场更是狼狈不堪、一片混乱。 但这已经不是霍登需要担心的问题了,那个女孩才是。 是她。 就是那个在卫生间巧遇的黄裙女孩,嫩黄色的裙摆如同迎春花般盛开,就好像上次大红色的裙摆一般。 387 禁灵领域 会议室里弥漫着一缕若有似无的繁堇香气,虽然已经被浓郁刺鼻的血腥味冲撞得七七八八,几乎消失不见,却依旧没有能够逃过霍登的嗅觉,如同嫩黄色的裙摆一般在旋转跳跃的轻盈脚步中盛开绽放。 还有巧合到令人无法相信的时间和地点,还有伊萨临终之前反反复复提及的细节和线索,这些都是拼图碎片。 霍登从来都不相信巧合,即使是偶然,背后也隐藏着必然。 也许,自己已经暴露了行踪;也许,自己已经成为了目标;也许,阿尔伯今天前来治安队就已经抱着必死决心;也许,阿尔伯才是那个泄漏消息的内奸;也许,自己与那个女孩的相遇纯粹就是巧合。 但现在这些都已经不再重要。 他需要抓住她,他需要一个正面面对她的机会,哪怕他知道自己的实力与能力恐怕无法形成有效对抗。 豆粒大小的雨滴堪比冰雹般地飞速砸落下来,一滴,再一滴,密密麻麻的狂轰乱炸让额头隐隐生疼;茫茫一片的暴雨根本就看不到任何景象,肉眼的视野已经被彻底模糊,五步开外就只剩下一片灰色轮廓。 但霍登依旧义无反顾地冲进了那片滂沱暴雨之中,感应网全面铺陈开来,朝着青灰色雨雾之中盛开的那朵嫩黄色鲜花全力奔驰,作用于小腿之上的风元素让脚步化为一片虚无,风驰电掣地狂奔起来。 耳边,似乎能够听到生命正在燃烧的噼里啪啦声响。 狂暴的冰雨渗透出丝丝寒意,血液还是冷却下来,就连骨头都能够感受到绵绵细针般的尖锐刺痛感包裹而至,沸腾的激动与狂热也就跟着缓缓沉淀下来,大脑重新找回了冷静与理智,但想法依旧没有变化。 不仅没有变化,而且更加专注更加坚定。向来懒散到没有骨头的霍登,展现出了前所未有的杀伐果决。 近了! 更近了! 那鲜艳耀眼的嫩黄色裙摆因为暴雨而耷拉下来,却依旧散发着勃勃生机,翻涌的色彩大片大片地蔓延开来,明艳活泼的鲜亮色彩在黑压压的深灰色阴霾之中翩翩起舞,跟随着轻盈的脚步一起旋转跳跃,如同狂风暴雨之中的一盏灯塔,穿透重重迷雾,点亮无边无际汪洋大海之上的一缕光亮。 “轰!” 刹那间,一道闪电划过天际,如同撕开整个苍穹一般,天空就这样被蛮不讲理地分割成为两个部分,银色的光晕就这样直接泼了下来,紧接着第二道、第三道闪电连环劈打下来,整个世界都在微微晃动起来。 漫天漫地的青灰色水滴就这样被闪电直接炸开,银色光晕渗透在水雾之中,一点连接一点地氤氲开来,折射出来的银色光晕也就演变成为一股气浪,浩浩荡荡地席卷开来,灰色世界也就瞬间被点亮。 刹那间,碎成五瓣八瓣的水滴映照折射着世界的投影,恍惚之间就好像整个时空被击成无数个碎片一般,分崩离析的厚重与恢弘伴随着惊天动地的轰鸣声响彻云霄,世界末日的磅礴气势也就碾压下来。 “轰轰!” 但是,霍登的脚步依旧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天崩地裂的晃动与崩塌之中,他的身影依旧在雨滴与雨滴之间快速穿行着,感应网牢牢锁定住了那抹嫩黄色的绚烂光华,即使是肺部开始燃烧,速度也仍然没有放缓。 近了! 更近了! 耳边能够清晰听到暴雨的轰鸣、雷声的滚滚、狂风的呼啸,整个世界的噪音和嘈杂全部都演变成为山谷里的回音,一遍又一遍地激荡汹涌着,以至于灵魂都跟着颤抖起来。 到了! 从感应网的锁定到视线的捕捉,肉眼终于可以看到那一抹鲜艳活泼的风情,在茫茫暴雨之中傲然盛开—— 她依旧在舞动着,不疾不徐的轻盈脚步让湿哒哒的裙摆始终跳跃着,仿佛全世界的鲜亮色彩全部都凝聚了过来,妖冶到惊心动魄的色彩让周围所有的黑色、白色和灰色全部都遁入虚无,只剩下那一抹嫩黄色。 明明只有一种颜色,却绚烂得令人窒息。 是她! 澎湃的灵能让霍登达到极致的脚步又更上一层楼,整个人都融入了狂风之中,不管不顾地全力冲刺,声势浩大地冲过那个宽大的十字路口,双手持续聚集着灵能,并且压缩着灵能。 一遍,再一遍。 压缩,再压缩。 强行浓缩灵能的动作让元素开始不稳定起来,爆裂的涌动与激荡正在试图挣脱控制,随时都准备释放;但霍登却依旧没有停止积蓄灵能的动作,只是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压缩动作,巴掌大小的雷元素却凝聚出了毁天灭地般的强大气势。 嗡嗡嗡。 掌心之中的灵能正在微微颤抖着,越来越不稳定。 冲刺。 冲刺! 全力冲刺! 霍登的视线之中只有那抹嫩黄色的身影,爆发出一股同归于尽的尖锐感,全面上步,脚步就这样轻盈地掠过空荡荡的十字路口,正准备瞄准那抹鲜亮灵动的嫩黄光晕,却刹那间穿过了一层透明壁垒。 啵! 那种感觉就好像进入一个果冻之中,前冲的势头微微一涩,却因为全力冲刺的尖锐而瞬间被突破,紧接着就好像突破一层保鲜膜的包裹,进入一个果冻的真空之中,所有涌动的能量刹那间被熄灭。 扑。 灵能,消失了。 无论是脚底下正在持续加速的风元素,还是双手之间压缩到极致的雷元素,亦或者是身体里激荡的灵能感应里……所有的所有,瞬间被掐灭,就好像直接拉下电闸,切断所有电源,只需要轻轻一下,所有电力运转全部消失。 如此突兀又如此果决。 啪。 电源就被掐断了,但霍登全力冲刺的脚步却依旧在用力蹬地着,结果就因为力量的严重失衡而失去了节奏,膝盖一个发软,所有力量就被彻底打乱,整个人狼狈不堪地朝着地面冲撞过去,强大的惯性让身体连续翻了几个跟头。 砰! 砰砰! 天旋地转之间,世界也就遁入黑暗,刹那间,霍登就仿佛重新回到了地球,“哈利-波特”也就褪去光芒,重新变成一个普普通通的小男孩: 魔法,消失了。 梦境,是不是也跟着醒来了? 如果一切都只是一个梦境的话…… 388 哑口无声 砰!砰砰!砰!砰砰砰! 强大的惯性让霍登往前连续翻滚了一路,地转天旋之间整个胃部都开始翻滚起来,就好像被丢进了甩干机里连续转动了三百六十圈一般,所有重心所有平衡全部都被打破,就连脑袋都跟着剧烈晃动起来。 该死! 该死该死该死! 霍登根本就顾不上自己的身体,稍稍稳定下来,就再次调动感应力,试图寻找那抹嫩黄色的身影,但身体却空荡荡地感受不到任何灵能,就好像……就好像灵能从来就不曾存在过,一切都只是一个梦境。 人呢? 人呢! 霍登重新翻滚起来,单膝跪地,试图用肉眼进行搜寻,但视野范围之内却只有那一片无边无际的青灰色雨幕,天空与地面就这样连成一片,铺天盖地的灰色让整座城市都模糊成一片,什么都分辨不清楚。 不! 不能放弃!绝对不能就这样放弃!不能! 霍登支撑着地面试图站立起来,哪怕是利用自身的力量,他也要继续寻找下去,绝对不能就此放弃! 但脚步还没有能够蹬起来,膝盖就感觉到一阵无力,身体里的所有力量与能量似乎都已经被抽空得一干二净,不要说站立起来了,就连手指都无法收拢,就连呼吸都能够感受到肺部灼热所带来的疼痛。 经脉和肌肉如同成千上万根细针密密麻麻地扎着一般,琐碎的疼痛就这样一点一点蔓延开来。 一个骨碌,他就这样狼狈不堪地翻倒在了地上,再次站立、再次倒地,一次又一次地重复着同样的动作,一直到身体里的最后一点能量也被彻底榨干,如同一个废物躺在地上,无法动弹也难以呼吸,不要说什么追击了,可能就连自救逃生都做不到,就这样躺在原地等死。 如此狼狈又如此愚蠢。 他想,有时候,死亡反而是一种解脱,因为“活着”,这个词语意味着太多太多。 轰! “果冻”消失了,整个空间的滞涩和禁锢全部消失,暴雨和灵能同时重新落在霍登身上,但此时他却已经无法调动灵能,连续两次超出自己极限地运用灵能,他的身体现在就如同干涸到龟裂的土地一般,就连最后一点水分都已经被抽干,即使“甘霖”来了,也感觉不到滋润,只有深入骨髓的疼痛在涌动。 错过了。 即使是近在咫尺也终究还是错过了,即使是暴露自己也终究还是错过了,即使是燃烧生命也终究还是错过了。 禁灵领域! 霍登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居然会遇上禁灵领域,对方是不是太高看自己了? 所谓禁灵领域,是一个高级灵能法阵,只要进入禁灵领域,所有元素都被彻底截断,所有灵能也都被彻底封锁,所有灵能者就会回归到最原始最基础的状态,彻底失去自己的所有能力,成为一名沉默者。 如此彪悍又如此强大的灵能法阵,其实并不是源自于白垩纪,而是新武纪之后才出现的,因为曾经顶级灵能者着实太过强大,彻底禁断灵能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但进入新武纪之后,伴随着灵能的没落和科技的发展,这才出现了白垩纪根本无法想象的灵能法阵。 不过,如此灵能法阵绝对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够绘制的,即使是高级灵能者也需要花费数个小时才能够完成绘制;而且,绘制完成之后,是否能够发挥作用,也依旧是一个未知数。 于是,灵能器具就成功发挥了重要作用,如同现代武器一般,镌刻一个灵能法阵,然后作为一次性消耗品使用,任何人都可以启动,也包括沉默者,只要启用就能够发挥作用。 唯一的缺陷就是,灵能器具的效果有限,越是强大的灵能者,禁锢时间也就越是短暂。 对于霍登这样一位初级灵能者来说,灵能器具的效果就已经足够,至少足够让那位职业杀手争取到顺利脱身的时间。 但细细深想,那位职业杀手应该不是专门针对霍登,而是针对所有潜在可能的追踪者—— 毕竟,虽然职业杀手天不怕地不怕,面对任何对手都能够一战;但保持低调,避免大范围地引发注意,这也是职业杀手的工作。因为霍登不依不挠地追击到了街头,而且还是光天化日之下,为了避免纠缠,对方这才干脆利落地使用了终结手段。 在如此暴雨的天气中,一点痕迹都不会留下,然后,她就可以再次销声匿迹。 如此一来,反而是霍登暴露了自己的行踪,甚至可能成为公开的靶子。 但是,这又如何呢? “呵。呵呵。” 一个禁灵领域,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让霍登的所有努力归零,伊萨和阿尔伯的牺牲……又必须从头开始。 “错过了”,这样短短一句话着实太过沉重,沉甸甸地压在霍登的胸口,喘不过气来。 沉重的痛苦就这样牢牢钳制住了他的喉咙,他试图嘶吼宣泄出来,整个大脑却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茫然的麻木,甚至就连绝望和悲伤都已经察觉不到,时间和空间都已经失去了意义。 没有声音,没有情绪,也没有波澜。 伊萨-维斯多姆,那个勇敢坚持正义、勇敢挺身而出的治安官,那个巾帼不让须眉、用自己的能力开拓出一片天空的女性,那个总是站在他身后的中队长,就这样走了。 这是怎么发生的? 没有预兆,没有迹象,就这样毫无预警地发生了?还是说,事情早就已经出现了苗头,只他的自大和骄傲忽略了那些线索,最终走向了无法避免的悲剧? “这不是真的。” 他试图这样告诉自己,但内心深处的疲惫和痛苦却捆绑着脚踝开始缓缓下沉,就这样慢慢地遁入黑暗,无法思考的大脑没有任何想法,却隐隐猜测出来,他的想法只是一个妄想,残酷的现实就在黑暗之外等待着。 所以,隐藏在黑暗之中,似乎也不是一个糟糕的主意。 轰隆隆! 轰隆隆! 雷声再次滚滚而至,一道闪电毫不留情地横劈下来,暴雨如注地就这样倾泻下来,满耳朵都是水声。 街道排水系统似乎无法承受如此级别的暴雨考验,无法及时排出的水量就这样一点一点地漫溢起来,刺骨的寒冷顺着脚掌、指尖窜入身体之中,但他却已经感受不到寒冷,只是僵硬地躺在洪水之中。 汩汩。 汩汩。 耳边能够清晰地听到流水声,似乎正在灌入耳朵里,只需要再等等,就能够直接将他淹没,然后吞噬。 也许,这样也是一个不错的结局。 389 拒绝投降 黑暗。 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就连自己的存在似乎也已经被黑暗徐徐吞噬,皮肤与空间的界线正在被打破,隐隐约约能够感觉到皮肤正在悄然融入黑暗之中,然后就再也察觉不到区别。 存在,遁入虚无。 绝对黑暗之中,没有声响,没有光亮,没有触感,所有一切都彻底消失,只剩下思绪漂浮在半空中。 “我是谁。” “我从哪里来。” “我到哪里去。” 当时间和空间的束缚被打破,当存在的证明被消弭,人类就将面临自己与自己的对话,却没有正确答案。 每个人,最终只能寻找到属于自己的答案,如果寻找不到,迷失在虚无就是唯一的结果。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诺斯尼斯大陆?他孜孜不倦地寻找着回家的道路,但问题就在于,那条道路真的存在吗?他的努力是否只是不甘心的挣扎?他应该前往何方?又是否应该继续坚持? 他的目标应该是什么?如果实现目标的代价是牺牲自己的亲人和朋友,如果伊萨仅仅只是代价的开始,那么他是否应该继续下去?他的坚持与偏执是否正在成为伤害他人的武器? 他成为了霍登-赫洛,那么地球上的自己呢?即使自己成功返回了地球,他所拥有的一切是否还依旧存在呢?如果不存在的话,那么他又将成为谁?霍登?还是霍登-赫洛? 他是谁? 无数无数的问题一股脑地蜂拥而至,瞬间挤爆大脑,还没有来得及反抗,就瞬间陷入了窒息的状态,濒临疯狂,但他却没有挣扎也没有抵抗,就这样静静地等待着毁灭的来临。因为他也无法确定自己的坚持是否还具有意义,因为他也无法确定自己到底在坚持什么。 这一切,真的还有意义吗? 然后,霍登就看到了他自己。 浩瀚无垠的黑暗之中,他看到了自己。 不是曾经的自己,而是霍登-赫洛,就好像他的灵魂与躯壳分离开来,然后灵魂端坐在躯壳的正对面。 灵魂属于霍登,躯壳属于霍登-赫洛,但灵魂是他,躯壳也是他,自己与自己面对面。 霍登-赫洛,就这样微笑地注视着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那平静的眼神甚至没有复杂的情绪,只是浅浅的微笑;然而,那一抹笑容落在霍登眼中,却拥有着无数种诠释的可能,他无法直接下定论。 那个消失的灵魂,那个逝去的生命,此时此刻就这样静静地注视着他,但这一个眼神却太过深邃也太过复杂,四目交接的对视让脑海里的纷乱与嘈杂全部消失,最后就只剩下眼神与眼神之间的交流。 “我不是你,你也不是我。从始至终,我们都是自己。” 那双眼神里的含义,太过深奥也太过错杂,三言两语根本难以总结描述,但是,他却似乎隐隐地明白了。 就好像参禅的三重境界一般,“山是山,水是水。山不是山,山不是水。山还是山,水还是水。” 他是霍登-赫洛,他也不是霍登-赫洛,他依旧是霍登-赫洛。 他是霍登-赫洛,却也依旧是他自己,从始至终,他们都不曾改变过本质,从地球来到诺斯尼斯大陆,他不是以霍登-赫洛的身份继续活下去,而是以自己的方式延续生命的长度,然后寻找生命的宽度和深度。 这是一段旅程,属于霍登自己的冒险旅程,而诺斯尼斯大陆也是旅程中的一部分,在这里遇到的所有人和事都是真实存在的,这些经历都将成为霍登重新改变自己的瞬间,最终成就一个真实的自己。 也许,此时此刻霍登-赫洛也正在地球上,以自己的方式延续他的生命长度;也许,霍登-赫洛早就已经灰飞烟灭,而现在这段生命则是他延续下来的奇迹;也许,还有其他可能,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 他是霍登,他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到哪里去,但他依旧在寻找着,也依旧在前行着。这段冒险的旅程,依旧没有结束,穿过丛丛荆棘、越过复杂迷宫、解决重重谜团,他依旧在探索着,他是霍登,也是霍登-赫洛。 伊萨的死亡,是真实的,他不应该忘记,却也不应该恐惧,为了真相也为了正义,更为了他需要守护的那份信念: 还有奈尔,还有罗本、雷彼得斯和布鲁特斯,还有阿尔伯和乌苏拉,还有被隐藏的真相,还有被蔑视的正义,还有隐藏在重重迷雾背后的回家道路,还有很多很多……这段冒险的旅程,才刚刚开始。 现在,还没有到放弃的时候。 现在,还没有到结束的时候。 “不到时候!” 他说。 然后,他就可以看到霍登-赫洛嘴角的笑容弧度似乎若有似无地上扬了些许,变化并不明显,但眸子里的光芒却明亮起来,如同盛满星辰。 再然后,那璀璨浩瀚的星辰就星星点点地连接起来,光芒越来越明亮绚烂,宛若初升的太阳般挣脱黑暗的束缚,最终也就点燃了光爆—— 撕拉。 那抹光亮就这样热烈而汹涌地撕裂纯粹到没有任何杂色的黑暗,光芒万丈地轰然炸裂开来,漫天漫地的黑暗就以滚滚潮水的姿态快速退散,全世界的光芒都聚集在霍登-赫洛的身上,滚烫炙热的气浪也跟着扑面而来。 但霍登依旧静静地注视着眼前的光团,不仅没有恐惧地逃离,而且还主动往前迈开脚步,越来越快,从走路演变成为奔跑,全力冲刺上前。 轰! 光芒越来越盛、越来越亮、越来越热,氤氲的气浪全面铺陈开来,刺眼绚烂的光亮就这样笼罩在霍登身上,将他团团包围,然后漫天漫地的金色光芒就这样张扬到了极致,无边无际的金色彻底却取代黑暗,让整个世界都开始燃烧起来,金色透亮的火焰浩浩荡荡地蔓延着,清澈得看不到任何杂质。 呼! 时间和空间似乎停顿了刹那,紧接着,整个世界的金色光芒全部汹涌起来,以堪比惊涛骇浪的姿态朝着霍登收拢过来,璀璨到极致的金色光芒将身体上下的每一个毛孔全部填充得满满当当,似乎就连血液都跟着沸腾了起来。 汩汩。 汩汩! 嗖! 正前方的霍登-赫洛也化作无数碎片,跟随着金色洪流消失在霍登的身体里,黑暗,就这样全部消失;世界,重新喧闹起来。 390 雨过天晴 哗啦啦。 哗啦啦。 水声轰鸣在耳边湍急地涌动着,那些嘈杂的声响忽远忽近地不断拉扯着,然后刺骨的寒冷就重新变得清晰起来,就连指尖都跟着僵硬起来;紧接着,火辣的刺痛感、尖锐的酸痛感和沉闷的撞击痛感全部一股脑地汹涌而至,身体的每一个部位似乎都正在发出强烈抗议;更糟糕的是,整个大脑空荡荡的。 就好像一个水桶,原本就没有多少水,结果在短短时间之内,先被装满到几乎就要爆炸,而后又被挥霍一空,然后再被装满到爆炸,接着又直接被抽干,最后整个水桶就连一点水星子都没有能够剩下。 那种干涸到晃晃荡荡的虚无感让脑壳密密麻麻地布满了疼痛感和空虚感,似乎是一点灵能都没有了。 世界,重新清晰起来,从嗅觉和味觉开始,到触觉结束,五感的清晰让所有一切都真实具体起来。疼痛触碰到了极致,反而也就麻木了,似乎暂时缓解了下来。 至少,他还活着。 咳咳。 他试图用双手支撑着身体坐起来,但手肘和手掌却一点力气都没有,还没有来得及支撑就重新躺了下去,再次砸在了满地的积水里,脏兮兮的地下水就进入到嘴巴里,这让霍登强烈怀疑自己可能会拉肚子。 拉肚子是小事,但如果因此味觉也不太灵敏了,那可怎么办?他今天还没有吃晚餐呢,这可怎么行! 可是,他现在想要做起来,却也是有心无力。 “霍登!霍登!霍登……” 暴雨之中的呼唤声有些模糊,在狂风之中飘忽不定地传过来,却分辨不清楚声音里的颤抖到底是因为恐惧还是因为风声,以至于让霍登也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出现幻听了。 “霍登!” 撕心裂肺的呼喊还带着些许愤怒和绝望,这让霍登确定不是自己的错觉,于是抬起右手,艰难地挥舞了一下指尖,朝着倾盆暴雨的上空发射出一个大红色的符号: “t-c-o-s”。 科斯社团。 仅仅只是几个字母,却让霍登再次龇牙咧嘴起来,原本就已经干涸的经脉,此时更是刺痛得说不出话来,总觉得身体被撕裂成为两百八十片一般,现在就连呼吸都是一种痛苦。 还好,努力总算是没有白费。 视野之内就可以隐隐约约看到一个满身狼狈的身影快速从了过来,在茫茫积水之中找到了已经没有力气动弹、只能随波逐流的霍登。 那个身影用尽所有力气全速冲刺了过来,暴雨之中看不到神情,却能够清晰看到那双一贯清冷疏离的眼睛之中写满惊涛骇浪,恐惧和绝望深深地爆发出来,就这样不管不顾地朝着霍登冲刺,膝盖一软就跪坐在了地上,不敢置信地看着如此狼狈的霍登,身体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是罗本。 “只是脱力。”霍登简单解释了一句,但雨水持续不断地往喉咙里灌,豆粒大小的雨点堪比冰雹式地砸落下来,眼睛也开始生疼,再加上头疼欲裂和浑身无力,他深深觉得恐怕林黛玉重生也比不上自己。 罗本没有说话,只是目光阴沉地注视着霍登,浑身上下散发出来的森冷与肃然甚至比暴雨还要可怕。 霍登缓缓闭上了眼睛,避免雨滴落入眼睛,刺痛得厉害,这似乎让他稍稍恢复了些许力气,说话也就顺畅了起来,“不要用那么深情的目光盯着我看,我是不会喜欢你的。” “……”罗本满头都是黑线。 既然霍登已经能够开玩笑了,这也就意味着霍登确实没有大碍,至少还懂得苦中作乐。 但话虽如此说,罗本眉宇之间的冷色依旧没有消散,压在胸口的愤怒和悲伤还是让人喘不过气来。 罗本终究不是霍登,他没有办法做到像霍登一样,即使他与伊萨并不熟悉,即使他与阿尔伯才是首次见面,但返回治安队的时候,看到现场的惨烈与血腥,他的怒火还是无法控制地熊熊燃烧起来。 他们怎么就这样死亡了?而且还是在治安队内?正义呢?正义到底在哪里?难道这就是他们苦苦追求的正义吗?罪犯依旧逍遥法外,受害者和执法者却惨死收场?就连治安队也沦为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这就是他们守护的世界吗? 而霍登的失踪,更是让他恐慌。 霍登和塞缪尔一样遭遇了意外,霍登好不容易才死里逃生,捡回一条性命,如果又因为同样的案子而再次出现意外,那么罗本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够承受这样的冲击,他甚至不敢想象可能的后果。 现在看着轻松打趣的霍登,罗本笑不出来,甚至恨不得狠狠地教训霍登一顿,让他再逞能再冲动! “罗本,我们需要返回第三辖区治安队,现场还有证据,我们需要顺藤摸瓜寻找到凶手。不是为了报仇,而是为了伊萨和阿尔伯所坚持的正义。这是我们的责任。” 哗哗。 哗哗。 暴雨之中,霍登的声音若隐若现地传过来,罗本不由握紧了拳头,竭尽全力地收紧,身体隐隐颤抖起来,却依旧无法压抑胸腔里翻滚的怒火,那种憋屈和压抑,让他的冰山面具都开始出现了裂痕。 “记住这股愤怒。” 霍登的声音再次传来,却没有慵懒和打趣,轻盈的话语染上了一层难得的沉重。 “让它转化为继续前进的动力,也让它转变为持续战斗的勇气,因为这场战役,可能比想象得还要艰难。我们需要这股愤怒,否则可能熬过这一次,就无法挺过下一次了。罗本,不要忘记。” 罗本可以听到自己牙齿撞击的声响,似乎下一秒就能够直接将牙齿咬碎,但他终究找到了一丝残留的理智,把所有愤怒都积聚在胸膛,目光凛冽地望着脸色苍白的霍登,似乎终于下定决心。 身后的不远处,雷彼得斯和布鲁特斯也渐渐放缓了脚步,站在暴雨之中,静静地倾听着霍登的话语,原本准备上前帮忙的动作双双停了下来,眼神错杂地看着虚弱无力的霍登,眼神里闪烁着隐隐光芒。 “不要忘记。” 耳边,只有雨声,但四个少年脑海里的咆哮,却正在轰鸣。 啪嗒啪嗒啪嗒。 啪嗒。啪嗒。 雨声,渐渐小了,然后不过一个眨眼,就停了。 太阳,出来了。 391 昂首挺胸 雨,停了。 连绵不绝延续了将近三周的小雨,终于停了下来。 经过一场狂风暴雨的冲刷洗礼,整座城市就如同从布拉泽湖泊打捞出来的一般,湿哒哒、黏糊糊的;但是,常年笼罩在城市上空的黑雾却短暂地淡薄下来,深青色的城市建筑也就显露出原本的面貌。 然后…… 天,晴了。 明媚璀璨的阳光稍显稀薄淡雅,却绚烂夺目地绽放万丈光芒,层层叠叠的厚厚云层似乎终于完成了阶段性的任务,依依不舍地驱散开来,显露出隐藏在后面的太阳脸孔,明亮的光晕温柔地洒落下来。 此时已经接近傍晚,西斜的阳光很快就从金色转变成为橘色,而后又渐渐深化下去,最终演变成为大红色,漫天漫地地倒影在城市的街道与建筑上,大片大片的积水如同镜面一般折射着多姿多彩的夕阳光晕,为深青色的城市染上一层明艳动人的殷红,转眼之间,岩渊就如同娇羞少女般婀娜多姿起来。 红艳艳的阳光倒影在来来往往行人的脸颊之上,淡淡的红晕清晰展现着幸福的欢快。 笑声,也就在嬉闹与追逐之间洒落得满地都是。 这应该是三个月以来最明媚最明亮的一次晴天,霍登从来都不知道,原来岩渊还有这样的一种面貌。 这样的夕阳,总是让人有些不舍。 “嘿,雷。” “嘿,布鲁。” 霍登能够感受到阳光温暖地洒落下来,睁开眼睛,一眼就看到了站在远处的雷彼得斯和布鲁特斯。 此时他们都已经成为了落汤鸡,狼狈异常,就连平时一贯注重穿着打扮的布鲁特斯,现在也没有任何风度与礼仪可言,水光闪闪的眼睛一动不动地注视着霍登,却难以分辨到底是雨水还是其他什么。 但这也并不重要。 “科斯社团。” 霍登没有再开玩笑,而是嗓音沙哑地呼喊了一句,轻轻挑了挑眉毛,“看来关键时刻还是能够救命的。” 不是玩笑,却也是玩笑。 布鲁特斯第一个就流露出了无奈的笑容,跟着呼喊起来,“科斯社团。” 雷彼得斯的表情有些僵硬,似乎正在竭尽全力控制自己的情绪涌动,但微微带着鼻音的话语还是泄漏了真实情绪,他依旧保持着一板一眼的语气,正式说到,“科斯社团。” 罗本没有开口。 最后所有视线全部落在了罗本身上,身后的、面前的,这让罗本不自在地别过视线,却终究没有能够拒绝,低低地说了一句,“科斯社团。” 霍登嘴角的弧度轻轻上扬起来,“伙计们,我现在需要返回第三辖区治安队,我们还有工作没有完成呢;但问题就在于,我现在无法动弹,就连一根手指头都不行,所以,你们有什么建议吗?” 面面相觑之间,雷彼得斯和布鲁特斯两位大少爷都没有开口,还是罗本主动上前,直接将霍登背了起来,沉默不语地朝着第三辖区治安队方向迈开了脚步。 “所以,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怎么如此狼狈?” “禁灵领域。我遭遇了禁灵领域,应该是灵能器具。雷,你知道现在那里可以购买到禁灵领域的灵能器具吗?” “并不多。为了避免沉默者大量购买禁灵领域,制造混乱,官方能够购买到禁灵领域的商店都必须登记身份,而且,岩渊也没有这样的售卖点,目前只有图诺和另外两个城市一共三个点而已。回去之后,我会再查询一下相关资料的,我记得父亲曾经受到过帝国发布的官方公告,里面还有详细的记载。” “禁灵领域?真的有这个必要吗?” 踏踏。 踏踏。 脚步踩水的声音起起落落地交织在一起,渐行渐远,一行四人的交谈声在水声之中低低地穿行响动。 现在不是哀悼悲伤的时候,战斗还没有结束。 返回第三辖区治安队的路程,并没有想象中遥远,前后约莫十五分钟就能够看到那显眼的歌剧院建筑。 抵达门口的时候,霍登拍了拍罗本的肩膀,示意将自己放下来。 “你确定?”询问的是雷彼得斯,但罗本依旧没有松手的动作也证明了他的担忧。 霍登点点头表示肯定,“身体并没有受伤,那些擦伤都是皮外伤,刚才主要是因为力竭而导致无法动弹,现在已经恢复过来了,我可以自己行走,只是暂时没有办法调动灵能罢了。” 罗本没有办法看到霍登的表情和眼神,他望向雷彼得斯和布鲁特斯,得到肯定答复之后,这才将霍登放了下来。 “嘶。” 霍登倒吸一口凉气。 身体的酸痛与酥麻如同电击一般,瞬间从脚底窜到脑门,空空如也的灵能依旧没有自动恢复的迹象,显然应该还是受了一些内伤,这对于行动难免造成影响,但他还是依靠自己的力量成功站稳了脚跟。 看来,有必要寻找一下医生了。 抬起头就能够感受到小伙伴纷纷投射过来的视线,罗本再次试图搀扶霍登,却被霍登及时抬手制止了,“我没问题。我们必须快点进去,我不相信他们收集证据的能力,说不定就漏掉了什么重要线索。” 说完,霍登就率先迈开脚步,主动走进了治安队。 看着霍登的背影,只有刚开始的几个脚步姿势还有些别扭,但随后就已经恢复了常态,依旧是霍登平时懒散随意的模样,明明打直膝盖、站直腰杆,却总给人一种没正形的印象,不经意间就忽略他的存在。 但罗本却是知道的,除非是霍登希望别人注意到他,否则霍登总是能够巧妙地将自己隐藏在人群之中。反而是他们三个人,锋芒都太过尖锐,根本无法隐藏,轻而易举就能够被别人注意到。 当霍登重新恢复了常态,也就意味着,霍登又再次开始掌控局面了。 不过,此时的霍登稍稍有些不同,因为他暂时不能运用灵能,所以,他需要他们的帮助,罗本立刻迈开脚步,跟了上去,雷彼得斯和布鲁特斯也双双交换了一个视线,快步跟上。 第三辖区治安队,却没有想象中的混乱与狼藉,至少从外面的接待大厅来看,依旧是风平浪静的模样;但是进入里面的公共办公区域,刺鼻的血腥味、密集的围观人群、骚动的议论声还是能够感受到恐慌与紧张的气息。 392 弄巧成拙 治安队内拉起了隔离带,霍登没有能够直接进入,被守在门口的治安员拦截下来。 但霍登并没有等待太久。 雷彼得斯和布鲁特斯的脚步紧接着就跟了过来,治安员一眼就认出了这两位大少爷,待雷彼得斯解释了来龙去脉之后,那名治安员才打开隔离带,让霍登一行四人都得以进入其中。 汹涌密集的人群之中,一眼就能够看到众星捧月的加斯顿-龙骧。 一众西装革履的脸孔都聚集在加斯顿身边,特伦托中队长也在其中,但正在向三王子殿下汇报情况的,却是另外一个陌生脸孔,特伦托只能稍稍落后半步站立,恭敬礼貌地低垂双手,也只是诸多听众的一员。 因为全场注意力全部都集中在加斯顿那里,再加上人员密集,霍登一行人的出现并没有惊动太多人。 远远地,霍登就能够捕捉到加斯顿浑身上下散发出来的威严与肃然,尽管一贯儒雅的翩翩风度依旧控制住了他的神情与礼仪,但全然感受不到平时的如沐春风,整个空间的气压都明显地压抑起来。 在霍登看来,南方奥逊公司今天走了一步臭棋: 也许是因为南方奥逊公司一向强势习惯了,目中无人的蛮横让他们忘乎所以;也许是因为他们没有预料到霍登的入局牵扯出三王子殿下的登场,事情意外脱离了原本的掌控。 也许是因为杀人的执行环节出现偏差,那名职业杀手没有能够等到阿尔伯回家,提前动手;也许是因为他们准备给第三辖区治安队一个震撼教育,却意外触动了某人的逆鳞。 也许,还有其他可能。 但不管如何,最终结局就是,南方奥逊公司心急火燎地试图杀人灭口,让阿尔伯闭嘴,结果直接在治安队内动手,并且连带杀死了包括伊萨在内的四名治安员,酿造了一场血案。 这绝对是弄巧成拙。 莱雅帝国最近几年一直在推行治安队,希望治安队能够承担起官方执法职能,并且建立整个法制体系,尽管推行过程中遭遇了诸多阻力,来自贵族内部、来自高级灵能者等等,但现任国王还是非常坚决,并且已经取得不俗成效。 但今天所发生的一切,却在挑战国王的权威—— 如果凶手能够直接在治安队内行凶,那么帝国内部还有什么地方是安全的?如果治安队的权威都无法保障,那么执法进程又应该如何推行下去? 更重要的是,今天是治安队,那么明天又将轮到谁呢?贵族私邸?图诺王宫?亦或者是国王寝室? 三王子殿下代表的是国王的态度,也是帝国的态度,这件事恐怕难以善了,从加斯顿的表情就能够看得出来。 但霍登的想法还更加深远一些: 从特伦托中队长的态度就可以看得出来,南方奥逊公司恐怕没有那么简单,最大的可能就是背后有着贵族的支撑,那么,今天的事件,到底是贵族试图挑战王室权威的谋算,还是上级下达命令的过程中出现了偏差失误导致的意外,这也将成为接下来案件推动的一场博弈,不同情况可能走向不同结果。 唯一能够肯定的是,原本阿尔伯担心胳膊掰不过大腿,他的证词可能也无法一锤定音地将那些人拉下马;但现在却演变成为大腿与大腿的较量,阿尔伯证词的分量也水涨船高,曾经遥不可及的高层管理也全部都成为了棋子,他们再也不是无法触动的对象了。 现在,霍登所需要做的就是,煽风点火,让这场风暴更大一些,让那群高高在上、指点江山的家伙全部跌入凡尘,摔得鼻青脸肿,届时再比划比划看看,到底谁的拳头更大、更硬。 霍登并没有径直朝着三王子殿下走去,而是悄悄地隐藏身影,默不作声地朝着会议室方向移动过去—— 他刚才说了,他不相信治安队收集证据的能力,那间会议室里,除了血浆之外,还有更多证据残留。 “古斯塔夫-龙骧伯爵驾到!” 就在此时,身后传来了拖长尾音的正式呼报,隆重尊贵的排场比平易近人的三王子殿下繁琐了许多,一个登场就能够让全场所有人清楚地意识到,另外一名王室成员抵达现场,礼仪必须全面跟上。 古斯塔夫-龙骧伯爵,莱雅帝国现任统治者的亲弟弟,也就是三王子殿下的叔叔,并没有担任正式职位,只是挂了一个礼部大臣的名号,平时并不管事,风/流八卦的传闻却是不少。 传闻古斯塔夫伯爵最近一段时间抵达岩渊,游山玩水、寻找美食、左拥右抱,闲暇度假的日子好不开心;却没有想到,今天居然能够在第三辖区治安队登场? 那么,他到底前来做什么呢? 因为古斯塔夫的抵达,现场所有人都跟着隐隐骚动起来,视线纷纷朝着入口方向投射过去,这反而是给了霍登机会,脚步轻盈地快速朝着会议室方向溜了过去。 雷彼得斯和布鲁特斯条件反射地准备迎接古斯塔夫-龙骧伯爵,结果却看到霍登和罗本趁机偷溜的动作,两个人都愣住了,布鲁特斯没有那么多负担,立刻就跟上了脚步,雷彼得斯却是一板一眼的模样,犹豫片刻之后就错过了最好时机,最终只能站在原地。 隐隐地,加斯顿似乎察觉到了霍登的身影,两个人的视线快速地在空中交错,但霍登的脚步不曾停顿,随后就直接闪入拐弯后面的走廊里,隐藏住了身影;而加斯顿也自然地收回视线,重新迎前望去。 霍登和罗本的脚步一前一后进入了会议室所在的走廊,布鲁特斯则稍稍慢了些许,但还是赶上了。 身后,因为迎接古斯塔夫伯爵而热闹非凡的声响正在悄然涌动着,此前加斯顿亲临现场的压抑与庄重也就悄然沉淀了下去,窸窸窣窣的声响能够察觉到隐隐的雀跃和激动。 身前,还没有来得及搬运的尸体歪歪扭扭地躺着——但位置都已经出现了变化,看起来应该是被移动过了,尽管察觉不到任何血液,但脚底下暗红色的地毯却弥漫出一阵刺鼻的腥气,往前走两步,然后就能够察觉到脚底的地毯隐隐渗透出一股粘稠潮湿的液体。 啪。啪。 湿哒哒。黏糊糊。就如同踩入沼泽之中一般。 393 请君入瓮 会议室,被移动过了。 一个扫视,霍登就能够将全场景象收入眼底,大脑立刻就做出了判断,又或者用更准确一些的词汇来表达:犯罪现场被破坏了。 虽然霍登早就预料到了这样的可能,但真正看到会议室内的狼藉,太阳穴上的青筋还是微微跳动起来,岩渊还是缺少犯罪现场的保护意识,即使是有心人故意破坏现场,现在也很难做出准确的判断。 不过,霍登的神色并没有出现任何变化,冷静地快速搜索起来。 罗本和布鲁特斯的脚步一前一后地抵达会议室门口,一眼就能够看到满眼狼藉的现场,霍登蹲在伊萨的尸体面前,正在静静地打量扫视着,即使他们刚才已经亲眼见过现场,但终究还是没有办法习惯。 就连他们这些“旁观者”都如此了,更何况是与伊萨熟悉的霍登呢? 难以想象霍登现在到底是什么感受,但布鲁特斯快速深呼吸了一口气,往前走了一步,低声询问到,“霍登,有什么我们能够帮忙的吗?” 追查真相。 这是他们唯一能做的事情,也是悼念朋友的最好方式。 霍登没有说话,依旧沉浸在思绪之中,细细观察着。 此时此刻,霍登已经完全恢复了冷静,甚至是冰冷,因为他知道自己必须保持客观,只有这样才能够追查到凶手,现在不是哀悼的时刻。 “布鲁,你现在就出去,和雷站在大厅的不同位置,仔细观察,是否有人始终不安地寻找逃生通道,也许没有行动,只是神情焦虑不安地寻找着出口。” 霍登开口了,他似乎已经掌握到了线索,快速安排起来。 布鲁特斯没有询问原因,点点头就转身离开了。 霍登又站立了起来,走向阿尔伯,细细地在阿尔伯身边搜索起来,甚至比伊萨更加仔细——因为阿尔伯才是目标,而伊萨和门口的三位治安员应该都是连带伤害。 “他们和南丁格尔一样,都是自戕死亡的。” 霍登低声说到,但罗本却知道,霍登绝对不会无的放矢,瞳孔猛地收缩起来,立刻就明白这句话的深意了。 “但今天,因为时间紧迫,杀手并没有长时间折磨他们,而是出手干预了整个过程。” “从脸部、腹部不整齐的伤口以及双手指甲缝之内的血迹碎肉来看,阿尔伯和伊萨都曾经试图伤害自己,但因为时间太过短暂,他们没有完全陷入疯狂,只是暂时失去理智和判断,同时也失去了反抗力。” “杀手就是借助这样的机会,快速下手。” “五名死者的喉咙全部都被利刃割破,但伤口部位左右切口保持一致,这也意味着应该不是刀锋利刃,最大的可能应该是风刃或者冰刃。” 其实还有一种可能就是类似琴弦的强韧丝线,利用巧妙的专业手法,只需要轻轻一划就能够割破喉咙。 但一来,岩渊暂时还没有发现如此材料的丝线——也有可能是霍登孤陋寡闻;二来,伤口太过干净,甚至无法区分出左右手力道的区别,灵能的可能性高于工具的效果。所以霍登才做出了如此判断。 “阿尔伯和伊萨的自戕动作都只是刚刚开始而已,剩下一半则是由杀手完成的,所以腹部伤口呈现出不规则状态,上半部分是扭曲撕裂的,而下半部分则是整齐切碎的,但杀手还是故意胡乱破坏了伤口,制造出撕裂状态。” “而走廊的三名治安员则是纯粹的割喉致死,他们并没有受到影响。” 冷静到刺骨的声音就这样不疾不徐地完成了全部分析,然后罗本就可以看到霍登终于结束了所有搜索,站立起来,转过身来,那双狭长的眸子细细地眯了起来,依旧是一贯睡不醒的模样,看不到眼神。 “整体来说,走廊三名死者的情况,与维克多的死亡方式是一致的;而阿尔伯和伊萨的情况,则与南丁格尔的死亡方式是一致的。” 仅仅是初步判断,就能够看出太多太多东西。 尽管霍登没有进一步解释,罗本也立刻就明白了过来,所有线索全部指向了同一件事,这让罗本那阴沉的脸色如同万年寒冰,由内而外散发出了一股森冷。 “罗本,你现在就出去,告诉三王子殿下,我已经找到凶手了。” 霍登的话语让罗本愣了愣,情绪难得一见地涌动了起来,但随即霍登就解释了一句。 “不是职业杀手,而是通风报信的内鬼。” “今天那名杀手的出现太过突然,不可能是巧合,应该是第三辖区内部存在内鬼,暗中通知了幕后大人物,这才临时派出了杀手,但慌乱之间,安排明显出现了意外,执行也偏离了轨道。” 然后,霍登就抬起眼睛,懒洋洋地对着罗本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就让我们看看这个内鬼到底是不是三只眼睛两张嘴巴。” 站在满室狼藉的残破与混乱之中,霍登的笑容就这样绽放了开来,真心实意地;但恰恰因为真诚,笑容背后的唏嘘和苦涩才越发翻涌起来。 罗本暗暗咬紧了牙关。 “对了,告诉三王子殿下的时候,用正常音量,不需要压低声音,也不需要刻意扬声,然后告诉三王子殿下,我们最好封锁第三辖区治安队。” 霍登朝着罗本微微扬起了下颌,那狭长的眼底流露出一丝狡黠的光芒,却没有任何温度,带着些许残忍。 虽然罗本有些疑惑,为什么选择他与三王子殿下说,而不是雷彼得斯呢?难道不是雷彼得斯更加合适吗? 但罗本也没有询问原因,只是轻轻颌首示意,然后就转身离开了。 其实,选择罗本,就是计划中的一个环节。 霍登当然知道,雷彼得斯和三王子殿下本来就认识,对话更加容易;而且,这里是第三辖区治安队,雷彼得斯这样的贵族更加能够服众,以霍登和罗本的身份,很容易就被挑刺,甚至可能影响到命令的执行。 不过,这恰恰就是霍登的计划: 让态度不满的人物站出来。 否则,此时现场聚集了超过五十个人,全部都是嫌疑犯,一个一个排查着实太困难了,他必须制造出一些波澜,尤其是两位王室成员都在现场的情况下,每个人都谨言慎行,而敢于出头的,总是有着自己的理由—— 不要忘记了,这里是第三辖区、而不是第八辖区,不是每个人都那么冲动的。 所以,如果没有人愿意出头,霍登现在就需要制造一个理由,让他们出头。 这就叫做请君入瓮。 394 恰到好处 “……荒唐!你知道这里是哪里吗?你知道自己是谁吗?难道现在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能够指点治安队工作吗?就算是三王子殿下和古斯塔夫伯爵,他们也不会随意干涉我们的工作,因为他们知道这是我们的专业!” “否则什么人都过来横插一杆,我们都工作又要怎么进行下去?你这个一辈子都没有进入过第三区的小家伙还在这里放肆地说什么案件已经解决?荒唐!荒唐至极!你最好看看这里是哪里,整个屋子里根本就没有你的位置。” “你以为自己是谁?” “荒唐!荒唐!荒唐!” 一声接着一声,一声高过一声,同样的话语之中能够清晰感受到一层一层堆叠起来的愤怒,正在逐渐失控,尽管从头到尾都没有听到粗口——这也是第三辖区治安队的修养,但骨子里透露出来的鄙夷和奚落却是再清晰不过,这远远比简单粗暴的粗话要更加伤人。 霍登,并没有立刻出去。 一方面是他需要时间,让罗本的话语能量发酵出来,投石问路,也需要给予石头制造出连锁反应的时间;另一方面则是他需要观察,除了会议室,门口的走廊也需要细细观察,可能存在被遗漏的线索。 从熙熙攘攘的骚动,发展到义正严辞的对抗,罗本的现身正在制造波澜,待霍登的身影出现的时候,就只剩下一个人慷慨激昂地发表言论,那面红耳赤、青筋爆突的模样着实有些骇人。 特伦托中队长站在了罗本的身边不远处,但他数次试图发言,却没有能够发出声音;再看看周围其他治安员的脸色与眼神,就能够判断出来,这应该是大队长或者总队长级别的高层——但应该不是局长。 不过,站在暴风眼之中的罗本,始终没有什么特殊的表情,不动如山的冰山脸反而是让对方的攻击全部落空,急风骤雨之中的平静与坦然,让旁观者都不由悄悄偷去了打量视线。 霍登并没有着急上前为罗本解围。 因为正在宣泄怒火的这名高层,其实并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愤怒,尽管他正在对着罗本滔滔不绝地释放情绪,堪比吹风机,但霍登能够注意到,他的视线余光始终在留心三王子殿下和古斯塔夫伯爵—— 显然,他也是一个精明的,但这也并不稀奇,第三辖区治安队估计都是聪明人,即使聪明不在破案上,至少社交能力绝对不需要担心。 所有注意力全部聚集在风暴眼,霍登的出现也就显得悄无声息,并没有多少人注意到。 雷彼得斯和布鲁特斯先后注意到了霍登的现身,他们分别用眼神做出暗示,将自己的观察结果告知霍登。 其实,治安队公共区域着实站着不少人,尽管空间大,但人数也多,仅仅用视线余光暗示还是不太准确,但霍登也并不介意,他本来就需要重新观察审视一遍。 特别是罗本出现之后,现场的情况时时刻刻都在变化。 雷彼得斯和布鲁特斯的观察只是第一遍筛选而已,他们所示意的区域,霍登会更加注意,然后进行第二遍和第三遍筛选,最有趣的地方就在于,那些观察对象感受到视线之后的反应,还有他们与周边旁人的互动。 这些反应动作都可以看作是情绪的镜子,还有人际关系的折射。 最后,雷彼得斯、布鲁特斯和罗本的视线都汇聚在了同一个人身上,同时也是全场视线的汇聚地: 那位义正严辞、居高临下、发号施令的大队长。 这也是必然结果,因为此时全场就他的声音最响亮,而且态度最激烈,鹤立鸡群地站着,想要忽视都困难。 然后,霍登就迈开了脚步,径直朝着那位大队长走了过去,路过三王子殿下和古斯塔夫伯爵的时候,他的脚步稍稍停顿一下,做出了一个致敬问候的礼节,表示了尊敬,却没有说话,又径直往前走去。 三王子殿下眼底流露出了浅浅的笑意,并且朝着霍登做出了一个回礼的动作。 古斯塔夫伯爵则是微微抬起下巴,眯着眼睛打量了一下霍登,眼神里透露出难以说明的玩味与揣摩,试图开口说点什么,但不知道什么原因而没有出声,却是微微往后侧了侧,一个站在他身后的男子就上前解释起来—— 应该是在说明霍登与三王子殿下的渊源。 但不管如何,在场的两位王室成员都没有开口,于是也就没有人阻止霍登,最荒谬的一幕就这样出现了: 众人满眼错愕和惊奇地注视着霍登,就好像伸展台的模特正在走秀一般,又是惊奇又是感叹又是困惑。 “……你!” 正在火力全开的大队长慢了半拍才看到进入自己视野范围的霍登,节奏与气势就这样被突兀地打断,差点就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你又是哪里冒出来的?” 大队长勉强保持了自己的风度,厉声呵斥了一句,虽然没有太多话语,但上位者的气势还是爆发出来,一个眼神就足以让普通人心虚胆怯。 可惜,霍登不是普通人。 “如果我是你的话,此时就会选择闭嘴,因为往往最心虚的人,才会第一个跳出来。” 霍登轻描淡写地说道,不紧不慢的语气依旧是气死人不偿命的欠揍,搭配那永远都没有睡醒的表情,效果满分。 大队长直接就被噎住了,但他毕竟不是常人,随即就反应过来,“什么时候轮到你在这里指手画脚了?” “当你的治安队里死了四名执法人员和一名证人的时候。”霍登对答如流地说道,而且还对着大队长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大队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脑筋居然一时半会没有能够转动过来,上上下下看着狼狈不已的霍登,更是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此时的霍登确实狼狈异常,不仅里里外外都湿透了,而且衣服也被磨破了,脸颊、手臂和膝盖都可以看到摩擦的伤口,血液还没有完全干涸,双手的纹路也都被血液浸透,就好像刚刚死里逃生一般。 然而,狼狈却丝毫掩饰不了霍登的从容不迫,那种由内而外迸发出了的镇定与大气,轻而易举就压制住了场面,即使全场所有视线都在挑剔地打量着他,但他的淡然却毫不在意,反而是让打量的视线纷纷拘谨羞涩起来。 395 狐狸尾巴 即使伤痕累累狼狈不堪,即使面色苍白虚弱无力,即使正面面对气场全开的上位者,霍登身上也依旧由内而外地散发出一种浑然天成的沉稳与睿智,全然不见此前没有存在感的低调内敛,如同宝剑出鞘一般。 不经意间,谈话的节奏、对峙的气势、旁观的焦点就已经悄然发生了变化,就连现场气氛都产生了微妙的化学反应,那位大队长滔滔不绝的怒火硬生生地被截断,却没有人知道霍登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塔姆金-戈尔丁的心脏跳动稍稍有些加速,求生的本能让他想要转身迈开脚步,立刻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但关键时刻,他还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现在所有注意力都被他推出去的挡箭牌穆梅尼大队长所吸引,自己只需要隐藏在穆梅尼大队长的身后,不要轻举妄动,就不会暴露自己。 “冷静。” 塔姆金暗暗地为自己加油鼓劲,然后神情也就重新平复下来,甚至还大胆地朝着霍登和穆梅尼大队长投去了视线—— 毕竟,现在全场所有人都这样做,如果他成为特例的话,那就太显眼了。 霍登依旧正在集中火力攻击穆梅尼大队长,这让塔姆金更加安定了些许,一切都按照自己的计划进行。 这一次,霍登打断穆梅尼大队长的气势之后,并没有结束,他的脚步往前跨了一步,横亘在穆梅尼大队长和罗本之间,不动声色地切断穆梅尼大队长滔滔不绝的强大声势,淡定从容地主动上了上前。 比起不动如山的罗本来说,霍登那轻描淡写的话语却是势若千钧地正面冲撞过来。 “当凶手出现在治安队内,先后残忍地杀死五个人,并且还能够从容不迫地离开治安队,而没有遭遇任何阻拦,显然第一个需要怀疑的就是凶手在治安队内拥有内应,又或者是治安队内的管理出现漏洞。” “在这样的情况下,挺身而出、大发雷霆的人,确定不是在欲盖弥彰、遮掩痕迹吗?” 霍登的攻击从来就不是锋芒毕露的类型,但不疾不徐的话语却总是能够制造出咄咄逼人的强大气势。 就好像此时。 穆梅尼大队长被直接噎住了,“你!你在胡说什么?” 他谴责罗本,只是为了宣泄怒火、转移视线而已,毕竟第三辖区治安队内发生了如此大事,绝对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够掩盖的,结果却被眼前这个破破烂烂的家伙污蔑成为包庇凶手? “否则,你希望我怎么理解?”霍登接着反问了一句,“现在难道不应该展开调查吗?即使暂时没有头绪,你们至少也应该保护一下同事的遗体,而不是让他们就那样随随便便地躺在地上,结果你们却在这里表演?” “胡说八道!”穆梅尼大队长呵斥道,“我们是因为……” “因为王室成员抵达第三辖区治安队吗?”霍登直接就接过了话头,“所以你们宁愿成为弄臣,也不愿意率先照料自己的同事?那么,你希望我做什么想法?我现在脑海里的想法可比刚刚的推论严重多了。” 稍稍停顿一下,霍登的眼睛轻飘飘地打量了一下穆梅尼大队长,“我觉得,你就是凶手。” “什么!”穆梅尼大队长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原本的话语,一步错,步步错,彻底卷入霍登的谈话节奏里。 “你在胡说什么?”穆梅尼大队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的脑子进水了吗?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因为太过荒唐也太过惊讶,以至于穆梅尼大队长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是一个劲地吐槽霍登。 但随后穆梅尼大队长就意识到四周打量的视线,似乎真的相信霍登,那些怀疑和揣测都开始涌动起来。 此时穆梅尼大队长才感觉到了恐惧,“你们……你们疯了?怎么可能是我?我甚至不知道里面到底怎么回事!” 特伦托中队长却是恰到好处地发出了声音,“但的确是你阻止我再继续调查下去的,阿尔伯的案子。” 刷刷刷。 全场视线全部落在穆梅尼大队长的身上,这让他感觉不妙,总有种浑身是嘴都说不清的莫名其妙,无数解释在脑海里翻涌着,却没有能够找到一个合适的方案,然后,穆梅尼大队长就再次看向了霍登,“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我……我是说,我真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对此,霍登并不意外,不是因为他对自己信心满满,而是因为穆梅尼大队长的表现证实了他的猜测: 既然穆梅尼大队长能够被他几句话就忽悠瘸了,那么穆梅尼大队长也同样能够被隐藏在后面的黑手忽悠瘸了。也许,真正的内鬼没有那么高明,却也不会那么愚蠢,穆梅尼大队长的暴露方式太过粗暴了。 于是,霍登的视线轻轻一转,轻飘飘地落在穆梅尼大队长的身上,“又或者是……你成为了凶手的替身稻草人,专门帮助他转移注意力。” 尾音慢慢地拖长着,霍登的视线就开始慢慢打量转移着,最后落在了另外一个身影上。 咯噔。 塔姆金的心跳停止了一拍,尽管他的内心深处正在持续不断地呼喊着:冷静冷静冷静,他绝对不会发现的;但是,他还是被霍登直接锁定,这让他的呼吸不由停滞了片刻,然后又快速恢复了常态。 “不要露马脚。”塔姆金对自己暗暗说道,悄悄挺起胸膛,掏出手绢,擦拭额头之上的汗水,满面疑惑地朝着霍登回望过去,努力做出不理解的表情。 “嘿,这位先生,你暴露马脚了。”霍登对着眼前的中年男子轻轻抬了抬下颌,展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刷刷刷。 全场所有视线全部朝着塔姆金汇聚过去,即使心里做好了准备,但塔姆金还是有些慌。 不对,是慌得不行。 塔姆金试图开口做出解释,但他还是慢了半拍。 “塔姆金?是你?”穆梅尼大队长转过身来,一眼就看到了站在自己斜后方两步远的塔姆金,满脸都是错愕,“不……等等……不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穆梅尼大队长似乎也没有弄清楚自己的想法: 一会儿想要维护塔姆金,一会儿想要反对霍登,一会儿又好奇到底是怎么回事,思绪也就有些错乱。 “大队长,当然不是我。”塔姆金开口说道,主动朝着霍登发起反击,“他到底是谁?凭什么他说什么就是什么?我还觉得,他是凶手呢!毕竟,他才是第一个抵达现场的,同时他也是凶案发生之前最后一个离开的。” 狐狸尾巴,漏出来了。 396 瓮中捉鳖 “……他才是第一个抵达现场的,同时他也是凶案发生之前最后一个离开的。” 混乱与紧张的情绪牢牢抓住了心脏,呼吸紊乱,塔姆金已经顾不上细细思索了,只能条件反射地展开还击,第一反应就是把枪口瞄准霍登,倒打一耙地重新把注意力焦点推回去。 刷刷刷。 视线再次转移,齐刷刷地落在霍登身上,塔姆金只用了短短一句话就扭转了局面,霍登反而是成为最大嫌疑人,就连古斯塔夫伯爵都兴致勃勃地注视着霍登,全场的矛头瞬间就全部积压在霍登的肩膀之上。 但霍登没有慌乱,甚至没有太多表示,只是细细地观察着塔姆金,那从容不迫的打量视线展示出了不同风采—— 绝对不是犯罪嫌疑人的风采。 即使面对指控,也依旧能够一副风光霁月的模样,不需要一言一语的辩解,怀疑和揣测的视线就纷纷骚动起来,不由再次推翻自己的猜测,然后视线就在塔姆金和霍登之间来来回回移动着,穆梅尼大队长也是不少人的打量对象,却没有那么热门了。 塔姆金吞咽了一口唾沫,总觉得情况不太美妙,试图再说点什么,却又不太确定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在霍登那双眼睛的注视下,后背脊梁之上就窜起了一片一片的鸡皮疙瘩,毛骨悚然的感觉挥之不去。 “……”塔姆金正准备开口,但这一次,霍登恰到好处地提前掐断了他的话语。 “如果是我,我就会选择闭嘴。”霍登微笑地说道,一副好心劝告的模样,“我刚才就劝告提醒过了,在现在这个时候,多说多错,因为你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漏出马脚,反而可能暴露自己的底细。” “这位……塔姆金先生?”霍登那慢条斯理的话语真的真的非常欠揍,总是一副成竹在胸、信心满满的模样。 塔姆金必须承认,霍登的沉着冷静非常具有“煽动性”,不知不觉就能够掌握全场气氛,他正准备再次发起攻击,却没有想到,霍登的停顿时间是故意的,又连续第二次打断他的话语,抢先一步开口说道。 “当我离开会议室的时候,走廊里没有其他人,我前往卫生间,因为迷路,还询问了一名治安员方向,当时,伊萨和阿尔伯都安然无恙;而当我回来的时候,现场就已经是一片狼藉了。” “当然,我承认,我是有嫌疑的。”连续第三次,霍登截断了塔姆金的话语,眼看着塔姆金似乎准备继续施压,霍登就主动承认了嫌疑,目光始终锁定着塔姆金,牢牢掌握住谈话节奏,这让塔姆金非常非常不舒服。 “哈!你承认了!”塔姆金终于找到一个缝隙,却已经没有心思说其他东西了,只是幸灾乐祸地指责道。 但塔姆金环顾一周,准备寻找支持者,却发现自己的迫不及待似乎没有能够取得期待的效果。 咦?为什么呢? 就在塔姆金得意洋洋地试图寻求支持的时候,霍登的话语又再次施施然地响起,现场的观众们都不由自主朝着霍登投去视线: 注意力与思考能力,全面进入霍登的掌控。 “唯一的一个问题就在于,没有人能够证明我的状况,而你也不在现场的话,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呢?我是凶案发生前最后一个离开并且是第一个抵达凶案现场的人呢?” 塔姆金就这样被掐住了喉咙。 “还是说,全程所有事情全部都在你的注视下发生呢?塔姆金先生。” 霍登再次展露出一个笑容。 狐狸尾巴,再也隐藏不住了。 那么,这里到底应该承认,然后进一步指证霍登呢?还是应该否认,保持沉默呢? 似乎承认自己就在现场是唯一选择了,但塔姆金却忽然意识到,如果自己承认在现场,那么后续的陷阱可能就无法摆脱了,现在他终于明白霍登那句话的意思了: 多说,多错。 可是,现在已经开弓没有回头箭,塔姆金不能否认,否则就无法解释自己的说辞,他只能成为目击证人,指证霍登—— 危险,塔姆金也嗅到了危险的气息,但他没有选择,“是的,我在现场亲眼目睹了你的罪行,但因为害怕你的打击报复,所以我才选择了闭嘴。” “现在我不害怕了,所有人都是我的证人,你不能对我做什么。”塔姆金鼓起勇气朝着四周投去求助视线,试图煽动气氛。 电光火石之间,思考速度没有那么快,现场旁观者们隐隐能够察觉到不对劲,但思绪还是跟随着塔姆金的话语扯动,一直到霍登的声音传来: “可是,你刚才说,’你觉得我是凶手’,因为我指责了你是凶手,于是你倒打一耙,而现在,你又自称为目击证人,所以,到底是你要所有人都觉得,还是你真的看到了?”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众人就立刻恍然大悟过来:这自相矛盾着实太过明显,塔姆金的话语根本就是一派胡言。 “我……我只是紧张了,我害怕了。”塔姆金的掌心已经被汗水湿透了,紧握着手绢,将汗水全部隐藏起来,却不由越来越慌乱,然后他就看到了霍登的眼神,如同猫戏老鼠一般的眼神。 但是,令人意外的是,霍登并没有打断塔姆金的“辩解”,而是迈开脚步,绕着塔姆金和穆梅尼大队长开始转圈起来,就好像现场侦查一般。 那双平静的眼神并没有什么特殊,没有什么“鹰隼般锐利”,也没有什么“看透人心的能量”,但就是这再普通不过的眼神,却让塔姆金的心神越来越慌乱。 “你!”竭尽全力,塔姆金这才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没有如同那些业余罪案一般,大声嚷嚷地控诉着对方,试图洗刷自己的清白,结果却在滔滔不绝的话语里把自己卖了干净,他强迫自己必须冷静下来。 整个治安队内,窸窸窣窣的嘈杂声全部渐渐沉淀下来,最后只剩下低低的呼吸声在响动着,莫名地安静下来,然后所有视线又再次被霍登牵扯过去——虽然现在霍登似乎是嫌疑人,至少是嫌疑人之一,但猜测与怀疑之间,天平似乎悄悄地朝着霍登倾斜,总觉得霍登应该不是凶手。 气氛,就这样悄然发生了变化,就连三王子殿下和古斯塔夫伯爵也没有开口打断这不同寻常的一场交锋对峙。 雷彼得斯和布鲁特斯两个人依旧没有移动自己的脚步,他们仍然在观察全场,将霍登的嘱咐执行到最后。 397 一气呵成 “叭……” 窗外传来蒸汽轻轨呼啸而过的喧闹声,尽管距离第三辖区治安队有段距离,音量并没有太过夸张,但还是打破了室内短暂的沉默,吃瓜群众们这才重新开始呼吸起来。 描述起来似乎非常漫长,但其实也就是五秒六秒的样子。 然后,霍登的脚步就停顿了下来,以一种平铺直叙的口吻说到,“你前往第七区的’德里家’享用午餐,坐在隔壁桌的女孩与你相谈甚欢,你对她也有些好感,但随后你又改变了主意。” “结束午餐之后,你搭乘蒸汽轻轨回到了第三区,却在距离治安队还有一站的地方下车,然后依靠双脚来到了治安队。” “进入治安队之后,你先为自己泡了一杯咖啡,得知特伦托中队长带着阿尔伯前来问话后,你就一直在走廊里游荡着,为了避免制造嫌疑,你还曾经与三名治安员交谈过,假装自己也是无意间路过而已。” “特伦托中队长离开会议室之后,你偷听到了我与伊萨的问话,意识到情况不妙,于是就快速回到了自己的办公桌,书写了一个便签,快速通知了幕后黑手,随后职业杀手赶到治安队,快速解决了阿尔伯。” “我曾经试图拯救伊萨,但最终没有能够成功,待我冲出去之后,你以救治的名义进入会议室进行搜索,毁掉了我们的会议记录,而后快速离开会议室,煽动穆梅尼大队长,认为特伦托中队长引狼入室,破坏治安队的名誉,挑衅大队长挺身而出,在加斯顿殿下和古斯塔夫伯爵面前为治安队洗刷清白。” 一字一句、不疾不徐;但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霍登就这样将塔姆金的所有行程全部娓娓道来,甚至就连每个转折点都有,就好像……就好像他亲眼见证了整个过程一般,那股敏锐的观察力让所有人鸦雀无声,目光错愕而震惊地看着霍登。 塔姆金的表情僵硬而苍白,数次试图打断霍登,却因为内心的慌乱和恐惧,最终什么都没有能够做。 “塔姆金先生,你有什么需要补充的吗?”霍登对着塔姆金露出了一个笑容,但是那笑容背后的森冷却令人不寒而栗。 塔姆金打了一个冷颤,“……你在胡说!你现在正在描述的,应该是自己的行凶过程吧?否则你怎么可能说得那些详细?就好像你自己亲身经历过一样!你只是想要朝着我身上泼脏水。我不是你的替罪羊!” 虽然塔姆金还试图继续指责霍登,但内心的恐慌却不断涌动着,最终只能是声厉内荏地反驳了一句,却已经没有什么气势和力量可言。 霍登没有着急打断塔姆金的话语,因为塔姆金的节奏已经彻底乱了。 耐心等待塔姆金所有辩驳结束,霍登才慢条斯理地说道,“不是我亲身经历过,而是我的眼睛观察到的。” “你的身上带着肉酱味道,应该是桃李混合杜辛配置而成的肉酱,这是第七区’德里家’的独特招牌料理,总是能够提炼出肉酱的浓郁鲜香,令人难以忘怀,每天只有午餐特别提供,除此之外,你的手绢之上也残留了一些肉酱,应该是在用餐的时候不小心沾到了嘴巴,擦拭之后留下的痕迹。” 视线再次落在了塔姆金身上,跟随着霍登的话语,众人纷纷注意到了塔姆金紧握在右手里的那条手绢,原本根本就不值得注意的细节,现在却立刻进入了视线之内,尤其是塔姆金试图隐藏手绢的动作,更是暴露了自己。 但霍登的话语依旧没有结束。 “那个女孩。她的字迹有些特别,留给你的地址写在了纸巾之上,你刚才掏手绢的时候,不小心把那张纸片带了出来,但你并没有丢掉,而是重新塞回了口袋里。” “问题就在于,纸巾之上可以看到一些咖啡渍,应该是女孩将地址留在纸巾上,但是,女孩离开之后,你却不小心倾洒了咖啡,为了避免咖啡滴到西装上,被同僚察觉,手忙脚乱之间用纸巾擦拭咖啡,结果字迹就模糊起来,你还试图重新描绘出那些字迹,证明你想要挽回一下,可是纸巾最后又被揉成了一团,这也证明你应该还是选择了放弃。” “再重新回到西装上。” “从西装的剪裁和布料来看,完全察觉不到任何破绽,因为这就是一套顶级手工定制西装,但从剪裁的样式细节就可以看得出来,手肘、腰际、后摆以及肩线都曾经做过修改,不是说修改的手艺不够好,而是因为西装的前任主人有些滑肩,而塔姆金先生则没有,所以肩线部分不可避免地出现些许违和,视觉效果会稍稍过于厚重一些,肩膀与胸膛、腰际的比例不太协调。” “所以,在西装下摆看到打票孔的碎片也就不稀奇了。” “显然,第三辖区治安队内的成员或多或少都有些背景,塔姆金先生应该也不例外,只是现在家族没落,入不敷出,如果还要继续在治安队表现正常的话,那么午餐就只能前往第七区享用,也只能搭乘蒸汽轻轨进出。” “但为了避免同僚察觉,你选择在前一站下来,而后走路过来。” “最近岩渊一直在下雨,但你非常聪明,用不同的鞋套做遮掩,走过来的泥泞都会在落在鞋套之上,只需要更换一个鞋套,就没有任何破绽了。不过,你的裤子后侧却能够感受水渍飞溅留下的痕迹,从下摆到鞋子的痕迹是不连贯的,鞋子依旧干净如初,但裤子却不是。” “如果我们现在检查一下你的鞋底,就可以发现应该有着不少淤泥。” 塔姆金下意识地缩了缩脚,因为他可以感受到全场所有焦点视线全部落在自己的鞋子上,无所遁形。 就好像浑身上下全部都被扒光一般。 塔姆金试图狡辩挣扎一下,但问题就在于,霍登的话语全部都是正确的,就好像他全程监视自己一般,一字不差,就连那些隐藏在心底的秘密也全部被揭穿,慌乱之中,他试图辩解却根本找不到办法,只能节节败退。 现在,即使是站在原地,不要崩溃,就已经消耗了塔姆金所有的力量。 更加可怕的是,霍登的分析还没有结束,真正的戏肉,还在后面呢! 398 垂死挣扎 轻描淡写之中,霍登就已经牢牢掌控住了局面,塔姆金似乎已经无处可逃,但真正的关键依旧没有揭晓。 霍登那慵懒的嗓音依旧在不紧不慢地响动着,只有罗本等好友才能够察觉出来,看似一如既往的霍登却是全然不同起来,声音没有任何温度,眼神没有任何情绪,那股冰冷不同于罗本,更多是一种由内而外的……冷血。 仿佛塔姆金根本就不是一个生命。 “整个治安队公共办公区域之中,一共有八个人正在品尝饮料,包括你在内。其中五个人都选择了茶,另外三个人选择了咖啡,但两个人都添加了牛奶。从你的废纸巾痕迹来看,你的咖啡不喜欢添加牛奶,于是就只剩下你一个了。” “刚刚我在指责你可能亲眼目睹整个事情来龙去脉的时候,现场有三个人的脸色都出现了明显的变化,因为你曾经在走廊长时间游荡,并且与他们展开交谈,他们第一时间就从我的话语联想到了情况。” “那三个人,分别是……” 说着,霍登抬起右手,轻轻打了一个响指,然后空气之中就出现一枚蓝色箭头,悬浮在一名治安员的脑袋上,紧接着是第二枚、第三枚,就好像游戏里的光标一般,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标注高亮。 三名治安员立刻就感受到了全场投射过来的视线,纷纷点头表示了肯定,证实了霍登的猜测。 整个空间里都能够感受到一股骚动正在汹涌着,但没有声音,视线的交错和呼吸的急促都能够感受到暗潮正在来袭。 渐渐地,聚集在霍登身上的视线也就越来越灼热,因为他们越来越相信,霍登所说的是事实。 “在会议室门口的角落,可以看到一小片咖啡污渍——没有添加牛奶的咖啡污渍,位置就在地毯与门缝交界的地方,这是因为你在偷听我和伊萨的谈话,却因为谈话内容都受到了惊吓,仓皇离开之间,咖啡的飞溅也就没有留意。” “为什么杀手会闯进治安队内杀死阿尔伯和伊萨,甚至不惜无视了治安队的权威?” “为什么杀手会在询问结束之后第一时间灭口,而我们的会议记录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为什么杀手能够准确知道阿尔伯在哪个会议室?” “显然,这一切都是因为治安队内存在一个内鬼,而这名内鬼,就是塔姆金先生。” 刷刷刷。 全场所有视线全部落在了塔姆金身上,但三王子殿下是唯一例外。 加斯顿注意到了霍登的狡猾—— 霍登并没有解释最关键的部分,也就是塔姆金是如何传递信息的,缺少关键证据,也就无法证明塔姆金是内鬼。 但问题就在于,霍登前面的推断着实太过准确也太过真实,建立起一种强大的信赖感,只要他说塔姆金是内鬼,现在所有人的思考节奏都被霍登牵着鼻子走,于是也就忽略了关键,自然而然认同塔姆金是内鬼。 那么,霍登是因为没有证据而这样做呢?还是另有所图呢? 加斯顿暂时没有戳穿霍登,只是缓缓朝着霍登投去了视线。 霍登平静地转过头来,坦然地迎向加斯顿的视线,却丝毫没有慌乱或者紧张,强大的气势对峙之间,霍登并没有落下风,这反而是让加斯顿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颌首示意了一下,没有干涉霍登的“侦查”。 等霍登再次转头回来的时候,塔姆金的手绢已经完全被湿透了,站在绝境之中,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声音。 “你……你到底在说什么?”塔姆金有些结巴,但随即就镇定下来,“哈哈。哈哈。”干巴巴地大笑了两声,用力吞咽了两次口水。 “我还以为你多么厉害呢,我还以为你掌握了什么重要证据呢,原来就是这种三岁孩子都知道的把戏,你不会是根据一些莫名其妙的线索,然后按照自己期待的结果去随意解读,丝毫没有逻辑和证据可言。” “证据呢?啊?证据呢!”塔姆金似乎终于重新找回了气势,声嘶力竭地对着霍登嘶吼到——但他也已经没有剩下多少声音了。 三岁孩子的把戏? 证据? 霍登不怒反笑,嘴角的弧度轻轻上扬起来,那没有睡醒的眼睛似乎完全耷拉下来,就这样轻笑出了声。 与塔姆金不同的是,霍登的笑容却显得异常轻盈,轻轻耸了耸肩,似乎在说: 我已经给你最后的挣扎机会了,但如果这就是你所有的能耐,那么就抱歉了。 不仅是加斯顿、罗本等人,就连塔姆金也解读出了霍登笑容的含义,他还试图再说点什么,却已经来不及了。 “塔姆金先生,我一直都没有告诉你真相,但我觉得现在是时候告诉你了。” “什么……什么意思?”塔姆金再次结巴起来。 “你是否思考过,其实你根本就配不上塔姆金-戈尔丁的这个姓氏?”霍登笑颜如花。 “你觉得你的父亲只是一个赌鬼,输掉了你全家的家当,迫使你陷入这样的窘境,但真实的情况是,你的父亲其实是一个间谍,他的真实名字是埃米利奥塔提安德-伊奎里奥尔桑切布兰特,来自梵离部落,可能是诺斯尼斯大陆最顶级也最危险的间谍。” “他已经执行间谍行动超过三十年时间,而过去五年时间在岩渊潜伏,唯一的理由就是为了接近塞克佩斯学院,就在你公寓的三条街区之外。下周,塞克佩斯学院即将举办诺斯尼斯大陆最顶级的灵能者盛会,所有顶级灵能者都将聚集于此,探讨是否应该介入莱雅与卡格之间的战争。” “届时,埃米利奥塔提安德-伊奎里奥尔桑切布兰特将会伪装成为一名清洁工,潜入塞克佩斯学院之中,对现任校长进行药物控制,药物将隐藏在他西装外套内部的腋下秘密口袋之中,这种药物就连十级灵能者也难以抵抗,它将控制校长完全听命于新的主人,也就是梵离部落。” “梵离部落将会利用校长介入会议,首先赞同灵能者介入战争的条约,而后挑动古兰也全面加入这场战争,并且制造一系列战争冲突,迫使诺斯尼斯大陆进入全面战火局面,梵离部落趁机推翻三个国家,称雄大陆。” 铿锵有力! 掷地有声! 霍登带着笑容的脸色越来越严肃,滔滔不绝的话语如同子弹一般喷薄而出,然后全场所有声音全部消失,塔姆金直接就惊呆了,甚至忘记了呼吸。 399 无处可逃 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声势如虹。 霍登的说话节奏呈现出渐变式的提速,从不紧不慢的谈吐慢慢地提升速度,吐字的频率和换气的间隙都在悄无声息地发生改变,却没有制造出太多波澜,无形之间地将压力叠加累积,等待最终全部释放出来的时候,已然势不可挡。 铿锵有力的声音如同惊雷一般在现场所有人的耳边炸响,即使是罗本也因为霍登毫无预警爆发出来的惊人能量而陷入了震惊与错愕,更何况是其他人呢? 全场,鸦雀无声。 塔姆金更是呆若木鸡地站在原地,发不出一点声音来,就连呼吸都已经暂时被遗忘,因为他完完全全正面承受住了来自霍登的全部攻击,那双一贯懒散随意的眼睛之中绽放出了骇人光芒,全面碾压。 塔姆金就这样瑟瑟发抖地站立在原地,精神层面却不由自主地匍匐蜷缩起来,被霍登声势浩大的气势彻底碾压,丝毫不会怀疑对方一个眼神就能够让自己血溅当场的能力与决心,一点反抗都滋的能力生不出来。 “霍登,你是认真的吗?” 死一般的寂静之中,终于有人找到了自己的声音—— 是特伦托中队长。 此时,他的脸色带着严峻的肃然,神情略显紧张。如果是以前,他肯定就不会担心,对于霍登的话语只会一笑而过;但经过今天的短暂接触,他对于霍登的能力却有着全新认识,完全没有任何怀疑。 但霍登却没有转头,眼底最后一点笑容也彻底掐灭,“当然是开玩笑的,如此荒谬的故事有谁会相信?” 这…… 现场所有人都被霍登一杆子打翻,严峻肃然的神色顿时就变得尴尬僵硬起来,不少人都开始慌乱地转移视线。 特伦托的脸色一变,扬声就想要呵斥霍登,但似乎想到了什么,话语就这样卡在喉咙里。 而霍登根本就没有理会特伦托,目不转睛地锁定着塔姆金,眼神里流露出一丝轻蔑,“我之所以认为你是内鬼,那是因为你根本愚蠢到来不及处理证据。” “我们的会议记录,你根本就没有销毁,而是趁着现场混乱,快速偷走,并且保存在了自己的办公桌里,右侧,从上往下数第三个抽屉。” “你的眼神出卖了自己的紧张和恐惧,并且暗示了证据的隐藏位置。” “当然,你会说,那证据可能是别人栽赃嫁祸的,临时放在了你的抽屉里,那么,你随身携带的证据呢?” “现在你的马甲左侧口袋里,隐藏着一张便签。原本是在西装外套右侧口袋,但刚才所有人都在关注穆梅尼大队长的时候,你意识到这可能会暴露自己,于是把便签拿了出来,放在了马甲的内侧口袋里。” “这张便签,应该是一张空白便签。你撰写简短信息通知幕后黑手之后,为了安全起见,将便签下面的第二张纸也撕掉,避免在便签上留下字迹的痕迹,这样一来,即使有人追查到你身上,你也可以洗刷嫌疑。” “你不够聪明,却足够谨慎,但有时候,因为太过谨慎,所以你需要再次确认相关证据,而不是立刻毁掉。你的谨慎,却成为了你的绊脚石,暴露了自己。” “塔姆金先生,你现在最好不要轻举妄动,否则我也不能保证,你到底会发生什么事情。” 轰! 轰轰! 轰轰轰! 重磅炸弹一个接着一个,全场所有人都被炸得晕头转向,因为劲爆消息着实太多,以至于一时间都没有能够反应过来,错综复杂的视线全部落在塔姆金的身上,却没有人轻举妄动。 就在此时,塔姆金的双手才刚刚移动些许,一套灵能手铐就已经控制住了塔姆金! 依旧是特伦托,时时刻刻注意着塔姆金的一举一动,在塔姆金做出任何反抗之前,就已经先下手为强。 同时全面戒备的还有加斯顿和古斯塔夫伯爵的护卫,看不见的气场压力直接就锁定了整个空间的角角落落,强大的压力让在场每个人都能够感受到一股寒意,紧绷到极致的压迫感令人再次屏住呼吸。 今天,三王子殿下身边依旧看不见那位神龙不见摆尾的灰西装高手,但明面上,三王子殿下和古斯塔夫伯爵都携带了护卫,清一色的黑色制服装扮带着一股强大的气势,不过区区六人,却个个都是高手。 看模样,两名护卫属于三王子殿下,四名护卫属于古斯塔夫伯爵。 而此时,六名护卫全部都戒备起来,凌厉的眼神爆发出一股杀气。 “三王子殿下,三点钟方向!” 压抑到窒息的混乱场面之中,霍登的声音再次强硬地爆发出来,出声预警。 随即,六名护卫就齐齐朝着三点钟方向锁定气机,紧接着就可以感受到一股更加强大的灵能威压释放出来—— 是那名灰色西装。 一股摧枯拉朽的浩瀚声势直接朝着三点钟方向蜂拥而出,人群之中的一名中年男子被牢牢锁定控制,不等那名中年男子做出反应,灰色西装就化作一道光影,迅雷不及掩耳地直接压制住了那名男子。 铺天盖地的绝对声势狠狠地朝着中年男子的肩头压制下去,似乎没有感觉到什么特别的灵能波动,就可以看到中年男子膝盖一软直接双膝跪地,以一种狼狈异常的姿态被压制在地面上,无法动弹。 “放开我!我什么都没做!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是无辜的!” “三王子殿下!古斯塔夫伯爵!我,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中年男子试图进行辩驳,但此时整个室内所有人都如同惊弓之鸟一般,晃动不安的眼神充满了恐惧,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也没有人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视线慌乱地在快速移动着。 加斯顿瞥了霍登一眼,没有说话,尽管眼神里带着些许疑惑,但他还是暂时没有出声质疑霍登的呼喊。 古斯塔夫伯爵却似乎受到了惊吓,直接就躲到了四名护卫的身后,让护卫们呈现出一个花瓣的姿态将他团团保护在中间,伸出脖子来,“那个小家伙说你有问题,你肯定就有问题,你就不要狡辩了。” 虽然古斯塔夫伯爵“贪生怕死”的模样有些滑稽,但他的话语却得到了现场众人的肯定,不由纷纷点头表示赞同,局面也就快速安定了下来。 400 证据确凿 从制服塔姆金到揪出隐藏人物,前后也就是一呼一吸的时间,所有一切都发生得太快,现场的惊呼和混乱都没有能够跟上,只是条件反射得惊呼着,一惊一乍的声响就好像一群业余的无知吃瓜群众。 等待冷静回神之后,立刻就有人意识到了情况的不妙: “恩科皮大队长。” 刚刚被灰色西装制服的隐藏人物,赫然是第三辖区治安队的另外一名大队长,场面顿时就难看起来。 一石激起千层浪。 显然,在场治安员们都没有预料到,站在塔姆金身后的另外一个黑手,居然是恩科皮大队长。 以客观立场来说,仅仅依靠塔姆金一个小小的治安员,分量确实不够,人人都猜测着高层之中应该也埋藏着棋子,所以刚才穆梅尼大队长站出来的时候,怀疑的视线着实不在少数;但平时一贯慈眉善目、总是被当作老好人冤大头的恩科皮大队长,却绝对不会是治安员们的第一个怀疑对象。 不过,正如古斯塔夫伯爵所说,因为霍登在今天建立起了足够的权威,字字珠玑都准确无误地集中要害,一揪一个准;所以此时,尽管惊魂不定、难以置信,但治安员们的第一反应还是选择了相信。 恩科皮大队长看起来确实好像是一个老实人。 即使被制服之后,试图为自己辩解,却也只是结结巴巴地不断重复同样的话语,甚至因为涨红了脸颊而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白色的脸颊染上了一层红晕,委委屈屈的模样根本就没有邪恶罪犯的模样。 但霍登却不是无的放矢、冤枉无辜之人。 霍登发现恩科皮,却不是借助于塔姆金,而是因为恩科皮自己——布鲁特斯就注意到了恩科皮的异样,随后霍登也证实了布鲁特斯的观察: 恩科皮确实正在寻找离开的途径,他的眼睛非常活络,始终在判断不同离开路线的风险,制定最佳线路,并且尽可能不要惊动其他人,以一种平常的姿态悄无声息的离开。 塔姆金被制服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就是朝着恩科皮方向求助,而恩科皮则正准备执行离开的计划,要么是为了逃出生天,要么是为了通风报信,但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霍登都必须第一时间阻止他——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他是无辜的。 所以,霍登出声示警,原本是希望利用护卫的力量制服恩科皮,灰色西装的出现则是一个小小的意外—— 以霍登现在的能力,他依旧没有能够准确判断出灰色西装的隐藏位置。 为了避免自己的直觉出现误判,霍登第一时间就跟上完成了进一步的检查判断,确认了自己的猜测,“你的身上有股繁堇的香气。” 其实,霍登一直就好奇着:那名职业杀手身上为什么会带着繁堇的香气?即使是诺斯尼斯大陆的职业杀手暂时没有那么多繁文缛节的注意事项,但此前维克多和南丁格尔的凶案现场都没有残留气息,而这一次,又有什么不同? 现在,霍登在恩科皮身上找到了答案。 不过,仅仅依靠一点点香气,作为证据定罪还是太过勉强;而且,所有脏活累活全部都由塔姆金完成,恩科皮并不需要脏了自己的双手,他的身边恐怕也不会留下太多证据。 但作为上位者的作用就在于,第三辖区治安队与南方奥逊公司的联系,则肯定是由恩科皮来完成的,真正的权力和利益,应该都是把持在恩科皮手中——否则塔姆金也不需要前往第七区吃午餐了。 霍登对着恩科皮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大队长,你说,我们现在搜索你的办公室,是否可以发现刚才那名杀手留下的痕迹呢?还有……是否可以发现南方奥逊公司留下的证据呢?” 恩科皮的面皮微微一紧,似乎想起了什么,那双人畜无害的小狗眼神里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对于霍登来说,这就已经足够。 尽管恩科皮马上就再次恢复了平时一贯的忠厚老实,但霍登那双明亮的眼睛却仿佛能够看透他的面具皮囊一般,眼底划过一丝嘲讽的浅笑,随后没有再理会恩科皮,站立起来转身离开。 此时,特伦托已经完成了对塔姆金的搜索。 果然,他们顺利在抽屉里找到了会议记录,还在塔姆金的马甲口袋里找到了那张白色便签—— 但问题就在于,白色便签纸又应该如何证明呢? 霍登对着特伦托微微抬了抬下颌,用自己的右手做演示,“用指尖轻轻夹住便签,稍稍释放出暗元素,而后用薄薄的一层冰元素锁定压缩,就可以看见纸面之上的字迹了。” 这是霍登自己发明出来的灵能运用,为证据的鉴定开发出全新的方法。 在场治安员全部都流露出了满脸新奇的模样,纷纷朝着特伦托投去视线,然后就可以看到特伦托小心翼翼地操作起来,原本空白一片的便签立刻就浮现出了两行浅浅字体,以关键字的方式罗列出来: “阿尔伯,倒戈,作证。” “盛会异常,暴露。” 右侧下方签署了一个特殊符号,看起来隐隐有些类似于一个半圆弧,但因为落笔不够用力,最终呈现出来的效果也就差强人意,难以做出进一步判断,不过目前为止的内容对治安队来说却已经足够。 显然,塔姆金就是内鬼,通风报信,通知幕后黑手,而后派出职业杀手,在治安队内狙击了阿尔伯和伊萨;而幕后黑手到底是谁,就看能否从塔姆金口中问出所以然来了,另外恩科皮也是一个线索。 “霍登。”特伦托呼唤住了霍登,“你知道’盛会’到底是什么意思吗?” “不。”霍登干脆利落地否认了,特伦托不是伊萨,他还没有办法相信特伦托,而即使是伊萨,他也没有全盘托出,却没有想到,伊萨终究还是因为那个神秘的宴会而英年早逝。 想到这里,霍登的眼神就越发冰冷起来,但嘴角的笑容依旧保持灿烂。 特伦托细细打量着霍登,但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那么就麻烦你前往恩科皮大队长的办公室调查一下了。” “好的。”霍登点点头表示了肯定,而后就转身离开了。 但特伦托站在原地,注视着霍登的背影,若有所思。 401 蛇打七寸 特伦托能够察觉到霍登有所保留。 此前,霍登推断塔姆金行动轨迹的时候,曾经提到过,塔姆金在会议室门口偷听,察觉到异常情况,甚至还惊吓到泼出咖啡,这也是塔姆金通知杀手的决定性原因,而这件事发生在特伦托离开治安队之后,这也意味着,霍登和伊萨后续审问阿尔伯的过程,隐藏着秘密。 这些秘密,会议记录并没有记载。 如此细节漏洞,并不明显,却也并不隐秘,特伦托还是有些能力的,敏锐地察觉到了异常。 现在再回想看看,阿尔伯案件全部调查完毕之后,特伦托、雷彼得斯、布鲁特斯都离开了治安队,但偏偏霍登和伊萨却没有离开。当时特伦托没有多想,满脑子就是希望速战速决地抓住那些幕后黑手,不过现在就能够品味出不同来了。 特伦托也的确想过追问霍登,但一来,自己只是和霍登初次见面而已,那件事情可能就是阿尔伯和伊萨死亡的深层阴谋,霍登又怎么可能直接向他坦白呢?二来,今天现场人多口杂,绝对不是促膝长谈的最佳良机。 深思熟虑之后,特伦托还是暂时把疑惑压制了下去,却也没有阻止霍登继续展开调查。 随后进入恩科皮大队长的办公室,调查就相对轻松了许多。 霍登仅仅只是环绕了办公室两圈,随后就注意到脚底下木板声响的细微变化,最终成功地在办公桌地毯底下寻找到一个秘密暗格。 特伦托用暴力打开灵能锁之后,隐藏的证据也就一五一十地呈现在众人面前,恩科皮老实巴交的亲切形象也就彻底破灭。 暗格之中藏匿着一本账目,详细记录了恩科皮这些年来所有行贿受贿的记录,其中就包括了南方奥逊公司。 早在阿尔伯案件之前,恩科皮和南方奥逊公司暗通款曲就已经长达两年时间,而阿尔伯仅仅只是他背后调控策划的无数案件之一。 作为第三辖区治安队人见人爱的“老好人”,恩科皮通过自己人畜无害的脸孔,像今天这样背后操控穆梅尼大队长出头解决小事情,数不胜数,进而影响案件调查方向,甚至是为罪犯洗刷嫌疑,堪称驾轻就熟。 正如上文所说,阿尔伯只是诸多案件之中微不足道的一起小事件而已,南方奥逊公司也只是账目里的诸多公司之一而已。 恐怕就连恩科皮自己都没有料到,他居然会因为阿尔伯这样一个没有任何悬念的案件而暴露底细,苦心积虑经营多年的人际网络就这样被一网打尽地暴露出来,就连底裤都直接被扒光。 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个毛都还没有长齐的小家伙!该死的家伙! “霍登。” 加斯顿呼唤住了霍登的脚步,面带微笑地走了过来,但霍登的眉宇之间却有着挥之不去的疲惫翻涌上来。 “殿下。”霍登疏远地拉开了距离。 其实,上次在图书馆相谈甚欢,加斯顿就已经表明了立场,希望能够以平辈相交,可以看得出来,霍登并不是一个矫情之人,他也并不在意加斯顿的王室身份;但今天的场合格外特殊,霍登并不希望故意套近乎,于是还是保持了尊称。 加斯顿也没有生气,而是解释到,“叔叔已经离开了,你没有必要保持礼仪。” 古斯塔夫伯爵离开了? 显然,这位伯爵对于血腥的破案现场并不感兴趣,对于结识霍登也没有兴趣,甚至就连招呼都没有打,就已经扬长而去。 “我知道。”霍登依旧保持着客套的距离,他自然注意到了公共区域的气氛变化,古斯塔夫伯爵的离开也让众人都稍稍松了一口气,“但这是工作场合,事情最好还是公事公办,我不希望引起什么误会。” 显然,霍登和特伦托一样,他们需要借助“三王子殿下”这块招牌,才能够将南方奥逊公司拉下马来。 但如果传闻认为三王子殿下因公徇私,仅仅只是因为霍登的私交才惩治南方奥逊公司的话,这就可能成为南方奥逊公司摆脱责罚的漏洞,同时也可能影响到三王子殿下的声誉,这是霍登不希望看到的。 “相信我,即使你是我的朋友,我也会保持公正与客观的。”加斯顿微笑地说道。 霍登依旧保持着礼貌的仪态,但眼神和表情还是可以感受到些许变化,“我相信,但现在重要的不是我相信。”舆论风向,从来就没有那么简单。 霍登没有在这件事上继续纠缠下去,主动转移了话题,“阿尔伯案件之中,直接受益人包括了洛维特、埃塔罗、莱恩和安德森四个人,但现在我们所掌握的证据只能指证安德森,最多将莱恩也卷入进来,而洛维特和埃塔罗恐怕缺少证据,真正的高层,他们根本不需要脏了自己的手。” 加斯顿轻轻挑了挑眉尾,表情就有些微妙起来,“怎么,你希望惩恶扬善吗?” “不,我知道你不行。”霍登摇了摇头,“我们都希望正义能够得到伸张,但现实世界却不是这样运转的。” 平铺直叙的话语,却听不出太多情绪波动,能够感受到话语背后的沧桑与沉重,这让加斯顿又再次看高了霍登一眼。 “但是,社会也有着自己的运转法则。”霍登的眼尾轻轻一挑,“我相信,恩科皮的账册里肯定能够找到洛维特和埃塔罗的名字,也许是付出,也许是收入,但不管是什么,他们都需要为了保全自己而付出代价。” 说到这里,霍登的眼神落在了加斯顿的身上,微微一亮,“也许,帝国正在进行的科研项目可以得到更多资金,我相信他们会非常乐意支持帝国的未来发展,毕竟,他们才是这个国家发展的既定受益者。你觉得呢,殿下?” 在世界上,死亡无疑是一种恐惧,但还有另外一种深层恐惧,就是自己最在乎最重视的事情被剥夺。 有人在乎青春,有人在乎美貌,有人在乎金钱,有人在乎权力,还有人在乎爱情……而当这些“在乎”被剥夺的时候,那才是刻骨铭心的痛苦,现在,霍登就会让洛维特、埃塔罗、莱恩和安德森感受这种“生不如死”的痛苦。 也许,因为证据不足,因为权力博弈,即使是三王子殿下也不能让他们定罪,但他们依旧将失去自己最在乎最重视的东西。 402 利益冲突 “……你觉得呢,殿下?” 霍登如此说到。 加斯顿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细细地打量着霍登,在那双模糊的懒散的眼睛之中,深深的疲倦在眉宇之间缓缓氤氲开来,若隐若现的视线光晕带着些许挑衅,不是无法隐藏,而是有意为之。 莫名地,加斯顿就回想起了塞克佩斯学院返校舞会的那个夜晚,解决案件之后,霍登就转身离开了现场,而返校舞会则成为了加斯顿的交易筹码,天下太平地继续下去,没有制造任何波澜。 但是,作为三王子,加斯顿有着他的坚持与立场,自然不可能因为霍登的一句话就轻易改变立场;而且,加斯顿有着自己的考量与顾虑,即使霍登的建议是正确可行的,他也不能轻易表态。 加斯顿没有正面回应霍登的意见,而是展露一个得体的笑容,“从你的话语来看,你似乎并不相信我们的司法体系,也不相信正义能够得到伸张,对于帝国来说,这应该不是一件好事。” 加斯顿的反问,并没有锋芒,依旧是平时一贯的温和,但言语之间却能够感受到上位者的气势铺陈开来,那双眼睛之中闪烁的光芒更是细细地落在霍登身上,带着意味深长的重量。 霍登懒洋洋的嘴角却是轻轻上扬了些许,“殿下,我相信真相,却不相信正义。”对于伊萨,他也是这样说的。 加斯顿流露出了兴致勃勃的神色。 霍登却没有深入讨论的兴致,“因为真相是永恒的,而正义是相对的,更重要的是,正义总是需要付出代价。” 短短一句话,却蕴含着太多太多内容,加斯顿细细咀嚼起来,试图发表一些看法,却需要慎之又慎,而在他开口之前,霍登的声音就再次传了过来,懒洋洋的口吻依旧没有变化,“殿下还是需要三思而后行,位置决定脑袋,有些事情,最好还是不要轻易发表看法。” 如此话语就有些不太客气了。 但加斯顿依旧没有被激怒,反而是轻笑了起来,神情似乎非常轻松,眼神里流露出一抹欣赏的光芒,却终究没有轻易开口发表意见,而是左顾而言他地转移了话题,“今天多亏了你,否则真相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够公开也依旧是一个未知数,不过,你受伤了,现在就好好休息,后续事情就交给我们吧。” 潜台词就是,后面的事情,你就不要掺合了,否则,反而可能弄巧成拙。 霍登并没有咄咄逼人地要求加斯顿表态,因为他知道加斯顿是正确的。 此前霍登有意识地保持公事公办的距离,就是不希望他人认为加斯顿徇私,为潜在的反对声音留下把柄,而现在,他也只能寄希望于加斯顿能够保持公正,在利益权衡之中为正义留下一点生存空间。 “谢谢关心。”霍登对着加斯顿礼貌地轻轻颌首,“那么我就不打扰了。”没有再多说什么,示意过后,霍登也就转身离开了,反正,后续的收尾和审判就是一场博弈,一场他没有办法介入的无硝烟战争。 加斯顿站在原地,目光落在霍登的离开背影上,稍稍停顿了片刻,眼波流转之间却是已经思绪汹涌。 但这样的停顿很快就结束了,加斯顿收回视线,不动声色地恢复了一贯的上位者姿态,接下来还有一连串棘手的事情需要处理,恐怕,这一次事件的背后,远远比想象的还要更加复杂。 简单来说,王室希望能够推动治安队和司法系统,但司法系统不仅束缚了灵能者的自由,同样也触动了地方贵族的特权,换而言之,图诺王室的利益与地方贵族的利益发生冲突,在治安队的执法权力方面必然遭遇诸多阻碍,即使是在图诺王室内部也存在不少分歧。 单单一个阿尔伯案件,就能够看到南方奥逊公司“操控”治安队的痕迹,而后又牵扯出南方奥逊公司胆大包天地直接在治安队内行凶灭口,没有任何遮掩地就将矛盾推上台面,保守派和革新派的奶酪都被触动,接下来的权力博弈也就提升到更高层次的较量。 包括三王子自己,他现在也不是代表自己在发言,而是代表他所支持的整个利益群体,支持治安队和反对治安队,惩治南方奥逊公司和力保南方奥逊公司,推动司法系统和限制司法系统,这都是利益对立。 正如霍登所说,真相是绝对的,而正义则是相对的。所以,加斯顿不能轻易表态,在庞大的利益群体对峙之中,就连三王子和国王本身,也都只是代言人而已,身不由己——霍登的话语是正确的,全部都是。 加斯顿望向霍登背影的视线,这才如此意味深长:未满十八岁,居然就能够拥有如此透彻而高深的眼界! 但对于霍登来说,这却是一种负担,他宁愿自己知道得少一些,这样也就能够简单一些纯粹一些,就好像伊萨那样,怀抱着一颗赤子之心。 犹记得,返校舞会的案件结束之后,三王子殿下与吉奥科莫家族达成交易,暂时压下消息、舞会继续进行。 对此,罗本怒不可遏,直接愤而离场,但霍登却能够理解,他选择了留下来。 今天,又面临着同样的局面,而这次可能成为“交易筹码”的对象却变成了伊萨。 霍登依旧能够理解事件背后错综复杂的利益网,但是,他却很难再次保持同样的心态,他更加想要像罗本一样拂袖而去,然而,满嘴都是苦涩,错杂的滋味让前进的脚步重若千钧,然后,远远地,他就看到了第三辖区治安队门口大厅的两个担架。 脚步,不由放缓了下来,恐惧和悲伤牢牢捆绑住了脚踝,几乎无法往前迈开。 白色麻布底下微微起伏的曲线,勾勒出担架之上平静而安详的两个轮廓,似乎什么都不曾发生过,所有的所有都被隐藏在那片茫茫的白色之下,看不到血色、看不到伤口,仿佛这样也就看不到痛苦。 然后,就连他们的脸孔和灵魂也都一起被掩盖抹去。 雷彼得斯、布鲁特斯和罗本的身影默默地站在担架旁边守候着,微微低垂着头颅,静谧的神情透露出一丝沉默的哀伤,似乎时间也不由放慢了脚步。 那是伊萨和阿尔伯。 403 漫长告别 一抹绚烂斑斓的鲜红色阳光投射进入建筑大门里面,整个空间都折射出一抹浅浅的橘色,明亮而空灵,似乎一不小心就打破了现实与虚幻之间的界限,隐隐能够看到一条通往另一个世界的无尽通道。 小心翼翼地,布鲁特斯正在吟唱着祭文,那张英俊潇洒的面容之上全然看不到平时的嬉笑和风/流,挺直的腰杆和宽厚的肩膀展示出内心的肃穆与尊重,带着奇妙韵律的祭文动人而曼妙地潺潺流动着。 “圣洁崇高的乌玛尼男神,在死亡之门缓缓敞开之际,请为我们指引道路,虔诚而卑微的信徒完全臣服于你。” “我又看见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因为此前的天地已经消失,大海与悬崖也都不复存在,我又看见圣城,神祇从那里降临,准备就绪,就如同新妇妆饰整齐,等待丈夫。” “我听见有声音从灯塔传来,看哪,神祇重回人间,他将擦拭人们的眼泪,不再有希望,也不再有悲哀、哭号、疼痛,因为以前的灾难都已经成为过往。” 祭文,并不是现代大陆通用语,而是艰涩难懂的古代语言,难以准确明白字句的含义,但布鲁特斯那缓慢而庄严的吟唱却能够清晰传达出内心的悲伤和敬重,那是来自灵魂的情感,远远不是一字一句能够承担的重量。 慢慢地,霍登的脚步在不远处停了下来,并没有上前靠近,神情淡然、眼睑低垂,只是用视线余光打量着两片白色麻布的轮廓,就这样安静地侧耳倾听着布鲁特斯的吟唱,彻底清空大脑,安静了下来。 吟唱结束,布鲁特斯收拾着悲伤的情绪,转过身,一眼就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霍登,迟疑地扬声询问了一句,“霍登?你……” 雷彼得斯和罗本也双双投来了视线。 霍登只是站在原地,没有说话,稍稍停顿了片刻,声音才从喉咙里挤了出来,“没事,先送中队长离开吧。” 就在此时,隐藏在白色麻布底下的右手稍稍滑落些许,就这样孤零零地耷拉在担架外,那沾满血污的右手蜷缩起来,似乎盛满了稀疏的阳光。 然后,霍登竭尽全力压制的情绪就这样爆发出来,咬紧牙关、屏住呼吸、紧握拳头,却依旧控制不住排山倒海崩溃下来的情绪。 悲伤。茫然。失落。 眼看着视线就这样渐渐模糊,霍登狼狈地闭上了眼睛,却终究还是不舍,深呼吸一下,就再次睁开眼睛: 至少,他应该坦然地注视着伊萨,护送她走完生命的最后一程。 “所以我们起来了,在黑暗之中追寻命运,我看见你昨晚深夜伤痕累累,我看见你在恶魔的怀抱中翩翩起舞。” 汹涌的情绪化作一阙旋律轻声哼唱起来,没有歌词只有乐符,但是,叮咚作响的旋律却悄然触动心脏的柔软,那些错综复杂的情绪就这样坦然而真诚地传递出来,就连那些伤口也不例外。 “夜色无边无际,我束手无策,眼眸盛满火焰,不曾因安静而熄灭,铸就美丽,铸就王冠。” 伴随着哼唱,霍登的手指再次轻盈地舞动起来,圣洁的白色光芒在两个担架底下编织出一个盛大恢弘的灵能法阵,尽管霍登现在依旧处于重伤状态,几乎无法调动灵能,但他依旧紧咬牙关固执地操作起来。 脑海深处隐隐的痛楚已经被全然遗忘,霍登就这样静静地注视着两个担架,眼神里迸发出一股坚毅的光芒,身体里刚刚恢复的一丝丝灵能又再次调动起来,进入浑然忘我状态。 灵能法阵很快就布局完全,如血残阳投射在米白色的繁琐符号之上,全部化作星星点点的金色光尘,细细地勾勒出两个担架之上的身体轮廓,仿佛又能够再次看到伊萨和阿尔伯生前最完美也最干净的音容笑貌。 “所以我们抵达了,一个回不去的孤地,你就是那张让我赴汤蹈火的脸庞,这就是那个孩子们将继承的名字,铸就美丽,铸就王冠;铸就完美,远走高飞。”(注1) 伊萨和阿尔伯就这样平静地……睡着了,那璀璨绚烂的白色光点全部渗透到白色麻布底下,用尽最后一点点力量,尽可能地保护他们的躯体。虽然那两具躯体都已经残破不堪,但至少能够完整地离开。 悠扬而委婉的哼唱,带着淡淡的悲伤和浅浅的苦涩,如同五月初夏傍晚的阳光,轻盈地暖暖地洒落下来,似乎就连指尖都能够感受到阳光翩翩起舞的脚步,但稍稍收拢指尖,阳光就如同沙粒般泄漏满地,那种失落和遗憾的哀伤,在唇齿之间氤氲开来。 有时候,微笑比眼泪更加沉重。 缓缓地,霍登终于迈开了脚步,每一个脚印都是如此缓慢却如此坚定,最后在伊萨的身边停靠了下来。 霍登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伸出白色麻布之外的右手,从口袋里掏出一枚薄荷绿的糖果,轻轻地塞入掌心之中,将那已经冰冷到僵硬手指握紧,用自己的手掌包裹住伊萨的整个拳头,那股冰冷穿透掌心的皮肤渗透过来。 站在身后不远处的布鲁特斯流露出了担心的神色,雷彼得斯试图上前劝告一下霍登,但布鲁特斯朝着雷彼得斯投去一个视线,轻轻摇了摇头,因为他知道,这是霍登必须做的事情—— 霍登必须亲自和伊萨告别,否则,霍登永远都不会原谅自己。这也是他们这群朋友所不能代替完成的事情,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站在霍登身后,陪伴着他走完这艰难的一段旅程。 雷彼得斯回头看了看罗本,那张清冷严肃的冰山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注视着霍登,雷彼得斯终究也还是停下了脚步。 然后,霍登缓缓地往前弯下腰,靠近伊萨的耳边,试图说点什么,第一次却没有成功,声音就这样卡在了喉咙里,这让霍登嘴角的笑容无奈地轻轻扯动了一下,似乎在嘲笑自己的脆弱,而后再次尝试。 这次,沙哑的声音终于找到了它的轨道,“伊萨中队长,我会记住的,我发誓。” 他会记住,追逐真相。 他会记住,伸张正义。 他会记住,即使是在恶魔的怀抱之中翩翩起舞,即使是虚弱无力地跪下双膝,即使是站在绝境之中,他也永远都不会忘记伊萨的使命和梦想,为了信念、为了正义、更为了真相,抗争到底。哪怕代价是生命。 这些,他都会记住的。 注1:野兽(monster——mumford&sons) 404 精疲力竭 “布鲁特斯少爷。” 负责护送两具遗体的治安员终究没有能够忍住,出声低低地呼唤了一句,打破了治安队大厅的静谧。 布鲁特斯的表情有些不太好看,更不要说怒目圆瞪的雷彼得斯和寒冷刺骨的罗本了,那名治安员只能噤若寒蝉地闭上了嘴巴。 但霍登却是已经清醒了过来,告别结束了,他松开了伊萨的右手,将沾满血污的右手重新放回麻布底下,转身对着那名治安员露出一个微笑,“谢谢。请问还有什么我们能够帮上忙的吗?” 伸手不打笑脸人。 霍登的笑容让那名治安员一点点的抱怨也不翼而飞,连连摆手,“没事没事,我一个人就能够完成所有工作了。抱歉你们失去了朋友,希望他们能够寻找到安宁。”说完,治安员就推送着两具担架离开了。 却见治安员双手一抬一挥,两具担架就轻盈地漂浮在半空中,他根本就不需要费力,就如同牧羊犬赶羊一般,驱动着两具担架朝着外面飘了出去——不仅仅是风元素,似乎还有水元素和地元素的存在。 虽然霍登现在的灵能是真正弹尽粮绝,但嗅觉依旧敏锐,只是他已经没有精力再细细地进行分析了。 四个小伙伴就这样站在大厅里,目送着治安员的离开,接下来,他们应该会找到伊萨和阿尔伯的家属,等待调查结束之后,再入土为安——现在的岩渊还不流行火葬,依旧是传统的土葬,只是不知道调查还需要持续多久。 熊熊燃烧的夕阳布满整个天空,投射进来的阳光将四个人的身影拉得老长老长,似乎能够充满整个治安队的大厅。 许久。 雷彼得斯终于迈开了脚步,准备离开,但往前走了几步,却发现霍登依旧站在原地,他不由停下脚步转过身来,连带着布鲁特斯也跟着转过身来,不明所以地看着霍登,他们都还以为霍登还有事情没有处理完毕。 罗本也站在不远处,稍稍打量了片刻,随后第一个就察觉到了事情不对劲,快步朝着霍登走了过去。 然后霍登什么都没说,就这样原地轰然倒塌,如果不是罗本动作快速,恐怕霍登就要直挺挺地倒地了。 刚刚霍登消耗了最后一点点灵能与精神,体力也已经彻底告罄,整个身体整个大脑都已经彻底枯竭,精疲力竭达到了一个全新巅峰,就连保持站立所需要的能量都已经不足,更不要说移动迈步什么了。 最后,就如同断电一般,眼前一黑,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 黑暗之中,霍登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原本,梦境应该寻找不到开端也寻找不到结束——这次也不例外,不过,这个梦境却稍稍有些特别: 他可以清晰地看到整个过程的来龙去脉。 没有开端地,他就出现在一个海港码头之上,地球的码头,他也穿着地球的服饰,与一群来自世界各地的小伙伴搭乘了一艘巨型游轮出海,原本是准备前往南极探险,却在南太平洋上小小改变了轨道,准备追逐太阳,就这样一路沐浴着日出阳光前行。 但是,就如同古希腊神话里的伊卡洛斯一般,距离太阳太近而导致蜡封的翅膀开始融化,最终坠入海洋。 他们的巨型游轮遭遇了风暴,直接被颠覆掀翻,然后他就直接被抛入海底,陷入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正当他以为自己就要葬生海底的时候,却在海底深处寻找到了一缕幽蓝色的光芒,他已经没有时间思考“为什么伸手不见五指的海底会出现光线”,就如同电影“深渊”一般,他不管不顾地朝着光芒游过去。 却没有想到,冲破幽蓝色光芒之后,他居然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一个能够重新看见陆地能够重新呼吸的空间,他再次回到了“海面上”,他不知道应该如何从物理角度解释,但事实就是他触碰到了海底,然后就再次冲破了海面。 慌手慌脚地,他朝着岸边游去,就在即将触碰到沙滩的时候,下意识地回头一望,他就再次看到了海底那片幽蓝色光芒,赫然是一个灵能法阵的模样,细细打量一番,隐隐约约好像就是他在菲洛子爵私邸之中苏醒过来时身体底下的那个“符号”——因为他暂时还不能确定那到底是不是一个灵能法阵。 正当他准备瞪大眼睛详细看看的时候,一个浪头就直接劈了过来,将他直接送上岸边。 然后,熟悉的场景就再次出现了。 冰冷刺骨的海水,熊熊燃烧的水面,阻拦去路的怪兽……所有的所有就是当初苏醒过来时的那个梦魇。 一切都更加清晰也更加真实,而且还能够详细地感受到“过程”的来龙去脉,但是就在他准备瞪大眼睛详细打量那个怪兽的时候,梦境就破灭消失了,他就这样漂浮在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霍登?” “霍登!” “按常理来说,他应该已经可以苏醒了,但现在依旧没有睁开眼睛,我不太确定,难道是剂量稍稍过了吗?我需要再斟酌斟酌看看。” 耳边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但霍登的五感确实正在苏醒,他就这样徐徐睁开了眼睛,从梦境回到现实,只是沉重的大脑和酸痛的身体肌肉却依旧带着一股深深的疲倦,微弱的光芒透过眼皮渗透进来,他就可以看到一个站立起来的身影,稍显陌生,然后就可以看到满脸错愕的雷彼得斯也跟着站了起来。 “医生?医生……不是,你这样……你刚才是用霍登做实验吗?医生,你这样……确定没有问题吗?” 雷彼得斯都有些语无伦次起来,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但那名医生却是理直气壮地回答到,“不实验的话,医学怎么能够进步呢?” “可是……你也不能用病人做实验,这难道不是违法的吗?”雷彼得斯义正严辞地说道。 那名医生依旧不为所动,“这叫做临床实验,所有药物必须投入实践,根据病人的具体情况来作出调整,才能够检验具体效用。再说了,就算用病人做实验,那又怎么样?不然,你以为医学是怎么发展起来的?” 即使没有看到脸孔,霍登也已经能够识别出对方了: 欧森-卡佩尔。 405 两个疯子 缓缓地,霍登睁开眼睛,微弱的光线透过眼皮的细缝洒落进来,微微有些刺痛,不由就再次闭上眼睛。 但是,浅浅的刺痛感还是让大脑渐渐复苏过来,五感所捕捉到的环境状况就如同潮水般蜂拥而至,错杂的信息再次刺激到了脑海里的疲倦与沉重,轻轻吐出一口气,暂时将那些琐碎信息全部压制下去。 “没有经过本人或者监护人的同意,就使用病人做临床实验,这应该是犯罪吧?” 霍登说到。 不过,沙哑得如同破铜锣般的嗓音却让霍登自己都吓了一跳,那堪比磨砂纸在黑板摩擦的声响着实不堪入耳,鸡皮疙瘩就不由连连窜了起来,尽管音量不大,却还是让周围所有视线全部都集中了过来。 “咦,醒了?” “你现在感觉如何?可以准确描述出自己的状态吗?我是说,任何状态;然后,你现在感受到了什么?躯干和四肢是否有着不同的感受?大脑呢?现在大脑的信息处理速度是否降低?还是说和平时一样?” 不需要睁开眼睛就能够知道,除了欧森-卡佩尔之外,不做其他人选。 虽然霍登才刚刚指责这是“犯罪”,但欧森根本就不在意,依旧专注于医学之上,问题一个接着一个。 雷彼得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卡佩尔医生!霍登现在是病患!你怎么可以这样?你难道没有听到他刚才的话吗?” 欧森却是头都没有回,直接堵了一句回去,“但是他现在苏醒了,这就证明我的治疗方案是正确的。所以,我现在应该做的,就是全面记录下各项数据,他正在对医学发展作出贡献,这才是最重要的。” 雷彼得斯瞠目结舌,他的口才本来就不怎么样,而且面对欧森这样级别的特权人士,贵族身份也帮不上忙——他总不能直接绑架欧森离开病房吧?这还是欧森的病房呢!一时之间他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那么你就应该善待我,否则,我给出虚假数据的话,影响到你的研究,你也不知道。”霍登的声音施施然地传了过来,眼睛依旧微微闭着,深深的疲倦依旧挥之不去,但精神确实正在苏醒。 原本以为欧森会暴跳如雷,却没有想到,欧森认真想了想,“这也是一种可能。” “看来,我以前的想法还是太过片面,我总是认为,因为病人的性命就掌握在我手中,他们必然不敢说假话,数据都是正确的;但如果病人说谎造假的话,确实可能影响到数据。” “那么,我应该扣除因为虚假数据可能造成的波动,重新审视整个数据的脉络。嗯,这样才是正确的。”欧森完全在自言自语,说完之后,还快速地掏出随身笔记本,鬼画符地记录几个关键词,这才轻轻颌首,流露出了心满意足的表情。 然后,欧森就再次看向了霍登,“现在,你可以给我数据反馈了吗?我知道你想要休息,但我需要第一手数据,并且与后续数据做对比,只有这样才能够了解到恢复的程度,并且根据不同阶段调整治疗手段。既然你能够点出问题所在,我相信你也足够聪明,明白你的性命掌握在我手上,我是认真的。” 最后一句话……是威胁吗? 为了病人不要造假数据,欧森不是“善待”病人,而是“威胁”病人?这可以算是另辟蹊径的一个选择吗? 不要说雷彼得斯了,就连布鲁特斯也是呆若木鸡,这转折再转折的速度,他也跟不上。有人知道欧森的脑袋回路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我想吃烤乳猪。” 霍登的第一句话更是惊世骇俗,雷彼得斯和布鲁特斯双双朝着罗本看过去,却发现罗本却是满脸见怪不怪的模样。 看来,脑袋回路清奇程度的较量之中,霍登和欧森应该是不相上下,反而是他们几个正常人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不正常了。 而欧森则拿着笔记本做笔记,“烤乳猪。原因?口感?味道?还是什么特别原因?” “因为我觉得自己现在就好像是四肢被捆绑住、然后架在篝火之上的烤乳猪。”霍登非常认真地回答到,“躯干和四肢都能够感受到慢慢炙烤的疼痛,细细的、麻麻的,缓缓渗透;而且各个部位都保持均匀受热。” “不过,篝火的中间位置还是最为高温,所以躯干部位的疼痛更加尖锐明显一些,另外五感也更加敏锐,但我暂时无法确定,这是不是因为灵能增长的缘故,现在身体层面无法动弹,但精神层面却更加活跃。” 烤……烤乳猪? 这到底是什么比喻? 而且,霍登居然还一本正经地把自己当作烤乳猪形容起来? 布鲁特斯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做出什么反应,没有忍住,扑哧一下就笑了起来;雷彼得斯满脸严肃地瞪了布鲁特斯一眼。 至于欧森,依旧在认真地做笔记。 如此场景着实太过荒谬也太过搞笑,此前凝重的气氛也就不知不觉地消散开来,稍稍轻松了些许。 “灵能增长?嗯……这不是我的专业范围,不过,我依旧可以记录一下数据。”欧森还有些挑剔地说道。 “精神力、感应力和控制力三个方面都有所增长?还是仅仅只是精神力?如果从木桶理论来看的话,你的精神力和感应力都应该有所提升,但控制力则不一定,不过,灵能者本来就具有自己的天赋属性,所以衡量标准也必然发生变化。我这里没有你的原本数据,也就没有办法给出一个准确的衡量。” 欧森,确实展现出了自己的专业,而且是超出诺斯尼斯大陆时代的专业,包括“木桶理论”,这也让霍登有些惊讶。 “木桶理论?”霍登的关注点依旧异于常人,站在旁边的罗本等人已经不再惊讶了—— 两个疯子。 欧森轻轻颌首,“一只木桶盛水的多少,并不取决于桶壁上最高的木块,而恰恰取决于桶壁上最短的那块。我的推论是,只有桶壁上的所有木板都足够高,那么木桶才能够盛满水。所以,你的灵能形成突破,那应该就是原本最短的木板得到了成长。” 霍登再次睁开了眼睛,细细地打量着欧森,毫无预警地说了一句,“开封菜(kfc)。” 面对如此暗号,欧森却第一次流露出了困惑,发自内心地询问道,“是不是大脑的语言处理系统出现混乱了?为什么在胡言乱语呢?” 406 抛砖引玉 “是不是大脑的语言处理系统出现混乱了?为什么在胡言乱语呢?”欧森秉持着医学研究的敬业精神,认真地询问道。 雷彼得斯无语地翻了一个白眼:拜托,正在胡言乱语的可不止霍登一个,你老人家也绝对毫不逊色。 霍登细细地打量着欧森的脸色,确定没有能够寻找到任何蛛丝马迹,眼睛不由再次闭起来,掩饰着自己的失望,他原本还以为提出木桶理论的欧森可能也是来自地球,但显然,他的猜测是错误的。 尽管有些失望,但霍登还是很快就恢复了过来,认真地说道,“木桶理论还可以理解为,只要木桶里有一块木板不够高度,那么木桶里的水就不可能是满的,但我并不认为木桶理论能够适用于灵能者。” “因为超凡之路所追逐的是全知全能,而通往全知全能的道路是成千上万的,并不需要遵循木桶理论,这也是左柱、中柱和右柱之间能够形成互通与转移的原因。” 霍登的确正在就事论事,但同时也是在左顾而言他,他并不希望透露自己的底细,于是就用这种方式转移了话题。 不过,面对欧森这样不按常理出牌的高智商类型,即使是转移话题,也需要技巧。霍登的话语就成功地让欧森进入了沉思状态。 “你的意思是,在灵能者领域里,是否可能出现感应力糟糕透顶,但凭借着精神力和控制力晋级为高级灵能者的情况?”欧森立刻就提出了一个全新可能。 霍登沉吟了一声“嗯”,“但我更加倾向于另外一种可能,仅仅依靠着强大的精神力,仅仅精通一项元素的控制,就通过右柱的超凡之路,一路晋升为高级灵能者?而感应力和控制力可能依旧是凯旋者的水准。” “哦……”欧森的眼睛里流露出兴致勃勃的神色,“当然,当然!这当然是一种可能!而且是很有可能的。”然后,欧森就开始自言自语地嘟囔起来,似乎又重新领悟到了不同的东西,直接无视了旁边其他人的存在。 布鲁特斯的视线意味深长地在欧森和霍登之间来回移动了两下,嘴角露出浅浅的笑容: 对于大部分人来说,包括贵族在内,欧森都是一个难以应付的怪胎,恃才傲物、狂傲不羁的性格更是令人头疼不已,即使是他和雷彼得斯也招架不住,却没有想到,依旧躺在病床上的霍登如此轻松。 随即,欧森就再次抬起了眼睛,流露出一丝扼腕,“可惜,灵能不是我的专业领域,我能够看到的东西还是太少,医学才是我的领域,那么,你觉得木桶理论是否适用于医学呢?” “在医学研究与创新的初期,那是适用的,因为只有广泛了解基础医学知识,才能够建立完整的知识体系,这也是深入研究和创新的基础;但达到一定程度之后,专业水准的高度就将决定最终探索的高度。” 其实,这就是地球上非常普遍的学习理论,从本科到硕士再到博士,就是这样的一个过程。 但是,霍登以这样一种高度凝练的方式讲述出来,在岩渊的当下就能够制造出巨大波澜,不要说欧森了,就连雷彼得斯等人都纷纷朝着霍登投来了视线——这位好友总是能够在不经意间带来意外惊喜。 “卡佩尔医生……” “欧森。” “欧森,我的一点点建议就是,尸体不仅仅是医学研究的载体,同时,尸体还可以成为一门全新的学科,法医学。这就是医学现在最短的那块木板。很多时候,人类在死亡之后就不能开口,但是尸体却不会说谎,我们可以从尸体上学习到诸多东西。” 霍登依旧躺在病床上,眼睛微微闭着,昏黄的灯光洒落在霍登的脸颊上,略显苍白的肤色隐隐有些透明,但是那沙哑的嗓音,不疾不徐地陈述着自己的观点,却由内而外地散发出一股坚韧而柔和的力量。 旁观者都不由侧耳倾听。 欧森更是专注,“怎么说?” “从探案角度来说,我们可以从尸体身上寻找到诸多线索,比如说,胃部能够看到死亡之前消化的食物,指甲能够寻找到死者挣扎对抗时遗留下来的痕迹,口腔能够看到死者呼吸所摄取到的细微线索。” “诸如此类等等,但这些只是与探案有关;与医学有关的部分则在于——” “第一,直接死因。毒发身亡?溺水而亡?心疾突发?” “第二,间接死因。疾病与饮食、生活习惯之间的关系。比如说,当一个人肥胖超标,心脏就会承受巨大压力,血液也会更加浓稠,那么此时,他的饮食与生活习惯都必须作出调整,否则都可能无形之中刺激疾病的突发,造成意外死亡。” “第三,人体构造。解剖尸体,这能够帮助医生更加深入地了解人体,我不是说心脏在什么位置大肠在什么位置,而是人体骨骼是什么构造,血管是如何分布,大脑是什么模样,这些肉眼看不到的东西。” 关于医学,霍登这个门外汉确实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稍稍卖弄一下就可能露马脚,但他可以肯定的是,在法医学和尸检学方面,诺斯尼斯大陆依旧是一片空白;而且,这些知识体系确实能够推动医学进步——这的确是适用于木桶理论的。 “轰!” 虽然霍登只是抛砖引玉,但简短的一番话却在欧森的大脑之中引爆了炸弹,越是专业的人士越是明白这番话语的价值,欧森的眼睛完全明亮起来,甚至因为太过激动而微微颤抖起来,恨不得直接拥抱住霍登。 “哇哦!”欧森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赞叹,“上次在第三辖区治安队相遇的时候,我就猜到你对医学有所研究,却没有想到,你所探索的深度和高度还在想象之上,来来来,我们现在就来深入讨论一下……” 眼看着欧森迫不及待地就准备促膝长谈,但霍登还是及时阻止了他,“欧森。”既然对方要求他称呼名字,霍登也就没有矫情,平辈论交,“我知道你对医学充满了热情,就连国王都认可了,但我现在需要休息。” 兜兜转转绕了一个大圈子,这才是霍登的目的。 对待特殊的天才,就要采用特殊的手段,即使霍登刚刚苏醒,大脑也保持着清醒和机敏,看来他的状态确实已经恢复了过来。 407 向死而生 面对欧森-卡佩尔这样脾气古怪的天才,软硬都不一定能够行得通,因为欧森的脾气与性格彻底无视了世俗的束缚与拘谨,制定出了一套专属于自己为人处事的体系,谁都不知道他的地雷埋在哪个角落。 牢牢地抓住欧森对医学的狂热,恐怕是唯一办法——然而,整个莱雅帝国,在医学层面能够与欧森平起平坐展开交谈的,估计一只手就数的过来,这也进一步形成了欧森难以捉摸的个性,软硬都不吃。 如果霍登苏醒过来之后,就直接要求休息,又或者假装没有苏醒,继续昏睡,这都可能激怒欧森,适得其反,甚至此前在第三辖区治安队结交的一点点善缘,也可能直接被摧毁,毕竟欧森是一个超然的存在,整个莱雅帝国也不需要看任何人的脸色,恐怕就连三王子殿下都不见得买帐。 但是现在,霍登兜兜转转了一圈,不仅折服了欧森,而且转移了话题,最重要的是,开启了法医学常规化的可能—— 这是伊萨生前希望推动的项目,包括法医学,还有犯罪现场调查学。仅仅依靠霍登和伊萨,却不见的什么时候才能过推动,即使是拉上三王子殿下,恐怕也需要面对诸多不同利益的博弈,但欧森却不同。 只需要欧森-卡佩尔医生说,“这可能促进医学发生”、“这可能可以治愈诸多疾病”、“这可能能够让贵族延年益寿”,那么,所有利益冲突都可能暂时按兵不动,齐心协力地协助欧森来推动相关项目的发展。 死亡与疾病,这应该是所有人的唯一利益共同体。 另外…… “欧森,我知道你对医学充满了热情,就连国王都认可了,但我现在需要休息。” 疲惫的声音里带着些许无奈,霍登就这样坦然地表达了自己的诉求,然后欧森立刻就明白了过来。 “抱歉,我打扰你休息了。那么,你先好好休息,三十分钟之后,我再过来看你。” 说完,欧森也没有再继续停留,雷厉风行地就转身准备离开,“等等,你们可以留在这里,但绝对不要打扰霍登休息,明白吗?他现在最需要的就是休息!你们注意一点。” 被点名“批评”的雷彼得斯、布鲁特斯和罗本表示冤枉: 从头到尾在打扰霍登休息的,难道不是你自己吗? 但不管如何,欧森终究还是转身离开了,然后,周围就安静了下来。 静静地躺在病床之上,霍登能够感受到身体正在缓慢恢复,那种微妙的感觉很难寻找到一个准确的形容: 有点感觉像是“修仙小说”里的破而后立,经脉断裂、身体重伤之后,历经千难万险重新修复完善起来,于是就变得更加坚韧、更加结实、更加强劲起来,仿佛千锤百炼的一个过程,每一次捶打都是为了更加靠近完美的巅峰。 此时就是如此。 整个“容器”的提升是可以清晰感受到的,感应力、精神力和控制力似乎都有所成长,但现在灵能依旧正在缓慢恢复之中,不能操之过急,因为“容器”还需要滋润温养,等待灵能完全恢复之后,才能够确定自己的实力增长到底是一个什么水准。 不过,正如霍登刚刚对欧森所说,五感的敏锐却是异常清晰的: 他能够捕捉到风的痕迹,即使不需要睁开眼睛,也能够感受到整个空间的大小,左手边是正面窗户,右手边则是入口大门,大门的斜上方则可以找到两个通风口,甚至能够准确追踪到风过走廊的流动。 他能够捕捉到血的气息,并不是地球医院那种混杂着福尔马林和消毒水的气息,而是一种潮湿之中带着泥土气息、煤炭黑灰、河水腥气的气味,穿行其中的血腥就如同一个个红点般标注出不同的病房。 他甚至怀疑能够捕捉到那若有似无的“死气”,但不是玄而又玄的魔法,而是呼吸的浑浊、口气的腥臭、汗水的气味等等,就如同中医的“望闻问切”一般,从那些病兆呈现出来的细节察觉到生命力的流逝。 于是,紧闭双眼所触碰到的黑暗世界也就演变成为另外一个模样—— 色彩所代表的是元素分布,五感所感受的是空间与脉络,纵横交错的色彩与轨迹拼凑出印象画派的扭曲景象,现在他终于能够理解文森特-梵高眼中的世界了,剥离形态与轮廓之后,就能够看到现象底下的本质。 站在死亡的十字路口回首,望着生命的喷薄与悸动,此时才能够隐隐明白生死轮回的奥义。 生命是起源,死亡是终点,对于大部分人来说都是如此,但更换一个视角来看,死亡也可能是起源,生命才是终点,因为生与死的衔接转换是永远都不会停息的一个圆,没有死亡的终结就没有新生的源起。 生与死,好与坏,善与恶,黑与白。这些看似对立的事物,从一开始就是同一事物不可分割的一体两面,如果人们偏执地坚持其中一样而否认另一样,那么两件事物都将失去原本的意义,不复存在。 站在黑暗的尽头朝着光明奔跑,就如同站在死亡的深渊重新拥抱新生,同样,生命的每个脚步都正在朝着死亡靠近,不需要恐惧也不需要退缩,坚定不移地向死而生,才能够真正明白生命的意义,才能够真正学会珍惜生命的每分每秒,死亡的存在能够让生命变得更加绚烂多姿。 伊萨死了,但伊萨永远都不会消失,因为他会记住,他会珍藏着伊萨的使命继续前行。 呼呼。 呼呼。 耳边,依旧能够清晰捕捉到风的流动、光的闪烁和水的氤氲,但霍登的精神却真正地放松了下来,似乎一直到此时,他才真正地“活”了过来。 “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 这是否意味着,他已经晋级黎明之树的第二个阶段了呢? 难道,他还是灵能修炼的天才? 短短不到四个月的时间,他就已经成功突破第一阶段进入第二阶段?而且还是在灵能全面衰败的时代背景之下?不要说高级灵能者了,就连中级灵能者都正在越来越稀少的环境之下?他就这样突破了? 也许,这就是他从地球来到诺斯尼斯大陆的福利之一? 408 病患伙食 难道,自己从第一阶段突破到了第二阶段?区区四个月时间? 霍登脑海里浮现出了些许困惑,却没有能够寻找到答案,毕竟黎明之树的存在是超出霍登知识范围的东西,他需要更多学习来建立整个知识体系,仅仅只是依靠现有的认知,暂时还不足以寻找到答案。 更重要的是,霍登现在仅仅只是在认知层面上感受到了更多“现象表面底下”的东西,但受伤状态依旧没有能够快速恢复,感应力、精神力和控制力都依旧处于缓慢恢复状态,也就无从得知实力的增长了。 幸运的是,欧森作为一名医生,专业实力是毋庸置疑的,霍登现在确确实实能够感受到灵能正在恢复。 从体力到精力都正在逐渐苏醒,之所以依旧感觉到倦怠,不是身体或大脑发出的抗议,而是昏睡太久之后的乏力与困顿,他需要一点时间整理思绪,深入了解一下自己的状况,然后重新找回原有节奏。 可以肯定,欧森也是明白这一点的。 但欧森依旧选择转身离开,并不是因为霍登真的需要休息,更多还是因为他自己需要时间整理一下相关数据,并且深入思考霍登刚刚提出的全新内容,脑海之中的思想大爆炸需要好好消化转变的过程—— 欧森可绝对不是一个他人可以随意摆布的洋娃娃。 躺在病床之上,霍登正在思考着,自己回去之后,应该重新参悟一下黎明之树的超凡之路,不同时期的不同参悟应该能够寻找到不同收获,这才是黎明之树能够连绵数个世纪的真正原因。 重新睁开眼睛,霍登稍稍有些不太适应—— 因为四周的光线太亮了。 渐渐适应下来之后才发现,其实病房之中采用的全部都是煤油灯,头顶之上悬挂着一盏朴素却盛大的枝型吊灯,灯光足够明亮却远远说不上刺眼,他的不适应并不是因为灯光,而是因为自身的变化。 “时间过去多久了?”霍登开口询问到。 布鲁特斯的声音第一时间就传了过来,“三个小时,现在已经完全天黑了。” “哦,居然错过了晚餐,怎么样,医院的伙食能够令人满意吗?”霍登咋吧咋吧嘴巴,没有等待回答,脑海里的思绪就忍不住翻涌起来。 “身体虚弱的时候,就是需要滋补滋补,其实不需要什么复杂的东西,一点点菌菇一点点铁树根就已经足够,炖一只小母鸡,大火烧开、文火慢炖,然后就等待着清甜而浓郁的香气弥漫出来。” “菌菇的甜味和铁树根的药味一点一点渗透到小母鸡之中,彼此之间能够发生奇妙的反应,就这样氤氲到汤汁里,可以看着白色的清水慢慢染成黄色,黄澄澄的汤汁却一点腥味都没有,只有纯粹的香气,清冽而甘甜,充盈着整个口腔,滚烫滚烫地滑入尾部,四肢和身体也都跟着暖起来。” 咕嘟。 布鲁特斯忍不住吞咽了一口唾沫,胃部也就跟着咕嘟咕嘟地翻滚起来,“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这样的料理?” 因为这是专属于华夏的炖汤,莱雅帝国更多都是浓汤,即使霍登曾经尝试过炖汤,但莱赫曼一家和奈尔都没有想象中那么喜欢——味道是好的,但终究还是和饮食习惯不同。 “这是我的秘方。”霍登自言自语地说道,“然后可以将鸡肉切开,撕成细丝状,稍稍用盐和黄油腌渍一下,用小麦磨成的粉末放进煮沸的开水里,细细地持续搅拌,一直等到水开,煮成浓郁的糊状物,再把鸡肉丝丢进去,喜欢的话,还可以添加一些鸡汤,继续搅拌,最后起锅的时候,撒一些西芹颗粒和白胡椒。” “保留着小麦的清香与韧劲,又带着鸡汤的清甜,而且还能够感受到些许白胡椒的呛味,就连血液都跟着一起汩汩沸腾起来,柔软细腻的口感非常适合生病的时候,即使没有任何胃口,也能够轻易下咽。” 咕嘟。 布鲁特斯再次忍不住吞咽了一口唾沫,就连雷彼得斯也有些按耐不住,“我们还没有吃饭。” “啊。”霍登的声音也跟着被打断了,然后眼睛亮了起来,“这是不是意味着,我们可以一起吃晚餐了?” 那充满喜悦的声音轻盈地跳跃起来,连带着房间里沉重的气氛也跟着欢快起来。 但是,罗本也能够感受到霍登话语背后的淡淡哀伤,他不想打破霍登的幸福,却也知道伤口没有及时得到治疗的话,就会越来越严重——身体的伤口是如此,心灵的伤口也是。 “霍登……”罗本出声呼唤了一句,但后面的话语却没有能够跟上,他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好好安慰霍登——平时扮演这样角色的,总是霍登。 霍登没有说话,嘴角的笑容徐徐地沉淀下来,眼睛的光亮也慢慢地暗淡下来,“我很好。”许久之后终于说了一句话,“我是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而后,霍登转头看向了好友们,“今天,谢谢。” “一看就知道没有把科斯社团放在心上。”雷彼得斯嘟囔着说到,“我们才不需要什么感谢,我们应该是并肩作战的小伙伴才对。” 那低低的声音并不响亮,却清晰地表达着雷彼得斯的不满。 霍登哑然失笑,“抱歉,我的错。” 霍登的坦然道歉让雷彼得斯有些别扭地抬起了下颌,撇开视线,似乎正在打量着头顶之上的那个吊灯,但紧绷的脸部线条却是稍稍松懈了下来。 “我现在具体在哪里?”霍登再次提出了一个问题。 “圣心医院。”布鲁特斯回答到,也就是岩渊的医学研究所,欧森平时就职的地方。 答案并不意外,但霍登更加好奇的是,“你们怎么把我送过来这里了?” 布鲁特斯看向了雷彼得斯和罗本,最后还是他说到,“我们也不太确定,但圣心医院就是唯一能够全面治疗的地方了,我们也没有预料到,欧森-卡佩尔医生居然愿意亲自为你治疗,应该是看在三王子殿下的面子上吧?” 上次在第三辖区治安队拯救乌苏拉的时候,科斯社团的成员都不在现场,所以并不知道霍登和欧森的一面之缘。 霍登并没有深入解释的打算,而是看向了雷彼得斯,“雷,可以麻烦你一件事吗?严格来说,是麻烦弗劳德先生。” 409 主动出击 雷彼得斯将视线从枝型吊灯之上收了回来,瞥了霍登一眼,“怎么了?你需要什么帮忙吗?如果你需要寻找父亲的话,其实你可以亲自告诉他,我想,他应该非常乐意帮忙的。” “不,我希望你能够帮忙,因为你是科斯社团的成员。”霍登扯了扯嘴角,微笑地说道。 然后就可以看见雷彼得斯嘴角抑制不住地轻轻扬了扬,但还是竭尽全力控制住了表情,假装若无其事地说道,“哦,什么事,你说。” “我希望弗劳德先生能够与欧森-卡佩尔医生展开合作,推动法医学的成立与发展;我希望你能够告诉弗劳德先生法医学的重要性,对办案、对医学的发展都是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霍登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这与哈福特先生的晚宴无关,也与霍登的回家之路无关,仅仅只是与伊萨有关,这是伊萨希望看到的未来,而现在,霍登正在竭尽全力实现这些目标—— 弗劳德先生代表岩渊官方、欧森则代表专业人员,如果还可以让三王子殿下也参与进来,那么就应该没有问题了。 其实,霍登完全可以自己拜访弗劳德先生,并且提出构想,正如雷彼得斯所说,弗劳德先生不会拒绝的;但霍登还是希望雷彼得斯能够站出来,因为这是一件难得的大事,一旦能够成功,很有可能将改变历史。 这样的重大事件,能够让雷彼得斯改变自己在父亲心目中的形象,也许还能够改善弗劳德父子的关系。 雷彼得斯的想法相对简单直白一些,没有看出霍登话语背后的弯弯绕绕,但布鲁特斯和罗本却能够看出来,两个人交换了一个视线,再次看向霍登的时候,布鲁特斯的眼底也就流露出了一抹浅浅笑意。 “但是,我需要怎么说?”雷彼得斯还停留在“难题”本身上,如此错综复杂的事情,他应该怎么讲述呢?每次站在父亲面前,雷彼得斯的膝盖就开始打颤,他不确定自己能够完成如此艰巨的任务。 平时很少开口的罗本却是插了一句,“就好像上次面对弗劳德先生那样,按照你自己的想法表达出来就可以了。” 上次? 争取好友们在弗劳德家中过夜的那次吗? 如果这番话语来自布鲁特斯,雷彼得斯可能只是当作好友的安慰,但这句话来自罗本,意义和分量就不同起来,雷彼得斯不由暗暗握了握拳头,为自己加油鼓劲,再次望向霍登的时候,眼神已经重新明亮了起来,透露出一股坚定。 “好。”雷彼得斯如此说道,“这件事就交给我吧。” 那视死如归的壮烈表情让布鲁特斯直接就笑了起来,结果被雷彼得斯狠狠瞪了一眼,他连忙摆手表示自己没有恶意。 “布鲁。”霍登恰到好处地为布鲁特斯解围,“我不太确定,但你之前提到过,你家在商界有一些人脉?” 真正的贵族,他们很少会直接参与到商业运营之中,因为那是“浑身沾满铜臭味”的事情,他们都拥有自己的封地,仅仅通过封地里的产业收入就能够维持自己的生活,爵位越高、封地越大,而且封地越好。 当然,现在贵族们的封地正在减少,工业化进程所带来的冲击,不仅仅是对传统手工业,同样还有贵族封地之内的畜牧业和制造业等等,这也进一步削弱了贵族的特权,少数年轻贵族则牢牢抓住机遇,加入工业化浪潮之中,疯狂捞金;而大部分传统而腐朽的老牌贵族则依旧抱着“拒绝从商”的观念。 相较于弗劳德家族来说,斯古特家族就是新兴贵族,布鲁特斯家中就与商界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嗯。”布鲁特斯轻轻颌首表示了肯定。 霍登迟疑了一下,话语里隐藏着些许犹豫,“我不确定,你是否可以探听一下最近一段时间的黑市交易,一方面是禁灵领域的灵能器具,我相信今天那名职业杀手适用的灵能器具应该不是唯一一个;另一方面……” 因为黑市牵扯的事情着实错综复杂,即使与哈福特先生的晚宴无关,稍稍不注意也可能踩到其他地雷,所以霍登始终有些迟疑,他也不希望布鲁特斯陷入没有必要的危险之中。 “霍登,我有分寸。”布鲁特斯似乎能够察觉到霍登的顾虑,简单地说了一句。 霍登长长吐出一口气,“好吧,你现在准备转身离开的话,也已经来不及了。”一句小小的吐槽让气氛稍稍轻松了些许,“另一方面,你调查一下过去六个月时间,是否每个月都固定出现一些人类交易。” “人类交易?”布鲁特斯不太理解。 罗本的瞳孔微微收缩起来,立刻就意识到霍登的目的,眼神有些焦虑地看向霍登,还是难掩担忧。 虽然布鲁特斯和雷彼得斯此前就已经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但他们始终隐藏在暗中,现在却需要主动出击,悄悄打听黑市的消息,这也意味着暴露的风险成倍成倍上涨,他们所有人都可能面临危险。 霍登与罗本交换了一个视线,担忧和恐惧在隐隐闪动着,但更加强大的是坚定和勇敢,拒绝退缩拒绝逃跑更加拒绝投降的一股笃定,最终,罗本的眼神也跟着镇定了下来。 “不是奴隶交易,类似于乔雅交易,但这次交易的对象全部都是健壮男子,十八岁到三十岁之间为主。”霍登简单地说道。 布鲁特斯立刻就明白了过来,“你的意思是,那个晚宴可能就是在做暗中交易?” “这是一种可能。”霍登轻轻颌首,“但不管是什么可能,我们现在都不能再继续被动了,从维克多到南丁格尔再到阿尔伯,显然,他们的动作正在越来越迅速也越来越强硬,收缩网络,暴露我们的身份,这只是时间问题。” 至今为止,霍登和罗本的调查都始终在暗地进行,竭尽全力避免打草惊蛇,但他们的力量终究还是太过弱小,对方雷厉风行、杀伐果决的手段正在越来越凶残,如果再继续低调下去,很有可能会陷入更多被动。 霍登意识到,他们必须主动出击,在主动权还没有完全被对方掌控的情况下,也许他们能够寻找到些许破绽。 今天的遭遇,就是一个警钟——更何况,霍登还一鼓作气地揭发了第八辖区治安队的暗线,某种程度上,他们已经暴露了自己。 410 色厉内荏 霍登知道,这场博弈与冒险,就好像棋局一般,对方是更加强势占据先手的一方,而处于弱势的他们始终在避其锋芒伺机而动,但一退再退的局面很快就会退无可退地陷入绝境,现在已经岌岌可危。 他们必须主动出击,不是因为他们已经暴露了身份,而是因为他们现在仍然拥有些许置身暗处的优势,趁着优势还没有彻底消融瓦解之前,必须制定详细计划,有张有节地发起反击,不能再继续被动挨打下去。 布鲁特斯轻轻颌首表示明白,微微低垂的眼色正在变幻着,耳边传来霍登带着担忧的声音,“小心。” 如此简短的一句话,却隐藏着太多太多情绪。 布鲁特斯重新抬起眼睛,朝着霍登眨了眨眼,“放心,我知道,只有活着才能够好好享受那些美食。” “布鲁!”雷彼得斯翻了一个白眼,明明是严肃凝重的气氛,因为布鲁特斯这样一说,顿时就荡然无存,而且布鲁特斯还上前与霍登来了一个击掌相庆,这让雷彼得斯转头看向罗本,两个人都是满脸无奈。 就在此时,雷彼得斯视线余光捕捉到霍登坐直身体的动作,也没有来得及吐槽,就谨慎地关切起来,“你确定吗?你不需要再休息一下吗?今天在治安队的时候,你的脸颊苍白得一点血色都看不到,着实太吓人了。” 霍登却是神情轻松地笑了起来,“只是脱力而已。” “又是脱力?”雷彼得斯满眼写着不相信的神色,吐槽起来,“你到底是多么娇弱,隔三差五就要脱力一次,传说中的思乔琳公主也没有如此娇弱,那可是隔着十四床床垫也依旧能够感受到豌豆的人物。” “对,上次在弗劳德家脱力了一次,今天又脱力了一次,频率确实有些高。”布鲁特斯也连连点头表示附和。 霍登却也没有生气,更没有反驳,而是笑盈盈地说道,“现在再知道我是多么珍贵了吧?以后应该学会善待我,否则我就可能定期脱力晕倒。” 说你胖,居然还喘上了? “恶……”布鲁特斯发出了嫌弃的声音,雷彼得斯和罗本也是满脸“敬谢不敏”的表情转移视线。 霍登不由哧哧地笑了起来,“我就暂时不要求十四床床垫了,这样吧,你们用马车护送我回家总可以了吧?” 奈尔,应该还在家中等着他,他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只是护送回家吗?” “你刚才说的什么什么鸡汤?还有另外一个什么料理来着?” “对对,你不准备招待我们一下吗?” “你们就想着我这个病患亲自下厨吗?” “咦?你不是准备下厨做给自己吃吗?所以,你只需要增加一下份量就可以了,对吧?” “就是就是。” …… 离开圣心医院的时候,霍登并没有见到欧森——神龙不见摆尾的欧森可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能够见到的,但欧森已经提前交代过了,霍登的治疗已经结束,而且费用也已经全部免除,随时都可以离开医院。 于是,霍登留下了一份留言,向欧森表示了感谢,并且真心诚意地邀请欧森未来有时间的话可以一起共进午餐,然后,这才与小伙伴们一起离开了医院。 抵达王子街的时候,马车停稳不久,奈尔就从楼上赶到了楼下,心急火燎的神态透露出满满的焦虑—— 此时距离晚餐时间已经过去一段时间了,霍登比往常迟了将近三个小时,难以想象奈尔到底是什么心情。 但从奈尔乌云压顶的神色就可以感觉到不妙,尤其是当奈尔看到霍登脏兮兮的西装时,神情更是可怕。 虽然霍登真诚地发出邀请,希望好友们能够前往家中,“我将亲自下厨”,但他们都能够看到奈尔阴云密布的冷峻神情,明显是暴风雨即将来临的模样,一个个都找了憋足的借口,然后就再次驱动马车,扬长而去,把霍登独自丢在原地。 “这群不讲义气的家伙。” 霍登嘟囔地抱怨着,然后就可以感受到奈尔那堪比镭射的视线,硬着头皮转过身来,看着奈尔的满脸严峻,露出一个可怜兮兮的眼神,“奈尔,我饿了。” “……”奈尔握紧了拳头,竭尽全力控制住自己怒发冲冠的冲动,终究还是没有能够发火,声音有些僵硬地说道,“食物都在热着。” 原本不想搭理霍登,但看着霍登的满身狼狈,犹豫再三,还是关切地询问道,“没事吧?自己能够走路吗?” “没事没事。”嘴巴上说着没事,但霍登的表情也在龇牙咧嘴,拙劣而浮夸的表演让奈尔也有些无可奈何。 深呼吸了一下,奈尔还是缴械投降,“需要我背着你上楼吗?” “不用,你搀扶着我就可以了,我自己可以行走。”霍登一脸“我很坚强”的表情,一瘸一拐地走到了奈尔面前——明明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现在就突然拐起来了? 但奈尔也没有戳破霍登的小把戏,搀扶着霍登走进了大门里。 在这之后,奈尔就一直没有说话,帮助霍登安置好之后,又快速在厨房里忙碌起来,端着食物上桌,然后看着霍登用餐,这才默默地享用自己餐盘里的食物——为了等待霍登,奈尔也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吃东西。 默默无言的晚餐,就连空气都能够感受到那股压抑,最后还是霍登默默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奈尔的动作稍稍停顿了一下,试图说点什么,却是一阵哽咽,但奈尔终究习惯了自己一力承担所有重量,情绪很快就控制住了,抬起头来看向霍登的时候,他已经恢复了一贯的镇定,但微微泛红的眼眶却泄漏了真实的情绪。 不需要言语,仅仅只是一个眼神,霍登就能够真心实意地感受到奈尔的害怕和恐惧,这份温暖沉甸甸地压在霍登的胸口,鼻头也不由微微发酸起来,虽然奈尔什么都没说,但霍登还是勇敢地看向了奈尔。 “奈尔,今天在第三辖区治安队,发生了一些意外,我受了一些轻伤,但是,伊萨中队长遗憾地去世了。” 虽然霍登不能告诉奈尔全部真相,但他知道,他需要告诉奈尔一些事实,这是他作为弟弟应该做的。 原本奈尔还想要谴责霍登,但短短的一句话却隐藏了太多太多故事,奈尔的话语也就这样停在了嘴边,深深地看了霍登一眼,轻轻叹了一口气,“伤得严重吗?” 411 风平浪静 看着眼前的霍登,奈尔有些无奈,错综复杂的话语涌到舌尖,却终究还是没有能够按照想法说出口,最后只是化作了一句“伤得严重吗”,询问之后,奈尔认真地打量了一下霍登的脸色,终究没有忍住轻叹了一口气。 “中队长……到底是怎么回事?” 奈尔的内心充满了担忧,既然已经出现了伤亡,这也就意味着事情可能远远比想象得还要更加严重,即使霍登现在安然无恙地坐在自己的眼前,后怕的忐忑与恐惧还是汹涌起来,牢牢地钳制住了心脏。 但奈尔却明白伊萨中队长和霍登的关系,不仅是同事,还是朋友,他能够明白霍登现在的沉重心情,于是,他还是压制住了内心的不安与慌乱,静静地看着霍登,眼底里的关切轻轻地落在霍登的肩膀。 虽然奈尔什么都没说,但欲言又止的错杂却已经道出了太多太多情绪,这些,霍登全部都能够明白。 “我不在现场。” “等我抵达现场的时候,中队长已经牺牲了,我试图顺着踪迹追逐凶手,但暴雨影响了线索的判断和追踪,我终究还是没有能够之上,反而是落得一身狼狈。中队长……那是一个意外,我们都没有预料到。” 尽管模棱两可,但霍登没有说谎,他所讲述出来的全部都是事实,奈尔能够了解的那一小部分事实,估计第三辖区治安队和第八辖区治安队联合公布的消息,大抵也就是这些内容了。 奈尔却依旧能够从轻描淡写的话语背后捕捉到蕴含其中的惊心动魄,“……霍登……”他有很多很多话语想说,却不知道应该如何准确整理出一个思路,才呼唤了一声,就又自己停了下来。 “奈尔,我知道自己正在做什么。”霍登对着奈尔展露了一个笑容。 没有更多的解释,但一个眼神和一个笑容,却已经足够。 奈尔长长吐出一口气,“有什么东西想吃的吗?我明天下班去一趟市场。” “什么东西都可以吗?”霍登的眼睛立刻就明亮了起来。 看着霍登跃跃欲试的模样,奈尔直接就被逗笑了,“是的,什么都可以。前提是,我们这周的房租还需要提前支付。” “没问题没问题。”霍登大手一挥,欢快地说道,“食物的美味与价钱没有直接关系,平民百姓也总是能够挖掘出食材的不同烹饪方式,千万不要小觑人们的智慧。你知道吗……”说着说着,霍登的口水就再次分泌出来,开始和奈尔分享起市场门口一托匹就能够享受到的美食,口沫飞溅的模样令人几乎就要忘记了: 他们依旧坐在饭桌前呢,晚餐还没有结束。 …… 接下来一周时间,霍登都在休养状态—— 不是躺在病床之上的休养,而是禁止使用灵能地缓慢恢复温养状态。 虽然霍登并没有遭遇严重外伤,但是灵能的使用频频挑战精神力的极限,却必须经过调养与休息才能够完全恢复。在这个过程中,欧森扮演了重要角色,这位天才医生果然名不虚传,不仅消除了霍登的内伤隐患,而且还让霍登因祸得福。 不过,休养期间,霍登也依旧没有歇着。 平时,霍登还是照常前往学院上课,并且在这个期间介绍了自己回归大学校园的第一次期中考试。 一方面,霍登开始认真研究黎明之树,精神力、感应力、控制力等灵能专业课程都能够看到霍登频频向教授询问的身影,圣柯睿恩学院本来就拥有这样的传统,教授们对于霍登的奇思妙想也并不意外。 另一方面,霍登与魔药学的阿克拉-塞内卡教授也建立了一些私交,不仅是讨论魔药,后来霍登发现,塞内卡教授对于灵能法阵也有着诸多研究,他认为,当年马蒂甘-斯廷森兼顾魔药和法阵两门学科,并不是没有理由的,这也使得塞内卡教授与霍登拥有不少共同的观点—— 不是话题,只是观点。 因为塞内卡教授和霍登基本没有对话,他们的交流更多是来自于阅读书籍,塞内卡教授介绍一些阅读清单给霍登,有些能够在图书馆找到,有些则是教授的私人收藏;霍登阅读完毕之后,撰写相关论文报告,然后塞内卡教授进行阅读。 如此相处模式也被雷彼得斯称为“书呆子交流法”,但是从期中考成绩来看,霍登的魔药学成绩是整个塞克佩斯学院一年级新生之中最高的。 虽然魔药课成绩并不受关注,学生们普遍都是“只要不挂科就行”的心态,对这门课本身没有什么兴趣,但依旧可以算是一个小小意外收获。 学校课堂之外,在期中考的繁忙日程之中,霍登出席参加了伊萨的葬礼。 第八辖区治安队以最隆重最正式的仪式送别了岩渊历史上第一位女性中队长,第三辖区的治安员们集体出席了葬礼,三王子殿下和古斯塔夫伯爵也双双出席,并且由后者为伊萨颁发了帝国的官方追悼和授勋。 另外,霍登还找到了阿尔伯的儿子埃姆斯,这位年仅十岁的孩子,短短几个月之内就成为了父母双亡的孤儿。 原本按照官方程序,埃姆斯就将被送往孤儿院,在那里度过自己的童年,一直到成年为止;但稍稍有些意外的是,在进入孤儿院之前,埃姆斯就被一对夫妇领养了—— 原来是奥利弗的父母。 当初,通过霍登和伊萨的帮助,奥利弗找到了自己的父母,同样,那对中年夫妇也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孩子,他们始终心怀感激;现在,伊萨和阿尔伯在同一个意外事件中双双去世,他们得知埃姆斯成为孤儿的事情之后,经过商议,决定收养埃姆斯。 不仅是为了感谢伊萨而已,同时也是不希望埃姆斯像奥利弗当年一样,沦落街头。 他们选择用自己的方式,传达了自己的温暖和善意,并且希望能够继续传承下去。 这段时间,整个岩渊风平浪静,似乎没有任何波澜,就连当初在街头狙击霍登的那名杀手也没有再出现,仿佛什么事情都不曾发生一般;但霍登知道,这是暴风来临之前的宁静,并不是安全的信号,恰恰相反,这是危险的信号。 而对于霍登来说,现在需要完成的事情着实不少,其中一个就是快速提升自己的实力—— 也许,这就是第三辖区那起惨案之中霍登的唯一收获。 412 实力跃升 轻轻吐出一口气,整个呼吸和心跳都保持平稳状态,霍登的双手指尖快速翻动着,似乎没有看到什么特别的大动作,却能够感受到元素无声无息地涌动起来,瞬间充盈着整个房间。 呼。 宛若一阵春风吹拂而过,漫山遍野就披上了姹紫嫣红,全世界的色彩都翻涌出来,整个空间也都演变成为截然不同的模样:高耸入云的钢筋大厦、川流不息的车水马龙,就连因为雾霾而深沉浑浊起来的天空也都分毫不差,敏感的鼻子似乎能够感受到空气的糟糕,干燥的皮肤也跟着隐隐地发痒起来。 叭!叭叭叭! 耳边传来刺耳尖锐的喇叭声,口沫飞溅的咒骂声在引擎轰鸣之中拉扯着青筋,根本不需要回头就能够感受到面红耳赤的炸裂感,嘴里正在骂骂咧咧地吐出一个个肮脏的字眼,因为常年抽烟而带来的腥臭味混杂在汽油尾气之中弥漫着,仿佛再激动一些,那满口黄牙也会跟着唾沫一起飞出来。 “站在马路中间是想死吗?脑子坏掉的话,就直接去跳楼,不要站在马路中间碍事,不小心把我的车子擦到了,你赔得起吗?把你全家买了都赔不起我一个后视镜。还是说你准备碰瓷?也不看看我到底是谁,居然碰瓷碰到我头上,赶快滚开!趁着小爷现在还有一点耐心,否则撞死你也就是白撞死了。” 即使是脱水版本的咒骂,也依旧栩栩如生地展现出2020年的地球生态,从声音到画面,从呼吸到触感,就连空气的流动和苍穹的光线都是如此细腻真实,置身其中,霍登就好像真正回到了大都市一般。 但只有霍登自己知道,这是幻觉。 准确来说,这是他运用灵能编织出来的幻觉影像,不仅能够以假乱真,而且能够模糊现实与虚幻之间的界限,不知不觉地达到催眠、迷惑和牵制的效果,这比当初阿德丽娜的投影可要真实了数个档次。 以霍登的观察能力,也很难寻找到破绽——他甚至能够感受到那名司机飞溅的唾沫,周围噪音撞击耳膜的疼痛,还有空气流动滑过手臂汗毛的痕迹,这也意味着三维立体制造出来的体验都是真实的。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如梦似幻。 如果再加上灵能法阵的辅助,那么霍登就有信心编织出一个现实的梦境,就好像“盗梦空间”里的筑梦师一般,但区别就在于,他不需要对象“入眠”,只需要对方心神的一点点疏忽,就能够铸造出梦境。 其实,从伯蒂诺斯教授的第一堂课开始,霍登就意识到了灵能的不同运用手段,从韵律入手到五感相连,逐渐构建出虚实交错的幻觉,甚至还更进一步地将右柱的物理攻击与左柱的精神控制结合起来。 但即使如此,霍登真正能够做到这点的时候,还是难免惊奇。 当然,现在霍登只能做到左柱的精神控制,右柱的物理攻击还是不太灵光—— 比如说敌人在幻觉之中触碰到不同物体、不同人物的时候,就能够引发不同的物理攻击或者精神攻击,让敌人以为自己正在与千军万马、暗器机关对战,就好像“夺宝奇兵”一样。 这是霍登所构思出来的幻觉攻击,不仅从心灵层面上抓住对手的弱点,制造出虚虚实实的精神控制,而且还能够进一步从控制衍生出实质攻击,最终击溃对手。但以霍登现在的能力,右柱的物理攻击还是相对有限。 最主要还是与精神力、感应力有关,以霍登现在的能力,控制整个幻觉并且达到以假乱真的地步,就必须消耗大部分精神与心力了,着实没有更多力量来控制攻击,引发连锁效应。要不然霍登就放弃左柱的控制,全心全意地用右柱展开攻击,那么威力也非同小可。 毫无疑问,霍登的实力迎来了质的飞跃。 期中考期间,霍登的灵能并没有完全恢复,感应力、精神力和控制力的相关测试全部都是收敛实力完成的,但尽管如此,霍登依旧顺利赢得了耶索德的称号,正式成为了初级灵能者,在一众学生之中并不突出。 保持低调。 同样地,雷彼得斯、布鲁特斯和罗本也全部顺利成为初级灵能者,雷彼得斯和罗本都赢得了凯旋者的称号,偏向于右柱;布鲁特斯则收获了宏伟者的称号,偏向于左柱。三个人在测试中也没有用尽全力。 晋级成为“耶索德”之后,这也意味着霍登现在就可以正式寻找工作了,而且就职前景还不错,但霍登现在对于就职并不感兴趣,他又继续深入研究了“黎明之树”,并且与伯蒂诺斯教授展开了深入讨论。 根据霍登自己的测试与判断,他现在的实力应该已经达到了耶索德下一阶段——平衡者,同样是中柱。 “黎明之树”的超凡之路千千万万,但每一柱都有着最简洁最直接的路径。 左柱,宏伟者,力量者,理解者,全知者。 右柱,凯旋者,仁爱者,智慧者,全知者。 中柱,耶索德,平衡者,王冠者,全知者。 三个阶段,四个节点,每一柱都能够直接触碰到全知全能的至高点,这是最快捷也最简单的超凡之路;不过,在现实生活中,左柱、中柱和右柱都是可以互通的,根据不同的资质、不同的理解和不同的修炼,前进的方向都可能不同。 简单来说,布鲁特斯现在处于第一阶段,左柱的宏伟者,但进入第二阶段的时候,他可能成为右柱的仁爱者、中柱的平衡者,也可能成为左柱的力量者,甚至被困在第二阶段,仁爱者、平衡者和力量者都经历一遍,最终才能够突破第三阶段,这也是十分常见的。 高速公路是存在的,却不是每个人都能够直达的。 无论是白垩纪,还是新武纪,第二阶段都是最为特殊的节点,与元素的活跃和灵能的发展没有关系,“力量者”、“仁爱者”和“平衡者”,这三个节点都是最为独特的中转站,无数灵能者穷其一生都只能停留在这里,只有很少很少的一部分人能够从这里完成顿悟,进入第三阶段,拥有追逐无上荣光的机会。 就连白垩纪时代也是如此,而进入新武纪之后,就更是如此了,高级灵能者数量的急剧下降就是直接体现。 而现在,霍登就好像顺利跻身到了第二阶段。 413 大胆预测 “平衡者,位于创世蓝图的正中心,它象征着生命在于和谐、调节、平衡,它能够完美调节左柱与右柱的冲突,它还能够完美平衡超凡之路自下而上的发展,它调节力量与形态,它调节给予与限制。” 上述就是创世蓝图黎明之树对平衡者的相关说明,同时也道出了这一节点的本质—— 平衡。 在霍登看来,与其说是左柱右柱之间的平衡,不如说是太极八卦之中的阴阳平衡,对于世界构成与规律脉络的理解达到一个微妙的平衡状态,其中包括了对左柱和右柱的理解都能够触碰到全新层次,同时解析世界看待万物的视角也能够寻找到一个不同的切入点,从包容到兼并,最后形成平衡。 与左柱、右柱的晋升途径比较起来,中柱需要更多的理解与诠释。也许,精神力一枝独秀达到一定程度之后,就能够在右柱晋升;而控制力的强大触碰到一定水准之后,左柱的升级也就变得水到渠成,但中柱却不是如此。 感应力、精神力和控制力之间需要形成一个微妙的牵制平衡状态,不见得就是三者的能力都旗鼓相当,但整体却需要达到一个和谐的状态;同时,对于灵能的理解也需要进入全新层次,尤其是透过现象看本质所窥探到的内容,更是需要深刻而透彻,否则,稍稍一点偏差都可能偏向左柱或右柱。 “平衡者,位于创世蓝图的正中心”,这句话就是最为恰当的形容与解释。 尽管期中考试的时候,霍登内敛低调地完成了测试,避免了大出风头抢走视线,但霍登对于自己的灵能实力还是有了一个更为准确的衡量与掌控,后来与伯蒂诺斯教授深入了解探讨之后,他才得出如此结论: 自己可能已经步入平衡者阶段。 而等待灵能全部恢复之后,霍登的小试牛刀也进一步证实了这样的猜测——应该是八九不离十的。 但霍登并没有沉浸在跻身第二阶段的喜悦之中。 诚然,跻身第二阶段也就意味着具备了更强的对抗能力,他现在应该初步具备了中级灵能者的能力,再次面对那位职业杀手,应该也有正面对抗的能力;不过,更加让霍登好奇的是,实力到底是如何提升的? 而且还是在短短四个月之内就完成了其他人穷其一生都无法达到的突破? 什么“天选之子”的说法,霍登是不相信的,他还是坚信自己实力的提升背后必然存在着一定规律和原理,如果自己能够寻找到实力快速提升的真相,那么是否意味着,他有可能进一步晋级到下一阶段呢? 虽然霍登现在依旧不知道哈福特先生的晚宴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阴谋,但他可以肯定的是,敌人的实力应该还在想象之上,而强大的实力才是自己展开对抗的最好保障。 这段休养生息的时间,霍登并没有闲着,除了期中考之外,他始终都在探究着黎明之树隐藏的秘密。 霍登暂时没有更多收获,但他还是产生了一种大胆的猜测: 是否存在着这样一种可能,限制灵能者实力提升的客观原因,并不是元素的衰退,而是认知的偏差? 解释起来可能有些“荒唐”—— 灵能者的升级与突破,不应该是“调动元素”,而应该是“通过元素认知世界”。 曾经的白垩纪,元素蓬勃而充沛,灵能者们通过元素感知世界相对容易,所以他们并没有执着于这一点,但久而久之,在历史发展长河里,灵能者们却渐渐遗失了初衷,更加侧重于灵能与元素的联系—— 左柱就是通过元素来完成控制,右柱就是利用元素来展开攻击。 换而言之,灵能逐渐演变成为一种对抗的“武力”手段,而不再是认知世界、打开世界、解析世界的“智力”手段。 虽然人人嘴巴上都说,“灵能是通往全知全能的途径”,但真正通过灵能与世界沟通的时候,意图和方式却已经丢失了最初的纯粹,灵能者对于元素的依赖和羁绊也就越来越深,最后,当元素活跃开始下降的时候,灵能者的“力量”自然而然就变得稀少起来,突破也就相对应地变得困难起来。 “整个时代的灵能者对于灵能的理解偏离了既定轨道”,这句话粗粗听起来确实是离经叛道,而且充斥着以自我为中心的主角光环,凭什么霍登就能够发现如此秘密,而其他无数灵能者都没有能够发现呢? 但站在历史的高度回顾时间长河,却很快就能够意识到,这并不夸张。 理解与认知,本来就是在不断发展的,也许某个节点,灵能者们认为这是一种“进步”,于是广为推广,而后渐渐成为了根深蒂固的观念,最终也就偏离了轨道,看看魔药学、符号学、灵能法阵学等等都是如此。 而且,不仅是灵能,许多科学的发展也同样都是如此。 至于霍登,他能够“打破框架”并不是因为主角光环,而是因为他本身就是外来者,思想并没有传承整个时代的束缚,这也使得他能够以第三者的客观视角跳出框架,用全新视角来审视事情的原本意义。 特别的是,霍登是来自于地球,逻辑与理论体系的先进也能够让他保持清醒。 得益于此,霍登才摆脱了元素自身的束缚,更多还是运用元素来认知世界,突破也就重新变得简单起来。 所谓的“简单”,也是前后多次在探索之中触碰到壁垒,并且全力冲刺、毫无保留,在生死线上来回探索,最终才完成突破的“简单”。 当然,上述认知全部都是霍登自己的猜测而已——而且还是没有根据也没有理论的一种大胆猜测,粗粗听来,确实是荒唐不已,但霍登却认为,这是一种可能,他们应该开放讨论。 于是,霍登率先在圣柯睿恩学院抛出了话题。 相较于其他三大学院,圣柯睿恩学院的思辨能力始终是领先的,即使对于惊世骇俗的观点也能够保持冷静地展开辩论——不同意地就罗列观点进行反驳,哪怕是绝大多数都不同意,他们也依旧保持着如此优良传统。 霍登的观点,确确实实遭遇到了群起攻之,但霍登本身就是一个口才强者,他丝毫不担心众人的围攻,他反而是稳坐泰山地展开还击,有理有据地证明自己的观点,“黎明之树的终点归根结底就是为了探知世界”。 无形之中,这也成为了圣柯睿恩学院最近的一道奇景。 414 舌战群儒 “诶,诶,听说了吗?昨天圣柯睿恩学院的辩论会又再次挤爆了。” “当然,我还是现场见证的!” “什么?你居然挤进去了?” “哈,我提前四个小时到现场排队,最后成功挤进去了,现场直接挤爆了,三百人的大厅应该塞进入超过七百人吧,不仅是大一学生,其他年级也全部都来了,我还看到不少大四学生,场面真是壮观。但我告诉你,绝对物超所值!” “等等,我听说现场是’1vs100’,真的假的?” “没有那么夸张啦,以一敌百,一人说一句就要天黑了,也就是传言在瞎说罢了,实际情况是霍登以一对十;最后的提问环节,基本就是霍登一个人对阵全场七百人,这一点是真的。哇哦!我告诉你,最后提问环节才是真正的劲爆!” “怎么了怎么了!啊啊啊,我昨天居然错过了,居然错过了!我只是听说,霍登一个人就把现场都辩倒了,英姿堪比三王子殿下,今天到处都是关于他的讨论,没有想到现场还更刺激?” “那是当然!让我和你说……” 叽叽喳喳的声响洋溢着欢快和喜悦,仅仅从声音就能够描述出眉飞色舞的神情,就连脚步都跟着轻快起来。 圣柯睿恩学院每周固定一次的辩论会,最近却在短短三天之内连续举办三场,而且一场比一场热闹、一场比一场精彩,昨天就出现了整个塞克佩斯学院闻名遐迩的“舌战群儒”传说,彻底点燃了热情。 根据传闻,霍登独自一人面对十名圣柯睿恩学院学生的辩论,却始终游刃有余、从容不迫,不仅有理有据,而且引经据典。 更难得的是,即使是那些冷僻书籍的知识与典故也都信手拈来,展现出深厚底蕴;同时,看似云淡风轻、慵懒随意的谈话却总是能够抓住重点,条理清晰地展开辩论。 即使是“1vs10”的不利局面,霍登也依旧能够牢牢掌控全场,无论是气度还是口才,全面完爆对手,单单是这一份能力与气度,霍登就再次展现了圣柯睿恩学院的精髓! 值得注意的是,十名“反方辩手”并不是平庸之辈,其中掺杂了一名三年级生、两名二年级生和另外七名一年级的尖子生,他们每个人都是能够独当一面的优秀学生,本来联手辩论、以多欺少是不公平的,但此前两场辩论,一场是一对一、一场是一对三,霍登却是轻而易举碾压对手,这才出现了如此盛况。 然而,结果还是一样的,十名学生联手也依旧没有能够驳倒霍登,反而是被霍登的“歪理邪说”抢走风头—— “现有灵能修炼体系是偏离正确轨道的,灵能应该是通过元素理解世界的手段,而不是调动元素展现肌肉的手段。” 这样足以撼动整个诺斯尼斯大陆知识体系的观点,却硬生生没有人能够驳倒霍登?这简直是惊世骇俗。 但问题就在于,昨天的辩论会结束之后,霍登的观点居然赢得了无数支持者,并且开始强烈反扑,这也意味着,霍登真正“说服”了普罗大众,依靠着自己的辩论能力撼动了传统理论的基石。 不仅因为霍登“以一当十”地展开辩论,而且还因为霍登在辩论会之后的提问环节,面对全场七百名观众的提问,依旧展示出了翩翩风度,雄辩、狡辩、强辩等等话术寸步不让,牢牢地掌握着谈话的主动权。 简单来说,全场七百人熙熙攘攘的提问也依旧没有能够驳倒霍登,反而是不少人都被霍登“拐到沟里”去了,有理有据、思路清晰、论点强势的辩论绝对堪称精彩连连,从头到尾都保持着全程高能模式。 真正经历现场的观众,很难很难不被霍登说服。 等离开大堂的时候,众人才渐渐回过神来,意识到事情似乎不太对劲——毕竟现有观念已经贯彻了数百年,根深蒂固地根植在每一个人的思想深处,短时间内被霍登“迷惑”了,却也不见的就能够改变想法,等回过神来之后,细细回味也就察觉到不太正常,于是,反思和辩论又进一步地涌动起来。 不少人都摩拳擦掌地期待着第四场辩论会,慢半拍地想好自己应该如何驳斥霍登,恨不得现在就立刻再次与霍登大战三百回合。 也就是圣柯睿恩学院能够容忍霍登这样离经叛道的言论了,其他三个学院的学生都是面红耳赤地破口大骂,他们绝对无法忍受霍登的歪理邪说,一个个都恨不得立刻将霍登撕成无数碎片—— 问题就在于,昨天的辩论会上,其他三个学院也有不少学生出席了,至于结果……那就不用多说了。 于是,一场辩论也就浩浩荡荡地展开,小部分支持者、小部分中立者和大部分反对者,每个人都在期待着下一场辩论,准备当面驳斥霍登,“让那个跳梁小丑知道他正在胡言乱语”,现在整个塞克佩斯学院都能够感受到这股力量,没有人能够例外。 非本意地,霍登还是成为了“名人”。 当然,发起讨论并不是霍登的本意,出风头就更加不是了,纯粹就是为了更进一步地深入了解黎明之树和超凡之路,期待着能够寻找到实力提升的正确道路。 霍登始终相信着,“真相越辩越明”,这也是他勇敢地与伯蒂诺斯教授、塞内卡教授以及三王子殿下展开交谈的原因。 最开始,霍登和罗本展开了讨论,但即使是罗本也无法接受。 罗本同样是圣柯睿恩学院的学生,而且还是霍登的好友,他知道霍登不是为了叛逆而叛逆,但他也一时半会没有办法接受,这才让霍登改变了主意,没有继续与雷彼得斯、布鲁特斯交谈,而是走向了学院的辩论会。 以前德西玛斯教授就建议过,霍登应该前往学院参加辩论,许多知识与真相都往往来自于思想的碰撞。从老师与智者那里寻求经验,这是一种办法,但很多时候,经验也可能成为绊脚石,反而是同辈学者之间的思想撞击能够寻找到不同的火花。 于是,霍登就这样做了。 至于结果,霍登确确实实没有料想到,一个讨论居然会激发如此热烈的反应,整个塞克佩斯学院都轰动了。 这绝对不是霍登的初衷。 415 特聘邀请 霍登发誓,他确确实实没有料想到事情的发展会走到这一步,这绝对不是他的初衷。 但认真想想,自己轻描淡写就“颠覆”了人家一辈子的知识框架,现在的反应也就不足为奇了,至少他们没有直接卷起袖子来把他打出去,看看提出“日心说”的哥白尼就知道了,霍登现在的待遇还算不错。 幸运的是,圣柯睿恩学院本来就欢迎任何形式任何话题的辩论,而且像霍登这样勇敢挑战禁忌的话题隔三差五就会出现一次,学院热情拥抱着不同观点的踊跃,而且,就好像学术讨论一样,影响力更多还是局限于塞克佩斯学院,暂时不会引发外界的波澜,从理论层面走入实践阶段还有很长的距离。 所以,如此“出名”,暂时还没有大碍,毕竟还是依靠一张嘴皮子的纸上谈兵能力,终究不是真正展现出绝对实力的铁腕,不足以强力震慑所有学生。 那些不服气的学生就忿忿不平地表示,“他就依靠一张嘴在胡扯”;更有甚者,不少人认为霍登能够讨好三王子殿下,也是因为这张嘴,就如同弄臣一般,所谓的探案能力根本就不存在,一切都是花言巧语。 这样一来,霍登的“人气”不仅没有扶摇直上,而且还置身于争议漩涡,质疑与鄙夷的声音不绝于耳。 这……可以算是一件好事吧? 但不管是好事还是坏事,对于霍登来说,却都没有任何影响。 布鲁特斯看着满脸淡定地品尝一月余烬的霍登,再看看身后三名学生正在你推我让地窸窸窣窣讨论着—— “那是霍登?” “呃……好像……是吧?我也就远远看过一次。” “他比传闻中还要好看,怎么没有人告诉我,居然是一个帅哥?我还以为拥有头脑的话,外表就不怎么样呢。像三王子殿下那样才貌双全的天才可不容易。” “帅吗?我倒不觉得。” “智慧的性/感,懂吗?智慧!” “我们要不要上前?” “你敢吗?” “我不敢。哈哈。” 熙熙攘攘的议论始终在轻轻涌动着,布鲁特斯又再次看看彻底无视那三名学生的霍登,浑身散发着一股淡定,这让布鲁特斯也是一阵无语,终究还是没有能够忍住,朝着那三名学生望去,“你们难道没有注意,我才是这里的帅哥吗?” “……”学生沉默。 “……”罗本沉默。 面面相觑之间,布鲁特斯就被夹在视线之间,有点尴尬,但他却不窘迫,而是信心满满地挺起了胸膛,坦然地接受视线的考验。 那三名学生看了看布鲁特斯俊朗帅气的面容,眨了眨眼睛,慢了半拍,然后就一窝蜂地转身落荒而逃。 “你们……”布鲁特斯试图呼唤住他们,但声音没有能够发出来,三个身影就已经消失了,他满脸郁闷地转过头来,看向雷彼得斯和罗本,“怎么了,难道我说错了吗?我是一个诚实的人,你们必须承认这一点。” 雷彼得斯朝着天花板投去视线,就好像正在打量天花板的壁纸纹路。 罗本看着眼前的一月余烬发呆,眼神的焦距就这样慢慢地溃散开来。 布鲁特斯一阵无语,“你们!”而后转头看向霍登。 结果,霍登却是微微地闭上眼睛,发出一声舒服的轻叹,“啊,果然还是茶叶好喝,这确实是好茶。” 此前,霍登向巴罗商店提出了“茶叶”的概念,这一想法让商店主人决定尝试看看,尽管并没有全面更换茶包,却在菜单之中提供了茶叶的选项,在霍登看来,这就是一个大胆的尝试与进步,值得肯定。 布鲁特斯看着霍登,优雅地翻了一个白眼,“我依旧相信着事实,因为事实是无法辩驳的。” “布鲁,我也相信你相信的事实。”霍登睁开了眼睛,微笑地说道。 虽然没有正面给予肯定,但布鲁特斯嘴角的笑容还是心满意足地上扬了起来,神情也跟着得意了起来。 霍登将茶杯放下,“所以,今天专程前来巴罗商店,应该不是为了一月余烬吧?” “父亲已经与欧森-卡佩尔医生完成了联系,并且与圣心医院也完成了联系,他们准备与治安队展开合作,从基础开始建立法医学,不过,卡佩尔医生说,他希望你能够加入团队,跟随他一起建立整个学科的基础。” 率先开口的,是雷彼得斯,严峻的面容也无法遮掩眼神里的明亮,隐隐有些激动。 “对了,卡佩尔医生愿意支付正式研究员的酬劳。” 说到这里,雷彼得斯对着霍登挑了挑眉尾,“你应该知道吧?卡佩尔医生是整个帝国最不担心资金的人之一了,只要他点头,无数贵族都愿意单膝跪地地捧着克罗上来,跟在他身边的研究员更是无数人眼热的位置。” 布鲁特斯也跟着点点头表示了赞同,“我听说,卡佩尔医生的助手,周薪是六克罗,无数人梦寐以求的位置。” 雷彼得斯却是朝着布鲁特斯眨了眨眼睛,“我听说,卡佩尔医生为霍登开的酬劳是二十。我说的是周薪。” 周薪二十克罗? 这已经足以与奈尔的月薪相媲美了!果然掌握生命命脉的欧森才是现在莱雅帝国最具权势的顶尖存在,不过,这些克罗对于欧森来说,不过是一堆数字而已,真正具有意义的还是医学。 知识就是力量。 古人诚不欺我。 从治安队顾问到医学顾问,霍登依靠自己的知识在岩渊赢得了一席之地。 但作为当事人,霍登却显得非常淡定,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嗯,那么今天就可以好好敞开肚子吃一顿了。” 雷彼得斯,“……” 不过毕竟认识霍登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雷彼得斯还是很快就恢复了淡定,“霍登,你准备答应下来吗?” “当然。卡佩尔医生是一个很有趣的家伙,合作应该可以学习到不少东西。”霍登轻轻颌首,“更何况又有谁能够拒绝克罗的诱/惑呢?” “确定不是美食的诱/惑?”罗本的声音施施然地从旁边传来。 霍登的表情非常坦然,“嗯,这样说也可以。” 罗本,“……” 布鲁特斯眼底的笑容就这样流淌了出来,但转瞬即逝,随后就稍稍严肃起来,以正常语调和音量说到,“关于交易的调查,我也已经查询到一些眉目了。关于人的部分,没有任何消息,过去半年都没有。” 即使是黑市里,也寻找不到交易健康成年男人的消息,这意味着,那些侍应生不是货物? 416 机缘巧合 布鲁特斯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而是保持平时一贯的语速和音量,就好像正在交谈明天是否会下雨一般,在巴罗商店的和煦下午茶氛围之中,这才是正常的,丝毫没有引起周围其他人的注意。 但隐藏着关键词的话语内容,霍登等人却能够明白。 如果岩渊黑市没有出现人口交易的话,那么侍应生应该就不是“货物”,可是,霍登的眉宇却微蹙起来: 如此一来的话,塞缪尔的情况又到底应该如何解释呢? 如果侍应生本身不是货物,而是发现秘密之后被灭口的连带伤害,那么塞缪尔为什么安然无恙地生活着呢?但如果侍应生就是货物,却不是通过拍卖行的黑市交易,这是否意味着宴会本身就是一个拍卖场合呢? 可是,后面这种情况的话,霍登自己的情况又应该如何解释?他出现在了菲洛子爵的私邸,并且躺在了一个符号上,而且房子还着火了?这一系列操作似乎与宴会没有直接关系——最多也就是间接关系。 布鲁特斯的调查澄清了一部分事实,但遗留了更多问号。 “霍登?”罗本始终在注意着霍登的表情,他希望能够得到霍登的解释,因为霍登总是能够察觉到重要信息。 霍登对着罗本轻轻摇了摇头,现在可能性还是太多,没有分析的必要,保持可能性也保持开放性,这才是最佳选择;而后,霍登就再次朝着布鲁特斯投去视线,示意布鲁特斯继续。 “而另外一件事,正如你所料,确实是每个月都存在着固定的交易。虽然拍卖总是在进行,购买的人也总是存在,这是硬通货,尤其是沉默者;但其中,南方奥逊公司确实每个月都会固定拍卖一批器具。” 布鲁特斯的话语也就证实了霍登的猜测—— 那名职业杀手与南方奥逊公司有着息息相关的密切关系,禁灵领域的灵能器具仅仅只是其中一个联系。 “我调查过了,每个月他们都会从安图拍卖会的私人拍卖场购买五个灵能器具,如此举动已经持续了至少六个月,这也意味着他们至少拥有三十个存量,这已经达到了囤积的标准。” 后面的话语没有继续说下去,但布鲁特斯的意思却再明白不过了: 南方奥逊公司应该正在酝酿什么阴谋,否则,为什么要囤积禁灵领域的灵能器具呢?尤其是在职业杀手就具备强大能力的情况下,禁灵领域的灵能器具又到底在防范什么? 但是,南方奥逊公司为什么这样做呢?又到底在图谋什么呢?这些阴谋又是怎么与晚宴形成联系的呢? 霍登没有立刻开口,而是细细咀嚼着布鲁特斯话语里的信息,然后就灵光一闪地捕捉到了一个线索,“安图?” 布鲁特斯轻轻颌首,解读出霍登眼神里的疑惑,但他的理解却发生了一些偏差,“我知道,一直都有传闻说,安图拍卖会是古斯塔夫伯爵的产业,但并没有证据证明,雷也可以证明,这只是八卦而已。” 布鲁特斯以为霍登怀疑古斯塔夫伯爵就是幕后黑手——因为古斯塔夫伯爵出现在了第三辖区治安队,现在又出现在了安图拍卖会的传闻里,他不得不解释一下广为流传的那个传言。 雷彼得斯也点头表示了肯定,“我们所知道的真实情况是,古斯塔夫伯爵根本就不管事,而且总是濒临破产,如果不是国王一直在暗暗支援他,他的家底恐怕早就已经掏光了。安图拍卖会不是他的产业。” 换而言之,布鲁特斯和雷彼得斯能够证实,古斯塔夫伯爵出现在第三辖区治安队的举动只是一个巧合,再联想一下当天古斯塔夫伯爵被惊吓到贪生怕死的举动,完全就是大手大脚吃喝玩乐的二世祖形象,侧面证实霍登的“担忧”是没有必要的。 但问题就在于,霍登的困惑并不是这个意思,而是因为他曾经与安图拍卖会接触股过—— 当初调查奥利弗案件的时候,他们曾经拜访过安图拍卖会,因为奥利弗养母的隔壁邻居是第一嫌疑人: 内昂-麦凯。 内昂始终在暗中偷窥奥利弗的养母,存在作案动机,但最终证实,他只是一个有色心没色胆的家伙。 当然,如果仅仅只是这样的一点点薄弱联系,那最多也就是意外巧合罢了。岩渊说大不大,也说小不小,巧合的事情还是必然存在的。 然而,霍登却想起了另外一件事,准确来说是一个细节,稍稍不注意就可能忽略的细节,他的直觉总能够感受到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巧合”,其实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出现。不过,现在霍登也只是处于推测阶段,从推测到证实还需要更多证据或线索的支持。 “我觉得,我需要拜访一位老朋友。”霍登的嘴角轻轻上扬起来,“有些事情,我们还是需要好好澄清才能够确定。” …… “现在就下班吗?那些会议记录全部都整理好了吗?我知道,如果需要的话,我随时都能够提供帮助。” 内昂-麦凯一副面慈心善的模样伸出援手,保持着平时在拍卖会内部的一贯姿态,但其实眼睛却落在眼前秘书的上半身上,正在用眼睛细细打量、测量着: 这到底应该是什么尺寸呢?这到底应该是什么手感呢?不知道颜色到底怎么样?对了,还有气味呢? 一心二用地“指导”着,最终依依不舍地目送着秘书转身离开了办公室,但才没有多久,办公室的大门又被敲响,内昂还以为是秘书去而复返,心情愉快、跃跃欲试地扬声说到,“进来,怎么,你忘记什么了吗?” 但话语还没有来得及说完,内昂的表情就微微僵硬了起来,出现在眼前的,不是新来的秘书。 来人展露一个浅浅的笑容,“嘿,下午好,麦凯先生,怎么样,还记得我吗?” “……”内昂立刻就黑脸了,他当然记得,他怎么可能不记得,立刻就快步站起来,看着鱼贯走进办公室的四个人,连忙将办公室门关上,压低声音说到,“我们不是已经没有关系了吗?你为什么还会出现在这里?” 他最不希望看到的,就是自己的“一世英名”被毁于一旦,然后就失去自己现在所拥有的一切。 这该死的家伙! 417 牛刀小试 “麦凯先生,没有必要如此紧张,今天,我只是以客户的身份前来的,有些情况想要向拍卖会打听而已,没有恶意。你应该知道,我是一个非常善良的人,永远保持友好态度。我记得,我们上次相处得很是愉快。” 霍登的嘴角轻盈地上扬起来,流露出浅浅的笑容,那慵懒随意的视线细细地打量着内昂,没有任何锋芒。 但内昂却绝对不会轻易上当,警惕地看着跟在霍登身后的三个陌生脸孔,他们就这样各自寻找位置坐了下来,西装革履的装扮展现出良好的素养,确实不像歹徒,可是这样的姿态却让内昂更加紧张。 “什么事情,你说。”内昂完全不相信霍登话语里的一字一句,没好气地重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之上,唯一的想法就是速战速决,然后让这群家伙滚蛋,他不希望任何人看到他和霍登之间有什么牵扯。 霍登却是展露出前所未有的友好,“麦凯先生,我是客人,有些东西希望能够在安图拍卖会购买到,我听说,安图拍卖会的幕后老板是古斯塔夫伯爵,这是否意味着,你们这里可以寻找到更多珍稀物品?” 内昂有些困惑,难道这家伙真的是过来拍卖东西的?“传闻只是传闻,我根本就不知道我们的幕后老板是谁。” 如果是面对其他人,内昂也就开始海吹胡吹了,但面对霍登,他唯一的想法就是这个家伙快点滚蛋,就连客套话也都懒得吹嘘了。 “古斯塔夫伯爵最近就在岩渊,他难道没有过来拜访过吗?”霍登眉尾轻轻一挑,还是满脸好奇地询问到。 内昂就好像赶苍蝇地一般挥了挥手,“没有,真的没有,我是说真的,如果你希望结交古斯塔夫伯爵的话,你应该前往上城,古斯塔夫伯爵每天晚上都会参加宴会,也许你运气好,就能够碰上他呢。” “哦。真是令人失望。”霍登遗憾地耷拉下肩膀,“那么,我们再思考看看吧,如果之后还是决定过来安图的话,我会再上门的。”说完,霍登居然真的就站立起来,转身离开—— 不是假动作,而是真正迈开脚步转身离开。 因为太过干脆利落,以至于内昂也有些错愕,但确定了霍登真的转身的动作,内昂也顾不上多想了,欣喜地快步跟了上去,“欢迎,如果你们真的希望过来拍卖物品的话,欢迎,也许我能够给你们一些优惠。” 内昂用视线余光看了看旁边三个英气逼人的身影,猜想着他们是不是真的有些家底,确实可以前来拍卖,所以,他正在思考着,自己是不是应该留些余地,不要把话说死,毕竟,拍卖行也是开门做生意的。 霍登的脚步已经来到了门口,听到这句话,转过身,对着内昂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主动伸出右手,“那么,我就提前说声谢谢了。” 内昂往下瞥了一眼,没有多说什么,主动握住了霍登的右手,然后就在此时,一道微不可见的暗光从霍登背负在后面的左手掌间快速弥漫开来,霍登的右手重重地握了握,专心致志地注视着内昂的眼睛,微微沙哑的嗓音如同弦音拉动一般低低地说道,“谢谢。” “不用。”内昂也跟着展露了笑容,而后,松开右手,就这样将霍登一行人护送出去办公室,并且站在门口,目送着霍登一行人真正离开了拍卖行,这才真正地放松了心神,重新关上办公室大门。 但是,内昂回到自己的座位,还没有来得及坐下,办公室门就再次被敲响,他不由心惊胆跳了一下: 难道是霍登一行人去而复返了? 内昂快速来到办公室旁边,小心翼翼地打开房间门,透过门缝望出去,结果却看到自己的秘书忐忑地站在门口。 内昂不由一喜,“怎么了,还有什么事情吗?” “麦凯先生,关于下一场拍卖会的报告,我还是有些地方不太明白。我知道,现在已经是下班时间了,但这份报告明天就必须提交,请问你可以帮忙一下吗?”娇滴滴的声音,还有弹跳力十足的曼妙曲线,微微泛红的脸颊更是让内昂感受到了某个部位的召唤。 “当然当然。”内昂连连说到,热情地打开办公室门,发出邀请。 雷彼得斯满脸震惊地看着内昂迎接着一位身材火爆的秘书走进房间——这并不意外,意外的是内昂却仿佛没有看到霍登以及他们同行的三个人,就好像整个办公室只有他与秘书两个人一般。 又或者更为准确的形容是,这就好像是一台戏剧,内昂和秘书是主角,而雷彼得斯等人都是观众。 舞台上,正在戏内;而舞台下,观众正在看戏。 雷彼得斯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因为内昂就好像真的“护送”了霍登一行人离开,然后又迎接了秘书的到来,但问题就在于,霍登一行人从头到尾都没有离开,霍登与内昂握手完毕之后,就让开了位置,然后剩下的“剧情”就由内昂完成了独角戏。 雷彼得斯转头看向了布鲁特斯和罗本,却发现他们也都屏息凝视着眼前这一幕,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与当初伯蒂诺斯教授开学第一堂课所营造出来的幻想一样,以假乱真。 他们现在也有些困惑,秘书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内昂又为什么看不到他们的存在?真实与虚幻的界限到底在哪里? 明明办公室依旧是刚才看到的模样,但此时正在发生的事情,却仿佛是两个各自独立的世界。 “霍登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雷彼得斯用眼神询问者布鲁特斯,因为他更加倾向于右柱,对于左柱的控制还是缺少理解,他期待着布鲁特斯能够给出一个答案。 布鲁特斯隐隐能够明白一些东西,却还是没有办法准确无误地说出一个所以然来,大脑也处于短暂的震惊状态,“到底什么是真实的?什么是虚假的?如果就连眼睛所看到的东西都可能是虚假的话,那么他们到底应该相信什么呢?” 布鲁特斯的脑海里掀起了惊涛骇浪——此前伯蒂诺斯教授所带来的是一个启示,但霍登的执行却制造了波澜,真正地让他们意识到灵能的运用始终都在打破想象力。 “不要束缚自己的想象力。” 418 天衣无缝 从雷彼得斯到布鲁特斯再到罗本,三个人都陷入了短暂的困惑之中,自己到底置身于虚幻还是现实,哪部分是真的哪部分是虚幻,更重要的是,自己到底是真实还是幻觉? 布鲁特斯甚至开始质疑自己的存在。 但此时却不是思考哲学问题的最佳良机,霍登来到三个人面前,用眼神暗示了一下,然后脚步就来到了内昂办公室的档案柜前—— 其实,霍登也不知道自己需要寻找什么,他唯一能够确定的是,他需要浏览一下私密物件乃至于黑市的拍卖资料,通过这些资料,也许他就能够寻找到自己脑海里缺失的那个拼图,最终证实自己的猜想。 因为没有清晰目标,所以霍登需要小伙伴的帮忙,扩大搜索范围;也因为缺少准确目标,所以霍登需要内昂在场,转移视线、拖延时间,尽可能避免暴露行踪。 今天,就是霍登实力跃升之后的第一次牛刀小试,利用握手、眼神以及气机牵引的导向,无声无息地制造出完美的现实与虚幻结合,隐藏他们一行人的踪影、捏造出秘书的虚影,这些动作全部一气呵成。 从上次的碰面交锋就可以看得出来,内昂不是一个心志坚定的性格,不经意间就很容易收到气势压制或者影响,这也给予了霍登更多可趁之机,操纵空间也就大了许多,作为首次尝试的对象再好不过了。 但因为是首次尝试,霍登还是谨慎再谨慎,每个细节都扣得无比认真。 因为整个会议室的主体还是没有改变,这也意味着霍登需要控制的范围相对有限,他能够更加集中注意力来调整细节,最终也就制造出了天衣无缝的效果,就连置身其中的雷彼得斯等人也真假难辨。 “筑梦师”。 当初“盗梦空间”里构想出来的职业,现在霍登却能够真正实现,这绝对是一次难得的体验,即使是霍登自己,也难掩雀跃。 不过,现在并不是开心的时候,眼前还有更加重要的工作。 四个人就快速开始在档案柜面前翻找起来,尽可能寻找私密档案—— 私密档案都隐藏在档案柜的特别柜子里,没有解锁的话,也绝对无法查阅,内昂也不可能那么愚蠢地就直接告知他们如何解锁。 其实,封锁私密档案柜的手段有些类似于密码,但不同的地方就在于,这些密码全部都由一个个灵能符号构成的,绝对不可能强行打开。 但是,霍登却也没有慌张,站立起来,思绪快速运转起来: 灵能符号构成的密码。其实,也就是密码。 虽然密码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字母和数字,但符号也依旧是一种数学,所有灵能符号构成的密码都有迹可循。这也是霍登这段时间深入研究符号学的收获之一,曾经,符号学与密码学是捆绑在一起的学科。 眼前的私密档案柜是内昂的私人办公室用品,而不是整个拍卖会的档案柜,这也意味着这些信息都是内昂的个人收藏,密码也应该与内昂息息相关,更多能够折射出他的喜好与性格。 那么,内昂到底是什么性格的人呢? 霍登环视整个办公室一圈,但信息量太大,他需要一些指引,不能盲猜—— 他是一个好色之人,但有色心没色胆,即使是现在正在“软香怀玉”,内昂也只敢用眼睛上下打量一方,动作却不敢轻易越过雷池,当年对待奥利弗的养母也同样是如此,这意味着,他对于女性的幻想可能更加强烈,但同时依旧保守、顽固、传统,自己的想法与欲望也都被压制下来,仅仅使用职权手段过过眼瘾。 那么,可以肯定的是,他应该不会使用家人、生日等等符号作为密码。 从办公室的摆设和装潢也可以看得出来,内昂并不喜欢自己的工作,至少,他没有花费太多心思在办公室的装饰上,即使日复一日地待在这样的环境里,也没有留下太多“生活的痕迹”,纯粹就是办公。 有趣的是,霍登能够在书架上看到不同的游记、传记、杂记的著作:他喜欢旅行,又或者是他向往冒险,就好像莱雅帝国的布莱登爵士一样,用自己的双脚探索整个诺斯尼斯大陆——他拥有布莱登爵士的著作整个系列,并且还有布莱登爵士的三本传记。 “显而易见地,他喜欢布莱登爵士。” 传闻,布莱登爵士也是一位风流人物,在不同城市都拥有着不同的红粉知己。 那么,密码应该与布莱登爵士有关。 应该不仅如此。 除了布莱登爵士之外,另外还可以看到两位灵能者的相关著作,一位是诺斯尼斯大陆最著名的女性十级灵能强者格温妮丝-宝琳娜,另外一位则是右柱高级灵能者的代表人物阿兰-提尔文,方方面面地进一步证实着内昂对传统铁腕力量的向往与崇拜,而对于女性更是怀抱着一种想要靠近却又不敢迈步的矛盾心理。 霍登的视线快速地从书架、摆设以及内昂的穿着打扮之上掠过: 内昂崇尚强硬,却心怀柔软,所以他更加倾向于选择男性形象之中相对亲切、相对柔和的部分作为密码。 布莱登爵士、格温妮丝-宝琳娜和阿兰-提尔文三个人都是赫赫有名的人物,而他们都拥有自己的标志符号,甚至不止一个,有些是个人名义的勋章,有些是家族姓氏的传承徽章,有些则是民间传说的相关符号。 但内昂应该会更加青睐他们三个人为了隐藏身份而采用的隐秘符号,就好像分身一般。 布莱登爵士曾经在古兰隐姓埋名居住了很长一段时间。 格温妮丝在成为十级强者之前曾经返回塞克佩斯学院重新修生养性了一段时间。 提尔文则是在战争之中遭受严重伤病为了逃避仇人追杀而隐藏踪影,很久之后才被人们重新挖掘出来。 三段经历,分别留下了不同的符号密码,霍登的大脑高速运转起来,就好像在内昂的记忆迷宫之中畅游寻找一般,最后霍登确认了灵能密码的构成,他朝着雷彼得斯使用了一个眼神,他已经找到了答案。 因为霍登此时正在操控幻觉影像,没有办法抽空,所以还是需要雷彼得斯来负责打开密码。 419 惊天秘闻 一个符号,接着一个符号,根据霍登的指示,雷彼得斯快速操控着灵能绘制出符号,然后这些符号就纷纷落在档案柜之上,立刻就可以看见档案柜表面浮现出一层暗光,错综复杂的灵能符号密密麻麻地遍布整个柜子的外表,如同浩瀚海洋一般,根据不同风格和习惯排列成为一个封锁保密的灵能法阵。 但是,雷彼得斯绘制出来的符号却准确无误地在档案柜表面之上寻找到相对应的符号,按照先后顺序地击中每个符号,然后相对应的符号就会黯淡下去,整整六个符号,霍登根据线索从每个不同暗示人物之中提取两组隐藏符号,亦步亦趋地传递给雷彼得斯,就好像一道数学题的解谜般充满了神秘。 错综复杂的排列组合让布鲁特斯和罗本双双傻眼,根本不知道这些东西到底是怎么找出来的,但问题就在于—— 密码就这样打开了。 光影流动之间,那些暗暗的哑光就如同潺潺溪流一般慢慢流淌、消失,最后整个灵能符号构建出来的灵能法阵也就彻底消失,等待光芒全部消退之后,档案柜就重新恢复了原本的样貌,仿佛什么事情都不曾发生过一般。 居然! 居然就这样打开了! 眼花缭乱的密码符号根本就没有脉络可言,结果却准确无误地成功打开,这着实是太过不可思议,就连雷彼得斯自己都惊呆了,不敢相信,只是用眼神询问到,“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在他们眼中,霍登不过就是站在房间里扫视了两圈,然后密码就出来了,而且还是六组不相关的符号组成的密码,即使是盲猜也根本没有头绪。 但现在不是魔术揭秘的时候,霍登只是摇摇头,用眼神示意了一下:他们还有工作需要完成。 于是,四个人才暂时收拾起情绪,开始忙碌起来。 雷彼得斯负责寻找灵能器具的拍卖,布鲁特斯负责寻找违禁物品的拍卖,罗本则负责寻找武器的拍卖,而霍登自己则全面撒网地寻找。 信息量庞大,但收获却比想象中来得快速一些。 “霍登。” 罗本轻轻拍了拍霍登,将手中的档案递了过去,表情有些严峻。 霍登快速低头扫了一眼,眉宇也微蹙起来,但还是让罗本快速放回去,暂时不要深入多想,回头再说—— 居然是灵兽拍卖。 诺斯尼斯大陆之上的灵兽非常特殊,并不是灵植那样的,而是大自然里的元素经过千百年的沉淀与累积之后,凝聚起来的万物之灵,虽然冠以“兽”名,但那只是因为他们的形态大多以野兽的姿态出现,其实他们并不是野兽,而是纯粹的元素,也就是“灵”。 当然,进入新武纪之后,因为元素的活跃度和密集度等等全面滑落,灵兽也就变得越来越珍稀越来越罕见。 稍稍不同的是,灵兽并没有成为无数灵能者围猎的对象,恰恰相反,灵兽是所有灵能者都必须保护的对象,因为他们坚信着,灵兽就代表着元素,也代表着灵能,只要灵兽依旧存在,灵能者就能够延续;而一旦灵兽灭亡的话,灵能者可能也就将很快彻底衰落,乃至于灭绝。 但是,高速发展的科技派却正在围捕灵兽,他们相信着灵兽的能量能够完成转变,最终运用于工业,他们并不在乎灵能者的“传承与延续”,只要科技能够高速发展起来,灵能很快就会成为无用之物。 更何况,许多坚定不移的科技派都是沉默者或者启蒙者,灵能对他们的重要性确实不值一提。 莱雅帝国官方明令禁止捕猎灵兽,就连黑市都不敢轻易拍卖,却没有想到,安图拍卖会敢于冒大不违。 难怪罗本如此震惊了。 不过,现在他们还有更加重要的任务,这件事并没有直接的关系,如此震惊的消息就只能暂时压制下来了。 “等等。” 就在罗本准备收回资料的时候,霍登的视线余光却捕捉到了一个细节,快速将那份文件重新收了回来,细细打量一番,脑海里的所有灵光也就全部串联起来。 抬起头,霍登就可以看到罗本眼神里隐隐的错愕与忐忑,但霍登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轻轻颌首,用眼神示意:找到了。 尽管罗本不知道是什么,但得到霍登肯定的答复,心神也还是稍稍沉淀下来,神情越发凝重起来—— 难道真的与灵兽拍卖有关?那么,后果就难以想象了。 霍登没有再继续停留,快速给了雷彼得斯和布鲁特斯一个暗号。 雷彼得斯和布鲁特斯都有些意外,因为他们的搜寻才刚刚开始,原本以为今天的大海捞针会很麻烦,结果才刚刚开始没有多久就已经找到了? “你确定?”雷彼得斯不由用眼神再次确认到。 霍登点点头表示确认。 雷彼得斯看了看自己手中触目惊心的档案们,有些不太甘心,但布鲁特斯却比他想得更加长远一点,“有些秘密,知道得越少,也就越少麻烦。”他没有任何犹豫,就将手中的档案重新放回了柜子里。 雷彼得斯还是有些不甘,但终究没有多说什么,也跟着布鲁特斯的动作,将所有文件全部重新收好,雷彼得斯又重新用符号完成加密,确保一切都恢复原样,这才陆陆续续地鱼贯离开办公室,而负责布置虚幻梦境的霍登留在最后收尾—— 千万不能留下马脚。 既然不准备让内昂意识到发生什么,霍登还是需要“演戏演全套”,操控着幻影秘书结束了报告讨论,而后再三表示感谢之后,在内昂依依不舍的视线之中离开了办公室,最后就留下内昂一个人跌坐在椅子上,细细回想着刚才发生的一切,满脸的心满意足。 尽管内昂什么都没做,但鼻翼底下似乎依旧能够捕捉到秘书身体传来的清香,这一点点魂牵梦系的味道就足以让他沉浸其中无法自拔,即使是秘书已经转身离开,但属于内昂的小小梦境还能够持续一小会。 看着内昂神情恍惚的模样,霍登没有再做停留,轻手轻脚地转身离开,与小伙伴们在拍卖会门外汇合。 离开拍卖会之后,霍登快速走进布鲁特斯的马车里,然后一行人就这样悄无声息地离开,汇入周围的喧闹与繁忙之中,没有引起多余的注意。 420 变幻莫测 霍登坐上马车之后,轻轻敲了敲车厢,然后马车车厢就在轻轻摇晃前行起来,此时霍登才回头看向了提前上车的小伙伴们,一片静谧之中,变幻莫测的眼神透露出内心的错杂。 罗本稍稍有些魂不守舍,沉浸在机密文件所带来的思想冲击中,短时间内难以回神,他还需要一点时间。 而雷彼得斯和布鲁特斯并没有看到拍卖灵兽的文件,于是他们的注意力更多集中在霍登构建出来的幻象上,眼神里有着难以压制的好奇,甚至盖过了今天潜入拍卖会的真正目的,注意力不由发生了转移。 “霍登,刚才那一切,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雷彼得斯是一个直肠子,没有按耐住情绪直接询问到。 霍登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朝着布鲁特斯望了过去,“你能够看到破绽吗?” 不是卖关子炫耀,而是接受检验与考验,霍登可不希望对阵敌人的时候再发现自己的纰漏,如果真的存在破绽,他希望布鲁特斯现在就能够看出来。 布鲁特斯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认真想了想,“不,我没有看到任何破绽,至少我的观察能力还不够。但是,因为我知道你的计划,所以我能够猜测得出来,秘书应该是幻象,我们的痕迹也与办公室的景象完全融合,又或者说,你制造出一个隔离空间,将我们的动作遮掩住,避免对方发现,是这样吗?” 布鲁特斯的猜测与分析都是正确的,霍登轻轻颌首表示了肯定,但布鲁特斯依旧存在一个关键难点,“可是,秘书的话语、谈吐和表情,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全程都没有破绽,对方根本没有察觉异常,难道是你在背后操控吗?” 布鲁特斯直接就抛出了自己的疑问,刚才在办公室里完全被憋坏了,按耐下来的好奇现在终于再也无法忍受,明亮的眼神就透露出难以压抑的雀跃和亢奋,甚至就连上半身都微微前倾地传达着激动。 “当然不是。”霍登摇了摇头,“我的操控,即使是再真实却也可能漏破绽,因为我终究不是真正的秘书,如果现在是全心全意操控,那么我可以假扮秘书,即使出现破绽也能够立刻补救,但我没有办法。” “可是现在,我们还有其他任务需要完成,我不能成为幻境的一部分,否则,控制不过来,所以我讨巧了一下。” “我利用握手和对视的机会,向他发出心理暗示,由他脑海里的构想延伸出了整个想象。那个秘书,其实是他幻想之中的模样,也是他梦境之中幻想的场景,就连对话都是他自己的想象。” 因为所有想象全部来自于内昂自己的延伸,所以这才是最天衣无缝的幻觉,永远都不可能出现破绽—— 当然,前提是内昂的心理防线能够被攻破,霍登这才寻找到了建立整个幻觉的基础;更换一个对象,又或者是更换一个场景,事情可能就没有如此轻松简单了,甚至可能会打草惊蛇,那么结果就是另外一番模样了。 即使霍登的描述云淡风轻,话语里透露出来的内涵与错杂,还是却让布鲁特斯的眉宇越发紧促起来,因为这已经脱离了幻象的范围,又融入了催眠与梦境的内容,仅仅依靠灵能是难以做到这一点的,必须对于心理状态和意识形态有着深入的研究,同时还必须对于幻境有着超强的控制。 即使亲耳听到霍登讲述原理,但布鲁特斯还是无法想象这件事到底应该如何完成,这才是本质的差距。 布鲁特斯抬起头来,若有所思地注视着霍登,眼神里闪过一丝色彩,脑海里的化学反应也正在激烈地涌动着,他现在终于有些明白霍登最近在圣柯睿恩学院发起的辩论了,他也隐隐有些明白霍登的想法了。 也许……也许他们的观念真的偏离了轨道呢? 作为一名圣斯派德学院的学生,虽然布鲁特斯对于符号、法阵的理解比不上雷彼得斯,但对于理论框架和哲学思辨的接受能力却高于雷彼得斯,圣斯派德学院对于歪理邪说的接受能力应该仅次于圣柯睿恩学院。 现在布鲁特斯的脑海就掀起了惊涛骇浪,而且发散思维的速度有些迅猛。 相较于布鲁特斯来说,雷彼得斯和罗本的理解就非常有限,他们根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唯一的想法就是“厉害”——而且是不知道怎么样的厉害,就连惊叹都不足以表达内心的震撼。 现在再回想一下,刚才以假乱真的一切,如果是自己遭遇到的话,恐怕也难以招架。 想到这里,雷彼得斯有些郁闷地踢了踢地面上的小土块:看来,自己应该是追不上霍登了。 还是罗本率先回过神来,暂时将灵**易的事情抛在脑后,“所以,你到底发现了什么?难道就是灵**易吗?” “什么?” “什么!” 雷彼得斯和布鲁特斯双双震惊了,瞬间清醒,却又陷入另外的震惊,不敢相信地看向罗本,显然后面的话语太过意外也太过恐怖,瞬间就压过了他们的好奇心,一石激起千层浪地制造出了巨大反响。 然后布鲁特斯的第一反应就是检查自己马车的隔音法阵,这样的话题,仅仅只是讨论一下都可能招来祸事,仅仅只是牵扯其中就可能引火上身,他们千万千万要避免隔墙有耳,任何一点风险都不行。 因为不放心,布鲁特斯又抬手再次设置了两个隔音法阵,确保他们的谈话不会存在任何泄漏的风险。 但转回视线的时候,布鲁特斯依旧没有了平时的嘻嘻哈哈,神情透露出一丝凝重,并没有因为多个隔音法阵的存在而安心下来。 罗本得到霍登的眼神示意,快速解释了一下自己刚才看到的文件,但其实也没有什么内容,因为他什么也不知道,只是发现了这份文件,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而后就再次看向霍登。 霍登也没有再继续卖关子,“不是,灵**易和我们的事情应该没有关系——至少不是现在能够看到的直接关系。”至于未来,霍登也不能确定二者是否能够联系上,“主要是那份档案本身,因为足够机密,所以隐藏着一些秘密。” “你是说灵能密码?”雷彼得斯对于符号还是比较敏感,立刻就反应了过来。 421 古斯塔夫 刚才那份关于灵**易的档案文件,毫无疑问是顶级机密。 其实,罗本和霍登并没有看到具体内容,因为如此级别的机密文件都必然带着相对应的灵能密码法阵,和档案柜的密码一样,但还要更加高级,如果不知道密码而强行解锁,那么文件就会自动销毁,并且顺着灵能法阵的设置,当初加密之人还会得到警示—— 这却是档案柜的密码所做不到的。 罗本和霍登能够看到的,也就是一个档案标题和两句话简介,作为档案的分类,再就是灵能密码了,但这个灵能密码显然比档案柜的密码要复杂多了,而且,设定封锁密码的应该不是内昂,仅仅通过内昂的办公室是无法寻找到破解线索的——还是需要追踪到加密之人才可能找到一些蛛丝马迹,所以霍登也就没有尝试强行打开文件。 更重要的是,霍登甚至就连尝试都没有,干脆利落地就选择了放弃——雷彼得斯还因为在会议室的停留时间太短而有些不甘,这也意味着霍登没有时间进一步深入阅读文件,因为霍登知道里面的机密内容不是目标,那么结果也就出来了: 霍登想要寻找的线索应该就是灵能密码本身。 就好像霍登破解内昂对档案柜的密码一样,那些看似理所当然的事情也隐藏着许多秘密。 于是,对于灵能符号最为敏感的雷彼得斯,第一个就反应了过来,提出了自己的猜测。 霍登轻轻颌首,“每个人对于密码的设置都有着自己的习惯和特征,其实,就和灵能法阵遗留下来的签名一样,每个密码的法阵都隐藏着诸多信息和线索;除此之外,灵能密码还有一个特性,那就是代表机密等级,那份档案的机密等级应该就是最高级别。” “所以,每个灵能密码之上就带有特殊标记,关于灵**易的档案密码上就记载着相关标记。”霍登环顾一圈,“这些特殊标记,我找到了自己想要寻找的拼图碎片。” 不需要解开灵能密码,仅仅通过符号,就能够找到答案—— 这也再次证明了“符号学”的重要性,如果不是霍登潜心研究符号学,恐怕今天看到线索也依旧空手而归。 “这些特殊标记,不仅能够证明安图拍卖会和古斯塔夫伯爵有着关系,而且还证明了南方奥逊公司的背后大老板也应该是古斯塔夫伯爵,就连圣彼得检查中心也不例外。” 霍登没有解释来龙去脉,直接说出了结论,然后罗本立刻就明白了过来,“你是说……” 霍登轻轻颌首,“现在的所有线索都指向了古斯塔夫伯爵,至少幕后黑手应该与古斯塔夫伯爵有着直接的关系。雷,布鲁,你们所了解的那个古斯塔夫伯爵,应该是一个掩人耳目的假象。这才是真正的高明。” 什么? 什么! 布鲁特斯和雷彼得斯觉得大脑有点转不过弯来,甚至比起刚才听到灵**易的事情还要更加惊讶和意外。 如果说灵**易的话,虽然震撼和惊愕,但只要存在足够利益,就必然有人敢于铤而走险,意外归意外,却没有超出常识范围,真正令人惊讶的是他们卷入了灵**易的可能之中,而且还是安图拍卖会。 但是……古斯塔夫伯爵? 古斯塔夫伯爵! 到底应该如何描述这位古斯塔夫伯爵呢?不学无术、挥霍无度、惹是生非的贵族二世祖,完完全全就是“浪荡子”的标准模板。 作为当今国王的弟弟,他似乎对于王冠从来都没有表现出任何一点兴趣,毕生愿望就是混吃混喝等死。对于权力、对于斗争、对于知识等等,他都没有任何关心,甚至就连席卷整个莱雅帝国的派别之争——灵能派和科技派的角逐,他也没有立场,就好像芦苇一般,哪边风大就倒向哪边。 论起吃喝玩乐,古斯塔夫伯爵应该就是莱雅帝国数一数二的存在——不是因为他最擅长,而是因为他最肯花钱,俗称,“冤大头”。 这位古斯塔夫伯爵总是喜欢一掷千金,但对于质量却没有相对应的鉴赏能力,仅仅被骗子骗走的克罗就可以堆满一个房间了,偏偏古斯塔夫伯爵又乐此不疲,一点心理创伤都没有,每次被骗都是没心没肺地转身向哥哥求救。 “古斯塔夫伯爵的宴会总是最热闹的,人人都喜欢参加,三教九流都能够进入其中,却不见的是最好的。” 这应该是莱雅帝国人人都知道的事情。 传闻,古斯塔夫伯爵的私生子遍布整个诺斯尼斯大陆,因为一夜风/流的对象数都数不完,但正统的继承人却只有一位,现任宫廷侍卫长特烈希娜-龙骧,这也是帝国官方唯一承认的古斯塔夫伯爵子嗣。 帝国关于特烈希娜这位宫廷侍卫长的传闻也是数不胜数,能够以女性身份走上这个位置,与家族血缘没有任何关系,特烈希娜完完全全是凭借着自己的实力赢得这个位置的,尽管作为灵能者只有中级水准,但她的箭术、马术、剑道全部都堪称顶尖,曾经在侍卫训练所之中,单挑三位侍卫而顺利取胜,真正用实力征服了同僚的赞赏,名正言顺地跻身侍卫长行列,被誉为是“歹竹出好笋”的典范。 而且,传闻当今国王陛下有意让特烈希娜与三王子殿下结婚——虽然是堂兄妹,但也并不是不可以,这也使得无数仰慕特烈希娜的男士和万千憧憬三王子殿下的女人纷纷心碎,即使现在并没有确定婚约,传闻也只是停留在传闻阶段,他们还是被誉为“帝国第一神仙眷侣”,吃瓜群众之间总是有着他们的传说。 每每人们提起古斯塔夫伯爵的时候,“花天酒地”就是脑海里的唯一印象,还有就是,“可怜了我挚爱的特烈希娜殿下”。 但是现在…… “你所说的古斯塔夫伯爵,确定是我们所知道的古斯塔夫伯爵吗?”虽然有些绕口,但这的确是雷彼得斯脑海里的第一个想法。 霍登没有继续解释,而是抬手在虚空描绘起来,幽蓝色的光芒描绘出一个符号的模样—— 那是一个齿轮。 内侧光滑,外侧凹凸,一个大齿轮之内镶嵌了另外一个小齿轮,最独特的是,里面那个小齿轮的锯齿浑然天成地与大齿轮外侧的锯齿形成一个个互文的纹路,看似眼花缭乱、杂乱无章,实则暗藏玄机。 这,就是线索。 422 隐藏符号 “这是一个……齿轮?”布鲁特斯看着悬浮在空中的符号,声音有些迟疑,但还是好奇地提出了疑问。 雷彼得斯朝着霍登投去视线,他没有着急地下结论,因为他更加了解符号学,事情肯定没有如此简单。 果然,霍登稍稍抬手,整个齿轮的图案就进一步放大,然后就可以看到隐藏在锯齿之中的斑斓纹路,显而易见地,表面看起来简简单单的齿轮却暗藏玄机,甚至能够成为加密传递信息的重要手段。 对于普通人来说,根本就不会察觉到异常;而对于小部分人来说,即使察觉到齿轮之中隐藏着秘密,却也无法识别,更不要说破解了。 只有霍登这样的异类,千里也难以挑一的异类。 “我现在所掌握的信息依旧有限,所以暂时无法完全破解密码,但目前手中的信息能够推断出些许细节。” 霍登这才开口解释到。 “第一,这个符号只是一个无用的小徽章,可以隐藏在任何地方,灵能法阵、家族徽章、灵能密码等等,即使被无意间发现,也可能作为符号的一部分而忽略,但其实这扮演的是个人签名的重要角色。” “还记得我们此前对法阵的解构吗?” 霍登的视线一个横扫,三个人也就渐渐品出了滋味来。 “第二,锯齿的数字代表着级别,但我现在没有办法确定,到底是秘密的级别,还是使用者在整个组织里的地位级别。” “组织?”雷彼得斯打断了霍登的解释,如果运用到“组织”这样的名词,那么事情的严重性就上升到全新高度了。 但霍登却没有迟疑地点点头,“至少我能够了解到的部分,就可以看到三个不同级别,这已经是一个组织了。从刚才那份机密文件来看,锯齿的数字很有可能代表更多的情况,并不只是我所了解到的部分。” “第三,锯齿里的符号全部都是加密线索,我现在所呈现出来的,只是生硬的临摹,并没有办法看透。” “我需要知道他们加密的基本准则,又或者是规律,才能够进一步破解,否则就只能当作门外汉了。不过,根据目前了解的线索来看,应该只是一些秘密级别的信息而已,方便不同级别的管理人员识别信息的重要程度,没有什么值得深入调查的。” “但如果我是这位组织的领导者,我会在不同符号之中加密不同信息,传达命令,比如这份资料需要销毁,比如这个接任务的对象需要灭口,诸如此类等等;然后将符号隐藏在徽章或灵能法阵之中,只有级别达到一定水准的管理人员才能够看出来,方便而简洁。” “只是,我暂时不了解这位领导者,我不敢随意判断。” 不了解,就没有脉络和框架,霍登的观察与判断也就没有用武之地,他没有办法凭空捕捉到事情的脉络。 但霍登的话语却让布鲁特斯吞咽了一口唾沫,眼神流露出一丝后怕,“我唯一庆幸的就是,你不是这个组织的领导者,否则,恐怕很多人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霍登露出了一口整齐的白牙,“现在也是如此呀。” 布鲁特斯不由就打了一个冷颤,朝着罗本望了过去,脑海里就想起了伊萨,还有那些失踪的流浪汉。 “最后,同时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古斯塔夫伯爵的贵族徽章里,就隐藏着一个齿轮符号。”霍登终于揭晓了最后的关键。 但是,雷彼得斯的眉宇却微蹙起来,“等等,古斯塔夫伯爵的贵族徽章里,并没有齿轮,他们的贵族徽章应该是这样的……” 雷彼得斯也学着霍登的模样,快速在空中描绘起来——贵族徽章,这是绝对不能随意更改的东西,他相信自己绝对不可能记错。 每一个贵族的徽章都承载着时间的重量,越是古老越是尊贵的贵族就越是能够从这些细节之中透露出来;而这些徽章往往传承了数个世纪,乃至更加久远,绝对是不可能轻易出错的,也是不能更改的。 雷彼得斯在成长教育之中,其中一门课程就是学习整个莱雅帝国的历史,并且牢牢铭记不同贵族的家族体系,这些知识是为了巩固他们对帝国的尊敬,同时也是为了彰显贵族的底蕴—— 简单举一个例子,当一位贵族前来做客的时候,他的谈吐、他的口音、他的穿着、他的马车以及他的仪态等等,这些细节全部都承载着信息线索,他的家族是否经历过迁徙、祖辈之上又是如何传承、现在家族的经济情况如何、贵族教育的程度等等等等,全部都将在一个招呼一段谈话之后暴露无遗。 但这些细节,却只有真正的贵族才能够看出来;而对于那些新兴贵族或者暴发户来说,却是不知所云。 这才是骨子里的底蕴。 古斯塔夫伯爵作为整个莱雅帝国最嫡系的一脉,他到底是如何传承到现在的,父系血统和母系血统又是怎么一回事,他与现任国王之间的关系……诸如此类等等,全部都不是秘密。 雷彼得斯再了解不过了,他飞快地描绘出古斯塔夫的贵族徽章,然后放大,展示给霍登,“就我所知,并没有齿轮的存在。” “更重要的是,古斯塔夫伯爵这一系,他们的历史始终与工业、科技等等没有关系,徽章设计是绝对不可能融入齿轮设计的。从时间、背景、阶级等等都可以做出判断,古斯塔夫伯爵的徽章是绝对不可能有齿轮的。” 布鲁特斯和罗本的视线也双双投射了过去。 他们原本以为,就好像以前解构灵能法阵一样,那些个人签名可能就隐藏在法阵之中,只有细细地解构出来,才能够寻找到霍登所说的齿轮符号;却没有想到,霍登仅仅只是上下打量一番,而后就再次凌空描绘起来。 “这才是我那天在第三辖区治安队看到的贵族徽章。”霍登的动作飞快,很快就描绘完毕了。 左侧,是雷彼得斯描绘的贵族徽章。 右侧,则是霍登描绘的贵族徽章。 两个徽章从轮廓到形态再到颜色都保持一致,唯一的区别就在于,正中央的部分,盾牌与长剑交错位置的花纹却出现了变动,其实也就是黑豆大小的一块区域,此时将图案放大了五倍十倍之后才能够看清楚,平时根本就察觉不到偏差。 难道,这就是关键? 423 千丝万缕 霍登和雷彼得斯描绘出来的徽章,只有正中央一小块黑豆大小的区别,如果不是放大,根本就察觉不到异常,也就是霍登这样观察入微的犀利目光才能够捕捉到一个黑点的差异。 但这一点点花纹的区别,却在纹路与纹路的交织之中,拼凑出了一个独特的符号——仅仅用肉眼是无法判断的,需要根据灵能法阵解构的方式慢慢地抽丝剥茧,然后就可以看见一层一层重叠纹路底下的齿轮。 而且,与刚才那份灵**易文件之上的齿轮,保持着九成的相似,只有细节稍稍不同。 雷彼得斯的第一反应就是猛地抬起头看向霍登,眼神里写着不可思议:这是嫁祸吗? 但随后雷彼得斯就意识到,霍登根本就没有必要嫁祸古斯塔夫伯爵,于是涌到嘴边的话语也就改变了,“难道是有人嫁祸古斯塔夫伯爵?” 因为两个贵族徽章确实出现了细节的差异,雷彼得斯坚信自己没有出错,同样,霍登也没有理由出错,那么,应该怎么解释呢? “这是一种可能。”霍登也有些意外,脑筋快速运转起来,“即使是嫁祸,那么也应该是古斯塔夫伯爵非常亲近的人,否则,古斯塔夫伯爵怎么可能不知道自己的座驾、自己的权杖、自己的护卫制服之上,家族徽章都出现了变动呢?” 虽然霍登正在解释“嫁祸”的可能,但雷彼得斯却意识到,这确实是非常非常困难的——虽然也的确存在这种可能,但更加可能的解释就是,古斯塔夫伯爵就是幕后黑手,他对自己的家族徽章动了手脚。 每个徽章、每个齿轮都可能代表不同含义,小小局部的变动,却能够成为一种隐蔽而高效的沟通手段。 于是,古斯塔夫伯爵出行的时候,那些有心人就能够看到这些信息,然后每个齿轮都承载着不同信息的话,那么古斯塔夫伯爵甚至不需要和那些黑暗势力发生接触,就能够直接传递消息,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而且,正如你刚才所说,齿轮所代表的是工业进程,这与贵族底蕴是相悖的,古斯塔夫伯爵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在自己的徽章之上植入齿轮呢?布鲁,古斯塔夫伯爵平时的立场是灵能派,还是科技派?” 霍登的思绪又更进一步深入下去,因为事情存在蹊跷,无法解释,所以他也需要跟着深入。 布鲁特斯却是摇了摇头,“古斯塔夫伯爵没有任何立场,灵能派和科技派都是他的座上宾,他的交友标准就是,谁能够为他提供更多派对机会,还有就是谁能够更加让他喜欢,除此之外,就没有准则了。” 布鲁特斯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但霍登的眉尾却是轻轻扬了扬,“从正面角度解释,那么古斯塔夫伯爵就是一个没有立场的人,自然和幕后黑手无关;但从负面角度解释,古斯塔夫伯爵的没有立场就是最好的烟雾弹——注意,谁能够讨好他,他就喜欢谁,那么,南方奥逊公司又或者是哈福特先生能够与他搭上线,也就不足为奇了,因为他没有底线也没有界线,所有事情也都能够得到合理解释。” 布鲁特斯和罗本都陷入了思考。 雷彼得斯却有些急躁,“好的是你说的,不好也是你说的,所以,是非黑白全部都依靠一张嘴来判断了?” “不,我的意思是,现在存在诸多可能。这些线索指向了古斯塔夫伯爵,不管是不是嫁祸,这都意味着古斯塔夫伯爵已经卷了进来,他的存在就是一个变数,而我们现在对这位传闻中的古斯塔夫伯爵却没有任何了解。” 霍登的回答让雷彼得斯噎了噎,直接反驳到,“怎么不了解,我们刚才不是说了那么多信息吗?” “雷,你仔细想想。”霍登没有直接给出答案,而是让雷彼得斯稍稍冷静些许。 很快,罗本就找到了他的声音,透露出一丝冰冷,“我们不知道他的立场,不知道他的喜好,不知道他的经济来源,不知道他的底线……霍登是正确的,我们所了解的都只是一个模糊的花花公子形象,却没有任何东西是确切而真实的,你们都以为自己那么了解古斯塔夫伯爵,但其实你们却没有办法给他下定义。” 雷彼得斯细细咀嚼起来,然后就意识到,罗本是正确的,神情不由就越发冷峻起来。 “他可以成为最完美的幕后黑手,同时也可以成为最完美的嫁祸对象。”霍登给出了结论。 而唯一能够确定的就是,这位古斯塔夫伯爵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清白,即使是嫁祸,幕后黑手也必然在他身边安插了棋子。 “那么,我们是不是需要现在就去看看古斯塔夫伯爵的马车?”布鲁特斯提出了一个可能,表情有些严肃。 也许,那个徽章就是霍登描述的模样;也许,那个徽章是雷彼得斯描绘的模样;也许,那个徽章又改变了另外一个模样。但不管是什么可能,他们亲眼所见,都能够进一步证实霍登的猜测。 但雷彼得斯却有着另外的想法,“……我着实没有办法将这些事情与古斯塔夫伯爵联系起来。你确定吗?”尽管他明白霍登和罗本是正确的,但今天的消息却颠覆了他从小到大的认知,还是难免有些迟疑。 霍登耸了耸肩,“不,我不确定,我只是跟随着线索走罢了。” 随后,霍登随手一挥,空气里的光晕全部都消失了,“我的重点不在于古斯塔夫伯爵,而在于线索将我们指引向了古斯塔夫伯爵,也许他是幕后黑手,也许他是受害者,也许他是参与者之一……我们不需要现在就得出结论,只需要跟着线索继续往前走就可以了。” 雷彼得斯和布鲁特斯交换了一个视线,布鲁特斯轻笑了起来,“看看我们,我们两个都被吓到不会说话了,而霍登还是那么淡定。我们的级别还是差得有些远。” 气氛稍稍轻松了些许。 “霍登,这就是全部了吗?”罗本插话询问到,“你之前说,你还缺少一块拼图碎片,那么现在全部都拼凑起来了吗?” 霍登点点头表示了肯定,“还记得我刚才说的吗?同样的齿轮不同的形态,我至少发现了三个不同等级,所以我才认为这是一个组织。” 424 迷雾重重 “……同样的齿轮不同的形态,我至少发现了三个不同等级,所以我才认为这是一个组织。” 尽管现在面对着更大的难题,事情似乎正在越来越严重,但也不是没有好消息的,此前的线索全部都能够串联起来了,于是,拼图的一个角落就能够拼凑完整了,至少这证明了他们的调查方向是正确的。 “我分别在南丁格尔的调查手册里、维克多的相关资料里、阿尔伯的调查资料里以及圣彼得检查中心等四个不同的位置发现了类似的齿轮符号,形态都稍稍有些不同,并不是完全一致的。” “但是,以前我对于灵能法阵的解构还不太了解,隐隐约约能够捕捉到那些异常,却又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现在对于解构有了足够了解之后,今天在私密档案里找到了齿轮符号,所有一切就串联了起来。” “齿轮,这是始终都存在的隐蔽线索,我相信,在不同位置拥有不同的用途和意义。我甚至曾经怀疑过,也许这是一个示警符号,也就是维克多和南丁格尔被发现的原因,但我现在还是缺少有效证据支持。” “符号学,还是太神秘了。” 说到这里,霍登难掩自己的跃跃欲试,丝毫没有因为困难重重而感受到挫折感,反而是充满了探索未知的雀跃和激动。 伴随着霍登的话语,那些零零散散的线索也全部都找到了一个清晰的脉络,千丝万缕地构成一个箭头,最终指向古斯塔夫伯爵。 正如霍登所说,不管古斯塔夫伯爵是否清白,但现在线索确实将霍登他们引导向了这位大名鼎鼎的伯爵。 那么,接下来应该怎么办呢? 古斯塔夫伯爵、哈福特先生的晚宴、失踪的穷困学生和流浪汉,在这些事件的背后必然存在着一个线索,轻而易举就能够将所有事情串联起来,也许是动机,也许是目的,但现在他们依旧没有什么收获。 原本霍登还以为侍应生们就是货物,但布鲁特斯并没有打听到黑市里的相关消息,这又让他们回到了混沌状态。冥冥之中应该存在着一个隐藏的暗线,而现在霍登所需要做的,就是保持耐心寻找答案。 “霍登?” 雷彼得斯的呼唤声让霍登收回了视线,朝着声音来源望过去,然后就可以看到雷彼得斯满脸的认真,“我刚刚说,也许,我可以在家里举办一场晚宴,邀请古斯塔夫伯爵出席,近距离看看这位伯爵。” 马车之外,远远地就可以看见古斯塔夫伯爵的身影。 经过短暂交流沟通之后,霍登一行人还是驾驶着马车抵达了上城,雷彼得斯希望能够亲眼看到古斯塔夫伯爵马车之外的徽章,虽然刚刚才在安图拍卖会的办公室里经历了一场“眼见不一定为实”的冒险,但大多时候,人们还是更加相信自己的双眼。 古斯塔夫伯爵的行事总是非常高调,不是在宴会上,就是在前往宴会的道路上,只需要稍稍打听一下,就能够追踪到古斯塔夫伯爵的踪影——今晚,古斯塔夫伯爵出席岩渊第二大商会米尔斯的宴会。 此时,古斯塔夫伯爵就站在商会门口,正在喜笑颜开地与宴会主人寒暄着,眉梢之上满满都是欢快,全然没有了此前在第三辖区治安队胆小如鼠的模样,略显轻浮油腻的动作却与传闻中保持高度一致。 如果古斯塔夫伯爵真的是幕后黑手,那么他的演技就确实令人佩服,秒杀几个奥斯卡影帝不成问题。 霍登对着雷彼得斯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晚宴之上,他是绝对不会暴露任何马脚的,这些年的名声应该是他潜心经营的,如果他有意识演戏,我们也察觉不出异常,因为我们不知道他的真实性格。” “不过,”随后霍登就话锋一转,“邀请还是可以邀请的,近距离的观察与对话,总是能够寻找到不同线索。古斯塔夫伯爵应该不喜欢我,因为我总是能够让他想起那些血腥场面,但你们可以尝试看看。” 雷彼得斯再次朝着古斯塔夫伯爵的马车望过去,视线落在了那个徽章之上—— 徽章,再次改变了。 仅仅只是观察或者打量,很难察觉出异常,但集中注意力,进入灵能法阵的解构状态,充分将灵能凝聚在眼睛之上,就能够捕捉到那黑豆大小的变化,非常非常隐秘,却不是完全隐形,前提是掌握正确方法—— 没有霍登的解惑,恐怕他们怎么都无法察觉到这一点点异常。 齿轮,果然是存在的。 不过,这一次隐藏在徽章之中的齿轮又稍稍不同了,并不是霍登此前描绘出来的模样,这也间接证明了霍登的猜测: 齿轮之中隐藏着信息,但这些信息却不是简单的符号或者密码,而是暗号密码,必须遵循一定的规律或者套路才能够解读,换而言之,只有内部人士才能够解读,而对于外行人来说,即使看到了隐藏信息,也是一堆天书。 包括霍登在内。 这也意味着,徽章的异常不能作为指证的证据,古斯塔夫伯爵完全可以说这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图案,甚至因为无法解读,以至于霍登不能证明自己的想法是正确的,而不能作为“直接证据”。 即使自己的双眼亲自见证,雷彼得斯和布鲁特斯也还是没有能够立刻回过神来,包括罗本也是如此。 这绝对不是他们从小到大听说的那个古斯塔夫伯爵。 不过,今晚也不是没有收获的。 “你们注意到米尔斯商会的会徽了吗?”霍登的声音不紧不慢地传了过来。 在连续重磅消息的冲击之中,雷彼得斯和布鲁特斯都已经习以为常了,布鲁特斯随意地询问了一句,“怎么了?里面也隐藏着齿轮吗?” “嗯。”霍登直接就给出了肯定的答复,结果却让布鲁特斯差点就被自己的口水呛到,“现在天色有些暗了,我也无法确定细节,但整体看起来,米尔斯商会应该就是圣彼得检查中心的幕后老板。” 罗本静静地注视着米尔斯商会的会徽,似乎用眼睛就能够将那个标志灼烧出一个黑洞来。 布鲁特斯揉了揉太阳穴,“我觉得,从今天开始,我再次看到齿轮的话,就要神经衰弱了。” 425 以食为天 从贵族到平民,从商会到拍卖行,从王室核心人物到码头无名小卒…… 冥冥之中,一张无形的网络正笼罩在莱雅帝国的上空,目前视线所及之处只是岩渊,却不知道是否蔓延到更多地方,也不知道事情到底发展到什么程度,更可怕的是,因为不知道缘由而无法进行防范。 本来,雷彼得斯和布鲁特斯只是全心全意地希望能够帮助好友,科斯社团就是属于他们的勇气和信念;但现在,雷彼得斯和布鲁特斯却意识到,他们似乎也无法独善其身,这股风暴也不知道到底多大。 “我觉得,从今天开始,我再次看到齿轮的话,就要神经衰弱了。” 布鲁特斯玩笑式的吐槽,却暗暗隐藏着一股担忧:难道,他们身边的各行各业都已经被渗透了吗? 问题是,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 为什么建筑公司、拍卖行、医疗健康、商会等等没有直接联系的行业,全部都因为一个齿轮联系起来呢? 如果说,古斯塔夫伯爵暗中建立一个商业帝国,这似乎是说得过去的,表面是一个花天酒地的浪荡子,暗中是一个精明的商业天才,正准备谋取兄长的国王之位,这样说来好像也就没有那么荒谬了。 但是,哈福特先生的晚宴呢?失踪的侍应生呢?霍登和塞缪尔的情况呢? “我反而是不太担心。”霍登微笑地说道,布鲁特斯等人都纷纷看了过来,“如果事情越闹越大的话,一方面意味着我们面对的对手越发强大;但另一方面也意味着我们可以寻求到相同强大的同盟协助。” 比如说,三王子殿下,又或者是国王陛下。 幕后黑手依旧隐藏在黑暗之中,这也意味着他们等待的时机还没有成熟,他们拥有的势力依旧处于弱势。 “我更加担心的是,也许古斯塔夫伯爵真的就只是一个商业天才,而哈福特先生的晚宴之上发生的事情根本就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不过是……不过是那些贵族宴会上的一个游戏而已。” “就好像灵师棋那样,他们把侍应生当作真实的棋子,每次相遇不是依靠棋子吃掉棋子,而是依靠侍应生的厮杀来杀死对方。那些消失的侍应生,只是他们游戏里的一个道具,根本就没有什么阴谋。” 没有阴谋,也就意味着没有价值,侍应生们根本就没有价值,不过是玩物而已,那么,就连死亡也成为了游戏的一部分,这才是最为残忍又最为冷酷的,这也意味着,霍登此前的所有推断都将被推翻。 更可怕的是,横亘在罗本和霍登眼前的,就不仅仅是一个“古斯塔夫伯爵”这样具像化的敌人,而是整个莱雅帝国的阶级差异,那些将贫民当作玩乐手段的贵族们,他们需要面对所有贵族联手守护的利益。 就好像灵能派与科技派的根本利益对峙一样,就连雷彼得斯和布鲁特斯也可能站在他们的对立面。 因为这是阶级矛盾,也是社会的本质矛盾。 到底是面对一个古斯塔夫伯爵,还是面对一百个一千个古斯塔夫伯爵,大概就是这样的区别。 后面的话语,霍登没有继续说下去,但三个小伙伴脑海里的思绪却衍生出不同的模样,马车之中也就沉默安静了下来。 “难怪人人都说,大人的世界太过错综复杂,知道得越多,也就意味着更多负担,有时候,真的不想长大。”布鲁特斯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依旧带着熟悉的轻松口吻,打趣地说道。 雷彼得斯和罗本都保持着安静,没有说话。 霍登轻笑了一声,“所以我才说,只有美食不可辜负。” 仅仅一句话,雷彼得斯和罗本就双双朝着霍登望了过来,眼神里透露着一抹无奈。 霍登却是坦然地耸了耸肩,“现在刚刚到晚餐的饭点,我已经饥肠辘辘,怎么样,你们准备加入我吗?” “我始终坚信着一句话,民以食为天,我们都需要尊重食物,以及食物所带来的快乐。”霍登明亮的眼神表达着发自内心的真诚。 “对了对了,不久前,我和乔安娜女士联手开发出了第一种咸口味的甜点,肉脯!我保证这是能够改变整个莱雅帝国饮食习惯的东西,乔安娜女士的巧手真是令人佩服,完美呈现出我期望中的味道。” “什么?甜点就必须是甜的?这是谁规定的?你难道不知道,同一个甜点,甜的是一种咸的是另一种吗?不同口味就有着不同风味,两种都是绝佳的享受,你应该学会挑选,选择出一种自己最喜欢的。” 悄然之间,马车的隔音法阵被解除了,摇摇晃晃的车轮声响之中就可以听到霍登那絮絮叨叨的声音,饱满而热情的解说让沿途经过的路人都不由停下脚步,莫名其妙就开始吞咽唾沫,却也不知道原因。 “诺克斯先生,请问你可以稍稍快一些吗?呃,我需要按照时间返回家中,谢谢你了。” 霍登敲了敲车厢,对着车夫扬声说到,然后就可以察觉到马车的运行速度明显加快起来。 转过头来,霍登就可以看到三个小伙伴好奇的视线,他清了清嗓子,有些不自在地说道,“我答应奈尔按时回家吃饭的。” 自从上次之后,虽然奈尔没有多说什么,但霍登却不敢晚餐时间在外面随便溜达了,必然第一时间赶回家。他绝对不承认是因为奈尔那担忧的眼神让他招架不住,唯恐奈尔这座死火山什么时候就爆发了。 “咳咳。”布鲁特斯的眼神让霍登有些窘迫,眨了眨眼睛,“你们要不要一起过来用餐?” 这下,轮到布鲁特斯的表情便秘了—— 他们都领教过奈尔的威力,脑补一下,总觉得自己好像是羊入虎口,如果奈尔认为他们把霍登在外面教坏了,怎么办?他向修玛女神发誓,真相应该是调换过来的,但……奈尔会相信吗? “你们说的,是我那个天真无辜、浪漫可爱的弟弟吗?”奈尔的眼睛应该就可以释放出闪电。 可以的话,布鲁特斯真的不想出现在奈尔面前,奈尔的杀伤力已经超过了弗劳德先生! 布鲁特斯朝着小伙伴投去求助的眼神,结果雷彼得斯却开始闭目养神,而罗本则是面无表情地数着马车地毯的花纹。 没义气的家伙! “雷和罗本会一起去的。”布鲁特斯展露一个大大的笑容,“我们科斯社团始终都是共同进退,对吧?” 426 一切如初 一场暴雨过后,秋天的脚步就已经悄然抵达了岩渊;但又一场暴雨过后,还没有来得及在指尖盘旋的秋天就扬长而去,冬天的身影就已经徘徊在街角,瑟瑟寒风早早地预告着今年的冬天应该会很辛苦。 衬衫、马甲与西装外套之外,还需要再次披上一件厚重的大衣,并且依靠帽子和围巾的帮助才能够逃脱寒冷的围追堵截,即使是躲在封闭的室内空间也能够感受到刺骨寒冷的无处不在,昂贵的室内暖气却不是每个人都能够支付起的奢侈,最终也就只能围坐在火炉之前,依靠最原始的方式带来温暖。 当霍登抵达第八辖区治安队的时候,大堂就可以看见来来往往的身影明显增多,衣衫褴褛的贫苦人民蜷缩成为一团,单薄的身体似乎还没有能够完全摆脱寒冬的纠缠,不断搓着双手,就连双脚也交叠在一起,微微抖动的肩膀因为室内的温暖和燥热而渐渐平复下来—— 治安队的取暖系统已经开始正常运作,即使只是为了短暂取暖,在大堂里停留一段时间也是幸福时光。 不等霍登走进去,迎面就可以看到帕西亚拖着沉重的脚步走了过来。 憔悴的脸色因为耷拉下来的黑眼圈而越发严重起来,干涸的唇瓣似乎已经完全遗忘了滋润的感觉,尽管表情没有太多特别的情绪,但紧蹙起来的眉宇却留下岁月雕刻的深深痕迹,整个人都沉稳了许多。 “帕西亚。”霍登主动打了招呼,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的帕西亚才注意到霍登的身影,抬起疲倦的眼睛,对着霍登轻轻颌首,扯了扯嘴角,勾勒出一个弧度,但表情和眼神里却寻找不到一丝笑容。 “来了。”帕西亚打了一声招呼。 “准备出去?”霍登顺口询问了一句,这是伊萨葬礼结束之后,他们的第一次见面。 “嗯。”帕西亚点点头,“前天突然降温,辖区内出现不少被冻死的流浪汉,这两天我们都在处理情况。”随后,帕西亚停顿了一下,“之前,你和中队长是不是正在调查流浪汉失踪的事情,有眉目了吗?” 霍登摇了摇头,“他们的踪影都难以追查,现在感觉就是在斯特罗海沟里寻找绣花针,我们都没有头绪。” 帕西亚的话语又再次停顿了下来,静静地注视着霍登,“霍登,我知道中队长的目标,她希望能够找到真相也希望能够伸张正义,我会追寻她的脚步,继续坚持下去的。如果需要我的帮忙,你随时告诉我。” 一次离别,帕西亚似乎一夜之间就长大了。 霍登没有答应却也没有拒绝,“那么你需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好好照顾自己,你的胡子需要修整一下了。” 帕西亚摸了摸自己下巴杂乱无章的胡子,嘴角翘了翘,流露出些许无奈,似乎想起了伊萨会如何吐槽,但随后笑容就再次苦涩起来,他用力地挺直自己的腰杆,试图让自己振作起来,尽管这并不容易。 “我今天还有事情先处理,中队长正在进行的案子,大部分都转到我手上了,我先整理出一个头绪来,需要帮忙的话,我再找你。”帕西亚快速对着霍登说到,“流浪汉的案子,我会继续跟进后续事宜的。” “一步一步来,我们都需要时间。”霍登似是而非地说了一句,没有正面回答。 帕西亚能够感受到霍登眼神里的凝重,虽然霍登隐藏得很好,但他依旧能够感受到霍登内心的悲伤,这让帕西亚有些狼狈,眼眶微微发热起来,不过,在情绪翻涌之前,帕西亚成功地控制住了自己。 再次与霍登颌首示意之后,帕西亚就快步朝着外面走了出去。 霍登站在原地,注视着帕西亚的背影,稍稍停顿了片刻,这才转身朝着治安队里面的办公区域迈开脚步。 今天前来治安队,是因为卡斯卡大队长的召唤,这让霍登稍稍有些意外。 伊萨去世之后,第三辖区治安队就始终没有主动联系过霍登,即使是在伊萨的葬礼上,他们也没有任何交流,事情似乎重新回到了初衷的轨道上,“顾问”头衔只是一个摆设和噱头,他们的案件并不需要霍登的帮助。 也许,从头到尾真正愿意相信霍登能力的,就只有一个伊萨,最多再加上一个帕西亚。 就这样将霍登“供奉”在顾问的位置上,借用霍登和三王子殿下的联系,但拒绝霍登参与到任何工作之中,这才是最符合常规最符合现实的“合作方案”—— 毕竟,一个未满十八岁的侦探居然让所有治安员和治安官颜面无光,他们无法解决的案件到了霍登手中,却成为小菜一碟,这绝对不是治安队希望看到的局面。他们的自尊和骄傲都不允许这样的事情。 伊萨也就是唯一异类了。 对此,霍登并不意外,他与治安队的合作本来就是建立在伊萨基础上的;反而是今天卡斯卡大队长的召唤,更加让霍登意外,一时半会也没有头绪,无法确定这位大队长到底是出于什么原因。 走进治安队内部的办公区域,霍登就能够真正感受到帕西亚内部的沉重与悲伤—— 不是因为同僚的哀悼,而是因为同僚的淡定。 治安队内部一片平静,并没有因为伊萨的意外死亡、凶手直接第三辖区治安队内部作案而感受到紧张,虽然也没有嘻嘻哈哈地打闹,却是在静谧与坦然之中感受到一丝安逸,没有因为伊萨的死亡而愤怒、也没有因为治安队权威被挑战而恐惧。 什么都没有。 这样的平静,令人哀伤,因为就好像什么事情都不曾发生过一般,就好像……伊萨的存在被直接抹去一般。 这也使得那些依旧牢牢铭记的人,不得不背负着更沉重的痛苦——帕西亚就正在独自一人背负着这样的负担,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以至于刚才看到霍登的时候,悲伤和痛苦能够分担出去,不由暗暗松驰了些许。 当然,逝者已矣,他们不应该沉溺在逝去的哀伤里,生活终究应该继续下去,这样的道理霍登也明白,可是看着眼前什么波澜都没有掀起、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的景象,脚步还是忍不住稍稍停顿下来。 就这样静静地看着曾经属于伊萨的办公桌。 427 大惊小怪 世界,依旧在运转;生活,依旧在继续,没有什么事情因为一个人的死亡而停止脚步,最后就连死亡也都会被遗忘。 静静地站在原地,注视着伊萨原本的办公桌,抬起眼睛,然后就可以看见布洛克的身影。 布洛克似乎并没有察觉到霍登的视线,他没有刻意挑衅或者示威,只是和同事们有说有笑地站在伊萨办公桌旁边聊天,他们正在讨论着,这张办公桌应该继承给谁使用,那些资料文件又应该怎么处理。 就好像正在讨论一些废弃垃圾一样。 伊萨的文件终究需要处理,伊萨的办公桌也终究会找到新主人,但是布洛克讨论的语气和表情却好像伊萨的存在没有任何重量一般。 “等等……等等!布洛克,布……你的咖啡杯……你是不是刚才……” 一个惊恐的声音响了起来,提醒着喜笑颜开的布洛克,惊慌失措的眼神就好像看见了魔鬼。 布洛克的笑容微微僵硬起来,顺着视线低头看向了自己手里的咖啡杯,然后就看见杯沿留着半只虫子的尸体。 那软绵绵、脏兮兮的半个尸首看起来好像是臭水沟里的卡波拉——不过手指长短,浑身上下有着数不胜数的触角,每个触角都能够吮吸臭水之中的红线虫维生。 而此时,布洛克似乎还能够看到那半个尸首正在慢慢蠕动着,并没有彻底死亡,这让他的脸色立刻就变了。 难道是……? 刚刚出声的那位绅士,后面半句“卡波拉”已经吞咽下去,总觉得描述出来就已经足以让自己胃部翻滚了,他还是选择闭嘴;而布洛克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刚刚还红润的双颊瞬间就变得惨白惨白。 呕! 布洛克直接就在原地疯狂干呕起来,空荡荡的胃部什么都吐不出来,但这却让他更加惊慌失措起来,总觉得一个软趴趴的东西就附着在自己的喉咙口里,无数触角正在大口大口地吮吸着,五脏六腑都跟着翻滚起来,他几乎就要无法呼吸,最后整个人狼狈不堪地直接趴在原地,开始用手指抠喉咙。 但,依旧什么都没有。 怎么可能什么都没有? 越是没有就越是害怕,“难道已经进入肚子里了?”布洛克甚至还是怀疑虫子是不是已经钻进脑子里了,因为他觉得自己的四肢都开始发麻。 “我……呕……呕……”布洛克的五脏六腑都跟着翻涌起来,却一句话都拼凑不出来,然后就可以看到一抹鲜红,“哇”地一声就直接吐出来。 “啊!” 站在布洛克旁边的同事们全部都被吓坏了,原本他们还在观望着,总觉得布洛克有点大惊小怪的样子,但此时看到呕吐出来的血红,紧绷的情绪就瞬间爆发出来。 尤其是看着布洛克拼命干呕却只有酸水的模样,刺鼻的血腥味让他们开始不由纷纷脑补,一个个都开始“手舞足蹈”起来,纷纷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咖啡杯,强烈怀疑受害者不止布洛克一个。 第一个咖啡杯因为手抖而砸落在地面上,紧接着就有第二个,然后场面的混乱与骚动就失去了控制。 视线里的每个角落都跟着慌乱起来,不明所以的人们更是心慌不已,未知的惊恐让每个人的想象力都发挥出了最大作用,并且一个接着一个,不明所以的人们也都跟着一起躁动了起来,大呼小叫着。 全场乱做一团! 也正是因为混乱,所以没有人注意到霍登放在身后的双手,灵动而轻盈的指尖悄无声息地翩翩起舞着,就如同指挥家般,曼妙的曲线勾勒出天籁般的艺术,微不可见的灵能波动更是不会引起任何注意。 那双隐形之手在第八辖区治安队内制造出了鸡飞狗跳的一场混乱,西装革履的绅士们全然没有平时文质彬彬的模样,鬼哭狼嚎的姿态也绝对堪称是一大奇景,以至于旁边的吃瓜群众们彻底目瞪口呆: “这里……发生了什么?” 外围旁观群众们根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自然也就没有人注意到霍登的到来和离去。 霍登转身继续迈开脚步,施施然地经过混乱惊恐的“当事人们”、从容不迫地路过眼睛冒光的吃瓜群众们,朝着卡斯卡大队长的办公室方向前进。 “咦?” 不等霍登敲门,卡斯卡大队长就主动打开了办公室大门,钻出一个脑袋,满脸好奇地朝着走廊尽头望过去,明明这里根本看不到公共办公区域的景象,他也还是竭尽全力地踮起脚尖,试图捕捉到一些画面碎片。 注意到霍登靠近的身影,卡斯卡也就顺势抬起眼睛,投来一个询问的眼神,“外面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吗?” 霍登满脸坦然与淡定,“我不知道,我只是听到了一阵惊呼,却不知道他们到底正在呼喊些什么内容。” 卡斯卡伸长了脖子,似乎正在努力学习乌龟的姿态,试图捕捉到那些混乱的脉络,但最终还是一无所获,“等等,不会是第三辖区的事情又重演了吧?” 说到这里,卡斯卡的表情停顿了一下,然后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缩回了脑袋,“砰”的一声就关闭了办公室大门,严严实实地将自己关闭起来,嗡嗡作响的门板似乎正在明目张胆地上书横批: 贪生怕死。 因为卡斯卡的动作太过突然也太过利落,以至于霍登都没有来得及反应过来,慢了半拍才意识到卡斯卡到底是什么意思。 一秒。两秒。 办公室大门又重新打开,卡斯卡这次没有探头,只是从门缝里露出了半张脸,对着霍登露出一个笑容,“对了,你今天是专程过来找我的吧?”然后卡斯卡朝着霍登身后望了一眼,似乎正在打探潜在危险。 霍登也没有开口解释,就这样微笑地注视着卡斯卡。 卡斯卡挣扎了一下,还是快速打开大门,拉着霍登的右手进入办公室里,然后卡斯卡探头出去望了望,确保“职业杀手”并没有杀过来之后,这才重新关上大门,转过身,搓着双手,朝着霍登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很好,很好!我们暂时是安全的!你也知道,安全总是最重要的,对吧?我相信你肯定能够理解。” 卡斯卡也不知道到底在解释什么,笑盈盈地走向自己的座位,重新坐了下来。 428 调查资料 比起帕西亚来说,卡斯卡的身上也察觉不到任何情绪,嘻嘻哈哈的欢快表情就好像什么事情都不曾发生过一般,甚至比外面的布洛克还要更加活跃,还保持着愉快的心情询问到,“你需要喝点什么吗?” 霍登注视着卡斯卡的眼神微微低垂了些许,没有太多变化的表情无法分辨出内心到底是什么情绪,然后霍登就抬起眼睛,对着卡斯卡展露一个礼貌的微笑,“茶就可以了。” “呃……我这里没有茶叶。”卡斯卡挠了挠头,表情有些尴尬。 “那么就咖啡吧。”霍登也不介意,从善如流地说道。 卡斯卡低头看了看自己面前的那杯咖啡,表情之中的尴尬依旧僵硬,“我好像,把最后一点咖啡也喝完了,不如这样,我们到外面去,外面应该还有咖啡。” 卡斯卡……依旧是那个卡斯卡大队长。 “不用了。”霍登并没有太多意外,“大队长通知我过来,应该不是为了邀请我喝茶或者喝咖啡的吧。” “对,对对。”卡斯卡快速在办公桌上翻找了一下,但没有能够找到,而后又在另外一边翻找了一番,还是没有找到,“等等。”卡斯卡对着霍登丢了一句话,然后就转身在那个堪比垃圾堆的资料堆里翻找起来。 灰尘开始蔓延,总觉得可以看到无数螨虫和细菌正在张牙舞爪。 霍登不得不暂时彻底关闭自己的嗅觉,然后形成一股光幕,将尘埃全部阻挡在外,否则肺部就要不舒服了。 一些零散的资料掉落在地上,霍登随意地瞥了一眼,就可以看到是一年前的文件,却不知道卡斯卡为什么一直堆放在这里,而没有正式收藏起来—— 难道是一年前就必须处理的文件,卡斯卡现在都没有处理完毕吗? “啊哈,找到了!原来和帕西亚昨天送来的文件一起塞到了这里,帕西亚也不提醒我一下,差点就找不到了。”卡斯卡从垃圾堆里揪出一叠厚厚的文件,用牛皮纸袋包装着,然后转身对着霍登露出了笑容,摇晃着手里的文件,“就是这个,今天找你来,就是为了这个。” 啪。 卡斯卡大队长就这样随随便便地丢在霍登的面前,稍稍沉淀些许的灰尘又再次汹涌地飞舞张扬起来。 就是一个简单的牛皮纸袋,没有任何特殊标志,外表也看不出一个所以然来,但细节透露出一些状况,从牛皮纸袋边边角角的磨损情况来看,这份牛皮纸袋应该使用非常频繁,尤其是袋口的位置,可以看出文件被频繁取出和装订的痕迹,以至于边角也稍稍卷曲起来。 “这是伊萨遗留下来的档案。” 卡斯卡说到。 “我知道,你一直在拜托伊萨调查一些案子,伊萨也征求过我的意见,虽然我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事情,但我相信伊萨的判断,就让伊萨去展开调查了。但遗憾的是,伊萨的调查没有能够完成。” “原本帕西亚是说,他希望自己能够继续调查下去,接替伊萨的工作,但我觉得还是算了,这是你和伊萨的事情,那么,既然伊萨没有办法再继续下去,事情就应该到这里为止,没有必要让帕西亚卷进去了。” “毕竟,我们治安队每天都有做不完的工作,我们也不是那么清闲的,我相信你能够理解,你说是吧?” 卡斯卡没有保留也没有章法,就这样一股脑地全部倾倒出来,现在霍登就能够明白帕西亚刚才那番话语背后的意思了,但是,卡斯卡到底是什么意思呢?对于伊萨正在调查的事情,卡斯卡又了解多少呢? “大队长……”霍登身体稍稍往前倾了倾,试图说点什么。 但卡斯卡没有给他机会,直接抬起右手手掌做出了一个阻止的动作,“我不想知道。我也没有任何兴趣。” “伊萨相信我,我相信伊萨,就是这样简单的一件事。但既然伊萨已经去世了,那么调查也应该结束了。按道理来说,你应该协助我们工作,而不是我们帮助你工作,所以,这些调查就到此为止吧。” 卡斯卡并不是在征询霍登的意见,那漫不经心的眼神背后,正在向霍登下达最后决定—— 难道,卡斯卡已经知道内幕了?于是,为了保证帕西亚的安全,所以才强行中断调查? 卡斯卡咂巴咂巴嘴巴,耷拉的眼皮依旧是漫不经心的模样,端起咖啡杯,靠向椅背,“就是这些事情,其他就没有了。” 这是在下逐客令了吗? “啊,今天的咖啡真是不错。”说着,卡斯卡就再次往自己的咖啡杯里丢了两块方糖,眼看着咖啡就要漫溢出来,他却是心满意足的模样。 霍登迟疑片刻,也没有多说什么,拿着牛皮纸袋,站立起来,对着卡斯卡露出一个微笑,颌首示意过后,也就径直转身离开了。 办公室的大门,重新关上,卡斯卡注视着咖啡杯的表情,缓缓沉淀了下来,那双漫不经心的眼睛耷拉下来,视线焦点和焦距就这样溃散开来,流露出一丝微弱的孤单和悲伤,但转瞬即逝。 随后,卡斯卡就重新恢复了平时一贯的模样,开始享受自己的咖啡,然后还拉长耳朵,偷听着外面的动静。 …… 才刚刚进入第八辖区治安队,不到五分钟就又出来了,穿行过心有余悸、大呼小叫的混乱公共办公区域,重新呼吸到室外凛冽之中带着一丝煤炭气息的空气,霍登却能够感受沉甸甸压在胸口的那股浊气也跟着吐了出来,短短五分钟,却好像五年一般。 霍登并没有回家,而是朝着蒸汽轻轨站迈开脚步,汇入人潮之中,搭乘着轻轨,朝着学院方向进发—— 今天学院还有课。 早高峰已经过去,轻轨之中的乘客并不多,霍登找到了一张空着的双人座椅落座下来,看着窗外熟悉的景色因为冬天的到来而逐渐凋零,耳边传来的喧闹与嘈杂也都跟着安静下来,不由就有些出神。 等待回过神来的时候,轻轨就已经顺利抵达了站点,霍登匆匆忙忙离开了轻轨——还好文件没有忘记,但现在却已经不是阅读文件的最好时机,于是,霍登也就干脆收拢了起来,加入学生们的行列,朝着学院走去,暂时清空脑袋,集中注意力到今天的课程之上。 一个上午再加上一个下午的时间,转眼就过去,一直到三点出头,霍登才结束了一整天课程的奔波,没有直接回家,而是按照惯例地前往图书馆,翻找出今天作业的相关参考书籍之后,这才注意到摆放在桌角的牛皮纸袋。 429 记录之外 视线余光落在那个角落开始泛起毛边的牛皮纸袋上,霍登的注意力稍稍有些走神,却不知道正在想些什么,然后焦距重新凝聚起来,焦点准确地落在牛皮纸袋上,没有再迟疑,径直打开了牛皮纸袋。 厚厚的一叠资料,全部都是调查档案,但信息却并不多。 每一份资料就是一名流浪汉的失踪档案,粗粗打量一番,至少可以看到六十份以上,这也意味着伊萨至少调查了六十位流浪汉,遗憾的是,伊萨的收获并不多,每一份资料都有着大量空白等待填写。 “卡尔索-唐恩。 出生年月,空白。 流浪区域,第八区。 最后出现地址,空白。 推测失踪时间,三个月或以上。” “克顿-塞尚。 出生年月,1000年8月18日。 流浪区域,第六区。 最后出现地址,霍华德街与查尔斯街交界处。 推测失踪时间,四个月或以上。 家庭,前妻、儿子、弟弟。 备注,曾经在五月寻找过前妻,表示自己寻找到了一份工作,也许可以重新回到生活轨道,但详细情况并未阐述。” 类似的资料档案,前前后后有五十多个空格需要填写调查,但大部分区域都是空白,即使是少数寻找到家人朋友的调查对象,却因为长时间在外流浪,消息更新也跟不上进度,最后失踪时间也无法确定。 而且,如果没有能够寻找到尸体,那么状态也始终只能是“失踪”,暂时不能断定为“死亡”。 更糟糕的是,很大一部分流浪汉都是“活在口口相传”之中,没有名字、没有样貌、没有行踪,只有一个外号、昵称或者类似于“生活在天桥底下的平头男子”的代号,他们到底是失踪、消失还是迁徙前往另外一片区域安然生活着,这也都是无从判断的状态。 这一切的一切都为伊萨的调查制造了障碍。 原本,霍登是希望借助治安队的力量推动调查,但从结果来看,卡斯卡大队长认为这是浪费资源和力量的无用功,就连岩渊市政厅都没有搭理这些流浪汉,他们又何必吃力不讨好地接下这份工作呢? 也正是因为如此,卡斯卡直接将调查档案交给了霍登,拒绝了帕西亚继续调查的请求,终止了这项调查。 霍登无法责怪卡斯卡的决定。 但霍登还是认认真真地翻阅了伊萨调查整理的所有档案,试图从大片大片空白之中寻找到蛛丝马迹。 然后,霍登就看到了其中一份“不合群”的档案。 一份截然不同的档案,从纸质到样板全部都不同的档案——倒不是说时代多么久远,只是与其他统一样式的流浪汉档案完全不同而已,显然是另外一份调查资料,难道是伊萨放错了档案?还是帕西亚整理的时候归类错误? 档案的建档时间是1031年二月,也就是今年年初,距离现在八个月以前,档案内容则是一起集体死亡案。 “集体死亡?” 霍登的目光稍稍凝聚起来,而后细细地开始阅读起来,全神贯注,甚至比刚才翻阅流浪汉档案还认真。 事情,有些不太对劲。这是一起悬案,却以意外事故为结论封存了档案,那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档案记录的是,二月份,一位名叫瓦莱里的男爵,他与夫人在家中举办一个小型私人宴会,邀请到另外两对夫妇前来做客,一共六人构成了这个小型家庭宴会,但结果在某天早晨,六个人再加上瓦莱里男爵的一名管家和两名女仆,前后总共九个人,全部死亡。 负责调查此案的是第八辖区治安队里的布洛克中队长。 根据布洛克的调查笔记显示,瓦莱里男爵家中有些混乱,但并没有发现外人强行闯入或者激烈打斗的痕迹,更加符合现场侧写的应该是酒醉之后的私人舞会,忘乎所以、跌跌撞撞之中,踢倒了一些家具、撞碎了一些玻璃,但这也就是全部了。 现场没有翻找财物的痕迹——更没有寻找宝藏的痕迹;而且,现场没有外人闯入和离开缩留下的明显痕迹。 最令人困惑的是,九个人都没有直接的死亡伤痕——治安队没有能够寻找到物理伤口,同时也排查了毒杀的可能,但因为没有进行尸检,所以一直到调查的最后,治安队也没有能够确定真正的死因。 在死亡原因的一栏内容之中,布洛克做出了一个“治安官个人判断”的建议,但“疑似吓死”的结论怎么看都更像是一个玩笑,甚至能够想象得到布洛克写下这种建议之后的得意笑容。 最终,草草结案。 “意外事故”,这就是布洛克的结案结论,而最下方案件签名一栏里,还可以看到另外一个意外的名字: 卡斯卡。 其实,也并不意外。 如果这是伊萨负责的案件,那么她早就寻求霍登的帮助了;而且,案件的诸多细节与南丁格尔的死亡有着诸多相似之处,区别就在于,犯罪现场并不是一团血污、混乱不堪,但共同之处就在于死亡原因无法解释。 当然,霍登现在的推算并不稳固,更多是一种从结论出发的逆推—— 他并没有亲自抵达犯罪现场观察过,掌握的信息线索更是有限,唯一能做的就是,根据“这份档案此时此刻出现在自己手中”的原因往回逆推,自然而然就联想到了南丁格尔的事情,还有伊萨和阿尔伯的死因。 至于二者之间是否存在真实联系,现在霍登没有任何线索和证据给予证明。 再进一步观察的话,就可以发现,瓦莱里男爵案件其实已经被封存,第八辖区治安队并没有继续调查下去,事情也就这样不了了之,就好像此前数不胜数的悬案一样;但现在却出现在了牛皮纸袋里。 霍登并不认为这是一个巧合,唯一的解释就是卡斯卡故意塞进来的,并且以伊萨调查资料的名义偷偷给了霍登,但是,为什么呢? 首先,瓦莱里男爵的案件为什么没有继续调查下去? 这好歹是一位男爵,而且邀请的两对夫妇客人也绝对不是什么平民百姓,这让霍登不由联想到了菲洛子爵的案件。 一个男爵一个子爵,都是贵族,却都不是高阶层的贵族,这样的身份是否意味着什么呢? 其次,卡斯卡将这份资料转交给霍登,又到底是什么原因呢? 430 隐藏线索 虽然现在霍登依旧置身于重重迷雾之中,但线索拼图却能够零零散散地聚集起来,卡斯卡的举动必然隐藏着深意。 首先,瓦莱里男爵的案件为什么没有继续调查下去?就好像菲洛子爵的案件草草结案一般,甚至于一直到现在都没有人发现,霍登是菲洛子爵私邸火灾的幸存者。 原因? 显然,原因有着无数可能,但霍登有一个大胆的猜测。 无论是瓦莱里男爵,还是菲洛子爵,他们都卷入了一个大型事件里,以男爵和子爵的身份,对平民来说是非常尊贵的,但相较于头顶之上的那些贵族们,他们却是金字塔底层。所以,他们也就成为了牺牲品。 否则,按照常理来说,男爵和子爵的案件都应该备受重视,结果却是草草结案。 这个所谓的“大型事件”,无论是牵扯到哈福特先生的晚宴,还是与古斯塔夫伯爵挂钩,抑或者是还有更高级别的重要事件——可能与哈福特先生、古斯塔夫伯爵根本就没有任何关系,其中任何一种原因,事情都能够得到解释。 也正是因为事情的严重性,所以治安队纷纷闭嘴,两起贵族案件也双双石沉大海,就连卡斯卡也不能光明正大地调查,只能偷偷摸摸地将案件资料混杂在“无趣、无用、无价值”的流浪汉失踪案之中带出来。 当然,这首先是霍登自己的推测,其次是卡斯卡的推测,他们的推测也都可能犯错,只是从现有线索来看,卡斯卡认为这起案件也许能够为霍登带来灵感,这也是卡斯卡暗中将资料传递给霍登的原因。 那么,现在摆在霍登面前的疑问就是: 到底是什么细节,让卡斯卡认为霍登需要探查这个案件呢?也许,卡斯卡认为瓦莱里男爵案与伊萨的死亡有关;也许,卡斯卡认为瓦莱里男爵案与霍登正在调查的案件有关;也许,卡斯卡什么想法都没有,只是单纯认为霍登需要知道瓦莱里男爵案。 细细地翻阅着手中这份调查档案。 霍登知道,既然档案能够如此“清白完整”地看到,也就意味着里面所有内容应该都经过修饰乃至于调整,最后留下一个清水版,人人都可以看见,所以不会有太多线索,但霍登却坚信,即使是面目全非,也依旧能够留下蛛丝马迹。 比如说,死状描述一栏里。 “双目圆瞪,眼球外凸,下巴脱臼,脸部变形,双手与双脚因为发力过猛而双双出现指甲断裂骨头扭曲的状态,除此之外,没有物理伤口。” 这也是布洛克推断出“疑似吓死”结论的直接证据,字面所呈现出来的确实是一种惊吓过度的极致状态。 霍登相信,如果不是亲眼所见,那么布洛克不可能描述出如此文字,而且这还是脱水修改之后的版本——从今天布洛克遭受惊吓之后的表现就可以判断出来了,那么也就意味着,现场确实出现了无法解释的惊吓,而且死者的状态非常恐怖,甚至可能布洛克在现场就直接出现脚软呕吐的狼狈模样。 就和南丁格尔一样,他们到底看到了多么可怕多么恐怖的画面,以至于惊吓到面容扭曲、指甲断裂呢? 与南丁格尔的惨烈死状不同,瓦莱里男爵等九人并没有自戕而死,而是“寻找不到物理伤口”地直接死亡。 霍登细细地往下阅读着,反反复复阅读了三遍,逐字逐句地推敲组织着,但线索有限,继续往下翻,然后就可以看到治安队档案资料的后面,还有三页附属资料,全部都是加密的资料,甚至没有标题。 普通而朴素的三页附属资料,稍稍不注意就当作废纸直接丢弃,但现在却附着在这份档案资料的后面? 霍登的眉宇微微朝着中间聚拢起来,认真打量了一番,随后就开始解密。 第一次尝试,并没有成功。 霍登有些意外,可是,今天和上次在安图拍卖会又不同,既然卡斯卡没有告诉他密码,那么他重新返回卡斯卡的办公室,估计也是空手而归……等等,卡斯卡真的没有告诉他密码吗? 咖啡。 方糖。 等等,密码不是卡斯卡设定的,而是布洛克设定的;而且,咖啡应该就是关键词。 想到这里,霍登又重新凝结出三个灵能符号,轻而易举就打开了密码,三页资料就这样出现在眼前。 果然! “二月九日。 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看见了什么,那一道自深井里浮现出来的虹光透露着诡异,绚烂的色彩根本无法用语言形容,刺眼到极致的紫色却又渗透着深深的红色和蓝色,隐隐能够捕捉到黄色在中间涌动着。 不知不觉就产生一种异样的感觉,一种……厄运降临的感觉,这种感觉已经远远超出了我的大脑所能够构想出来的任何景象,我不太确定,但不仅仅是我看到了,我们都看到了,然后事情就再也不同了。 那抹色彩不再是闪闪发光而已,而是汹涌地朝着天空喷薄而出,然后就这样将天空与地面连接了起来。” 这是日记。 霍登脑海里第一时间就浮现出日记残页来,上次从阿德丽娜手中得到的日记残页,不一样的内容、不一样的风格却具有相同的感觉,邪神出现的感觉—— 难道,这就是联系吗? 显然,比起档案资料来说,这三页日记才是真正的关键,布洛克肯定是在调查过程中发现了这份日记,却因为未知的原因而没有继续调查下去,最终将日记用灵能密码封锁起来,然后一起提交给了卡斯卡。 霍登隐隐觉得,他似乎正在靠近真相,同时也正在靠近危险。 但霍登并没有迟疑,继续阅读了下去。 “二月十日。 我还是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那抹浓郁绚烂的色彩始终不曾消失,就这样笼罩着整个房屋和土地,他们没有办法离开,我们也没有办法离开。我们尝试过了,无论从哪个方向逃脱,无论用什么方式,最终我们都还是会绕回原地,我们就这样被困在了原地。 那些绚烂的色彩似乎正在一点一点渗透进来,仿佛能够钻进我的皮肤表面,我不喜欢这样的感觉却无法控制这样的冲动,内心总是有着一个声音,呼唤着我们靠近,再靠近,我知道这不是明智的选择,但我们没有办法抑制这种冲动—— 那种冲动,正在摧毁我的意志力。 谁能告诉我,这到底发生了什么?” 431 诡异景象 瓦莱里男爵的宴会,持续了不止一天。 这是一个无法结束也无法离开的宴会。 同时,这还是一个走向死亡的宴会。 “二月十四日。 折磨,似乎看不到尽头,我们不知道应该怎么办。食物已经全部吃完了,饥饿正在折磨着我们每个人,但尼古拉斯不断探寻出口的冒险依旧没有能够找到线索,玛德琳娜和艾略特却终于再也忍不住冲动。 艾略特朝着那团绚烂的色彩冲了过去,他丧失了理智,玛德琳娜试图阻止他。艾略特在距离光彩还有五步远的地方就开始尖叫起来,撕心裂肺的尖叫就好像正在靠近太阳一般,他正在被灼烧折磨着,那刺耳的尖叫甚至比传说中的帕拉默女妖还要更加可怕,这让玛德琳娜也失去了阵脚。 玛德琳娜快速上前拉住了艾略特的双手,然后竭尽全力地试图将他拉回来,可是艾略特却将玛德琳娜拉倒了,两个人就这样摔倒在了泥泞里。 我们都被吓坏了,因为玛德琳娜也跟着一起尖叫起来,就好像火焰正在燃烧融化他们的皮肤和骨骼一般,那种尖叫声正在钻入我们的耳膜,内心只有一个逃跑的想法,但我知道,这行不通,我们需要玛德琳娜和艾略特。 于是,我冲了上前,结果却看到了难以置信的一幕: 玛德琳娜和艾略特正在融合,他们的身体正在融合成为一体,却变成了一个血肉模糊的怪物。 这到底是什么怪物?” 悄无声息地,鸡皮疙瘩也爬上了霍登的脊梁,因为这也已经超出了他的知识水平,根本无法理解。 一字一句都能够看懂,但拼凑起来,却无法在脑海里描绘出画面,文字已经无法承载日记撰写者的恐惧。 但霍登还是保持冷静,继续将最后一篇日记阅读完毕。 “二月十八日。 我已经四天没有记录发生了什么,因为我的精神已经衰弱到了极致,我看不到终点,也没有办法睡眠,甚至就连握笔的力气都没有了。但我意识到,也许我应该记录下来,否则永远没有人能够知道发生了什么。 因为,我觉得……我可能就要死了。 尖叫声,足足持续了四天,玛德琳娜和艾略特就这样慢慢地融合在一起,他们就好像正在一点一点吞噬着对方,两个人的身体外面笼罩着一层薄薄的黏液,玛德琳娜就好像正在将艾略特吸入自己的肚子里一般,就好像生育的过程进行了倒带一样,最后艾略特将重新回到玛德琳娜的肚子里。 但问题就在于,艾略特不是玛德琳娜的孩子,而是她的丈夫。 可是,我现在也已经没有时间思考这些伦理了,眼睁睁地看着艾略特一点一点被吸食,我甚至能够看到他的骨骼被镶嵌在玛德琳娜的皮肤底下,柔软的白色骨头和幽幽的蓝色血管,湿答答黏糊糊的液体分泌出来,就这样将他们包裹在一起,看起来像是一个肮脏的子/宫。 我想要呕吐,但问题就在于,我已经没有东西可以呕吐出来了。血腥与黏液遍布的两个躯体已经掏空了我的胃部,我现在有比饥饿和恶心更加重要的事情需要应付。 艾略特一直在尖叫着,玛德琳娜也一直在尖叫着,没日没夜,那种痛苦似乎正在源源不断地消耗着他们的生命,连带着我们的生命与意志也正在被消磨,我们试图逃走,却无处可逃,我们试图拯救他们,却无从入手。 没有人能够告诉我们,应该怎么办。 然后,慢慢地,就这样慢慢地,艾略特的声音开始低下来,我却产生了一个邪恶的想法:终于就要结束了吗?我终于可以睡觉了吗?没有了魔音灌脑的尖叫,我终于可以睡一个安稳觉了吗? 我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想法是邪恶的,一直到布雷丹提醒了我:如果玛德琳娜吞噬了艾略特之后,下一个会是我们吗?即使不是我们,但玛德琳娜又会变成一个什么怪物? 我们……是不是应该先下手为强? 坦姆齐男神在上,我简直不敢相信,我和布雷丹真的开始讨论这种可能,但我已经没有力气懊恼或悔恨了。我脑海里唯一的想法就是毁灭,将所有一切都毁灭,玛德琳娜是如此,我们其他人也是如此。 看着臃肿而透明的玛德琳娜,我难以想象这就是那个优雅地讨论绘画和雕塑的淑女,我们年少时期所有男孩的梦中情人,但她现在却变成了一个粉红色的羔羊,皮肤底下透露出一丝青灰色,就连面部表情都狰狞起来,她的五官也开始变得模糊,汗水和黏液正在让她的五官渐渐消失。 我不敢继续往下想,甚至就连睡觉都不敢闭上眼睛,我觉得我就要崩溃了。 尖叫声,依旧在响动着,玛德琳娜还有着无穷无尽的精力在尖叫着,即使后来开始变成低低的呻/吟,事情也没有变得更好,因为那些呻吟就好像蚂蚁在耳膜之上爬一样,永远都不会消失,然后她的头发也开始掉落,并且丧失说话能力,就这样不断地呻吟着挣扎着。 我觉得我就要疯了。 然后,我发现我的皮肤开始’发焦’,就好像正在用平底锅煎鸡皮一般,皮肤慢慢褶皱起来,表面也跟着变得肮脏起来,那些油渍渗透到褶皱里,最后演变成为豪比帕斯的爪子,狰狞而粗糙的表面已经兽化。 我甚至不敢触碰自己的手臂。 所以,现在轮到我了吗?我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子呢?我应该怎么办? 如果这就是生命的尽头,那么我们到底做错了什么?我唯一能够想到的就是,我享用了甜美的葡萄酒和丰硕的食物,却没有与穷人分享,这就是我的错吗?因为自私地贪图享受?谁能够给我一个答案?” 日记,到这里就结束了。 从九号开始,到十八号结束,全程持续了整整十天。 结局,霍登已经知道了。 现在霍登终于知道,为什么瓦莱里男爵等人看起来都好想是被“吓死”了,即使从寥寥数笔的文字之中,霍登也能够感受到那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与寒冷,那些混乱森森地从骨髓里渗透出来,根本无法想象瓦莱里男爵等人到底是如何度过那十天的。 什么叫做两个身体正在融为一体?什么叫做生育过程的倒转?什么叫做一个人正在吞噬另外一个人?什么叫做两个人都正在消失?什么叫做兽化?什么叫做无法逃脱的色彩? 432 神话传说 挥之不去的血腥与黏液、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的呻/吟与尖叫、无法逃脱的饥饿与恐惧、深陷其中的未知…… 霍登觉得,自己似乎正在推开一扇大门,充满了邪恶与黑暗的大门;而且,事情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和掌控能力,毛骨悚然的画面完全打破了他的认知体系,诡异程度上升到了一个全新高度。 一个激灵! 不寒而栗地,霍登打了一个冷颤,总觉得身后似乎有视线正在窥探自己,但转过身,却是图书馆的一片宁静与安逸,没有任何动静,即使霍登将感应力扩散开来,灵能感应瞬间张开,遍布整个图书馆,也依旧没有任何收获。 纯粹就是思想上的自我暗示。 应该是这样。 细细地搜索过后,霍登这才重新回过身,并且收回灵能感应网,视线再次落在了眼前的三页日记之上。 这远远比阿德丽娜共享的日记残页还要可怕多了,霍登似乎终于打开了诺斯尼斯大陆黑暗世界的大门;但经过短暂的动摇之后,霍登的情绪很快就平复了下来,不仅没有害怕,而且好奇心还跃跃欲试地涌动起来。 未知,预示着危险,却也预示着探险——与地球不同的一个未知世界,这确实非常具有吸引力和诱惑力。 细细咀嚼一番,霍登也能够明白卡斯卡的想法了,不是因为南丁格尔、伊萨、瓦莱里男爵等人之间存在什么共同之处,而是他们所遭遇的危险背后都能够看到邪神的影子,虽然无法百分百确定情况,却依旧能够感受到冥冥之中的那支无形之手,这也触动了卡斯卡的直觉,这才有了今天的意外举动。 瓦莱里男爵的案件,也许和霍登正在调查的事情有关,也许无关,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为霍登提供了另外一个视角。 想到这里,霍登就意识到,也许他还可以寻求到更多帮助—— 不是破案的帮助,而是填补知识框架的帮助。 说做就做,霍登将桌面上的东西收拾起来,暂时将今天的作业放到一旁,然后起身离开了图书馆的主馆,朝着副馆方向迈开脚步。 霍登并没有立刻铺开灵能感应网“寻人”,不是因为不能,而是因为没有必要——更何况,图书馆本来就是一个宝库,所有答案都隐藏在这茫茫书海之中。 有些问题,询问正确的对象就能够找到答案;但有些问题,却还是需要自己在时间洗炼沉淀下来的文字之中寻找到正确的方向——因为即使是同一本书,在不同对象的阅读之中都能够提炼出不同的东西。 就好像阿德丽娜的日记残页,她看到的东西和霍登阅读的东西应该就不太相同,解读起来也就不太相同。 穿行在书架之间,霍登寻找到了一些混沌纪传说与神话的相关著作,准备当作“聊斋志异”那样的话本看看。 抵达诺斯尼斯大陆小半年,霍登已经成为岩渊图书馆和塞克佩斯学院图书馆的常客,阅读清单包括了正规的参考读物,也包括了数不胜数的野史和传说。 同样,诺斯尼斯大陆也涌现了不少创作小说和神话的作者,他们撰写的故事也在民间流传,其中就包括了不少“神话故事”、“幻想小说”、“架空科幻”等等,在这些想象力展开翅膀的文字之中,却能够捕捉到些许支离破碎的传闻。 显然,在人们所知道的事实之外,还隐藏着一个更加广泛更加宽阔的世界—— 这并不稀奇。 根据传说,乌玛尼男神与坦姆齐男神诞生的同时,还出现了另外四名神祇,他们才是整个宇宙起源的活标本;随后,乌玛尼男神与坦姆齐男神联手创造了五大女神,而另外四大神祇也联手创造了七大女神,他们之间形成了两个阵营,互相合作却又针锋相对。 整个混沌纪呈现出诸神闪耀的璀璨与辉煌,这也被誉为是“众神的时代”,一直到神祇的陨落开始出现,两大阵营之间发生了大大小小的无数战斗,最终乌玛尼男神与坦姆齐男神为首的神祇阵营成功胜出,并且封印了另外四大神祇为首的阵营。 然而,遗憾的是,取得胜利的乌玛尼男神与坦姆齐男神阵营也同样损失惨重,陆陆续续开始出现滑坡与崩盘,众神的陨落也就为混沌纪画上了一个轰轰烈烈的句号,在这之后,白垩纪正式登上舞台。 历史,总是由胜利者书写的。 在混沌纪的相关史册上,乌玛尼男神与坦姆齐男神所在的胜利阵营被称为是“正神”,而失败的四大神祇阵营则形成对立地被称为“外神”,后者也被描述称为试图破坏世界秩序的捣乱者,正神们阻止了他们。 但伴随着时间的推进,历史又先后发生了多次颠覆与修改,混沌纪的史册也就渐渐被湮灭在时间长河里,外神们慢慢被遗忘,诺斯尼斯大陆之上也就只剩下现有的七大神祇,“正神”的名号被彻底抛弃。 进入新武纪之后,“外神”已经在官方史册上彻底消失,只能零零星星地在一些民间流传下来的话本小说里看到蛛丝马迹,但这些“没有统一称呼”的神祇往往都代表着邪恶、恐惧、无秩序,扮演着故事的反派角色,于是,“邪神”的称呼才慢慢聚集起来。 在莱雅帝国,约莫两百三十年前的特洛伊三世非常不喜欢这样的称呼,“邪神”,似乎预示着黑暗与邪恶,于是进一步从各个渠道消灭了相关传说的存在,最终,关于邪神的传说也就支离破碎地消失了。 现在,仅仅只能在一些话本、小说、传说、神话之中,偶尔扫描到一些不经意泄漏出来的古老秘密;另外,还有民间口口相传继承下来的故事,老人讲述给孩子听的时候,总是带着一些神秘的色彩。 就好像阿德丽娜那样。 当然,霍登翻阅这些混沌纪的神话也同样是如此,并不完整,真真假假之中很难做出一个准确判断,到底哪些是真相、哪些是传说、哪些是虚构想象,偶尔能够看到一个两个陌生的名字,顺藤摸瓜地寻找到那些从指缝之中流落下来的信息碎片,然后勉强地拼凑出一个模糊的轮廓—— 却无从得知自己的猜测是否正确。 433 无头苍蝇 关于历史和神话始终是如此,不同文化不同时空里的发展脉络都是如此,传说与现实之间的界限模糊,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地传承下来,最终演变成为不同的模样,人们只能从那些支离破碎的古老记载之中尝试捕捉事实的脉络,却没有人能够确定自己是一定正确的。 诺斯尼斯大陆也同样是如此。 其实,即使是关于乌玛尼男神和坦姆齐男神为首的神祇阵营,现在关于他们的信息也都充满了传奇色彩,仅仅通过那些似是而非的文字也无法准确判断,哪些是真实发生的现实,哪些是文学创作的想象。 灵能,到底是来自于七大神祇的恩赐,还是诺斯尼斯大陆与生俱来的天赋,这也依旧是一个未解之谜。 也许,真相早就已经湮灭;也许,真相就隐藏在浩瀚的知识海洋里——但即使是后者,霍登也需要大把大把的时间,徜徉在汪洋大海里,才能够零星地捕捉到一些碎片,慢慢拼凑出混沌纪的真实面貌。 短短半年时间,霍登仅仅只能说是窥探到冰山一角的小小窗口而已,就连冰山一角到底多么庞大都难以确定,更不要说整座冰山到底多么恢弘神秘了。 寻找真相,需要耐心和专注,急于求成往往可能进入死胡同。 所以,尽管霍登专程前来副馆,就是为了寻找阿德丽娜,但他也并没有着急,而是挑选了一些书籍,试图进一步了解混沌纪那个璀璨而绚烂的“众神时代”,他相信通过比较正史与野史的差异就能够捕捉到一些线索,哪怕只是常识的碎片,那也是有趣的发现。 霍登没有着急地寻找阿德丽娜,结果阿德丽娜却是主动找了过来,毕竟,愿意沉迷在混沌纪历史区域的学生,诺大的塞克佩斯学院也找不到多少,空旷的副馆里也就只能看到约莫十几名学生的身影。 阿德丽娜想要没有注意到霍登也不太容易。 “叩叩。” 一只纤细修长的右手轻轻地在霍登眼前的桌面敲了敲,霍登抬起头来,然后就看到了阿德丽娜那张充满笑容的脸庞,短短的头发就好像假小子一般,朝着霍登挑衅地抬了抬下颌,压低声音地开了一句玩笑。 “你在跟踪我?” 原本阿德丽娜是想要逗一逗霍登的,结果却没有想到霍登坦然地点点头,“哎呀,被发现了。”结果反而是阿德丽娜愣了愣,瞪圆了眼睛看着霍登,“你跟踪我做什么?” 霍登也不说话,只是挑了挑眉尾,似笑非笑地看着阿德丽娜,一副“你猜呢”的表情,将想象的空间留给阿德丽娜,那慵懒的眼神显得意味深长。 阿德丽娜确实是被吓了一跳,但稍稍愣神过后,她也就反应了过来,抬手就重重地给了霍登肩膀一下,“快说实话!” 这抬手一下,阿德丽娜丝毫没有保留,霍登立刻就觉得肩膀如同抹了辣椒水一般,火辣辣地疼起来,狭长的眼睛也不由条件反射地睁开,指着自己的肩膀,对着阿德丽娜用口型说到,“手臂直接废了。” 那模样让阿德丽娜哧哧地笑了起来,微微有些窘迫,此时才能够感受到她的拘谨,透露出些许少女的模样。 霍登也跟着上扬起了嘴角,没有再调侃阿德丽娜,从眼前桌面上杂乱的资料翻找出那三页日记来,推送到阿德丽娜的面前,并且做了一个静音的手势,示意阿德丽娜不要轻易声张。 阿德丽娜有些意外。 虽然和霍登接触时间并不多,但阿德丽娜却明白霍登是一个胆大心细的性格,最重要的是知识渊博、心思缜密,她很喜欢与霍登讨论关于邪神的事情,每次都能够得到不少收获。 今天在图书馆的副馆里看到霍登,阿德丽娜也没有多想,只是主动过来打一个招呼,开了一个玩笑,却没有想到霍登居然真的是前来找自己的,而且还递了一份文件过来,阿德丽娜也没有掩饰自己的惊讶。 “你确定?” 阿德丽娜用眼神确认了一下,得到霍登肯定的答复之后,她才在霍登的正对面坐下,低头开始翻阅起来。 霍登是诚心的。 霍登也经过自己的一番思量。 这份档案资料,是卡斯卡偷偷交给他的档案,显然是瞒着治安队的背后举动,如果资料轻易泄漏出去,恐怕卡斯卡也有麻烦;不过,既然卡斯卡敢暗中交给霍登,也就意味着他也没有准备索要回去,后续处理动作应该已经做好,只要霍登不声张,应该就不会有人注意到一份久远的结案资料泄漏出去。 恐怕可怜的瓦莱里男爵早就已经被遗忘了。 那么,霍登所需要做的就是保持低调、再低调,即使依旧还有人记得瓦莱里男爵,也确保对方不会注意到霍登。 阿德丽娜是一个值得信任的对象,平时看起来大大咧咧,但关键时刻却思路清晰,总是能够做出正确决断——即使喜欢研究邪神的相关传说,她也没有四处张扬,始终都是在闷头研究,她也清楚话题的敏感。 当初,阿德丽娜将日记残页交给一面之缘的霍登,表面看起来是冲动的选择,但后续相处却能够看出来,阿德丽娜是性情中人,如果不是霍登此前的对谈与表现能够让她感受到真诚,恐怕也就没有后续了。 现在,霍登投桃报李地将三页日记分享给阿德丽娜,不仅是为了报答,更多是为了交流。他相信阿德丽娜能够从日记内容之中感受到事情的严重性,而不会四处张扬。 果然! 阿德丽娜才刚刚阅读了第一页,第一时间就是抬起头左右看了看,眼神里流露出一丝担忧,朝着霍登发出了警告,眼神之中清楚地写着: 你疯了吗?此时大庭广众之下,你居然就把这样劲爆的内容展示出来?你难道不害怕被其他人发现吗? 阿德丽娜甚至比霍登还要更加紧张——因为她更加清楚地知道,他们私底下研究邪神的行为可能引来祸事。 比起激动和雀跃来说,阿德丽娜的第一反应就是担心霍登,浑身紧绷,用眼神告诉霍登,“你不应该这样直接展示给我。你怎么确定我是可以信任的?你怎么知道这里是安全的?”全然没有见猎心喜的欢快。 434 口口相传 “你怎么知道我能够信任?” 阿德丽娜用嘴型对着霍登说到,眼神里流露出来的担忧是真心实意的,甚至还紧张地用视线余光打量了一下周围,唯恐他们的小动作被其他人发现,接下来就可能导致没有必要的危险。 脖子僵硬、眼神灵活、肩膀紧绷,阿德丽娜的第一反应就证实了霍登的猜测。 “冷静。” 相较于阿德丽娜的紧张,霍登反而是更加冷静也更加沉稳的那个,双手轻轻往下压了压,做出一个手势,然后轻声说到,“表现正常。保持冷静。” 这里是图书馆,他们正在阅读,这才是最正常也最普通的举动,只要他们自己避免大惊小怪地露出马脚,那么就不会引来其他人的视线,光明正大的动作也就意味着没有秘密值得探索。 阿德丽娜立刻就明白了霍登的意思,但还是嘟囔地吐槽了一句,“你也太大胆了。”竭尽全力才控制住自己左顾右盼的冲动,眼神写满担忧地再次瞥了霍登一眼。 霍登对着阿德丽娜露出一个微笑,眼神坚定,轻声说到,“如果你不想要知道秘密的话,那么现在停止还来得及。” 一句话就让阿德丽娜瞪圆了眼睛,双手严严实实地保护住自己眼前的日记,不需要说话,实际动作就表明了她的态度,然后用眼神骂人:我只是在担心你而已,不是说我不想知道,你可不要误会。 那急切的模样让霍登眼底流露出了笑容,阿德丽娜却根本不在乎霍登的“嘲笑”,注意力完全在日记之上。 随后,阿德丽娜深呼吸了一下,竭尽全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纷乱涌动的心绪沉淀下来,就好像正在阅读一份简单的文件一般,在静谧的图书馆之中,也就和其他学生一模一样,丝毫看不出任何动静来。 短短三页日记,阿德丽娜阅读得非常仔细、非常认真,逐字逐句地阅读,整个灵魂都被吸了进去。 但即使速度再慢,终究也还是有阅读完毕的时候。阿德丽娜抬起头来,依依不舍,却看见霍登施施然地正在阅读手中的书籍,那不紧不慢的模样就好像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下午,他们正在阅读再普通不过的书籍。 这份定力,阿德丽娜自叹不如,尤其是在阅读了日记内容之后,她的整个后背都湿透了,掌心也渗透出了汗水,用尽所有力气才控制住了自己尖叫跳跃的冲动,不断告诉自己: 冷静冷静冷静,绝对不要漏出马脚,绝对!否则,她和霍登都可能面对危险,她绝对不能辜负霍登的信任。 “霍登。” 阿德丽娜压低声音询问到,“看书看得太久了,我准备到外面透透气,你要一起吗?” 平静而自然的话语,丝毫没有破绽,霍登没有抬头,低声应了一句,“嗯,你先出去,我看完这一章就过去。” 阿德丽娜犹豫了一下,将那三页日记重新摆放到了霍登面前,然后这在站起来,转身离开了室内空间,来到了外面,深呼吸一口清新空气,这才意识到,快速跳动的心脏几乎就要直接炸裂。 稍稍等待了片刻,霍登的身影也走了出来,微笑地朝着阿德丽娜伸出右手,“糖果?” 阿德丽娜没有多想,顺手就接了过来,撕开糖果纸丢进嘴巴里,这才稍稍冷静些许,但前后打量了一番,却没有看到霍登携带任何东西,眼神不由有些紧张,“东西呢?” “桌面上。”霍登回答到,“不用担心,我施加了密码和法阵,不会有问题的。我们没有任何异常的动作,别人也就不会察觉到异常。”如果主动带着一些资料出来,反而可能引发没有必要的注意。 “你真是……太大胆了。”阿德丽娜也不由感叹了一句。 面对阿德丽娜的感叹,霍登却是轻笑了起来,“你也是一样,当初的日记残页,你就那样直接给我了。” “那……那不一样!”阿德丽娜有些胸闷,“那些内容,能够和今天的相比较吗?这简直就是两个级别的信息!”阿德丽娜马上就意识到自己还是有些激动了——亢奋的情绪持续不断地涌动着,根本无法控制,肾上腺素正在让她失去控制。 深呼吸。 再次深呼吸。 阿德丽娜连续两次深呼吸让自己平静了下来,重重地握紧拳头,将内心涌动的情绪全部都压制了下去,嘴巴里不断分泌出糖分的糖果帮上了一些忙,她这才反应过来,霍登主动递糖果给自己的原因。 阿德丽娜不由轻笑了起来,明亮的眼睛就可以看得出来,兴奋和雀跃大于未知的恐惧,这位姑娘的担子着实不小,“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霍登眼睛微微一亮,看来,阿德丽娜真的有些头绪,于是他投去询问的眼神。 阿德丽娜以正常的音量说到,就好像正在和霍登讨论晚餐的选择一般——不过,此时周围视野范围内看不到任何人,确实不需要太过担心,“那是一种生物。” 霍登的眉尾轻轻一挑,“不是神祇?” 他始终以为,那应该是邪神的一份子——卡斯卡应该也是这样认为的,于是这才将档案资料交给他。 阿德丽娜摇了摇头,“它是邪神创造出来的一种生物,我始终没有能够在文献之中寻找到它的名字。目前找到的记录都只是称之为星彩,一道彩色的光芒,因为没有人能够知道它的形态或构成或者其他,只能捕捉到一道光,然后无一例外地,全部都进入毁灭。” “因为没有人能够近距离接触它并且存活下来,所以始终没有详细资料,甚至就连名字都没有统一称呼,不同地方的人都有着自己的叫法,只有那些彩色光芒是相通的,才能够勉强建立起一些联系。” “刚才的那些日记,是目前为止记录最完整的一份资料。”阿德丽娜的话语节奏稍快,难以掩饰自己的亢奋。 霍登没有立刻展开推断,而是默默地消化信息—— 不是神祇,只是生物?那么,生物出现的地方,是否就意味着神祇的存在呢?还有,生物出现之后,只有毁灭一条路吗,没有其他选择?但如果能够发现携带生物一起出现的神祇呢,是否能够改变局面? 再就是,生物就已经如此厉害了,那么站在生物后面的神祇呢?从日记来看,生物似乎不具备主动攻击能力,但即使不轻易靠近,似乎也会神经错乱,而且无从逃脱,那么面对生物还有什么应对手段吗? 435 临渊而立 问号,问号,还是问号。 站在神祇的问题面前,就如同临渊而立,望着深不见底的黑暗,隐隐约约能够看到悬崖边上的景象,但还有更多很多全部都笼罩在黑暗之中,自己引以为傲的知识储备瞬间就成为一个笑话。 但霍登更加好奇的是,如果能够达到十级灵能者的高度,触碰到全知全能的顶端,那么是否能够窥探到神祇/邪神的秘密呢?抑或者说,十级灵能者才是通往另一个高度的门槛而已? 暂时重新回到三页日记所描述的生物之上,他们所掌握的信息就只有这些了吗?那个生物,与南丁格尔看到的景象,是否有关系,还是不同的状况?如果是生物的话,那名职业杀手是不是可以操控生物?但职业杀手为什么没有受到影响?幕后组织掌握了驯服生物的手段吗? 还是说,南丁格尔和瓦莱里男爵等人看到的景象,并不是同一件事? 霍登脑海里的思维就这样发散开来,从一个问题开始,引发更多问题,然后遍布成为一个探索真相的网络。 但不等霍登继续询问,阿德丽娜就慷慨地分享自己的知识,“我是在一本卡格帝国地方日志阅读到的。” 卡格帝国?不是莱雅帝国? “在一座名叫爱克提安的边境小镇里,星彩曾经出现,最后整个小镇的三十六名居民全部走向了毁灭,但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似乎一切都发生得悄无声息,只有隔壁的一个小镇看到了染红整个天空的绚烂色彩。” 显然,阿德丽娜所知道的故事就显得简陋而朴素了,并没有太多内容,但霍登却捕捉到了一个信息。 “爱克提安?”霍登眉宇微蹙,总觉得在哪里听说过这个名字。 “灰崖之爆。”阿德丽娜却丝毫不意外,直接就抛了出来,“当时五个小镇出现了瘟疫,其中就包括了爱克提安。不过,灰崖之爆是十五年前的事情,但我阅读到的故事却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可怜的爱克提安,经历过一次毁灭之后,还没有能够完全恢复过来,然后就遭遇到了第二次毁灭,一直到现在都没有能够缓过神来,我听说,爱克提安现在是一座空城,没有人愿意到那里开辟生活。” 阿德丽娜的解释让霍登愣住了—— “灰崖之爆”! 他真的完全没有料想到居然是“灰崖之爆”,因为他根本就没有调查了解过那个事件,而奈尔也不曾提起,此时在一个完全没有预料到的场合听说灰崖之爆,却又是一件充满神秘的事件,感觉有些奇怪。 等等,难道“灰崖之爆”和邪神之间还有什么联系吗? 深渊,似乎越来越恢弘,当你望着深渊的时候,深渊也正在望着你,那种毛骨悚然的未知牢牢抓住了心脏。 但信息量有些庞大,霍登却捕捉到了另外一个线索,“不,不是’灰崖之爆’,我是在马蒂甘-斯廷森的那本’从民间魔药偏方看去……’里看到的。”灵感,抓住了,霍登快速点点头,“对,我很确定是这样。” 马蒂甘-斯廷森! “谁?”阿德丽娜却是满头雾水。 霍登提醒到,“还记得此前塞内卡教授在课堂后主动留下我,然后你还有些担心,我和教授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冲突,就是那次,塞内卡教授借给了我一本书,由马蒂甘-斯廷森撰写,他被誉为是魔药天才,我就是在那本书里看到的。” “哦。”阿德丽娜并没有能够理解霍登的激动: 类似的巧合并没有什么好稀奇的,一个是邪神传说,一个是魔药天才,二者之间看不到任何联系。 “阿德,你刚才所说的星彩,发生在爱克提安,是六十年前吗?”霍登追问到。 阿德丽娜表情有些困惑,“不,我不确定,六十年前、七十年前、八十年前,呃,我不记得那本书里有提到过时间的细节,不过,也可能是我对于这些记忆已经模糊了,阅读的时候没有注意,怎么了?” 阅读书籍的时候,谁会注意到这些没有用处的细节呢? 霍登的眉毛却是紧紧地纠结起来,冥冥之中,他总觉得自己发现了什么,但还是缺少一条核心线索,“在马蒂甘-斯廷森的另外一本民间传记里推测,这位魔药天才就是在爱克提安消失的,六十三年前。” “什么?你是怀疑,这位天才也死亡在那场星彩降临之中吗?”阿德丽娜还是没有弄清楚霍登的真正意图。 霍登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根据那本民间传记所述,马蒂甘-斯廷森正在研究长生不老魔药,他笃定自己能够配置出来,这就将是颠覆整个大陆的一项突破,甚至可能让我们进入一个全新世界。” “马蒂甘前往爱克提安,就是因为他得到了可靠线索,认为爱克提安就隐藏着长生不老魔药的关键秘密。” “但是当他抵达爱克提安的时候,当地居民却告诉他,根本不存在什么魔药,所谓传闻与当地的一个灵能法阵有关,传说那是邪神留下的灵能法阵,只要能够解开法阵的秘密,就能够得到长生不老的秘密。” 霍登的话语让阿德丽娜也陷入了沉思,“等等,你是说长生不老魔药吗?邪神与长生不老?这不太可能吧?” 邪神所代表的往往是毁灭和死亡,还有黑暗;而长生不老则是战胜死亡的生命延续,二者之间不能混为一谈,也很难想象二者之间能够形成联系。 霍登也觉得有些荒谬,“可是,我曾经与塞内卡教授讨论过这件事,因为那本传记都是根据传说收集推测出来的,是否值得相信还需要打一个问号,但塞内卡教授研究过这位天才的生平,他也认为爱克提安就是马蒂甘-斯廷森最后出现的地方。” 现在阿德丽娜终于能够隐隐明白霍登的震惊和错愕了,“你是说,如果马蒂甘的失踪和爱克提安小镇的毁灭,时间线能够契合在一起,那么这就可能与邪神有关?” “而且,值得注意的是,马蒂甘抵达爱克提安的时候,小镇居民就告诉他,那些传说与一个灵能法阵相关,而这个灵能法阵则与邪神相关。这一切难道都仅仅只是巧合吗?”霍登又进一步补充。 阿德丽娜微微张开嘴巴,没有说话,但意思却再明白不过了: 怎么可能是巧合呢? 436 毫无相关 马蒂甘-斯廷森,长生不老魔药,灵能法阵,邪神,星彩,消失和死亡,爱克提安。 就这样将关键词一个一个罗列出来,然后全盘打乱,却很难发现其中的联系;可是,单纯以巧合来解释,却又有着太多太多“巧合”,偶然之中的必然也就浮出水面,令人控制不住地开始进一步深想下去。 现在阿德丽娜终于能够明白霍登询问“时间”的原因了,他们需要确定时间线是否重叠在一起。 阿德丽娜抬起头望向霍登,注视着霍登平静的视线,她控制不住地产生了一些挫败和懊恼,“抱歉,我不记得了。呼……我甚至不记得到底是哪本书阅读到的了。糟糕,我现在已经开始怀疑自己的记忆了。” 阅读量太大就有这样的缺点,因为阅读太过庞杂也太过恢弘,这也使得他们很难准确说出自己知识点的出处,毕竟不是过目不忘,现在再回顾的话,就好像大海捞针。 霍登却没有太过沮丧,对着阿德丽娜露出一个笑容,“每个人在阅读书籍的时候都有专属自己的喜好与习惯。” “有些人是为了阅读故事,有些人是为了欣赏文字,还有些人则是为了吸取知识,没有什么优劣之分,不过各取所需罢了。但如果你准备好好研究整个邪神的体系,那么阅读应该稍稍放慢一些脚步,注意那些不重要的细节,因为它们往往能够拼凑出事情的全貌。” 霍登的声音温和而坦然,并没有训诫或者教育的意思,只是在分享自己的观点,这让阿德丽娜陷入了沉思。 但霍登并没有让阿德丽娜思考太久,紧接着又询问到,“对于那个故事,你是否还记得什么有趣的细节?” 阿德丽娜抬起头来,流露出不解的神色。 霍登进一步引导到,“比如说,当时是冬天还是夏天?居民生活是什么模样?他们的业余活动是什么?他们的主食是否有什么特色的东西?抑或者是,小镇发生了什么趣事?人们平常讨论一些什么内容?” 霍登的话语如同温泉水般在耳边潺潺流动,慵懒之中带着些许沙哑,却能够让阿德丽娜的情绪放松下来,然后,那些看似并不重要的细节就重新浮现了出来,即使只是隐隐约约的碎片也能够令人开心。 “冬天,我记得,因为那个小镇出现了百年来难得一遇的大雪,小镇居民都被困在家中,甚至一度寻找不到食物,所以,后来星彩出现的时候,隔壁小镇并没有能够第一时间前往探查,只是看到了异象。” 阿德丽娜的眼睛瞬间明亮了起来,兴致勃勃地说出了答案,但随后激动的情绪又重新消退了下去。 “即使知道这些,那又怎么样呢?还是不记得时间。” 阿德丽娜有些沮丧。 霍登没有立刻下结论,而是细细琢磨了一番,“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在’一段战争的起源:莱雅vs卡格’这本书里曾经提到过,968年,卡格迎来了难得一见的大雪,因为卡格附近都是沙漠,这样的雪花是非常非常罕见的景象,以至于卡格陷入困境。” “原本,莱雅希望借助如此气象,一鼓作气地北上击败对手,却不想自己被困在暴雪之中,身陷囹圄,不仅没有能够击败卡格,反而被吃苦耐劳的卡格杀了一个回马枪,当时白狮子军团的团长直接被暗杀身亡,这也开启了白狮子军团长达五十年的颓势,军团内部因为团长位置的争权夺利而军心涣散。” 说到这里,阿德丽娜就立刻顺势接过了话头,“一直到路德维格团长的横空出世,这才结束了动荡混乱。” 这段历史,对于莱雅帝国居民来说着实再熟悉不过了,因为路德维格团长就是现在帝国唯一一位能够与三王子殿下相媲美的超人气巨星,关于这位年轻团长的事迹,无数迷妹迷弟们都可以如数家珍。 “可是,这有什么关系呢?”阿德丽娜没有能够立刻转过弯来。 霍登展露一个笑容,慵懒的眼神里透露出一抹自信,“那场大雪,前后延续了三年时间,在卡格这样的地理位置上,是非常非常罕见的天气状况。所以,我想,爱克提安的暴雪应该就是在968年前后;这也意味着,距离现在应该是六十年到六十五年之间,时间线能够与马蒂甘-斯廷森的民间传记契合上。” “……”阿德丽娜的嘴巴形成一个饱满的圆形,简直不敢相信霍登的推断思路: 这样都行? 霍登并没有多说什么,依旧是理所当然的表情,接着询问到,“你是否阅读到邪神与长生不老魔药相关的文献或者传说?” 阿德丽娜的思绪再次被霍登拉了回来,摇了摇头,“没有,从来不曾听说。邪神,总是代表着对生命的轻蔑和无视,我所阅读到的故事,全部都是血腥的、黑暗的、神秘的、恐怖的,这也是我产生好奇的原因:人类在邪神眼中,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不仅仅是一个神话那样简单,我还有更多好奇。” 霍登轻轻抬起了下颌,轻声说到,“那么,也许我应该再更进一步了解马蒂甘-斯廷森这位魔药天才才对。” 天赋异禀,却神秘消失,而且在莱雅帝国名声不显,浑身上下都被笼罩在迷雾之中,甚至没有人能够确定这位天才已经死亡。 “难道……马蒂甘-斯廷森根本就没有死亡,并且就是眼前这一切事故的幕后黑手?” 霍登脑海里冒出一个疯狂而大胆的想法,虽然这样的联想太过无厘头,缺少有效的证据,简直就是凭空冒出来的妄想,但想法却如同藤蔓水草一般,肆意地生长起来。 而且,霍登还有另外一个想法,塞内卡教授如此认真而深入地研究马蒂甘-斯廷森,是否就是因为长生不老魔药呢?塞内卡教授又是如何看待马蒂甘-斯廷森在爱克提安消失这件事的呢? 一个接着一个毫无相关的线索就这样浮出水面,却以一种怪异而扭曲的方式冥冥之中的联系在一起——当然,也可以说是根本不存在联系,只是霍登的强行连接,但可以肯定的是,事情的神秘色彩越来越浓厚,事情也正在越来越危险。 同时,事情也正在越来越有趣。 437 谨慎为上 “霍登?” 阿德丽娜的呼唤声让霍登从自己的思绪之中抽离出来,迎向阿德丽娜的视线,“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办?” 霍登知道自己正在玩火,严格来说,他和罗本都正在玩火,但他们没有选择,因为从一开始他们就被动地进入了这个游戏,但他并不准备告诉阿德丽娜那些魑魅魍魉的事情——虽然阿德丽娜也在玩火。 至少不是同样的“火”。 “深入挖掘一下爱克提安这个小镇的传说。”霍登诚实地说道——即使没有他,阿德丽娜也会继续调查邪神的事情,所以关于这部分,霍登并没有说谎,“你不觉得这很有趣吗?先是发生了小镇毁灭的事情,而后四十年之后又发生了瘟疫?” 即使没有马蒂甘-斯廷森的事情,爱克提安这座小镇本身也充满了诸多话题。 阿德丽娜轻轻颌首,“你刚才说,爱克提安出现一个灵能法阵,与邪神有关?” 霍登耸了耸肩,“传说如此。” 但传说是否可靠可信,就见仁见智了。 对于这一点,阿德丽娜是再明白不过,她也跟着笑了起来,“我接下来也会找找爱克提安以及其他四个小镇的故事,你说,如果’灰崖之爆’和邪神有关的话,那到底意味着什么?” “危险。”霍登诚实地说道,“既然帝国埋葬了那些消息,就是不希望有人发现,所以,你最好注意一些。你不会希望朱莉安妮担心的。” 阿德丽娜欢快地笑了起来,“放心,我的调查范围也就是图书馆,既然图书馆收录了那些书籍并且公开,那就意味着没有人注意,我的调查不会引起任何注意的。至于那些禁书,我知道它们隐藏着秘密和真相,也隐藏着危险,我不会轻易靠近的。” 至今为止,阿德丽娜所调查到的信息,全部都是公开书籍里能够查阅到的,唯一的区别就在于是否有人认真寻找认真阅读。 霍登没有再多说什么,点到为止就好,如果过度强调,反而容易让阿德丽娜察觉异常。 却没有想到,霍登的提醒落在阿德丽娜的眼睛里,有了另外的解释,“哈,完全没有想到,你是一个如此谨慎的性格,我一直都以为你非常胆大呢,塔玛拉这下要失望了。” 这是被吐槽胆小了吗? 霍登眉尾轻轻一扬,“塔玛拉?”他不明白,这里为什么会出现阿德丽娜妹妹的名字。 阿德丽娜立刻就紧紧闭上了嘴巴,“没事没事,什么都没有,我准备离开了。对,我还有作业需要完成呢。” 阿德丽娜有些慌张,“对了,谢谢你今天的慷慨分享,这是今年以来最美好的时光了。”即使慌张也没有忘记表达感谢,然后阿德丽娜就匆匆忙忙地转身离开了,非常仓促,简直摆明告诉霍登“有猫腻”,只是没有留给霍登追问的时间。 尽管背对着霍登,阿德丽娜嘴角不由上扬起来,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 差一点点,就差一点点,如果自己告诉霍登,塔玛拉对他有点点心动,回去之后,塔玛拉肯定会闹腾得不行,她绝对不能说漏嘴。还好,最后时刻紧急刹车了,今晚,她又可以好好告诉塔玛拉关于霍登的故事了。 “耶!” 阿德丽娜竭尽全力才压制住自己跳跃起来庆祝的冲动。 霍登目送着阿德丽娜轻盈踩着小跳步离开的背影,哑然失笑,然后这才回到图书馆,重新回到位置。 果然,书桌依旧保持原样,阿德丽娜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他们的言行举止保持平常,落在旁人眼中也就没有任何异常,自然不会引起觊觎,每天将书籍和资料摆放在图书馆桌面上的学生数不胜数,屡见不鲜,也就没有人会轻易靠近。 视线再次落在手中的三页日记上,霍登却是思考着,他应该直接寻找塞内卡教授谈谈,还是应该先寻找更多资料? 选择的判断基准就在于,不久之前霍登才和塞内卡教授交谈过,关于长生不老魔药的大部分信息还是来源于塞内卡教授的,如果塞内卡教授有心引导霍登深入探索,那么事情的发展可能就有些奇妙了,他最好还是收集更多信息之后再面对塞内卡教授,避免自己再次被“牵着鼻子走”。 但如果一切都只是巧合的话,到底是现在询问塞内卡教授还是以后,差别并不大,不过霍登也同意,自己需要进一步翻找资料,理清思路和方向,这样询问塞内卡教授的问题才能够更加具有方向性。 霍登坐在书桌面前,认认真真地咀嚼思考着。 进入冬天之后的岩渊,日照时间并不长,倒不是日落时间提前,而是铺天盖地的浓雾与烟尘遮盖住了阳光,往往午后三点四点就已经能够感受到夜幕的降临,却分辨不清楚,到底是太阳已经西斜,还是云层过于厚实。 时间渐渐流逝,等待霍登回过神来的时候,时间已经迫近五点,窗外却可以看见夜幕已经徐徐降落。 快速收拾好资料和书籍,霍登匆匆离开了图书馆,却没有朝着蒸汽轻轨车站前进,而是前往奥菲尔斯,轻车熟路地找到了“一间餐厅”,帕格斯-塞兹汀依旧翘着二郎腿,坐在空无一人的大堂里哼着小调,怡然自得的模样丝毫没有因为临近饭点却没有任何客人而察觉焦虑。 布鲁特斯已经劝告过帕格斯了,如果能够改善一下门面,如果能够展开一些宣传,这里的客人绝对不会少。 但帕格斯却始终坚持,“真正的美食是需要一点点挑战的勇气和一点点寻找的耐心”,他坚持保持着餐厅的原貌,如同姜太公钓鱼一般,就这样耐心地等待着真正的美食家能够发现这个隐藏在闹市里的宝藏。 “就好像你们一样。”帕格斯就是这样形容的。 渐渐地,布鲁特斯也就放弃了,但科斯社团却非常喜欢这里,在这里聚会的时间远远超过了装饰豪华的克罗商店。 “嘿,霍登。”帕格斯一眼就看到了迎面走来的霍登,热情洋溢地打起了招呼,“今天就只有你一个人?” 不等霍登回答,帕格斯就迫不及待地站了起来,“过来过来,我告诉你,我今天找到了一个新鲜食材,正在思考着,到底应该如何烹饪,你给一点建议,看看是否有什么特别的想法?你今天来得正好。” 原本霍登还有其他事情想说的,但话语到了嘴边,却也吞咽下去,眼睛明亮起来,“到底有什么发现?” 438 高级食材 “嗒哒!” 帕格斯打开食材仓库的大门,双手做出一个介绍的动作,然后就可以看到,视线的正前方就摆放着一块色泽匀称亮丽的生肉,即使室内光线并没有自然光那么饱满,却依旧能够感受到生肉的结实弹性,仅仅从视觉效果就能够感受到肉质的鲜美和韧劲。 霍登并没有开口询问,帕格斯也就没有开口介绍,而是带着些许跃跃欲试的喜悦,注视着霍登上前的脚步,似乎有心考量霍登是否能够看出肉质的价值所在,隐隐之中难以隐藏自己的骄傲与自豪。 霍登微微弯下腰嗅了嗅,一股刺鼻的血腥气息扑面而来,瞬间就堵塞住了鼻孔,因为味道太过浓郁,纯粹而浓厚的腥气就好像浸泡在血液之中一般,满脑子满胸腔都是那种味道,似乎怎么都挥之不去,连带着毛孔都好像跟着堵塞起来,窒息之余,胃部也跟着翻涌起来。 难以想象,这样的生肉应该如何烹饪调制,最终才能够制作出一道“常规”的料理来—— 恐怕许多人看到材料就已经退避三舍,更不要说思考到底应该如何处理食材或者烹饪了。 视线余光就可以看见,屋子里其他少数依旧活蹦乱跳的生禽也有些紧张,竭尽全力试图逃避开来,却终究还是无法挣脱牢笼的束缚,不过,生禽却也没有慌乱的鸣叫,强烈怀疑是因为血腥味太过强烈,以至于压制住了它们的本能反应。 霍登的嗅觉本来就灵敏,此时更是冲鼻非常,总觉得眼泪就要喷出来了,但最终还是控制住了喷泪的冲动,细细打量起来,这才意识到,红嫩红嫩的肉质居然有些晶莹透亮之感,仿佛能够细细捕捉到每一块肌肉的纹路,坚韧而弹性的肌肉纹理如同上好的丝绸一般,每一寸都能够看到勃勃的生机。 仅仅只是用“眼睛”品味一番,就能够在脑海里描绘出弹牙的口感了,这才是真正来自大自然的美好馈赠。 紧接着,霍登又抬起手指轻轻摁了摁,指尖的触感更是细腻顺滑,摁下去之后,抬起手指,痕迹马上消失,又重新恢复原样,比想象中还要更加坚韧一些——如果烹饪手法不当的话,可能就咬不动了。 “这是雪鹿?” 霍登扬起了尾音,却带着一股肯定的味道,他抵达岩渊之后第一次品尝的美食就是街头制作的雪鹿,留下深刻印象,一直到今天才第一次真正看到雪鹿烹饪之前的模样,却和想象之中稍稍有些偏差。 “对!”帕格斯的声音终于响了起来,透露出一抹激动来,“梵离部落的著名美食,但可惜,因为处理手段非常复杂,稍稍不注意,隐藏在其中的血腥气就可能破坏整块肉的口感,甚至根本不能入口,所以,在莱雅始终没有能够盛行,能够真正处理好的猎人就已经没有多少了,可是,在北部冰寒之地却是家家户户都喜欢的美食,冬天最适合取暖。” 对于雪鹿,霍登自然是再喜欢不过了,不过,他也有些好奇,如果采用不同的手段烹饪,是否可以制作出不同的味道,赋予雪鹿更加丰富的层次与口感——优秀的食材,往往能够让美食更上一层楼。 “怎么样,你有什么特别想法?”帕格斯摩拳擦掌地说道,“我今晚就一直在思考着,雪鹿到底还可以怎么烹饪。当然,最顶级的食材,其实用最简单的手法烹饪,就能够品尝到原汁原味,这是高级料理的一种,但有时候,我们还能够挖掘出顶级食材的风味层次,赋予它们更多内容。” “我现在就在好奇着,雪鹿是否还有更多滋味是我们没有挖掘出来的。”帕格斯的表情有着无法掩饰的亢奋和激动,明亮的眼睛透露出内心的跃跃欲试。 这不是霍登第一次认识帕格斯了,他知道帕格斯是认真的,但是,他今天还有其他任务,“我今晚过来是因为……”说到这里,霍登的话语却停顿了一下,脑海里又冒出了另外一个想法,也许这是可行的。 “帕格斯,如果我们今晚尝试用雪鹿制作一道全新料理,我可以多制作一份,然后外带回家吗?” 霍登有些不太确定,这样的要求有些失礼,如果是面对其他人,他肯定不会这样询问,但正是因为了解帕格斯,所以他才尝试了一下,即使失败了,他也并不介意,毕竟,这本来就是一个怪异的要求: 这是不是可以叫做……“吃不完兜着走”? “当然,没问题。”帕格斯一秒迟疑都没有,干脆利落地答应了。 霍登展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多少价钱,你直接告诉我就好。” “一克罗。”帕格斯也不是婆婆妈妈的性格,干脆利落地说道,“你也必须考虑自己的人工费,还有研究菜谱的费用,这些才是无价的,你也就没有必要和我争执了。” 其实,从帕格斯的动作就能够看出这块雪鹿的价值了——能够得到这位大少爷的认可,而且还兴致勃勃地专程介绍,那么就绝对不是普普通通的价格了;再比照一下街头雪鹿的价格,尽管昂贵却也不至于如此,进一步证明了眼前这块雪鹿的难得与珍贵。仅仅象征性地收取霍登一克罗,这就是心意。 当然,退一步来说,仅仅只是食材就需要一克罗,这应该是霍登抵达岩渊以来见过最昂贵最顶级的食材了。 霍登也没有推辞,对着帕格斯露出一个笑容,“你有什么想法吗?” “我曾经在图诺品尝过一道派皮半裹斯特拉斯,我一度嗤之以鼻,因为派皮的面食口感很容易就让肉质变得生涩起来,而且肉香也难以融入面皮之中,但出人意料的是,肉汁完全被封锁在那块斯特拉斯之中,浓香四溢,就连派皮都酥脆可口,完完全全不是想象中的味道。” “我想着,雪鹿的肉质口感细腻而绵密,也许能够通过这样的烹饪制造出不同的风味。” 肉派吗? 霍登并不是肉派的支持者,但他能够理解这样的选择,就好像肉夹馍一样,又或者是“叫花鸡”的做法,这些烹饪方法总是能够挖掘出肉食的更多风味,烹饪手法和香料选择都非常具有学问。 那么是否适用于雪鹿呢? 439 诚挚料理 “我有一些想法。” 霍登看向帕格斯的眼睛闪烁着明亮的光芒,这让帕格斯忍不住搓手起来,就好像正在品尝美食的苍蝇。 对于烹饪,霍登是一个有想法有创意也有行动力的,但置身于岩渊,许多食材的处理手法却必须从头开始,于是“一间餐厅”的厨师考克斯-艾富维就成为最好的老师——这也不是他们两个人的首次合作了。 霍登站在旁边,虚心请教,认真观察着考克斯处理雪鹿的手法,除了锋利的刀具、柔软的手腕和精准的眼神等等必备要素之外,还有一个关键:充分利用冰元素的控制,让肉质进入稍稍僵硬的状态,确保处理手法能够更加干净利落;但同时又不能过于简单粗暴,否则冰元素就可能破坏肉质的弹性。 “梵离部落的每个人都是顶尖的冰元素控制者,就连启蒙者都能够熟练地操控,这才使得他们在处理雪鹿的时候拥有更多优势;形成对比的是,在岩渊却很难找到这样的高手。” 帕格斯对于风土人情的解释让霍登拥有更直观的感受,观察考克斯的处理手法也就越发细腻专注起来。 剔除血管和骨骼之后,最重要的还有一个步骤,那就是切除肥硕的心脏,并且确保心脏不能破裂,否则整块雪鹿肉都将报废——即使是剔除了血管,血腥味也依旧能够快速渗透到肉质的层层面面之中。 等待考克斯全部处理完毕之后,霍登才正式加入烹饪行列。 首先,霍登用骨架满满地熬煮高汤。 同时,霍登切割出完整的一大块鲜肉,其余鲜肉则由考克斯用不同的烹饪方法制作,他们将兵分两路,进一步挖掘出雪鹿的不同可能。 霍登的制作方法非常特别——至少在考克斯和帕格斯眼中是如此。 只见霍登选择了一根手臂粗细的棒槌,然后就这样直接开始敲打那一大块完整的雪鹿肉,这显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如果将雪鹿肉切割成为不同部分,然后再敲打,那就会简单许多,但现在是完整的一块,看起来却像是一个不可能的任务。 但霍登并没有退缩,就这样全力敲打着。 而且,没有使用灵能,只是使用最原始的物理力量进行敲打。 原本考克斯还以为,霍登是利用这样的方法让肉质变得松散一些,更加容易入味,毕竟雪鹿肉确实比较坚韧;却没有想到,霍登就这样不断捶打着,机械捶打的动作持续了四十分钟也依旧看不到尽头。 考克斯都觉得捶打的声音有些魔音灌脑了,但霍登依旧孜孜不倦地坚持着,那双眼睛迸发出无穷热情。 然后,考克斯和帕格斯就能够注意到不同寻常来:整块雪鹿肉逐渐被击打到散开,最后击打成为肉泥,甚至开始朝着肉酱/肉浆靠近——因为他们着实难以做出准确判断,那块鲜肉似乎已经开始液化。 “这……”帕格斯瞪圆了眼睛,透露出无限的惊奇,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不止因为雪鹿肉直接被击打到半液化的状态,而且还因为肉浆并没有散开,隐藏期间的肉筋依旧将整块鲜肉完整的凝聚在一起,仅仅从视觉效果就能够感受到弹牙的饱满口感,期待值悄悄地攀升起来。 霍登就这样坚持不懈地敲打着,最为简单机械的动作却孕育出无穷的美感,一直等到整块鲜肉都彻底打成了肉浆,这才停下动作——而此时,两只手臂都已经如同面条一般失去知觉,汗水早就湿透了衣服。 帕格斯却是没有忍住,谄媚地为霍登治疗起来,“嘿嘿,辛苦,辛苦了!接下来呢?我们应该怎么做呢?” 有些意外的是,帕格斯居然是一位强大的灵能者,光元素和水元素的杂糅运用,很快就让霍登的手臂恢复了常态,仅仅只是残留一下酸痛,却没有什么大碍。 这可是霍登今天第一次了解到的事实。 不过,霍登并没有追问帕格斯的隐私,而是指挥着帕格斯进行下一步:开始揉面。 看似简单的揉面却也非常讲究,手腕的柔软和手掌的力道就能够影响到最终入口的口感,还有成品的美观,这绝对不是容易的一件事。 帕格斯这位少爷擅长品尝美食,但对于烹饪的天赋却是惨不忍睹,揉面的手法更是令人吐槽无力。 霍登很快也发现了这个问题,但他没有立刻接手,而是开始腌制肉浆——与其说是腌制,不如说是增加风味。 霍登也始终相信,食材原本的质感就是无法取代的高级,如果过度腌渍的话,反而掩盖了最初的味道。他现在对肉浆进行的调味动作,不是为了掩盖原本的口感,而是为了增加一些层次感。 食材的选择也是很有趣的一件事。 此前帕格斯从古兰东边的小岛上,挖掘出了一种翠绿色的浆果,微微带着一些酸味,另外还有一些甜味和独特的辛味,不至于到“辣”的程度,却微微有些刺激感,品尝之后有种难以描述出来的回甘。 考克斯一直试图在岩渊种植,并且取得了成功,收割了第一茬,结果发现,岩渊版本比起原版来说,果汁更多水感一些,风味也有些微妙的变化。 今天,霍登就尝试用这种浆果为雪鹿肉增添口感的层次感,用五个浆果切成碎末,然后杂糅到肉浆之中,搅拌均匀,放置在旁边等待入味;然后,霍登这才开始接手帕格斯的工作,正式开始揉面。 等待揉面结束之后,准备工作也就基本完成——同时,考克斯也已经结束了他的烹饪,视线这才朝着霍登投射过来。 此时,霍登熬煮许久的高汤也已经可以嗅到香气,仅仅只是添加一味巴什叶提味的高汤似乎没有任何味道,清澈见底的清汤也好像清水一般,但所有骨头的滋味却已经完全渗透——从时间的长度来说,还是稍稍不够一些,最好能够熬煮八个小时十个小时,滋味才能够真正地渗透出来,可惜现在因为时间关系,也就只能从简了。 盛装出高汤,等待稍稍冷却些许,霍登的烹饪动作这才正式拉开了序幕。 仅仅是前期准备就已经超过两个小时,但长久的等待并没有让帕格斯失去耐心,反而越发激动起来,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霍登的一举一动。 440 垂涎三尺 先将肉浆放在摊平的面皮上,而后将面皮制作成为一个“盅”的模样,然后将冷却下来的高汤灌入其中,并不需要太多,而是看着高汤渗透进入肉浆即可,最后将面皮完成封盖,制作成一个封闭的盅状物体。 在正式进入烤箱之前,却率先运用灵能进行瞬间降温,确保整个“盅”都进入冰点以下,里面的高汤和肉浆都凝固起来;紧接着,在“盅”之外刷一层薄薄的酱料——其实就是蜂蜜混合些许浆果的果汁而已。 然后,再制作第二个“盅”,如法炮制,等待全部步骤完毕之后,再将两个“盅”送入烤箱进行烘烤。 “哇!” 帕格斯忍不住发出了惊叹声,“你到底是怎么想到这些制作方法的?” 看似简单,甚至没有太多繁琐的花样,但只有真正目睹整个制作过程,才能够明白这道料理多么麻烦。 霍登却没有心思接受赞美,整个人疲倦地耷拉下肩膀,“它最好足够美味。”否则,他如此折腾一番简直就是自我折磨,“我也无法确定自己的折腾是否值得,啊,我现在就已经开始后悔了,急切需要一点安慰,考克斯,我的胃部正在呼唤美食,你觉得如何?” 看着满眼可怜兮兮的霍登,考克斯也没有卖关子,“那么就让我们进入晚餐的第一道主食,我已经准备好了。” 考克斯的烹饪方法并没有太多破格之处,却也是打破了莱雅帝国对于雪鹿的品尝方式: 切成纸张薄的肉片卷着不同蔬菜成为一个个肉卷,在刷过黄油的平底锅里轻轻煎一煎,却不需要全熟;而后刷上一层蛋液,稍稍烘培一下,重新拿出来,再包裹一层纸张薄的肉片,最后进行些许调味。 另外,霍登熬煮的高汤也成为了考克斯的佐料,他将高汤冷冻下来,成为果冻状,而后搭配些许糖霜,作为前菜开胃,然后再进入主菜,口感与滋味的层次瞬间就丰富起来。 尤其是主菜的不同口感,绵密、新鲜、香郁、醇厚的同时,还能够品尝到蔬菜的香甜,并不算技惊四座,却依旧能够在唇齿之间寻找到最纯粹也最自然的甘甜,最奇妙的部分就在于,口感确实独特。 外层绵密、内层酥脆,一口咬下去就能够穿透多个不同层次的质感;同时,肉质的甜味与蔬菜的甜味也是不同层次,另外还有蛋液的淡淡香气,在味蕾之上一层一层地氤氲开来,确实令人印象深刻。 帕格斯连连点头表示赞赏,“我必须说,这是另外一种风味的体验感受,原来雪鹿自身的甜味是这样一种感觉,我的舌尖现在都还能够感受到。不过,我觉得烘培的时间应该再长一些,这样里面那一层雪鹿就可以更加酥脆,口感应该会更加丰富。” 实验实验,本来就是如此,并不是每次都一定能够成功,却是在不断尝试过程中,寻找到最佳的搭配和最好的手法。 霍登也提出了不同的想法,“最中间的蔬菜,我不认为芦笋是最好的选择,可以是胡萝卜,可以是卷心菜,我觉得还可以尝试不同的搭配,因为芦笋自身的甜味并不明显,制造出来的层次感还是太过单薄,但我喜欢这个想法,尤其是蛋液的部分,嗯,非常奇妙。” 考克斯也连连点头表示赞同,用心地记下笔记。 “啊!真是越来越期待了,不知道霍登烹饪出来的料理,到底会是什么模样?”帕格斯已经开始摩拳擦掌了。 但霍登注意到时间,却意识到自己必须回家了,虽然他真的非常非常希望第一时间品尝到自己的料理,可是前面准备的时间消耗太多,而现在文火烘培至少还需要一个小时,再迟的话,奈尔应该会炸毛。 说明情况之后,帕格斯虽然遗憾满满,却也没有阻止霍登。 “料理的话,暂时放在这里,你们可以先品尝,然后告诉我意见,帮助我改进,我的那份,明天早晨再过来取。”霍登三言两语就交代了所有情况。 帕格斯不由微微愣了愣,“我以为你准备带回家给奈尔品尝的。” “不,这是赠送给教授的一份礼物。我,呃,我有些事情需要请求教授帮忙。”霍登并没有深入多说,只是模棱两可地回答了一句。 帕格斯立刻流露出了“了解了解”的表情,“没问题,今晚就保存在这里吧。你明天上午自己过来取就好。” 没有再继续停留,因为霍登现在口腔之中正在不停分泌唾沫,对于自己耗费如此长时间制作出来的料理,绝对是垂涎三尺,可惜对时间的把控出现失误,反而把自己陷入困境,现在不得不快点赶回家。 “啊。我后悔了。”霍登深深地开始反省——自己为什么要选择如此费时间的一道料理呢?而且自己还品尝不到,“不行,在后悔摧毁理智之前,我必须离开了。” 在帕格斯幸灾乐祸的表情和考克斯同情万分的注视之中,告辞了“一间餐厅”,霍登搭乘着蒸汽轻轨回家。 按照原本计划,霍登就是希望能够烹饪一道料理,作为小小礼物,赠送给那位教授,毕竟这应该就是“贿赂”的最佳选择了;却没有想到,这道全新料理耗费的时间远远超出了想象——但如果能够充分发挥雪鹿的材料优势,那也是值得的,为霍登的请求增加一些筹码。 现在霍登只能期望着,自己付出的时间能够换取到相对应的价值。 回家的路上,霍登也没有时间再继续后悔懊恼了,因为他知道,如果思绪再次回到“一间餐厅”的话,他觉得自己可能会半路下车杀回去,就为了品尝一口那道美食;所以,霍登强迫自己翻开了书记,慢慢阅读起来。 返回家中的时候,奈尔果然在等待着霍登吃晚餐,虽然稍稍迟到了一些,但奈尔也没有大惊小怪地过多追问,反而是霍登主动说出了自己的去向,并且承诺,明天应该就可以让奈尔品尝一下那道料理。 虽然表面上没有多说什么,但奈尔还是松了一口气,表情也明显轻松了不少,表示非常期待那道料理。 “耗费三个小时的料理,我着实没有办法想象到底是什么味道。”奈尔也跟着开了一句玩笑。 霍登摊开双手,“我也没有办法想象。如果不是太糟糕的话,我应该邀请莱赫曼一家也一起品尝一下。” 那甩手掌柜的模样让奈尔无奈地笑了起来。 441 美食开道 一夜无话。 次日清晨,霍登还是按部就班地前往学院上课,就好像乖宝宝学生一般,但是临近课堂尾声的时候,他却偷偷地提前溜走,没有惊动教授和同学,率先前往“一间餐厅”取回了昨晚千辛万苦烹制的那道酥皮肉派。 帕格斯不在店铺内,考克斯也还没有准备开门,只是单独接待了霍登,并且帮助霍登将食物放进了烤箱里。 “我上午又尝试了自己制作一次,这次骨头熬制的时间就足够长,约莫八个小时,这也确保高汤的滋味更加浓郁。”考克斯的眼神里闪烁着雀跃的光芒,“相信我,烤箱里拿出来之后,稍稍冷却一些的时候,那才是最好吃的时候,派皮稍稍冷却些许,内陷则依旧保持滚烫,最终能够制造出独特的风味。” 霍登轻轻颌首表示明白,“那么,你和帕格斯的评价是……”他也期待着能够得到中肯的评价。 “秘密。”一向沉默寡言的考克斯也难得卖了一个关子。 霍登不由笑了起来,“这可是准备贿赂教授的礼物,你不准备提前给我一点提示吗?” “完美。”考克斯给出了一个结论,“我着实寻找不到更加完美的礼物了,至少,从惊喜程度来说的话,这应该就是整个莱雅帝国独一无二的礼物了。” 这样的评价,却让霍登哧哧地笑了起来,“如果是史诗级的灾难,那也非常有趣。就让我们看看到底是惊吓更多,还是喜悦更多了。” 打趣的口吻让考克斯眼底流露出了笑容。 离开“一间餐厅”,考克斯将霍登版本和自己全新制作的版本都赠送给了霍登,“另外一个可以带回家享用或者作为午餐和朋友分享”,考克斯是这样说的,霍登没有拒绝。 端着包装得当的“礼物”,霍登晃荡着脚步返回学院,此时,午餐时间刚刚开始,时机正好。 “叩叩。” 霍登敲响了办公室的大门,然后里面就传来了一个闷闷的声音,“呃……嗯?谁?呃,进来?” 有些慌张。 霍登并没有立刻推门而入,而是稍稍等候了片刻,这才推开了大门,然后就可以看见重新恢复常态的德西玛斯教授端坐在办公桌后面,挺直腰杆、打开胸膛地投来视线,严肃认真的表情透露出一股威严。 前提是,如果忽略德西玛斯教授那乱糟糟胡子之上的油光,那么学院院长的形象就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霍登眼底闪过一抹笑容,抬起手在自己光滑的下巴位置示意了一下,然后就可以看见德西玛斯教授抬手轻轻一挥,胡子也就重新干净了起来,成功毁尸灭迹。 “哦,赫洛先生,请进。” 德西玛斯教授努力瞪圆着眼睛,表现出自己的专业形象。 “请问有什么事情能够帮忙的吗?此时应该是午餐时间,如果不是严肃的事情,我认为没有学生应该错过午餐时间。” 一副慈祥关爱学生的模样,完全没有任何破绽,但霍登却是露出一个微笑,“我就是专程过来谈谈午餐问题的,对于食堂的伙食,我需要提出一些建设性的意见,否则,我认为塞克佩斯学院正在失去它的吸引力。” 午餐时间?塞克佩斯学院的吸引力? 这之间……有什么联系吗?难道塞克佩斯学院是一间烹饪学院? 但德西玛斯教授却是满脸认真地做出侧耳倾听的模样,身体甚至还微微前倾,强调自己的专注和投入,“嗯哼,我正在听着。” 如果这是一个玩笑,那么霍登就要骑虎难下了,自己挖坑把自己埋了,然后气氛就尴尬了。 不过,霍登并不是常人—— 首先,这的确是一个玩笑;但是,霍登也不至于就这样把自己埋了。 霍登也丝毫不见慌乱,而是主动提着手中的物品,来到了德西玛斯教授的办公桌前,“这是我认为食堂应该拥有的水准,但显然,我们的食堂正在失去它的魔力,我希望能够重新回到期待之中的水准。” 霍登将其中一份放在旁边,而后熟练地将另外一份打开包装,就这样平淡无奇地摆放在德西玛斯教授眼前。 德西玛斯教授的眼神透露出一丝警惕,瞥了霍登一眼,然后以一种挑剔嫌弃的表情上下打量着眼前的食物: 从外表来看,确实没有什么特别之处,焦糖色的派皮呈现出一个松软泡芙的模样,色泽饱满而匀称,确实能够看出烘培的技巧和火候非常到位,隐隐约约还透露出一股淡淡的清香,如同轻风吹拂过金黄色的灿烂麦田,刷拉拉的声响之中夹杂着阳光与土壤的香气,舌尖就不由分泌出小麦的独特香气。 但这也就是全部了,除此之外,根本没有什么特别。即使是放在烘培坊的一堆面包里,也没有出奇之处。 德西玛斯教授带着疑惑地抬起视线,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就这样静静地看着霍登,好奇着霍登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从短短数次碰面就可以看得出来,这家伙应该也是一个美食爱好者,而且确实懂得如何品尝美食,那么,如此平庸的一个东西,又隐藏着什么特别之处呢? 不过,德西玛斯教授并没有轻易动摇,只是等待着霍登出招。 霍登却也没有多说什么,微笑地看着德西玛斯教授,“请问,这里有厨刀吗?我是说,刀身窄一些的锋利厨刀。” 其实,考克斯已经考虑到这一点,准备让霍登带一把厨刀过来的,但霍登拒绝了。 他是故意的。 德西玛斯教授看着霍登,眼神有些尖锐,似乎在说:这里是办公室,怎么可能有厨刀呢? 但霍登也没有多说什么,流露出一个遗憾的表情,“那就太遗憾了,我也没有携带厨刀,看来只能等下一次了。” “诶!”德西玛斯教授自己也没有预料到,制止的声音就发了出来,随后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失去了先机,哀怨地瞥了霍登一眼,却终究没有多说什么,从办公桌旁边拉出一个抽屉,里面完整而细致地保存着所有厨具和餐具。 德西玛斯教授细细地挑选了一把厨刀,递给霍登,而后干脆就破罐子破摔,陆陆续续地把餐具也掏了出来。 霍登眼底浮现出一抹笑容,却也没有多说什么,抬起厨刀就瞄准酥皮肉派切了下去,才刚刚第一刀,浓郁的香气就漫溢出来。 442 妙不可言 轻盈却利落的一刀直接切下,整个酥皮肉派就切出一片吐司厚度的肉片,扎实的内馅整整齐齐地排列着,丝毫没有松散或者动摇的迹象;更重要的是,泛着莹莹珠光的侧面居然呈现出一种清澈透亮的视觉效果,似乎能够清晰地捕捉到肉质纹路的所有走向,还可以直接穿过整个肉片看到后面的景象。 仅仅只是用眼睛打量,就能够感受到那饱满而富有弹性的口感,丝丝热气就这样缓缓氤氲蒸腾开来,然后浓郁的香气就这样缓缓越过视觉的第一次观察,触动嗅觉和味觉的第二次观察。 纯粹而厚实的肉质香气拥有一种质朴,没有任何多余的香辛料辅佐,能够直接感受到原材料的滋味。 但是,隐隐之中又夹杂着一丝淡淡的清甜香气,非常特别的甘甜,清新自然,不仅没有破坏肉香本来的厚重,而且还让原本可能油腻的肉香变得更加轻盈一些,似乎唇齿之间就能够感受到那股香气。 最为特别的地方就在这里,厚重的肉块本来就容易口味太重,但眼前的肉片却有着不同层次的香气: 从肉香到甘甜再到一丝丝清爽,完全没有肉菜原本的扎实感——问题就在于,视线之内并没有看到蔬菜的存在,那么这种清爽的轻盈又到底是出来的呢? 从第一次观察到第二次观察的洗礼,尤其是朴质无华的外表却散发出如此浓郁的香气,更是让脑海忍不住开始想象最后到底会是一种什么样的独特感觉拥抱自己的味觉呢?期待值不知不觉地开始攀升。 霍登将吐司片厚度的酥皮肉派放在象牙白的餐盘里,晶莹透亮的肉质就轻轻晃动起来,弹性十足地跳跃着,浓浓的胶原蛋白可以直接用眼睛看到,似乎还没有用牙齿触碰就已经能够想象出入口口感了。 德西玛斯教授竭尽全力才控制住了自己的冲动,避免在学生面前出糗,但目不转睛的视线还是出卖了他的真实想法。 霍登紧接着又再次切了一片,放在自己面前的盘子里,然后对着德西玛斯教授露出一个笑容。 “教授,请。” 德西玛斯教授自己都没有察觉到,吞咽了一口唾沫——此时已经完全忘记了警惕和阴谋的潜在可能,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眼前的酥皮肉派上,甚至就连霍登的存在都已经消失了,然后他就拿起了刀叉。 德西玛斯教授是一个懂得品尝美食的,他并没有立刻品尝,而是近距离地再次重复了一遍前面的动作: 从视觉到嗅觉,真正近距离地感受这道食物的质感,并且用嗅觉进行第一次品尝,试图识别出香气的层次,但因为此前从来不曾看过类似的食物,所以大脑的想象也就无法准确地捕捉到那些味道细节。 最后,德西玛斯教授这才切了一小块,塞进嘴巴里,细细地、细细地咀嚼起来—— 口感非常特别。 并不是想象中扎实的感觉,却是柔韧而弹牙的口感,似乎还能够感受到肉筋在弹击舌尖的跳跃和灵活,每次咀嚼都能够感受到独特的嚼劲,更重要的是,丝丝肉汁就这样一点点渗透出来,越是咀嚼越有味道。 最开始是一种纯粹的肉香,瞬间充斥着整个口腔,仿佛能够看到雪鹿正在茫茫雪原之上狂奔的矫健身影,苍茫而辽阔的世界里能够捕捉到清风的柔顺、白雪的凛冽和宽广的无垠,每一口都是如此美妙。 随后又是一种淡淡的甘甜,丝丝入扣地融入肉香之中,然后层次就慢慢氤氲开来,那若有似无的酸味平添了些许清爽,而甘甜的滋味又让口腔分泌出更多唾沫,慢慢就能够品尝到小麦本身的香甜,尤其是经过烘培过后的些许焦香,似乎就连指尖都能够感受到风吹麦浪的爽朗,瞬间浑身上下所有毛孔都打开。 最后则是混杂着些许酸涩的蜜香,原本以为早就已经消失的肉香又重新翻涌起来,渗透出星星点点的辛辣味,让肉香的油腻与厚重全部消散,以至于口腔里就只剩下一阵一阵回甘慢慢地翻涌上来。 妙不可言! 令人拍案而起的妙不可言! 最最难得的地方就在于,弹性十足的口感丝毫没有难以咀嚼的艰涩,反而能够真实感受到肉质的生命力,独特的口感让每一次咀嚼都变成享受,而且远远不断分泌出来的肉汁更是与唾沫发生完美的化学反应,唇齿留香,根本舍不得吞咽下去,唯恐稍稍急切一些,舌头也跟着吞下去。 德西玛斯教授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就这样闭上眼睛,关闭视觉和听觉,全心全意地用味觉去感受,如果说十级灵能者触碰到全知全能的大门是一种顶级的喜悦体验,那么他觉得此时此刻也就大抵如此了。 不要说德西玛斯教授了,就连霍登自己也完全沉浸其中,那种通身舒畅的美妙感受确实是千金难买。 唯一的遗憾应该就是,自己昨晚制作的那个酥皮肉派,高汤熬煮时间还是略显不够,这也使得咀嚼过后分泌出来的肉汁,后劲稍稍欠缺了些许,浓香的醇厚稍显单薄,反而是被回甘的清甜抢了风采。 不过,遗憾就是为了下一次进步留下的空间,霍登也知道自己不应该太过追求完美,于是也就开始享受起来。 霍登没有说话,德西玛斯教授也没有说话,两个人就这样沉浸在美食的世界里,即使外面是世界末日也不在乎,就这样好好享受这顿午餐,然后再坦然面对所有一切可能的困难,这才是生活最美好的部分。 千万不要小看酥皮肉派,小小的一片就非常有饱足感,德西玛斯教授和霍登两个大胃王都各自吃了两片,就已经吃饱了,然后霍登又掏出了自己随身携带的巧克力,分给了德西玛斯教授一些。 “这是刚刚开发出来的巧克力,提炼工艺改进了一些,我觉得味道比以前有进步,那种淡淡的苦涩非常适合充当一顿肉食过后的甜点。”霍登笑盈盈地介绍到。 德西玛斯教授拆开包装,塞了一块进入嘴巴里,然后就再次流露出心满意足的表情,胡子似乎都不由自主地翘了起来: 神祇的幸福生活也就不过如此了。 443 等价交换 德西玛斯教授慵懒地靠向椅背,手指轻轻地敲打着椅背,满眼满心都是幸福的滋味,就连脚趾都跟着一起跳舞起来。 “啊……如果此时还能够搭配一杯多肉葡萄的话,人生也就没有遗憾了。”霍登小小地伸了一个懒腰,满脸怀念地说着。 “什么?多肉葡萄是什么?”德西玛斯教授不由抬起眼皮,带着一丝困惑和期待——难道今天的午餐还能够更加完美吗? 霍登也没有什么大动作,施施然地说道,“那是一种来自东方的神秘饮品,我们可以说是它甜品的一种,却混杂着牛奶的浓郁和茶叶的清香,香甜之余带着特有的果香,最后碰撞出一种独特的滋味,唇齿之间能够感受到糖分所带来的纯粹喜悦,就好像每一寸肌肉都放松下来翩翩起舞。如果喜欢的话,还可以根据自己的口感增添或者减少甜味,那就是让人生更加完整的最后一个关键。” “咕嘟。”德西玛斯教授没有能够忍住,吞咽了一口唾沫。 霍登假装没有听见,“可惜,现在手头的材料还是不够,不然我就尝试自己调制了。不过这样也好,人生总是需要一些期待的,否则,什么都拥有了,可能也就不懂得珍惜了,德西玛斯教授,你说呢?” 看着霍登那双明亮的眼睛,德西玛斯教授差一点点就要直接点头表示肯定了,但最后时刻还是坚守住了自己的矜持,吧唧吧唧地咀嚼着巧克力,似乎正在用这种方式表达不满,那表情分明正在表示: 什么多肉葡萄,我才不在乎呢。 霍登憋笑有些辛苦,但为了德西玛斯教授的面子,他还是努力控制住了笑容,“教授,那么食堂的伙食呢?” 德西玛斯教授有些意外,他还以为这只是霍登的说辞罢了,结果绕了一圈,又重新说到了食堂伙食吗,“不行。我们的食堂怎么可能达到如此水准呢?即使是贵族的三餐,也不一定能够达到如此水准。” 这算是……另类认可吗? 霍登顺势说道,“好吧,那就太遗憾了。” 德西玛斯教授眨了眨眼:这样就妥协了? “教授,那么,我接下来几天能够在你的办公室好好翻阅一下书籍吗?关于灵能法阵和魔药的相关书籍。”霍登紧接着又询问道,睁开的眼睛里闪烁着诚恳的光芒,全然没有了此前慵懒的模样。 翻阅书籍? 德西玛斯教授有些意外,虽然这是他的私人办公室,也是他的私人图书馆,但作为圣柯睿恩学院的院长,德西玛斯教授始终保持着开放的心态,任何人都可以前来他的办公室借阅书籍,不曾故意阻拦。 那么,霍登兜兜转转了如此一大圈,就是为了一个人人都可以行使的权利吗? “当然。”德西玛斯教授毫不犹豫地直接给予了肯定的答复,然后就可以看到霍登露出了欣喜的表情。 德西玛斯教授总觉得自己好像遗漏了什么环节,但一时半会也想不起来,于是就没有进一步深入追究,一直到看见霍登抱着三本厚厚的书籍,在书架前面的沙发坐下来,这才察觉出不对劲。 “赫洛先生,这里不是图书馆。”德西玛斯教授不得不提醒一句。 霍登理所当然地点点头,“当然,我知道,所以我才专程征求了你的同意。” “……”德西玛斯教授此时才明白过来。 这里不是图书馆,所以德西玛斯教授的规矩从来都是,从这里借书,然后回家阅读,每次只允许借阅一本书籍,而且只有返还之后才能够借阅第二本。 但霍登现在却把他的办公室当作图书馆,就在这里直接坐下来,慢慢阅读。 难怪! “怎么,教授现在后悔了吗?”霍登抬起视线,流露出失望的表情。 德西玛斯教授愣了愣,哑然失笑,现在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居然被这小子虚晃一枪,这家伙真是足够大胆,但他终究还是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交代了一句,“注意时间,最迟到晚上九点,你需要离开。” 霍登也没有说话,只是转头看了一眼德西玛斯教授满满当当的收藏,而后,眼里的失望稀稀落落地疏散开来:辛辛苦苦制作了一道酥皮肉派,就只换来一个下午和半个晚上的阅读时间吗? 德西玛斯教授无语地摸了摸自己的胡子,“接下来一周。但是,只允许一周!还有,不要随便告诉别人。” “谢谢德西玛斯教授。”霍登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眼底闪烁着明亮的光芒——他原本还以为最多三天。 “对了,德西玛斯教授,你对马蒂甘-斯廷森有什么了解吗?”霍登真心诚意地提出问题,如同好学的学生一般。 德西玛斯教授并不意外,“是阿克拉介绍给你认识的吧?”显然塞内卡教授对于马蒂甘的推崇不是什么秘密,“那确实是一位大胆的天才,他的想法总是充满无数勇敢的冒险精神,甚至敢于挑战许多禁忌。” “在我看来,比起斯廷森所遗留下来的魔药财富来说,更重要的是他看待世界的看法,总是敢于打破框架探寻更多未知,而这也是超凡之路的真正精髓。唯一遗憾的是,我们没有能够更多地深入了解他。” 德西玛斯教授并没有分享太多实质的内容,却在字里行间透露出他的观点—— 对于马蒂甘的魔药知识,德西玛斯教授不见得全部赞同,每个人对于超凡之路和灵能知识都有着自己的看法,但德西玛斯教授尊重马蒂甘解构世界的不同角度。这是一个有趣的发现。 “如果你对马蒂甘感兴趣的话,嗯,让我想想,你可以阅读一下这几本书。” 德西玛斯教授转身面对着自己的书架,细细地思考起来,随后抬手轻轻挥舞了两下,就可以看到从书架上飞出了几本书,最后全部落在霍登的手边。 “也许,它们能够为你带来一些启发。魔药方面,还有灵能法阵方面都是如此。” 德西玛斯教授朝着霍登眨了眨眼,似乎并不介意霍登小小的“算计”,反而对于霍登的专注与投入颇为欣赏。 “谢谢。”霍登再次表示了自己的感谢。 德西玛斯教授的眼光微微一闪,没有多说什么,确实小心翼翼地将剩下半个酥皮肉派重新包装起来,那细心呵护的模样就好像正在保存什么稀世珍宝一般。 然后,德西玛斯教授就带着自己的“战利品”离开办公室,只留下霍登一个人置身于满满当当的书籍之中。 444 宝藏书库 站在浩瀚无垠的知识海洋面前,总是能够意识到自己的渺小,所谓的博览群书也不过是触碰到恢弘宇宙的边缘而已,内心深处的谦虚和惊叹就这样油然而生,一不小心就会迷失在磅礴的未知之中。 霍登必须坦然承认,他喜欢阅读的过程,用自己的双眼和大脑,跟随着作者的文字,探索大陆的边界、探寻真理的深渊,同时,摸索作者的思绪,思想与文字之间的碰撞总是能够迸发无穷的火花。 低头,他们能够注视深渊;抬头,他们能够探索宇宙。人类的伟大与渺小就这样矛盾地存在其间。 因为德西玛斯教授仅仅给予霍登一周的私人阅读时间,所以霍登主动告知了奈尔,说明了来龙去脉,每天正常课堂结束之后,霍登都会前往德西玛斯教授的办公室进行阅读,等待九点再踏上归途。 尽管奈尔依旧有些担忧,伊萨的事情还没有过去太久,但他还是点头答应了,因为他也希望霍登能够转移注意力,不要沉浸在悲伤与黑暗之中,既然霍登愿意在学习方面投入精力,那么他没有拒绝的理由。 前面几天,奈尔始终带着些许忐忑,但霍登也主动从学院图书馆借阅了一些启蒙者自学成为灵能者的书籍,鼓励奈尔跟着他一起阅读学习,并且表态随时都愿意解答奈尔的疑惑,期待着奈尔也能够取得进步。 而且,奈尔也能够看到,霍登每天从学校回来的时候,必然携带一本稀奇古怪的书籍,显然不可能来自岩渊图书馆,这也再次证实了霍登正在德西玛斯教授私人图书馆学习的说辞,担心的情绪才平复下来。 渐渐地,奈尔的注意力也就跟着转移开来,生活又再次回到了正常的轨道。 霍登的生活,进入另外一种轨道。 关于学习灵能法阵和魔药的说辞,霍登并没有说谎,这确实是他感兴趣的部分,同时也是充分发挥自身实力的最佳途径,包括符号学和密码学,这些知识对于超凡之路的发展都有着重要补充作用。 至少,在霍登看来是如此。 另外,霍登还阅读了不少“杂书”,关于马蒂甘-斯廷森、关于灰崖之爆、关于神话传说……虽然没有太多直接有效的信息,但确实提供了一个扩展视野的机会,让霍登能够深入了解脚底下的这片大陆。 重新站直身体,霍登将手中的书籍返回书架上—— 他的时间有限,不可能将办公室里的所有书籍都阅读一遍,哪怕是翻阅都不行,不要说只有七天了,恐怕就连七百天都还是有些困难,总觉得书架上的那些书籍似乎具有生命力一般,源源不断地自动生成,怎么看都看不完。 所以,霍登需要进行筛选和取舍,不能总想着每本书都认真阅读,虽然说德西玛斯教授的藏书确实非常有趣,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书籍如同一个源源不断的宝藏,似乎每本书都能够挖掘出不同的东西,比起岩渊图书馆和学院图书馆来说,这里的藏书似乎每一本都拥有自己的“个性”,等待挖掘。 从阅读角度来说,霍登真心希望能够慢慢阅读每一本书,但时间并不允许,一个方向和目标就格外重要,这样才能够帮助霍登在浩瀚的知识海洋里寻找到正确的前进航道,而不至于彻底迷失在虚无里。 现在,霍登就正在进行这个过程。 “这……嗯,很有趣,但可以再等等……” “呃……之前已经看过一本类似的,但有些不同,嗯,翻翻目录……” “啊,这本……不不,这不合适……” 霍登又再次将手中的书籍塞了回去,强迫自己暂时遏制住好奇心,还是需要保持专注,正准备迈开脚步离开这个角落的时候,视线余光却落在左手边的书架上: 有点奇怪。 但具体到底哪里奇怪,一时半会却又说不出来。 难道是错觉? 霍登站在原地,细细打量一番:这就是书架非常普通的一个角落,同样塞满了书籍,也同样堆积了灰尘,还有,同样胡乱排序,杂乱无章得寻找不到脉络,看起来和其他几个书架没有任何什么区别。 可是…… 霍登的瞳孔微微一缩,难道这些书名就是灵能法阵的符号吗?难道这些符号所构成的是一个灵能法阵吗? 从书架和书籍的角度来说,确实没有异常,而且是一个非常平庸的角落,甚至不会想要在这个角落做任何停留,就好像……就好像对这里的书籍没有任何兴趣一般——刚刚霍登就准备直接略过这个角落。 但正是因为毫不在意,反而是引起了霍登的猜疑:他正在试图挖掘出这间私人图书馆里隐藏的书籍,结果却对书架的一个角落没有任何兴趣?这样的疏忽和无视是霍登不会犯的错误,异常就这样拉响警报。 那么,到底是哪里出错了呢? 冷静下来,细细打量一番,霍登却没有任何收获;那么,异常到底是什么呢? 霍登完全集中注意力,从全局到细节,然后就发现,书籍的名字却似乎隐藏着什么秘密,霍登认真思索片刻,而后根据隐藏法阵的灵能符号进行解构,一个接着一个在书籍名字之上寻找到了相对应的符号。 灵能法阵? 霍登的指尖轻轻拨动,一个个灵能符号就这样被点亮,最后全部串联起来—— 啪。 就好像拉灯一般,书架角落微微明亮起来,却寻找不到光源,然后……然后就没有变化了,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但是,真的什么变化都没有吗? 显然不是。 书籍的封面和名字都发生了改变,但因为色泽和厚薄都非常相似,所以细微的变化很难准确识别。这就是德西玛斯教授的秘密收藏吗?那么,他是不是应该不要阅读比较好? “来自深渊的呼唤”。 在转身离开之前,霍登一眼就注意到了角落里最不起眼的那本厚厚黑色书籍,烫金字体显得低调而古朴,却没有能够逃脱霍登的视线,隐隐约约总觉得这本书似乎隐藏着什么秘密,在大脑反应过来之前,右手就已经将书籍从书架上拿了下来。 没有作者名字,也没有多余信息,只有一个标题而已,然后,霍登就打开了封面,眼睛不由微微一亮: 找到了! 445 深渊呼唤 “它,宛如火山般从深到无法想象的地底深处喷出,不会像正常火焰那样勾勒出物体的阴影,一切都是模糊的神秘的,焰柱之中充满了硝石和硫磺,还有反胃的、有毒的铜绿,似乎正在张牙舞爪地扭曲着。 尽管它猛烈地燃烧,可却不会散发出温暖,能感受到的只有附于其中的死亡和腐烂。 试图离开的脚步就这样停留在了原地,如同蝼蚁般的渺小与卑微牢牢拉拽住脚踝,就这样仰望着冲天的焰柱和浓雾,混杂着浅灰、深绿和猩红的气体就这样滚滚而至,蛮不讲理地将所有人直接吞噬。 身体,开始渗血,鲜红而滚烫的血液从每个毛孔渗透出来,一股灼烧的热量在胸腔里涌动翻滚着,试图挣扎与抵抗,却无济于事,撕心裂肺的疼痛挣扎地试图释放出来,却在冲破喉咙束缚的那一刻,迎来了爆炸。 瞬间毁灭。 一切,都消失了。” 客观。冰冷。赤裸。 文字之中透露出来的冷硬和黑暗,带着一股蔑视和强硬,绝对强势的碾压就这样轰轰烈烈地倾轧下来。 不同于此前阅读到的任何文字,眼前的记录似乎带着一种客观而冷静的旁观视角,却让霍登不由好奇: 记录者,到底是如何生还的? 记录者是以一种什么姿态、什么心态亲眼见证那一切的,又是以一种什么情绪、什么立场记录下来的。 霍登试图从文字之中寻找到一些线索,但冰冷刺骨的文字却没有透露任何信息,有趣的是,霍登能够隐隐捕捉到文字背后的理性探索,就好像用数学、物理、化学的公式来解构世界的内在本质一般。 “它,图尔兹查。” 毋庸置疑,这就是邪神,而且,这还是霍登第一次如此明确而清晰地知道一个邪神的名字—— 他们也拥有名字。 意料之外却情理之中。 更为准确来说,这是一本深入介绍“外神”传说的书籍,并不是讲述众神时代来龙去脉、恩怨情仇的书籍,而是讲述外神依旧光明正大存在于诺斯尼斯大陆时代的那些民间故事,就好像华夏流传的“聊斋志异”。 比如,关于图尔兹查。 书籍之中就讲述了,图尔兹查到底是如何弥漫在丛山峻岭之中,悄无声息地碾压吞噬那些落单旅行者的,甚至曾经吞噬了山脚下的整个村庄,一直到腐烂的恶臭弥漫到遥远的隔壁村落,才被人发现。 类似的传说故事数不胜数,带着猎奇心理阅读,总是忍不住持续翻开页面,却在不知不觉感觉到刺骨的冰冷顺着骨髓一点一点渗透到身体之中,那种源自于强者蔑视弱者、蔑视生命的黑暗令人窒息。 “它是时间和空间的支配者,它是全知全能的神祇。它如同一道炫彩夺目的光芒,悬浮在苍穹与大地之间,看似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神秘变幻地吸引着脚步开始徐徐靠近。 竭尽全力地狂奔终于拉进些许距离,却能够看到无数个青绿色的眼球隐藏在光芒之中窥探着一举一动,鲜艳的玫红、葱翠的青绿、透亮的纯金编织成为一道绚烂的虹光,成千上万的翡翠色瞳孔似乎能够看透生命的所有问题。” 翻阅书籍的手指停了下来,视线落在文字上,反反复复地审视阅读着。 等待回神过来的时候,却发现指尖冰凉,麻木僵硬的指关节无法蜷缩,隐隐渗透出来的汗水让让掌心冰凉刺骨,不由自主就收缩起手掌,试图寻找到一些力量,却只能够感受到一阵酥麻。 “时间与空间的支配者”、“全知全能”、“看透生命的所有问题”…… 支离破碎的信息却牢牢抓住霍登的注意力,反复阅读三遍五遍过后,大脑依旧没有能够理清思路,直觉里的警惕却越来越盛,随后这才继续翻阅下去。 这位名叫做亚弗戈蒙的外神,被誉为是全知全能的存在,人类可以用理智的代价换取他所拥有的知识。 第一个故事,一位名叫贺拉斯的灵能强者询问亚弗戈蒙“是否能够寻找到通往十级的捷径”,亚弗戈蒙给出了肯定的答复,但贺拉斯却没有能够触碰到全知全能的门槛,而是因为癫狂喜悦而丧失了理智,最终被亚弗戈蒙直接吞噬,就连一滴血液都没有剩下。 邪恶、愤怒、狂暴的亚弗戈蒙总是能够激发出人类内心深处的黑暗面,换取知识的代价往往是理智的崩溃,继而被嫉妒、愤怒、暴躁、傲慢、贪婪、懒惰控制情绪,最终被亚弗戈蒙所控制,掀起腥风血雨,制造出一场大灾难之后,也被亚弗戈蒙吞噬。 曾经,一位名叫拉奥斯的七级灵能者询问亚弗戈蒙“人类是否能够长生不老”,亚弗戈蒙给出了完整的答案,包括了一份魔药和一个灵能法阵。 拉奥斯为了实现这一目标而踏上了冒险的征程,却在一路上屠杀了无数生灵,包括血洗一个无辜的村落,只是为了取得村长脖子上保存的一块紫榴石;并且慢慢丧失了理智,走上一条为了杀人而杀人的道路,没有原因也没有目的,只是纯粹享受杀戮的快乐,最终一点一点被疯狂吞噬。 故事的结局,拉奥斯浑身浴血,但那些血液却似乎富有了生命力,开始慢慢蚕食拉奥斯的血肉和骨髓,慢慢地,拉奥斯就瘦成皮包骨,一直到只剩下一具骨架,却依旧无法停止杀戮,在持续不断的灵能消耗之中化为齑粉,随风而散,什么都没有留下。 这,是否有些耳熟呢? 如果不是白纸黑字地记录着“拉奥斯”的名字,霍登认为完全可以将“马蒂甘-斯廷森”的名字代入其中。 当然,不是说后半部分,而是前半部分—— 因为没有人知道马蒂甘的结局到底是怎么样的,难道说爱克提安不是因为星彩而团灭,而是因为马蒂甘? 目前没有线索指向于此,霍登倾向于暂时不要随便猜测,而是专注于前半部分:马蒂甘毅然决然地离开塞克佩斯学院,踏上探索求知的道路,而后又为了追求长生不老魔药而四处奔波,这完全就是拉奥斯的经历。 所以,马蒂甘-斯廷森也遇到了亚弗戈蒙吗? 那么,马蒂甘的结局又到底如何呢? 446 撸串时间 亚弗戈蒙,时间与空间的支配者,通过魔药与灵能法阵就能够实现长生不老,同时伴随着杀戮和疯狂。 老实说,霍登很难不把这一切与马蒂甘-斯廷森联系起来,更重要的是,霍登进一步联想到了菲洛子爵私邸所发生的一切。 当然,霍登现在还是缺少足够的证据将所有碎片串联起来,推测也只能停留在推测阶段,但如果说,菲洛子爵私邸所发生的一切都是为了长生不老,霍登就是“献祭”的媒介;同时,那些死亡杀戮也都是亚弗戈蒙的祭品,那么,事情似乎就能够拼凑起来了。 不过,疑问依旧不少。 比如说,塞缪尔到底是怎么回事? 比如说,哈福特先生的晚宴到底扮演什么角色?南方奥逊公司、圣彼得检查中心呢? 比如说,拉奥斯随风而散、马蒂甘行踪不明、菲洛子爵传闻死亡,那么,现在又到底是谁在继续执行呢? 比如说,古斯塔夫伯爵到底知道多少?又或者说是扮演什么角色? 比如说,亚弗戈蒙的影响到底辐射多大?霍登和罗本等人始终没有受到影响,又或者是受到影响而不自知吗?南丁格尔的自戕症状与亚弗戈蒙的手段并不契合,那么是否还存在其他可能? 即使“通过亚弗戈蒙追求长生不老”的猜测能够成立,但现在无法解释的疑点依旧不少。 霍登的直觉认为,亚弗戈蒙可能是真相、也可能不是,但或多或少应该有所牵扯,他现在还缺少最重要的一块拼图,那些凌乱的、琐碎的、模糊的线索全部简单粗暴地堆积在一起,却无法快速理清。 隐隐约约地,霍登好像掌握住了一些线索,却又快速从自己的掌心溜走——而且,他能够确定不是自己的疏忽,而是还有一个尚未发现的未知空白,等待着填补,然后所有疑问就能够全部串联起来。 那么,到底是什么空白呢? 遗憾的是,“来自深渊的呼唤”只是一本纯粹的民间传闻杂记,并没有罗列出相对应的魔药药方和灵能法阵图谱,否则,霍登就能够对照一下菲洛子爵私邸的那个图案符号,看看到底是否能够联系起来。 目前为止,以霍登的知识来看,他依旧无法准确地做出判断,那到底是不是灵能法阵,从框架来看的确是一个法阵,但似是而非、莫名其妙的符号着实太多,甚至还有诸多互相冲突的符号,根本就无法运转;而且,没有意义也没有作用的符号也着实太多,解构也无从入手。 要么,那就是一个超出知识范围的顶级灵能法阵,比如说,与邪神有关。 要么,那不是灵能法阵,也与邪神无关,霍登的调查方向发生根本错误。 不过,霍登的直觉总是相信着,邪神应该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从南丁格尔、伊萨的遭遇就能够看出来,但他现在也不能百分百确定,是不是因为邪神超出了自己的知识范围,于是在毫无头绪的时候,潜意识地希望答案就隐藏在那些未知之中,这才发出了错误的直觉信号,这也未必没有可能。 有时候,自己也不见得能够百分百理解自己。 尽管如此,霍登还是认认真真地继续阅读下去,突然惊醒的时候,这才意识到时针已经买过了九点。 书籍还没有阅读完毕,霍登快速将书籍重新返回书架上,并且根据灵能法阵将所有一切都恢复原样。 原本霍登还有些担心,如果这是德西玛斯教授的隐藏书架,自己的冒失可能会暴露自己的真实意图,结果还没有来得及思考就已经开始翻阅书籍了,现在后悔也已经来不及了。 但认真想想,霍登却又平静了下来。 德西玛斯教授并没有设置高级密码或者秘密房间——否则,以德西玛斯教授的实力,绝对没有那么容易暴露目标;隐藏书架的灵能法阵更像是一个寻宝游戏的小小关卡,只要足够认真足够细心就可以破解,然后就可以打开一个小小的宝藏,这也意味着,德西玛斯教授并不介意有人阅读这些书籍。 至少霍登是这样判断的。 嗒。 就好像关灯一样,书架就重新恢复了原样,视线经过书架的时候,不由自主就会直接从这里略过,根本不会关心这里到底放置着什么书籍,更不要说那些书籍是什么名字了。 然后霍登就转身开始收拾东西,却没有如同往常一样携带一本书籍回家。因为今天的信息量着实有些超负荷,冰冷与恐惧之余,好奇越发汹涌起来,而且需要消化理解、延伸思考的事情还有很多。 今晚回家,霍登就准备好好整理一下思绪,那么也就没有时间阅读其他书籍了。 就霍登的偷懒原则来说,能够不要携带“重物”,那就尽量不要携带,减轻一点负担就是一点。 推开厚重的办公室大门,清冷的空气就直接扑面而来,皮肤表面迅速冒出一连串鸡皮疙瘩,十一月的岩渊已经完全进入冬天状态,夜深露重的寒冷状态更是让身体上下的每一个细胞都发出尖叫抗议。 霍登不由将厚重的深灰色大衣拉了拉紧,阻挡凛冽的寒风,然后忍不住开始想象,如果此时能够围坐在火锅旁边,咕嘟咕嘟煮着羊肉牛肉,油泼辣子就这样浇到自己的蘸酱里,呼噜呼噜地将鲜嫩鲜嫩的毛肚塞入嘴巴,滚烫的滋味让胃部都跟着一起沸腾起来,那此时人间美味。 呼呼。 呼呼。 刀锋般的寒风扑面而来,前进的脚步都不由稍稍停滞片刻,“哪怕不是火锅,一杯热可可也是好的”,霍登忍不住低声嘟囔着,然后鼻子底下就能够嗅到一股淡淡的烟火气息。 难道真的有人正在涮火锅吗? 不,不对,应该是烧烤! 啊啊啊! 烤羊肉烤牛肉烤韭菜烤鸡翅烤鸡腿烤扇贝烤虾烤娃娃菜烤牛蛙烤臭豆腐……请先上五十串烤羊肉好吗? 口水已经开始分泌出来了,馋虫正在发出强烈抗议,霍登不由嗅嗅鼻子,顺着那股烟火气息望过去,但视线里藏蓝色的夜幕之下却只能看到星星点点的灯火在轻轻摇曳,勾勒出一个个家庭的轮廓,团团围坐在一起抵御寒冷。 到底是谁正在烧烤呢? 看来是同道中人,他们应该面对面坐下来一起撸串,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对吧? 447 元素波动 冷冽的空气之中浮动着一缕若有似无的烟火气息,闭上眼睛沉浸在黑暗之中,似乎能够感受到一颗一颗火元素分子熙熙攘攘地挤压着氧气、二氧化碳等等分子的空间,叽叽喳喳地说话着,好不热闹;然后冷峻的氧气分子就满脸嫌弃的让开位置,一副“出淤泥而不染”的清高模样,拒绝与它们同流合污。 隐隐约约地,还能够感受到煤炭燃烧的烟气、码头汹涌的水汽、潮湿泥土的腥气混杂其中,藏蓝色的夜空底下有着另外一番喧闹的景象,顺着气流和寒冷缓缓沉淀下来,“嘈杂”声响也就越发汹涌起来。 谁在撸串? 霍登的脚步稍稍停顿片刻,越过高桥之后,却站在十字路口,没有能够立刻朝着蒸汽轻轨车站方向移动,而是恋恋不舍地捕捉着空气里那抹淡淡的烟火气息,整个胸腔都充盈着孜然在炭火里氤氲开来的滋味。 等等。 那抹火元素气息似乎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就好像……就好像承受巨大的撕裂痛苦,正在竭尽全力地释放能量展开抵抗,火爆浓烈的攻击夹杂着愤怒与疼痛浩浩荡荡地宣泄出去,但灵魂深处的疼痛却挥之不去。 怎么回事? 虽然元素本身就具有各自的风格与特性,但从来没有如此……鲜活真实过,就好像具备真正的生命一般,栩栩如生地展现出“人类的情感”,痛苦和悲伤、愤怒和绝望、挣扎和抵抗,甚至有种独自一人对抗全世界的悲壮,隐藏在那抹轻盈火元素之中的情绪,着实太过饱满,以至于霍登想忽略都做不到。 元素具有生命? 不是“生命力”、而是“生命”,这是两回事,呈现出来的状态也截然不同,后者是拟人化的直接表述,但霍登着实无法想象,元素具有生命的话,灵能世界又到底会演变成为什么模样。 等等! 脑海里灵光一闪,霍登瞬间捕捉到了一个可能,不等思绪进一步深入分析,当机立断就做出了动作,身体轻盈地快速奔跑起来,顺着空气里淡淡的烟火气息全速奔跑,压抑控制了许久的灵敏嗅觉完全打开,然后整座城市的气息就这样汹涌而至,尤其是伊拉斯河的水腥气更是扑面而来,潮湿而腥臭。 滚滚蒸腾的气息直接就在脑海里引爆了信息狂潮,但霍登早早做好了准备,从数不胜数的气息之中准确无误地捕捉到那一抹火元素的气息,如同雷达般锁定这一抹气息,思绪也就摒除杂念进入空灵状态。 “灵兽。” 霍登脑海里出现的灵感就是灵兽——此前在安图拍卖行里寻找到灵兽拍卖的信息,就连雷彼得斯和布鲁特斯都受到了惊吓。 这群年轻的学生们显然还没有真正进入社会,对于光明对立的黑暗面和介于二者之间的灰色地带缺少足够了解,他们无法想象人们为了利益到底能够做到什么程度,他们也无法想象“科技派vs灵能派”对峙背后的利益到底代表着什么。 永远不要低估人性的贪婪与残忍。 对于灵兽,霍登还是缺少了解,毕竟现在灵兽已经越来越稀少,生活在城市里的启蒙者们根本就看不到灵兽,所以霍登也无法确定自己的判断是否正确,但直觉的灵感却蹦出了这个关键词—— 如果元素具有生命力的话,那么应该是什么模样?是不是就是灵兽? 假设霍登的推测是正确的,那么刚才火元素富有生命的那些情绪就能够得到合理的解释,因为那就是一个真实的生命。 可是,现在又是谁正在激怒灵兽呢? 安图拍卖行?古斯塔夫伯爵?抑或者是……哈福特先生? 霍登暂时没有证据将灵**易的事情与哈福特先生的晚宴、塞缪尔的失踪等等联系起来,但本能驱使着霍登快速靠近,错综复杂的迷宫之中,似乎出现了一个意外转折,却也悄然打破了原有的平衡。 风元素托着脚步全力奔跑,轻盈灵动的身影就在长街短巷之中快速穿行着,没有引起任何多余的注意。 夜晚九点的岩渊早早就安静了下来,缺少娱乐活动的夜生活让人们只能聚集在酒吧,对酒当歌地小酌一番,而更多人们则呆在家中放松下来,不到九点就熄灭灯光进入梦乡,城市也就没有太多声响。 霍登的身影就如同一道浅灰色的清风,穿行在月色和灯光之中,脚步就这样消失在朦胧的阴影之中。 近了。 嗅觉捕捉到的火元素波动正在越来越明显,那股夹杂着愤怒的攻击正在攀登高峰,但霍登却隐隐能够感受到强弩之末的哀伤与绝望,力竭的转折点就在不远处,它已经坚持不了多久了。 这让霍登前进的脚步越来越快,以一种全速冲刺的姿态朝着目标靠近。 更近了! 视线之中一眼就能够看到象牙白轮廓的建筑在夜色之中静谧祥和地伫立着,浅黄色的盈盈光晕勾勒出圆润而恢弘的线条,即使是夜晚也依旧无法遮掩那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圣洁光芒。 嚯! 霍登的心脏却猛地收缩起来,瞳孔也跟着快速收缩起来,浑身肌肉紧绷到极致,警戒状态全面开启。 乌玛尼教会! 居然! 出现在视野之中的目标建筑,赫然就是乌玛尼教会!万万没有想到的一个地点! 当初,霍登出现在岩渊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前往乌玛尼教会,强烈怀疑教会可能与菲洛子爵的事情有着牵扯,但结果无功而返,却遇到了毫不相关的罗本,然后事情的发展也就走向了另外一条道路。 过去这几个月里,乌玛尼教会已经渐渐退出视野范围,倒不是说他们没有了嫌疑,而是证据并没有指向他们,粉墨登场的角色之中并没有看到他们的身影,所以也就暂时沉寂了下去,就连霍登也没有给予过多关注,毕竟值得调查的线索着实太多太多,应接不暇。 却没有想到,今晚,乌玛尼再次进入了霍登的视线,而且是以这样一种意外的方式,也许乌玛尼教会与菲洛子爵的事情有关,也许菲洛子爵与灵兽的事情有关,可能性瞬间就被打开,情况顿时就来了一个急转弯。 还没有来得及完全靠近,霍登就立刻意识到了问题的严峻,警戒状态直接开启! 448 重回教会 藏蓝色的夜幕散发着浅浅的微光,轻盈柔软地披在乌玛尼教会的圆形穹顶之上,曼妙的光晕透露出静谧祥和的圣洁气息,即使是置身于黑夜也依旧能够轻而易举地吸引目光,就连脚步和动作都不由跟着放慢下来。 教堂就这样伫立在夜色之中,似乎也悄悄进入了休眠,察觉不到任何动静。 远远地,霍登就已经放慢脚步,将身影隐藏在黑夜之中,静静地观察眼前的教堂,唯恐自己的判断出现偏差。 但是,他没有。 越是靠近,火元素并没有变得越来越浓厚,而是逐渐越来越纯粹,甚至隐隐能够感受到一股清澈如水的质感,那种独特的感觉是绝对不可能出错的——而灵兽,应该就是最好的解释,但在收集到更多线索之前,霍登不希望自己妄下结论,相对应地,警觉心让霍登进入高度紧绷状态。 哗哗。 哗哗。 不远处,伊拉斯河潺潺溪流的声响如同竖琴一般清脆透亮,氤氲着寒气的水雾缓缓弥漫,越发反衬出深夜的宁静与寂寥,除此之外似乎就再也捕捉不到其他声响。 “我家住在浩瀚之森,阿姆斯河从屋前蜿蜒流淌……” 突然,一把沙哑的嗓子石破惊雷般地嘶吼着莱雅帝国的民歌,五音不全的曲调,含糊不清的歌词,还有鬼哭狼嚎的喊叫……刹那间惊动了夜色的安逸,隐隐约约可以听见水鸟振翅的声响混杂着巷子深处的犬吠声激荡开来。 “哈哈。” 歌声旁边稀稀落落地响动着一些爆笑声和吐槽声,却因为距离太远而听得并不真切,只是隐隐能够感受到含糊不清的醉意在涌动着,应该是离开酒吧的醉汉们正在结伴回家的样子,然后那些嘈杂声跟随着凌乱不稳的脚步声一起渐行渐远,街道最终再次安静下来,就好像什么事情都不曾发生过一般。 短暂的喧闹过后,世界越发宁静起来,似乎就连正在呼吸的生物都找不到,夜色正在吞噬着所有嘈杂。 霍登静静观察了片刻,却没有在眼前的教堂之中发现任何动静,如果不是自己的嗅觉依旧能够捕捉到那股纯粹到清澈的火元素气息,他都几乎要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了。 火元素最为纯粹也最为集中的位置,就在乌玛尼教堂位置上,但更进一步的判断,就显得模糊不清了,因为不同位置的浓度都颇为相似,只能从波动的频率之中隐隐寻找出一些线索,却还是不够。 然后,霍登小心翼翼地铺陈开感应网。 没有选择灵能,而是采用感应力的基础练习手段,如此一来灵能波动就能够被压缩到极致,不会激发元素感应也不会引发元素动荡,悄无声息地就能够构建出一个三维立体的空间模型—— 当然,优点与缺点都是非常明显的。 优点就在于,不会惊动任何人;缺点则在于,只有轮廓线条而没有实际影像的三维立体模型是抽象的,感应网之中只能够看到无数线条与线条的交错,直线、曲线、弧线等等,稍稍不注意就可能迷失方向。 对于霍登来说,这就已经足够。 点。点。点。 一个个元素就在霍登的感应范围内被点亮,数不胜数的光点密密麻麻地串联起来,乌玛尼教堂的轮廓没有任何遗漏地展现在霍登眼前,黑白线条构成的空间模型之中寻找不到生命的痕迹,似乎空无一人。 难道,霍登的嗅觉判断失误? 不对。 元素感应力持续不断地点亮下去,就连墙体里的夹层、石块之间的缝隙和角落里的蛛网都展露无遗,只要元素存在的空间,就能够一点一点呈现在霍登的脑海之中,显然这座教堂拥有诸多隐藏空间。 但现在只有线条与线条的构建,并没有实际影像和参考物体,就好像一张没有标注的建筑平面草图,霍登也很难准确判断,哪些是具有意义的隐秘空间,哪些只是木板无意间倾倒后所形成的虚无空间。 不过霍登依旧保持冷静与耐心,从上方搜索到下方,然后视野就跟随着感应力的延伸而豁然开朗起来: 地下室。 并不意外。 乌玛尼教堂的地面底下隐藏着地下室,这没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地方,比起地下空间来说,更重要的是这是一个什么用途的空间、这是一个独立空间还是一个地底世界的入口,这些内容才是关键核心。 换而言之,利用空间行事的人类,才是重点。 直线与直线的交错之间,霍登感应到了弧线和曲线——人类,出现了! 而且,不止一个两个,整个地下室聚集着“1,2,3……”整整十二个人类,高矮胖瘦应有尽有。 十二个身影以一个环形的姿态散落在空间的不同角落,仅仅从站位就能够看出,他们的位置契合着灵能法阵的符号,但具体是什么法阵,现在霍登肉眼无法捕捉到法阵符号,也就没有办法做出判断。 正中央的位置,就能够感应到一大团涂鸦,就好像顽皮的孩子,准备画画,结果画到一半却决定自己不喜欢了,于是用黑色的画笔将自己的画作彻底毁掉,擦擦擦的凌乱痕迹在点与点之间来回行进,最后涂抹成为一团大大的黑色,只能看到无数混乱的线条纠结起来,将原本的绘画线条全部吞噬。 那是……灵兽? 轰! “糟糕!” 就在此时,那疑似灵兽的能量终于达到了顶端,元素能量开始出现剧烈的不稳定,濒临崩溃边缘,就好像火山爆发一般,最后时刻将所有能量全部宣泄出来,但就在“爆炸”即将来临时,数不胜数的元素能量全部朝着教堂地下室蜂拥而出,快速形成一个强大的元素容器—— 在霍登的感应网之中,就好像一个铁桶,脚底下的地面就是桶底,然后铁桶四周的壁垒开始节节攀升,将正中央的那团涂鸦包围封锁起来,所有不稳定的能量就开始被挤压聚集起来,隐隐能够感觉到地面的微微震动。 危险! 霍登再也没有时间观察,小腿一蹬,身体就轻盈地窜了出去,感应网依旧没有关系,顺着自己感应的路径全力上步,在阴影之中快速穿行着,如同一缕轻风般滑进教堂里,没有惊起任何动静。 449 千钧一发 乌玛尼教堂依旧是记忆中的模样,但霍登此时没有时间和精力细细观察,只是跟随着感应网构建出来的三维立体空间快速前行,在错综复杂的线条空间之中寻找到前进的道路,从教堂侧门窜了出去,转眼就来到后花园的喷泉面前。 根据感应网构建出来的空间就能够清晰地看到,喷泉底下拥有一条通道,这就是进入地下室的地方。 但是,怎么进去呢? 霍登暂时掐断感应网,视线重新恢复常态,借助稀稀疏疏的月光快速扫视一圈,试图寻找到灵能法阵的痕迹,但奇妙的是,霍登没有能够寻找到任何灵能的波动——却不是因为对方灵能实力远远凌驾于霍登之上,而是因为花园之中确确实实没有灵能法阵的存在。 相反,霍登在那些被折断的草茎、肮脏的污泥和混乱的脚印之中寻找到了脉络线索—— 大大小小的脚印保持着相同的方向,从进入花园之后,径直前往喷泉方向,然后所有脚印全部消失在喷泉的朝南方向;但其中一双脚印是例外。 霍登重新回到花园入口,顺着这双例外脚印迈开脚步,沿着花园的灌木丛朝着西侧行走,往前走约莫八步左右,就可以看到脚步停顿下来,霍登站在脚印位置四周打量一番,视线最后落在左手边低矮的灯柱上。 说是灯柱,其实顶端镂空的灯笼位置并没有放置煤油灯,里面只有一朵荆棘花模样的灯座,这就是全部了。 霍登细细打量一番,而后就伸手握住荆棘花灯座,稍稍摆弄一番,就发现灯座可以旋转,于是朝着顺时针方向旋转一圈,但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霍登并没有太过意外,因为脚印的终点不是这里。 随后顺着脚印继续朝着北面行走,再是朝着东侧直线行走,整个脚步绕了花园一圈,分别在东南西北四个角落发现四个灯柱,四个不同模样的灯座全部旋转过后,跟随着脚印来到了喷泉雕像的正前方。 显然,依旧缺少了什么,因为霍登完成所有动作之后,眼前的喷泉依旧没有动静。 仰起头,霍登注视着眼前乌玛尼男神的雕像,那双的眼睛就这样静静注视着前方,明明没有瞳孔却能够感受到雕刻线条里的圣洁与纯净,霍登福至心灵地举起右手,手腕轻轻一翻,指尖调动一缕光元素,轻盈地落在雕像的眼睛里,就好像画龙点睛一般,然后喷泉的雕像就开始往上延伸。 出现了! 一条圆形石刻台阶就这样出现在眼前,从地面一路延伸到地底,与霍登刚才感应网捕捉到的轮廓完全一致。 霍登再次开启感应网,顺着台阶缓缓走了下去,然后花园就重新恢复了平静,四个灯柱里的花朵灯座也全部回归原位,就好像什么事情都不曾发生过一般,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夜晚,再次安静下来。 短短时间里,霍登再次感应到刚才那个树立起来的“铁桶”似乎已经接近完成,被困在中间的那团涂鸦始终没有能够爆发成功,就这样一点一点被强行压制下去,但“铁桶”也开始微微颤抖,封闭的速度明显放缓,应该是双方的对峙已经进入最后白热化的阶段,却不知道到底谁才能够笑到最后。 霍登轻手轻脚地徐徐靠近,尽可能避免自己的动作惊动任何人,“一vs十二”的较量,绝对需要谨慎。 轰轰! 轰轰! 伴随着脚步的靠近,那股纯粹而浑厚的火元素正在越来越炙热,从精神层面的汹涌演变成为物理层面的滚烫,皮肤表面都能够感受到蛮横而强大的力量正在源源不断地对抗着,就连霍登的脚步都开始变得艰涩起来。 如同逆风而行。 霍登似乎能够感受到来自那只灵兽的求救信号,撕心裂分的愤怒和燃烧灵魂的爆发正在源源不断地发出生命的哀嚎,如同亲眼看见一场以多胜少的围剿屠杀,而遍体鳞伤的则是一个面容无辜的少女,明明看不到献血却能够嗅到刺鼻的血腥气息正在弥漫,心脏的跳动开始狠狠地撞击耳膜。 噗通! 噗通! 霍登的脚步也跟随着心脏的跳动一起加快起来,距离正中央的地下大厅还有两条走廊,但脚步才刚刚拐弯,视野刹那间就变得血红血红,黑白感应网就这样被染上了鲜艳的红色,血淋淋的液体慢慢地滑落浸染,感应网的每一寸都开始灼热地燃烧起来,就好像正在被架在火焰上炙烤,直到融化为止。 那股灼热感似乎能够直接作用于灵魂之上,整个大脑都跟着咕嘟咕嘟沸腾起来,紧绷到极致的神经开始岌岌可危地颤抖着,似乎随时都可能崩断,那种肿胀而混沌的疼痛感瞬间就将精神全部吞噬下去。 嗡! 脑海只感受到了一阵沉闷而悠远的钟声,就好像钟锤直接正面撞击在自己的太阳穴上,浑身都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就连灵魂都跟着嗡嗡摇晃起来,从物理层面到精神层面都陷入微幅激荡之中。 红色,大片大片的红色如同潮水般迅速吞噬视野,眨眼之间就已经将视线的每个角落全部染成猩红色,似乎整个世界都浸泡在鲜血之中,就连每一个分子和原子都渗透着血腥味,然后空气就开始被猩红色注满,气体也就变成液体,液体又开始变成固体,就好像空气正在转变成为琥珀一般。 而霍登就是琥珀里被时间禁锢的一只蝼蚁。 隐隐地,霍登的灵魂深处似乎可以听到一声呼喊,试图做出反抗,但奇怪的是,他的身体和精神都没有能够做出反抗,只剩下一个微弱的意识在挣扎着,而整个人却呈现出百倍慢速的姿态渐渐停顿下来。 怎么回事? 那个微弱的意识正在发出疑问,恐惧之中的冷静让这个声音寻找到了为止,可是问题却没有能够得到解答,窒息的淹没感正在缓缓袭来,就好像被困在一滴树脂里的蝼蚁一般,还没有来得及挣扎就已经被静止。 瞬间掐断。 死亡。 一股微弱的痒在灵魂深处挣扎着,难道这就是死亡的感觉吗?所有一切都被突然摁下暂停,甚至没有反应的时间和空间,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连恐惧与胆怯都来不及,仅仅只是停留在困惑阶段。 啪! 最后一缕意识似乎也暗淡下来,已经听不到声音。 450 死里逃生 时间,停止;空间,凝固;意识,掐灭。 “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的恢弘与磅礴骤然绽放骤然凋谢,思绪还没有来得及反应,宇宙大爆炸的释放与幻灭就已经结束,所有一切都瞬间被摧毁,黑暗就这样缓缓吞噬而来,凝聚在琥珀之中的静止让一切都失去了意义。 从沧海到桑田,不过眨眼一刹那而已,时间的力量与空间的飘渺瞬间延伸到极致。 啪。 如同断电一般,霍登只觉得世界遁入黑暗。 啪。 手腕感受到一股冰冷刺骨的触碰,却穿过琥珀的束缚,跃入黑暗深处,将霍登的灵魂全力拉扯出来,深入骨髓的寒冷让身体开始瑟瑟发抖起来——但断电的黑暗却重新感受到了那股果冻般的艰涩质感: 他正在逃离。 踏。踏踏。 身体的本能反应动作能够感受到脚步正在快速踏地,但逆流而上的思绪却依旧没有能够缓过神来,就好像灵魂被遗留在身后,在躯体却已经冲刺了出去,一直到脚步脱离琥珀的束缚位置,冷空气重新涌入。 呼! 一股强大的力量拉拽着灵魂光速前进,呼啸而过的风声夹杂着红色蓝色黄色的流光溢彩汩汩流动着,空间和时间都被扭曲成为实质性的线条,整个世界都陷入光怪陆离的光流之中,却就这样转瞬即逝。 嗖! 思绪重新回到大脑之中,那股沉甸甸的下坠感让脚底传来踏实的触感,确定自己的双脚恢复了知觉,死里逃生的真实感让皮肤完全紧绷起来,急剧起伏的胸膛终于再次感受到了空气所带来的勃勃生机。 还有一丝滚烫滚烫的热浪,就好像火焰正在燃烧一般。 怎么回事? 霍登的脑海里有着无数思绪在涌动着,却没有时间细细分辨,瞳孔收缩起来,第一时间就注意到站在自己眼前的那个身影。 光头。 那个光头,当初霍登首次摆放乌玛尼教会的时候,一位光头和他闲聊了片刻,并且讲述了关于哈诺的故事。 此时,再次看到光头,霍登眼神之中透露出来的警惕,瞬间就再次做好了战斗准备—— “嘘!” 光头将右手食指放在了唇瓣上,做出一个静音的手势,眼神里透露出一丝焦虑,浑身紧绷的肌肉也是蓄势待发。 霍登的瞳孔微微收了收,他没有在光头身上察觉到杀气,更何况,刚才是光头将自己从死亡边缘拯救出来,于是,霍登暂时选择了闭嘴,但警戒状态依旧没有解除,进入空灵状态,保持战术的准备。 “该死!” 霍登意识到,自己还是大意了,尽管全程保持谨慎和警惕,但他却忘记了一件最为重要也最为致命的事情—— 这里是一个充斥着灵能的世界,有着太多太多事情是未知的,他的警觉和细心不见得就能够派上用场。 自从抵达岩渊以来,他始终没有遭遇到真正强者的正面打击和伤害,以至于他忽略了这是一个法律依旧无法完全束缚灵能者的年代,他的骄傲和自大在不知不觉中膨胀,一直到今晚才真正踢到了铁板。 这是他的疏忽。 刚才所发生的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又是如何触发的,可能会导致什么结果,又是怎么摆脱困境的……关于这些所有的所有,他全部一无所知。他的傲慢,正在让自己陷入死亡的困境。 “该死!” 霍登对自己的表现非常不满,但此时此刻不是沉浸在自己懊恼思绪的最佳时候,因为他还没有脱离危险。 抬起眼睛,霍登顺着光头的视线望过去,隐隐约约能够看到地下室正中央那个房间的一个侧面角落,无法具体看到那些灵能者的身影,只能在墙面和地面看到一些影子,整个空间都被染成了绚烂的红色。 不仅仅是红色阴影而已,而是如同血液滑落下来的腥红,就好像那些光影都赋予生命力般,正在挣扎着嘶吼着咆哮着,大片大片的腥红阴影正在竭尽全力地抵抗着,但此时却已经是强弩之末。 是那只灵兽。 眼看着灵兽就要被彻底压制,火元素的波动已经达到了临界点,霍登下意识地往前迈了小小半步,但残存的一丝理智还是让他控制住了脚步,没有再次冒失上前;同时,光头也再次用眼神制止了他的动作。 霍登转头看向光头。 光头满脸严肃地轻轻摇了摇头,对霍登发出了制止的信号,眼神里的忧虑远远比霍登更加错杂也更加沉重。 但光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转身快步离开。 霍登再次朝着地下室中央的位置投去视线:真相,也许就在那里;即使不是霍登苦苦寻找的真相,可能也是重要碎片,他已经无限靠近,但现在却就这样放弃吗? 不甘。懊恼。愤怒。 负面情绪在胸膛里汩汩涌动着,但霍登马上就清醒过来——负面情绪的涌动和爆发远远比平时更加强烈,霍登一向引以为傲的自制力似乎被完全压制,所有判断与选择都已经脱离了理智控制的轨道。 不对劲! 霍登没有再迟疑,深深地朝着地下室的那个空间瞥了一眼,用视线捕捉着那些支离破碎的细节线索,然后就快速转身,坚定地跟上光头的脚步,身后的波动正在逐渐安静下来,危险的死亡气息也渐渐被抛在身后,脚步带领着身体重新端入黑暗,可是,黑暗之中却能够隐隐感受到此前所体会不到的平静和安宁。 霍登就这样跟随着光头的脚步,在如同迷宫一般的地下室里穿行着,左拐右拐地走了约莫五条走廊,光头就侧身撞向了角落里的一块墙壁—— 撞墙? 霍登的困惑还没有来得及跟上,就可以看到光头的身影消失在墙壁后面,就好像九又四分之三站台一般。 霍登再次调动感应力,立刻就能够看到墙壁后面是一个小房间,那块墙壁的后面镶嵌着一个灵能法阵,肉眼看见的画面和实际隐藏的情况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这次霍登没有继续迟疑,直接穿过了墙壁。 身影,就这样消失在了地下通道里,仿佛不曾有人出现过一般。地下室正中央的波动也渐渐完全平静了下来,汹涌的火元素能量就如同退潮一般朝着正中央蜂拥而去,最后全部消失,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 就连霍登的嗅觉也没有能够再次捕捉到痕迹。 451 正面突破 闪身进入墙壁隔间,一眼就可以看见光头站在房间角落里等待着,看着霍登也跟着进来,他没有说话,只是抬手做了一个结印动作,连续打了四个符号在正对面墙壁上的另外一个法阵上,隐隐能够察觉到空气里的元素正在波动,但所有一切都发生得太快,霍登也没有能够及时捕捉到具体的脉络。 “到了。” 光头直接穿过对面的墙壁,身影再次消失。 霍登重新铺展开感应力,自己刚刚进来的墙壁已经重新凝实成为墙面,而正前方的墙壁则演变成为一个通道,当脚步迈出去之后,霍登才意识到,两个法阵并不仅仅是虚实转换而已,还有空间衔接的功能—— 因为霍登已经重新回到了乌玛尼教会的地面,这应该是教堂的另外一侧,临街位置种植着一排树木,远处可以看到一个花匠使用的工具屋棚,寂静得杳无人烟,就连月色都被教堂的建筑阻挡在外面。 光头背对着霍登,压低声音说到,“你应该现在就离开。” 说完,光头也没有准备解释什么,径直就迈开了脚步。 “你不准备灭口吗?”霍登的声音在后面响了起来,光头的脚步稍稍停顿了片刻,却依旧没有转过身来,只是停顿了一下就继续前进。 然后霍登接着说到,“既然如此,那么我就只能大胆假设,你和下面那群人不是一伙的。巧合的是,我也不是,那么,根据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原则,你不准备拉拢一下战友吗?” 光头终于彻底停下了脚步,转身看向霍登,嘴角勾勒出一抹浅浅的笑容,就好像当初首次见面一样,温暖而和煦。 “就你这样的战斗力?”光头的话语非常温和,不是吐槽或者嘲讽,而是带着善意的调侃,然后他轻轻摇了摇头,“这里的水,比你想象得还要深,我是说,深很多,不要葬送了性命。你还有更多的事情可以做。” 霍登却并不介意,“战斗力可以拥有许多不同的理解方式,武力之外,智力也是一种,这也是灵能者最显著的特征之一,不是吗?” 的确,霍登的实力有着明显提升,现在已经初步达到了“平衡者”的位置;但霍登有着清晰的自知之明,他在诺斯尼斯大陆的时间还是太短,灵能运用依旧在深入摸索阶段,不见得能够百分百发挥实力—— 现在他的灵能运用,讨巧的花招明显多于硬实力的对抗。当然,这不代表他没有正面对抗的能力,而是他需要更多时间来理解灵能的运用,左柱和右柱都能够发展出一条属于自己的道路,肯定没有那么简单。 所以,霍登可以坦然地承认自己的武力不强——同时,这也可以认为是隐藏实力、麻痹他人的一个手段。 光头细细打量了霍登一番,“如果你所谓的智力超群就是,莽撞而粗心地陷入灵能法阵之中,差一点点就要暴露自己的行踪,成为他人的盘中餐,那么,我对这样的战斗力表示怀疑态度。” 灵能法阵? 此时,再回想一下自己所面临的生死危险,还有逃出生天之后依旧压制不住的浮躁与冲动,理智显然脱离了控制,还是难免心有余悸,即使霍登再冷静再沉稳,在生死线上兜兜转转一回也还是难免惊心。 看来,刚才霍登踏入的陷阱,应该就是隐藏的灵能法阵——深深埋藏在地底深处的法阵,这也是霍登的感应网没有能够捕捉到任何灵能波动的最大可能,这确实是霍登的疏忽,没有理由也没有必要狡辩。 但霍登更加感兴趣的却是光头使用的名词:盘中餐。 这是否具有深意呢?仅仅只是用来形容霍登即将成为“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还是暗示着邪神的存在,毕竟,从南丁格尔开始,到最近所了解的事实,霍登丝毫不怀疑自己可能成为食物链一环的可能。 “真正的食物”。 如果是后者,那又意味着什么呢? 电光火石之间,霍登的思绪已经完全发散开来,但他并没有左顾而言他地衍生话题,而是抓住光头的话语尾巴,当场直接展开还击。 “我猜想,这一切都是秘密,但我却能够单枪匹马地寻找到这里,这就足以说明很多问题了。” 霍登如此说到。 此时此刻,口舌之争根本就没有必要,霍登只需要坚守一个事实:他发现了乌玛尼教会隐藏的秘密,这就是能力与实力的体现,否则,如此波动却没有能够惊动塞克佩斯学院的教授,以及三王子殿下身边的高手,这就能够说明很多很多问题了。 要么他们都是阴谋的参与者,要么就是霍登的“发现”确实出乎意料。 光头沉默着,没有说话,却也没有离开。 霍登知道,他的猜测是正确的——他是唯一一个发现今晚动静的人,即使是光头也没有预料到这样的情况,那么,这就是自己的机会,“刚才被困住的,是灵兽吗?” 光头眼睛再次微微一亮,显然霍登如此准确无误地直接命中关键让他颇为意外,迟疑片刻,他还是点点头给予肯定的答复,“但她没事,至少暂时没事。” “那些人之所以花费如此大力气,就是因为需要困住灵兽,而不是压制或者毁灭灵兽,所以才需要花费更多精力。”霍登很快就推断出了事情真相,仅仅依靠光头的一句“暂时没事”。 光头的眼睛里流露出一抹惊讶,显然意外依旧没有能够停止下来。 “那么,他们代表什么立场,你又代表什么立场?”霍登突兀地提出了一个不太相关的问题: 如果是面对其他人,霍登肯定不会这样询问,但今天才是他们的第二次见面,而且现在两个人的立场都有些微妙,抽丝剥茧地循序渐进可能需要花费太多太多时间,这显然不是进行“二十个问题游戏”的最好时间。 于是,霍登跳过了那些细枝末梢的琐碎问题,直捣黄龙地抓住一个最为核心的本质问题。 光头直接被杀了一个措手不及,眼神里流露出一抹意外——即使先后两次感受到了霍登的聪明与睿智,但此时此刻依旧感受到心脏的快速跳动,正如霍登所说,他的智力确实是一项强大的战斗力。 但光头的反应速度也飞快,马上给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他们试图囚禁灵兽,而我试图解救灵兽,这就是我们的立场。” 452 重磅炸弹 “他们试图囚禁灵兽,而我试图解救灵兽,这就是我们的立场。” 霍登精准地透过现象看到本质,在智力层面展现出了自己卓越的洞察力和全局观,确实杀了光头一个措手不及——连续三次措手不及,这也使得光头真正站稳了脚步,重新审视霍登。 不过,总是笑容满面、温文儒雅的光头也不是一个能够随便糊弄的对象,电光火石之间的条件反射还是天衣无缝地封堵了霍登进一步猜测的可能。 但霍登似乎早就预料到了这样的回答,又进一步询问到,“今晚又是什么阻止你拯救灵兽与水火之中呢?我相信,只要你振臂高呼,整个乌玛尼教会的人都会站在你这边,你就可以轻松拥有人数优势。” 这绝对是话中有话—— 光头只是拯救了霍登,并没有拯救灵兽,甚至没有尝试过;而且,在霍登抵达教堂之前,他根本就没有感应到光头的出现。那么,光头的话语就等于在自我打脸。现在,霍登就在拆穿光头的模糊套话。 当然,光头可以把责任推到霍登身上,“我为了营救你而放弃了拯救灵兽的机会”。霍登就正在等待着,看看光头是否会这样回答,而后面,霍登还有连环攻击在等待着,那双慵懒的眸子闪过一丝光辉。 光头依旧是温润如玉、谦谦君子的模样,尤其是慈眉善目的白皙脸庞总是能够让人不由放松警惕下来,他静静地打量着霍登,那温和的视线总是能够让人无所适从起来,但遗憾的是,他面对的是霍登—— 一个懒散随性的家伙,根本就不会因为光头的视线而动摇分毫。 思绪翻涌,光头的眼神与表情也稍稍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你还记得哈诺的故事吗?” 光头开口了,却没有回答霍登的提问,而是再次提起了那个又陌生又熟悉的名字——这也证明了,他也记得霍登。 这算是一个警告吗? 不过,此时霍登没有时间关心这样的“警告”,他的思绪已经跟随着光头的话语,延伸到了哈诺的身上。 过去这几个月时间里,霍登尝试过查阅哈诺的相关典籍,但没有任何收获,即使是德西玛斯教授的私人藏书里也没有,所有都是官方说辞,关于哈诺的故事已经流传许久许久,套路似乎早就已经固定。 要么就是没有猫腻,要么就是真正的秘密都隐藏在教会里。 现在,光头愿意真正提起哈诺的故事,霍登自然是侧耳倾听。 “哈诺死后,乌玛尼后悔莫及,却还是将哈诺升入天空,化为神祇,执掌真相和医术。” “但问题就在于,哈诺拥有起死回生的本领,并且拥有长生不老的秘方,他的存在本身就能够打破自然循环,并且挑战神祇系统,生命的循环因为哈诺的存在而被打破其中一环,这是一个无法打开的死结。” “后来,哈诺分裂成为两个分身,一个代表光明,他尊重生老病死的存在,尽管他依旧将救死扶伤当作己任,却不再追求长生不老的执念;一个代表黑暗,试图推翻神祇的统治,建立一个永生的世界,生老病死不再是自然的选择,而是力量的选择——拥有力量和权力的一小部分人可以决定他人的生死。” “用屠杀和毁灭的主动方式。” 这样的故事,霍登着实再耳熟不过了,地球上第二次世界大战里的犹太人,就是被另外一个民族抹去的民族,而类似的故事,在历史的长河里始终都在上演——总是有人试图扮演上帝,决定他人的生死。 显然,哈诺具有这样的能力,并且他也走向了两个极端,最终分裂成为两个背道而驰的极致。 “前者,至今被供奉在乌玛尼教会之中;后者,则堕落成为外神,最终被除名,消失在历史长河里。” 外神。 短短一句话,所有线索就全部串联了起来,然后霍登就可以看到,光头温润的眼神在夜色之中微微亮了亮,话语稍稍停顿了一下,微笑依旧,“如果我说,分歧从来都不曾消失,就连我们教会内部都无法掌控,你相信吗?” 光头就这样轻描淡写地抛下一枚重磅炸弹,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光头没有等待霍登的回应就转身离开了。 这一次,霍登没有再制止光头离开的脚步,因为他知道,光头能说的、愿意说的都已经隐藏在故事里了。 对于普通人来说,光头的话语似是而非、模棱两可,明明隐藏着大量信息却与当前局面风马牛不相及,根本无法理解光头到底在胡说些什么——哈诺和灵兽之间有什么关系吗? 但对于霍登来说,却是醍醐灌顶!尤其是结合今天翻阅到的信息,拼图碎片又再次填补了重要的一部分。 从亚弗戈蒙到哈诺,事情似乎冥冥之中地串联了起来,不仅仅是自己查阅到的信息,还有生活在岩渊小半年时间所接触到的信息,那些相关的、不相关的事情,全部隐藏着一条暗线,然后拼凑在一起。 假设! 只是假设! 莱雅帝国正在面临“科技派vs灵能派”的强烈分歧,科技派的全面崛起正在让日薄西山的灵能派节节败退,即使是贵族阶层也不得不面对科技派的强力冲击—— 一方面是沉默者所代表的弱势力开始全面崛起,通过科技的武装,他们不仅能够在经济层面寻找到上升空间,而且还能够在武力层面寻找到平衡点。 另一方面是经济发展的趋势不可阻挡,如果莱雅帝国不全面发展蒸汽时代以及相关科技,那么卡格和古兰的虎视眈眈就可能让他们陷入困局。 也正是因为如此,以三王子殿下为代表的贵族也正在支持科技的发展,因为年轻一代意识到这是时代的进程,他们必须跟上发展的脚步,否则就会被时代抛弃。 当然,也还有一种可能,一派人士支持着科技与灵能的共同发展,期待着能够开拓出一个全新世界。 但不管是哪一种可能,这对于坚守传统的保守派灵能支持者来说,这到底意味着什么呢? 这意味着,他们的传统、他们的文化、他们的利益正在逐渐崩盘,最重要的是,他们坚信的理念正在被时代淘汰。如此局面之下,他们需要一个强有力的手段来稳住阵脚,重新寻找到灵能的巅峰时代。 “长生不老”,这就是灵能派支持者的答案。 453 拼图碎片 “长生不老”,这就是灵能派支持者寻找到的钥匙。 有谁不想要长生不老吗? 无论是科技派支持者还是灵能派支持者,越是位高权重的贵族就越是希望能够延年益寿,越是攀登到金字塔顶尖的底层人士就越是希望自己的努力能够得到更多回馈,继续享受他们全力拼搏出来的特权与利益。 灵能者;沉默者。贵族;平民。商人;军人。保守者;激进者。 这份名单还可以长长久久地罗列下去,因为健康与生命就是所有人的共同弱点,没有人能够抗拒——也许有,但能够抗拒的终究是非常非常小的一部分人群,这也意味着,“长生不老”代表着大部分人的利益。 只要能够真正寻找到长生不老的密码,那么灵能派与科技派的争端可能就能够寻找到一个完美的契合点。 于是,与帝国命运息息相关的乌玛尼教会就首当其冲,从亚弗戈蒙到哈诺,他们已经彻底抛弃了正神与外神的区别,不择手段地寻找长生不老的办法,即使代价是“牺牲”灵兽,他们也会牢牢抓住救命稻草。 因为只要能够真正找到长生不老的方法,不仅是贵族,他们还能够赢得所有上流阶层、精英阶层的支持,即使是哪些成为暴发户的沉默者们也很难拒绝“永生”的诱/惑,届时,灵能派就能够全面掌控局势。 不过—— 亚弗戈蒙也好、哈诺也罢……现在霍登暂时还是没有办法寻找到更多信息,也许他们之间还有更多联系,也许哈诺遁入黑暗的分身就成为了亚弗戈蒙,也许亚弗戈蒙就是引/诱哈诺遁入黑暗的幕后黑手。 也许,亚弗戈蒙和哈诺身上就隐藏着“长生不老”的真正秘密。 也许是真的,也许是假的,但无论真假,哪怕只是一个糊弄大众的幌子,在灵能派渐渐式微的困境之中,这也绝对是一个高招! 对于乌玛尼教会来说,内部应该存在着分歧,毕竟,从正神走向外神的道路,这不仅是道德的考验,更是一种信仰的质问;但面对科技派的来势汹汹,还有贵族的巨大压力,恐怕教会内部也难以抗拒。 如此来看,支持者和反对者应该都拥有自己的力量,但到底谁能够占据上风,霍登还缺少足够的线索做出判断。 而今晚的光头,他属于反对者,但他却不是如同霍登所说那样的“一呼百应”,他需要面临灵能派支持者的强力冲击,甚至被认为是叛逃前往科技派的叛徒,这才是光头没有惊动那群人的原因。 事情,发展到这里,似乎所有线索都能够联系起来了。 南方奥逊公司、安图拍卖行、古斯塔夫伯爵等等,全部都代表上流阶层,他们为了坚守自己的利益而不择手段;教会扮演穿针引线的角色,轻而易举就能够将不同势力全部串联起来,并且持续保密。 不过,哈福特先生的晚宴呢? 可以暂时理解为“长生不老”的试验田,也许是为了试验,也许是为了献祭,也许还有其他什么发现的理由,但目前哈福特先生的晚宴依旧存在诸多疑点,从塞缪尔开始,到流浪汉的失踪,还有维克多和阿尔伯的灭口,总是还有一些事情不能够完全顺畅起来。 还有,如果“长生不老”真的是众望所归,那么贵族为什么没有公开呢? “外神”,或者说邪神,这显然是原因之一,毕竟邪神就代表着黑暗与恐惧,而且这段历史已经从莱雅帝国的官方史册上抹去,但除此之外呢? 既然已经有贵族愿意为了长生不老而忽略邪神的属性,为了自身利益而不择手段铤而走险,那么一旦成功之后,就能够说服更多支持者。 可是看看现在,事情依旧处于保密状态,南丁格尔、维克多和阿尔伯这样不太清楚核心秘密的小喽啰也被灭口,显然事情的敏感依旧在想象之上;同时,乌玛尼教会内部也存在反对声音,而且反对势力应该也并不是绝对弱势。 这又是为什么呢? 在邪神之外,还有什么事情阻止如此风潮的全面普及吗? 成功率? 死亡率? 抑或者是其他什么? 和哈福特先生的晚宴一样,霍登隐隐觉得,事情已经显露出了冰山一角,但还是缺少关键的一块拼图;而且,霍登的直觉认为,两件事欠缺的拼图可能是同一块,只要寻找到这块拼图,就能够看到事情的全貌—— 至少是霍登和塞缪尔失踪案的全貌。 而这个“真相”的背后,很有可能还隐藏着更加庞大更加恢弘的一个阴谋,“灵能派vs科技派”的斗争应该远远不止于此,甚至……卡格和古兰是不是也牵扯其中,而背后真正在下棋之人,是否还有更高的目标? 当然,上述所有的所有,全部都是一个“假设”,霍登根据自己现有线索展开的联想,也许全部都是他自己的异想天开,就好像写小说一般;也许全部都是他自己的一厢情愿,强行把没有关系的线索链接起来,试图寻找到回家的道路。 也许是,也许不是……摆放在霍登面前的,依旧是迷雾重重的一堆谜题,光头似是而非的模糊话语也没有真正指明任何事实,他甚至不能确定自己的前进方向是否正确,还是早就已经偏离了真相的轨道。 霍登同时也不能排除光头说谎忽悠的可能,因为他始终游离在事情的外围,并没有能够进入事件内部,他现在只能通过线索拼凑出一个“假设”,却没有办法证实这个“假设”,因为越靠近真相就可能越危险—— 也许,霍登需要亲自前往哈福特先生的晚宴,才能够看到真相;但是,代价呢?真相的代价又是什么? “这里的水,比你想象得还要深。” 脑海里再次回想起光头刚才的那句话,细细品味一番,光头似乎已有所值,但是,霍登这才意识到,比起恐惧来说,好奇始终占据了上风,自从察觉到教堂可能隐藏真相的时候,他就始终是如此,就好像面对一道错综复杂的数学题,现在终于能够寻找到解体脉络,那种亢奋是难以形容的。 描述起来似乎很久很久,但其实只是霍登脑海里的一个刹那,杂乱的拼图在头脑迷宫之中寻找到了一个模糊的联系,抬起头望向光头离开的方向: 他,还不能离开。 454 守株待兔 朦胧的月光稀疏地洒落下来,狭长泥泞的巷子在昏暗的光线之中蜿蜒曲折地延伸着,霍登的脚步轻盈而灵动地快速移动跳跃,转眼就离开了伊拉斯河的右岸,穿过凛冽的水雾,进入右岸的居民区。 最后,在河岸的树木之下寻找到了一个隐藏身形的位置,小心翼翼地将身形遮掩起来,假装自己好像是无家可归的流浪醉汉一般,即使对方用灵能进行探索,意外发现他的存在,也不会滋生疑心。 结束所有准备工作之后,感应网再次张开,在乌玛尼教会的四周设置天罗地网,等候在原地守株待兔。 一方面,霍登确实对光头的话语有所保留,他需要依赖自己的直觉和能力,进一步探索隐藏的真相。 另一方面,霍登现在依旧游离在真相的外围,不管他的猜测是否正确,他都需要更多线索来接近真相。 所以,他暂时还不能离开。 城市,似乎并没有被乌玛尼教堂所惊动,四周依旧是一派静谧祥和,整座城市都慢慢进入了梦乡,就连空气之中若有似无的火元素气息也彻底消失,一切都沉淀了下来。 如果不是霍登自己刚刚经历了生死瞬间,恐怕他都会以为自己的判断只是一个错觉。 这次,感应网之中能够感受到光头的身影——他并没有真正的离开,而是确定自己没有被霍登跟踪之后,快速进入了乌玛尼教堂的另外一个密室,随后他的身影就被掐断,应该是密室具有隔断效果。 等霍登再次捕捉到光头身影的时候,他凭空出现在了一条地下通道之中,脚步轻盈地快速离开了教堂。 光头格外小心谨慎,身体周遭浮动着灵能探索网,空气之中能够隐隐约约感受到灵能的微弱波动,并不明显;但光头并没有察觉到霍登感应网的存在——因为感应网只是感知元素的存在,并不需要调动元素、也不需要运用灵能,从理论角度,根本就不存在波动,自然也就无法被发现。 却不知道,这是不是霍登的独门特技—— 就好像霍登最近在圣柯睿恩学院发起的热门议题所讨论的核心一样,灵能是否应该通过元素来感应世界,而不是通过调动元素来展现力量?灵能者在漫长岁月的前进道路上,是否偏离了原本的方向? 圣柯睿恩学院依旧没有能够探讨出一个结论,短期之内也应该不太可能,毕竟这是推翻数个世纪以来理论的一次颠覆,事情绝对没有那么简单,而塞克佩斯学院之外根本就没有太多动静。 但是,这确实为霍登打开了一扇窗户,并且根据自己的理念探索黎明之树。 从今晚目前为止的状况来看,霍登的感应网依旧是“安全”的暗哨方式。 光头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转身离开了。 如果愿意的话,霍登可以跟踪光头的行踪,进一步探索光头背后势力的真相,但稍稍思索取舍之后,霍登还是选择了镇守原地,比起光头来说,地下室里的“十二怒汉”应该更加具有探查监视的价值。 “可惜,还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呢。” 霍登微微有些扼腕,但注意力依旧放在了乌玛尼教会之上。 还好,这段时间里,霍登每天都在德西玛斯教授的办公室停留到深夜,奈尔渐渐习惯之后,考虑到每天都需要上班,所以晚上等门的习惯也就没有延续下去,否则今晚在外面逗留如此久,奈尔又要担心得不行了。 不过,霍登确实想念夜宵了。 没有能够撸串成功,现在回过神来,嘴巴不由吧唧吧唧地开始怀念起来,脑海里浮现出烧烤羊肉串的滋味—— 金黄的油脂滋啦滋啦地飞溅着,炭火混杂着膻味的气息因为孜然而富有风味起来,似乎舌尖都能够感受到肥瘦相宜的咀嚼口感,满嘴香气流淌着恰到好处的油脂,鲜嫩饱满的大块羊肉在唇齿之间弹跳着。 唾沫源源不断地分泌出来,隐隐约约还能够在厚重的肉质中品尝出一丝细腻的焦味,扑鼻香气顿时就漫溢出来,就连抓过木签的指尖都沾染着气息,似乎浑身所有毛孔都敞开怀抱一般,整个人都置身于缭绕的烟雾中,五串十串的畅快让人完全沉浸其中,如果再来一杯黄澄澄的手工啤酒,那就是最幸福的夜晚。 嗡嗡。 嗡嗡。 思绪撸串的幻想被打断,注意力重新凝聚起来,空气微微波动了些许,微弱而内敛,如果不是霍登的感应网始终保持高度警惕,根本就无法发现如此微弱的波动,但现在,霍登就能够捕捉到空气之中元素微不可见的细微波动,不是翻涌或者爆炸,而是沉淀。 嗡! 那细如尘埃般的灵能波动稀稀疏疏地沉淀到了地底,此时霍登才发现隐藏在地底深处的那个灵能法阵—— 隐蔽而内敛的灵能法阵,即使现在顺着蛛丝马迹探索到法阵的存在,仅仅凭借着感应网依旧难以捕捉到更多细节,应该是法阵与法阵的交叠,隐藏在灵能和元素的波动,确实非常难以捕捉到痕迹。 年代应该非常久远,而且法阵规模远远比霍登的想象还要恢弘,仅仅是感应网就能够捕捉到至少三个法阵的叠加——超出了霍登依靠感应网能够计算出来的范围,剩下的事情也就是隐藏在黑暗里的神秘。 霍登的直觉拉响警钟,法阵的效果作用应该远远不止如此,这是霍登目前为止所没有能够接触到的层次,今晚他能够逃出生天,看来还有些运气成分。 但霍登更加好奇的却是,光头又到底是如何在法阵之中进出自如的呢? 因为光头知道法阵存在漏洞?还是因为存在着不惊动法阵就能够穿行的秘密办法?抑或者是法阵是可以被免疫的? 无论实际情况到底是什么,但可以肯定的是,灵能法阵的秘密,霍登现在只是触碰到了冰山一角而已。 灵能波动全部平复下来之后,地下室终于再次传来动静。 那十二个人鱼贯离开,从霍登进入地下室的那条通道,怎么进去就怎么出来,身影很快就重新出现在了花园之中,但是,十二个人手中都没有携带额外物件—— 那么,灵兽呢? 难道还在地下室? 455 雁过留痕 十二君子陆陆续续重新回到了地面之上,但他们的手边却没有携带任何物品或者器具,那么灵兽呢? 难道,诺斯尼斯大陆还存在着什么魔法储物空间吗?就他目前所阅读到的所有知识来看,这是并不存在的事情,可是,灵兽的凭空消失又应该怎么解释呢? 依旧封锁在地底? 霍登的感应网并没有搜索到地下室存在其他波动,似乎已经完全平静下来,曾经那团黑白涂鸦的杂乱线条早已消失,元素波动也彻底消失。 那么,最好的解释不是“芥子空间”,而是地下室的灵能法阵还具有隐藏屏蔽功能,而且是能够蒙蔽塞克佩斯学院顶级灵能者的灵能法阵。 从他们今晚的举动就可以看得出来,这应该是最合理的解释。 但霍登没有轻举妄动,感应网依旧牢牢锁定十二个身影。 重新回到地面之后,他们并没有从正门离开教堂,而是顺着光头刚刚离开的通道,重新回到了地下世界里,朝着东北方向行走了约莫一条街,然后再次回到地面,那就已经不是教堂建筑了—— 而是教堂隔壁的一栋建筑。 丝毫不起眼的建筑,并不是说多么破旧或者颓败,只是纯粹的普通,没有什么特色的建筑风格可言,就连第八辖区治安队、第三辖区治安队的建筑都显得更加突出;而且,坐落在旁边的乌玛尼教堂着实太过抢眼,以至于周围所有建筑都失去了存在感,更是容易被忽略。 包括霍登也是如此,此时才细细打量起那栋建筑。 看起来就是一栋普普通通的平房,没有任何特别之处,通过感应网能够看到建筑内部的装潢与设施,尽管不能看到色彩和模样,只有轮廓,却依旧能够判断出来,应该是一间私人俱乐部,就好像巴罗商店那样的下午茶室。 区别就在于,巴罗商店面向所有大众开放,而眼前的私人俱乐部则让霍登联想到了雷彼得斯所说的那种聚会场合,比如雪茄俱乐部,比如威士忌俱乐部,比如网球/板球俱乐部,这些高级俱乐部只面向内部会员开放。 所谓的会员制,就是只有通过会员介绍并且经过层层审核才能够加盟的私人俱乐部。 这也就解释了“没有人察觉到异常”的原因。 贵族们出现在这样的私人俱乐部,确实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根本就没有什么值得疑心的。 而且,旁边就是乌玛尼教堂,某种意义上也就阻断了犯罪的嫌疑,似乎不可能存在什么猫腻。 显然,这应该不是一日之功,而是缜密的、精细的、有组织的一项活动,现在眼前可以看到十二君子,但在“十二”的数字背后,到底还隐藏着多么庞大的数字,却无从得知。 霍登联想到了哈福特先生的晚宴。 “驾!驾!吁!” 马车车夫指挥马匹的声音,伴随着杂乱的马蹄声和车轱辘声,在清冷的夜色之中缓缓响动扩散开来,陆陆续续走出私人俱乐部的身影正在礼貌地进行道别,就好像是结束聚会回家的普通贵族老爷们。 即使此时有人路过,此情此景也丝毫不会引起任何疑心,看起来着实再正常不过了。 马车,一辆接着一辆上前,接送贵族老爷们回家。 难怪霍登此前在教堂周围没有寻找到任何人影,就连马车也都看不到,原来全部都驻留在另外一条街区等候,这样一来车夫与侍从也就不会得知贵族的任何秘密,贵族也不需要警惕灭口,更不需要担心侍从不值得信任而出卖自己,对于秘密行事来说,确实是好处多多。 此时,私人俱乐部所在的街区稍稍热闹起来,贵族们也放松下来,展现出“结束聚会心情愉快返回家中”的姿态,清冷的空气也都跟着涌动起来,这也成为了霍登的最佳掩护—— 他,开始调动灵能。 感应网只能够捕捉到立体线条,却无法察觉平面内容,而现在霍登就需要利用灵能来探索更多线索。 不是调查贵族们,霍登暂时无法确定这些贵族的实力,潜在的窥探很有可能成为暴露自己的尾巴,经历过今晚的死里逃生,霍登不想要贸然打草惊蛇;但是,霍登确实需要探知这些贵族们的真实身份,进一步把握情况,只不过,他有更高明的办法—— 徽章。 对于贵族来说,无论是历史悠久的老贵族,还是新兴崛起的新贵族,抑或者是因缘巧合跻身上流的暴发户,徽章都是他们的身份象征,每一个徽章都经过错综复杂的设计,代表着他们的身份与地位。 此时,徽章就可以成为霍登打开神秘世界大门的钥匙,不仅方便,而且安全。 当然,还有例外情况。 比如说,贵族将自己的马车租借给某位客人,而这位客人就搭乘着马车出现在了今晚的私人俱乐部里,那么贵族徽章就无法证明这位客人的真实身份。 但对于霍登来说,却并不担心这样的特例。 首先,如果这位神秘客人真的如此谨慎,那么即使霍登看到了他的五官脸孔,也不见得就能够对上号,除非是雷彼得斯或者布鲁特斯在这里。 其次,只要这位神秘客人留下了蛛丝马迹,那么霍登就可以通过客人与贵族之间的联系,顺藤摸瓜地寻找到更多信息,最终殊途同归。 雁过留痕。 只要事情曾经发生过,就必然留下痕迹。人们总是说,只有死人才能够保守秘密,但对于霍登来说,包括死人在内,也总是能够寻找到线索。 于是—— 小心翼翼地,霍登调动灵能绕过了那些贵族们,避免惊动任何人,静悄悄地探索马车车厢之外的徽章,并且牢牢铭记。 正如他所料,全部马车都拥有自己的徽章,非富即贵,错综复杂的徽章就能够代表身份,明天再询问雷彼得斯和布鲁特斯,看看到底是哪些家族参与其中,而这些家族的底蕴与实力又如何,也许就能够窥探到“灵能派”支持者的冰山一角。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十二个徽章之中,并没有出现古斯塔夫伯爵的贵族徽章,潜在原因可能很多,比如说今天的聚会级别太低,根本不值得古斯塔夫伯爵亲自出面,诸如此类简单的理由就能够解释,并不能完全排除他的嫌疑。 456 去而复返 面对敌众我寡的劣势局面,霍登拥有足够的耐心慢慢展开调查,蛛丝马迹能够探索出来的真相远远比想象得更多,所以,霍登必须保持谨慎和低调,确保自己的行踪不会被任何人察觉,暴露在危险之下。 十二名贵族陆陆续续坐上自己的马车,互相告别,然后就朝着城市的不同角落散落开来,最终夜晚重新回归平静,墨黑色的夜幕就这样悄然笼罩下来,掩盖了所有秘密,仿佛什么事情都不曾发生过一般。 霍登依旧没有离开,也没有轻举妄动,耐心地等候在原地—— 因为刚才十二名贵族离开地下室的时候,他可以注意到他们仔细观察通道和花园的动作,尽管感应网无法捕捉到具体的动作和眼神等等细节,但还是为他敲响了警钟。 就好像自己不经意间闯入了灵能法阵之中一般,自己还可能在无意中留下痕迹、暴露身影,又或者是光头两面三刀地暴露了自己的底细,那么贵族们的离开可能就是一个陷阱,他们可能随时去而复返,就是为了等待自己主动暴露,自投罗网。 所以,他需要耐心,也需要谨慎。 当初跟踪南丁格尔的时候就是如此,今晚也不例外。 万籁俱寂。 霍登甚至能够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就好像他的谨慎没有任何必要一般,不过是杞人忧天的一个笑话。 但霍登却丝毫不觉得无聊,相反进入了修炼状态,将感应网完全铺陈开来,并且进一步扩大了控制范围,牢牢地将周围三个街区的动静全部纳入自己的监视范围之内,任何风吹草动的异常都不可能逃脱他的注意。 保持警惕状态,这也是提升实力、巩固能力的一种修炼手段,对于霍登来说,这很重要。 五分钟。 一片死寂。 也许,真的只是霍登自己疑心病过剩,过于谨慎过于紧张,但是……不等霍登做出举动,街道就再次传来动静。 轱辘轱辘,哐当哐当,车轮撞击地面的声响由远及近地传来,然后,马车就再次出现了。 至少三辆。 而且是眼熟的三辆贵族马车,他们又重新回到了乌玛尼教堂的附近,同时,灵能搜索网快速铺陈开来,隐隐带着一股威压的暴戾,强势地席卷而至,清冷的夜色瞬间就紧绷起来,能够嗅到一股杀气。 霍登立刻进入平稳呼吸的状态。比起彻底屏住呼吸地隐藏身形来说,假装流浪醉汉的状态更加具有说服力,也更加容易蒙骗过关。 虽然霍登脑海里的思绪正在翻涌沸腾着,他无法确定到底是自己暴露了目标,还是光头出卖了自己,抑或者是贵族们的常规检查套路,但他并没有自乱阵脚,而是自然地进入“醉汉状态”,喃喃自语地进入半梦半醒之间的状态,栩栩如生的演技足够以假乱真。 果然! 灵能搜索网带着一股隐隐的攻击力锁定住了他的身形,但稍稍停顿片刻,没有能够在霍登的动作与状态之中察觉到任何异常,于是就没有疑心地转移了开来。 就在霍登准备放松警惕的时候,灵能搜索网又杀了一个回马枪,第二次扫描回来,但霍登的状态依旧没有波动,就好像“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成为搜索目标的醉汉”一般,就好像附近街区再普通不过的流浪汉一般。 “漂亮!真实!细腻!” “令人顶礼膜拜的演出!” “霍登-赫洛以入魂般的演技成功展现出了流浪醉汉的真实模样,沉浸在过往荣光之中无法自拔的失败者形象,一颦一笑、一举一动之中都能够感受到来自灵魂的力量,尤其是朦胧的视线和呢喃的话语,更是真正展现了浑然忘我的表演。” “他做到了!他再次做到了!这是一次奥斯卡级别的表演,他成功糊弄了所有人,没有人能够察觉真相!” 这一次,霍登成功以精湛的演技成功蒙骗了那三位灵能者,因为没有等待太久,他们就收回了灵能搜索网,再次离开,马车的摇晃声响很快就消失在了浓浓夜色之中。 应该是真正离开了。 五分钟。 十分钟。 三十分钟。 霍登依旧保持着“沉睡”状态至少三十分钟,确保那些贵族们没有再次去而复返,自己的行踪成功蒙骗对方,这才终于稍稍放松下来。 接下来,就是属于霍登的时间了—— 霍登并没有莽撞,而是扩大感应网将周围五条街区的动静全部收入眼底,再次确认自己没有遗漏。 从三名贵族去而复返的动作来看,最大的可能就是,霍登此前触动灵能法阵的动作的确留下了痕迹,而他们无法确定是不是教会内部反对派的现身,于是去而复返地进行检查;但检查动作并没有太过精细,也没有交叉搜索——整体来看还是有些粗糙,躲在眼皮子底下的霍登也没有经受真正的考验。 这些小小的细节都能够说明很多问题,看来,教会内部支持派和反对派的矛盾应该已经浮出了水面,所以他们彼此之间互相警惕互相监视。 也许,这可以成为霍登的切入点,充分利用这种矛盾,寻找到真相。 至于此时? 霍登确认自己的状况已经安全之后,轻盈地从藏身之处跳了出来,快速朝着乌玛尼教堂重新靠近。 这一次,没有那些试探与徘徊,霍登一路顺利地重新回到了地下室—— 他认为,自己非常有必要重新返回地下室检查一番,不管是否能够发现线索,他都需要重新回到“案发现场”探索看看。 但是,他需要更加小心。 脚步再次来到了刚才中招的走廊拐角,霍登没有立刻上前,而是铺陈灵能触角,开始缓缓探索起来,确定没有能够捕捉到任何法阵的痕迹之后,这才迈开脚步。 一个前进,一个拐弯。 霍登没有遇到任何麻烦,就这样顺利度过了关卡,看来,灵能法阵确实是被关闭了,但霍登却产生了另外一个想法: 如果灵能法阵被关闭了,那么灵兽的踪影又到底是怎么被隐瞒的呢? 还是说,光头说谎了,灵兽不是相安无事,而是灰飞烟灭了?这样的解释,似乎更加贴近现实一点。 霍登没有放任思绪进一步深入下去,保持警惕状态,脚步很快就来到了正中央的地下室。 457 二探地底 空旷。明亮。安静。 站在中央大厅的正门口,一眼望去,瞬间就可以感受到空间的辽阔与自己的渺小,墙壁四周镶嵌的光元素圆球散发着干净纯粹的乳白色光晕,视线里的所有线条和物件全部都跟着一起模糊了起来,然后整个空间就在光晕之中无限延伸开去—— 明明是一个有限空间,却在不经意间就忽略了边线的存在,就好像站在日出的沙滩上,望着远端的海平面: 海天交接之处的地平线氤氲在明亮的光芒之中,然后视觉就失去了判断,无法寻找到天空与大海的分界线,所有蓝色浑然一体地消失在了介于金色与橘色之间的璀璨里。 眨了眨眼,霍登很快就重新恢复了常态,眼前的景象让他联想到了“圣彼得检查中心”,只是更高了一个级别。 保持警惕状态,灵能铺陈开来,小心翼翼地迈开脚步进入中央大厅,但这一次,霍登没有惊动任何反应,空无一物的大厅一眼就能够尽收眼底,但除了通风口透露出来的微风之外,什么东西都没有。 所以,真的什么都没有吗? 对于霍登来说,显然不是如此。 空气之中残留着浓郁的火元素气息,纯粹的气息,却没有了情绪,只是残留在空气里的一些残影罢了。站在教堂外面,基本已经感受不到了,但进入中央大厅之后,依旧能够捕捉到无法消磨的痕迹。 这一点点线索就足以证明,霍登此前探查到的事情是真实发生的,并不是他的幻想。 但是,灵兽呢? 霍登开始顺着中央大厅顺时针绕圈起来,不是毫无章法的行走,而是根据一定的路线套路—— 此前,霍登通过感应网就探知到十二个人都坚守着自己的位置,而他们的站位显然不是毫无意义的随机选择,那么,这些站位到底意味着什么呢? 很快,霍登就在象牙白的大理石地面上寻找到了线索。 表面看来,这些大理石地砖都拥有着自己的独特纹路,来自大自然的打磨,然后拼凑成为整个大厅,即使是以霍登的观察力也看不出任何破绽。 但是,当霍登分别站在十二个固定位置上,就能够从不同角度捕捉到些许纹路脉络,这些脉络都非常非常隐蔽,每个位置的视野都只能看到“十二分之一”的符号,更换位置后,此前位置看到的纹路就会被打乱,天衣无缝地消失在整体纹路中。 十二个拼图,就好像切成十二块的披萨一般。 霍登在脑海里将十二块拼图摆放完整,然后就可以得到一个庞大的灵能法阵,有趣的地方就在于,这似乎不是“十二怒汉”用来压制困顿灵兽的那些灵能法阵,因为这个灵能法阵的符号构成非常特别,更像是一个…… “索引法阵?” 霍登也无法百分百确定。 最近这段时间,霍登在德西玛斯教授的办公室私人收藏里,确实阅读了大量稀奇古怪的书籍和手稿,学习到了一堆“不知道应该做什么用途”的知识,其中就提到了一种高级法阵。 在灵能者的巅峰时期,顶级灵能强者们对于灵能法阵的运用非常灵活,他们经常运用灵能法阵来保护自己的私人领地,而这些灵能法阵往往庞大而繁琐,布置一个灵能法阵可能就需要十天半个月之久。 当然,这些灵能法阵的威力也是巨大而繁琐的,灵能者不可能每次都将所有功能全部开启,否则每次进进出出都需要一堆手续,不仅麻烦,而且累赘,于是,索引法阵就这样诞生了。 索引法阵是一个功能法阵,本身不具备任何威力,唯一的作用就是目录开关功能—— 灵能者只需要在大型灵能法阵设置完毕之后,叠加一个索引法阵,就能够随时关闭或者打开法阵的部分功能。 但这仅仅是一个开端,后来索引法阵又进一步进步完善,最终发展成为一个中央调控的功能法阵,就好像“遥控器”一般。 灵能者能够提前布置叠加多个不同性质的灵能法阵,然后统一通过索引法阵控制,随意开启关闭特定法阵,这也被广泛运用于修炼室之中,通过索引法阵来开启不同法阵,进而控制修炼室的不同用途与功能。 不过,进入新武纪之后,时代悄然发生了变化,灵能法阵的用途和意义越来越专属化,而能够叠加多个灵能法阵的灵能者也越来越稀少,索引法阵也就慢慢退出了历史舞台,修炼室也渐渐重新回归单一功能。 “索引法阵”,现在就只是书籍上的一个书面词语罢了。 霍登对于自己的判断也处于怀疑状态,不仅因为他没有见过真正的索引法阵,而且他也无法确定索引法阵需要十二个人一起启动是正常的——按照理论来说,索引法阵应该让事情更简单,而不是更复杂。 当然,霍登还有一种大胆的猜测: 这的确就是索引法阵,用来控制地底深处的古老灵能法阵;而且,灵兽被控制之后,就被封锁在那个灵能法阵之中,彻底隔断了所有气息。 但是,考虑到秘密的严重性,眼前的索引法阵经过了改良,确保不会轻易暴露目标,所以必须十二个人一起操作,才能够调动那个古老的灵能法阵——又或者是,索引法阵和地底深处那个无法探测的灵能法阵一样古老,现在的灵能者们已经无法灵活操作,迫不得已才将操纵手法分割成为十二份。 可能性,存在很多方向,不过,霍登根据自己的判断,眼前确实是一个索引法阵,而且他的直觉认定地底那个古老法阵就是灵兽消失的关键,这是最为合理也最为贴切的推测。 可惜,推测归推测,霍登对于索引法阵的理解依旧只是皮毛,现在想要“拯救”灵兽,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稍稍不注意,可能就让自己再次陷入死亡绝境,而这一次就没有光头来拯救自己了。 霍登并没有太过焦虑,牢牢地将这个索引法阵铭记下来,期待着明天能够在德西玛斯教授的私人图书馆里寻找到线索,然后重新冷静下来,脚步就再次绕着中央大厅旋转起来,就好像正在欣赏梵蒂冈西斯廷教堂的游客一般。 458 浮雕壁画 地球的欧罗巴大陆之上,位于梵蒂冈大教堂之中的西斯廷教堂被誉为是人类瑰宝之一, 西斯廷教堂本来只是罗马教皇的一个私用经堂,其教堂内的穹顶画是文艺复兴三杰之一的米开朗基罗绘画艺术的丰碑,与同一教堂的另外一副壁画“最后的审判”并列为米开朗基罗一生最具代表性的两大巨制。 西斯廷教堂也就因为米开朗基罗而名扬天下,这两部壁画也被认为是意大利文艺复兴巅峰时期最伟大的艺术。 教堂穹顶之上,是米开朗基罗绘制的“创世纪”,与壁画“最后的审判”交相辉映。 米开朗基罗在天花板的中央部分,按照建筑边框绘制出连续九幅宗教题材壁画,由“上帝创造世界”、“人间的堕落”、“不应有的牺牲”三部分组成,每幅场景都栩栩如生、气势磅礴,不仅承载着神话里的故事,而且记录了艺术的巅峰。 对于普通游客来说,缺乏相关背景知识的了解,很难真正理解那些艺术的伟大,其实每幅作品都是圣经故事,而且融入了米开朗基罗对于那些故事的理解与解读,呈现出来的是他脑海里的真善美以及正义与邪恶等等。 艺术的欣赏与理解,需要沉淀心神的深入与探索。 从地球来到诺斯尼斯大陆,这也是共通的。 此前,霍登首次拜访乌玛尼教会的时候,就注意到了哈诺的雕像;而现在,地下世界的中央大厅之中,四周墙壁则雕刻着浮雕壁画,浑然天成地成为大厅的一部分。 对于普通人来说,可能并不在意,因为这些浮雕就是大厅装潢的组成部分,没有隐藏也没有毁坏,自然也就没有什么值得深入研究的东西,他们更加愿意搜索那些可能隐藏的线索,而这样一个空荡荡的大厅也就意味着“一无所获”。 但对于霍登来说,这些浮雕本身就是线索,就好像“创世纪”和“最后的审判”等壁画之于西斯廷教堂一般,它们的存在本身就具有意义。 比如说,浮雕壁画之中就包括了这样一副作品,一只展开双翅的巨大老鹰,从天空俯冲下来前往地面,所到之处电闪雷鸣、暴雨倾盆,借助着风雨的掩护,距鹰靠近一个少年的身边,试图用翅膀擒住对方,旁边可以看到撕心裂肺、面容惊恐的护卫和猎人,正准备上前阻止,而少年则无力反抗。 根据霍登最近一段时间阅读的神话书籍来看,这位少年应该是执掌丰饶与酒精的罗缪勒斯,也就是现在莱雅帝国广为人知的“酒神”,罗缪勒斯曾经是一位生活安逸的美少年,却被巨鹰掳获成为乌玛尼男神的侍酒童,最终成为后人所知的酒神。 浮雕壁画所捕捉到的,就是巨鹰捕捉罗缪勒斯的瞬间,只有了解背后的故事,才能够从雕刻的线条之中感受到创作者的情感,现在的问题就在于,霍登能够理解浮雕壁画,但能够更进一步寻找到其中的隐藏意义吗? 一幅。再一幅。 霍登就好像正在学习绘画的艺术生一般,抱着瞻仰经典巨作的心情,慢慢地欣赏观察起来,仿佛沉浸在卢浮宫这样的艺术殿堂之中,全然忘记了这是危机四伏的地底世界。 踏。 霍登正准备继续往前走的时候,脚步却不由踩了一下,一个紧急刹车让身体停下来,又重新走了回去,再次欣赏刚才的那一幅浮雕壁画。 这幅壁画,描绘的是一位信徒寻求神祇指示的画面,虔诚而圣洁的面容期待着能够得到神祇的点化。 仔仔细细观察了一番,霍登并没有察觉到异常,这应该就是十分普通的一幅信徒壁画,但脚步即将离开的时候,视线余光却注意到了一些细节: 比如说,带着兜帽的脸孔隐约流露出一个下颌的弧线,看不到面容,却隐约能够看到低垂下来的链子——可惜浮雕的线条并不清晰,看起来有点点像是闪电的形状。 比如说,匍匐的身躯旁边倒放着两个竹篓,里面流露出一些青草模样的植物。 比如说,信徒叩拜的斜上方则是一轮朝日,绽放出万丈光芒的太阳正在给予指示,点化眼前的信徒。 这些细节,全部都没有逃脱霍登的眼睛,却也没有能够寻找到更多意义,但霍登真正注意到的异常是: 太阳,似乎更像是一个眼睛。 原本,霍登还以为是自己观察浮雕的数量有些太多,眼花之间没有能够做出准确判断,这才停下脚步,瞪大眼睛再次打量一番,然后肿胀的大脑就逐渐清晰起来,注意力完全集中—— 太阳,确实像是一个眼球,有些似是而非,通过浮雕不能完全确认;但太阳的周围确实存在着异样,围绕着太阳的那些万丈光芒,呈现出一个个球状排列开来,然后细细打量,就能够看到这些光球似乎也全部都是一个个眼球,最终互相缠绕互相纠结地形成一抹光晕,神秘而灵动地悬浮在半空中。 瞬间,神圣的浮雕就变得诡异起来。 更重要的是……亚弗戈蒙。 霍登没有亲眼见过亚弗戈蒙,也没有见过相关图片,但是在“来自深渊的呼唤”这本书里阅读过亚弗戈蒙的描写,那些栩栩如生的文字现在全部都浮现在脑海里,并且与眼前的浮雕壁画慢慢地契合起来。 “……无数个青绿色的眼球隐藏在光芒之中窥探着一举一动,鲜艳的玫红、葱翠的青绿、透亮的纯金编织成为一道绚烂的虹光,成千上万的翡翠色瞳孔似乎能够看透生命的所有问题。” 如果! 仅仅只是如果,浮雕上的那抹光晕就是亚弗戈蒙,而匍匐在前方的那个身影就是哈诺呢? 他的兜帽,他的药篓,还有胸前那个疑似闪电形状的吊坠……似乎所有细节都能够与传说中的哈诺契合在一起。 那么,这是否可以大胆地推测,哈诺的黑暗分身臣服于亚弗戈蒙,又或者是从亚弗戈蒙身上寻找到长生不老的真正方法? 而这些信息,则与光头今晚讲述的故事形成互补,真正地将所有线索拼接起来。 这是一个大胆的假设,更是一个疯狂的假设! 霍登的视线停留在眼前那幅浮雕壁画上,久久没有能够离开,正神与外神、外神与正神,也许黑白之间的界限从来就不是想象中的那么泾渭分明。 459 人心惶惶 “轰哧轰哧轰哧,呜!” 蒸汽轻轨经过的声响震耳欲聋,轨道两侧的房屋建筑都开始微微震动起来,墙壁上的尘埃灰扑扑地掉落下来,咯吱咯吱作响的木地板似乎正在发出痛苦的呻/吟,如同病入膏肓却不得不早起工作的老妪。 刚刚结束早餐时间、正准备离开前往上班的奈尔,一个转身就看到了微微睁开眼睛满脸倦容的霍登,“抱歉,吵醒你了吗?” 霍登揉了揉眼睛,没有回答奈尔的话语,而是反问道,“准备上班?” “嗯。你再继续睡会。”奈尔可以看得出来,霍登的脸色并不好,额头隐隐渗出一层薄汗,“昨晚没有休息好吗?” 昨晚,从乌玛尼教会回来的时候,已经接近午夜时分,霍登轻手轻脚地返回房间,并没有惊动奈尔,简单洗漱之后就立刻上床休息了,但整个脑袋被塞得满满当当,翻来覆去地烙煎饼,好不容易进入梦乡之后,却又开始做梦——不是噩梦,就是光怪陆离的梦境,一个接一个,睡眠始终都不太安稳。 现在依旧半梦半醒之间,昏沉沉的脑袋就好像踩在云层之上,深深浅浅的脚步让世界持续摇摆晃动着。 “看书入迷了,回来也晚了一些。”霍登半真半假地回答道,沙哑的声音带着淡淡的鼻音,总觉得整个脑袋都跟着微微震动起来。 奈尔并没有多想,眼底流露出些许无奈,轻笑起来,“还担心别人认为你不是书虫吗?好好休息一下,如果身体不舒服的话,今天就不要去学校了,在家休息一天也没有关系。” 霍登依旧是迷迷糊糊的状态,但话语却带了一些轻松,“这可是你说的,监护人准许的逃课。” “是是是,是我说的。”奈尔连连点头,看了看时间,他必须出门了,“好好休息,早餐都已经准备好了,起床之后记得迟,有什么事情就到楼下找莱赫曼夫人,或者是街对面的古兹明,我会和他们说一声的。” “明白!”霍登将身体蜷缩在被窝之中,闭着眼睛回应了一句。 奈尔没有再继续停留,快速离开了房间,耳边能够听到下楼的脚步声,渐行渐远,然后就重新恢复平静。 耳边,似乎依旧能够捕捉到街道之上的嘈杂与喧闹,但室内的温暖却让时间的流动开始放慢下脚步,所有声响与寒冷都被阻隔在灰色的迷雾之外,而蜷缩在这个小小的房间里,似乎就能够拥有属于自己的小世界。 昨晚,霍登认认真真搜索了整个教堂地下室的中央大厅,细细浏览过所有浮雕壁画之后,没有更多发现,也就没有继续多做停留,转身就离开了教堂,在夜色之中行走了六条街之后,汇入酒吧的人潮,然后寻找了一辆马车,低调地返回王子街,一切顺利,没有再出现什么意外事件。 不过,昏昏沉沉进入梦乡之后,霍登显然没有能够一觉到天明,整个晚上都不太安稳,以至于眼睛微微有些肿胀,好像是水肿了;奈尔离开之后,霍登又在床铺上躺了将近一个小时,半梦半醒地始终没有能够再次入眠,最终因为肚子发出了强烈抗议,于是迷迷糊糊地就起床了。 细嚼慢咽地享用过早餐之后,思绪总算是清醒了过来,状态恢复不少。 倚靠着椅背小片刻,认真地考虑了一下今天上午逃课的选项,但犹豫的最后,还是选择站立起来,洗漱打理一番,准备前往学校—— 因为今天食堂午餐的特供甜点是一道浆果派,酸酸甜甜的滋味经过烘培之后,完美地与派皮融合起来,如果能够搭配一杯清茶,那简直就是人间享受,这也是霍登对于学校食堂最满意的一道料理。 绝对不容错过!几乎可以说是每一周食堂最值得期待的美好时刻了。 另外,昨晚发生的事情也需要进一步深入探索,这也是顺带的事情。 晃晃悠悠地抵达学院,霍登立刻就感受到了漂浮在空气中的躁动和不安,散落在校园的角角落落—— 站在树荫底下的两个女生,正在满脸惶恐不安地安慰着另外一个情绪崩溃的女生,微微颤抖的身体和心神不宁的视线,透露出一股草木皆兵的慌张。 校园主干道旁边长椅之上的男生,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原地,怀抱里的书籍散落开来,似乎随时都可能掉落,但他却根本没有察觉到,眼神里透露出满满的困惑和不解,似乎正在试图寻找问题的答案。 圣柯睿恩学院主建筑门口快速移动的一小群少男少女们正在交头接耳地交换意见,风声送来支离破碎的话语,“怎么回事”、“奇怪”、“怎么办”、“以前发生过吗”……虽然他们的神色并没有太多异常,但匆匆忙忙的脚步还是能够感受到心绪的混乱。 更明显的是,似乎每个人都在压低声音交谈,就好像自己的声音稍稍大一些,就可能惊动禁忌里的邪神一般,警惕的眼神、急促的脚步、紧绷的动作和窸窸窣窣的声响,就这样散落在校园的不同角落。 “发生了什么?” 霍登敏锐地察觉到了空气之中惶惶不安的躁动,却发现没有人能够回答他的问题,因为视野里的每个人也都在困惑着同一个问题,眼神、话语和肢体动作里流露出来的疑惑正在让不安和躁动逐渐放大。 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 “霍登!” 躁动的学生们鱼贯离开教室,第一堂课刚刚结束,大家都正在准备前往第二堂课的路上,然后汹涌人群之中,布鲁特斯第一个就注意到了姗姗来迟的霍登。 原本,布鲁特斯和雷彼得斯专程前来围堵霍登,结果却扑了一个空,只看到了罗本,正当他们焦虑的时候,霍登的身影就出现了,这让布鲁特斯松了一口气,流露出庆幸的表情,径直快步迎了上来。 “怎么,教授点名了?”霍登依旧是懒散的模样,不紧不慢地询问到。 布鲁特斯的话语不由被噎住了,看着轻松的霍登,紧簇的眉宇也跟着舒展了些许。 罗本察觉到霍登的视线,摇摇头表示了否定,“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 但罗本的话音还没有来得及落下,耳边就可以听到一小簇学生蜂拥跑出去的杂乱脚步声,其间还混杂着紧张的声音,“真的吗”、“怎么回事”、“不会吧”……显然,有事情发生了。 460 草木皆兵 呼哒哒……第一个人迈开了奔跑的脚步,其他人的八卦好奇心也都跟着被点燃,纷纷跟着上前凑热闹,然后就渐渐传染开来,越来越多人跟着一起跑了出去,走廊的秩序转眼就变得混乱而嘈杂起来。 “外面发生了什么?” 雷彼得斯的视线就朝着霍登投射了过去,因为霍登刚刚从外面进来,他可能看到了什么。 霍登却是摊开双手,耸了耸肩,“什么都没有。” 如果什么都没有,那么这些学生都在凑什么热闹? 解释不通。 于是,布鲁特斯等人的脚步稍稍慢了一些,却还是跟在队伍的后面,陆陆续续离开室内,蜂拥着来到了室外。 出现在眼前的,是一派熟悉的景象,没有硝烟弥漫,没有外敌入侵,没有横尸遍野,也没有血流成河……什么都没有,然后学生们就傻乎乎地聚集在空气上,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然而,有趣的地方就在这里: 明明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明明什么异常都没有出现,但是学生们依旧没有放松下来,没有互相吐槽打趣,没有互相指责咒骂,他们的紧张和不安还是在空气中弥漫开来,甚至能够感受到困惑的眼神里,弥漫着更多的警觉。 草木皆兵。 这就是霍登脑海里浮现的唯一词汇,他的脚步落在最后,施施然地站在门口,然后就可以看到学生们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却依旧没有任何收获,于是就三三两两地散落开来,低声议论地重新迈开脚步。 布鲁特斯第一个就转过头来,试图寻找霍登给予一个答案。 但霍登也是满脸无辜地摊开双手:我什么都不知道。 紧接着,罗本也转过头来,视线坚定地落在霍登身上,他坚信着霍登知道答案。 霍登哑然失笑起来:好友们相信自己能够识破真相,这应该是好事;但好友们却总是认为自己在隐瞒真相,这又到底是怎么回事? 雷彼得斯也终于转过身来,走向霍登,直接扬声询问到,“你知道发生了什么吗?” 霍登百口莫辩。 但雷彼得斯的话语并没有结束,后续的话语让霍登准备辩驳的动作停顿了下来。 “今天一早,我们的宿舍就发出了相关通知,每个年级的年级长负责组织管理,告知我们暂时不要前往奥菲尔斯,也不要离开学院,但他们也不说发生了什么,等我们抵达学院的时候,才知道学院正在讨论关闭学院几天,暂停所有课程。” “然后,传闻就满天飞了。” 霍登的太阳穴微微跳了跳,一股不详预感油然而生,如果不是紧急事件,学院绝对不会考虑关闭的,现在他能够明白学生们的惶恐不安了,越是不知道真相就越是慌张和恐惧,因为未知才是最可怕的。 “四大学院的院长都已经聚集在一起了,目前听说的传闻是,奈特墨尔之屋消失了。” 雷彼得斯的姓氏毕竟是弗劳德,他在学院内部的消息还是更加灵通的,站在旁边的布鲁特斯也颌首表示了赞同,证实了雷彼得斯的说法,这应该就是学院内部最新版本的传闻。 “奈特墨尔之屋?可是,它不是一直都是消失状态的吗?我是说,隐藏状态。”霍登的第一反应也是不解,“到底是怎么知道它消失的?而且,奈特墨尔之屋只有入学测试的功能,学院如此重视的原因是什么?” 甚至不惜考虑暂时关闭学院? 学院院长应该清楚地知道,在没有确定情况的时候,随意泄漏消息,反而容易引发更多猜测和流言,那么,在情况没有确定之前,就已经有传闻学院需要暂时关闭,其实这就已经说明了问题的严重性。 学生们风声鹤唳的反应也就找到了合理的解释。 但是,雷彼得斯也只是耸了耸肩,表示自己并不清楚进一步的消息。 这也并不奇怪,如此状况之下,传闻应该数不胜数,真真假假,确实是令人难以分辨,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要自己吓自己,快速冷静下来,搜集更多信息,展开交叉分析,进而从中确定一些真实的信息。 当然,这并不容易。 “确定了,说是圣克洛伯学院附近。” “真的吗?” “确定了,百分百!就是在圣克洛伯学院附近消失的,听说是暴力手段完成破解的,所以现场留下一个大坑,现在只剩下半个残破的房间在那里,学院已经将整片区域封锁起来,不允许学生随便靠近。” 叽叽喳喳地,两个年轻人如同一阵狂风般快步经过,信誓旦旦的话语顺着风声送入霍登等人的耳朵里。 根据传闻,奈特墨尔之屋是塞克佩斯学院最为神秘也最为古老的灵能器具之一,年龄几乎可以与学院相媲美,传承数个世纪,威力强大,神秘莫测。 平时,它总是呈现隐形状态,行踪飘忽不定,可能出现在学院的任何一个角落,却没有人能够看到。非常偶尔的时候,它会突然现身,就如同恶作剧之屋般,吸引学生进入其中,小小地戏弄他们一番,然后把学生安然无恙地释放出来,再次消失。 没有人知道奈特墨尔之屋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以什么模样出现,即使真的出现了,它的形态也是可以变化的。 曾经就有人前往课堂上课,结果却进入了位于教室同一个位置上的奈特墨尔之屋,被狠狠恶作剧了一番,浑身沾满口水地被丢到真正的课堂上,当堂的所有学生先是惊吓而后是爆笑,根本就是防不胜防。 久而久之,学生们反而是产生了一些兴趣,期待着自己能够成为奈特墨尔之屋的恶作剧对象。 也正是因为如此,奈特墨尔之屋确实是神秘低调而难以捉摸,以至于今天传闻出现之后,关于它的消失地点也有着多个不同版本。 就在刚才,学生们朝着外面蜂拥的原因,就是因为有人能够确定奈特墨尔之屋的消失之地,结果被证明是虚假的;然后现在,最新版本的传闻又言之凿凿地出现了,隐蔽的圣克洛伯学院成为了最新目标。 “霍登?”布鲁特斯转头看向了霍登,眼神里有着压制不住的好奇,“我们需要跟过去看看吗?” 霍登摇了摇头,但还没有来得及回答,眼神就微微凝滞了一下,表情出现了微妙的变化。 461 火之灵兽 “霍登?” 布鲁特斯正在询问霍登意见,却注意到霍登的表现出现细微的变化,涌到嘴边的回答就这样紧急刹车,但布鲁特斯却隐隐有些不安,暗暗朝着罗本和雷彼得斯投去一个视线: 今天霍登有些异常。 此时,雷彼得斯他们才注意到,霍登的脸色确实有些苍白,耷拉下来的黑眼圈也越发明显,眼睛里微微透露出来的血丝透露出一丝疲倦;只是,霍登始终掩饰得很好,从容不迫的神态、镇定自若的谈吐,不经意间就能够让人们忽略这些细节,就连布鲁特斯他们也是深入交谈之后才察觉到了异常。 “不,我们不需要跟过去凑热闹。”霍登开口了,将好友们的注意力吸引过来,轻轻摇头否定了他们的想法,“奈特墨尔之屋到底是在哪里消失的,又是怎么样消失的,最重要的是,它真的已经消失了吗?还是说这只是掩护其他真相的烟雾弹?我们没有必要着急,等待消息即可。” 现在根本什么事情都不能确定,然后学生在这里说风就是雨,纯粹就是添乱。 “可是,学院不一定会说实话。”布鲁特斯担忧地说道。 霍登嘴角的笑容上扬起来,略显苍白的脸色就重新明亮起来,旁人确实很难感受到他的疲倦和困乏,“你的意思是,我们现在赶过去,就能够看到学院说实话了?” “……”布鲁特斯话语一塞。 即使现在跟着众人凑热闹,但学院有心隐瞒事实的话,那么大庭广众之下,所有学生应该都难以突破。 最终,他们还是需要暗中探索,才能够靠近真相。所以,现在是否上前围观,确实没有什么大的影响。 罗本却是在霍登的言辞之中捕捉到了蛛丝马迹,“怎么,你发现了什么?” 雷彼得斯也跟着罗本一起朝着霍登投去了视线。 布鲁特斯却是看向了罗本:为什么罗本笃定霍登知晓答案呢?更有趣的是,包括他自己和雷彼得斯也是如此,第一节课结束之后,他们的第一反应就是前来寻找霍登,是不是意味着他们也认为霍登知晓答案呢? 可是,霍登现在明明是置身事外、一无所知的模样,甚至比他们还要更加局外人。 短短一分钟之内,这是罗本和雷彼得斯第二次等待霍登的答案,但区别就在于,一分钟前,霍登确实是一无所知;而一分钟后,霍登则摸索到了一些不太确定的线索。 “我准备到德西玛斯教授的办公室去还书,你们一起过来吗?” 霍登没有回答问题,而是主动发出邀请,然后,一行人面面相觑过后,就跟着霍登一起,朝着德西玛斯教授办公室的方向迈开脚步。 昨晚,霍登并没有携带书籍回家,轻装上阵;此时前往德西玛斯教授的办公室,只是一个借口而已,躲避旁人视线又不会引起注意的借口。 “还记得奈特墨尔之屋的右屋吗?我们需要将登记信息的羊皮纸卷投入一团火焰之中,然后由她做出分院的判断。” 行走之间,霍登和好友们以正常音量交谈着,就好像学院之中再普通不过的学生一般,不会引起任何注意,尤其是今天风声鹤唳的环境之中,更是如此,但谈话内容却让罗本等人都纷纷提高了警惕—— 没有想到,霍登真的知晓一些内幕,可是,为什么突然提起入学考试呢? 布鲁特斯等人都正在回想着入学考试的事情,自然而然地开始思考着奈特墨尔之屋消失的原因是否与入学考试有关。 “难道是卡格……”布鲁特斯的思绪才刚刚冒出一个念头,紧接着耳边就传来霍登的声音—— “我怀疑,那团火焰就是火之灵兽。” 什么? 沉默! 窒息! 雷彼得斯、布鲁特斯和罗本,三个人都没有例外地屏住呼吸,心脏骤然出现片刻停顿,因为太过突然也太过意外,根本没有做好准备,霍登就这样抛出重磅,脑海之中闪过无数思绪,结果却因为太过混乱太过汹涌而没有办法整理出一个清晰的脉络,最后也就彻底沦为一片空白。 怎么……回事? 什么……意思? 如果!如果奈特墨尔之屋的火焰真的是火之灵兽的话,那到底意味着什么? “你是说,安图……”布鲁特斯的反应速度极快,第一时间就完成了联系—— 安图拍卖行! 他们曾经以为,那样危险的机密事件与他们没有直接关系,但兜兜转转一圈,却再次打破了自己的猜测。 再更进一步的话,所有事情都能够联系起来,灵**易、流浪汉失踪、杀人灭口、贵族疑云等等等等,海量信息直接在脑海引发大爆炸,翻涌的思绪根本就停不下来,事情似乎清晰了起来,却又好像更加模糊了。 “塞缪尔和霍登的遭遇,与灵**易有关?” 这是怎么都无法直接联系上的一个等号,但现在却错综复杂地全部交织在一起,而且事情逐渐失去控制。 但霍登并没有给予朋友们留下太多反应事件——这样的事情,再多时间也没有办法轻而易举地消化,既然已经开始了,不如就一鼓作气地推下去,反而还能够负负得正地重新找回冷静。 于是,霍登点点头给予了肯定的答复,用最简单的方式对昨晚的事情进行了总结,“昨晚,我发现乌玛尼教会地下室出现异常波动,他们正在试图囚禁控制一只火之灵兽,然后今天上午就出现了这样的波动。” 三言两语,省略所有过程,起因和结果,就这样呈现出来。 罗本猛地抬起眼睛,眼神闪烁地注视着霍登,流露出一丝森冷,他的反应速度比雷彼得斯和布鲁特斯都更快,因为他更加清楚地理解霍登这番话语的背后,他的思想频率快速与霍登来到了同一轨道上: 他们,正在靠近真相! 雷彼得斯也同样投来了视线,正是因为清楚地知道事情多么严重,所以脑海里的思绪和情绪才越发汹涌,“你是怎么……到底发生了……教会是怎么……”连续吐露出了多个问句,却没有问句能够表述完整,欲言又止的背后是难以置信的混乱。 对于雷彼得斯来说,他很难相信霍登的话语——更准确来说,他很难相信事情居然与乌玛尼教会联系在一起,事情,就这样脱离了认知的轨道。 462 打破常规 “你是怎么……到底发生了……教会是怎么……” 雷彼得斯的话语总是没有办法说完,不是因为结巴,而是因为他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完成这些问句,杂乱无章的思绪彻底摧毁了大脑的秩序,然后就这样自己把自己困在了原地。 这次,不等霍登开口解释,罗本冰冷的声音就幽幽地从旁边传来,“我和霍登,最早就是双双调查到乌玛尼教会,然后意外认识的;而那个检查中心的背后,就是教会的支持。” 平铺直叙的两句话,其中隐藏的信息量却扑面而来。 雷彼得斯再次沉默了下来,阴晴不定的脸色,很难准确形容他现在到底是什么想法,无声的海啸正在爆发。 沉默之中,飘荡在学院空气里那些窸窸窣窣的声响就再次清晰起来,那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迫感沉甸甸地撞向胸口,就好像一只匍匐在胸口的巨兽,虎视眈眈地张开了血盆大口,血腥气息就这样灌进鼻子里,不由屏住呼吸,却依旧能够感受到命悬一线的惊险,身体就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 布鲁特斯也没有办法理清思路,庞大的信息塞满整个脑袋,几乎就要爆炸,震撼与错愕之余的困惑占据了上风,杂乱思绪之中寻找到一个清晰思路绝对不是那么简单的一件事,最后,他重新抬起头,视线落在了霍登身上—— 他相信,霍登应该拥有答案。 “我们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布鲁特斯询问到。 没有询问来龙去脉,也没有询问细枝末节,布鲁特斯直接跳过了质疑环节,背后展现的是他的信任。 可是,没有等到霍登开口,雷彼得斯的声音就冒了出来,“霍登,你可以确定吗?你所说的是乌玛尼教会,那是乌玛尼教会!你确定自己没有看错吗?我……我的意思是……是不是还存在其他可能呢?” 雷彼得斯有些难以接受,并不是针对霍登,只是单纯地……难以接受。 霍登并不意外。 雷彼得斯的家庭教育相对传统,从弗劳德先生就可以看得出来;而且,雷彼得斯隶属于四大学院之中最为传统、最为规矩、也最为死板的圣戴蒙德学院,这也是重要线索。雷彼得斯的反应并不奇怪。 此时,霍登挑战的是他们坚守了数个世纪的信仰,而且还是代表生命与勇气的乌玛尼教会,雷彼得斯短时间之内难以接受,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即使雷彼得斯始终无法接受,这也不能责怪他。 面对雷彼得斯的质疑,霍登摊开双手,“雷,我没有掌握真相。” “当然,事情存在其他可能,我们现在都站在真相之门的外面,试图搜索更多线索和证据来走进这扇大门。目前,我没有断定任何事情,也没有指责任何人,只是陈述我现在所掌握的情况。” “顺着线索,我们终究能够寻找到真相。” 霍登诚恳的回答,却依旧无法让雷彼得斯满意,变幻莫测的脸色透露出他的挣扎与煎熬,最终连连摇头表示了否定,“不,你现在所掌握的线索,依旧是片面的狭隘的,不是追逐真相,而是扭曲真相。” “你必须知道,黑暗始终潜伏在旁边,试图重新掌握主动。”雷彼得斯的神情始终透露着左右为难的挣扎,掷地有声的话语也因为眼神的闪动而失去原有的力量。 “雷,那么我们现在就应该根据线索去发现潜在的黑暗。”布鲁特斯补充说到。 但这样的话语却让雷彼得斯警觉起来,看看霍登,看看罗本和布鲁特斯,然后再看看霍登,随后就意识到,自己似乎陷入了一个孤立无援的境地,那种恐惧让他紧绷起来。 雷彼得斯摇了摇脑袋,头疼欲裂,“我……我需要冷静冷静。”说完,雷彼得斯也没有等待霍登的回应,直接就转身大步大步地扬长而去。 罗本显然没有预料到这样的意外,看了看懒散随意的霍登,似乎根本没有准备插手,而后视线就落在了布鲁特斯身上,“布鲁?” 潜台词是,布鲁,你不准备阻止一下吗? 却没有想到,布鲁特斯淡定地摆了摆手,“他需要冷静一下。”感受到罗本的视线,他不由继续解释到,“雷……他家是灵能派的传统拥簇者,致力于维护教会的统治,对于他来说,教会就代表着正义,这是他从小到大接受的教育。他确实需要一些时间。” 对于雷彼得斯来说,他所坚信的东西被推翻,甚至是被颠覆,他没有指着霍登的鼻子破口大骂就已经格外难得了。现在需要一点时间和空间冷静,这也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冷静冷静,应该就没事了。”布鲁特斯看着雷彼得斯失魂落魄的背影,神色坦然地说道。 “那么你呢?”霍登的眼神上下打量着布鲁特斯,有些好奇。 布鲁特斯也不介意,“我们家与商人利益息息相关,准确来说,科技派还是灵能派,对我们来说没有太大区别,到手的利益才是最靠谱的。虽然我们家与贵族关系更紧密一些,而且观念也倾向于传统,但关键时刻,应该牺牲的就要牺牲。” 说到这里,布鲁特斯的眼睛低垂下去,“你应该知道,商人骨子里是最冷血的。”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能够捕捉到布鲁特斯身上隐藏的脆弱。 但这一次,无论是霍登还是罗本,他们都没有戳破。 布鲁特斯的低沉也仅仅只是片刻,转瞬即逝,而后他就再次抬起眼睛,眼神恢复平静,“你现在已经有想法了吗?”声音稍稍压低些许,“我觉得,我们是不是应该采用占卜试探一下?也许能够收获意外发现。” 灰烬占卜。 他们前后使用过两次灰烬占卜,虽然第二次占卜结果还充满了疑惑,但至少可以肯定,两次占卜结果都非常清晰,确确实实能够为他们指明方向,而且清晰程度还在想象之上。 他们现在面临一个错综复杂的困局,也许灰烬占卜能够给予一些提示或者方向,帮助他们摆脱困境。 罗本也猛地抬起头来,看了布鲁特斯一眼,而后看向了霍登——虽然他对于第二次占卜结果依旧难以准确形容自己的想法,五味杂陈的滋味至今都没有完全消化,但他也不得不同意布鲁特斯的提议,也许这就是他们现在最好的选择了。 463 按部就班 “也许……占卜?” 布鲁特斯提出了一个大胆的提案,却也是谜团之中合理的提议,就连对于灰烬占卜感观错杂的罗本也表示了赞同。 视线双双落在了霍登的身上,却没有想到一直对灰烬占卜展示出莫大热情的霍登,摇头拒绝了提案,“这不合适。” “为什么?”布鲁特斯的困惑脱口而出,说出口之后才意识到自己有些急躁了,环顾四周,确认自己没有引起多余的注意,这才稍稍安定下来,但困惑依旧没有能够得到解答。 霍登没有再继续卖关子,也没有刻意压低声音,而是以平常的语调轻描淡写地抛出一个重磅炸弹,“我怀疑,灰烬占卜可能与邪神有关,如果我们频繁使用,最终可能会丧失理智。” 邪神? 布鲁特斯和罗本的脸色都不太美妙。关于邪神的事情,他们知道得并不多,但片鳞半爪就已经足够。 “还记得我们在雷家的第二次占卜吗?我直接昏迷了过去,而且占卜过程的阴冷与诡异也能够说明很多问题。”霍登没有深入讨论,但这些只言片语就已经足够—— “法阵!”布鲁特斯已经反应了过来,当初霍登就怀疑过,灰烬占卜的法阵可能隐藏着秘密,现在看来,相关秘密很有可能与邪神息息相关。 仅仅只是一个可能,布鲁特斯就能够感受到指尖上的冷汗。不仅仅因为灰烬占卜而已,还因为整个事情的恢弘与庞大,他们现在仅仅只是看到冰山一角,就已经能够清晰感受到事件背后的错杂与恐惧。 霍登轻轻颌首表示了赞同,“我也无法确定这样的猜测是否正确,而且现在关于邪神也没有太多头绪,但你们知道的,邪神并不介意碾死几只蚂蚁。” 布鲁特斯不由捏了捏手指,“还好,以前我和雷使用占卜的时候,方法始终没有准确到位,否则的话……” 一阵后怕。 “不用占卜,也不需要担心。我们从一无所知走到现在,依靠的可不是未卜先知。”霍登展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闲庭信步的模样着实有些荒谬,尤其是雷彼得斯才离开、学院里依旧弥漫着惶惶不安的情绪,鲜明对比之下,就更加令人哭笑不得了。 说话之间,霍登一行人的脚步就来到了德西玛斯教授的办公室门口,霍登轻车熟路地推开办公室大门,径直进入其中。 布鲁特斯和罗本却有些迟疑,“这不太好吧?” 霍登也没有强求,“那你们在这里稍等一下,我马上就出来。” 虽然德西玛斯教授不拘小节,应该不会介意这样的小事,但没有征询主人的同意直接乱闯、确实不太妥当。 霍登快步进入办公室,顺利地在书架上寻找到了灵能法阵的相关书籍,然后在德西玛斯教授的办公桌留下了一包最新出炉、依旧在试吃阶段的肉脯,留下一张纸条,而后就转身离开了。 “亲爱的德西玛斯教授, 这是乔安娜女士最新推出的肉脯,我们依旧正在收集意见,希望能够调整辛香料的搭配和熏烤的火候。如果你愿意的话,欢迎留下意见,任何形式的意见都是欢迎的;但如果你不喜欢的话,也请尽情畅快地展开批判。 等待你的品鉴。 诚挚感谢! 你的, 霍登-赫洛。” 比起直接赠送贿赂来说,试吃是一个光明正大的借口——而且,霍登的确有些期待不同受众的不同反馈,德西玛斯教授这位吃货的意见也确实宝贵。 一箭双雕。 霍登的脚步才刚出来,布鲁特斯的视线就落在了书籍的封面上,“比想象中快,我们还以为你要花费一些时间呢。” 霍登大方地将书籍展示给布鲁特斯和罗本,“昨晚,在教堂,我看到了一个法阵,怀疑可能是索引法阵,但不太确定,所以需要进一步查证一下。你们对索引法阵有了解吗?” 布鲁特斯摇了摇头,两眼茫然,他还朝着罗本投去了视线,“什么是索引法阵?” 罗本也表示不懂。 霍登并不意外,就是因为几乎已经失传,所以才需要慢慢学习,在堆积灰尘的悠久历史之中寻找到脉络,“你们感兴趣的话,我可以解释给你们听。” 布鲁特斯立刻就流露出了敬谢不敏的神情,左右看了看,然后这才意识到雷彼得斯不在,也就没人和霍登讨论灵能法阵了。 “现在呢?”罗本询问道。 “午餐,当然是午餐!”霍登斩钉截铁地说道。 不等霍登继续说下去,布鲁特斯的眼神就已经跟着明亮起来,两个人交换了一个“你知我知”的眼神,然后默契地朝着食堂方向走去。 被遗忘在后面的罗本也见怪不怪,慢慢地坠在后面,跟着两个好友朝着食堂方向进发,这似乎已经成为日常了。 “对了,今晚课堂结束之后,我需要你们一起查阅一下乌玛尼教会的历史,还有,布鲁,我需要你帮我看一些贵族徽章,并且解说一下帝国的贵族历史,尤其是现在灵能派和科技派的矛盾。” “哦?你怎么感兴趣了?这可是一个庞大的工程。” “因为昨晚在地下室一共十二个人,然后他们好像全部都是贵族。” “……” “……” 霍登云淡风轻地再次抛出重磅炸弹,现在布鲁特斯和罗本经过轮番轰炸之后,紧张神经都已经麻木了,现在似乎感受不到太多的惊讶和错愕。 罗本表情根本就没有变化,布鲁特斯也只是微微停顿了一下,“哈,并不稀奇。”就连古斯塔夫伯爵都已经卷进去了,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呢? “不过,我们可能需要雷的帮忙,很多事情,他还是比我懂更多。” “没关系,我们一步一步来,他能够躲得了今天,却躲不了明天。” 霍登也知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越是错综复杂的关系就越是需要耐心和细心,所以没有必要急在一时,他们需要做的是按部就班,然后真相就会逐渐显露出来。 但布鲁特斯却是满头问号,“……这句话用在这里,好像不太对吧?” 午餐。 上课。 下课。 霍登还是不紧不慢地完成了一整天的行程,果不其然地,关于奈特墨尔之屋的传闻依旧在沸沸扬扬着,却始终没有人能够得出结论,包括圣克洛伯学院的传闻也落空了。 一直到夕阳西斜的时候,还是没有人能够确定发生了什么,到底是不是奈特墨尔之屋消失也依旧是一个问号,然后一整天就这样过去了。 464 知己难得 宽敞华丽的马车停靠在高桥前方,来来往往的学生正在低头匆匆而过,寒风潇潇之中平添了些许沉寂与不安,不同于白天的喧闹嘈杂,伴随着夜幕的逐渐降临,窸窸窣窣的声响也跟着一起低垂下去,晦涩不明的神色让脚步纷纷加快起来。 但是,马车车厢之内的温暖安逸却让神经也跟着放松下来,那些阴霾与压抑被阻隔在外,话语和神情都疏朗开来。 “你确定没有关系吗?” “这句话,应该是我来询问你,你确定不介意吗?我的屋子,估计还没有雷彼得斯的卫生间那么宽敞呢。” “哈哈,如果我是客人,那么我必须说,我介意,因为前往这样的狭窄空间,对主人也是一种不便;但如果我是朋友,我当然不介意,只要能够给我一个空间站立,我就没有问题。怎么样,我有地方站吗?” “站立的话,应该没有问题,但耍大刀的话,可能就危险了。” 霍登和布鲁特斯正在你来我往地开着玩笑,坐在旁边的罗本没有参与进来,冷峻的神情和平时没有什么不同,但微微闪烁的眼神还是能够看得出来,他正在陷入思考,显然,今天发生的事情还是存在影响的。 砰。 马车车厢门直接就被推开,一阵寒风直接呼啸地窜了进来,室内的温暖瞬间就被冲散,慢了半拍,马车车夫的声音才传了过来,“雷彼得斯少爷……”却依旧没有能够阻止上车的身影。 雷彼得斯就这样来到霍登的正对面,横刀立马地坐下来,随后重新关上车门,那股森冷的空气依旧在车厢里涌动着,眼神透露着一股严肃和犀利,沉沉的低气压强势地冲撞过来,让车厢里的轻松表象瞬间瓦解,紧绷的空气让人不由屏住呼吸,唯恐下一秒雷彼得斯就会朝着霍登动手。 动手? 布鲁特斯却不由好奇起来,如果动手的话,到底谁会赢呢?霍登?还是雷?“嗯,应该是霍登那家伙。”雷彼得斯估计很难在霍登手底下寻找到喘息空间。 不仅没有担心,而且还在吃瓜,布鲁特斯的心态非常看得开。 布鲁特斯正在胡思乱想,而霍登则直接开口打破了沉默,“我们正准备前往我家吃饭,奈尔一直都想要正式认识你们,怎么样,你一起来吗?” 霍登无视了雷彼得斯阴沉得足以滴水的表情,仿佛上午的事情根本就不曾发生过一般,发出了邀请。 主要任务还是十二个贵族徽章。 因为其中牵扯到的信息内容过于庞杂,不适合在图书馆讨论,而且今天学院之内的气氛也确实紧张;所以,他们原本准备前往布鲁特斯的家中,展开深入讨论,但霍登和布鲁特斯讨论着晚餐的菜单,说着说着,他们就决定前往霍登住所,由霍登下厨,顺便拜访一下奈尔—— 让奈尔不要再继续担心霍登的校园生活了,看看霍登结交的朋友,一举多得。 坐在旁边的罗本始终不曾发言,就这样看着事情莫名其妙地发展到这一步,怎么就从布鲁特斯家转移到了霍登家,天马行空的对话内容着实让人不想要再回顾一遍。 雷彼得斯依旧黑着一张脸,狠狠地瞪了霍登一眼,却发现霍登根本就不在意,他的“攻击”也就落空,于是愤愤不平地瞪了布鲁特斯一眼—— 布鲁特斯表示非常无辜,他又没有招惹雷彼得斯。 但终究,雷彼得斯没有拒绝,闭上了嘴巴。 罗本敲了敲车厢,示意车夫可以出发了,然后马车就摇摇晃晃地移动起来。 仅仅度过一个下午,雷彼得斯就已经找了回来,比想象中快了不少,但时间间隔终究还是太过短暂,雷彼得斯似乎还没有想好自己的立场,阴沉的脸色依旧在苦苦挣扎,于是,车厢内就这样沉默了下来。 沉默,令人窒息。 即使是罗本,也不喜欢这样的气氛,但他也没有出声,却看见霍登就再次看向了布鲁特斯,开始讨论今晚的料理选项。 被忽略的雷彼得斯,脸色黑如锅底,“如果!”声音如同平地惊雷一般炸了开来,强行打断了霍登和布鲁特斯的话语。 等待视线全部集中过来之后,雷彼得斯依旧低垂着眼睛,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如果不是奈特墨尔之屋消失的话,那么,你的推论还能够成立吗?” 霍登并不曾亲眼见到昨晚的那只灵兽,所以,他无法百分百确定,那只灵兽就是奈特墨尔之屋里的那团火焰——而且,也没有人能够确定,奈特墨尔之屋里的那团火焰就是灵兽。 现在,传闻涌现出了越来越多版本,却依旧没有人能够百分百确定,事情是否与奈特墨尔之屋有关,这也点燃了雷彼得斯的一丝希望,如果不是奈特墨尔之屋消失,那么是否可以推翻霍登昨晚的所见所闻呢? “雷,重点不在于那只灵兽是否来自于奈特墨尔之屋,而在于她出现在了乌玛尼教会的地下空间里。” 霍登知道,他可以说好话哄住雷彼得斯,顺着雷彼得斯的想法说下去,事情会容易许多,假装没有事情发生。 但他也知道,除非雷彼得斯真正心平气和地接受一个事实,那就是霍登并没有抹黑任何人的打算,他只是在跟踪线索而已,否则,类似的冲突始终都无法消失,一直到确切的真相出现为止。 他们是朋友,雷彼得斯和布鲁特斯都是,他们存在着诸多分歧和差异,但他们都成为了科斯社团的一员。霍登珍惜这份友谊,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他需要实话实说,坦诚面对朋友。 毕竟,知己难得。 “你的猜测,到底是在否定那群神秘人在学院眼皮底下作案的可能,还是在否定我们学院内部也可能存在内奸的可能,抑或者是其他,我不太清楚,我也暂时无法断言。因为我和你一样,现在都处于困惑中。” “我现在唯一能够告诉你的就是,我在教堂地下空间里发现了灵兽的痕迹,并且差一点就在那里长眠。” “然后,我现在发现十二名贵族参与了囚禁灵兽的过程,我需要找到他们,并且找到他们与哈福特先生的晚宴之间的联系。这就是全部了。” “至于这只灵兽是不是来自于奈特墨尔之屋,又是不是与学院有关系,后续线索会引导我们走向真相的。” 465 魂牵梦系 轱辘轱辘,轱辘轱辘。 马车之外的琐碎声响在轻轻撞击着车厢,越发衬托出室内的安静,不是沉默而是安静,因为每个人都在思考着。 来自霍登的话语,三言两语之中就蕴含了海量信息,错综复杂的思绪就这样蔓延开来,每个人都需要一点时间消化和沉淀,不是沉默不语,而是安静思考。 不过,经过一个下午的时间,传闻越演越烈,情绪也悄然变化,现在霍登再进一步抛出后续重磅炸弹,接受难度也就降低了许多,给每个人留下了思考空间。 可即使如此,雷彼得斯的脸色依旧连续变幻了数次,双手不由紧握成拳,这些话语的冲击力依旧令人难以消化——至少短时间内难以做到,“……你……”挣扎着,雷彼得斯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声音,沙哑得可怕,“你差点就死在那里了?” 霍登嘴角的笑容弧度懒洋洋地上扬勾勒起来,调侃地开起了玩笑,“雷,我说了那么多,你就关心这一点?谢谢关心。” “霍登,这不好笑。”雷彼得斯却根本笑不出来,“你差点就要死了。”严厉的声音里流露出一丝丝后怕。 “是啊,差点,但是没有。”霍登却显得非常轻松,轻描淡写地说道,“总是如此,从菲洛子爵家中的时候就是如此,每次都差那么一点点,这也意味着,冥冥之中存在着一个指引,我需要继续调查下去,否则,停下脚步之后,运气也许就会消耗殆尽了。” 如果运气消耗殆尽的话? 安静,变成了沉默。 雷彼得斯的喉咙干涩得厉害,竭尽全力才从喉咙里挤出了声音,“我相信你。我是说,我相信你不会说谎,你也没有说谎的理由。那么,不管真相是什么,我们都应该继续调查下去。” “真相,越辩越明。如果他们是清白的,我们就应该证明,但如果不是……” 说到这里,雷彼得斯的话语再次停顿了下来,没有能够继续下去。 归根结底,雷彼得斯还是选择了相信霍登,相信霍登不需要专门欺骗他。尽管道理如此,但对于雷彼得斯来说,这依旧是一个无比艰难的决定,因为这就意味着,他需要对抗自己的信仰。 从雷彼得斯简单的话语之中,霍登能够感受到那份信任。 胸口涌动着淡淡的温暖,从不打不相识到结成科斯社团,他也没有想到他们能够成为真正的朋友,值得托付信任的那种朋友。 不过,霍登没有说什么感人肺腑的话语,而是调侃了一句,“既然你都已经如此牺牲了,那么今晚我就勉为其难地为你烹饪一顿大餐吧,安慰一下你破碎的心灵。” “霍登!” 雷彼得斯瞪圆眼睛,没好气地表达着强烈不满,总觉得自己的拳头下一秒可能就会失去控制地飞向那张欠揍的脸庞。 霍登微微地眯着眼睛,笑盈盈地说道,“想要点餐的话,现在需要尽快,错过就没有机会了。” “我我我,我可以点餐吗?”布鲁特斯抢在雷彼得斯之前说道,跃跃欲试的模样让雷彼得斯目瞪口呆。 雷彼得斯憋了半天,就只挤出了一句,“……你可以有出息一点吗?” “不行。”布鲁特斯理直气壮地回答道。 …… 扑。 汹涌的人潮就好像沙丁鱼罐头往外倾倒一般,一股脑地全部从蒸汽轻轨车厢里涌出去,脚步根本不受控制地走了出去,往前踉跄了好几步,这才勉强控制住了身体,避免摔倒的可能。 但这对于奈尔来说,却已经是习以为常的日常生活,脚步轻松地完成调整。 顺着人潮回到地面上,这才能够长长吐出一口气,肩膀上的疲倦也跟随着胸腔里的浊气一起卸了下来,工作的事情就暂时留在身后,那些烦恼和重压,他不需要带回家,因为他不希望霍登担心那些事情。 霍登,只需要继续做霍登就好。 再次迈开脚步的时候,奈尔已经重新挺直腰杆,眉宇之间的神色也轻松起来,想着今天午休时间意外发现的零食铺子,也许霍登会喜欢,奈尔回家的脚步就稍稍加快了些许。 今天早晨离开的时候,霍登脸色看起来有些不好,不知道是不是生病了,晚餐是不是应该做一些好吃的滋补滋补,但是,他的厨艺令人担忧,那么是不是应该直接到“三个瘸子”酒吧购买晚餐比较合适呢? 一路胡思乱想着,推开公寓一楼大门的时候,奈尔这才回想起来: 最近一段时间,霍登晚上都在院长的私人图书室学习,晚餐都没有回来,却不知道今天身体不舒服,是不是按照原计划去学校了,还是在家里休息。 意识到自己工作忙昏头了,现在还没有弄清楚情况,脚步反而越发急促起来,迫切地想要回家看看。 回家。不管住所多么狭小多么破旧,终究是属于他们两兄弟的港湾,只要想到每天晚上都能够在屋檐底下寻找到一丝温暖,心情就不由沉淀下来,莫名地感到心安。 窸窸窣窣。 嘻嘻哈哈。 脚步在三楼的楼梯口停了下来,走廊里响动着欢快的交谈声,并不喧闹刺耳,音量还是得到了控制,却依旧能够感受到隐藏其中的欢声笑语,门板和门缝之间透露出一抹奶油色的光晕,似乎将所有的寒冷全部阻挡在外,构建出一个属于自己的小小世界。 就好像……就好像梦境般美好。 在梦境里,父亲和母亲依旧在世,每晚回家的时候,就可以看见正在厨房忙碌的母亲,正在调皮捣蛋的霍登,还有结束一整天忙碌的父亲和抱怨作业太多的他自己。他们就这样叽叽喳喳地发出自己的声音,似乎正在彼此交流,却又好像自说自话,但发自内心的笑容却绽放开来,无忧无虑地不需要担心任何事。 魂牵梦系的景象,似乎就这样演变成为了现实,那抹温暖的光晕和那些轻盈的欢笑,让奈尔不由加快脚步冲了过去,轻快的脚步越来越迫切,甚至忘记了敲门,就好像儿时刚刚从学校放学回家一般,一路小跑地冲回家。 踏踏。 踏踏。 奈尔的脚步稍稍停顿片刻,就这样迫切地冲了过去,靠近门板的时候,出现了短暂的迟疑,恐惧和胆怯汹涌而至,却没有能够压制住雀跃和激动,然后就这样冲进了梦境里的光晕,飞蛾扑火一般。 466 兄长职责 砰。 奈尔就这样闯入了梦中的港湾,奶黄色的光晕之中,他可以看到一个个或站或坐的身影,不是印象中的模样,却也不至于令人失望。 站在房间正中央的年轻人正在慷慨激昂地表演着,俊朗的面容和高雅的气质在举手投足之间自然流露,丝毫没有因为四周环境的拘谨而黯然失色,灿烂的笑容传递出淡淡的温暖,振翅欲飞的姿态有些滑稽,即使不明白前因后果也并不影响笑果。 端坐在书桌前的年轻人动作有些拘谨,似乎四肢被无形的礼仪束缚住一般,但眉宇和嘴角的笑容却在肆意盛开,隐隐能够看出竭尽全力控制的痕迹,却收效甚微,浑身上下都透露着一股轻快和惬意,尤其是手心里攥着的糖果纸,没有来得及毁尸灭迹,暴露了底细。 小心翼翼坐在床沿旁边的年轻人则是满脸僵硬、毫无表情,但奇妙的是,整个人的气场并不冰冷疏离,相反能够感受到卸掉重担和面具之后的放松,只是他的放松状态和常人不同罢了,他就如同旁观者般静静观察着眼前这一幕,无声无息地融入其中。 另外。 还有站在厨房里忙碌的背影,氤氲蒸腾的雾气之中,隐隐约约地能够看到那个轻车熟路的身影轮廓,虽然看不到面部表情,却依旧能够在昏黄的火光和浓郁的香气之中寻找到熟悉的节奏。 猝不及防地,奈尔的鼻头就微微发酸起来,以前母亲还在的时候,就是这样,她总是在厨房里忙碌着。 每天回家地第一件事就是前往厨房寻找母亲,偶尔呼唤父亲的话,也是“我妈去哪儿了”,然后母亲就能够变魔法一般地整理出一大堆食物,让他心满意足地展露笑容。 “嘿,奈尔,你回来了。” 朦胧雾气之中,熟悉的声音传来,是霍登,却让他想起了母亲,交织着幸福和哀伤的错杂情绪在舌尖泛开来,这让奈尔有些狼狈。 梦境,就这样苏醒了过来,却没有完全回到现实,现实染上了一层玫瑰色的光晕,然后记忆的界限就这样被打破,仿佛又再次回到了最美好的时光,但这一次,那份美好不仅存在于记忆,还存在于现实。 “奈尔,这是我的朋友们;朋友们,这是奈尔。” “奈尔,抱歉,没有提前通知你,我招呼朋友回家做客,然后一起做作业。今晚,我们准备做一顿大餐!哈!” “我们今天提前下课回来了,然后亲自到旁边的市场购物。怎么样,没有想到吧?惊喜!” 霍登的声音充满了活力,这让奈尔嘴角的笑容不由上扬起来,他喜欢这样的霍登,他愿意竭尽全力地守护着这样无忧无虑的霍登。 “这再好不过了。”奈尔从幻觉回到了现实,双脚踏实地站在地上,眼神流露出一丝宠溺,“你喜欢就好。身体呢?感觉还好吗?昨晚不是没有休息好吗?最后还是去上课了?” “嗯,吃了午餐之后就好了,不用担心,今晚我会早点休息的。”霍登笑呵呵地回答到。 雷彼得斯拘谨地站了起来,有些羡慕地看着奈尔和霍登,不管发生什么,关心永远是最重要的部分,那份关怀的温度,在他的生活里似乎从来都不曾感受到。 布鲁特斯和罗本也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却没有人能够知道他们到底在想什么,只有溃散开来的焦点和焦距在诉说着什么。 奈尔认真确认了一下霍登的状态,这才安心下来,而后转头看向房间里的三张脸孔,“很高兴认识你们,我是奈尔,我记得之前在家门口见过你们。” “……对。”短暂尴尬片刻之后就恢复常态的布鲁特斯主动接过了话头,“我们是霍登在学校最好的朋友,我是布鲁。” 没有拘谨地正式介绍,而是省略了客套的昵称,小小的细节就能够感受到布鲁特斯的变化。 “关于上次,抱歉,我们没有留下来打招呼。”布鲁特斯还是最适合社交,应对这样的场合着实轻松,得体的笑容完全无可挑剔,眼神里的羡慕隐藏得很好—— 也许,赫洛两兄弟居住在一个破旧的小房子里,但他们的心灵却是如此靠近彼此,这份温度是他们永远都无法触碰到的。他也好,雷彼得斯也罢,都是如此。 “不不,上次应该是我的失礼,没有邀请你们到家里做客。”奈尔连连摆手,和善地说道,全然已经忘记了上次见面的紧张和焦虑——当时霍登的状况确实不太美妙,奈尔完全没有心思待客,甚至有些暴躁,以一种不礼貌的方式送走了客人。 一直到今天,终于有机会表达歉意了。 而后,坐在书桌前的雷彼得斯和坐在床沿的罗本也终于回过神来,双双主动上前打招呼。 奈尔微微有些紧张,不是因为无法应付这样的场面——老实说,这里最如鱼得水的应该就是奈尔和布鲁特斯了;因为他能够感受到,布鲁特斯和雷彼得斯应该不是平民百姓。 作为一名高级会计,奈尔在莱雅帝国不少城市出差过,也曾经出席过帝都的重要宴会,接触过许多贵族,他能够感受到那种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气质,眼前的两个年轻人就是如此。 真正让奈尔担心的,就是贵族的骄傲和挑剔,他们显然不适合王子街这样的街区,如果他们伤害了霍登,那应该怎么办?尤其是霍登如此重视他们的友谊,一旦出现争执冲突,那么受伤的就是霍登了。 友谊,同样也需要建立在平等关系上。 还有那个罗本,全身上下始终散发着一种清冷的戒备,这种戒备是带着温度和锋芒的,稍稍不注意就可能受到伤害。奈尔最不希望的就是看到霍登被伤害。 他们都是霍登的好友,奈尔需要好好观察观察,这是他的责任。 但很快,奈尔的担心就放了下来。 不管是风度翩翩的布鲁特斯,还是拘谨死板的雷彼得斯,包括面冷心善的罗本,他们都非常真诚,言行举止之中透露出来的诚恳与真挚,是有温度的。奈尔能够感受得到,他们确实是一群可爱的年轻人。 言语,表情,动作,这些都是可以说谎的,但眼神传递出来的温度,却不会说谎,这让奈尔稍稍安心下来。 他就知道,像霍登这样可爱善良的孩子,总是能够结交到好伙伴的,他们都是好孩子。 467 正式晚餐 罗本安静地站在旁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旁听着布鲁特斯和奈尔的交谈,偶尔雷彼得斯还能够加入几句,但罗本始终保持沉默。 不是心不在焉,也不是不屑一顾,而是……而是想到了塞缪尔,还想到了其他家人。 自从第二次灰烬占卜以来,罗本对于塞缪尔的情感就很是微妙,因为太过问号没有能够得到解答,以至于他也不确定自己到底应该如何面对塞缪尔依旧活着却没有捎来只言片语的事实。 很多时候,他甚至会选择性地“忘记”塞缪尔,只要不想起,就不会困扰;但每天回家之后,他都能够感受到那个巨大的空缺,塞缪尔消失之后的位置就好像是一个黑洞,将家里的所有活力和生机都抽走。 他试图解释一些什么,却不知道应该如何解释:让母亲放弃,说塞缪尔永远都不会回来了?还是说,塞缪尔依旧活着,但他却没有办法回来? 有时候,他甚至忍不住怨恨塞缪尔。 但是,现在看着奈尔,罗本的胃部就不由再次开始灼烧起来——他想念塞缪尔,他想念那个总是笑得没心没肺的塞缪尔,他想念那个嘴巴说着不在乎却暗地里比谁都关心他的塞缪尔。 他希望塞缪尔活着,哪怕永远都不会回来,他只需要知道,塞缪尔依旧活着,在世界的某个角落里活着,那就已经足够。 “停!停停停!” 霍登的声音从厨房里传来,表达了强烈的抗议。 “晚餐已经可以准备上桌了,而你们居然还站在那儿闲聊?对美食一点尊重都没有!你们难道不知道,辜负美食是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情之一吗?” 霍登絮絮叨叨的话语并没有在开玩笑,而是义正严辞地表达了立场,奈尔朝着这群年轻人投去了一个视线,试图解释一下,却没有想到布鲁特斯已经率先说到,“我知道,他是认真的,我们最好还是照做。” 他们知道。 意识到这一点,奈尔的笑容就再次绽放开来,他现在能够确定,霍登确实结识了一群真诚的小伙伴。 “就是就是。” “说吧,需要帮忙什么?” “餐具,我们餐具还没有摆好。” “啊,餐具,马上马上。” “我来我来,你们休息就好。” “奈尔,请允许我们一起帮忙,毕竟,今晚可是难得的大餐,我们等待这一天已经很久了,我们都希望能够尽一份力,证明自己不是吃白食的。” “……你确定不是吃白食吗?” 不需要过多言语,屋子里的气氛很快就再次热闹起来,更重要的是,布鲁特斯和雷彼得斯都没有摆着贵族少爷的架子,而是积极主动地参与进来——至于工作到底做得好不好,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你一言我一语的交谈,让嘴角的笑容不由上扬起来,就连罗本都不例外。 如果还有什么能够让这个夜晚更加完美的话,那么霍登的料理无疑就是那颗蛋糕上的草莓。 从开胃菜波米西士多开始,到前菜烘烤大黄根凉拌咸鱼子和蔷薇果,再到第一道主食番果核古斯米煎饼、第二道主食红金眼鲷配上豉油香菌、第三道主食铁板煎雪花锡比斯,最后还有两道甜点作为收尾,一份是鲜奶布丁,一份则是蒙布朗。 前前后后,一共六道程序,霍登真正展示出了料理的复杂与完美,从开胃到饱腹,从口感到味道,从酸到咸再到甜,一层一层地完成铺垫,就连味蕾的细腻感受都完全照顾到,最后制造出纯粹的味觉享受,让用餐也变成一项艺术。 “就好像刚刚欣赏了一出歌剧。” 布鲁特斯忍不住发出感叹,即使所有食物都已经进入胃部,但细细品味起来,依旧能够感受到美妙的滋味—— 不是酒饱饭足之后的打嗝,然后进行反刍;而是在脑海里回味那些滋味,味蕾似是而非地捕捉到一个朦胧的感受,就这样不由沉浸其中,交响乐在耳边奏响。 就连罗本都流露出了好奇的神色,“霍登,我知道那是锡比斯。”因为他们一起在旁边的街区购买了食材,“但外面一层到底是什么?就是酥脆酥脆的那一层,整个感觉……真的不一样。口感不是牛肉的味道。” “啊,那是鱼皮。彩虹鱼。”霍登眼睛里闪烁着明亮的光芒,“我把鱼皮和鱼肉分开使用,鱼肉剁碎之后,杂糅到波米之中,作为开胃菜,它能够分泌出些许酸酸甜甜的味道,进一步放大波米本身的甘甜,刺激味蕾,让我们打开胃口。” “而鱼皮的部分则包裹住锡比斯牛肉,我们都知道,锡比斯牛肉以肉质细嫩闻名,稍稍煎一下就能够入味,时间把控非常困难,很容易就过头了。所以,我用鱼皮来包裹锡比斯牛肉,然后用火元素进行炙烤,以此来掌握火候和温度。” “当鱼皮进入酥脆状态的时候,牛肉也就炙烤到最佳状态。不仅能够品尝出外酥内嫩的口感,而且还能够利用鱼皮自身的韧劲为牛肉增加一些弹牙的口感,最重要的是,我提前腌渍了鱼皮,而不是牛肉,保证牛肉自身的味道同时,又通过鱼皮增加一点独特风味,确保不会抢走锡比斯牛肉原本的风采。” 提起料理的时候,霍登总是如此,滔滔不绝的话语让人沉浸其中。 伴随着那些话语,每个人都陷入了沉思,重新回味起刚才那道料理的味道,饱满的肉汁混杂着些许辛辣些许鲜甜的滋味迸发出来,在味蕾之上引爆,唇齿之间满满都是肉汁,每一次咀嚼都能够感受到不同的口感。 想着想着,唾沫就不由再次分泌出来,下意识地再次吃一口蒙布朗,那种淡淡的甜味之中就能过品尝出一股清新的酸味,浑身所有毛孔都被打开,忍不住就闭上眼睛,慢慢品味,唯恐自己随时都可能尖叫起来。 食物,也是一种艺术。 奈尔看着眉飞色舞的霍登,也流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神色—— 虽然说,一顿晚餐就吃了将近两个小时,这对于他们来说是不可能天天发生的事情,因为穷困人家没有那么多时间慢慢用餐,三十分钟的晚餐时间就已经十分奢侈了;但非常非常偶尔地尝试一次两次,却也是有趣的体验,更何况,全程都是霍登自己料理下厨,除了时间之外,资金方面也是足够节约的。 468 一张照片 狭窄的屋子里,没有人开口说话,不是因为无话可说,而是因为沉浸在味蕾之上爆炸开来的层层滋味,脑海里的交响乐正在谢幕安可演出,他们需要保持安静,全心全意地享受着专属自己的片刻幸福。 最先睁开眼睛的,是雷彼得斯,然后就可以看到奈尔眼底流露出一抹浅浅的笑容,有些无奈又带着欣慰。 “虽然很是抱歉,但我想,晚餐时间就到此为止了。” 奈尔开口说到。 如果可以的话,他也不愿意打破此时此刻的美好与安宁,但时间不允许,再慢一些,可能就要临近就寝了。 “你们可以继续享受甜点,但其他需要收拾掉了。后续事情就交给我吧,你们不是还有作业需要完成吗?你们忙碌就好。” 奈尔微笑地包揽着工作,而后看向霍登,“我记得橱柜里还有一些水果,需要我洗出来吗?” “啊,昨天购买的烈日宁,可以洗一点吗?作为今天的收尾水果再合适不过了。”霍登眼睛顿时明亮起来。 奈尔点点头,表示没有问题,然后就准备站起来收拾餐桌。 罗本有些过意不去,他也不太确定是因为霍登,还是因为奈尔——他在奈尔身上回想起了塞缪尔的身影,他总觉得自己需要做点什么,“我来帮忙。”罗本也跟着站了起来,试图用自己的方式尽一份力。 不想,因为站立的动作太过着急,摆放在桌沿的刀叉差一点就要把餐盘直接掀翻下去,还好罗本和奈尔两个人都动作迅速,立刻就摁住了餐盘,最后只是餐刀直接掉在了地上。 “抱歉。”罗本的脸部依旧没有太多表情,但微微闪烁的眼神还是泄漏了些许慌乱——这不是越帮越忙吗? “没事。”奈尔却根本就不在意,摆放好餐盘,随意地挥了挥右手,“主要还是这张餐桌太小,东西都要摆放不下了。” 奈尔弯腰将餐刀捡了起来,正准备站直身体的时候,视线余光就看到椅子底下的一个鼓鼓的黑色物体,顺手也捡了起来,“这是谁的钱包?” “噢。”罗本的视线落在钱包上,发出了懊恼的低呼声,他今晚的状态确实在频频走神,完全没有平时的模样,现在居然还丢三落四起来! 罗本拘谨地从奈尔手中接过自己的钱包,“谢谢。” 奈尔报以一个笑容,将钱包还给罗本,低声安慰到,“还好是在家里丢的,不管怎么样,都能够找到。” 家里。 这个特别的词汇,让罗本的手指触碰到钱包,动作稍稍迟缓了片刻,又有些出神。 “哦,又掉了。”奈尔才将钱包放在罗本的掌心里,结果发现又有东西从两个人的手掌之间往下滑落,他也轻笑出了声,“看来我们都因为吃得太饱了,结果一个个都动作迟缓,我觉得你们应该好好休息一下再回去。” 温和的声音带着轻盈的幽默,不是让人放声大笑的那种,而是让气氛保持温暖的那种。 奈尔再次弯腰,将掉落在地面上的东西捡了起来,正准备还给罗本的时候,却意外发现这是一张照片。 在岩渊,虽然照片普及程度并不高,目前主要还是治安队以及贵族使用更多一些,但平民百姓也因为好奇和期待,不少人都携家带口地正式前往照相馆,希望通过那个神奇的小盒子将他们的瞬间记录下来,所以,照片也不算什么稀有之物。 照片之上,是四张年轻脸孔的合影,两个男孩和两个女孩,全部都非常年轻,甚至还带着没有褪去的稚气。 其中一个,就是罗本。 奈尔并没有花费什么力气识别出来,因为看起来应该就是最近一年两年的模样,外貌五官并没有巨大的变化,不过,清冷的气质还是稍稍有些变化——照片之上的眼神依旧活泼灵动,并不是完全冰山。 奈尔只是无意间瞥了一眼,他并没有探查罗本隐私的打算,随即就准备将照片还给罗本,但伸出去的右手却不由稍稍收回了些许,再次打量了一遍。 罗本已经准备接回照片的动作停顿了下来,表情依旧没有太多变化,但不满的情绪还是微微波动些许: 他不喜欢别人随意窥探他的隐私,那是他们四个兄弟姐妹的合影,这是他的隐私,没有准备分享给任何人,即使是霍登也不例外;而现在奈尔却认真打量起来,这让人有些不舒服。 但罗本并没有冲动。 当初和霍登刚刚认识的时候,罗本就好像绷紧到极致而随时都可能绷断的弓弦,即使他的性格向来清冷平稳,也控制不住烦躁和急切的情绪涌动着;而面对家人的悲伤与痛苦,他又不得不坚强起来,那种无处不在的压力让他走在钢丝绳索上,所以每次在霍登面前,他的情绪都好像随时可能爆炸的豚鱼一般。 不过,现在他已经不会了。经过四个月的跌宕起伏和兜兜转转,罗本也成长了起来。 更何况,罗本知道奈尔并不是那种随意窥探他人隐私的类型,短短的相处就能够感受到奈尔身上的温和与亲切。 所以,罗本并没有爆发,而是抬起头看向奈尔,视线保持平稳,等待着奈尔的回应。 奈尔的眉宇微蹙起来,带着些许困惑不解,但更多还是不确定的摇摆不定。 想了想,奈尔终究什么都没说,重新将照片还给了罗本,流露出一个歉意的笑容,“抱歉。” 罗本收回了照片,对着奈尔轻轻颌首,表示自己并不介意。没有能够得到一个解释,罗本有些失望,但他还是将自己的疑惑压抑了下去,面对哥哥般的奈尔,他没有办法生气。 “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劲吗?” 说话的,是霍登。 他了解奈尔,奈尔绝对不是好奇打探他人隐私的性格,即使担心他的安危,奈尔也始终不曾越过界线,始终保持着一定距离,因为奈尔相信,每个人都需要属于自己的空间,但这个空间被消除的时候,即使是亲人、即使是爱人,那也是难以忍受的。 越是关心,就越是需要学会保持距离,否则最终只会伤害彼此。 当初两兄弟选择离开姨母家独立的时候,是如此;而奈尔坚持他们两兄弟各自使用一个房间的时候,也是如此。 霍登知道奈尔不是因为好奇就随意探视他人照片的类型——哪怕在很多人看来,不过是一张照片而已,奈尔也不会。 469 命运巧合 “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劲吗?” 霍登注意到了奈尔的动作,他了解奈尔,所以他知道奈尔肯定是发现了什么,动作才出现了迟疑;而罗本是一个什么想法心事全部闷在胸膛里的个性,如果霍登不开口的话,罗本可能永远都不会询问。 所以,霍登开口了。 因为霍登的声音,雷彼得斯和布鲁特斯的视线也双双转移了过来,室内暖洋洋的空气染红了脸颊,美味晚餐所带来的幸福与快乐残留在眼睛里没有散去,但气氛却出现短暂的停顿,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奈尔收回思绪,露出一个笑容,再次看向罗本,表示了歉意,“抱歉,我不是故意的……”停顿了一下,“我只是觉得,上面那个人很是眼熟,而且有些奇怪,所以多看了一眼,罗本,如果冒犯了你的话,我真诚表示歉意。” 罗本正准备开口表示“没关系”,却被霍登的声音打断了,“眼熟?” 奈尔的视线落在了弟弟身上,“没事,应该是我眼花看错了,我只是觉得……”原本不准备说出来的,但看着弟弟的眼睛,奈尔还是顺口说到,“我只是觉得,那个人有些像菲洛子爵。” 说完,奈尔自己就觉得好笑,尴尬地轻笑了起来,“看吧,应该是我看错了,罗本怎么会和菲洛子爵一起拍照呢?” 等等,菲洛子爵? 私邸被一把大火烧毁并且葬身火海的菲洛子爵? 空气,微微凝结。 霍登的眉宇朝着中间稍稍靠拢,“奈尔,你什么时候见过菲洛子爵?” “啊,图诺。”奈尔不明所以,但还是回答到,“还记得吗?八月初的时候,我到图诺出差了一段时间。我当时参加一个宴会,然后有人介绍说,岩渊的菲洛子爵也出席了,并且远远地指给我看了一眼。” “因为同样来自岩渊,所以我多看了两眼。”奈尔简单地讲述着这段相遇,“我以前不曾听说过这位子爵的名号,但总以为应该是一位四十岁五十岁的中年男子,结果却看到一位二十岁出头的年轻男人。” “也许,他是继承父亲爵位的新一代菲洛子爵吧。”奈尔并没有太过在意,毕竟图诺的贵族着实太多了,同样,生活在岩渊的贵族也着实不少,一个子爵,确实排不上号,“怎么了,你们的脸色怎么回事?” 说着说着,奈尔就注意到四个人的表情都有些……奇妙,无法形容的奇妙。 霍登陷入了思考状态,没有再继续开口。 布鲁特斯清了清嗓子,“奈尔,你不知道吗?菲洛子爵的私邸起了一场大火,他已经葬身在那场火灾里了。” “……”奈尔的面部表情就足以说明问题了:他确实是一无所知。 这也并不意外,奈尔出差归来之后,菲洛子爵的案件就已经沉淀了下去,就连新闻报纸都没有给予太多关注。 但奈尔的思想也没有绕回来,“所以,那的确是继承父亲爵位的新任菲洛子爵?难怪看起来那么年轻。” 罗本脑海里涌动着无数思绪,他深呼吸一下,控制住了情绪,努力以平静的口吻说到,“你刚才说,你在照片上看到了菲洛子爵?” 这才是问题的关键。 奈尔再次露出一个歉意的笑容,“抱歉,应该是我看错了。你应该不认识菲洛子爵吧?” “……”罗本正准备做出回答的时候,霍登再次开口打断了罗本的话语。 “奈尔,你可以再看一看吗?照片上的那个人,真的是菲洛子爵吗?” 罗本快速瞥了霍登一眼,随后就意识到,霍登似乎不希望奈尔知道真相,就好像他不希望母亲知道关于塞缪尔的真相一般,因为他们不希望亲人卷入这起事件中——更何况,他们现在什么真相都不知道,不是吗? 于是,罗本闭上了嘴巴。 奈尔已经察觉到了异常,但他还是再次接过照片,认认真真地打量起来,“……是,他确实很像我在图诺看到的那位菲洛子爵,我是说,五官很像,但气质可能有些不同。不过,我是说,长相相似的人也有不少,这没有什么稀奇的。” “的确,没有什么稀奇的。”霍登展露一个浅浅的笑容,短短时间之内就已经恢复了镇定,重新找回节奏,“但如果这个人刚好就是自己的亲人或者朋友,那就有些奇怪了,就好像有人说,我和三王子殿下长相相似一样。” “可是,你和三王子殿下一点都不像。”奈尔认真地说道。 霍登的笑容越发上扬起来,“我知道,我只是举例。如果有人说你像三王子殿下的话,我也会表示强烈否定。” 奈尔也没有生气,只是满脸笑意地看着霍登,“你想怎么说都行,反正我都是你哥哥。” 奈尔能够察觉到异常。 尽管霍登掩饰得很好,但奈尔依旧能够感觉到,而且,旁边三个小伙伴的沉默也都预示着不同寻常;不过,奈尔并没有当面追问,他只是暂时按耐下自己的不安和疑惑,顺着霍登的话语,暂时揭过这一页。 随后,奈尔就快速收拾桌子,而四个年轻人则留在桌子旁边。 原本应该是准备开始做作业的,但罗本和雷彼得斯都有些魂不守舍,最后就只有霍登和布鲁特斯两个人在讨论作业,镇定自若的模样没有任何异常。 即使两个人竭尽全力地保持常态,但房间里的气氛还是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一直等到奈尔结束所有清洗工作,也还是没有能够缓过神来。 “好了,我在这里的工作就结束了。”奈尔微笑地说道,“我就先离开,让你们在这里安心地做作业,如果需要什么帮助,我就在隔壁。今晚真的非常开心认识你们,以后随时都欢迎你们过来这里做客。” 客套了一番,奈尔没有再多做停留,转身就离开了房间。 站在房间门口,奈尔脑海里的思绪有些杂乱,隐隐的不安和担忧在胸腔里撞击着,他必须竭尽全力才能够压制住自己重新进入房间里询问清楚来龙去脉的冲动。 “奈尔,霍登已经长大了,他不再是一个孩子,你不能所有事情都代替他做决定,你应该相信他的判断。” 奈尔一遍又一遍地这样告诉自己,闭上眼睛,脑海里就不由再次浮现霍登小时候那张白乎乎的小胖脸,全心全意地望着他,软糯地喊着,“哥哥哥哥”,仿佛他就是全世界一般——那时候的确是如此,他就是弟弟的全世界。 即使他自己也害怕得不行,但他还是必须坚强起来,为弟弟支撑起一片遮挡风雨的天地。 他应该相信霍登,对吧? 470 忐忑不安 咯吱。咯吱。 脚步踩着木板的声音隐隐传来,奈尔重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但霍登房间里的四个人依旧保持沉默。 不是因为不敢说,而是因为不知道说什么。 “霍登……” 布鲁特斯发出了声音,但后续的话语却没有能够说下去,就这样被截断,眼神深处也是一片晦涩,没有能够得到回应,沉默片刻过后,布鲁特斯艰难地将后面的问题抛了出来。 “这到底意味着什么?塞缪尔……塞缪尔成为新任菲洛子爵了吗?” 虽然荒唐,虽然好笑,虽然错愕,但所有疑问似乎终于得到了合理解释: 为什么菲洛子爵的尸体始终没有被找到? 为什么灰烬占卜的画面里可以看到完好无损的塞缪尔?而且还是养尊处优的模样,但他却没有联系家里? 为什么塞缪尔和霍登当晚是一起失踪的,但霍登苏醒过来之后却没有看到塞缪尔的尸体? 那些困惑不解的、那些没有头绪的疑问,现在终于迎刃而解了—— 塞缪尔成为了新任菲洛子爵。 荒诞不羁的现实,让所有声音和思绪都齐齐被掐断,但更加可怕的是,如果事情真的演变成为这样,那是否意味着,霍登的遭遇也是塞缪尔造成的?塞缪尔为了成为菲洛子爵而不惜试图杀死霍登? 所以,塞缪尔才是凶手?至少也是凶手之一? 脑海里灵光一闪,所有恐惧的想法就这样涌上心头,心脏几乎就要炸裂开来,罗本猛地抬起头看向霍登,却因为胆怯和害怕而慌乱地再次低垂下来,他甚至不敢直视霍登的眼睛,如果塞缪尔就是试图谋杀霍登的幕后黑手? “罗本。”霍登平静地呼唤道,“不要胡思乱想。” 罗本绝望地闭上了眼睛,“我……我做不到。”然后他懊恼地握紧拳头,“该死的。”他第一次开始痛恨自己。 “罗本,我知道你现在正在想什么,如果我需要愤怒的话,我也会寻找到正确对象,而不会迁怒他人,明白吗?你应该对我有信心,你也应该对你自己有信心。”霍登的声音依旧带着平时的懒散和随意,就好像正在菜市场讨价还价一般,丝毫察觉不出震撼背后的惊涛骇浪。 罗本依旧没有反应。 “更何况,现在事情依旧没有确定,布鲁,我可以回答你的问题,我的答案是否定的。” 霍登依旧保持着冷静,不是因为他最为聪明,而是因为从头到尾,他都是一个真正的局外人。 无论是罗本,还是布鲁特斯和雷彼得斯,他们都代入了太多太多主观视角,所以被情绪拉扯了理智;但霍登却不同,他始终坚信着,这是自己寻找到回家道路的途径,而不是作为受害者经历了这一切。 心态的变化,让霍登能够很快冷静下来,然后通过自己的大脑来寻找答案。 布鲁特斯张了张嘴,没有说话,而是顺着霍登的话语细细思考。 雷彼得斯则稍稍急切了一些,“可是……” 霍登摇了摇头,“可是,疑点依旧很多。我的意思是,用布鲁的猜想来推测,我们的确可以解答一些疑问,但同样,还有无数疑点存在。我可以简单罗列一下。” “塞缪尔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不说图诺那些没有见过菲洛子爵的人们,但是菲洛子爵的财产和荣耀却需要市政厅的相关手续才能够继承,塞缪尔带着完全不同的一张脸孔出现,他又到底是怎么骗过所有人的呢?” “事情到底是怎么发生的?按照我们此前的推断,塞缪尔应该是受害者,菲洛子爵是加害者,但现在位置却彻底颠倒过来了,而且看起来不像是意外,倒像是预谋的。我们且不说塞缪尔到底是怎么预谋的,菲洛子爵又怎么可能让自己从提前预谋的加害者身份落到一无所谓的位置呢?” “而且,不要忘记了,这个家伙又扮演什么角色?” 最后一句话,霍登还指了指自己,嘴角轻松的笑容上扬起来,让紧张的气氛又不知不觉地松弛了下来。 “这仅仅只是一部分而已,另外,为什么流浪汉在失踪?为什么贵族是灭口南丁格尔、阿尔伯等人,却没有灭口塞缪尔?如果菲洛子爵是他们的利益共同体,为什么没有人站出来戳破塞缪尔的伪装呢?” 说到这里,霍登的视线轻轻往上挑了挑,“如果需要,这样的疑点我还可以继续罗列下去。”然后视线落在了罗本身上。 此时,罗本已经重新睁开了眼睛,眼底深处隐藏着错杂的情绪,难以简单描述。 “罗本,还记得我今天对雷说的话吗?” “我们现在都不知道真相,也许是好的,也许是坏的,在我们做出判断之前,应该尽可能收集足够多的线索,然后顺着这些证据靠近真相。” “雷的想法是正确的,真相可能很可怕,却也可能很美好,但不管是什么,我们都应该坚定自己的信念。” 霍登并不是为塞缪尔辩护,他和三个小伙伴一样,今晚的思绪也受到了猛烈的冲击,但他还是尽可能保持冷静,因为真相隐藏在迷雾背后,他的慌乱和盲目,只会引导自己走向深渊。 说到这里,布鲁特斯已经完全冷静了下来,转头看向罗本,“再说了,奈尔的话也有道理,我们不能否认,可能是外貌有些相似的人呢?我们还没有亲眼见过这位新的菲洛子爵呢,就这样胡乱下结论,着实不靠谱。” 罗本的鼻子微微有些堵塞,但所有话语却卡在喉咙里,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没有必要太感动,我正在努力收买同伴,你没有察觉吗?”霍登嘴角轻轻上扬起来,依旧是欠揍的懒洋洋模样,这让布鲁特斯和雷彼得斯双双笑了起来。 雷彼得斯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拍了拍罗本的肩膀,用实际行动表达自己的支持。 霍登正准备再说点什么,但脑海却闪过一个灵感,一个清晰的确切的完整的……而且荒谬的可怕的灵感。 这一个灵感,瞬间就将所有事情全部串联起来——真正意义上的所有事情! 但是,这种想法着实太过荒唐也太过可怕,以至于霍登的后背爬上了一层薄薄的鸡皮疙瘩,打了一个冷颤。 他需要冷静下来,细细地理清思路才行,不能急切,千万不能急躁,这就好像一盘棋局,越是错综复杂的棋谱,就越是需要冷静的大局观才能够掌控全局。 471 一张大网 一个灵感,如同一个寒颤从脚底窜向头顶,整个脊柱都如遭电击一般打直起来,平静的眼神也就变得深邃起来,千丝万缕的想法在大脑的汪洋大海之中扩散开来,慵懒地低垂下来的眼睑掩饰着神色。 但罗本依旧注意到了霍登戛然而止的表情,瞬间就解读出霍登眼神里的深意,不由轻声呼唤了一句。 “霍登?” 呼唤之中的疑问传达了他的想法,然后就可以看到霍登的眼睑轻轻抬起来,天衣无缝地做出了回应,似乎刚才的瞬间走神根本就不存在过一般,雷彼得斯就根本没有察觉到,但布鲁特斯和罗本却能够捕捉到那种微妙的差异。 布鲁特斯立刻就询问到,“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罗本则用眼神表示,他和布鲁特斯的想法一致。 霍登嘴角的弧度依旧,轻松的笑容微微流淌出来,“有一些猜想,但现在缺少证据支持,就让我们保持开放的可能性。” 这是实话。 刚才的灵感,确实没有足够的证据支持,纯粹就是他自己的胡思乱想,可能是也可能不是,但的确提供了一个思考的方向,也许他能够顺着线索继续追查下去;不过,在真相出来之前,他们没有必要胡思乱想。 罗本并没有那么容易糊弄,视线牢牢落在霍登的身上,眼神传递出内心的坚定。 但霍登的想法却不为所动,转头看向了雷彼得斯,“我需要你和布鲁的一些帮助。” 紧接着,霍登就开始虚空描绘起贵族徽章来。 罗本了解霍登,如果霍登拒绝开口,那么他们也没有办法,更何况,霍登始终是他们之中意识最清醒的,霍登总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们又应该怎么做,他不需要太过担心。 只是,今天的情况有些特殊。 罗本总是隐隐有些不安,那种不确定的未知与忐忑正在暗暗涌动着,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动荡让他无法平静,“也许是我想太多了”,从学院的气氛变化,到晚餐的意外发现,短短一天之内发生了太多事情,所以他才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胡思乱想。 意识到这一点,罗本强行掐断了脑海里的思绪,注意力重新集中起来,跟随着霍登的声音进入正题。 此时,霍登已经在虚空之中描绘出十二个贵族徽章的图形,全部陈列在他们的眼前。 平时一贯喜形于色的雷彼得斯眼神里透露出一丝慎重和严谨,气氛也稍稍凝重起来。 如果说雷彼得斯是完全站在贵族这一边的,他的神情紧张是因为牵挂和在乎,那么布鲁特斯的表情就透露出了更多信息。 总是嘻嘻哈哈的浪荡子弟模样已经全然不见,深邃的眼睛如同星空一般漆黑,所有花哨的情绪全部收敛起来,展现出难得一见的严肃,微蹙的眉宇之中还透露出一丝紧张,这就让房间里的气氛越发紧绷些许。 呜! 蒸汽轻轨经过窗外的声音突然炸开,摧枯拉朽地冲垮室内的沉默安静,但是,等待声音渐行渐远之后,那种沉默又再次汹涌而至,夹杂着深夜里的刺骨寒冷包围过来,然后室内气氛就越发凝重起来。 罗本的视线也跟着一起落在了那十二个贵族徽章之上,此时,雷彼得斯已经快速在每个徽章底下做出标注: 一个徽章对应一个贵族、一个名字、一个身份,十二个不同的贵族身份也就呈现在眼前。 同时,还有他们的爵位。 即使是对贵族没有太多研究也没有太多耳闻的罗本,他都能够看到好几个耳熟能详、如雷贯耳的姓氏。 不需要言语,不需要解释,也不需要说明,这些名字就是最强有力的声音,在沉默之中激荡出振聋发聩的力量,一下再一下地,撞击着耳膜,连带着灵魂也跟着隐隐颤抖起来,然后贯穿整天的不安感,就这样一层一层地荡漾氤氲开来。 现在终于知道什么叫做“一石激起千层浪”了。 十二个徽章,没有无名小卒。 等待雷彼得斯将十二个徽章全部认出来之后,就连布鲁特斯都猛地朝着雷彼得斯望过去,眼神快速掠过最后两个徽章,带着一丝震惊和错愕。 雷彼得斯没有说话,只是低垂下了眼睑,在场四个人之中,他所感受到的冲击才是最强也最大的,他的指尖都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竭尽全力也仍然没有能够控制住,收拢指尖、握紧拳头之后,前臂也依旧在微微颤抖着。 布鲁特斯已经得到了自己需要的答案。 转过头,布鲁特斯对着霍登和罗本解释起来,但是,从喉咙深处冒出的嗓音也沾染了些许沙哑的艰涩。 “你们还记得吉奥科莫伯爵吧?” 当初返校舞会之上,吉奥科莫家族的两兄弟卷入一起谋杀案,最终霍登通过自己的智慧找到了真凶,这才知道,吉奥科莫家族是岩渊最强大的贵族姓氏之一,就连三王子殿下都不得不卖他们一些面子。 “这最后两个徽章所代表的,就是比吉奥科莫家族还要更加久远的姓氏,他们的历史甚至比龙骧家族还要更加久远。当然,现在他们并不出名,许多人都以为他们已经衰弱,但其实只是从明面转入暗地而已,成为隐世家族。” “简单来说,如果这两个家族想要重新夺回岩渊的控制权,吉奥科莫家族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布鲁特斯并没有详细介绍两个家族的历史,毕竟那些文字太过抽象也太过枯燥,用类比的方式就清晰直接了许多。 霍登的眉尾却是轻轻一扬,“应该没有那么简单吧?一个是过去,一个是现在。” 他是说,吉奥科莫家族是现在的掌权者,怎么可能轻易交出主动权? 布鲁特斯露出一抹苦笑,“这两个家族对岩渊的渗透是经过长年累月的累积,就连吉奥科莫家族都无法例外。当然,如果他们想要夺权,吉奥科莫家族肯定不会答应,势必有一番腥风血雨。” “但是,你认为吉奥科莫家族不是他们的对手。”霍登立刻就明白了过来,不是说吉奥科莫家族真的就没有还手之力,而是吉奥科莫家族依旧可能会输,这才是布鲁特斯的真正意思。 侧面就可以看得出来,这两个家族姓氏到底意味着什么。 472 散伙晚餐 从雷彼得斯的反应到布鲁特斯的解释,再到罗本的神色,这些细节就已经足够,足以让霍登掌握状况。 十二个贵族徽章,对于霍登这位外来者来说,没有任何意义;对于“霍登-赫洛”这位生活在贫民窟的穷小子来说,估计也是意义有限,但现在,他终于明白这些名字到底意味着什么了。 可是,霍登并不害怕。 “霍登,这不是小事。”雷彼得斯开口了,其实看到这十二个徽章,他就已经相信霍登昨晚的所见所闻了,因为这不是随随便便能够捏造出来的东西;而且,这十二个姓氏所代表的力量确实足以左右教会。 事情,可能比想象中还要可怕。 雷彼得斯在霍登身上丝毫没有察觉到紧张或者不安,他不得不开口提醒到,“这件事……” “不是我们能够掌控的,我明白,我知道。”霍登接过话头,对着雷彼得斯展露一个笑容,稍稍安慰他,“雷,我早就已经知道了。” “无论是灵**易,还是科技派与灵能派的对峙,这些事情早早就已经预示了,事情没有那么简单。现在,这十二个名字的出现,反而证实了我们的猜测,不管真相是什么,但我们的方向却是正确的。” 如果不是这样十二个具有威慑与震撼的姓氏,那么霍登此前调查出来的所有事情,都很难寻找到合理的解释,毕竟任何一件事都牵扯太多太多——更何况,长生不老这样的事情,往往是拥有一切之后才会思考的事情。 想象一下,如果是码头工人,食不果腹、朝不保夕,他们怎么可能会想要长生不老呢?即使想要和亲人爱人同生共死,他们也没有时间与精力去思考长生不老的事情,生存才是他们最迫切的生活目标。 只有贵族! 坐拥财富与荣耀的贵族们,站在金字塔顶尖的富豪们,他们才是追逐长生不老的那群人。 看到这十二个名字,霍登没有太多情绪起伏,不是因为不理解这些名字的分量,恰恰是因为他能够理解,所以才平静下来,如此一来,所有事情就都能够串联起来了。 “恐怕,菲洛子爵只是这个环节里最微不足道的一个枝桠。” 霍登如此说到,而他们现在所看到的,可能就是一座恢弘庞大冰山最微不足道的一角。 灵兽。 教会。 邪神。 长生不老。 灵能派与科技派。 上述任何一件事拿出来,都不是霍登或者雷彼得斯这样级别能够撼动的事件,而现在这些事情似乎千丝万缕地联系起来,这也意味着……如果他们现在进入一个迷宫,那么可能只是站在迷宫入口处罢了。 雷彼得斯看着云淡风轻的霍登,有些不知所措,转头看向了布鲁特斯,结果却看到布鲁特斯轻笑了起来。 雷彼得斯不明所以。 布鲁特斯迎向了雷彼得斯的视线,“反正任何一个对手都不是我们能够应付的,那么一个还是两个抑或者是十二个,又有什么区别呢?” 债多不压身,大概就是这样一种心态了。 低垂着脑袋的罗本也重新找回了声音,“对上任何一个对手,我们可能都是自寻死路,反正我们只能死一次,那么多对上几个对手,也没有区别,布鲁,你说对吧?” 那清冷的嗓音透露出一丝寒意,经历心绪多次起起伏伏的罗本,现在终于再次找回了自己原本的模样。 雷彼得斯看了看布鲁特斯和罗本,又看了看风平浪静的霍登,甚至能够在霍登的眼神里寻找到一丝轻松写意的笑容,如同下雨之后的晴空,一丝云彩就这样慵懒地舒展开来,莫名地就让人安定下来。 连带着,雷彼得斯嘴角的笑容也有些无奈地上扬起来,他还试图说点什么,却终究没有能够说出来,紧绷的心态也就跟着崩盘,最后笑了起来。 沉默和紧张,就这样被打破,轻盈的笑声重新让空气欢快起来。 四个人之中,霍登应该是最为镇定也最为坦然的一个,从始至终都是那熟悉的模样,睡不醒的慵懒表情就好像心不在焉一般,此时气氛轻松下来,霍登也依旧是吊儿郎当地调侃了一句。 “没有必要自己吓自己,还没有战斗,就开始在这里讨论死亡。说实话,我可没有准备束手就擒呢。” “树大有枯枝。这些徽章的确代表着高高在上的贵族,而且是雷都无法企及的层次,但并不代表着姓氏背后的整个家族都参与其中,可能是其他人借用这些姓氏行事,可能是家族里一小部分边缘人士参与其中,也可能是家族里存在不同利益群体的对立与竞争。” “仅仅看到徽章,现在能够收获的信息非常有限,换而言之,我们能够寻找到的突破空间还有很多,没有必要在危机到来之前,就把自己逼迫到极致。这些徽章,仅仅作为一个提醒就好,记住我们在面对什么,这就已经足够。” 原本还以为霍登在开玩笑,但渐渐地,那轻描淡写的话语就让气氛缓缓镇定下来—— 的确,霍登只是提供了徽章而已,而那些马车上的贵族到底是什么身份,在家族之中又是什么位置,家族掌权人的态度又如何,这些细节都还没有确认,他们确实不需要自己吓自己。 雷彼得斯能够明白霍登的话语是正确的,但对于他们现在的处境和状态,还是产生了一股控制不住的荒谬,最后就被自己逗笑了,他稍稍收敛了笑容,“那么,我们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面对这样一只庞然大物,即使他们清楚缝隙和漏洞的存在,却也无从入手,因为他们的力量着实太小,那些小打小闹可能对于敌人来说就是挠痒而已,结果没有制造任何破坏,还暴露自己导致全军覆没的可能。 霍登丢了一颗烈日宁到嘴巴里,懒洋洋地瞥了雷彼得斯一眼,“你们确定吗?” 他没有正面回答问题,而是提出了另外一个问题,没头没尾的提问。 但是,雷彼得斯却能够感受到霍登眼神的微妙变化,尽管语调依旧如常,但眼神透露出来的关注却传递出了话语里面的深层含义: 这不是玩笑,这是真正的生死抉择。以前,一切都只是猜测而已;现在,那个隐藏在黑暗之中的庞然大物已经逐渐显露出来,那么,他们还确定吗? 473 谋而后动 “你们确定吗?” 霍登并不准备小题大做、慷慨激昂地做一次演讲什么的,话语和神色都没有太多变化,但他还是需要确认一次,不仅是针对雷彼得斯和布鲁特斯,其实,何尝不是询问罗本和他自己: 他们,真的准备好了吗? 事情,真的没有回旋余地了吗? 现在,真的已经不行放弃了吗? 他们,真的必须继续追查下去吗? “敌在明,我在暗”,现在依旧能够勉强保持这样的局面,他们没有完全暴露,紧急刹车的话,一切都还来得及,那么……他们确定吗? “罗本说的对,死一次和死无数次都是一样的,反正我们都只能死一次,如果他们准备灭口截流的话,那就需要尽快,现在我们可能激怒的潜在势力可着实不少。不过,我和罗本是这样,我们都已经陷得太深……” 霍登说着,他能够感受到雷彼得斯跃跃欲试准备打断的动作,但他用眼神制止了对方,坚持说了下去。 “你们却不是。其实,你们依旧没有牵扯太多,转身还是来得及。” “说实话,罗本,即使是你现在想要停下来,也没有任何问题。” 看着霍登那吊儿郎当的模样,布鲁特斯却没有错过霍登眼底深处的真挚和担忧,他展露出了一个真诚的笑容,“现在才说这样的话,是不是太迟了?当初在图书馆就应该无视雷的逼迫……” “嘿!”雷彼得斯发出了抱怨声。 布鲁特斯没有理会,“你就不应该告诉我们,哪怕是绝交,你也不应该透露任何消息的。现在已经太迟了。” “不然,今晚绝交?”霍登认真地说道,“反正刚刚吃了散伙饭。” “霍登!”雷彼得斯的视线就从布鲁特斯转移到霍登身上,直接厉声呵斥了一句。 “音量,音量。”霍登抬起双手连连下压。 此前,他们的谈话声音始终保持压低,但同时并没有彻底静音,确保隔壁房间的奈尔不会察觉异常;现在雷彼得斯突然扬起声音,房间里的平衡就被打破了。 看着老神在在的霍登,雷彼得斯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表示自己的无语。 布鲁特斯直接就被逗乐了,满眼盛着笑容,再次询问到,“霍登,我们现在都已经在同一条船上了,科斯社团的宗旨是什么,你应该不会忘记了吧?所以,我们接下来应该做什么,你是不是已经有想法了?” 霍登沉吟了一声,所有视线都转移过来,正当所有人都以为霍登准备发表什么重要长篇大论的时候,结果霍登却满脸认真地说道,“等等,科斯社团的宗旨到底是什么来着?” 看着眼前三言两语就能够掌控谈话气氛的霍登,旁边三位好友早就习以为常,一个个用自己的方式表示了无视,齐心协力地让霍登的调侃直接落空,然后气氛就尴尬起来。 原本还以为霍登会小小郁闷一下,结果却看到霍登依旧老神在在的模样,丝毫没有因为笑话落空而流露出任何拘谨。 反而是雷彼得斯第一个就受不了,没好气地对着霍登说道,“哈。哈。这笑话一点都不好笑。” 结果布鲁特斯就重重地拍打了雷彼得斯的肩膀一下,“霍登就是故意保持沉默的,结果就是你忍不住!” 雷彼得斯根本不明所以,被布鲁特斯连连殴打,却只能朝着霍登投去求助视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知不觉地,屋子里的气氛就重新轻快了起来,因为十二个贵族徽章所带来的沉重与压抑已经消散。 罗本的视线静静地注视着霍登,他始终没有说话,那是因为他始终不曾动摇,从当初的怀疑和对立,这一路走来,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而相信霍登是最好的选择,他不会轻易放弃,除非是霍登主动转身离开—— 那么,他也不会阻止霍登。 第三次地,布鲁特斯再次将视线投向霍登,然后雷彼得斯也跟着望了过来,“我们现在应该回到正事了吧?” 霍登才没有继续卖关子。 “我们现在拥有诸多线索,而且这些线索恐怕超出预期,幕后的那些大佬们也应该没有预料到我们能够寻找到如此多线索。” “但是,这些线索全部都是往外延伸,拉扯出越来越多的利益关系,而不是核心的关键部分,所以我们始终无法看透整个全局,可能性着实太多,而那些利益纠葛只会让局面变得越来越复杂越来越繁琐。” “所以,我们需要回到起点。” 的确,布鲁特斯的猜测是正确的,从昨晚意外证实乌玛尼教会也牵扯其中后,霍登就一直在思考着: 他们现在寻找到的线索,持续不断地往外延伸,教会、贵族、邪神,一个势力接着一个势力被拉扯出来,且不说他们是否真正与事件息息相关;但问题就在于,“事件”本身依旧处于一团迷雾的状态,那么,从事件延伸出来的诸多可能,不仅无法帮助理清思路,而且还会衍生发散出更多无限可能。 他们到底是为了什么而争夺?到底谁是直接关系谁是间接关系,还有谁是干扰因素?这个事件的利益达到什么高度,到底能够吸引多少势力的角逐?事件本身又是什么性质,背后利益团体是联合还是竞争,其中是否有他们可以钻空子的缝隙,抑或者是更进一步寻找到联合的利益团队? 换而言之,让塞缪尔失踪、霍登死而复生的“事件”,这才是核心拼图,也是所有事情最初开始的地方。 只有寻找到这块核心拼图,后续事情才能够推展开来。 “起点?”布鲁特斯能够明白其中的意思,他看了看罗本,而后再次看向霍登,这就足以说明他的理解是正确的,但布鲁特斯不明白应该怎么回到起点,“还记得吗?我们之所以会绕来绕去也找不到关键,就是因为我们无法弄清楚事情的起点。” “此前,我们始终在跟随着线索前进,现在,我们应该跟随着线索后退。有时候,后退是为了更好地前进。”霍登再次丢了一颗烈日宁到嘴巴里,慵懒的眼神微微一亮,落在了罗本身上。 罗本微微愣了愣,脱口而出,“宴会。” 事件的起点,就是哈福特先生的宴会,从宴会开始,但伴随着线索越来越多,以至于他们几乎就要忘记这件事了——但其实,他们始终都不曾忘记。 474 兄弟之间 哈福特先生的晚宴,那就是所有事件的起点,至少对于霍登来说是如此。 当初,霍登和塞缪尔就是前往宴会担任侍应生,然后才引发了后续一系列的事情,他们始终在寻找线索,试图弄明白宴会的真相,结果却越走越远,最终进入一个更为辽阔宽广的迷雾之中,反而是忘记了出发的起点。 昨晚的乌玛尼教会是一个警钟,不是因为霍登再次经历了险死还生的惊心动魄,而是霍登意识到他们的对手远远比想象更加强大: 教会。贵族。邪神。 任何一个挑出来,都不是能够随意招惹的对象,但问题就在于,到底是什么事情,将这三个势力联系起来呢? 假设霍登关于长生不老的猜测是正确的,那么,哈福特先生的宴会又与这些神秘事件有什么关系呢?隐藏在背后的那张无形大网,到底是通过什么事情联系起来的呢?哈福特先生的晚宴,到底是核心环节,还是层层推断的环节构成部分之一? 一路走来,他始终朝前看,却不知不觉也进入了自己的盲点,忽略了最重要的事情,然后他就意识到,自己需要往后看。有时候,停步或者后退,不是因为胆怯,而是为了更好地前进。 霍登轻轻颌首,“我们需要进入宴会,弄清楚整个事件的起点。” 这是一个大胆而疯狂的冒险。 不仅因为塞缪尔和霍登当初就是在宴会遇险的,而且因为他们现在依旧隐藏在暗中,前往宴会可能就会成为自投罗网、暴露自己的一步险招。 更重要的是,现在关于宴会的所有情况全部都是未知的,他们到底会面临什么危险、又会遭遇什么状况,即使是霍登也无法掌控,换而言之,这就是羊入虎口的选择,对于霍登的智慧来说,这有些愚蠢。 但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如果持续在宴会外围打转,他们可能永远都无法触碰真相。 这是一次糟糕的选择,却也可能成为一次明智的选择。 三个人互相交换了一个视线,没有恐惧和害怕,更多还是坚定,然后,布鲁特斯开口了。 “可是,我们应该怎么进入宴会呢?” 这是另外一个难题,最糟糕的情况就是,他们尝试进入宴会,却失败了,结果什么事情都没有调查到,还暴露了自己,甚至全军覆没。 不过,布鲁特斯看着成竹在胸的霍登,随后笑容就展露开来,“你是不是已经想到解决办法了?” “有些想法。”霍登也没有否认,“不过,我们需要从长计议,谋而后动。相信我,我非常非常珍惜自己的生命。” “还有呢?” “嗯,还有美食。” “嘿!霍登-赫洛!” 抱怨声和抗议声让房间重新热闹起来,笑声再次涌动。 …… 夜,渐渐深了;喧闹,也渐渐平静了。 霍登将三个小伙伴送到了楼下,雷彼得斯和布鲁特斯会先将罗本送回家,然后两个人再前往布鲁特斯的家中休息。 因为布鲁特斯的宅邸距离这里更近一些,考虑到塞克佩斯学院弥漫整整一天的不安情绪,他们都认为暂时不要选择深夜行走比较妥当,尽快回家休息才是最好的选择。 虽然霍登相信,昨晚已经发生了意外,学院的安保工作提升了一个档次的强度,潜伏的危险也不会短时间内卷土重来,反而今晚是安全的;不过,霍登也没有反对,谨慎一点总是好的。 目送着布鲁特斯的马车摇摇晃晃地渐行渐远,霍登这才关上大门,重新回到楼上。 从昨天到今天,霍登的大脑始终在高速运转着;而且,昨晚他的确没有休息好,现在最为迫切的就是需要闭上眼睛好好睡上一觉,他需要让自己的大脑暂时停止运转一段时间。 脚步回到三楼,还没有完全靠近楼梯口,霍登就已经察觉到了房间里的动静—— 应该是奈尔。 老实说,霍登并不意外。 因为今晚照片的出现并且引发了线索,着实太过突然,不要说罗本了,就连霍登自己都被杀了一个措手不及。 谁能够想到,兜兜转转了一圈,却在奈尔这里寻找到了关键信息,整个事件披上了一层难解的迷雾,却隐隐之间唤醒了霍登脑海里的灵感。 显然,他们的临场应对并不合适,其中透露出太多太多信息,奈尔肯定有所察觉。 严格来说,上次从第三辖区受伤归来开始,奈尔就已经察觉到了异常,否则他也不会每天晚上等待霍登,嘴巴上没说,奈尔更多是用实际行动守护着霍登,那时候霍登就明白,这番交谈迟早都会到来。 但问题就在于,他应该以什么样的姿态来面对呢? 他应该作为奈尔的弟弟来回答,还是应该作为随时都可能离开的异世界游客来回答呢? 两个身份的差异就在于,他应该如何照顾奈尔的感受。 这是一个无解难题,即使是霍登也没有答案,他终究不是全知全能的神祇。 不过,霍登的脚步并没有停顿,径直上楼,按照原本的步调,返回房间。 果然,他看到了正在喝水的奈尔。 奈尔的动作有些尴尬,似乎正在掩饰自己的情绪,生涩地解释了一句,“休息了,但突然觉得口渴。” 霍登没有戳穿奈尔的小谎言,露出一个笑容,“我们的讨论应该没有太吵吧?我一直在担心着迈罗旭先生可能直接冲上来。” 看着霍登轻松的表情,奈尔也跟着放松些许,“不会,我在隔壁也没有什么影响。你的朋友们都回去了?” 霍登点点头表示肯定。 奈尔停顿了一下,试图寻找一个合适的切入点,却又担心自己的过度关心可能会让霍登感觉不舒服。 毕竟,霍登马上就要成年了,他不断告诉自己,弟弟已经不再是一个孩子,他应该平等地对待他们的关系,而不是一直将弟弟保护在自己的羽翼下,但……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他已经保护霍登一辈子了,他不知道怎么才能够做到放手。 患得患失的情绪让奈尔有些紧张,下意识地再次喝了一口水,却根本品尝不出味道,神色有些迟疑,然后找到了一个借口,“下周六,就是你的十八岁生日,怎么样,你有什么期待吗?也许我们可以为你召开一个小小的生日派对。” 十八岁? 对了,他就要成年了。 475 生日派对 “……也许我们可以邀请你的朋友们,还有周围的街坊邻居,在’三个瘸子’酒吧举行一个小小的生日派对。” “怎么样?感觉如何?终于要成年了?” 奈尔终于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顺着生日的话题谈了下去,紧张和犹豫的情绪也就稍稍缓解了下来。 霍登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跟着奈尔的话语展露了笑容,“十八岁生日,也不过是普通的一天罢了,没有什么需要特别庆祝的,还记得吗?你的十八岁生日,我们什么事情都没做,就是普通的一天。” 对于赫洛兄弟来说,生日是一件奢侈的事情。因为爱洛姨母的生活也并不宽裕,她竭尽全力照顾两个孩子,但依旧杯水车薪,就连日常生活都需要在基准线上苦苦挣扎,又怎么可能有时间和精力来照顾生日呢? 奈尔看着懂事的弟弟,眼底流露出一抹温柔。 他怎么可能忘记呢? 他的十八岁生日,那天他根本就已经忘记了,一大清早就匆匆忙忙地外出上课,然后又前往码头工作,忙碌得脚不沾地,哪里有时间思考这些事情。 一直忙碌到夜幕降临,又到面包店门口用最低廉的价格购买了那些已经不再新鲜的面包,这些硬邦邦到没有味道的面包却是他们最宝贵的食物来源。 他正在计划着,接下来几天应该如何用这几个面包充当午餐和晚餐,合理的规划才能够让他们坚持得久一些,不知不觉推开家门,却意外发现餐厅里依旧点着烛光——平时为了节约煤油,他们一般早早就熄灭灯光、早早就寝休息,但那天却不是。 然后,他就看到坐在餐桌前等待他回家的爱洛姨母和霍登。 霍登因为等待得太疲倦而趴在桌面上睡着了,爱洛姨母则抓紧时间利用微弱的灯光进行缝缝补补——这些针线活都是按件算账的,缝补的数量越多、收入就越高。 “诺,这是你的生日礼物。” 爱洛姨母看着满脸疲倦的奈尔,将摆放在桌面上的新鲜面包推了过来,虽然不是刚刚新鲜出炉的面包,却是当天出炉的面包,依旧能够感受到面包的柔软触感,和怀抱里那些硬邦邦到堪比石头的面包截然不同。 后来奈尔才知道,这是霍登为他准备的礼物。 霍登每天利用放学之后的时间,帮助街尾面包店老板工作一小段时间,前后工作了两个月,就为了帮助奈尔准备一份特别的生日礼物:当天的新鲜面包是第一份礼物,另外还有一枚亲手制作的领带结。 奈尔现在依旧记得,当时霍登睡得迷迷糊糊,他背着他到房间去的时候,那小家伙还在后背嘟囔地说了一句“生日快乐”。 再次回想起来,奈尔的眼眶依旧微微温热,“我当然记得,你赠送给我的领带结,现在依旧是我的幸运符。” 他始终随身携带的幸运符。 收拾起情绪,奈尔对着霍登展露一个浅浅的笑容,“但现在和以前已经不一样了,你也开始赚钱了,我们还是可以负担一个小小派对的。” “这样吧,我和古兹明说说,那天就把酒吧全部租赁下来,你可以邀请一些朋友,我们再邀请一些街坊邻居,然后我专程去把爱洛姨母接过来,大家聚集在一起,享受一顿晚餐,你保证全部都是美食。” “你说呢?” 耳朵捕捉到关键词,霍登的眼睛就微微一亮,看着兴致勃勃的奈尔,拒绝的话语涌到嘴边却终究没有说出口:其实,这不是他的十八岁生日,他的十八岁很早很早以前就已经度过了,这甚至不是他的生日。 “你说的,美食哦!”霍登如此回答到。 奈尔的心情也跟着明朗起来,连连点头,“好好好,我知道了,我会和古兹明确认的。”眼看着气氛重新轻松融洽起来,奈尔的提问也就自然地询问出来,“晚餐的那张照片,到底是怎么回事?那是谁?” “那是罗本的哥哥。”霍登没有任何迟疑,直接开口回答到,“他失踪了,距离现在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霍登思考着应该如何回答奈尔,谎言容易被拆穿,而且他也不希望什么事情都瞒住奈尔,否则可能适得其反,激发奈尔的好奇;但真话是绝对不可能的,不同于雷彼得斯和布鲁特斯,奈尔更像是家长,他肯定会试图保护霍登,又或者是禁止霍登继续参与,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情况都不会太好。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真真假假。 “罗本一直在试图寻找塞缪尔,他希望我能够帮忙,但我们始终没有头绪。结果今晚……”霍登就没有继续说下去了。 奈尔立刻就明白了过来,因为霍登的坦然与真诚,而且没有迟疑和闪躲,他被说服了。 再想想今晚的情形,事情也就得到了解释,“可是,塞缪尔怎么会成为菲洛子爵,然后还出现在图诺呢?” “这也是我们好奇的。”霍登话里有话,奈尔立刻就联想到一个可能—— 如果是塞缪尔谋杀了菲洛子爵,然后逃亡图诺,并且鸠占鹊巢地假扮菲洛子爵,那么一切都能够串联起来了。 奈尔的眼神微微一凝。 霍登知道,自己的效果已经达到了,“但我们现在也无法确定,罗本想着,他也许应该亲自前往图诺一趟,毕竟那是他的哥哥,亲眼目睹才能否确认,到底只是外貌相似,还是……” 奈尔恍然大悟,但还是流露出担心的神色,再次看向霍登。 不需要奈尔说话,霍登立刻就明白了,主动说道,“放心,如果我真的准备和罗本前往图诺,我会告诉你的。” 奈尔轻叹了一口气,“我能够理解罗本的心情。”兄弟之间的情感,确实不同。原本奈尔还想要劝告霍登远离危险,但将心比心,如果他是罗本的立场,也希望能够得到帮助。 一方面是担心霍登的安危,另一方面则是设身处地地换位思考,最终还是善良占据上风,“如果你能够帮忙,就帮帮忙吧。” “但还是需要注意安全,如果他的哥哥真的做了什么坏事,还是需要让治安队来处理,既然他敢于做第一次,就敢于做第二次。” 看着奈尔纠结的模样,霍登轻笑了起来,“奈尔,我有些聪明,却也不是万能的,不是我出马就一定能够搞定的。” 476 刺探敌营 “不是我出马就一定能够查明真相的。”霍登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对着奈尔打趣了一句。 奈尔也跟着笑了起来,“我也不是那个意思,只是觉得,罗本可能需要一点帮忙,而你就是最好的人选。更何况,你本来就足够聪明。” 虽然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依旧能够感受到奈尔话语里的自豪与骄傲,对霍登充满坚定的信心,下一步可能就是直接宣告“我弟弟就是岩渊最厉害的侦探”了——至少目光现在就已经释放出如此信号了。 霍登抿了抿嘴角,流露出笑容,却没有继续回应,而是打了一个呵欠。 奈尔注意到了霍登的动作,没有在继续拖延,只是站在原地稍稍感叹一番,然后就快速回过神来。 “我准备去休息了,你也赶快休息吧。昨晚就没有休息好,今天早晨起来脸色都不好,今晚好好休息。” 说完,奈尔也就准备转身离开了,但内心的牵挂依然没有完全放下。 没有办法,这是奈尔过去十五年习以为常的一件事,无论什么事情,他都需要第一个考虑到霍登,即使现在霍登已经长大了,从图诺出差回来之后,这种感觉就越来越明显,这让奈尔难免有些失落,不断告诉自己,他需要学会放手,霍登也需要成长的空间,因为他不可能照顾霍登一辈子。 但是…… 放手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有些习惯,可能会持续很久很久,甚至是一辈子。 脚步再次停在了门口,转头看向坐在床沿的弟弟,千言万语在喉咙涌动,最终只是化作了简单的一句,“霍登,答应我,照顾好自己,好吗?” 如此轻盈的一句话,却包含了太多太多的温度。 霍登不由微微愣了愣,他能够在奈尔话语里感受到太多东西。也许,奈尔并不是表面看起来那么容易“偏离轨道”;也许,他的谎言并不是那么成功,但奈尔依旧选择了相信,奈尔依旧选择了对他最好的决定。 霍登的心脏之上,能够感受到那股温热沉甸甸地压着。 “晚安。”奈尔对着霍登露出一个笑容,而后就关上房门。 但就在房间门即将关闭之前,霍登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奈尔,我会的,我保证。” 这是一个承诺。 在霍登意识到之前,话语就这样冲动地脱口而出,仿佛灵魂深处能够感受到另外一个声音正在呐喊。 “嗯。”奈尔没有多说什么,轻轻关上了房门,脚步站在门板面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嘴角的弧度轻轻上扬,然后笑容就落在了眼底,绽放着温暖的光芒。 霍登静静地坐在原地,那种错综复杂的情绪在舌尖微微涌动着,最终也还是化作一个笑容,带着错杂的重量上扬起来: 明白自己不是一个人,而是还有另外一个人永远都会坚定不移地站在自己的身后,无论发生什么都愿意与自己并肩作战,哪怕是面对全世界,那种羁绊的感觉是如此美好,让人忍不住想要沉迷其中。 那天晚上,霍登带着笑容进入了睡眠,一夜无梦,安稳地睡了一个晚上。 …… 窸窸窣窣。 窸窸窣窣。 一辆马车缓缓停靠在路边的草丛里,荒郊野外的陌生环境里,根本察觉不到任何生命体的活动痕迹,这也使得单独出现在这里的马车越发突兀起来——显然没有人会选择这样的荒野郊游。 “霍登,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这里是荒无人烟的野外,任何人出现在这里都显得可疑,而我们越是隐藏行迹,就越是增加这种可疑。最好的应对办法,就是光明正大地出现,理直气壮地表明态度,做符合我们年龄与身份的事情,即使出现意外状况,也是最具有说服力的。” “如果他们准备灭口呢?” “如果他们看到一个弗劳德和一个斯古特出现在这里,还准备随随便便地灭口,那么我们也就只能认命了。” “……” 说话间,马车车厢就被推开了,然后就可以看到四名塞克佩斯学院的学生鱼贯走了出来。 每个人都穿着自己的学院制服,而且坦然地露出脸孔,甚至还能够看出精心装扮的痕迹,完全就是一副前来郊游的贵公子模样,只不过他们手中并没有携带野餐篮,取代而至的,每个人都带着写生簿。 为首的赫然是布鲁特斯,张扬而华丽的装扮看起来就好像准备参加宴会,与野外的荒凉形成鲜明对比。 紧随其后的,自然就是雷彼得斯、罗本,还有一身懒骨头站不直的霍登。 他们身后的那辆马车,赫然就是布鲁特斯的豪华私人马车,就这样大剌剌地停靠在路边,没有任何遮掩,如同一座华丽的移动城堡,远远地就能够一眼看见,即使是在繁华闹市也是如此,更何况是荒芜的野外呢? 自从那个晚上的聚会之后,霍登就在广泛地查询资料,积极主动地开始做准备,为他们深入虎穴完成铺垫;而今天,他们一行四人背负着艰巨的任务出行,他们需要探路哈福特先生的晚宴举办地: 阿瑞纳宫。 此前提及过,阿瑞纳宫被普遍认为是一座废弃宫殿,不仅建筑本身是如此,附近的开发计划也全部搁浅。 从积极角度来说,阿瑞纳宫是一个完全僻静的环境,如果哈福特先生没有派人长期驻守,那么他们就可以为所欲为地进行探路;但反过来,如果哈福特先生保持警戒,那么他们四个出现在荒郊野岭的身影也就容易暴露出来,这则是消极角度。 问题就在于,后者的情况,他们四个人可能就连靠近的机会都没有,就直接被发现行踪,毕竟他们对于阿瑞纳宫一无所知,也无从得知里面守卫的力量配置。 针对如此情况,霍登提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不要偷偷摸摸地前进,而是光明正大地登场,以雷彼得斯-弗劳德、布鲁特斯-斯古特的真实身份出现,假装他们是专程前来这里采风素描的——就为了描绘废弃的阿瑞纳宫。 如此一来,即使被发现,他们也能够寻找到合理的理由遮掩过去,并且还能够简单试探一下现场的力量布局。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只有将戏剧和现实之间的壁垒彻底打破,才能够制造出以假乱真、真爱难辩的局面。 于是,他们四个人就这样出现了,忠诚地扮演着四个塞克佩斯学院学生的形象,两个贵族公子哥带着两个小跟班前来采风。 477 荒无人烟 平整辽阔的绿色地毯就这样轻柔地铺陈开来,细腻地勾勒出微微起伏的地势,最终形成一个低平的小山丘,宛若温柔的波澜般荡漾延伸开去,一直到三面环绕的森林阻隔了探索地平线尽头的视线,郁郁葱葱的树林却没有因为寒冷的冬天而凋零,反而是沉淀出浓郁的墨绿色,沾染着氤氲的水汽,寥寥数笔就泼洒出一抹恢弘,在浅灰色的天空底下激荡出惊心动魄的壮阔。 轰! 停靠在树枝上的鸟儿被惊动得振翅而飞,海水撞击悬崖的轰鸣声如同洪钟一般盘旋着,强势宣告自己的存在感,蛮不讲理地撕扯着附近的宁静,咆哮怒吼地驱赶着附近的所有生灵,似乎只要任何生物敢于靠近,潜伏在黑暗之中的血盆大口就将张牙舞爪地扑过来,苍茫的天空捕捉不到任何生机踪影,隐隐激荡着的回声是如此孤独而空寂,越发凸显出世界的磅礴与飘渺。 于是,站在大片大片绿色与灰色之中的四个身影,就变得越发渺小起来,似乎随时都可能被摧毁撕碎。 唯一的例外,就是盘踞在悬崖顶端的那座废弃宫殿,沉默却坚定地俯伏于此,如同沉睡之中的巨龙。 关于这座宫殿的传闻,稀稀落落地流传在岩渊当地居民的耳边,却早就已经模糊不清,即使是雷彼得斯也是第一次真正亲眼见到阿瑞纳宫,的确是传说中废弃的模样,视线里根本就捕捉不到任何生机,但气势磅礴的建筑风格令人大开眼界,哪怕只是站在远处一瞥,也依旧能够感受到其中的不凡。 “哇哦。” 布鲁特斯忍不住发出了惊叹,但脑海里的第一反应却是—— 这里真的是哈福特先生的晚宴举办地吗? 因为现场看起来着实没有任何生机,完完全全就是传说中废弃的模样,阿瑞纳宫也没有能够建造完毕,靠近大海的一半依旧没有屋顶,敞开地接收着风吹雨打,丝毫寻找不到每个月举办宴会的痕迹。 布鲁特斯朝着霍登投去一个视线,没有得到多余的回应,霍登依旧在按部就班地准备着他们的郊游,他立刻就明白过来:还是按照计划行事。 他们没有办法确定阿瑞纳宫之内是否还有什么机关?更没有办法确定此时自己的一举一动是否被监视? 也许有,也许没有,但他们不能冒险。所以,他们必须坚持计划,哪怕他们的行动可能看起来非常愚蠢。 “我喜欢这个角度。霍登,我准备将画架摆放在这里。” 既然是贵族少爷前来采风,那么演戏就需要演全套,不仅仅需要支画架,而且还需要摆放全套野餐设备,即使再复杂再繁琐,也必须尽可能保证真实,只有这样才能够确保“行踪暴露”的时候不会露马脚。 然后,他们就开始了。 先是摊开野餐布,摆放下午茶的茶点,大红色的抱枕靠垫和深褐色的针织毛毯,雕刻着繁复花纹的茶几和笨重华丽的金色茶壶,所有的所有都严格按照室内下午茶规格布置,没有任何偷懒的省略,再然后…… 真的开始泡茶,雷彼得斯和布鲁特斯两位少爷完全开始享受起来,罗本和霍登两个“跟班”则负责忙碌。 雷彼得斯看了看一本正经做全套的霍登,眼神里流露出一抹无奈,“我觉得,我们现在看起来就好像白痴。” 如果阿瑞纳宫之内根本就没有人在监视他们的话,如果附近区域根本就是荒无人烟的话,他们的动作确实看起来像白痴。 “但是,偶尔出来郊游放松一下,确实是我们迫切需要的。我烦透了最近的学业,作业真的太多了,我需要休息放松一下。”布鲁特斯却心态淡然,用眼神瞥了雷彼得斯一眼,似乎在说:我们不能冒险。 冒险,那就意味着拥有绝对实力,即使遇上意外状况也能够应付;但事实是,他们没有正面强硬对抗的实力,而且对手的状态也是一无所知,那么,他们就必须做出两手准备,避免潜在的正面冲突,哪怕代价是行为动作看起来有些愚蠢。 布鲁特斯紧接着说到,“更何况,霍登的泡茶手艺,确实是不一样。我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霍登说,泡茶也是一门艺术了,水温、手法、步骤等等都可能产生不同影响,啊,果然专业人士就是不一样。” “前提是,必须是茶叶。”霍登强调到,那不紧不慢的姿态完全忘记了今天前来阿瑞纳宫的真正目的,完全沉浸在下午茶的片刻悠闲之中。 不由自主地,雷彼得斯和布鲁特斯的视线都朝着霍登集中了过去,那看似平淡无奇的手法却是令人如此享受。 窸窸窣窣。 窸窸窣窣。 风,吹动着草丛,传来细细的声响,因为四周的安静而凸显出来,似乎整个世界都在回荡着这些声响,消融在大自然的宁静之中,所有一切都再正常不过。 雷彼得斯和罗本都没有察觉到异动,但布鲁特斯端起茶杯的右手却稍稍停顿片刻,眼神也出现短暂凝滞,似乎正在警惕地捕捉着那些琐碎的声响。 不过,紧接着布鲁特斯就恢复了常态,将茶杯一饮而尽,眉眼之间流露出享受的神色,然后对着霍登说到,“嗯,今天的茶汤还是有点杂质。” 霍登的视线也抬了起来,迎向布鲁特斯的打量,“室外和室内终究是不同的。有时候,室外也有室外的风味,虽然茶汤有些杂质,但眼睛能够看到的风景,却又是另外一番滋味,这样的取舍不能等同衡量。” 布鲁特斯在霍登的眼神里寻找到了他所需要的答案: 刚才,有人扫描了他们一行人的举动。 杂质,其实就是监视者的意思。 任何灵能者,只要使用灵能就必然存在波动;只不过,左柱和右柱的波动差异比较明显,而且不同灵能者对于这种细微波动的感应力也有着明显差异,普遍来说,左柱的波动相对平缓一些,同时左柱对于波动的感应也更加灵敏一些。 布鲁特斯就是左柱,他能够感受到那些细微的波动,然后他的猜想得到了霍登的证实: 他们并不是阿瑞纳宫附近的唯一“生命体”,他们还有同伴,而且同伴正在监视着他们的行动。 那么,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478 毫无破绽 布鲁特斯敏锐察觉到了搜查的灵能波动,这意味着,阿瑞纳宫确实不是外表看起来那样,但雷彼得斯和罗本两个右柱之人则没有能够捕捉到异动,那么,他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答案是: 不怎么办。 应该泡茶就泡茶,应该享用下午茶就享用下午茶,然后,应该素描就素描。 霍登招呼着罗本,站立起来,开始竖立画架,为他们寻找着完成素描的不同角度;而布鲁特斯和雷彼得斯两位少爷则安然地躺在一堆抱枕和靠垫之中,舒适地继续享用下午茶,怡然自得的姿态似乎正在享受难得的悠闲与惬意。 虽然午后没有阳光的照耀,但罗本还是支起了一顶硕大的遮阳伞,将贵族的派头作风发挥得十成十。 越是置身于监视之下,就越是需要淡然镇定,因为,他们今天确确实实是前来“写生”的—— 写生与探查,本质上来说都是需要耐心观察与解构。 “霍登?” 雷彼得斯注意到霍登正在越来越认真,好像他们真的是前来写生一般,他的耐心就要消耗殆尽了,没有能够压制住烦躁,出声呼唤了一句。 不等霍登回答,布鲁特斯的轻笑声就从旁边传了过来,“雷,没有必要那么着急,写生也需要保持心态平稳。还记得吗?弗劳德先生总是说,你太急躁了,今天还好就只有我们几个人,否则你又要被嘲笑了。” 雷彼得斯微微愣了愣,随后就从布鲁特斯的话语之中细细品味出一丝异样来,他猛地朝着布鲁特斯投去视线。 却见,布鲁特斯也毫不示弱地望了过来,清澈透亮的眼神就这样撞入雷彼得斯的眼睛里。 雷彼得斯顿时醍醐灌顶,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千钧一发之际,雷彼得斯意识到自己应该怎么做了,“我只是觉得,我们是专程过来写生的,而不是过来享受的,你说,谁会像你这样把整个待客室都搬到野外来,如此奢侈又如此繁琐,我没有办法接受,我也无法理解,你们斯古特家族的人就是如此。” 嘀嘀咕咕的抱怨絮絮叨叨地嘟囔着,刚正不阿的语气语调完全就是军人的模样,对于如此繁琐奢华的作风终究还是不太习惯,一如弗劳德家族的优良传统。 尽管有些生涩,因为紧张而有些磕绊,但恰恰符号雷彼得斯现在的状态,暴躁而不耐。于是也就不奇怪了。 至于罗本,这座冰山面对大部分情况都没有波动,内心的情绪也难以暴露,所以基本察觉不到变化。 虽然雷彼得斯和罗本确实没有察觉到灵能波动,但这股波动始终存在着,持续了将近十分钟左右,而后消失了片刻,又出现;再次消失片刻,再次出现,如此反复杀了数次回马枪,发现这一行人确实开始素描写生,又持续了片刻,这才重新恢复了平静。 但是,危机依旧没有解除。 他们应该如何在对方的监视下,进一步完成探查工作呢? 对此,霍登并不着急。 布鲁特斯注意到,霍登居然真的开始素描起来,像模像样地打了一个底稿,并且利用三维立体效果构建出了整个阿瑞纳宫的背景和架构,就好像……就好像真的在剖析阿瑞纳宫的结构一般。 “写生,本身就是解构”。 这个想法从布鲁特斯的脑海里划过之后,他的心情也就渐渐平复了下来——即使他们真的只是完成写生,也同样能够达到探查的目的,这也意味着,他需要更加投入也更加认真才行。 四个人之中,原本就最擅长绘画的雷彼得斯更是完全沉浸其中,细细地写生起来。 完美无缺! 毫无破绽! 因为他们确实正在写生,无论对方如何探查如何监视,他们都无法发现任何异常。 与此同时,霍登的感应网悄无声息地铺陈开来。 没有灵能调动,自然也就没有灵能波动,仅仅通过感应元素的所在位置就能够建立三维立体的透视效果,这确实是霍登的独门绝技——至少目前为止,霍登还不曾暴露过自己的行踪。 徐徐铺陈开来的感应网将整个阿瑞纳宫尽收眼底,并且勾勒出周围环境的所有面貌。 原本,霍登以为阿瑞纳宫隐藏着一个地下宫殿,里面应该就是晚宴举办地;但事实是,阿瑞纳宫已经建立完毕。 金碧辉煌、恢弘大气的宫殿呈现出复古而繁复的华丽,每个细节都透露出潜心雕刻的精致,就连廊柱、门板这样的细节也都没有错过,更不要说色彩艳丽的壁画和奢华厚重的家具了,确实不负宫殿之名。 表面上灰败残破的景象,只是一层皮囊而已,如同画皮一般。 顺着灵能波动细细探查之后,霍登顺利寻找到了一个庞大的灵能法阵,层层叠叠地将阿瑞纳宫保护起来,制造幻象迷惑误闯进来的路人或者旅人只是其中最基础的属性之一,另外还包含着保护和攻击的诸多功能,严严实实地将整座宫殿保护地固若金汤。 最有趣的是,其中隐藏着一个迷惑法阵,如果有人试图闯入阿瑞纳宫,就好像探索危险废墟异样,那么对方就会进入一个类似于梦境的迷宫,迷迷糊糊地就绕出来,不会受伤,却也没有疑惑。 这是非常普遍的一种迷惑法阵,经常用做迷宫的设计,没有伤害性,却具备强大的误导性。 只是,眼前的幻象着实太过逼真,即使误闯进去,也很难联想到迷惑法阵——包括霍登也应该会上当,如果不是他用感应网进行探查,如果不是他提前知道阿瑞纳宫的秘密,那么他也可能无法识破幻象。 透过画皮,霍登能够探查到阿瑞纳宫之内驻扎着一个小队,总共五人,其中一个人镇守在核心房间,另外四个人则散落在宫殿的四个角落,不出意外的话,刚才探查霍登一行人的,就是核心房间的那个人。 感应网只能够描绘出线条与线条构建的影像,无法探知具体情况,所以霍登的收获也就只有这些了,很多细节还是霍登连蒙带猜的一些推测,并不排除出错的可能。 想要更进一步,就必须使用灵能探知,但这也可能打草惊蛇。 那么,接下来应该怎么办呢? 难道就这样无功而返吗? 479 暗渡陈仓 尽管不确定五人小队的真正实力,也不确定灵能法阵的真正威力,未知状况不知几何,但霍登并没有打算就此打住。 一个小小的细节值得参考:对方的确反复探查了他们四个人的情况,但始终没有做出主动出击的动作,甚至就连探查的动作都非常隐秘,只有霍登和布鲁特斯隐约察觉到了波动。 这意味着什么呢? 很简单,这意味着他们也不愿意打草惊蛇,否则,他们只需要展示一下力量,就能够将“一群愚蠢的年轻学生”赶跑。进一步深入推断,迷惑法阵的设置也证明了霍登的猜测,其实他们也没有准备大张旗鼓地暴露自己,如果只是一些路人或者旅人,他们也会低调地转移注意力,并不会发起无差别攻击。 这也是至今为止岩渊都没有任何关于阿瑞纳宫传闻的原因——哈福特先生的晚宴至少已经持续了一年。 与之形成呼应的是,一边是乌玛尼教会地下室的隐秘与低调,一边则是维克多、南丁格尔等潜在暴露信息源的快刀斩乱麻,方方面面都在证明着,他们竭尽全力避免暴露自己,不管他们在谋划什么内容,目前都还是需要低调需要保密。 换而言之,对方试图隐藏行迹,霍登也试图隐瞒目的,关于这一点,双方都是一样的,那么这也就可以成为霍登的潜在突破口。 从刚才阿瑞纳宫内部传来的探查举动就能够看得出来,对方确实足够小心谨慎,但是,再三确认霍登一行人的身份、消除疑心之后,后续动作也就消失,没有任何探索。隐隐约约还是可以感受到他们的“轻视”。 也许是因为如此长久时间以来,他们都没有遭遇到任何挑战,就连误闯的路人可能都是屈指可数的,现在又看到布鲁特斯一行人的少爷做派,自然而然地,值班的哨兵们也就放松警惕,甚至可能在开着玩笑,打趣布鲁特斯这四个人的愚蠢行为,根本就没有意识到他们带来威胁的潜在可能。 这就是机会! 只要霍登不做出异常举动,至少不是大动作重新将注意力吸引过来,那么他们就是安全的。 转眼之间,霍登就已经确定了方案,暂时放下手中的写生工具,转身回到野餐布旁,再次进入休息状态,慢条斯理地品尝起下午茶来。 “我准备靠近一些看看。” 霍登如此说到,雷彼得斯转身看了霍登一眼,布鲁特斯和罗本则依旧“专注”于写生。 因为霍登知道,阿瑞纳宫内部的那些人并没有在近距离监视他们,只要他们没有大动作就没有关系,所以,霍登假装在享用下午茶,然后用正常音量完成交流,这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宫殿隐藏着一个大型灵能法阵,多重功用,而且里面应该有人在负责看守,即使人手不多也不能硬闯。” 毕竟,他们今天的任务是探查而不是破坏,哈福特先生的晚宴必须照常进行,他们才能够深探虎穴。 不能进入阿瑞纳宫内部探查,这本来就是一种可能,现在就只能放弃第一目标了。 “我们需要启动备用计划。” 宴会内部的潜在状况全部都是陌生的,他们不能提前做预案,随机应变是唯一办法;而今天除了踩点之外能做的事情就是,制定逃生计划,确保意外出现的时候,他们也能够逃出生天,避免重蹈覆辙。 关于这一点,他们已经提前商议过了,所以,雷彼得斯立刻就明白霍登的意思。 不过,雷彼得斯的眉宇微蹙起来,“但这应该怎么执行?如果现场已经拥有一个灵能法阵的话?” 逃生计划,其实就是在现场布置一个灵能法阵,作为杀手锏断后,无论是作为对抗的手段还是争取时间的办法,这都能够为他们争取到更多机会。 毕竟,他们也不知道自己面对的对手到底多么强大,而灵能法阵是短时间内提高自身实力的最好办法。 但问题就在于,阿瑞纳宫已经拥有一个大型灵能法阵,他们应该怎么叠加第二个呢? “还记得我上次查询的那些资料吗?”霍登却没有太过慌乱,依旧是悠闲懒散的模样,即使面临困难局面也是如此,这也让小伙伴们的紧张情绪跟着一起缓解了下来。 雷彼得斯也转身回到了自己的位置,跟着坐了下来,“你是说,索引法阵?这靠谱吗?” 关于索引法阵,他们所掌握的知识太少,基本可以说是只言片语,完全无法确定其中的具体功效。对于布鲁特斯和罗本两个人来说,更像是一种理论上的……天书,根本就不懂雷彼得斯和霍登到底在说什么。 “靠不靠谱,就只有实验过后才知道了。”霍登挑了挑眉尾,轻描淡写地说道,仿佛真的就是出来郊游野餐一般。 雷彼得斯有些郁闷,狠狠地瞪了霍登一眼。 布鲁特斯却是非常轻松,转身看着自己的写生作品,发出低低的笑声,“霍登总是知道怎么激怒别人,这项技能令人佩服。” “谢谢夸奖。”霍登坦然地接受了“赞美”,“那么,我的性命就掌握在你们手中了,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关于如何暗度陈仓,他们早就已经完成分工。 雷彼得斯负责操控灵能法阵,与上次在安图拍卖行的幻象原理一致,但上次霍登使用灵能制造出了幻象,而这次则需要用灵能法阵来完成,制造出霍登依旧在写生的幻象、并且掩盖霍登的真实行踪—— 因为霍登不能一心多用,能力和意识都跟不上,运用灵能法阵来维持幻象的运作,这是一个可行的办法,霍登可以率先完成法阵的绘制,确保幻象的真实;然后将操控权交给雷彼得斯,确保幻象不会出现漏洞。 布鲁特斯负责警觉探查,如果现场再次出现灵能波动,那么他就需要警惕雷彼得斯,确保幻象不会出现纰漏。 最后则是罗本,一旦出现异常状态,他将负责率先展开攻击,为他们争取到反击或者逃离现场的一线生机。 出发之前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全程都保持紧绷状态,此时不需要特别调适就能够进入正式的间谍模式。 但是,他们所面临的难题不止一个两个,最简单也最基础的问题就在于:他们应该如何绘制灵能法阵? 480 能量节点 按照常识来说,法阵是需要“绘制”的,也就是真正调动灵能,绘制出一个个符号实体,这才能够发挥出作用,但现在他们就连阿瑞纳宫都无法进去,又怎么绘制法阵呢? 到底应该如何“在没有办法进入目标建筑之内的情况下绘制灵能法阵”,这是一个无解难题。 包括霍登在内,他们都没有能够想到解决办法,即使是翻阅德西玛斯教授的私人图书馆,那也是大海捞针,但是昨天,霍登说他想到了一个可行的办法,雷彼得斯等人专心倾听之后,却齐齐表示无法理解—— 他们的思维方式跟不上霍登,能够理解原理却无法打破固定观念,对于到底如何执行没有任何头绪。 现在,理论到底能否投入实践,实践效果又到底如何,就看霍登的了。也许,他们又将再次见证奇迹。 其实,解构灵能法阵之后就能够发现根本原理,通过能量节点来代替灵能者的能量输出,并且保持输出的稳定和均衡;同时,通过符号与符号的衔接构建提前完成布局,代替灵能者的控制,制造出相对应的作用。 简单来说,灵能者能够做到的和不能够做到的事情,灵能法阵通过符号来完成。 但是,“能量节点”的概念渐渐被模糊化,因为灵能法阵越来越复杂、越来越庞大,符号与符号的辨识度越来越困难,能量节点就这样被淹没在无数符号之中,最后,放弃解构法阵的灵能者们就一无所知了。 从理论角度来说,只要能够确定灵能法阵的能量节点,然后就能够通过节点的能量输出来完成法阵绘制,并不需要物理层面的直接绘制;但实际操作过程中,仅仅通过“点”来连线,并且构建出整个虚空的三维立体空间,到底多么繁琐、需要多少计算,仅仅想象一下就知道到底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 即使是霍登,他也不确定可行性到底有多少,只有尝试过后才知道。 今天,就是实战。 霍登决定分成三个步骤来一步步地尝试挑战。 首先,是野餐布的方圆之地。 霍登在野餐布的四角各自绘制一个能量节点的符号,尽可能将灵能波动压制下来,并且掩饰双手的绘制动作,注意力保持高度集中,然后通过灵能控制每一个能量节点,所有节点全部两两链接起来,并且利用交叉点作为全新的能量节点,构建出整个能量网,这才在点与点之间驱动灵能绘制符号。 一个符号接着一个符号快速完成,最后组成一个野餐布大小的灵能法阵,制造出他和雷彼得斯正在享用下午茶的幻象,掩饰自己的下一步动作。 第一步尝试并不是最困难的,因为区域有限,而且幻象内容简单,用来作为练手再合适不过。 其次,是覆盖全场。 因为幻象掩饰住了霍登的行动,进入第二步之后,他就能够施展开来了,绘制能量节点符号的动作明显开始加快,并且将这些能量节点分别输送到阿瑞纳宫法阵之外的空白区域的关键位置,这一步就已经非常困难。 霍登必须尝试着,远距离绘制能量节点,并且确保每个符号的位置都是正确的,所以雷彼得斯悄悄操纵着风元素,托着霍登的身体来到野餐布之上的半空中,让霍登能够居高临下的完成法阵绘制工作,却又不会离开野餐布幻象的保护范围。 布局灵能节点是最为困难的一步,出了一身汗水又风干了之后,才终于全部布局完毕,后续工作也就相对简单一些,点与点之间的连线制造出更多能量节点,然后通过点与线来绘制符号,构建灵能法阵。 布鲁特斯和罗本依旧在遮人耳目,只有雷彼得斯亲眼见证了整个过程,却依旧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当然,霍登的强悍实力确实是令人眼前一亮,但更重要的是,霍登天马行空的想法完全打破了他们对于灵能的固有理解体系——通过能量节点控制灵能的输出,虚空描绘法阵,精细而复杂的工作还没有任何失误偏差,最终构建出一个“即使是用双手物理绘制都可能出错”的灵能法阵。 这家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又是怎么冒出这些想法的? 雷彼得斯有些难以消化。 雷彼得斯全神贯注地关注着霍登的一举一动,仿佛正在见证奇迹的诞生一般,就连眨眼都已然忘记。 等雷彼得斯回过神来的时候,霍登的法阵绘制已经完成,覆盖整个场地的灵能法阵确保不会触碰到阿瑞纳宫的法阵感应,同时竭尽全力地覆盖自己的活动范围,尽可能避免自己的行动暴露出来的危险。 最后,复制黏贴地模拟出他们四个人此时此刻的状态,确保幻象能够百分百真实,呈现出他们一边享用下午茶一边进行写生的景象,让布鲁特斯和罗本也同样能够脱身,用幻象掩护各自的真正任务。 全部做完之后,霍登重新回到地面,将灵能法阵的操控权转移给雷彼得斯,这一步工作才宣告完成。 “霍登,你需要休息一下吗?” 雷彼得斯看着霍登额头微微渗透出来的汗水,显然刚才的工作消耗了诸多精力。 不想,平时总是懒骨头的霍登却是摇头拒绝了,“嘀嗒,嘀嗒。”霍登只是模拟了一下秒针移动的声音,时间不等人,他们在这里耽误的时间越长,就越可能暴露,幻象终究是幻象,他不能冒这样的风险。 对着雷彼得斯担忧的神色,霍登又补充了一句,“事情结束之后,我需要一只强尼烤鸡的深切慰问。”说完,也不等雷彼得斯反应,霍登就直接迈开脚步,朝着阿瑞纳宫前进。 雷彼得斯稍稍愣了愣,眼底流露出一抹无奈的笑容,然后操控着霍登的幻象残影,跟随着霍登的脚步一起重新走向画架,但就在画架旁边,霍登与残影分离开来,就好像影子武士被剥离出来一般: 影子开始写生,而本尊则消失在阿瑞纳宫的监视之中。 霍登做到了,霍登居然真的做到了,利用能量节点来绘制灵能法阵,不可思议!现在,就到了第三步也是最重要的一步挑战!这才是真正的实战! 481 索引法阵 布鲁特斯转过身来,看向依旧正在品尝下午茶的雷彼得斯和霍登,两个人就好像犯困进入睡眠状态一般—— 对于贵族公子哥来说,这再正常不过了,下午茶本来就是需要享受的,懒洋洋地睡一觉绝对是再好不过的;但对于身负重任的他们来说,这却不正常。 想到这里,布鲁特斯嘟囔抱怨着,“明明是你说来写生的,结果就这样睡着了?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说着说着,布鲁特斯就重新回到了野餐布之上,然后就进入了第一重幻象里: 只有雷彼得斯。 “霍登呢?”布鲁特斯瞪大了眼睛,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他……” 雷彼得斯点点头,“他已经出发了。” 布鲁特斯还是有些愕然。 雷彼得斯眼底流露出了钦佩,“没有想到,他真的做到了。就连你和罗本在如此之近都没有能够识破。你说,他现在是不是具备中级的实力了?我刚才看他绘制整个大型法阵,娴熟得完全不像是一年级。” 布鲁特斯此时终于回过神来,却没有回答雷彼得斯的问题,“幻象之中,我和罗本正在做什么?” “写生。” 得到雷彼得斯的回答之后,布鲁特斯就重新走了出去,拍了拍罗本的肩膀,“可以进来了。” 既然霍登已经出发,这也意味着他们的工作也需要展开了。 “不管霍登实力怎么样,我们都是弱势的一方,所以,我们还是需要警惕。”布鲁特斯对着雷彼得斯说到,“除非对方意识到灵能法阵的存在,并且打破法阵的效应,否则他们就看不到真实影像。但我和罗本还有工作要做,你专心操控幻象。” 虽然雷彼得斯非常想要和小伙伴们分享自己的所见所闻,但他知道,现在不是最佳时机,于是他也就没有再继续讨论,而是专注于幻象的操控——贵族公子哥的下午茶到底怎么进行,他着实再了解不过了。 同时,布鲁特斯转头看向了罗本,“你还记得霍登说的吗?利用感应力的练习来构建出整个网状触角,然后感应空间里的活动与状态,我准备尝试一下,看看能否帮上霍登,确保阿瑞纳宫里的那些家伙任何动静都能够提前察觉。” “嗯。”罗本点点头表示肯定,“近距离的状况就交给我。” 如果此时某个陌生人直接走入幻象,那么一切就破功了,因为霍登并没有设置迷惑法阵。 对于精神攻击来说,逃脱物理范围是最简单的手段——只不过,大部分时候,陷入精神困境之中,就连一步都迈不开,更不要说逃离物理范围了;现在罗本就需要防备逆效果,有人从外面闯进幻象。 布鲁特斯进入修炼状态,探索感应网的运用,与此同时,霍登也同样进入了感应网状态。 世界,在视野里涂抹成为黑白,纵横交错的线条编织出截然不同的次元世界,以元素能量的波动来窥探隐藏在表面之下的本质,感应网再次铺陈开来,触角就这样延伸覆盖到角角落落,掌控全局。 这不仅能够帮助霍登注意阿瑞纳宫内五个人的动向,提前做出预警;同时还能够帮助霍登解构眼前的灵能法阵,他需要寻找到法阵的能量节点,这才能够在避免惊动灵能法阵的前提下,完成任务。 后者是主要目的。 霍登并没有调动灵能,一方面是尽可能避免自己的灵能波动可能引发不必要的潜在注意,另一方面则是减轻雷彼得斯操控幻象的负担而确保幻象的完美,仅仅只是依靠自己的脚步快速移动。 霍登早早就已经完成了全局评估,一开始就径直抵达了阿瑞纳宫南端的起点,站在悬崖边上眺望过去,而后沿着逆时针方向环绕整个宫殿,用双脚一点一点地探索整个灵能法阵的能量布局—— 这是一个笨办法。 如果使用灵能纵览全局,事情显然会简单得多,但为了避免打草惊蛇,物理探索就成为了最好的替代办法,尽管“笨”,却能够隐藏行迹,而且同样有效,那么问题也就不再是问题了。 也许体力是一个问题。 霍登从口袋里掏出准备好的巧克力,丢进嘴巴里,细细感受着那种独特甜涩的香气在味蕾上爆发开来,然后认真思考着今天晚餐到底应该如何犒劳自己,最后一个问题也就迎刃而解。 侦查工作结束之后,霍登的脚步来到阿瑞纳宫北面的悬崖位置,巧妙地隐藏在巍峨建筑的阴影之中,朝着正西方的汪洋大海眺望过去,一望无际的景象让心胸都跟着开阔起来,他甚至还有片刻闲情逸致打量着近在咫尺的“废墟”,细细欣赏着眼前幻象的缺点和漏洞—— 也许对于其他人来说,如此影像已经堪称完美,真假难辨;但对于霍登来说,光影的流动和空间的运用开始能够找到诸多破绽,只要站得够近、看得够细,就能够发现真相,甚至是沉默者也能够做到。 只是,人们总是容易相信自己眼睛所看到的影像,“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却往往忽略眼睛也可能欺骗自己的事实——就好像化妆和卸妆两个不同版本的女人一样;同样,魔术也是如此。 拆开一枚糖果,丢进嘴巴里,然后将糖果纸重新塞回口袋里,避免留下任何痕迹,霍登的脑筋快速转动起来。 短暂的停歇,并不是真正的休息,霍登没有忘记今天的目的,还有正在心惊胆战掩人耳目的小伙伴们,站在悬崖边上迎风而立,霍登正在思考着,到底应该如何描绘索引法阵,又应该如何设置多重法阵。 如果就这样大剌剌地直接强行叠加灵能法阵,惊动他人的必然后果暂且不论,更重要的是“不可能实现”: 因为法阵与法阵之间存在太多不稳定因素,符号和符号可能互相缠绕互相影响,最终走向无法预知的结果。 而古老到几乎没有人能够唤醒记忆的“鸡肋”索引法阵就是唯一办法——应该说,这是霍登所知道的唯一办法;所以,即使霍登也不确定索引法阵的性质状况,他也没有其他选择。 现在就到实战的第三步也是最重要的一步,霍登需要绘制两个法阵,一个索引法阵,一个作为逃生杀手锏的法阵,而两个法阵都不能掉以轻心,因为失败的结局都是他所无法接受的,他需要冷静下来,理清思路。 482 大功告成 阿瑞纳宫西北角落拥有一座瞭望塔,却不是为了监视敌人,而是一个浪漫的去处,站在这里能够欣赏到满天星斗和汪洋大海,宽广辽阔的视野进一步放大自然的恢弘和人类的渺小,不由自主就沉浸其中,无法自拔—— 如果邀请自己中意之人前来这里,静静欣赏那瑰丽到让语言失去色彩的景色,不知不觉就能够拉近彼此之间的距离。 此时,一个身穿一袭黑色长裙的女人就站在瞭望塔之中,静静望着地平线远端,试图在那尽头寻找到些许什么,哪怕只是云起云落的景象也能够让心情平静下来;然后,另外一位身穿麻布衬衫的身影走了过来,打开扣子、敞开胸膛的浪荡模样显得风/流随性,与嘴角那抹浅浅的邪气笑容相得益彰。 “起雾了。”男人低沉的嗓音轻轻拉动起来,以一种自诩温柔的方式。 女人却并不买帐,“就这样脱离岗位,真的没有关系吗?” “呵。”男人轻笑了一声,“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他们都在监控之下。” “两个月以来,第一次出现陌生人的踪影,难道不应该更加谨慎一些吗?”女人依旧没有放过这歌话题。 男人轻轻耸了耸肩,“不过是几个无所事事的贵族少爷前来写生采风而已,一群毛都没有长齐的小婴儿却假装自己拥有诗人和画家般的细腻敏感,装模作样地做做样子,这样的少爷们在图诺还少吗?不要因为是在岩渊,就以为他们不存在。” 女人转头瞥了男人一眼,似乎正在挑刺。 男人摊开双手,“如果面对这样几个小毛头都要如临大敌,那也太窝囊了吧?” 女人静静地看着男人,没有说话。 男人终究没有能够坚持住,无语地摸了摸鼻子,“好吧,刚才他们已经检查了三遍,没有任何纰漏,他们甚至在享用下午茶的时候睡着了,确实没有什么需要担心的。你没有必要那么谨慎。” 女人终于收回了视线,“我只是担心你们的敏锐感都被消磨殆尽,不小心出事。毕竟,这样的异常状况可不是经常发生。” 话虽如此,女人也没有咄咄逼人,可以看得出来,她保持着警惕,但本质还是轻视的,并没有放在心上。 “如果他们真的准备做点什么,就不会如此光明正大了。”男人满不在乎地说道。 眼看着女人没有再继续追究下去,男人也就顺势转移了话题,他的视线也顺着女人的眼神朝着前方望了过去,“你也不是太紧张嘛,居然还过来这里观看美景,这里的风景,确实令人留恋。” 女人停顿了片刻,轻叹道,“可能会下雨,又看不到夕阳了。” 海面之上,氤氲蒸腾的薄雾正在涌动,深蓝色的海面就这样渐渐消失在灰白色的水雾背后,隐隐依旧能够看到波光粼粼的光芒若隐若现,仿佛正在勾勒海市蜃楼的曼妙,神秘而壮观,不由就屏住呼吸。 西北角的瞭望塔,浪漫似乎正在滋生;西南角的野餐布,紧张却正在弥漫。 罗本浑身戒备地跪立在雷彼得斯和布鲁特斯之间,他可以明显感受到两个小伙伴的神情都非常严峻。 布鲁特斯正在张开感应网,但他的运用依旧不太熟练;而且,感应网之中只能看到线条,无数线条,想要在一片混乱之中寻找出清晰的脉络,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稍稍不注意,自己就可能迷失。 幸运的是,监视之中的活动人数并不多,布鲁特斯勉强能够照顾得过来。 但是,布鲁特斯注意到,两个身影出现瞭望塔之中,一个身影就隐藏在瞭望塔的阴影底下——不出意外的话,上面两个就是敌人,而下面那个则是霍登,他们的垂直距离也就是一人高,随时都可能暴露。 布鲁特斯的神经紧绷到了极致,唯恐霍登的风吹草动都可能打破幻象,然后直接制造出王见王的局面。 与此同时,雷彼得斯正在控制幻象,但他却发现,悬崖一面开始出现不正常的雾气,隐隐能够感受到灵能的泄漏波动,如果没有全神贯注的话,可能不会注意,但细细观察,就绝对不会错过那些动静—— 即使是位于右柱的他都能够感受到。 直觉告诉雷彼得斯,这些异象与霍登有着直接关系,也许是设置索引法阵的时候,惊动了原有灵能法阵。 但不管是与不是,雷彼得斯都必须顺势而为,确保那些异常的薄雾不会引起任何注意,于是他开始操控着灵能法阵,慢慢地、慢慢地制造出雾气蔓延,然后蒙蒙细雨随时都可能落下来的幻象。 这并不容易。 因为雷彼得斯必须照顾到整个环境的影响,雾气不可能只出现在海面上,如果真的下雨,那么森林也必然将聚集些许水汽,然后整个阿瑞纳宫都将被笼罩其中;另外,雾气的浓淡也需要掌控精细。 细节决定成败,现在雷彼得斯的整个后背都已经被汗水湿透了,而他没有丝毫分神。 雷彼得斯和布鲁特斯都察觉到了危机,而霍登迟迟没有归来,这让唯一一个保持机动性的罗本也全面警惕起来,原本就没有任何表情的冰山越发森冷起来,锐利的目光仿佛化作实质性的利刃发起攻击。 嘀嗒嘀嗒。 时间的流逝在耳膜之上逐渐放大,压力就这样一层一层堆叠起来,甚至就连呼吸声似乎都已经消失;但静谧的沉默之中,他们三个人之间的默契却无形地建立起来,因为罗本知道,自己就是最后一道屏障,如果他出现纰漏,那么可能就将打破所有平衡。 嘀嗒嘀嗒。 时间渐渐也开始失去意义,因为世界好像停止了转动,一千年一万年就这样流逝,以至于他们都演变成为化石。 噗。 轻轻的一声空气响动,罗本瞬间蓄势待发,而布鲁特斯更是眉头紧簇,“霍登呢?霍登怎么消失不见了?” “赫!”罗本的双手之间积蓄了大量雷元素——考虑到随时可能“到访”的阴雨天气,雷元素是隐藏行迹的最佳选择,雷光电闪就这样不断蹿动着,随时都可能直接爆发,他的目光死死地瞄准着声音来源方向。 噗。 出现了! 罗本如同拉满的弓箭,蓄势待发,下一秒就可以看到一个身影大汗淋漓地出现在眼前,将右手食指放在唇瓣之上,“嘘。” 那张清隽的面容之上带着心满意足的灿烂笑容,眼睛如同星辰般闪耀—— 是霍登。 483 全身而退 那双明亮的眸子盛满了星辰的璀璨与绚烂,嘴角带着懒散悠闲的笑容,整张脸孔绽放出一抹迤逦的绚烂,即使是额头渗透出来的汗水也没有任何影响,完全无法遮掩由内而外迸发出来的熠熠生辉。 “嘘!” 霍登的眼底流淌出浅浅的笑容,闪烁着一丝恶作剧的俏皮,罗本只感觉一阵无奈——他们一个个都紧张到了极致,霍登居然还有心思开玩笑,但是,这就是霍登,那个永远都好像睡不醒的懒散骨头,却总是在紧张时刻依旧保持着闲情逸致,让那些惊慌失措的表现都变得尴尬起来,明明不是却又好像正在散发着嘲笑。 一触即发的紧绷情绪突然松懈下来,死里逃生的紧张就让心脏噗通噗通地狂跳不已,似乎随时都可以冲破胸膛的束缚。 滋滋。滋滋。 罗本手掌之间的雷元素缓缓消散,但紧绷的状态依旧没有放松下来,注意着霍登的身后,快速打量了一下,确保后面没有尾巴跟着。 此时,布鲁特斯终于重新察觉到了霍登的身影,因为太过意外,感应网就跟着消散,从感应状态脱离出来,黑白进化成为彩色,布鲁特斯有些不太适应,但目光立刻焦虑地看向霍登,“他们没有察觉你的行踪吧?” 他们,刚刚在瞭望塔之上的那双爱情鸟。 霍登脸上带着懒洋洋的笑容,“他们沉浸在浪漫的云海奇观之中,那位男士正在向着淑女发起猛烈追求,没有注意到其他动静。”视线余光朝着雷彼得斯投过去,转移了话题,“他完成了出色的工作,也许今天过后,他可以对左柱有更多的理解。” 也许,雷彼得斯的超凡之路可以出现全新的理解,在右柱和左柱之间寻找到属于自己的独特位置。 罗本看向霍登,“一切安排妥当了吗?” 霍登耸了耸肩,“竭尽所能。”神情轻松地轻描淡写着,却让人无法分辨,实际情况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不过霍登没有准备多说,因为他自己也无法确定,第一次布置这样的大型法阵,他也还是心里没底。 但不管如何,霍登的姿态也就意味着,索引法阵的想法成功了,至少还是按照自己的想法叠加了法阵。 这就已经是难能可贵的一次壮举。 布鲁特斯和罗本都能够察觉到话语里的深意,互相交换一个视线,错杂的情绪最后化作了眼底的笑意。 “现在我们可以进入最后阶段了,天色就要暗下来了。” 最后阶段,就是撤退计划。 显然,此时不是细细讨论的最佳时机,因为他们依旧在阿瑞纳宫的区域,也依旧在敌人的监视范围,远远还没有到放松警惕的时候。 罗本和布鲁特斯立刻快速点头表示赞同,还是按照原计划进行。 他们两个人都恢复常态,呈现出放松姿态地躺在野餐布上,然后霍登来到雷彼得斯的身边,重新接掌灵能法阵的掌控权。 雷彼得斯的神情依旧没有能够紧绷下来,密切注视着霍登的一举一动,根本没有时间庆幸霍登的归来,心神牢牢维系在灵能法阵制造的幻象之上,因为小小的意外,雷彼得斯不得不利用幻象来改变“天气”,那么,他们现在应该怎么脱身呢? 雷彼得斯快速瞥了一眼法阵覆盖范围之外的天空,一年之中三百五十天都阴云密布的苍穹居然破天荒地显露出了一缕阳光,轻盈而稀疏地洒落下来,并不明亮,但是在岩渊的阴雨天气之中却是如此宝贵。 如果是平时,雷彼得斯必然会想要好好享受片刻阳光所带来的悠闲惬意,但今天却没有办法轻松下来—— 那么,那些厚厚云层怎么办?平静海面之上已经是暴雨将至的景象,他们又应该怎么扭转局面呢? “雷,我需要一点帮忙。”霍登的表情看不出来,但连续布置多个灵能法阵,而且还是挑战不可能的叠加法阵,他的精神力与控制力都已经隐隐推向极限,对于眼前幻象的掌控力也不够精细。 他需要帮助。 霍登快速对着雷彼得斯说出自己的想法,雷彼得斯微微愣了愣,虽然有些大胆疯狂,却是绝妙的选择。 于是,雷彼得斯负责操纵靠近他们这一部分的法阵,而霍登则负责操纵覆盖在阿瑞纳宫周围的法阵。 狂风,骤起。 汪洋大海之上聚集着滚滚雷云,从浅灰色徐徐渗透到深黑色,似乎整个天空就要分崩离析地崩塌下来,隐隐有种世界末日的恐惧压迫下来,然后,苍穹就好像破了一个大洞,倾盆大雨瞬间倾倒下来。 轰! 轰轰! 电闪雷鸣、雷霆万钧,暴雨就这样将所有水珠灌注到无垠海洋之中,但奇妙的是,阿瑞纳宫的前面与后面形成绝妙的景象,东边日出西边雨,明明近在咫尺却又分割成为两个部分,泾渭分明地勾勒出一片混沌和一片清明的画面,仿佛重新回到宇宙之始。 然后,东边的稀疏阳光就徐徐王者往着西边靠近,丝丝缕缕的金色阳光穿行在漫天漫地的雨丝之中,就这样勾勒出一道又一道的彩虹,三道彩虹层次分明地堆叠开来,微弱的光芒却让那片青色的雨幕渐渐明亮起来。 雨,就这样缓缓停了下来,最后阴云散尽,天空就如同刚刚水洗过般清澈透亮,稀疏的阳光就足以点亮整个世界。 如此美妙又如此惊人的景象,只有大自然才能够创造,不要说瞭望塔之上近距离见证奇迹的两个人了,就连罗本和布鲁特斯都瞠目结舌地看着外面的幻象,无法理解霍登到底是怎么在脑海里描绘出如此奇迹的? 就这样,灵能法阵制造出来的幻象一层一层解除,最后显露出原本的面貌,四个年轻人全部坐在野餐布之上见证无与伦比的美景,所有话语都失去了力量,只能用眼睛和大脑铭记刚才所看到的一切。 叽叽喳喳地,四个年轻人纷纷开始讨论着大自然的奇迹,然后陆陆续续收拾着画架,似乎所有艺术创造的兴致都在自然面前烟消云散,彻底臣服,不敢放肆。 “那几个少爷呢?” “离开了。估计是被雷暴吓坏了。” “哈,看吧,我说了,他们就是一群绣花枕头,在图诺就见过不少。” “在如此美景之前,就没有必要讨论那些煞风景的蝼蚁了。” 484 俯瞰深渊 沉默在富丽堂皇的车厢之中缓缓蔓延,四个小伙伴都各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没有人开口也没有交换视线,若有所思的神情让那种心有余悸的慌乱心绪悄然蔓延,只有车轱辘碰撞地面的琐碎声响在响动着。 世界,似乎就这样安静了下来。 然后,阿瑞纳宫就这样渐渐被抛在了身后,幽静的树木顺着杂草丛生的道路一路延伸开去,清冷而干净的空气充盈着整个车厢,那是一种不同于岩渊市内的清澈与新鲜,郁郁葱葱的深绿色勾勒出深冬的寒冷,却也氤氲出一抹海阔天空的畅快与舒适。 噗。 布鲁特斯第一个就没有忍住,笑声从嘴角轻溢出来,以一种突兀的方式打破了车厢之内的宁静时刻,却不知道正在笑什么,但喜悦和愉快就这样从眼底和嘴角漫溢出来,然后再也控制不住,就这样前仰后翻地大笑起来。 哈哈哈。 不是恐惧也不是庆幸,而是大笑不已,这似乎有些……不合时宜。 雷彼得斯和罗本莫名其妙地看了布鲁特斯一眼,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随即霍登的笑声也跟着释放出来,两道视线齐刷刷地望了回来,那欢快的笑声让车厢内的问号越来越多,紧接着是雷彼得斯,最后就连罗本也没有能够忍住,嘴角的笑容上扬起来。 哈哈哈! 爽朗的笑声就这样交织在一起,沉默里悄然弥漫的不安就这样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明朗与惬意,但四个小伙伴却根本不知道对方大笑的原因,只是……莫名其妙地想笑。 “你们说,霍登这样算是凯登男神上身吗?用大自然的奇迹为那对爱情鸟牵线搭桥,如果他们真的牵手成功的话,应该请霍登吃饭。”布鲁特斯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泪汪汪地说着。 霍登没有说话,脑袋一片空白,只是纯粹地放松着,听着布鲁特斯的话语,根本没有思考,就大笑起来。 雷彼得斯却没有听到布鲁特斯的话语,自说自话地宣泄着情绪,“他们应该完全没有意识到我们的存在吧,就这样傻乎乎地看着我们,我们就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而且还触动了阿瑞纳宫的那个灵能法阵,我当时简直要被吓死了,结果他们什么动静都没有,哈哈哈。” 罗本只是觉得紧张到极致之后,神经突然放松下来,情绪也就跟着剧烈波动起来,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就跟着笑了起来。 此时渐渐回过神来,罗本看了看布鲁特斯,又看了看雷彼得斯,最后看着眼睛焦点已经溃散开来呆愣愣大笑的霍登,这才意识到—— 他们发出笑声的原因好像各不相同。 因为太荒谬,罗本吐槽的话语涌到嘴边,马上就吞咽了下去,笑容又再次绽放开来。 不管如何,他们确实需要一点点发泄,今天下午的事情好像波澜不惊,但过程的惊心动魄却只有他们自己能够明白。踩着钢丝绳索完成任务之后的庆幸,却让冒险的惊险刺激迸发出来,最后化作欢愉的喜悦。 虽然知道现在就应该询问霍登“下一步计划”,但没有人主动开口,他们需要一点点时间消化一下刚才发生的一切。 一直到布鲁特斯提起晚餐的时候,霍登的眼睛又重新明亮起来,“啊!啊!我一直想要前往第六区品尝那家‘俯瞰深渊’。” “传闻说,店主做了一个漫长的噩梦,前后断断续续地持续了一个月,每晚都能够看到不同的画面碎片,最终他从中得到了灵感,创造出了这道料理,用意就在于,取材和烹饪过程就好像噩梦一般难以忍受,但‘清醒’过来之后就重新享受到生命的美好。” “如果只是这样,我根本就不感兴趣,真正有趣的是,不少人都说那个断断续续的噩梦其实与邪神有关,因为每一位品尝完料理的人都能够有着不同的体验和感受,就好像品尝雀银一样。我就有些好奇了!” 霍登眉飞色舞地描述着期待中的料理,但罗本却是满脸冷漠地吐槽到,“你确定里面不是真正掺杂了雀银吗?” “也许是,也许不是,但只有品尝过后才能够知道咯。”霍登却丝毫不在意,“不过从店主公布的食材清单来看,我觉得,即使没有雀银,估计味道也足够刺激。” “来自梵离部落北面雪山冰原里才能够找到的斯奈克,卡格旁边森蒂沙漠里生活的法尔茅特,白石深渊旁边潮湿环境里孕育出来的白丝菌,图诺南面海岸生活在炎热与寒冷交错环境之中成长起来的独一无二的克莱姆。” “还有还有!每年冬季肉质最为肥美的卡斯比斯,经历漫长夏季的奔跑、短暂秋季的畜牧,为了度过严寒冬季而储备能量的卡斯比斯,不会太过肥硕的同时,又保证了鲜美多汁的口感,以它作为主料,然后还有如此丰富多样的食材,我已经开始想象到底会碰撞出什么样的味道了!” 看着霍登那明亮的眼睛,罗本的情绪也不由跟着雀跃起来,舌尖开始分泌唾沫,忍不住开始想象那道料理的滋味,即使是掺杂了雀银,似乎也值得尝试看看,毕竟,食材本身拥有的滋味就已经令人期待了。 “但我更加感兴趣的是,传闻店主认为这一道料理的灵感来源是邪神,而那些迷幻虚无的幻象全部都是来自于邪神的迷惑。有些人认为,这只是店主用来自我宣传的噱头;但我认为,这确实是一种可能。” 说到这里,霍登的笑容微微上扬起来,“还记得伯蒂诺斯教授的那句话吗?” 异口同声地,其他三个小伙伴一起说到,“永远不要禁锢灵能的想象力”,包括罗本也一起开口说话了,然后四个人互相交换了一个视线,眼底的默契让神经真正地放松了下来。 布鲁特斯更是按耐不住激动,恨不得现在就立刻冲进那家店铺里大快朵颐,“如果俯瞰深渊就是这样的滋味,我愿意尝试看看!一万个愿意!” 就连雷彼得斯也是豪情万丈地大手一挥,“那么今天的晚餐就定在那里了!”然后敲了敲车厢的门板,对着车夫扬声喊道,“速度提起来,我们要去吃大餐了!” 轱辘,轱辘,马车的车轮快速滚动起来,尘土飞扬,心绪跃动。 485 放松神经 轱辘轱辘,马车快速奔跑起来,摇摇晃晃的车厢拖拽着长长的烟尘扬长而去,就连车厢奔跑的姿态都能够感受到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欢快与幸福,那春风得意马蹄疾的姿态席卷着滚滚沙尘朝着城市方向狂奔而去—— 华丽的车厢、张扬的姿态、霸道的强势,确确实实地展现出了贵族少爷的做派,这让霍登忍不住摩擦起了双手,对着罗本调侃了一句,“现在我们也跟着腐败了一回,以后可能就回不去了。” 那淡淡的自嘲让罗本眼底流淌出了笑容,反而是雷彼得斯和布鲁特斯有些窘迫—— 他们似乎想起了当初和霍登在学院门口的第一次见面。 然而,时光荏苒,他们却成为了朋友,而且还是能够将后背交付给彼此的至交好友,这也是一件奇妙的事情;而现在,他们正在为了一顿美味的晚餐而“狂奔”,霍登和罗本也难得地跟着奢侈了一回。 霍登的调侃就越发值得细细品味了,却不知道那一道“俯瞰深渊”是否值得。 但是…… 三十分钟之后,霍登一行人垂头丧气地站在了一家小店铺的门口—— 因为巷子太窄,马车根本就进不来,隐蔽的长巷显得潮湿而昏暗,来来往往似乎看不到多少人影,偏僻冷清的环境仿佛被岩渊的喧闹遗忘了一般,所有声响都远离这片区域,就连巷子里的那些店铺也紧紧地关闭着大门,没有任何人气。 难道是霍登找错地址了吗? 当然不是。 “今天犯懒,休业一天。明天是否开业,看心情。” 看着店铺大门之上张贴的公告,别别扭扭的字体看起来有些散漫,透露出一股滑稽,似乎正在嘲笑霍登一行人的大费周章。 “这……”小伙伴们的视线齐刷刷地朝着霍登投射过去,他们都没有预料到这样的转折,那么现在应该怎么办? 霍登却是满脸扼腕和遗憾,“唉,那就只能等待下次机会了。” 全然感受不到霍登的郁闷和愤怒,仅仅只是失望而已,雷彼得斯没有能够忍住,“难道你不生气吗?这也太无礼了!” “因为真正具有实力和底气,才敢于如此任性。真正的天才都是如此,这也注定了他们与世俗的格格不入。”霍登理所当然地说道,“再说了,好事多磨。” “……为什么我觉得你好像更加期待了?”雷彼得斯有些无语。 霍登没有否认,“这就好像爬山一样,过程越是困难,登顶就越是喜悦,一览众山小的风景是无法用价值简单衡量的。” “可是,期望越高,可能失望就越大。”雷彼得斯补充道。 霍登挑了挑眉尾,“那么他就永远地失去了我们这群客人。这是一个公平的交易。” ……好像有点道理。 目送着霍登昂首阔步返回停靠在巷子口马车的背影,雷彼得斯低头看了看自己脚底下肮脏潮湿的泥泞,双脚正在缓缓地陷入其中,他不仅没有郁闷生气,反而是忍不住笑了起来,好像没有吃到晚餐的遗憾反而让今天的经历更加有趣也更加深刻了。 说起来有些奇怪,但有时候,失去其实比得到更加有趣。 然后,雷彼得斯也迈开了脚步,跟上小伙伴的脚步,他似乎越来越适应这样的生活了,并且越来越享受其中。 傍晚的阳光稀疏而温暖地洒落下来,海天交接的地方透露出一抹橘色,绚烂斑斓的色彩仿佛胭脂一般晕染开来,隐隐约约能够听见长街短巷里传来孩子们奔跑嬉闹的声音,阴霾消散过后的浅蓝色天空有种独特的瑰丽,抓住夜幕降临前的片刻时光,肆意地燃烧着。 因为没有能够品尝到念念不忘的“俯瞰深渊”,于是其他美食也就缺少一点吸引力,四个小伙伴决定各自回家好好休息,毕竟今天的精力消耗确实非凡,他们都需要一点时间调整和休息。 叽叽喳喳地讨论着作业,他们就好像生活在岩渊的无数学生一般,因为作业而烦恼,因为朋友而开心,然后抱怨着作业繁重而无法完成,互相告别彼此,等待着明天的再次相聚。 霍登告别了小伙伴们,朝着家门方向走去,大量消耗精力过后的疲倦,让他忍不住缓缓闭上眼睛,懒洋洋地沐浴在橘色阳光之中,紧绷的酸痛肌肉稍稍舒展开来,虽然错过了晚餐的美味,但如果可以返回家中,狠狠地睡上一觉,那也是不错的选项。 脚步在王子街99号的门口停靠下来,正准备推开大门的时候,大门猛地就被推开,一个身影低垂着脑袋匆匆忙忙地走了出来,因为太过急促太过匆忙,以至于没有看到正前方的霍登,霍登闪避不及,脚步稍稍慢了一些,正面就冲撞了上去。 砰。 “啊。” 对方发出低低的一声惊呼,随即就意识到自己制造了麻烦,连声表示歉意,“抱歉,霍登,真的很是抱歉,你没事吧?” 焦虑而紧张的声音让霍登抬起头来,一眼就看到了莱赫曼夫人的脸庞,那张熟悉的面容之上带着丝丝惊恐和慌张,没有逃过霍登的眼睛,“我没事,莱赫曼夫人。” “我忙着走路,没有注意前面,抱歉。”莱赫曼夫人匆匆道歉着,但她有些魂不守舍的模样,胡乱地朝着霍登点点头,“我还有一些事,回头再说。霍登,真的抱歉。”一边说着就一边迈开脚步,慌不择路的脚步就这样走向了路中央。 “莱赫曼夫人!”虽然霍登的神经疲惫,反应速度有些慢,但还是一眼就注意到了正在道路中央奔跑的马车,条件反射地拉拽了莱赫曼夫人一下,险之又险地让莱赫曼夫人偏离了马车的行驶轨道。 嗖! 一阵狂风呼啸而过,死里逃生的惊险在空气里激荡涌动着。 “你疯了吗?滚开!”马车车夫气急败坏的喊声顺着风声冲了过来,却没有任何停顿,径直扬长而去。 莱赫曼夫人失魂落魄地往后踉跄了两步,根本没有时间理会那个马车车夫的咒骂,膝盖一软就跌坐在了地上。 霍登竭尽全力拉住莱赫曼夫人,却依旧没有能够控制住整个身体重量后坐的莱赫曼夫人,只能减缓一些力量,避免莱赫曼夫人受伤,然后就看到莱赫曼那绣着淡雅花朵的月白色长裙跌落在了泥泞里,花瓣碎成了满地,整个脊柱似乎都被狠狠地抽掉,颓丧地耷拉下肩膀,眼神里隐隐透露出一丝绝望。 到底发生了什么? 486 突如其来 到底发生了什么? 霍登看着眼前跌坐在地上两眼无神的莱赫曼夫人,重新打起精神来,蹲在她的面前,右手轻轻拍了拍莱赫曼夫人的肩膀,“莱赫曼夫人,你需要振作起来,不管发生了什么情况,你都需要振作起来,因为你家里还有一群孩子在等着你呢。” 孩子! 这一个关键词就如同闪电一般触动了莱赫曼夫人的神经,猛地抬起头,眼神重新凝聚起来,微微颤抖的瞳孔泄漏了内心的恐惧,却终究还是再次迸发出了坚定的力量。 “我帮助你先站起来。” 霍登扶住莱赫曼夫人的右手臂,帮助她站了起来。 莱赫曼夫人根本就顾不上自己已经浑身泥泞肮脏的狼狈姿态,只是匆匆说了一句“谢谢”,整个人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抬脚就准备再次离开,但这次是霍登拉住了她。 如果是其他人,霍登并不愿意多管闲事,而且他现在确实精神疲倦,比起闲事来说,他们今天下午所完成的事情才是真正的生死危机。 但站在眼前的莱赫曼夫人却是不同的,霍登希望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伸出援手,“莱赫曼夫人,发生了什么?是否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 莱赫曼夫人有些迟疑,神色惊疑不定地看了看霍登,但随后就意识到站在眼前的是霍登,而不是随随便便什么陌生人,眼神就重新凝聚了起来,六神无主的状态下,她确实需要一点帮助,只是声音依旧在微微颤抖。 “霍登,大卫被抓了。治安队说,他是一起凶杀案的嫌疑犯,他们说他杀人了,可是,他……他怎么可能杀人呢?他甚至就连怎么挥舞拳头都不知道,他怎么可能杀人?我,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莱赫曼先生? 嫌疑犯? 霍登着实很难将那个忠厚老实的莱赫曼先生与穷凶极恶的杀人凶手联系起来。 不过,霍登清楚地知道,永远不要以表象来判断任何事情,即使是莱赫曼先生那样的老实人,也可能出现意外伤害、错手犯罪等等诸多可能,毕竟,兔子逼急了也还咬人呢。 如果霍登想要帮助莱赫曼先生,那么保持客观是前提条件,否则他也可能因为自己的惯性思维而蒙蔽双眼。 “是我们辖区的治安队吗?什么时候的事情?”霍登确保自己冷静下来,快速询问道。 莱赫曼夫人却是六神无主,“我不知道,是皮特跑去洗衣房告诉我的,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直接回来,却在家里没有看到他的踪影,我甚至不知道他到底是在哪里被带走的,他难道不应该在上班吗,我……” “皮特呢?”霍登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皮特的缺席。 莱赫曼夫人瞪大了眼睛,可以清晰看到眼神里的色彩一点一点剥离,如同遭遇雷击一般呆楞在原地,然后喃喃自语地不断重复着皮特的名字,慌乱地左右打量着,焦点和焦距却无法凝聚起来。 慌乱局面之下,莱赫曼夫人完全顾此失彼,没有弄清楚情况,却也不见了皮特,家中还有无人照顾的孩子,她的脑袋几乎就要爆炸。 “母亲!” 就在此时,周围人群之中一个瘦弱的身影快速奔跑了过来,双脚踩踏着浑浊的泥水,肮脏的水点子飞溅起来,慌乱和恐惧的情绪就这样朝着四周弥漫开来,旁边正在享受难得阳光的路人们也能够隐隐感受到这种情绪,稀稀疏疏的视线断断续续地传了过来,暗暗打量着,那种骚动让紧张和焦虑越发涌动。 是皮特。 皮特气喘吁吁地冲进了莱赫曼夫人的怀抱里,上气不接下气的状态可以感受到他一路狂奔的辛苦,但是眉宇之间的焦虑并没有控制他的理智,他反而是拥抱住了莱赫曼夫人。 因为此时莱赫曼夫人已经濒临崩溃,蹲下来严严实实地抱住了皮特,似乎稍稍松开双手,皮特就可能消失一般,那严重颤抖的声音根本无法组织出有效的语句,于是,皮特轻轻拍打着莱赫曼夫人的后背,开始安抚着母亲。 莱赫曼夫人心力交瘁地拥抱着皮特,根本就没有意识到现在反而是皮特正在安慰她,嘴里只是不断呢喃着,“皮特,皮特皮特皮特。” “霍登。”皮特抬起视线,看向了霍登,竭尽全力保持的冷静也依旧无法完全压制住内心翻滚的慌乱,“父亲他……” “我知道。”霍登轻轻颌首表示明白,他可以在皮特的眼神里看到哭哭哀求的神色,于是快速说到,“我会帮忙的。” 仅仅只是这一句话,就让皮特纷乱的心绪安稳下来,因为他知道霍登的能力,只要霍登出手的话,父亲就一定能够洗刷冤屈! “父亲会没事的”,这个想法让皮特紧绷的小脸微微松懈下来,眼眶就泛红起来,隐隐能够看到隐含的泪水模糊了视线,所有信念都托付在了霍登身上,而他的肩膀承担着对父亲的担忧和来自母亲的重量,还有家里弟弟们的脆弱,早就已经不堪重负。 霍登对着皮特轻轻颌首,“你和母亲就留在家里,不要着急,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总是能够找到回旋余地的,扎克和康纳都还在家里,茉莉也快回来了,你们不要自己吓自己。现在,我先过去治安队一趟,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可以吗?” 纷乱的状况依旧没有眉目,但霍登低沉舒缓的话语却让皮特和莱赫曼夫人找到了主心骨,情绪也就稍稍稳定下来。 “霍登,我听你的。”皮特重重地点点头,坚强地说道。 霍登从皮特的眼睛之中寻找到了早熟的稳重和坚定,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就朝着治安队的方向迈开脚步。 “霍登。”莱赫曼夫人还试图阻止霍登,但霍登的脚步并没有受到影响,然后就可以听见皮特劝慰莱赫曼夫人的声音传来:相信霍登是他们现在最好的选择。 隐隐能够感受到一道视线投射过来,在诸多吃瓜群众的围观视线之中特别突出,一个转头就能够看到古兹明站在酒吧门口的身影,他依旧保持着低调的沉默,但锐利的眼神却没有掩饰意味深长的打量。 霍登的脚步并没有停留,身后传来了莱赫曼夫人的呼唤声,“霍登,谢谢!” 487 鸵鸟心态 “……真的不是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我的案件已经调查那么久了,什么时候才能够有结果?” “对,对,我想要报案……” 走进第八辖区治安队的大厅,叽叽喳喳、熙熙攘攘的声音瞬间充斥着耳朵,一张张形色各异的脸孔之上诉说着这座城市的悲苦与错杂,即使是最伟大的作家也难以用三言两语呈现出眼前这片混乱的真实。 霍登的脚步径直朝着前台方向走了过来,视线一扫,意外地看到了安逸地坐在前台里的树懒抬起头来,耷拉的眼皮朝着霍登微不可见地眨了眨,就好像……正在向霍登打招呼一般。 这让霍登的脚步微微停顿了一下,嘴角轻轻上扬些许,用笑容表示回应,而后从口袋里掏出一枚糖果轻抛了过去。 结果,树懒没有任何动作,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糖果啪嗒一下掉落在自己面前的桌面上,如同一尊不动如山的佛像一般,没有完全睁开的眼睛静静地看着霍登,完全无视糖果无助而落寞地被地心引力拉拽着坠毁,就好像正在用如此方式表达自己的无语。 面对如此反应,霍登却并没有感到尴尬,而是灿烂地笑了起来,就好像调戏了树懒一般,迈着懒洋洋的步伐走进了治安队内部的办公区域——没有人阻拦霍登,显然,他依旧是第八辖区治安队的顾问。 走进公共办公区域,霍登的登场吸引了不少视线,但能够微妙地感受到眼神里细微而特别的情感变化—— 自从第三辖区治安队的事件以来,霍登的位置和角色就发生了变化。尽管霍登的顾问头衔似乎已经形同虚设,帕西亚也没有再次寻找霍登的帮助,但队内明显能够感受到气氛的变化: 因为伊萨才是那个为了追求正义而全力以赴的存在,过去短短四个月时间里,得益于伊萨和霍登的合作,整个第八辖区治安队内部或多或少产生了一种竞争心理,破案的积极性和成功率都有着明显提升,而现在似乎又回归了平静,治安队又重新回到了以前得过且过的日子。 再次见到霍登,治安队内部的情绪和氛围都有些微妙,他们也难以分辨,到底是欢迎还是其他什么。 那些错杂的视线短暂地停留在霍登的身上,而后纷纷收了回去,又继续专注自己的工作,但悄悄竖起的耳朵却依旧在捕捉霍登的一举一动,尤其是察觉到霍登靠近帕西亚的脚步时,不少人都微微亢奋起来: 难道霍登要以顾问身份回归治安队协助破案了? 霍登没有理会那些视线,径直来到帕西亚的身边,帕西亚正在埋头翻找着桌面上那堆杂乱不堪的文件,根本没有察觉到办公区域里微妙的气氛变化,一直到桌面上出现了阴影,遮挡住光线,这才反应过来。 抬起头,帕西亚微微愣了愣,确定来人的身份之后,眼睛里的喜悦就爆发出来,“霍登!“ 那是发自内心的幸福,无法隐藏。 帕西亚猛地试图站立起来,却没有能够成功,又跌坐了下去,“你……我……”帕西亚有些语无伦次,喜悦的心情随即就演变成为了错杂,还有慌乱,还有很多很多。 自从伊萨去世之后,很多事情都不一样了。 帕西亚依旧希望能够和霍登展开合作,但是他却始终没有办法迈出那一步,总觉得有些事情不一样了,他不一样了、卡斯卡大队长不一样了,治安队……似乎依旧一样——重新回到了伊萨与霍登合作之前的样子,却又似乎也不一样了,然后他就如同鸵鸟一般,将脑袋埋在沙漠的滚烫沙子之中,拒绝接受那些变化。 仿佛……只要他没有再次见到霍登,他就能够继续相信伊萨依旧还活着,继续相信事情不会发生改变。 此时再次看到霍登,帕西亚立刻就意识到自己的想法是如此愚蠢,脑海里的第一个想法就是落荒而逃,为自己这段时间的沉默而羞愧,然后喜悦过后的慌乱就打乱了思绪,涌到嘴边的话语就变得模糊不清起来,完全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正在忙碌吗?看来场面有些惨烈。” 霍登开口说道。 帕西亚能够察觉到霍登脸上的浅浅笑容,带着熟悉的调侃,就好像从来都不曾改变过,甚至无视了他的慌张,顺着霍登的视线低头看向自己乱糟糟的桌面,帕西亚拘谨地挠了挠头,“嘿嘿,我已经习惯了这样。” “别人看起来乱得不行,但你自己总是能够找到相对应的东西,对吧?”霍登面带微笑地说道。 帕西亚连连点头,“就是就是!我清楚地知道每个东西在哪里!这才是我最习惯的,如果全部整理清楚的话……”反而是不适应。 霍登轻轻颌首,“我能够理解,就好像中队长的笔记一样,我从来都看不懂,乱七八糟地,但她知道就好。” 中队长。 就这样自然而然地说了出来,没有刻意回避,也没有支支吾吾,这让帕西亚有些措手不及。 猛地抬起头,帕西亚就看见霍登满脸的坦然,内心深处的伤口就这样毫无预警地被撕开,他一直试图逃避的现实就这样摆在了眼前,措手不及之余,但是,帕西亚却没有如同想象中那般痛苦得濒临崩溃。 不是因为不疼,而恰恰是因为疼痛,所以大脑才重新清晰了起来。 那些被遗忘的情绪全部都在舌尖氤氲开来。 帕西亚愣愣地看着霍登,眼神里流露出一丝慌乱和哀伤,但注视着霍登那熟悉的面容,伤口似乎也跟着愈合了些许,不是想象中的感觉,反而……反而是让他开始怀念以前跟着伊萨中队长和霍登一起查案的日子。 那些他以为会让自己痛苦不堪而悄然掩埋逃避遗忘的回忆,此时带来的却是淡淡的伤感和暖暖的苦涩,然后预料之外的平静,让那些烦躁和不安都跟着平复下来。 猝不及防之间,帕西亚的眼眶有些湿润,他慌张地眨了眨眼,抬手将眼角的水雾擦去,笑容不由就轻轻上扬了起来,再次看向霍登的时候,有些尴尬也有些轻松地展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霍登……”声音还是有些哽咽,带着淡淡的鼻音,帕西亚噗嗤一下笑了出来,坦然面对自己的狼狈和窘迫,“很高兴再次见到你。” 488 纠缠不休 “霍登……很高兴再次见到你。” 千言万语在舌尖之上翻滚,最后的最后,帕西亚只是说了这样一句话,隐藏其中的错杂,却只有他们彼此能够了解,交换的眼神深处闪烁着熟悉的光芒。 霍登的鼻头也不由有些微微发酸,“时间也没有多久。忘记了吗?上次我过来的时候,某位绅士还说接下来需要和我继续合作的,我可是满心欢喜地等待着,因为我依旧期待着这份工作能够贴补家用呢。” 伊萨去世之后,霍登曾经因为卡斯卡大队长的召唤而前来治安队,最终得到了意外线索。当时霍登和帕西亚有过短暂的碰面,但那时候他们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用自己的方式面对伤痛,却没有时间和精力照顾他人的想法,短暂的对话却没有太多内容,转身过后也就抛在了脑后。 然后,就一直到了现在。 帕西亚羞涩地挠了挠头,“放心,以后还有很多事情需要麻烦你,我是真心的,我迫切需要你的帮忙。” “那么,在这个’以后’到来之前,不如今天你先帮助我一下,你觉得如何?我也可以用得上一些额外的帮忙。”霍登嘴角上扬起来,顺着话头说了下去。 帕西亚根本就没有任何犹豫,干脆地说道,“当然,有什么事情尽管说。” “我的一个朋友被指控谋杀,被逮捕收监了,我可以看看案件宗卷吗?”面对帕西亚,霍登没有绕圈子,直接就说明了来意。 帕西亚没有任何迟疑,“没有问题,这只是小事而已。反正你都是治安队的顾问,这也是你的权利之一。” 帕西亚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这次终于成功了,没有再狼狈地跌坐回去,“什么时候的事情?” “今天下午。”霍登的答案让帕西亚愣了愣,随后帕西亚就停住了脚步,“今天下午的话,那就没有必要去查询资料库了,今天的案子还没有入库呢,我们去前台查询一下,看看案件到底是由谁负责的就可以了。” 帕西亚改变了前进方向,带着霍登朝着大厅走了回去,“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了解过了吗?” 霍登摇摇头,“只是刚刚听闻,现在一无所知。” 帕西亚能够感受得到,霍登在尽可能地保持中立,在了解案件之前,没有轻易发表意见,即使是自己的朋友也没有想当然地掩护偏袒,这无疑是正确的工作态度。 帕西亚的心情不由越发轻松些许,这种感觉就好像再次回到了从前,他们又将一起工作了。 重新来到前台,帕西亚对着前台的树懒询问到,“今天下午的逮捕收监记录在哪儿?” 树懒慢慢吞吞地在桌面上寻找着,几乎过了一个世纪,他终于抽出了一本记录册,但抽出来的速度依旧是慢动作回放,让人恨不得直接代替他来完成动作,结束等待的煎熬,只是帕西亚和霍登都保持了耐心。 树懒晃晃悠悠地将记录册递给了帕西亚,然后就可以注意到霍登打趣的视线,树懒缓缓地收回了动作,悄悄地将桌面上的糖果纸收了起来,假装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继续看向眼前生不如死的拜访者。 霍登并没有戳破树懒的小动作,眼底流淌出一抹笑容,视线就落在了帕西亚手中的记录册上。 “大卫-莱赫曼。” 霍登对着帕西亚说到,帕西亚顺利地在记录册上查询到了名字,然后有些无奈地回头看向了霍登,似乎在说: 冤家路窄。 霍登却是非常坦然淡定,“那么我们就过去询问看看吧。” 布洛克-鲁贝克。 负责莱赫曼先生案件并且将莱赫曼先生逮捕归案的,正是布洛克。 当初因为塔布女子高中案件而有所交锋,布洛克显然是伊萨的对头,同时对霍登也是百般看不顺眼;更重要的是,布洛克代表着治安队内部的贵族/精英阶层,他们与伊萨、帕西亚所代表的平民是注定对立的。 即使是作为执法的治安队内部也无法避免这样的分歧。 现在,莱赫曼先生的案件落在布洛克的手中,再加上布洛克对霍登的偏见,恐怕事情会有一些麻烦。 这也是帕西亚流露出如此表情的原因,但对于霍登来说,证据就是证据,只要证据能够证明莱赫曼先生清白,那么案件到底是谁办理也没有关系;而如果证据站在了莱赫曼先生的对立面,即使是帕西亚负责办理,霍登也不能要求帕西亚徇私。 所以,霍登并不认为这是一个问题。 两个人重新回到了公共办公区域,一眼就可以看到刚刚从楼梯口走出来的布洛克,他应该是刚刚在地下监狱里结束了莱赫曼先生的审问,这才错过了霍登的现身。 同样,布洛克也一眼就看到了霍登,但他根本没有打算搭理霍登,高傲地抬起下颌,扭头就转身离开。 霍登主动扬声呼唤到,“鲁贝克先生。” 布洛克继续前进,假装没有听到。 “鲁贝克先生!”霍登稍稍提高了一些音量。 布洛克依旧在继续前进,好像根本就不存在霍登这个人一般。 如此孩子气的表现让帕西亚瞠目结舌,但霍登却浑然不介意,孜孜不倦地第三次呼唤到,“鲁贝克先生。”依旧没有得到回应之后,霍登用正常音量对着帕西亚询问到,“是不是我的声音不够,我应该使用灵能吗?” 灵能? 布洛克的背部肌肉明显僵硬起来,似乎意识到了霍登的无法无天,就连欧森-卡佩尔医生都对霍登另眼相看,更不要说三王子殿下的青睐了,霍登还有什么不敢的吗?这样的想法让布洛克的脚步停顿下来。 可是,就这样转身的话,那又太掉面子了,然后布洛克的脚步就僵硬在原地,继续前进也不是回头转身也不是,浑身上下透露出一股尴尬。 如果是以前,帕西亚可能会非常非常讨厌布洛克这样的举动,但今天再次看到,眼底却不由浮现出了一抹笑容。 霍登就好像没有看到布洛克的尴尬一般,快步迎了上前,然后依旧以正常的语调,第四次呼唤道,“鲁贝克先生。” 这次,布洛克终于没有再继续拿乔,顺着霍登给的台阶就走了下来,转过身,露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弧度,冷冰冰地打了一个招呼,“嘿。” 霍登面带微笑,礼貌地询问道,“鲁贝克先生不太舒服吗?好像面部肌肉正在抽搐,确定没有关系吗?” “……”布洛克觉得自己的太阳穴正在激烈跳动,血管似乎濒临爆炸边缘。 489 最大嫌疑 “鲁贝克先生……”霍登的呼唤声让布洛克浑身上下都不得劲,如果是其他人的话,布洛克当然希望别人称呼自己为“先生”,但霍登的话语却总觉得话中有话,夹杂其中的嘲讽始终刺耳,就好像时时刻刻在挑衅他的底线一般。 “布洛克。”布洛克用自己的方式打断了霍登,他宁愿霍登称呼自己的名字,也不愿意再继续煎熬下去。 霍登眉尾轻轻扬了扬,展露出灿烂的笑容,“原来我们的关系已经可以直接称呼名字了。” “……”布洛克脑海里的唯一想法就是撕碎那张笑脸。 霍登仿佛没有察觉到布洛克的炸毛,自顾自地说道,“这着实是我的荣幸,也许我们真的可以成为朋友。” 站在旁边的帕西亚就可以看到布洛克濒临崩溃的表情,如此好戏着实是难得一见。 然后就在布洛克即将爆炸之前,霍登见好就收地紧急刹车,话锋一转,“既然如此,那么接下来的开口就简单了许多。我听说你刚刚在一起凶杀案之上取得了关键突破,逮捕了一名重要犯罪嫌疑人,恭喜。” 布洛克有些奇怪霍登为什么提起这件事,“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只是单纯觉得,显然帕西亚不是治安队唯一一个正在工作的人,推翻了我的偏见,我需要表达一下自己的尊重和敬意。”霍登云淡风轻地说道,话语里充满了真诚。 虽然没有明确地正面恭维,但话里话外都在赞扬布洛克,明显就可以看到布洛克警戒的情绪松弛了些许,话语依旧保持着傲骨,表情却已经不由自主地隐隐流露出了得意,“你应该收起自己的狭窄偏见,治安队可不只有帕西亚一个人。” “当然。”霍登轻轻颌首表示了赞同,“我始终相信着,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强项和短板,在面临案件的时候也拥有自己的独特视角,显然,你拥有和我不同的观点,还有方法,也许我可以抱着学习的心态进行交流,说不定能够学习到一些全新的东西。” 简单的话语,并没有什么天花乱坠的形容词,但霍登的眼神和表情却格外真诚,嘴角始终不曾消失的微笑和全程微微绽放光芒的眼睛,就足以让话语充满说服力,远远比直接阿谀奉承要来得有效。 “今天的案件,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你又是如何寻找到这名重大嫌疑犯的?不知道你是否愿意分享一下呢?” 霍登顺势说了下去,展现出虚心请教的姿态。 尽管布洛克依旧怀抱着些许疑问和警惕,但霍登从登场以来的话语表现,却在悄然之间瓦解了他的戒备,相反,布洛克的自大和得意正在悄然占据上风,仅仅从表情就能够感受到他很享受这样的恭维。 “不是什么困难的案件。”布洛克用一句谦虚的话语做开头,但表情却一点都不谦虚,摆明了一副“我来告诉你办案的正确打开方式”的姿态,“我们都知道,想要寻找到真正的作案凶手,就需要从原因入手。” 说到这里,布洛克还微微抬起了下颌,有些卖弄地做了一个停顿,似乎在告诉霍登:这里是重点哦。 帕西亚差点就没有忍住直接笑喷——难道布洛克不知道他正在面对的是谁呢?霍登-赫洛,现在整个岩渊最擅长破案的天才,就连没有证据也没有线索的陈年旧案也都能够轻易破解,而现在谁在给谁上课? 但是,帕西亚还是控制住了自己直接笑出声的冲动,因为他了解霍登——这显然就是霍登制造出来的场面,布洛克完全踏入了陷阱,而且还在沾沾自喜。 “到底是什么原因让凶手作案?这才是问题的核心。”布洛克满脸高深莫测的表情,分享着自己的办案心得,就好像真的在给霍登上课一般。 而霍登没有肯定也没有否认,眼神专注而认真地注视着布洛克,一副恳切好学的姿态,甚至不需要说话,布洛克的自大与骄傲就能够得到最大限度的满足。 帕西亚兴致勃勃地欣赏着眼前这一幕:霍登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呢?三言两语之中就让布洛克心甘情愿地开始展开分享?不是布洛克太过愚蠢,而是霍登着实高明,他着实很难想象,有谁能够逃脱霍登的掌控。 “两周前,大卫-莱赫曼的雇主马尔科姆-斯坦利先生被谋杀,尸体被遗弃在我们靠近码头的那片区域里,次日清晨就被发现,经过检查推断出了死亡时间,应该是前一天晚上九点到十点期间。这无疑是重磅新闻。” “帕西亚应该知道。” 说到这里,布洛克朝着帕西亚投去了视线,帕西亚紧接着又察觉到了霍登的视线,于是开口做了解释,“因为斯坦利先生是整个下城最大的高利贷债主之一,几乎每一家店面、每一个家庭都在他这里背负着债务。” 当下的岩渊,高利贷是一项合法生意,而且是保持城市正常运转的重要组成部分。 尽管平民百姓对于这些“恶棍”恨得牙痒痒,但是贫困穷苦的生活却又让他们不得不一次次地上门求助。当然,这些高利贷债主们往往都拥有自己的强大人脉,上至贵族下至走卒,黑白两道都有所牵扯,绝对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 可以想象,一位高利贷债主被谋杀,与所有债务人的生活都息息相关,这绝对是重磅新闻。 最重要的是,犯罪嫌疑人可能就要数不过来了,因为每位背负着债务苦苦求生的平民百姓都可能是潜在的凶手——即使不是,他们也可能会遮掩自己所知道的信息线索,心安理得地站在“凶手”的一边。 那么,布洛克又到底是如何将犯罪嫌疑人锁定在莱赫曼先生身上的呢? 霍登的脑海里正在初步整理信息,但表面上,他的表现却是另外一番面貌,根本就没有提起案件本身,而是发出了感叹,“哇哦,那么这次案件必然吸引诸多瞩目,你现在应该能够感受到肩膀上的压力。” 短短一句话,就让布洛克越发得意了起来,“这确实是一件大案,我接手的时候,也考虑过那些压力,但案件就是案件,这就是我们的工作,不是吗?” 那义正严辞的模样就好像是为民请命的青天老爷一般,布洛克显然非常沉浸于这样的设定。 490 暗中牵引 注视着眼前的布洛克,霍登能够察觉到诸多漏洞和缝隙,显然布洛克的自大和骄傲蒙蔽了他的双眼,以至于他完全忘记了站在眼前的年轻人到底是谁——又或者说,他记得,只是他越发希望在霍登面前耀武扬威。 到底应该如何应对布洛克如此类型的对手,对于霍登来说并不困难。 此时,霍登并没有进行恭维,而是轻轻颌首地说道,“治安队的使命。” 可以想象,一直以来布洛克都以“贵族”自居,始终没有把治安队的工作放在眼里,贵族身份才是他的骄傲所在;但现实却是,在贵族队伍之中,让布洛克脱颖而出的恰恰是他的治安官身份,因为这代表着正义。 所以,布洛克对于治安官这份工作的感受是非常错杂的,甚至可以说是喜欢与排斥共存的一种矛盾心理。 如果放在平时,布洛克肯定不屑炫耀自己的工作;但这次却不同,斯坦利先生的案子势必引发诸多瞩目,包括无数贵族在内,这也意味着,布洛克能够借助这次舞台展示自己,进一步赢得贵族队伍里的更高位置。 也正是因为如此,布洛克对案件特别重视,“治安队使命”的荣耀也再次闪亮。 果然! 霍登的话语触动到了布洛克的软肋,表面上,他故作不在乎地说道,“这只是我的日常工作”,但忍不住轻轻点头的动作却透露出了此时内心的真实感受,甚至好像在邀请着霍登,“再多说一点”。 因为霍登没有深入讨论案件,所以布洛克就能够顺势发表那些“内幕”。 “我们可以想象,试图谋杀马尔科姆-斯坦利先生的嫌疑人应该数不胜数,可能走出治安队站在街道随便问问,就可以寻找到至少十名潜在嫌疑人,希望斯坦利先生消失的罪犯可能出现在生活的每个角落。” 布洛克夸夸其谈地分享着。 “换而言之,犯罪原因,并不困难,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潜在犯罪原因,更重要的是,行凶的时间和机会,它们必须与原因相契合,才能够锁定真正的凶手,这也是过去两周时间,我在调查的事情。” 霍登轻轻颌首表示自己依旧在专注地倾听着,尽管没有恭维和谄媚,但霍登的眼神就能够让布洛克感受到自己的话语正在被倾听,那种自豪和炫耀的滋味让他的话语滔滔不绝地往外冒,根本停不下来。 “根据线索慢慢排查,我也遇到了不少弯路,最后来到了大卫-莱赫曼的位置,他就是符合所有条件的凶手。” 从称呼就能够感受到布洛克的区别待遇,对于死者是“斯坦利先生”,而对于凶手则是“大卫-莱赫曼”,他甚至没有称呼“犯罪嫌疑人”,直接就给予了“凶手”的定义,似乎在进一步调查前就已经盖棺定论了。 但霍登并没有打断布洛克。 “斯坦利先生被谋杀的那天晚上,大卫并没有足够的证据和证人能够证明他的行踪,尤其是推断死亡的时间段,根据他自己的证词所说,他外出前往市场寻找剩余残留的蔬菜和海鲜,希望能够贴补家用。因为他的工资被斯坦利先生克扣。” 就霍登所知,莱赫曼先生是一名记账员。 不同于奈尔那样的会计,莱赫曼先生只是因为识字和懂得算数而负责记账,每天的工作就是记录所有的交易账目,而更进一步的工作则还有专业人士负责。因此,莱赫曼先生的酬劳并不丰厚。 “斯坦利先生认为大卫的工作并不出色,不值得那么多酬劳,于是克扣了他的部分工资。对于大卫来说,这显然不是好消息,于是他前往市场,看看是否能够找到一些残留的食材,希望能够帮助家人。” “不过,大卫并没有什么收获。” “关键就在这里。” “大卫没有能够找到残留的食材来证明自己前往市场的行动,同时,大卫也没有遇到任何人或者任何事来证明自己曾经前往过市场,他的证词是无法证实的话语,这也意味着,斯坦利先生被推断死亡的事件里,大卫的行踪是未知的。” “显而易见地,大卫因为斯坦利先生克扣工资而怀恨在心,原本就微薄的收入现在还要进一步缩水,这也使得他陷入了困境,这显然并不美妙。” “但是,如果仅仅只是因为五基斯的小小工资就行凶杀人,这还是缺乏有力证据,和大卫处于相似困境的潜在凶手还有很多很多,数不过来。重要的是,我们还发现了更加重要的证据,证明了大卫动手的原因。” 布洛克,有些亢奋。 就好像正在炫耀自己功绩的孩子一般——帕西亚强烈怀疑,布洛克的大脑其实是清醒的,他知道站在眼前的霍登到底是谁,而霍登的身份则让布洛克更加亢奋,因为他希望能够在霍登面前证明自己的能力。 那些眉飞色舞、那些手舞足蹈正在泄漏布洛克内心的真正想法,根本不需要霍登或者帕西亚发出声音,仅仅一个眼神,就足以让布洛克如同竹筒倒豆子般地将所有来龙去脉全盘托出。 这……着实有些孩子气。 但偏偏,帕西亚就正在见证着这一幕。 “这显然需要庞大而繁琐的调查工作才能够完成。”霍登巧妙地说道,“不仅需要盘问大量潜在犯罪嫌疑人,而且需要从千丝万缕的证据之中寻找到线索。我和帕西亚正在调查流浪汉大量失踪的事件,但现在依旧没有任何进展,就是因为我们需要处理的信息着实太多了,我们现在就这样被卡住了。” 流浪汉失踪事件? 调查? 什么时候的事情? 帕西亚满头都是问号,虽然他们应该继续合作调查的,但调查并没有展开,那么霍登又到底在说什么? 布洛克却能够从霍登的话语里寻找到满足:霍登没有能够完成的事情,他却完成了,这证明了什么呢? “当然。”布洛克连连点头表示赞同,“这并不容易。”但表情却是另外一个意思:你也知道这不容易,但我还是做到了,怎么样,厉害吧? 霍登展露出一个笑容,轻轻颌首做出回应。 布洛克似乎受到了鼓励,顺势就继续说到,“我们调查到了一份账本,里面记载着大卫行凶杀人的真正原因。” 491 推翻证据 “我们调查到了一份账本,里面记载着大卫行凶杀人的真正原因。” “大卫曾经向斯坦利先生借了二十克罗六基斯的一笔款项,而这笔款项因为利息而持续不断地滚动,大卫依旧没有能够还清利息。” “但有趣的是,就在斯坦利先生死亡之后,这笔款项被划掉了,也就是说,清算了,旁边还记载着时间,正是斯坦利先生死亡的第二天。” 说到这里,布洛克的眼睛微微发亮,闪烁着“抓住凶手”的得意,“大卫看到账本之后,承认了自己的行为,那是他划掉的。” 帕西亚第一反应就是朝着霍登望了过去:案件听到这里,着实不太妙,好像莱赫曼先生确实是凶手的样子;而且莱赫曼先生还承认了指控? 霍登依旧专注地倾听着,并没有发表意见,表情也没有太多变化。 布洛克的声音也跟着微微颤抖起来,压抑不住自己的亢奋,“在斯坦利先生的个人日程记事本之中,他记载着当天晚上的一次约会,时间就是九点。” “所以,我猜测着,应该是大卫提前约定斯坦利先生见面,希望能够索要工资,因为他的生活确实支撑不下去了,但斯坦利先生拒绝了大卫的请求,主动提起了那笔高额的欠款,他认为大卫现在依旧背负着债务,而他愿意给大卫工作,就已经是仁慈的施舍了,这让大卫被怒火冲昏了头脑。” “于是,意外就这样发生了。” 布洛克信心满满地说道,“从作案原因到作案时间,所有一切要素都契合上了,而大卫也没有能够做出反驳,这样的证据就已经足够了,我们可以已经可以直接定罪。所以,我想,案件应该就真相大白了。” “克扣的部分工资,这不足以让一个老实人犯罪;但一笔巨额债务,还有抚养整个家庭的重任却足以让一个男人犯罪。” 说到这里,布洛克流露出些许惋惜的眼神——鳄鱼的眼泪,“我只是治安官,我只是负责寻找真相,但并不会判断事情的对错。我可以理解,一位家长为了供养整个家庭的重担,而且还需要背负巨额债务,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情绪容易失控,也许一个冲动,就酿成了悔不当初的错误,没有人希望事情发生。” “对于大卫的遭遇,我报以同情,但正义就是正义,我们需要坚持真相。” 布洛克那义正严辞的模样似乎站在舞台上引吭高歌的男高音一般,搔首弄姿地卖弄着自己的花哨高音,并且心满意足,此时正在微微抬起下颌等待着掌声。 “每个家庭的背后都有着属于自己的喜怒哀乐。”霍登并没有给予布洛克赞赏,而是顺着布洛克的话语说了下去,“当我们站在外面,显然无法理解他们真正经历的事情。” 尽管布洛克没有得到自己期待中的赞许,但霍登的话语还是让他点点头,表示了赞同。 随后就可以看到霍登嘴角的笑容轻轻上扬起来,带着些许遗憾与扼腕,“你知道吗?当初莱赫曼先生与夫人新婚的时候,满心欢喜地期待着第一个孩子的到来,可是他们的工资却不足以支撑第一个月的房租。” “于是,莱赫曼夫人将自己从母亲那儿继承下来的珍珠项链典当了,用这笔钱租赁了一间简陋的房间,作为新婚的开始,开启了属于他们的生活。” 关于莱赫曼先生贷款的时候,还是霍登无意间发现的。 因为莱赫曼先生是一个非常非常老实的人,脚踏实地地工作,不酗酒不赌博,甚至就连业余生活都没有,他是绝对不可能会随随便便借高利贷的性格——那笔贷款背后,显然还有故事。 “后来,莱赫曼夫妇拥有了一个稳定的家庭,一共四个孩子,虽然生活辛苦,但他们还是慢慢走上了正轨。” “为此,莱赫曼先生始终感激妻子,感谢她的牺牲和奉献,也感谢她的陪伴与扶持,于是,他向斯坦利先生贷款了一笔钱,购买了一条珍珠项链,专门送给妻子当生日礼物。” “尽管他们的生活只能够勉强维持生计而已,这条项链是奢侈品,但莱赫曼先生依旧希望用自己的方式朴素地表达自己内心对妻子的爱意,曾经她为了这个家庭而牺牲了自己与母亲之间最珍贵的联系;现在他则为了妻子维系起另外一个羁绊,将她与整个家庭维系在一起。” 正是因为霍登了解莱赫曼先生,所以当他无意中发现莱赫曼先生购买项链的时候,这才引发了好奇。 莱赫曼先生有些窘迫地告诉了霍登真相,表情有些羞涩和拘谨,白皙的脸颊上漂浮着两团绯红的窘迫。 在霍登看来,这就是世界上最浪漫的事情,不是因为莱赫曼先生购买了项链,而是因为莱赫曼夫妇的互相照顾和关爱。 那条项链,就是莱赫曼先生借高利贷的原因,尽管莱赫曼先生并不喜欢债务,但他也深深明白妻子在过去十多年的牺牲与付出,于是,他迈出了这一步。 布洛克微微有些愣神,虽然他也无法理解,为什么霍登对莱赫曼先生的事情如此了解,但他错过了打断霍登的机会,然后霍登话语里的真挚情感与他此前的话语一脉相承,他现在也不能自己打脸,于是他也顺势跟着点头表示了感叹。 不过,困惑还是让布洛克保持了一丝清醒与冷静,“的确,我们都需要怀抱着同理心,但杀人就是杀人,我们需要伸张正义。” “当然。”霍登微笑地点点头,“但我们同样也需要保持冷静。我的意思是,显然莱赫曼先生决定借用这笔贷款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不是为了赌博或者酗酒,而且他也已经做好了长期偿还的准备,又怎么可能突然就后悔了呢?” 布洛克试图反驳霍登,隐隐嗅到了异常,但霍登没有给他机会。 “也许,事情还有更多可能;也许,莱赫曼先生还有隐瞒。” 霍登没有否认布洛克的推断,而是提出了合理性怀疑。 “不知道你是否确认过斯坦利先生的其他账本呢?就我所知,像斯坦利先生这样级别的贷款人都拥有合伙人,他们每个人都拥有自己的账本。如果莱赫曼先生仅仅只是划掉了斯坦利先生账本里的款项,那么其他合伙人呢?” “合伙人账本里的相关项目也被划掉了吗?还是说,其他合伙人和也斯坦利先生一样遭遇了不幸的意外?” 492 牵线木偶 什么? 等等,什么! 布洛克的思考速度有些跟不上,微微愣了愣——这件事情,他根本就没有意识到,只是单纯地沉浸在逮捕凶手的狂喜之中;还有,霍登的谈话到底是怎么切入过来的?线索又到底是怎么起承转合的? 布洛克试图打断霍登,但总觉得时机不对,因为霍登确实没有给他留下缝隙。 紧接着,霍登又进一步说到,“作为记账员,显然莱赫曼先生应该知道,合伙人之间的账目都是互通有无的,他不可能单纯只划掉一本账本的账目,然后不理会其他证据,那么即使斯坦利先生去世了,其他合伙人也依旧可以继续追讨那笔’应该消失但没有消失’的债务,对吧?” “否则的话,杀死斯坦利先生的动作就太愚蠢了。” 布洛克的话语就这样卡在了喉咙里,他总觉得自己被绕进去了,但霍登的话语,短时间之内却找不到破绽。 “当然,鲁贝克先生应该还会继续展开调查,确保所有悬念和疑问都能够找到合理的解答,而不是随便应付。” “请原谅我的迫切和关心,毕竟现在整个岩渊都在关注这个案件呢,就连三王子殿下都在期待着真相呢,鲁贝克先生肯定会小心谨慎处理的,为了治安队的荣耀,更为了正义的伸张。” 霍登轻笑了起来,高帽子一顶接着一顶,而且话里有话地提醒着布洛克:他可以不需要在意莱赫曼先生这样的小蝼蚁,但他必然需要在意那些贵族们,这可是布洛克大出风头的机会。 布洛克一下就听出了霍登话语里的深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以至于根本没有注意到霍登的称呼又换了回来,隐藏其中的嘲讽和调侃正在拉扯着他的敏感神经——如果自己在三王子殿下面前出糗了呢? 布洛克有些焦虑,忍不住就想要啃指甲。 然后,霍登就转头看向帕西亚,笑盈盈地说道,“从不在场证明来看,虽然莱赫曼先生没有办法证明自己的行踪,但同样也没有目击证人能够证明莱赫曼先生当晚与斯坦利先生出现在了同一个地方。” “现在的所有推断都是建立在账本作为关键证据基础上的有罪推论,因为账本提供了潜在犯罪动机,于是不在场证明就成为了有罪推论的辅佐,但问题就在于,我们应该坚持无罪推论,在犯罪动机得到确切证实之前,其他潜在证据都不能作为有罪的证据。” 等等,什么有罪推论?什么无罪推论?什么和什么? 布洛克的思绪完完全全跟不上霍登的节奏,但是,视线余光能够看到满脸淡然的帕西亚,这顿时就让布洛克紧张起来—— 自己千万千万不能在帕西亚面前露怯,如果帕西亚知道,那么他也必须假装专业,听不懂也必须假装明白。 于是,布洛克也跟着霍登的话语轻轻颌首,流露出信心十足的表情,就好像自己和霍登保持一致一样。 眼前所有一切都落在帕西亚眼中,心情越发愉快起来。其实,帕西亚根本听不懂霍登所说的那些专有名词,但他能够理解霍登的核心意思,也就是他和伊萨一直在讨论的: 在确切证据证明真相之前,他们需要开放一切可能性,避免错过真相。 但是,帕西亚的注意力全部都放在布洛克身上,欣赏着布洛克的表演,好一出大戏,他从来都不知道,原来布洛克也是一名如此出色的演员。 霍登的话语依旧没有停下,“这也意味着,账本的证据应该进一步清查和确认,确保自己不要出现遗漏。” 然后,霍登对着布洛克展露出一个好奇的光芒,就好像学生正在请教教授一般。 “我相信,这应该就是鲁贝克先生的下一步调查计划,对吧?” 布洛克完全没有预料到霍登就这样把问题又抛了回来,他的神情出现了短暂的愣神,但紧接着就看到了霍登那双饱含真诚的眼睛,在自己意识到之前,就已经条件反射地点点头,话语也就脱口而出。 “当然。” 话语说出口之后,布洛克慢了半拍也反应了过来,立刻就意识到,这是正确选择——他可不希望出丑,原本这起案件可能成为自己职业生涯的高光时刻,如果调查出现错误的话,那就是自毁前程了。 他需要谨慎一些,还需要仔细一些,否则等到三王子殿下他们察觉到的时候,为时已晚。 想到这里,布洛克反而是得意起来。 还好自己足够聪明,立刻就从霍登的话语里得到了灵感,能够及时调整策略;恐怕霍登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吧? 布洛克因为自己的敏感和睿智而沾沾自喜,完全认为这是自己的功劳,而眼前目光诚恳的霍登果然是一个小毛孩,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让布洛克越发得意起来,再次看向霍登的时候就越发居高临下起来。 “的确,接下来,我们需要慢慢核查所有相关证据,并且还需要继续排查那些潜在线索,试图拼凑出事情的真相。” “你应该知道,调查案件从来就没有那么简单,就好像你们的流浪汉失踪案一样,一直到现在都没有线索,主要就是因为你们不够认真也不够投入,如果你们能够像我一样投入足够的时间,事情就会不一样。” 布洛克居然还自卖自夸起来,这让帕西亚满脸都是无语的表情,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布洛克的脑袋回路到底是怎么回事?布洛克确定知道站在这里的霍登是谁吗? “你们应该加油了。” “我不能再和你们多说了,我需要确认一些证据和资料,你知道,现在整座城市所有人都在关注这个案件,我可没有办法像你们那样清闲自在,我还有很多很多工作需要完成。那么,就期待下次的交流了。” 说完,布洛克也没有再继续停留,“指点”了一下霍登和帕西亚之后,就转身迈开了脚步。 帕西亚无语地转头看向了霍登,“……”指了指布洛克的背影,然后摊开双手,满腹的抱怨却不知道应该如何表达,“他……你……” 霍登却是眼底流露出了浅浅的笑意,“有些人就是这样,说他胖他就喘上了,但我们都知道,其实他一点都不胖。” 如此形容也是……帕西亚愣了愣,然后就哧哧地笑了起来。 493 成竹在胸 帕西亚再次转头看了看布洛克的背影,笑容缓缓收敛下来,但眼神深处还是流露出了一丝担忧和不安,“你确定吗?就这样?不需要再做什么了吗?” 虽然霍登从头到尾都没有说明自己与“犯罪嫌疑人”莱赫曼先生是什么关系,但帕西亚还是能够从字里行间之中感受到,他们的情谊应该并不简单;而且,通过霍登的三言两语就可以判断出来,案件依旧存在诸多疑点。 帕西亚相信霍登,所以,这位莱赫曼先生很有可能是无辜的,那么,他们就这样放任莱赫曼先生继续被收监吗?难道不需要再做点什么吗?以霍登的能力,也许很快就能够查明真相,还莱赫曼先生一个清白。 霍登眼底的光芒缓缓沉淀下来,又重新恢复了平时一贯的模样,低调而内敛,慵懒而闲散,然后他斜眼瞥了帕西亚一下,似笑非笑地说道,“重点不在于我能够做什么,而在于鲁贝克先生允许我做什么。” 这句话在帕西亚脑海里转了两圈,随后他就明白了过来—— 对于布洛克来说,这次案件是建功立业的最佳良机,他是绝对不可能轻易放手的,任何人想要插手都可能面临他的凶猛打击报复。 明里暗里使绊子的可能性就暂且不讨论了,但如果布洛克把怒火宣泄在莱赫曼先生身上呢? 小惩大戒就足以让莱赫曼先生吃尽苦头,更不要说这件事对于莱赫曼先生的名誉损失,还可能带来更多负面影响,即使霍登能够帮助莱赫曼先生洗刷冤屈,恐怕莱赫曼先生未来的日子也依旧需要面对诸多麻烦。 但是,同样一件事,不同的处理办法却可能导致截然不同的结果,就好像霍登刚才所做的。 霍登暗暗地给予布洛克指引,并且激励布洛克寻找事情真相——真正地建功立业,荣誉与声望唾手可得。 那么,布洛克不仅不会为难莱赫曼先生,而且还会特别爱惜自己的羽毛,必然会特别善待莱赫曼先生,毕竟他可是即将成为英雄的人物,怎么容许自己的王冠之上留下潜在的污点呢? 帕西亚的视线重新落在了霍登身上,不由流露出了一抹笑容,轻轻摇了摇头,“我之前和你说过吗?我特别庆幸自己能够和你成为朋友。”而不是敌人。 “放心,末班车还没有离开车站。”霍登也是意味深长地跟着帕西亚一起打趣起来。 帕西亚连忙露出了讨好的笑容,如同小狗一般。 经历了离别和动荡,帕西亚和霍登都在悄然之中发生了改变,没有人知道这些改变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但可以肯定的是,友谊的桥梁又重新维系起来,并且信任更加深厚,也许,霍登的治安队顾问身份很快就能够再次派上用场了。 “你需要到底下去拜访一下莱赫曼先生吗?”帕西亚主动询问到,“你知道,如果你想的话,可以直接下去,这也是你的权利。” 霍登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朝着布洛克的方向望了过去,细细地观察了片刻,“不用,我到大厅去等待。我有预感,莱赫曼先生很快就会出来。” 今天下午吗? 帕西亚有些惊讶,如此之快? 但认真回想一下,刚才布洛克就如同牵线木偶一般被霍登操控着,全程都无法逃脱霍登的掌控范围,也许布洛克的后续反应也依旧在霍登的预期之中,那么也就不足为奇了。 可是,这真的可能吗?布洛克真的会在短时间之内就改变主意,并且调查出全新线索,证明莱赫曼先生的清白吗?事情是不是发展太快了?而且,布洛克真的聪明到能够发现线索吗?霍登真的隐藏在背后就能够操控布洛克的想法吗? 这听起来怎么都有些离谱。 “你确定?”帕西亚又追问了一句。 霍登耸了耸肩,坚定地说道,“不,我不确定。” 帕西亚满头黑线。 “但至少我们可以期待看看。”说完,霍登拍了拍帕西亚的肩膀,没有再继续停留,转身就离开了公共办公区域。 帕西亚有些哭笑不得。 不过,帕西亚了解霍登,自己根本就不需要担心,霍登才是那个知道自己正在做什么的人,于是他也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座位,继续忙碌今天的工作,不知不觉地,脚步就轻盈起来,生活似乎重新点燃了希望: 伊萨的离开是无法逆转的,但伊萨的愿望和理想却依旧存在,她错过了实现的机会,那么现在就落在他的肩膀上,他会背负着伊萨的梦想继续前行,为了正义而战斗、为了真相而拼搏,伊萨会以特别的方式留下属于她的烙印,并且永远都无法磨灭。 帕西亚这样坚定不移地相信着。 …… 霍登回到了治安队的大厅,寻找到一个角落随意地站立着,然后耐心等待起来,脑海里整理着思绪。 今天经历的事情显然需要一些梳理,初探阿瑞纳宫的收获比想象中还要多一些,仅仅从留守人员的数量和警觉程度就能够看得出来,哈福特先生的晚宴应该还没有察觉到隐藏在黑暗之中的霍登等人,即使先后出现了维克多、南丁格尔等人被灭口的事情,他们也依旧没有意识到隐藏的力量。 当然,霍登一行四人也的确称不上一股力量,对方没有察觉到也能够得到合理的解释。 这是一个积极的信号。 至少证明了,他们依旧隐藏在黑暗之中,对于霍登他们接下来深入虎穴刺探的行动,绝对是一个利好消息。 但是,哈福特先生的晚宴居然派人留守在一片废墟之中——至少外表看起来是废墟,而且外围还有迷惑法阵,从这里也能够看出他们的谨慎和警惕,这是否意味着,阿瑞纳宫之内的情况确实超乎想象? 而且,他们今天没有能够进入阿瑞纳宫内部探查,这对于接下来深入其中的冒险来说更是制造了更多未知。 脑海里纷纷扰扰的思绪在涌动着,时间的流逝也就被抛在脑后,治安队大厅渐渐安静下来,似乎预示着夜幕已经降临,就在霍登以为布洛克今天下午不会继续调查的时候,斜前方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霍登?” 抬起头,一眼就可以看到,是莱赫曼先生。 494 悬而未决 霍登推测,布洛克对于斯坦利先生的案件格外上心,他正在竭尽全力地展开深入调查,拒绝错过任何线索,并且确保自己能够第一时间破案—— 不仅需要完成任务,而且需要完成得漂亮,甚至是完成得完美,真正成就自己职业生涯浓墨重彩的一笔。 也正是因为如此,没有人比布洛克更加积极更加上心更加主动,于是,霍登在布洛克的心里种下了一枚怀疑的种子,并且引导着布洛克自己完成后续调查工作,确保布洛克一个人能够占据所有功劳: 现有证据已经被推翻,那么布洛克就应该会进一步深入调查,并且尽快完成相关确认,只有排除了莱赫曼先生的嫌疑,他才能够转移目标,继续调查下去。 原本,布洛克相信莱赫曼先生就是凶手,他已经做好了接受鲜花与掌声的准备,结果却被意外打乱计划,这也意味着布洛克的“丰功伟绩”需要再往后推延一些时候,布洛克就是最为急切最为激动的当事者。 于是,短短半个下午,布洛克就已经高效率地完成了证据核查——其实,严格说起来,也就是不到一个小时。 布洛克的渴望,正在燃烧。 然后,莱赫曼先生就出现在了霍登的眼前。 “霍登?” 莱赫曼先生的脸色有些苍白,干涸的唇瓣可以看到死皮翘了起来,深深凹陷下去的眼睛越发凸显出了黑眼圈的狼狈,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庞更是因为布满汗水而变得糟糕透顶,就连脚步都无比沉重起来。 霍登的眉宇微蹙起来,难道布洛克对莱赫曼先生用刑了?考虑到布洛克的急切,似乎也不是不可能的。 如果真是如此,那么就是霍登的计算失误。 “莱赫曼先生,你还好吗?”霍登眼神里流露出一丝担忧。 莱赫曼先生立刻就察觉到了霍登的不安,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露出了一个局促的笑容,“没事,我没事,他们没有对我做什么,只是……我只是有些口渴,然后出了很多汗,只是这样而已。” 霍登没有接话,只是细细地打量着莱赫曼先生的表情,确认莱赫曼先生说的是事实之后,这才稍稍安心些许。 莱赫曼先生用力抿了抿唇瓣,试图掩饰自己的狼狈,但嘴唇之上的死皮没有办法撕下来,状况也就没有办法改变,这让他有些慌张,只能连忙转移话题,“你……呃,你怎么过来了?” “莱赫曼夫人知道了消息,我主动申请过来看看情况。”霍登轻描淡写地一语带过,随后就看到莱赫曼先生紧张和担忧的神色,他又安慰到,“莱赫曼夫人和皮特都在家里,康纳和扎克没事。我过来的时候,茉莉还没有回家。” 莱赫曼先生得知家人的情况之后,情绪稍稍稳定了下来,松懈地吐出一口气。 “莱赫曼先生,到底发生了什么?”霍登主动询问到。 此前从布洛克口中了解了基本情况,霍登能够基本确定,莱赫曼先生应该不是凶手,但信息终究有限,他需要更多线索来判断情况。有必要的话,他可以帮助布洛克追查到真凶,因为只有真凶落网,莱赫曼先生才能够真正洗刷冤屈。 莱赫曼先生的表情微微有些拘谨,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周围,似乎不太愿意开口的模样,这样的动作让霍登有些困惑: 难道事情真的存在什么内幕?莱赫曼先生与凶杀案确实存在关系? 莱赫曼先生没有直接开口,而是拉着霍登的手臂,小碎步地离开了治安队。 脚步从室内的温暖来到室外的清冷,华灯初上的模样就在孔雀蓝的苍穹之下铺陈开来,残阳的光晕依旧在海天交接之处涌动着,如此景象让岩渊蒙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焕发出独特的魅力,却是从来都不曾见过的。 “霍登……我……” 莱赫曼先生有些迟疑,但霍登没有轻易开口,只是专注地看着莱赫曼先生,做出了侧耳倾听的模样,没有任何居高临下的评判,这让莱赫曼先生稍稍安心了些许。 “霍登,我做错事了。” 莱赫曼先生耷拉下脑袋,意志消沉地说道,“斯坦利先生被谋杀了,我……我产生了不应该有的想法。” “我私自篡改了斯坦利先生的账本,因为我知道那笔账务正在越滚越大,距离还款的最后期限已经没有剩下多少时间,我……我需要时间,我需要更多时间,如果只是明年二月的话,我根本无法偿还。” “当斯坦利先生被谋杀的时候,我居然还有些开心,然后偷偷地篡改了账本。我不应该犯这样的错误。” 霍登没有打断莱赫曼先生,即使整个叙事没有来龙去脉而且支离破碎,旁观者估计很难跟上莱赫曼先生的节奏,但他还是认真侧耳倾听着,一直到这里,他才出声询问到,“可是斯坦利先生还有合伙人。” “对,我知道。”莱赫曼先生点点头,“我不是不准备还钱,而是需要一些时间。我删掉了斯坦利先生账本里的记录,然后在另外一本账目里添加了我的贷款,时间延长了六个月,同时还增加了相对应的利息。” “我从来就没有逃脱债务的想法,我只是……只是需要一点时间,而这六个月的利息我也愿意支付,我甚至愿意再增加一些本金,因为我知道,这就相当于我重新贷款了,我必须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任。” 看着眼前懊恼后悔不已的莱赫曼先生,霍登眼底流露出了一抹无奈的心疼: 原来这就是真相。 当然,客观来说,莱赫曼先生篡改账本,这是错误的行为,因为他并没有征得斯坦利先生的同意就私自延长了贷款期限;但是,莱赫曼先生依旧老老实实地增加了利息和本金,这位老实人就连犯罪都是如此规矩。 很难让人相信,莱赫曼先生会杀死斯坦利先生。 不过,霍登也必须承认,现在只能根据无罪推论来证明莱赫曼先生的清白,却依旧无法洗刷莱赫曼先生的嫌疑。 未经许可篡改账本的动作,依旧可以被认为是一个犯罪动机,如果布洛克没有办法寻找到其他犯罪嫌疑人,那么莱赫曼先生就仍然是头号嫌疑人。 也许,霍登确实需要出手调查真相,否则,眼前这位老实人的生活依旧无法安定下来。 495 家人团聚 “霍登……我是不是做错了?”莱赫曼先生有些拘谨地看向霍登,微微闪烁的眼神泄漏出不安的情绪。 明明莱赫曼先生已经是四个孩子的父亲,而霍登仅仅比茉莉大一些而已,但此时莱赫曼先生站在霍登面前,主动询问霍登的意见,却丝毫没有违和感,反而觉得这样才是正常的画面。 虽然仅仅只是在监狱里逗留了数个小时,但对于老实巴交的莱赫曼先生来说,一辈子都不曾犯过错事,这就无异于在白石深渊走了一遭,那种恐惧深深地烙印在他的骨子里,就连肩膀都不由蜷缩起来,闪躲的眼神更是透露出浓浓的不安,就好像……灵魂都变得渺小了许多。 “莱赫曼先生,世界上的对与错从来就不是简单的黑白对立,如果我们能够直截了当地为每一件事贴上标签,那么生活就简单许多。可惜的是,人性的复杂总是能够让我们陷入思考,是非对错总是有着不同解答。” 霍登对着莱赫曼先生展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但我始终相信着,人性之中温柔与善良的部分,才是让我们与野兽区分开来的本质。所以,比起简单地用对错来评判他人,不如看看我们是如何面对每一个选择所带来的结果,这才是最有趣的部分。” 霍登没有给出标准答案,因为生活从来就没有标准答案:莱赫曼先生的行为是错误的,这是毋庸置疑的,但这个错误到底应该如何衡量又应该如何看待,还有莱赫曼先生的出发点又是什么?这都不是三言两语可以分辨的,更重要的是,莱赫曼先生的行为与斯坦利先生的谋杀是不能划等号的两件事。 所以,正如霍登所说,是非对错从来都没有那么简单,每个人都会犯错,这是不可避免也无法否认的事实,但比起犯错本身来说,到底应该如何面对错误,这才是定义每个人本质的关键。 莱赫曼先生站在原地,静静地咀嚼着霍登的话语。 这是一位老实人,却不代表着是一名笨蛋。事实上,恰恰相反,许多老实人的生活智慧都是令人倾佩的。 莱赫曼先生思索了许久,似乎终于想通了些许,肩膀之上的重担也稍稍轻松了些许,再次抬起头的时候,他对着霍登露出了一个真诚的笑容,“谢谢。” 霍登也报以了一个笑容,没有继续客套下去,“走吧,我们回家。” “嗯。”莱赫曼先生重重地点点头,眉宇之间的郁色徐徐消散,笑容重新回到嘴角,“回家。” …… 脚步在家门口停靠下来,莱赫曼先生按耐住自己激动迫切的心情,转身对着霍登说到,“要不要进来坐一下?” “改天吧。”霍登摆了摆手,“奈尔还在家里等我吃饭呢。” 莱赫曼先生还是有些拘谨,想要再劝劝霍登,希望能够用什么方式来表达自己的感谢,但他着实不擅长说辞,结果就只能尴尬生涩地挠挠头,话语卡在喉咙里,来来回回也没有能够寻找到准确的话语。 “快进去吧,孩子们都在等待着你回家吃晚饭呢。”霍登是了解莱赫曼先生的,于是主动开口为他解围,“改天有机会,我和奈尔再过来找你们一起共进晚餐,火锅,你觉得怎么样?” “好。好好好。”莱赫曼先生连连点头,生涩地笑了笑。 咿呀。 屋子大门被缓缓打开,皮特的小脑袋钻了出来,一眼就看到了站在眼前的莱赫曼先生,欢喜的声音就这样脱口而出,“父亲”,那如同云雀般悦耳的声音轻快地响动着,然后屋子里就可以听到一堆骚动声。 踏踏踏。 砰砰砰。 凌乱的脚步声还伴随着叽叽喳喳的呼唤声,根本不需要看到画面,就能够感受到那股压抑不住的喜悦和激动。 莱赫曼先生下意识地转头寻找着,希望皮特能够向霍登表示感谢,结果却发现霍登的脚步已经走上了楼梯,他没有来得及出声呼唤,就已经被康纳和扎克一个接着一个撞了过来,他的脚步就要站不稳,然后就被一个个拥抱团团包围,强忍的情绪也跟着涌动起来。 特别是看到捂着嘴巴强忍哭泣的妻子,莱赫曼先生的泪水也终于控制不住地滑落下来,然后就抱住妻子,失声痛哭起来。 霍登的脚步沿着楼梯走了上去,隐隐能够听见下面传来的痛哭声——对于他们来说,进入治安队就是九死一生的事情,一旦进去,可能就永远也没有机会看到太阳了;却没有想到,莱赫曼先生还是回来了。 涌动的情绪,包含着太多太多,在公寓楼里弥漫着,那些奶黄色的光晕从门缝底下悄悄地透露出来,每一盏灯光就代表着一个家庭一个港湾一个……守候,即使天崩地裂、即使世界末日,也能够寻找到前进的方向。 鼻头微微有些发酸,霍登没有停顿,径直朝着迈开脚步,然后身后就传来了一阵脚步声,霍登主动停顿下来,回过身,一眼就可以看见茉莉的身影。 一袭白色蕾丝长裙拖曳到地面上,浑身上下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只是用丝带缠绕着头发梳成鱼骨辫,白色丝带与金色发丝交缠在一起,素雅之中却带着含苞待放的稚嫩和清新,巴掌大小的脸庞因为微微泛红的眼眶而变得楚楚动人起来。 “霍登。” 茉莉站在楼梯上,仰起头看着上方的霍登,白色裙摆就如同花瓣一般绽放开来,苍白的脸色依旧没有完全恢复,但眼睛的神采却已经重新明亮起来,隐隐涌动的水光映照着霍登的身影,轻轻扬起了下颌。 茉莉快速追了上来,站在霍登眼前的一个台阶上,仰头看着霍登。 “谢谢。” 茉莉低声说到,声音有些颤抖,但她还是压制住了情绪,坚定地说道,“谢谢你把父亲重新带了回来。” 然后,茉莉就踮起脚尖,小心翼翼地在霍登的脸颊上完成了一个贴面礼,眼神交错之间,目光悄悄地落在霍登的眼睛里,带着一丝羞涩。 霍登才刚刚开口准备回应,茉莉却没有给予霍登时间,深深望了霍登一眼,转身就快步飞奔了下去,轻快的脚步落在木制楼梯之上,发出活泼喜悦的声响,仅仅从声音就能够感受到发自内心的幸福。 496 简单幸福 踏踏踏。 踏踏踏。 轻快的脚步声在楼梯间里回荡着,霍登站在原地愣了愣,然后笑容有些无奈地上扬起来,转身继续上楼。 暗黄色的灯光点亮回家的道路,隐隐约约能够捕捉到莱赫曼一家劫后余生的惊叹正在消失到门板之后,稍稍喧闹片刻的公寓就再次重新恢复了平静,外面街道的嘈杂窸窸窣窣地涌动着,反而是越发衬托出建筑内的安静。 站在楼梯口,霍登一眼就能够看见自己房间里透露出来的昏黄灯光,在静谧的夜色之中安详地驱散着黑夜的包围,就连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再次迈开的脚步稍稍轻快些许,不经意间透露出了一种向往。 推开房间门,果然,奈尔的身影就在煤油灯之中勾勒出来,他此时正坐在书桌前,似乎正在忙碌着工作。 听到声音,奈尔转过头来,原本正在思考工作的表情立刻就轻松下来,展露出笑容,“回来了?” 紧接着,奈尔就直接站了起来,朝着厨房方向走去,“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而且我也不知道应该怎么料理,所以就放着了。我刚才还想着,如果你再不回来的话,我就先准备晚餐,不然就太迟了。” “哪。”奈尔站在厨房里,将自己的战利品展示给霍登,眼睛之中透露出一股隐隐的期待,“你觉得怎么样?” 因为奈尔的话语没头没尾,霍登也没有着急发表自己的看法,一直到奈尔将物品展示在眼前的时候,这才认认真真打量起来,而后眼神不由就明亮起来,脚步迫不及待地往前靠了上去,就近打量观察。 “这是……”霍登很是意外,话语并没有说完,而是用眼睛细细观察着每一个角落,以此来确认自己的想法。 即使霍登没有多说什么,奈尔也能够感受到霍登的喜悦和亢奋,无法控制地流淌出来,这让奈尔的心情也跟着飞扬起来。 “这是……特拉门斯吗?”霍登终于观察完毕,给出了自己的猜测,抬起头来,然后就可以看到奈尔连连点头的模样,确认了霍登的猜想,喜悦顿时就如同烟花般绽放开来,“真的是吗?啊,真的是特拉门斯?” 奈尔再次点头表示肯定,因为霍登的喜悦也跟着开心起来,“我今天下班的时候,意外在市场发现的。我记得,你一直都说自己想要尝试看看,所以我就购买了回来,怎么样,你觉得可以完成料理吗?” 特拉门斯,这是一个非常非常怪异的名字,但是用霍登的话语来说就是,三文鱼。 最初,霍登是在一本杂记上阅读到这个食材的,岩渊的渔民们并不知道应该如何食用这种从未见过的食材,但穷苦人民总是需要寻找到生存的办法,于是他们进行了不同的尝试,其中包括了生吃、熏制、油炸和炖煮等等。 遗憾的是,渔民们至今都没有发现最佳的食用办法,反而是嫌弃鱼肉的油脂太厚,随意烹饪也总是容易发柴无味,最终被许多人认为是一种垃圾食材,很少很少有人愿意使用——毕竟现在海鲜的烹饪方法还是太过稀少。 可是,霍登认认真真研究过书籍,而后又前往码头询问渔民,给出了一个大胆的推测,特拉门斯就是三文鱼,浑身上下都是宝物的三文鱼,而且无论用东方手法还是西方食谱进行烹饪都可以确保美味的三文鱼。 霍登一直都希望能够亲自品尝一下,看看特拉门斯到底是不是三文鱼——即使不是,也可以挖掘出岩渊的另外一项全新食材,对于喜爱海鲜的霍登来说,这无疑是具有巨大诱/惑的。 遗憾的是,渔民们并不热衷捕捉这种不受欢迎的食材,即使是他们自己食用,比起特拉门斯美味的食材也数不胜数。 所以,霍登也就始终没有能够如愿。 一直到今天。 霍登抬起视线,眼睛明亮地看着奈尔,“怎么样,今晚要不要尝试一下新鲜的?” 一句话,就让奈尔的笑容跟着绽放了开来,“当然,就等着你下厨呢。你现在脑海里有什么想法吗?” “有,有很多,哈哈,让我好好思考一下……嗯,刺身的话,可能有寄生虫,而且第一次食用还是保险起见,那么,到底应该如何烹饪呢?鱼头和鱼骨可以单独挑出来,鱼肉部位的话也可以根据肉质不同选择不同的做法!” “啊!我需要先看看食材才行,嗯嗯。” 说着说着,霍登就进入了自言自语模式,快速取代了奈尔在厨房的位置,认真开始研究起手中的食材来。 反而是奈尔被“驱逐”出了厨房。 奈尔看着眼前兴高采烈的霍登,笑容就这样从嘴角落入了眼底。 他曾经听霍登提起过一次,在阅读的时候,霍登对于这个食材充满了好奇;后来,他又注意到霍登曾经前往市场和码头寻找这种食材,可惜都没有能够找到——反而是寻找到了其他美食。 再后来,他就养成了习惯,隔三差五就会前往市场,看看是否能够寻找到特别的食材,不仅仅是特拉门斯而已,还有其他食材,因为这是霍登喜欢的事情,他也非常乐意看到霍登的笑容。 今天下班的时候,奈尔意外在市场发现了这个食材,根本就是无人问津,但对于奈尔来说却是意外收获,立刻就购买了下来,满心欢喜地回到家,期待着霍登看到食材之后的表情。 此时,看着手舞足蹈的霍登,就好像一个长不大的孩子,奈尔的心情也跟着明朗起来,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霍登能够永远这样开心下去,一点小小的幸福就能够盛满胸膛,让生活变得明亮起来。 转过身,奈尔就重新回到了书桌前,再次看了霍登一眼,这才心满意足地低下头,继续忙碌自己的工作。 耳边传来霍登忙碌的声音,自言自语地讨论着到底应该如何烹饪才是最佳选择,尽管没有产生对话,却能够让人心安;慢慢地,屋子里就再次弥漫着烟火气息,食材的香气开始蔓延,不知不觉就开始分泌唾沫,肚子也跟着咕咕叫唤起来,此时才意识到,晚饭时间似乎稍稍晚了一些,肚子开始抗议了。 “奈尔,开饭了!” 有时候,最简单最朴素的话语,却是生活里最重要的存在,就好像此时此刻,奈尔从工作文件堆里抬起头来,摸了摸肚子,“我饿坏了。” “哈,今天我们就享用全鱼宴!” 497 共赴宴会 “……入口就能够感受到一股饱满的弹性,舌尖的柔软和牙齿的坚硬都能够感受到肉质的挤压渗透,明明没有汤汁却依旧能够感受到鲜嫩的肉汁充满口腔的每个角落,伴随着每一次咀嚼,肉质里的纤维质感掺杂着些许肥嫩的顺滑,稍稍不注意就可能顺着喉咙直接吞咽下去,但我们不能,这才是关键。” “我们需要细细咀嚼,感受着那淡淡的甜味一点一点渗透出来,明明有种肥硕的口感却丝毫感受不到油脂的存在,那种饱满的口感充盈着整个口腔,新鲜的海洋气息和爽滑的肉质触感在舌尖奏响交响乐。” “最有趣的是,吞咽下去的时候,仿佛什么味道都没有,甚至有些寡淡,令人忍不住嫌弃,但真正明白食材优点的人就会稍稍放松休息一下,然后一股淡淡的香气就会在口腔里弥漫开来,似乎依旧能够感受到海洋生命的跳跃与徜徉,隐隐的甘味开始泛起来,啊……那一点点滋味就在舌尖的部位蔓延。” 说着说着,霍登就忍不住闭上眼睛,细细地享受起来,似乎正在回味着,那沉浸其中的投入表情让旁人都不由开始好奇,到底是什么滋味,居然能够让人如此念念不忘,唾沫跟着源源不断地分泌出来。 就连一贯对美食没有任何兴趣的罗本,也吞咽了一口唾沫。 更不要说嘴馋的布鲁特斯了,“真的吗?特拉门斯真的如此美味吗?为什么以前从来都不曾听说过呢?” “布鲁,因为人们总是拒绝尝试新鲜事物,用各种各样的理由为自己套上枷锁,比如说这是平民食物,贵族不能够享用,诸如此类等等。但问题就在于,食物是没有级别的,区别只是在于常见和罕有罢了,因为罕有,所以昂贵,于是就成为了贵族餐桌上的食物,却不是因为食材本身的独特和味道。” 霍登满脸认真地表达着观点。 “特拉门斯之所以成为平民都不愿意品尝的食物,不是因为食材的原因,而是因为暂时没有寻找到正确烹饪的方式。你相信吗?如果能够在上流社会推广开来,原本无人问津的特拉门斯立刻就可以成为炙手可热的新贵,就只有贵族才会享用;而对于平民来说,他们宁愿品尝土豆,因为能够填报肚子。” 霍登总是如此,明明是一番稀奇古怪的言论,但细细听下来,他们却不得不点头赞同,总觉得挺有道理。 此时布鲁特斯就不由点头表示了肯定,这让坐在旁边的雷彼得斯有些无语,“伙计们,我们今天是前往卧底的,不是郊游,请严肃一点,好吗?” “就是因为前往卧底,所以更加需要放松心情,否则,像你那样严肃紧张,还没有进入宴会内部就被识破了。”布鲁特斯义正严辞地说道,似乎正在谈正事,但转过头来,就搓着双手,“霍登,下次我们一起尝试看看吧,我是说,特拉门斯。” “……”雷彼得斯满头都是黑线。 咯噔。 马车车轮经过一颗大石头,踉跄了一下,车厢里的所有人都被颠簸了一下,顿时东倒西歪,全部都跌做一团。 等马车重新恢复平稳之后,众人面面相觑地看着彼此狼狈的模样,一股荒谬的喜感就油然而生起来。 此前,他们已经习惯了乘坐布鲁特斯的马车出行,不仅豪华而且沉稳,前往任何一个地方的旅途都是一种享受,很少很少遇到剧烈颠簸的情况;今天,他们一行四人搭乘着一辆普通马车,就在市场门口租赁的,不仅空间狭窄,而且动荡明显,一路咯噔咯噔地行驶过来,牙齿都开始不停地上下打架。 今天,就是哈福特先生的晚宴举办的日子。 科斯社团的一行四人决定以身犯险,亲自进入晚宴现场探查一番,试图寻找到核心最可信的部分内容。 他们曾经考虑过,以斯劳德先生的身份进入晚宴,但考虑到后患,哈福特先生很有可能找到斯劳德先生,甚至将斯劳德先生也卷入其中,那么他们的身份就将全面暴露,而斯劳德先生是否具备对抗幕后黑手的能力依旧是一个大大的问号。 他们不能冒这样的风险。 于是,他们全部都将以侍应生的身份进入晚宴,而马车的身份则是“南丁格尔”那样的中间人,这是保持低调的最好办法,依旧将他们的身份隐藏在黑暗中,避免打草惊蛇。 自然而然地,放弃布鲁特斯的豪华马车就是没有疑问的选择。 霍登和罗本还好一些,以前或多或少搭乘过这样的马车,但雷彼得斯和布鲁特斯两位少爷就狼狈得不行了,就连整整齐齐的发丝都跟着凌乱了些许,破坏了贵族的完美形象,两个人都觉得有些搞笑。 顿时,四个人都哄笑了起来。 正如雷彼得斯所说,今天是肩负重任的日子,从马车之内的气氛就能够感受到,紧张和焦虑在悄然蔓延,就连霍登也不例外—— 当初,“霍登-赫洛”和塞缪尔就是在这里消失的,现在他们又故地重游,却不知道这次会发生什么。 但很快,霍登就感受到了那种低迷压抑的气氛,于是主动开口打破了沉默,让心情重新轻松起来。 现在,因为一个小小的意外,笑声总算是重新回到了嘴角,尽管紧张的情绪依旧挥之不去,但气氛终于轻松起来。 摇摇晃晃地,阿瑞纳宫正在逐渐靠近,隐约能够看到一个轮廓,霍登的感应网能够感受到不远处就已经有人准备接应了,于是他转头看向了小伙伴,低声交代到,“记住,遇到危险的话,不要有所顾忌,立刻打开灵能法阵,其他人也不要留恋,当即就撤离现场,我们的首要任务不是探知那些未知,而是全身而退。” 霍登将灵能法阵的开启符号传授给了其他三个小伙伴,确保危险到来的时候,他们能够寻找到逃脱的退路。 霍登的视线分别落在了每一位小伙伴的脸上,雷彼得斯,布鲁特斯,还有罗本,然后嘴角展露出了一抹笑容,“还记得吗?我们准备一起品尝特拉门斯呢,还有很多很多美食,我可不希望计划被打乱。” 轻盈的一个调侃,让严肃的气氛瞬间被破坏,笑容不由爬上了嘴角。 498 通关暗号 咯噔咯噔咯噔,马车摇摇晃晃地缓缓停靠在了路边,霍登一行人安坐在马车之内,没有轻举妄动,等待着外面的动作;但车厢之外也是一片安静,没有声响,时间就这样静默下来,所有视线纷纷落在霍登身上: 怎么办? 他们都无法确定情况,唯一的信息来源就是南丁格尔——然而南丁格尔也已经不在,细节无法进一步确认。 那么,现在应该怎么办呢? 通过感应网,霍登能够察觉到,道路旁边站立着三个身影,他们并没有主动上前的意思,只是双手交叉地放在身前,就这样站在原地;霍登冷静地思索片刻,给予小伙伴一个眼神,然后就直接推开车厢门,主动走了下去。 一眼就可以看见,三个身影清一色穿着黑色西装,款式与霍登在“阿德里安的裁缝店”定制的侍应生制服相差无几,最明显的区别应该是外套,他们每个人都身穿一件长款黑色风衣,并且带着黑色皮革手套,霍登脑海里立刻就浮现出了“黑客帝国”里的潇洒身影。 紧接着,罗本等三个人也跟随着霍登的脚步,鱼贯走了下来。 “请问我有什么可以帮助你吗?”为首的黑色西装展露出一个和蔼可亲的笑容,恭敬有礼的姿态无可挑剔。 霍登并没有如同平常般从容不迫,而是展现出稍稍有些拘谨紧张的模样——毕竟,他是一名侍应生,无论是穷苦学生还是流浪汉,这都能够说明很多事情,此时,又是需要演技登场的时刻。 “呃……我们需要……暗号,对吧?”霍登有些谨慎。 黑西装没有说话,只是微笑地轻轻颌首,表示肯定。 “费德里欧。”霍登急切地说出了暗号,然后满满期待地看向黑西装,似乎已经准备好投入今晚的工作了。 黑西装再次轻轻颌首,确认了霍登的暗号,“你们前往那边的马车,他们会护送你们直接进入宴会现场,为今天的晚宴开始做准备。记住,不要多问、不要乱看、不要乱走,专注在你们的工作之上就好。” 霍登就如同点头娃娃一般慌乱地点点头,而后就大步大步地朝着停靠在右侧斜前方不远处的马车走去。 罗本等人也乖巧地跟上。 关于暗号,当初南丁格尔就说过了,这是一个专属暗号,而且每次宴会都更新一次,上次的不能延续到这次——换而言之,上次能够前往宴会的,这次就不见得能够前往了,除非拿到更新的暗号。 没有暗号,霍登也同样能够找到办法进入阿瑞纳宫,毕竟他们上次前来探路的工作可不是白费时间。 但重点在于,如何不惊动守卫,如何天衣无缝地融入宴会,如何悄无声息地隐藏踪迹,如何在不惊动宴会主人和宾客的情况下完成调查……这些问题才是关键,也是决定今晚探查任务走向的关键。 为此,霍登准备了两套方案。 第一套方案是从贵族入手,那天晚上在乌玛尼教会探查到十二个贵族徽章,霍登的直觉相信他们也会参加今晚的宴会,灵兽的事情也很有可能与宴会息息相关,那么,他们只需要选择其中防备相对放松的一家,探查他们的暗号,然后就能够顺利进入宴会。 第二套方案则是从平民入手,南丁格尔曾经说过,举办宴会的当天,他们的信箱就会被投入暗号的信笺,仅适用于当天,那么,他们只需要寻找到和南丁格尔一样的中间人,探查暗号,就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入其中,难度和风险都比探查贵族更低更小。 最终,一个小小的意外惊喜减轻了他们的负担—— 南丁格尔。 虽然南丁格尔已经死亡,而且他所居住的公寓还被毁之一炬;但永远都不要小觑贫民窟的复原能力,短短时间之内,他的公寓就重新搭建完毕,并且再次全部住满,重现昨日繁华,就好像灾难从来都不曾存在过一般。 唯一的例外就是南丁格尔的屋子,也许是因为当晚南丁格尔的死亡状况太过惨烈,也许是因为其他原因,其他屋子已经全部住满,但不包括他的屋子在内;但是,根据房东所说,那间屋子也已经确定了房客,降低房租之后,终究还是有穷苦人民无法拒绝租金优惠的诱/惑,下周就即将正式入住。 霍登假装成为学生租客,希望能够寻找到一间物美价廉的屋子,但“遗憾地失之交臂”后,霍登告别了房东,悄悄打开了南丁格尔的专属信箱,然后就发现了有趣的东西: 暗号。 不仅仅是十一月的,还有九月和十月的。 换而言之,南丁格尔死亡之后,暗号依旧源源不断地送过来,就好像……负责送暗号之人根本就不知道南丁格尔已经死亡了。 对此,霍登产生了诸多猜测—— 难道南丁格尔的死亡与哈福特先生的晚宴没有任何关系,而是其他私仇?所以晚宴暗号依旧送了过来。 如果是这样,那么霍登调查到的诸多线索都需要重新调整方向。 但霍登更加相信另外一个可能,派人谋杀南丁格尔的幕后黑手与负责派送晚宴暗号的负责人是两个不同部门,他们之间缺乏沟通,没有互通有无,消息更新速度也比较慢,所以才导致了现在的情况。 当然,霍登的猜测也可能是错误的,但霍登最终还是决定冒险赌博一次,不是因为相信自己的直觉,而是因为信箱里存在九月和十月的两个暗号,彰显出了稳定投递的规律,如果仅仅只是为了钓鱼,也不需要坚持三个月,所以,他还是相信自己的推断。 结果证明了霍登的猜测是正确的,“费德里欧”确实是暗号,然后,他们一行人就顺利地通过了第一关。 从一辆马车转移到另外一辆马车,但这次的行驶时间并不长,因为阿瑞纳宫已经出现在视野范围之内,短短不到十分钟,马车就再次停靠了下来,霍登一行人离开马车,正前方就可以看到一扇侧门—— 却不是荒芜的模样,这也意味着,他们应该越过了迷惑法阵,进入了阿瑞纳宫真正的部分。 “暗号。” 站在门口的另外一名黑西装打断了霍登打量房间的视线,从表情到语气都略显暴躁,不是因为情绪涌动,而是因为鄙视霍登一行人,甚至拒绝用正眼看待,就这样轻蔑而随意地开口说到。 499 狂欢派对 古铜色的雕花木门显得古朴而厚重,一重一重地阻隔着视线,制造出空间狭窄的同时,也引发门后时间的猜想,空间感的辽阔与恢弘就形成了巧妙的冲撞;笔触绚烂的油画悬挂在墙壁上,细细讲述着混沌纪的传说故事。 细腻逼真的大理石雕像高高举起枝形灯架,煤油灯轻轻摇曳着,柔和温暖的奶黄色光晕洒落在旁边的绿色盆栽之上,与猩红色的地毯交相辉映,鲜艳而浓烈的色彩大片大片地燃烧着,整个视野瞬间就变得饱满鲜活起来。 脚步才刚刚进入室内,仅仅是一个小小的门厅,就能够感受到隐藏其中的华丽与繁复,甚至比雷彼得斯宅邸、布鲁特斯马车还要奢华,每一个细节都彰显出深厚的底蕴和强大的财富,令人不由自主地就屏住了呼吸。 就连雷彼得斯和布鲁特斯也不能例外,这显然不是外观看起来破破烂烂的阿瑞纳宫,也不是传闻中废弃多年的废墟。 幸运的是,显然每一位进入其中的侍应生都不可避免地失神,霍登一行人的表现反而是符合实际情况的,站在门厅里的黑西装早就见怪不怪,只是拉长着一张脸,毫无情感波动地呵斥道。 “进入宴会之后,不要四处张望,不要随便乱走,不要随意交谈,记住,服务客人才是你们的真正工作,不要因为走神而怠慢了客人,否则,后果是你们所无法承受的。相信我,你们不会希望犯错的。” 简单的三言两语就能够感觉到隐藏其中的分量,然后他也没有继续念叨下去,直接就进入了正题。 “暗号。” 外面确认一次,里面再确认一次,小小的细节就能够感受到晚宴的严格安保,层层叠叠地设置了安全保障。 但是,落在霍登眼中却非常违和。 因为侍应生的选拔流程十分简单,甚至可以说是粗糙的,选拔完毕之后也没有详细培训,就如同雷彼得斯和布鲁特斯所说,这并不符合高级宴会的要求;即使撇开这点不说,单单说今晚的宴会安保,仅仅只确认暗号,却没有确认霍登等人的身份,就连最基本的名字都没有确认,这还算安保周密吗? 霍登必须打上一个大大的问号。 当然,也可以说是诺斯尼斯大陆的安保程序还不够完善,难免出现漏洞,霍登的观察视角都太过刁钻了,实际上根本就不存在这些违和;但霍登却不敢苟同,其他都不说,难道就连基本的灵能检查都不要吗? 违和。 处处都是违和! 现在霍登只是希望,因为自己怀抱着疑心进入宴会,所以所有事情落在眼里都是漏洞,这些考量根本都是没有必要的;否则,如果那种“违和感”是真实的,也就意味着宴会隐藏的谜团可能超出了霍登的认知。 事情,也许就无法掌控了。 “卡莉迪娅。” 脑海里的思绪只是短暂地闪现,随后霍登就给出了第二个暗号。 站在旁边的三个小伙伴都不由屏住呼吸,视线并没有转移,但注意力却全神贯注地捕捉现场的动静。 外面和里面的暗号,是截然不同的两个词语,这是霍登的推测。 原本,记载在南丁格尔纸条上的暗号只有“费德里欧”一个,但纸条下方还隐藏着一个小小的齿轮符号。 齿轮,对于霍登来说,着实再熟悉不过;而且,曾经出现在南丁格尔的日记本里,这显然没有那么简单。 霍登试图进一步阅读齿轮——其实,这并不困难,至少不需要牵扯到灵能的使用,而是一个简单的暗号,只要学习过最基础的密码学就能够破解,唯一的问题就在于,现在愿意学习密码学的年轻人正在越来越少,而霍登就在南丁格尔的书架上看到过密码学的书籍。 果然,齿轮确实是一个密码符号,解开之后就能够得到第二个暗号,“卡莉迪娅”。 今天目前为止的经历都在提醒着霍登“违和”,因为安保措施确实太过简单,甚至可以说是一场儿戏,在没有确认参与者身份来历的情况下,多重暗号应该就是他们确保安全的唯一措施,所以,在并不确定“卡莉迪娅”到底是什么暗号的情况下,霍登主动说了出来,作为第二个关卡的暗号。 这也是小伙伴们警惕起来的原因——他们都不知道推测是否正确,所以,他们需要做好随时战斗的准备。 “卡莉迪娅。” 霍登的声音依旧在空气中传播着,科斯社团的四个年轻人都全面紧绷起来,却见眼前那名黑西装根本没有多余反应,眼神甚至没有瞥霍登一行人一眼,似乎根本就不愿意打量他们一般——却不知道到底什么原因。 然后,黑西装就轻轻颌首,对着身后的其他黑西装示意,随后的话语也就证实了霍登的尝试是正确的。 “现在,先到休息室和衣帽间整理妆发,确认裤子和皮鞋之上没有污痕,千万不能在这些细节上出错,确认之后,戴上你们的面具,自然会有人过来挑选,你们跟着自己的领班前往工作,为宴会做准备,这就可以了。” 霍登紧绷的情绪稍稍松懈些许,旁边三个小伙伴也跟着放松些许,他们对于双重暗号的猜测是正确的。 因为顺利通过第一关和第二关,眼前黑西装依旧烦躁的声音也没有那么刺耳了。 “不要在这儿停留,迈开脚步,现在就立刻迈开脚步,快!快!快!” 说着,眼前这名黑西装就如同赶鸭子一般,将霍登一行人朝着旁边的房间驱赶过去,但不等他们的脚步站稳,又是另外一名黑西装迎了上来,带着亲切的笑容解释到。 “请原谅我们的急切,今晚又是无比忙碌的夜晚,我们还有很多工作需要完成,所以我们需要抓紧时间。” 这厢还在说明情况,那厢就已经有其他黑西装上前检查妆发了,确保整齐无误之后,他们四个人就立刻被分派了任务,分别跟随着四个不同领班离开了休息室,不要说对话了,就连交换眼神的时间都没有,就这样被一股洪流卷入其中,手忙脚乱地进入工作状态,分别走向阿瑞纳宫的不同区域。 霍登微微有些发蒙,没有能够顾得上小伙伴们,一方面是没有时间也没有机会,另一方面则是因为……记忆苏醒了。 500 光怪陆离 记忆碎片,再次苏醒了,就好像浸泡在温泉之中浮浮沉沉一般,暖暖的蒸汽渗透到身体的角角落落,然后精神意志就被笼罩在一团迷雾之中,不知不觉地松懈下来,现实与想象的界线也开始变得模糊。 支离破碎的记忆伴随着脚步的游弋而零零散散地闪现着,一些画面、一些片段、一个声音在脑海里乱糟糟地涌动着,却没有一个清晰的脉络,反而因为信息量太大也太杂而变得混乱不堪,以至于大脑有些肿胀。 等等。 视线余光捕捉到一抹光线,下意识地顺着光线望过去,却只是捕捉到一抹灯光投影在镜面之上的折射,并没有能够真正看到任何具体的景象,倒是隐隐约约觉得走廊里出现一面镜子的装潢有些怪异。 不过,脚步的前行方向并不是光线投影的方向,而是渐行渐远,于是只能暂时将内心的困惑压制下来,四个小伙伴就这样被分散开来,但霍登现在也没有时间照顾他们了,接下来他们都必须各自作战。 现在才刚刚进入阿瑞纳宫内部,什么情况都不确定,闪回的记忆碎片也帮不上忙,他暂时不应该急切地进行探索,保持低调、专注工作,耐心等待机会,然后再开始探索,这才是正确的打开方式。 但接下来的事情有些奇怪——不是因为奇怪而奇怪,而是因为正常而奇怪。 霍登确实在执行侍应生的工作,整理桌面、摆放餐具、调整光线、搬动沙发等等,所有都是侍应生的基础工作,没有任何稀奇之处,因为太过正常而显得有些奇怪,霍登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真的就是专程前来担任侍应生的。 再加上门口看似严格实则疏懒的安保措施,这似乎也在证明着此时的状况,不过就是一个普通的宴会,没有什么猫腻的存在。 但是,一个晚上四克罗的侍应生工作,就是这些? 不是霍登不相信,而是贵族未免太过大方——他们又不是训练有素的侍应生,而是随随便便找来的穷学生和流浪汉,这样的价钱确定不是纯粹浪费吗? 霍登相信,如果真的只是简单侍应生的工作,一个晚上一克罗的费用,恐怕都有大把大把人愿意参加。 依旧是那种违和感在涌动,难以言述也无法看透的违和,却分辨不清楚到底是自己太敏感还是真的太怪异,霍登更加倾向于后者—— 从头到尾都再正常不过的晚宴却处处透露着难以言述也无法看透的违和,甚至就连风平浪静表面之下的暗潮汹涌都感受不到,所有一切都太过寻常,那种“寻常”却仿佛正在掩盖着什么。 陆陆续续地,霍登开始捕捉到异常的蛛丝马迹: 在一间长方形的舞厅中央,侍应生们将多张桌子拼成一个舞台,然后铺上红色天鹅绒桌面,又摆上钢管和椅子等等物品。 在一个下午茶的小小客厅里,周围摆放着一张张或单人或双人的沙发,围绕着正中央的圆形大桌摆放,却在桌面上堆放抱枕、丝巾、蜡烛、长鞭等等稀奇古怪的物品。 富丽堂皇的娱乐厅之中,摆放一张暗红色的长沙发,然后正前方呈现出三角形地摆放三张双人沙发,旁边摆放着一个个严严实实盖起来的百宝箱。 每个房间、每个角落,似乎正在装饰着什么,却又有些随机地散落摆放,最后构成一个个简单的舞台,又或者说“展示台”应该更加合适一些,让霍登想起了博览会里一个个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展台。 但是,这些展台到底展示什么呢? 侍应生们工作接近尾声的时候,答案也漏出了冰山一角,阿瑞纳宫又熙熙攘攘地进来了一大批人,分别进入不同房间之中。 与侍应生们稍稍不同,这一批人男男女女全部都有,而且也是统一着装,但不是黑色西装,每个人都披着一件及地的黑色丝绸披风长袍,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看不到里面的任何景象,令人想起神秘的法师。 最明显也最直接的区别就在于,霍登所代表的侍应生,他们全部都只带着眼罩,也就是半个面具——眼罩并没有遮挡住眼睛,依旧可以拥有视野,同时鼻子和嘴巴也能够自由呼吸。 而眼前出现的这些人,他们全部都带着全副面具,严严实实地遮挡住了整张脸孔,而且精美的面具还有着繁复的头饰、花纹和色彩,面具本身就是一个艺术品。 面具所带来的直观区别就在于,侍应生们是真实存在的人,眼罩仅仅只是遮掩身份的一个道具而已,就好像“佐罗”一样;但其他人却是一个虚幻的存在,面具抹去了他们的身份和人格,蜕变成为一个个神秘的符号,“我”也就不再是我了。 真实与虚幻,就这样被间隔在面具的里面与外面,猩红色的地毯、黄金色的雕刻和挑高空旷的天花板让整个空间的气氛都变得神秘而模糊起来,以至于脚步都跟着一深一浅地触碰不到踏实的地面。 而且,从他们走路步伐掀起的长袍缝隙能够隐隐约约捕捉到些许痕迹,只是看不到任何袜子或者裤子的迹象,高挑的身形和匀称的比例更是证明了心里的暗暗猜测,不仅是霍登,其他侍应生也若有所思。 非常奇怪。 一举一动都在制造出如梦似幻的错觉,意识与想法都跟着氤氲起来,在室内暖洋洋的空气里徜徉着,就好像当初在“圣彼得检查中心”所体会到的感受一般,只不过没有那么深刻,模糊虚幻的感觉更加轻盈。 虽然霍登不曾尝试过雀银,但他觉得,此时的感受就应该十分接近了。 当然,眼前的景象确实非常怪异,尤其是对于穷学生和流浪汉来说,就仿佛想象之中的故事正在演变成为现实: 这似乎就是一个高级贵族玩乐派对,神秘莫测,就连空气都弥漫着暧/昧的暖流。 光怪陆离的影像在视野里铺陈开来,朦胧模糊的气氛让人心神恍惚,分辨不清楚哪些是真实发生的事情、哪些又是自己胡思乱想的幻觉,不知不觉地就这样陷入亦真亦幻的徜徉中,一深一浅的脚步仿佛踩在云端之中,整个世界都开始颠倒翻转起来,旋转、再旋转……一切都开始变得不真切起来。 501 神秘莫测 天旋地转,晕头转向,光怪陆离,血液不由开始加速、心跳不由开始紊乱,就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霍登可以明显察觉到,侍应生之间的骚动,不少视线都在偷偷打量着,不经意交换的视线都难以隐藏自己的亢奋和激动,似乎终于窥探到了上流社会私密生活里的一个角落,隐藏在光鲜亮丽华服底下的奢靡肮脏角落。 显然,侍应生们脑海里的猜测有着诸多共通之处。 但对于霍登来说,真正的奇怪部分恰恰就在于这里,这“只是”一个玩乐派对吗? 没有什么秘密,没有什么阴谋,他此前的推测全部都被推翻,哈福特先生的宴会根本就没有什么惊天阴谋,不过是一个玩乐派对? 最多出格一些的话,侍应生也是玩乐的一部分?但是,这样的玩乐派对又是怎么走向如此错综复杂境地的?塞缪尔和霍登-赫洛又是怎么回事?灵兽呢?邪神呢?教会和贵族呢? 兜兜转转一圈的最后,就只是为了区区一个玩乐派对? 眼前的神秘,没有能够解开答案,反而是衍生出了更多问号,脑海里的记忆碎片也没有能够帮上忙,反而是越发模糊越发朦胧,这让霍登越发警惕起来。 派对,开始了。 “啊……啊啊啊……啊……” 空灵而神圣的哼唱,没有歌词,只是顺着旋律哼唱着,如同乌玛尼男神的光芒洒落在茫茫大地一般,从来不曾倾听过的曲调却带着一股安详与静谧在整个阿瑞纳宫内蔓延开来。 仅仅只有钢琴的伴奏,没有任何多余的繁琐修饰,粗犷的哼唱与轻盈的琴音交织在一起,宫殿之内的圆形穹顶自动制造出回音效果,在屋檐之下久久激荡着,仿佛站在悬崖峭壁之上,眺望无边无际的广袤平原和辽阔苍穹,心胸的豁然开朗让所有杂乱思绪全部消失得无影无踪。 “噢……噢噢噢……噢……” 细细地,能够捕捉到喃喃细语的歌词,耳朵却无法清晰捕捉,如同经文一般晦涩难懂,但高昂的钢琴旋律却赋予那些吟唱与众不同的质感,心神激荡,就连血液都忍不住跟着沸腾起来。 光怪陆离的景象让人从现实之中剥离,似乎进入了一个虚幻的影像之中,无法自拔。 侍应生们被安排在了各个不同宴会厅的不同位置,霍登也不例外,他双手交叉在身前,安静地站在宴会厅的门口,作为迎宾的姿态迎接所有宾客进入宴会厅之内,然后陆陆续续就可以看到客人登场。 宾客们全部携伴登场,有的是两人,一男一女;有的是三人,两个女人或者是两个男人搭配一个异性;有的是多人,两个男人搭配三个女人,一个女人搭配四个男人,各式各样的不同组合都能够找到。 但是细节,却有着诸多不同,一眼就能够识别出来—— 宾客与伴游,从着装就彰显出了位置的不同,也标识出今晚宴会的角色,鲜明的对比让玩乐与被玩乐的位置彰显出来,朦胧的张力就这样缓缓浮出水面。 显而易见地,哈福特先生的晚宴确确实实名不虚传。 宾客们,衣着整齐,佩戴面具。 绅士们西装革履地盛装打扮,从领结到方巾再到怀表和戒指,每个细节都没有错过;淑女们华裳鬓影地闪亮登场,面具之外依旧能够看到全套首饰,项链、耳环、戒指和手镯等等一应俱全,展现出最高规格的待遇。 伴游们,婀娜多姿,身型完美。 不分男女,浑身上下都只有两个装饰,一块巴掌大小的黑色丝绸布料系在腰间,遮挡住前方;一副面具佩戴在脸上,彻彻底底隔绝了五官所代表的姓名与身份,只留下身体语言,完成最原始也最简单的交流。 不管是两人三人,还是多人,仅仅从衣着打扮就能够立刻区分出宾客与伴游的身份,鲜明对比碰撞出的火花令人口干舌燥;隐隐约约地,霍登就能够嗅到元素的气息开始悄然涌动,应该是灵能法阵启动。 很快,空气之中开始弥漫一股温热潮湿的气息,麝香的味道若隐若现,撞击的声响混杂着碾碎的低低声音悄然弥漫,摩擦与碰撞产生的热量在皮肤表面慢慢攀爬,然后室内的温度就悄无声息地开始缓缓攀升,就连空气都开始扭曲模糊,大量的热气蒸腾氤氲着,脚下的猩红色地毯似乎也跟着点燃。 意识恍惚! 出乎意料却在情理之中的是,很少很少宾客真正地参与其中。 大部分宾客就如同“爱丽丝梦游仙境”一般,他们就这样闯入这个虚幻之中,如同旁观者一般细细地欣赏着;此前侍应生们搭建起来的展台,则成为真正的风景展示,宾客们就安静地在房间里寻找到位置,细细地从不同角度欣赏,没有人上前触碰更加没有人打扰,就仅仅只是……观赏。 非常非常小部分宾客产生了亲自尝试的兴趣,那么他们就可以询问旁边的侍应生,然后前往一个私密空间;在那里,他们可以享受到实践的体验,那又是另外一番享受。 如此奇观,滋生出了一种微妙而神秘的色彩,轻盈地落在滚烫滚烫的皮肤表面,似乎能够隐隐感受到荷尔蒙的汩汩沸腾,在自己意识到之前,就忍不住吞咽一口唾沫,试图滋润一下干涩到冒烟的喉咙。 奇观,确实是奇观,但对于霍登来说,却没有吸引力,因为按照眼前宴会的发展来看,根本就没有什么猫腻;而且,更重要的是,侍应生并不是他们想象中的货物,此时侍应生完全就是忠实地完成引领和监督的工作,根本没有参与其中,那么,也就不存在侍应生被强迫的可能——至少目前为止还没有。 那么,塞缪尔和霍登-赫洛到底是怎么让自己陷入危险的? 唯一的解释就是,小部分宾客前往的私密贵宾室,是不是里面还隐藏着什么秘密? 但即使如此,贵族、灵兽、教会、邪神等等事情都无法寻找到合理的解释。 霍登悄悄地转身离开,并没有刻意隐藏自己的踪影,而是以侍应生的身份在不同宴会厅之间从容穿行,就好像正在观察宾客们是否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忙一般,尽职尽责地完成自己的工作。 探查,开始。 502 暴露行踪 一个宴会厅。 两个宴会厅。 三个宴会厅。 景象,有所不同;内容,却千篇一律。 霍登的脚步在偌大的阿瑞纳宫之中游弋着,如同陷入迷宫幻境之中一般,如梦似幻的景象让时间彻底失去意义,脑海一片混沌。 种种迹象都在显示着,这就是一个贵族的玩乐派队,只是哈福特先生准确地抓住了贵族们的猎奇心理,并且严格遵守了神秘感,最终在阿瑞纳宫打造出了一个顶级派对,让莱雅帝国的贵族们前仆后继地趋之若鹜。 也许,这些都是常规区域,真正的秘密隐藏在贵宾室之中?抑或者是更加神秘的密室里? 正当霍登准备前往私密贵宾室探查的时候,旁边传来了一个呼唤声,“等等。” 霍登的心脏稍稍收缩起来,难道是自己四处游荡的行踪引发了怀疑吗? 但表面上,霍登依旧从容不迫地停下脚步,转身迎向了眼前的宾客,因为佩戴着严严实实的华丽面具,就连身形与着装也被掩盖在黑色长袍之中,呈现在霍登眼前的也就是一个没有任何特征的神秘形象。 尽管霍登依旧能够从身高、肩膀等等线条判断,这应该是一个男人;还能够从动作、声音等等细节判断,对方应该应该六十岁以上,甚至更加苍老,沙哑的嗓音和沉稳的语调都泄漏了本人的年龄秘密。 但这也就是全部了。 “先生。”虽然霍登善于观察,但此时线索有限,一切都隐藏在面具背后,霍登也不敢轻易用灵能试探。 站在眼前的宾客没有说话,而是细细地上下打量了一番霍登,面具后面的那双视线隐隐透露出一种令人不舒服的尖锐,似乎正在垂涎,又似乎正在评估——对方的眼神并不直接,而是掩饰在礼貌的背后,那种隐藏的锋芒才更加令人不适,拉响了霍登脑海里的警报。 不过,霍登并没有轻举妄动,从今晚宴会的内容和脉络来看,宾客与侍应生之间的交集是预料之中的事情,目前为止暂时还没有发生,不代表不会发生,他所需要做的,不是大惊小怪地打乱计划,而是将计就计地进一步试探。 也许这就是自己的机会。 表面上,霍登依旧展现出侍应生的拘谨和紧张,局促地再次呼唤了一句,“先生?请问我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吗?” 站在眼前的宾客依旧没有说话,然后,霍登就能够感受到一道冰冷的灵能落了下来,细细地扫描自己的身体——奇怪的地方就在这里,那股灵能并没有恶意,而是在检测霍登的骨骼和肌肉,就好像体检一般。 莫名地,霍登立刻就联想到了“圣彼得检查中心”的健康检查。 “先生?”霍登第三次主动开口,打断了对方的检查,因为这才是侍应生的正常反应。 果然,对方并没有生气,而是收回了灵能,右手从斗篷底下伸了出来,轻轻挥了挥,“你可以离开了。” 就这样? 宾客并没有多说什么,没有责备也没有呵斥,什么都没有,说完,也不等霍登反应,转身就直接离开了。 霍登满头都是问号,他总觉得自己隐隐约约抓住了一些什么,但对方的动作着实太过没头没尾了,所以他也不能轻易判断——谁知道这是个体行为,还是普遍行为?与今晚的宴会又是否有直接关系? 神秘,怪异,却平常。 显而易见地,这三个形容词不应该放在同一个事物上,因为它们彼此之间是相斥的,然而此时却偏偏正在上演,方方面面都在证明着,这显然不是一个正常的晚宴,也绝对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短暂的奇怪经历过后,霍登立刻就意识到,自己的调查方向可能出现了一点错误,重点不应该是阿瑞纳宫,也不应该是宾客,而应该是侍应生们自己——就如同塞缪尔和霍登-赫洛一样,这些侍应生才是目标。 所以,视线跟着侍应生走,也许就能够发现猫腻,完全不需要在偌大的阿瑞纳宫之中冒着暴露自己的危险四处行走。 于是,霍登调整了策略,很快就有收获。 侍应生们,的确是目标。 虽然很少很少,只有很小一部分宾客这样做,但确确实实地,这些宾客都在重复着刚才霍登经历的举动: 观察一名侍应生,命令对方停下,然后开始检查,先用眼神打量,而后用灵能扫描——不同宾客有着不同方式,每个人都拥有自己的办法,有的粗暴一些、有的温柔一些、有的简单一些、有的复杂一些。 问题并不出现在这个环节。如果仅仅只是“检查”而已,那么也许是宾客想要让侍应生们加入今晚的游戏,毕竟置身于如此环境之中,很难控制住自己的冲动;但是,真正的异常是出现在随后的第二个环节: 陆陆续续地,霍登至少观察到了三名侍应生离开自己的岗位,跟随着宾客前往走廊斜对面的一个房间。 那个房间并不是宴会厅,而是一个小小的休息厅,专门让侍应生们休息调整的空间,霍登自然并不陌生,那么,侍应生和宾客为什么前往那个休息厅呢?难道秘密就隐藏在这里吗? 霍登并没有贸贸然地上前探查,而是铺开感应网。 随后就发现,休息室门口总是会及时出现一名侍应生看守,避免有人闯入房间打扰,然而休息室里并没有发生什么激烈的运动,那些侍应生只是被摘掉眼罩,显露出完整的五官,然后宾客进一步直接用双手检测一下骨骼,这就是全部了。 紧接着,宾客和侍应生双双离开休息室,守候在休息室门口的侍应生就会成为引路人,并没有返回宴会厅,而是顺着走廊继续走下去,前往另一个未知的位置。 就好像……层层筛选一般。 莫名其妙地,霍登脑海里就浮现出“为皇帝选秀”的画面,只有经过第一轮、第二轮、第三轮的重重筛选,才能够进入紫禁城面圣,然后期待着跃上枝头成为凤凰。 但是,哈福特先生的晚宴存在着这样一个神秘的顶尖集团吗?那个神秘集团是不是就是秘密的所在?抑或者说,纯粹就是玩乐派对的延伸,只不过是公开与私密派对的区别?又或者是特殊嗜好的派对? 503 镜门背后 侍应生,正在消失。 第一次是偶然,第二次是巧合,第三次则不是,霍登意识到了情况出现了微妙的变化,如此情况轻而易举就能够联系到他和塞缪尔的经历之上,他们的失踪是不是就从这里开始的呢?秘密是不是就从这里延伸下去呢? 于是,霍登静静等候着,等待第四名侍应生被带到休息室,等待他们离开,然后根据感应网的指示,远远地跟了上去。 等等。 稍稍靠近之后,霍登立刻就意识到,那名侍应生……有些熟悉。 霍登推出感应网状态,用肉眼进行查看,然后远远地就看到被摘掉面具的雷彼得斯,一个侧脸就已经足够。 怎么回事? 难道是暴露行踪了吗?毕竟雷彼得斯和他们其他人都不同,作为一名弗劳德,他的脸孔对于许多人来说都是熟悉的,就连三王子殿下都认识他,但雷彼得斯为什么没有打开灵能法阵? 难道是因为今晚宴会的级别更高,人们可能认识弗劳德家的另外两个男人,却不见得认识才刚刚进入塞克佩斯学院的雷彼得斯? 这很有可能。 霍登小心翼翼地快步跟上,却没有察觉到危险,相反,雷彼得斯的脸上还带着轻松的神色,嘴角放松得上扬起来,似乎正在和宾客进行交流,但这并没有让霍登放心,反而是越发警觉—— 怎么能够在这里和陌生人攀谈呢?特别是雷彼得斯可能已经暴露身份的情况下,确定不会引发无穷后患吗?而且,雷彼得斯现在到底是作为侍应生、还是作为弗劳德被带走的?这也有着明显的不同。 脚步才刚刚上前没有多久,霍登就注意到,右侧走廊又走出来一队人马,其中一员赫然是布鲁特斯。 不过,布鲁特斯并没有被摘掉面具,他依旧保持着侍应生的姿态,正在护送着另外一名侍应生和宾客前行。 然后,雷彼得斯的队伍和布鲁特斯的队伍就这样汇合在了一起,布鲁特斯也第一时间注意到了雷彼得斯,但面具遮挡住了他的表情,所以暂时感受不到布鲁特斯的情绪波动—— 布鲁特斯并没有注意到霍登的身影。 看起来,布鲁特斯应该是负责守候在休息室门口、然后作为引路人的角色,他应该暂时没有暴露身份。 但是,布鲁特斯和雷彼得斯已经先后出现了,那么罗本呢? 霍登悄无声息地跟在后面,不紧不慢的脚步没有任何破绽,完全就是正在移动认真工作的侍应生姿态,确实没有引起任何注意,此时霍登的大脑快速转动起来,试图判断现在的情况,并且寻找到正确的应对办法。 不等霍登整理出一个头绪,他们的脚步似乎就渐渐放缓了下来,然后霍登就看到了那个值得注意的房间—— 那面镜子所在的房间,正是他们的前进目标。 在晚宴开始之前,霍登就察觉到了异常的存在: 走廊里的镜子。 这确实有些突兀也有些奇怪,尤其是在阿瑞纳宫这样富丽堂皇的装潢设计之中,就显得更加无厘头了,却不知道这样的想法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一面镜子伫立在走廊之中,确定不是为了吓人吗? 而现在,雷彼得斯和布鲁特斯两伙人双双朝着那面镜子的方向走过去,事情就更加怪异了。 似乎正在证实着霍登的猜测,徐徐靠近之后,霍登这才注意到,那不是一面镜子、而是一扇镜门,门板之上镶嵌着一整面完整的镜子,任何经过的身影都将投影在镜面之上,稍稍不注意,就可能被吓得魂飞魄散——被自己的投影吓到。 雷彼得斯一行人的脚步率先停下,同行护送的侍应生为他们推开镜门,然后雷彼得斯和宾客就一前一后地进入其中,侍应生也跟着一起进去,身影很快就消失了。 等等! 那是什么气息? 镜门打开的时候,空气里增添了一抹原本不曾出现的气息,而且是有些熟悉的气息,但因为气息非常淡薄,从出现到消失的时间也很短暂,霍登还没有来得及细细分辨,镜门就重新关上,再次隔断。 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同时一起消失的,还有雷彼得斯一行人,即使霍登铺陈开感应网也没有能够捕捉到踪影,似乎镜门背后存在着一个庞大的灵能法阵,在元素与元素之间竖立起一道看不见的高墙,彻底隔绝了所有探测。 就好像乌玛尼教会地下室里的神秘空间一样,这让霍登有些不安,但事态的发展依旧没有停下脚步。 紧接着,布鲁特斯一行人也抵达了镜门门口。 这次负责推门的是布鲁特斯,那名被摘掉面具的侍应生和宾客双双进入其中,落在后面的布鲁特斯没有立刻进去,站在门口准备跨过门槛的时候,他转头朝着霍登的方向投来了视线,电光火石之间,眼神一个交错。 布鲁特斯抬起右手调整了一下自己的眼罩,紧接着就可以看到霍登也举起右手,完成了同样的动作。 这是科斯社团内部制定的小小暗号,因为今晚侍应生的制服全部统一,眼花缭乱的时候往往难以分辨,于是他们确认了一个让彼此能够相认的手势,避开耳目地让对方知道自己的存在,彼此能够互相掩护对方。 不过,布鲁特斯并没有向霍登发出求救信号,只是脚步稍稍停顿片刻,随后也进入了镜门。 假设,雷彼得斯遇到了什么状况,被摘掉了眼罩,并且跟随宾客进入镜门,而他身边全程都跟随着另外一名侍应生;现在布鲁特斯扮演的就是全程跟随的侍应生角色,他见证了另外一名陌生侍应生被摘掉眼罩的全过程,并且跟随着宾客一起进入镜门。 那么,布鲁特斯的暗示是不是就意味着,他们暂时没有危险呢?包括他和雷彼得斯在内。 等等! 霍登脑海里灵光一闪,因为布鲁特斯稍稍拖延了一些时间,镜门并没有立刻关闭,他再次捕捉到了那丝气息,隐隐有些熟悉的气息又重新出现,然后终于寻找到了答案—— 灵兽。 此前在乌玛尼教会地下世界察觉到了灵兽气息! 现在,霍登能够百分百地相信,每一个人的灵能都是具有自己特色烙印的,就如同基因般,因为空气里的那丝灵兽气息就是如此,尽管有些疲倦有些萎靡,但火元素的气息始终保持着一丝调皮的明朗。 简单来说,气息色彩是明亮而轻盈的。 灵兽! 这样的熟悉,让霍登能够确定,眼前的气息就是乌玛尼教会之中被禁锢的那只灵兽! 504 生命威胁 灵兽! 霍登能够非常非常确定,那股熟悉的气息就是火灵兽的气息,隐藏在气息背后的性格棱角是如此熟悉又如此相似,完全就是乌玛尼教会地下世界被禁锢的那只灵兽,而最终,灵兽被转移到了阿瑞纳宫。 终于! 线索重新串联了起来,那一个个重磅级的关键词也全部串联起来,他就知道,哈福特先生的晚宴绝对没有那么简单,普通的玩乐派对背后隐藏着更多的秘密。 而现在看来,秘密就隐藏在镜门的背后,他苦苦寻找的真相就在那里;同时着是否意味着,雷彼得斯和布鲁特斯可能面临危险? 重蹈……覆辙? 没有迟疑,霍登立刻快步上前,试图尾随他们进入镜门,一探究竟,但脚步才刚刚往前迈了一个大步,旁边走廊拐角就出现一个身影,直接拦截在霍登面前,阻拦住了霍登的去路。 危险! 空气凝结! 难道暴露了? 霍登条件反射地就握紧拳头,灵能已经积蓄起来,做好防御准备——之所以没有主动出击就是因为现在还没有暴露身份,冲动只会打乱局面;而这一点点思想判断的偏差,也就给予了对方发出声音的机会。 “小心。” 压低的嗓音有些沙哑也有些急促,但依旧能够感受到原有的清脆明亮,飒爽的利落瞬间就能够点亮空气;即使脸孔隐藏在华丽浮夸的面具背后,也不由在脑海里描绘勾勒出声音主人的五官,到底是如何明媚动人。 这是一个熟悉的声音,霍登非常确定,而且他没有感受到对方身上的杀气,相反,眼神里还有一些焦虑的担忧。 霍登快速将灵能收拢起来,朝着侧面横向拉扯了一步,和眼前的身影重新进入隔壁走廊的拐角后面,隐藏住了身形,但他的肢体动作依旧控制住了对方,随时都可以发起攻击,保持优势。 此时,霍登眼神快速上下打量了一番——没有布料,就连腰际的那最后一块布料也已经看不见了,重新回归到人类最初的状态,展露无疑的曼妙线条落在霍登眼睛里,却没有任何邪念,而是客观冷静地做出判断,眼睛就微微一亮。 “……乌苏拉?” 霍登用口型说到,眼神里满满都是惊讶,居然是此前塔布女子高中案例的那名乔雅,乌苏拉! 即使脑海里浮现出一个离谱的猜测,霍登也依旧怀抱着迟疑,不敢确定自己的直觉,因为这答案着实太惊人了。 但……眼前的少女轻轻颌首表示了肯定。 原本,乌苏拉还有一些害羞,毕竟自己和霍登的状况着实有些尴尬,特别是看到霍登上下打量的视线,她更是慌张不已,隐藏在面具后面的脸颊已经开始燃烧起来,但随后她就注意到霍登眼神的清澈,没有任何居高临下的判断,也没有任何邪念歪想的揣测,这让乌苏拉紧张的情绪稍稍平复些许。 更重要的是,乌苏拉随后就意识到,自己现在没有时间害羞。 “我想,你不知道自己现在多么危险。” 乌苏拉没有再继续客套交流,有些焦虑地说道。 “他们很快就会发现你的,你必须在暴露自己之前快点离开。” 乌苏拉的声音在微微颤抖,竭尽全力也难以压制自己的恐惧和慌乱,但这却让霍登的眼神微微亮了起来。 “你是不是知道侍应生在这里失踪的事情?”霍登万万没有想到,乌苏拉居然出现在哈福特先生的晚宴上,而且似乎还掌握一些秘密。 乌苏拉瞪圆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兜兜转转一圈,霍登与乌苏拉的再次相遇,却因为不同的案件,霍登苦苦寻找的秘密,乌苏拉却知道一些线索,命运就是如此神奇,将他们重新以这样的方式连接起来。 霍登轻轻颌首表示了肯定,“我是专程过来调查的。你还知道一些什么?” 乌苏拉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指尖感受到面具上的冰冷触感之后,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表情都隐藏在面具之后,她紧张地朝着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说,“我只是知道,每次举办宴会,都会有大量侍应生消失,没有人知道他们去哪里,如果有人询问的话,那个询问之人也会跟着消失。” “我是认真的。” 乌苏拉双手紧紧抓住了霍登的手臂,纤细的手指因为发力而紧绷起来,紧张与恐惧慌乱地通过指尖传递过来,甚至能够感受到灵魂深处的瑟瑟发抖,即使面具遮挡住了表情,也依旧能够让霍登感受到。 “那些消失的人,以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乌苏拉正在害怕。 她不希望霍登消失。 眼前的少年,在她那个肮脏不堪的世界里,就是唯一的一抹美好。是他,将困扰她们一生的噩梦戳破;是他,将她们从绝望边缘拉了回来;是他,为她们黑暗的生活点亮了一缕光芒。她愿意相信世界依旧是美好的。 乌苏拉曾经想象过,他们的再次重逢到底是什么模样,然而……现实再次撕破了幻想,她的狼狈和丑陋就这样毫无遮掩地展露出他的面前,她想要逃跑、她想要遮掩,但她不能,因为她需要拯救他。 “离开,快,趁着还有机会。” 乌苏拉是认真的。 霍登明白,霍登也相信,因为他和塞缪尔就是最好的证明,如果不是因为相信宴会隐藏着惊天阴谋,他和小伙伴们也就不会深入虎穴一探究竟了。 但是,他现在不能临阵脱逃,秘密是一回事,雷彼得斯和布鲁特斯可能面临危险则是另外一回事。 “……我不行。” 霍登的眼神专注而认真地注视着乌苏拉的眼睛,他能够看到那双眼睛里的恐惧和绝望,但他不能转身,“我的朋友……” 话语没有能够来得及说完,耳边就再次出现了异常——声音消失了。 弥漫在空气中的空灵吟唱消失了。 如果仅仅只是声音消失了,那么可能是晚宴全面开始,宾客全部到场,所以吟唱也就主动停止了;但问题就在于,大厅方向传来了浓烈的灵能波动,一股杀气伴随着灵能弥漫开来,空气瞬间就紧绷起来。 紧接着耳边就传来砰砰砰的声响,应该是权杖击打地面的声音,就好像……审讯的开端。 危险。杀气。 霍登的心脏猛地收缩起来,脑海里闪过一个不详的预感: 罗本! 505 骚乱之始 “罗本。” 虽然根本就不知道大厅方向发生了什么,但霍登脑海里快速划过一丝不详的预感,紧接着霍登和乌苏拉的眼神就交错碰撞在了一起。 乌苏拉的瞳孔猛地收缩起来,死亡的恐惧从灵魂深处翻涌上来,瞬间就拉响了霍登脑海里的警钟。 快速转头看向了镜门一眼,尽管近在咫尺,但霍登的脚步却无法迈开——雷彼得斯和布鲁特斯可能正在面临着危险,但仅仅只是一种可能,而且他们拥有彼此能够照顾对方;想到这里,霍登将内心深处蠢蠢欲动的好奇压制下去,对着乌苏拉低声说到: “注意安全。记住,活着,比什么都更加重要。” 说完,霍登没有再继续停留,转身就离开了隐藏行迹的走廊,顺着主走廊朝着大厅轻手轻脚地快步走去。 砰砰砰! 砰砰砰! 权杖敲击地面的声响渐渐小了下去,却越来越密集,如同急风骤雨般一股脑地砸下来,急促的撞击声响狠狠冲撞着耳膜,血液也跟着汩汩沸腾起来,心脏似乎就要炸裂开来一般。 伴随着脚步的逐渐靠近,声音越来越小、却越来越重,密集的声响层层叠叠地扑面而来,肃杀的气息悄然弥漫,似乎就连空气都跟着浓稠起来,几近凝固。 阿瑞纳宫的前门正厅是一个类似于斗兽场的圆形穹顶宫殿,明亮的光线穿透顶端圆顶玻璃洒落下来,如同一束天然的聚光灯般制造出一个中央舞台效果,猩红色的地毯、象牙白的雕刻繁复而华丽的交相辉映,古朴大气的建筑风格令人目眩神迷。 正中央的天井从地面一路延伸到穹顶,围绕着天井构建的二楼阳台则形成一个正方形的室内走廊,凭栏而立,俯视下方的芸芸众生,一股掌控他人决策他人的居高临下之感就开始滋生,雄伟壮阔的建筑也就迸发出指点江山的恢弘与磅礴。 原本堆积着密集人群的二楼走廊,此时已经彻底清空,宾客们散落在阿瑞纳宫的角角落落,只有一楼天井依旧聚集着人潮。 霍登猫着身子,快步进入二楼的环形阳台,透过雕花栏杆往下望,一眼就能够看到环绕着聚光灯站立的人群——穹顶的光线笼罩下来,形成一个天然的聚光灯效果,所有戴着面具、披着外袍的人们熙熙攘攘地围绕着聚光灯的边缘站立,自然而然地将身影隐藏在阴影之中,只留下中央舞台凸显出来。 此时,正中央摆放着一张暗金色的高头座椅,如同铁王座一般横刀立马地占据着圆心位置。 座椅两侧分别站立着两名披着明紫色披风的侍卫,一左一右地守护着中间座椅之上端坐的那个身影: 大红色披风、金黄色面具,没有任何多余的花纹,简洁利落的装扮却彰显出逼人贵气,双手戴着明黄色丝绸手套,手握权杖,端坐在座椅上,妖艳而明亮的色彩顿时让全场的猩红与深黑全部黯然失色。 如同国王。 “国王”的正对面,站立着一个挺拔的身影,青松般的脊梁和大海般的胸膛就这样挺直敞开,骨子里的倔强隐隐渗透出来;被摘掉眼罩的脸庞完全沐浴在明亮的光线下,鲜明的五官落下稀稀落落的阴影,隐约能够捕捉到凛冽的眉宇和刀锋的唇瓣,没有多余表情的面容透露出一抹冰川的疏离。 正是罗本。 霍登一眼看到罗本,立刻就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不同于雷彼得斯,罗本已经完全暴露在众人眼前,拆掉眼罩的动作更像是昭告天下的揭秘,而眼前堪比三堂会审的气氛更是散发出致命的杀气。 怎么办? 尽管霍登不知道罗本到底是怎么暴露自己的,但从雷彼得斯和他自己所遭遇的情况,就可以推断出来,宴会之上应该还有诸多特别情况——就如同乌苏拉所说,一旦被发现了异常,那么就有去无回。 现在,最重要的不是罗本如何陷入如此困境的,而是应该如何将罗本拯救出如此困境。 调动灵能法阵? 可是,霍登立刻就想到了镜门——因为镜门隔绝了所有感应,那么,镜门是否也隔绝了他提前布置的灵能法阵呢?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是否意味着雷彼得斯和布鲁特斯就回不来了,就好像当初的塞缪尔和霍登-赫洛一样? 踏踏。 霍登的大脑正在高速运转,耳边就传来了轻盈的脚步声,猛地一个回头,然后就可以看到乌苏拉轻手轻脚的动作,如同一支猫咪般,快速靠近,紧接着就在霍登的身边蹲下,对着霍登轻轻摇了摇头。 此时,他们没有办法进行交流,因为这样的宴会厅往往都是回音壁,任何一个角落的声响都能够传播全场,一点点声响都可能暴露他们的位置,于是,霍登也对着乌苏拉轻轻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能离开。 无论是罗本,还是雷彼得斯和布鲁特斯,他们都是科斯社团的一员,跟随着他前来阿瑞纳宫探险,他们不能轻易丢掉任何人,“拉图瓦达”,就是如此简单。 “……不用担心,在这里,我们不会介意你是怎么来的,因为我们所需要做的,是确认你怎么离开。” 天井之中,“国王”带着些许沙哑的声音正在响动着,可以清晰捕捉到话语里的戏谑,就好像猫戏老鼠一般游刃有余,而且还有着挥之不去的兴致勃勃,隐藏其中的血腥与冷漠就这样悄然地弥漫开来。 霍登意识到,他们必须快速出手了,否则罗本很快就会陷入困境—— 即使霍登现在无从判断,现场灵能者的实力到底多么强大,但可以肯定的是,哈福特先生绝对不会掉以轻心。 而且,天井之中的人数优势是不可忽略的关键,罗本和他,再加上身为沉默者的乌苏拉,一共三人;现场粗粗一扫描,就至少可以看到六十人以上,这样的悬殊对比,是一个难以扭转的局面。 更何况,还有进入未知状况的雷彼得斯和布鲁特斯需要考虑,罗本的脑袋高速运转起来。 啪啪。 肩头传来了轻轻的拍打,乌苏拉对着霍登传递一个眼神,示意自己下楼为罗本解围,但这样的眼神让霍登察觉到不安。 条件反射地,霍登就抓住了乌苏拉的右手手腕,阻止了乌苏拉站立的动作,轻轻摇了摇头,用眼神阻止乌苏拉的举动: 这是他们的行动,不应该连累到无辜的乌苏拉。 506 转移焦点 “不要。” 乌苏拉能够从霍登眼神里捕捉到坚定的拒绝,她的眼神不由低垂下去,落在了那只握住自己手腕的手掌之上,苍劲有力的手指包裹着自己的手腕,掌心带着淡淡的暖意,透过自己冰凉的皮肤缓缓渗透下去,指尖传来的力量能够清晰感受到心绪的紧张和迫切。 他在担心自己。 意识到这一点,乌苏拉的心脏不由就快速跳动了起来,尽管她知道,这种“担心”和男女之情没有关系,但对于她来说,却已经足够。 他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真正坦然面对她的人。即使她是乔雅,在他的目光之中也从来都找不到同情或者怜悯;即使过往的伤口就这样被解开,在他的眼神之中也从来找不到排斥和差别。在他面前,她就是乌苏拉,一个普通的女子。 她喜欢他的眼神,隐藏着狡黠和睿智,却总是如此温暖而明亮。 现在也依旧如此。 乌苏拉用左手握住了霍登的右手手背,坚定地摇了摇头——此时不是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的最好时机,稍稍一点点不注意,他们可能在这里全军覆没,她需要想出一个更好的办法,也是她所知道的唯一办法。 “放心。” 乌苏拉用口型沉默地说道,而后再次示意了一下自己的模样,用眼神告诉霍登:我是他们的一员,我会没事的。 霍登并不相信,因为刚才乌苏拉眼神里的恐惧并不是这样的意思,而且,乌苏拉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沉默者,在灵能者的战斗之中只有沦为炮灰的结果,但乌苏拉没有给霍登留下犹豫的时间,左手再次握紧,坚定的眼神表达着自己的意志: 相信我。 “相信我”,短促却肯定的眼神,清晰地传递出来。 此时绝对不是婆婆妈妈的时候,霍登就这样坦然地注视着乌苏拉,在那双沉稳的眼睛里寻找到一抹坚毅,而霍登确实没有更好的办法,也许,乌苏拉确实比他更加了解这里的状况,可以让他们拥有更多机会。 于是,霍登右手收紧,朝着自己轻轻一拉,他和乌苏拉的距离就直接被缩短,两个脑袋交错而过,霍登靠近乌苏拉的耳边,轻声说到。 “靠近那家伙的时候,调整一下面具。注意安全!记住,我不会落下任何一个小伙伴,包括你在内。等待事情结束之后,我们一起去尝试’俯瞰深渊’。” 说完,霍登就松开乌苏拉的右手[txt小说.txtxs.info],眼神坚定地对着乌苏拉轻轻颌首。 乌苏拉的脚步没有停留,猫着身子离开了阳台,离开视线之后,这才站直身体,脚步忍不住停顿了一下,回头望了霍登一眼,手腕似乎依旧残留着霍登掌心里的温度,随即她就匆匆朝着一楼方向走去。 霍登并没有停留在原地干等,他们需要自救——而且,他对乌苏拉的承诺是认真的,他不希望落下任何一个小伙伴。 抬手,霍登就开始在二楼环形阳台之上布置灵能法阵。 经过多次实战练习之后,霍登正在变得越来越熟练,一个接着一个符号悄无声息地落在环形阳台的不同位置,被压制到极致的灵能波动瞒天过海地完成布局。 与此同时,天井之中的审问也正在越来越紧张。 “请告诉我暗号,好吗?” “国王”的声音带着一股不怒自威的压迫感,隐隐能够嗅到雷元素与暗元素的涌动,四周的密集人群全部将自己隐藏在面具背后,那一个个扭曲而冰冷的表情勾勒出一层冰冷刺骨而扭曲怪异的奇妙氛围,令人毛骨悚然。 罗本没有回答,只是注视着眼前的“国王”,似乎正在细细打量着面具背后的神情,不是因为他不知道暗号,而是因为霍登曾经说过,暗号可能具有多种身份——比如说,侍应生和宾客的暗号就是两套系统。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罗本此时说出暗号,可能就会暴露霍登等人的情况,甚至让小伙伴们陷入危险。 罗本不愿意面临这样的风险,所以,他保持了沉默,并且做好了战斗的准备:即使是一个人面对如此局面,他也不能因为自己而连累小伙伴的行动,相反,他需要为小伙伴吸引更多火力,为他们创造条件。 尽管罗本没有任何动作,但“国王”依旧敏锐地察觉到了罗本骨子里的叛逆,低低的笑声从面具后面传来,阴森森得有些瘆人。 “怎么,你准备血洗阿瑞纳宫吗?我倒是有些期待了呢。不如这样,我们现在就来欣赏一下你的表演,如何?” 从容而冷静,戏谑而尖锐,简简单单的话语却不知不觉渗透出一股尖锐刺骨的冷漠,就好像真正的国王一般高高在上,俯瞰众生,牢牢掌控着凡人的生死,根本就不在乎血腥与生命,有种超然的漠然。 罗本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源自于对方骨子里的高傲,他的神经和肌肉完全紧绷起来,拒绝缴械投降,却也没有被冲动摧毁理智,大脑高速运转起来:如果是霍登的话,他此时会怎么做? “停下!” 一声呵斥如同平地惊雷般直接炸响,在穹顶天井之中久久回荡,刹那间,所有视线全部都朝着同一个方向投射过去,原本已经形成包围圈的人群甚至自动清理出一条通道,道路尽头就出现了一个身影。 鹅黄色的光晕细细地勾勒出曼妙的线条,泛着浅浅光泽的皮肤洋溢着胶原蛋白的弹性,饱满而结实,就连洒落下来的光线似乎都跟着温柔起来,轻盈而雀跃地描绘着那些令人心驰神往的直线和曲线。 袅袅登场的步伐散发出高傲而清冷的强大气场,一举一动都散发出致命魅力,如同黑洞一般吸引着所有目光。 “国王”用权杖轻轻敲打了地面两下,发出了低低的笑声,依旧是高高在上的超然,似乎正在嘲笑来人的不自量力。 “由我来。让我代替他赎罪。” 窸窸窣窣。 窸窸窣窣。 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在大堂之中涌动着,似乎不敢相信来人说出了这样的话语,整个大堂都在嗡嗡作响着,就连“国王”也发出了轻笑声,“你知道自己正在做什么吗?” “是的。”来人的脚步依旧没有停下,一路袅袅前行,脚步最后在罗本的身边停了下来,坚定地对着“国王”颌首表示了确定。 躁动声,越来越汹涌。 507 构筑幻象 “呵呵。”“国王”的喉咙深处发出了低低的笑声,似乎非常欣赏眼前的这一幕,仅仅从声音就能够感受到他的亢奋和激动,“所以,你确定准备代替他进行赎罪,并且,你也知道自己的行动到底意味着什么?” 稍稍停顿一下,“国王”的尾音上扬起来,“……嗯?” 隐隐地,罗本能够嗅到不详的预感,不仅因为他完全不认识眼前的女子,自然也就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而且因为“国王”的语气让他感觉不妙,总觉得危险似乎随时都可能发生。 罗本准备先发制人。 但是,罗本却注意到,女子的面具对着自己,似乎因为面具有些不太舒服的样子,她抬起纤纤玉手调整了一下面具,修长的指尖落在了眼睛的位置,这让罗本的瞳孔微微收缩起来: 怎么回事? 巧合吗? 这显然不是!难道,女子和霍登认识?抑或者是雷彼得斯和布鲁特斯?所以,小伙伴现在也在旁边? “是的,我确定。”女子开口说到。 尽管女子的面容被遮挡在面具背后,但是轻盈的话语却依旧能够让人在脑海里模拟出上扬的嘴角,落落大方的自信展现在眼前,似乎无论遇到什么惊涛骇浪都能够谈笑风生,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镇定自若,反而是让周围惊呼连连的人群变得渺小起来,就连“国王”都不例外。 “很好。” “国王”轻轻颌首,对着女子表示了赞同,而后视线落在了罗本身上,“看来,今晚凯登男神温柔拥抱了你。” 虽然“国王”似乎正准备放过罗本,但罗本却没有能够从对方的话语里捕捉到释然和宽恕,反而是越发紧绷起来,那种生死威胁让罗本的汗毛全部竖立起来,直觉告诉他,危险正在靠近。 “嗒。” 全面戒备的罗本耳朵捕捉到了一声轻轻的弹舌声,清脆而短促,却如同重锤一般狠狠撞击在耳膜之上。 刹那间,罗本浑身上下的汗毛全部竖立起来,因为他知道,这是信号,来自霍登的信号。 于是,不管其他人是否听见,罗本抢先一步做出动作,灵能瞬间就在手掌之中积蓄,元素与元素的交织如同龙卷风一般旋转起来,庞大的能量正在节节攀升。 就在罗本动作的瞬间,几乎是同时、甚至可能还抢先了些许,站在“国王”左右两侧的明紫色长袍就施展了灵能——显然,他们两个人全程都在注视着罗本,根本没有走神。 左侧的护法弹指就释放出一道雷光,短促而浓缩的雷光试图破坏罗本的施展;同时,右侧的护法则在双手之中层层叠叠地积蓄暗元素,周围的温度迅速下跌,不仅仅是冰冷刺骨而已,更是一种坠入黑暗的凛冽,如同正在制造具有吞噬能量的黑洞。 所有一切都发生得太过突然也太过急促,四周的人群还没有来得及往后撤退,战斗就已经一触即发。 然而! 就在那道雷光触碰到罗本的时候,想象之中的麻痹和打断并没有发生,雷光如泥牛入海般消失得无隐无踪,这样的意外让左护法愣了愣,完全没有预料到罗本的实力远远在自己想象之上,以至于他的后续手段也稍稍停顿些许。 嗡! 就是这一点点停顿,罗本的身体就开始绽放出万丈光芒,青蓝色的光芒以身体中央为中心开始释放,瞬间就融入四肢的每一个部位,隐隐约约能够看到骨骼和血管构建起来的人体架构,所有肌肉都变得透明,然后躯壳终究再也无法承载光芒的力量,那些光芒就这样缓缓渗透,如同滔滔江水般流淌出来。 如此诡异又如此神秘的画面,瞬间就让空气凝结,就连左右护法正在运转的灵能都稍稍停滞了片刻。 这里是岩渊,一个现代医学依旧在启蒙阶段的时空,没有人能够看透人体的秘密,甚至没有人能够触碰;但现在,一个栩栩如生的人体写生就这样呈现在眼前,剥离血肉,呈现出骨骼和血管的架构,更奇妙的是,幽幽蓝光的神秘和清澈完全摆脱了血腥的残忍,却弥漫出一种神秘莫测的诡异之感。 就好像……正在亲眼目睹罗本的“蜕变”一样。 无论是“怪形”还是“异形”,即使是在现代医学已经完全发展起来的地球之上,充满神秘气息的电影作品也依旧能够让观众吓得魂飞魄散,更何况是一无所知的岩渊呢? 没有人知道罗本到底发生了什么,也没有人知道罗本的下一步蜕变到底会如何,这样的未知让人开始恐慌。 左右护法的动作仅仅只是稍稍停顿了一下,紧接着积蓄的能量就全面释放出去,雷光闪烁、黑暗来袭,肆虐而凶残的力量浩浩荡荡地朝着罗本席卷而去,但是……石沉大海,所有能量经历过一阵狂轰乱炸,现场却没有察觉到任何异样,甚至就连一点点伤痕都没有,仿佛所有能量都被罗本吸收一般。 一波接着一波,左右护法的动作先后停了下来,微微颤抖的双手泄漏了内心的恐慌—— 因为他们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未知,尤其是隐藏在平静表面之下的未知,往往能够带来一种强大的压迫与威胁,左右护法双双朝着“国王”投去视线,试图征求意见:他们到底应该如何?继续强攻呢?还是思考其他办法? “国王”没有给予回应。 沉默,正在蔓延,恐慌,正在滋生。 但是,乌苏拉眼中却是截然不同的一番景象—— 噗。 罗本被狠狠击中,连连后退,从那个蓝光罗本身体里翻滚了出来,就好像灵魂从躯壳之中逃离一般,又或者说,躯壳与灵魂分离,此时狼狈倒地的是躯壳,而漂浮在半空中的蓝人才是灵魂。 怎么回事? 乌苏拉有些困惑。 一股血腥在口腔里翻滚着,罗本只觉得五脏六腑都正在翻滚着,浑身上下每一根骨头都在呻/吟着,他必须用尽全身的力量,才能够控制住吐血的冲动,因为他也无法确定,浓烈的血腥味是否会破坏霍登的幻象。 他不能冒险。 罗本狠狠地将鲜血重新吞咽了下去,视线捕捉到左右护法蠢蠢欲动的表情,他就意识到,现在已经没有时间迟疑了,他们必须抓紧时间,否则,那两个高手可能就会识破他们的幻象把戏,届时才是真正的灾难。 508 分工合作 幻象,这就是短时间内最简单也最有效的手段。 尽管霍登和罗本并没有时间提前彩排,因为他们也无法预料今天可能面临的危险,但他们还是达成了默契——不是针对今天的排练,而是以前在伯蒂诺斯教授的课程之上,他们早就已经尝试过了。 罗本是一名典型的凯旋者,遵循右柱的超凡之路:它象征着大自然的力量,象征着生命的本源力量,纯粹而浓烈,充满活力,这也意味着,罗本的攻击还是以力量为主,强硬而直接。 刚才,尽管拥有幻象的掩护,左右护法的攻击还是能够穿透幻象,结结实实地落在罗本身上制造伤害。 罗本用自己的方式硬生生承受了两波攻击——如果不是左右护法并没有发挥全力并且持续不断地展开攻击,现在罗本可能已经被彻底击溃,实力的鲜明落差是无法逆转的,而且还需要面对人数劣势。 也就是说,没有幻象掩护的话,罗本现在已经被制服,恐怕再加上一个霍登也效果有限。 现在,幻象制造出了奇异的景象,暂时控制住了场面;但是,罗本和霍登都不知道那两位高手的真正实力,他们不能冒险,必须牢牢抓住机会。 狠狠地将鲜血吞咽下去,罗本紧咬牙关,强忍着浑身酸痛的折磨,快速站立起来,对着茫然失措的乌苏拉轻轻颌首,“站在后面,随时准备逃跑。” 因为幻象覆盖全场,他们的说话声音也就被隔离在不同空间,霍登总是能够照顾到每一个最微小的细节,所以罗本才开口,不用担心自己的声音造成破坏。 乌苏拉不明白现场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她知道眼前的情况多么严峻,“他们都是中级灵能者,并且有希望突破到高级。” “嗯。”罗本并不意外,他明白乌苏拉的意思:逃命才是最佳选择,但是,现在还不行,“我需要和霍登合作,让幻象完善起来,否则支撑不了太久,他们就能够识破。” “幻象”,乌苏拉细细咀嚼了一下,却没有深想,紧接着就询问到,“我可以帮忙吗?” 罗本并不知道乌苏拉是沉默者,所以,他不会忽略任何人的力量——更何况,霍登的幻象本来就比较特别,充分利用视觉和听觉来制造指引,悄无声息地融入幻象之中,制造出身临其境的立体效果。 即使是现在,罗本也依旧记得霍登在伯蒂诺斯教授的第一堂课上,用歌声吟唱结合灵能法阵制造出来的催眠效果,不仅仅是幻象里的獒鲸,在场的所有学生都能够感受到那种冲击在心灵深处的力量。 而当时,霍登也只是启蒙者而已——但罗本所不知道的是,彼时霍登根本就不知道应该如何运用灵能,所有一切都不过是本/能,误打误撞地,乌苏拉确实能够帮上忙,尽管微弱,却聊胜于无。 现在,罗本就准备复制霍登当初的举动,却不是通过歌声,而是通过诗歌。 科斯社团之中,雷彼得斯擅长绘画,布鲁特斯擅长作曲,罗本则擅长诗歌。 罗本转头看向了乌苏拉,“你知道卢克莱修写给欧诺黛的那首’光阴’(注1)吗?” 卢克莱修,莱雅帝国曾经的一位王位继承人,却对王位没有任何兴趣,“不爱江山爱美人”,他是一位浪漫的诗人,曾经撰写过无数缠绵悱恻的情诗,其中撰写给自己永恒爱人欧诺黛的诗歌更是流芳百世。 乌苏拉轻轻颌首,眼底的光芒微微亮了起来,“当然。”卢克莱修那样的爱人,对于每一位女子都是完美的梦中情人,而他撰写给欧诺黛的情诗更是被无数女人奉为圭泉,乌苏拉也不例外。 她也曾经幻想着属于自己的爱情,幻想着自己能够遇到一个完美的男人,从相知到相识,再到相恋相爱,最后相依相守,牵起对方的手,仅仅只是因为清晨的一缕阳光就能够点亮生活。 但是,乌苏拉的梦想却早早地破灭,被深深埋葬在塔布女子高中的游泳池里,没有想到,时过境迁,现在又以这样一种方式重新苏醒,内心深处似乎有个东西正在蠢蠢欲动地生根发芽。 罗本并没有注意到乌苏拉的心理活动——因为乌苏拉的脸孔依旧隐藏在面具背后,根本就看不到表情,而他的眼神老老实实地保留在颈部一下,竭尽全力地避免下滑;而且,现在也不是慢慢研究的最好时机。 “朗诵。” 罗本对着乌苏拉说到,“跟着我一起,朗诵,剩下的事情,霍登会完成。” 这也是霍登最为擅长的,将旋律和诗歌里的情绪融入灵能之中,编织住一个美轮美奂、以假乱真的世界。 “我是否可以把你比喻成夏天?虽然你比夏天更可爱更温和:狂风会使五月娇蕾红消香断,夏天拥有的时日也转瞬即逝。” 罗本,往前走了一步,扬声朗诵起来。 不同于平时的清冷与严肃,隐藏在罗本冷峻的声音里,能够隐隐捕捉到情绪的细腻变化,恰恰因为肃然而平坦的声音,赋予了那些细腻变化更加真实也更加温婉的动人,就这样轻盈地触动情绪的柔软。 表面看来,罗本依旧是那个罗本,冰山面容没有任何变化;诗歌之中,却泄漏出内心真实而细腻的情感。 乌苏拉微微仰起下颌,然后就可以看到神奇的景象在眼前上演—— 微微漂浮起来的“罗本”正在绽放着幽蓝光晕,那幽幽微光缓缓地伸出触角,丝丝缕缕地渗透到大厅的角角落落,轻巧灵动地附着在每一个物体之上,从活物到死物全面覆盖,却没有制造威胁,只能感受到淡淡的凉意,让情绪跟着平缓下来,温度的下降在不知不觉中完成,根本就没有察觉到躁动的沉淀。 伴随着罗本的诗歌,那些景象更加细腻也更加真实起来,甚至就连空气轻轻掠过皮肤表面汗毛的触感都是如此真实,从听觉到触觉,从视觉到嗅觉,乃至于味觉都能够隐隐捕捉到空气里游离的湿气。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就连乌苏拉都难以分辨,就好像自己的梦境演变成为现实一般,真正的现实。 然后,“罗本”就这样仰起头来,星星点点的光芒从他微微张开的嘴巴之中冒出来,宛若萤火虫一般飞扬,渐渐化作苍穹之上的漫天星辰,世界就这样蜕变成为孔雀蓝的瑰丽,神秘莫测又美轮美奂的景象让人彻底沦陷。 注1:摘自威廉-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 509 栩栩如生 点点星光轻盈灵动地扬动起来,幽蓝光晕一层一层地变幻着,从幽蓝到深蓝再到藏蓝,而后又蜕变出一抹红色,孔雀蓝就这样氤氲开来,浅浅的玫瑰色在层层蓝色之中游弋,世界就这样一点一点渲染开来,如同颜料在清水之中漾开。 斑斓星辰宛若碎钻般洒落漫天,天鹅绒质感的苍穹镶嵌着忽明忽暗的光点,宇宙的浩瀚与磅礴在视野远端徐徐延伸,无边无际地触碰着极限,站在恢弘面前仰望的人类渐渐感受到自己的渺小牢牢抓住心脏,收缩,再收缩,屏息凝视。 漂浮在半空的“罗本”,张开嘴巴,袅袅烟气轻轻一抹,一个虚幻的影子就在漫天星辰之中逐渐成形,仿佛从他的身体里吐出来一般: 张扬的触角漫天漫地地铺陈开来,湿答答的液体粘稠而阴冷地在脚底积蓄,汩汩流水似乎正在漫溢,附着鳞片的肮脏身躯顶天立地地站立起来,遮挡住了所有光线,幽蓝幽蓝的身体强势宣告着自己的降临。 空气,凝滞。 乌苏拉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呆若木鸡地注视着眼前栩栩如生的幻象,看看漂浮的“罗本”,再看看站在自己身边昂首朗诵的罗本——嘴角没有擦干净的血液依旧能够感受到他的虚弱,苍白的脸色更是不会说谎,但即使如此,罗本的朗诵依旧没有停下来。 “有时天空之巨眼目光太炽热,它金灿灿的脸色也常被遮暗; 而千芳万艳都终将凋零飘落,时运天道之更替剥尽红颜。(注1)” 温婉动人,浪漫至极,如同情人的呼吸在耳边轻轻攒动,心脏的跳动也能够感受到皮肤底下的脉搏,然后,情绪就在暖暖的温泉水之中被轻轻扯动,恍然之间就沉浸在那种情绪里,无法自拔地开始坠落。 乌苏拉的脸颊也跟着微微泛红起来,罗本的轻柔与画面的森冷形成鲜明对比,让她保持了一丝理智。 “幻象,这是幻象,乌苏拉。” 她这样告诉自己。 伴随着罗本的朗诵,眼前的幻象越来越逼真、越来越恢弘,甚至开始滋生出一种全面压迫的磅礴与苍茫,乌苏拉不由抬头仰视,看着那正在变幻莫测的……生物,内心深处的膜拜冲动正在无法控制地翻涌着。 但是,乌苏拉明白,霍登和罗本需要自己的帮助,她必须振作起来,她必须冷静下来。 然后,乌苏拉也加入了罗本的行列,如诗如歌地朗诵起来。 “但你永恒的夏天将没有止尽,你所拥有的美貌也不会消失; 死神终难跨口你游荡于死荫,当你在不朽的诗中永葆盛时; 只要有人类生存,或人有眼睛,我的诗就会流传并赋予你生命。” 呼。 呼呼。 寒风潇潇、天地变色,眼前出现了一个闻所未闻的怪异形象,圆形脑袋、枯瘦身形、残破的蝙蝠翅膀,庞大的身躯将整个空间完全占据,并且还在无限延伸,站在周围的人类不过只有一个脚趾头大小。 妖艳绚烂的孔雀蓝夜幕之中,一双猩红色的眼睛在绽放着光芒,微弱的红色光晕勾勒出嘴巴之中伸出的触角,张牙舞爪地不断延伸着,暗暗的双眸之中没有任何身材,只有一片深不可测的冰冷与漠然—— 就好像没有任何情感一般,面对着眼前熙熙攘攘的人类,却根本不在乎,仿佛不过是一群蝼蚁而已。 “嗡。” 它,抑或者是她/他,开口了,却没有语言,只有声音,低频的声音如同粉笔划过墙壁一般尖锐地在耳膜之上拉拽着,鸡皮疙瘩就这样无法控制地开始攒动,身体承受不住巨大的恐惧和慌乱而开始发抖。 然后,罗本和乌苏拉就看到了最不可思议的一幕,甚至比幻象本身还要不可思议。 “国王”,双膝跪地,匍匐拜倒,却不知道是因为恐惧还是因为崇拜,身体在瑟瑟发抖着,根本就不敢抬头。 紧接着,在场所有黑长袍们全部都臣服跪倒,严严实实地将脑袋埋在双臂之间,不敢抬头也不敢出声。 全场熙熙攘攘的动作是如此整齐又如此统一,可以明确感受到发自内心的真诚,不管是恐惧还是崇拜。 “怎么回事?” 罗本和乌苏拉的脑海里都浮现出了困惑,霍登的幻象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但此时却不是深思的最好时机,没有继续迟疑,罗本拉住乌苏拉的手腕,转身就快速奔跑起来,趁着全场臣服的时候转身逃命。 踏踏踏。 踏踏踏。 罗本的速度爆发到了极致,但乌苏拉的速度却有些跟不上,这也使得罗本不得不拖拽着乌苏拉奔跑,脚步就开始凌乱起来,跌跌撞撞之间,乌苏拉的高跟鞋扭到了脚踝,她终究没有能够跟上罗本的速度,直接就摔倒在地。 该死。 罗本快速跑了回来,将乌苏拉扶起来,但还没有来得及站立,他就可以看到幻象渐渐开始摇摇欲坠,影像已经出现了残缺,栩栩如生的画面隐隐约约能够看到模糊朦胧的部分——缺少诗歌的辅助,霍登临时布置的法阵无法支撑起如此庞大又如此真实的幻象,尽管没有崩溃,但留给他们的时间也没有多少。 轰! 左右护法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灵能波动的异常,虽然没有出手,但强大的灵能探索就这样浩浩荡荡地铺陈开来,滚滚气浪席卷而至,就连身为沉默者的乌苏拉都能够感受到杀机骤现。 来不及了。 罗本调整步伐,推了乌苏拉一下,用眼神示意,“快走”,然后他就转身走了两步,准备再次帮助霍登巩固幻象;但是,罗本没有能够甩开右手,低头一看,乌苏拉抓住了他的手掌。 那只右手,纤细而修长,染红豆蔻的指甲显得娇嫩而鲜亮,但指尖却微微有些冰凉,爆发出一股坚决的力量。 “你快点去帮助霍登。这里交给我。” 乌苏拉对着罗本扬声说到,顾盼生辉的眼睛之中迸发出一股决绝。 罗本的脚步稍稍迟疑些许。 乌苏拉却没有给罗本更多思考时间,眼神快速瞥了一眼摇摇欲坠的幻象,“快!霍登需要你的帮助。” 说完,乌苏拉反握住罗本的右手,往回一拉一拽,紧接着就将罗本推了出去,强撑着扭伤的脚踝站立起来,张开双臂,坦然迎向眼前的幻象,毅然决然地迈开踉跄的脚步。 注1:摘自威廉-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 510 单枪匹马 曾经,乌苏拉痛恨自己,她恨不得掐死自己,却没有勇气,这让她对自己失望透顶——没有死亡的勇气也没有活着的勇气,就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浑浑噩噩地生活着,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看不到改变也找不到希望。 她生活在悔恨与痛苦之中,每一天都是煎熬。 即使是此时此刻也是一样。 乌苏拉知道,自己可能只会帮倒忙,她的脚踝扭伤了,就连走路都走不快,更不要说逃跑;而且她是一名沉默者,在灵能者的较量之中,她根本就帮不上忙,反而会成为累赘,彻底毁掉所有的希望。 但不同的是,乌苏拉找到了勇气。 坚守原地的勇气,奋起反击的勇气,独自断后的勇气,因为,她终于找到了生活的目标。 抬起头,乌苏拉一眼就能够看到幻象之外的霍登。 全神贯注操纵灵能法阵的霍登,额头上似乎已经渗出了汗水,微蹙的眉宇之间寻找不到恐惧和害怕,只有专注和坚定,那双慵懒的眼睛此时迸发出了坚毅的光芒,似乎盛满了星辰。 霍登似乎察觉到了乌苏拉的目光,望了过来,稍稍愣神片刻,随即就明白了情况,眼神里流露出一抹错愕和担忧。 可是,在霍登准备开口之前,乌苏拉就抢先一步说到,“跑。霍登,跑。” 没有情绪起伏,只是深情呼唤,尽管面具遮挡住了表情,就连声音都变得不太真切起来,却在那双眼睛里捕捉到决绝的果断,嘴角的笑容宛若盛夏七月绽放的花朵一般,绚烂而肆意,妖艳地释放出所有光华,瞬间就让世界为之黯然失色。 “跑。” 那一声呼喊在耳边久久回荡着。 不等霍登反应,乌苏拉就拖着扭伤的脚踝,往前走了一步,抬起下颌、挺起胸膛,高声朗诵。 “当我数着壁上报时的自鸣钟,见明媚的白昼坠入狰狞的夜; 当我凝望着紫罗兰老了春容,青丝的卷发遍洒着皑皑白雪; 当我看见参天的树枝叶尽脱,它不久前曾荫蔽喘息的牛羊。 夏天的青翠一束一束地就缚,带着坚挺的白须被舁上殓床; 于是我不禁为你的朱颜焦虑,终有天你要加入时光的废堆。(注1)” 尽管乌苏拉只是沉默者,但诗歌就是诗歌、音律就是音律,建立在节奏和旋律基础上的幻象还是能够发挥作用。 霍登立刻就意识到此时不是分神的时候,他强迫自己收回心神,全神贯注地集中在法阵的操纵之上—— 拥有至高无上威严与压迫的邪神就这样缓缓低垂下身体,沾染着血腥与潮湿的气息就这样滚滚而至,影像重新变得清晰,感官重新变得真实,浩浩荡荡的压力带着一种无法反抗的压制轰轰烈烈地碾压下来。 一步,再一步,乌苏拉就这样拖着笨拙的脚步,重新回到了罗本原本的位置上,与罗本的虚影结合在一起,张开的双臂、飞扬的发丝,还有回归原始的简单与质朴,让她看起来如同神祇重新回归人间一般。 全场,为之臣服。 “霍登。”罗本的脚步已经重新回到了二楼,拍了拍霍登的肩膀,快速打量四周一番,心脏就猛地收缩起来,“雷和布鲁呢?我们现在离开吗?” 现在离开? 如果可以,霍登也希望现在就离开,带着乌苏拉,但雷彼得斯和布鲁特斯呢? 就在此时,灵能法阵的支撑已经开始松动——不是破碎,而是动摇。 一方面是因为乌苏拉身为沉默者,她无法支援霍登更多力量,与灵能法阵的力量结合也有着明显短缺;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幻象持续时间太久,霍登没有想好后续到底应该如何操控,一旦神秘感被识破,泄漏马脚,那么即使幻象依旧能够维持,也可能让他们遭遇危险。 怎么办? 视线之中就可以看到左右护法已经重新抬起头来,第二次出现的破绽,让这两位顶尖高手察觉到了异常,其中左护法毫不犹豫就直接抬手释放出了巨大能量,朝着“罗本”攻击过去—— “不!” 霍登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原本以为自己的幻象已经天衣无缝,但他却忘记了,对于邪神的了解,他只能说是皮毛,在真正的专家面前,随时都可能暴露自己的不足,就好像阿德丽娜当初的投影一样。 轰! 强大的力量狠狠地击中了乌苏拉,乌苏拉就如同断线风筝一般飞了出去,声音戛然而止。 不,不应该是这样,不不不,他的自大与骄傲让他们陷入了危机。 他应该看到这样的结果,他应该做出更加聪明的决定,他应该明白乌苏拉不是跻身前线的最佳选择。 毫不犹豫地,霍登直接站立了起来,操控着灵能法阵的幻象,邪神就这样惊涛骇浪地朝着左护法冲了过去,翻天覆地的强大力量劈头盖脸地砸下去,同时积蓄着强大的暗元素隐藏在邪神张开的血盆大口之中。 “吼!” 暗元素持续不断地压缩再压缩又压缩,能量持续不断地累积再累积又累积,霍登的灵能操控达到了一个空灵境界,全神贯注地将右柱能力发挥到了极致,最终就这样孤注一掷地全力朝着左护法宣泄而下。 赫。 全场都能够感受到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仿佛邪神发怒正在发动毁灭一般,惊慌与恐惧在匍匐倒地的身影之中瑟瑟发抖,似乎根本就不敢面对邪神的怒火,而左护法挑衅邪神的动作也被认为是罪有应得,就连“国王”都迅速让开了位置。 轰! 惊涛骇浪的力量就这样狠狠砸在左护法身上,奋力一击如同泥牛入海般,根本就没有制造出任何伤害,无声无息的反应就好像不过是幻影一般,这让左护法愣了愣,随即就证实了自己关于幻象的猜想。 正当左护法准备站立起来的时候,力量却在身体里引爆,五脏六腑正在焚烧撕裂的疼痛让他直接愣在原地,痛苦到了极致之后,就连声音都发不出来,然后就这样感受着灵魂被一寸一寸撕裂的极致疼痛。 整个人已经完全扭曲起来,肢体怪异地扭转再扭转,即使看不到表情也依旧能够感受到那股毁天灭地的疼痛,正在浩浩荡荡地完成毁灭。 噗! 他的灵魂似乎就这样直接被掐死,灰飞烟灭,面具背后的眼睛就这样失去光芒,就这样软倒在了地上。 注1:摘自威廉-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 511 驻足永恒 “噗!” 轻轻的一声响动,然后一个灵魂就这样灰飞烟灭,不是想象中的恢弘与盛大,也不是期待中的残忍与血腥,一切就这样轻而易举、悄无声息,似乎只需要一个响指,生命就能够消失。 乌苏拉躺在地上,亲眼见证着这一幕。 此时,她的面具已经被撞飞,显露出那张清丽的面容,尽管有些狼狈,却依旧娇艳,苍白的脸色也无法掩盖眼神里的璀璨光芒。 她就这样静静地注视着眼前这一幕,然后抬起头望向二楼,透过那些繁复华丽的雕花捕捉到霍登的脸庞,那张清隽的面容之上总是带着慵懒的笑容,似乎什么事情都难不倒他一般,那份从容与真诚,轻而易举就能够算计人心。 然而,此时他的眼睛里却闪动着晶莹的泪光,折射出一抹焦虑和绝望,熊熊燃烧的怒火勾勒出他的五官轮廓,说不出的痛苦正在水光之中氤氲着。 他是正在为自己伤心吗? 嘴角的笑容不由轻轻上扬起来,可是,她还是更加喜欢看到他的笑容,浅浅的,如同午后三点的阳光,稀疏地穿透梧桐树稍洒落在掌心里,淡淡的温暖,明媚而不刺眼,让人忍不住想要徜徉其中,就这样等待永恒。 不,他不需要为自己伤心。 因为她现在很开心,前所未有的开心,她终于解脱了,她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勇气、也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光芒,现在,她可以面带微笑地转身离开。 她不会后悔,相反,她喜欢这样的时刻,一切都安静下来了,曾经困扰她一辈子的那些声音终于消失了,曾经纠缠她日日夜夜的那些目光也终于消失了,一切的一切都沉寂下来,笑容终于可以无拘无束地绽放。 “嗯……嗯嗯……” 乌苏拉脑海里轻声哼唱着一曲小调,“我并非唯一一个没有偿还债务的旅行者,我一直苦苦寻觅着那条能够再次追随的小径,把我们带回相遇的夜晚(the-night-we-met,注1),然后我可以告诉自己,我他么到底应该怎么做……” 如果能够再次回到塔布女子高中的那个夜晚,她会告诉自己: 亲爱的乌苏拉,反抗,强有力地反抗回去,不要让他得逞,你应该为自己活着,你不需要他的认可也不需要害怕他,你应该勇敢地站出来,为自己战斗。你值得全世界最好的。 亲爱的乌苏拉,你相信吗?这个世界上,原来真的有人能够看到最真实最肮脏最脆弱的你,但他依旧能够对你露出灿烂的笑容,所以,不要放弃,也不要伤心。 抬起头,乌苏拉的视线就再次落在了霍登的眼睛里,笑容,轻轻浮现,然后就这样永恒地定格下来。 霍登看见了,他看见了那抹光亮就这样消失了,那个鲜亮而瑰丽的灵魂,彻底沉睡了。 他就这样愣在了原地。 时间,似乎被摁下了暂停,然后,所有的噪音和声响都消失了,灵魂深处的某个碎片,就这样被撕开。 但愣神是短暂的,仅仅只是片刻,而后霍登就收回了视线,拉拽着罗本的脚步,毅然决然地转身离去。 “霍登?”罗本注意到了眼前发生的一切,他甚至没有感受到自己的恐惧和悲伤,被自己微微颤抖的声音吓了一跳,然后才能够感受到情绪排山倒海地汹涌过来,几乎就要喘不过气来。 霍登转头看向罗本,“快,来不及了,幻象就要崩溃了。” “可是……”罗本还是担心着霍登。 霍登粗暴地打断了罗本,“没有可是。我们必须加速,否则,乌苏拉的牺牲就白费了。我们需要找到雷和布鲁。” 罗本沉默了下来,没有说话,只是跟随着霍登大步大步地狂奔着。 踏踏踏。 脚步声在阿瑞纳宫猩红色地毯之上连绵着,那些大大小小的房间依旧在醉生梦死,然后身后就能够感受到血腥气息缓缓蔓延开来,隐隐约约能够捕捉到幻象崩溃的声响,惊愕和恐惧正在蔓延开来。 紧接着,杀气也跟着在走廊里滚滚蔓延——显然,他们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奔跑。 冲刺。 慌乱之中,霍登依旧没有失去方向,带领着罗本快速前进着,没有花费太多时间,脚步就已经来到了镜门前面。 “雷和布鲁都进入里面,我不确定里面是怎么回事,雷是被挟持的,而布鲁则是负责监视的。你做好战斗的准备。” 短时间之内,霍登着实没有办法解释太多,只是快速交代了一下来龙去脉。 “你先进去,我在门口设置一个迷惑法阵,掩盖我们的行踪,希望能够拖延一些时间。” 罗本并没有立刻移动脚步,他还是在担心霍登,尤其是经历了刚才的一幕,他就这样静静地看着霍登,千言万语却找不到一个准确的表达方式,最后只是说到,“科斯社团,一个都不能少,明白吗?” 霍登的眼神落在罗本的脸庞上,微微愣了愣,而后用力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就开始忙碌起来。 然后,罗本的声音就从后面传来,“霍登,这不是你的错,这不是任何人的错,你没有必要承担一切。我们是一个团体,除了你之外,还有我们,我们应该共同战斗,这才是科斯社团的意义。一个都不能少。” 说完,罗本就推开镜门,直接进入其中。 霍登的动作稍稍停顿了片刻,舌尖泛起微微的苦涩——那些道理,他都懂,但真正发生的时候却不是如此,他闭上了眼睛,深呼吸一口气,将纷纷扰扰的思绪压下,重新集中在眼前的事情上。 虽然霍登明白,迷惑法阵能够制造的混乱也非常有限,但他们不知道镜门背后到底面临着什么危险,所以,能够拖延时间一刻是一刻,能够减少对手一点是一点。 嗡嗡。 嗡嗡。 微微震动的空气就能够感受到滚滚气浪正在快速靠近,凌厉的杀气开始弥漫,似乎整个阿瑞纳宫都开始震动起来,但霍登的动作丝毫没有收到影响,反而是更加快速更加沉稳起来,一个个符号转眼就完成了布置。 启动! 转身! 推门! 一系列动作干脆利落地就完成了,然后霍登没有任何迟疑,转身就进入镜门之中,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之中。 走廊,重新恢复了平静,就好像不曾有人经过一般;更重要的是,镜门也跟着消失,走廊与走廊都变成一样,标志性的镜门消失之后,也就失去了地标性的坐标,然后四通八达的走廊也就成为一座天然的迷宫。 注1:相遇之夜(the-night-we-met——lord-huron) 512 逃出生天 嗡。嗡嗡嗡。 关闭镜门,身后的冷空气跟随着脚步一起汹涌进来,瞬间撞击在墙面上,呼啸的风声就在耳边激荡着。 此时,霍登才注意到,镜门背后是一个镜屋,一面一面镜子构建起来的弯曲走廊让视线七零八落地被折射被打断被误导,前后左右全部都是镜子,就连头顶和脚底也不例外,一个动作就能够在无数的折射面里看到同步动作,头晕目眩的效果让脚步也不由迟疑起来,似乎陷入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中。 视野范围之内没有看到罗本的身影。 脚步没有迟疑,霍登径直前行,铺陈感应网—— 镜屋的迷惑是具有欺骗性的,如果用眼睛去识别,那么很容易陷入幻觉与幻觉的交织之中,稍稍不注意就会迷失方向;但如果能够剥离视觉所带来的感受,反而能够更加轻易识别方向。 于是,感应网所构建的三维立体空间自然也就成为辨别方向与位置的最佳选择。 但是…… 元素干扰。 整个镜屋似乎布置了一个灵能法阵,彻底打乱元素的原有布局,用人力构建出一个混乱的引力场,不仅元素本身的排列变得无序起来,就连感应力和控制力也开始脱缰,灵能的失控也就随之而来。 霍登依旧能够感受到元素的存在,却无法建立起三维立体的空间感,总感觉空间正在被持续打乱,如同魔方一般,扭转、再扭转,持续不断的扭转,让空间感应始终处于推翻重建的混沌临界状态。 头晕脑胀! 霍登才刚刚尝试铺陈感应网,就能够感受到脑袋的肿胀,下一秒一阵一阵的抽痛就开始拉扯着神经,迫于无奈,霍登不得不掐断感应网,依靠着自己的原本能力来寻找出路。 镜屋势必存在着猫腻。 否则,此前雷彼得斯和布鲁特斯等人先后进入其中,而且还不乏宾客的身影,他们又是怎么通过的呢? 应该存在着一个开关,或者一条捷径,等等,不对!假设布鲁特斯是以引路员的身份带领宾客和另外一名侍应生进入镜屋,可是,布鲁特斯应该也不知道开关或者捷径的存在,这也推翻了霍登的猜测。 难道,他们每个人都必须接受镜屋的考验? 这确实是……非常奇怪。 “也许……”霍登脑海里闪过一个非常大胆的想法,也许,宾客是特殊的,他们身上可能隐藏着特殊法阵,无视镜屋的考验,径直抵达目的地,比如说,他们的面具就是道具;而侍应生则没有,他们都需要经过镜屋,包括布鲁特斯和雷彼得斯。 真是如此的话,这也意味着,布鲁特斯和罗本可能也加入雷彼得斯的行列,面临危险。 霍登的心脏跳动稍稍加快起来——他始终假设着布鲁特斯没有危险,布鲁特斯能够与雷彼得斯守望相助,但如果他的假设是错误的,那么情况就比想象中要严峻许多。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就是,镜屋只是镜屋,没有什么猫腻,只是一个徒有其表、没有实质伤害的秘密通道而已,霍登的所有猜测都只是胡思乱想而已。 可是,这种想法才刚刚冒出来,霍登就立刻察觉到了异常。 头晕目眩。 头疼欲裂。 混沌而迷惑的困顿在脑海之中炸裂开来,几乎无法呼吸! 但问题就在于,霍登始终紧闭着眼睛,彻底关闭了镜屋的干扰,放弃用视觉来寻找出路,而是用双手进行摸索,同时提高感应力——不是铺陈感应网,而是感应身形轮廓和前进步伐,勾勒出自己的物理位置,方便自己做出更加直观也更加客观的空间判断,确保“眼盲心不盲”。 然而,即使是如此,异常依旧出现了。 昏昏沉沉的大脑越来越混沌,错综复杂的光斑与色彩眼花缭乱地在脑海里闪烁着,看不见摸不着却无处不在的干扰似乎变得越来越清晰,脑袋的沉重与疼痛就开始拔河,往外与往内的力量交织在一起—— 一边似乎有人正在试图打开脑壳一探究竟,一边又似乎有人正在搅拌脑浆胡作非为,两股力量似乎互相排斥又互相牵引,纵向与横向的拉扯让大脑几乎就要炸裂开来,却又无法发出声音。 嗡。 嗡嗡嗡。 耳边持续不断的声响越来越明显、越来越刺耳,霍登根本就没有抵抗的能力,他停下脚步,稍稍思考片刻,却没有办法让思绪变得清晰起来,然后一咬牙就睁开了眼睛。 轰! 才刚刚睁眼,视野里就可以看到数不胜数的自己正在四面八方地注视着自己,幽幽眼神里隐藏着不同的情绪,毛骨悚然的惊恐顺着脊梁骨的冷汗攀爬上来,却不等霍登进一步反应,世界就直接遁入黑暗。 怎么回事? 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他的意识并没有彻底消失,而是……而是断电了一下,似乎只是眨眼的瞬间,随后就重新能够感应到周遭的一切,却不再是刚才的感受—— 不再头昏脑胀,不再头疼欲裂,不再头重脚轻,所有的茫然与困顿似乎正在消散,瞬间失重的感觉就这样消失了,然后,所有一切都平静了下来,皮肤表面的躁动也跟着安静下来,意识又重新活跃起来。 怎么回事? 霍登还是没有能够弄清楚情况,因为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太急,匆匆忙忙之间根本就没有细细思考的缝隙,紧接着就进入了无边无际的安静之中,那么,现在到底应该怎么办?接下来又应该怎么做? 霍登没有时间细细思考,因为雷彼得斯、布鲁特斯和罗本等人依旧是状态未知,他必须快速做出决断。 于是,霍登睁开了眼睛,猛地一下就坐了起来——等等,他刚才是保持躺着的状态吗?居然不是站着? 坐直身体之后,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借助着微光打量着眼前的景象,那些模糊的轮廓从陌生到熟悉,一点一点进入瞳孔深处,却不是镜屋的模样,而是……霍登不由就屏住了呼吸,心脏也跟着停止了跳动,迟疑之间,朝着脑袋后面摸索过去,手指感应到了一个开关的轮廓,轻轻一摁。 啪。 一声轻响,然后光线就这样洒落下来,模糊的轮廓全部清晰起来,却让霍登呆若木鸡地愣在了原地。 513 真实虚幻 起身坐起来,霍登才意识到自己的身体底下是一张弹簧有些不太舒服的席梦思,双手支撑着床面还能够感受到膈应的弹簧,惨白惨白的节能灯点亮整个空间,视觉摆脱黑暗的舒服,将空间尽收眼底。 左侧是衣柜和餐桌,泛着斑斑点点水渍的墙壁有些斑驳,涂白层已经开始薄弱,大块大块的痕迹能够清晰看到梅雨季节留下的深深印记;右侧是床头柜和书桌,临街的窗户就在书桌之上,并不厚实的窗帘隐隐透露出街道路灯的光晕,若隐若现地勾勒出摆放在书桌上的水壶、电脑和两盆已死的植物。 那些模糊的轮廓在夜色之中无限延伸,无从判断起点和终点,只能看到消融在一起的连绵线条在起伏着;窗户之外传来偶尔路过车辆的引擎轰鸣声,突兀地打破深夜的宁静,然后又重新安静下来。 “啊,我不想长大……” 两条街区之外就是大学城,凌晨依旧在街道流浪狂欢的年轻大学生因为酒精而变得洒脱癫狂起来,宣泄式地大喊着,然后就可以听到小伙伴们一起鬼哭狼嚎的笑声,在寂静的街道上空久久地盘旋。 霍登有些愣神。 抬起头看看头顶之上白晃晃的灯光,思绪出现短暂的暂停,如同当机,一直到深夜的寒冷让身体控制不住地打了一个冷颤,大脑这才重新恢复运转,然后所有画面以十倍加速的姿态在视野里铺陈开来。 再次环顾一遍。 这里是……他的出租屋。 他在地球上的出租屋,而他刚刚从一个漫长而真实的梦魇之中惊醒,那个置身于火海之中全速逃命的梦魇,那个怪物盘旋在空中俯瞰自己的梦魇,那个真实与虚幻交错在一起的梦魇,就这样惊醒。 然后,一切就这样回归原位……? 关于岩渊、关于灵能、关于塞克佩斯学院,所有的所有都不过是黄粱一梦,以假乱真到难以分辨的一个梦境?既然是梦境,那么所有阴谋、所有秘密、所有危险也就全部烟消云散? 真的如此吗? 霍登一向灵敏机警的思绪陷入了泥沼。 过去四个月时间发生的一切是如此真实又如此具体,那些细节那些经历那些情感,那些惊魂时刻那些死里逃生那些大起大落,全部都是如此详实,结果全部都只是一场噩梦? 兜兜转转的最后,他还是重新回到了梦魇的起点。 真实,虚幻,到底应该如何定义?如果说岩渊是一场梦境,那么应该如何分辨?如果说自己重新回到了地球,那么又应该如何确定?现实与梦境之间的界线似乎已经被打破,真与假、实与虚的意义已经全部被打乱,就好像“盗梦空间”的故事里遗失了自己的图腾,然后就陷入了真假难分的窠臼里。 他,是不是也是如此?到底什么是真实?什么是梦境?什么是虚幻?什么是确切? 想到这里,霍登掀开被子,身手敏捷地跳下床,快速朝着厨房跑了过去,打开冰箱门,一眼就看到了最上层摆放的半个草莓奶油蛋糕。 伸手将蛋糕拿出来,蹲坐在冰箱前面,借着冰箱里的灯光,直接将蛋糕塞进了嘴巴里,重重地咬了一口。 绵密而细腻的奶油瞬间就在舌尖融化,甜而不腻的滋味悄然氤氲开来,然后咀嚼到扎实的海绵蛋糕体,丝丝入扣的奶香带着些许冰冻的凉意消融开来,忍不住就细细咀嚼起来,每一次咀嚼都能够感受到烘培过后的香气慢慢地释放出来。 迫不及待地将蛋糕上面的草莓直接丢进嘴巴里,重重一咬,饱满汁液就在唇齿之渗透,瞬间充斥着整个口腔,一股纯粹的喜悦就充斥着整个胸膛,让人忍不住闭上眼睛,沉浸在春天脚步悄然靠近的盎然与蓬勃之中,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欢呼着。 他真的真的太想念这种滋味了。 那细腻而复杂的滋味如同芭蕾舞女伶一般在舌尖轻轻舞动,一丝一毫的细节都是如此清晰,瞬间将双脚拽向地面,地心引力所带来的踏实感让真实重新变得确切而肯定起来,所以,他真的回到了地球?所以,岩渊真的不过是一个漫长的梦境? 黄粱一梦苏醒过后,人间依旧。 终于! 终于回来了!兜兜转转了一大圈,他终于成功回到了地球,最重要的是,他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家园! 也许,以前对着自己的生活总是有着诸多不满,但真正离开熟悉的环境之后,才明白踪迹视为理所当然的事情是多么宝贵的存在。 比如说,草莓奶油蛋糕。 脑海里自然而然开始浮现出那些难以忘怀的滋味,火锅烧烤奶茶咖喱炸鸡鸭脖猪蹄刺身红烧肉酸菜鱼牛排披萨串串干锅烤鱼肠粉牛杂鸡汤猪头肉冬阴功水煮鱼…… 在意识到之前,他就已经盘腿坐在地上,看着冰箱发呆,迷离的眼神早就已经魂游天外,半个奶油蛋糕早就已经吞下肚子,时间已经接近六点,这也意味着,外卖早餐马上就可以品尝了,再等等就是午餐了。 那么,今天应该吃什么呢?因为选择太多而抑制不住地激动起来,整个脑海的思绪都在泉涌激荡着,可惜只有一个胃,如果可以像牛那样拥有四个胃的话,就不用担心如此幸福的烦恼了。 但即使是幸福的烦恼,也依旧是幸福! 除此之外呢? 雪鹿肉强尼烤鸡豪比士萨尔萨尔普罗米斯仙粉黛酥皮派海西梅脯锅一月余烬……还有传说中的俯瞰深渊。 舌尖味蕾又重新呼唤起那些熟悉的味道,那些稀奇古怪却又令人恋恋不忘的味道,在地球上永远找不到的味道,如同打开全新世界的大门,在美味佳肴之中开启一段难以置信的冒险,寻找着最美好的味道。 那些味道都是真实的,和嘴巴里残留的奶油香气一样,都是真实的。 还有……还有伊萨和乌苏拉。 总是带着迁就笑容的伊萨,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无条件支持他的伊萨,为了正义也为了真相而奋力拼搏的伊萨;用高傲与清冷掩饰脆弱的乌苏拉,背负着沉重过往而置身于煎熬的乌苏拉,全心全意相信着他而义无反顾挺身而出的乌苏拉。 她们,都是真实存在的。 514 镜像碎片 那些食物那些味道那些香气,都是真实的,就好像伊萨和乌苏拉一样,她们也都是真实的。 愣愣地看着冰箱里橘黄色的灯光,霍登不由慢慢出神,然后思绪就重新飘向了未知却熟悉的彼岸,他以为短短一个“梦境”的时间,只需要清醒过来,梦境的记忆就会快速消退,最后彻底消失不见;但事实却并非如此。 一切都是如此真实,那些脸孔那些天气那些话语那些情绪……所有的所有都是如此真实,真实得让心脏都蜷缩了起来。 伊萨和乌苏拉。 她们,就如同一缕青烟般消失,而将如同夏花般绚烂绽放之后就快速凋零,她们都没有能够实现自己的梦想,她们的生活都还没有来得及真正品尝到滋味,花期就已经结束。 而将她们视作蝼蚁般无动于衷的幕后黑手,却能够逍遥法外地不需要承担任何后果,那么,她们的生命重量又应该由谁来背负呢? 她们的逝去,不应该没有意义,他永远都不会忘记伊萨和乌苏拉最后的眼神。永远。 现在,残忍抹杀了她们存在的幕后黑手,则正在威胁着小伙伴们的生命。 罗本。雷彼得斯。布鲁特斯。 他们,也是真实存在的。 他们因为不同的理由聚集在一起,却因为相同的理由而成为朋友。他们陪伴着他一起寻找不同的美食,他们坚定不移地站在雷彼得斯的身后鼓励他为自己挺身而出,他们对着布鲁特斯根本不好笑的笑话捧腹大笑,他们无条件守候在罗本身边默默为他分担压力,他们高举着“拉图瓦达”成为彼此最坚强的后盾。 科斯社团,以玩笑开始的友谊却演变成为他们生活最重要的组成部分。 他们呢? 他们现在到底面临着什么危险呢? 他们的未来又应该怎么书写呢? 没有他的帮助,雷彼得斯是否能够充分发挥出灵能法阵的威力呢?布鲁特斯是不是会因为自己的实力稍逊帮不上忙而焦急得不知道如何是好?罗本是否会不管不顾地与敌人同归于尽却终究没有能够伤害到对方? “拉图瓦达”。 他们说过的,不管什么困难都将一起面对;他们承诺过的,一个都不能少。 一切是如此真实,真实得几乎就要喘不过气来。 思绪不由就这样如烟似雾地氤氲开来,胸膛里的心脏猛烈而癫狂地跳动起来,如此坚定又如此有力,焦点和焦距重新凝结,但瞳孔里倒影的却不再是食物,而是闪烁着坚毅的光芒。 还有莱赫曼先生等待洗刷的冤屈,还有帕西亚兴致勃勃的合作,还有阿德丽娜那些稀奇古怪的研究……还有!还有奈尔。 那个总是把他当作孩子而过分保护弟弟的大个子,那个恨不得将全世界最好的东西都留给弟弟的家伙,那个总是为他寻觅美食的呆子,那个兴高采烈为他张罗生日派对的……哥哥。 “哥哥。” 生日派对,对了,他的成年生日派对,他还有一个里程碑式的生日派对等待参加呢,没有主角的生日派对又应该怎么继续下去呢? 思绪,凝结。 能量,聚集。 冰箱里的橘黄色灯光重新变得清晰起来,心随意动,似乎只是脑海里打了一个响指,闸门被拉下,然后,耳边就传来“砰”的一声脆响,如同镜子被打碎一般,哗啦啦、哗啦啦地,眼前的景象全部被击碎,破碎成为千千万万的碎片,倒影投射着成百上千个不同的光影。 瞬间破碎;又瞬间恢复。 紧接着,宛若电影倒带一般,镜子又瞬间恢复原样,但进入眼睛里的景象却已经截然不同,再次回到了镜屋。 镜屋依旧是刚才的镜屋,但那种迷幻而困惑的朦胧感觉却已经消失,脚踏实地的感觉让思绪清晰起来。 梦境与现实,瞬间就能够区分开来——刚才,是梦境,是内心深处最渴望的幻觉;现在,是现实,是理智重新选择过后的真实,他们依旧在阿瑞纳宫,他们依旧面对危险,他们依旧在悬崖边上狂舞。 霍登的指尖微微收拢起来,紧握成拳,眼睛里闪烁着坚定的光芒,他知道自己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踏踏踏。 脚步没有任何迟疑地就蹿了出去,仅仅一个拐弯,就已经抵达镜屋的尽头,眼前就可以看到一个螺旋式楼梯,只有唯一一条路,没有岔路口,一路延伸向地底。 地底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深,脚步才刚刚进入旋转楼梯就已经可以看到灯光,不过三次转弯就已经抵达目的地,一个富丽堂皇的房间就呈现在眼前,不像是地下室,更像是书房,四面墙壁之上全部都是书籍,密密麻麻的书籍拥挤着视线的每一个角落,华丽的地毯、古朴的书桌、舒服的沙发和灯火通明的火光,这些细节更是证明了“书房”的身份。 但是,此时霍登根本没有时间细细打量书房,一波接着一波的汹涌气浪扑面而来,正中央的空地一片混乱,数个身影正在激烈交战,你来我往之间能够嗅到血腥的气息正在弥漫,四溢的杀机让皮肤紧绷起来。 横扫全场,一眼就可以看见罗本和布鲁特斯正在携手合作,联手对抗一个对手,那一抹大红色的鲜亮长裙飘扬飞舞着,铺天盖地地笼罩住了罗本和布鲁特斯的联手——两个人一个左柱控制一个右柱强攻,却也依旧没有能够占据上风,相反,两个人狼狈非常,布鲁特斯更是全然不见平时的从容模样,只能勉强招架,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呼呼。 那抹大红色转移开来,一张俏丽的脸庞就这样出现在了眼前,活灵活现的眼珠正在滴溜溜地快速转动着,嘴角带着一抹戏谑的笑容,似乎正在享受着空气里的血腥气息。 是她。 当初在第三辖区治安队遇到的那个女孩,活泼明亮的笑颜让她的眉宇都跟着鲜活起来,但出手的杀机却没有任何保留——她就是那个职业杀手,从维克多到南丁格尔再到伊萨,全部都是她的手下亡魂。 脑海里的冲动让霍登的脚步猛地上前两步,但残存的理智终究开始控制住了脚步,因为视线余光看到了置身于危险之中的雷彼得斯,比罗本和布鲁特斯还要更加狼狈—— 此时,雷彼得斯已经失去意识,被一团红色光晕包围着,悬浮在半空中。 515 神秘背后 身体悬浮在半空中的雷彼得斯,安详而沉静地闭着双眼,似乎已经失去了意识,全然察觉不到自己的危险。 在他的身体底下可以看到一个泛着浅浅光晕的神秘符号,围绕在周围的浅蓝色光晕正在逐渐扩散翻涌,由内而外地,颜色一点一点加深,如同荡漾开来的层层涟漪,森冷森冷的水汽就在空气之中弥漫开来,耳边似乎能够捕捉到窸窸窣窣的声响,如同毒蛇吐信一般暗中觊觎着,随时准备出击进攻。 轰轰。轰轰。 整个符号光晕似乎触碰到了扩散的边缘极限,然后妖冶的孔雀蓝就点燃了一抹鲜亮的橘红,开始熊熊燃烧起来,正在一点一点蚕食着四周的漫天墨色,并且徐徐渗透到孔雀蓝之中,让肆意而张扬的色彩渐渐蜕变成为红色的火光,就好像正在点燃光晕一般,绚烂的光芒激荡出惊心动魄的浩瀚气浪。 梦魇。 就是那个梦魇! 眼前正在上演的一切,就是纠缠着霍登久久不放的梦魇,那个虚幻的梦魇正在眼前上演,成为现实。 而这一次,梦魇纠缠的对象,是雷彼得斯。 该死!该死该死该死! 霍登猛地抬起头来,快速地在四周寻找着那个潜伏在黑暗之中的怪兽身影,但是,他没有能够成功。 也许,黑影还没有出现,也就意味着事情还没有到最糟糕的境地,一切都还可以挽回。 此时,霍登终于真正看清楚雷彼得斯身体底下的淡蓝色光晕,被漫天漫地的绚烂光芒遮掩得有些模糊,但霍登依旧能够百分百确定,那就是菲洛子爵家中地面上的符号,也就是他苏醒过来时看到的符号。 这,不是全部。 雷彼得斯的身后是一个壁炉和一面墙壁,墙壁之上悬挂着医神哈诺的雕像,满脸悲天悯人的慈悲,右手握着一根萌生嫩芽的树枝,指向地面之上的符号,似乎正在赋予全新的勃勃生机;雕像下方的壁炉之中,则可以看到一团正在苦苦挣扎的火焰,狰狞扭曲的表情栩栩如生地传递出内心的愤怒与不屈—— 奈特墨尔之屋的那团火焰! 一眼,只需要一眼,霍登立刻就识别出了那团火焰的面貌,赫然就是塞克佩斯学院入学考试里奈特墨尔之屋的那朵火焰,根据火焰的自述,她是一位淑女,最讨厌别人窥探她的背面,就好像裙底一般。 原来,那朵火焰就是一只火灵兽! 事情,全部快速串联起来。 在墙壁的正对面,一名身体笼罩在黑袍之中的老人盘腿坐在地上,面貌看起来已经超过五十岁乃至于六十岁,布满皱纹的脸颊因为疾病的困扰而泛着不正常的红润,微微青紫色的唇瓣泄漏了他苦苦隐藏的秘密。 老人、雷彼得斯、火灵兽,三点一线。 旁边还有一人。 深灰色的三件套手工订制西装彰显出气宇轩昂的独特气质,平凡无奇的面容却根本没有任何特点可言,丢进人群之中转眼就能够消失不见,即使是高级订制西装也没有能够拯救气质和面容的平淡。 但此时,他的脸孔却绽放着神圣的光芒,因为专注也因为投入,平平的五官在无形之中勾勒出深邃的阴影,映照在全场绚烂多姿的光彩之中也增添了些许俊朗飘逸的出尘气质。 塞内卡教授。 居然是塞内卡教授!塞克佩斯学院的魔药学教授! 意料之外……却情理之中的答案!只是,此时塞内卡教授根本就没有理会霍登,而是全神贯注地集中在眼前的事情之上。 三个人的表情神态,截然不同。 雷彼得斯安静,老人痛苦,而塞内卡教授则是投入——过于凝神专注的表情让他的额头和鬓角渗透出颗颗晶莹的汗水,明明没有什么特别的动作,却能够清晰感受到浑身上下的力量凝聚,而且正在挑战极限。 显然,他正在进行一场高深莫测的仪式。 这,也终于证实了霍登的猜想。 他怀疑过,他猜测过,一直到现在,终于得到了证实—— 灵魂置换。 这才是哈福特先生的晚宴的真正秘密,也是贵族与教会联手掩盖的真正秘密,所有的所有全部都能够说得通了,诸多势力的交错联合、共同利益的三缄其口、趋之若鹜的狂热激情,整个错综复杂的棋局拼图终于找到了最为核心也最为关键的一块! 从霍登和塞缪尔到穷学生和流浪汉,再到“圣彼得检查中心”,所有一切的共同点就是: 身体健康,年纪轻轻,家世平平。 简单来说,即使消失也不会有人在意的目标群体,同时也是作为灵魂容器的最佳选择。 而哈福特先生的晚宴,就是那些垂垂老矣或者重病缠身的贵族们,挑选灵魂容器的晚宴,所谓的玩乐派对不过是掩人耳目的表象而已,真正的主角从来就不是乌苏拉为首的那些人,从头到尾都是侍应生们。 霍登和塞缪尔的消失,就是被选为了容器,但是,结果却不相同—— 菲洛子爵成功了,所以他以塞缪尔的面貌出现在了图诺,奈尔所看到的,不是塞缪尔,也不是菲洛子爵的继承人,确确实实就是菲洛子爵。 另外一名贵族失败了,因为霍登鸠占鹊巢地来到了诺斯尼斯大陆,而那名失败的贵族则葬身于火海,被当作是菲洛子爵的尸体,掩盖真相。 今晚,隐藏身份的雷彼得斯却因为身型壮硕、骨骼高大、气度非凡而被选中,成为了全新的灵魂容器。 至于置换灵魂的方式,到底是源自于马蒂甘-斯廷森对于长生不老的研究,还是源自于他们向邪神出卖灵魂交换的产物,而塞内卡教授又扮演了什么角色,这就不得而知了,但霍登脑海里却难以控制地浮现出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如果,马蒂甘-斯廷森并没有死亡呢?而且,马蒂甘-斯廷森也使用这种办法,置换一个躯壳之后继续活着呢?如果……塞内卡教授就是马蒂甘-斯廷森呢?还是说,哈福特先生才是真正的马蒂甘-斯汀森? 但显然,此时此地不是深入研究的最好时机,因为从眼前的阵仗就可以看得出来—— 他们的手段正在升级。 火灵兽的出现和阿瑞纳宫的掩护——放弃了在私邸进行仪式的原因,全部都意味着他们正在不择手段地提高灵魂置换成功率,而且应该寻找到了办法,也许,这就是安图拍卖行开始灵**易的真正原因,那么是不是意味着古斯塔夫伯爵就是真正的背后黑手呢? 更加可怕的是,如果古斯塔夫伯爵的背后,还有更大的利益在操控呢?贵族?教会?乃至于治安队?到底多少人为了追求长生不老而匍匐在了邪神的面前? 还有,岩渊周围神秘消失的村庄,与这件事是否有关系?如果有关,那么他们到底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用整个村庄人口来进行试验却没有惊动任何人的?没有军方力量或者官方力量的介入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还有,古斯塔夫伯爵真的就是最高的幕后黑手吗?他居然如此容易就暴露了自己的行踪?亦或者他也只是一个转移目标的傀儡?还是烟雾弹?十二个贵族真的就是全部吗?哈福特先生是否扮演着更多重要角色?王室内部丝毫没有察觉到动静吗?幕后黑手真的仅仅只是一个人吗? 整个无形的庞大网络就这样呈现在了眼前,瞬间掐断所有呼吸,引爆大脑轰鸣,那么,他们现在到底站在这盘恢弘棋局的什么位置呢? 头皮发麻! 516 千钧一发 哗哗。哗哗。 水声,出现了。 猛地抬头,就可以看见一个隐隐绰绰的暗影盘坐在天花板的角落,身影从模糊到清晰,正在逐渐显现,因为紧闭而捕捉不到任何光芒的眼睛,却似乎正在静静注视着眼前发生的一切,然后火光就越发旺盛起来。 那个梦魇! 反反复复出现在霍登脑海里的梦魇,现在终于找到了答案——原来,梦魇所呈现出来的火焰与海洋就是灵魂发生置换的场景,梦魇里的所有线索全部都是具有象征意义的,全部箭头全部指向了同一个答案。 霍登苦苦寻找的答案,其实一直就在自己的梦魇之中,那么,如果能够成功破解梦魇,甚至是掌控梦魇,是否意味着他能够化被动为主动呢?但此时此刻,霍登没有时间也没有机会细细地思索咀嚼。 梦魇演变成为现实的恐惧层层叠叠地压制下来,整个空间就这样被锁定,似乎就连空气都跟着凝结起来,无法呼吸更无法动弹,恐惧和慌乱死死地抓住心脏,徐徐收缩握紧,霍登意识到,危机来临! 糟糕! 毫不犹豫地,霍登抬手就积蓄灵能,准备打断塞内卡教授的仪式动作,但紧接着一道诡异的狂风就卷着霍登的攻击冲向了墙壁,攻击落空—— 少女杀手。 从霍登出现到直接出手,描述起来无比漫长,但其实不过是眨眼时间而已,霍登的注意力立刻就转移了过去。 尽管面对布鲁特斯和罗本的联手,但少女杀手的行动依旧游刃有余,并且占据上风: 布鲁特斯衣服之上的血液已经有些干涸,应该是前面受伤留下的;而与霍登结伴进入镜屋的罗本,此时也已经是遍体鳞伤,汩汩流淌的血液弥漫着刺鼻的血腥气息,灵敏的动作也稍稍变得迟缓起来。 “呵呵。有人不乖噢,居然背后偷袭。你的对手应该是我才对。对了,有人告诉你,你今晚很有魅力吗?” 少女杀手阻止了霍登的攻击,银铃般的笑声在耳边响动着,即使以一敌二也能够保持呼吸的顺畅,甚至还有余力调侃霍登,显然她丝毫没有慌乱,而且还格外享受战斗,血腥气息似乎能够让她亢奋。 布鲁特斯和罗本两位初级灵能者能够带来的威胁,确实有限。 轰! 说话之间,少女杀手毫无预警的一个欺身上步就狠狠撞向了布鲁特斯,身体相对单薄的布鲁特斯连续后退了三个大步,再次吐出一口鲜血;而少女杀手借助反作用力,一个轻盈灵动的转身,挥舞出一堵小巧的土盾朝着罗本压制过去,脚步紧接着就准备朝着霍登冲过来。 却没有想到,罗本并没有闪避,而是硬生生承受了土盾的冲击,抬手就挥舞出十多道雷光箭羽朝着少女杀手飞了过去。 少女杀手一心二用,注意力都放在霍登身上,根本就没有在意罗本,结果被罗本的反击杀了一个措手不及,那些看似普普通通的雷光箭羽速度和力量都实属上乘,瞬间禁锢住了少女杀手的前进动作。 妖艳绚烂的大红色长裙被撕开了两个角落,红艳艳的布料飞了出去,如同一团燃烧的火焰。 “我的裙子!” 少女杀手发出了娇嗔,似乎非常非常不满罗本的动作,脚尖一个紧急刹车点地,控制住了自己的身体,然后就放弃了霍登,转身就抬手制造出一股无形气浪朝着罗本汹涌而去。 暗元素。 肉眼看不见,霍登通过嗅觉做出判断,显然这应该是少女杀手的杀手锏,表面的波动看起来应该是风刃,但实际上却暗藏杀机,即使霍登通过嗅觉提前预警,但瞬息万变的对峙之中依旧让人防不胜防。 此时,少女杀手的压迫感松动,霍登空出手来,他也放弃了继续打断塞内卡教授的算盘,目光转向少女杀手,但他并没有鲁莽地上前为罗本解围,而是扬声呼喊了一句“布鲁”,随后就连续做出数个手势。 少女杀手有些困惑,睁大眼睛嘟囔着,“你在干什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但布鲁特斯却明白,生死攸关的时刻到来,霍登正式开启了灵能法阵,尽管他现在也依旧血气翻涌,他也还是重新站立起来,快速哼唱起了旋律,气势磅礴的歌声蕴含着雷元素、火元素和暗元素,声势浩浩荡荡地铺陈开来,瞬间就制造出了一道一道无形枷锁,整个空间都被完全禁锢。 与此前大厅里罗本和乌苏拉联手朗诵诗歌相对应地,布鲁特斯的歌唱也是同样的效果。 但区别就在于,罗本自身是右柱,对于左柱的理解还是有限;而布鲁特斯则是左柱,禁锢、迷惑、控制等等就是他的长项—— 在刚才的对峙之中,少女杀手根本就不给布鲁特斯机会,连连发出正面攻击,身为左柱的布鲁特斯根本就无法发挥特长,这才连连败退,否则即使是初级灵能者对上中级灵能者也不至于一点妨碍都制造不出来。 更何况,大厅临时布置的简陋灵能法阵又怎么能够与他们提前布置好的法阵相提并论呢? 通过索引法阵,霍登瞬间就将灵能法阵的所有能量全部释放出来,并且充分利用布鲁特斯的旋律节奏制造出重重杀机—— 幻象,不再是幻象。 那些凭空冒出来的攻击全部都化作实质力量,狠狠朝着少女杀手攻击而去。 尽管少女杀手翩若惊鸿地连续完成闪避,身形首次出现狼狈的迹象,但她的动作终究无法跟上节奏,然后霍登的攻击就准确无误地落在了少女杀手的身上,前胸一记、后背一记,自上而下的压制一记。 连续三记组合拳的爆发彻底击溃少女杀手,她的动作变得支离破碎,跌落在地上,大红色的长裙如同鲜血般碎落满地,紧接着罗本的重重杀机就已经到位。 得益于布鲁特斯的帮助,罗本险之又险地避开了少女杀手志在必得的攻击,但脚步还是稍稍慢了半拍,被攻击扫到台风尾,暗元素就如同泥牛入海一般撞击在五脏六腑之中,皮肤和骨骼都没有感受到疼痛,却在身体内部血气翻涌,阴冷阴冷的腐蚀感正在缓缓渗透,呼吸不由一窒。 这才仅仅只是台风尾而已,难以想象结结实实地挨上一记的话,又到底如何。 随后罗本就反应过来,快速站稳脚跟,叠叠攻击一层一层地朝着少女杀手冲去,以地元素辅佐暗元素,层层叠叠地追着少女杀手的脚步,等待第一次攻击命中之后,随之而来的攻击就密不透风地叠加上去,让少女杀手踉跄的脚步彻底失去平衡,狼狈不堪地倒地不起。 轰隆隆! 轰隆隆! 三个人联手,并且依靠灵能法阵的帮助,他们终于首次抢占上风,但连环攻击却不能停下,霍登与布鲁特斯联手,在少女杀手身边制造出了一个多重幻象法阵,然后罗本连续攻击,蛮不讲理地将少女杀手拖入她的心魔之中。 517 回家之路 锵!锵!锵! 霍登连续调动灵能法阵的力量,禁锢住少女杀手的行动范围,强迫性地让她进入幻象制造的心魔空间,暂时失去攻击能力,而后朝着布鲁特斯和罗本投去一个眼神,示意少女杀手就交给他们两个。 “啊!” 少女杀手尖锐的叫声划破空气,刺耳的声响令人心惊胆战,但随后,少女杀手的笑声就如同银铃般地响起,嘴里还在碎碎念着,“有趣!这真是太有趣了!”那灿烂的笑声着实有些瘆人,恐怕布鲁特斯和罗本联手也无法压制她太久。 但霍登没有继续理会,自己转身朝着雷彼得斯的方向快速迈开脚步,但转身动作都还没有来得及完成,肌肉就僵硬起来: 邪神,出现了! 不是幻象! 霍登能够察觉出来,每个细节都栩栩如生地出现在脑海之中,五感全开,真实而贴切地感受到那股强大到令人无法喘息的景象,这绝对不是幻象、而是实景。 真正的邪神,登场! 原本蜷缩在天花板角落的那个身影,徐徐站立起来,身后残破的翅膀张开,低头弯曲成为一团的脑袋逐渐抬了起来,潮湿粘稠的触角正在慢慢地往外铺陈,附着在上面的吸盘全部打开,似乎正在探索空间,湿答答的粘液滴答滴答地低落满地,转眼就已经汇聚成为一片湖泊,阴冷的空气附着在皮肤表面,挥之不去。 霍登无法窥探到它的全貌,因为太过庞大也太过恢弘,似乎占据了视野的所有空间,也依旧漫溢出去,只能如同管中窥豹一般看到冰山一角,那种磅礴的气质让膝盖不由发软,心脏的跳动直接炸裂开来,渗透出来的冷汗依附着皮肤,让人喘不过气来,唯一的想法就是匍匐在地,瑟瑟发抖地臣服。 现在,霍登终于能够明白此前大厅里“国王”和那些黑袍们的反应是怎么回事了,他的幻象甚至没有能够模拟出十分之一的真实感受,就足以令人无法滋生任何反抗的心理。 那是一种纯粹的冰冷,就如同纯粹的黑暗一般,渗透在骨髓里,冰冷得让所有身体机能全部宣告挺直,恐惧与绝望就这样在黑暗之中熊熊燃烧着,眼前的光芒越是绚烂、灵魂深处的痛苦就越是汹涌。 似乎,就连空气都跟着粘稠浑浊起来,那种置身于流沙泥沼之中的艰涩感死死抓住脚踝,缓缓下沉,无法摆脱——更为准确来说,即使摆脱也只是让自己更加身陷囹圄,而发软的膝盖和僵硬的肌肉也没有能够帮上忙。 黑暗的气息,前所未有的真实和清晰。 时间和空间,似乎出现了短暂的停滞。 然后,呼吸和心跳似乎也跟着停下来。 就这样呆若木鸡地表示臣服。 然而,霍登脑海里唯一的想法却是,章鱼触角可以吃吗?章鱼小丸子?还是铁板或者烧烤?其实串串或者火锅也非常美味;他记得曾经还研究过一个减肥食谱,直接清水汆烫,而后涂抹一些芝麻油的话,那也是一道佳肴;再不然的话,干锅也是一种选择,就连凉拌都很好吃! 也许,他应该尝试做一桌章鱼十八吃。 眼神,透露出一股一往无前的杀气!霍登的动作反而是更加坚决起来。 嚯! 伴随着邪神的登场,隐隐约约似乎能够听到一个开门的声响,明显可以感受到时空紊乱所带来的动荡。 如果真的存在时空隧道,那么此时此刻就是最完美也最真实的诠释: 在雷彼得斯悬浮位置的地面上,那个淡蓝色符号渐渐开始变得明亮起来,外围的橘红色光晕正在快速蚕食,但还没有来得及将淡蓝色符号完全渲染完毕,正中央就出现了一个小小的黑洞,正在逐渐扩大。 梦魇!重现! 回家!开启! 霍登脑海里的念头一闪,然后就无法控制地开始扩大、再扩大,连带着动作都跟着稍稍停滞了下来。 那个黑洞,就是通往地球的隧道、返回家园的通道;那个黑洞,就是从一个真实返回另外一个真实的大门,再也不需要通过梦境和幻象来想象回忆,再也不需要担心真实与虚幻的模糊界线让自己失去判断。 一步。 只需要一步。 他就可以回家。 虽然霍登也无法百分百确定,因为眼前的未知还有太多太多无法解释的东西,但霍登明白这就是他的最好机会,也是他过去四个多月以来苦苦寻找、苦苦探索的机会,现在,机会就这样摆放在眼前。 家园。 真正意义地近在咫尺,只需要迈开脚步就可以了,但是,霍登的脚步却如同生根一般牢牢地站在原地。 视线里,雷彼得斯的脸孔出现了痛苦的神色,狰狞的五官正在苦苦挣扎着,似乎能够清晰感受到灵魂被掐灭的煎熬正在渐渐地、渐渐地蚕食,然后他的灵魂就这样被撕扯成为无数碎片,那种疼痛已经超越了想象力的承受极限。 转过头,布鲁特斯正在放声歌唱,连环攻击浩浩荡荡地朝着少女杀手汹涌而去,但他的嘴边却正在渗透着鲜血——显然,他的能力依旧不足以完全压制少女杀手,即使拥有灵能法阵和罗本的帮助也不行。 “该死!你们居然撕破了我的裙子!我要你们付出代价!” 少女杀手那张清丽的面容已经扭曲,冰冷到没有任何温度的眼神因为受困于幻象而失去了焦点焦距,但布鲁特斯和罗本这些生命在她的世界里却没有任何意义,甚至比不上她的一条裙子。 当初,伊萨在她眼中,是否也是如此呢? 此时,罗本也已经油尽灯枯,他就如同浴血战神一般,浑身上下都浸泡在血液里,却依旧没有退缩,眼睛之中绽放出坚毅的目光,用身体拦截在少女杀手与布鲁特斯之间的道路上,濒临枯竭的灵能依旧在释放着最后的能量。 他们没有放弃,他们依旧没有放弃,他们依旧殊死奋战,他们依旧团结一心,他们依旧坚定不移地站在他的身后,一直战斗到燃尽最后一滴血液。 他,不能离开。 他,无法离开。 “不要忘记”。 霍登这样告诉自己,他没有忘记,他没有忘记伊萨的坚持和梦想,他没有忘记伊萨对于正义的追求,他也没有忘记伊萨那如同花瓣一般凋零的生命,他绝对不能忘记自己背负着伊萨重新寻找正义的梦想。 霍登缓缓闭上了眼睛,思绪翻涌,他知道,此时此刻理智的选择是什么,苦苦坚持四个月的冒险终于来到了终点。 穿过丛丛荆棘、越过错杂迷宫、解决重重谜团,一步一步靠近最终怪物,通关结局就在眼前,只要击败眼前的怪物,就能够寻找到回家的道路,麻辣烫火锅烧烤酱肘子珍珠奶茶榴莲班戟酸菜鱼红烧肉番茄牛肉碳烤羊腿海鲜饭狮子头可乐鸡翅啤酒鸭等等等等,触手可及。 但是……他做不到。 难道不能选择放下武器,就放怪物一条生路不行吗? 也许——只是也许——他可以永远地停留在这个时空,在瑰丽世界展开一段冒险旅行。 属于科斯社团的冒险,还没有结束呢。 灵魂置换的真正秘密到底是什么?十二贵族、乌玛尼教会、古斯塔夫伯爵、安图拍卖行等等到底存在什么利益牵扯?灵能派与科技派的针锋相对又是否牵扯其中?站在整个事件背后的终极幕后黑手到底是谁? 那些谜团,依旧没有得到解答,他们的冒险征程,现在才刚刚开始。所以,放眼前的怪物一条生路,真的不行吗? 518 一条生路 放怪物一条生路不行吗? 看着眼前正在一点一点扩大的黑洞,回家的道路正在打开,但同时,雷彼得斯的灵魂也正在消失。 他,可以选择离开,重新回到属于自己的生活,但是……他做不到。 脚步,试图往前,却始终无法动摇,就连抬脚的动作都不行,明明那就是自己四个月以来梦寐以求的目标,此时就近在咫尺,却依旧无法上前,理智和情感已经彻底混淆一团,他也无法分辨什么才是正确的决定。 他,应该选择留下,因为他也已经成为了霍登-赫洛,在这个时空里拥有属于自己的瑰丽冒险。 这是情感的选择,却也是理智的选择。 焦点,重新凝聚,目光再次明亮起来。 既然已经决定,霍登也就再也没有迟疑,双手快速操作起来,扬声呼喊到,“罗本,为我争取五秒时间;布鲁,全面蓄力,准备攻击。” 罗本和布鲁特斯并没有说话,但霍登明白,他们都听到了自己的话语,他们都愿意将自己的后背托付给彼此。 五! 布鲁特斯的歌声洪亮而清澈,放弃了围困少女杀手的打算,而是全心全意地开始利用灵能法阵增幅能量蓄力。 这样的动作立刻就让罗本承受巨大的压力,因为少女杀手的挣扎与反抗就越来越明显,他的力量压制已经出现明显松动。 其实,霍登完全可以让布鲁特斯继续围困少女杀手,然后让罗本前来帮忙,但恰恰是因为霍登明白两个小伙伴的能力都已经达到了极限,而他们接下来的首要目标应该是拯救雷彼得斯,所以才做出如此安排。 尽管内心的怒火正在燃烧,霍登非常非常希望用自己的双手亲自掐住少女杀手那白皙而修长的颈部,让指尖感受那细腻的皮肤和白皙底下的蓝色血管,然后一点一点收缩发力,亲眼看着那双眼睛里的光彩慢慢消失,就好像当初伊萨凋零一样。 但霍登却知道自己不能这样。 他需要顾全大局,否则,他们所有人都将葬送在这里,和少女杀手同归于尽。 少女杀手已经不是重点,强弩之末的罗本能够拖延一点时间就是一点时间;而作为辅助的布鲁特斯还拥有一些余力,他能够让霍登更加有底气——毕竟,他们现在需要对抗的是邪神,至少是邪神分身。 仅仅从威压之上就能够感受到迫在眉睫的紧迫感。 四! 霍登的双手正在快速翻转着,一个个符号眼花缭乱却井然有序地在全场分布开来: 光。暗。水。火。风。雷。地。 七大元素全部囊括其中,对于旁人来说根本就没有任何规律可言,更像是想一出是一出地丢下去,但霍登专注的眼神却在讲述着另外一个故事,显然,这些看似混乱的布局全部都是具有深意的安排。 相生相克。 霍登曾经尝试深入了解过七大元素的相生相克,遗憾的是,暂时没有太过资料提供帮助,而且他对元素的理解也不够深刻,以他现在的实力还不足以完全发挥出相生相克的威力,但今天已经没有后退的空间,他正在竭尽全力地用自己的理解来完成布局,借助灵能、借助元素自身的相生相克发挥更大力量。 这是他们唯一的机会。 否则,霍登也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阻止一个已经开始运转的灵能法阵——而且还可能是传承自邪神的神秘法阵。 短短一秒时间里,霍登的双手几乎就要看不见踪影,上百个符号色彩缤纷地落在不同角落,却依旧不够,还是不够。 三! 视线里的邪神似乎又舒展开来了一些,光滑而黏稠的深蓝色章鱼脑袋正在俯视着他们,如同看到一群蝼蚁一般,等待他完全现身之后,只需要轻轻的一次碾压,这些生命就直接灰飞烟灭,而不费吹灰之力。 那种绝对强势的气场浩浩荡荡地铺陈开来,包括少女杀手和塞内卡教授在内,所有人都能够感受到内心深处滋生出来的恐惧,那种一种令人无法抵抗的强势,如同仰望星空般遥不可及,甚至就连对抗的心思都很难滋生出来,更不要说还击了。 仅有的例外,就是老人和雷彼得斯。 前者盘腿坐在地上,后者悬浮在半空,他们都没有受到影响,但两个人的面部都开始狰狞扭曲起来,灵魂被缓缓抽出的痛苦让他们的身体都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明明看不见过程却能够感受到血腥。 严重威压之下,罗本几乎就要支撑不住,再次吐了一口血,但还好,少女杀手也不可避免地受到影响,并没有趁机摆脱束缚,然后罗本就爆发出了一股难以置信的能量,一团一团暗元素朝着少女杀手狂轰乱炸。 消耗所有潜能的罗本,眼睛和耳朵开始渗透出血液,就连手臂的毛孔也不例外,如同血人一般格外狰狞,但他丝毫没有松懈,紧咬牙关地完成最后能量的释放之后,身体一软,就这样直接跪倒在地上。 滚滚硝烟之中,少女杀手再次遭遇沉重打击,连续后退,踉跄的脚步也差一点就要摔倒。 二! 霍登和布鲁特斯也已经有些支撑不住了,布鲁特斯用双手支撑着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即使是残存着一口气,那巍峨雄伟的歌声也依旧没有减弱消退,因为发力过猛,他的眼珠子渐渐往后翻了过去,最后只剩下一双白眼无意识地注视着前方,似乎只剩下一具躯壳,放声高歌。 那是一股最为纯粹的力量,整个灵能法阵之中,霍登完成布置的所有符号全部光芒万丈地绽放开来,炫彩夺目的光芒错综复杂地交织在一起,编织出一片七彩绚烂的光幕,笼罩住整个空间,没有任何缝隙。 眼睛,似乎都已经睁不开,就这样彻底迷失在光晕海洋之中。 脑袋开始抽痛,就如同把整个大脑之中的所有能量和灵魂全部抽干一般,那种干涸到龟裂的疼痛感瞬间汹涌而至,就连呼吸和心脏都跟着停止,瞬间陷入一种真空状态,似乎下一秒就可能直接灰飞烟灭般。 但霍登的动作依旧没有放缓下来,感应力覆盖全场,控制力更是达到极致,每一个细节全部牢牢地烙印在脑海之中,每一个符号的叠加都需要分出一部分心神进行操控与牵制,符号与符号的多重叠加也就意味着操控难度的成倍增长。 这俨然已经成为了一种本能,尽管大脑已经失去控制,尽管身体已经完全僵硬,尽管五脏六腑都正在翻滚撕裂,尽管分崩离析的疼痛触感已经突破极限而开始变得麻木,但霍登的双手仍然没有停止。 霍登的眼神之中迸发出璀璨的光芒,坚定而明亮地注视着正前方,全神贯注的脸孔绽放出一种深不可测的强大气势,正在节节攀升,似乎能够与眼前舒展身体的邪神并驾齐驱,以至于空气都变得灼热起来。 519 冒险开启 一! “该死!” 空气中传来少女杀手的咒骂,但即使是咒骂,也依旧是嘻嘻哈哈的笑声,似乎正在吐槽自己的狼狈,活泼欢快的声音根本就察觉不到任何杀气,就如同正在开玩笑一般,但这样的态度却让人背后汗毛全部竖立起来。 “嘻嘻。” “没有想到,你居然还有一点能耐。游戏,越来越有趣呢。” 此时,少女杀手已经完全摆脱了只剩下空架子的幻象束缚,根本就没有注意浑身都是血液的罗本,脚步轻盈地数次点地,绕过了罗本的位置,似乎就连给予罗本最后一击都懒得,就已经朝着霍登全速前进。 此时就能够看到,少女杀手的大红色裙摆已经破破烂烂,嘴角和脸颊也沾染着血液,就连头发都乱糟糟得不成形状,狼狈不堪的模样就好像刚刚从垃圾堆里爬出来一般;但是,她的表情依旧明亮而欢快,眼神里闪烁着跃跃欲试的光芒,亢奋,只是纯粹的亢奋,迫不及待地准备全力以赴的亢奋。 “帅哥,我好像有点喜欢你,但遗憾的是,我不得不杀了你。这样吧,你死了之后,我再把/玩把/玩你的……喔!哎呀呀……身体,这是一个不错的提议吧。嘻嘻,我喜欢。” “我现在就已经有着几个不错的主意了,怎么样,你想要听听看吗?” 绚烂光芒之中,少女杀手的声音依旧在活泼欢快地调侃着,然后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布鲁特斯意识到了危险,试图全力一扑阻止少女杀手,但他也已经力竭,才刚刚启动就直接被少女杀手撞飞,正在吟唱的歌声就这样被迫中断。 “呀,不要阻止我和男朋友最后的见面嘛。” 少女杀手的声音还在耳边涌动着,濒临崩溃的霍登可以感受到一阵血气翻涌,整个口腔传来一阵甜腥味,几乎就要支离破碎。 千钧一发之际,霍登用最后一点能量和意志,狠狠地咬了一下舌尖,脸颊和脖子已经能够感受到迫在眉睫的杀气似乎已经割破了自己的皮肤表面,血液已经在蠢蠢欲动地准备喷薄而出,甚至能够感受到少女杀手嘴角绚烂绽放的笑容,但霍登依旧不为所动。 快! 加快! 再快一点! 然后,时间就已经到了。 零! 倒计时,完成! 霍登完成了最后的符号布局,眼看着少女杀手已经近在咫尺,瞳孔可清晰地看到那双冰冷眼睛之中的锋芒,却根本没有理会,甚至就连目光都不曾闪动,似乎将自己的生死完全直至身外,就这样全神贯注地注视着即将完全苏醒的邪神,双手重重地往下一摁,然后所有能量同时释放。 哧。 轰! 前一秒是脸颊感受到凛冽杀气的波动,后一秒是身体由内而外爆发出惊天能量的波动,后者以铺天盖地的姿态朝着前者汹涌而出,强势而磅礴地完成碾压式的反击。 轰轰轰! 轰轰轰! 惊天动地! 天崩地裂! 浩浩荡荡! 轰! 成千上万交织在一起的绚烂光芒全部演变成为实质性的刀刃,源源不断、生生不息的元素能量形成一个环状,力量层层叠叠地如同浪涛般滚滚而至,整个空间也就成为霍登的绝对领域,全面轰鸣! 就在出手的刹那,霍登转头看向了少女杀手,千丝万缕的能量分辨出一丝,全力朝着对方正面冲击过去。 哪怕仅仅只是一丝能量,却也重如千钧! 少女杀手奋力一击的动作瞬间就被击溃,整个人如同羽毛一般飞了出去,没有能够触碰到霍登的身体,就已经消失在房间的角落,大红色的裙摆刹那间就被撕裂成为无数碎片,就连少女杀手那明亮而嗜血的眼神也被瞬间掐断,就好像斩断电源一般熄灭,身体完全失去控制地消失,所有杀气也就消失不见。 精疲力竭的塞内卡教授更是没有任何反抗之力,瞬间就昏倒在地,失去意识,断电效果从少女杀手身上传播到塞内卡教授身上,仿佛灵魂被抽走一般,焦点和焦距直接变成黑洞,此时已经无从分辨,他们是否还在继续呼吸,全场的滚滚起浪遮天蔽日地弥漫开来,陷入一片混沌。 更重要的是,邪神,那只章鱼宴的主角,幽蓝幽蓝的身躯在变幻莫测的光网之中忽明忽暗,介于实体与虚幻之间的闪烁正在面临着巨大的痛苦,他的嘴巴张开,触手开始漫天漫地地拍打延伸开来,掀起一股一股强大的气浪,整个屋子陷入飞沙走石的龙卷漩涡之中。 就好像……铁板章鱼一样,空气之中弥漫着烧焦的炭烤味道。 四面墙壁的书籍全部被卷入其中,碎成无数片,大片大片的纸片旋转上升起来,然后符号的能量平衡就被颠覆,刹那间就能够感受到一股毁天灭地的火元素能量蔓延开来,蛮不讲理地打破空间里的能量构成,甚至能够感受到空间撕裂的扭曲。 “我出来了!耶,我出来了!” 孩子气的声音在浩浩荡荡的气浪之中传来,炙热浓烈的火元素正在狂暴地轰炸着,似乎准备全力宣泄自己的憋屈和怒火,表达强烈不满,凶猛的强大气场在一片混乱与狼藉之中依旧寻找到了一席之地,然后铺天盖地地蔓延开来,让人不由自主就产生一种匍匐在地的冲动。 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崇拜,纯粹的崇拜! 能量与能量的碰撞瞬间制造出惊天动地的效果,然后整个世界就开始崩溃,一片一片地支离破碎。 啪。 一声脆响,雷彼得斯身体底下的符号似乎出现了裂痕,然后扩张到三分之二的黑洞就这样开始碎裂,转眼就化为灰烬,淡蓝色的符号也就失去了能量,暗淡无光地平静下来,悬浮在半空中的雷彼得斯直接落地。 整个空间里的所有生命体似乎都在承受着极大的痛苦,即使是昏迷的雷彼得斯、塞内卡教授和少女杀手也不例外,源自于灵魂深处的痛苦是如此纯粹又如此汹涌,持续不断地来回碾压着。 “啊!啊啊啊!” 尖锐的叫声铺天盖地地席卷而至,不管那是邪神还是邪神分身,抑或者是邪神幻影,但此时他都真正感受到了痛苦,狰狞的嘶吼如同尖刺般狠狠地刺向耳膜,如同钻孔机一般的突突声响开始试图打开脑袋。 啊! 刺耳的锐利声响就在耳膜之上不断冲击着。 霍登只觉得一阵脱力,灵魂力量瞬间就被抽空,直接跪倒在地上,从脚踝到膝盖全部彻底失去支撑,但死亡的恐惧依旧没有消失,后背脊柱能够感受到拔凉拔凉的刺痛感,这让他的神经保持着最后的敏锐,牢牢抓住没有完全消散的疼痛感,挣扎着重新站了起来,用双手和膝盖支撑着,连滚带爬地移动着,快速朝着雷彼得斯的方向爬了过去。 “霍登……?发生了什么?” 雷彼得斯清醒了过来,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极致的疼痛让眉宇紧促起来,环顾一圈,很快就发现了龙卷风肆虐现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布鲁呢?罗本呢?坦姆奇男神,霍登,你没事吧?” 霍登细细地看着雷彼得斯的眼睛,他需要确认,他需要近距离地用眼睛进行确认,然后不由轻轻松了一口气—— 雷彼得斯依旧是那个雷彼得斯。 “快,我们需要立刻离开。罗本在那儿,我过去帮助布鲁,然后你带着我们离开,我现在已经力竭了。” “雷!打起精神来!” 没有时间详细解释,霍登只能三言两语做出总结,就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剩下多少,随后就快步朝着布鲁特斯的方向爬了过去。 布鲁特斯此时已经彻底脱力,几乎站不起来,霍登不得不紧咬牙关,用尽自己残留的最后一点力量,然后将布鲁特斯的半个身体都依靠在自己身上,扶着布鲁特斯站立起来,挣扎着,两个人都踉踉跄跄地勉强站立。 雷彼得斯背着罗本走了过来——霍登瞥了一眼,这才发现,如同血人一般的罗本已经接近昏迷状态,微微睁开的眼睛迎向霍登的视线,却根本说不出话来,比白纸还要更加惨白的脸颊之上没有任何血色。 “霍登?”雷彼得斯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他们必须快速离开这里,否则,可能就要全军覆没在这里了,“准备好了吗?” 霍登点点头表示了赞同。 雷彼得斯快速翻转着双手,原本能量已经沉寂下去的灵能法阵重新亮起来,然后一个个幻象就快速堆砌起来,重新营造出周围环境的最初模样,丝毫看不到任何混乱——但实际上,那只火灵兽依旧在破坏着。 雷彼得斯已经成功用蛮力打开一条通道,指引着离开阿瑞纳宫的方向,眼看着就要分崩离析的空间正在剧烈晃动着,随时都可能吞噬这条通道,激烈的不稳定感正在崩溃,但霍登踉跄的脚步稍稍停顿了一下,对着那只火灵兽扬声呼唤到,“愿意和我们一起离开吗?你还是可以返回奈特墨尔之屋,又或者是前往大自然。” “霍登-赫洛,圣柯睿恩学院,对吧?谢谢你的关心,不用担心我,我会找到回家的路的。现在看来,当初你的选择是正确的呢,我现在有些期待你的未来了,啊哈,那应该很有趣。”火灵兽的声音从火光之中传来,充盈的勃勃生机让霍登确定,他们不需要担心。 脚步,稍稍停顿一下,霍登的视线依依不舍地在混沌之中寻找着少女杀手的身影。 找到了。 那残留的一抹红色正在越来越微弱,似乎随时都可能被彻底吞没,霍登内心的冲动在驱使着自己上前,准备用自己的双手完成最后的了断,但是……通道正在快速抖动着,似乎再也没有办法坚持多久了。 “霍登!” 雷彼得斯的声音在耳边嘶吼着,霍登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没有再停留,霍登就跟随着雷彼得斯快速离开了地下室,顺着通道一路前行,凭借着一股旺盛的求生意识坚持下去,双目赤红地注视着前方,奔跑,再奔跑。 轰轰! 轰轰! 通道就这样开始崩塌,扭曲的时空追逐着他们的脚步,随时都可以将他们撕成碎片,就这样遁入虚无。 再也没有保留,霍登一行人就这样燃烧生命地狂奔着,快点,再快点! 踉踉跄跄的脚步一路离开了阿瑞纳宫,最终从海边的森林之中走了出来,转头一看,就可以看到陷入大火之中的阿瑞纳宫,熊熊燃烧的火焰正在无情地吞噬着这座宫殿,富丽堂皇的空间又重新颓败下来: 建筑,正在崩塌,生命,正在逃亡。 就连时空,也正在碎裂。 更加可怕的是,刚刚已经虚弱不堪的邪神又重新挣脱了束缚,猛然站立起来,顶天立地地嘶吼了一声,随后才渐渐消散,但残留在空气里的黑暗却依旧在以人类的恐惧为食物,制造混乱。 一股毁天灭地的能量直接炸裂开来,火元素如同滚滚巨浪般铺陈全场,那应该是火灵兽大发神威的模样;但更加不可思议的是,一道璀璨绚烂的孔雀蓝光芒从天而降,在浩浩荡荡的火海之中寻找到一席之地,隐隐约约就可以看到一个披头散发的身影从巨大能量之中缓缓升起,悬浮在半空之中。 那是……塞内卡教授? 因为距离太远,无法准确地捕捉到面容五官,但霍登脑海里第一个浮现出来的就是塞内卡教授的身影。 此时,塞内卡教授似乎没有什么动作,就好像彻底昏迷,然而,身体里爆发出来的浩瀚能量却能够在火灵兽铺天盖地的毁灭浩劫之中保持着一丝稳定,即使火灵兽不管不顾地狂轰乱炸,也依旧无法撼动那道孔雀蓝光柱分毫,磅礴气浪与璀璨光柱形成混沌的对峙,然后阿瑞纳宫就这样支离破碎下来。 如果白石深渊的修罗地狱真的存在,恐怕就是眼前的景象,空气之中的元素全部混乱,毁天灭地地蔓延开来,以阿瑞纳宫作为圆心,强大的毁灭力量将周围的森林、土地和海洋全部翻滚颠倒过来,尖叫与哀嚎、挣扎与毁灭就在火光之中上演。 生命,正在一点一点消失,那一张张遮掩五官脸孔的面具在扭曲能量之中灰飞烟灭,然后就连空间都跟着扭曲起来,磅礴恢弘的力量根本就不是常人能够抵抗的,忍不住就想要匍匐在地瑟瑟发抖地顶礼膜拜。 漫天光芒正在持续蔓延,毁灭气息如同黑洞一般,持续不断地吞噬着生命力,然后将周围的所有生机全部吞噬,就连苍穹都已经被撕裂,如果霍登等人再不离开,恐怕就没有机会了,更糟糕的是,岩渊的顶级高手正在快速云集,强大的能量波动全速靠近,似乎正在酝酿着一场毁天灭地的对决。 必须离开了。 他们瞠目结舌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前所未有地感受到自己的渺小,还有无能为力。科斯社团的四个小伙伴,没有再过多停留,毅然决然地转身,依靠双脚离开了森林,花费了一番功夫才找到他们提前隐藏起来的马车,由唯一一个保持健康的雷彼得斯驾车,缓缓离去。 身后,滚滚气浪正在摧毁着整个世界。 天崩,地裂。 …… 当雷彼得斯将罗本小心翼翼地放在沙发上的时候,他也终于长长吐出一口气,他们终究还是逃出生天了,远离那个吞噬地狱,重新找回了安定,看了看满身疮痍的罗本、精疲力竭的布鲁特斯和脸色苍白的霍登,再看看浑身狼狈的自己,四个小伙伴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 集体爆笑。 笑声,根本就停不下来,死里逃生之后的庆幸和喜悦还没有来得及真切感受,但看到小伙伴遍体鳞伤的模样却终究没有能够忍住笑容,就好像丧失理智一般,狂笑不止。 明明此时不是爆笑的最佳时刻,劫后余生也才不过是刚刚的事情,甚至没有喘息的时间,却根本停不下来。 “嘘!嘘!” 雷彼得斯将手指放在唇瓣上,示意小伙伴应该安静一些,因为他们此时在弗劳德宅邸,弗劳德先生正在睡梦之中,他们可绝对不会希望惊醒那只沉睡的狮子。 但是,雷彼得斯随后就看到布鲁特斯龇牙咧嘴的狼狈模样,还是没有能够忍住,扑哧一下就再次捧腹大笑起来。 布鲁特斯也知道自己现在的模样肯定很糟糕,这对于平时一贯注重形象的他来说,绝对是一场噩梦,他无语地朝着雷彼得斯翻了一个白眼,“你应该看看自己现在的模样,那张脸孔简直好像一副糟糕透顶的油画。” 雷彼得斯却根本不在意,只是大笑不止,然后擦了擦眼角的泪水,连声道歉,“抱歉,我不应该这样,我是说,霍登,罗本,如果不是你们的话,恐怕我现在就已经……” “就已经成为职业杀手的男朋友了。”罗本不动声色地接话说到,浑身浴血却在脸庞之上寻找不到任何血色,每说一句话就牵扯伤口,整张脸庞都纠结起来,但还是难得一见地开了一个笑话,四个人面面相觑地交换了一下视线,最后全部落在霍登身上,再次集体哄笑起来。 而作为当事人的霍登也并不介意,老神在在地回了一句,“我知道,魅力无法挡,这也是幸福的烦恼。你们不要太羡慕了。” “霍登,说实话,你现在在想什么?”布鲁特斯因为笑得太厉害而开始有些头疼,不得不控制一下自己。 霍登认认真真地思考了片刻,尽管此时大脑如同十万绣花针正在刺激一般,但剧烈的疼痛达到极致之后也就变得麻木起来,即使手指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着,也依旧能够保持着平时一贯的懒散与从容。 “‘俯瞰深渊’到底是什么味道呢?嗯,如果不好吃的话,我会狠狠揍那个老板一顿,这可是我留下来的唯一理由。” 留下。对于霍登来说,是一番意义;而对于其他人来说,则是另外一番意义。不过,霍登就不准备解释了。 现在,霍登大脑依旧乱糟糟的,但他知道,自己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三个小伙伴互相交换了一个视线,最后眼底都流淌出了笑容:霍登,果然依旧是霍登。 雷彼得斯主动说到,“接下来一周,我们就在店铺门口守着,不吃到不罢休,怎么样?还记得我们的口号吗?拉图瓦达!现在,我们的目标就是’俯瞰深渊’!” “拉图瓦达!” “拉图瓦达。” 稀稀落落地,其他三个人也跟着附和到,如此没有默契也如此没有力量,完全就是一群业余的乌合之众,这让雷彼得斯不由愣了愣,随后就再次捧腹大笑起来。 明明没有什么,明明不是应该笑的事情,但只要科斯社团的四个小伙伴依旧聚集在一起,笑容就不由自主地上扬起来。一个眼神一个话语就能够再次引爆笑容。其实,很多时候,幸福就是如此简单。 这个晚上,霍登睡得很沉也很稳,一夜无梦,就好像……昏迷过去一般,曾经的梦魇似乎已经远去,浮躁不安的心情也跟着沉淀下来,惶惶不定的灵魂也终于稳定下来,一觉到天明。 苏醒过来的时候,霍登才发现,自己是第一个起床的,破天荒地。 伤势最严重的罗本和布鲁特斯躺在床铺上,雷彼得斯就在床铺旁边打地铺,霍登则躺在沙发上将就了一个晚上,四个小伙伴就这样不拘小节地睡在雷彼得斯的房间里,此时还能够听到微微的打鼾声。 轻手轻脚地起床,霍登留下一张纸条,告诉小伙伴们自己回家一趟,然后翻找出留在雷彼得斯家中的校服,穿戴完毕之后,就离开了弗劳德私邸。 昨天,霍登告诉奈尔,他们一群小伙伴将在雷彼得斯家中做留宿作业,就是不希望奈尔太过担心。 现在,霍登就想要回家,回到那个奈尔守候的家。 搭乘着蒸汽轻轨摇摇晃晃地返回第八区,看着车窗之外那个熟悉却陌生的城市,心境渐渐平静下来,从新鲜到熟悉再到习以为常的景象,现在又滋生出了不同的特别风味;然后沿着王子街一路往前,笑容满面地与熟悉的街坊邻居打着招呼。 先是前往乔安娜女士的糖果屋,带着一大堆零食战利品离开;而后又前往对面的面包屋,挑选了早晨新鲜出炉的面包;再前往菜市场购买了一些简单的食材,盘算着应该为奈尔烹饪一道色香味俱全的早餐。 脚步,渐渐靠近99号,尽管肌肉依旧酸痛、灵能透支过后的精神依旧疲倦,似乎随时都可能直接昏倒,但脚步却不知不觉地轻盈起来。 不远处,霍登察觉到了一道目光投射过来,顺着目光主动望了过去,一眼就可以看到站在酒吧门口的古兹明。 古兹明就这样静静地注视着霍登,平静的眼神有着捉摸不透的光芒——也许,从开始到现在霍登都不曾真正看懂古兹明,也分辨不清楚到底是善意还是恶意,只是……始终保持着不远不近的一个距离。 但此时此刻,霍登再次看向古兹明的时候,那张总是带着疏离感的面容也变得亲切起来,于是他朝着古兹明展露一个笑容,落落大方地轻轻颌首,心境的不同就能够通过一言一行呈现出来。 古兹明似乎也感受到了,难得一见地,他也对着霍登轻轻颌首,目光微微地柔和下来,一抹浅浅的笑容若隐若现,这让他的五官也跟着温柔起来,冥冥之中似乎发生了些许微妙的变化。 霍登的脚步微微停顿了一下,条件反射地就想要细细深究,这似乎已经成为了他抵达岩渊之后的习惯;但这一次,霍登放弃了深究的打算,而是再次轻轻颌首,收回视线,朝着公寓方向继续前行。 “噢,霍登。” 在霍登开门之前,大门就已经被主动推开,迎面而来的就是奈尔。 看到霍登,奈尔的眼睛立刻明亮起来,展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我正准备上班呢,今天刚好公司有些事情需要提前处理,所以我提前一点出发。”说着说着,奈尔就给了霍登一个拥抱。 这是奈尔的习惯。 但今天,奈尔却稍稍感受到了不同: 过去几个月时间,虽然他也还是会习惯性地拥抱霍登,但总觉得隐隐有些隔阂,言语很难表达清楚,更多是一种内心深处的冷淡,这让奈尔有些受伤。 不过,奈尔总是告诉自己,霍登长大了,他马上就要成年了,不再是孩子了,事情终究是不同了。就这样,奈尔悄悄地掩饰着自己的失落,继续尽职尽责地做好自己哥哥的责任,守候着霍登慢慢长大。 而现在,那种隔阂似乎又再次消失了,奈尔甚至能够感受到怀抱里霍登散发出来的依赖,隐隐带着些许疲倦,就这样将脑袋放在自己的肩头,浑身气息都变得柔和起来,瞬间就仿佛再次回到了童年的时候。 开心之余,奈尔更多还是担忧,“霍登?怎么了?” 霍登依旧没有松开奈尔的怀抱,只是轻轻摇了摇头,“没有,昨晚和小伙伴们通宵做作业,现在有些累了。” “作业可以再等等,没有必要那么着急。”奈尔轻轻拍了拍弟弟的肩膀,“不如这样,今天就在家好好补眠一下,不要去上课了。” “哈,是你说的哦,你主动劝我翘课的。”霍登轻笑了起来。 奈尔揉了揉弟弟的脑袋,满眼都是笑容,“是是,是我说的,你可以光明正大地翘课。反正,你马上就要成年生日了,以后就不能再任性了。”果然还是一个孩子,仅仅只是因为可以翘课就开心得不行。 咿呀。 大门紧接着又再次被推开,莱赫曼先生的身影冒了出来,“哦,奈尔,霍登,早上好。” “莱赫曼先生。”奈尔松开怀抱,礼貌地打了一个招呼。 “你们正在说什么?”莱赫曼先生对着霍登颌首示意,眼神里满满都是笑意,然后才朝着奈尔望了过去。 “我的生日派对。”霍登主动说到,“奈尔说,我的成年生日派对,到时候邀请大家一起来。莱赫曼先生应该不会错过,对吧?” 奈尔有些意外,之前霍登还不是特别感兴趣的样子,怎么今天……但奈尔也没有多想,点点头表示了肯定,笑容就这样上扬了起来,“对,我们准备在古兹明的酒吧里包场,然后让大家一起过来聚会一下,霍登也会邀请他的同学和朋友前来。” “啊哈,那么,我一定不能错过了。”莱赫曼先生欢快地说道,“哪里有派对,哪里就一定有我的身影。” 说着,奈尔就再次拍了拍霍登的肩膀,低声交代了一句“回去休息”,而后就跟随着莱赫曼先生一起朝着蒸汽轻轨站方向走去,站在街道对面的古兹明对着他们挥手示意了一下,眼角轻轻上扬。 走了两步,奈尔似乎能够感受到霍登的眼神,停下脚步转过身来,果然就看到了朝着自己挥手作别的霍登,这让奈尔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用嘴型对着霍登说到,“回去好好休息”,然后这才再次转身,脚步轻快地继续前进。 再次走了几步,奈尔又回过身来,一眼就看着霍登脸上流露出无奈的表情,这让奈尔也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没有再停留,一路小跑地冲向了蒸汽轻轨站。 霍登在原地稍稍站了一会,目送着奈尔离开的背影渐渐消失在人群之中,一直到再也看不见为止,而后就转身走进了大门,脚步轻快地跳跃着,疲惫和疼痛似乎就变得不再重要,踏踏踏,朝着家的方向迈步。 他确定以及肯定,自己做出了一个正确的决定。 属于诺斯尼斯大陆的冒险旅行,现在就要正式开始了! 怎么办,有点点迫不及待呢。 全书完。 完结感言 首先,关于书名。 “放怪物一条生路”,其实和吃货没有关系,而是借鉴了闯关冒险游戏的概念。 在游戏中,角色人物总是需要击败一个又一个怪物,然后完成闯关,但其实游戏本身就拥有诸多瑰丽的冒险,那是一个完整的世界,那么,角色人物是否能够不要理会那些怪物,而在游戏之中慢慢冒险呢? 于是,七猫笔下诞生了霍登这个人物。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对于霍登来说,回家是脑海里唯一的想法,但伴随着冒险的脚步,亲情和友情却成为了霍登的羁绊,在面临回家还是留下的艰难选择之中,他最终还是选择了“放怪物一条生路”,留在这片陌生大陆之上继续冒险。 所以,正如七猫在上架感言之中所说,其实这是一个关于霍登冒险过程中结交朋友的故事。 其次,关于结局。 显而易见地,故事写到这里,其实只是第一卷落幕而已,霍登的脚步还没有离开莱雅帝国,关于幕后的阴谋蔓延整个大陆,霍登就这样一步一步被卷入其中,而幕后黑手的真面目以及整个全局的阴谋也只是看到冰山一角而已。 但遗憾的是,因为成绩的缘故,七猫笔下关于霍登的故事就在这里暂时画上一个句号了。 在准备这个故事的时候,七猫调查了很多资料也做好了很多准备,后面还有很多内容没有能够写出来,这无疑是一个遗憾,却也是能够预料的事情,因为在刚刚动笔的时候,很长一段时间,七猫真的不确定自己应该写什么内容,这也使得故事没有一个核心,确实影响阅读体验。伴随着故事的深入,七猫渐渐找到了感觉,却也已经失去了吸引读者的黄金时期。 不过,遗憾归遗憾,撰写这本书的过程还是非常愉快的,七猫个人很喜欢这个故事,也很喜欢霍登。即使成绩不好,但七猫还是非常享受码字的过程,能够细嚼慢咽地将第一卷故事完整地写到最后,还是很开心的。哈。 不管如何,这都是一次尝试,一次偏离轨道的尝试,值得纪念的一个过程,希望你们在阅读的时候也能够喜欢。 最后,关于新书。 是的,七猫的新书“舞台之王”已经开始更新了。 关于新书,简单说两句吧。从“大艺术家”到“巨星”再到“大戏骨”,七猫笔下的人物总是与音乐有着诸多缘分,“巨星”的雨果更是在摇滚道路上取得了无数辉煌,而这一次,七猫终于准备认真写一个关于音乐的故事,只是纯粹的音乐故事。 在这里提醒一下,“舞台之王”很慢热,非常非常慢热,不同于“大戏骨”聚焦在表演之上,深入探讨了许多蓝礼和角色之间的联系;“舞台之王”更多聚焦在过程之上,也就是追逐音乐梦想道路上的那些亲情、友情和爱情。 因为七猫不喜欢简单地在事业方面堆积成就,而关于音乐舞台的成长也很难呈现出蜕变弧光,所以笔墨确实比较慢,事业线的推动也很很很慢,真正静下心来讲述一个关于音乐的故事。 但是,喜欢七猫的书友还是非常欢迎前往阅读“舞台之王”,静下心来,相信你们会喜欢的。 最后的最后,感谢书友,真心感谢,谢谢你们愿意阅读完“放怪物一条生路这本书”,也谢谢你们阅读打开“舞台之王”跟随七猫继续冒险。 感谢。感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