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行流水间 GL》 第一章 今天是周一,唐煜无奈起床之后就开始闭着眼睛洗漱无精打采换衣,踩着老时间到达拼车的地点上车去公司,半小时的车程正好让她小眯了一会儿,在九点之前刷卡进了办公室接着又下楼去便利店买了个全麦馒头。唐妈妈不是传统的家庭主妇,早已先一步匆忙出门上班,来不及留下早餐。周一例会很多,但唐煜只是个小职员,没她什么事,上司管得也不严,做了几件该做的事情便看看网页聊聊天等着下班拼车回家,然后和她女友碰面看电影。 唐煜的长相与好看搭不上边,因为从不怎么修饰所以甚至有些粗犷,如果拍报名照时不笑的话乍一眼就让人误以为是男生,圆脸,粗眉毛,小眼睛,近视眼镜,斜刘海短发。女性的娇媚在那张脸上看不出一丝一毫。但庆幸的是,唐煜爱笑,她笑起来给人感觉很灿烂,眯着的小眼睛弯弯的,嘴角往上翘,让人看着舒服亲切,而且很爽朗,从小受母亲教育待人接物有礼貌,脑子不笨,所以只要不是性格古怪的人都挺喜欢唐煜,虽然已经大学毕业上班了,但那笑嘻嘻的样子给人的第一印象是还在读书的小屁孩儿。 她女友说,很喜欢看唐煜对着她笑。 那晚在看完那部由著名科幻小说改编的魔法电影之后,唐煜当晚也做了个很科幻的梦,梦到了自己也能飞了,但没有靠扫帚,而似乎是让自己摒心静气凭意念慢慢升起飞过了丛林之巅,又唰一下换了一场景,眼前看到了白纸黑字,自己正对着那些内容不急不慢朗读出声,随后,唐煜边朗读边醒了过来,醒来之后一片迷茫,梦中的文字内容之前根本没看到过,为何自己可以念念有词?默默回想还能忆起一些只字片语,嗯!那部魔法电影实在引人入戏啊!没多久唐煜就把科幻梦境忽略了。 混着日子上着班,抱着老婆谈恋爱。 唐煜的生日就快到了,但她高兴不起来。因为家中父母逼着相亲催着结婚这戏码也紧锣密鼓在她女友家里上演,女友父母觉得自家漂亮女儿读书时没交男友那也罢了,现在都工作了还没动静便张罗了起来免得耽误成老姑娘了。女友舍不得唐煜,但也怕父母知道她们的感情气出大事不要出柜。父母心急,女友纠结,唐煜忐忑,大家都处于鸡飞狗跳的闹心状态。 但是,鸡飞狗跳不可能一直闹腾,总归会有抉择。女友约唐煜周日见面,看下午那场的一部新电影。唐煜对那部光头老大叔拍的影片没有多大兴趣,她知道女友的想法了,很平静的答应,订票,赴约,看到女友的后背和长发时,她笑了,习惯似地笑了。 那电影的那个娘娘腔男人挺好玩的,唐煜盯着大屏幕的时候,女友慢慢牵了她的左手,紧紧的握着。 “....我妈妈的身体一向不是很好...............” “我知道啊,其实你爸爸这几年也老了些。” “我............我不能不管老人家,他们只有我一个女儿。” “嗯!” “你......我......” “宝贝,不要害怕也不要难过了,我们用心相爱,不曾欺瞒背叛,对我来说值得骄傲!当初是我掰弯了你,也是你给了我最幸福快乐的时光,真的谢谢你!我一直认为遇见你认识你爱着你和你在一起是从出生到现在最幸运的事了,现在是这样认为,以后也是这样认为,因为你对我的感情从未掺假,当时你也是因为心里有我所以愿意和我在一起的,不是么?” 影院里是需要安静的,电影散场后唐煜陪着女友送她上了回家的公车,女友坐在位子上隔着窗口对唐煜挥手,紧紧抿着嘴唇泪如雨下,唐煜眯着弯弯的小眼睛举起右手对着女友抓了抓爪子,有点像唐煜身后店铺门口的那只招财猫,但是,招财猫是不会流眼泪的。 看着那辆公车的尾灯渐行渐远,唐煜一动不动,脑子里渐渐听到了刚才那场电影的结束曲:亲爱的人~~亲密的爱人~谢谢你这么长的时间~陪着我.................. 唐煜在生日的前天请了几天年假去自助游,即使有点心理准备而且唐煜的心理承受力不差,但毕竟是失恋啊!而且是他大爷的初恋啊!更要命的是这恋情没法逢人就哭诉啊!还要悲催的是没法像其他女的那样再找个男的疗伤之类的人家唐煜只会对美女两眼发光啊!在家人面前还要随时调整一下别被看出个啥情绪来,这样闷着估计要憋出人格分裂了。 在容易碰到艳遇的两个地方,凤凰和阳朔之间,唐煜选择了阳朔。 在那个四面环山的小镇里,唐煜过了她的又一个生日,白天在青年旅社的顶楼阳台上看着镇外大大小小的山峰发呆,就这么安静地坐着一动不动。老天挺给面子的,前几天一直淅淅沥沥小雨不停,今天居然晴光大亮云白天蓝。晚上唐煜在一家酒吧里喝了几杯金汤力然后跑到驻场歌手那里请吉他手配音,慢慢缓缓地唱着“亲爱的人~~亲密的爱人~谢谢你这么长的时间~陪着我...........” 唐煜的嗓音本就不高,唱歌的时候更加特意压着了声调显得低沉沙哑,她把调子唱得很慢。吉他手闲定地跟着唐煜的音调进行伴奏,兴起时随着唐煜一起哼着那首歌的调子。那间酒吧里人不多,很安静,唐煜在最后结尾处哼唱完那首曲子之后,台下一片用力掌声。 唐煜回到自己位子上含了口金汤力,耳边响起: “如果.....我以后想找你,你愿意见我么?” “嗯....不一定.......” “为什么?” “因为我现在还爱着你啊...如果看到你和别人在一起,我会受不了的,那还不如别让我看到。” “..................” “嘻嘻!别担心,以后的事谁也说不准,但你一定要选个好人过得幸福,不然我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呵呵.......” “呵呵!”唐煜一口咽下金汤力,让自己咧嘴笑了笑。结账,回到房间洗洗之后倒头就睡。又梦到会飞了,这回飞得很顺利,没让自己费很大的意识就一跃而起,于是又看到了那些白纸黑字,自然而然回想起了不知隔了多久的上次的科幻梦,这次觉着这回的白纸黑字内容精简了些,四个字一排,读起来更上口,快要念完时突然又看到了一片水流,于是唐煜再次嘴里念念叨叨地醒了过来,这回不再迷茫了,一个翻身快速下床直冲厕所,昨晚虽没醉,但也喝得不少。唐煜闭着眼睛坐在马桶上,心想着,不错啊提醒我起夜排水,这科幻梦与现实倒还真有些关联的。 但这回与上次不同了,第二晚,第三晚都梦到了同样的内容,唐煜以前和女友,不,是和前女友聊起如果有特异功能会选哪样时,唐煜想要会飞,因为她喜欢在天空自由穿行的感觉和视觉,当时还说那样上班也省力了不怕迟到,现在梦里飞的感觉还真不错,但每晚重复重复再重复也疲劳疲倦了啊!而且最后总以白纸黑字念念叨叨结尾,又念念叨叨醒来,这也太诡异了些...难不成自己潜意识里抛却红尘俗世六根清净不再眷恋凡间了要潜心修炼一飞升仙?开什么玩笑!! 今晚是在阳朔的最后一夜,明天下午就要飞回家去了,坐飞机飞回家去。唐煜边听电视边整行李,累了半天就早早睡了,又见科幻梦,又念念叨叨醒了过来,又边揉眼睛边翻身下床跑去厕所,但这次,还没摸到厕所门就被撞了回来.........嗯???!!! 唐煜两眼全睁放眼看去,一个老爷爷站在她面前。一个比唐煜高一头,穿着青衫长袍,发须皆白,面色红润的老爷爷,精神烁烁,双目炯炯地盯着唐煜的脸看。唐煜呆了片刻,又揉了揉眼睛,接着一声大叫!边叫边往窗口退,刚要转身爬窗跳出去,一头栽到了一堆白色里,睁眼一看,一大把白胡子,抬头一瞧,那老爷爷眯着眼睛翘着嘴角俯视她。唐煜傻眼了!后退了两步脑子里想着:我到底醒了没?! 第二章 “你醒了……”老爷爷问唐煜,又像是在解答唐煜。 “.......咝!”唐煜掐了下自己的大腿,然后对着老爷爷点点头,觉得自己手脚发软四肢无力心慌意乱,突然又想起前几天坐车进阳朔时在马路边看到的一些坟碑.........鬼啊!!! 唐煜知道自己从小到大对这类鬼神之事有点奇怪,因为一点怪异的感觉和有时一些莫名的预感让自己觉得无法解释,去一些论坛看过相关帖子,但都是玄乎的言语自己没法搞懂,今晚碰上这一幕,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完了!人家找上门来了!难不成我的肉和那西天取经的和尚有类似的功效?哦!难怪都姓唐! 唐煜赶紧爬到床头柜拿起在龙华寺求的一串细佛珠,左手持珠高举对着那老头冲他大喊:“阿弥陀佛!菩萨保佑!菩萨救命!阿弥陀佛!&*%^&$%^#$^&&%^$…………” 那老头看着被吓得语无伦次的唐煜,面无表情,思了片刻就知道唐煜把他当成了什么,怒得一下子脸都白了。唐煜看着那老头脸色苍白,更显诡异,突然不知怎么发了股狠劲,直接将佛珠用力往那老头脸上扔去! 刚才还见唐煜手脚发软连滚带爬语无伦次,现在突然又像换了个人似地两眼发狠,老头微眯了一下眼睛,侧身闪过佛珠踩了两步瞬间移到唐煜跟前居高临下俯视着她,问道:“你口中念的那些字句,可还记得?记得多少?…………” “我什么都不知道啊什么都没感觉到啊别找我啊别找啊!我那代都是独生子女我爸妈就生了我一个我要是没了他们就算想再生也困难了你叫他们老了以后怎么办啊!如果你非要吃我不可你能不能帮忙把我爸妈安置好呀?还有她!她以后过得好不好我也不知道啊!%^&#%^!$^%$&#………………”看这老头根本不怕佛珠,且一眨眼就晃到了自己跟前,唐煜惊得三魂不见七魄!闭着眼睛捂着脸大喊大叫,一提到年过半百的父母和刚分开的女友,唐煜又哭得一发不可收拾,这几天憋在心间的闷气找到了通风口一股脑儿都随着哭喊发泄了出来。 老头被唐煜这一顿哭喊抢白,知道她现在被吓得脑子糊涂了,没法好好问下去,于是也不再多言,心算遁门时辰将过,便对着唐煜隔空轻拍一掌,在唐煜歪头撞地之际将她背起,踏夜色而去。 老头背着唐煜停立在一座小山的峰巅,抬头对着满天朗星,看了一会,思了片刻,便往下一跃。青色长衫白色发须张牙舞爪地逆风飞扬,是个人看见了这场景都会吓得叫鬼啊!但在不远处,一人看了这道身影却朱唇微翘,启齿轻笑了起来,她看着老头背负一人纵身跃下山峰后踩了几支随风弯腰的韧竹稳住身形且由远及近飞速朝她这方而来,最后在不远处的江岸边稳稳落地。 背上的人,一动不动,安静得很。 如此安静?她扬了一下细眉,似乎往前踏了一步,但又像从未动过,可她人已轻轻落在老头身侧不远处,看着随后走近跟前神色恭敬的老头轻声问道:“是七儿么?”似乎是在问老头,但又仿佛是在问那个背上之人。 “老朽在那阳朔镇上探了三夜,巡过一家客栈窗户时才感知一丝流水清气,微弱如襁褓孩童,若不是还闻得她口中正轻念着流清诀,说不定就此路过了........况且她扔东西那模样,还真与那小时候有些相似!至于相貌.........”老头提起刚才唐煜对着他脸扔佛珠,就脸色忿忿然。 女子抿嘴一笑,又走近一步,趁着月色看到唐煜仅穿着睡觉时的短袖中裤,四肢被江边晚风吹得鸡皮疙瘩揭竿而起,人却低首似乎毫无知觉,见此情景又急问:“怎地穿成这样就出来,七儿现在身躯怎能抵得了?!” “那孩子三岁之后从未见过我,一照面就被吓得哭天喊地的。老朽怕误了遁门时辰,只得让她安静下来以便快速带她来此。泠丫头可有法子确认她便是七儿?” 那泠丫头走至唐煜身旁,左手打了个结印后用拇指轻点了下她后颈,便看到一个圆形图案在她的后颈皮肤上由浅至深慢慢显现,似乎是一瑞兽图腾,隐隐发着淡蓝色泽,使得那瑞兽犹如活灵活现,煞是好看!但又如昙花一现,那淡蓝色泽没多久便缓缓散去。可就算是那昙花一现,也已让泠丫头双目迷蒙,泫然欲泣,捂着红唇凝望着那图腾消散之处,终于悄然落泪:“真的是七儿......可算是找回来了!” 老头听着泠丫头喜极而泣,心中松了一片,脸色也比先前缓了许多,又接着说:“丑时快过了泠丫头。” 泠丫头听罢,边深吸了两口气边用帕子擦了擦脸,接着走至江边正对着源源江水,双手打着结印,随后闭上双眼两掌合拢,尾指与无名指均互扣,露出食指与中指点在眉心,静默片刻,突然双臂往前一伸,江心处刹那间大泛蓝光。 两道身影一前一后跃入那泛着蓝光的江水中,却未荡起丝毫浪花,而这蓝光自那二人跃入之后即瞬间消失。 江风仍旧习习,江水依然源源。 唐煜在欲睁眼又未睁眼之际,脑中觉着自己似乎睡了很久,想翻身去摸床头的手机看看现在几点了还要赶飞机呢......却发现自己动不了了!惊得一下子睁开眼,没看到房间里的那根日光灯管,而是一片白纱帐子。 ‘嗯?青年旅社的床什么时候设了蚊帐了?还挺古色古香的嘛...........鼻子有点塞,看来鼻炎又犯了。’习惯性抬手摸鼻子却什么劲也使不上来,‘怎么回事?!啊!白胡子老鬼!!!’唐煜越想越心慌,小眼睛里眼珠子乱转想看看清楚自己身在何处,唯一能安慰自己的是全身毫无痛处。‘我这是死了呢还是那老鬼暂时没吃我啊.......别慌别慌!唯一能靠的就只有自己,慌了心神那我就真的没救了!我要冷静!我要淡定!不怕不怕我不怕!!!……’心里自我安抚着,原本慌乱的眼神渐渐镇定了下来,唐煜盯着蚊帐,一点一点让自己想起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阳朔,酒吧,唱歌,喝酒,行李,睡觉,做梦,起夜,老头..........然后呢?眉毛皱了起来,想不起别的了,索性闭上眼睛,让之前的场景在脑海中回播:看到了酒吧伴奏者的木吉他,手中的加冰金汤力,耳边听到了晚间新闻主持人的唠叨,还有那老头的花白发须和青色长袍,‘他还问了我句什么话来着???’ “你口中念的那些字句,可还记得?记得多少?” ‘对!好像就是这句话问我来着!.....嗯?!’唐煜一下子睁大了双眼,眼珠再次到处乱转想看看刚才说话的人是谁,但头颈没法动,眼珠子转了半天视线也只限于那白色蚊帐,‘听声音是个女的,口气也比那老头柔顺很多,不知道长得如何,等会可别让我看到什么女脸蛇身之类的把我吓个半死啊!!呃.........’唐煜觉得自己都不能动了却还想着人家女的好不好看,对自己也无语了,闭上眼睛翘起右边嘴角苦笑了一下‘唐煜啊唐煜,人家大男人这样的话也算是有句牡丹花下死来谬赞一下,可你也是个女的,算啥名堂呢?就算两情相悦又如何?不记得之前是如何的伤心了?好了伤疤忘了疼了?就算这辈子不想找个男人结婚生子,但也该收收心,不要去祸害人家好好的姑娘了!心里有着对方却不得不分开...这种痛苦你可以受得了几回?!’ “我知你已醒,可听到我问你话呢?”那女声再次传来,听动静仿佛又走近了些。唐煜又睁眼去寻那女子的身影,终于在右边看到了一对温暖的眸子,原本有些瑟瑟的心神在与她对视后便安定了下来。唐煜似乎又呆了呆,眨了两下眼睛。 “你现在还没法动弹,别怕,再过一个多时辰就无碍了,如果仍觉着累就再歇会儿,要是睡不着不如想想我之前问你的那句话,如何?” 唐煜又对着她定心般眨了眨眼,那双温暖的眸子对着唐煜笑了笑,看了她身上的被子盖得齐整,便转身离去。 ‘看来我这辈子算是栽在漂亮女人手里了,被她看了两眼就听话得跟什么似地,真要命了!............不过那女的刚才给我感觉真的挺和善的,长相不必说了,那身裙衫也挺称她的……裙衫??裙衫!!’唐煜如果现在可以动的话早就一屁股坐了起来!‘为什么她穿的是古装??腰间佩戴的璜,发间插的青玉钗,还有之前那个白胡子老头一袭青袍……我这是穿越么?!但穿越小说里写的基本是单方面穿越的,可那老头先出现在阳朔的客栈里的,怎么回事!还有老头和那女的都是一见面就问我是否还记得叨念的字句,梦里的东西醒过来就忘光了,怎么想啊?’ 闭着眼睛的唐煜试着让自己慢慢回忆,可都是些模糊的断章短字,正琢磨着是否要酝酿睡意再梦一回好好记住,突然一丝清爽气息自脑顶通至太阳穴,不久慢慢往胸腹四肢扩散最后到达脚底心,使得唐煜全身一阵舒爽,一下子就睡了过去。 第三章 “闭目冥心,握固思静,左右鸣天,汇中泣气,咽下汩汩,百脉熙熙…………”又在梦中看得到了那些字句,这次没有像前几次那般没念几句就醒,而是从头至尾来回读了好几遍,唐煜边念边提醒自己要牢牢记住,对于平日里不怎么接触古文的人来讲,那些字里行间的意义晦涩难解,可当下也顾不得那么多,只能囫囵吞枣生搬硬套了。还想多读几回,突然眼前景象换成了一片无垠水泽,自己正从至高处笔直下落,心中觉着一阵慌乱无措,在将要陷入水泽的一刹间,唐煜竭尽全力睁开了双眼,醒了!大口喘着粗气,觉着自己额头凉凉的,抬起右手抚额,掌心汗水一片,心跳还未平稳又听见右侧有人哼笑,转头一看,白胡子老头!唐煜又惊得噌一下坐了起来,瞪大双眼看着那老头,还有站在老头左侧的裙衫美女,咽了下口水便脱口问道:“你们是谁?!这是什么情况?!” 那老头只是看着唐煜的脸,边抚白须边眯着眼无声微笑,脸色比在那半夜见到他时红润许多,让人觉得和蔼了些。那裙衫女子走近了坐在床沿,摸着唐煜的短发轻声问道:“方才听着你念了好几回,完整的很,可记住了?”好温柔啊......又美又温柔!唐煜被那女子这一举动消除了之前的防备心,甚至还傻呆呆地盯着人家的脸看了一会儿,然后才缓缓点了两下头,回答:“嗯~都记住了。但不知道以后会不会忘记,因为不懂。” 裙衫女子点头笑了笑说:“不懂没关系,会教你的。现在有没有觉着身体哪里不适么?” 唐煜这才发觉自己能说能动了,而且精神极好,看东西也很清晰......咦?我的眼镜呢??我的视力怎么会...被矫正了??随即开口问道:“你们是什么人?我现在哪里?为什么你们要问我梦里的东西?之前为何我一点也不能动现在又好了?我的眼睛怎么不近视了?……”心中疑问很多,唐煜噼里啪啦问了一大堆。裙衫女子笑着等唐煜一口气问完后便说:“我叫敖泠,那位老人家叫敖石。你先起身洗漱,穿了衣服我带你去个地方,到了那以后你便都能明白了,乖,先起来吧!” .......穿衣服?唐煜低头看着自己上半身穿的已不是短袖,而是一件像浴袍似的衣衫,棉棉贴着肌肤柔软舒服,下半身倒还是自己的蓝色中裤。谁把我的短袖换了??怎么说我也是个女的啊随便脱我衣服!敖泠见唐煜低头掀开被子瞧了瞧之后便红了脸,就笑着说:“是个姑娘帮你更衣的,放心吧!”一听见是个姑娘更衣的,唐煜又红了脸,但也不多想什么了,翻身下了床赤着脚站地上四处张望寻找可以穿的衣服。敖泠站起牵着唐煜的手将她拉至一松涛屏风后,拿了条棉薄白裤和一套淡雅衣裙递给唐煜。唐煜穿了裤子,看了眼衣裙,对着敖泠摇摇头,说:“我还是穿我自己的衣服吧!你们给我换下来之后放哪儿了?” “你的那件衣裳如此短薄,在这儿穿了不妥,还是先穿着这套吧!听话。”敖泠劝道。 “外面很冷吗?就算那样我也不要穿这么复杂的衣服,给我一件像那老人家穿的长袍子之类的简单点就可以了,”唐煜又瞄到了脚边不远处的一双绣鞋,鞋尖还缀着一团绒球一样的东西,觉着滑稽,皱了皱眉,想着在古装剧里看到的那种靴子简洁方便,又轻轻地说,“最好再给我双简单点的靴子,可以么?” 敖泠看了眼唐煜,也没多说什么,估摸了唐煜的身段尺寸就请早已去外厅等候的敖石吩咐人去取衣衫短靴,回头接着叫唐煜先穿了袜子再漱漱口洗了把脸,又对着镜子想帮她梳头,但看着那乱糟糟的短发却似无从下手。唐煜从镜中看着置于自己头顶上空的木梳子,笑了笑,抬手从那细白玉手中抽出梳子自己理顺了短发,看着镜中的斜刘海,觉着清爽了一些,放下梳子站起身,对着敖泠又笑了笑。 敖泠也笑着对她点了点头,又牵着她转出了屏风。唐煜一眼就看到了桌子上的各式点心,马上感到肚子饿了。敖泠拉着唐煜在桌边坐下。唐煜看着花样精细的六碟子小点心,心里觉得不管对方是什么人,但一直对自己和和气气,举止言语也透着股亲近,前面穿衣服挑三拣四的时候也没嫌自己烦,便看着敖泠认真对她说:“谢谢你。” 岂料唐煜道谢之后,却见敖泠听了一怔,随后眼眶微微红了。敖泠眨了眨眼,右手抵唇低头清咳了一下,左手拍了拍唐煜的手背轻轻说:“吃吧!”唐煜疑惑地看着敖泠的神态,对她说了声谢谢却是这副奇怪的反应,想问问敖泠怎么了,却只动了动嘴唇什么也没说,听话地低头吃起了桌上的点心。各类花色的点心都挨个尝遍之后,唐煜觉着味道都不错,尤其那白色和绿色的点心更合自己口味,不由多吃了几块,再喝了几口喝茶的功夫,衣衫短靴也由敖石拿了进来。唐煜见了便起身取过黑色短靴及水色淡衫,也对着敖石礼貌道了声谢。敖石听了也是一怔,随即笑着点了点头。 唐煜坐下弯腰穿了短靴后起身抬头见敖泠已取过她的长衫并抖展开了,愣了愣,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自己穿就行。” “七……你应是还从未穿过这类衣衫,这头回还是让我来帮帮你吧!呵呵~”敖泠说完便笑着提了提手中长衫。 唐煜看了几眼那长衫的宽袖长襟绳扣.......“那就麻烦你了...谢谢!”穿上了长衫,敖泠帮唐煜结上了绳扣,拢了拢襟领,理齐了长袖,接着后退两步上下打量了一番即点了点头,便道:“咱们走吧!”随后又要过来牵唐煜,唐煜后退了两步,低头略弯腰对着敖泠说:“我跟着你走,放心,不会走丢的。”被美人屡次牵手深感荣幸,但...我们不熟。 敖泠见唐煜那样,也不以为意,笑了笑转身往房门走去。 唐煜看着她的裙摆,低眉顺眼地跟了出去。 敖石一身不吭走在了最后。 一跨出门槛,唐煜就边跟着敖泠走边东张西望起来,放眼望去,四周青山绿水共为邻,阳光,树木,鸟语,花香。一番自然景色让唐煜心中说不出的安逸宁静,跟着敖泠一路走来,觉着这地方看似一个山中村落,但完全不像那种山野般剽悍,而且房屋排列井然有序,有竹屋有木亭,有阁楼有高台,精巧不乏大气,秀丽不失庄重,倒像是个山清水秀的世外桃源,但又没有那般俗性。‘休假期间在这里生活一段日子,绝对舒服的啊!’唐煜弯眯着眼睛心想着,又见到敖泠往右一转即没了身影,便快步跟了过去,一转身就觉得豁然开朗,前方湖泊有如明镜,走近岸边见那湖水清澈至极,心中觉得说不出的干净,湖面似有淡淡波痕,放眼望去,对岸直抵山脚,自那山峰顶巅一小股瀑布飞流直下,被半山腰一截突出的山石阻碍又自一股分成三段水流直接坠入湖面,激起层层波痕往四处扩散开来,煞是好看。湖泊周围绿树成荫,各色鲜花朵朵绽开,一片生机。 唐煜跟着敖泠走入林间,一抬眼看到一片竹架高高支起,架子上青藤缠绕,阳光自藤间缝隙渗入投影成一根根金黄光线,似幻似真,一阵微风拂面,她微眯了双眼,轻风暖日,着实宜人。睁开双眼,发觉前面的敖泠已停步正回头看着她,唐煜脸一红,马上止步,对着敖泠不好意思般抓了抓短发,讪笑了一下。 敖泠扬了下嘴角,转头对着面前边走边说:“七儿来了。” ‘她在和谁说话呢?前面有人么?’唐煜好奇,身子微斜向前探头张望,果真见那藤架子下面摆着一张木雕大茶几,四根木桩凳子,其中一根木桩凳子上坐着一人,背对着他们。那人听见敖泠说话,便站了起来转过身,对着他们招了招手。敖泠又回头看了眼唐煜,示意她跟上。待唐煜跟着敖泠走近那人跟前,瞧清楚了那人样貌,长发随意全部拢着扎起在脑后打了个髻,使得此人的脸显得干净清爽,五官如果单独拆分开来看的话,都算不得出众,但奇妙的是组合在那张脸上之后却又说不出的好看,让人觉着心底安定踏实之余又不敢随意冒犯,不施粉黛的脸上一对剑眉舔了几丝英气,那双波澜不惊的眼睛似乎能一下子看进人的心里去。唐煜发觉那人也在看着她,而且似乎像刚才唐煜那般,也在打量着唐煜。呃...觉着有些尴尬的唐煜对着那人弯着眼笑了笑,然后低头看着脚边的花花草草。 敖泠看了眼唐煜,笑着拉着她坐了下来。那人请敖石坐在了右手边,给老人家倒了杯茶,又给左手边的敖泠到了杯,最后给坐在正对面的唐煜倒了杯茶,然后放下茶壶对着唐煜说:“尝尝这茶,看是否喝得惯?” ‘真的是个女的,好有气场啊!’唐煜对着那女子点了点头,笑着说:“谢谢。”然后抬起茶杯放在鼻下闻了闻,再用嘴唇略微沾了点茶水试了试水温,然后慢慢喝了一小口,颊齿留香。唐煜扬了扬眉,这茶比刚才配点心的那壶茶较合自己的口味,显得好喝多了,接着把剩下的那半杯茶也喝了,口中回味那茶香时一股亲切感油然而生,又不由觉着奇怪。那女子举起茶壶要给唐煜续茶,唐煜双手举杯点头道谢。 “我叫敖洺。”那女子边说边用左手食指沾了点水,在唐煜桌前写了个‘敖’字,字体方向正对着唐煜。 唐煜看着那个‘敖’字,然后对着敖洺点了点头,说:“您好!我叫唐煜,唐僧的唐。” 呃......他们读过西游记了么? 敖洺定定地看着唐煜,然后慢慢地说:“你不姓唐,也不叫唐煜。你和我一样姓敖,你叫敖晟翎!”她见唐煜脸色不解、不信也不出声,就继续说,“你的父亲叫敖澈,你的母亲叫姚玥。我是你父亲的大妹妹,是你的大姑姑。她叫敖泠,你父亲的小妹妹,是你的小姑姑。我们还有个大哥,叫敖沧,也就是你大伯父。我们的父亲是本族宗主,也就是你爷爷,单字名岚。这位是我们族中老人,你得叫石爷爷。” 唐煜面无表情听敖洺说完,左手在茶几底下掐了自己的大腿,咝!疼啊……那不是在做梦啦!苍天!可我怎么会和他们是亲戚啊?! “开什么玩笑?”唐煜哭笑不得。 “七儿,你仔细听小姑姑说,你是在这里出生的,序齿排七。当年你三岁时,村内几个旁系族人在大哥丧偶之痛运功受伤、三姐外出游历未归、而我尚且年幼不足他惧之际,趁机围攻刺杀父亲及我等嫡系,当时是你爹娘舍命力战保得我等周全,也天幸三姐及时归来合力将那几人制住,但你爹娘却也殒命于此...........”敖泠咬了咬嘴唇,敖洺又倒了杯茶给她,敖泠一口一口喝下,深吸口气对着唐煜继续说:“当年战况堪忧,你才刚满三岁,二嫂为护你周全开了水遁将你送往他处以免受殃及,你就是在那时离开这儿的。” “这儿......那这儿是什么地方?”唐煜呆呆发问。 “这里是悠然山。我们是轩辕氏后裔,为水系一脉,世代居住于这片山林水间,族人们在此山脉中择地结庐而居,各自修行体内天一灵识,以求如水般无拘无束遨游于天地,为求心无杂念所以极少踏入山外世尘。”敖泠缓缓说道,“当年你母亲决意誓死保全我等之际已观望了大局,出战之前将你的九成灵识封于百汇穴,那是为了让你在他处成长时于常人无异。现你日益年长,灵识虽封却仍会在不知不觉间慢慢外渗,这几回你在梦中口念的那些字句,正是我族的‘流清诀’,方才我和石长老听了,真的是一字不差!我记得二嫂嫂在七儿两岁时就抱着坐在书案前认字,教字的范本应该就是清流诀那类的各式卷宗了。二嫂嫂真是个蕙质兰心的女子!二哥也极宠七儿,经常抱着七儿飞越浏览山水林木美景。二哥提起缘由,说是因为每逢起纵下跃,七儿就开心地咯咯笑不停,一丝惧怕也不觉,着实的欢快。看到山间美景时,那滴溜溜小眼睛便安安静静看着远处景色,像是懂了什么似地,那模样神态极合二哥的脾性。我系血脉不旺,七儿序齿第七,之前六个晟字辈的孩儿均是大哥的,但其中有三个孩子都没满周岁就夭亡了。之后二哥二嫂成亲得了你,自是极小心地宠溺着,别无他求,只望七儿平安康健,谁知后来........二嫂嫂在最后全力拼得灵台清明,对着三姐说了你的去处,告知了原委,望我们日后按着她留下的‘遁门纪术’将你寻回。那是自然要将七儿寻得的!可那‘遁门纪术’深奥之极,将你送走的遁门一年仅开启一回,那一回才只能维持个五日,着实难以摸索,这十三年来施的法子不计其数,均无法催动那道水遁,但在不久之前一个夜里居然有了动静,真是天可怜见!于是父亲,大哥,三姐守遁,我和石长老去那儿将你接了回来。总算是没辜负二哥二嫂........” 唐煜听着敖泠说起她二哥抱着孩子看山间美景时就立刻想到了自己在梦里感受到的慢慢升起飞过了丛林之巅那种自由自在感,还有看到一片水流的那股熟稔....... “你们怎么就断定那个孩子就是我?而且照你的说法,那孩子现在也就十六七岁,而我早就过了二十了。” “那地方的时光与我们这里的日子过得不同,是何原因我们也不得知,但是七儿,你自三岁后被送入遁门到这次回来,已过了十三年。七儿,你是我族嫡系,且是在这悠然山出生的。二嫂嫂在封你灵识之后又在你后颈处印入了天一族瑞兽图腾,只要我族人动意念一激便可使图腾现形,这也是你母亲为了日后寻你时相认所作凭据。那晚石长老将你找来时我已验过,的确是我族瑞兽——麒麟。”敖泠面色凝重,没有丝毫玩笑之颜,一字一字对着唐煜说,“七儿,敖晟翎是我二哥敖澈二嫂姚玥的亲生女儿,也是他们留下的唯一血脉。二哥夫妇舍命救我,为了保得我等周全双双殒命英年早逝,间接使得他们的孩子流落在外十三年,这等恩情我岂可容自己胡乱为之?我系人丁单薄,认祖归宗之举兹事体大!” 唐煜原本以为眼前这几个人脑子有问题,对着她发神经呢!但想起之前的梦境,再配上敖泠这番声泪俱下又严肃认真的演说,一下子不知该如何作答......真的?假的?“那我现在该如何?你们打算让我干嘛?”唐煜两眼无神双目放空喃喃自语。 敖泠见唐煜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心中一疼,拉着唐煜的手,说:“没事了没事了,现在回来就好,七儿,你可算回家了。” 敖洺看了眼唐煜,又自顾自将自己的茶喝完,然后边续茶边说:“你记住了,你的名字是敖晟翎,敖晟翎就是你。我们也不会去找一个不相干的外人回来认祖归宗,那也得要有那‘天一灵识’才行。现在你的九成灵识还被封着,日后解开几成,我等虽会指点于你,但也要看你自己的修为造化了。今日就到此了,你先回去歇息吧!”但见唐煜仍是那一脸呆状对她的话置若罔闻一动不动,敖洺皱了下剑眉。敖泠看了左右两人,抿唇笑了笑,对着石长老点了点头,便起身拉着浑浑噩噩的唐煜离开。 敖洺看着杯中漂浮着的那几片嫩绿茶叶,叹了口气:“怎么傻乎乎的!难道连智能也被二嫂封了九成么?” 敖石呵呵一笑:“那孩子三岁后就在另一番世界里长大成人,就算澈公子夫妇重生站在她面前,也未必有效。况且.......洺儿,你是没看到那个世界的风土人情,别说与我们这悠然山了,就算与那山外,也是天壤之别啊!那娃娃一觉醒来就看到我等如此,又得知自己的那般身世,而且哪怕现在已经记起了清流诀但她却还未习得,刚才那样子也是人之常情。就如我刚到那接她的阳朔镇,看了那边的物事,也是琢磨了半天呐!呵呵!” “哦?那边与我们这儿真有如此大的差别?老石头可要好好和我说说的!”敖洺原本在年少时就是喜爱四处游历的不羁性子,老石头一向波澜不惊的,这次居然对那边的物事如此形容,那真的不使得敖洺不好问都不行啊! 第四章 唐煜被敖泠拉着失魂落魄地回到了自己起来的那间房,一路上脑子里就想着刚才她们对她说的那些话,觉得自己有些懵了,这......这也太匪夷所思了吧?!如果我是在这里出生的,那么从小养我长大的爸妈呢?我是他们收养的??我不回去了那他们怎么办?如果病了老了靠谁去?还有她,虽说应该死心了可我现在还想着她的!听敖泠说那什么遁门很难打开的花了十三年,我现在这里,可要怎么回去呀?!再说了,我要回去,她们肯么?费了十三年,她们要是同意把我再送回去那除非脑子进水了...... “七儿还是不信我们么?”敖泠拉着唐煜在桌边坐下,见刚才的点心还未撤走便指着白色和绿色两碟子对唐煜说,“之前我见你每样点心尝了一遍之后,对着这两碟子点心显得更对口味,后来三姐给你倒的那杯茶,你喝了之后又好好回味了一番,那也不是没有缘故的……这豆蔻糕和龙须酥,在你小时候二嫂嫂常做了捣烂喂你的,还有那白雾濛,你爹爹独爱此茶,几乎每早起身后必会泡得一壶,届时茶香四溢,你那时虽不会品茗但也是必定天天闻着的。” 唐煜听闻猛然盯着敖泠的双眼!她一直在观察着我的一举一动!好敏锐的洞察力!事事都被她一语道破! 敖泠见唐煜又惊又赞地看着她,微微笑道:“我们去镜前,给你看样东西。”随后走至梳妆台前拿起桌上的一柄小镜子,指了指着梨花凳看着唐煜。唐煜也不多言,过去坐下,正对着梳妆镜,在镜中见敖泠手持小镜子对着唐煜的后颈,透过两面镜子对照,唐煜能看到自己后颈的皮肤及头颈处的碎短发。突然敖泠的拇指轻点了下唐煜的后颈,随后唐煜便看到了一个圆形蓝色图腾慢慢显现在她自己的头颈嫩白肌肤上,仔细看那图腾,却是头活灵活现的麒麟,泛着亮蓝光芒似乎要一跃而出蹦跳一番似地,但呼吸之间那图腾又慢慢淡了去消失不见,端的是稍纵即逝。 唐煜目瞪口呆,傻了眼了,在被图腾闪现震惊的同时还在回想与图腾同时出现的那股自头顶散发至全身的清爽气息。 敖泠看着镜中的唐煜问道:“这回可信了么?” 唐煜对着镜子讷讷说:“以前我想过要在自己的后颈弄个小刺青,没想到自己本来就有着呐.......” 敖泠听了不禁莞尔,双手扶住唐煜的肩膀将她扳过身,使得两人面对面眼对眼,认真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唐...”仍旧还没回过神来。 “唔~??”微微侧头眯起了双眼。 “我叫.....我叫敖晟翎。”语音虽轻,但神色已定。 “我是你的什么人?” “你是我的小姑姑。” “除了我,你还有哪些亲人在这儿?” “还有大姑姑,大伯父,爷爷,石头爷爷。”像个乖学生。 石头爷爷~敖泠‘噗嗤’一笑:“你这孩子怎么和你大姑姑一般的?对了,你大伯父还有三个孩子,是你的两个堂兄一个堂姐,明日见爷爷的时候就能都遇着了。” 爷爷.......唐煜还从未对谁叫过‘爷爷’这个称呼,因为爸妈说她还没出生爷爷就过世了,所以只有过外公外婆和奶奶。堂兄堂姐倒是家里一大把,不过和唐煜都不是怎么亲近的。对于家庭亲情,对唐煜说是比较淡薄,父母…应该是养父母从她记事起就争吵不休,大事小事都会吵,到后来就动手。原本小时候的唐煜会被这类场景吓得手足无措痛哭流涕,慢慢长大后也就习惯了,况且自小学四年级起就开始了寄宿制求学直到大学毕业,高考前一个月养父母终于决定离婚,唐煜得知了以后无动于衷,反而松了口气,也因此对婚姻没有了以往那种认知,但绝对不是这个原因弄得唐煜跑去喜欢女人,她是真的对男人提不起兴趣。记得自己在小学一年级的时候就对一个同班女生说要和她要好,要她做她夫人。现在回想那个时候大胆的自己,真是傻得可爱,才七岁就有那种念头了。 敖泠见唐煜低垂眼帘不发一言,就安慰她:“别怕,爷爷虽不爱笑,但他老人家可是极疼孙辈们的,更别说是对着七儿你了,更不用担心些什么。来~陪着小姑姑一起用了晚饭吧!”话音刚落便听得屏风外传来收拾碗碟的声音。 唉!接受事实吧!唐煜知道再多想也无意义,对着敖泠点了点头,站起身跟着敖泠走出至桌边坐下。桌面上布置了几盘清淡小菜,倒是精致,要比在那边新鲜爽口多了,那倒也是,山里的作物,看服饰又貌似身处古代,再怎么不济也不会被那类杂七杂八的东西污染。 唐煜性子本就开朗豁达,抛开了心事便举箸起筷,想着敖泠虽年轻但总归是自己的小姑姑,而且从见面之后对自己关爱照顾,于是开动前在几道菜上各夹了一筷子送到敖泠碗边的小碟子里,还对着敖泠弯着眼睛翘起右边嘴角笑了笑。 原本敖泠见唐煜闷闷不乐,打算为她夹菜劝她多吃些,没想到唐煜反而先有此一举,还对着自己露出了那神似的笑容......那张脸虽不是很像二哥,但这笑起来的样子真是让敖泠有种似曾相识感,如果......慢慢把七儿的九成灵识一层层启封后,会否比现在的七儿更有所不同呢?一想至此,敖泠定了定眼神,笑着拍了拍唐煜的后脑勺,也给她夹了菜,各自慢慢吃了起来。 饭后敖泠陪着唐煜在屋前的月季花丛中散步聊天消消食,问了唐煜在那边的生活习惯等,当然也对那边不同的物事起了极大好奇,这个话题一开便过了许多时辰,敖泠抬头见月已上了中天,即吩咐人给唐煜准备洗澡水且又备上了一套干净的换洗衣物长衫短靴,告诉唐煜明日会来叫她起身去见老爷子后就起身告辞。 唐煜自从和小姑姑畅聊一番之后消除了刚开始的陌生感,她虽然一向以礼待人笑容可掬,但不是那种自来熟,需要和别人接触一段长时间之后才会慢慢接受对方,可一旦接受之后便会真心待人好。这小姑姑对她的好甚至是宠爱唐煜不是没感觉到,没有参杂一丝一毫的目的和意图,是真的把她当成二哥家的七儿、自己的侄女,再加上当年那场变故,敖泠对着唐煜怜惜有之,疼爱有之,也可能报恩有之。从小唐煜的亲情观淡薄,并不是唐煜为人冷漠,是因为那边的亲戚们与唐煜接触不多,见面了也淡淡的,久而久之唐煜也就以彼之道还之彼身了。可在敖泠那里,唐煜觉得心中暖暖的有股温馨感,让她觉得安定。 ‘这就是我的小姑姑,美丽温柔的小姑姑,呵呵~’唐煜盖着被子,难得因为是感受到了以往不多有感触的亲情,幸福的笑了,她闭上眼,心中对着自己说‘我叫…敖晟翎。’ 这一夜,睡得很踏实,很安稳。 翌日,敖晟翎由敖泠带着七拐八拐进了一所精致竹屋,一走进门就被好几双眼睛齐刷刷的盯上了,她见竹屋内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或坐或立,唯一认识的就昨天一起喝过茶的大姑姑敖洺。敖洺似乎在和坐她身旁的一个中年男子谈论着什么,感觉有人进屋便微侧头瞄了一眼敖晟翎,随后端起手边的盏子喝了一口便不再言语。那个中年男子倒是对着敖晟翎细细看了一番,目光清亮却透着几丝温煦。 敖泠牵着敖晟翎的手走入屋内,到敖洺身边的中年男子面前站定,对着敖晟翎说:“七儿,叫大伯父。” 敖晟翎看着眼前这位面目清隽,五缕黑须的敖沧,在他的注视下没有一丝局促,重重点了头叫了声‘大伯父’,随后对着敖洺叫了声‘大姑姑’。 敖洺看了看敖晟翎,又看了看敖泠,眨了下眼睛笑着点了点头应了声。 敖沧看着敖晟翎,慢慢站起身,叹了口气说:“晟翎回来了就好!”接着看了眼三个走至他身边的二男一女,指着和他有七八分相似面容的男青年向敖晟翎介绍,“这是你大堂兄,晟翊。”然后指着一清丽气质女子说:“这是你二堂姐,晟羾。”最后指着那双目明亮的少年:“这是你五堂兄,晟翮。” 敖晟翎见那三人都微笑看着她,晟翊笑容如敖沧稳重温和,晟羾虽面带微笑但透着股淡淡的清冷,晟翮笑得神采奕奕满脸欣喜。她弯着眼睛笑着对着三人挨个说:“大哥,二姐,五哥,你们好。” 老大晟翊笑容更盛,点了点头刚要开口,一边的老五晟翮就笑嘻嘻对着老七晟翎说:“晟翎和大姑姑一样喜欢穿这般的长衫宽袍,那性子也不会和大姑姑相差太多,定是洒脱不拘的,那便是好相处的了!今后五哥就带着你在这悠然山好好转悠..........” “说是说带着晟翎转悠然山,其实是你自己想打这幌子四处晃吧!”虽是调笑却透着丝清冽,正是堂姐晟羾。 晟翊拍了拍老五,笑着对晟翎说:“晟翎在外多年,如觉得哪里不惯便开口,我们是一家人不可见外了。”话虽简短,但也让敖晟翎觉得心中一暖,笑着点头称是。 忽听一声清咳,敖晟翎循声回头见敖石跟着另一个老爷子进了门,只见那老爷子虽然如敖石般发须皆白,但他的精气神却要比敖石来得清扬豁达。一时之间屋内‘爹爹’‘爷爷’异口不同声,除了敖晟翎.............他就是...我的爷爷? 敖泠在袖中捏了捏敖晟翎的手掌心:“七儿,叫爷爷。”敖晟翎看着敖岚的白胡子刚叫了声‘爷爷’,就突然被他扣住了左腕脉门,一阵清爽感便自头顶而下蔓延开来。敖晟翎觉得舒服极了便微微眯起了眼睛,后一想不妥怎么可以对着别人打招呼自己眼睛却闭起来了,于是马上睁大双眼,又对着敖岚不好意思傻笑了下,但却见刚还神色安逸淡定的爷爷看着自己又惊又喜,白眉微微颤抖显见他内心的不平静。 敖泠见了父亲的神色,不禁疑惑,便走至敖晟翎面前看个究竟,谁知这一看却也如敖岚般激动不已。 敖洺见此,扬了扬剑眉也凑过去瞧瞧是何原因,见父亲仍是扣着敖晟翎的脉门不放,被扣着脉门的那个人一脸的茫然,于是仔细一打量敖晟翎,在看到她双眼的一刹那,怔了下! 蓝色的!七儿的眼瞳呈了蓝色!她自三岁便被二嫂送走还从未练过流清诀,九成灵识还被.......灵识?!敖洺惊讶之余但见敖晟翎眯着眼一会却又极力提神睁眼,脸色显得舒散,看着爷爷大姑姑小姑姑,笑了笑,然后,闭了眼头一歪往地上倒去。 “我本想看看这孩子体内留有多少流水清气护体,不想真气一探似乎就激起了她脑中的灵识,有如候着般的水到渠成,于是顺水推舟,但只解了两成灵识这孩子便倒了下去。可这孩子仅凭体内的三成灵识却已能显了蓝瞳,还真是......难得!”敖岚坐在竹椅中,看着侧趴在敖泠大腿上呼呼大睡的敖晟翎,对着其他几人说道,“七儿离山十三年,被送走时才三岁,如今澈儿夫妇不在了........你们几个做长辈的还有当哥哥姐姐的要多照拂着她些.......泠丫头你来带着她多多关心提点。七儿脑中的七成灵识日后就靠她自己修习领悟启封了,但不可强求,洺儿,我看那娃娃的性子倒似和你相近,今后由你来指点晟翎的武学修炼...耐心些吧!” “明日我便带七儿去拜二哥二嫂。”敖泠抚着敖晟翎的短发轻声说道。 “那等晟翎拜完归来,我便开始教她了。”敖泠看了眼敖晟翎不快不慢的说。 一时间,大家又都看着那个呼呼大睡的人,屋内一片安宁。 第五章 ‘七儿,你看这页,我系的流水清气在练至收发自如那层境界后便可自行在气脉内周而复始川流不息……’ ‘晟翎跟着爹爹一起飞来跃去的可欢喜么?好,爹爹再带你去个好地方,定叫你笑的合不拢嘴,哈哈……’ “七儿乖~七儿不哭不闹真是个好孩子.......娘送七儿去个地方,七儿莫怕,娘一会儿就要把你接回来的,七儿乖……” “爹爹……娘……”敖晟翎从梦中幽幽醒转,迷迷糊糊间对着床顶的白帐喊了那两个称呼,一滴眼泪在毫无知觉下自眼角滑至耳垂。她自棉被中缓缓坐起,左手擦了擦眼角后握成拳抵着额头,闭起双眼似乎还想再听听耳边那些话语,一阵孤单悲凉感涌上心间,鼻子一酸眼眶便湿了,突然听到房门开启声,忙深呼吸了几口气,吸了吸鼻子用袖子胡乱擦了擦脸,侧头去看是何人进房。 敖洺看见红着双眼一脸落寞的敖晟翎,愣了下,说了句‘快些起了洗洗就出来吃早饭’便转身带上房门离去。 吃过早饭的敖晟翎跟着两位姑姑来到她的父母坟前,也不等敖泠提点什么,就两步走上前直直跪下,‘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抬起身来时早已泪流满面,额头红了一大片,看着前方合葬坟头及竖立着的墓碑,眼泪如滚珠般颗颗自腮边低落渗透于膝盖前的泥地,但双眼却正正地一眨不眨注视着前方,那眼神中透着怀想、思念、欣然、悲伤...........“娘,七儿回来了,七儿记得娘的教育,定好好修习流清诀,将流水清气练至收发自如那层境界! 爹爹,您带着晟翎看到的那些山林风景还有清泉溪水,晟翎的确喜欢的紧,日后晟翎也会去多看看的,尤其是那条河两岸满山间色彩斑斓的高木树叶......”声声低泣,泣不成声,也不再多言,于是又重重的‘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 敖泠在敖晟翎第一回磕头之时就已不禁默默流泪,听着她在坟前说的那番话更是觉得心底怜惜不已,随后见她又重重磕头便上前把敖晟翎扶起,但此刻却哽咽住了一时说不出什么话来。 敖洺原本抬头望着上空白云,见敖晟翎被扶起了身,就低下头红着双眼说了句:“呵!将流水清气练得收发自如.....真是大言不惭~既然你如此雄心壮志,那明日一早你来湖边青藤架。”说完,便走上前一步对着坟墓拜了三拜,然后独自一人转身离去。 敖泠见敖晟翎看着敖洺的背影一脸疑惑,便对着她说:“从明日起,三姐便开始将我族武学要诀一样一样传授于你。晟翊他们三人自小便开始修习了,七儿如今已十六,虽照常理来时说是起步的晚,不过你大姑姑是我族高手中的佼佼者,且小姑姑知道七儿是极具天赋的,好好跟着你大姑姑学了,将来后者居上也未可知。方才小姑姑又听得七儿说记得你娘亲的教育要将我族的流水清气练至收发自如那层境界,有此志向,小姑姑也欣慰得很!” ‘听两个姑姑的口气,对于收发自如那层境界有点........是不是那什么流水清气很难练,而且那层境界更加是很难领悟的,而我又太高估我自己了?’敖晟翎觉得自己对从未接触过的武学内功一窍不通却又夸下了海口,感到没面子,但又想了想,‘顺其自然吧!我又不是智障,一窍不通的话多想多问多练,循序渐进慢慢来,时间长了总会有点进益的,而且不是还有那么多长辈和哥哥姐姐么?如果资质不够没法达到那层境界,那也是自己的运数,到时候来爹娘坟前跪着认错就是了。’ 第二日,敖晟翎起了个大早洗漱一番便按着脑中的记忆摸索着走到了那湖边,见青藤架下空无一人,便过去独自先坐在茶几边上等着。这时候日头还未从云中凸现但天色已泛白了,还能从湖边草丛中闻得小虫轻鸣,湖面上几处波痕点点圈圈,显然是鱼儿们在水面下摇头摆尾的杰作,不远处那三股白银瀑布荡起水珠四散,四周虽处处透着动态,但敖晟翎心中却觉着一片安谧,慢慢闭上眼睛再去细细聆听周围,微风,水声,虫鸣,那一切都使得她宁静泰然。敖晟翎很喜欢这里的清晨,心中更感愉悦,翘起嘴角微微笑了。 “才刚起身就又想着睡了?”又多了一个声音,大姑姑来了!敖晟翎马上站起身请早安。 敖洺点了点头,然后在一瞬间移至敖晟翎身后伸出右手将比自己矮了大半个头的敖晟翎给提了起来,“怎么在那地方吃得这么胖?赘肉会妨碍使唤拳脚!” 原本被大姑姑吓了一跳的敖晟翎听见自己被说,连忙转身回答:“平时缺乏运动,那边习武之人少之又少,能常日里自觉去跑跑步算是不错的了,况且.......有些外国人肥得更可怕.......” “他们是他们,你是你!与别人有什么关系?跑步~那现在你便沿着这湖岸来回跑它个几趟,去!” 于是,早饭都还未吃的敖晟翎,一大清早便开始了减肥运动。敖晟翎从小讨厌跑步,现在边慢跑边懊悔,早知道就说游泳了,最起码在水中游滑是那样的畅快而且也能减肥啊!但~游泳又不算什么武功~说不定这儿的人还不游泳呢~ 敖洺坐在木桩凳子上看着没跑几趟就气喘吁吁满头汗水的敖晟翎,慢慢摇了摇头,这体质.......叫她如何去教?心神又傻呼呼的,还想着将流水清气修炼至收发自如?切~!你大姑姑我虽然到了那境界,但那也是幸而机缘巧合,在那之前可是没抱多少期望的!看了看已将阳光普照大地的日头,又瞧了瞧跑得越来越慢的敖晟翎,见她满脸通红用袖子时不时擦着脸上和脖子出的汗水,一眼便能觉察出她呼吸粗重耐力所剩无几但又咬紧着牙关不肯停歇,于是就站起叫敖晟翎过来。 敖晟翎听到叫声,便改了方向跑至大姑姑不远处停下步伐,接着边喘气边用袖子擦干净脸和脖子边慢慢走至敖洺跟前,又听到大姑姑问自己为何跑得那么吃力,刚想开口回答却自己的肚子先叫了起来,一时无语。 “你没吃早饭就过来了?” “................”边平息粗重呼吸边点了点头。 “你可知一日之计在于晨?你跟着我习武修诀,这都是需时辰的!怎可不吃早饭?!”看来是真傻啊! “大~大姑姑~......”敖晟翎使劲酝酿了点口水咽了下去,总算为发干的喉咙缓解了那股烧痛感,“大姑姑教我本事,我怎可让大姑姑来等着我?.......以前也从未有过亲戚会替我着想我的将来前程,更别说什么提点之类的了。”见大姑姑盯着自己看,也没有要接话的意思,于是敖晟翎又下意识咽了咽以求毛毛刺刺的喉咙舒服些,又道:“大姑姑说不定在想之前晟翎为何明明快跑不动了还不停下,晟翎只是想让大姑姑知道,娘生前教育七儿那些字句,七儿必定竭尽所能,不可因为一丝一毫的吃力就言弃!晟翎今天吃力,那就日复一日的锻炼,终究会有那不觉着吃力的一天,现在的我起步晚,对我族家学又一窍不通,唯有勤能补拙了!虽然.......刚开始的时候我也懊悔提到跑步,但又想起小时候爹爹带着我飞跃山林领略美景,那是何等的身轻如燕?我要是连这稀松平常的强身健体之举都奈何不了,那今后自己如何追寻当年爹爹的足迹再次浏览悠然山?七儿忆起了爹爹和娘对我的宠爱,如今......我敖晟翎也就如此回报父母好让他们欣慰了!”敖晟翎一口气说完,轻轻咳了几声咽了几下口水,便微微侧头看着湖面,绷紧了嘴唇不再发一言。 敖洺安静听完,又盯着敖晟翎看了一会儿,开口道:“跟我来。”接着擦肩而过。 敖晟翎又用袖子擦了擦脸,回转身跟了过去。走了一段路发觉似乎是回去的方向,但过了小木桥之后原本左拐就能到自己小屋的但跟着大姑姑右拐了,七转八转之后原来是到了那天的竹屋,进了厅内也不停留,直径走入东边内屋,窗明几净,见敖洺走至一案前拿了根管长约二十厘米的小卷轴递给敖晟翎,“今日先把这上面的字句读通记熟,明日一早我教你如何练,不用像今天这般早起,辰时二刻就行了,必须用过早饭,但不宜过饱,明白了么?” 敖晟翎双手接过小卷轴,对着她点了点头:“谢谢大姑姑,我记住了。” “明白了就行,回自己那里去吧!”敖洺挥了挥手。 敖晟翎又点了点头,模仿古装剧中对着大姑姑双手抱拳弯腰九十度作了一深揖便出了竹屋。 敖洺见小侄女对自己行了这样一个啼笑皆非的礼仪,愣了下之后无声笑了起来,摇了摇头......还真被老爷子说中了些,这老七与我这个大姑姑......性子相近! 第六章 敖晟翎一路兜兜转转回到自己那小屋,刚进门就看见小姑姑在桌边站起叫她过去,然后边看着敖晟翎吃点心边叮嘱她今后务必吃了早饭再去见大姑姑。敖晟翎对着敖泠抱歉笑了笑,将那小卷轴递给小姑姑说是敖洺给的,刚在回来时一路看了,自己认得繁体的所以大多数字看的懂,但有些冷僻字就靠小姑姑教教了,还有要核对下自认为的看的懂字是否与自己理解的是一个读音同样意思。 敖泠慢慢翻转开那白绢卷轴,看了几眼边便着说:“这是 ‘行云步’。我们兄弟姐妹四人中,大哥温和沉稳,二哥和三姐却都是活泼好动的,你爷爷常说他们俩成天上蹿下跳,是悠然猢狲~”在一旁喝着清粥的敖晟翎听到了差些被呛,抬头对着敖泠笑着问:“悠然猢狲?” “你爹爹和你大姑姑年少时确是淘气的很,但天资聪颖,游玩于悠然山间时日一久你一言我一句居然将我族的轻功修修改改补补创出了更灵活快捷的身法,说是若在山巅使这身法真有如行走在云端,于是称其为‘行云步’了。” 敖晟翎怔了怔,原本咬了半口在嘴中的豆蔻糕也不继续嚼着,心中一片感激与暖意..........原来如此,大姑姑真是那个什么嘴什么心的人,呵呵!定要勤能补拙!边暗自下定决心边将嘴中的糕点三口两口咽下,又把碗里的粥喝完,请敖泠教她识卷轴上的那些怪字。 勤能补拙,这四字真言被敖晟翎在以后三个月中贯彻到了极致。每日早早起身用完早饭后便慢步踱至湖边,先舒散筋骨做几下伸展运动,接着沿湖岸来回跑步等着敖洺到场,之后便是一番言传身教,懂得了大姑姑的教导之后便周而复始地练着直到熟能生巧,待得敖晟翎将行云步的要理精髓烂记于胸后,便将早前按着梦里记忆中的流清诀默写下来请教于敖洺。 敖洺对于敖晟翎将流清诀写得一字不差也不甚惊讶,虽然各层境界的顺序有些颠倒但帮她重新整理一番之后便慢慢带她入门修习。 由于十三年来从未涉足此类,长达成人之后根骨大多已定位,但敖晟翎好学好问,遵循序渐进又自身心胸豁达,倒也符合水系流清诀所需之气度。每日练行云步法觉得累了就在湖边洗把脸,接着去青藤架下静心打坐修习流清诀。日复一日,丝毫不殆!如此三个月后,体内流水清气也渐渐积少成多也慢慢发起了功效,敖晟翎在练行云步时明显有了像模像样的身形步法,她也慢慢领悟到了其中窍门更是喜欢那能够轻易上蹿下跳的感觉,这三个月的锻炼让她瘦了许多,假以时日,悠然山又要出现猢狲了。 一日清早,敖洺到了湖边丢了样黑呼呼的东西叫敖晟翎接着。敖晟翎将那东西双手接了捧着,原来是一把生锈了的黑色铁剑,即使是用双手捧着仍觉得重。 “你体内也积存了些流水清气了,今日就开始习剑。” 这几日,是敖晟翎过得最辛酸的,之前跑步自己虽不喜欢但也是为了减肥又为练得行云步做准备。对于那可助得自己上下飞跃的轻功,敖晟翎可是欢喜得很,但习剑时就痛苦了!那把普通的铁锈黑剑沉得不得了,她手劲没那么大,虽施了内力挥剑,但没多久便磨出了血泡,几日下来慢慢起了茧子。在一个练完剑术稍作歇息的下午,敖晟翎与大姑姑商量着能否不要习剑了反正在这悠然山里没人害,安全得很,不料刚说完就被敖洺摔了个狗吃~屎........ “别忘了你爹娘是怎么没的!最安全的处境便是能靠自己的双手,凭自己的能耐,保护自己和身边之人!别妄想着去靠别人如何了,谁都会有自顾不暇的时候,能靠的就只有自己!” 敖晟翎坐在地上边擦着嘴边的泥巴边揉着鼻子,觉得自己这几日有那种想法真是蠢到了极点!当年便是每个人都认为山中安全才让人害得父母双双殒命,自己流失在外,居然以山中安全无害为借口不愿吃苦习剑,真是想偷懒也要选对地方!于是也不再埋怨,只是试探地问了问:“那可以换别的兵器么?” “.............兵器中,我只会使剑。”敖洺面无表情回答。 敖晟翎看着大姑姑,眨了眨眼睛,拍拍屁股起身,捡起铁锈黑剑看着剑尖说:“那晟翎也习剑!”说完走至不远处,一板一眼练了起来。 如此,敖晟翎每日的修习便调整为一早就到湖边打坐修炼流清诀,觉得自己心神状态俱佳便起身练剑。敖洺每隔二日过来考校,如觉着满意便教她新式剑招,觉得稍欠火候便指点一二。吃过午饭后敖晟翎便使行云步来回于悠然山四处游览胜景,她本就甚喜游山玩水,虽刚习得行云步,可是胆大心细,每每越逛越远,也亏她记性好识得来时的路回去时原路返回即可,晚饭后又在湖边月下练剑当做为晚膳消食。她也怪自己手劲不大,有回练剑稍不留神差点挥到自己的脑袋,于是就决定每晚沐浴前在房内做俯卧撑,勤能补拙嘛! 勤勤恳恳地又过了两个月,敖晟翎照例晚饭过后在湖边练剑,但那一招式无论如何练都无法在收势处将铁锈黑剑与手臂连着一线稳稳当当平举着,仍是自责手劲不大。这招式大姑姑来来回回指点了无数次,自己心中也明白大姑姑教的意思,但就是练不到那正点儿,不像之前的几招剑式就算自己练得不行,得了大姑姑的指点也一会就通了,但这次........敖晟翎懊恼地左右划了几个剑花席地而坐,觉得身心俱疲,也愧疚得想着对不起大姑姑的教导,抬头对着夜空明月叹了口气.......今晚还是满月呢!满月,不知我们山里过不过中秋这类的节日的?算算日子我回到悠然山也快小半年了,不知她如何了?对于那边的人来说,我已算作失踪人口了.......看着上空的满月朗星,周围的景物也被月光照得皎洁可见,一丝微风吹来正好替敖晟翎缓解了身上的汗热,凉快得眯起了眼睛,耳朵听着周围的动静,最好听的是那瀑布荡水声,一声二声三声……水流周而复始永不停滞,就如体内的流水清气缓缓流淌在四肢气脉中前赴后继延绵不止。 闭着双眼的敖晟翎撑着黑锈铁剑慢慢站起了身,听着湖上瀑布落水,听着体内流水清气四肢游走,耍起了那练了千百次的让她身心疲惫的剑招。忽快忽慢,顾左击右,护上出下,回首疾刺,当敖晟翎将铁锈黑剑与手臂连着一线稳稳当当平举着时,听见有人笑问:“闭着眼睛练剑,就不怕一头栽到湖水里?”闻言睁眼一瞧,见是敖洺站在了前面,手中剑尖还直指着她的大姑姑。敖晟翎忙收了铁锈黑剑,对着敖洺歉意一笑:“嘿嘿!大姑姑还没睡呐?” 敖洺拍了拍敖晟翎的左肩,扬了扬剑眉点了点头说:“很好!刚才我都看到了,这招剑式你悟得极好,超了我预计,甚好!不过虽说勤能补拙,但也需劳逸结合,现已月上中天,回去睡吧!武学修习,明天再继续也不迟。” 敖晟翎还是第一次听得一向耍酷的大姑姑如此夸她,甚至对着她笑,她在想会不会是因为晚上月光照耀下的角度问题使得她看错了!但不管如何,敖晟翎心中也明白自己悟到了家族武学的门径,刚才那一剑使完之后觉得心海一片畅快,脑中也一下子轻松了许多,似乎有如扬眉吐气一般将一身疲惫在挥剑之际都化了开去。终于通了这招,又得了大姑姑难得一遇的赞扬,今晚的敖晟翎做梦都在笑。 殊不知,敖洺如此开怀,除了见得老七吃苦耐劳终将那身气合一的剑招悟了出来,还有更要紧的一点是当拍了拍她的左肩时意外探出,老七靠着自己的流水清气启封了第四层灵识。 才五个月而已,真可算是难得了,老七,好样的! 但世事通常是福兮祸所伏,第二日欢心雀跃的敖晟翎在悠然山美景前上蹿下跳的时候误踏了一棵老树上的一根粗壮枯枝,重心不稳大叫一声摔落地上不说又被自己方才踏断的枯枝压在了一双小腿上,两股钻心疼痛让敖晟翎差点背过气去~在这深山老林里摔断了双腿,这也太悲催了点!没办法,这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还是自救吧!敖晟翎把那根杀千刀的枯枝从自己腿上挪开,折了枯枝上的几根细树枝,将长衫下摆撕了几条,回想着军训时救生课上的注意要点把自己的双腿固定包扎了,这一番拉扯动静又将敖晟翎疼得出了一头冷汗。 伤筋动骨三个月,现在这副挫样还怎么回得去啊?不知这里有没有食肉动物,否则就算还没饿死就先被吃了!叫你得瑟,傻眼了吧?敖晟翎双手撑地抬头看着天空飘过的朵朵浮云,真是,无语问苍天。 正当敖晟翎欲哭无泪之时突然听到身后传来悉悉索索的枝叶擦响声,由远及近甚是迅速。不会吧!!这么快就来吃我了?!敖晟翎惊得连忙抓起一截树枝回头去看那来的是什么东西,待看清来者后先是愣了下,接着心中大呼万岁,跟着口中大喊:“姐姐救我!” 第七章 “姐姐,我的腿摔断了没法回去了,救救我吧~”敖晟翎看着及时出现的敖晟羾,用枯枝点着自己的双腿对着堂姐一脸欣喜解释着,也不管若被人知道是耍着行云步从树上跌下摔断了双腿那有多丢人。但她敖晟翎对那种可有可无的虚名毫不在乎,一脸欣喜是因为瞧见堂姐背着竹篓的一身短打干练装扮便知道她是在山间采药来着,既然识得药草那便多少懂些医术,及时的二堂姐啊! 敖晟羾看了眼敖晟翎,蹲下来拆了那歪歪扭扭的包扎,轻轻揭开她的两个裤脚管细细看了看,又用指尖点了几处,见敖晟翎疼得咬牙切齿,便说:“双腿都断了,得休息个两三月看看再说,你先把这几棵药草嚼烂了自己涂到患处,我去找人过来把你抬回去。这儿不大会有伤人的毒蛇猛兽,莫怕。”说完自竹篓中抽了两三棵药草放在敖晟翎的大腿上,随后站起转身走了几步就没了影。 敖晟翎还没怎么反应过来堂姐就消失了,若不是大腿上还有几棵药草摆着,还真以为是自己疼得太厉害导致出现了幻觉,还真是........来得快去得也快啊! ‘嗯!二姐的轻功也很高,唰唰几下人就不见了,以后多和她讨教讨教,轻功也好医术也好~’敖晟翎嚼着那几棵药草胡思乱想着,等她把药草都嚼完涂在了腿上没过多久,一女二男以及一把藤制躺椅出现在了她面前。 “姐姐,大哥,五哥。” “晟翎,除了腿,可还有哪里觉得不适?”老大话语温和,眉间透着担忧。 “老七~你对这儿的地形不熟,以后五哥带着你转悠,定不会出事。”老五将藤制躺椅放在敖晟翎身旁继续说,“刚听到你摔断了腿吓了一跳,还是姐姐仔细叫我拎了这东西过来,好方便带你回去。” 敖晟翎对着老大老五笑着说:“哥哥们放心,也幸亏姐姐及时发现了我,没事的,别担心。”又见堂姐蹲在腿边给自己重新包扎固定,在接骨时咬着牙关忍着疼,上完药后被老大老五抬到躺椅上之际,哑着嗓子对着敖晟羾说了声:“谢谢姐姐!” 敖晟翎半躺在椅中,被两位兄长各拎着一边扶手,搬了回去。在被抬进屋时正好被小姑姑看了个正着,边拿干净衣衫帮敖晟翎更换边说她是又一只‘悠然猢狲’,还说以前那两只‘猢狲’从未如此狼狈过~话音还未落便听得敖洺在门口叫:“她那样子也算‘悠然猢狲’?那简直是掉我的价。” “那我今后更要多加修炼,以求务必成为真正够格的‘悠然猢狲’!”敖晟翎左手握拳信誓旦旦说道,听得敖泠哭笑不得,敖洺倒是笑吟吟鼓了两下掌,坐在外厅不便进卧房的敖晟翊听了不禁莞尔,敖晟翮更是哈哈笑出了声。 敖晟羾拿着一小瓷瓶刚进门便听到了句猢狲宣言,翘了下嘴角,入房走近床沿对着老七说:“一天服一粒,睡前吃了即可,三个月里不可下床走动,躺着也不能乱动双腿,记住了?” 敖晟翎笑着弯弯的眼睛回答:“谢谢姐姐救我一命,老七记住了!” 尼玛啊!三个月啊!要半躺着不能动不能跳连抓痒都要小心翼翼的啊!就怕一个不留神骨头错位结果变成瘸子啊!摔断了双腿的敖晟翎躺了五天后心中憋闷得念出了咆哮体,人也显得有些烦躁,毕竟以往不是练剑便是晃悠,现在根本就是一动不能动,落差也太大了些,更要命的是每日的排毒和清洁问题,只能由小姑姑帮着手,真是......想想就脸红,想也不要去想的! 正想躺下身再睡个回笼觉,小姑姑拿了几本书进来了,说是怕敖晟翎憋在屋里闷出病来,给她看看书解解闷,也顺便修身养性好好静静心神。 敖晟翎心中也明白这次养腿没个两三个月别想跑出去,除非想做瘸子了,修习流清诀本就不该心烦急躁,既然以后的□□十天里没法起身习武,那就一门心思修习参悟流清诀吧!不是还有好几层灵识被娘封存了还没启封么?做好了自己的思想工作便静下心来运起了流水清气…… 在这养骨期间,二姐隔三差五前来帮老七换药,敖晟翎对这位堂姐有股莫名的钦佩感,轻功卓越武功也不会差到那里去,又懂得医书,做事精密细致,人也长得很好看,性子虽然冷淡淡的可这几次三番相处下来便知堂姐不是拒人在外只是性格使然,话虽不多但心地良善,总之~将来谁娶到了真是烧了高香了! 堂姐虽然不喜言多,但敖晟翎与人熟悉了就是一个话唠,自顾自对着堂姐说说话讲讲笑,堂姐虽回应的话语简短,但姐妹情谊明显增进了不少。老五几乎每次都会跟着一起过来聒噪,说定了腿好之后跟着他一起去翻山越岭。老大也会时不时与老五一同前来探望,见老七枕边的几本书就问了几句,得知她还不习惯这儿的字体语句,就回去拿了一支纤细狼毫一根细竹管送给敖晟翎,说是竹管内灌好了黑墨,开了管口的塞子就能蘸墨提笔练字了。敖晟翎感激道谢之余又觉着大哥说那番话时像是个教书先生在布置课业一般,心中又偷笑了一会。原本觉着无聊的时光被打发了不少,无人之下便修诀练气,累了就看看书写写字,三个月后也已习惯了这儿的字形笔画及书写方式。 双腿上的木板布带让堂姐拆了且仔细诊视一番确定痊愈无碍之后,敖晟翎立马下床去好好沐浴,用棉布来来回回搓了无数次,皮都要被拉下来了才肯从水里爬出来。换了衣服坐在镜前发觉自己的脸明显瘦了很多,双下巴已基本看不出,眼睛大了很多~难道之前是内双??自娱自乐般笑了笑,眼睛仍是弯弯的。 沐浴洗头的时候就觉着自己的头发长得厉害了,感觉又多又厚,想拜托小姑姑帮忙理个发剪剪短,可一向都会顺着她的小姑姑却对此不允了,说是只有出家人才落发,无奈,既然不能剪,于是敖晟翎将前脑门的长发分了七股,紧贴着前半脑的头皮编成了黑人辫,编至发梢末端便找了七根黑色细绳牢牢扎紧了之后任其与后脑的散发一样随意披在肩头后背。如此一来整张脸就是个大光面了,现在的敖晟翎因为瘦了许多,兼之练了武内外兼修,要比那个四肢不勤胖呼呼的唐煜更显得神采飞扬,原本虚胖的身段锻炼得结实了很多,但这张脸仍与女性的娇美搭不上边,虽然蓄了长发,但这里哪个男女不都是长发飘飘的?敖晟翎又把自己的发型编成那样......说是雌雄莫辩算是给她面子了~ 三个月后终于出了屋子,一身清爽又心情愉悦的敖晟翎手拎着铁锈黑剑晒着太阳慢慢踱到了湖边,一眼便望见青藤架下品茗的大姑姑,咧嘴一笑边叫人边跑了过去。 敖洺坐着抬起头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敖晟翎,看着她的黑人辫说:“这般扎着头发倒是干净简练的。”又看了一眼她的双腿,然后站起身往敖晟翎走近了两步拍了拍她的头顶,“居然长高了许多么~都快与我一样了。” 敖晟翎这才发觉,原本自己比敖洺矮了大半个头,现在几乎能与大姑姑平视了,这.........养腿期间身高第二次发育了?或者是堂姐的药?因祸得福啊!否极泰来啊!一想至此敖晟翎高兴得眉开眼笑,对着敖洺说:“晟翎这三个月无法练剑,落了不少功课了,从今开始必定勤加多练,也求大姑姑多多教育指点。” 敖洺点了点头:“依你这年龄,在那乏味枯燥的三个月里能安定心神将流清诀修至这般地步很是不错,没想到之前傻傻呆呆的老七有如此心性和资质,看来有了五成灵识就是不同,不知将来剩下的五成灵识一一启封后你的造化会如何,拭目以待。” 五成?初时九成被封,小姑姑说爷爷为我启封了两成,还剩七成,现在五成么?难道.......心中一阵惊喜:“大姑姑……” “是你自己的功劳,八个月,启封了两成,一成是在那晚月下练剑时,另一成么,估计是在这三个月里心无旁骛修身养性所得。”敖洺重新坐下给自己续了杯茶,又另外再倒了杯,“这三个月修炼流清诀将流水清气上了一层,启封灵识需流水清气这你也是知道的。持之以恒,但切忌操之过急。” 敖晟翎跟着坐下,饮完杯中茶,随后对着敖洺重重一点头:“大姑姑的话,老七记住了,现在去练剑,大姑姑看看可有哪里不对不足之处,请多多指教!”说完便起身走出青藤架,挥剑起势。 敖洺看着那湖边身影,心中怅然:这老七瘦下去了的模样~眉眼间越像二哥了…… 自那日听得敖洺说二成灵识已被自己启封了,敖晟翎在练步挥剑时也感到了自己身体内外的明显变化,身段结实轻巧了不说,对剑招剑意的领悟更是通达明朗,与一开始的死记硬背相比那真是茅塞顿开,原本她习武修炼大多数是为了告慰已逝父母,如今那是完全提起了兴趣,更喜欢了在丛林间自由穿梭,跃至高处俯瞰风景的感觉,无论剑术还是行云步更是突飞猛进,对悠然山的美景地形也熟悉了个大概。 有几次去那座山谷(就是摔断双腿的那个地方)遇见堂姐,便会帮着一起寻找采摘。敖晟翎原本就对中药这一国学好奇得很,与堂姐在一起时也厚着脸去问了些皮毛药理认了些采得的药草及其功效,有次替堂姐拎药草回她居处时顺便借了本医籍瞅瞅,如有不懂之处便拿着医籍到处乱窜找敖晟羾解答。 原本和老五约好了一起去翻山越岭的,便跟着他把悠然山脉兜了个遍,有一回老五带她去了一座花谷,煞是美丽。回去后找堂姐借了一个竹篓一把小铲子,第二日独自一人回到花谷将各类花朵连根铲了移植到爹娘合墓左右后三侧。原本冷肃之地显得一片生机盎然,老五知道了之后也照着样子在其母坟处置办了一番,各长辈看了甚是欣慰,谁说定了只能栽青松的? 第八章 转眼过了一年半载的时光,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敖晟翎刚从堂姐屋里借了册《本位灵枢》,在边看边回屋的半路上遇见了敖洺,说是要离山几日,她不在的那段时日便由敖石来提点老七修习。 敖晟翎还没来得及问大姑姑何时回来,敖洺便挥挥衣袖走远了。第二日面对着发须皆白的敖石,敖晟翎将剑招耍完之后便请他指教,交谈之间探得老石头更精于掌法,想起自己读高中时学过太极拳便手脚并用解释说明了半天。 敖晟翎不谙拳掌,但敖石却经验老道,几日几夜下来便渐渐琢磨出体会了太极意境,与他的掌法隐约想通,心中不禁畅快,天天询问敖晟翎期盼参悟得一星半点儿太极奥义。敖晟翎绞尽脑汁回忆相告同时跟着老石头一块儿展开架势练招或拆招,等到敖洺回山那会儿她也能学着老石头的身法像模像样游走拍掌了。 这次敖洺出山一个月有余,当敖晟翎练完剑又和老石头拆掌落地之后才发觉大姑姑站在不远处看着,心中一阵惊喜,噌噌两下过去请安。 “不错!”敖洺点点头道,“不亏是石长老,提点的很好,剑法进益了不说还学了掌法,且石长老的落叶飞花掌更是精奥了。只是既要使剑又要运掌,你要在流清诀上得更多用心思了,否则无法兼顾。现在已到晌午了,回去吃饭吧!”又对着敖石说:“石长老,咱们去爹爹那儿了。” 敖晟翎看着先走一步的那两位‘师父’,拱了拱肩膀,觉着大姑姑不耍酷了,改走神秘路线了,洗了把脸随意轻挥玩转着铁锈黑剑也吊儿郎当的回去吃了午饭。 本想着明日一早八卦一下大姑姑这一个多月去哪儿玩了,谁知第二日仍是只有老石头,说是敖洺又离山了,这........刚回来呆了一晚又走了……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了?敖晟翎满脸疑问看着老石头,敖石摸了把自己的白须故作神秘般只说了句‘等洺儿这次回山了你自己问她去。’话音刚落便站定启掌轻飘飘拍向敖晟翎。这招看似随意一掌实攻上身九处大穴,逼得老七全神以对应解拆招,不得有其他杂念。 悠然山四季分明,微凉的秋风过后便迎来了漫天瑞雪,冬夜要比白日里更让人觉得冷寂,敖晟翎洗完澡一蹦三跳直接钻了被窝,刚捧起从堂姐那换借来的《杏林辑略》翻了没几页,房门便被推开进来一个人。 “起来穿衣,跟我走。”敖洺像是在一大清早叫老七别赖床般,弄得敖晟翎一头雾水一脸莫名……现在都快半夜了大姑姑!折腾啥呀??没办法,只能边穿衣服边安慰自己......幸亏没在睡得正香的时候被大姑姑从暖和的被窝里拎出来……那样子的话更郁闷! 敖洺等老七穿着齐整便出了房门纵身投入飘雪暗夜,敖晟翎忙提起十万分精神借着亮银月色跟了上去,怕满目雪花遮了眼跟丢了人。随着敖洺几个起跃便进了悠然山林,时而踏积雪枝干,时而点结冰河面,时而聚气直冲山巅,时而屏气弧跳罅隙。敖晟翎催动体内流水清气施展行云步好整以暇地跟着敖洺,也由于今晚的天气原因格外注意落脚之处免得又狼狈,终于见得敖洺落定在一片宽阔平地,便立即向前跃起稳当站在大姑姑左侧。 夜雪毫无缓降之势,姑侄二人鼻端呼气立时变成了一团白茫茫的水汽。 “行云步练得倒是有点儿门道了。” “那大姑姑觉着老七能否算得上悠然猢狲了?” “样子有些像了,但你方才只是一路踩着我的足迹走,与隐遁及跟踪那还是两说。” “这........为何要隐遁?跟踪?” 敖洺似没听到般不声不响去折了两根长树枝,甩了一根给敖晟翎,挥枝刺去! 刚接了树枝的敖晟翎惊觉喉处一阵疾风忙仰头快退随后全身急转,挥枝直点敖洺曲池穴。敖洺轻巧侧身回刺敖晟翎膻中穴。敖晟翎运气旋起树枝转开刺向自己胸腔的枝尖,注气于左手食指点向敖洺天突穴……二人以枝代剑见招拆招,原本缓缓飘落的雪花被树枝挥洒出的劲风鼓舞得四处横飞,时快时慢,终于过了小半个时辰才得以如先前般循着自然规律从容飘落。 “学了石长老的掌法,倒也没疏于剑术。” “大姑姑既然教老七使剑,那定要好好学会天天练着的......晟翎又是剑术又是掌法的,一心二用了……” “这不打紧,没说只有我能教你,合适你就行。咱们家可没那么多像山外的门道规矩,一个愿教,一个愿学,有何不可了?只要自身筹措好便成。” “谢谢大姑姑!” “方才对剑时,你用指点我穴,指尖未到却有股气力先至,无声无形,这是怎么回事?” “这是......”难道说是效仿《天龙八部》中的大理绝学,山寨版的‘六脉神剑’其中一指么?我只是在平时对着那张人体穴位分布图的时候将幻想投入实践每日稍稍试验,但也没什么成效的啊……敖晟翎也不管那么多了,便将这两个多月来的无聊之举和盘托出,也做好了被嘲笑的心理准备。 敖洺听完笑了笑,倒是也没别的表示,带着敖晟翎原路返回,叫她明早不用去青藤架直接去敖晟羾那儿了便各回各屋。 “……手五里,肘髎,曲池,手三里,上廉,下廉,温溜,偏历,阳溪,合谷,三间,二间,商阳。”随着堂姐念着《本位灵枢》图纸上的穴位,敖晟翎将流水清气一路运行至左手食指商阳穴后激气而出,却只能将身前一丈处的水仙激得剧烈左摇右摆,还是做不到如大姑姑那般隔空一指便将水仙花瓣点落.......唉!差距啊!盗版的是我,首先尝试的也是我,试炼成功的不是我…… “多练练便可,但别急于求成。这剑气极需深厚内力,还是得靠流清诀。其他几脉剑气别想了,就一门心思花在商阳剑上,但以你目前的修为,这仅是锦上添花,你先要打好自己的根基武学才是要紧。”敖洺说着说着突然从腰间抽了把清亮窄剑出来,‘唰’地一声迎风抖得笔直! 敖晟翎看傻了……太快了!方才大姑姑可是一直两手空空的……原来她还会变魔术啊! “这把软剑就给你带着了,这腰带便是剑鞘,剑柄能扣着腰带,做工精细,不容易让人看出这其实是把剑,防身之余亦免了无谓叨扰。”敖洺演示了一番之后便将腰带解下递给了老七。 敖晟翎拿在手里仔仔细细看了,原来是只要把腰带金属环扣的右端解开后便能将这软剑自腰带抽出,好玩!不过……无谓的叨扰?一脸疑惑地看着敖洺,但还未开口问便听得大姑姑继续说:“后面的日子你用这软剑和我拆招,之后便出山去帮我办件事儿。” 之所以敖洺几个月前离山,是因为得知距悠然山最近的小镇上似乎有故人相寻,于是前去一探究竟。 这故人,便是当今皇帝,号隆德。 这十多年来不通音讯,这次居然帝驾亲临,原来是当年敖洺留于京中的‘麟印’不知所终,九门卫查寻了整整一年却仍无法失而复得。无奈之下,隆德帝白龙鱼服御驾至最东边的渭州,又派了逐鹿卫在四周寻人,放出风声又以当年戏言对话为凭据请敖洺现身前去一见,叙事相告兼重聚故人情谊。 “十多年不见了,云王还是英姿飒爽,风采依旧啊!”虽年近不惑且贵为九五之尊,但仍可看出隆德帝见着了当年生死之交心中十分欢快,如仔细些更能察觉出那对龙目中透着几丝感慨几丝激动甚至.....几丝熟稔顽笑。 敖洺对着面前微留须髯双目炯炯的男子,端端正正地回话:“皇上风华正茂,龙颜威武,纳谏言,行仁政,数千古明君,还看今朝。” “嗯!云王这多年来可好?” “皇恩浩荡,好。” “......你!.......你家伙还真和我唱上了?” “是谁先开唱的?阿德?” “哈哈哈!这样才是。你我可是近十五年未见了啊!”一听闻当年自己还是皇子时的玩笑戏称,隆德帝不禁开怀大笑,但一念至这十多年如白驹过隙,回顾那会儿年轻时的种种往事,又不禁唏嘘,“我登基那年授你异姓王爵,食邑封地你不看一眼,连王印也留我京中就这么一走了之不复回,还真是你说自己的性子如闲云野鹤啊!” 敖洺对着一脸抱怨的隆德帝大大方方说道:“那年我决意归去之时便和你说了的,云王麒麟印一分为二,你我各自管着,如我那儿有人愿意入世便拿着麒印进宫,由你手里的麟印验明真假了便上表,到时候是领世子衔也好还是直接袭了王爵也罢,都由皇帝做主。” 隆德帝点了点头:“这个我记得,所以当年便将麟印封在了给你造的建安坊云王府里头,可现在却不知所踪......九门卫始终是朝廷的,宫中与武林又一向鲜少瓜葛。” 敖洺扬了扬剑眉问道:“是江湖之人所为?” “一年了,始终无法入手更别提寻回了。”隆德帝捏了捏额下修得齐整的密麻短须,微皱浓眉。 对敖洺来讲,这公侯王爵之类的有如过眼云烟,但那麟印却是能即刻调动云王封地上的食邑藩库,若被贪婪祸心之徒所得,苦的是黎民百姓,所以还是得早日寻回。 隆德帝又与敖洺谈及了这些年来的家事,说道自己与皇后的长公主幼年体弱,后在流水阁拜师习武,如今身子已无大碍了康健得很,论年龄比两年前寻回的敖家老七大一岁之类的云云。 敖洺坦言不再牵挂世尘,这十多年来早已成了真正的闲云野鹤,不过当她听了皇后和公主那段,便想着是否让家中晚辈出山解决此事,于是乎跟隆德帝说定了几句话就回山了,谁知一路下来问了大哥家的那三人竟然都无意入世去趟这浑水,这........那只能辛苦老七了…… 第九章 敖洺将她的那番打算告知了宗主和长老。自家老爹也没怎么多想便同意了,说是‘七娃娃回来许久还从未出过山,这回倒是能借此契机好好游玩一回,不过还是得为她寻件防身利器才可。’石老头也认为老七出山不会有大碍,以她的武学修为足以傍身,且已成人,应当入世磨炼心智。于是趁热打铁,敖洺当晚便带着老爷子的木匣去找铸剑师莫问。那莫问虽脾气古怪但却是老爷子的旧识,问清了敖晟翎的性情品貌之后便取了把软剑换了木匣。 敖洺一回山便带着老七将软剑耍得顺手了即把麒印给她,说入世后只要看到康阜钱庄的名号便可凭此印鉴提银子,如果大手大脚花完了的话就自己想办法弄钱财去,但要记得盗亦有道! “咱们家大姑姑为何是当朝的云王?这可得从十几年前大姑姑在山外历练时说起了~”老五敖晟翮将杯中酒一口饮尽又吃了口菜继续说道,“咱们轩辕天一族不拘小节,秉处世族规之外即随性而活,逍遥于山林水涧,少与山外世人接触,不似神农火系后裔般在世尘中广开山门桃李天下。大姑姑入世后仅凭她一人创了天一门,如一阵清流将武林宵小个个殆尽,令人称快不已,朝廷也将天一门主褒扬立碑的。岂知又因机缘,在战事吃紧的夫山疆场救了一个皇子,那皇子不久便登基为帝之后要给大姑姑封王。大姑姑当然是辞授王爵了,她说是自己乃闲云野鹤,一介山民遵不了皇室礼节。谁知隆德帝听了大笑,御笔‘云王’二字还是授予了大姑姑王爵,还说‘你我平辈,云王这爵位世袭罔替’。哈哈!其实哪个不清楚这隆德帝心里的打算呢?”老五说到此又举杯一仰而尽,随后嘲讽般笑了笑。 敖晟翎盯着自己的酒盅,问道:“那最后大姑姑还是接受了这云王的封号?” “大姑姑说处世历练已毕须回归参炼,仅拿了半个王印,忽悠着隆德帝说日后会派人出山入世历练时进朝上表袭爵,行清流,尽天道。那半个王印么……对!就是你现在手里拿着的那个。咱们仨儿都知道大姑姑诳人家皇帝这件事儿,拖了十五年,人家怎么说也是一国之君,还是找上门儿来了。那天大姑姑找我说事儿我就猜着她要讲什么了,那累人的差事我可不当的,皇家是尊贵无比,可也是最麻烦的。”老五显得有些小得意。 “那五哥就让我去当那累人的差事了?再说了,在这儿女的也能袭王爵么?”老七一脸苦笑。 老五忙给老七倒满了一杯酒,笑嘻嘻的哄着般说:“咱们老七伶俐得很,要比哥哥我有用多了,又是个见过世面的人,那可比哥哥我强多了~女的又如何了?那隆德帝还不是照样封咱们大姑姑当了云王么?这不打紧~不打紧……” 明早老七便要出山了,兄弟姐妹四人聚一起为敖晟翎践行。 大哥晟翊阅历最多,给了老七一本册子,上面写满了江湖要闻及朝廷与云王的由来干系,之前敖洺将此次出山的事由对着敖晟翎只讲了个大概,现在有了这本册子便有如明灯般将仿佛盲人摸象似的前路照亮得好走了许多,看墨迹应是近期撰写成篇的,不胜感激涕零,不愧是老大啊够义气! 老五最直接给了包金叶子,一副视金子如大便般挥了挥手,还说了许多名城重镇里边各类吃喝玩乐的地方,听得老七那原本不舍离山的郁闷心情转换成了插翅飞往般的跃跃欲试。 堂姐等老五聒噪完,拿出了两个小荷包,打开了将层层细薄纸包逐一翻出,上面均用蝇头小楷写了‘解毒’、‘止血’、‘驱寒’、‘降热’等字样。“我加大了药量,用的时候捻一小撮就够了,再运着流水清气便大可无碍。我那儿的一些医书你借去看了许多,但从不爱翻阅用毒的书籍……其实看了不是非要真的去毒害他人,知其然知其所以然,便可。这册子上是江湖中武林闻名的毒物概略,山外人心难测,还是未雨绸缪些的好,否则可别到时连回山的路都不认识了。” “哈哈!姐姐难得这般多言又风趣的,没事儿~若然老七不认识路,我去接她回山便是。”敖晟翮笑嘻嘻说道。 敖晟翎看着桌上的各类物事,尤其是堂姐的那番话语,心中一阵暖意鼻子一酸忙抬头眨了两下眼睛即站起身举起酒盅:“谢谢大哥,姐姐,五哥!老七在山外一定好生照顾自己,不让你们担心!我尽快将大姑姑的事儿办完,早日归来。”接着将老五珍藏的杯中佳酿一口饮尽,“入喉辛爽,回味甘醇,好酒!” 小姑姑敖泠给老七准备了好几套贴身衣物,又将她爱吃的点心包裹了当路上干粮,在一起吃早饭时又细细叮嘱了一番。本想与敖洺一起将老七送出山外的,但敖洺笑着说了句“越送越是舍不得了你”便只能作罢。 安化城,乃渭州四大富饶城池之一,街上酒肆商铺鳞次栉比,一片欣欣向荣景象。 在北盛门那边儿的集市中,几个马贩子将一位买马的客人团团围住,争相要拉到自己的摊子上去,因为他们都看到这客人一路购物从不砍价,问了多少价就给钱,看那阵势似乎对物价丝毫不知行情,但瞧了那身打扮便明了……这是个不缺钱的主儿,别的不说,就光那件水月色长衫的料子便抵得了一个马贩子来回一趟集市的利润。几个眼尖的发现那一路舍钱的财神爷正饶有兴趣地看着一匹匹拴着的马,一下子拥了上去七嘴八舌开来: “这位公子爷真是有眼光,您瞧的那几匹马是小的刚从北边儿换来的……” “公子来我这儿看看,小的那边有匹马通体雪白,与您这洒脱劲儿可真的是极相衬了,定能迷了那些姑娘媳妇儿的心神……” “这位爷赶紧瞧瞧我那儿的马,均是四肢健硕跑腿生风的,必定助您在半个月后的夺旗大会上一马当先……” 那位公子爷被这几个口沫横飞的马贩子闹得转不开身,只得挥了挥手笑问:“几位老板有谁是自小在北边儿长大的?” 原本唧唧喳喳的一群人刹时噤了声,刚要接着忽悠这少年,却见他早已趁着大伙儿喘口气那空儿抽身离开了包围圈走向了一位斜靠在拴马柱的敦实黝黑汉子,于是只得散了各自招揽生意去了。 那少年走至敦实汉子跟前,拱手行礼:“在下缺匹马,因为是要远行的所以得耐力好,跑得是否飞快倒是其次的,当然如若能二者兼顾那便更完美了。” 这敦实汉子看了眼少年额头那紧贴着头皮编了的七股辫子,问道:“你怎知我定是自小在北边长大的?” 少年笑着指了指那汉子身后的五匹马说:“您这边儿的马儿虽没其他摊子上的肥圆,但匹匹都骨骼坚实,蹄质坚硬,胸廓深广,前肢修长灵活,后肢发达有力。而您的样貌更是灌骨高大,阔面黑肤。在北边儿马背上长大的草原人物,是不会亏待马儿的,也更不会为了那几两银钱去欺负不懂辨马的年轻后生。” 那汉子听完哈哈大笑:“你这孩子有意思,好!我古尔特今天交定你这安达了!安达如何称呼?” 那少年突然想起了临出山时小姑姑的嘱咐,笑着弯弯双眼说道:“云小七。” “云小七安达,我这里的几匹马儿随你挑,看上了便牵走。”古尔特豪爽地大手一挥。 “安达太客气了,您大老远从北边儿过来贩马结果却不收分文,这岂不是白辛苦一场了?这片叶子您收好,回故乡时给家里的亲朋好友带点儿南边的特产,也不枉到此一游了。”云小七见古尔特推拒不收那片金叶子,便继续说道:“不瞒安达,今天我虽来买马,但却是一点儿都不会骑……如安达这样自小在北边儿长大的都是马背上的好汉,后面的日子里我云小七还指望安达抽空教我骑术呢!这可不比买马轻松,教导我这类从未上过马背的睁眼瞎可是件不容易的事儿啊!所以您还是收了这束脩吧~哈哈!” “教会安达骑马这也不是难事,就是安达要辛苦了,安达说买马是为了远行,这一路长途跋涉的那可是真的吃苦了,但看安达四肢匀修呼吸绵长双目有神似是习武之人,若是撑得住,我古尔特能在短时日里将安达练成马上好手。” “一定一定!那就拜托古尔特安达了!”云小七重重抱拳。 此后大半个月里,古尔特教导云小七骑术之余还提点了这位年轻的安达知晓当今各类物事的行情价钱,以便将来不至于花钱大手大脚被人当冤大头,否则总有坐吃山空的那天。头几天观察下来便觉着云小七安达虽不懂骑马,但悟性极高,一些骑术的关键之处过耳不忘,在马背上手脚灵活轻身如燕,没几日便将古尔特在骑马时的姿态甚至是一些微末细节仿得有模有样,对马儿也是友善得很不像诸多南人般只把马儿当牲口使唤,如若人马之间配合极好之时更开心得对着马儿唧唧哇哇赞扬一番。这样一来倒更合了马背好汉的脾胃,只要云小七安达还有精力便不遗馀力般将草原骑术倾囊相授。 安化城的夺旗大会开赛之日便是云小七安达的出师之时。古尔特作为北边儿草原上来的马客被乡绅礼遇聘请为大会评事之一,这也不难怪,那赛事本就是仗着骑术去争夺一路插地的各色锦旗,应当是要有个懂门道的行家看出个精彩来。开赛那日,云小七因古尔特的那句“让古尔特看看我云小七安达的骑术如何了”便牵着安达送的那匹通体黑马也出现在了赛场,开赛后仗着练过轻功又经过马背好汉的教导,出手如电与他人你争我夺同时又要摒心静气仔细着别着了旁人的道儿,最终得了个第五,古尔特安达欣喜得满面红光……百人中得了第五名,前大半个月可还是个一丁点儿都不会骑马的啊! 当晚云小七安达在楼中楼摆了桌谢师宴,一碗又一碗地敬酒,直到古尔特安达喝得脸红脖子粗了告知明早便要离开安化城往帝都去了,此次既是谢师宴也是践行宴。古尔特眯着醉眼晃着脑袋用力拍了两下云小七安达的左肩:“安达,两日后我古尔特也要回北边儿草原帐篷里去,明早我古尔特就不送你了,但如果安达哪天来喀喇沁草原,我古尔特必去接你!”安达二人抬碗相碰,一口饮尽。 次日清晨云小七便出了城门一路向西,学会了骑马之后不用像刚出山那会只能一天到晚施展轻功,现在骑着马悠悠哉哉,走走停停,一路上领略各处各地的风土人情,对山外的世态明白了不少。 这一日在傍晚天黑之前总算找到了一片小村庄,刚入村时就听得村民抱怨最近夜里常有野猪偷吃糟蹋农作,几个月的劳累算是打了水漂了,个个痛恨不已,一些壮汉还打算着备齐了家伙进林杀猪,只是这几日常下雨才未成行。云小七在去找村长的路上看到了几处被破坏的庄稼,心中也是一片可惜。 在村长的带领下当晚云小七便借宿在一对孤老家中,那对老人家年近古稀,精神尚可但双耳听力已不如常人须大声些才行。老人家热情周到,为云小七准备了一间卧房,谁知睡到半夜闻得自隔壁邻居那边儿传来阵阵打斗声,初以为是打野猪呢可再聚神仔细一听却分明是双方武器械斗,野猪可不会使兵器。 云小七想起傍晚经过那邻居家门口,是对年近不惑的夫妇,无子,但那妇人身怀六甲看样子即将临盆。这普通的一户村民怎的会半夜出这等事?她原本不想多管闲事可念到那大腹便便的高龄产妇,于心不忍,便出了房门跃上屋顶伏在暗处双目凝神先探个明白…… 原来是一个蒙面黑衣人正与张哥交手,细看那身段玲珑应该是个妙龄女子。张哥看似三大五粗的没想到将一柄砍柴斧头耍得虎虎生风。那黑衣女子双手使峨眉刺招招透着狠辣杀意,体态轻盈灵活多变,逼得人高马大的张哥渐显忙乱,身上已多了几处血痕但幸不致命。眼见黑衣女忽然路风一转举刺只取张哥双目,突见自屋内闪出几点银光射向黑衣女门面使得她翻身避让,但侧身之际回旋一挑又将张哥右大腿外侧划了道深口子。 张嫂挺着大肚子扶着门框站在屋内,本想做个援手却忽觉一阵腹痛,疼得她额前瞬间渗出了层层冷汗。 张哥见得银光一闪时便知是屋内的媳妇儿下了床,忙抽身回顾惊见她那副模样一下子心急如焚,想去媳妇儿身边却听得脑后风动,知那黑衣女又杀了上来只得回身抵抗,但他招式已凌乱显得急躁不已,原本就不敌现在更是狼狈之极! 张嫂缓了几口气,对着黑衣女说:“我夫妇二人早已归田务农不问江湖,你们为何还是阴魂不散?这几年我俩在此地隐姓埋名,难道非要取我夫妇性命不可?!”张嫂越讲越是激动,讲着讲着捂着大腹又痛得咬牙不发一言暗自忍耐,却也不愿回屋内,只是两眼定定看着满身淌血的张哥。 张哥听得媳妇儿话音早已方寸大乱,回头对着张嫂大喊快走胸前又挨了道刺接着心口被拍了一掌,连退四步吐了口鲜血,心知自己敌不过这黑衣女便说:“若能放过我妻儿,在下甘愿受死!外头无人知晓我与她结为夫妇,你将我杀了完成任务也有交代了,还望阁下高抬贵手,感激不尽!”言毕立马单膝下跪。 张嫂听得张哥说道一半便急得要冲上前去,却刚挪动步子但感一阵温热.......要生了!忍得腹内阵阵疼痛之际见自己丈夫为救她们母子求饶下跪,更是心疼,不禁泪流满面。 第十章 那黑衣女对着单膝下跪的张哥淡淡说道:“我要杀的人不是你,是她。”话音刚落便举刺跃过张哥,对着那屋门口的孕妇点去! 张哥一惊而起连忙转起手中锈斧对着黑衣女后背用力一劈,二人又战成一团。 忽听一连串似铜锣敲打声骤然响起,又闻得有人高声大呼:“是男人的都赶紧出来!野猪袭村啦!!!” 那嗓音随着敲铜打锣声一会儿在村头一会儿又到了村尾,东飘西荡弄得每家每户都被吵醒了点灯起身,有几家的汉子更是光着膀子举着钉耙铁锄就冲了出来四处张望,又闻得那敲打之人高喊:“野猪跑到张哥家拱玉米棒子去啦!!” 于是一股脑儿都往张哥家咋咋呼呼奔了过去…… 村里农舍本就不像县城里用墙把每户人家围着的,几间矮房,几片菜地,用篱笆围了便是个院子了。现在村汉们都往张哥家跑来,张家屋前那番景象迟早会被看得一清二楚。那黑衣女听得不远处的呼喊声又瞥眼隐约见到跟随而至的几根火把,再看张哥不顾生死的顽命抵抗,又细细听了那聒噪的敲打高呼,对着张哥胸间踹了一脚借力跃入了远处暗夜中。 当村汉们看到了满身血污的张哥,又在火把下隐约瞧见张家菜园已被糟蹋得面目全非,个个破口大骂,定要将天杀的野猪活扒了猪皮!有几个稳重的见了张哥张嫂那光景,忙叫几个年轻伶俐的去请产婆大夫,几个胆大的心念着自家汉子斗野猪的婆娘媳妇儿本就偷偷跟着来到了张家,都忙上前七手八脚将张嫂抬到了里屋,一时之间也没人去想张哥家院子里种没种玉米棒子这一茬儿了…… 第二天云小七牵着马儿黑着眼圈与那对孤老道别,找村长道谢问路时听闻周边几个村妇欢喜地说着张嫂昨儿夜里生了个大大的酒壶,白胖结实哇哇大哭母子平安的云云,她扬唇微微一笑,跨马西行往最近的葫芦镇驰去。 云小七在酉时一刻进了葫芦镇,寻了家干净的客栈住下,半夜起来排水时看见不远处几道黑影先一后三一闪而过,最前面的那道身影似乎有些眼熟……难道那黑衣女今晚带了帮手来又去杀人?想起昨晚那孕妇的危机模样,云小七脑子一抽就提气跟了上去,收敛气息随着前面四人保持了五丈距离一路来到葫芦镇郊外树林中,忽闻那后者三人之中一人出声道:“慕容,你此次任务失败,竟然视堂主之命为无物,勾结那张板斧私下放其逃命,昨晚我等三人都亲眼所见,这回看你还有什么话说?!” 那黑衣女听那男子所言便几个起纵落立在一片空旷草地上,身后三名黑衣人也迅速落地呈三角之势将黑衣女围在中心紧紧盯着,云小七忙寻了棵树枝盘错繁叶茂盛的老树敛气闭息的躲躲好。 黑衣女淡淡道:“司徒,堂主只命我一人前来执行此次任务,为何你会带人来此?” 立于黑衣女身后的那名男子沉着嗓门阴测测地说:“我早已怀疑你这女人私交外贼对轮回堂不忠,昨晚之事人证物证俱在,如今我便执行堂规以儆效尤!”说罢那三个男人顷刻间亮出兵刃同时对着那慕容杀了上去。 慕容举刺与那三人周旋,虽身形灵活且若论单打独斗绝不会弱于那三名男子中的任何一人,但司徒及另二人似乎按着某种阵法般极有规律地移动步伐将慕容围得水泄不通。三人你搁我挡他杀配合得非常紧凑,饶是慕容将那对峨眉刺使得凌厉无比但还是被划了几道口子,那三名男子却仍是不损一发,照此情景下去是毫无胜算可言。 虽是如此状况,但那名唤慕容的女子仍是招招狠辣,面对这三个高大男人的致命围杀没有一丝怯意。司徒见慕容已经身负多处伤口,于是更加下重杀招,五指如钩正要抓到慕容咽喉,忽然右手边那手下一个踉跄侧身险些撞到司徒,正是在那呼吸之间,慕容趁机一跃而出几个起伏便已逃出三丈之外! 司徒狠狠打了那个手下一巴掌,重重跺了一脚:“追!” 她不死,便是我们死! 这回那四人之间可不像刚才那般随意了,一个逃命三个追杀,个个都拼尽全力一路疾行。半壶茶的功夫,司徒带的那二人已显得力有不逮,虽仍是紧随其后但与慕容及司徒离得越来越远了,又过了半壶茶的功夫那一前一后的两人身影彻底没入黑夜暗林中不知所踪。那两个手下只得停步留在原地等候待命,不敢再贸然踏错一步。 “方才你怎地突然乱了阵脚?!否则慕容早被我们杀了!” “我按阵法行得好好的,忽觉伏兔穴一麻左脚一阵酸软,也不知是何缘故!” “看来这几日那春华楼的粉头把你缠得厉害了。” “你!胡说八道!定是暗地里有人在旁从中作梗!” “得了吧!我还不知道你的那点儿破事儿~” 在这两个手下责怪嘲讽之际,那一边的司徒拼尽全身内力追杀慕容,也顾不得自己带的那二人是否跟得上了,再说慕容已多处受伤,这一路疾行更是血流不止,如此下去就算不用司徒动手慕容也将失血而亡。司徒一念至此更是对慕容紧追不舍!设想那女人一死,轮回堂在帝都分舵的掌舵之位定是自己的囊中之物了不禁一阵兴奋,阴沉着的脸上露出森然一笑……忽然面部一僵,玉枕穴似被清风微拂但又像是被重重一锤,整个人瞬间动弹不得自树杆下坠脸撞泥地之际晕了过去。 云小七看了眼那司徒表演的自由落体运动之后便有条不紊地保持着两丈距离接着跟在慕容身后,觉着那女子似乎受伤不轻、此次任务失败多由自己闹的,又见她虽清冷淡漠却是位有胆识的个性女子,心中不忍又兼着好奇就提气急追了上去。 慕容知道身后有人跟着但早已不是司徒,她在林中转了几圈没甩掉那尾巴,身上伤口也撑不了多久的于是停步回身举刺面对,双目冷然,不发一言。 云小七便也停住脚步在慕容不远处呆立不动,也瞧着她不发一言。 此次这黑衣女没用黑布蒙面,借着今晚的皎洁月光云小七总算看清了眼前女子的五官……容貌秀丽,颜如青莲,那对眼睛显得清净沉静甚至近乎冷漠疏离,让常人觉得她就是一位温闲淡雅的官家闺秀,难以与一个决伐狠辣的杀手扯上干系,大概十七八岁,不会超过二十,让云小七觉得年龄好小。 嗯……没想到长得还挺好看的,这点岁数就有如此气势,再过了几年那还了得? 慕容等了良久见那人毫无动静,忽然举刺杀上前却在半途纵身而起欲往左撤,不想却又被那人紧随其后。 “你究竟意欲何为?真要取我性命那就痛快杀上来便是。”眼神冷漠,口音冷淡。 “不愧是杀手,真是有个性。”那人眨着弯弯的眼睛笑道。 不想与人无谓言论,慕容便果断绝杀般刺了上来。云小七踏着行云步躲开慕容的辛辣狠刺,眼见那女子几处伤口渗血极多已顺着衣角滴落,便伸手在她腰间一抹,满掌血红! “都伤成这样了还浴血奋战,真是厉害,姑娘的性格,在下是越来越佩服了……”边说边调笑着又伸出另一只手在慕容小腹抹了一把,又是一掌血红!“你自己看看!我这双手满掌都是血啊!你跟我这儿拼什么命呀?浪费时间!还不快疗伤敷药包扎?失血过多可大可小的!” 话说.........云小七~~如果不是你似狗皮膏药般跟着甩也甩不掉的话,人家说不定早就找了地方治伤了……到底是谁在浪费他人时间?? “我那儿有上好的止血药膏,要比外面的那些金疮药效果好很多……你别再和我打了快停手跟我走吧!……” 慕容理也不理,但见自己伤不到那人,想离去又被挡着,头脑已开始发晕,双腿愈渐发软,便咬牙回转右腕刺往自己心间! 云小七见此情景吓了一跳,忙隔开慕容右臂,一指将她点晕了又在那几道深重伤口周围点了几处穴后快速将她抱回了客栈。怕慕容突然醒转了跳起来杀人,就在为她脱衣上药前给她喂了口‘醉水’,又将自己的一件干净内衫扯成了几段给慕容包扎伤口。 慕容全身上下都有伤,云小七将她脱得只亵裤,肌肤都被鲜血沾满,粘糊糊的,包扎完伤口之后又替慕容擦净了身子,由于那女子的衣裤全被血浸湿,自己的长袍也因抱了慕容回来而沾了血色,便换了件袍子将血染的衣物都拿到无人后巷间点把火全烧了……待一切办妥完善,天边已露鱼肚白。 投宿的这家客栈虽不是很简陋,但在春寒料峭的时节在房内也是有些冷的,云小七一早便问店家买了炭火放屋中升温……别伤口还没好,再来个发烧!也不知慕容什么时候会醒,云小七也不放心出房门,只能寸步不离地守着,写了张方子托店小二去抓药,用文火三大碗水熬成一小碗好了便送过来,给了赏银后再叫他去厨房点了个猪肝菠菜粥,放砂锅里用小火慢慢炖着。 到底是练武之人,过了晌午没多久便醒了过来,慕容见床边一位青年端着一个瓷碗看着自己,心中立时起了杀意,但刚要动手却周身无法动弹且毫无知觉,不禁一惊! 云小七看着慕容瞬息即变的眼神,笑着说:“不用紧张,昨晚为了方便帮你清伤上药,我给你喂了醉水用来缓解疼痛。现在你人虽醒,但四肢仍处于醉态中所以目前还暂时动弹不得。呵呵……你醒得还真是时候,店家刚把药送来你就睁眼了,那就趁热喝了吧!能快些好的。”见慕容还是冷冷看着自己一声不吭,云小七眨了眨眼,拍了下自己的额头:“我怎么这么蠢呀!刚还对着你说你四肢暂时还动不了,现在却等着你自己接过碗来喝药!真是无语了……来,我喂你吧!”说罢便要伸手扶慕容。 “不准碰我!”慕容神色更冷。 “为什么?你怕药里有毒?哈!真是笑话~~如果我要杀你干嘛昨晚还要救你?自昨晚半夜折腾到现在都还没睡过,困死我了!还得自掏腰包买药买菜给小费,我有必要辛苦一番再一下子把你毒死么?再说了,昨晚比划下来,你明显打不过我,说明我武功比你高,那我干嘛还要用毒??” “为何救我?” “呃.........”云小七抓抓后脑勺,心中挣扎了一番还是决定坦白从宽:“前晚你任务失败,是我引村民过去的……你昨晚被同门以此次任务失败为由遭他们三人围攻重伤,我多少也有点责任,而且看他们三个大男人居然如此对付一个小姑娘,那也太不要脸了!”见慕容躺在那里仍是只看着自己不发一言,就喝了口药,苦着脸说:“你看,我先把药尝了,没死,这回愿喝了吧?” “男女授受不亲。”慕容闭上了眼。 “这.........我不是男的。”亏你还是个杀手,这也看不出来……什么观察力呀!云小七转过身一脸憋屈。 慕容睁开双眼,看着云小七的后背问道:“内侍公公何时准许私自出宫离府了?” “什么?!”云小七回身瞪眼对着慕容无奈摇头,“我也不是太监……我也是女的~~” 慕容怔了一下...可这穿衣打扮…又扫了眼那人的脖子,真是没喉结的。 “这位姑娘,现在总算准许在下服侍您喝药了吧?”说完也不等慕容回答,弯腰伸出左手穿过慕容颈下揽住肩膀将她略微抬高,右手将碗口凑近唇边,微倾……见慕容一口一口面不改色喝完,再将她放下掩紧了被子,整个过程轻手缓慢,接着替慕容切了次脉,抚了额头探了体温,随后一脸满意开口说:“很好!这药膏与醉水搭配了用效果好了几倍!你睡了一天一夜没有发炎发烧迹象,说明我把伤口也处理的很干净利落,不错不错!”云小七摇头晃脑自鸣得意了一番,也忘了昨晚半夜看到那几处淌血伤口时头皮发麻的感觉了,又似乎想起了什么继续说:“我还叫厨房炖着猪肝菠菜粥呢!这药补不如食补,再说你到现在还未吃过东西……我去端来,你多吃点。”边说边开门走了出去。 第十一章 过了两盏茶的功夫便见云小七双手托着砂锅踹门而入,端放在桌后忙转身将门关上,盛了一小碗粥,用勺子搅来翻去散热,又觉得如此太慢,便走近窗口将碗端于留着透气的缝隙处让灌入的寒风将粥吹得不烫了便转身回到床前。 “啊~~”云小七将粥送至慕容嘴边并且示范张嘴动作。 慕容仍只是面无表情。 云小七也管不了许多,将勺子舀了粥贴着慕容嘴唇,看着她把粥喝入口中咽了下去。“这次勺子里还有块猪肝,嚼烂了再咽下去啊!”云小七又舀了勺混了猪肝的菠菜粥喂了过去,见慕容嚼了两下再咽了,满意地笑眯眯点了点头。 到底是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了且又深受重伤,这锅猪肝菠菜粥也炖得极有火候很是香滑软稠,慕容连喝了两碗便觉得全身通泰暖和不少,去了饥饿心里也觉得踏实了许多......踏实?为何我会有这种感觉?慕容看着那个坐在不远处桌边喝着砂锅中剩粥的云小七,许是药力上来了的缘故,不一会儿便睡了过去,但不知自己睡了多久,醒来之后四肢已能活动,伤口疼痛也轻减了许多,一侧头便看到盘膝在椅子上闭目打坐的那人……屋外的阳光透过窗户照了进来,那人在金色光芒的笼罩下显得温暖清逸又气定神闲,虽说是女子,但毫无女子特有的弱态反而让人觉得神清气爽器宇轩昂,眉间透着淡淡笑意,右嘴角微扬显得此人暗隐着丝丝淘气。 “你醒了?”云小七睁开双眼看向慕容询问,“手脚应该能动了吧?”微微笑着,嗓音有些低沉沙哑,透着一丝温情一丝感性。 慕容听到了云小七的问题,但此刻她看着她,原本因那行当而无动于衷的眼神心间起了一纹波动......这人的双瞳,竟成了蓝色的……不知是何缘故,慕容被那对清明透彻如宝石般的蓝珠吸引得转不开眼,愣了片刻才回过神来急忙转过脸看往别处。 “为何我会这样?难道这人的那对蓝眼能慑人心魂?真真邪魔外道!”又回想起夜里那捉摸不定的飘逸身法,慕容直接闭上了眼睛,鼻尖忽闻得一阵清爽气息接着听到那暗含笑意的低声温语:“别睡回笼觉了,先漱漱口吃点儿东西,然后把药喝了再继续睡吧!” 云小七见慕容似乎没听见她说话般毫不搭理自己,也一点都不以为意……杀手么~性格冷酷内向也能理解滴……又接着对慕容说,“我去端汤药和粥菜,你伤口还没结好可别乱动更别乱跑,再说你就算想起身下床可现在也没自己的衣服穿了。那三个要你性命的同门说不定还在附近寻你,姑娘可别出去找死,我好不容易把你弄到这儿的。” 听得云小七出去后刚带上房门,慕容便立刻睁开了双眼,动了动全身后用那没负伤的右手轻抚了各处包扎后的伤口。伤势要比自己估算的重一些但都非致命所在,经过用药外敷内服,痊愈的速度要比预想中快得许多,没想到那人年纪不大,医术倒是不错。将真气行运了两个周天一路畅通无阻,心中更是安定不少,突然想到自己现在近乎一丝/不挂,又感到自己的肌肤已是光顺柔滑而非粘血结块便明白了缘由,虽知那人也是女子但慕容仍是一脸绯然甚至有些恼羞成怒……以往稍能近我一些的人都被我杀了!这次虽然她于我有救命之恩,但......绝不手软! 慕容在云小七左手托起她后颈右手端碗小心喂她喝药之际,右手食指如电疾点云小七神阙穴!只听“啪”一声脆响,那盏原本如白玉般洁净的药碗瞬间粉身碎骨。慕容盯着云小七满眼杀意又夹杂着一丝惊愕一丝不甘,而云小七则已退至屋中圆桌侧畔与那幔帐保持了距离,她一脸淡定地看着床边散落一地的药碗瓷片,扬唇一笑:“不愧是杀手。” 慕容一击不成便欲起身,刹那间云小七的那张脸陡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眼对眼,鼻对鼻,近得都能感受到对方呼出的微热气息,刚想一把将她推开却瞬间全身酸软无法使力,原来右腕脉门已被云小七牢牢扣住按在枕边。 “没想到你这姑娘板起脸杀人的模样来却有着另一股风情,凑近了仔细看……你的眼睛,眉毛,嘴唇,还有这皮肤~~啧啧!真真是个小美人儿了,我这一路上见过的好看姑娘也不少,但能比得过你相貌的倒还真没有。”云小七弯腰俯身,眼珠子滴溜溜贼转得肆无忌惮,空闲着的右手伸出食指勾勒着慕容的水嫩粉颊,指腹处透来的温意将慕容的脸惹得一阵红一阵白。“虽是杀手,可慕容姑娘的芳龄也就十七八了,这点岁数就有了如此的凹凸有致的玲珑身段~~等再过了几年那更是能轻易勾了别人的魂魄令人神魂颠倒魂牵梦萦……” “那又如何?与你这女子有何干系?”慕容虽无力动弹已为鱼肉,但仍双眼冰冷看着云小七,没有一丝惧怕。 “嘿!你怎知与我无关?我这个女的就是喜欢美貌女子,从小到大就只会盯着美女瞧,看到曼妙的迷人女子更是两眼发光心情激动……你还别说你的长相身段与我无关,那晚我为你擦身时可是紧张了好一会儿的,也无怪你刚才想要杀我,真是在下对你冒昧在先了~嘻嘻!”说紧张倒也不是夸大,这么多道伤口又是鲜血横流的,以前哪里亲眼见过这种事儿呀?云小七瞧见慕容听到她这番出柜说辞时明显怔了怔,心中暗笑不已,随即将隔在她俩之间的那条棉被略微下拉,露出了慕容如玉雕般的精致锁骨,边看边咽了口哈喇子微眯双眼满脸色相地说道:“我助你脱困又救你一命在先,而你却想杀我以怨报德在后,这位姑娘~~是不是该对在下有所补偿呢?要不~~~就以身相许吧!嘿嘿嘿嘿……不知轮回堂的女杀手会是怎样一副光景~~哈哈哈哈~~~”笑得浮夸至极,同时又往慕容胸口伸出了咸猪手。 忽见慕容的脸色瞬间变得深恶痛绝,紧咬唇角不发一言只是忿恨怒目那欲将碰触到自己胸间的手掌,云小七哈哈一笑,右手放弃慕容胸口转移至那将被咬出血来的可怜唇角,用大拇指轻揉慕容的红唇白齿轻笑着说道:“慕容姑娘,在下只是为了你那晚的任务失败做个弥补,没有别的任何意思。其实可以拍拍屁股撒手不管,也明白行走江湖出来混迟早要还的,但我心里终有不忍及内疚之感便出手多管闲事了,就算我贱吧!”见慕容的脸色已恢复至冷淡漠然,便扬唇一笑眨了眨眼,“我的药效果不错,你用了之后伤口愈合得很快很好,能自保之时便是你自由之日。至于你我,仅只是陌生人而已,我不曾看到过你,你也从未见过我,不用担心在下会拖你后腿连累你落个结交外人的罪名被堂规处置,再说天下之大,一别而不再见也是常事。所以,你就乖些,安安静静养伤快些好了咱们就散了,但你要是再折腾些啥事情出来,我就掀了这条被子直接将你扔到客栈门口大街上,让那儿来来往往肥头大耳满脸横肉的臭男人大饱眼福……如果不信的话,慕容姑娘尽管可以试试看去。”云小七得瑟地看着慕容抿紧的嘴唇,笑得幸灾乐祸。 看来虽然身为杀手,但终究是个女子也是看重名节的,否则也不会刚醒了就因被我看了身子要我的命……可我又不是男的!也不想想就算一击成功将我杀了,这伤弱的身子骨如何处理得了尸体?若潜逃的话如何躲得过那阴险的司徒三人组?但不潜逃的话又如何应付店家小二而不惊动官府? .........这.......云小七~~你明显吃饱饭没事做了居然在替别人考虑自己被她宰了怎么处理善后,脑子让屎给堵了吧?? 就在云小七为他人着想之时,闻得房外有人叩门,她看了眼慕容对着笑了笑将被子盖好随后起身拉拢幔帐,走到门边:“谁?” “客倌,俺是旺财。” 云小七静待了一分钟后开门对着店小二笑着说:“旺财小哥儿,这几天帮我忙真是辛苦你了。正巧我要寻你呢……刚才失手打碎了一个瓷碗,这赔偿您先收着吧!” 旺财看着云小七手中的那二钱银子忙摇晃着双手说道:“哎哟!这位客倌~~咱店里的那几个碗可值不了这数儿,再说了不就一个瓷碗么……您这些天打赏了那么多,俺咋还能叫您赔钱哟!俺现在就去帮您收拾了吧!”还没说完就要抬脚踏入房门。 云小七上前一步对着店小二说:“没事儿了旺财小哥儿我已收拾干净了,对了~你敲门找我是何事?” 旺财似乎想起了什么敲了下自己的脑袋:“哎哟~俺这算啥记性哟?!客倌~上回您叫俺跑堂的时候留心着有没有男人打听一个姑娘家。嘿!刚才还真来了三个男人,刚坐下点了壶茶还没喝几口就问俺咧!客倌您放心!您和您夫人在这儿的事情俺没对别人讲,连俺娘都没跟她说,您俩口子就安心在咱店里休息。那三个男人一看就知道不是啥好东西!还想强抢民妇?他娘地简直是没有人性!” 云小七笑着拍了拍店小二的肩膀,竖起大拇指对他说:“旺财小哥儿真是仗义!纯爷们儿!这点儿银子您先收着……哎!不为别的意思~是要麻烦您再帮我个忙……那日我在厨房见过你妹子,身量和我屋里的差不多,所以想问您家买一套衣裙。” “成啊!只要客倌您不嫌弃,俺这就去和俺幺妹说,但这银子俺就不能再收咧!俺家的衣服都是粗布。”说完作了个揖就一溜烟跑了。 “什么俩口子?什么强抢民妇?”幔帐内问道。 “一对年轻夫妇,因为那妻子贤良淑德如花似玉,乡里豪强垂涎美色要她做妾,年轻夫妇不从又无法抵抗便连夜离乡出逃,可豪强派人一路追拿,那妻子又身体不适,于是那对苦命鸳鸯只能暂时躲在一家小客栈里头等过了风声再做计较了。”幔帐外之人边俯身收拾瓷片边娓娓道出。 “...........那店小二还真信了?你就不怕他泄密将那对夫妇卖了?” “他信不信你刚才也听见了,如果他要出卖我,也要看那司徒给的银子有没有我赏的多。”云小七直起身将手中的瓷片撒在桌上托盘里头,拍了拍手。 “对了,你躺到现在吃了东西又喝了药的,要不要如厕?” 第十二章 雄鸡啼鸣,天光拂晓,这几日寒雨连绵,淅淅沥沥至昨儿午夜终于停了下来,葫芦镇家家户户都各自忙着着手新开始的一天。在一片矮房的扣子巷,一小伙子边咬着手中的炊饼边快步向院外走去,在他身后一个扎两小辫的女孩赶紧跟了出来:“哥,你怎可将这个给忘了?”那当哥哥的听闻自家幺妹叫唤一个转身,瞧见她手中提着的包裹连忙上前接过:“哎呦!光顾着赶早班了!还是俺小妹机灵。”那小伙子怀抱着包裹走了几条小巷穿了三道大街便进了福来客栈的后门,过了厨房走了天井,顺着木梯上了二楼至第三间客房叩了三下门。 只见一位额头梳了七股扎辫的飒爽青年自屋内开了门,面带微笑对着那叩门小伙儿点了下头:“旺财小哥儿~早呀!您家妹子真是心灵手巧,那日送来的衣衫鞋袜可是合身极了,真是多谢!” “客倌别这么见外,您夫人穿着合身就行,那也是俺幺妹的福分!再说这天还不见转暖,您夫人又刚怀了孩子~这不俺幺妹又赶了几天的功夫,今早又叫俺把这外衫裙子给您这儿送来咧!出门在外的得穿得暖和些个……”边说边将怀里的包裹双手捧给对方,瞄了眼见到那客倌又要往兜里掏银子出来,急忙退了两步说赶着去换班就走了。 那青年看着店小二的背影笑了笑,随后关上门转身将包裹放桌上打开,将所有衣物来来回回细细揉捏翻看了几趟,觉着无碍了才坐回小榻,左手揉了揉睛明穴似是有些累。 这也难怪,最近几日为了照顾着那位受伤的姑娘,把那张又大又软的温床让了出去,自己只能每夜挤在这又窄又硬的小榻之上,没有一晚是睡得饱的。昨晚寒雨渐渐停落之后,又突然被屋顶处传来的踩踏声闹醒,两眼微眯再次细听似乎有揭瓦声响,于是缓缓起身下榻,到桌边喝了茶水之后又倒了一盏轻步走至床边,挑起幔帐扶起一条缝隙,对着也早已醒觉的帐内之人柔声道:“娘子,身子可觉得好些了么?喝盏茶吧~大夫说三个月前的身孕最是艰辛难料,娘子为了咱们的孩子可要好好歇着,其他事情就不用费神多虑了。” 帐内的纤细身影就着那青年的手势将那盏茶喝下,再细听了屋顶处已无声息,看了面前的倒茶之人一眼便闭目侧头睡去。耳听那人离去了不一会儿又忽然觉得床铺一沉,睁眼瞧见那人已拉下了床帐子且一屁股坐在了床尾脚跟处,正想开口却听对方温言安慰道:“娘子身体抱恙又怀着孩儿,今晚夜寒,冷风来了一阵又会再来一阵,为夫陪着娘子,好让娘子睡得暖和些,不用怕寒风入侵着了凉,安心睡吧!”言罢对着她微微一笑便闭上眼盘膝打坐,默默运起了流水清气,听着户外那三股声息在周围附近屋顶上来回跳蹿时远时近,每片屋梁都被揭瓦窥视了两三回,夜深人静处只闻几声犬吠此起彼伏。 过了一个半时辰那三人的踪音才趋于销声,接着又继续静心耐性待了一刻时光,等到真的无人在屋顶上徘徊了那才定下心来,收回了流水清气睁开双眼,但这刚一松神却忽觉一阵困倦,便对着那青莲容颜小声说:“我很累,借慕容姑娘的软卧一歇,同为女子,还请多多照拂包容,多谢。” 慕容看着那人满脸疲惫在自己身侧躺下和衣而眠,与裹着自己的棉被边角还留了三寸空隙,双手规规矩矩放在腹部之上,没多久便听见了她沉稳匀长的呼吸声。慕容明白自己自从在这房中养伤起便鹊巢鸠占,而那人虽打了个铺位在屋中小榻但总比不上软床舒适。这张床睡下两人绰绰有余,但那人是为了伤者着想也好,忌惮这个杀手也罢,从未提出过。 “看来,这些时日,她是累得狠了。” 次日,云小七将那两套干净的淡色衣裙放在床头对着慕容说:“昨日慕容姑娘能坐起身来,说明伤势已大好了。旺财的幺妹又赶制了两套外穿的衣裳裙衫给你。既然是避开豪强逃难他乡,咱们也不能在此地盘桓太久。昨晚那三人探查了半夜,今晚再听听,如无动静那咱们明日便启程去往他处……慕容姑娘可有想去的地方?” 慕容披着云小七的长衫靠坐在床头喝着鸽子汤,顿了下便回:“青石镇,向北三百里。” 云小七喝了盏温茶,笑了笑:“诺。” 青石镇虽与葫芦镇仅相距三百里路,但其热闹繁华要甚于葫芦镇许多,只因那条灌疏了三州十二城的呼浪江分了条河道在此,一些个商家便在这青石镇上建了码头开了船队靠水吃水,更是有几家花舫隔三差五停靠在此一段时日做些风月生意。 云小七带着慕容已经在这镇上投宿了两晚,第三日二人对坐着喝早茶时,一向寡言少语的慕容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云小七刚咬了一大口鲜汁肉包嚼得正欢,忽听慕容突然开口,一下子就鼓着半边腮帮子,两眼疑惑地抬头看向慕容……这没几日就各走各的了,会不会再遇见还是未知数,她问我名字.....难道是打算回去之后找人追杀我灭口??毕竟该看的不该看的都看了~~哪怕早就告诉她了我不是男的...............但她哪有真把我当女的了?一直冷冰冰的从未给我看过啥好脸色,切~! 慕容见云小七那呆样,心中不禁觉得好笑,但面上仍旧一片闲定,轻啄了口热茶,看着云小七又问了一次:“你如何称呼?” “路人甲。” “陆仁贾?” “家中排行第七,叫我小七也行。”云小七一口咽下嘴里的肉包接着喝了口清粥送下。 “.............陆仁贾,食完这餐早茶之后,就搭班船走水路进帝都。”慕容说完便擦了嘴角,似是已饱。 “慕容姑娘要去帝都,从这儿坐船倒是免了许多车马劳顿,既可一路饱览两岸风景不说,又能比走陆路快些个时日到达,真是想得周到!那一会儿收拾了行李咱们便找船去。”云小七说完便继续低头对着一桌朝食点心埋头苦干,浪费粮食是可耻滴! 结了房饭钱之后驾着车到了人头攒动的码头,瞧见十几个壮汉正给一艘商船搭板上货,估摸着不久即将起航,云小七问了,这船正是往帝都去的,只不过沿途要停靠几个点子卸货交货。 慕容听了云小七的转述,得知那船并非直抵帝都的,便轻摇了下头,随后似无意般瞄了眼不远处靠岸的那几艘花舫。 云小七暗笑……不愧是杀手,真真不拘一格的~~ 慕容坐在车厢内,云小七嫌码头人多不方便御车便跳下了坐板走了起来,直接拉着马嘴边的缰绳,见缝插针般移到了停靠花舫的地界。刚举目观望了几眼还未开口,即有一个手脚灵活的小厮上来作揖唱了个喏,把自家的花舫说的天花乱坠,将自家的姑娘夸得人间绝色,又赶紧的拍起马屁捧得云小七风流倜傥玉树临风。 云小七笑嘻嘻地看着那古灵精怪的小厮口沫横飞满嘴跑火车,心想着~如果这小子回我那儿地方,还真能直接就把郭德纲给毙了,将周立波给灭了~哈! “这位小哥儿,请问您家的船舫下回将去往何处?” “不瞒这位公子爷,咱今儿是最后一日在此处了,过了晌午就起航回帝都,否则晚了可赶不及那儿的长袖节……所以说公子您要是再不上咱家的船定会后悔!为何?看您似乎不是这本镇上的人呐~您想想……上了船便一路有美女相伴,这呼浪江边的风景更是美不甚收,到了那天子脚下什么新鲜好玩的物事岂会是没有的?更何况据说为了今年的长袖节,各州有声望的花魁姑娘都一路往帝都赶呢!到时候还不花了您的眼?还有还有#¥%&¥&#%&#………………” 云小七笑得更欢了,觉得这小厮挺好玩的,抬手止住了他的口若悬河,再指了指马车帘子说:“小哥儿~您要是再这么说下去,我家娘子可就真的不准我上您家的船了……” 那小厮一听云小七还有女眷携带在侧,稍显诧异之后忙对着车厢作了几个揖,又将他家的花舫说得极其清净淡雅诗情画意,还拍胸脯保证船尾处安置了卧房,很是安静绝不会被其他船客叨扰,又接着说那儿已有一位姑娘家的要了间房了,原本也是担忧犹豫着的,随后上去看了便安心满意住了进去。 “你家花舫上有几间那样的房?”帘内一阵清冷之音截住了那小厮滔滔不绝的话头。 “回夫人,一共三四十二间。”那小厮低头恭敬答道。 “住那儿的人可多?” “回夫人,有咱家的六位姑娘,一位女客,还有您这对伉俪。” “哪个时辰开船?” “回夫人,午时三刻。” “你这船是哪家的?” “回夫人,帝都,技艺署,同乐坊,会贤雅叙。” “既然是官家的花舫,那定是周全清净的。”素手撩起帘子,露出那青莲颜面,虽身穿粗布淡裙可丝毫不显寒酸,反而衬映得那女子清丽脱俗,秀美自然,淡然双眼更添了股幽然之感。 那小厮瞧了一眼,见是女眷下车,忙弯腰低头,结了双手作了个长揖,很是恭敬有礼。 云小七一手拉稳马车缰绳,一手微微托着慕容的肘臂,见她站稳了便钻入车厢拿了一个行李包裹出来,递给慕容,笑着说:“那么……就此别过。” 慕容一脸惊讶看着云小七:“你说什么?” 云小七斜看了眼仍低头哈腰、紧结了双手的花舫小厮,对着慕容眨眨眼:“既然接你的人已经到了,那便上船回去吧!你的伤已痊愈了*不离十,现在又有你的人到了此处,那也算是安全了。不记得那日我说的了?能自保之时便是你自由之日。喏~这包裹里面,衣裳是旺财那小妹妹给你赶制,我可穿不了的,还有一小罐子药膏是我昨晚调好了的,足够对付那些个剩下的一两分伤了。”见慕容只是淡然地看着自己,也不接过包裹去,于是只能撇撇嘴将包裹甩给小厮……那小子哈着腰看也没看就双手接了个稳稳当当。 云小七笑了笑,走至车尾,松开了拴着跟在车后的黑马的缰绳,将自己的行李包裹挂在了马背上,随后拉着马儿又走回慕容面前说:“那一车一马是问咱们投宿的客栈租借的,这儿码头人多,我也懒得再驾回去了,麻烦你去叫人退了吧!告辞。”说罢便翻身上马,低头瞧见慕容略微抬头仍只是一言不发看着自己,便对她笑着挥了挥手,另一只单手拉起缰绳调转了马头。 “陆仁贾!” “嗯?” “你叫什么名字?” “...........家中排行第七~嘻嘻!保重!” 慕容看着云小七策马渐行渐远的背影,又转头瞧了眼由那小厮捧着的包裹。 那小厮感到慕容的目光,忙上前踏了一步呈上手捧之物:“禀掌舵,纳兰姑娘在化蝶轩里候着了。” “把这马车还了。”转身时慕容顺手将那包裹拎在手中,循着甲板上了花舫。 “诺!” 刚走近化蝶轩门口,一声银铃般的娇笑自轩内传来:“原来就是那个人呀~第一眼粗看了倒没觉得什么,但再细瞧了便越发有味道了,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那对眼睛,真真是可爱的~” 慕容进了屋将包裹放在右侧矮几子上,坐下倒了杯茶喝。 纳兰见慕容毫不搭理,也不在意,自顾自继续说着:“没想到那人年纪轻轻,轻身功夫倒是不赖,刚才翻身上马那动静便可见绝非一般的。” “她修为莫测,还没怎么就将司徒放倒了……”轻啄茶水,朱唇微启,眼前仿佛看到了那人如湛蓝宝石般的双眸。 “什么??司徒虽狠心狡诈但他的身手在堂中也算是有两下子的了!那人的岁数估摸着比我俩大不了多少,没想到竟有如此修为……”纳兰的一对媚眼显得惊讶不已,随后觉得自己有失仪态便立时恢复常色,低头抚着左手食指上戴着的猫眼石戒指似乎漫不经心般道,“心思也挺细的,将你藏了这么多时日。若不是你留了暗记,我们几个还不知要寻你到何时............那人姓甚名甚?师承何处?” “陆仁贾。”慕容放下手中茶盏,拿起包裹往内厢走去。 第十三章 帝都本就是天下最喧嚣繁盛之处,即便到了夜晚,各大街上仍是灯火通明,又兼着长袖节将至的缘故,小摊小贩食肆酒楼的叫卖声此起彼伏,一些艳冠天下的温柔乡间的大门口更是彩车宝马的络绎不绝。 云小七在华庭苑酒足饭饱一顿,出来踱着方步消消食儿,顺道看着这儿沿路各类摊贩的情景,还真是热闹呀~~突然发现一个摊子上吊挂着的各类面具煞是可爱有趣,看那架势俱为及其精巧的手绘,便上前一一瞧了。见候在一旁的是个老实本分的老大爷,对着自己慈眉善目地笑着,云小七也对着他微微一笑:“老人家,这些个面具都是您亲手描绘的?” “这位公子爷,这些个面具都是家里人做的,每样就只做了一件,叫老朽在这几晚的夜市上售了好补贴些家用的。”那老大爷见云小七年纪轻轻却气度不凡又待人随和,便安心回话。 云小七点点头,指着那圆头圆脑的虎头面具:“这个面具我要了。” “我要这个面具。”身旁一阵女声传出,云小七随后看到的是那同样指着虎头面具的纤细手指,白嫩皓腕,接着是一截云纹流水的窄袖,略微侧头即瞧见了一张活泼灵动的俏脸,那对杏眼显得女孩儿大胆任性,十四五岁,正是积极热情易激动的年龄。 那女孩儿也瞧见了云小七指着那虎头面具,看这公子哥儿对着自己面带笑容的似要开口,于是不等他出声便对着摊贩抢先说道:“快把这面具取下来给我!还有这个,这个,这个,对了!那个我也要了……”一口气点了七八个面具,又是兔儿爷又是关二爷的,将那个老实巴交的老大爷高兴地眉毛眼睛都凑一块儿了。 “姑娘,这个虎头面具是在下先要买的。”云小七笑着对那女孩儿开口轻言。 那女孩儿侧着脸瞪了这公子哥儿一眼:“分明就是本姑娘先看上的,有你什么事儿的了?”嘴上没毛细皮嫩肉的绣花枕头,什么虎头面具,配你个猪头面具还更显得相称些! “姑娘挑了那么多面具,不如就舍了这个虎头面具给在下吧!”就猜到你这小姑娘这种性格,定是被家里人惯坏了。 “本姑娘挑多少面具都是本姑娘自己个儿的事情,何须你来过问了?倒是你!你一个男人家的非要与本姑娘争这类玩物,不务正业的,羞与不羞??” 哟!虽然不讲理,但还是讲歪理的!云小七脸上笑嘻嘻地对着女孩儿一个抱拳:“这位姑娘性格豪爽,在下佩服!不知姑娘是否敢与在下打一个赌?” “为何我不敢?!赌什么?你说!”杏眼又是一瞪,左手叉腰,右手对着那绣花枕头的鼻端就是一指。 “就赌在下知道姑娘是谁,从何处而来,而姑娘却不知在下是谁,从何处而来……就以这虎头面具为彩头,如何?姑娘敢否??”云小七笑得一脸人畜无害。 那女孩儿将云小七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说:“本姑娘怎可能认识你这类绣花枕头?若是你说不出本姑娘的来历,那便直接算你输了才是!” 云小七笑容更甚,双手又作一揖,对着那女孩儿说道:“这位姑娘,您乃流水阁弟子,来自于武林盛名的正气门派……流水阁。在下可有估错?” 那女孩儿满脸诧异,心道此次初出师门,由师姐带着头一回踏足帝都,相识的皆为家人及同门,这绣花枕头怎会一语中的?难道他能掐会算不成??正欲开口相询,忽见一道颀长身影立于身旁。 “师妹……” “花师兄!”女孩儿见了那斯文男子展颜一笑,言语间不由乖巧许多,“师兄你看,我买了好些个有趣面具,到时回去了大家伙儿每人都戴上,就可以一起玩儿了,嘻嘻!” “真真是小孩子气了,难不成叫几位师哥师姐还戴了关二爷兔儿爷的到处跑么?”那花师兄虽出言反驳,但语调明显宠溺,见师妹闻言撅嘴以示不满,忙又开口:“来,挑了如此多的好玩意儿,师哥帮你拿着。咱们要快些回去了,师姐遣了我们几个都在寻你呢!一转身便不见了你人影儿,师姐她可是真的急了!” 刚才还能挂酱油瓶的嘴巴立时瘪了,脸色闪过一丝愧疚,低头轻言:“本就答应了师姐不乱跑的,可没想到这儿如此好玩热闹……是我错了的,师兄赶紧带我回去吧!” 女孩儿待那花师兄与摊贩结了帐,抱了一沓子面具正要离去时,一瞥眼瞧见那公子哥儿仍站在一旁,嬉皮笑脸地赖着不肯走,不禁又白了他一眼,将虎头面具留在了摊板子上,轻哼转身,昂首挺胸般地走了,但她脑中却仍在疑惑着,不知为何自己见了这绣花枕头内心一阵悸动,随后的任性蛮横都对着那人发挥得淋漓尽致,连从小对几个亲近些的同门都不曾如此,这可是过了平日里的自己了……却又觉得那是件自然而然之事,心安理得的很……真是奇了怪了!自己又从不与外人相交,然而这人却又怎知自己的来历?难道……哼!真真是个能掐会算的邪魔外道! 拿起虎头面具看了一眼,又对着那转身离去的小巧背影笑了笑。难怪~虽是初次遇见这女孩儿,却有股似曾相识之感,再加上窄袖上绣着的纹路,原来真的是流水阁弟子,云小七脑海中闪现出大哥晟翊手书的其中一段: 天一门主,归族避世,清流过,清风止。然武林中崇天一门者,尤以流水阁为最,阁主虽为女子,然剑法高超轻功卓绝,传言其武学曾受天一门主点拨,集家学易经,创精密剑阵,清武林败类,效天一门风。江湖誉赞:往天一门,今流水阁。 既然大姑姑点拨过武学之道,一些个吐纳修炼的套路也走得近了,怪不得这女孩儿的气息如此熟悉,这算是他乡遇故知么?云小七笑着将面具戴上,抬头望向璀璨星空。 “这位公子爷,您可总算是回来了!钱老板可是等候您多时了!”刚见云小七右脚一踏进客栈大门,掌柜的就迎了上来赶紧将往一处厢房引去,“钱老板自酉时便在此候着您了,晚上饭也是在本店用了的,等到大半夜,您可总算是回来了,几个小厮都寻您不着……” “钱老板?谁啊?”云小七一脸茫然,但仍跟着客栈掌柜步往厢房。 那客栈掌柜抬头盯着云小七,似无语似无奈,耐着性子解释:“钱老板便是康阜钱庄的大东家……” “哦!!是他啊~~我明白了。”云小七前日去康阜钱庄,那天当班老掌柜的原本淡定神色,在她现出麒印之后就再也不淡定了。 一想起那老头儿本来微眯着双眼似是要昏睡过去了,突然如金刚般怒目圆睁,又瞠口结舌好半天没反应过来,云小七不禁笑出了声........我不就是想试试看能否真的可以提银子呗~~至于见了这麒印就像见了强盗一样么?又见客栈掌柜已为她开了房门,便道了声谢后踏进了厢房。 厢房中等候多时之人早已起身作揖:“云公子!鄙人钱进。” 云小七对着红光满面嗓门洪亮的不惑男子长长一揖:“不知钱老板大驾,劳烦久候,诚惶诚恐,还望宽恕则个!”虽是他不请自来,但怎么说也等到了半夜,人家一个大钱庄的老板,实属难得了。 钱进见云小七诚恳行礼致歉,似是受宠若惊般一揖到地还礼:“不敢当不敢当!公子远道而来,钱某今日才登门造访,是劳烦公子久候了才是!” 宾主入座,详谈一番。半个时辰后,云小七送钱进至客栈大门,随后带着钱老板临走前送的小木匣子回房就寝。 次日未时,一辆骡车将云小七自客栈接出,七拐八拐兜兜转转地来到一高墙偏门处,也不做停顿的直接驶了进去,又行了一壶茶的功夫总算停了下来。 云小七刚下车落地,便瞧见了一位黄衫黑须男子笑吟吟地自屋内踱出,她也微微一笑,上前三步行礼:“拜见陛下!” “免礼,起身。”隆德帝看着对面年轻人那微垂的脑袋,笑道,“这是宫外,不必拘礼。晟翎这几日在帝都,可觉得好玩么?” “晟翎首次出山,在帝都大开眼界,真不愧是天子脚下,到此一游,也不枉此一生了。”面对着九五至尊,敖晟翎一脸正经地拍着马匹。 “哈哈!当年你姑姑初到此地,也这么说来着,结果.....帝都繁盛之景还是没能够留住朕的云王啊……” “我族心系山野,这天下由皇上治理得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四方朝贡歌舞升平,姑姑当可安心归去了。” “哈哈哈!你这孩子~~说话真是和你姑姑如出一辙,难怪她派你出山入朝,哈哈!”隆德帝抚须大笑,龙颜甚悦。 这.......派我来,是因为上面的哥哥姐姐懒得当这累人差事……想起第一回觐见隆德帝时的好奇,参观皇宫时的兴奋,那时候还觉得挺有趣的,但随后与隆德帝还有钱老板的一番交谈,想想以后的日子还真挺奔波折腾的。 “随朕来。”隆德帝宽袖一挥,转身走向一座三层楼阁。 跟着隆德帝,顺着木梯,拾级而上至楼阁顶层,云小七见这第三层除了中心放了张楠木矮几之外便空无一物,矮几上摆了个梨木盒子,盒顶正中刻上了如蝌蚪般的一字……雲。 “这里便是存麟印的地方,这十几年来,朕一直派人守着,可惜……”隆德帝将木盒开启,盒内空空如也。 “晟翎定竭尽所能,早日将麟印寻回。” 说是这么说,但毫无头绪的叫我怎么找呀?? 隆德帝笑着点了点头说道:“你这孩子的性格也和你姑姑相似,大气得很,不像其他女子一般。这件事就辛苦你了,在外奔走还是着男装方便些的,这点很好,等寻回王印袭爵之时,再议服饰礼仪吧!” “谢陛下!晟翎归家那日起便喜欢穿这类衣衫,但与男装还是有别的。” “哦?有别在何处?” “男左女右,男装的扣带在左侧,而晟翎所穿衣衫的扣带均在右侧,以示区分。故请陛下不必费心多虑服饰礼仪之事,按以往先例即可。” “哈哈哈!有趣!你们轩辕族人果真有趣!朕准了!对了,这云王府邸,你可自由出入,府上侍卫等均归你调遣,只是这王府中门,还是等你袭爵了再开吧!不过为了方便行事,便住在这府中,左右都有人伺候的,不必投宿客栈去了。” “陛下隆恩浩荡,晟翎叩谢皇恩!”不开中门,那么不是要翻墙就是要走后门啦!怎么感觉像是在做贼呀? 恭送隆德帝先行回宫之后,敖晟翎在云王府中东飘西荡地转了一圈儿,虽这十几年府中无主,但仍能看出云王府一直被精心打理,丝毫不显落魄,足见日理万机的隆德帝对此府的重视。最后在前院见了整队王府侍卫,个个虎背熊腰脚长手粗,但...如果来几个内功不济却轻功卓绝的飞贼,这些个侍卫们还真是追也追不上的。 重新回到那三层楼阁,提气跃上楼顶屋檐,高处风大,吹得她衣袂飘然,溜达了一圈儿之后,靠着龙骨梁柱,一屁股坐在了瓦片上。从这里可以将整座云王府看个七七八八,建筑井然,排列出一股有序的美感,敖晟翎单手支着下巴,发起了呆。 冬季日短,不一会儿便金乌西下,云王府中几处殿堂映出了点点灯光。敖晟翎自上而下俯视这夜色下的王府,觉得这里显得几分落寞……终是一处没有主人的府邸啊!但隆德帝维持这云王府至今有何用处?大姑姑始终不愿再出山。我族处世如此,怎会将这类繁琐之事揽上身? 正思量间,突然被不远处震天而放的朵朵绚丽烟花吸引............今天是什么节日么竟是如此热闹的? “公子爷!请用晚膳!!”楼下一个侍卫带着俩丫头,仰首抱拳大声嚷道。 敖晟翎吃着饭菜向那请膳的侍卫询问那烟花之事,那侍卫古怪一笑,回禀:“回公子爷的话,今晚便是长袖节的首幕,故同乐坊那边儿燃了烟花起声势呢!” “同乐坊?长袖节?”怎么觉着有点儿耳熟啊…… 第十四章 长袖节,长袖之姿,善舞之艺。 当今朝廷治国有方,天下无事自然就歌舞升平。食,色,性也;饱暖思.淫.欲。多亏了这一年一度的长袖节,能将各州的头牌姑娘都汇集在帝都,长袖善舞,百花齐放,这是何等的丰采盛世。各路风流人物争相往帝都蜂拥而至,一年胜似一年,为的就是能一睹各州花魁名妓的艳容丽姿。 同乐坊,帝都的几家最富盛名的青楼俱在此安营扎寨开门迎客。往常这条街上本就熙熙攘攘车水马龙,今晚又是长袖节的首幕,更是人声鼎沸,灯火通明有如白昼。 坐在骡车上刚掀开帘子打算下车的云小七,看到这个阵仗不禁倒吸一口气......这儿人也太多了吧!!挤来挤去的非被挤成扁鱼不可!! 赶车的便装侍卫躬身抱拳:“公子爷,再过大半个时辰便开始长袖善舞了,到那个时候,在同乐坊周旋的人会更多,不如......” “不如......曾哥~~您先回去歇息吧!我去见识一下,凑个热闹,很快也便回去的了。”云小七跳下车,给那曾侍卫手里塞了锭银子,“放心,来时的路我都记着了,不会迷路的,再说我的行李包裹还在客栈里呢,今夜是不回建安坊的。” 年轻的曾侍卫看了手里的银子先是一愣,一番婉拒之后终是收下,临走时对着云小七仔细提醒了好几句才扬鞭离去。 对着同乐坊大街上的攒动人潮,云小七望洋兴叹……生平就是不喜欢人多的地方,拥挤不堪小偷儿也多,稍不留神钱袋就没了,她下意识低头瞅了眼左腰侧..........钱袋还真的不见了!尼玛!才下车给了赏银后独自站了没多久的功夫啊!!还真是想什么就来什么!!! 云小七让自己马上冷静下来,屏气静心去回想刚才身边周围的人物情景,瞄了眼左边一条暗巷子,闪身而入。 运起流水清气使耳力大增,听到前方不远处有两道粗糙声息,云小七嘴角微勾,暗巷子虽又黑又窄且杂物堆积,但丝毫不阻碍她施展行云步。在一墙角暗影中,看到两个男子蹲在一处,其中一人手上拿着早已开了口的钱袋,正是自己的! “我就看着那个人一下车便打赏了车夫一大锭银子,随后又像个笨鸟儿似的呆立在街口,不是正等着给咱们送钱么,哈哈!” “就是就是!一看就知道那蠢货是头一次来同乐坊,也不知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土财主,见了这里的花花世界,定是看傻了眼了。咱们此时不下手更待何时?钱袋没了,就让他接着发傻去吧!哈哈!这次还真逮着了一头肥羊,今晚咱们哥儿俩趁着首幕能大饱眼福了,嘿嘿!” “笨鸟儿,蠢货,土财主,肥羊……你们哥儿俩刚说的那人是谁呀?”云小七低沉着嗓音,重重地踩着步子,慢慢走向那二人。 那俩偷儿平日里也不是吃素的,见云小七这个细皮嫩肉的小失主突然不知死活地跟了过来捉赃,立马站起身,一人一把匕首亮了出来。抓着钱袋的那个虎着脸低喝道:“要钱没命!要命没钱!你是要命还是要钱?!” 云小七略微歪头,看了眼自己的钱袋,轻笑了一声,说:“应该是我来问你们……要钱?还是要命?” 那俩偷儿见云小七虽单身一人,却毫无惊惧之色,且一派笃定,心中不禁疑惑,难道这青年有些来头?没抓钱袋的那个拍了拍抓了钱袋的那个,再上前一步问道:“不知是哪条道上的朋友?” “不是道上的,你就要谋财害命了么?!” 还没等云小七说完话,那二人便从左右两边冲了过来,只闻‘咔嚓’、‘咔嚓’两声,随即听到了那俩偷儿如杀猪般地惨叫。 云小七将地上的两把匕首拾起,来回互碰发出金属撞击声,看着那俩偷儿额头上的冷汗,揶揄道:“既然你俩想害我,那现在我也不跟你们客气了,说~~舌头还是眼睛?左耳还是右耳?” “今天是我俩走了眼,碰上了您这硬茬儿,栽在有本事的人手里,咱们也认了!悉听尊便,但求您大人有大量,饶了咱俩的这双手,也算给我们兄弟俩留口饭吃!”一个偷儿咬牙忍痛,费力说着,捧着自己那毫无知觉的右臂,疼得暗自发抖。 “你的钱袋是我扒的!跟我兄弟无关!!” “你们俩还真是情深义重啊~~~”云小七俯身去将那二人脱臼了的右臂接回,解了穴,对着他俩说,“别那么奇怪地看着我,你们的肉割下来给我有啥用处?还不如来个实惠些的。同乐坊大街上人实在太多了!你俩熟门熟路,轻松些的带我去看长袖节的首幕,本公子要瞧好的景致……”将匕首抛还给那二人,又将钱袋里的银子捏了两块出来,“你们兄弟俩也是讲义气的,不打不相识,这算是你俩的辛苦费。若少爷我今夜玩得高兴了,好处少不了你们的。” 同乐坊大街的东侧那一头与飞花湖相邻,湖上泊着各式花舫不计其数,其中有近六成是来自各州花魁舞姬的船舫。 “云兄弟你瞧!在湖上搭起的那个东西,是技艺署出力建造的如燕台,为了让各家的姑娘一展长袖善舞所用。那些个花魁舞姬均由自家的花舫送至飞花湖中,靠了如燕台便自己下船登台上去。如燕台上面,乐者琴师一应俱全,也可用自家带来的。” “没错~~有了这湖水相隔高台相护,省了那些个轻狂浪徒纠缠放肆,也让众人在岸上看得清楚明朗。嘿嘿!云兄弟~~咱哥俩给你寻的这个位置不赖吧?” “............大牛二虎,你俩还真是别出心裁!”云小七坐在湖边一棵大树的粗杆子上面,对着另两根树杆子上的那兄弟俩哭笑不得,“在这里看首幕,不用顾虑人多拥挤,且坐得高处,的确是能有好景致又是轻松些的!”连张椅子都没有……好吧!最起码坐树上了,不用担心自己看得入了神,钱袋又被人扒了还不知道........ “来了来了!第一艘花舫近了近了!哎哟喂!是咱帝都的会贤雅叙第一个上如燕台呀!好!!!”二虎激动地手舞足蹈,连着树杆子一起摇晃差点将自己摔下树去。 云小七顺势随着树杆子上下摇摆,安安稳稳地坐着,对二虎问道:“会贤雅叙?她们家送哪个姑娘来?” “今夜是首幕,估计是蝶衣姑娘。”二虎开口答话,但两眼仍直直地盯着花舫上的隐约妙影不肯挪开。 “蝶衣姑娘?……”云小七刚要再问,忽听另一根树杆子上的大牛鼓了一大掌叫道:“嘿!还真是蝶衣姑娘!今夜没白来!没白来!!蝶衣姑娘!!!”被大牛的粗嗓门一吼,带动树下岸上的一片男声跟着来了段大合唱,这个蝶衣那个蝶衣的,让云小七想起了体育场里的演唱会阵势…… 呃........看来,现在是挖不出个什么八卦了……云小七低头看了看树下的状况,这舞技都还没开始呢就这么热情,有几个貌似恨不得跳湖里直接游过去会会佳人了。虽然春天还没到,但这里绝对是如沐春风。 如燕台上丝竹声起,树上树下总算肯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直愣愣地看着前方,当一抹曲线身姿踩着琴乐从容缓慢舞至台心,岸上又爆发沸腾了。 云小七自动忽略树下的嘈杂,全神贯注凝目远眺如燕台,虽因距离太远看不清那蝶衣姑娘的相貌五官,但从她的舞动旋转,扭摆身姿,举手投足之间轻易感受到了她的娇媚。 这才是真正的舞蹈,绝对的技术活啊!不是一朝一夕突击个几个月便能达到的境界,日积月累的一定练得很辛苦很累吧? 岸上每个人的视线都跟着蝶衣姑娘的舞动而游移,男人们的眼神无一不是火辣辣的,有几个甚至不知不觉张大了嘴巴,就差留哈喇子了。 云小七看着树下一张张如痴如醉的脸,心中不禁暗笑,若是这时候有扒手,准能来个满载而归!她顺带瞄了眼大牛二虎,那两个也是对着如燕台瞠口结舌,突见在树下人堆中,有一小巧身影上下跳跃来回穿梭个不停,定睛一看,不禁莞尔。 “怎地此处会有那么多人!这可叫人还怎么观舞呀?” “师妹,别再到处乱跑了,回茶楼里吃点心去吧!” “我不!那茶楼离如燕台远了些,真是看不清楚的,还是岸边瞧着清爽些的。” “可是这里龙蛇混杂,而且都是男人爷们儿的,你一个姑娘家家的在这里多有不便......还是赶紧跟师哥回茶楼吧!师姐他们等着呢!当时出门那会儿是你怎么答应咱们来着的?” 云小七见那小丫头撅着嘴跺了跺脚转身便走,那师哥急忙赶上前在侧一个劲地说话哄着,她皱着鼻子笑了笑,轻闪下树尾随而去。 原来在飞花湖畔的另一侧柳林中,开着几家清净幽雅的茶水阁楼,但离湖心的如燕台稍具遥远,常人无法目测清晰,云小七刚踏入茶楼大堂门槛,掌柜的就要将她往一张单桌上引。 “掌柜的,我这人喜静,可否给我个楼上的单间儿?” “实在对不住啊这位公子爷,楼上都已客满,要不你坐那里边儿的雅间?”掌柜的弯腰抬手导向一扇窄门,门框上挂着一块小牌子——[菊花厅]。 “呃......菊花.......好吧……”云小七进了菊花厅点了壶胎菊,待茶师傅将茶具洗热将胎菊第一泡滤了便给了赏银请人退了出去。吃了几样点心,闭着眼睛闻着花香轻嘬了几盏茶,随后打开菊花厅的窗子,翻身上了茶楼屋顶,又仔细听闻了,翘起唇角笑了笑,在一处屋瓦上撩了衣摆刚坐了下来,便听到清脆娇声…… “师姐,如燕台的那几个虽舞得精彩,但绝比不上师姐的‘武剑如剑舞’!” “师妹怎知那如燕台上的情景,刚来这茶楼时你还叫着看不清呢~~难道你前去瞧过了不成?” “我......我......我是刚才…………” “是我刚才去看了几眼后回来告诉师妹的,师姐的剑舞闻名天下,那几个风尘女子怎可与师姐相媲美?” “二师弟言重了,如燕台上的那几位虽沦落风尘,但她们的舞技本事都是十年如一日的台下功,只是命运坎坷了。” 云小七听着那温暖语调微微一笑,也为那蕙质兰心暗暗点头。 “师姐说的极是,清池鲁莽了。。。。。。只不过梁上的那位朋友可否觉得窃听偷窥实乃鲁莽之举呢?!”随着那句话音,两道人影便从下跃至楼顶屋脊! 第十五章 云小七刚要提气撤离,却见左方一道黑影早于她先行一步,接着便见跃上楼顶的那两人跟着那道黑影紧追而去,她扬唇一笑……刚跳上屋顶时就听见了有人已伏在一角窃听,所以特意坐远一些在边儿上等着瞧呢~~屋内的那伙人如果都是粗糙浅薄之徒,那流水阁也不会有如今的名声地位了,果然! “你是何人?为何在此?”突然一声暖语自身后传入耳畔,但其中夹杂了一两分不怒自威……那个“师姐”??云小七咧嘴一笑,双手撑着身侧两边的瓦片,仰头对着夜色,自顾自说道:“今夜虽非八月十五,但月光皎洁,星光璀璨~~~也有些个大珠小珠落玉盘的模样了……不错~~不错!” “阁下此时此处在赏月么?”语带笑音,明显不信。 “如果在下回答说‘是’,姑娘信么?”话中带嘲,似是无奈。 “既然公子未作鲁莽之举,那又为何背身答话,而非以正面示人?”轻描淡写,漫步缓近。 “姑娘可是这座茶阁的主人?如若不是,那姑娘与在下同为茶客而已。在下此时此处的举动,茶阁老板未加劝阻。”气定神闲,四两千斤。 云小七笑着答非所问,听着身后没了回应,便慢慢低下了头静静等着,刚将流水清气转了一个小周天,便听闻一句“请指教了!”随后一股迅捷掌风伴着一袭清香如影随至! 云小七双臂使力撑起身,耍起行云步左闪右躲。月光虽是皎洁但夜色已深,且两人身形急速,双方均无法看清楚对方的五官面目。云小七侧腰转身时见缝插针般瞧见那女子在朦胧月光中现出她下巴的优美弧线,以及飞扬着如瀑布般的三千青丝,虽然体型纤细但身法稳健,为我见犹怜的娇娥模样增添了几分活力劲道,更可贵的是那青丝女子的举手投足之间透着股浑然天成的气度姿态,一般门户人家是教养出不来这类女儿家来的。 云小七这般分心观察,几掌之间就被那青丝女子逼退到房顶檐角,眼看若再后踏一步便是跌落,却见她左手虚扫一掌,右手食指对着青丝女子足下踩着的几块瓦片隔空疾点,那几块瓦片瞬间俱是裂开得粉碎!青丝女子足底不稳,虽然下盘功夫不弱但还是稍一摇晃。云小七见机立马伸出右臂挽住青丝女子的纤腰,稳住自己的身体重心蹭回了里边儿,趁着青丝女子稍一愣神之际赶紧撒手后撤,能退多远就退多远。 回想起刚才那“鲁莽之举”,还有在这“鲁莽之举”的过程中与那青丝女子贴得近的不能再近了的碰触,云小七立马‘唰’地一下脸红了起来……貌似......刚才真的是鲁莽了,那样算不算轻薄非礼呀?幸好天黑,也没人看到,更没人能看到我居然脸红了!! “大胆狂徒!竟敢对我师姐无礼!!看剑!!!”平地一声娇咤,将害羞脸红胡思乱想的云小七骂得瞬间回了神,又听得那位突然杀出来的姑娘喊道,“花师兄!咱们二人摆阵!非拿下这淫贼不可!!!”话音还未落,云小七便觉着身后两股劲风飘忽不定但直奔自己而来,她深吸一口气,将流水清气汇入双腿,起身一跳,似千斤坠般将茶阁屋檐掼破了个大窟窿,她人也随着断木碎瓦由那个大窟窿落向茶阁大堂。 大堂中立时炸开了锅,躲的躲,闪的闪,逃的逃,骂的骂。 云小七灰头土脸地看着同样灰头土脸的茶阁掌柜,灰头土脸的茶阁掌柜那副欲哭无泪的样子让云小七想笑又不好意思笑,只好往掌柜的兜里塞了张银票,随后赶紧……趁乱开溜~~~ “师姐!师姐你没事吧??”看着楼底下众人作鸟兽散,小姑娘只能作罢追打,虽然极其心有不甘,但还是赶紧回到那青丝女子的身畔,勾着那女子的左手臂仔细慰问。 青丝女子对着小姑娘微笑着摇了摇头:“萱萱别担心,我没事。花师弟,秦师妹与侯师弟如何了?” 立在一旁的花清池恭敬答道:“师姐放心,秦师妹与侯师弟将那跳梁小丑驱逐之后已安然归回。” 青丝女子点点头:“甚好。天色已晚,这里风大,我们回去吧!” “嗯!师姐咱们走,这茶阁被那贼子捅出这么大个窟窿,可没法再待这儿了。师姐,花师兄,咱们回客栈了。” 流水阁众人离开茶阁时,经过立在大门口赔礼送客的掌柜,青丝女子见那掌柜灰头土脸的模样,便抽了张银票出来让花清池递了过去,不曾想那掌柜的作揖婉拒:“今夜小店屋顶失修,实感深愧!怎可再收客倌的银钱?况且刚才已经有位公子爷临走时给了赏银的了,诸位请慢走。” 萱萱小姑娘一听如此,忙对着青丝女子说:“师姐!定是那……” “既然这样,那还请掌柜的着实好好修葺一番,他日茶阁焕然一新,必定客似云来!”花清池对着茶阁掌柜微微一揖,扬声告辞。 云小七穿着中裤内衫,双手拿着块长长的棉纱巾子,使劲儿揉搓自己的头发,嘴里嘀咕着:“长头发就是麻烦!这地方既没电又没吹风机,现在又不是夏天……头发什么时候能干啊??”擦了半天将那块潮湿的棉纱巾子搭在了架子上,一屁股坐在床沿,想睡,但却怕头发未干就挨着枕头第二天脑袋胀疼,于是对着烛光发起呆来……流水阁剑法剑阵驰名武林,方才那青丝女子完全可以用剑,却只是以掌相斗,况且虽然一招一式干净利落但都非治敌要害之处......若说是有意试探也不为过!难道………呵呵!果然是个蕙质兰心的女子,“武剑如剑舞”么?不知她耍起剑来是何模样? 舞……云小七右手食指敲了两下床沿,想了想便起身穿了套简练黑衣黑靴,又在外面添了件锦色长袍子,往脑后拢了拢头发,戴了顶绒皮帽子压着脑袋,将隆德帝前几日里赏赐的一些个配饰挑了几样俊雅的点缀了,对着镜子左顾右盼一番之后才满意地点点头,大摇大摆出了客栈上了大街。 如燕台上的舞姿如月夜中的昙花一现,在长袖节首幕出现的舞姬花魁早已献艺完毕谢幕归去,所以各路风流人物紧跟着转战到了同乐坊大街上的各家青楼,尤其是会贤雅叙那儿,人声鼎沸,情绪高涨,似有通宵达旦之势。 云小七玉树临风般的站在会贤雅叙那张灯结彩的大门口,没人理她。 那些个电视电影里拍出来的什么小红小绿拿着红红绿绿的手帕甩啊甩的嘴里还发着嗲说‘大爷来啊~来呀大爷’老鸨在青楼门口使劲儿卖笑拉客的那种情景……完全是狗屁!人家会贤雅叙里的姑娘忙得很,门口都是清一色壮汉排着两侧威武迎客,刚瞧了眼方才进去的一个老头子,遣了下人将那些个壮汉一个个打赏了银子,等着壮汉们扯着嗓子喊了声‘恭迎黄员外~~~’,那老头子才得以由小厮们弯腰引着入内了。看来若是囊中不厚钱袋不沉,就算进去了也别想玩出什么花样来。 云小七走到一个看似领头的大眼睛汉子面前,慢悠悠地笑着说:“会贤雅叙果然气派,今儿个少爷我头一回来此处玩儿,未换散碎银子,这两张票子你们哥儿几个回去分了吧!” 那大眼睛汉子看了眼云小七扬在手中那两张银票,又将云小七的衣饰打量了一番,再瞧云小七那副啥都不懂的愣头青样儿,心中猜想了个□□,于是压低嗓音问道:“不知这位公子贵姓?” “这……我……嗯……”云小七略微低头,眼神恍惚。那大眼睛更是吃准云小七认定她是偷溜出来“体察民情”的官家贵族子弟,又是一条肥鱼!“又或者……公子爷序齿几何?”这回把嗓音压得更低,。 “七!” “齐(七)少爷~~器宇轩昂人中龙凤!会贤雅叙~~蓬荜生辉!” 大眼睛汉子听闻云小七的回答便随即高喊了一嗓子,顺便把她手里的那两张银票接过来揣进了兜里。其他汉子听闻大眼睛的那声吆喝,又一起扯着嗓子重复了那句恭维唱喏,同时又齐齐躬身抱拳,叫声还未落便看见两个机灵清秀的小厮迎了出来,作揖行礼后弯腰请云小七入内。 “齐少爷万福,奴家春桃。” “齐少爷吉祥,奴家夏莲。” 云小七看着两个娇小女孩来到自己一左一右两旁入座,左边夏莲倒酒,右边春桃夹菜,眼瞧着就要亲手喂自己吃喝,她忙挥了挥手:“不劳烦二位姑娘,今夜在下只是过来凑个热闹的。会贤雅叙扬名在外,之前如燕台上那位又是身轻如燕,所以特意过来见识见识。” “呵呵~~蝶衣姑娘自飞花湖归来后便去歇息了……齐少爷谈吐斯文举止不凡,春桃好生欢喜~~~”春桃那双水汪汪的眼睛若有若无地瞄着云小七,好似无尽多情。 “齐少爷风流倜傥……夏莲敬齐少爷一杯,奴家先干为敬了~~”左边的夏莲一昂脖子便将一盅酒一饮而尽,随后为云小七倒满了一盅酒,双手托着款款奉上。 云小七见这位夏莲姑娘说话软侬却喝酒豪爽,不禁添了几分好感,话不多说就接过酒盅也是一口干了……几番轮回之后,云小七已是满脸通红醉眼惺忪,摇晃着脑袋吵着闹着非要看歌舞,于是便夏莲奏琴春桃轻舞将这位“齐少爷”哄得安静了下来,待曲终舞定,那位“齐少爷”早已趴在桌上侧着脑袋醉得不醒人事。 春桃夏莲左右叫唤了一阵之后见齐少爷毫无动静,便找来了两个小厮将那醉鬼托着脑袋扶了起来,一路驾轻就熟地转进了一间幽静偏厅,对着珠帘内轻声道:“姑娘,人带来了。” “嗯~没你们的事儿了~”语调虽是漫不经心的却带着股不一般的魅惑。 “喏。” 帘内人婀娜掀帘娉婷踱至,看着榻上一脸醉态呼呼大睡的云小七,妩媚一笑:“你进大门那会儿排场可不小呀~刚看了你一眼~人家还以为认错人了呢……”边说边伸出左手将云小七的绒皮帽子摘了下来,看着那紧贴着头皮编了的七股辫子,她笑意更甚,衬着食指戴着的猫眼石戒指散出的透亮光泽,笑容更显媚人。 第十六章 一缕缕轻烟,自汉白玉雕的香炉中袅袅飘扬至散。那戴着猫眼石戒指的女子侧头瞄了眼香炉,又看了看睡得死沉的云小七,转身走入珠帘内,唤了声:“纤竹。” 一个羸弱少年应声自门外入内:“姑娘有何吩咐?” “已经用惊梦画芯给那人熏了小半个时辰了,怎地还不醒转?你去给他洒些水,清醒清醒的。” “喏。” 不一会儿纤竹端来了一个大海碗,走近榻边,看了眼安静的云小七,接着喝了一大口海碗里的水,含在了嘴里胀得两腮鼓鼓的,弯下腰对着云小七的脸正要作势喷水,没想到就在这时候,云小七突然睁开双眼对着自己大喊了一声:“喂!!” 纤竹被云小七这么冷不防一咋呼,吓得将原本含在嘴里水一下子全部咽了下去,两眼直愣愣地看着原本像死猪一样躺在榻上那人,一时之间还没缓过神来。 云小七看着眼前这位被自己吓得呆若木鸡的瘦不拉几未成年,既觉得可怜又觉着好玩,咧开嘴笑着说:“少爷我醒啦~~~” 纤竹这才回过神来,皱了皱细眉,随后双手端着海碗直接将水往云小七脸上泼。 云小七忙一个诈尸般的挺身,半滚着下了榻,狼狈逃过一劫水灾,嘴里嚷嚷着:“会贤雅叙里的区区一个小厮竟然敢用脏水泼本……本少爷!!活得不耐烦啦?!本……本少爷要治你的罪!将你车裂叫你五马分尸!来人呐!来人!!” 就在纤竹冷眼相向,云小七气急败坏之际,一阵慵懒娇笑自一边的珠帘内传出:“呵呵呵~~齐少爷~~奴家可是等着少爷醒转过来多时了……若不是这小厮伺候着齐少爷~不知奴家还要等到何时呢……现在见了齐少爷神思安好~奴家也就放心了……否则心中实在是怜惜不已。。。。。。” 云小七自一听到那女子酥软暖语便乖乖安静了,傻愣愣地盯着珠帘,嘿嘿一笑就坐了下来:“原来如此呀!那真是烦劳姑娘了,不知如何称呼?” “奴家………蝶衣。” “蝶衣姑娘??真的是你么?!”云小七一脸欣喜地跳了起来往珠帘走去,却见纤竹闪身挡在自己跟前不让再靠近一步,只得扬声问道,“蝶衣姑娘的舞技真是一流,本……吾钦慕不已!可否请蝶衣姑娘现身一见?” “齐少爷人中龙凤,妾身也是仰慕……然而相知应早于相交,故妾身望能与齐少爷先秉烛几语,不知齐少爷可否?” “自然自然,应当应当。” “那还请齐少爷就坐,用些个茶果点心的。” 云小七又乖乖坐下,听话地拿起一块芡实糕咬了口慢慢嚼了起来,但眼睛仍对着珠帘一个劲地瞧着。 侍立在珠帘一旁的纤竹见云小七那脸色相,心中一声嗤笑……色迷心窍的绣花枕头。 只听蝶衣问道:“齐少爷祖籍何处?自哪儿来?往哪儿去?”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四海为家,随遇而安。” “齐少爷真是好气魄!可惜蝶衣未能云游四方,对他州轶事知之甚少,还请齐少爷细说一番。” “没问题!蝶衣姑娘可听过渭州安化城的‘夺旗大会’?那场赛事可好玩儿了……”云小七眉飞色舞地将一路到帝都的有趣新奇的所见所闻,口沫横飞地描述了一番,当然,也将那惊心动魄要人性命的杀手小美人儿……自动忽略不叙。 珠帘内的蝶衣姑娘听闻了云小七说的一些新鲜事物笑意连连,娇柔笑声不断,待云小七喝了口茶润润喉再要继续往下讲的时候,原本默不作声的纤竹突然对着珠帘一揖:“姑娘,时辰差不多了。” 珠帘内突然没了声音,云小七瞪了纤竹一眼,脸上的愠色一闪而过,只得强打起了笑容,慢慢起身悻然告辞。 “奴家与齐少爷相谈甚欢,今夜一叙实在欢喜.........不知明晚奴家是否有幸再与齐少爷把酒言欢?” “恭敬不如从命。蝶衣姑娘也辛苦了,好好歇息吧!” 云小七由纤竹送出至会贤雅叙的大门,踱着方步行了一段路,拐进一条暗巷,寻了处阴暗的角落,扶墙作呕将腹中之物悉数吐出!又连忙在一包杂货袋上盘膝打坐调息了好一会儿,才重重呼出了一口长气,待睁开双眼时已是炯然般的清澈明亮,若是仔细看了,便会发现她的双瞳隐隐泛蓝,显得她的眉眼之间极具神采! 脱下了绒帽,抽了两块黑布出来,分别蒙了自己的脑袋和脸面,又褪下了锦袍用来将今夜的戴着的配饰仔细裹得圆实了,翻身跃上右边一户屋檐,把那一身富贵行头朝瓦梁之间塞了进去,随后,云小七身着一袭黑衣飞檐走壁,在暗夜的保护下,几个起纵便回到了那眼熟的厅堂和院落。 这会儿将近丑时三刻,仍旧留在这纸醉金迷之地的那些豪客们都早已是醉的醉,睡的睡,喧哗也归于了寂静。 云小七摸到了厨房,左右拎了两捆柴草,甩到空地上,点了把火,看了眼正要熊熊燃起的火苗,起身翻转跃在院落里的假山丛中,躲在阴影里,气沉丹田扯了一嗓子:“走!水!啦!!!” 小厮杂役们奋力扑火、莺莺燕燕们一惊一乍,谁也没怎么去注意一道黑影灵敏穿梭与各房各门之间,但并不表示,无人注意。 云小七伏在树丫间俯视着那三座屋舍中的暗黄烛光,结构造型并无突兀之处,可是走水了屋中的人都还如此镇定,就连出来张望一眼都不曾,如果是行伍将门那倒是还能说得过去,但........这里是会贤雅叙的地界。 突然,那三座屋舍中的三盏烛光同时熄灭,原本可隐约视物的周遭刹那间一片漆黑!云小七闭上眼睛,让自己的双目能快些适应这黑暗,刚抬眼便看见一线寒光朝自己这边的方向射来,她刚急忙足点树枝绕到树干的另一边便听到一串钉木似的轻微“笃笃”声音……呼!幸好闪得快!不然自己的脸要成筛子了! 使的好暗器!! 刚庆幸没多久,一个掌风袭来,逼得云小七跃下树梢,双足刚落地立马踩着“之”字形晃了开去,只见她刚才落足之处又一串寒光点点,直扎入土!.........这次听见了!!云小七回身抽出腰间软剑,软软地戳入泥土,流水清气一注力便将软剑握得笔直,手腕一转一抄,大片泥土夹杂着尖锐的小碎石子儿对着花丛处散射。 花丛中的羸弱身影刚纵起闪躲,却发现身后有异……此贼子的身法怎地如此迅捷?!惊怒之际转身拔出贴身短刃,在这黑灯瞎火中与对方交起了手。哪知贼子的兵器使得极快,短刃又不是自己所长……暗器才是!可是近身相斗无法施展开来,几个回合下来贼子剑剑直指自己要害,短刃自保已属不易,更别提擒贼了。不过.......虽然险象环生,但那贼子似乎无伤人之意,否则早已挂彩多处了,可这是为何? 兀自生疑之间,眼前陡然出现一双淡静蓝瞳,正自惊叹时听闻一声“咔嚓”右肩一阵剧痛……脱臼了!!蹙眉忍痛不已,下巴却被人一手握住,一扯一推,开口闭口,一粒苦涩腥气之物被对方弹入咽喉直落腹中,想吐也吐不出来了,此次此刻还没法用手指抠喉咙。。。。。。。 “子不过午,午不过子,若要子午追魂丹的解药,便拿解药来换!我家少主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找人殉葬那也是应当!” 贼子两三下即没了身影,但那低沉嗓音沙哑话语似乎仍在耳畔,羸弱少年扶着脱臼的右臂,咬牙切齿,满头大汗。 第十七章 次日刚起床洗漱完毕,客栈的店小二便叩门领了个小丫鬟进来请安,说是蝶衣姑娘派了来给齐少爷送一篮子水果糕点当早膳的,随后便摆开了碗碟,侍立在一旁伺候着。云小七坐在太师椅上,斜靠着椅背,左臂肘倚着扶手,掌中把玩着一串润白玉珠,她观望了一圈儿摆放齐整的朝食,睨了下那低眉顺眼的小丫鬟,慢慢悠悠开口问道:“昨晚蝶衣姑娘歇息得可好?” 小丫鬟中规中矩礼了个万福:“回齐少爷的话,昨晚蝶衣姑娘虽已入榻,但辗转反侧似乎心神不宁,也不知是何缘故,今早辰时未到便唤了奴婢准备茶果点心后送了过来,还说…………” “哦?还说什么?”仍旧是懒洋洋的声调,但原本掌中那串拨转的玉珠被悄无声息地瞬间抓紧。 “还说……会贤雅叙到了夜晚便人多事杂,实在可恼,还请齐少爷别嫌弃蝶衣姑娘那儿的晌午饭,以补昨夜未尽兴之憾........”小丫鬟说着说着便红着脸低下了头。 “哈哈哈哈!真是甚好!蝶衣姑娘体贴入微,怎会嫌弃呢?”云小七眉开眼笑起身坐到了餐桌前,自兜里抽了条雪白的汗巾子出来平摊在桌面上,用筷子将每样精巧点心各夹了一些包好了,递给那害羞的小丫鬟:“给,这一大清早你也奔波辛苦了,回去歇着吧!这些个碗碟子的,晌午时候我顺道还予你们那儿去。” 小丫鬟伸出双手接过那一小包犒劳,稍一屈膝:“奴婢遵命。” 同乐坊大街上仍旧熙熙攘攘,但时值正午的会贤雅叙却是安安静静,惟独偏院的一间雅致厢房中传出绵绵琵琶声。 云小七坐在案前,既不起筷也不举杯,待珠帘内的琵琶一曲终了便连连鼓掌称赞不已。 “奴家献丑了。” “简直是绕梁三日,蝶衣姑娘实过太谦。” “齐少爷喜欢就好,不知这些个粗菜薄酒可还合齐少爷的胃口?” 云小七扫了眼满桌子的佳肴,笑了笑说:“菜色与酒香都不错,只是总觉得还缺了些什么,所以目前茶饭不思。” “哦?齐少爷指的是……?” “蝶衣姑娘冰雪聪明,要不你来猜猜看?” “来此处之人大多是为了奴家的容貌和舞技,但目前~~~此二者只可选其一,齐少爷以为如何?” “舞者爱舞,方能长袖善舞身轻如燕,蝶衣姑娘的高超舞技实乃千锤百炼日积月累得来,如此辛苦,岂可辜负?” “齐少爷当真是个仁义之人,还请齐少爷先小酌几杯,容奴家换身衣裳。” “请。” 云小七刚把纤竹斟的第六盏酒饮完,即听闻一段清柔哼唱自珠帘内传出,她刚把头抬起,便见一道婀娜身影自珠帘起舞来到厅中,一双桃花眼正对着她未语带笑,一块淡紫色面纱将蝶衣的其余四官掩得朦朦胧胧。正当云小七对她上下打量间,蝶衣正对着她盈盈一拜,随即旋转起身,曲婉清唱,身如惊鸿,形若飞天。 纤竹刚想为“齐少爷”斟上第七盏酒,发现那酒盏早已掉到了地毯上,可齐少爷的左手仍是执盏的手势,两眼盯着蝶衣,一脸的如痴如醉。纤竹心中一声冷笑,捡起酒盏又去换了个,将壶中那股清洌醇香满满注入,悄悄奉入齐少爷掌中,看着那公子哥儿左手抓着酒盏痴痴观舞,连自己的大拇指浸泡在酒中居然还不知晓,便又布了几道菜敬上,忽见齐少爷将掌中酒一饮而尽,接着将酒盏随手一扔便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两眼发直对着蝶衣蹒跚而去。 纤竹看着齐少爷对着蝶衣作势欲扑,却被蝶衣几个轻巧旋转闪开了去,倒是那绣花枕头扑了个空的一副憨态引得蝶衣娇笑连连,但那笑音诱得齐少爷屡败屡战,尾随在媚笑轻舞的蝶衣身后屡试不爽,但无论怎么努力,连蝶衣的一片衣角都没沾到。突然一块雪白丝帕扬起,安安稳稳罩在了齐少爷的脸上,在齐少爷晕头转向之际,蝶衣早已回入珠帘内了。 “好!果然名不虚传!不枉帝都一行!哈哈哈!”齐少爷将那块雪白丝帕自脸上取下,倒也不恼怒,还笑嘻嘻地将丝帕摊开细细瞧了,“蝶衣姑娘的帕子真香啊~~~嘻嘻!” “公子爷,府中有要事,请速归。”着了便装的侍卫曾哥突然出现在大门口,齐少爷看了看他,像泄了气的球一般无奈叹了口气,只得起身告辞。 “来日方长,齐少爷慢走。”珠帘内之人盈盈下拜,行礼送客。 是夜,同样的一间偏院厢房,同样的一首琵琶曲,同样的一双主仆,静静地看着眼前的造访者迈着稳健步子缓缓踱入,一袭黑衣衬着身段修长匀称,摆手阔步间显得此人干劲利落,黑布遮头蒙面却将那双蓝瞳映出迷人色彩。 蝶衣姑娘阅人无数,这等神色的眼睛倒还从未见过,觉得既新奇又心中一阵赞叹,将来者上下打量一番之后,不禁对着那对蓝瞳多看了几眼。 却见来者握拳行了一礼即开口道:“在下昨夜冒昧,此次特来送药。” 蝶衣听了那低沉沙哑的嗓音,不觉一笑:“呵呵~~阁下真乃守信之人呐~~” “不敢!各伺其主,还望多多包涵。”遂对着纤竹微一抱拳之后抛出一个小瓷瓶。 纤竹顺手接住,对着那黑衣贼子瞧了一眼,也不急着服用,反而将手中的瓷瓶随手放在身侧案几上,轻哼一声似是不屑。 “子午追魂丹……阁下从哪儿弄来的呀?”蝶衣轻抚着食指上戴着的猫眼石戒指,漫不经心地问着。 “实不相瞒,对此毒,在下只闻其名而未曾得过。” 此言一出,纤竹侧脸怒目而视,蝶衣嘴角冷笑不已:“阁下此刻倒是成了个老实人了,真当这儿是好唬弄的么??” “昨晚情急之下才不得不出此下策,在下心知自己的微末伎俩难逃姑娘您的火眼金睛,所以今夜特意前来送礼,以求化干戈为玉帛。”又是一揖。 “哦?是何贵礼……可化此干戈呢?” “极地寒珍之粉膏。” “玄珠粉?!” “不错!此粉膏可葆青春永驻之外,还能滋阴补阳、延年益寿,是养生之佳品。当然,蝶衣姑娘年轻貌美,用这等俗物尚且言时过早,在下赠此粉膏,只是助姑娘多一项赏赐下人之物罢了。” “呵呵!阁下可真会说笑,油嘴滑舌地来取笑奴家~~~只是……那子午追魂丹是假的,谁知这玄珠粉是否也是赝品呢?” “还请姑娘稍等片刻,劳驾这位小哥儿将瓷瓶借与在下。”只见那黑衣贼子接了纤竹掷过来的瓷瓶,走至一盆水仙旁,用小指甲拨了些瓶口的玄珠粉,轻轻弹入花盆水中,才一盏茶的功夫,不止五个花骨朵绽然开放,连那早已盛开的花蕊也重回了朝气!一霎间满室幽香! 蝶衣与纤竹俱是觉得难以置信,却又不得不信,这玄珠粉何止是延年益寿,简直是可以起死回生了! 用手中绢子擦了擦猫眼石戒指,蝶衣悠悠问道:“真真是神物了,如此贵重,当属贡品存在御内,阁下怎会得之这一瓶?” 那黑衣贼子闻言眼中精光一闪而逝,随意一笑:“英雄好汉不问出处,更何况这等不喘气儿的俗物?不足挂齿。” “哦?阁下倒还真是阔气啊!如此盛情,奴家也不忍推却,否则拂了阁下的面子,倒是又出了另一场干戈了,呵呵!” “姑娘冰雪聪明!如此,还望笑纳,但……在下还有一事相求。” “阁下两次深夜造访,自然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不知还有何贵干?” “会贤雅叙乃帝都一绝,使其同行望尘莫及,如今在下对一些事不甚明了,所以还请姑娘襄助解答。” 蝶衣看那黑衣贼子边说边拿了张折纸出来,便示意纤竹取来打开了一瞧:“虽是寥寥数语,但若帮衬起来倒也不难,只是繁杂了些,倒是怕阁下今夜拿出去的是一片薄纸,换回来的恐怕得是一箩筐了。” “会贤雅叙果然名符其实,不愧为帝都翘楚,在下佩服!”黑衣人双目含笑,抱拳谢礼。 “只是……”蝶衣看着那对弯弯笑眼,边思虑边补充道,“行有行规,那一箩筐子的纸虽不重,但价钱可不低呀~~” “姑娘觉着,比之那瓶子玄珠粉,何如?” “那自然是那瓶子玄珠粉~~价值连城了。” “姑娘若是能提供出在下所需,必当重谢!” “阁下快人快语,三日后可得之所需了。” “好!”黑衣人又抽了张小纸条出来,甩手挥给纤竹,“那劳烦将那一箩筐子东西送至此处,到时自会有人接应,多谢,告辞!” “姑娘就任由那贼子来去自如?”纤竹忿忿盯着那黑衣人悄然离开的去向,回想起方才蝶衣最后问那贼子,昨夜给纤竹灌的是什么药丸时得到的答案,气得一阵咬牙切齿! 蝶衣看了纤竹一眼,“噗嗤”一笑,脑中想起那人回答“是在下临时自制的,那丸子日日夜夜吸取天地之灵华,承受乾坤之恩泽,世人所食用的五谷杂粮……皆出于此。”居然给纤竹吃泥巴丸子,也亏他想得出来~~~一念至此,蝶衣更是忍俊不禁,眼波流转。 纤竹眼瞧着自己的主子仍一派幸灾乐祸的模样,不禁又是气结又是委屈,索性低头不做声了。 蝶衣看着纤竹,耐着性子说道:“那人来时和离去的身法,你觉着如何?“ “……………………” “他接你发了十成力掷过去的瓷瓶时,你觉着如何?” “……………………” “随后他将那轻如鸿毛的纸片随手一挥交予给你时,你觉着如何?” “……………………那贼子的身手虽是极好,但姑娘的本事在武林可是赫赫有名的。” “你又怎知我没出过手了?” “什么?!那……” “也只不过是稍作试探,被他精巧躲开了,这倒是其次,你以为,那瓶子玄珠粉是一介武夫能得来的么?” “方才姑娘也提到过……御内........难道他是?” “就算不是皇族之人,那也与皇族不会太远,昨夜你说他讲‘我家少主’,今夜又提过‘各伺其主’,看来咱们那位‘齐少爷’可不简单呐~~~” “哼!空有面皮的一个绣花枕头,好色之徒。” “能让那蓝瞳之人甘为手下的,那绣花枕头必定内有乾坤,又或者~~门户不低呀!”蓝瞳之人,天底下当真少见,只是……这人的那双眼睛,笑起来可真像,但那日那双眼睛可分明不是蓝色的双瞳........... 第十八章 凡人的出身,本就已经分了三六九等。哪怕帝都乃是当今广施仁政的天子脚下,但越是繁荣昌盛的地方,贫瘠艰困的区域就越是根深蒂固。 对于下角巷这类破落户的聚集之地,居业司的官吏们也是毫无彻底改善的良策。先帝在位时,这帝都西南边那一小块儿下角落中,鸡鸣狗盗早已是常事,下角巷之民能糊口温饱已属不易。一般的规矩人家对这下角巷唯恐避之不及,更何况那些个达官贵人?但那该死的蓝瞳贼人偏偏将他所需之物定于下角巷交接!纤竹看着四周一片狼藉的脏乱,还夹杂着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那股子怪臭味,他可是一向待惯了会贤雅叙那样的温柔乡了,一至此处不由得双眉颦蹙,心中只觉得一阵恶心,不由将那贼子又恨上了三分! 正当纤竹心中咒骂不已时,两个高大男子突然自暗处拐了出来,惊得纤竹双掌各五指抓紧袖针往后退了三步,险些与身后抬箩筐子的两名小厮撞上。 “今朝酒醒何处?”右边那个蓄了络腮胡子的壮汉看了眼纤竹三人及那一箩筐子,嘶哑着的嗓子却念出了那句斯文的话头,与他那粗糙模样极是不符。 纤竹又深深蹙眉。 那络腮胡子对着这瘦不拉几的细柳条儿也是有些不耐,但仍硬是按捺着性子再次问道:“今朝!酒醒何处?!” “杨柳岸,晓风残月。” 络腮胡子点了点头,另一个壮汉便将手中一个小木盒子递给了纤竹。 纤竹挥手示意俩小厮将那一箩筐子抬到俩壮汉跟前放下,随后握了握拳刚要告辞,却听那络腮胡子哑着嗓子说:“先别急着走。” 纤竹闻言,转身回望,见那络腮胡子指着那一箩筐子说:“待我那个兄弟将这些验证了之后,再提重谢。他说到时自然会与你们联络。” 纤竹微一点头便带着俩小厮快速离去,跟在他身后的小厮们捂着口鼻疾步跟随,生怕沾染到些什么似地一阵扭捏。 络腮胡子轻蔑一笑:“真真是一群兔儿爷!与这帮兔崽子们一比,咱们云兄弟年纪虽轻,但比他们都爷们儿多了,二虎你说是不是?” “哈哈!没错!咱们云兄弟英气逼人器宇不凡,那几个兔儿爷算得了什么?”一提起云兄弟,那名唤二虎的壮汉不禁显出一脸钦佩。 呜呼哀哉~~~若是他们的那个云兄弟在此,听了这些话不知会如何感想?? [建安坊云王府] 云小七看着满屋子的雪花纸,上面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使人觉得眼花缭乱。这四天三夜足不出门埋头苦读,总算不负前几日的劳累,整理出了些头绪,松了口气之余不免一阵困倦狠狠袭来,兀自揉着太阳穴时,一串轻轻叩门声响起。 “请进。” 府中大丫鬟润福推门进来,将一碗银耳羹端放在云小七的右手侧,见云小七一脸疲倦,便试探着劝道:“公子爷近几日都未曾好好歇息,不如进了这碗银耳羹之后睡个晌午觉吧?” “谢谢润福。”云小七一勺一勺吃着汤羹,闻言抬头对着大丫鬟一笑,说:“这几日多亏润福悉心照料,吾感激不尽。” “公子爷乃人中龙凤,能侍奉公子爷是奴婢的福分。公子爷向奴婢道谢,实在是折煞奴婢了!”润福见云小七对着自己笑,不禁脸红了一片,稍一屈膝即退了出来,在廊下候着听差。 堂内除了轻微的翻阅薄纸声,润福便几乎听不到其他声响,在这春日渐暖、微风轻拂之中,她不由想着——云王府敕造至今十余载,往年出入的都是些护院奴仆,如今这还是第一回进来这样的人物。 那一日府中侍卫剧增,一些个新面孔据说是自御内调拨过来服侍的,润福自己个儿作为王府杂役的家生女儿,当做熟手调了上来侍奉这位只闻其名的主儿……那天是跟着一位大贵人来的,远远就被侍卫们层层护着。生在帝都,公侯卿将带着的近侍随从放大街上时常能遇到,但与那日的阵仗相比还是有大分别的。原本当是世家养出来的子弟,脾性会比常人骄纵挑剔,所以小心紧张地服侍着,没曾想倒是个平易近人的,有礼得很。只是有时挑食儿了些,这个播去不吃那个挑走不尝的,但除去这项不说,别的也算是好伺候的了。 云王府因这位公子爷入邸而增添了不少人气儿,昨日又接了八个大箱子进来,听管账的李师傅说,似是从内库送来的。这些个风吹草动无一不明里暗地彰显着云王府的主子终于有了着落,且深得朝廷宠信。所以哪怕不是云王爷,那也是个世子爷!就怕是个只会死读书的……这几日在府中围着那一箩筐子里的雪花纸没天没夜地看着,也不知歇会儿……但那样子的也省事儿了些,不像荣国公的孙子还有忠顺侯的儿子那般,在内鸡飞狗跳在外仗势凌人,叫那几个近身侍奉的每每挨罚苦不堪言! “润福。” 正自己个儿琢磨对比着,忽闻来自堂内的一声轻喊,润福忙应了一声,整了整鬓发裙衫,推门入内礼了个万福:“公子爷有何吩咐?” “适才润福说的不错,是该歇一会儿了才对,否则要成书呆子了,哈哈!但吾打算先洗洗干净了再上榻,麻烦润福为吾准备准备。”云小七虽乏,但精神尚可,还有闲余说笑。 润福听云小七说‘书呆子’时差些笑了,听完话后即刻回了句“奴婢这就去准备”就退了出来,在廊下领了两个小丫头,一路嬉笑着去办差事了。 云小七仰躺在椅背上,两眼定定地瞧着自己刚写在一张便签上的几行字: 炎阳山庄 流水阁 溱州麻二 “公子爷,请沐浴更衣。” “好。”云小七站起身后,想了想,又提笔在便签下方添了三个字 —— 轮回堂 [同乐坊会贤雅叙] 蝶衣将手中的瓷瓶递给眼前品茗之人:“你来看看这个。” 如玉葱般的纤指接过瓷瓶,将瓶身上下仔细端详了一番,随后小心拨开瓶塞,将瓶中物轻轻倒了些在一盏空杯中………“玄珠粉。” “呵呵!不错。那~~~你猜猜我是如何得来这瓶子玄珠粉的?”故弄玄虚。 “听说,前几日楼里接了笔简单的生意,但酬劳却是不简单。”闲情淡定。 “这倒是真的,但~~这可不是那笔酬劳,只是给咱会贤雅叙送的礼,只是让纤竹受了些委屈。” “有你在这里撑着门楣,纤竹还会受了委屈?” “那也得看是何人上门来呀!比如说……上次送你回来的那个‘陆仁贾’呢?” “......................她?” “呵呵!没错,是他……慕容掌舵应该不会把他给忘了吧?” 慕容将瓷瓶放在案几上,轻轻嘬了口茶,问道:“纳兰,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纤竹怎会受了她的委屈?” 蝶衣听闻慕容唤自己纳兰,便收了平时漫不经心的调调,正了些神色禀道:“他来咱们会贤雅叙那晚,正是你一早回总堂的那天。长袖节首幕之后进来的,我问了护门的大眼睛阿四,说是当时那人吱唔遮掩不肯自报家门,阿四以为是往常那种不寻常的客人,所以替他说了个名号……齐少爷。” “齐少爷?” “没错,他自称家中序齿排七~~~” [...........家中排行第七~嘻嘻!保重!] 慕容的耳畔似乎响起了那人笑着告辞时,讲的最后一句话.....看来真的是她了。 “但那送玄珠粉之人,却不是他,虽两回都包着脑袋蒙了脸,但我估摸着大约是他的手下。” “那是为何?” “那‘齐少爷’是有些功夫底子且轻功也不差,但喂纤竹吃丸子,孤身送礼又全身而退那个人……不止是轻功,连身手也是极好的,况且.........那个人有一对蓝瞳。” 蓝瞳!慕容心中微微一震,眼前似乎又看到了那个清晨在阳光的笼罩下,慢慢睁现于她眼前的那对一抹清澈的湛蓝............定是她了! “慕容?”纳兰见着掌舵那不发一言的思虑神情,探头问道:“慕容?你看,我说的是否有理?” 慕容低头转动着手中茶盏,淡淡问道:“是有些道理,但......纤竹为何会受她的委屈?”难不成与往常的客人一样,对纤竹起了不轨的心思?但她不是说自己好女色么?......她一个女扮男装的,跑到青楼来,却使得纤竹受了委屈,这到底……? “这本不该与纤竹有关,是我见了那陆仁贾扮了‘齐少爷’来咱们这儿寻花问柳,为了探他底细便给他下了寻梦散。谁知他一回去,他那蓝瞳手下便护主心切,大半夜地过来喂了纤竹一粒丸子,以彼之道还之彼身。” “什么丸子?” “呸!那杀千刀的,说什么子午追魂丹,其实就一泥巴丸子,哈哈!倒是可怜纤竹紧张了一天一夜,真是作孽了,唉~~~”虽是叹了口气,但纳兰脸上却是一派笑颜。 “纤竹好歹是自小便跟着你的近随,你不为他抱不平,还笑得如此开心?” “呵呵!你也知道纤竹未曾独自在江湖上行走过,进了咱们这儿会贤雅叙,年幼气盛又无惊无险的,平日里除了你,我,欧阳之外,他从不把别人放眼里。那些个找咱们轮回堂做生意的人,倒是会看我面子不与纤竹计较,但他倒更是不知收敛。这次那蓝瞳之人随手便将他的得意招式轻松化解,让纤竹连着两回都栽在他手里,在我看来……未必是件坏事,也好让纤竹知道这世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在会贤雅叙里头让人教训,总比哪天在外头被人玩死的好!” “纤竹运气不错。她与我们做的是哪桩生意?” “我们?嘻嘻~~他只在会贤雅叙里头与我和纤竹打过照面,还不一定清楚你呢……可惜呀!这段日子你被召回总堂了~~对了,那件事到底如何了?堂主怎么说?” “堂主查清楚了,是司徒自作主张,将司徒的左手尾指和无名指削去,以作警示。”仍是淡淡的口气,似乎那夜差点命丧于司徒之手的不是她慕容。 倒是纳兰,气极反笑:“怎么?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么?他司徒如此胆大妄为,居然没被堂规处置了去,就赔上了两根手指,这也太滑稽了些吧?!” “司徒为人阴险狡诈心狠手辣,堂主要的杀手就是如司徒这样的,所以他对轮回堂还有用处。” “阴险狡诈?心狠手辣?轮回堂里还缺那样子的人么?” “既然司徒露了那心思,以后你和欧阳也小心些吧!” “哼!本就是互相看不顺眼的,现在撕破脸皮了,反而痛快些的!堂主虽惩治了司徒,但这件事可不能就这么算了!待欧阳从溱州回来,咱们三人再好好合计合计。” “纳兰……” “这是那蓝瞳之人与咱们做的那笔生意,掌舵请看。”纳兰将一张折纸展开,放在慕容眼前。 慕容随即看到纸上方方正正写着: 敢问两年中来往帝都之江湖人物可知悉否 正当慕容奇怪那人为何想知道如此繁杂之事时,那提问之人正自帝都的南华门外,一骑跨鞍绝尘而去。 第十九章 自帝都往泾州去的官道上,时不时有些车马来回交错,徒步行走的旅人也是加紧赶路,为的就是能在天黑之前到达下个打尖儿过夜的地方。 云小七抬头眯了眼那晴空万里中的一轮高阳,此时正值午间,暖暖的日头照在身上很是舒爽,但因着一路骑马疾奔却颠出了一身的细汗,额头上的更是如滴水般滑到了腮边下巴。用雪白的汗巾子将脸庞和脖子擦拭了一番,就着水囊口子灌了两下凉凉的,觉得一阵爽快! “找个地方歇会儿吧!”云小七对着自己说了一句话,便放缓了马缰按辔徐行,不久即远远地眺望到了在前方官道的三岔口处,有一间不小的茶寮。哈哈!真乃天助我也!于是她赶紧踏着马鞍轻轻敲了敲马肚子,胯/下黑马立刻“噌噌噌”一路小跑了起来。在离茶寮入口还有三丈距离便翻身下马,随手把缰绳一甩让黑马自己去一边儿啃草,云小七进了茶寮找了个凉快通风处一屁股坐了下来,要了壶茶叫了碗面,还特意交代了面条最好煮得烂一些。 由于此时正是用晌午饭的时刻,茶寮几乎客满且龙蛇混杂,客似云来自然是闹哄哄的不得安宁。云小七喝着小伙计刚送过来的清茶,习惯性地看着一个方向处的天边发呆,等着自己的那碗面上桌,对周遭的聒噪充耳不闻。 当云小七喝完了大半壶茶之后,自己的那碗面却还没动静,她刚想招呼小伙计去厨房催催,突然整个茶寮都安静了下来……云小七有些疑惑,正要转动脖子四处张望看看是怎么一回事儿,即听闻一道娇声:“师姐,我好饿......” 这……!!怎么觉得这声音有些似曾听闻??还未及细想便又听到一句男子的话语“小师妹别急,想吃什么?”..........云小七忙把头颈一硬!再慢慢将自己的脸轻轻扭回,正对着放在桌面中央的那一竹筒子木筷,乖乖坐好了,一动不动地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这位客倌~~您的面条,劳您久等了。”茶寮小伙计将一碗竹笋双菇面端给云小七,眼睛却偷偷地往云小七的身后瞟个不停。 云小七见这小伙计的那副一脸赞赏的偷窥相,忍俊不禁地道了声“多谢!”,随即举箸挑起面条,边搅和散热边轻轻吹凉,心里其实也想转一下脖子往身后瞧一眼,好奇那群来人是怎样的一副风景,竟将原本嘈杂吵闹的各色人物震了个噤若寒蝉。 “茶博士。”那个温文儒雅的男子嗓音将这茶寮小伙计召唤了过去。 “哎!来啦客倌~~~伺候点儿什么?”小伙计眉开眼笑地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去招呼了。 “将你们店里那些个新鲜的时蔬炒了送上来,来点儿嫩嫩的小牛肉,清淡些的汤,要快!给我们这两桌都上齐整了,再来九碗稻米饭,另外,包上三十个馒头带走。” “好咧!几位客倌先喝着茶水,小的这就为您通报准备去。” 不一会的功夫,便看到店里仅有的三个伙计都统统出入厨房去端饭上菜,虽是忙得不亦乐乎,却是个个咧着嘴笑得乐呵。 云小七低着头,慢慢地嚼着碗里的面条,心想着今天怎么会遇上这群人的,虽然长袖节首幕那晚黑灯瞎火,但还是低调着些,千万别被认出来才好!否则一拳难敌四手……被一顿群殴是在所难免的了..........咦?他们吃饭的时候还真是安静,食不言寝不语喽?挺有规矩的么!还真不愧是出自于名门正派。 “嘿!真是个绝色的!老头子我活了大半辈子了,这样美的姑娘还是第一回遇见,真是老天开了眼了!”跟云小七拼桌的一个古稀老头撸着胡子,笑眯眯地轻言赞叹,脸上红光满面。 云小七捧起碗喝着面汤,乘隙瞥了那老头子一眼,心中鄙视道‘呸!为老不尊!’ “呸!为老不尊!你个老不死的!”坐在拼桌另一边儿的那个老太太白了那老头子一眼,随后侧脸看了看云小七身后,端详了几眼,轻哼一声便转过脸去。 同桌的两个老人家也如此反应,更让无法转头回望的云小七好奇得心痒痒,但却只能硬生生按捺住,将脸塞进碗里,嚼一口面条喝一口面汤.............你们这帮子人吃得也太慢了!还不赶紧结账走人??再这样下去我连这个大汤碗都要一口一口地啃下来吃进去了!! 就在云小七怨念腹诽之际,忽闻那男子说:“小师妹可吃饱了么?” “嗯!我吃饱啦花师兄,不曾想这家店的牛肉挺嫩的。” “呵呵!那就好。一会儿还得继续赶路呢!得吃得饱些才好……” 云小七翻了下眼皮............急着赶路却吃得饱饱的,那不是等着犯阑尾炎么? 又听那花师兄说道:“师姐觉得如何?” “吃得太饱不宜即刻动身,大家再喝些茶歇会儿吧!” 云小七听得那温软嗓音,握茶盏的那左手不由一僵,随即红着脸闭着眼把盏中茶水一饮而尽。 “这位小哥儿,这是茶,不是酒,可别将自己灌得咳嗽了。”拼桌的老太太看着云小七,慈眉善目地劝诫。 云小七稍感意外地瞧了这素不相识的老太太一眼,随即咧嘴一笑:“您老人家说的极是,晚辈记住了,嘿嘿!” “哼!”这回轮到那老头子轻哼一声转过脸去,于是那老太太对着那老头子说:“怎么了怎么了?只许你盯着人家美貌姑娘瞧,倒是不准我跟着年轻后生说说话了?你还别不服气,老婆子我倒还觉着~~这后生跟那姑娘还挺般配的呢!” 云小七一闻此言即刻抬起头,对着那老太太瞪大了双眼,心中一声呐喊‘神马?!’ “什么?!”老头子也瞪大了双眼对着老太太说道,“你是老眼昏花了吧?!这也能看错?!” “呵呵!我这把年纪,都快入土的人了,还有什么是没见识过的?”老太太看也不看老头子一眼,倒是在云小七身后和云小七脸上来回逡巡了一番,随后温颜一笑,对着云小七说,“老身看这位小哥儿不同凡人,心中欢喜得紧,甚合眼缘,这个便赠予你了,还请小哥儿别拒了老人家的一番心意才是.......”边说边将右手往老头子的下巴那儿一伸:“拿来!” 那老头子看了老太太一眼,再将云小七打量了一番,又看了眼云小七身后,默不作声地将一个深黄色锦囊交给了老太太。 “极乐之佛,佩之吉祥,乖孩子,好好收着吧!”老太太将锦囊打开,把里面的物事取出来压在锦囊之上,单手递给了云小七。 那是一块由南山白玉雕成的卧佛,南山玉石乃玉中珍品,得之不易,那卧佛色泽白润,通透清澈,雕功也是栩栩如生,一派祥和,但奇怪的是卧佛的眉目似是观音……可是观音像一贯是或盘膝而坐或端雅而立,侧身而卧于云端的样态倒是极少见的。 云小七忙双手一揖对着老太太点了下头,接着说道:“萍水相逢,晚辈怎可收下如此贵重之物?!抛开这南山白玉极其珍贵不说,光是这卧佛宝相端庄、姿态祥瑞,更适佩于德高望重之人!晚辈初出茅庐的黄口小儿一名,何德何能将此占为已有?还是请这菩萨为二位老人家福寿延年那是最好的了!” “哈哈!你这小........小子倒是个嘴巴甜的,说的那几句话听得老夫心中敞亮……”原本一脸心不甘情不愿的老头子在听了云小七的一番说辞后心情大好,他伸出右手食指,在那块南山卧佛下方的云端处,顺着纹路划了一下,随即那卧佛与云丛之间便分开出了一道。老头子用食指和中指夹起那块云丛,指给云小七,接着说道,“这白云就由你来佩戴,至于这卧佛么……时机一到,那受赠之人自然会在你身边,与你一起的。况且,若是有缘有福,说不定将来这‘佛卧祥云’还能对你俩有所助益呢~~~嘿嘿!你就拿着吧!不用再多多感谢的了!” 云小七盯着那老头的食指看了良久,又来回瞧着已经被分开的卧佛和云丛……这块南山白玉本就是中间分开了的?还是.......?她又看了那俩老人家,两位俱是干净简单的青衣白袜,双目炯然,精神矍铄……粗看着与一般老人无异......难道这就是人不可貌相?? “后生!难不成要我们两个老人家就这么一直举着手不成?”老太太开口责问了,似乎她的手也开始吃力得微微抖动。 “啊!晚辈失礼了!真是抱歉!”云小七忙双手接过锦囊卧佛和云丛,将两块南山白玉重新合并在一起,小心放回锦囊之中紧紧地扎牢了,随后自怀中掏出一块丝帕,在手心中摊开,显出一枚黄色宝签,她对着老太太将这枚宝签双手奉上,诚恳说道:“这是出门前,晚辈在国安寺跪拜诵经求得的平安符。与南山白玉相比,自然是相差甚远,但晚辈恭敬之心天地可鉴!惟愿二位前辈平安康健,多福多寿。更敬二老……携手伴一生,白首不相离!” 老太太笑着看了云小七深深一眼,连连点头:“真是个好孩子,老婆子我如今虽然上了年纪了,可终究没看走眼。你这孩子将来可是不同凡响的,一路走着虽有几处坎坷,但年轻人么,磕磕碰碰在所难免的……”边说边将那宝签连着丝帕一起接过,看着手中之物继续说,“你为人贵在有心,自是天人庇佑,但世俗险恶,记得要保住自己的这颗赤子之心,到得最后,自会有命中注定之人来心疼你伺候你的.......唉……” “你这小子方才说得极好!不想今日遇上了个忘年之交。来!老夫以茶代酒。”老头子急躁躁地打断了老太太的长篇大论,意气风发地对着云小七举起了茶盏。 云小七见状连忙双手托起茶盏与老头子碰了下,随后将茶水一口饮尽。 忽闻茶寮的三个小伙计异口同声道:“客倌慢走,下回再来。”原来在云小七与人礼尚往来、忘年相交之际,花师兄那群人便已休整妥当、结账离去了。 “嗨!小子!那姑娘可要走啦……可是漂亮得很呐!你不去瞧一瞧?整间茶寮里,就你一人连一眼都还没见过呐!”那老头子对着云小七挤眉弄眼地轻声怂恿着。 云小七暗自咬牙,对着老头子微微一笑,摇了摇头。 “这是为何?方才我那老婆子还说你跟她般配呐!难道你就不好奇那姑娘的样貌?”那老头子饶有兴趣地看着云小七。 云小七听着茶寮外一连串的驾马声、马嘶叫、马蹄响,如释负重般扬眉一笑:“人家都走远了,还是算了吧!” “算了??难不成你是想等到下次再看?哈哈哈!” “嗯,好,下次再看,一定看!呵呵……” “行啦你们俩!还真不愧是忘年之交,真真是两个登徒子!”老太太拍了下老头子的左臂,对着他轻斥了几句,又对着云小七问道:“你........?” “七儿,家中序齿第七,所以长辈称呼晚辈为‘七儿’,也请前辈如此称呼即是。”云小七对着两位老人各自恭敬一揖。 “甚好!老身见七儿也是风尘仆仆的模样,再看看现在时辰也不早了,七儿也早些赶路吧!江湖难测,道上小心着些。”老太太对着云小七殷切叮嘱了一番。 “前辈说得不错,七儿是要接着上路了。此次相识相交虽不足半日,但此情此景,晚辈终身难忘!二位前辈多多保重,期望他日还能有相见之时。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告辞!” 那对老伉俪看着云小七翻身上鞍,渐行渐远。 老太太对着云小七逐渐缩小的背影,喃喃道:“还真是挺像的,他们家又派了一个出山来了,只是这孩子........” “怎么?你那算半仙的瘾头又犯了?”他笑她。 “混话!什么算半仙?我可有失策过??”她瞪他。 “..........好!大仙这回可看出什么来了?”他哄她。 “这孩子,要比上回那人更折腾些。但上回是那人折腾别人,这回是别人折腾这孩子。”她看着手中丝帕,不看他。 “所以,你把那福泽深厚的菩萨,赠她了。”他看着她的侧脸,点点头。 “我就知道你舍不得,这个你先拿着!”她将那平安签用丝帕仔细包好了,放在他手掌之中。 “没有舍不得...................”他趁势将她的手攥在自己的大手掌里,就是不肯松开。 携手伴一生,白首不相离! 第二十章 虽说江湖难测,道上要小心着些,但云小七这一路疾奔倒也是平安,只是天气转暖,在官道上驾马驰骋得满头大汗,她看了眼前方延绵无尽的泱泱大道,再仰望了下渐渐西垂的金乌,心中盘算了一番,便自大道转进了去桉鹿山的途径,打算直接抄山路,为的是抢在天黑之前入得幽兰镇。 桉鹿山中盎然生机,郁郁葱葱一片嫩绿,倒让人精神为之一振。云小七闭了眼睛深深呼吸,将大自然的春天气息摄入肺腑,不曾想倒是闻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怪味儿~!她即刻在自己周遭四处用力甩了甩袖子,再从兜里取了块锦帕将自己的口鼻脸庞仔仔细细擦了,又换了块天青色的巾子蒙了面只露出双眼,随后策马漫步,小心翼翼地在山路上继续行走…………不会是遇到山贼打算劫道儿的了吧?云小七边寻思着边伏低了身子,暗暗催动流水清气护体,同时也用心用耳打探着四周的一草一木一丝动静。 “啊!!!!!!!!!!!”突然一声女子的凄厉惨叫将云小七吓了个心惊肉跳!左前方的一群山鸟也被惊吓得自林中直冲云霄,飞得一路唧唧喳喳。 夕阳西下的桉鹿山的密林中,那股能让人全身乏力的怪味儿,还有方才女子的尖叫声……云小七的脑中一下子勾勒出了一副众山贼非礼弱女图!她连忙拉开缰绳,驾驭黑马往那左前方山鸟被惊飞之处驰去,行得越近那股子怪味儿越是浓重!云小七立刻跳下马背,拍了两下黑马的屁股让它按原路返回,她自己伸手在腰间的一个荷包中撩拨了一阵,寻了一颗如饭粒般大小的丸子,含入嘴中压在了舌根底下,闭眼做了几个呼吸吐纳,随即睁眼,一跃上树继续往那方位纵去。 行了没多久即听到了兵刃相斗声,云小七在一棵大树杆上站稳脚跟,微眯着眼仔细听了,随后几个起纵立在了一棵巨大桉树的树枝上,这回看了个清清楚楚! 只见前方一片草地上,几个年轻男女或卧倒或斜坐,瞧那样子似是奄奄一息地手脚无法动弹,唯有一个青丝女子还站着与一群身着黑衣的蒙面者周旋。 那群黑衣者也没好到哪里去,早有十五人倒在了地上,其中五人已纹丝不动,另外十人虽有几个轻微举动却也是无法再爬起身。那几个可以忽略不计,但还有八个黑衣人似乎安然无恙,车轮战般应对着那一名青丝女子,且其中两个人的身手不错。 这孤军奋战的青丝女子剑法卓越,形如惊鸿,静若处子,动若脱兔,一招一式直指敌方破绽,毫不浪费自己的一丝一分精力,因为她在御敌之余还兼顾去护着倒地不支那八个人..........也亏得她一人能支撑到现在!云小七不得不佩服这位勇气和智力兼备的女子,要知道那股怪味儿是“青山秀”混了桉树发出的气味而形成的“五体投地”,越是内功深厚者闻入此气就越是中毒得最为痛苦!瞧着那青丝女子的精妙剑法便可知她的修为不弱,看着她分明自处于险象环生之中,却仍是拼尽全力要护着倒地的众人周全,完全是靠了她的毅力韧劲才坚持到现在! “师姐小心左侧!啊!!!!!!”趴在草地上的一个小姑娘本想提醒那青丝女子,谁知一个黑衣人同时扬起唐刀对着那出声的小姑娘狠命砍下,刮起了一阵疾风!吓得那小姑娘捂住了自己的双眼,一下子尖叫了起来! “铛!”唐刀在半空中被那青丝女子的手中细剑用巧劲挑开了,但青丝女子自己的腰侧衣衫却被划破了道口子,也亏她腰肢细软,急转了三寸免了皮肉之苦。但其他的一些个兵器又对着青丝女子招呼了起来,有几个卑劣的还专攻那几个无法用武之人来分散她的心神! 云小七看着那一幕,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娘亲当年........是否也是如这青丝女子那般竭尽全力救护同门之人?!她似乎在那青丝女子身上感到了些自己母亲的影子......觉得脑门和眼眶都有些发热,撑着桉树的右掌用力抓着树皮,五指首节已紧紧嵌入了树杆之内。 云小七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突然睁眼对着上空仰天大笑:“哈哈哈!”她这一笑,又一群山鸟被她惊得直冲云霄…… 那八个黑衣人听闻那声仰天大笑俱是一愣,想不到周边还有个内家高手!一个最先回过神的黑衣人做了个示意,身边三人便使起轻功,朝着刚才传出笑声的位置纵了过去。 那三人呈三角之势在那方位盘查了一阵,一无所获,突然东南角传来树叶婆娑声,便立刻循声跃了过去,一路随着树枝树叶的交错声,紧追着到了一处小山坡,却是连个人影都没瞧见……调虎离山!三人同时转念意识到了,于是转身欲离,忽闻身后四股风声!就是等着呢!三人同时回身亮刃一通斩杀,结果被分割后落地的是一堆树枝藤蔓,还有一个被砍了四分五裂的大大的椭圆物事,虽是黄不拉几黑不溜秋的,但自那东西深处却隐隐闻到了一阵阵的甜香。 这是..............蜂巢?! 那三人还未如何反应过来,即听得蜂巢内“嗡嗡”之声愈演愈烈……刹那间!眼前,四周,天地间,无处不是如影随至的野山蜂!铺天盖地!! “啊!!!!!!!!”....................今日桉鹿山中的鸟儿们,注定是不得清闲了。 另一处的那五人,听闻得派出查探的那三人在不远处如鬼哭狼嚎般的哀叫声,俱是一惊!又派了三人前去打探相助。 第二批的三个人打着十二分精神,循着那哀嚎一路探过来,还未到鬼哭狼嚎的三人身遭,便看到了好大一群野山蜂如乌云般笼罩着前方三人,那三个被蜂蜇之人俱是痛苦地在地上打滚。他们震惊还未回神之余,突然发现其中一人打滚抽搐着就一下子不动弹了...........也不知是死是晕! “快!点火烧蜂!”三人之中领头之人对着尾后之人吩咐道。 “喏!”那人刚弯腰拾了枯枝干草点起火苗来,却突然听见一声冷笑……他连忙起身抬头,四处观望,却并未发现什么,见另外两人瞧着自己,眼神带着不明又有些不耐,就急忙问道:“方才可有听见什么声音??” “当然!这群野山蜂再不用火烧死,那‘嗡嗡’声音就要更响了!你还不快去?!” “.........喏!” 野山蜂虽怕明火熏烧,但强在“蜂多势众”,即使被那人用火把烧死了一大片,但这群蜂众都被惹得往执火之人飞扑而来!可怜那人烧蜂不尽,反被剩下的野山蜂聚起合而攻之,蜇得那家伙失手扔了火把,一路哭爹喊娘地逃了个慌不择路! 剩下的那两人也不去管那可怜的家伙,他们看了眼那片尾随而去的‘乌云’,各自扎了火把,将剩下的少许野山蜂处理了,便一人守着,一人蹲着去查验先前那三人的伤势。 当他走至第二个伤者之时,一个黑影自旁边树丛中快速窜出,扑向那站立着的守卫者。那守卫者本就摆了守护之势小心候着的,见来者气势汹汹,立刻向后退了一丈准备接招。那蹲着去验伤的同伙原本就是佯装做个样子的,见果然引出了那个暗点子,即刻一跃而起对着那黑影刺去,打算来个夺命偷袭,却见那黑影背后像长了眼睛似的……对着守卫者扑去的半空中,一个转折,右手对着偷袭者的来路方向就是一甩!只见那偷袭者被一阵白茫茫的浓雾般洒了个劈头盖脸,而那黑影又趁着周遭白茫朦胧一片,急速隐入了丛林之中。 那个偷袭者先是眼前一片雪白地看不清周边事物,接着觉得自己的眼睛一阵麻痒,他下意识地用双手去揉自己的双眼,却立刻觉得两眼如火灼烧般的刺痛! “啊!!!!!!!我的眼睛啊!!!!”偷袭者捂着自己的双眼,又疼又慌,到处乱转,一脚踩空,四脚朝天。 现在唯一平安完整的就是那个守护者了,他看着在地上打滚怒吼的同伙,心想着方才不久还是三人一起来此,看着之前的三人在地上痛苦挣扎,现在才还没多久,一个被蜂蜇得不知逃往了何处,但也凶多吉少不顶事了;另一个就在自己眼前,火石电光之间被人弄伤了双眼苦不堪言,而自己都还没瞧清楚那谋事之人到底长什么样……只是一道黑影! 夕阳又下垂了许寸,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山林之中的倦鸟也归巢了,一些喜欢在夜色中行走的兽类也暗暗地不甘于平静,之前被蜂蜇的那三人早已直挺挺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再配着同伙的痛苦怒吼声,那孤零零的守卫者不禁觉得害怕起来……他咽了口唾液,定了定神,正想上前去将那伤了眼睛的同伙扶起带回去疗伤,没想到那受了伤的同伙像是惊弓之鸟般,操起手里的家伙就是一连三下重砍! 饶是这守卫者身手还算敏捷,却也被那第三下重砍划伤了右腿,鲜血喷了一道长长的弧线,疼得他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双手捂着那道深深的口子当即对着同伙破口大骂:“他奶奶的!老子我讲义气才想着带你一道回去,你个狗娘养的居然暗算我?!不想活了你?!” “滚!老子我谁也不信,都给我滚远些!老子我没瞎!没盲!!!”他的双手紧紧抓着兵刃,脸色狰狞得如同跌落陷阱的困兽。 “铛!”一支细剑被击起,随着后劲直直插/入五丈外的一棵桉树中,剑柄还兀自剧烈地左右摇晃个不停,足见将细剑打飞之人的手劲之大! “念尔等出自名门正派,而你又维护同门孤身力战,实属不易,可敬可佩,姑娘还是省些力气跟我等走吧!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两个黑衣人其中之一沉声喝道,听着嗓音似是位老者。 却见那青丝女子轻咬贝齿,不发一言,往前踏了两步,翻掌而立,是一副进可攻、退可守的架势,衣衫裙摆虽被划开了几道口子,且头饰发式也有些凌乱,但丝毫不显得一点点窘迫,她细瘦的身姿站在那两个黑衣男人面前,非但不是弱不禁风的模样,反而是给人一种沉着稳扎的端庄肃穆之气势! 两个黑衣人看着青丝女子双眸中透露出的执着,都有些意想不到,那老者不由得点了点头:“真没想到啊……卓卉君有个如此德才兼备的徒儿,的确是好福气!” “呵呵!不错,卓卉君是个有福气的师父,看来我今日倒是个有艳福的郎君了,嘿嘿……”另一个黑衣人听嗓音似乎是个已过弱冠之年的男子,他的一对眼睛肆无忌惮地盯着青丝女子的身段上上下下打量着,越瞧越是两眼贪婪,最后将眼神定格在青丝女子的脸庞,‘啧啧’两声说道,“中了‘五体投地’居然还能撑到现在,虽是了不得的,但此时此刻你的各处穴位..........必是疼得似乎要炸开来了吧?听说卓卉君刚建流水阁时便收了个女娃娃当入室大弟子,内息练得如此纯熟的才能战到现在,想必你就是乐聆音了!好个‘武剑如剑舞’!在我看来,不止是德才兼备,就算是称之为‘色艺双全’也不为过呀!嘿嘿!” “住口!”斜坐着的一个儒雅男子紧握手中长剑,打算撑剑起身,但奈何实在无力连抓稳剑柄都不得,于是急得他涨红了脸开口斥道,“我们大师姐岂是你这等淫邪小人可亵渎的?!” “大胆狂徒!我大师姐在江湖上行侠仗义受人尊重,在武林中备受褒扬,你竟敢对我大师姐无礼!武林同道必定不会放过你的!”趴在草地上的那个小姑娘也咬牙切齿地竭尽全力骂道,“像你这般卑鄙下流之人,就该遭天谴!被雷劈!!!” “无耻之徒,不得好死!”另一个盘膝而坐的端静女子也开口怒叱。 “今日尔等对我流水阁如此无礼,他日我等势必加倍奉还!”在盘膝女子身旁斜坐着的一个浓眉大眼的男子沉声言道。 或卧或坐的八个流水阁弟子都义愤填膺地对着那黑衣二人呼喝怒骂不已,却见那黑衣男子不知所谓般地将手一挥,看着乐聆音微微颤抖的双掌,冷笑一声,说道:“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道貌岸然之徒,口舌之争倒是擅长得很!你们四个流水阁男弟子,见了你们的大师姐难道但凡一点儿心思都没有?我倒要看看……对着没了衣衫的大师姐,你们这群小师弟会有何反应!哈哈哈哈!!!” 流水阁众弟子一闻此言俱是各个金刚怒目地挣扎着要起身,不管自己的手脚是否有力……要么匍匐前进想着爬也要爬到大师姐身边护着她,要么用尽全身力气扯着嗓子咒骂那个狂妄淫贼。 那黑衣老者听了黑衣男子的那番说辞意图,也是一惊得上前踏了半步,却又迟疑了一下,最终是默不作声。 黑衣男子对流水阁众弟子的激烈反应视若无睹,他歪着脑袋满不在乎地一步一步走近乐聆音,越走越近,近到可以伸手触到乐聆音的脸颊时,他慢慢地抬起了右手…… 一阵清风突然吹起,黑衣男子觉得眼前一晃随即感到自己的右手腕被扼住了!惊得他忙举起左手兵刃直接往右手腕方向点去,果不其然自己的右手腕立刻脱离了束缚,但自己胸前的天突、膻中、巨阙三大穴位先后被一阵尖气刺得隐隐作痛,一刹间呼吸怠滞!吓得他用兵刃往前胡点了一番,佯装进攻实为防卫的同时往后急退!再急退!一直退到了那黑衣老者的身后才能稍许轻吁了口气……来了个点穴高手! 惊魂未定的黑衣男子忙一脸防备地去看前方来者到底是何方神圣,便见有一人挡在乐聆音身前,靛衫黑靴长身玉立,虽然是随意般地站着,但叫人觉着那份随性洒脱、从容笃定,自内向外油然而生。 黑衣老者也被方才那分秒呼吸间的变故惊了一下,当他想看清来者是何模样时,却见那人的脸面上戴着一个虎头面具,面具上那精巧的手绘使得黑衣老者皱起了灰白粗眉,似是在回想着什么…… 第二十一章 乐聆音本就是咬牙硬撑着,全身经络穴位如同火烧般灼痛,两边太阳穴胀得似要爆开,双臂早已麻木,双腿更是不像自己的了......如果动一动便要瘫倒在地!她现在不止是手无缚鸡之力,若是来个垂髫幼童与她对决,也定能取个完胜!再加上那孟浪男子的猥琐言语,她乐聆音何曾受过这种羞辱?!眼睁睁看着那淫贼一步步走向自己,而自己当下却毫无反抗之力、应敌之策,一时急火攻心决意咬舌自尽!忽然觉得自己眼前一晃,一阵微风吹起,拂动了垂在她耳边的几绺发丝。 这背影........?乐聆音看着挡在眼前背对自己的陌生人,虽然自己的身量比这人矮了一些,但是仍看到了方才那黑衣淫贼惊惶失措、后退自保的狼狈相。 就在那两个黑衣人打量着眼前之人的同时,乐聆音也极力保持清醒地在探究来者何人……那人稳稳站在自己跟前一动不动,背脊虽显得并不宽大却挺得笔直,透着一股昂然正气!长衫宽袖,双臂随意摆在身侧,双手却牢牢握拳似乎在暗忍着什么......忽然那笔直的脊梁缓了一个起伏,似乎那人深呼吸了一口气,随后双拳便慢慢松开了……但乐聆音逐渐感到了一种熟悉的气息,且愈演愈烈,而自己却莫名地全身松懈了开来,就在各处疼得都快毫无知觉地闭眼倒地之际......只觉得腰间一暖,被人稳当扶着好好坐了下来,有个低哑嗓音在她耳边响起“别担忧,静心调息。”同时又有一道清爽内息自背后传入体内四经八脉,转行一路将各处穴位缓解安抚,再汇入丹田与乐聆音修炼的真气结合交融。 乐聆音本就天资聪慧,心中一动立刻领悟,收敛心神盘膝而坐。 “来者何人?胆敢坏我好事!”黑衣男子立于黑衣老者的右侧后方,左手的判官笔指着那个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铁青着脸咬牙问道,“汝可知与我作对的都没个好下场?!” 那个“程咬金”看也没看他一眼,只是侧身单膝半跪着将乐聆音扶稳了坐于草地之上,由于带着虎头面具,也无法看到五官表情。 这黑衣男子见那人两手空空未带兵刃,于是趁着这个契机立马纵身转了半圈,挥着判官笔往那“虎头面具”背后的死穴点去! “小心!!!”、“背后!!!”流水阁众弟子均不约而同疾声呼喊提醒!就当他们眼看着那无耻伎俩即将得逞之际,忽见一线白光一闪而逝!而那黑衣男子再一次踉跄后撤退回原位,再仔细看了便可发现,他执判官笔的那左手,被一道自手臂流淌下来的鲜血,染成了红色! “好!”那浓眉大眼的流水阁男弟子豪声大呼。 “好!!!”趴在草地上的那个小姑娘将攥着一把绿草的右手举了举,见那来者转过头看了眼自己,即发现那人的脸上戴着.......虎头面具?在帝都时舍了别人的那个虎头面具!那么眼前这人就是........那个绣花枕头?!但见他右手持着一把不长不短的刚直窄剑,虽然此时将近夕阳西下,但自天边照来的余光将那把剑折射得奇光异彩,也将那个人照拂得气定神闲。自己虽没看清方才那道白光到底是如何情形,但他背对着人都还能把那暗袭者击退,之前还将师姐救下,刚来的时候身边可没有兵刃,突然之间手中就有了柄好剑........这可不是一个绣花枕头能做到的! “小虎!”既然绣花枕头这名儿不适合他,那就给他一个威猛些的称呼吧! “小虎!你是个大好人,那两个是大坏人,你快快打那两个大坏人!给我们大师姐出气!给我们流水阁争脸!给武林同道除害!!!”小姑娘越喊越来劲.......她到底中毒了没??? 那黑衣老者听了这小姑娘的言语,又回想了方才此人回手一剑的精确疾刺,端的是犀利果断!他上前一步问道:“来者高姓大名?如今也是流水阁的子弟了?” 却见那人缓慢往前踱了三步,突然抬起右臂剑指淫贼,面具下那对“虎目”闪着奇异的光芒,冷冷地盯着那黑衣男子,不发一言。 那黑衣男子对着那虎头面具“啐”了一口:“怎么?要与我单打独斗?想得倒是挺美的!……凭你也配?!”接着斜看了老者一眼,“上!” 话音刚落,便见那老者如苍鹰般展翅跃起抓向虎头面具,一看便是外家正宗的鹰爪功,刚猛无比!那虎头面具将手中窄剑迎风一抖,左手手指仿佛捏了个剑诀的式样,对着老者的鹰爪纵起相迎,顷刻间二人交手过了三十余招! 那老者的鹰爪功师承正宗又锤炼多年,双手十指已如猛禽的利爪那般坚硬锋锐,方才就是他空手夺白刃将乐聆音的细剑狠力震飞,况且老者处事小心,与人对敌时步步为营稳扎稳打,正是老而弥坚的火候。 虎头面具却是身法轻灵飘逸,配着手中窄剑一味进攻也不曾吃亏,何况看着那柄窄剑的色泽便知是一把上好的利器!鹰爪功再是刚猛无匹,总归是血肉之躯,对着刀剑也只得避开不能硬接。 如此一来,两人一时之间斗了个旗鼓相当。 那黑衣男子站在一旁掠阵,见了那情景便满不在乎地“嗤”声一笑,转头看向了正在闭目调息的乐聆音,又是一步一步朝她走了过去。 “滚开!不准碰我们大师姐!!”那小姑娘狠狠剜了一眼黑衣男子,随后瞪大了双眼对着另一边激斗的二人呼喊,“小虎!你快来呀!那淫贼又要过来啦!快来护着大师姐!!快!!!” “叫你话多!叫你鼓噪!”那黑衣男子身形一闪,气急败坏地对着那小姑娘狠狠刺去。斜坐在一旁的那个儒雅男子拼尽全力将手中长剑掷向淫贼,可惜这柄长剑飞到了半路就失了后劲,斜插在了草地上摇摇欲坠。眼睁睁看着那淫贼的判官笔将要刺入小姑娘的左目,而那个小姑娘早已吓得脸色刷白失声尖叫,忽闻一阵疾风紧接着传来轻微的一声……“嗞”....判官笔离小姑娘的左目仅一寸之处就此停当! 那小姑娘的眼神原本聚焦在判官笔尖的那一端点,随后不由自主地将目光沿着判官笔杆、手指、手掌......一路往前投去,即看到在那淫贼执着兵刃的左臂前端、手腕后方之处……一把雪亮的窄剑从中穿刺而过!一缕缕血红自剑尖一滴滴坠落到眼前的草地上,而那淫贼睁大着双眼,难以置信似地瞪着自己的左臂,彷佛根本不相信这一剑是来得如此之神速!直到那窄剑又被“嗞”地一声抽回,牵动了他的左手五指一松,掌中的判官笔“啪”地一声砸在了地上,与之同来的是钻心般的抽搐剧痛以及难以忍受的痛苦哀嚎……手筋被割!左臂已废! 黑衣老者猜到那虎头面具听到了流水阁弟子的呼救声定会赶去救援,心知那是个攻其破绽的好时机,但可惜的是那虎头面具轻功极佳,他只得在尾处眼瞧着黑衣男子的左臂被一剑刺穿……终是晚了一步!但又见那柄窄剑尚且还留在左臂血肉之中,便即刻使出八成功力对着虎头面具的后背中心就是重重一掌!紧接着将贴着其后背中心的右手变掌为爪……再狠狠一抓!虎头面具的外衫被五指爪尖直接戳穿!就当老者要一鼓作气将鹰爪抠入对方的内衫后背再来个撕心裂肺之时,谁知先是感到爪尖遇到一层阻力,随后发觉右前方白光一闪,他心中一紧!立刻向后跃开了三丈,顺便将虎头面具的后背长衫“嚓”地扯落了一小块料作下来。黑衣老者刚站稳脚跟,突然觉得脸上一阵透气,接着颈间也是一凉,他急忙用左手摸了自己的脸颊再抚了下脖子……没有被开口子!老者刚定了定心,却又突然间一慌!原来是蒙面的黑布被挑开了,甚至是长年蓄着的浓密胡须也被人在喉结的档位处一剑腰斩!这窄剑是何等之快利?!这剑术是何等之精准?!如若当时恋战而不肯回撤的话……那自己现在是否会身首异处?! 方才种种战况,俱是发生在弹指一挥之间! 黑衣老者的年纪虽然已经到了知天命,且早已过尽千帆身经百战,但回想起刚才那一剑之犀利,那道白驹过隙般的白光余威尚存........如今极少的的武林中人能给他这种威迫感,而且方才那一瞬间似乎让他回到了十几年前,当年也是这样的一剑......黑衣老者觉得自己的双手掌心渐湿,不禁在自己的腰带处蹭了蹭,随后轻咳一声以振士气。 而那边厢的那个淫贼自左臂被刺穿之后,早已抱着自己的伤患之处疼得连连后退,他看着自己的鲜血像水淌似地从两端伤口处源源不断往外喷流,慌得一阵哭喊。黑衣老者见他如此手足无措的模样,便开口提示:“快些止血!疾点‘曲池’、‘少海’、‘手三里’!” 那黑衣男子听了老者的话,怔了一怔,立刻言听计从着照办了,左臂流血果然止了许多。 那小姑娘听了老者的话,循声一望,不禁迟疑开口:“是……你?”随后她又对着黑衣老者的脸庞五官定定看了一番,立刻斩钉截铁道:“是你!没错!就是你!你是那个在帝都摆摊卖面具的!我们流水阁与你无冤无仇,还帮衬你的生意,为何你还要暗算我们?!” “帮衬生意?哼!若不是当年你们的好师父与那人一起干的好事,我帮何苦会落难到在街边摆摊?我又怎会自小从锦衣玉食沦落至清贫度日?!”那黑衣男子捂着伤口靠坐在不远处的一棵桉树旁,对着小姑娘眦睚低吼,“你可知原本前呼后拥,一夜之间荣华尽失那是何等的凄凉惨淡?!哼!如今我的左臂也被你们伤了,那也不必再说什么留活口了!” 黑衣男子侧过头,红着眼睛对黑衣老者怒吼,“你把这些人都给我杀了!!!” “但此次出门本就是说了不伤性命,所以才用了‘五体投地’的!”黑衣老者沉声回了一句,心中无奈想着……你是瞎了眼么?? “哪来那么多废话!快动手!你的鹰爪功变成鸡爪了么?!”黑衣男子不耐烦对着老者一阵呼喝,但他话音还未落,便发现那虎头面具身形一动,他刚想起身却感到自己的下巴一凉并伴随着一阵微微疼痛,接着一股温热浸湿了蒙面的巾子,再淌过喉结,继续缓缓往下流去……黑衣男子觉得自己的后背脊梁骨一阵发寒!结结巴巴开口道:“你……你……你想怎样?你可知……我……我是谁?!” “你又可知......我是谁?”自虎头面具内传来的嗓音既懒散又沙哑,但让人听起来又有一股冷酷意味,一对“虎目”毫无温度地直视黑衣男子的慌乱双眼,让黑衣男子一下子不寒而栗!忽然那虎头面具稍一侧脸,随后马上举起左臂,伸出食指对着那黑衣老者一点,那老者像被扎了腿似地停了脚步,而后虎头面具则仍旧保持着侧脸的姿态,看也不看黑衣男子一眼,仗剑的右手腕突然一个翻转,将窄剑直直刺入了他的右侧大腿! 第二十二章 “啊!!!!!!!”黑衣男子边惨叫边条件反射要去抓那露于大腿之上的窄剑剑身,却又仿佛意识到什么立刻缩回了手,只得对着黑衣老者大呼:“快来救我!!” “老先生,可别再轻举妄动了。”虎头面具仍旧是一副懒懒的嗓音,右手执剑轻描淡写地站在那里,似乎方才黑衣老者的那一掌一爪是打空了一般,若不是瞧见那块长衫料作仍散落在草地上,以及那虎头面具的后背长衫的确有块破损,否则黑衣老者真的要怀疑方才是不是打错了人……要知道当今武林极少有人在硬生生接了老者八成功力的一掌一爪之后,还能站得如此从容安定! “真是后生可畏啊!”黑衣老者由衷叹道,“这位少侠的武学修为,令老夫忆起了十多年前的一位少年高手,同样的飘逸身法,相似的高超剑术……实在是令老夫大开眼界呀!” “老先生过奖了,晚辈可承受不起!”虎头面具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地回敬道,“今日之事,皆由‘五体投地’而起,否则众位行事定不会占尽上风,当然……即使如此,老先生这边儿也折损了大半了!当今武林之中,流水阁乃是赫赫有名的侠义正派,汝等使这类两败俱伤的下下手段,不知是为何?” “..........江湖纷争,本就清官难断。” “江湖之事,何需清官来断?身为武林中人,即使素有冤仇,那就正大光明下帖挑战便是,倒也不负尚武之气概!晚辈见老先生的功夫乃师承正宗武学,今日却与人一道使了这种下流伎俩,尊师尚在人世也好驾鹤西去也罢,若是知晓此事不知会作何想法?呵呵!好一个徒儿呀!!”虎头面具低沉的嗓音说得一阵惋惜。 “有完没完?!啰嗦什么?!还不快想法子救我?!”黑衣男子早就疼得满头直冒冷汗,又不敢随意动弹,于是就对着黑衣老者大声斥喝,“你这老东西真的是老糊涂了不成?!” “叫你话多!叫你鼓噪!”虎头面具斜眼瞧着黑衣男子,边说边将掌中剑柄突然往左边转了半个圈儿,即刻听到了黑衣男子更痛苦的惨叫声,同时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住手!”黑衣老者立刻摆手上前踏了半步。 “老先生的记性难道真的不好了么?晚辈方才刚说过……老先生可别再轻举妄动了。”虎头面具仍旧是懒洋洋地说着,“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他给阉了?” “你!!我等从未得罪过阁下!阁下何至于此??” “那几个年轻人也与汝等素不相识,汝等又何至于此?之前你的同伙说了些什么,又想做些什么,老先生不会这么快就忘了吧??” “..........年轻人,行事莽撞了些……” “莽撞??他既是出言轻薄又是满嘴杀戮的……仅仅是莽撞?!这等人留在世上就是个祸害!”虎头面具一说完便将窄剑自黑衣男子的大腿拔/出,只见一线血注即刻喷出,随后举剑对着黑衣男子的咽喉作势刺下! “且慢!!”黑衣老者的胡须和粗眉微微抖动着,“这位少侠慈悲!浪子回头金不换!得饶人处且饶人!阁下若是手下留情,还请开口便是!” “解药。走人。” 黑衣老者一愣,随后快速从怀中取出一个四方纸包,稳稳抛向虎头面具,看对方顺手接着了便直接放在面具鼻端通气处,他急着道:“可否先让老夫为其疗伤包扎……”谁知话还没说完,却见虎头面具一下子将窄剑刺入了黑衣男子的左侧大腿中!又是一声惨叫! “晚辈敬老先生师承正宗,也算是个江湖老前辈了,所以对老先生还信得过三分……但看来还是晚辈太嫩了些!!”虎头面具将那四方纸包单手撕破,把里面的红色粉末尽数洒在了几欲晕厥的黑衣男子头上脸上,但见那黑衣男子微摇了两下脑袋,竟真的晕厥了过去! “这样也好,晕了过去就不知道痛苦了,也总算清静了些……即使接下来再受什么皮肉之苦,他也一时半会儿的不会知晓的了,呵呵!老先生~~您说是与不是?”虎头面具虽是一副说笑的音调,但那对“虎目”盯着黑衣老者的眼色却是越来越冷峻,边说着话边将沾了血红的剑端处搁在黑衣男子的腹部,来回蹭着似是要把剑身上面的血污擦擦干净,又似乎像是在找寻着另一个下手的部位。 “解药没带出来,因为本就是打算捉了活口以后回去再办的。”黑衣老者用舌头舔了舔几近干涸的双唇,再擦去了额角的几颗汗珠,双手抱拳对着虎头面具实实一揖,“是老夫无礼!还望阁下大度容人!从今往后,我等誓不再有冒犯之举,若违此誓,有如此指!”话一说完,他便将自己右手尾指硬生生地折断!十指连心,那老者疼得直冒冷汗,但仍面不改色地对着虎头面具示明自己的断指:“如何?” “可惜了老先生的鹰爪功!”虎头面具点了点头,“事已至此,晚辈也不能再逼迫老先生什么了,那就再信一回老前辈……就此别过吧!不必再见!” 黑衣老者见虎头面具抽出窄剑走到了流水阁弟子那处,于是立即跃至黑衣男子身侧,扯下他的蒙面巾子为其擦拭了头脸,再快速包扎了伤口,最后背起黑衣男子纵身离去。 天色,近暗。 虎头面具凝目眺望着那一老一少俩黑衣人确实已经离去,于是便回身对着流水阁众弟子低头问道:“诸位可有负伤流血?” “幸亏朋友出手相助,我等得以幸免于难,感激不尽!”那个浓眉大眼的男弟子对着虎头面具朗声道谢。 “我没有流血,大师姐将我等护得极好!小虎,你刚挨了那坏老头一掌......没事吧??”小姑娘快语回答了,又一脸关切地问了。 “不知大师姐现在如何了?”那个儒雅男弟子神色甚是忧虑地看着乐聆音的背影。 虎头面具环顾了四周,点了点头,随后走至乐聆音面前相隔一臂距离之处,蹲下/身子去观察她的面色。 此时日落西山,山野林中愈加昏暗,而且乐聆音闭目调息打坐时略微低着头,以至于看着她的五官有些不甚清晰,但仍掩不住那一份天姿国色,记忆中那优美弧线的下颌,如瀑的三千青丝都赫然在目,现在又看到了那小巧的丹唇,挺秀的鼻梁,弯翘的睫毛……这样的组合即使只瞧了一眼也绝对令人难以忘怀,更何况此女子浑身散发出的一股气质,叫人知道眼前这一佳人娇贵无匹万万不可冒犯,而心里却产生出一种要尽力去疼惜的想法......不知这对双眸若是睁开了又会如何?心中如此一念,没想到那对双眸果真无声息地睁开来看向了自己,只见那朱红丹唇微启,耳边即听闻一句 “有劳阁下,聆音无妨。”……温暖软语,即便如是。 看着那对似水双眸,彷佛有千言万语含在其中,虽听得乐聆音说自己无妨,但虎头面具还是认真地辨着她的脸色,静静地听着她的呼吸,终于探得乐聆音的内息已不是方才那般浮躁紊乱之后,才对着她点了点头,随后立刻站起,纵身离去。 “哼!此人也没正经到哪儿去,居然对大师姐如此直视!当真是个不知守礼的。”那儒雅男子对着虎头面具离去的方向颇有微词。 “花师兄,小虎不是坏人!”那小姑娘对着那儒雅男子嘀咕了句。 “小师妹,江湖险恶,话说知人知面不知心,谁会知晓那人是否另有图谋?更何况我们从未见过此人。” “不,那人我在帝都的时候是见过的!就在那坏老头的面具摊子那儿,他想要那个虎头面具,还猜出了我是流水阁的弟子呢!”小姑娘急于解释着。 “什么?如此......那么此次中伏受难,就是他道出了我等的来历行踪说与那摆摊老头听了?......难怪!!”儒雅男子似是恍然大悟,于是一锤定音,刚想再继续说什么,却见一个人影突然自丛林中跃了出来,依稀能模糊辨认出来者脸上戴着虎头面具,而右手原本执剑的现在却换了把大阔刀,正一步步朝流水阁众弟子走来! “小虎!我就知道你不会扔下我们不管的!”小姑娘对着虎头面具开心笑着,而其他几个流水阁弟子却一脸警惕地看着虎头面具手中的那把大阔刀,一声不吭……方才那黑衣淫贼被这虎头面具折磨的情景还历历在目! 只见那虎头面具边一路走来边东张西望,突然停住了脚步,随后走至一棵二人合抱的桉树旁,抡起手中的大阔刀对着桉树底部先是连着砍了十多下,又凑近看了两眼,再用刀尖对着泥土挖掘了起来。 他这是在做什么?意欲何为?流水阁众弟子面面相觑,均是看不明白那虎头面具在搞什么鬼,大家仍旧是一声不吭,只是各个都盯着虎头面具,自那边传来的毫无规律的“嚓”、“嚓”掘土声,无形中撬动着每个人的神经! 天色,昏暗。 “你这是在做什么?”那儒雅男子忍不住问了。 那虎头面具闻言,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侧头看过来一眼,把手中的大阔刀随意竖在泥土中,随后在几棵树下兜了几圈拾了一大堆断枝枯叶,擦开硝石生了明火,使得这片林中草地顷刻间光亮了许多,叫人觉得心中为之一暖。又见虎头面具取了两根着了火的枯枝回到那桉树底下,蹲低了身子将枯枝斜插了,就着火把的照明,伸出双手在泥土中一阵翻拨似是在寻找着什么……忽见他一拉一扯,手中便多了一样又细又长的物什,将那细长之物放在火把之下拍去泥土,仔细反复查验了许久终于点了点头似是确定了什么,即刻起身往流水阁众弟子走来,边迈着步子边将手中的那细长物什对折再对折地拗断了好几回。 虎头面具径直走至那小姑娘面前,蹲下/身子递给她一小块东西:“这儿你的嗓门最响精神最好,‘五体投地’对你的危害不是很大,你吃个一小块就该够了……吃吧!” 那小姑娘对着那掌中的物什定睛一看,这像是……树根?让我啃树根?还没闹饥荒到这地步吧??小姑娘一脸疑惑地看着虎头面具的那对“虎目”,只觉得对方的眼睛清澈敞亮带着温情,心中顾虑去了一大半,刚要接过来,却听闻旁边的花师兄说:“小师妹不可乱吃脏东西!” “脏?”那虎头面具看看那个花师兄,“若是我现在就想要了谁的命,手起刀落便是,何必劳心劳力大费周章?”又看看这个小师妹,“你吃了,过一会儿手脚便能使劲儿了,可以帮你的大师姐许多事儿了。” “好!小虎说得在理!”小姑娘倒也大方,不嫌这物什洗没洗过,也不顾同门师兄的阻拦,张口嚼了几下便咽了进去。 “嗯!乖!等察觉到了内息便好好调理,应该过不了多久你就能站起来了。”虎头面具对她双目含笑点了点头,随后来到乐聆音面前,仍保持着一臂之距,将双手捧着的物什呈在她面前,“白根果,桉树之精髓,十年而生,二十年而育,三十年而结,四十年而成。因为‘五体投地’是由桉树发出的气味搅得‘青山秀’起了十八反,所以你们才被害得内力被封手脚发软。这白根果是解桉树气味的最佳选择,但因你方才撑了很久,所以得多吃几块……”发现乐聆音只是静静地看着自己,不说话也没啥反应,似乎眼前是堆空气一般,虎头面具突然觉得一阵懊恼,自己一味做了许多却反遭人猜忌,之前硬挨的那一掌打得后背无比酸痛,到得现在似乎肺腑也开始隐隐作痛了,于是便更加失了耐心,起身将自己的破损长衫利索脱下,对那花师兄脱口而出的质问“你要做什么?!”也毫不理会,随意将长衫扔在草地,上半身仅着一件白棉暗纹内衫,将手中的白根果搁放在长衫上面,不再看向流水阁众人一眼,转身就走头也不回。 乐聆音见虎头面具要负气离开,即刻开口:“阁下请留步!聆音有要事相商。”虽出言留人,但见虎头面具只是边走边背对着自己伸出左手挥了挥,随后其身影即没入了暗黑丛林,无声无息。 “大师姐,小虎怎么走了?他是给我们去找别的解药了吗?可方才给我吃的那东西就很有用处了啊!何必再辛苦他?”小姑娘边说边慢慢站了起来。 “小师妹!小师妹你可以站起来了??”浓眉大眼的流水阁男弟子对着小师妹惊呼,一脸欣喜。 “侯师哥都看到了的,难道萱萱还骗你不成?方才小虎喂我吃下去之后没多久就可将内力一丝一丝调息运转了,现下感觉甚好!嘻嘻……就是那东西的味道怪怪的……呀!小虎还留下了那么多呀!”小师妹发现乐聆音身前的一件长衫上还堆着许多,忙走过去拿了分发给同门,流水阁弟子见了小师妹逐渐恢复了往日那股活蹦乱跳的劲儿,都不疑有他地吃了三四个白根果下肚,随即都盘膝打坐预备着调息。 小师妹用自己的手绢儿将一个白根果擦干净了许多,递给乐聆音:“师姐,刚我隐约听见小虎说你得多吃几个,萱萱已经先帮师姐擦干净了,师姐吃了就不难受的了。” “小虎?这是那人的名字?萱萱是怎么知道的?”乐聆音接过白根果送入口中。 “萱萱不知那人姓名,只不过那人带着我送他的虎头面具,所以我就叫他‘小虎’啦!嘿嘿……”小师妹将第二颗白根果擦拭干净了。 “那虎头面具是你送他的?”乐聆音将第二颗白根果咽了下去。 于是小师妹在边擦拭白根果的时候,边将在帝都的街头打赌之事说与了乐聆音听,最后还自言自语了一句“之前小虎还为了救我被那坏老头打了一掌呢……闷声一掌的......不知他现在有事没事?” 乐聆音慢慢咀嚼着口中生涩的白根果,双眸看向那件破损的长衫,心中似乎在想着什么。 而在另一边,一个头戴面具的人影慢慢走近一条山涧小溪,缓缓蹲下/身子,左手轻轻摘下面具,在月光下显露出了一副犀颅玉颊清朗眉眼。此人右手掬水似乎是想要喝上一些,却冷不防一口鲜血突然喷吐了出来,将跟前的一大截清澈溪流瞬间染成了赤红色! 第二十三章 “七儿~~跟着你爹爹在山涧戏水,可有湿着衣裤?快…~~过来让娘亲看看……” 云小七模糊看见一个女子站在前方,对着自己展开双臂同时微微蹲下了身子,可能是因为离得不大近的缘故,那女子的面目有些看不清,只能朦胧瞧见那副玲珑窈窕身段,但她的温柔言语却使得云小七心中倍感亲切。她开心得蹦蹦跳跳着奔向那令她安乐的怀抱,欢笑着将自己的脑袋埋首在那女子的软香之间,一股熟悉的气味让云小七心中一暖却又鼻尖一酸,她感到一双柔软的手正上下轻抚着自己的后脑及后背,轻易体会到了那女子对她的呵护备至、百般疼爱。 云小七闭着眼睛在那个怀里,使劲地深深闻入那散发着浓郁母性的味道,忽然觉得有人轻弹了下她的额头,耳边同时听到一声中沉又俊朗的男子话音:“我们晟翎比那山涧里的小鱼儿还要机灵,光着脚丫子踩在溪水里闹得可欢了,又跟爹爹一起抓了条大青鱼烤了吃,这会子衣裤早就干啦!嘿嘿……七娃娃快跟你娘亲说,咱们已经商量好了的,待得夏至了,咱爷儿俩便直接光着膀子捞鱼去,你说好不好?好不好?哈哈哈……”云小七感觉那男子原本轻弹自己额头那根手指,滑至自己的右脸颊,在自己嫩滑的脸皮上轻轻的一下一下划拨逗弄着,指头上的螺纹印子挠得云小七咯咯直笑,她在自己的笑声中听见搂着自己的女子对着那男子娇嗔:“一个女孩子家家的在外头光着膀子像什么话?好好一个白嫩丫头就被你硬生生地养成了个黑炭野小子,若是那一身雪里透红的好肤色返不回来,看七儿以后长大了如何怪你!” “哈哈!没事儿!晟翎的相貌随她那位风姿绰约、倾国倾城的娘亲,就算将来黑了些,那也是个一枝独秀的黑里俏,有好多人喜欢着呢!哈哈……” “你这人......七儿的眉眼与你如出一辙,性子也被你惯得越发像猢狲那般了……以后……” “玥儿,我的好玥儿,咱们女儿的肤色随你那般润如凝脂、弹指可破~~现在玩得黑了些不碍事,女大十八变……” “说什么呢你……没个正形儿……#%$%&*&#” “玥儿……我~~~%$^&*$*$” “………………” 那对男女的对话越来越模糊,逐渐几欲不可闻……云小七觉得自己的脸颊却被挠得越来越痒,想抬手抓抓,却发觉不止是痒,而且还越来越粘湿了,她边用手抓脸边缓缓睁开了双眼,闯入眼帘的是一对又黑又大的鼻孔!还‘呼哧呼哧’发着声响呢……只要是个正常人都不会长成这样的一对鼻孔!云小七连忙转开脸撑身坐起,定睛一看......“墨玉!” 原来是云小七的那匹黑马,草原好汉古尔特赠予的这匹黑马是极有灵性的,本已将它打发了按原路返回在山路候着的,谁想到马通人心,也不知这墨玉用了什么法子竟然在这黑暗山林中找到了云小七,见云小七倒在山涧溪边一动不动,便乖乖地守在云小七身侧,还时不时地对着云小七‘呼哧呼哧’几声,也不知守了多久,直到林间山鸟开始欢歌、东方也起了鱼肚白,但云小七还是没有动静,于是黑马伸出舌头开始慢慢地舔舐云小七的脸颊,边舔舐边呼哧,终于将云小七弄醒了。 “墨玉……”云小七抚着黑马双目之间的那块菱形雪白毛发,对着低头接受抚摸的黑马微笑轻言道,“墨玉啊...为何在那个时候将我弄醒呢?你可知我有多难才能见到他们俩呀......会不会是他们知道我受了伤独自在此,不放心才将你引来叫你唤醒我的?墨玉啊...” 云小七嘴角噙着笑,眼眶早已红了,她抬起袖子擦了擦脸,却发现身上穿着的这件白棉内衫早已经被溪边的粘土染脏了,也幸亏倒在的是山涧泥岸边上,如果当时一头栽进溪水中……这算是被闷死呢?还是被淹死的?云小七自嘲一笑,目测水深,调整内息,慢慢起身,将腰间的一干物什除去,也不脱鞋袜衣裤,一步一缓地走至山涧中心,盘膝稳稳坐在溪底的圆石之上,轻缓流动的溪水堪堪漫过她的双肩。 一边的墨玉静静地看着她,随即又‘呼哧’一下便去低头啃食水草了。 在清凉溪水的浸泡下,云小七觉得后背上的那一大块灼烫感减轻了许多,肺腑的痛楚也似乎有些缓解,她将体内的流水清气一点点运转开来,循序渐进地将手太阴肺经中各点堵塞一一疏通,化为浊气长长地呼出体内……若此时有人在岸边,即可看到云小七身体周遭的山涧溪水似乎形成了一张保护网,包围了她在水中的躯体,随着云小七冗长的一呼一吸慢慢浮动着,凡是漂向她的那些个落叶断枝或者溪中嬉戏的鱼虾,均在离云小七三寸之处被那道无形的屏障隔开分流。 在一片静寂安谧中,桉鹿山的日出悄悄来临,一缕缕金色阳光洒向林间,山涧边上极少生长着参天大树,所以早晨的阳光将云小七浸泡在溪水中的身躯统统笼罩了进去。 云小七闭着双眼,感觉眼前越来越明亮,她微眯着眼睛望向天边,眉眼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神采奕奕,不再像之前刚被墨玉弄醒时那般无气无神,她双手合掌掬起一股溪水,弯着眼睛笑了起来,脑中响起似乎有人对她说过的一句话……“晟翎,我们乃是天一族人,为轩辕水系一脉,自然与水有着千丝万缕的干系了,所以晟翎不要怕,跟着爹爹一起来,这水里可有好多好玩儿的呢!快来~~哈哈!晟翎好样的!” “呼啦”一声,云小七自溪水中站了起来,衣裤上的泥土早已被溪水冲刷得干干净净,她对着溪水洗了把脸,随后上岸脱下内衫长裤黑靴白袜,仅仅穿着她在云王府时指导润福帮她缝制的中裤和短袖,光着脚丫子找了块被太阳曝晒的大石头,将挤干的衣物摊在了上面,又在大石头边上升起了一大堆篝火。云小七对着红火取暖烘干,还一边自言自语:“经络虽通但只是解了燃眉之急,元气还未补回,还是别再浪费流水清气了……” 预至泾州,先跨泾河。 泾河乃是呼浪江最大的支流,发源于北狄境内的纳达拉尔山东麓,流经北静岭,于泾州的永寿城折向东南,一路畅通将泾州和淀州分割两岸,川流不息地在淀州的平凉山断崖处划了个大大的圆弧,洋洋洒洒注入了行经此处的呼浪江。 淀州四面环山连绵不绝,山势陡峭时常烟雾迷蒙,州中路更是一山还比一山高,真真是跋山涉水行路坎坷,不像泾州、渭州及溱州那般地势开阔可谓一马平川,于是乎那些个行旅之人如去泾州,首选水路,由呼浪江拐入泾河,若正好遇上顺风便可长风破浪小半个月即到,一路不会劳累又可沿途观赏两岸风景,何乐而不为?故而淀州及泾州的漕监司将用于搭乘摆渡的民用船舶造得是越来越硕大,动辄三四楼层不说,甚至有几艘渡船不仅载人,还能连带着旅客的马驴骡子这类行脚牲口一起运了,当然,这渡资也是不低的,上得了这类楼船的非富贵之人可承受不起。 这一日的申时,淀州的十六铺码头就迎来了这么一艘庞然大物,自远处看去,像是一栋高楼巍峨耸立在呼浪江中,不管是要上船的还是不要上船的,都拼命往码头挤过去,争相一睹楼船的风采。 船工们套牢了河桩子便将宽厚的木板搭上了江岸,自船头至船尾前后共搭了八块木板子,不一会儿就有旅客付了渡资之后小心缓慢地踏板上船。衣着光鲜之人登船,暗淡粗布之人观望,故而没多久便无人在那木板上走动了。船老大观望了一阵之后便做了个手势,船工们即一同吆喝着,先从船尾将木板子一块块抽离江岸,直至还剩下船头处的两块木板子时,突见一匹全体通黑的骏马往江岸边风驰电骋,马鞍上一人身着白袍,伏低上身紧贴着马背随风而来,那心急火燎的奔腾之势骇得路人忙退向两边给它让道,如此一来倒是方便了那一黑一白一马一人,直接飞跨过了外围栅栏,‘噔噔噔噔’踩着最后一块船头木板上了楼船甲板。 江岸上的漕监司小吏在被惊得目瞪口呆之后终于回过了神来,扯着喉咙对那一人一马大喊:“还没缴渡资呢!下来!”但见那白袍少年似乎只是对着他摆了摆手,这小吏气得刚想再叫,忽然觉着自己的右边脸颊被一件东西轻轻一拍就落在了脚边,他低头一瞧,连忙睁大了眼睛捡了起来,随后从自己的兜里拿了块银锭子扔给了收资的小账房,手中紧紧攥着那片金叶子藏在袖中,清咳一声走开了去。 不远处的楼船,也已抽回木板,扬帆起航。 甲板上的船老大看着眼前这个刚从马背上跳下来的清朗少年,只见他未语先笑,如月牙般弯弯的眼睛亮如星辰,举止洒脱丝毫不拘,抱拳作揖笑着说道:“多谢掌柜的照拂,能让云某赶上了这班船。早就听闻楼船气势磅礴,今日一见果然实至名归!” 不惑之年的船老大边作揖还礼边打量了一人一马,端的是人俊马骏,也微微一笑开口说:“云公子仓促而至,想必还未选定舱房,宝驹也尚未登册入厩,还是先请云公子做个定夺。” 立于船老大身后的一个黝黑少年踏前一步,手中捧着一本厚厚的册子,接着船老大的话语说道:“天字层客满,玄字层余三房,地字层客满,黄字层余两房,甲舱客满,乙舱余九房,丙舱余…………” “有劳这位小哥儿,云某就要一间玄字层空房了,至于我这黑马,还请船老大为它寻个好所在歇息去。”边说边将金黄色一片塞进船老大的手掌。 “那是自然,云公子请。”船老大用大拇指轻按了下掌中黄物,恭敬一笑。 待得黝黑少年将那白袍旅客请入玄字九号房,转身关门离去的同时,他打开手中厚厚的册子,在‘玄九’那行空白处写下了入住者名讳……云小七。 “呼!幸好赶上了!”云小七将包裹行李随手放在圆桌上,脱下白袍抛在了椅背,洗了把脸搓了搓手便蹬开了长靴,仰头倒在了床榻,闭着眼睛,双臂枕在脑袋下面,嘴里唧唧歪歪,“幸亏墨玉的爆发力够强,不然白白累了这一段疾驰,现在开始走水路,终于不用自己骑马找方向赶路了!啊~~~我要睡个一天一夜……”说着说着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没多久即传出了沉稳绵长的呼吸声。 原本透着些许光亮的房门缝隙突然暗淡了下来,似乎是有什么人物站在门外所以挡住了光线,过了好一会儿房门缝隙处才恢复了之前的色调……睡着了的云小七似乎一点都没发觉。 第二十四章 云小七在桉鹿山硬挨的那一掌,虽是靠了山涧溪水的辅助来疏通经络,但并未痊愈,为了赶上这艘楼船,一路策马疾驰,就是打算登船之后便好好运功调息清静休养。算算日子,自十六铺码头到泾州都城,起码得花上个十天半个月,足够云小七将内伤养好了,闲暇之余还能怡情散心,如此一念想不由得心情大好,身心放松之后睡了个昏天黑地。待她缓缓醒转过来时,见得房中漆黑一片,周遭无比寂静,只能隐隐听闻一阵阵水浪拍打声。 稍稍眯了一会儿就这么晚了呀.......云小七揉着眼角翻身坐在床沿,又两眼放空看着前方发了会呆,双目渐渐适应了房中的黑暗,借着自窗外洒入的皎白月光瞧见了自己的白袍。她穿了靴子站起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倒了杯茶水含在嘴里,边漱口边披起长袍子拉开门走了出去……睡到现在滴水未进,快要饿死了! 一刻钟之后,在玄字层兜了两圈的云小七连一个人都没有见到。她摸了摸瘪瘪的肚皮,抬头仰望了下月上中天满天星辰,只得再从玄字层连着下了两段木梯,在船头甲板的船舷处终于碰到了一个正在绕绳子的船工,一番问询指点之后,总算请得船上的厨子给自己开小灶弄了盘腊肉蛋炒饭,吃的云小七是满嘴流油两眼冒星,心中一片满足,风卷残云之后特意塞了五钱碎银给厨子以示感激。 胖呼呼的蔡师傅边抽着旱烟边掂着碎银,眉开眼笑地对着云小七说:“这几日公子爷若到了半夜仍旧想吃宵夜,尽管吩咐老蔡便是。” “半夜?现在是什么时辰了?”云小七喝着茶水顺顺气儿。 “似乎……将近子时三刻。” “.........我就这么躺了一会,居然过了这么久了?” “公子爷可是从十六铺码头那儿登船的?但昨个儿晚饭到现在,老蔡此刻才在这个饭堂见了您呢……公子爷前几顿都是叫的送膳入房?” “什么?!”云小七一脸诧异看着厨子老蔡,“现在是什么日子来着??” “十八,但既然已经过了子时,应该算是十九了。” “有没有搞错啊?!”云小七闭着眼睛抚了抚自己的前额脑门扎辫......我竟然真的睡了一天一夜不曾睁眼?!睡得也太死了吧??猪啊!!.......难道是因为内伤未痊愈的缘故么?但现在稍许转了一小周天内息,已无大碍了.......既然想不通,那就不再去多想了,睡了一天一夜,又刚吃饱饭,云小七再怎么嗜睡也没法回房去接着躺下了,问了马厩的所在便谢了老蔡,转身往船尾走去,许久才看到了马厩,见着墨玉独自一马将半个马厩给占据了,而其他几匹马儿挤在另一边儿的马厩里,不敢越雷池半步。 云小七看着墨玉睥睨群马的那副傲态,不禁出声轻笑,上前抚着墨玉额间那块菱形白色,说道:“你这家伙也忒霸道了些,既然同舟共济了,那便是有缘,何不亲善共处?我知你喜宽旷,待得到了泾州便让你撒欢驰骋,再给你换上最好的马蹄铁,你看可好?” 云小七一说完,墨玉便上下晃着脖子“呼哧呼哧”着,左边前蹄轻轻磕着地板,减了许多郁郁之气。 “好骏的黑马!果然极具灵性!” 突然自后方传来一句沉稳的男声,云小七转身望去,一个高大的身影自角落暗处走到月光之下,堂堂七尺,水纹窄袖,浓眉大眼,举止大度。 云小七挑了挑眉,微微一笑,对着来者抱了一拳。 那浓眉大眼的青年瞧着云小七随风而立,一派闲定,英姿飒爽,镇静淡然,心中不由的赞了声‘好!’,同时见了云小七的举动,也立刻站定回了一礼之后又不禁上前踏了两步说道:“在下侯牧之,敢问这位朋友高姓大名?” “不敢,云小七。” “不愧是云家儿郎,真乃人如其名,如云小友这般的举止气度之人,侯某还未曾在江湖上多见。” 云小七微微皱眉:“江湖?” 侯牧之微微一笑:“不错!云小友耳目聪颖,只闻一句微言便知侯某方位,如此夜半三更孤身一人却毫无惧色,反而气定神闲有礼得体。再看这匹通黑宝驹,白日里端的是生人勿近,方才见着云小友了才一改之前的暴躁,良马识人,能让此宝驹乖顺听从的,怎会是池中之物?此刻无灯无火,然而云小友双目却是迥然有神,可见内家功夫是练得极好的!” 云小七不动声色听完侯牧之的那番言之凿凿,未置可否:“侯大侠实在是过奖了,云某初出家门,还未曾入得江湖,不敢当!” “哈哈!相请不如偶遇,侯某见云小友并非一脸倦意,不如与侯某畅饮一番如何?”侯牧之像变戏法那般,左手拎出不大不小的一个酒坛子。 “清风明月,美酒当前,人生一大乐事,自然奉陪到底。” 酒到酣处,废话就多了起来。 云小七听侯牧之说他与同门几人在林家滩那儿登的这楼船,也就是十六铺码头之前那个点子,还说在十六铺码头靠岸那会儿,船上许多人看着云小七一路跨马飞奔上船,几个有眼界的都说墨玉是一匹难得的良驹,还听说今天白日里有一两个眼馋的跑去马厩,差些被墨玉一脚蹬下船,如此反倒更让人觉着此马儿难求,巴巴候着马主儿想询个价,谁知一天一夜没见正主儿来马厩探望。 “哈哈!”云小七朗声一笑,接着将碗中酒一口饮尽,“如此......侯大侠也是在守株待兔么?” 侯牧之为云小七倒了满满一碗酒,笑道:“灵兽择主,能将墨玉养成这般通灵的,主人定非凡夫俗子,怎会将那些个黄白物什放在眼里?侯某只是想看看,能有墨玉此等良驹是哪样的人物。谁想半夜犯了酒瘾随处走走,竟然真的遇着了,真真是巧的很!如今见了,心服口服,大快人心!来!干了!” 云小七也不推脱,双手举碗碰了便喝。 你来我往,不一会儿大半个酒坛子就空了,侯牧之睁着浓眉大眼,对云小七说着江湖上的一些奇闻趣事,虽然喝得满面红光但毫无醉态,只是话越说越多。云小七仍旧是面不改色,一碗一碗地喝酒下去,倒是话不多,听着侯牧之讲着各门各派大事小事,遇着有趣的即爽朗一笑附言几句,字字珠玑直中要害,反倒是侯牧之听了更是哈哈大笑,酒喝得更勤了。 “今夜与侯大侠把酒言欢,实乃快意人生。”云小七为侯牧之倒满了一碗酒之后,晃了晃酒坛子,里面所剩无几了,她心中暗笑……总算快要喝完了!终于可以散了!后面几天窝在房里打死我也不出门了!对!叫送膳入房!! 侯牧之喝了大半碗酒,拍了下云小七的肩膀,呵呵笑道:“云小友酒量甚好!之后去泾州的这段时日里,你我可得多聚聚才是!对了!云小友住哪间房来着?” 云小七喝了口酒,刚想胡编乱造个房号,突然觉得左后方有一深一浅两道气息……这么晚了会是谁?她刚想回头看个究竟,坐在对面的侯牧之突然对着云小七身后挥了挥手,唤了声:“大师姐!小师妹!” 不会这么巧吧?! 云小七装作一脸茫然看着侯牧之,侯牧之对着云小七抓了抓后脑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轻声说道:“云小友,侯某夜半偷跑出来喝酒可是坏了规矩的........还望等下子帮我担待着些.......不胜感激!感激不甚!”一说完便站了起来,对着云小七身后恭恭敬敬抱拳行礼。 云小七抬头看着侯牧之隐藏在双手之后那张紧张得快要滴汗的红脸,不禁一阵好笑,又感觉到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于是也站起,转身,垂目,抱拳。 “侯师哥!就知道你偷跑出来喝酒了,这回还跑到马厩来了,大半夜的大呼小叫,还让不让人睡的了?”一个小姑娘提着个透着橘黄色光芒的小灯笼,三步两步蹦到侯牧之跟前,对着他一阵说个不停。 侯牧之连连作揖笑着赔不是:“小师妹别生气,是侯师哥扰人清梦了,侯师哥带云兄弟一块儿给小师妹和大师姐赔罪……抱歉抱歉!” 好你个侯牧之!刚才是谁的屁话那么多来着?! 云小七低头作揖,微扯嘴角轻轻翻了个白眼,微吸一口气开口解释:“是在下的不是!长夜漫漫无心睡眠,正巧遇到了同样爱马道友,于是恳请侯大侠举杯邀明月……多饮了几杯,扰了大家的清净......还望两位姑娘见谅!” “你请侯师哥?那酒坛子明明是侯师哥的,怎会是你请他?”小姑娘果真伶牙俐齿。 “这.......我........”侯牧之支支吾吾。 “侯大侠看得起在下,一见如故,特意赠予美酒,在下想着有缘同船渡,相请不如偶遇,于是拉着侯大侠共享美酒,品谈古今.........是在下思虑不周全!惭愧惭愧!”云小七胡言乱语。 侯牧之听闻云小七都说的如此谦卑了,连忙打着圆场:“小师妹,云兄弟恭敬有礼,是个良善之人,更是不拘小节的,他都已经致歉了,那就算了吧……” 云小七忙顺着梯子接着说:“夜已是很深的了,况且在下不胜酒力,未免失礼,不得不回房歇息了,告辞!”急急说完便低着头转身就走,刚行了几步突然自身后传来一句温软暖语: “阁下请留步!聆音有要事相商。” 云小七不由自主地刹住了步伐,定定地站立在原地不动弹,听着身后愈来愈近的脚步声,看着自己在木板上的倒影,在灯笼光亮下的愈拉愈短……呼!该来的还是躲不过,既然躲不了,那还躲什么? 云小七暮然回身,看着眼前的青丝女子,微微一笑,作了一揖:“不知姑娘,所为何事?” “啊!!你!”本与侯牧之站在一处的那小姑娘一声惊呼,随后跑到云小七的跟前,将手里的灯笼提得高了些,原本疑问神色随即变成了喜悦,“小虎!你是小虎!你真是小虎!” 云小七对着那小姑娘弯着眼睛笑着说:“这位姑娘,在下不叫小虎。” “是啊小师妹。”侯牧之赶紧也跟了过来,“这位兄弟名唤‘云小七’,何时与你说过他叫‘小虎’了?小虎.....小虎??” 云小七见侯牧之两眼瞪着自己,无奈说道:“我真不叫小虎。” “‘小虎’是我给你起的诨号!你忘了在帝都的时候,与我要面具跟我打赌的事儿?”那小姑娘依依不饶地问着,“那个虎头面具啊!在桉鹿山的时候你戴着的!你不会.....被那坏老头给.......打傻了吧??” 云小七看着那小姑娘一脸担忧,不由地笑了起来:“我没傻,我没事。” 第二十五章 这句话刚说完,三道目光更是齐齐聚集在了云小七的脸上,有意想不到的,有如释重负的,倒是最后一道目光,让她觉得毫无变化,似乎是洞察到了一切,胸有成竹一般。 “原来就是你呀!我说怎么刚才看到你背影那时候,为何觉得似曾相识呢!那样子的举止动态可不就是同一个人吗?”侯牧之咧着大嘴高兴笑着,随后收敛了神情,认真抱了一拳:“相救之恩,没齿难忘!今后云公子若有用得着侯某的地方,尽管开口便是!” 云小七连忙摆了摆手:“如此行事自是应当的,难道还见死不救么?贵派行侠仗义光明磊落,况且今晚喝了侯大侠的美酒,也算是礼尚往来了。” 侯牧之大手一挥,哈哈一笑:“一坛子劣酒而已,怎抵得上救命的交情?大家都是江湖儿女,云公子何必见外?” “劣酒?哈哈!”云小七咧嘴一笑,“这仪狄谷的‘瑞露’每年才出六十三坛,酒香缥缈,千金难求。若是应谷主听闻此等佳酿却被称作‘劣酒’,说不定要指着侯大侠的鼻子叱你胡说八道了。” “哈哈哈哈!没想到云公子不仅识马而且还懂酒?!得友如此真乃侯某三生有幸!云公子可要务必得来流水阁一趟,侯某那儿还有……” “嗯???好啊侯师哥!我就说你房里一定还藏了酒吧?我可猜对的了!” 侯牧之也刚发觉自己大喜之下说漏了嘴,只得抓着后脑勺‘嘿嘿’讪笑。 云小七轻声一笑,对着那小姑娘一揖:“在下云小七,还未请教这位乖巧妹妹的芳名?” 那小姑娘见云小七作揖笑看着自己,弯弯的眼中透着并不陌生的温情,不禁脸颊一热,也跟着笑了起来对答:“我叫卓怡萱,流水阁第二代弟子。”挽着身边的青丝女子接着对云小七说道,“这位是我流水阁大弟子,我们的大师姐, ‘武剑如剑舞’乐聆音。”又看了眼侯牧之笑道,“这是我六师哥,侯牧之。” 云小七对着眼前三人又作了一礼,接着单手扶着前额淡笑道:“那坛子‘瑞露’的三分后劲上来了,在下酒量浅薄,未免失礼,先行告辞了……”又见着乐聆音看着自己,于是微一颔首,“同舟共济,来日方长。” 侯牧之看着云小七快速离去的背影,赞道:“云公子年纪虽轻,但酒量倒是不错的。” “他都说自己酒量浅薄了,侯师哥怎么还夸他酒量好?”卓怡萱问道。 “那可是整整一坛子的‘瑞露’呀小师妹!前年九师弟跟着我只喝了两碗,一灌下去他便醉了个一天一夜。此次这云公子可没比我少喝,你看他方才可有大醉一场?” “哼……看来他平日里也没少喝酒呀!” “呵呵!明日见了他,问问便知了。” 可惜后面几日,云小七就躲在房间里不出来,每天睡到日上三竿,有人敲门就装作没听见,但还是在第四日晚上被侯牧之逮到了……马厩。 “云公子,这几日怎得不见你了?难道是存心躲着我们不成?”侯牧之瞪大着双眼使劲拍了下云小七的肩膀。 “哪里?只是这几日在下还需静养调理内息,所以无法出得房门罢了。侯大侠莫怪!”云小七嬉皮笑脸地揉了揉自己的右肩。 侯牧之一听云小七提及内息,不由得念及云小七被黑衣老者狠拍一掌之凶险,心中一片愧疚,一肚子的郁闷早已扔到了爪哇国,他轻拍了一下云小七的右肩说:“走吧!我们大师姐等候你多日了,却总是在这船上遇不见你,真有要事相商的。” 云小七跟着侯牧之来到地字层的一间房中,她一进门便看到其他几个流水阁弟子都在里面。屋中之人见了云小七一踏入门槛,即刻不约而同地站立,无论男女均抱拳行江湖之礼。云小七一惊之下立即作了长长一揖回礼,待她举目抬头时,对上了一双温情似水的笑眸,于是她也弯着眼睛回了一笑,就听着一边儿的侯牧之对着流水阁弟子说:“你们瞧!终于还是让我在马厩堵着他了!我说的没错吧?云公子到底也是个爱马之人啊!这几日内伤稍愈便去探马,可见其心纯良。这样一人,我侯牧之可是交定这个朋友了!” 只见坐在乐聆音左侧的那个儒雅男子对着云小七又一长揖,斯文笑言:“之前只怪花某疑心太甚,居然误会了云公子,实在是无礼!但当时形势严峻、真假难辨,花某一时口不择言,实属情非得已。云公子挺身而出救人于危难之时,真乃大智大勇,可见云公子心胸宽厚于常人,还望云公子海涵,恕花某鲁莽无礼了。” 云小七爽朗一笑,回礼道:“花大侠同门情深,急人所急,一心想要护得身边之人周全妥当,如此重情重义,在下怎会心生芥蒂?” “好!”侯牧之对着云小七说道,“云公子真是个爽快之人。来!这位就是我们二师兄,花清池。”又指着一个端静秀气女子介绍,“这位是三师姐,秦言卿。那位是…………” 侯牧之将流水阁弟子一一引荐给云小七认识,云小七微笑着与人客套,一圈子兜下来,看得出那几个流水阁之人内外兼修有条不紊,由此可见流水阁主卓卉君是个因材施教的好师父,更难得的是作为名门正派,对于她这个“野路子”冒出来的无名小卒丝毫没有轻蔑冷眼,德行课也教育得不错,名师出高徒,不禁让云小七对卓卉君那样的人物起了好奇之心。 一番招呼之后,那间地字房里只剩下了三个人:乐聆音,花清池,云小七。 “云公子,”首先开口的是花清池,“桉鹿山一战,幸亏云公子精通药理,因地制宜掘了白根果,解了我等中的‘五体投地’,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此恩此德……请再受花某一拜!” 云小七连忙摆手,解释道:“只是在家中读了几本医书罢了,凑巧在那个时候想了起来,那时候又想不到别的办法只能姑且一试,说到底还是几位福大命大。” “云公子实过太谦,二十年前‘五体投地’闻名江湖,无人能解,只有下毒之人手中才有解药。当年此毒落入一伙无耻之徒手中,谋财害命伤天害理,家师与一位武林前辈一夜之间将那群宵小处理了之后,‘五体投地’也随着销声匿迹,不曾想如今又重现于桉鹿山,更没想到,云公子举手之间便将此毒顷刻化解,聆音佩服之至!” 乐聆音对着云小七说话,云小七看着乐聆音的眼睛,其中除了盈盈笑意之外,似乎还蕴含着另一种信息,她在脑中转了一圈,翘起嘴角笑着说:“乐女侠过奖了,在下愧不敢当,只是在家里多背了几本书,正好解了燃眉之急罢了。” 原以为乐聆音听了云小七的推托说辞会变脸色,没想到乐聆音双眸笑意更甚,对着云小七轻微摇了下头,看了眼花清池,说:“花师弟,将实情说与云公子听,去不去,我们说明了之后由云公子自行抉择。” 花清池脸上显出一丝诧异,接着即刻恭敬应诺,随后对着云小七说:“云公子,此次我等急着赶回流水阁,其实.........实不相瞒.........家师中毒了!” 原本轻点桌面的左手食指突然停顿,云小七在听到‘中毒’二字的时候扬了一下眉毛,但仍旧默不作声,继续听花清池一脸焦虑地说着:“我等在帝都接到留守阁中弟子传来的书信就即刻启程往回赶,为了不引起其它事端,家师中毒一事仅有大师姐及花某知晓,但路上又在桉鹿山遇伏,是否与家师中毒相关也一时难测。前几日又接到信,说是已经暗访名医无数,但家师的情况毫无进展!我等均是心急如焚,但又不通金石之道.........此次能与云公子同舟共济,实乃我等之幸!还望云公子......施予援手!” 云小七看着花清池对着自己抱拳又种种顿了一首,转脸正对着乐聆音眨眼一笑,问道:“如此要闻秘事,乐女侠却对在下开了口...........就如此信得过在下吗?” 乐聆音嘴角噙着笑,轻轻啄了口茶,看着云小七说:“云公子的内家功夫练得如此高明,聆音自然是不疑有他的了。” 云小七笑意更深,看着自己手中的茶盏,想了想,看着盏中茶水突然问道:“信中的如何描述卓前辈中毒的?” 花清池似乎是踌躇了一下,却听得乐聆音接口回答:“八师弟在信上说,家师午间小憩,醒了之后居然不认得所有徒儿了,还非要离开流水阁说是要去找一个人,八师弟、十一师妹他们几个连忙请师父留下,谁知师父急得动起了手来,几个师弟师妹手足无措之际,师父又突然晕了过去,至此还未醒过,每日只得喂进些参汤补身......”一说至此,乐聆音便红了眼哽咽不再言语。 云小七为乐聆音倒了杯茶,对着花清池问道:“信上有没有提起,卓前辈身上可有伤痕?” “没有提及,八师弟最近一封信上说,几位名医只能确诊为‘非暗疾’,但又找不出毒源所在,实在是愁煞我等!唉!”花清池撑着单手扶着额头,重重叹了口气。 云小七喝了口茶,对着乐聆音问道:“几位名医都束手无策,乐女侠怎么就能吃准在下这一无名之徒有办法呢?” 乐聆音低首一笑,看着云小七的眼睛说:“桉鹿山一战,云公子见仁见智,还需聆音多说么?况且......想必家师也很愿意与云公子见上一面的。” 第二十六章 之后在楼船的日子里,云小七就没那么“无聊”了,不是几个纨绔子弟叩门来求购墨玉,就是卓怡萱跟着侯牧之来找她玩儿,走到哪儿都有人喊着“云公子”跟她打招呼,似乎突然之间所有人都认识了这个云小七,弄得她烦乱不堪又哭笑不得,也就在最后半夜三更的时候方能体会得到夜深人静。 有一回,那个溱州籍贯的牛公子见用真金白银买不动墨玉,心里盘算着日子没几天就要到泾州白城靠岸的,到时候可就人走马空了!于是这位牛公子干脆改了脸自称是泾州刺史刘仪的外甥女婿,此次去泾州就是直接往都城去探亲的,说完便不再多言,只是皮笑肉不笑地看向云小七。 云小七听了也不说话,只是从自己钱袋里拣了块银铤出来,当着牛公子的面,将银铤轻轻地一掰为二。 牛公子惊了。 云小七还是不说话,只是将那两块银子合在双掌之中,双手并拢一阵轻轻揉搓之后再摊开,原本两块平板银子已经变成了一个滴溜儿圆的银弹球。 牛公子懵了。 当牛公子神色慌张连连作揖告辞时,云小七客客气气地为他开了房门还不忘作揖回礼,抬头转身的一刹那云小七不禁暗自偷笑……繁扰终于可以停歇了!仰天吐了口闷气刚想回房却突然停住了脚步,两眼盯着门框上端几道划痕看了一会儿,最后还是默不作声关上了门,脱了靴子仰躺在榻上,闭眼回忆着那个既不陌生也不熟悉的由几道划痕勾绘成的图案。 直到饭堂开晌午饭的时候,云小七过了许久才懒洋洋地起身踱出房门,晃悠悠地四处乱兜,还在地字层遇到了正要下楼梯的花清池。花清池见了云小七连说一同用饭去,云小七随口胡扯内急才脱开身继续晃悠。待得她慢吞吞地挪进饭堂时,早已没有空闲桌椅供她坐下,云小七瘪了瘪嘴转身要回房时隐约听闻有人呼喊,她循声回望,原来是侯牧之对着她挥着大手掌,见云小七被自己唤了回头忙指了指身侧的一个空位。 云小七略歪着脑袋咧嘴一笑,大步流星走了过去且丝毫不客气地撩了长衫一屁股坐了下来。 “方才巧遇云公子,想着云公子用不了多久应是会进来用饭的,于是请小伙计多添了副碗筷。”坐在正前方的花清池对着云小七温颜一笑。 “是呀云小弟……”坐在右侧的侯牧之忙不迭给云小气手边的酒盅满上,接着举起他自己的酒盅对着云小七说,“你呀几乎每日都要睡到日上三竿,次次晌午饭都邀不上你!这几日身上有内伤那也罢了,待好了之后可不能够如此嗜睡的了,这一日之计在于晨呀!来,先罚了这一杯!” 云小七笑嘻嘻地举起酒盅碰了一下,她还没自罚一杯呢,侯牧之已经仰着脑袋先干为敬了。 卓怡萱笑道:“说是说罚小虎,侯师哥你喝得如此赶紧作甚?” “就是!”云小七将酒盅里的黄汤一饮而尽,“侯哥分明是想借着这个由头一解酒馋,既然说了是罚我,也怪罪不到你头上去,是吧猴哥儿?” 侯牧之大眼一瞪,使劲儿拍了下云小七的右肩:“哪有的事儿?侯哥我陪你这小兄弟一起受罚喝一杯,你倒还不知趣了?那你说说……天天地睡到午时才起,岂是年轻后生可为??” “是是是!是小弟我错了的,小弟再自罚一杯,但不能再牵连旁人,所以这次猴哥儿别跟着小弟一起受罚了。”云小七刚要举杯饮酒,忽闻一声轻言: “内伤未愈,还是少喝些酒吧!” 云小七抬头看向乐聆音,见对方只是低眉自顾喝着一杯热茶,她只得侧脸对着侯牧之挤了下眉毛,随后放下酒盅,也给自己倒了杯热茶,环顾桌上几个流水阁弟子说:“这几日承蒙各位关照,云某心中一片感激,以茶代酒,多谢!” 众人皆举杯致意。 云小七用唇试了试茶水温热,随后小心地轻轻呷了一小口,接着举箸,看一桌子有几道佳肴都恰好是她平常爱吃的,于是开心地笑着夹菜吃了起来。 卓怡萱看着胡吃海喝的云小七好笑的问:“小虎,方才花师哥说你在到处晃悠,该吃饭的时候不来……做啥呢在?” 云小七将嘴里的酱牛肉咽了下去,对着卓怡萱说:“这一连着十几日都只能在这艘楼船上兜兜转转,真真是无趣的!于是走走看看有啥好玩儿的。” “呵呵!云公子再忍忍,不出三日便可到白城登岸的了。”花清池笑着对云小七开解道,“白城虽只是泾州治下的一个小地界,但经营水运码头多年,早已繁华一片不输于那些个名城重镇的。” 云小七对花清池笑了笑,说道:“再是如何繁华,那也是人声鼎沸的鼓噪之地,想必还是流水阁清静自在些的。” 侯牧之“嘿嘿”一笑,说:“看来云小弟也是个喜山爱水之人呀,真是与我流水阁有缘的,如此性情之人师父也定会欢喜,此次与我等到了流水阁,可要多住些时日才行!” 云小七低头喝了杯茶:“当然...一定!” 入夜,丑时一刻。 一轮皓月当空,使泾河之水闪耀得波纹粼粼,也将楼船照得不用点灯也能看出个棱角模样来。 周遭一片寂静,惟有清风习习江波阵阵,此刻应是常人熟睡之时,突然有个黑影在玄字层一闪而过!几个呼吸之后,那道黑影又原路重返,却在玄字九号房前驻足停留,还将一根细长物什塞进了窗沿缝隙处,估摸着过了三盏茶的功夫便要将此物抽回时......突然自头顶上方传来一阵劲风直击天灵盖!那黑影一惊之下忙举臂格挡纵退后撤,却不想那股劲风消失无踪,而身后却感到两道尖气悄然而至,直刺后背神堂、至阳两大穴位……潜伏者有两个人?! 那黑影也来不及再去另做他想,边自保边找路子开溜,却没料到潜伏者将黑影封得缚手缚脚,但又不伤及性命,几个回合比试下来,黑影心知潜伏者是要活捉,于是右手一翻亮出一把明晃匕首狠狠刺了过去,却在一刹那觉得胸间膻中穴一阵酸麻!半个身子一下子缓慢了好几拍……也就是这个慢了几拍的功夫,使得潜伏者的右拳迅速挥到了眼门前,黑影见躲不过去了即认命般闭上了双眼挨打,却不知潜伏者变拳为掌,以手刀之势切在了黑影的后颈血管……黑影轻哼一声,昏厥瘫倒在了地上。 相斗之人都不愿张扬,故而打斗之时的手脚俱是灵活轻巧的,只有那黑影倒地之时发出了闷闷的一声……“咚!” 潜伏者站定身子,踏前一步低头看着倒在地上的那个蒙面男子,月光照在潜伏者的头顶上,将那七股紧贴着头皮编成的辫子投射出一段段参差不齐的阴影……此人不正是云小七么? 云小七蹲下了身子,伸出左手刚要揭开那块蒙面黑巾,只听“嗖”的一声!一把峨眉刺“笃”地一下轻声插入在离她左手五寸之处的地板!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云小七借着亮白月光一眼就识出了那一把峨眉刺,她微微一笑,轻悠侧身躲开了身后的又一轮侵袭,翻身跃起稳稳立在了三丈外,左手掐了个剑诀样式,右手轻轻贴在了丹田腰带处,内息缓缓运起了流水清气,细心探查着这周围到底还藏了几个人……也亏得这十几日下来天天睡饱吃好喝足,又配着堂姐给的灵丹妙药,桉鹿山挨的那一掌已近痊愈。流水清气一路畅行使得云小七觉得精力充沛跃跃欲试,岂知四处盘查下来,除了自己,身遭也就一长一短两道呼吸而已,那道短的明显就是刚被云小七劈晕的那个,那道长的么...... 既然不让我看他面目,也不直接杀了他灭口,说明她是要带走那男子,我倒要瞧瞧,她怎么从我眼皮底下将人带走。 心中如此一想,云小七顽皮一笑,眨着一对蓝瞳东张西望了一番,便打算去左边的一排子栏杆那儿坐等着看戏,谁想她刚踏出一步,一个窈窕黑影自右边梁柱阴暗处蹿了出来.......来者右手白光一闪,似乎就是那另一把峨眉刺! 云小七第一眼看了那峨眉刺,第二眼看了那在黑色夜行衣包裹下的盈盈楚腰,嘴角不自觉地翘了起来,那对蓝瞳上下打量着来者的婀娜身段,甚是放肆不羁。 然而来者对云小七的这一孟浪举动视若无睹,却在与云小七对视的一刹那似乎怔了怔,将原本向云小七心间狠刺的手中兵刃翻着右腕偏离了套路,换成了轻巧而凌厉的连环踢,逼得云小七翻身后退了好几步,就在此时,一张散发着鱼腥臭的大网从天而降罩向云小七! 云小七即刻略低腰身,脚下踩着变化多端的行云步躲开了去,谁知第二张渔网又对着她罩了下来。云小七二话不说抽剑出销,三两下将渔网划成了一截截渔绳,正当她“破网而出”时,那窈窕黑影手持峨眉双刺攻了上来,一招一式处处透着狠辣,却并不威胁致命所在。 云小七与她周旋之时抽空瞄了眼晕厥的那个,即看到有个矮胖身影正将那晕厥之人一把背起,几个起纵便不见了踪迹,手脚甚是灵活,与那短粗四肢极不相符..........轻微皱眉的云小七还未及细想就差些让那对峨眉刺划伤双臂!如此一来云小七突然间发了脾气,一改方才的中规中矩,提起流水清气将剑招耍得势若脱兔快如流星,在配上随性而至的行云步,更是但闻其声未见其影! 窈窕身影虽遇上过不少对手,但如这般白驹过隙的剑术却还未应对过,有时一剑袭来有时眼花缭乱,对方的身法更是飘逸无匹难以捉摸,心知自己要击倒她是无稽之谈,唯有利用双手峨眉刺耍着招式用来自保,根本就无暇来思虑如何全身而退,暗自咬牙之时突然觉得双臂的曲泽穴俱是一麻,两掌差些将峨眉双刺给松开!一惊之际刚想后退却发觉整个后背一暖,而颈间却是一凉,有一只手掌抚摸上了自己的侧腰,其中一指更是按在了章门穴上,接着有一道不陌生的低哑嗓音自右耳边响起: “久违了,慕容姑娘。” 第二十七章 觉得身后之人紧贴着自己,背脊处感受到的温暖使得慕容的心间不禁一颤,这个倒是其次,最讨厌的是方才听到的那句话就在耳际,自己的右耳垂被一股热气吹得瞬间发红,那人在开口说那句话时,还似乎若有若无地用双唇摩挲着她的耳廓…… “.......放开我!”慕容紧咬着下唇,狠狠地被逼说出那三个字。 “呵呵!软香在怀,触手可及,这种难得一遇的美事.......谁舍得放开谁就是天下第一大傻子!” 微烫的热气,戏谑的口吻,再加上腰侧那只不老实的贼爪,都刺激得慕容恨不得用手中的峨眉刺将身后的色胚戳个对穿!想她慕容杀手出道,轮回掌舵,以往的那些目标哪个遇着她时不是提心吊胆战战兢兢的?但碰上了身后之人两回,次次都被这色胚占尽了便宜!还一点办法都没有!! 正自愤恨间,突然鼻端隐隐闻得一阵清爽气息,又令慕容霎时回想起了在葫芦镇、青石镇的时候,她与她,两人之间相处的几段场景…… 她自娱自乐对着她讲笑话,说完了不顾听众的反应自己倒是咧开嘴大笑了起来。 她每日早中晚都按时端着瓷碗来到榻前,弯着眼睛笑着对她说:药汁不烫了,早喝早好。 她每逢子时、辰时、酉时便给她细心换药,对着各处伤口敛神凝视,一副严肃谨慎之态,全无平时嬉皮笑脸的无赖色相。 她驾着马车在雨中官道上疾驰,她知她不能受凉,终于找了处简陋的草棚可让马车驶入停歇,棚外大雨棚内小雨,她早已浑身湿透却仍旧在外坐着不入车厢,但她还是能感到自车帘子缝隙处透进来的那清爽气息。 她....... “陆仁贾。” “嗯?” “你叫什么名字?” “...........家中排行第七。” “真的叫云小七么?” “真的叫慕容么?” “………………” “为何对我的住处做手脚?” “………………” “哦!对!我怎么能忘了~~~你本就是个杀手。” “………………” “慕容姑娘身子上有着极好闻的清香,像莲~~又似乎是梅~~嗯……凑得近些了又仿佛都不是。”云小七从后拥着慕容,低头用鼻尖轻蹭着慕容耳鬓的秀发。 若是旁者从他们二人身后看来,真真是一对少年爱侣在月下叙着绵绵情意,无限旖旎……可惜那少年右手中持着一柄窄剑架在少女的颈间,而那少女则是双掌紧握着峨眉尖刺! “在下从未得罪过轮回堂,怎地慕容姑娘次次见面都要取我性命?你就如此恨我至死么?” “........不。” “哦?那看来是有人买凶杀人了?” “不。” “嗯??既不是私活,也不是公务,那又是为何?” “………………” “姑娘又要装哑巴了?姑娘可知如此态度,会让在下很恼火!在下一恼火,那就要变得恶贯满盈禽兽不如了~~~” 此话刚落,慕容就感觉到云小七的左手手掌,从自己的腰侧渐渐滑至小腹随后缓慢上移,她又气又恼,闭着眼睛咬牙往前伸了脖子挨向剑锋! 云小七惊得连忙右手撤剑,左手快速将慕容紧紧拥入自己怀中! 慕容猛然睁开双眼,抬起右腿朝天一踢,鞋尖直击身后之人的脑门!与此同时双掌一翻,那对峨眉刺直点身后之人的两肋! 云小七一个平地凌空翻起又踏了木栅栏一脚,一个转折后退了三丈,等她落地站稳后,哪里还见得慕容的身影? 江风依旧,江波如昔。 如若不是斑驳月影下那一地的碎网,以及怀中和掌间的熟悉清香,否则云小七还真以为方才是自己在梦游。 她站在月光下歪着脑袋,看着自己摊开的左掌,摇了摇头,一脸苦笑地自言自语:“她怎么就如此吃准我定会撤剑保她?看来........以后我得离她远一些,免得被她全部看透,否则我可就惨了~~~”云小七收剑回鞘,慢慢踱回自己的客房窗户处,将那支还没来得及抽走的细长物什取在手中,推门入房。 屋内早就一干二净,云小七点上灯芯,刚伸出左手要给自己倒杯茶水喝,却微微一顿,茶壶的手把换了个方向……她虽然不是左撇子,但在十四岁那年滑冰时把右手腕摔得骨折了,整整三个月都用左手来写字吃饭,伤愈之后虽然换回了右手,但有些事情还是习惯用了左手,比如左手拿勺子喝汤、左手倒茶斟酒…… 云小七拿了块汗巾子覆在茶壶上,隔着汗巾掀开了茶壶盖子,仔细看了就在茶壶盖子的边缘有些细微粉末。她眯眼一笑,放下茶壶盖子,又拿起那支收缴而来的细长物什,凑近灯芯来回观察了许久,只是一根普普通通的芦苇杆子,中空的管子内早已空无一物,仅在管子口还能闻到一丁点儿的薄弱气味,似乎像檀香,又似乎像松香……无论云小七如何思虑试炼,都不像是有毒的。 半夜三更钻到我窗口,却不是给我下毒?那跑来干嘛的?脑子有病啊?搞得兴师动众地大半夜打了一架,还差点被慕容一脚踢中脑袋两肋被刺个对穿........与慕容一伙儿的不可能不是杀手,但今夜这几个杀手却不杀人,那又是为何?? 至于那茶壶盖子边缘处的细微粉末,一看就知道是巴豆粉,云小七眼珠子转了一圈,顽皮一笑,拿起那个茶壶就出了房门,不多时又捧着个茶壶回来了,一脸贼笑也不多话,脱衣灭灯睡觉。 次日,云小七起了个大早,背着双手悠哉悠哉地在楼船甲板逛了一圈,顺路还看了墨玉跟它聊了一会儿,然后踱去饭堂点了东西吃。 这会儿尚早,饭堂吃朝食的人寥寥无几,但伙房里的厨师伙计早已忙碌起来做着准备了,蔡厨子忙里偷闲笑呵呵地对着云小七打招呼:“今儿个公子爷早安了。” “嗯!”云小七应着声儿将口中的小米粥咽了下去,看着四肢粗短将军肚双下巴的蔡厨子说,“我一个朋友说的对,一日之计在于晨,也亏得听了他的话,才没错过蔡师傅这儿香滑的小米粥,真真是不错的!”说完嚼着酱菜又喝了一大口。 蔡厨子一听夸赞,高兴得双下巴挤成了三下巴:“公子爷喜欢就好!……早啊牛黄小哥儿,你家少爷的椰汁燕窝已经备好了,老蔡这就给你去拿。” 云小七闻言抬头,瞧见一个灰衣小厮走至伙房门口,对着老蔡说:“哎!不必了老蔡。也不知怎么的,今早我家少爷起了洗漱之后突然闹起了肚子,水似的可厉害了!如此一来可是不能再吃以往菜式,须得清淡些的,今天的朝食就改了吧!” “哦?牛公子昨晚还好好的,今早还没吃过什么呢怎地就串稀儿了?莫不是夜里吹了冷风着凉了吧?”老蔡一脸惊讶。 “唉!谁知道啊!这楼船上也没个大夫郎中,只能清淡进食,也亏得没几日即可到白城了。劳烦蔡师傅,备些清粥酱瓜来。”灰衣小厮愁眉苦脸。 “好咧!”蔡师傅一个利索转身就去灶台吩咐了。 云小七看着胖乎乎的蔡厨子手脚灵活地料理着膳食,默不作声地喝完了小米粥又开始喝起了甜豆浆。 一路顺风顺水地平安抵达了泾州白城,一大堆渡客慢慢挪着步子下船登岸,一些个赶车骑马出门的更是小心翼翼地牵扯着引路。 云小七拉着马缰,看着如此壮观人潮,忙一回头对着身后的黑马说:“墨玉,你瞧那儿这么多人挤在一块儿,咱们可不急,等人少些了再下船吧!” 墨玉对着云小七眨了眨眼睛。 跟墨玉站在一起的侯牧之说:“云小弟说的对,我们还是待得人少些了再登岸吧……嘿!你们看!这不是那泾州刺史的外甥女婿么?平日里趾高气扬的,怎么今天像煨灶猫似的?” 云小七顺着侯牧之的眼光看去,果真见那牛公子捂着肚子一脸菜色,顶着两个黑眼圈由一灰衣小厮扶持着慢慢行走,一双腿脚像是风飘似的左摇右晃。她想起那两个一模一样的茶壶,不禁一阵暗笑,虽然已是使劲忍住,但仍是一不小心笑出了声,见得周围几个流水阁弟子看向自己,忙轻咳一声端正脸色:“就是!牛公子如此尊容,还如何拜见刘刺史呀?” “哼!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那泾州刺史刘仪也不是什么好人!”卓怡萱远远白了牛公子一眼,满脸不屑。 “小师妹!那刘仪再怎么说也是个命官,出门在外不可妄言朝廷,况且如今已到泾州地界了,如今泾州政事都归他管着……” “花师哥,政事都归刘仪管着又如何了?泾州可是当今皇帝赐给云王的封地,这泾州的一切都是那位前辈的!刘仪身为泾州刺史应当为云王尽忠职守恪守本分,可这几年愈发得不安分守己了,快把泾州当成是他刘家的了!他……” 被卓怡萱一提起云王,云小七就感觉有道目光看向自己,她回望过去,对着乐聆音眨了下眼睛翘嘴一笑,随后转开了眼,继续看向卓怡萱和花清池。 “小师妹!这泾州成了云王封地是不假,可这将近二十年来,有泾都,有云王府,但何时见得云王来过?朝廷之事自有朝廷来管,我等流水阁弟子身为江湖中人,还是勿谈国事为好!乖~~~待得咱们登岸进了白城,花师哥给你买百里香的水晶包子、必来居的杏黄蛋饼,可好?小师妹这次离泾州久了,师哥猜小师妹定是想那些爱吃的点心了,师哥猜得对不?” 一听到爱吃的点心,小师妹卓怡萱即刻换了心思,眉开眼笑地答道:“花师哥说的没错,萱萱想着水晶包子和杏黄蛋饼好些个日子了!”又转头对着云小七说,“小虎,待得进了白城,我带你去吃好吃的,你定会欢喜。” 云小七笑着点头:“好!我现在就觉着有些嘴馋了呢!” 第二十八章 白城说大不大,但因为搭着泾河修了码头,来往人群船只一多,于是自然而然跟着热闹了起来,天底下出了名的商号个个在白城开了铺面,衣食住行更是不愁的了。 泾州的特色点心当属百里香的水晶包子、必来居的杏黄蛋饼最为闻名,当云小七跟着流水阁众人来到百里香的店面门口时,一行人都对那蜿蜒如细绳的排队阵势叹了口气。 侯牧之见着卓怡萱撅起的小嘴,笑呵呵的说:“小师妹别急,赶紧先带着云小弟到必来居坐着吧!我在这儿买了水晶包子就兜着走去找你们。” 卓怡萱松开了轻皱的眉头,但又看了看长长的队伍,摇了摇头说:“如此多的人呢……侯师哥得要等多久呀?这次就不吃水晶包子了,咱们再去必来居看看吧!如若两边都是人了,那今天也就罢了。” “就是呀猴哥儿!”云小七在一旁插嘴,“又不是只有今天卖水晶包子明天就没了不卖了的,只要到了泾州哪里买不到呢?来日方长,咱们下回再尝尝那也是一样的。走吧!咱们一块儿去必来居瞧瞧。” 侯牧之拍了一下云小七的右肩,呵呵笑道:“知道你们的好意,但这百里香在白城聘的点心师傅那手法可是与别处的不一般的,所以白城的水晶包子比泾都总号做出来的还别有风味呢!你看看那些个眼巴巴候着水晶包子出笼的食客就知道了,再说现在已经过了申时,水晶包子还不过酉时就早卖完了的,所以我也试着去碰碰运气。云小弟你赶紧跟着大师姐小师妹去必来居,花师兄和九师弟给大家买马去了,大家伙儿说定了要在必来居会面的,别磨蹭了赶紧走吧!” 既然听侯牧之如此说了,那也无需再过多踌躇,于是乐聆音交待了他几句,便带着另外几个师弟师妹,还有一个云小七,一路去往必来居。 云小七牵着墨玉跟在流水阁队伍的最后面,在白城的路上东张西望,对街边吆喝叫卖的各类物件满眼新鲜,看到一些个小摊子上面摆放着的多样小食更是直盯地不放,可见那十几天的楼船日子将她憋闷得有多厉害! “小虎!”正当云小七依依不舍地回头望着一个老太太摊子上摆放着那一块块晶莹剔透的白色凉糕时,一个突如其来的小巧身影窜到了她身前,弄得云小七差些一不留神就跟对方撞了个满怀!她立马停步,瞪大了双眼看着将自己吓了一跳的卓怡萱:“干嘛?” “别流连忘返了,你看看你离我们几个都落下一大截了,你初到白城也不怕走丢了?”卓怡萱拍了下云小七的手臂,指了指前面。 云小七顺着往前一瞧,果真望见乐聆音几人隔着大半条街等在那儿看着自己,她不好意思地脸一红,对着前方抱歉一笑,微低着头与卓怡萱说:“一个人自由散漫惯了,拖了大家的后腿,真是对不住,咱们过去吧!” “人没丢就好!快些,拐了那个弯儿就到必来居了,他家的杏黄蛋饼可好吃了!走走走!”卓怡萱扯着云小七的袖子就往前赶,云小七立即拉着墨玉跟上。 也幸亏必来居是个大食肆,门面要比百里香阔气得多,由于才刚刚到晚膳的时候,所以必来居还有几个雅间空着,奔波了好一会儿的一行人终于坐下来歇了口气。 云小七从店小二口中得知,杏黄蛋饼是必来居特有的小点心,除此之外还有其他一些个菜肴也是色味俱全的,于是她嘴里喝着茶心里盘算着一会儿叫些什么菜吃,不曾想乐聆音吩咐店小二时,说出的许多菜名都是她心中所想,唯有一样令云小七失望了……没有叫酒。 冷盘热菜一道道上桌,花清池和九师弟甄家环也都忙完了过来入座吃茶,等着侯牧之他人到了便起筷开席,谁知店小二将茶壶泡了三回热开水了,却还没见侯牧之的踪影。 云小七侧脸望了窗外的天色,这都将近过了酉时二刻了,百里香离必来居又不远,既然水晶包子过了酉时就已告罄,那么侯牧之就算爬也爬得到这里了!她念及流水阁主卓卉君中毒未醒,而眼前的这一群人又曾经在桉鹿山中被人下毒设伏,虽然泾州就在流水阁的门口边儿上,但既然有人存心作怪,那可不得掉以轻心。 来时的路,云小七还记得,于是她转过脸,想提议说自己回百里香那儿看看,刚张了口还没来得及出声呢就听乐聆音说:“花师弟、秦师妹,劳烦你们俩去百里香看看,不早了,请侯师弟过来一起用饭。” 花清池和秦言卿刚应诺起身,雅间房门突然被叩响开启,只见店小二引进来一个三尺童子,白衣粉靴,唇红齿白,煞是可爱。虽不过店小二腰际的身量,但那店小二却对这童子卑躬屈膝,不禁让人觉着奇怪,难道是哪个达官仕宦子弟? 只见那三尺童子一进门就双手插腰,环顾一周开口道:“与那胡说八道的侯牧之一块儿半夜赏月饮酒的,是哪一个?”尖细童音却配了一派老成的模样,并没有令人觉得庄重肃穆,反而惹人忍俊不禁。 听得那句问话,整个雅间中人俱是看着三尺童子,无人作答,只有云小七,闻言之后扬了扬眉毛,转了圈眼珠子,随后似乎有意无意般瞄了眼花清池。 那三尺童子天资聪颖眼疾手快,见了那副场景即刻伸出白嫩手指,对着花清池说:“你!就是你!出来!跟我走!” 原先那惹人怜爱的一副稚嫩模样此时却毫无礼节,几个后生的流水阁弟子见了这三尺童子如此无礼,均轻皱眉头脸色不悦,卓怡萱更是怒目而视要开口说些什么,却被坐于她一旁的乐聆音轻拍手掌安抚了下去。 被隔空指着鼻子的花清池仍旧是一派温文尔雅的笑颜:“这位小兄弟找我,所谓何事?” “自然是要紧事了!啰嗦什么?还不快起来跟我走?”三尺童子一脸不耐烦。 “现在我等还有要事处理,所以我还不能跟着小兄弟走,不如……” “这我知道!如今你们那个同门侯牧之与我主人在一处,主人还叫我来再请一个人过去。你别让我主人久等了,少废话,快些跟我走了!” 众人听那三尺童子所言,俱是一惊,面面相觑,侯牧之是知道所有人都在必来居等他的,怎么可能撇下大伙儿跟着别人在一处?虽说是流水阁第二代弟子中第六个拜师入门的,但武学修为并不比前面几个同门相差多少,他手中那把铁剑早已在江湖上闯出了刚烈名声,哪怕遇上前辈高手也是足以自保回来的,怎地就那几壶茶的功夫便被人留在了别处? 花清池轻咳一声,脸上惊疑之色尽去,走至那三尺童子近前,弯腰对着童子的嫩白圆脸,笑着问道:“小兄弟可知,我们侯师弟现在何处?” “当然知道,你跟我走就是了!你到底走还是不走的?” “呵呵……小兄弟如此好客,我等怎可推辞?还请小兄弟带路,我等随着前去拜会东道。”花清池笑容可掬。 “什么‘我等’??主人说了,让我再请一个人,你明白‘一个人’的意思么??”三尺童子一脸鄙视。 “放肆!”年少的九师弟甄家环到底受不住那嚣张气焰,忍无可忍地奋力站起,走至花清池身旁对着童子说,“既然你主人说了让你再请一个人,那你明白‘请’的意思么??” 年幼的三尺童子似乎被那突然炸毛的老实少年唬了一跳,脸上的慌神一闪而过,取而代之的因恼羞成怒而显出的红晕,一双水灵大眼对着甄家环渐渐微眯,忽然间又可爱展颜甜美一笑,脆着嗓子说:“那我给你道歉了!”说完便要双手抱拳作揖,那对嫩腕刚抬起对着甄家环,却一下子像是抽筋般一个停顿,紧接着双臂不由自主地垂了下去,那童子脸色闪过一丝痛楚,似乎手心手背被扎了一针似的阵阵刺痛。 再看那老实巴交的甄家环,早被一旁的花清池拉着往左移了三四步。 花清池看了眼甄家环,又对着三尺童子说:“小兄弟误会了,我不是你要找的那个人,花某从不善酒,更从未与侯师弟夜半对饮的。”说完之后,望向了正在用右手转着空茶杯的云小七。 三尺童子循着花清池的目光看去,见着一个目如朗星、英姿倜傥,身着月牙色宽袖长衫的不羁青年,穿着打扮与屋中其他几人不同,尤其是脑门上辫子发式更是头一回见过,一脸的风轻云淡显然更异于旁人,正是刚才进屋时自己第一眼瞧见的那个。 云小七继续转着右手掌中的空茶杯,睨着那三尺童子问道:“你找我干嘛?” “是你?”三尺童子对着云小七瞪大了双眼,又快速伸出白嫩手指隔空点着云小七叫道,“你知道我找的人是你,那你为何刚才说是这人?” 见那小屁孩不可一世般指着自己,云小七板起脸皱着眉,斜睨着那小屁孩的嫩手眯起了眼睛。 三尺童子也不知怎地,见了云小七一脸愠怒、两眼光芒如针般盯着自己,似乎方才手心手背上针扎般的疼痛又来了似的,忙不由自主地缩回手,双掌轻轻揉搓了起来。虽然仍是直挺着脖子瞪大着双眼,但刚刚那副兴师问罪的汹汹气势早已荡然无存。 “人都还没长高呢就学大人乱嚼舌根,我何时与你讲过话了?”云小七给自己续了杯热茶,轻轻吹凉,看也不看那小屁孩一眼。 三尺童子横臂指着花清池,脸对着云小七说:“方才我问‘与那胡说八道的侯牧之一块儿半夜赏月饮酒的,是哪一个?’那会儿,你听了之后就即刻看了这人一眼,不就是说此人么?” “哈!真是好笑!照此说法……方才你又问了一回,现在我就盯着这茶杯看了,那你要不要带走这茶杯去见你主人呀?小心些,可别把里面的茶水给洒了~~~”云小七边说边继续吹着热茶,仍旧不看那小屁孩一眼。 忽闻“噗嗤!”一声,卓怡萱一时没憋住笑出了声,她赶紧将自己的嘴巴捂着,但见她脸上仍是一片笑意。 云小七抬头对着卓怡萱皱起鼻子笑了笑,转脸对着小屁孩问道:“嘿!小孩儿,你主人那儿有晚饭吃吗?” 见云小七突然转头看向自己,三尺童子毫无防备地愣了一神,下意识回答:“自然是有的。” “那......有酒喝吗?” “这更是当然的了!” “都是好酒吗?天下第一的?” “都是好酒啊!天下第一的!” “骗人的是小狗?” “骗人的是小狗!” “嗯!那就好!”云小七似乎很满意般站起身,拍了拍手,对着小屁孩大手一挥:“走!前面带路!吃饭喝酒去!” 三尺童子看云小七对着自己一挥的手臂,爽快地点了点头。 卓怡萱一闻此言,立刻站起,一脸惊忧:“小虎?!” 云小七回头对着卓怡萱露齿一笑:“放心!就在必来居里头,过几道走廊即到了,一会儿就能回来的。我在这白城人生地不熟的,今晚还得跟着你们去客栈投宿呢!咱们这桌子菜都上齐了,你们在这儿吃,我陪着猴哥儿在那儿吃,大家都吃好喝好啊!嘿嘿!”转回头见那小屁孩儿一脸诧异地看着自己,云小七又对着他挥了挥手,“发什么呆呢在?前面领路啊!我可是真的饿了!” 第二十九章 “嘿!你叫什么名字?你也是侯牧之的同门吗?”小屁孩在前面带路,时不时地回头看看云小七。 云小七低头笑着对小屁孩眨了眨眼睛:“你猜?” “嗯……”小屁孩上下打量着云小七,行走的步子不由得缓慢了些,“不是!你不是侯牧之的师兄弟!” “哟!小脑袋转得还快的么?!聪明的小家伙,你叫什么名字?”云小七跨大了两步,与小家伙并肩同行。 “我叫应果!”小家伙抬头挺胸地自报姓名,一脸自豪地接着说道,“方才其他几人的衣衫样式与侯牧之的差不多,就你的穿着与别人不同,他们人手一把剑,就你没有,我说的没错吧?” 云小七笑呵呵地鼓了一掌:“哈哈!真是个伶俐的应果!长得又英俊潇洒,将来定能迷住许多姑娘家!哈哈哈!” 应果得意洋洋地转了下小脑袋:“姐姐也这么说来着……”整句话还未说完,他连忙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云小七见此模样,一脸奇怪地冲他问道:“嗯?怎么了?一窝苍蝇飞你嘴巴里了?” 应果赶紧撒手,对着云小七张着大嘴巴说:“才没有呢!”又立刻指了指前方在门沿挂着两盏橘黄长灯笼的精致雅间说,“到了就是这间了,咱们快进去吧!”言毕立即先前快走几步过去,叩了三下门。 “进。” 虽只是一个字,但云小七听了即刻觉得那声音的主人是个温润有礼的女子。她扬唇一笑,略整了整衣饰,跟着应果入了精致雅间,一踏过门槛即看到侯牧之那伟岸身躯坐在一张圆桌那儿背对着自己,圆桌子上摆了六菜一汤,四副碗筷,圆桌两旁不远处各自有十个年轻侍婢站成一排,那一共二十个侍婢均手捧一个样式玲珑的酒坛子。这些只是云小七用余光瞄到的,因为自她一进这屋子起,就看着坐在侯牧之正对面的一位女子。 此女子与应果一样身着白衣,脸上不施粉黛反而更显出她的五官洁净无瑕,使得云小七的脑子里一下子蹦出了四个字……空谷幽兰。 那白衣女子自从云小七跟着应果进门的时候,就缓缓起身离座,待得云小七慢慢走得近了,即盈盈屈了个福礼。 云小七见状立马站稳肃立,宽袖清风长长一揖,礼毕之后又抱拳说道:“在下云小七,多谢姑娘赐宴。” 白衣女子对着云小七微一颔首:“云公子客气了!小女子家姓应。” “随机应变之‘应’?” “云集响应之‘应’。云公子请入座。” 云小七道了声谢即撩了长衫就座,笑嘻嘻地对着侯牧之扬了扬下巴。 侯牧之扯了个比哭还难看的僵硬笑容,回馈给云小七。 云小七扬了扬眉毛,又看着坐在她正对面的应果,于是略歪着脑袋笑着问小家伙:“怎么?你要与你家主人同席而坐?” 应果一下子涨红了脸,狠狠瞪了云小七一眼,又有些心虚般看了看白衣女子,最后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膝盖一声不吭。 “主人?”白衣女子稍显诧异后即刻摇首一笑,随后宠溺般点了下应果的额头,“你又胡闹!这回我这个当姐姐的生生成了你的主子了?叫你去请个人也如此贪玩,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云小七看着应果那副逆来顺受的样子,与方才的嚣张跋扈真的是大相径庭,不由得咧嘴一笑:“何止呀?” 白衣女子看向云小七:“怎么?舍弟可是又闯下什么大祸了?” 云小七对应果的金刚怒目视而不见,只是对白衣女子笑了笑,问道:“应姑娘请侯少侠及在下前来,不知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当,只是小女子有些疑虑,特请云公子来为小女子解答一二。” 云小七对着白衣女子惭愧一笑:“应姑娘冰雪聪明,而在下却是个不学无术之人,又无功名,要在下为应姑娘解惑,实在是汗颜!” “云公子此言差矣!相由心生,小女子虽是初次与云公子交谈,但见云公子跟着舍弟进门时举止洒脱,风度倜傥,双目如炬,胸有成竹,当可知云公子对今夜之事已然猜中几分了。” 原本在一边装可怜的应果此时突然抬起脸,对着白衣女子连连点头:“姐姐!这人要比侯牧之可是聪明多了,他是知道我们也在必来居的……我可什么都没跟他讲哦!” 白衣女子伸出右手轻轻捏了捏应果的耳垂,扬起唇角笑着说:“嗯!你跟他讲了我是你主人!” 这时从云小七坐的位子那个角度看向白衣女子的侧脸,当真是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突然觉得侯牧之今天运气不错,与如此一个美似不食人间烟火的佳人对坐良久,实乃赏心悦目也! 一念及此,云小七又对着侯牧之笑嘻嘻地挤了挤眉毛,还使劲拍了下他的右肩,笑道:“猴哥儿!我说你去买水晶包子,怎么就买着买着不见人影了?原来是在另一个雅间中佳人有约呀!” 侯牧之斜眼看着云小七,使劲地翻着眼皮子,就是不动也不说话。 云小七笑嘻嘻地对着宛如中风的侯牧之继续说道:“谁叫你半夜三更喝多了胡说八道醉话乱讲?看看!现世报了吧?” “小女子听得云公子如此一说,那也无须顾左右而言他。我们姐弟俩有幸与云公子共渡一船,无意中听得侯少侠言论‘瑞露’为劣酒......小女子家中藏酒不少,也有‘瑞露’,但未必如侯少侠所说之劣等,是以今夜特请云公子来做个鉴定。” 云小七瞄了眼忿忿不平的应果,又扫了下周围两旁侍婢手中的酒坛子,稍一思虑就正了脸色,对着白衣女子谨慎问道:“那二十坛子酒是……?” 白衣女子微微一笑:“‘瑞露’乃是仪狄谷的传世之作,小女子不才,此次手中除了‘瑞露’之外,另有四种酒均出自仪狄谷应谷主之手......不知云公子能否从那二十坛子酒中鉴定出……哪五坛子酒是由应谷主亲手酿造的?” 云小七愣了一片刻,随后一脸苦笑:“应姑娘这又是何苦?” “云公子有所不知,小女子酒量虽浅,但对酒还是知晓个一二的。天下佳酿,唯有仪狄。‘瑞露’更是仪狄谷的传承技巧,从择料至过滤均是步步用心至极!药道言‘炮制虽繁必不敢省人工’……仪狄谷又何尝不是?如今却被人说成是‘劣酒’!小女子却觉得不然,故而还是请云公子来做个评鉴!”白衣女子虽体若扶柳轻声细语,但其言语却是斩钉截铁毋庸置疑。 云小七无奈一笑:“如果在下口拙,未能鉴出是哪五个酒坛子,应姑娘当如何?” 白衣女子瞥了一眼侯牧之:“若是如此,那还请侯少侠对着应谷主的佳酿.......跪拜认错...三叩首!” 常言道:男儿膝下有黄金。侯牧之又是流水阁在江湖中有些名望的少侠类人物,怎肯对区区那五个酒坛子下跪认错?而且还要磕三个响头!故而侯牧之一听这白衣女子所言,他那张大脸立刻涨得像猪肝似的,看来是被气得不轻。 云小七也不看侯牧之,只是盯着圆桌上的六菜一汤瞧,咽了口哈喇子开口问道:“如果在下万幸……鉴出那五坛子佳酿了……那应姑娘又当如何呢?” 白衣女子看着云小七略低垂着的侧脸,露齿一笑,举箸夹了一筷子蜜汁叉烧放到云小七手边的小碟子里:“若是这样,从今往后,仪狄谷每年产出的每一样佳酿……都由小女子请云公子饮用二十坛,云公子可随意择选。” 此言一出,不仅是云小七,就连方才气得怒发冲冠的侯牧之都两眼冒着精光! 仪狄谷每年只出十二种酒,每种酒不会多于六百坛,有一些更是只出几十坛!就有如‘瑞露’,虽说每年都有,但只出六十三坛,那晚在楼船上喝的那坛子‘瑞露’可是侯牧之费尽人情耗尽心思才得来的!又有如‘春华秋水’,听说是当今圣上闲来小酌的首选,每回产出此酒即一分为二将九十九坛供入御内,隆德帝御赐“龙兴御液”之名,享誉天下! 云小七饶有兴趣地笑看那二十个侍婢手中的酒坛子,口中不由得‘啧啧’两声:“这个条件可是绝顶诱人的!但不知侯少侠又当如何?” 白衣女子抿唇一笑:“那是定然让侯少侠潇洒自如地与云公子一同回去歇息了,只是当下......侯少侠就不必饮酒评鉴了,免得又不知会乱说些什么醉话出来,故而.....还是请侯少侠浅眠片刻吧!” 白衣女子的话音刚落,一边的侯牧之突然合上双目,一脸泰然地昏睡了过去!云小七连忙扶住侯牧之往后仰倒的背脊,使得他安稳趴在圆桌子上。当云小七收回手时,似乎还看到了侯牧之的大脸紧贴在桌子上,慢慢流起了口水…… 呃......云小七就当做没看到,转脸对着白衣女子说:“良辰美景,事不宜迟,我们开始吧!” 白衣女子听了云小七之言,垂首一笑,随后抬头招来了第一个侍婢。 当酒坛子一开封,云小七就闻到了一股浓烈的酒香,脑海在那一瞬间被熏得一个恍惚!她即刻敛气凝神微微催动了些流水清气,几个呼吸便灵台空明神清气爽。看着酒盏中琥珀色的液体,云小七似有感慨般温颜一笑,含了口到嘴巴里转了一圈,最后直接咽下:“入喉辛爽,回味甘醇,好酒!” 听得云小七如此夸赞,坐在对面盯着她看的应果即刻满眼欢喜,还夹杂着一些小得意。 云小七夹起小碟子中的蜜汁叉烧,送进嘴里一阵咀嚼咽下之后又补了一句:“这‘花田间’的辛爽都有了,只是这‘辛’过了些,妨碍了‘爽’口之感,不是应谷主酿造。” 此话一出,白衣女子轻笑着看了眼应果,而应果的脸就像漏了气的球一样瘪了下来。 “这‘醉生梦死’的酒香还不够醉人,不是应谷主酿造。” “碧绿剔透,酒香清淡,望而生寒,饮而暖胃,应谷主将这‘丹青不渝’酿造得独一无二!” “一盏下肚之后不觉得心境磅礴,难以描述‘君临天下’之气场,不是应谷主酿造。” 伺候在一旁的侍婢来回穿梭着为云小七捧坛子倒酒。 云小七喝下一盏酒便说出心中所想,接着夹一筷子菜嚼了咽下去,随后又评鉴下一种酒。 应果端端正正地坐好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云小七品酒鉴定,那庄重认真的模样,就像是个私塾中的学童,在用心谨记授课先生的学问一般。 白衣女子只是微微笑着,似乎在观察着云小七喝酒时脸上的表情。 到了第十九个侍婢上前来倒了一盏酒时,云小七已将圆桌上那三荤三素的六个菜来回吃了好几遍。当那酒香钻入她鼻子里的那一刹那,云小七就几乎立刻断定,此酒就是前阵子在半夜里,跟着侯牧之一块儿喝的……瑞露。 几乎。 云小七将此酒缓缓倒入口中,闭着眼睛深吸了一口气,整个肺腑都是欲醉未醉之感,而脑中却始终能保持着一丝醒觉,打开喉腔让口中佳酿丝丝滑入腹间,与此同时一股暖流自腹间隐隐流向四肢,真是全身舒泰,令人飘飘欲仙....... 我这是要醉了吗?可是......与那晚的‘瑞露’相比...似乎还少了点什么....但是又觉得哪儿都对! 云小七睁开双眼,对着白衣女子弯着眼睛翘唇一笑:“能否请应姑娘允许在下……饮一口第二十坛酒?” “有何不可?”白衣女子对着第二十个侍婢点头示意。 第二十坛酒,相似的酒香,相似的口感,相似的温暖,相似的引人入醉,不过........云小七体内的流水清气突然运转了起来,带着她体内的酒气在任督二脉行了三圈,使得云小七的头顶心一阵温暖一阵清爽,不多会儿那股酒气便从她的七窍处散发的无影无踪。 云小七觉得自己的手脚发烫得厉害,而脑中却是一片清凉舒适,她缓缓张开双眼,见对面的应果正一脸凝重看向自己,云小七嘴角噙笑对他眨了眨眼睛,但应果却像见了什么怪物似的一脸惊奇,指着云小七的脸,张了张口,似乎要说些什么。 云小七也没搭理他,转头对着白衣女子说:“应姑娘,那第二十坛酒,是应谷主酿造的‘瑞露’。那第十九坛虽然也是‘瑞露’,但还差最后一步,至于为何在下初时举棋不定........似乎是第十九坛中勾兑了一些应谷主酿造的‘瑞露’.....只能说形似神不似。” 一番话说完,却发现白衣女子只是若有所思般定定地看着自己,也不知她刚才说了那么多,那白衣女子到底听进去了没有,云小七觉得有些奇怪,试探般地问了一声:“应姑娘?在下评鉴的可对?” “你是........你不是姓云,你一定不会是叫云小七!你出身轩辕天一族!你姓敖!” 眼前的白衣女子虽戴孝在身显得楚楚可怜,但她那说话的语气,却是斩钉截铁、毋庸置疑! 第三十章 云小七微眯着眼,侧脸笑看白衣女子:“应姑娘何出此言?” 白衣女子盯着云小七的双眼,口中却道:“果儿,去将那柄执镜拿来。” 小屁孩二话不说就跳下圆凳跑进内厢房,又立刻一溜烟地冲了回来,‘呼’一下将手中一柄执镜明晃晃地对准云小七的脸面,险些拍到云小七的鼻子。 云小七自然往后仰,看了眼镜中自己的下巴,嗯……似乎比前些日子胖了些~~ “请公子看看自己的双瞳,可是常人具有?” 云小七顺着白衣女子的话语在镜中与自己对视,不禁扬了扬眉毛,又凑近仔细看了看自己的瞳孔颜色……这种如海水般的湛蓝......怎么会这样?平时也照过镜子,看到自己的眼瞳一向是黑色的啊! 见着云小七一脸疑惑地照着镜子,白衣女子也不禁问道:“难道公子不知自己的双瞳会成这样?” “完全没人跟我提过这些......怎么会这样?”云小七一脸纳闷。 白衣女子摒退了左右二十个侍婢,对着云小七正色道:“天一族人,乃轩辕水系一脉,其族人均有天一灵识修身护体,若为天一族嫡系,更是纯于旁支!修炼至佳境者,逢运流水清气时可显蓝瞳.......若非公子身负家学血统,那公子的双瞳之色怎会瞬间由黑转蓝?况且.......公子的双瞳湛蓝深邃,纯净无瑕,当是出自轩辕天一族之嫡系!” 云小七直愣愣地看着白衣女子,呆若木鸡。 白衣女子缓缓起身,将一旁的应果拉至身侧,认真对着云小七说:“小女子姓应,单字名媛。这是舍弟,单字名果。我姐弟二人的父亲,乃是仪狄谷第三十二代谷主。如今偶遇轩辕天一族后人,实乃有幸!” 都这样了,云小七要是还在装傻充愣,那就太不上道儿了,于是她也即刻起身,对着那姐弟二人抱拳行礼:“在下姓敖,名唤晟翎,家父敖澈.....家母姚玥......”一提及亡父亡母,敖晟翎不由地心中一酸,眉眼低垂,但随后即扬唇一笑,“今夜不曾想真是他乡遇故知了,敖晟翎心中欢喜!” 应媛微微一笑,互请入座之后打量着敖晟翎:“果然是‘晟’字辈的……那~~敖晟翮是你何人?” “嗯?应姑娘认识敖晟翮?”敖晟翎有些意外又似乎有些恍然。 “认识谈不上,只是有几回片面之缘罢了。”应媛低眉给自己倒了杯茶,轻轻地一口一口喝了起来。 “敖晟翮?嗯...........我知道我知道!敖晟翮就是那个燕小五!”应果举起右臂兴冲冲地看着应媛,“姐姐,燕小五走之前跟我说过,说他其实名唤敖晟翮,他说他家这个姓氏不常见,字也少见的很,所以当时燕小五还教过我怎么写他的姓名呢!他还说……”应果唧唧歪歪说道这里,突然瞪大双眼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敖晟翎正听着起劲,见着应果一下子闭嘴了,于是凑近些要问他,却听着旁边的应媛一声问道:“他还说什么了?” 应果使劲捂住自己的嘴巴,紧张地看着应媛,摇了摇头。 应媛似乎有些气急,点了下应果的额头,又轻又快地说:“到底谁是你的至亲?现在居然帮起外人来了?!看来再过几年连你亲姐姐都不认识了!你个小没良心的!真真是白疼你了!!” “不是不是!没有没有!姐姐你别气!”应果飞快摇摆着双手,急着矢口否认,“燕小五...哦不!敖晟翮他走的那天与我说,说姐姐是位顶好的姑娘,天底下没几个男子配得上姐姐,叫我在姐姐身边好好护着你,帮你守着……” “哪个人配得上我与他敖晟翮有何干系?!”应媛将手中茶杯在圆桌上轻轻一顿,“他该好好想想,在我们仪狄谷如此胡闹,又挥霍了许多好酒,这笔账要如何清算!” 敖晟翎敛声屏气地坐着,听了应媛应果姐弟俩的对话,不动声色地心想……看来五哥去过仪狄谷,怪不得在悠然山的时候,五哥那儿总能喝到许多佳酿,也难怪我能一一品出应媛带来的各类酒了。还没出山时跟着老五三天两头吃吃喝喝,能不记得么?燕小五.....没想到老五居然给自己取这样一个傻名字~~哈哈! “燕小五,云小七,看来……公子与敖晟翮是兄弟之间的了,或者说……敖晟翮应是公子的五哥吧?” 敖晟翎正自胡思乱想咧嘴偷笑之际,耳边突然听闻这句问话,连忙看向应媛,见应媛正秀眉微蹙看着自己,即刻收敛神色端正坐姿,对着应媛庄肃回答:“他是我的五堂兄,在下序齿第七。” “如此甚好!”应媛缓缓饮了口茶,“这两年多来,令五堂兄神龙见首不见尾,还望七公子转告于他,欠了仪狄谷的那笔旧账,别忘了清偿,否则丢了他的颜面是小,有损轩辕天一族的威名是大!” “旧账??”敖晟翎回想起当时出山时,五哥随手送她的黄金盘缠就是个大大的手笔,她这一路走来也不算节俭,但花销到现在都还没用了一半呢!想他五哥那副挥金如土的样儿,怎么会让人追着讨债了? 敖晟翎‘嘿嘿’ 一声讪笑,身子微倾问应媛:“应姑娘~好姑娘~我那五哥欠了你们仪狄谷什么旧账呀?应姑娘说来听听,看看在下能否替我五哥先偿还个一二的……” 应媛抬头对着敖晟翎温柔一笑:“这倒不必的,堂堂男儿汉,一人做事一人当。此次乃七公子与小女子初次相见,并未有何不妥之事。况且那夜在楼船饮酒时,七公子还为家父的名声维护了几句……小女子还得多谢七公子呢!至于令五堂兄么~~还是烦请七公子将小女子之言代为转告,感激不尽的了!” 敖晟翎眉目微垂片刻,随后笑对着应媛眨了眨蓝瞳:“此事不难办,但在下可无法担保五哥什么时候会去仪狄谷的。” 应媛翘起右唇,露齿一笑:“七公子把话带到即可,已经是帮了我们仪狄谷了,应媛在此先谢过了。” “不用谢不用谢!”敖晟翎连连摆手,随后踌躇迟疑了会儿,微红了脸说道,“其实在下.....也有一事想请应姑娘相助的……” “哦?无妨,说来听听。”应媛镇定自如地侧脸看着敖晟翎。 “方才评鉴的那坛子‘醉生梦死’还稍浅了些.......不知应姑娘此次出谷,有否带得真正由应谷主酿造的‘醉生梦死’?”复又一提及酒,敖晟翎的眼神愈发透出几丝迷离,微眯着的蓝瞳似乎有些邪魅,将她微侧着的脸更是衬托得鬓若刀裁,眉如墨画,俊眼修眉,顾盼神飞。 应媛与敖晟翎对视了几个呼吸,惊讶、感叹、回念.....似乎还有些哀怨.....好几种情感都包含在了应媛的那双水灵大眼中。 “姐姐........”原本坐在一旁乖乖听话的应果,这时悄悄地拉了下应媛的衣袖。 应媛仿佛被自家的幼弟招回了魂,一怔之后即刻将目光转向了应果,轻拍了弟弟的嫩白脸颊,闭上双眼深呼一口气说道:“举手之劳,七公子拿去便是。” 随后传了一个侍婢进来,使唤她取了一个青瓷坛子奉于敖晟翎,又见着敖晟翎双手捧着青瓷酒坛满脸欣喜,应媛不由地也是一笑,问道:“七公子也喜欢喝‘醉生梦死’?” 敖晟翎仍只是看着青瓷酒坛,翘着唇角笑而不答。 应果悄悄走至敖晟翎一旁,举起嫩白手指点了点敖晟翎的手臂:“嘿!要不你再看看这坛子酒.......是不是我爹爹亲手酿的?” “不用了。”敖晟翎抬头对着应果咧嘴一笑,“仅仅隔着塞子闻酒香,我都已经快醉入其中了……这怕是应谷主的登峰造极之作了吧?嘿嘿!应姑娘真真是豪爽大方的,在下佩服万分!更佩服应谷主的酿酒技艺,放眼天下无人能望及项背也!也烦请应姑娘回去后,替在下对应谷主问个安好。” 应媛的一对水灵双目闪过几丝悲楚,低首轻言:“家父已在两年前......与世长辞。” 这......原本有些微醺的敖晟翎瞬间冷静了一些!她将怀里捧着的青瓷酒坛搁置圆桌,左掌抚了几下酒坛子,看了眼睡得昏天黑地的侯牧之,突然站起身对着应媛诚挚一言:“对不住!” 应媛应果俩姐弟看着敖晟翎,眼前这个方才还漫不经心的不羁青年,现在却是一脸恭肃严整,说了句道歉话语之后,又稳步走至摆放了那五个酒坛的木几子之前,有条不紊地将自己襟袖配饰整理了一番,接着长揖倒地,一连三揖之后抱拳对着那五个酒坛子朗声言道:“晚辈敖晟翎,轩辕天一族人,惊闻应谷主驾鹤西去,心中悲痛惋惜不已!晚辈与应谷主虽未得见,然而仪狄谷驰名天下,应谷主更是受人尊崇!事前吾等晚辈坐井观天,出口狂妄!如今实感惶恐,羞哉愧哉!还望应谷主海涵,恕吾等晚辈无礼之举!”言罢,又是一连三揖倒地。 看着敖晟翎的出人意料之举,应媛的左手紧抓着自己的白绸裙摆,忽闻一声啜泣……应果满眶眼泪打着转,似乎不堪重负般闭上双眼,泪珠如滚瓜似的滑了下来,呜咽着轻呼了声:“爹爹.......” 应媛心疼地将年幼的亲弟弟拥入怀中,为他轻轻擦拭眼泪,柔声哄着,不觉得她自己的眼圈早已红了一片。 “嘿!应果,你想见你爹爹吗?” 敖晟翎的这句话使得应果‘噌’地一下钻出了自己姐姐的怀抱,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对着敖晟翎大喊了一声:“想!” “那好,咱们先出了这房门,到外头去。”敖晟翎对着应果伸出了右手。 应果从荷包里拿出一块巾子,在自己的脸上胡乱抹了一把,即刻上前拉住了敖晟翎的右手,跟着敖晟翎走到了精致雅间门外的小花园子里。 敖晟翎忽略院子里的一切情况,只是弯腰与应果平视,看了眼屋顶,对应果问道:“以你现在的功夫,能上那里吗?” 应果嫩脸一红,低下了头.....突然觉得被人一下子抱了起来,接着一阵天旋地转,待回过神来时,自己已经站在了屋顶瓦片上。 “坐。”敖晟翎一撩长衫就地而坐,两腿伸得长长的,看着应果,拍了拍身侧。又见应果一动未动,斜眼睨着他问道:“不想看你爹爹了吗?” 应果自屋顶低头俯视着花园子里的好些人,那二十个侍婢一脸慌张地抬头瞧着,姐姐也是定定地看着自己,虽有些不放心,却也不像他人那般紧张,那举止娴雅的端方风范使得应果心间安稳了许多,他小心翼翼地踩着瓦片走至敖晟翎身侧坐下,对着敖晟翎问道:“我坐下了.......爹爹呢?” 敖晟翎侧脸看着应果,扬唇一笑,抬起左臂将应果勾肩搭背般拉得近了些,带动应果轻轻摇晃着身子,右手指向黑夜中的满天朗星,问:“知道这是什么吗?” “月亮星辰。” “还有呢?” “.........牛郎织女。” 哎哟!这儿也有那个故事呀?敖晟翎转了圈眼珠子,蓝色的双瞳在暗夜中更是神秘深邃,她轻轻抚着应果的小脑袋,缓缓说道:“在我们肉眼看来,现在是漫天星辰,但其实……每一个离我们而去的亲人,都会化成繁星点缀黑夜。” “为什么是繁星?”应果有些将信将疑。 “因为他们怕我们到了晚上看不清夜路,所以化为繁星给我们照明。再说,你看……”敖晟翎抬起右臂引着应果仰望星空,“他们高高地位于天上,这样就可以轻松找到我们、清楚看着我们,就像以前在世时那样,惦记着我们过得是否安好,挂念着我们过得是否开心......就犹如方才你站在屋顶上往下看,是不是一下子将所有人尽收眼底了?” 应果怔怔地看着满天星空,稍一侧脸开口问:“如此多的星星......那爹爹又在哪里了?” 敖晟翎轻声一笑:“应果观望到现在,觉得哪一颗星星是最亮的?” 应果仰着脑袋环顾了一周,抬起右臂一指:“这一颗!” 敖晟翎轻拍了下应果的肩膀:“那么这一颗,就是你爹爹了,他知道你现在正看着他,心中欢喜,所以对你闪着星光呢!” “真的吗??”应果又是惊喜又是诧异,“爹爹正在看着我?爹爹在那么高的地方,那也定能看到姐姐了?” 敖晟翎笑眯眯地点了点头。 应果突然想到什么了,一下子沮丧了下来:“但是......到了白天出了太阳,就看不到星星了,爹爹也不见了......” “星星一直都在那里,只是太阳出来后,将天上天下都照了个通透,星光被淹没在了日光之中,于是大家都无法看到月亮星辰了......就犹如当时亲人在世时,我们都不会仔细去看他们,就觉得他们会在那儿,可一旦永别,才发现平常的一些情形中,再也没他们的身影了,到了那时候才知道,当初不珍惜与他们多多亲近,是何等的浪费!” 敖晟翎见应果低垂着双目,眼神闪烁,不一会儿眼眶中又挤满了泪水,她马上抓起自己的宽袖为应果将眼角的泪珠擦干净,低沉着嗓音言道:“应果,还记得你爹爹的样貌吗?” 应果吸了下鼻子,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 敖晟翎将应果的右掌贴放在他自己的心口间:“应果,这是哪里?” 应果抬眼看着敖晟翎:“这是我的心房。” “没错。”敖晟翎拍了拍应果的小额头,弯着眼睛笑颜温柔地对着他说,“聪明伶俐的应果还记得爹爹的模样,一直在想着爹爹,所以.....”敖晟翎点了一下应果贴着自己心口间的右掌,“你爹爹始终都会在这里,只要你还记得他。” 应果的水灵大眼瞬间忽闪一亮,又把左掌也紧贴着自己的心口间,有些不敢相信地盯着敖晟翎说:“真的吗?” 敖晟翎笑而不答,抬头仰望星空,似乎自顾自地说到:“我相信,那两颗星星,是我的爹爹和娘亲,虽然我与他们已经有十多年没在一起了,但......我知道他们一直在天上看着我,惦记着我。” 应果看着敖晟翎的侧脸,一声不吭,又默默地坐着,转头看向自己觉得最亮的那颗星。 良久,敖晟翎突然开口:“应果?” “嗯?” “那个燕小五说他真名叫敖晟翮?” “嗯!” “嘿嘿~~~敖晟翮与你们仪狄谷是怎么回事?跟我说说呗!” “好!” 第三十一章 在最后一道火腿竹笋汤都几乎近温时,乐聆音终于等来了侯牧之和云小七。 三师妹秦言卿先行几步回来报了平安,再接着就看到二师弟花清池和九师弟甄家环两人,左右相夹搀扶着不省人事的六师弟侯牧之挪了进来,最后才看到云小七左臂环抱着一个青瓷酒坛,右手持着侯牧之的铁剑当拐杖使了,一摇一晃醉眼惺忪傻呼呼地笑着跟进了门。 “你怎么一身的酒味??都醉成这样了还要再带个一酒坛子回来!还真是嗜酒如命了不成?!”扯着云小七宽袖的小师妹卓怡萱双眉紧蹙,一把夺过云小七怀中的青瓷酒坛子随手一搁,顺势推了一下云小七的左肩,将云小七稳稳当当按入了一把双扶手木椅子中,转身倒了杯浓茶递了过去,却看到云小七仍自娱自乐地闭着双眼傻笑,卓怡萱就气不打一处来,“喝了热茶赶紧去客栈里头挺尸去,少在这儿扮弥勒佛!” 谁知云小七听了卓怡萱的那句冷嘲热讽,倒是乐得更加欢了,边哈哈大笑边睁开双眼对着卓怡萱说:“卓小妹妹就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满腔热血的侠义心肠!” “啪!”地一声脆响,原本在卓怡萱手中的那一杯浓茶突然落在了地板上,砸了个四分五裂茶水四溅,而卓怡萱却是一脸惊诧地看着云小七,像是第一次见到似的。 云小七倒是被那一声碎裂的脆响吓了一跳,连忙低头张望地板瞧瞧发生了什么事,见了茶盏那几瓣碎片,也不多犹豫,弯着腰走过去蹲下了身子就去收拾,嘴里还自言自语说着:“........不知哪个.....傻子会.....一脚踩到这儿来......” 卓怡萱就像中了邪似的一动不动,也就只盯着云小七的背脊看。 乐聆音见此,连忙走至云小七身前,略微弯腰对着云小七脑门上的扎辫说:“云公子请起身,这等事物自有店家伙计来处置,倒也干净爽快些的。” 云小七一听到那柔声细语,即刻抬起脸来对上乐聆音的眼睛说:“嘿嘿!有道理!那我去叫店家伙计过来,你们谁也别走到这儿来呀!”说是说要去叫人,但却仍旧蹲在原地丝毫不动,只是愣愣地看着乐聆音的白雪凝琼貌、明珠点绛唇,眼中的赞赏之色一览无遗。 乐聆音天生丽质,所以自小就能感到他人看自己的眼神大多即是惊叹赞美,在流水阁修习业满之后出入江湖惩恶扬善,一些男子眼中的火热赤/裸也不是没见过,但如云小七这般的目光却还是第一次,就像是在观赏一种美好,除了赞叹之外便是不掺杂一点点瑕疵的宁洁纯净,那深邃的双瞳犹似湛蓝的宝石,似乎一眼就能看透到对方的心里。 “云公子还请快快起身了,那几个碎片自然有别人清理干净的。”花清池快步走至云小七的身侧,单手握住云小七的右臂打算一拉而起,谁知刚拉住云小七的臂弯即被轻微震开,心中暗暗吃了一惊! 云小七倒是趁着这个时机,歪歪扭扭地站立了起来,头晕似的垂首扶着额际坐回了椅子,臂肘顺势撑在了扶手上。 卓怡萱似乎回了神,脸上不可思议般看看云小七,又看看乐聆音。 乐聆音回看了眼卓怡萱,接着问道云小七:“云公子,侯师弟他........” “应无大碍。”云小七闭着双眼,深呼了几口气继续说,“给他闻上酸醋试试。” 在侯牧之身旁帮着扶稳他脑袋的甄家环立刻伸手拿起秦言卿递将过来的醋壶,掀了盖子就塞在六师兄的鼻子底下,没过多久,果真见得侯牧之猛然打了几个天雷般的喷嚏就醒了过来! 流水阁众人,皆松了一大口气。 侯牧之睁着浓眉大眼环顾四周,也暗暗松了口气,看着坐在自己斜对面的云小七说:“云小弟,你可是赢了那场评鉴了?亏得那时候有你在呀!唉!现在的孩童可真够滑头的!这回真是着了道儿了!” 云小七摆了摆手,抬起脸来愤愤地对着侯牧之说:“还不是你这张嘴惹出来的?!我可从未试过一下子将那么多种酒喝下去混在肚子里头!现在只觉得似乎有几条鱼在我腹中翻腾得可起劲了!”边说边揉了揉腹部。 “不知云公子可否知晓,那另一处雅间的客人是何来头?”花清池定定地看着云小七缓缓问道,“我等行走江湖几年,那三尺童子还是首次见过,更提不上什么冤仇的……云公子可知道些什么?” “嘿嘿!花二侠实在是太看得起在下了~~~云某初出家门,就连贵派的几位闻名江湖的少侠都还是初次见面!那三尺童子就连花二侠都之前未曾见过,那更何况我这类无名小卒呢?贵派侯六侠比在下先到那里多时,又在江湖上混得了些许经验教训,花二侠怎地不去先问问自家的六师弟?”云小七似乎又有些醉了,眼神微醺似笑非笑般斜睨着花清池,但在场所有人都能听得出来,云小七这一答复显得心中已是不悦。 侯牧之立马站起说道:“花师兄,这次是我的不是,让大伙儿担忧了!也亏得云公子肯随着那童子一道过来,否则六师弟我还真不知该如何脱身呢!” 花清池儒雅地微微一笑,正要对着侯牧之说些什么,却听闻大师姐乐聆音一语问来:“侯师弟,当时到底是怎么回事?” 侯牧之即刻转身,恭敬对着乐聆音抱拳说道:“牧之在百里香买得了剩下的几个水晶包子即往必来居赶,走了没几步看见一个孩童哭着要吃水晶包子,旁边一个姑娘好言哄劝,可怎么也止不住这孩童在那儿抽抽提提的……那孩童也只是哭,不闹腾,瞧那模样怪听话的.........况且小小年纪居然就戴了重孝在身,那样子实在是可怜的紧!牧之于心不忍,便过去匀了两个水晶包子给那孩童,那孩童不止停了抽泣,还规规矩矩地对牧之拱手行了谢礼,接下来......牧之就不清楚了,只知道醒来的时候就坐在了一个雅间之中,全身却不能动弹!幸亏没多久云公子也过来了……” “下面呢?”花清池问着侯牧之,眼睛却看着云小七。 云小七单手支撑着下巴,另一只手转着茶杯玩,头也不抬。 “下面......那白衣姑娘要云公子将那些二十坛仪狄佳酿都一一评鉴,说对了就让我俩离去......”侯牧之越说越慢,越说越轻。 “如果说错了呢??”卓怡萱急着问道。 侯牧之大脸一红,没作声。 原本装聋作哑的云小七却突然将手中茶杯随手顿放在桌子上,懒洋洋地站起身,微眯着双眼环顾四周,最后将目光对准乐聆音,低哑着嗓子说:“在下酒量浅薄,实在无法支撑下去,困了,打算找家客栈先行投宿去也~~~不如现在说个时候,明早就在西城门那里会合吧?” 乐聆音看着云小七的漆黑双眸,笑着微微摇了摇头:“云公子不必忙着去找寻,花师弟与甄师弟早已为我等安顿好了的,云公子只管去同福客栈歇息即可。” “正是!”甄家环点头道,“方才我跟着花师兄已经将马匹和客栈都落了定了,云公子初到白城人生地不熟的……甄某愿意带着云公子先去同福客栈。” 侯牧之这时候也发出声音了,抢着说:“同福客栈的佟掌柜我熟得很!还是我带着云公子去那里吧!” 云小七忽略侯牧之,对着甄家环咧嘴一笑:“那就有劳甄少侠了……”又低头看了眼满桌的菜肴,说道:“看来因为方才之事,各位忧心地连晚饭都还未吃,正所谓‘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如此多的佳肴可千万别浪费了~~~几位吃好喝好呀!”说完就踱步至门槛,推门离去,走的时候还不忘把那青瓷酒坛拎着。 乐聆音见甄家环已经跟了出去,便招呼其他几位师妹师弟入座用餐:“虽然菜已凉、汤已冷,但是我等身为江湖儿女,不必那么金贵矫情!大家起筷吧!吃完了早些去客栈休息,明天还得继续赶路回去的。” 众人皆举箸舀汤,夹菜吃饭,大大的圆桌之上一片安静。 卓怡萱咬了口糖醋排骨,觉得味道不错,便习惯性地要找云小七告知,却发现有个位置就在那里空着,杯中茶水早已凉透。她一愣,有些埋怨般瞥了眼花清池,又有些欲言又止般看着乐聆音。 乐聆音好像也在看糖醋排骨,似乎感到了卓怡萱正看着自己,便举箸夹了一筷子虾仁跑蛋给卓怡萱,接着继续自顾自地吃着自己碗里的白米饭。 花清池当然也知道了方才小师妹的那一瞥怨气,他抬头看向小师妹想说些什么,却见小师妹赌气似的埋头光吃着饭菜,于是花清池又略微移动目光看向大师姐,可大师姐只是轻轻地夹着一些白米饭粒慢慢吃着,对着碗筷目不斜视,脸色微凉。 虽然对着满桌子的美味佳肴,但是花清池口中顿时味同嚼蜡,心中闷闷的不甘更甚!另有些许忿恨似乎也在渐渐滋生...... 白城离泾都不近,但离着位于无垠崖的流水阁倒是不远,所以自出了白城西门的第五日的未时,云小七即跟着乐聆音一行人到了无垠崖的巅峰 —— 一览顶。 流水阁就建于一览顶,坐北朝南,得山川之灵气,受日月之光华,正南山门前一道细长山麓阶梯延绵伸往山脚,而正北则是后山悬崖,几道山中泉水汇到一处后形成一大股瀑布飞流直下,拍起一阵阵水雾,白云彩虹,飞鸟蝴蝶,鲜虾活鱼,郁葱植被,将这无垠崖后山勾绘得犹如世外桃源。 世外桃源?悠然山?? 云小七随着流水阁众人一路观赏着沿途景致,真有些仿佛回到了自家的悠然山之中,不过似乎少了些什么.......是爷爷举手间的那种豁达?还是大姑姑骨子里的那类不羁? 还未等得云小七多想,即看到两男两女一边口中呼着‘大师姐可回来了’一边迎了上来,神色甚是忧愁,但看着乐聆音的眼神,似乎是找着了定心骨一般,倒还是欣喜的。 一上一下的两批同门一下子围在了一处,咕咕唧唧地你一言我一句,突然一阵寂静,随后就像炸开了油锅似的这个问那个答,几个女弟子的眼圈都红了,有一两个更是捂着嘴满眼泪眶! 云小七独自一人站在二丈之外的一棵树荫底下,安静地看着那一十三个流水阁弟子在那儿叙话,心中却不安地想着‘可别还没让我看一眼一代宗师......卓卉君就已经入殓盖棺了啊!!那也太不够坚强了吧??’ 第三十二章 正自胡思乱想瞎揣测之际,忽然听得乐聆音对着那些师弟师妹清楚吩咐说‘先回房去各自沐浴更衣,打理好了再来看师父,给师父请安。’又望向云小七,颔首致歉,“怠慢云公子了,聆音惭愧!” 所有人方在这时候重新发现了云小七的存在,“唰!”一下整整齐齐地望向云小七,又听得乐聆音对迎上来的男女四个人说:“五师妹,八师弟,十三师妹,十四师弟……这位云小七云公子,是我请回来给师父解毒的,也亏得路上有云公子相助,我等一行九人方可早日周全归来。” 那四人循着乐聆音的目光,见着一位青年公子独身立于树荫之下,想是这一路登阶上山的故而在乘风纳凉,倒也一派怡然自得洒脱举止,虽是初次见面,但那俊眼修眉清隽五官,使得心里觉着此人心胸气度自成一派。虽有些沉默淡泊,但叫人望之顿生好感,又见得他的那一对眉眼,清亮含笑又是光彩有神,自然间的一呼一吸均匀绵长,足以见得此人内家功夫的修为已达上乘,这类年纪轻轻的在江湖上可不多得! “啊!云公子相助之恩,霍一心没齿难忘!”一位国字脸、神色刚毅的须眉壮年疾步上前,对着云小七重重抱了一拳,甚是激动地说道,“家师到现在都还未醒转,霍一心恳请云公子贵人相帮,大恩大德,霍某必定结草衔环!” 云小七被霍一心的满眼热烈期盼,照耀得心里发虚,只得扯着嘴角抱拳回礼道:“人命关天,卓阁主又是一代宗师,云某定当竭尽所能,但……” “八师弟,二师弟小师妹他们几个刚登上一览顶,一路劳顿的,你先为他们几个打理一下吧!” 霍一心转身对着乐聆音道了声喏,即和其他三个留守阁中的弟子招呼着归来的八位同门去了。 待得那一十二个人分别各自走远了,乐聆音才对着云小七轻轻点了点头,随后转身走开了。 呼!卓卉君还活着!活着就好!活着才有希望!云小七边暗自庆幸,边默默跟着乐聆音走了起来。 今日一览顶晴空万里,阳光透过繁茂枝桠树叶,一缕缕地照射在乐聆音那袅娜纤巧的秀发背影之上,云小七虽跟在乐聆音的身后一大截,但见在斑驳树影和温暖阳光的相互照应下,显得她的走姿娴雅淡定又柔媚娇俏,一阵微风拂面,吹散了乐聆音左耳边的几绺发丝,但见她抬起左手抚顺发丝再往着左耳轻轻一挽,当真是肌骨莹润、腮凝新荔。自从云小七将流水清气逐步领悟修炼之后,眼力大增,只要她稍一凝神目视,就连乐聆音左耳垂上的耳坠子甚至是茸毛都能看清! 怎么老毛病又犯了??流水阁的首席大弟子可是能这样随意窥视的?!云小七心中‘咯噔’一下,自我醒悟般赶紧将目光转到了周遭的繁花嫩叶上……原来不知不觉中,跟着乐聆音来到了一处园子里,初春的暖日照耀下,一派生机盎然,各色鲜花争奇斗艳,由于栽种位置井然有序之故,绿叶花朵互相衬托得当,并无艳俗之感,尤其是东南角那几株紫色的花骨朵,含苞待放之态于众花草之间显而易见,无论是那大方的色泽还是那扭转似的花瓣都是极罕见的,使得云小七不由自主停下了脚步,凝目远眺观赏起了这副满园春.色。 “云公子,这边请。” 云小七闻言转头,见乐聆音已然回身看着自己,于是笑了笑,轻甩着宽袖大步流星般走了过去,与乐聆音隔着一臂之距问道:“没想到流水阁的园丁倒是个栽花的高手,错落布局也是难得的,真真叫在下大开眼界了!” 乐聆音闻言一笑,然而那对美眸却闪过忧愁:“我们流水阁从不聘请花匠,这园子里的花草均由师父一手栽培.......云公子请随我来。” “哦?卓前辈当真好手艺!”云小七循着乐聆音的指引继续跟着走,“在下见得园子里还有些奇花异草,想必是卓前辈云游天下后带回流水阁栽种的吧?” 乐聆音莲步不辍,略微侧头看着云小七回答:“有些是师父自己带回来,有些是师父的几个友人前辈相赠,也有些是我们这几个做徒儿的孝敬的。师父她闲暇之余喜欢摆弄些花草,近一些的人都知道的。” 云小七回头看了眼花园子,随后眯着眼睛扬唇一笑:“卓前辈好雅兴。” 随着乐聆音拐了几个弯儿,云小七被领到了一处大堂,刚迈入门槛即闻到一阵淡淡幽香,叫人精神为之一阵,一些疲倦也被减轻了不少,她刚想循着幽香找寻源头,却被几个不约而同起身行礼的中年长者挡住了视线。 乐聆音快了两步上前急忙问道:“列位大夫不必如此,不知家师今日的脉细如何?” 原来那几个就是流水阁请来的名医,但见他们闻得乐聆音如此一问,却都低头默不作声,又觉得乐聆音就那么等着他们几个的回话,无奈之下其中一个灰白长须的老人家对着乐聆音垂首作揖:“老夫惭愧!惭愧!” 饶是乐聆音平日里端庄稳重,此时却不由得小腿一麻,险些斜了身子,她攥紧拳头缓了口气:“还请万名医直言。” 那个灰白长须老人家将脑袋垂得更低了些:“不敢当!实在是不敢当!老夫等几个诊得卓阁主虽无内外伤,脸色红润与常人无异,但却气若游丝缓慢冗长,鼻息更是一日比一日微薄,老夫等不才,用尽各种手法均示无效,兼之汤食不进,若是卓阁主再如此昏睡下去,只怕..........” 乐聆音不愿再听,转身快步推开内室房门,踏了进去。 云小七继续跟着,第一眼看到的是卧房中桌子上的一盆子‘寒天兰’,随后瞧见乐聆音已经坐在床榻边的圆凳子上,边对着帐内时不时地看着,边与她对面坐在靠椅上的一个姑娘说着些什么,神色甚是难过忧郁.......云小七平日里看到的乐聆音不是端庄淡雅便是举止闲定,似是这般景象的倒还是第一次见,但看着乐聆音秀眉微蹙抑郁不欢,让云小七心中不由得也沉重起来。 “聆音失态,还望云公子海涵。”正当云小七兀自替乐聆音感到难过时,乐聆音站起看向云小七说道,“十一师妹,这位便是我在信中提到的云公子了。云公子,这位是我们的十一师妹,我辈中人就属她最是博古通今饱览群书的了,更是知晓歧黄之术的。” 云小七上前三步,对着那位十一师妹作揖行礼:“在下云小七,幸会。” “幸会。”虽仅二字,但声如莺啼。 眉毛一扬,云小七对着十一师妹颔首一笑,即看见一位肤色雪白容貌秀丽的清瘦姑娘,端端正正地坐在那把连着踏脚板的靠椅上,纤巧的双手捧着一本厚厚的医籍,左手食指的前两个指节将书册从中隔开,似乎方才就是在阅览,裙摆底下露出一双圆头缎履,正规规矩矩地并拢在踏脚板之上。 云小七心中一怔,随即又笑了笑,接着转头对乐聆音说:“事不宜迟,可否让我先见一见卓前辈?” “那是自然,请!”乐聆音即刻错开让位。 云小七坐在了乐聆音刚才坐过的圆凳子上,终于见着了闻名江湖的流水阁阁主,卓卉君。 照理来说,按年推算,卓卉君的芳龄早已过了三十,然而云小七看着她的样貌是怎么也无法相信!觉得顶多也就二十岁了,看来虽然在江湖上闯荡,但还是保养得不错呀!以云小七眼光,流水阁阁主不止剑术剑阵驰名武林,卓卉君的容貌也是一等一的,可惜.......现在只是个睡美人.......要不要找个王子吻醒她?去去去!想什么呢在?人家可是个好师父,被人家的徒儿知道了非来个车轮战揍死你不可! 云小七轻拍了下自己的额头,愧疚一笑,起身对着乐聆音说:“请乐女侠为在下指点一处......可以用活水净手的地方。” 乐聆音点了点头,又与十一师妹说了几句话,即领着云小七走到了伙房。 原来是引了山间的一缕清泉滴流至伙房中的大水缸里,源源不断地要把那大水缸注满了,即有两个少年僮儿一人提着两个木桶舀满了水,摒劲吸气地走上几步再将木桶里的水倒入另一个半空着的大水缸里头去。 云小七撩起宽袖,举步上前对着其中一个僮儿说:“烦请这位小哥行个方便,倒些水来让在下洗个手。” 那僮儿看了看云小七,随即看到了立于云小七身后不远处的乐聆音,沉默着点了点头,提气右手中的木桶将泉水倒在了云小七伸过来的双掌间,见云小七慢悠悠地搓着手掌,一根一根手指仔细地洗净了,才提桶转身继续干活儿。 云小七看了两眼那僮儿稳健的步伐,无声一笑,为了不让宽袖碰到指掌,于是抬起了双掌,转身对着乐聆音说:“这回可以干干净净地为卓前辈请脉了,乐女侠请。” 重返那间有那盆子‘寒天兰’的卧房中,那十一师妹仍旧坐在靠椅中安静看书,云小七昂首阔步走过去一屁股坐在圆凳子上,对着十一师妹咧嘴一笑:“请姑娘帮忙,将卓前辈的双腕露出,以便在下号脉。” 云小七一搭上卓卉君的右腕,即刻觉得指尖一片冰凉,就像碰到了一块寒冰似的,冻得云小七差些打了个冷颤,致使体内的流水清气自我施展了开来,缓缓流向指尖将那冰凉一丝丝化开,由于云小七指掌间还存留着些许活泉水汽,更是将卓卉君那皓腕间的寒冷也渐渐驱逐了些去,倒是让云小七渐渐探得了一丝微不可及的脉动……看来有些效用!一念及此,云小七闭目敛息,将丹田中的流水清气缓缓运行......又突然睁开了双眼,转手搭上了卓卉君的左腕,微眯着双目彷佛思量着什么,随后伸出左手食指,抵在了卓卉君的印堂之处。 正当云小七将流水清气一股股地催入卓卉君的印堂之时,乐聆音和十一师妹均是全神贯注盯着卓卉君的面色,可是她们的师父仍是昏睡不醒。 乐聆音心中稍显失望,却突然听闻一句轻微声响,接着,就看到她的师父幽幽睁开了双眼! 乐聆音喜得半跪在床边,哽咽地唤了声‘师父’。 十一师妹满脸欣喜,手中的医籍都滑落在了踏板上置之不理,只管说着‘师父总算醒转了!’ 云小七将左手指尖的内力暗中收缓了些,看着正与自己对视的卓卉君,眨了眨眼睛扬唇一笑,刚想开口问个‘卓前辈安好’却突然间被人生生扯住了衣领子!正自诧异间,只见原本躺着的卓卉君双手拽着自己的衣衫借力坐了起来,又惊又喜又是有些小委屈地开口说道:“这次看你还往哪里跑?!” 第三十三章 云小七被卓卉君眼对眼盯得心里发慌,想也没想嘴中直接喊:“我哪儿也不去!”刚想再解释些什么,自己的左右脸颊却被卓卉君的双手紧紧捂住,使得云小七的嘴巴被挤成了一小团儿,口中只能发出‘唔噜唔噜’的声响,不辨音调不成字句。 “......你是?!.......你不是?!但你又是.......”卓卉君揉着云小七的脸蛋,将云小七的五官打量了好几圈,一会儿迟疑,一会儿否定,一会儿迷茫...... “不!我一定要找到你!”卓卉君自言自语了一句便要掀被下床,谁知她刚一动身,就毫无预计地一头栽回到了圆枕上,再无半分声响。 一时之间,卧房中的三个人就那么愣在了那里,突然又同时反应了过来,乐聆音赶紧把卓卉君身子扶正躺好了,十一师妹即刻为她们的师父盖上了棉被,云小七连忙伸手搭在卓卉君的左腕的同时低头仔细地看着左掌心。 乐聆音刚要开口问云小七,却见云小七一下子凭空拉起卓卉君的整条左臂,将袖子管一把撸到了臂肘……卓卉君那犹如莲藕般的嫩白手臂顷刻间暴露在了云小七的面前。 “你放肆!别碰我师父!!”随着那一声怒咤同时而来的还有一本厚厚的医籍,不偏不倚地砸在了云小七的脑门扎辫上。 乐聆音原本也是要问云小七,却见得十一师妹狠狠砸了云小七的脑门,而云小七却纹丝不动,只顾凝目观察着师父的手臂,不禁地愣了一神,又听得云小七说了句:“拿杯清水来。” 乐聆音安抚了下满脸愠怒的十一师妹,随即便转身去倒了杯清水递给云小七。 云小七伸出左手却不接走水杯,反而翘起大拇指蘸满了清水后快速涂在了卓卉君的左臂内侧,如此反复涂了十来下,一条暗紫色的纹路隐现在了肌肤之上!云小七这才停手,盯着那条纹路凝神肃穆地观测着。 乐聆音看着云小七一脸凝重,全无平日里的嬉笑欢闹之感,觉得眼前之人似乎换成了另一个人,不由来的生出了一股周全安稳之感,虽然云小七什么都没说,但乐聆音心中却觉得为今之计,惟有云小七。 十一师妹眼睁睁地看到师父的手臂上居然出现了那样子的古怪,不禁开口问道:“这是何故??” “卓前辈中毒已深……”云小七的目光循着那道暗紫纹路延绵至卓卉君的手腕,随即翻开卓卉君的五指,对着一个一个指甲仔细地瞧了,接着说道,“十指连心,所幸的是卓前辈内息修为精湛深厚,这么多时日里始终将心脉护住了,没让毒物给祸害!但是卓前辈的心智……” 忽闻“吱呀”一声,卧房双门被推开,十多个流水阁弟子陆续走了进来,急急地往床帐子前靠,口中都是轻轻地唤着‘师父’。 云小七见此,即刻起身让位退在一旁,侧脸瞧着桌子上的那一盆‘寒天兰’,默不作声。 当乐聆音将方才云小七让卓卉君醒转过一事,告知来请安的同门的时候,众人不约而同对着云小七一连恳求,卓怡萱更是扯着云小七的宽袖只是一个劲地哭……云小七将自己的锦帕递给卓怡萱让她擦擦泪涕,轻轻问道:“卓小妹妹的师兄们,哪个对无垠崖的后山地势最为熟稔的?” 卓怡萱擦拭了脸颊和眼角,吸了口气开口回道:“几个师兄时常会去后山的,去的最勤的就属六师兄和十四师兄了。” 云小七点了点头,把侯牧之招呼了过来,对他嘀咕了几句,又隐约听闻侯牧之说‘……师父……平日里甚少饮酒……’,随后见得云小七对乐聆音说:“有请侯六侠给在下做个向导,去趟无垠崖后山,也请乐女侠找间能吹着过堂风的卧房,将卓前辈移驾过去。” 花清池一听,急急地说道:“一览顶早晚之间山风甚是寒凉!怎可将昏睡不醒的师父搬去那种地方?!” 云小七对着花清池微微一笑:“要不你来解毒?” “我……!”花清池涨红了脸,“花某也是担心师父的身子安康……” 云小七也不搭理,转头对着乐聆音继续说:“最好能赶在我等回来之前,就将卓前辈安顿好,卧房内需干净清静,不用摆放些什么东西的。”说完就转身拍了拍侯牧之的肩膀,二人一前一后跨出了门槛,随后几个纵身起伏便不见了身影。 二日一夜之后,正当乐聆音在用湿巾为师父擦拭五官手心时,一人推门轻步走近,站在了乐聆音的身后。 乐聆音听闻后者的脚步声,也不回头,只是拿着湿巾的右手略微一顿,即问:“如何?” “等。”中色嗓音,低沉沙哑。 乐聆音仔细为师父擦拭了手背手指,再小心摆回了棉被之上,刚将湿巾放入脸盆,又听得身后之人问道:“如何?” “自从你走了之后,师父仍未醒过……”乐聆音站起转身,看着那对弯弯的眼睛周围增添了一对黑眼圈,短打劲装剑袖长靴,眼神仍然灵动光彩,但还是能从脸上细细看出一丝疲惫,“晚膳的时辰已经过了些了的,你...你和六师弟用过饭了么?” “我俩回了一览顶就分两路,猴哥儿去伙房张罗了,我先来看看卓前辈。”云小七走近床帐,坐在圆凳上,伸出右手三根手指搭在了卓卉君的手腕间。 乐聆音也面对着云小七坐在床沿,看着她的侧脸,虽二日一夜不长,但觉得云小七似乎黑了些,也不知云小七叫六师弟带着跑到无垠崖后山去做什么,又见到云小七渐渐微眯起了眼睛,嘴角轻轻上扬,随即听得云小七抬起脸正对着自己说:“贵派的十一师妹果真是个能人高手,端的是秀外慧中颖悟绝伦,假以时日,定能比外面那几个名医来得强!” “那师父的解药......?” “等。” 山中的一览顶气候虽比山脚下凉了些,但初春已到,无论是在微风中还是在日光间,都能让人感到舒爽安逸的暖调。 自从云小七从无垠崖后山回来,已过了五日,平时也就早中晚三次等那些名医给卓卉君号脉完了之后,参乎着一起探讨医理。那几个名医自从听闻眼前这位不过年约二十的年轻人,居然一来就让卓阁主醒了一回,各个都是不解及钦佩,这五日里头一个劲地套着云小七的底细。而云小七在这群长者之间一改往日里的嬉笑玩闹,变得沉默寡言起来,与名医之间只问不答,交谈了一番之后便一个人靠窗坐着,一言不发看着窗外的风景,有时又似乎在对着无垠崖后山的尖峰沉思。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举动。 等?流水阁中几个弟子看着云小七这几日无所事事的模样,因着是大师姐举荐之人,所以没人上去直言相问,但其实早已心急如焚!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再说师父是中毒!这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去? 到了第六日午膳时候,云小七用完了饭又坐在靠窗椅子上对着窗外发呆,年轻耿直的甄家环实在是憋不住了,他刚站起身正要走上前去问询,却看见云小七突然闭上双眼抬起下巴,对着窗外吸了口气,随后直接窜出窗子,在外头泥地上漫步来回踱了几圈,对着后山尖峰举目远眺了一会,扬唇一笑,转身对着屋内说:“猴哥儿,今晚别睡了,我俩去个找个好东西,没你搭把手可不行。” “成!啥时辰去找?”侯牧之想也不想就爽快答应了下来。 “到时候我来找你。” 当夜,霍一心招呼同门一起用晚膳时,一声闷雷自天边响起,秦言卿轻言:“今年的春雷,终于来了。” 霍一心见席面上还有四把椅子空着,于是环顾了一圈便问道:“五师姐、六师兄、十一师妹还有云公子呢?” 但闻小师妹卓怡萱开口答道:“五师姐和十一师姐刚换了大师姐守着师父去了,一个时辰前就看到六师哥还有云公子他俩,换了衣服往后山去了。” “打雷下雨地还往后山跑,真有那么好玩儿吗?”花清池喝了口茶,无奈般摇了摇头。 大师姐乐聆音指点了几道菜,对着伙房的两个僮儿吩咐:“将这几道菜多匀些,趁热给纪舒和小唯送过去。” 抱手称喏的僮儿刚要转身出门去伙房,却见暗灰的空中一道亮光,将眼前的整个世界都闪得发白,两眼不由得一黑,随后即听到一阵重重的炸响!僮儿被惊得后退了两步,还没缓过神,黄豆大般的雨点铺天盖地从天而降,不一会儿屋顶瓦檐处便流下了一道道雨柱,使得僮儿不得不紧贴着墙角走去办差事。 甄家环看了眼门外的闪电雷鸣,对着被惊雷兀地吓了花容失色的几位师妹说:“咱们这儿还算轻的了,后山里头还不知是个怎样的狂风暴雨呢……” 乐聆音微侧头看着窗外远方的后山尖峰,定定地一言不发。 那场雷雨整整下了一个晚上,乐聆音也听了整整一夜的雨声雷响,虽然是平心静气但却怎么也无法入睡,隐隐觉得自己心里似乎有什么事就那么挂着,想是师父中毒未醒的缘故吧?估摸着天色将到寅时,再过几个时辰便天亮了,于是干脆起身,随意绾起了青丝打了个斜月髻,几绺长发散在脸颊两旁也不计较,套了衣衫裙裾便去了师父的卧房,让五师妹带着十一师妹回房歇息,就她一人守在了师尊的帐前。过了许久见得纱笼中的烛光渐渐暗了下去,便走过去打算将烛芯剪掉些,就在这时突然隐约听到屋外除了雨声,还有一连串快速的脚步声,飞快! 来者轻功极好,刚才似乎还在远处,几个呼吸间就快到门外了,但真正看到了门外隐射出的那来者的人影轮廓,这人却停下了疾奔,换成了轻而缓慢的步伐,随即传来了三下温和的敲门声,当她快步过去将门打开时,便看到了全身湿透、水淋嘀嗒的云小七,在逐渐明亮的灯光下,满头满脸淌着雨水,对着自己咧嘴开心地笑着。 乐聆音略微仰着脸,看着云小七,也不由地无声扬起了笑容,此时她的心间,似乎终于真正安定了下来。 第三十四章 浑身是雨水的云小七只是跨进了门槛便不再往房中走去,乐聆音把卧房双门合上,将凉风斜雨挡在了屋外,刚一转身,即看见云小七近近地站在自己的跟前,拉开了短衫衣襟,露出了雪白色的内衬……乐聆音忽见此景不由得心中一阵乱跳,俏脸绯红得发烫!赶紧侧开身看向别处,口中急言:“云公子还是先回自己房中了再更衣吧!” 谁知话音刚落,屋内的烛光突然灭了!乐聆音心中一颤,正要斥责,却听闻身后那人低沉着嗓音,略带兴奋地温言道:“快看这个!” 乐聆音稍一沉吟,便微微转过脸侧看云小七,只见一片漆黑中,三颗亮黄色的小光球,淡淡闪烁在云小七合并着的双掌之上,将云小七的脸庞五官照映得棱角分明,弯弯的眼睛,上扬的唇角,纯真开心的笑颜,使得乐聆音不疑有他地转回了身子面对着云小七,面对着那三颗小光球。 云小七看着手中的三颗小光球,笑呵呵地说:“无垠崖真真是个人杰地灵之处!有了这‘雷鸣玲珑’就有希望为卓前辈解毒了!”又抬起脸对着乐聆音说,“你也不用每天那么烦闷忧虑的了……” 随手结成的斜月髻,几绺青丝随意般散在乐聆音脸庞鬓角,有的散落在她的秀肩,有的轻贴着肌肤垂落在她的颈间,由于夜半起身,领口衣衫穿着稍显松散,恰到好处地将乐聆音那雪白纤细的嫩颈至肩膀处都显现了出来,当真是秀美不可方物!且‘雷鸣玲珑’的亮黄光芒,给乐聆音的姣好容姿镀上了一层朦胧,加之方才她双颊绯红得发烫,到现在还留有些许颜色,犹如添了一道腮红……好美! 云小七愣愣地忘了说话,傻傻地捧着‘雷鸣玲珑’,呆呆地看着乐聆音,怔怔地与她对视……平日里,乐聆音的一对双眸,时而清洌,时而温柔,现在觉得又多了样别的……眼角仿佛带了些许妩媚........ “咕嘟~”一声,云小七不由自主地咽了下口水,原来她方才说话讲到一半就停了,嘴巴就那么一直微张着.......空张着嘴巴却不说话,喉咙间当然没多久就觉得干了……也真是要多谢这‘咕嘟’一声,才让云小七即刻回了神! 云小七顷刻间整张脸似乎烧得火烫,她立刻俯首,快速将手上的‘雷鸣玲珑’递往乐聆音,口中急急地说:“请乐女侠将这三颗‘雷鸣玲珑’的其中之一,放入卓前辈口中含着即可,另外剩下两颗用干净清水浸泡一半,放在通风处即可……在下先行告辞更衣去也!”刚一说完就将‘雷鸣玲珑’放入乐聆音手中,随后急忙开门要走,谁知正巧门外有个人似乎正要推敲,云小七差些与那人装了个满怀!灵敏地错开身一瞧,原来是花清池。 “云公子小心!......这么早就来为家师请脉了?真是劳烦云公子费神了!大师姐……”花清池边打量着云小七边迈进了门,见着乐聆音一人悄然独立,脸颊绯红有些不自然,脑中一闪念,想到方才云小七敞着外衫夺门而出时的那一副慌里慌张模样,不由得心中一阵翻江倒海,一时之间又气又恨,也不再多想什么直接指着云小七的鼻子吼道:“你方才做了什么?!” “我..........”站在门槛外面的云小七,被面容狰狞的花清池唬了一跳,脑中一时没决定要挑‘方才’哪件事讲起比较妥当,如此一拖沓,更是将花清池心中的猜疑做了个佐证,激得花清池二话不说,直接一拳往云小七挥将上来! 虽然云小七脑中犹豫不决,但身法却是干净利落,面对着花清池的拳打脚踢,犹如条件反射般左闪右躲,没过几个回合下来,二人便由房门走廊战到了屋外雨中。 空中雷雨似乎缓和了些,但仍旧是斜风细雨,还时不时闪着闷雷。 流水阁弟子擅长使剑,拳掌功夫倒是不在顶尖的范畴,花清池拳拳相加,云小七步步退让,别说揍人了,就连云小七的半片衣角都没沾到过,如此更是挑起了花清池的好胜之心,但苦于佩剑未带身侧,无法施展一技之长,可又不甘心就此罢手,见得云小七一个跃起落在了屋顶之上,花清池急忙跟着上去了的同时眼角瞥到乐聆音已经快步来到了屋檐下,眼前又闪现出方才大师姐脸上的红晕……自从拜师入门流水阁之后,从未看到过大师姐显露出这等闺阁女儿之态.......更使得花清池的心胸间五味杂陈,满腔的怒火都归到了云小七的头上,提气向前纵了三丈又狠力挥出了两拳,其实他是趁着月黑风高,直接将手中早就扣着了的一把暗器洒向了云小七! 在这场雷雨交加的黑暗黎明中,无论是在地上仰头观望的乐聆音,还是同在屋顶退让着的云小七,都没想到这看似普通的出拳实则暗藏玄机! 云小七原本打算就像方才那般找个空隙躲开花清池的双拳即可,突然一道闪电在云小七的头顶上亮了道白光,使得云小七发现了眼前的异样,连忙顺势倒在了瓦片上,随后躺着打滚从屋顶上翻了下来,一个跟斗之后半蹲着降到了地面上,刚想站起身却双腿不稳,歪倒在了满是雨水的泥地之中,冰凉的雨滴直直打在了云小七的脸上手上腿上,瞬间觉得全身上下冰冷无比! 花清池随着云小七滚落的方向自屋顶上跃了下来,直接降在了云小七的身侧,低头俯视着云小七的脸色。 云小七躺在泥地中,一动不动。 “住手!”乐聆音也不撑伞,冒雨赶上前,挡在云小七的身侧面对着花清池说,“二师弟!你这是作甚?!为何对云公子动手?!” 花清池愤愤言道:“大师姐!这等好色淫贼还留在这一览顶做什么??简直是污了流水阁师姐妹们的清誉!” 又是一道闪电划过,雨水也很快打湿了乐聆音的青丝衣裙,湿透了的罗衫紧紧地贴身裹住了乐聆音对的曼妙身段,兼之垂落在她脸颊两旁的几绺发丝,因沾湿了雨水亦是顺着水势粘在了乐聆音的下巴、颈间、甚至是衣领内的隐约锁骨之处……虽然是在闪电下的一瞬即逝,但乐聆音的这副犹如芙蓉出水的姿态……仍使得花清池看得痴了...... 即使闪电过后四周回归到了一片灰暗,但乐聆音却感觉到对面之人看着自己眼神古怪,不似平时往常那般恭敬温和,甚至还隐约听到了一些粗重的呼吸声。也不知是因为冰冷雨水冻着了自己,还是别的什么缘故,乐聆音浑身立起了鸡皮疙瘩,一股厌恶的不适之感使得自己皱起了眉头,她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步,口中沉声道:“你说什么?!你做什么?!?!” 只听花清池深吸了一口气,压抑着嗓音说:“.....大师姐……” “大师姐!二师兄!你们俩怎么站在雨里头呀?快躲到屋檐底下去呀!”只见六师弟侯牧之撑了把油纸伞从游廊处走了过来,又左右张望了一回问道:“你们可有见到云公子?” 乐聆音即刻蹲下了身子,双手略微托起云小七的脑袋,转头回望对着侯牧之说:“六师弟快过来!速将云公子移到师父房中去!” 侯牧之这才发现躺在水泥地里浑身污泥的云小七,听得大师姐语气焦急,他心中一惊!将手中的油纸伞随手扔在一旁,疾步跑至云小七那儿呼喊了一声“云小弟!”……见得云小七毫无反应,急得转头问乐聆音:“大师姐!这是怎么回事?刚才云小弟跟我从后山回了一览顶是还好好的!怎么我去吩咐宵夜点心的功夫……他人就成这样了??” 乐聆音头也不抬,只是用罗袖为云小七擦拭脸上的污泥:“先别说那么多了……快把云公子抬进屋中!别再让他淋雨了!” “喏!” 侯牧之伸出右手要去扶云小七的肩膀,却突然被一只手抓住了自己的手腕!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传来……“不用劳驾了,我自己可以起身。” 乐聆音一直看着云小七的脸庞五官,听得那句话之后,即看到云小七不快不慢地睁开了双眼,似乎有两颗湛蓝宝石在暗黑中对着自己闪着安详的光彩,她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略低着身子问道:“云公子如何了?” 云小七也不回答,只是双手撑在泥地中坐了起来,接着缓缓站起,随后转身就走。 “云小弟!伙房不是往那儿走的!”侯牧之跟着云小七走了两步喊道,“你去哪儿?” “回房更衣!总不能穿着身上这套污泥战甲去伙房吃宵夜吧?”云小七越走越远,头也不回,几步即转了个弯不见了身影。 乐聆音看着云小七的身影直至转角,随后微一沉吟,说了句“都回去更衣吧!”便转身回到师尊的屋中,合起房门,插上门闩。 侯牧之看着大师姐回房关上了门,转头对着花清池说:“二师兄,云公子怎么会……” 一直在旁默不作声的花清池也不等侯牧之把话说话,一个跃起之后几个起伏便消失在了夜雨之中。 侯牧之被一向温文儒雅的二师兄如此行事愣了一下,看了看大师姐那房窗户处的橘黄灯光,又抬头仰望了天边……闷雷早已停了,凉风也转为习习清风,飘落在身上的雨水早已变成了濛濛细雨,东边儿的天际处呈现了一丝鱼肚白,天就要亮了……侯牧之用自己的宽大手掌将脸上的雨水擦了一把,走过去拾起了油纸伞撑着,按来时的路走了回去。 云小七一回房便将身上的衣衫脱得只剩下短袖中裤,赤脚走去打开包裹,寻了套干净的里外衣裤转入了屏风内,当她把短袖褪下后,在自己腹间的神阙穴左侧看到了一枚细针!云小七深吸了一口气,双手沿着自己的肚脐眼上面一阵摩挲,忽然一块‘皮’生生从云小七的肚脐眼上方拉离了起来!随后云小七小心地避开那枚细针,轻轻将那块‘皮’从自己身上‘蜕’了下来……暴露在空气中的仍旧是平坦又有弹力的不易察觉的小块腹肌,再往上便是只属于姑娘家才有胸部,也不知是以往几年勤于练功的缘故还是出山后一直穿着那层‘皮’的原因,完全没有寻常姑娘家的那种挺秀........变得小了许多,这些云小七都不在乎,她现在正一脸仔细地观察着那层‘皮’上面的那一枚细针........轻如鸿毛,形似鱼骨,两寸长短,无色无味..........流水阁有这类暗器吗? 取了张白纸撕了一长条,浸在了灯油中等凉了之后用那纸条将细针夹了出来,顺手投入刚冲开的一碗水中,原本干净的一碗水瞬间变了颜色!不过不是黑色,是淡淡的紫色.....不是一针归西的剧毒??那是什么?云小七无奈一笑:“花二侠为啥这么讨厌我呀?我到底是哪里惹着他了?若不是小姑姑给我‘金蚕天衣’叫我贴肉穿着,否则我还不知被暗算成啥模样了……”云小七拍了拍挂在大腿上的那层‘皮’,咧嘴一笑:“真是多谢金蚕君了!” 第三十五章 云小七正用丝帕将轻若棉絮的‘金蚕天衣’上下里外擦拭一番,忽然听到一串稳重的脚步声自屋外游廊越走越近,她即刻将那犹如背心状的‘金蚕天衣’妥贴穿好了,起身又转入屏风之后即听闻两下敲门声…… “云公子,侯六公子吩咐小的给您送热水来了,好让您方便盥洗的。” “多谢!黑灯瞎火的大清早~~~小哥儿也辛苦了!劳烦小哥儿就将那热水留在门外,待得用完了热水会将家伙什子的还回伙房去的。”云小七边朗声回答边取了件昨日还未送过去洗涤的中衣随手穿上了,由于贴身有着‘金蚕天衣’再加了件中衣之后,姑娘家的特有凸显特征已然消失不见,系上了扣带走出屏风,见得门外人影还站着,于是赤脚走上前去打开了门一瞧,正是当时帮云小七倒水洗手的那个伙房僮儿,估计是身子长得晚的缘故仍旧是一副细瘦模样,也难为这僮儿独自一路将两桶热水提到此处。 云小七见那僮儿仍旧是那番低头沉默的模样,微微一笑,转身回房走了个来回,对着那僮儿摊开了右掌露出了一块碎银子:“这几日多谢小哥儿的照料,今晚在下淋雨又沾了泥,小哥儿送热水过来真真是解了燃眉之急的!一点小小谢意还请小哥儿收下。” 谁知那僮儿非但不接,反而鞠了一躬就要转身走了,云小七也不多想直接伸手拉住了那僮儿的左臂,心中突然一顿,随后即刻松手,赤脚跨出门槛挡住那僮儿的去路,直接将手中的银子抠入僮儿的腰带内里,咧嘴一笑:“小哥儿就当给我个面子吧!”话刚说完就一溜烟儿地提起水进了房关上门。 当云小七终于干净清爽地换了身洁白衣裤之后,又传来一阵敲门声……“云小弟,昨晚忙了一整夜又不曾进食,此刻已到了早膳的时辰,咱们哥儿几个顺路一块儿去吧!八师弟也一道儿了的。” “云公子这几日辛苦了!霍某特意吩咐伙房为云公子准备了各式点心,美味可口的,云公子……”霍一心话还未说完,面前的房门‘吱呀’一声就打开了,只见云小七身穿月牙长衫,白裤黑靴,披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平日里脑门上的七股扎辫也散了开来,让云小七用一根细丝带一把抓了,与后脑勺的长发一起披在了身后,全身一通清爽气派。 侯牧之、霍一心正暗自赞叹间,只听云小七对着他俩抱拳道:“霍少侠真是体贴入微,云某在此先谢过霍少侠的照拂了!既然早膳时辰已到,可不能让其他少侠们等候多时……霍少侠、猴哥儿,咱们快走吧!” 霍一心满脸肃穆地对着云小七重重抱了一拳,沉声言道:“云公子千万别与霍某见外!昨夜云公子冒着春雷铤而走险登峰采药,六师兄都告知我们了,何止是‘惊险’二字就能描绘形容的?耐心!果断!身手!胆识!端的是缺一不可啊!回一览顶的山路上又为六师兄拍开了被狂风吹飞的断树,否则六师兄也是凶多吉少!云公子如若不嫌弃……霍某愿与云公子交个朋友!他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云公子只管叫上六师兄与霍某便是!” 云小七看看霍一心,又看看侯牧之,那师兄弟二人均是一副极其郑重的神态,不禁扬唇一笑:“霍八哥言重了,登峰采药是为了救人,掌拍飞树也是为了救人,这类事摆在眼前都是应当的,难道自己分明有那能力却见死不救么?霍八哥为人豪迈,粗中带细,在下能交友如此,实乃生平一大幸事!” 霍一心大力鼓了一掌:“痛快!哈哈!如果不是此刻稍早,霍某真要好好喝上一杯了!走!咱们先用早膳去!” 一路上侯牧之和霍一心与云小七说说笑笑,云小七淡淡微笑着与这师兄弟俩对答,转了几个弯即到了饭厅,似乎人都到齐了,不过只是缺了个花清池。 云小七由霍一心引着坐下,环顾四周颔首致歉:“在下动作慢了些,烦劳大家久候,抱歉!” “云小弟又见外了不是?”侯牧之指了几样点心对云小七说,“快尝尝这些个,趁热吃吧!” “嘿嘿!那大家一同起筷吧!今天还有事要办呢!”云小七也不客气,将每样点心尝了几块,又连喝了三大碗小米粥,吃了一大盘酱瓜、一碟子酸菜、四个荷包蛋,接着再喝了两碗甜豆浆,最后又将剩下的两个肉包子三口两口咽了下去……像是三天三夜没吃饭似的! 坐在斜对面的卓怡萱被云小七的饿狼吃相给惊住了,不由得咬着筷子问道:“小虎......怎么今早饿成这样子的?昨晚你干什么去了呀?”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乐聆音正在用勺子轻轻舀着豆浆,微微一滞。 侯牧之刚刚用筷子挑起了细长炒面,一下子全都滑落回了盘子里。 云小七停止了口中的咀嚼,抬头对上卓怡萱的杏眼,鼓着腮帮子眨了眨眼睛,随手用汗巾子擦了嘴角即起身离席,说是要去为卓阁主请脉。 乐聆音看了眼云小七,低头慢慢喝了口豆浆。 侯牧之见得云小七离座,赶忙将手里的大半个馒头啃完了站起来,拍了拍云小七的肩膀说一起先去给师父请安,两个人一前一后离开了饭厅。 “没想到云公子年纪轻轻,胆识修为却是如此了得的!”甄家环看着云小七踱步离去时随风飘扬的长衫袍角,显出了几分飘逸几分洒脱,不禁对云小七又钦佩了几分。 “是啊!”霍一心重重点头,“虽然六师兄仅用了寥寥数语叙述昨晚他俩在后山的情景,但若细想起来,真真是出了一身汗的!咱们无垠崖后山那座尖峰峥嵘陡峭、险峻无比!往常哪怕是风和丽日的时候都难登峰,更何况是昨晚那种闪电雷鸣下的狂风骤雨……六师兄还说为了能将那受了九道春雷炸响的药材抢先迅疾采摘下来,云公子就紧贴在离药材一丈附近的峭壁边上守着,任由风吹雨打!那平日里后山的野风就已经够厉害的了!真是......唉!” 一向不喜多言的十一师妹闻言抬起了头:“九道春雷?” “不错!十一师妹可有想到些什么?”霍一心面对着那清瘦姑娘温颜一笑。 十一师妹略微垂目道:“......我想先去看看师父……” “小唯,你我一同去吧!”乐聆音已将碗里的豆浆喝完,用丝帕擦净了唇角,起身来到喻小唯身旁,招呼了一个壮实的老妈子进来。 那老妈子来到十一师妹身后,背对背将喻小唯连人带椅子一同背了起来,随着乐聆音小心翼翼地跟着去了。 刚走近庭院,乐聆音即瞧见云小七独自一人站在侧廊,手中捧着一样物什迎着日光细细地观察着,再走近几步,赫然发现庭院中有一人面对着师尊的房门,直挺挺地跪在石板走道旁的泥地中,衣衫破损鞋袜浸湿两腿子的污泥,头顶的发髻也是松散欲溃......与那在晨曦下衣袍洁净神清气爽气宇轩昂的云小七相比,真的是有如云泥…… 耳聪目慧的乐聆音稍许打量了一眼,便看出跪着的那人正是二师弟花清池,又见云小七仍是双目凝视盯着手中的物什,对周遭其他一概视若无睹的,不由地暗叹了口气,带着老妈子来到师尊帐前安顿好了十一师妹,便将在厅中正招呼着几位名医的侯牧之唤了进来。 “六师弟,就说是我说的,如今为师父解毒是头等要事!请花师弟先回房打理了再来师父跟前请安侍奉,其他事体待得师父痊愈了再说。”乐聆音口气淡淡的,但却不怒自威。 “喏!” 侯牧之也不多问,点了下头便往外走,刚把门拉开便看见云小七手捧着种植水培用的盆子一摇一晃地走了过来,对着自己颔首算是打了个招呼,接着擦肩而过进了卧房。侯牧之看了眼屋外的庭院,无奈一笑,跨着大步走了出去。 “乐女侠早安!喻女侠早安!”云小七一进房门就对着守在帐前的两个姑娘微微一笑。 “云公子真的采摘到了‘雷鸣玲珑’么?”十一师妹喻小唯难得有些神情激动。 云小七只是笑嘻嘻地将瓷盆双手递给喻小唯:“你来看看这是与不是,其实在下也是头一回见到这东西,如果昨夜不是九道闪雷之后慢慢发出了亮光,我也不知该如何的了。” 喻小唯用纤细的双手捧起瓷盆,定定地看着半数浸泡在水中的两颗小圆球,眼神中慢慢显现出了喜悦,突然似乎又想起了什么般抬头对云小七言道:“听说初现亮光的‘雷鸣玲珑’极易遭雷劈,周遭的物什也会被其殃及,云公子......”边说边轻轻打量了下云小七。 “哈哈!小唯姑娘真真是学富五车的!当时还真的是惊天动地,震得我耳朵都快聋了,不过那会儿在下只是将那几棵‘雷鸣玲珑’弄下来,并没有伸手去接……” “不错!当时雷电交加,我就抬头瞧见云小弟紧贴着峭壁将那几个果子全都弄了下来,让那些果子都落往峭壁下面的水池子里去……好家伙!那时天上的雷电像是跟那几个果子有仇似的一路追着劈,不过始终没劈到那一池子水里面。我见云小弟一头就直接栽进了池子里,我自己也赶紧跟着跳了下去!哎呦!谁知那池子水不是凉凉的而是温汤啊!一下子热得我差点抽抽!但见得云小弟潜在池底憋着气一个劲地搜寻着,我也忍忍就过了一起找,寻了大半夜才找回那三颗......也亏得那果子跟夜明珠似的会在暗处发光,否则小小地还真是难找……”侯牧之朝喻小唯手中的瓷盆瞄了两眼,不禁缓了口气。 “哈哈!猴哥儿昨夜真是辛苦的……来!将这坛子‘醉生梦死’给启开!”云小七居然从卓卉君的床底下拉出一个青瓷酒坛,单手托起了递给侯牧之。 侯牧之似乎吓了一跳,看了看乐聆音又看了看喻小唯,对着云小七使劲儿挥着双手拒绝,但他的两眼早就发光地直直盯着青瓷酒坛了。 云小七暗忍着笑声说道:“猴哥儿千万别误会!小弟我不是要猴哥儿在光天化日之下饮酒,猴哥儿只要帮小弟把这酒坛子开封即可,再准备一口小锅子和炉火,小弟我要派用场的。” 待得将两枚‘雷鸣玲珑’投入沸腾的‘醉生梦死’中翻滚的时候,云小七又对着喻小唯说:“在下与侯六侠先行回避,有劳小唯姑娘施针将卓前辈的心脉封住。”刚出了卧房门口便见大厅里头其他几个流水阁弟子都候着了,云小七便对着三师姐秦言卿及五师姐沈纪舒说:“一会儿还请两位姑娘随在下一同入内,以便襄助乐女侠和喻姑娘。” 过了两壶茶的功夫,云小七听见了乐聆音的轻唤,刚推门入内即闻得房中早已满室酒香……云小七赶紧叫侯牧之留在了槛外,请秦言卿和沈纪舒过去将卓卉君扶坐起来,抬起卓卉君的后脑勺使她微着低头。随后云小七把煮了‘雷鸣玲珑’的‘醉生梦死’倒入瓷碗,托在掌中置于卓卉君的颌下,但见随着卓卉君轻缓的呼吸,浮于碗口上的一丝丝酒气也跟着慢慢钻入卓卉君的鼻腔。 过了许久,热酒渐凉,卓卉君仍是一丝动静也没有,守在床沿的喻小唯不禁伸手三指为师父搭脉,竟然发觉师父的手腕不再如前些日子那般冰凉,心中一喜,刚一抬头看向师父,却瞧见师父的鼻孔中慢慢流出了紫色……既不是鼻血也不是鼻涕! 喻小唯吃了一惊,不由得看向云小七,但云小七仅是直直盯着卓卉君的脸,却开口说道:“小唯姑娘,继续用心为卓前辈号脉,其他什么都别多虑,若是卓前辈的内息紊乱或是肌肤发烫了,即刻告知我!” 第三十六章 一滴滴紫色的液体,从卓卉君的鼻腔之间慢慢坠落至一碗酒中,但不化开来而是无声地滑在了碗底。原先是缓缓的如滴水般,接着却是愈演愈烈,如淌水似的细细流入酒碗,碗底的紫色越积越多,挤得酒都快要溢出来时……停了! 卓卉君仍是毫无一丝动静。 云小七看向喻小唯,喻小唯对着云小七摇了摇头。 “请乐女侠将卓前辈口中的那颗‘雷鸣玲珑’取出,让在下一观。”云小七站起身让位给乐聆音,顺便走了两步将酒碗放在了暖炉旁。 乐聆音小心翼翼地将师父的下颚轻轻一按,一颗小圆球立刻从卓卉君的口中滚了出来,适时落到了乐聆音的另一只候着的手掌中,随即捧着递给云小七。 云小七就着乐聆音的手掌对那小圆球看了两眼,见得原本亮黄的如今早已是紫黑的了,微眯着眼睛点了点头,随手取了个空茶杯,乐聆音即翻起手掌把那小圆球倒了进去。 “乐女侠,请将这些物什暂且原处留着,在下要有用处……此时日头正盛,估计午时就快要到了,烦请几位姑娘为卓前辈打理一番,过了午时要将她扶到屋外头去的。”云小七边说边推门走了出去,回避。 秦言卿、沈纪舒二人面面相觑……要将中毒昏睡的师父扶走到屋外去曝晒??真是有些荒谬了!!又见得十一师妹正自低头沉思,一时之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得看向大师姐……乐聆音看了几眼桌上的一干物什,随后走至橱柜旁打开箱子翻出了师父的一套裙褂和一件披风,对着秦言卿和沈纪舒说:“三师妹将师父扶稳当了,五师妹与我一同为师父穿衣。” 当云小七抬头看着天边的朵朵棉花糖变化成了圆圆桂花糕时,终于听到身后传来了开门脚步声,她回头一瞧……卓卉君被裹得跟粽子似的被秦言卿和沈纪舒夹着臂膀扶了出来,身后跟着一大群弟子……云小七暗暗叹了口气,待得走近些了对乐聆音说:“请乐女侠吩咐少侠们暂且回避,姑娘们留着帮手就行了,另外.......卓前辈穿得多了些……现在天色渐暖日光充足又是正逢午时,不必担心卓前辈会受凉,还是请把卓前辈的那条棉袄拿下来吧!不然在下不好动手。” 乐聆音看了看云小七,也没多问就照做了。 云小七把剩下的一碗煮过的‘醉生梦死’端了出来,让乐聆音喂卓卉君喝了下去,随即对扶着卓卉君的两位姑娘说:“秦女侠和沈女侠辛苦些,扶着卓前辈站稳了千万别乱动,定要一动不动的!否则就出大麻烦了!” 话一说完,便环着秦、卓、沈三人轻轻绕起了圈子,绕道第三圈时,突然疾速伸出左手食指对着卓卉君隔空一点! 秦、沈二人觉得师父仿佛轻微一晃,赶紧敛息稳住下盘! 云小七仍旧对着她们绕圈子,时不时地对着卓卉君隔空一指,但见她渐渐地越绕越快,出手也是越来越迅捷,没过多时便已快得看不清云小七的五官,只能瞧出她飘散的黑发以及出手时的袖口飞扬,又过了一阵只能依稀看到个模糊的人影,快得让人觉得眼花心慌……秦、沈二人均自暗暗运气了内力,否则只能闭眼,又觉得师父的身子越来越沉,打算往上提一把却想到云小七说过‘定要一动不动’,只能一直坚持着,手上又使了些力气免得师父从自己的手中滑了下去。 突然之间,云小七绕到卓卉君的身后,垂手而立刹住不动了! 卓怡萱在一旁看着,刚想开口询问,却见得云小七一下子抬起了右手,一掌拍在了卓卉君的后背! “噗!”一声……卓卉君仰首喷吐出一串紫黑色,直直地洒了跟前三丈地! “啊!!!”……“师父!!!”…… 在一边观望着的姑娘们都一脸惊慌地对着卓卉君围了上来,其中又有两个对着云小七摆起了架势,云小七赶忙摊开了双手自嘲一笑:“心中不快就直接动手,这难道就是你们流水阁的传统习俗不成?” “十二师妹!十三师妹!你们俩退下!”乐聆音喝止了十二师妹谷雨及十三师妹柳叶,又对着云小七问道,“云公子!师尊如何?!” 云小七轻扬唇角,侧脸看着静坐一旁默不作声的喻小唯,笑言:“现在我说些什么都不十分算数,还是请喻姑娘为卓阁主切脉吧!” 秦、沈二人连忙将仍旧昏迷的卓卉君扶至喻小唯跟前,喻小唯先探左腕再探右腕,一脸难以置信随后满眼欣喜!一向风清云淡的居然对着云小七露齿一笑:“‘雷鸣玲珑’之说果然属实的!” 云小七看着喻小唯对自己展颜一笑,不禁也弯着如新月般的眼睛无声笑了起来:“那就好!这接下来云某就不再班门弄斧了,贵派请来的几位名医自会将卓阁主照料妥帖的。”言罢便对着众位姑娘抱拳一揖,转身离去。 乐聆音听闻云小七的嗓音不同于往常的沙哑,似乎已显疲态,遂开口道:“这几日几夜劳累云公子了,云公子请好生歇着,待得晚膳时辰一同用饭。” 卓卉君被几个女弟子又重新搬回了卧房榻上,几位名医过来一一把脉之后均呼“奇哉!”又忙不迭地问流水阁弟子发生了什么事情,见那些个年轻人都支吾不语也不深究,几个中老年医者凑在一起商量出来个方子,抓了三剂药。 名医们还真不是浪得虚名的,第一剂药下去之后,卓卉君虽然睡着但轻言起了梦话,子夜时分将第二剂药送下去时候,卓卉君就半眯着眼眸认出了侍奉在近侧的乐聆音和喻小唯……乐聆音激动得险些将药汁晃了出来!进了药之后卓卉君很快又入睡了,但呼吸之间沉缓有力如常人无异。待得屋外天色蒙蒙亮时,卓卉君自己醒转了过来,也正巧顺时将最后一剂药得了,她自己双手捧着瓷碗将药汁几口喝下,也不再要睡,懒懒靠坐着听大弟子乐聆音回禀自己中毒始末,虽然神思还有些倦怠,但双眸已然逐渐恢复了些许神采。 “如此说来,亏得那位云小七公子既采药又施力,名医们才好继续诊治我体内之毒了……”卓卉君扶额微微一笑,又对着乐聆音和喻小唯温言道,“为师这一闹,折腾着你们几个都清减了.......小唯的脸色又苍白了许多......聆儿的下巴都快没肉了......如今为师已无大碍,屋外又有名医照料着的,你们俩快去歇歇吧!别师父好了,当徒儿的又病倒了……听话~~~快去吧!” 乐聆音见得师父双目炯然,脸色红润,心中松了许多,且见着卓怡萱跟着霍一心和甄家环入来请安侍奉,便敬遵师命带喻小唯退出了卧房,又对着厅中商议着的几位名医盘桓了几句即将十一师妹送回房中安顿好了,随后从游廊回自己居所的时候,也不知是这几日着实劳累了还是连日来的忧虑已去而觉得霎时疲惫,晨曦的微风习习,混合着新鲜的青草味和春日特有的暖意,乐聆音将耳边一缕青丝挽入耳后顺势抬头仰望了天际的金边白云,红唇微扬浅浅一笑,耳边响起了有人前不久刚对她说过的一句话……“你也不用每天那么烦闷忧虑的了......” 自昨日午时之后,似乎还未曾看到过那人……再走几步右转便是乐聆音的卧房,而她却直直往前走,从阁中弟子居住的□□来到了设有客房的前庭,见得那间客房双门紧闭,便轻轻敲叩,无人应答便又叩门……难道这人一直睡到现在还未醒转?还是......出了什么事情?! 一念至此,乐聆音想起师尊在自家一览顶中毒,不由得心中一紧!正要出言问询,却听闻身后有人说:“早呀!” 乐聆音即刻回身,见得云小七就在不远处,顺着庭院小径慢慢踱步,眉清目朗长衫宽袖,未语先笑洒脱自如。 初日的阳光渐渐挣脱云层的束缚,一缕缕照在云小七的光洁额头、平稳双肩,夜中水雾还未散尽,将此时的云小七衬托得颇有潇洒出尘之致。 乐聆音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着云小七越走越近,只觉得无论是在何处,还是首次见到如云小七这般干净通透之人,不像有些男子浑浊粗糙或是自私虚伪。在桉鹿山时只觉得此人无恶意,之后巧遇那时看出此人不居功自负,随着相处下来又觉得此人有时像个孩童般与小师妹一起闹腾,但若一旦有要事却又像换了个人,镇定睿智胆大心细,可没多久又会任性发脾气........ 一想到云小七那副咧嘴大笑的模样,乐聆音不禁莞尔,云小七见得乐聆音对自己展颜一笑,也边走边对着乐聆音弯着眼睛笑了起来:“乐女侠可是前来唤在下过去用早膳的?” 乐聆音笑意更甚:“云公子歇息得可好?真真是多谢云公子,家师醒转了!” “哦?喜事喜事!”云小七踱步至石阶便不再拾级而上,就略微抬眼看了乐聆音的黛眉之间,笑颜道,“在下见得乐女侠愁容已去,满眼欣喜,也料到定是卓阁主安好了,哈哈!卓阁主修为深厚,只要她能醒转过来,之后定能痊愈了的,乐女侠请放心吧!” 乐聆音一步一步走下台阶,与云小七一同站在庭院小径之上,不由得抬起脸来看着云小七说:“家师今日能够醒转,实是云公子襄助,聆音先谢过云公子。” 云小七咧嘴一笑:“卓前辈无恙就好,在下也是力所能及罢了,一大清早能见得乐女侠,也不枉之前的劳累了,哈哈!” 乐聆音本要说些什么的,却突然间觉得自己脸颊有些温热,似乎忘了自己该说些什么好了,只得转身示意:“请云公子随聆音一同去用早膳吧!” 云小七笑着点了点头即要跟上去,却听闻有人自游廊转角处正过来,微一侧目原来是甄家环……“云公子……哟!大师姐也在这儿呀?”甄家环几步走近便先对着乐聆音抱拳行礼,随后对着云小七作了一揖笑颜道,“家师有请云公子一叙。” 云小七对着乐聆音眨了眨眼睛:“如此...那乐女侠先去用早膳吧!在下去给卓前辈请安。” 乐聆音念及方才师父吩咐自己去歇息,便看着云小七随甄家环而去,又转身走向了伙房。 甄家环一路虽是对着云小七话不多,但言语之间极是恭敬。云小七知他性格寡言但心地纯良,也是笑颜相向,想着无垠崖在泾州地界而流水阁又在此开山立派了十多年,便问了几句。甄家环倒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两人聊着聊着便到了卓卉君的卧房门前。 清醒过来了的卓卉君要比在昏睡时多了几分成熟内敛,一身素净的衣裙衬出娴静大方,静静地随意坐于堂上的一张太师椅中,即便如此,可云小七一跨入厅中便感觉出一股端庄气场,见着卓卉君从一进门便盯着自己瞧,云小七也就顺着目光与她对视,容貌未改但叫云小七觉得卓卉君与前几日相比年长了几岁,不过非但没有显老反而觉得增添了几丝韵味,一双明眸看着云小七,似乎若有所思。 “晚辈云小七,拜见卓阁主安好。”云小七低头弯腰深深一揖,礼毕即抬头看着卓卉君,见她呼吸匀称眉间清平,便知卓卉君已无大碍,只需调养进补一段时日即可,又见得卓卉君只是盯着自己看却一言不发面无表情的......云小七微微一笑,“卓前辈吉人天相,诸位名医又是妙手回春,晚辈在一览顶已经叨扰许多时日的了,今日便要下山,恰好随了甄少侠过来与卓阁主告辞。” 此言一出,侍立在卓卉君左右的几个流水阁弟子皆是惊讶,却又因着师尊还未开口故而不便出声问询,只得两眼疑惑地看向云小七而云小七只是垂目看着自己的靴子尖儿,大堂之内一片寂静,过了许久终于听闻师尊缓缓道:“云公子...是否有要事去办?” 云小七仍是盯着自己的脚尖,抱拳答道:“有一些家中事务还未了结,故而晚辈前来告辞。” 卓卉君轻嘬了口淡茶:“哦?家中事务...云公子家中还有何人?双亲...是否安好?” 双亲……耳边一听这两个字,云小七不由自主地轻皱了下眉头,她抬起脸对着卓卉君说:“晚辈谢卓阁主关怀,无奈家中长辈派下的差使还未处置,待得晚辈将事情办妥之后再来给卓阁主请安,告辞。”说完即作揖,刚要转身离去却听闻卓卉君说:“先别急着走。” 第三十七章 “云公子出手相助之恩,流水阁还未答谢,怎可好让云公子就此下山呢?” 云小七转身对着卓卉君恭敬一笑:“施恩不图报,况且流水阁在武林中乃名门正派,卓阁主行侠仗义德高望重,晚辈尽绵薄之力也是应当的,故而卓阁主不必挂怀,晚辈……” “既然云公子愿尽绵薄之力,不知可否再愿意出手相助一件小事?”卓卉君定定地看着云小七又微微一笑,“那件小事一了,流水阁即送云公子下山。” 云小七扫了一眼侍立于卓卉君身侧七个弟子,有男有女有年长的霍一心也有年幼的卓怡萱,无奈笑道:“不知卓阁主所谓何事?在下初出江湖...资历尚浅见识不多,就怕成了害群之马坏了卓阁主的吩咐……” 卓卉君摆了摆手,对着身旁两侧的七个弟子说:“你们去将自己的佩剑取来,快些的!” “喏!”七个弟子异口同声后即迅速离去,不一会儿就陆续持剑回来。 卓卉君对着自己的七个弟子朗声说道:“虽说云公子年纪与你们相仿,但修为不同凡响,若不是依仗了云公子的精湛内力,为师何时醒转还未可知的!今日有幸,尔等与云公子切磋武技,可要万分用心了!也让为师看看这些个时日,你们的功课可有荒废……摆阵!六道轮回!” 云小七听了卓卉君的话早已满脸惊讶,而那七个弟子也都是面面相觑,但一听闻本派师尊喝令,即立刻习惯了的听令走位结阵,除了小师妹卓怡萱服侍在卓卉君身侧,其他六个弟子已在一刹那间将云小七围拢在了阵心,又同时“唰!”地一声拔剑相向,但那六人脸上各个均是不解或是无奈。 “云公子……”卓卉君缓慢起身,卓怡萱即刻扶持她的左臂,“此阵名唤‘六道轮回’,乃我流水阁所创剑阵之一,但在江湖上所用甚少,怕徒儿们生了手,故而请云公子多加提点。” 云小七原地缓慢自转了一圈,一脸苦笑地看着那六把剑,又正对着卓卉君说:“流水阁剑阵独步武林,能单打独斗破得了剑阵的更是寥寥无几,更何况晚辈这类无名小卒?” “哦?难道云公子还没切磋就想认输了?”卓卉君黛眉维扬嘴角含笑,“这可不该是云公子的做派!不知云公子家中长辈知晓此事……会作何想呢?” 云小七哈哈一笑:“卓阁主也说了是切磋而已,又何必如此注重于输赢?一山还有一山高,武技本就是层出不穷的,今日输也罢赢了也罢,他日可未必是同样的结果,人生在世,何必执着于此?” 卓卉君眼神略微一顿,随即颔首一笑:“既然如此,那就请云公子多多赐教……起!” 六个弟子闻得卓卉君一声令下,即刻对着云小七摆开了阵仗,进攻阻挡封路袭击,端的是防不胜防,让云小七一霎时措手不及,虽是仰仗着行云步左闪右避没挂彩,但长衫下摆和宽袖已被划破了几道,模样显得有些狼狈,不过云小七倒也是脸不红气不喘地继续躲闪,深提一口内息右手往腰带环扣间一按,一道白光在大堂中一闪而逝,即见得云小七右掌执了一柄窄剑对着霍一心的颈间疾刺! 六把剑中,两把剑护住霍一心,三把剑各自封住了云小七的上中下三路,剩下一把剑正对着云小七的心间等她自投罗网,此剑正是霍一心的!但霍一心脸上早已是焦急万分,心中暗暗期望云小七万万不可莽撞上前,否则定会受伤!要知这‘六道轮回阵’在江湖上甚少用,那是因为鲜少遇上能对付此阵的高手,故而几个年幼的师弟师妹还是首次在今日能够对着外人摆阵,虽经验不足,但阵法精巧,只要交错移位不出岔子,便可将阵中之人既能生擒也能诛杀,故而此阵取名“六道轮回”是也! 霍一心对着云小七飞快眨了下眼睛,却看到云小七扬起嘴角诡异一笑,见得云小七捏着剑诀的左手对着自己虚点了几下,自己持剑的手腕突然一阵酸麻,掌中剑差些松开落地,霍一心赶紧咬牙提了口气将剑抓稳,但整个手掌连着手臂都僵了!他暗暗心惊……但武技切磋怎可片刻分神?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被云小七的窄剑将霍一心的掌中青铜剑一扫脱手,飞刺扎入了大堂东南角的那根木柱之中,而云小七却即刻后退一大步,也不去防范那剩下的五把剑,耍了个干脆利索的剑花,对着众人行了一礼。 大堂之上,一时,鸦雀无声。 “云公子这是自认得胜了么?”卓卉君重新坐回太师椅,又倒了杯茶喝。 “不敢!卓阁主从未说起如何算是晚辈赢,又如何算是晚辈输。” “呵呵!果然也是个伶俐的!”卓卉君上下打量着云小七,说道,“谷雨和柳叶的轻功进益了不少,邵定安内功修习尚可,祁锐的剑术又快了些但性子还是有些急躁,沐槿够细心但还需胆子大些,霍一心.......他日对敌当前绝不可姑息!” 霍一心原本同几个师弟师妹一道低头听取教诲,闻得师尊如此说,惊得立刻双膝跪地俯首磕头:“弟子知错!望师父责罚!” 卓阁主板着脸将茶杯重重一顿:“哼!明知故犯!岂能轻饶?去!将伙房和茅房打扫干净了,此后三个月那两处地方都由你独自清理!” “喏!徒儿现在就去!”霍一心又叩了首随即起身撒腿就跑,折身刚出门即看见大师姐乐聆音正站在不远处,便摆手打了个招呼就赶紧往伙房去了。 “是聆儿么?进来吧!” 乐聆音应了一声便快步走进了大堂,见云小七面无表情地垂首看着自己的靴面,几个师弟师妹除了卓怡萱均是佩剑在手,又瞧见师父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乐聆音即刻上前三步拜了个福礼:“徒儿给师父请安。” 卓卉君笑着对大弟子说:“聆儿可是听见了方才那个阵仗所以过来瞧瞧的?不必担心,云公子果然不负所望,未败在‘六道轮回阵’里头。” 一听闻‘六道轮回阵’,乐聆音立刻抬眼将云小七从头到脚快速打量了一番,随后又安静地侍立在一旁。 卓卉君看着自己的得意门生,微微一笑,似乎有些感概又仿佛有些苦涩,她清咳一声,屏退了一干弟子,只留下乐聆音和云小七,一时之间整个大厅噤若寒蝉,卓卉君默默地仔细看了一番云小七,突然起身提气纵到了门外,乐聆音即刻罗袖轻舞地跟了上去,云小七看着乐聆音的飘扬青丝,宽袖一甩,不快不慢地坠在了最后。 卓卉君虽是刚解毒,但身法还是迅速敏捷的,乐聆音跟着卓卉君,云小七随着乐聆音,一行前中后三人转眼间就到了无垠崖后山的一处镜湖,但见卓卉君几个快速踩踏,裙摆飞扬地往湖中心跃去,云小七正自疑惑间,却瞧见卓卉君轻巧落定,立在了湖面之上,而乐聆音也毫不踌躇,同样轻飘飘地落在了卓卉君的右侧,云小七凝神远眺细看了湖面的水纹,随即也提气一跃至卓卉君的左侧,果真安稳立在了一根隐没于水面的木桩子上!原来是在湖心之中,立了许多根黝黑的木桩子,看那隐隐约约的架势似乎是按照了八卦图形来排列分布的。 “敖洺...是你什么人?”云小七堪堪立定之际,即听得卓卉君开口对她问道,“是你的师父?还是.......你的娘亲?” 云小七略垂了下眼皮,随后对着卓卉君说道:“卓阁主认识敖洺?” “敖洺乃当年的天一门主,现时又是当今圣上亲封赐印的云王,王府封地就是在这泾州……这些~~你出山的时候,敖洺没跟你说过?” “此事天下尽知,晚辈在上无垠崖的路上就听卓姑娘说过一两回。” “呵呵!那你可认识这个?!”卓卉君话音还未落地便出手对着云小七就是一掌劈来!云小七即刻身子向后倾一跃而起,按着自己脑海中的印象立在了身后的另一根黑木桩子上,脚跟还没着落便感觉胸间一股劲风逼近!也不敢耽搁松懈,施展行云步从这根木桩跳到那根木桩,但卓卉君不愧为一代宗师,岂能让云小七一再躲闪??连出三掌逼得云小七即刻出手防护,一丝反击的缝隙都没有!云小七赶紧将从敖石那儿学来的掌法一招招用了上去,倒也能抵挡一时,但因不熟悉湖中木桩的摆放位置,步步分心去回忆思考免得失足变成落水狗,如此一来只有咬牙防备的份儿了…… 忽然卓卉君用足尖挑起浮在湖面上漂来的一段枯枝,起了个架势当剑使了,对着云小七耍起了一套剑法,一招一式处处透着洒脱凌厉,顾盼转身之间显得英姿不羁,那样的神态……似乎是....有些眼熟?不!非常眼熟!在悠然山里,大姑姑敖洺隔三差五就会在青藤架那边耍着那几招剑式,她说她是无聊了没事做,练练身手。一念至此,云小七即不再躲闪,直直地立在木桩上看着那段枯枝挥来,却到了她的心口间就停了…… 卓卉君黛眉一扬:“你为何不躲了?” 云小七对着卓卉君无声一笑:“卉服纷如君,名川思游云。” ‘咔嚓’一声,卓卉君手掌间的那段枯枝被捏成四分五裂……但见卓卉君咬着唇角看了会儿云小七,又一下子将手中的枯枝随手挥入湖水,原本轻轻的一根枯枝瞬间直直插向湖底,过了好久才慢悠悠地重新浮了上来。 “敖洺到底是你什么人?” “她是我的大姑姑。” “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晚辈名唤,敖晟翎。” “敖洺如今在哪里?” “大姑姑踪迹飘忽不定,晚辈很难说。” “是敖洺派你入世的?” “大姑姑遣晚辈出来为她办件事。” “哦?是什么事??” “.......恕晚辈无法相告。” “哼!还能有什么事?能让敖洺派个人出来办事的,也就只有当今圣上了……除了朝廷和云王府,还能说到些什么了?” “卓前辈~~高瞻远瞩。” “哼!不愧都是姓敖的!一样的调调!你就从未在你大姑姑口中听到些流水阁的么?” “.......有!但不多……大姑姑说江湖中流水阁高风亮节行侠仗义,也多亏了有流水阁,如今武林中才太平了些~~~” “哼~~~还有呢?” “还有......流水阁中有个人身份特殊.......” “.........唉!当年你大姑姑受封了王爵没多久便离去,云王府虽然由当今圣上额外恩典,但始终没个主子在里头支撑着,你这次过来,势必要认识相交些个皇室子弟达官贵人的……聆儿在流水阁是我的大弟子,但在帝都皇宫里头......乃是圣上与皇后的嫡长女,我朝的柔嘉长公主。” 云小七闻言之后对着乐聆音眨了眨眼睛,双手抱拳一揖跟乐聆音说:“云小七在无垠崖上先给乐女侠请安,待得哪天有幸若是在宫中拜见,敖晟翎自当要对着柔嘉长公主行大礼的。” 乐聆音笑看着云小七回了一礼:“聆音自小听闻天一门主威名,原来云公子即是敖前辈的后人,也难怪云公子的武学修为和德业品性俱是出类拔萃的,此次又出手相助为家师解毒,聆音很是佩服!既然敖公子这回是为了云王办事,他日在御内相逢,本宫定会设宴相邀,届时云王世子可要赏脸才好。” 云小七对着乐聆音咧嘴一笑:“那云王世子衔是否能领得到还未可知呢!若是在下一介布衣……不知还能去赴宴吗?” 乐聆音朱唇轻扬:“无论是云公子还是敖公子,聆音一视同仁。” “公子??哈哈!你们敖家人难道都喜欢这个样子出来唬人的?都喜欢穿了一身男装忽悠姑娘家的??”卓卉君双目如炬对着云小七说,“你大姑姑这样,你也是这样,你还要再接着瞒我们的??” 乐聆音听罢师尊所言,略蹙秀眉若有所思地看着云小七,双眸灵动随即一脸了然……难怪!难怪她往日里不同于那类身上总带有股浑浊气息的男子,难怪她平时跟小师妹她们几个不拘小节地嬉笑玩闹,难怪她要比师弟们还多一份细心体贴,难怪她的面容白洁肌肤温润不像男子那般胡子拉渣的......原来她是个女子! “敖晟翎在家里便是如此穿着的了,族中长辈和堂兄堂姐均未说不可,穿衣蔽体保暖护身轻松舒适就行,何必要拘泥于那些个无关紧要的呢?况且晚辈初入江湖不识一人,给自己添个身份也是为了以防万一,流水阁纵横江湖多年定比晚辈更能明白其中道理,还请卓阁主及乐女侠谅解!”言罢深深一揖。 “呵!定是学了敖洺的派头!她派你出山帮她办事,你双亲就无异议的了?” “敖晟翎......自幼父母双亡。” “……………………” “……………………” 云小七低垂双眸微微一笑,抬眼与卓卉君对视:“晚辈叨扰流水阁多时,需该下山了,再晚一些恐怕耽误了大姑姑交代的差事,卓前辈好生调养,晚辈告辞!” 卓卉君看着云小七宁静淡定的眼神,心中却是一阵触动,暗自叹了口气,不由地放柔了声音:“原来你就是当年的那个孩子........你可知道你的娘亲姚玥与我家嫂嫂是嫡亲的姐妹?” 云小七猛然睁大了双眼:“不知道!没人与我说过!” 方才盛气凌人的卓阁主已然慢慢转换成了一位和蔼可亲的长辈,看着云小七的眼神也早已从咄咄逼人变为慈爱怜惜:“我那小徒儿卓怡萱,你已经认识的了,她也是我的小侄女,是我兄长卓诚君与嫂嫂姚瑶的幺女……算起来~~你和她是表姐妹了,我虽未见过你娘亲,不过萱萱的外公曾经为这对姐妹俩作过一副画像,我在嫂嫂那里见过几回,你娘亲与你姨妈两人有六七分相似的,现在细细看来……你的下巴倒是与她挺像的,其他的么~~~估计是你长得像你爹爹了……那也难怪你女穿男装的让人叫了一路的‘公子’了。” “还请卓前辈引见,让晚辈一睹那副画像,以解相思,晚辈感激不尽!” 卓卉君微微点了点头:“待你办完了敖洺交代的差事……” “师父!大师姐!师父!!!”只见六弟子侯牧之边呼边朝镜湖一路飞驰而来。 卓卉君朗声问道:“何事如此慌张??” 侯牧之落足立在湖边,对着卓卉君回答:“师父!七师弟被人刺死在他自己的房内了!” 第三十八章 一览顶后院西北角的一座房舍门口,拥着许多流水阁弟子,虽是人头攒动但却鸦雀无声,似乎都在静静地等着什么,终于闻得“吱呀”一声有人自房内将门拉开了,等候多时的众人异口同声唤道:“大师姐!” 流水阁大弟子乐聆音红着双眼,踱出门槛随手将身后的门合上,对着那些神色焦虑悲切的同门哽咽道:“师弟师妹们不必在此处苦苦守候,师父说了:如今此事因由未明,留在吴极的房门口也无甚益处,屋中有万名医和云公子在,又有小唯帮衬着的,他人自去修习功课.......该干嘛就干嘛去……” 大家一听大师姐口中的那句“该干嘛就干嘛去”即明了那是掌门师尊的‘口谕’,于是不约而同地俯首称喏,依依不舍陆陆续续地散了。 乐聆音待得师弟师妹们都走开了便即刻转身回入房内,只听见那位年过古稀的万名医问道:“不知~~~云小哥儿怎么看?” 但见云小七对着万东流恭敬抱拳行礼道:“听闻万名医年少时即为朝廷效力,曾于廷尉司官拜至提点刑狱公事一职,晚辈应当向万名医多多讨教才是!岂敢布鼓雷门?” 万东流抚着白须频频点头:“云小哥儿倒是谦虚得紧!真真是年轻有为的!”遂又向卓卉君言道,“卓阁主,依老夫看来,令徒虽是在胸间被刺了个口子,但并非一击致死,真正伤了他的性命的,乃是这壶浓茶。”万东流边说边拿起矮几子上的那个茶壶,揭开茶盖子递给云小七。 云小七双手接过茶壶,里面还有余下的茶水,她对着茶壶口子看了一圈,略作思虑便蹲下了身子伸手碰触七师弟吴极的喉颈……那里早已是一片冰冷僵硬!又伸出左手食指点了点吴极的腹部,微一皱眉,接着站起身对着吴极的尸身从头到脚来回打量,瞧见吴极心间的那洞伤口处仍是汩汩流血,将地上染得暗红地发黑,散发着一股浓重的血腥气! 喉颈像是冬日里的寒冰,而腹部却有如锅炉中的火炭,这是为何?再瞧着吴极死去时的脸上表情,似乎正受着极大的痛苦,仿佛憋着什么吐不出来……唇角带血看来他将舌尖都咬破了!但吴极的双眉又似乎正舒展了些,犹如顷刻间解脱了般...........仿佛憋着什么吐不出来?!难道说那是?? 云小七有些惊疑不定,只是将左手中的茶壶双手奉还于万东流:“晚辈才疏学浅,还望万名医指点一二,有劳。” 万东流拿起茶壶放回矮几子:“其实依老夫看来,云小哥儿已是猜测到了六七分了,是否?不如先说些出来,让老夫听听,也可作为疑点一同参详。” 云小七宽袖一甩爽快言道:“晚辈先说无妨,但万名医可不准笑话我的!” 万东流边抚须边点头:“那是自然的,云小哥儿请讲。” 云小七略微沉思之后便说:“吴极四肢显得僵硬,由此可见至少已过了六个时辰,喉颈处却冰寒无比像是已经过世了几日的,但昨日清晨吴极还与流水阁同门一起用了早膳的,横竖不会超过十八个时辰!更奇怪的是,吴极全身僵硬喉颈冰寒但他的腹部却是一团火热!晚辈赞同万名医的说法,吴极虽心间被刺,但真正要了他性命的.....乃是让吴极肚中灼热却喉间冰僵的一门毒药!使得吴极拼命想把腹中呕个干净,但苦于喉咙口似乎被冻住了那般派不上用场,令他苦不堪言!......生生被折磨致死……” 万东流对着云小七用力鼓了掌:“善!云小哥儿不但武学造诣不俗,更难得的是心思也是细腻的!老夫已有许多年未曾遇见过如此俊杰的后生了!” 云小七反而老脸一红,垂首道:“这几点只需留意观察即可得知,相信屋中的几位都能看得出来,况且....晚辈是臆测居多,就连那壶茶也没能瞧出里面有些什么的……” 上了年纪的老人家倒是非常看重谦虚恭谨的年轻后生,万东流拍拍云小七的肩膀说:“你年纪尚轻,一些个旁门左道知之甚少也是情有可原的,不过那门毒药是什么……卓阁主纵横江湖多年,必然听到过的。” 卓卉君对着万东流神情凝重:“难不成万名医认为那是……‘骨鲠在喉’?” 万东流抖了抖灰白眉毛,微眯着眼:“不错!正是‘骨鲠在喉’!” 果然!!!云小七目光微闪,低头盯着吴极尸身上的那洞流血口子,沉默不语。 “哼!轮回堂竟敢在我一览顶动手杀人!杜绝行好大的胆子!!如此嚣张狂妄!!!当我卓卉君只是个摆设么??!!”卓卉君气得脸色刷白,一掌将她身侧的那把竹椅拍了个粉碎,一些竹屑随着掌风洒落在了吴极的尸身上,卓卉君对着七徒儿的遗容又不禁红了眼圈,“阿极是个聪明的孩子,虽然自打娘胎里带着消渴症出来的,身子骨从小与别个孩童有差别,不可过多习武,但他淡薄坦然又心地良善,更是一目十行又过目不忘的,虽说剑阵是我独创,但阿极从旁协助功不可没,‘六道轮回阵’经他润色更是锦上添花.........这孩子无亲无故.....如今却走得那么辛苦........我真是.......” 乐聆音早已扶持了卓卉君,见得师尊伤心欲泣,不禁泪流满面说道:“师父节哀……当心身子……阿极的后事……徒儿们会办妥的……师父……” 坐在靠椅上的喻小唯早已是捂着嘴无声痛哭,云小七走至喻小唯身侧将一块白帕递了过去,随后去床榻边扯了一张被子将吴极完整盖好,又转身对着乐聆音说:“吴七侠的后事……在下去请众位少侠过来操办,还请乐女侠劝卓前辈回房歇息,大病初愈,身子要紧!” 虽说流水阁不像其他几个大门派那么规矩繁琐,但卓阁主痛失爱徒,流水阁众弟子之间同门情深,七弟子吴极生前为人口碑也是好的,故而仍有不少往常结交的江湖人士赶在入土那日之前上无垠崖来吊唁,几个名门正派的掌门均是遣了同辈高徒过来不说,有些离得近的门派更是由几个长者带了徒儿过来,以示哀悼。 不过几日,一向清静的一览顶到处都是人,十几名流水阁弟子各个忙得人仰马翻,卓卉君一派宗师早已歇在屋中不多过问,这就苦了流水阁首席大弟子乐聆音,在内照顾悲悲切切的师尊,对外需担起大任招呼往来的各门各派,虽说十有八.九都是分属同辈但也不能失礼怠慢,如此没几日便清减了许多,难得有空隙休息时眉间即显出了几分疲倦,也幸得几个成年了的师弟师妹一同帮衬、年幼的几个也乖巧懂事........似乎流水阁遇到那般接二连三的事故之后,使得年长的沉稳了些、年幼的成长了些……乐聆音看着众位师弟师妹有条不紊地忙活着,心中宽慰,她知道自己有朝一日终是要回帝都回到那四四方方巍峨肃穆的皇宫中去的,如今见到师弟师妹们各个逐渐能独当一面了,也安心了些许。 “乐女侠。” 乐聆音听闻那低柔温言,即刻回身,果然是云小七站在她身后,听她对着自己继续说:“这几日下来,阿极的后事也准备妥当了,明日入土定是不会有差池的。我...告辞了,你...要保重。” 看着云小七双眼下两个黝黑的眼圈,虽精神尚可但还是让乐聆音在眉眼间找出了几丝疲惫,她不禁上前一步对着云小七说:“我知你有要事去办,但你这几日帮着六师弟八师弟他们操办七师弟的丧事也未曾好好歇息过,不如今夜安稳休息妥当了再走?” 云小七翘起唇角对着乐聆音淡淡一笑:“我知道乐女侠是为我着想,可是在下不喜欢人多的地方,况且这几日上山来的有些客人见我面生总喜欢对我问东问西的,在下实在是招架不住了……” 乐聆音想起岭南派的掌门幼女自从见了云小七便天天盯着云小七瞧;溱州陈家的九姑娘问了自己好几次云小七的事由;虎威镖局的女镖师更是见了云小七就要拉着不准走没话找话说;就连一向持重的‘黑豹子’白老大居然私下里问云小七是否有妻室是否有婚约……这条是乐聆音无意间听到的,她也早已听闻白老大唯一的掌上明珠将到出阁之龄。 为何会有这番场景?那当然事出有因的了……也不知是何缘故,有几个同来的青年少侠见了云小七似乎有些不满,尤其是岭南派的大弟子和溱州陈家的义子,更是明面上对着云小七不客气,一个见了云小七视若无睹不屑一顾,另一个对着云小七冷嘲热讽笑话云小七无名无派,这二人均是出生于武林世家平日里又是眼高于顶的,但不想两日前溱州陈家的义子居然问起了云小七父母的来历,而岭南派的大弟子则站在一旁满脸讥笑,原本一向面无表情的云小七在那一刻突然笑脸相邀说是一道去无垠崖后山看看景致,岭南派和溱州陈家的那二人互相传递了个眼色便携了随身兵刃跟着云小七没入了丛林,一个时辰后,那两个武林世家子弟披头散发地冲回了自己的客房,几个眼尖的还发觉那二人两手空空的,随身兵刃也不知去了何处,又见得云小七自后山尾随而至飘飘然落定在前庭客房的院落里,双手随意一抛分别将两件兵刃各自丢在了它们主人的房前,接着又是面无表情一声不吭地继续帮衬着流水阁操办丧事去了。 这件“后山观景”一事乐聆音当时并不在场,将此事从头到尾看了个齐整的都是来一览顶吊唁的宾客,几个与乐聆音交好的门派女子将那时的情形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顺便对云小七一阵地钦佩赞扬……岭南派的掌门幼女说云小七那一笑真真是神采飞扬器宇不凡、溱州陈家的九姑娘夸赞云小七品性大度有涵养、虎威镖局的女镖师对于云小七如何单身对敌二人又是空手夺刃的甚是好奇,到了晚膳宴席间,‘黑豹子’白老大更是对云小七敬了一大碗酒,直言‘青年才俊’、‘后起之秀’,引得坐于云小七左右的侯牧之和霍一心为云小七连连说好话,听得‘黑豹子’白老大频频点头,另一桌的女眷在一旁听到了侯、霍两人的大嗓门说事儿,有几个姑娘也不禁用眼角偷瞄了云小七几眼…… 这些个杂七杂八的啼笑皆非之事让云小七倍感莫名,她本就不太喜欢与陌生人过多亲近的,于是后面几日索性避到伙房帮那里的僮儿劈柴打水图个清静,但有时候也未能如愿,算得明日便是吴极入土为安的日子了于是打算收拾好早些离去,在去找卓卉君告辞的路上正巧看见了乐聆音,于是先跟她打了个招呼。 之前乐聆音知道那两人对云小七不敬,她也清楚那两人素来与二师弟花清池交情甚笃,她也明白那两人对自己多少存了些心思,故而不便出面就私底下嘱咐了六师弟侯牧之和八师弟霍一心护着云小七多加周旋,但谁知人多事杂,就在侯牧之和霍一心正巧都走开了的功夫,云小七邀人去了趟后山……其实当时若是乐聆音也在场,见得那二人居然用云小七的父母说事,也不会阻止云小七与人约战,但定会暗中观察着以防万一,毕竟以一敌二拳脚无眼,况且云小七初入江湖的......不是很放心!事后得知了那二人败得狼狈,乐聆音也暗自偷笑了一会儿。 “岭南派大弟子和溱州陈家的那个义子在同辈之间一向是骄纵蛮横,你不必理他们的。”乐聆音轻声柔语。 云小七对着乐聆音点了点头:“我明白,自后山出来后那两个人就规矩了些,况且他们又是为吊唁阿极而来的,就算不顾岭南派和溱州陈家,也得看在阿极的份上。” 乐聆音丹唇微扬:“云公子也不必担忧岭南派和溱州陈家,此刻那两派的姑娘都对云公子青睐有加的呢~~~” “乐女侠……”云小七对着乐聆音无奈言道,“旁人不清不楚也就罢了,难道乐女侠也要与我开这等玩笑的么?” 乐聆音看着云小七的五官面容:“云公子若是不喜这类误会,何不如换一身打扮?” “不必。”云小七一脸平静地说,“我就是我,没必要为了不相干的人去改变我自己的喜好,人生在世就是要为自己而活,若是过得不开心岂不是辜负了来这世界走一遭的大好时机?乐女侠此意是为了我好,在下感激,但与那许多束缚相比,在下还是喜欢这一身轻松洒脱的。”又见得有几个风尘仆仆的武林人士跟着花清池正往这边走,便对着乐聆音作了一揖,“在下现在就去向卓阁主告辞,随后便下山了,乐女侠保重!” “你等等!”乐聆音看了一眼云小七,转身迎上了花清池接上来的宾客,寒暄了几句便叫花清池带去了客房,随即立刻回到云小七跟前,“师父此刻应在打理花草,我领你去。”言罢便错开身往后院走去。 云小七于是安静地跟在乐聆音身后,就如刚来一览顶时那样,在暖日清风之间看着乐聆音那袅娜纤巧的秀发背影,过了一道道游廊,转了好几个拐角,来到了那处争奇斗妍的花园子。云小七随着乐聆音慢慢步入园中,却不见卓卉君的身影,又见乐聆音只是背对着自己站在前头,以为她也在张望找寻卓卉君,便环顾了四周即开口朗声道:“晚辈云小七,来向卓阁主告辞。”过了会儿却一直无人应答,云小七上前两步看着乐聆音的青丝秀背说:“乐女侠,卓阁主似乎不在此处,会不会是回房歇息去了?” 乐聆音慢慢转身面对着云小七说:“看来这花园中就只有你和我了,此时此刻无他人在场,我该如何称呼你?” 云小七对着乐聆音眨了眨眼:“随乐女侠的意吧!” “晟翎,”乐聆音看着敖晟翎的脸,轻言道,“为了阿极的丧事又将云王交待的差使拖了好几日,我知你心急了所以要赶着下山去,江湖险恶真真不是一句空话,这一路你帮衬着流水阁也都看到了的,望你今后多自珍重,若是遇上了些什么棘手的事情,可凭此牌出入各州宣武营。” 敖晟翎看着乐聆音递过来的那块红玉腰牌,金丝镶边暗黄流苏,红玉上面用阳文镌刻着“羽麟殿”三字,摇了摇头说:“柔嘉长公主乃皇室血脉天家女儿,怎可将此等信物交予一介布衣?不可!” 第三十九章 “既然聆儿属意给你了,你就好生收下吧!” 乐聆音和敖晟翎循声望去,只见卓卉君踩着花间小径姗姗而来,二人同时对着卓卉君行礼。 卓卉君看着乐聆音点了点头:“今日的晌午觉醒得晚了些,聆儿等了些时候了吧?”又对着敖晟翎说,“还不快把这腰牌接着收好了?这等贵物怎可随意露白??” 敖晟翎也不再过多执拗,道了声谢便将红玉腰牌接过贴身放好了,随即对着卓卉君一揖,还未开口却听卓卉君说:“知道你要走了,敖洺交待你的事情也该赶紧去办结,本来我也担心就你一人是否可行,但那日在木桩上将你试炼了一番,前几日又见得你在后山把那两个目中无人的蠢货揍得连随身兵刃都不管不顾了,便知你无甚大碍,方才聆儿又将她的一块‘羽麟殿’腰牌借与了你,你可要用在刀刃上,更要妥善保管不可遗失!” “喏!.........原来在后山那个时候……卓阁主在一旁看戏呢??” “啐!分明是我正在林间漫步,你带了那两个蠢货突然间冒了出来,一言不发即刻开战,让我连问一声的空隙都没有!不过~~~敖洺的剑法你倒还是学得有七八分了,如此下去再过几年,那些个晚辈中能与你交手持平的恐怕寥寥无几了……你们轩辕天一族人真真天赋异禀与众不同的!” “多谢卓前辈的照拂,晚辈感激不尽!前几日里晚辈早已将花园子里和卓前辈的房内都清理干净,不会再有脏东西滋生的,待会儿晚辈就下山启程了,卓前辈保重!” “..........也不必如此急吧?再过两个多时辰便要天黑了,不如好好歇息了一晚明日清晨再走吧?” “事不宜迟,大姑姑交待的事体晚辈不能再拖了,告辞!” 当卓怡萱过了申时去客房找云小七用晚膳时,发现房中空空如也,别说云小七的人了,就连云小七的一干物什都不在了,她急得一路奔到前庭找到侯牧之,侯牧之脸色一变又赶紧问了霍一心是否有见着云小七,霍一心被问得一头雾水,随即三人又赶忙来到客房内,一目了然又面面相觑…… “云公子已于三个时辰前下山离去了。” “大师姐?!” “云公子本就自有家中要事去办,此次在一览顶帮我们那么多时日,耽搁了她不少功夫,如今阿极的丧事也筹备齐全,她便告知了师父即下山去了,临走时她说她认识流水阁的路怎么走,所以日后自会有重逢的那天,就不要伤离别的了。” 卓怡萱、侯牧之和霍一心均是有些惆怅,乐聆音拉过卓怡萱劝慰了几句便带着两个师弟一同去伙房用晚膳,席间许多人在问云公子何处,都被告知已下山,不少姑娘瞬间失望了些许,几个少年见此也只得哼哼几声,倒不敢再多说些什么的了。 晚膳开席时分,卓卉君仍旧只是出来给宾客们敬了三杯酒,随后便离席由徒儿们待客周旋。 饭厅中坐满了人,忙得那些伙房僮儿们满头大汗,几个老妈子也凑数打打下手。正将一道道菜肴上桌时,花清池隔了一张桌子对着一个细瘦的僮儿说:“你过来。”那僮儿双手托着一个瓷盘子,低头走至花清池身侧静候吩咐。花清池刚对着僮儿的右臂伸出手掌,谁知那僮儿即刻迅速往后退了一步使得花清池一举抓空……花清池猛然站起指着僮儿喊道:“一览顶上何时聘过会武的僮仆??你究竟是何人?!” 原本有些热闹的饭厅一下子寂然无声,所有人都对着花清池和那个细瘦僮儿看去,只见花清池正要出手擒拿,谁知那细瘦僮儿将手中的瓷盘子瞬间崩碎紧接着双手一扬……细碎的瓷片朝着饭厅内的几盏灯烛扫去,顷刻间,厅内漆黑一片! 花清池按着脑中的印象往那细瘦僮儿的位置一拳击去,不料却打了个空,反倒是听闻有一道劲风袭向自己的左侧,花清池连忙退后发觉又有人位于他的身后,他刚要回旋踢去却听见那人尖叫了一声……原来是个姑娘不是那僮儿细作!花清池赶紧收势且大声说:“各位都不要动弹!稍安勿躁!花某会去将灯点上,就花某一人行走,各位切记不可妄动,以免混淆视听!” 刚将第一根蜡烛点起,所有人都四处张望了一番,发觉有两个人影立在饭厅门口处,但闻那两个人影开口道:“我俩离房门最近,那僮儿灭灯时我俩即刻守在了这里,无人出入,故而那僮儿应是还在此处!” “有劳!”花清池环顾四周:“邵师弟,连公子,赵公子,金公子,剩下的灯烛离你们几位最近,烦请前去点明,其他人还请继续安坐。” 然而即使饭厅里的灯火都点上了,可仍旧找不见那僮儿的踪影,花清池在饭厅中转了几圈,叹了口气:“看来那细作已然遁逃,各位……”话还未说完,花清池突然在竹筒里抓了一把竹筷往屋梁的东北角射去,只见一个细瘦身影自那东北角灵巧移位到龙骨正梁,花清池又把竹筒里剩下的几根竹筷掷了过去,逼得那细瘦身影自正梁上滑落往一扇虚掩了的窗口投去! 立于窗口最近的就是那岭南派的大弟子,他见一个细瘦黑影往自己这边扑将过来,急忙往腰间一摸,大呼糟糕!在流水阁做客用膳怎么可能带刀赴宴??那岭南派大弟子急忙出掌御敌,却觉得双掌俱是一阵刺痛,还未回神就被那细瘦黑影一脚踹歪了脖子踢倒在一边……众人眼睁睁瞧着那细瘦僮儿从容穿过空窗跃到了外头。 一时之间许多人接二连三照着样子穿过那扇窗户追了出去,几个身手灵敏的早已围上前去赤手空拳与那僮儿过招。岂料这僮儿双手持有利刃,在月光下忽闪着亮光,一招一式果断狠辣,身手又是轻巧灵活,还未待众人蜂拥而上便将先头的那几个划伤后一举往屋顶跃了上去,谁知还未踏上屋瓦便瞧见已经有人守株待兔般立在了那里,只见那人嗤鼻一笑接着就是三拳挥来!那僮儿也算是反应灵敏的了,即刻对着挥拳之人使了个凌厉的连环踢逼得对方后退了好几大步,而那僮儿也终于得以立在了屋顶之上,不料才刚站定却右腿一软差点斜了半个身子……但见那僮儿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瞪着那挥拳之人,右膝微曲咬紧了唇角似乎在忍受着什么,那挥拳之人与僮儿对视,又朝着地上几个作势欲跃之人摆了摆手,口中还说:“此处有花某一人对付这类跳梁小丑足矣,免得日后让一些宵小笑话我流水阁以多欺少。” 一个少年捂着自己流血的左臂大声嚷道:“花二侠留心这细作手中的那对短刃,着实锋利得很!” 花清池看着那僮儿的右腿,轻蔑一笑,扬声回答:“多谢赵公子提点,花某定会谨慎!”言罢即对僮儿快速挥拳相向! 那僮儿的右脚脚底似乎无法踏直,如此一来与之前的灵活迅捷相比那是大打折扣,即使双手短刃招式凌厉却也只能做个防御。 花清池行走江湖也有了些年数,只见他并不急着拿下这细作,就是一味地与其过招,终于觉察出那细作的右腿已开始隐隐发抖了便忽然改了招式,扎稳了下盘就是对准僮儿的右腿猛踢了过去! 那僮儿却不顾右腿将被踢伤,反而是持了手中兵刃往花清池的双目直直疾刺。 花清池立刻回身旋转对着僮儿的右手腕一拳打了上去,只见一个明晃晃的短刃从僮儿的手中飞出后直直往下落去‘噗’一声插.入了地里,站在附近之人定睛一瞧……原来那是一把峨眉刺!而那僮儿却不顾右腕的疼痛,单腿跃起扭腰变位‘噌’一下将左手持着的另一把峨眉刺深深刺入了花清池的左大腿,花清池大喝一声对准僮儿的肚子就是狠狠一拳,那细瘦僮儿被花清池那一拳打得从屋顶往屋檐一路滚下去,就在这僮儿从屋檐坠落在半空中时,忽然另一道黑影从中一掠而过! 昂首观战的众人本就待这僮儿掉地之后束手就擒的,不曾想到会半路再杀出一条黑影!花清池看着那黑影虽携带着僮儿却还是疾如劲风般一蹿三丈远,转眼间身影就缩小了许多,也不知是因为大腿伤口太疼还是心急恼火得嗓音都走了样:“还愣着干什么?!快追!!或许七师弟就是被他们给害了的!” 几个年轻的流水阁弟子听了此言即刻拼尽全力追了上去,但还没追多久便远远瞧见前方的那道黑影逃到了半山腰却突然一个转折,循着山间一条峭壁小径遁入了暗黑树林。胆大的少年们不甘心地一路追了进去,却终因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以及大师姐在后面的召唤而退回了一览顶,取而代之的乃是几个年长的流水阁师兄师姐,除了乐聆音坐镇在一览顶,花清池负伤救治,上至三师姐秦言卿下至九师弟甄家环都先后持着火把带着佩剑追了上去。 一览顶乃属无垠崖最为清雅秀丽的山峰,除此之外还有些个或高或低的排布在其周围,四处自然也少不了参天古树细川河流。流水阁弟子一路深入林间紧追不舍,加之平日里对自家门派地势本就熟稔,无论那个黑影如何尝试都无法甩脱身后的追捕,黑影单手环着那僮儿的腰间挟带着一路奔走居然丝毫不显得吃力,可见此人的轻身功夫极佳,内息也练得深厚,但流水阁那几个弟子也不是浪得虚名的,边迅速追赶边无声之间已各自归位摆好了阵势,若是那黑影一旦被追上即刻开启剑阵就地擒拿! 那黑影也明白若是被截住的话想要脱身就难了,于是一刻都不敢停歇,提起十二分精神加快腿上功夫的同时脑中盘算着前方的地势,突然发觉手中环着的那细瘦身子瑟瑟发抖得愈来愈厉害,于是连忙深呼一口气将那僮儿轻轻一提,改为双手托在怀里,不料那僮儿的毡帽也被甩开了去,一头柔美乌黑的秀发顷刻间随风飘扬开来……原来这‘僮儿’是个女子!但那黑影却毫不惊讶反而略动了下臂弯使得那女子的额头贴近自己的下巴,并在那女子的耳边沙哑着嗓音沉声说道:“方才如此疼痛都以牙还牙了!再忍忍!其他的别担心!我在这儿的!” 那女子双目紧闭似乎忍得很辛苦,用力咬着唇角不说一句话,只是用那没受伤的左手牢牢地抓住了黑影人胸间的一片衣襟,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忽冷忽热的,脑间又是在天旋地转,唯有鼻尖闻得那几丝相识的清爽气息让自己感到了些许安定,没过多久又听闻那人轻言:“数到‘三’后即刻闭气!”紧接着耳畔的风声更加疾劲了,心中刚念到‘三’即发觉自己连同那人一同往下跌,随后听到了落水声,自己一下子全身被水包围并且直直地往下沉,衣衫浸湿不得呼吸,幸亏早早屏气做了准备,但春日里的山河之水仍旧冰冷刺骨的更何况还是在夜间?那女子只觉得自己冻得四肢都快没知觉了,不过还是能感到那人在跌落水中之际收拢了手臂将自己紧紧抱在了怀里,或许是感到那人的胸间是温暖的又或许是水势的缘故,女子伏在那人的怀里将那人的衣襟抓得愈是贴近了些。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女子只觉得憋气憋得肺疼,口中忍不住呼出了几个气泡,那黑影似乎察觉到怀中女子快支撑不住了便赶忙停止了潜游,抱紧女子用力往上蹬水,‘呼啦’一声……二人很快就浮出了河面。 那黑影浮游于河面之上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遮头布和蒙面巾子早已被河水冲走,但见在皎白月光下,那人的额头处紧贴着头皮扎着七股辫子,虽被冰冷的春水冻得脸色刷白,但此人的眉眼仍不失一副俊逸飒爽的模样,而那人怀中的那名女子也是容姿极为清丽,眼角眉梢早已非先前伙房僮儿的那副样貌,脸面被湍急的河水冲洗得极为洁净,这姑娘自河底浮出水面即大口喘气小声咳嗽,就着月光仔细看她的的双唇已被寒水冻得发紫了!那人边轻拍怀中女子的后背帮她顺气,边警惕地四处张望两岸的动静,终于确准无人再追踪了于是立刻游向河边,脚底心一踩到浅滩赶紧甩开步伐,双手抱着女子快速上岸闪入了树林之中。 那女子的四肢早已被冻得没有了知觉,离了河水被抱起之后山风便吹了过来,更是被激得全身发寒牙齿打颤,抱着她的那个人虽然也是全身湿透但还是有温暖的地方,使得那女子不由自主地将自己的脸颊紧贴在了那人的心间处,又渐渐地眼皮发沉只能感到那人正迅速疾驰着,听着那人活力又稳健的心跳声......没过多久女子的意识便陷入了一片暗黑。 第四十章 渴,累,酸,疼……那女子缓缓苏醒还未睁眼便是如此感觉,待她轻轻睁开双眸即看见身侧周围三堆篝火正晃耀着温暖的光泽,好几根树枝围着篝火插了一圈,树杆子上均挂着衣物,一个光着臂膀的身影背对着自己,在离得最近的一处篝火面前盘膝而坐,双手正来回摆弄着一件衣衫似是在烘干,而那件衣衫仿佛就是.........?! “陆……!陆仁贾!!!”虽说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怒喊出那人的名字,但自己听着都觉得那音量又沙又哑轻得不行,没料到那人的耳朵似乎灵敏得很,一闻到呼喊便即刻侧身回头望了过来,接着咧嘴一笑说道:“哟!慕容姑娘醒啦?比我预想的快了许多!” 慕容看到这人手中还在将那件衣衫一阵揉捏,心中又气又急,咬紧下唇俏脸涨红:“快将衣衫还我!” “啊?你这件内衫还是潮湿的呢怎么可以现在就穿上去?待我烘干了就给你……不然非得发烧不可!”那人边说边转回身继续将慕容的内衫一阵翻腾,嘴里还嘀咕,“就算给我了我也不要~~~如此细窄的还真穿不进去……” 咬牙切齿地刚想起身去夺,慕容却猛然发觉自己全身赤.裸躺在一堆硕大的芭蕉叶中……身上层层叠叠盖满了芭蕉叶把自己遮掩得密不透风,只将脸面露了出来,而身子底下也是垫着一层厚厚的、已经被除了茎的芭蕉叶片......想是怕躺在茎上会磕着吧?之前冻僵的四肢也已经慢慢恢复不再觉得寒冷,原来是有阵阵温暖热度从身下的那层芭蕉叶片渗透到自己的肌肤;被花清池打伤的右手腕传来一丝丝清凉感,将先前的疼痛降下去了不少,便可知已然是敷了草药上去了的;至于那又麻又痒又让人抽搐不已的右腿,虽说仍旧能感觉到右脚踝那里还留着个暗器,但那种麻痒感倒是消失了……不用猜也知道这些都是谁为她所做的。 慕容默不作声侧头看着那人安静的背影、结实匀称的臂膀,心中一番五味杂陈,耳边轻轻地响起了那个低沉沙哑的声音……“方才如此疼痛都以牙还牙了!再忍忍!其他的别担心!我在这儿的!” “陆仁贾。” “嗯?” “你真的叫‘陆仁贾’吗?” “慕容姑娘在流水阁……估计是来的比我早、走得比我晚,一览顶上许多事情你都看在眼里的,还用问我叫什么名字么?” “我是要你亲口对我说!” “........好~~~”那人回过头来对着慕容扬唇一笑,“这位姑娘好生面熟的!在下云小七,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慕容侧过脸去,将后脑勺对着云小七,闭目养神。 “若是觉着那芭蕉叶垫子渐渐转凉了便早些告诉我,再受寒的话可就是不好的了。”原本自然温暖的声音又突然改成了戏谑的痞子调调,“嘿嘿!若是你倔着脾气不肯说~~~那我可是会伸手进来探个虚实的哟……” “唰”一下,慕容侧头瞪了云小七一眼:“淫贼!” 云小七看着慕容气呼呼的模样,边弯了眼睛笑着边转回头继续干活儿:“好心好意救人的居然被说成是淫贼……看来我是天下第一大傻子。” “当然是你傻!这件事与你何干?分明早已下山了的为何还要回无垠崖来?” “当然是因为落下了件东西呗~~~” “何物?” “现在我身后躺于一大堆芭蕉叶里面的那个喽~~~” “.......................” “你的这件内衫快要干了,方才我也看过了挂在那儿的裤子,再过不久你就能将这一套衣裤都穿上了的,姑娘先歇歇,待方便了我看看你脚上的伤势。”云小七往三处篝火分别添了四五把干柴。 “..............你怎知我也在一览顶?” “我刚到流水阁的那天找活水净手,帮我倒水的那个僮儿我就觉得怪怪的,毫无陌生感,当时也没想到会是你乔装改扮的,不过那次雨夜我一身污泥,虽告知我说是因侯牧之的吩咐送热水给我,但随后我看侯牧之对此事毫不知情的,况且当时我为了不让你走于是一下子抓了你的手臂,当时就疑惑了,一个男子再瘦弱也不会有女子的那种触感的,更奇怪的是离那僮儿近了些,我竟然隐约闻到了一丝气息,脑中瞬间便想到了你,因为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独特气味的……”云小七边说边站起身,手中攥着那件温暖的衣衫,对慕容抱拳作揖,“虽说已过了许多日子了,但在下还是要对慕容姑娘郑重道谢,多谢慕容姑娘那晚一路提了如此重的两桶热水送来给我,也多谢慕容姑娘在泾河的楼船上给在下熏香疗伤,感激不尽!”随后走近两步将衣衫递了过来,“给,这时候最是暖和舒适的,赶紧穿上吧!” 慕容从那层芭蕉叶中伸出左手,光洁白嫩的一段藕臂在云小七的眼鼻子底下一闪而逝,掌中一空,衣衫已被慕容拉进了芭蕉叶丛中。 云小七微微一笑,又去将裤子拿来送到了慕容手上,随后仍旧是背对着慕容面对着篝火盘膝而坐,听到身后那堆芭蕉叶中传来一阵‘悉悉索索’,扬唇一笑,拿过挂在枝丫上的那件慕容的外衫,对着篝火烘烤了起来。 一轮明月当空高挂,四周一片暗黑沉寂,唯有那三堆篝火散发着光亮和温暖,那一坐一卧的两人谁也不说话,静得只有不远处草丛里的小虫‘曲曲’声以及火烧干柴的‘噼啪’响。过了许久,当云小七以为慕容已经睡着了的时候,她身后传来慕容的清冷之音:“吴极不是我害死的。” “嗯,我信。” “你为什么信我?你凭什么信我?” “因为你说的是实话,就凭吴极死时他那一脸的解脱。” “....................” “吴极因身子骨不适合习武,所以他的身手大概还不及你的一半,以你的性格多数会一击毙命给他个痛快,而不是将他折磨得生不如死!虽说‘骨鲠在喉’是轮回堂闻名江湖的杀人毒药,但在流水阁用这法子杀人,摆明了是要跟流水阁过不去,你不会这么蠢去做那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举动,哪怕你真的给吴极下毒,得手之后即刻一走了之便是,此毒根本无药可解又何必还要在吴极的心口补上一刺?况且吴极已死,如若这就是你的任务那也算是完成了的,又何必还要留在一览顶等着被人揪出来?流水阁虽然弟子不多,但在江湖上各个都是少年高手,那几日来吊唁的又都是他们的同道好友,一旦你的身份被揭穿那岂不是死定了??” “............我见到吴极的时候,他已经毒发躺在地上了,看他那样子我便知他中的是‘骨鲠在喉’,当时吴极看着我说不出话来,但他已然眼神示意……况且我也不想让轮回堂背上这个黑锅,于是给了吴极一个痛快。” “那日我见到吴极心间的伤口样子,便猜到是峨眉刺之类的细巧短刃所创,于是更加猜测你也在流水阁……照你说来,也算是故意留了那伤口给别人瞧的了?慕容姑娘当真心思慎密!” “若不这样,我还能活到今时今日么?” “...........也对!杀手这行一向凶险、杀孽又多……不如~~~你改行吧?你若是缺钱用,我这里有一些,你拿了去买房买地当包租婆也好,去开铺子做生意当老板娘也好,总之....平安就好!” “.......................” “怎么?我哪里说得不对了么?” “...............哪有你想得如此简单……” “几次遇见你都是打打杀杀的,头一回见你那次你满身是血,这次遇到你又被人暗算,若是下次无人帮你那该如何是好?” “以往执行任务时也无人帮我。” “.......................所以我就说……改行呗!” “你以为轮回堂是什么地方??” “做买卖的地方。” “你?!............你别觉着自己武艺精奇就天不怕地不怕的了!” “这不是怕不怕的关系!觉得不简单,觉得难,于是不愿意去试,其实不试试看怎么明了到底是否可行呢?” “.......................” “.......................” “..............我累了。” “..............那个......芭蕉叶垫子还觉着温暖吗?” “...............差不多了。” 云小七即刻起身用两根粗厚宽大的芭蕉叶当扫帚,将面前的那堆篝火扫到另一堆篝火那里合二为一,在原先升起篝火的地方垫了层除去了叶茎的芭蕉叶片,随后走到慕容那边拨开盖在她身上的芭蕉叶,将慕容双手抱起把她放在了刚才摆放铺平了的芭蕉叶片垫子上,仍旧给慕容身上盖满了层层叠叠,接着在慕容的腿边又重新燃起了一堆篝火。 慕容默默地看着云小七的一举一动,就连云小七俯身将她抱起的时候也未作任何言语,只是静静的看着云小七,见她来来回回忙活,上半身穿着件没有袖子没有衣襟的奇怪衣衫,下半身仅穿了条只及膝盖的短裤衩,光着臂膀裸着双足对着篝火吹着山风……她不冷么?慕容感到自己躺着的地方温暖无比,暖和得全身有些懒洋洋地舒泰了不少,不禁对着云小七问道:“你不冷么?” 云小七盘膝坐在慕容身侧继续烘烤衣裤,背对着慕容回答:“还行,将内息转起来一些就能御寒的,再过个把时辰便要天亮,咱们的衣服也该在那时候全干了……待我将你的这件外衫烘干了,便看看你的伤势。” 慕容的右腕幸好只是扭伤没有动到筋骨,故而敷了云小七找来的药草已经好了大半,虽还不能使出力气,但能够转动手腕活动手指了。云小七又给她的手腕再上了回药草之后便一屁股坐在慕容的右脚边抬起她的赤足,对着火光仔细观察着。慕容看着云小七单手托起自己的右脚却一点知觉都没有,又见云小七伸手从她的脚底心拔了根什么下来,慕容的脚踝一下子疼得入骨,惊得慕容‘唰’一声坐了起来,这一阵巨痛刚过,她的右腿又开始又酸又痒又麻了!仿佛回到了之前在一览顶对阵花清池时候中了暗器的那刻!慕容这女子倒也是憋着股韧劲,无论是巨痛还是奇痒都不曾发出一声,只是咬紧唇角无声忍着,也不知因为性子倔强还是多年来的杀手行当养成的…… 云小七看了慕容,对她点了点头,将手中的银针在火上来回烫烧了一番随即一针扎在了慕容的膝盖上,慕容立刻觉得自己大腿麻痒之感减轻了许多,但小腿以及脚踝仍旧是麻痒无匹,又见云小七小心翼翼捧着慕容的右腿盘膝坐好了,双手握住脚踝伤处的两旁,双眼牢牢盯着伤口,默默运气了流水清气。 慕容渐渐觉得自己的脚踝处丝丝的清爽感越来越明显,将之前的麻痒阵阵地压了下去,她不由得探头看向自己的脚踝,只见在脚踝之处有一团紫黑,紫黑的正中心有一点细微的凸出,看来那就是暗器了!又见得那一团紫黑愈来愈鼓胀,那细微的凸出也慢慢地被挤压出来,突然轻轻的一声‘嘶’……一道紫黑的血流自慕容的脚踝处喷射而出,而方才那暗器早已经被推射出去投入了篝火里,但云小七还在继续运气,她要将慕容脚上的那团紫黑血尽数逼出才算是解清了毒! 紫黑变成了深紫,慕容觉得麻痒感缓解了许多。 深紫变成了紫红,慕容觉得麻痒感正趋于消除。 紫红变成了深红,慕容觉得麻痒感已然消失无踪,右腿逐渐恢复了知觉,自己的右脚被云小七细腻又有些干燥的双手牢牢紧握着,一种异样的感觉使得慕容不由得攥紧了左手。 深红变成了鲜红,慕容感觉右脚的肌肤被云小七握得发烫,同时发烫的还有慕容的脸颊,她想问云小七什么时候才算完,却在看见云小七那双犹如宝石般湛蓝的眼瞳之后怔住了。 云小七使起流水清气为慕容驱毒,双目紧盯着伤口,满脸严肃认真,心无旁鹜全神贯注地完全没有平时那副吊儿郎当的泼皮无赖像,那团紫黑早已消逝不见只是仔细看着慕容脚踝伤口流出血液的颜色变化。 慕容怔怔地看着云小七的五官眉眼,心间似乎哪块地方正缓缓地微微地滋生出她从未体会过的感觉,那对蓝瞳越来越深邃仿佛能看到她的心里去……慕容不由自主地伸出左手轻轻抚上云小七的眉眼,云小七没由来地被她触到脸面不禁抬头朝她疑惑一望,看见的是慕容........乌发犹半遮面,眼神扑朔迷离,贝齿轻咬红唇……不由得一愣,以前怎么从没发现过杀手慕容居然会有如此......魅惑的一面??许是这次与上次都是为了给她疗伤,所以从未多想其他的吧?但此刻在云小七面前的慕容,眼角柔媚、红唇蛊惑、纤体玉肌、无声妖娆,将云小七迷得三魂不见七魄……忽然间慕容仿佛一个回神,两眼立刻恢复了往日的清冷,咬紧红唇似乎想起了什么似的脸色复杂地看着云小七,右脚用力一踢将云小七踹了个四脚朝天! 云小七一声惊呼随即立刻双手撑起上身朝着慕容大吼:“你发什么疯?!”抬起右掌揉了揉自己的肚子,对着慕容怒目而视,见得慕容低垂着的脸上腮边一片绯红,双膝弯曲将裸.露的双足缩了回去用片芭蕉叶盖住了,但因着只穿亵裤的缘故,藏起了裸足反而把结实光洁又修长匀称的大腿交叠着呈露在了云小七的面前。在篝火忽明忽暗的照映下,周遭的氛围变得有些浮动.......云小七想继续说些什么以作缓解,但慕容只是低垂着眼睑不去看她,而云小七却瞧见慕容的锁骨在内衫衣领处随着呼吸若隐若现、因慕容侧着脸的关系她的玉颈显得格外秀美细长、由于方才慕容动了几下使得内衫的衣襟有些宽松,从云小七坐着的角度似乎看到了她胸间的弧度........这一切的一切使得云小七的脑间一片空白!云小七喜欢女人!!这几处都是云小七的死穴啊!!! “啪!”一声脆响,云小七的右脸上即刻出现了五个显眼的指印。 慕容被那个巴掌响惊了一跳,立刻抬头看见的是云小七一脸懊恼地垂首坐在那里,原本润如白玉的脸颊右半边肿了起来,一个掌印就像是刻在了她脸上似的,慕容心中既是奇怪又有些......不适……也没多想便开口问道:“你抽自己耳光作甚?!” 云小七只是低着头,眼神到处乱晃就是不看着慕容:“刚拍死了一只蚊子,现下好了……你脚踝的伤口之毒已经解清了,敷上止血草就该无大碍的了。我我我.....我去把你的外衫烘干好让你早些穿上!” 慕容又是何等的心如细发?在这春暖乍寒的时节哪来的蚊子??只是略微一想便隐约猜到了个大概……她看着云小七的背影以及此刻她那慌手忙脚的窘态,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暗自绽开,一线优美的弧度在慕容的唇角扬起,犹如夜间的昙花一现,优雅美丽而又神秘,可惜那个心虚躲闪的云小七没有看到。 第四十一章 第二天便是流水阁七弟子吴极落葬的日子,到时候一览顶上的众人都会去送吴极最后一程,直到入土为安,所以云小七待到天际刚朦朦亮即刻打点妥帖,背着慕容一路顺着河水下游在林间疾驰,又担心会有埋伏于是不断在树丛当中穿梭隐匿身形。 慕容以往认为自己的轻功还算是不错的了,但此刻伏在云小七的背上随着云小七上蹿下跳了才明白之前遇见那几个‘万里行’、‘草上飞’之流都得回去再好好练练!一阵地眼花缭乱之后她索性闭上双眼环紧双臂,侧脸贴在云小七的颈脖处,不去管耳边的风声有多疾劲,只是鼻尖闻着那舒适安定的清爽气息……终于在红日当空的时候,慕容感到周围的斑驳树影消失了,暖暖的阳光照在背上既温和又舒服,她微微眯起了眼,发觉四周早已不见无垠崖那般的山石溪流,而是一片片绿油油的菜地,不远处有三三两两的几个农夫村妇正在田地间劳作农务。 云小七早已渐渐放慢了脚步,叫常人看着只是一个青年背着一人在田地小径上快跑着,无甚异常的样子。只见云小七一口气跑过了四排农舍,在一处独门独院的平房前停了脚步,隔着柴扉大声喊:“刘姥姥~~~~刘姥姥在家不?刘姥姥~~~” “嘎吱”一声,一位满头白发的老太太慢慢开门探头出来,和蔼回话:“嗳~~~是小哥儿回来啦?接到你媳妇儿了不?”边说边步履蹒跚着出来把柴扉打开,将背着慕容的云小七迎了进来,见了慕容不禁一愣,随即又笑呵呵地仔细瞧着说,“呵呵~~瞧你这娃娃吊儿郎当的,居然讨了个这么好看的老婆,真是有福气呀!哎呦喂!你媳妇儿的脚怎么了??” “她在路上扭伤了脚,叫我好找,还要硬撑着继续赶路,亏得没出别的事情就让我给找着她了,这不~~寻了个地方休息了会就马上背着她回来了……您说这婆娘让人省不省心的??她……”云小七原本笑嘻嘻的脸突然僵了脸色噤了声。 刘姥姥笑得有些促狭地瞧了眼慕容放在云小七腰际的左手,忙不迭说:“你这臭小子!你家媳妇儿急着赶路就是要早些见着你,这点儿心思你都不懂还说人家,真真是犯浑的了!来来来~~瞧你这满头大汗的熊样儿……快进里屋坐去擦擦脸~~也让你媳妇儿好好歇歇脚……嗳~~对了就是那屋~~~” 云小七将慕容安稳放在一条长凳上,接过刘姥姥递过来的湿巾,转手给了慕容:“你先擦擦吧!我去烧些热水让你再好好洗洗。”边说边用袖子管随意擦了擦自己额头上的汗珠。 “嘿!这小伙子还真心疼媳妇儿的~~”刘姥姥笑咪咪地看了看云小七,又对着慕容说,“寻到了个将你放在心头尖尖儿上的人,您真是好福气呀!” 慕容的脸颊不禁有些红晕,她赶紧用湿巾擦拭着,顺便暗中瞪了云小七一眼。 云小七对着老太太咧嘴一笑:“刘姥姥陪着我媳妇儿说会子话吧!我去给您的菜园子里灌水去,顺便给我媳妇烧些热水。”言罢即摇摇晃晃地去井边打水去了。 刘姥姥笑呵呵地看着云小七提了一桶水,走得远远地在菜园子里四处挥洒着葫芦瓢里的清水,慈眉善目地看着慕容说:“姑娘这一路过来又是伤了腿脚的,真真辛苦了,既然已经让他带到了老婆子这里,姑娘就安心吧!” 慕容又用湿巾将手心手背擦了擦,略低着脸看着摊开在掌心的湿巾子上面的刺绣花纹,轻轻说:“既然来了刘姥姥这儿,便是缘分,有刘姥姥照拂,自然是安心的了……就怕是叨扰了刘姥姥的清净日子。” “真真是傻丫头!有人陪我这老婆子说说话多好?怎能说是叨扰?”刘姥姥见得云小七为她菜园子洒水完了又打了一桶井水进了厨房,不一会儿矮矮的烟囱便升起了袅袅炊烟,继续对着慕容和蔼笑着说,“昨日午后老婆子独自一人坐在墙角晒太阳,那傻小子也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突然站在院子门口问路,随后说是想要把媳妇儿接来借住一宿,接着又是出钱又是出力给老婆子的菜地修葺了一番……老婆子我活了这把岁数了,一眼看了就明白那是个好心肠的孩子,长得又是一副讨人喜爱的模样,于是便允了。那臭小子也顾不上在老婆子这里吃一口晚饭就急着说去接媳妇儿,老婆子本估算着你们小两口晚间便到了,没想到此时才回来,老婆子还以为出了啥事儿了呢!”刘姥姥看了眼慕容的右脚,和蔼一笑,“如今平安到了便好!瞧那臭小子方才背了姑娘时小心谨慎的架势就看出他知道心疼人,姑娘与那孩子在一处,必定不会吃亏的。” 慕容侧脸看了眼坐在灶头处放柴火烧水的云小七,又看了看一脸慈祥的刘姥姥,将四四方方的湿巾子叠好了,低头沉默不语。 晚上吃过刘姥姥做的清淡饭菜,云小七又给慕容视察了右脚再换了次药,说是伤口本就不大况且毒素已清,再过个两三天便能愈合行动如初的了,随后挥掌灭了油灯,和衣躺在了木板床的另一侧,也不知是否因为昨晚一夜未睡的缘故,不一会儿便听见云小七的呼吸声渐渐沉缓,已然入梦了! 慕容平躺在云小七身侧听着,过了许久,在暖和的棉被下悄悄弯起左臂,用肘尖轻轻碰了碰云小七的臂膀,见她没有反应,于是加了些力道再用肘尖点了点云小七的肚子……若是照了平常,云小七就算不是立刻醒了过来也会皱着一张脸发句牢骚,可现在的云小七……睡得像头死猪那般一动不动! 慕容轻轻翻身侧卧,看着云小七的恬静睡容,默不作声,周围一片寂静,今夜的月色皎白似玉,如丝般洒在云小七的脸上使得她的五官显得清灵安谧,一对俊眉干净齐整,右唇角轻轻上扬,似乎梦中正有着什么好玩儿的事情,但见云小七略微皱眉,嘴唇却弯弯翘起……“娘亲...........” 心间突然一怔,随后微微一紧,慕容不由得抬起右手伸出食指,在云小七的眉间轻柔来回摩挲,慢慢将云小七的皱眉抚平,云小七的眉间重新舒坦了开来,嘴角回复到了方才的微扬,似乎又进入到了另一个梦境中,一脸的顽皮古怪,慕容看着云小七的表情,不禁伸指轻划了几下云小七的脸庞,又轻轻点了两下云小七的鼻子…… 忽然原本安静的四周响起了两声蛐蛐儿叫,慕容即刻顿住,轻声坐起掀被下床,悄悄给自己穿好了鞋袜披上了外衫,一脚轻一脚重地慢慢走至房门,正要开启,却一回首朝木板床上的云小七看去……她还是睡得很死,乖乖盖着棉被,双目紧闭鼻息均匀,此刻正沉入梦中而不知其他......慕容默默看着云小七,听见门外又响起了两声蛐蛐儿叫,于是静静拉开木门走了出去。 今夜的月光很亮,不用点火也能看到屋外空地上早已有人候在门外等着她了,慕容将身后的木门无声合上,瞧着眼前满头白发的刘姥姥略微曲着腰椎对着自己和蔼一笑:“慕容掌舵,欧阳公子已经到了。” 小院柴扉悄无声息地开了,一个长亭玉立的挺拔青年迈着大步快速走了过来,在慕容面前停下脚步定定地看着慕容说:“知道你在流水阁出了事便即刻派了所有人找你,整整寻了一日一夜都没你的消息!还是你有本事,能这么快就找到这里的暗桩子,这位刘姥姥可是堂中人知之甚少的。”那面如冠玉的青年的眼中闪过一丝紧张,低声问道,“你.......伤得如何?严不严重??” “已经无甚大碍了,来到这里也算是巧合……走吧!”慕容刚要踏步走向停在小院门口的马车,却瞥见那青年举起右手对着夜空打了个手势……“欧阳!”慕容立即轻喝一声,随即马上同样对着夜空打了几个手势,但见原本伏在屋顶屋檐几个角落处的暗影瞬间消逝。 欧阳看着慕容在月光下的姣好侧脸,语重心长地说:“我知道那人的修为不弱,但此刻他吃了刘姥姥在饭菜里下的蒙汗药,正是方便弟兄们下手的好时机!那人是救了你的性命不假!但你的事由他是多少知道些了的!况且刘姥姥这个暗桩子也不能涉险!此人留不得!” 夜寒露重,慕容环着双臂的长衫袖子把自己裹紧了些:“她的事,我自会处理,不用你来插手。”言毕便转身往马车走去。 欧阳看着慕容单薄淡漠的背影,离自己愈行愈远,不由得暗咬牙关,侧脸看向那间平房,方才慕容就是从那屋里轻轻开门,悄悄走出,又轻轻关门,仿佛生怕吵到什么似的……就是这间屋子,一向性子冷清又不喜与人相近的慕容居然和那人共处一室,现在又拦着自己不让手下动手灭口,以往那个冷酷理智的轮回堂掌舵慕容去了哪里?!欧阳紧紧握住双拳,手背上青筋暴起,但看了慕容坐着的马车,眼神却变得柔和了许多,不由地重重叹了口气,接着一声不吭地走出小院,驾着马车走了。 殊不知,屋中那个被欧阳说‘留不得’的人,此刻正四肢趴叉呈个大字将木板床完全占据,睁大着双眼面无表情地看着屋顶,哪里是之前那副死猪的睡相?方才慕容轻喝‘欧阳!’的那一声无意间把朦胧恍惚的云小七给彻底唤醒了,夜深人静中慕容与欧阳之间的话语当然也是一字不落地飘进了她的耳朵里……此时云小七听着屋外传来的马车轱辘声越来越轻,直到再也听不见了,她才翻了个身侧卧在慕容躺过的那一边,一丝丝清香淡淡地在鼻尖若有若无,云小七看着方才一开一合的木门,仍旧是面无表情,不知她在想着什么。 次日,刘姥姥一如往常起了大早,煎了两个嫩嫩的荷包蛋端着了去敲云小七那屋的木门,却半天没个回应,刘姥姥推开门一瞧,早已人去屋空,一条厚厚的棉被已经端正叠好了放在床尾,只是在床垫子上看到了两片黄澄澄的金叶子,刘姥姥慈祥和蔼的脸上会心一笑:“果然是个好心肠的孩子,老婆子我真真是没看走眼的!” 在离刘姥姥住的村庄十里亭那儿再往东三里,有一座土地庙,但是早已无人供奉香火如今荒凉破败不堪了。云小七轻轻推开庙门,看了眼土地公公的神像,突然离地跃起将庙堂牌匾后面的两个大包袱抓在了手中,轻巧落地之后将包袱打开瞧了几眼,衣衫盘缠之类的一概没缺,微微一笑,从头到脚换了身纨绔公子哥儿的行头,出了庙门对着土地庙后面的树林吹了三下响亮的口哨,没多久即听见了‘哒哒’马蹄声,一匹通体漆黑的骏马宛若惊鸿般冲出树林停在了云小七的跟前,一阵‘呼哧’地似乎高兴得很。 “墨玉,等了很久了吧?”云小七笑着拍了拍墨玉的脖子,将包袱甩在马鞍处挂了,跨鞍上马,一路朝着泾都驰骋而去。 第四十二章 隆德元年,正月二十一,帝御笔亲书圣旨,赐‘麒麟印’予轩辕天一族敖洺,授异姓王爵,封号‘云’,享皇室宗亲规制,食邑泾州,世袭罔替。 隆德元年,二月初二,敖洺于帝都建安坊云王藩邸受封王爵,拜领王印金册,帝携后联袂御驾亲临观礼,以示皇恩浩荡圣眷优渥。 隆德元年,二月初五,云王敖洺入宫谢恩,帝赐御宴同饮,皇后奏琴助兴。 隆德四年,十月初九,麒麟印一分为二,帝与云王各执其一。云王归族,帝叹曰:寡人待矣。 隆德十九年,春,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云小七在一日的午后到了泾都,牵着墨玉在泾都兜兜转转,寻了家还算气派的客栈住了进去,又在泾都连着玩乐了三天三夜,期间还经过了一趟修建于麒祥街的云王府……只是见得王府的七门紧闭,不过能依稀看到矗立在府内的一些亭台楼阁枝繁叶茂,看着【敕造云王府】的那块金字御匾,云小七微微一笑,只是如一般游客那样随意看了两眼就路过了,但当她转了两条大街远远望见州牧司的高阔衙门时,正巧有一支庞大的仪仗安静候着,将整条街堵了个水泄不通,一班衙役举着‘威武’、‘回避’等木牌立得笔直,四位介胄之士持矛骑马目不斜视地守在一台银顶皂色盖帏八抬大轿的两侧,街上往来的路人早已退得远远的不敢近前,有一个老妇索性将自己活蹦乱跳的孙女儿直接抱起绕道走远些。云小七正看那小女孩的羊角辫子一翘一翘的觉得有趣,忽然身遭一下子死寂无声,云小七转眼一瞧,只见一个身穿猩红官袍的不惑男子,踩着皂靴踱着方步,五绺长须周身威仪地从州牧司的中门缓慢走出,一个轿夫快速将帘子拉起,那官员略微弯腰入轿,八个轿夫同时扛杆子起轿,整个仪仗跟着头一个敲锣的衙役,摒心静气步履齐整地走了。 待得敲锣声渐渐远了,大街上行人们才各自走动起来,就听两个走在一块儿的老大爷说:“刺史大人越来越有气派了,你瞧瞧那排场~~~” “是呀!去年坐的还是平顶四人轿呢……这一过年就换了顶大了一圈儿的八抬大轿……是天子给刘刺史加官进爵了?” “可咱也没在城门那儿看到皇榜啊!嗨!帝都离咱泾州有多远你又不是不知道,这天高皇帝远的……泾都还不是数这位刺史的官儿最大了么~~~” “这可别胡说!泾州是云王爷的封地,泾都还有云王府呢!那可是圣上亲封的王位……” “咱俩都是泾都的百姓,那年贴出的皇榜咱们是看到过,但哪里瞧见云王爷来的??你也不看看现在泾都城墙上插的是谁家的旗帜??” “...............唉!刘刺史可别一时贪心……连累了咱们泾州的百姓啊!” “难说~~~出了北斗门再走一个多月就是北狄边境了,虽说从未见过一个北狄人,但这几年怕那边儿的鞑子打过来,刘刺史年年给他们送钱送礼……嗬!他倒是坐稳了官位享尽富贵,穷的都是咱们平头老百姓啊!” “唉!听说又会有新的税赋要下来了........这还让不让人过日子了?!” “别说了!想想就闹心!走~~咱俩喝茶去!走走走!” 一声不吭的云小七在一旁听着了,见那两个老大爷要去喝茶,心中想着反正左右无事,于是尾随着到了一处热闹的茶馆,下棋的唱曲儿的都凑在一个大堂里,全是一些上了年纪的老人家,如云小七这般年轻的茶客还真没找出第二个,况且云小七一身名门公子的打扮,真是与这茶馆格格不入的,几个刚才还在闲聊的茶客都看着云小七不做声,惊得茶馆掌柜带着茶博士连连作揖,都以为云小七是从哪个显贵世家里头出来的。 云小七刚想转身走人,忽闻一段清脆的吴侬软语哼唱着一首轻快小曲儿,循声望去,原来在大堂角落处站着个穿大红衣裙的小女孩儿,身形小巧大约十三四岁,虽是一脸麻子但那双眼睛甚是古灵精怪讨喜得很,配着她口中的欢乐音调倒也是贴切,在那小女孩儿右边坐着一个蓄着山羊胡子的干瘦老头,正随着小女孩的曲调弹琴,一唱一奏简练顺耳……云小七微微一笑,挑了个晒得到太阳的位子坐了,随意点了壶不贵也不便宜的清茶,加了两盘子点心,歇歇脚。 红裙小女孩儿连接着唱了四首明朗轻快的曲子,让云小七不禁想起了还未被族人找回之前,在那个世界与好友一起欢唱玩乐的时光,也想起了在悠然山与哥哥姐姐之间的玩笑事。忽听那女孩儿曲调一转,换了首缱绻缠绵意境的,云小七略微侧头看向窗外天边的云彩,但眼前看到的却是当年与女友.....不,是前女友……与前女友相处时让自己难以忘怀的甜蜜,同时心中一酸,当然也想起了她俩分手的那晚……云小七悄声轻叹,闭目喝下了整杯热茶,却在睁眼的一刹那仿佛看到了那晚慕容侧脸红着脸轻咬丹唇的模样,她不禁一怔........怎么会这样?!?! “隆德元年初~~~皇榜天下书~~~帝赐麒麟印~~~御封天一门~~~可怜瑞兽双分离~~~可惜泾州单寂寥~~~可叹敖家匿踪影~~~可笑刘氏欲称王~~~” 一段平仄不分却通俗易懂的歌词由那红裙小女孩儿悠扬唱出,茶馆里的所有茶客朝着大堂那个角落看去,一下子的寂静后瞬间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开来,云小七隐约听到周围几个茶客说着刘仪自溱州同知调任为泾州刺史后这些年来的种种政事,脸上俱是怨愤不平之色,也有几个说刘仪乃属溱州人士来泾州执政,实难兢兢业业尽心尽力为泾州百姓谋福祉;又有几个说虽是泾州乃云王封地,但云王府一向无人问津,倒是刘仪这几年越来越像是个无冕之王了,如若不是‘修葺王府’这条政务算作泾州刺史考绩之一,麒祥街的那座敕造云王府早已是破败不堪的了! “你就知足吧!咱泾州是云王爷的封地不假,说是说现在的刘刺史如何如何的……但最起码咱现在还有饭吃有衣穿,泾州这边儿还算太平,济州韩王将他那地儿折腾得乌烟瘴气,强拆民房霸占田地就是为了广建庙宇修仙问道,如此大兴土木害得济州百姓流离失所,还听说这两年韩王四处掳掠童女以求早日飞升,还纵容淫僧恶道秽乱王府!你瞧瞧济州,再看看咱们泾州,就知道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了!” “唉!我也略有耳闻……但~~韩王如此荒唐,济州刺史还有朝廷那边都不闻不问的么?” “济州的那个刺史还是韩王举荐的呢!其他的还用多说么?韩王是先帝长孙,乃当今圣上的嫡亲侄儿,前昭平太子的嫡长子,如若当年昭平太子亲征夫山没有战死,那韩王可就是如今的皇太子了……现在是叔叔对着侄儿恩典不断,就算有御史言官年年弹劾韩王,圣上也只是口谕训斥几句便罢了,头几次韩王倒是有些收敛,但连着几回都是这般地过了,韩王便愈发得不可收拾……” 云小七低头慢慢啜着清茶,一只耳朵听着隔壁桌两个老头儿轻声议论,另一只耳朵听着大堂角落那儿的曲子,虽说唱词儿无关风月而涉议政,但那红裙小女孩儿的嗓音仍旧婉约顺转,云小七不禁侧脸瞧了瞧那小女孩儿……虽说是一脸麻子,但肤色雪白身段匀称,再过几年若是长开了定是不愁嫁人的……忽然一沓沉重纷乱的脚步声自门前街不远处传入云小七的耳朵,愈来愈近直到云小七歇息的茶馆门前,随着脚步声闯进了一队兵士,大约七八个人,除了队首系着褐色领巾的一人身披铠甲腰间挂着一把军刀,其余跟在后面的几个都手持红缨枪身着兵服。 整间茶馆瞬间鸦雀无声,茶馆掌柜的刚想上前作揖却被那腰挂军刀的队首一脚踹在了胸间,拖拉着茶几矮凳子摔了一地,茶博士赶忙去扶茶馆掌柜,那掌柜的只是一个劲咳嗽,话也说不上来,几个离茶馆大门坐得近的茶客见此情景均是双脚打颤紧贴的门框偷偷溜走,在大堂内的茶客俱是吓得各个站起沿着墙角站着了就怕殃及池鱼。 云小七见那队首居然无故对一介平民施以拳脚,暗暗皱眉,又见那队兵士一路进得茶馆时将挡在身前的茶几矮凳掀走踢开,破碎断裂的嘈杂声充斥满堂,坐着的茶客无论远的近的都怕得贴墙站着瑟瑟发抖捂着耳朵不敢抬头张望,云小七的眼神渐冷,但仍是深吸一口气给自己倒了杯茶低着头缓缓饮尽。 那队兵士跟着队首一路威风朝着大堂角落走去,其中有两个在队尾的兵士见所有茶客都已毕恭毕敬站立起身,却发觉靠窗那里还有一人却仍在低头饮茶,于是其中一兵士随手抓起一个茶杯往那人掷去,谁知偏了几寸,随后另一兵士对着那人大声呵斥着走到那人面前刚想抓起他的衣领叫他起身,谁知刚要伸出手,那人突然抬起脸来双目冷然!那个兵士不知怎地就被这年轻公子的眼中寒意震了个不知所措,心中一颤后背一凉,光张着嘴巴却发不出声音,之前的嚣张气焰像被雨淋了似的化作一团青烟消失于无形,待得这兵士缓过神来时,那年轻公子仍旧是在低头饮茶,一派风清云淡,却又让人觉得隐隐藏着一股迫人气势。 “大胆刁民!方才瞎唱了些什么?你俩可知罪?!” 原本被云小七慑得手足无措的兵士听见领队的已经朝那俩卖唱的开腔了,于是连忙三步并作两步归队到了尾巴处,这才放宽了心但再也不敢往云小七那里瞧去了,只听领队的继续大声嚷道:“区区草民居然敢妄论朝廷命官!今日若是不将你们这两个刁民办了,真是不知法典为何物了!绑走!!” 那队首身后跟着的一干兵士连声吆喝着上前要捉那卖唱的一老一少,急得那山羊胡须琴师忙将红衣小女孩儿护在身后,对着兵士连连弯腰求饶:“军爷!军爷赎罪!小女孩儿不明事理……还未到懂事儿的年纪!老汉求军爷高抬贵手放我俩一马!军爷饶命!饶命啊军爷!” 那几个兵士哪会理睬那个干瘪老头,骂骂咧咧的随即动手推搡。那老头看上去似乎是个风一吹就倒的,谁知他死命护着身后的小女孩儿就是不让人碰,虽然摇摇晃晃但还是牢牢立在那里不肯让开……就看着几个兵士围着一个山羊胡须的老头子打转,倒也没有像刚进来茶馆时直接将掌柜的一脚踢开那样去对付那一老一少,但一拳难敌四手,更何况是一个干瘪老头?一个手中有麻绳的兵士像套牲口那般将山羊胡须老头的脖子兜住了再用力一拉,山羊胡须老头一口气没接上双脚一虚就被甩在了地上,伏在砖头连声疾咳,刚想撑着站起来却被另一个兵士踩了肩头动不了了,只得口中一个劲求饶:“军爷!!草民知罪!求军爷放过我孙女儿,她还小啊!军爷!!求求你了军爷!!!” 那红衣小女孩儿也早已被绑了双手负在背后,上半身被麻绳捆了好几圈,由左右兵士挟持着无法动弹……自从那对兵士横冲直撞进来到现在被捆绑捉拿,那小女孩儿连一声惊呼都未曾发出,只是紧绷着早已刷白的脸暗咬着唇角,那对灵动大眼中未显出丝毫惊吓恐惧,有的只是倔强不屈! “既然知罪!当然要去领罪!”那个队首上下打量了红衣小女孩儿的身段,在看到神情冰冷的小女孩被麻绳捆得紧紧的上半身时,眼神一热,随后紧紧抓着挂了军刀的腰带轻咳一声,“先将这两个刁民押到兵马署去!走!” “这位军爷请留步。” 那队首正转了个身要走,闻言即循声望去,见得一个年轻公子坐在窗边的茶几处,虽说发式奇特却一身富贵行头,白玉环佩流苏,金线缀珠荷包,碧绿翡翠腰带,月白暗纹长袍,修眉俊眼唇红齿白,洒脱自如器宇不凡,端的是一位浊世佳公子!方才手下兵士将茶馆闹得天翻地覆了他却仍是那副坦然自若,一般殷实人家可是远远养不出这等气度的……也不知是哪家的权贵子弟出来游玩的?那队首不禁挺直腰板上前跨了三大步,对着那公子说:“方才可是这位开口的?” “不错!”云小七神色平静沉着起身,“不知那爷孙二人所犯何罪?” “这俩刁民胆敢公然诽议刺史大人,可见居心叵测!本官要将这俩刁民捉去衙门治罪!”那队首说着话的同时拍了拍腰间的军刀把子。 “容吾问一声……此二人触了哪条国法?犯了哪项罪状?”云小七口气清淡,也不看那队首,只是瞄了两眼那对爷孙。 “废话!刘大人乃堂堂泾州刺史,镇守一方,岂容那等卑贱草民随口污蔑??”那队首对着云小七上下打量了一番,“泾州这地界儿归刘刺史管治,这位公子还是独善其身的好!免得到时人生地不熟的出些什么岔子!” “想必这位军爷误会了……”云小七原先冷峻的脸上微微一笑,霎时犹如三月春风吹暖了寒天冻地,“吾只想知道若是这爷孙俩定了罪名,是该如何处置的?” “如何处置?”那队首斜眼看了两下红衣小女孩儿,“自然先是下大狱,再按旧例卖作官奴!” ‘官奴’二字一出口,那红衣女孩儿猛地看向那队首,冷笑着说了句……“贪财好色!卑鄙无耻!” 那队首听了脸色骤变,疾步走到红衣小女孩儿跟前就要抽她嘴巴,却被牢牢抓住了手腕,只见云小七笑嘻嘻地说道:“这位军爷~~可否借一步说话?”话音还未落地,队首就被云小七抓着右手腕拖走到了另一边墙角处。 “军爷为朝廷尽忠职守,他日前途无量必定飞黄腾达!想必平时也是极为辛苦的了……吾愿意为军爷分忧!那对爷孙老的老小的小,四肢无力手脚愚笨,来日若是当官奴卖了也谈不上什么价钱的,只怕白白枉费了军爷的一番劳累,不如……直接将那二人卖与吾为仆,如何?实不相瞒!吾此次是从家里偷偷跑出来游山玩水的,谁知过泾河时唯一跟着的书僮失足掉河,连尸首都没找着……这几日在泾都也没个顺眼的伺候可是闷坏了!方才听那丫头哼唱的几个曲子倒是不错的,于是吾想着买回去解解闷儿~~~” 云小七边轻声低语边将两锭银子塞到了队首的铠甲缝隙之中,“还望军爷行个方便,省了各位军爷的一路操劳不说,还能让吾立时有人服侍了……” 那队首转脸望了望红衣小女孩儿,虽说满脸黑点麻子,但肌肤白嫩腰身纤细,若是到了晚上熄了火……哪个看得清长什么样子?……还是身段要紧些的!队首回头看着那年轻的公子哥儿,笑了个意味深长,看来这位还是个老手呢吧?不知那小丫头片子细腰细腿的,能经得住这公子哥儿折腾几回? “不过~~~那丫头唱曲儿非议政事,在这儿的很多人都听到了的!”那队首伸出尾指挖了挖耳朵,慢悠悠说了句。 “刺史大人威名远扬,有哪个人会去理睬那些无稽之谈?况且……”云小七又往队首的掌间塞了块银子,“这儿不是还有军爷管着的么?方才哪有什么事儿?太平的很不是么?” 那队首不露痕迹将所有银子都揣进兜里:“那是当然的!这儿一片的几条大街都由我巡守,一向是平安无事的!”随即朝手下几个兵士吩咐道,“松绑!这俩人是这位公子的侍仆,由这位公子带回去好好管教。” 那红衣小女孩儿听得队首的话语,便直接看向立于队首身后的那位公子哥儿,见得那公子哥儿朝自己走来,弯腰扶起倒在地上的山羊胡须琴师,拉来一张矮凳子让他坐下,又伸出双手为他揉捏了几下肩膀,那山羊胡须琴师忙不迭地道谢。红衣小女孩儿一被松绑了便即刻走至山羊胡须琴师身边,已然泪盈于睫,但就是犟着性子硬是憋着不许眼泪流下来。 “别担忧!你爷爷没伤到筋骨,歇息个两日便能好了的。” 那山羊胡须琴师恭敬说道:“多谢公子爷仗义相帮!不知恩公高姓大名?也好让老朽在家为恩公立个长生牌位……” “老人家多虑的了,既然您也说了是相帮,怎可谋图回报?” 那队兵士前脚刚出茶馆,大堂内贴墙站着的茶客们后脚便一窝蜂涌出了大门散了,只留下掌柜和茶博士收拾这满室狼藉,那掌柜的刚想弯腰扫地却突然又是一连串的咳嗽,云小七听着掌柜的咳嗽声有些异样,于是过去为掌柜把了一回脉,随后去柜上提笔开了张方子,嘱咐茶博士伺候着去看大夫,最后抽了张银票出来递给掌柜。 “这?!这可使不得!是小店遇到无妄之灾,与公子爷何干?”茶馆掌柜急急一口气说完话,接着又是一顿剧烈咳嗽。 “方才那军爷的话,掌柜的想必也听到了的,如今那两位是我买下的侍仆,贵店遭此损伤与我侍婢的那首小曲儿脱不了干系,所以作为主子,是应该给贵店赔偿的!”云小七将银票压在了一碟子茶点下面,又对着那爷孙二人说,“此处不宜久留,咱们换个清静些的地方。” 第四十三章 红烧肉,手撕包菜,麻婆豆腐,香菇菜心,糖醋排骨,肉糜粉丝煲,山珍乌鸡汤,外加一壶桂花酿。 当客栈小二将菜上齐了之后,云小七首先举箸给自己的小碟子夹了两筷子手撕包菜,又往嘴里塞了一大块糖醋排骨,嚼了几口发觉对面二人只是愣愣地看着也不开动,于是云小七举起酒壶给那山羊胡须琴师斟了满满一盅桂花酿,又夹了两块肥瘦匀称相间的红烧肋条肉还扯了条乌骨鸡腿给那红衣小女孩儿,对着她笑咪咪地说:“趁热的快吃吧!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现在却瘦成这样,好好补补。” “公子爷仁慈!........我爷孙俩就算去唱个一年半载的也顶不了这顿饭钱啊……”山羊胡须琴师双手放自个儿的大腿上局促地抓着裤子,但鼻端早已忍不住朝着桂花酿闻了又闻。 云小七哈哈一笑:“老先生说顶不了,但吾认为值得,你和你孙女一奏一唱让吾开怀了不少,这顿饭就是答谢你俩的,还望别客气,全部吃完可别浪费了。”言罢即对着山羊胡须琴师举起了酒盅,“萍水相逢,也算有缘,请!” 山羊胡须琴师哪敢推托?急忙弯腰对着云小七,双手托起酒盅饮尽,又见云小七将另一支乌骨鸡腿分给了自己,赶紧起身推辞,如此一来二回地终于敞开了吃喝。 那红衣小女孩儿也肯默默低头,轻轻吃了起来。 一顿饭下来,云小七知道那山羊胡须琴师姓萧,祖籍泾州,那红衣小女孩儿却姓岳,生于溱州,自幼八岁便跟着四处卖艺的萧琴师讨生活,这二人名为爷孙实非血亲,故而萧琴师没让岳丫头跟着他姓,但相依为命这么些年情比爷孙。前阵子萧琴师带着岳丫头回乡祭祖,不曾想村子已被官府圈地改为了猎场,早已是面目全非更别提从小就熟稔的邻里去向了!萧琴师老了只当悲凉一笑,但岳丫头心中却是一片悲愤,这几日在卖曲儿的时候自编了一首随口哼唱了,随后引来了茶馆那场子祸事。 “身子板儿如此细瘦,还敢与那不讲理儿的官兵叫板,也不怕被他们拆了骨头?”云小七对着岳丫头微微一笑。 岳丫头小脸一红,却理直气壮地正视着云小七说:“官兵也得讲王法!” “王法?泾州的那个王爷又不在,何来的王法?”萧琴师深深叹了口气,“当年听说云王爷是个文武双全的风流人物,又是见义勇为侠义心肠的,可……怎么就不来泾州看看呢??” 云小七为萧琴师倒了杯酒:“胳膊扭不过大腿……萧先生消消气。自作孽,不可活!那些人如此横行霸道鱼肉百姓,只会自食其果!这几日萧先生可先在我这儿歇息几日,待肩膀的损伤好了,便离开泾都这是非之地吧!” 半夜三更,正是熟睡之人沉醉梦乡最深的时候,却有一道人影在街巷之间飘移不定,飞檐走壁地快速翻入了一道高墙。云小七双足刚落定就发觉左前方有人打着灯笼正走过来,即刻转身藏在一丛翠竹之后,等那队巡逻的九个护卫渐行渐远了才悄悄现身,跟着这护卫队巡了两圈,经过的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处所,于是云小七赶在护卫队交班的时候又暗暗隐去身影,按照早先估摸了的方向,悄无声息地跃入一道落锁的双扇铁门。 亭台楼阁,小桥流水,看来这里是内院了。 却不知在那三层高的的楼阁中有着什么人,居然现在还留着一盏明灯,在这漆黑一片的夜色之下,那橙黄光泽是如此的显眼。 起初以为是深夜苦读的老学究,待云小七稍稍靠近楼阁便瞧见一个丫鬟从门内走出,对候着得一个老妈子说:“我家小姐正对着棋谱落子呢,劳烦缪嬷嬷去准备些小点心来。” “好莱~~老婆子这就去给表小姐做好吃的,一会儿就来。”那缪嬷嬷点头哈腰地去了。 原来是刘仪家中的表亲女眷,又一处非紧要所在……云小七暗自摇头,随后敛尽气息跃上阁楼的屋顶,伏在暗影中将刺史府的内院尽收眼底,俯视了一圈即对着东南角多看了两眼,刚想提气纵起却听见一道温婉的声音:“梁上君子,可愿与小女子手谈一局?” 云小七诧异,但无所谓般扬了扬眉毛,随即一个鹞子翻身轻巧落立,接着敲叩三下便有人开门,看打扮也是丫头模样,却不是方才吩咐点心的那个。 那丫头见到一身黑衣遮头蒙面的云小七却没有丝毫慌张惧怕,只是工整地屈膝福礼道:“我家小姐有请,劳烦君子随奴婢来。” 云小七也不多言,只是对那丫头拱手一礼,便踏入了门槛,跟着那丫头的身后在一块白玉屏风处拐了个弯,又过了一道珠帘门,便见着一个身着嫩绿裙衫的女子斜靠着一块软垫坐在一张宽大的罗汉榻上,她的膝前摆着一盘围棋,左手持书卷右手拈白子,似乎是听见了掀动珠帘的声响,于是那绿衣女子的眼光从书卷从容转移到了云小七身上,接着微微一笑,说道:“尊驾光临,有失远迎。” “约客不来过半夜,闲敲棋子落灯花。”云小七对那绿衣女子回以一笑,唯一现于人前的双眼宛如新月,“难道姑娘半夜未眠是在等着什么人?” 那绿衣女子眼波流转,红唇微扬,轻快地笑道:“尊驾一开口便是妙言,可见文采不低,又不知棋艺如何?” “哦?”云小七长眉一扬,对着绿衣女子略微欠身,“在下不学无术荒废课业,琴棋书画一窍不通……若是姑娘与在下对弈,犹如对牛弹琴。” “呵呵!尊驾何须妄自菲薄?”绿衣女子笑颜如花,但在云小七看来像是一朵带刺的蔷薇,那棕色的眼瞳、上扬的眼角、高挺的鼻梁、饱满的红唇……都一一提示着云小七,眼前那位说着畅快官话的刺史表亲女眷,乃非一般的关内女子,但那黑亮直顺的长发,温暖有礼的笑容,贤淑端庄的坐姿,还有她手中的棋谱以及方才与云小七的交谈,又同时也告诉了云小七,此女子与那些汉家的书香闺秀无异。 难道是.........? “阿曼,将这绢子拿去让人搓洗干净了,仔细这上面的绣花。”绿衣女子将手边一块沾了灰尘的绢帕递给那个为云小七领路的丫头,又回过头正对着云小七盈盈笑着说,“方才棋盘上忽然落满了许多灰尘,许是于屋顶瓦缝间飘落的,于是擦拭了一番。” “原来如此。”云小七笑着点了点头,“其实也该是姑娘神机妙算才对。” 那绿衣女子提起茶壶为坐在自己前方的蒙面黑衣人倒了杯茶:“尊驾深夜造访泾州刺史家宅,所谓何事?” 云小七斜瞄了眼茶碗中的腾腾热气,只是‘哈哈’一笑:“听闻刘大人乃泾州第一把手,在下来见见世面。” “哦?”绿衣女子那妖娆而略带英气的黛眉一扬,“这个时辰还能见到些什么?” “能够见到平时光天化日之下看不到的、又是一些有趣的之类的……” “是么?比如说?” “比如说,三更半夜相邀跳梁小丑下来玩棋,又是笑脸相迎又是倒茶递水的,现在坐在我对面的那位美丽的姑娘。” “哈哈哈哈!”不同于循规蹈矩的闺阁小姐,那绿衣女子朗声一笑,可见其性格爽快但眼鼻唇齿间又舒展得恰到好处,不会使人觉得粗蛮无礼。绿衣女子随手顺了下腮边的一缕长发,微眯的如丝媚眼睨着云小七说,“你这人的嘴巴还是挺甜的……这对赤金臂钏你拿去,别再这里头乱晃了,刺史府可不是那么简单的地方。” 看着绿衣女子边说边将一对镂花臂钏从自己的手臂上撸下再放到棋盘上,云小七凑上前略歪着脑袋看着绿衣女子那对琥珀棕色的眼瞳,低沉着嗓音说道:“若是……我不走呢?” 绿衣女子的红唇笑着微微轻启,但云小七还未听到那女子的答复,却先闻得耳后传来一股劲风!云小七没有回头,只是暗自调息集气于右掌朝着那股劲风猛扫一击……劲风消逝!谁知坐于对面的绿衣女子不知从哪儿拔出一把小巧弯刀,对着云小七的脑袋就是一刀劈下!云小七不退也不躲,只是一头栽向绿衣女子的胸间,绿衣女子一刀劈空,身子也被云小七的光额脑袋撞得仰面倒下,待得再想举刀去削云小七的脑袋,结果发现自己的双手手腕已被云小七牢牢握住按在了榻上,自己的上半身不得动弹,心中不禁恼怒刚想曲起膝盖要击那淫贼的后背,忽然颈间一凉,原先在自己手中的那把小巧弯刀已被人夺走,且刀锋偏转反而抵在了自己的咽喉处。 “双腿别乱动!”贼眉鼠眼。 “你放肆!!”恼羞成怒。 “大胆狂徒!!!放开我家小姐!!!”气急败坏。 云小七、绿衣女子、领路丫头那三人各说各的,但都是僵持着谁也不动。云小七用眼角余光睨了眼在一旁手持短剑的丫头,随后俯下身对着绿衣女子说道:“叫楼下候着的所有人全部撤到前庭去,还有你那护主心切的小丫鬟,你叫她去底楼待命。” “哼!你说什么便是什么了?你当你是谁?!”绿衣女子气得脸色有些发白,“我凭什么听你这个不敢以真面目示人的胆小鼠辈?!有本事与我堂堂正正过招!!” “你不想叫他们走也成~~~”云小七一手持刀抵着绿衣女子的咽喉,另一手放在她的腰畔,“我这就帮你把你的裙衫松开些,接着从那窗口扔下去,看看哪位勇士有幸能抱得美人归……” 绿衣女子一声不吭看着云小七的眼睛,突然展颜一笑,腻歪嗓音说:“你这人……急成这样子做什么.......” 真真是妩媚撩人的!云小七再次略感诧异,但又听女绿衣女子清声吩咐道:“阿曼,你下楼去,照这位公子方才说的去做吧!” 听着阿曼顺着木梯下楼远去,云小七才对着绿衣女子眯眼一笑:“这位美丽的姑娘,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你还要压在我身上多久?!你这个蒙着脸的丑八怪!!”那绿衣女子气得脸色白里透红。 云小七仍是一副笑嘻嘻的无赖样:“哈!小姑娘说话别这么难听~~~现在你是羊入虎口,别惹得我兽性大发将你吃得渣都不剩!对了,要不你先说说……你有情郎了没?” “卑鄙无耻下流!枉我方才还将赤金臂钏接济于你!你却恩将仇报如此轻薄于我!你就是一匹被人断了尾巴的白眼狼!”绿衣女子咬牙切齿地冷笑着,却发现那黑衣人的清澈双眼中闪过一丝愠怒,只听一段低沉的嗓音从蒙面巾子下传来……“接济于我?你难道当我不知道你唤我下来的时候早已派楼下的一个丫头去通风报信了么?你难道当我不知道你给我倒的那杯茶里动了手脚么?你难道当我不知道你把那赤金臂钏让我带走就是为了捉贼拿赃而使出的栽赃嫁祸么?你别在我面前装无辜!你去对你们那些萨满神灵鸣冤喊屈!说我信口雌黄!说你什么都没做过!” 谁知那女子被人揭穿后丝毫不见惊惶,反而对着云小七妩媚一笑:“既然你早已心里明白,那刚才为何还要跟我虚与委蛇?” “你这姑娘有点儿意思啊~~~”云小七不怒反笑,“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更何况我这类无名之辈?长夜漫漫,能得女儿家相邀,那当然是得来一趟的……此刻花前月下四周无人,不如~~就让我风流一回!哪怕作个花下鬼那也值了!”说着说着就用那空闲的一只手要去碰触绿衣女子的裙带,那绿衣女子这才真的有些慌了神色,双眼满是惊惧失措,大声喊道:“不要!!!!!!!!!!” 云小七气的是这女子心机太深,方才那番作为使得她直接想起了一个成语……口蜜腹剑!心中盘算着要寻个法子教训教训她,哪怕是吓唬吓唬她也好的,于是也不管那绿衣女子的破口大骂或是低声求饶,只顾自己伸手去拉扯那些裙衫,在当云小七刚解开她裙子上的扣绳时,身下的那女子突然没了声音,云小七疑惑一瞧,见得那女子俏脸涨得通红,贝齿死咬住红唇,双目紧闭泪水横流,表情委屈至极……还真是有些楚楚可怜的味道。 云小七不由得摸了摸自己的鼻翼,闷声说道:“有啥好哭的?就只许你引我入瓮,却不准我开涮忽悠吗?.........切!真没意思!”说罢便离地起身,哪知还没站稳就被踢中了小腿肚,一个踉跄险些摔倒!云小七赶紧提气跃起坐在了屋梁上,盘起两条腿边揉边瞧着那绿衣女子不知从哪儿翻出一把称手的圆月弯刀‘唰’一下抽刀出鞘,举刀向上指着坐在房梁上的云小七大声说:“有种没种??是个男人就给我下来!!”这哪还有方才梨花带雨凄凄切切的憋屈模样? “我是不是男人~~有种没种~~与你有何干系?”云小七继续揉着自己的小腿肚,看着那绿衣女子穿着淑女衣饰手中却举着一把大大的弯刀抬头向上叫喊的那架势,不禁笑出了声,“还是难不成姑娘你真的看上我了??那可别啊!就你现在这副母夜叉的姿态,小的我真是无福消受的!” “废话少说!下来!” “下来做啥?” “有种你就躲在上面一辈子!” “那这到底算是有种没种啊?” “你是天底下最最卑鄙无耻龌龊下流之徒!” “你是这世上顶顶凶神恶煞彪悍野蛮之女!” 正当那一上一下两人斗嘴之际,忽然一阵破窗声响起,随后屋内的几处烛光瞬间俱灭!云小七急忙移形换位滑到了房梁的另一端,顺便微眯着眼睛让自己适应眼前的漆黑,敛息屏气的同时右手抚上腰间犀带,但静心听闻了一会又借着窗外的月光观察了,发觉方才是闯进了两个人,但都不是冲着她来的,而是将那绿衣女子围在中间左右夹攻。 那两个闯入者手中的兵刃倒是与绿衣女子一样,俱为宛如下弦月的长柄弯刀,从身形看来是两个三大五粗的强壮男子,那绿衣女子虽然身段不算矮的但与那两个男子一比明显小了下去。云小七坐在房梁上晃悠着双腿看他们仨打了几个回合就瞧出都是外家功夫,招式也是来回几样不像是中土门派的刀法有章有节,如此那绿衣女子定是吃亏的……云小七摇了摇头,看了眼那户破窗正准备夺窗而去之际听到一声女子惊呼,云小七侧眼一看原来是那绿衣女子被一个男子踹到在地,另一个男子即刻顺势挥刀直下!云小七纵身下跳落在那挥刀男子身后对着男子的后背心就是全力一掌,但见那男子猛地口喷鲜血直挺挺地伏在了地上! 无论是另一个男子还是那绿衣女子见此变故均是一愣,剩下的那个男子连连怒吼嘴里似乎说了句什么就朝云小七一刀砍去,谁知方才分明还在眼前的云小七突然不见了!那男子还未来得及转身寻找就被人一脚踹闪了后腰,还未立稳脚跟胸间又被打了一掌,但就是找不到对手的身影只知道自己总是在连连后退,待发觉已退至窗边墙角无路可退了才看清楚敌人的模样……一对清澈湛蓝的眼睛!怎么?这世上还有这等色泽的眼珠?干净得犹如家乡草原上的纳达拉尔山圣水........会不会是萨满神灵派下凡间的使者?可惜那人高马大的男人还未来得及开口问,就被云小七一手抓着后衣领子一手拎着腰间布带,扔出了窗户,四肢趴叉摔在地上压坏了一大片花花草草,待得缓过劲来早已被人五花大绑捆了个结结实实。 黑灯瞎火中,云小七将那绿衣女子轻轻扶起问道:“你有没有受伤?” 绿衣女子随着云小七的扶持缓慢起身,也不给个答复只是看着云小七默不作声,突然伸手极快将云小七的蒙面巾子一把扯开,云小七的整张脸被笼罩在了皎白月光之下。 “我嚓!”云小七噌一下退得老远,“又不是相亲!干嘛要看我的脸?” 一番打斗之后绿衣女子的衣衫发式显得有些疏松狼狈,背对着月光使得无法看清她的说话表情:“................你这样貌也够当个府内行走的护卫了,今夜你救我一命,明日我举荐你去我姑父那儿当个从五品的带刀护卫,往后也不必飞檐走壁偷鸡摸狗了,挣个好出身,也好将来光大门楣。” 原来一直当我是个踏月色而来的窃贼呀……云小七露齿一笑:“姑娘想报恩?不如直接赏些银子给我得了呗~~~” “你个堂堂男儿就这点儿出息?真是白长了一副好皮囊!日后哪个女人跟着你算是倒了大霉了!!” “嘿嘿!姑娘教训的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在下先谢过表小姐的栽培。” “什么表小姐的?我有名字……脱脱*察哈帖尔罕。” “嘻嘻!在下云小七。” 第四十四章 那个名叫脱脱的女子说话算话,略施小计令刘仪亲眼见识了云小七的卓绝轻功,当场厚禄礼聘云小七为刺史府从五品带刀护卫,统领刺史府近三成护卫,至于脱脱先前说的从四品官阶,刘仪的意思是待得云小七熟悉了护卫队的事务再升迁也不迟,刘仪将云小七大加赞赏了一番之余又对脱脱笑着说“还是攸儿丫头的眼光好!”随后大笑离去。 那个声名远扬的泾州刺史刘仪给云小七的印象倒是没那么阴险城府,反而刘仪的谈吐之间倒是有股名士之风,虽然早已是五绺长须两鬓斑驳但举止沉稳得体,言语简练又不失威仪,初次见面也担得起取名的那个‘仪’字,至于刘仪临走时的那声‘攸儿丫头’令云小七有些疑惑看向了脱脱,脱脱当即横了云小七一眼:“我父亲是溱州人士,我的汉名叫‘赵攸’。” 云小七刚入护卫队时可没几人给她好脸色看,一个细皮嫩肉的乳臭小子居然一来就混了个从五品踩在他们上头……开什么玩笑?!仗着有张面首的脸就管着三成弟兄,想得倒美!于是乎云小七在躲过了明里暗里的挑衅之后,终于在一次用午饭的时刻将一个大海碗倒扣在地上,指着对她冷嘲热讽不肯停歇的四个护卫说:“少跟个娘儿们似的在一旁耍嘴皮子!是大老爷儿们的就在拳脚上见真章!也不用你死我活免得对着上边儿难交代……今日若是你们几个能把我从这大海碗上赶下来双足站地,我即刻卷铺盖走人不说还给你们四个每人纹银百两!小爷我说得出绝对做得到!但若是你们四个被我凑得趴在了地上,小爷我也不要你们的银子,只是从今往后给我规矩些!” 那四个护卫都是从溱州追随刘仪过来的、最是有升迁指望的,却被云小七半路截糊不止还听说是由赵攸表小姐引荐的又不能明打明动手教训,实在是一口气咽不下吐不出,此刻听云小七自己夸出海口下了战帖,于是那四人便毫不客气甩开袖子就攻了过去,其他也在伙房吃面条的啃馒头的一群护卫即刻拥上去围观,呐喊助威的也有买定离手的也有一时间像个菜市口好不热闹! 最终赔率为:四护卫一赔一,云小七一赔十。 近乎九成五的护卫都买了一赔一,仅仅平时与云小七有过交谈的或是往日里与四护卫积怨极深的寥寥几人买了一赔十。 结果,三盏茶不到的功夫,那寥寥几人乐疯了! 有一人边数铜钱边笑咧着嘴说:“快!哈哈~~~真是快得连影子都找不到了!都还没怎么看清云小七是如何出手的……嗨!那四个人就倒地上去了,真是绝了!!” “去!乱喊什么呢?!那得叫‘七爷’!嘿嘿!七爷好身手!七爷好功夫啊七爷~~~”另一人双手兜着满满的铜钱跑到云小七旁边笑得一脸乐呵,“七爷~~这是我朱未孝敬您的……以后还望七爷多多关照提携~~~” 云小七笑着对那朱未摆了摆手,随即走至那四个倒地不起的护卫那儿给他们解穴,接着对他们抱拳诚恳言道:“方才云某得罪了,四位大哥都是义薄云天的人物,云某知晓方才四位大哥是为了试探云某身手特意承让的,云某感激不尽!今日云某做东,聊表谢意,还望四位大哥赏脸!”说完重重一揖,场面一下子安静了。 那四个护卫看着云小七,只是互相交换了几个眼神无人开口,而云小七却仍是低头作揖,纹丝不动,整间伙房都是男人却无人说话,却忽然传来了一个女子的声音:“何护卫、吕护卫、施护卫、张护卫,尔等四人将云护卫深深试探了一番,不负刘大人嘱托,实属忠心一片!” 众人循声望去,棕瞳媚眼柳眉丹唇,不正是脱脱*察哈帖尔罕么? “攸表姐,那人就是助你脱险的那个护卫吗?但他的年纪……看上去比我大不了多少啊!” 云小七转头看出,见着脱脱身边右侧站着一个少年左侧跟着一个少女,那三人正站在伙房门外都盯着她看,尤其是那个少年更是一脸好奇地上下打量着云小七。 “表小姐,四少爷,五小姐。”一干众护卫均是忙不迭给那三个少爷小姐行礼请安,倒是云小七对着那三个看热闹的人慢慢站直了身子,嘴角微扬笑了笑,跟在脱脱左侧的那个少女一下子脸红了。 脱脱轻瞄了眼左侧的五表妹刘微,脸上似笑非笑看着云小七,开口朗声说道:“何、吕、施、张四大护卫忠心可鉴,赏俸半年,赐虎皮靴,以示嘉奖。刘大人那儿我会去禀的,你们四人现在就去账房,就说是我说的。”停顿了片刻又说,“云护卫挑上几个人,护送我和微表妹、矶表弟出府。” 脱脱点名要云小七带人护送,于是云小七便叫了六个属下换了常服,连着她总共七个便衣护卫随着脱脱姐弟三人晃到了大街上。脱脱三人到底也是官家子弟,但出府既不坐轿子也不带亲随,为避人耳目,云小七让六个属下散落在四周人群中,她自己独自一人不远不近地跟着脱脱他们,一脸闲情逸致东瞧西望的也像是来逛街的。 泾都虽说远离帝都且又临近北狄,但城中的大街上俱是车水马龙酒肆林立,云小七早在刚到泾都之际就在城中游玩了好几天,已将泾都何处好吃哪里好玩都摸索了一遍,最近几日在刺史府当差做了护卫总是不得空,此刻也正巧可以忙里偷闲,远远瞧见街角处有个麦芽糖作画的摊贩正用手里的木勺舀了半勺子如蜂蜜般的麦芽糖浆,手势熟练地在一块油面木板子上画出了条活蹦乱跳的鲤鱼,喜得在旁观着的几个孩童连连鼓掌叫好,当那笑呵呵的摊贩大叔大声喊:“好看又好吃的麦芽糖莱~~~转一圈选图样只要三文钱莱~~~甜甜的吃了还想吃莱~~~”之时,好几个孩童都央求着身边的大人去买来,一时之间那摊贩大叔忙的恨不得手足齐飞,于是又引得几个孩童巴巴盯着哇哇乱叫,有的说要龙有的说要凤,吵吵闹闹得使得脱脱的五表妹刘微一个劲摇晃着脱脱的手臂说也要过去瞧瞧。 脱脱一派大姐头风范点头允可,那姐弟三人也凑过去看热闹,云小七自然也顺便跟过去瞧了瞧,见那一圈图样中除了龙凤,还有十二生肖,四方瑞兽,云小七一眼就看中了那个惟妙惟肖的麒麟,心想着待这群孩童买了之后她自己也去转一圈木杆子,不多时几个大人都给自家孩童买了麦芽糖离去,云小七见刘微、刘矶还在踌躇着图样,而脱脱估计不喜吃糖故而只是对那摊贩的作画手艺感兴趣,于是云小七上去投了三枚铜钱,细长手指轻拨木杆子,转了三圈半停当在了麒麟……隔壁的玉兔上面,摊贩大叔呵呵一笑即刻麻利地浇下了麦芽糖浆,两三下便完工,取了根竹签子与玉兔粘合,最后用细薄刀片铲起玉兔,举着竹签子上的麦芽糖玉兔送到了云小七面前。云小七遗憾一笑,转手将玉兔送给了一个流着鼻涕咽着口水孤零零在旁边看着的小男孩,初时那小男孩呆呆地直犯楞,见得云小七对着自己温和一笑才如梦初醒般接过玉兔,结结巴巴说了句‘谢…谢谢…大…哥哥……’,但是那小男孩又不吃,只是双手牢牢地将竹签子攥在手中,上下左右瞧着玉兔笑得一脸幸福满足。云小七见此也不由得跟着开心笑了起来,弯下腰正对着小男孩的脸说:“当心将蝴蝶蜜蜂招惹过来,那时候你可就没得吃了哟!就算舍不得,最起码也先舔两口尝尝呗~~~这样子玉兔也不会走了样的……”还没待云小七说完,那小男孩就赶忙用袖子管儿擦了擦鼻涕,随后赶紧对着那玉兔的屁股舔了两口,云小七笑得欢乐至极,指着玉兔的鼻子说:“这儿也能再舔舔的……” 忽然,透过麦芽糖浆的空白缝隙,云小七无意间瞄见了一抹眼熟的窈窕背影,她即刻瞪大了双眼……似乎越看越像!云小七倏地站直了腰板张望了一番,回头瞧了眼脱脱三人正在看摊贩作画于是即刻打了几个手势,随后直直向前追了上去。 混在人群中的六个属下领会意思,不动声色围拢上来将脱脱三人守在了中心。 云小七紧紧跟着那个细瘦背影,见那姑娘也不像一般女儿家上了大街这里瞧瞧那里看看的,而是在大街上直行,对两旁的商铺摊位吆喝声充耳不闻,在熙熙攘攘的行人中来回穿梭从不与一个路人有过接近,显得那姑娘的腿脚身形轻巧灵便。云小七觉得那背影越看越是像慕容,见那姑娘似乎将要在下个街口左转,于是云小七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去,突然一连串敲锣打鼓声自那街口响起,紧接着一条黄龙由一队人舞动起来,跟着前头戏耍着红绣球的福娃蜿蜒而行,却正将云小七的前路给挡了,云小七见自己与那姑娘被眼前的这条舞龙队相隔两端,一阵懊恼!东张西望着寻找个能穿过去的空隙,但舞龙队实在是连绵不绝!云小七只得隔着舞龙望向前方,想着去寻觅那身影是否还能看见,却发现在舞龙的另一侧,有一双清灵妙目正盈盈凝视着自己,绝不稍瞬,青莲颜面,眼澄似水……周围的嘈杂喧嚣似乎霎间消逝,云小七什么都不听、什么都不看,只是默默与她对视着,一眨不眨、一动不动、一言不言地与慕容互相对视着,待得那条长长的舞龙来了个神龙摆尾在云小七眼前晃着了她的眼,云小七才如梦初醒般拔腿就上前,还没穿过大街却发觉不见了慕容的踪影! 云小七心中不由得一阵焦虑,随手抓住旁边的一个方巾书生急促问道:“这位兄台!方才可有见过一个身穿青衫的姑娘??个头差不多到我这里,神情清冷,容貌清丽的?!” “呜呼!看这位兄台衣冠楚楚相貌堂堂,谁知竟与那孟浪泼皮无异,在这光天化日之下冒昧打探姑娘家,此乃实属非礼也!兄台可知圣人曰……”那方巾书生正要摇头晃脑说教一番,云小七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赶忙去问在街旁做生意的几个货郎,得不到消息又跑入离得最近的几爿商号问询,云小七在大街上来回跑动问了许多人,竟然没有一个人说见着过慕容,只有一个药铺的小学徒说方才在切党参片时似乎见过一个青衫女子,像是进了药铺斜对角的那家茶楼。云小七大喜连声道谢一溜烟蹿进了那斜对角的那家茶楼,结果是有个穿青衫的姑娘,但一眼就看出那人比慕容壮了许多……满怀希望又十分失望……云小七低头重重叹了口气,对自己轻轻摇了摇头,站在大街上环顾四周望了一圈又一圈,似乎是要确定真的找不着慕容了,这才慢吞吞地原路返回去找脱脱他们。 方才给云小七说见过青衫姑娘的那个药铺小学徒,在药柜子旁探出半个身子,看着云小七渐渐走远了,才转身对着药铺里头说:“那位公子爷没抓到想买的药,此刻已经走了。” 一个掌柜打扮模样的中年男子掀起门帘,露出个脑袋对小学徒说:“甚好!你就在柜上盯着,当心有人杀个回马枪,更别让外人进来,仔细些的!”说完放下帘子,对着那上座的品茗女子拱手,“禀慕容掌舵,那狂徒已被打发走了,还请宽心。” 慕容一脸淡漠地轻嘬清茶,倒是坐在慕容下侧的另一个美貌女子对着药铺掌柜妩媚一笑:“还是诸葛做事稳妥,若不是诸葛随机应变,咱们慕容掌舵说不定就给人拉回去当媳妇儿了~~~” “嗒”一声,慕容将手中茶杯一顿,神情冷漠看着诸葛:“你将我和纳兰唤来泾都已过了好几日,却不明言所谓何事!究竟意欲何为?” 诸葛上前三步对着慕容躬身回答:“禀慕容掌舵,请您二位前来实非在下之意……是堂主命在下在泾都好好款待二位,在下推测........待得堂主到了泾都,自会示下的。” 慕容默不作声,又给自己倒了杯茶慢慢喝着,倒是纳兰继续说:“堂主有示下的话~~~只需按着老法子传令给会贤雅叙即可,何事要我俩千里迢迢从帝都赶来泾都?” 诸葛像只狐狸般眯眼一笑:“纳兰姑娘千里迢迢自帝都赶来泾都不假,但~~~据在下所知,慕容掌舵前阵子都是在泾州地界里头的……” “这可真是奇了怪了!”纳兰抚着左手食指上戴着的猫眼石戒指,斜睨着诸葛说,“我随着慕容掌舵自帝都一路坐车搭船,三日前才入的泾都,不知诸葛是听哪个长舌鬼胡诌了慕容掌舵的踪迹的?” 诸葛将腰板子压得低低的:“呵呵!在下道听途说罢了!惭愧惭愧!......方才慕容掌舵问询所谓何事,明日便能见着堂主了……到时二位一问便知。” “就知道问你也是白问!”纳兰手中拈着的绣帕对着诸葛置气般用力一甩,又转头对着慕容说,“如意楼的乳鸽是时候该出炉了,咱俩再去尝尝吧!隔了一日便想了。” 如意楼的香酥乳鸽乃泾都一绝,每日仅售九十九只,未时三刻准点出炉,慕名而来或者回头食客均是络绎不绝的,若不是有人替纳兰定了厢房预先留下了两只香酥乳鸽,纳兰当真是拉着慕容白跑了一趟。 “香!嫩!脆!鲜!”纳兰嚼着一块乳鸽腿肉两三下即咽了,饮了半盏酒之后又紧接着夹了一块,瞥见慕容只是在细嚼慢咽似乎若有所思,于是笑容暧昧地低声问道,“如此美味佳肴,但看咱们掌舵的脸色味同嚼蜡,难道~~~慕容姑娘在想着什么人?” “不知是哪位英雄俊杰入了慕容姑娘的法眼?可否介绍学生认识认识,也好交个朋友。”一个方巾书生推门而入,对着厢房内的慕容和纳兰长揖倒地,“许久未见,宗政有礼了。” 慕容难得唇角微扬,笑对着方巾书生宗政点了点头:“许久不见了。” “嗨!从小就是这副文绉绉的模样,你也不嫌一股子酸?”纳兰嘴巴虽然不饶人,但早已眉开眼笑,“正等着你呢!再晚来一会儿就没你的份儿了。” 宗政儒雅一笑,边入席边对着纳兰说:“怎么说也是我为你们俩定的厢房留的乳鸽,好歹给我预备着些啊!你说是么?慕容?” 慕容笑着摇了摇头:“别和她斗嘴了,有那功夫还不如多吃些乳鸽。” “哈哈!”宗政鼓掌大笑,“许久不见,慕容可是比当年变了些了,会笑了,又会说笑了,好!真好!” “呵呵~~那也要看慕容遇着了什么人使得她变了些了……”纳兰对着慕容挤了挤眼睛。 “哦?嗯~~~难道是方才在大街上问我‘青衫姑娘何处寻’的那位兄台??”宗政笑着试探一问,却见慕容的脸色有些不自然,而纳兰更是笑得眉飞色舞,宗政不由得神色一顿,轻咳一声说,“既然能得慕容的垂青......想必那泾州刺史府的带刀护卫……他的本事自然是不差的........” 第四十五章 总领刺史府护卫队的乃是正四品护卫长刘化,云小七听了那姓名也该知道刘化与刘仪多少有点儿沾亲带故,无意间问下来果然这二人是宗族兄弟,俩人属一个曾祖父,那俩兄弟从小一个手不释卷一个拳不离手,刘化自从将一套五行拳学成出师了便一直跟随刘仪左右,藉由着刘仪的高升,刘化也从布衣平民一步步做到了正四品的外州武官。 每当刘护卫长没啥要紧事儿的时候,也会带着几个有品阶的属下去花满楼小酌一杯花酒。伙房独斗四护卫的事儿刘化也是知道的,此事过后的第二晚就带了四护卫叫上云小七一行六人浩浩荡荡去了花满楼。 刘化在那里摆了一桌,看样子是要当和事佬。 那四个护卫是一路跟着刘仪、刘化俩兄弟的,见了此景心中舒坦了不说更是面上有光,各个争先恐后给刘护卫长敬酒。刘化一一饮下了,转脸对着云小七举杯说了句“刺史大人叫我替他谢谢你。” 云小七在神色疑惑的四大护卫面前双手举杯与刘化一饮而尽,接着又给刘化和四大护卫斟酒,动动嘴舌说了许多好话又拍了无数马屁,刘化也在一旁略微示意,总算化干戈为玉帛,令得那四大护卫摒弃前嫌甚至与云小七称兄道弟起来,又见得云小七的性子也是豪迈爽快的,喝起酒来一口一干毫不忸捏推脱,更是对上了那几个大男人的脾胃,前几日还觉着云小七面目可憎,现在倒是越看越顺眼了。 那桌花酒饮到小半夜都喝得有些醉醺醺的了,几个作陪的花满楼姑娘仍是伺候着吃喝,刘化和四大护卫借着醉意都有些毛手毛脚起来,引得花满楼姑娘都吃吃得笑个不停,娇声连连撒着小性子。刘化第一个等不及,将身侧的那个十五六岁少女打横抱起,对着四大护卫和云小七笑着说:“明日还得交班的,都早些休息吧……哥哥我先行一步~~~”还未说完就抱着一脸娇羞的姑娘,驾轻熟路地出了厢房上了楼。 其实四大护卫也早已是按捺不住了,只是见得顶头上司坐镇不好放开手脚,此刻刘护卫长早已先去翻云覆雨了,四大护卫哪还有客气的道理?一个个都急着对各自相陪的花满楼姑娘又亲又摸…… “嘿嘿!也难得化老大请客,做弟兄的自然是恭敬不如从命的……”何护卫的一只右手伸入花满楼姑娘的领子里,在其胸间来回搓揉,两眼放光。 吕护卫粗着脖子,拉起身侧的花满楼姑娘就往外走。 施护卫和张护卫看样学样,连声催着姑娘们带他们去各自的房间。 何护卫看了那三人的急切模样哈哈大笑,见还剩云小七窘着脸坐在那里,低声嘿嘿一笑:“云兄弟在发什么呆呢?莫不是想着家中娇妻?” “不是不是……吾还未成婚呢!” 坐于云小七身侧的花满楼姑娘半个身子倚在了云小七的身上,又倒了杯酒送到云小七的嘴边:“好一个俊俏郎君~~既然官爷还未娶妻~~良宵苦短~~不如今夜就让奴家来伺候官爷吧!奴家的被窝可暖和了~~~” “哈哈!柳绿说的对!云兄弟今夜就好好享受这温柔乡吧!”何护卫见着云小七对那柳绿手足僵硬,抱也不是推也不是的模样,眼珠一转失声笑道,“难道云兄弟还是根没点过的蜡烛??”发现云小七听了这句话一脸的哭笑不得,何护卫笑得岔气,“哈哈!云兄弟不必慌乱,柳绿姑娘的那招‘箫震江湖’可是能在花满楼排得上号的~~~嘿嘿!保管云兄弟飘飘欲仙、欲罢不能!” 一直小手自云小七的胸膛慢慢往腰腹间滑去,只听柳绿在云小七的耳边吹着热气说:“玉郎莫慌~~~奴家来教你……玉郎必定欢喜~~” 云小七晃着微醺的脑袋,耳垂一热,眯着双眼似乎看到了那日在大街上蓦然凝视着自己的那对轻灵妙目,但鼻尖闻到的却是一股脂粉气……瞬间清醒!侧目看到的是一张陌生年轻的脸庞,而腰间的犀带似乎正被人轻力拉扯,云小七快速抓住那作乱的小手,却听见何护卫怪声怪气地说:“哟呵!你俩现在就开动了呀?嘿嘿~~还是柳绿贴心~~这儿就让给云兄弟了,*一刻值千金~~~我老何去也……” 不大不小的厢房里只剩下云小七和柳绿姑娘,云小七尴尬一笑,想说些什么,却见柳绿站起身,勾起着云小七的右手尾指轻声说:“请玉郎随奴家来~~”言罢就要牵着云小七往里间走去。 云小七五指收紧,纹丝不动,见柳绿回首疑惑,于是笑着对柳绿说:“说出来恐怕柳绿姑娘会不信……方才吾想起了一个人,此刻心里正念着她,所以今夜,吾只想喝一晚上的酒!不知柳绿姑娘的酒量如何?” “原来玉郎心中早有了意中人呀!不知是哪家姑娘如此好福气呢?”柳绿仍是面带笑容,去门外吩咐了两句就折回到云小七身侧入座,“那柳绿今夜就偷个闲,陪着玉郎醉一场~~~柳绿量浅,还望玉郎多包涵的。” 云小七见一个花满楼的小厮送了两坛子酒进来,扔了块碎银子说:“这儿不用别人伺候了,我不招呼你们谁也别再进来,免得扫了本少爷的兴致。” 小厮连连作揖后退出门,柳绿笑而不语夹菜举杯。 酒过三巡,柳绿无声趴在了桌子上,照理说来青楼女子的酒量应该比那些寻常男子都要好上个三分的,但今夜的柳绿才喝了半坛子不到的酒,此刻却已是不省人事了,似乎就像被下了药一般的……云小七伸出右手食指探了探柳绿的鼻息,接着又搭了脉息,随后嘴角微扬邪气一笑,双手托起柳绿走至厢房里间,只看见一张大床,床上铺着几层厚厚的被褥,云小七直接走至床沿,将柳绿放在床上,替她盖了层厚被,扬起左掌挥灭烛火的同时,轻踩窗台投入暗黑的子夜中。 刺史府内宅里头的五百个护卫中,能算得上会真正功夫的不出十个,此刻这十个中的五人现在花满楼玩得正欢,两个今夜不当班,还剩下三个,一个上半夜,一个中夜班,一个下半夜,但这三人都是守在府内的,一有风吹草动就会闻讯出击!虽说那几个人的修为也仅是二三流的本事,但就怕人多事杂,更何况还有个身份神秘又胸有城府的脱脱! 云小七趁着前阵子当差的便利,将刺史府的地形熟悉得七七八八了,但有些地方是她这个从五品的带刀护卫还去不得的,故而到现在云小七还是吃不准麟印是否会在刘仪手里,若是不在,云小七就得即刻赶去溱州找巧匠麻二,如果是在的话……就算偷不走也要毁了!云小七心中暗自盘算着,身形轻快闪入刺史府偏门,身影如鬼魅般东飘西荡来到了内宅的东南角,但见那屋子仍旧亮着烛光,不尽暗叹了口气……那什么人啊三更半夜的怎么还不去睡呀?!又见到一个打着灯笼的小厮正一步步走上台阶,后面跟着个拿食盒的丫鬟,那两人刚登上最后一根台阶,就有一个壮硕的虬髯护卫从那屋子的偏室走出。 打着灯笼的小厮对着虬髯护卫说了几句话,那虬髯护卫默不作声只是将食盒打开检视了一番,随后拎起食盒走向屋子,那小厮和丫鬟也转身回去了。 那虬髯护卫轻叩了两下门,没多久有人自屋内开启,云小七凝目望去,见到那开门接入食盒的人正是刘仪的亲随刘全,又听见刘全对虬髯护卫说:“老爷说了,今夜就在这书房歇息的了。” 虬髯护卫双手抱拳,点了点头。云小七见那虬髯护卫的双手着实厚实,掌背青筋凸显,一看就是练了刚猛的掌上功夫……听说这虬髯护卫的那对‘开山掌’能将一大块磐石轻松劈碎,此人平日里与云小七照过几面,话不多,若不是有一回护卫队练武时听见他那地动山摇的一声吼,云小七还以为他是个哑巴……虬髯护卫习惯在全力出掌前先来一声爆吼,听朱未说,之前有一回吼得几个老婆子以为是打雷了,赶紧要去收衣服。 云小七自嘲一笑,既然刘仪在里面,不可能只有虬髯护卫一个人守着,偏室里必定还有另一个护卫,唉!若是今夜不想打草惊蛇,这屋子里是进不去喽~~~还是去别的地方探探吧!做刺史府护卫的另一个方便就是能将刘仪的家世顺利打听出来,云小七脑子里快速想着: 刘仪的发妻为赵氏,妻弟名唤赵仲凡,也就是脱脱(赵攸)的父亲,脱脱的母亲出自北狄,据说是赵仲凡在游历北方草原时相识的。 刘仪生有三子二女,三子为刘硕、刘研、刘矶,二女为刘徽、刘微。这五个官二代中,除了刘硕和刘研那两个儿子是正妻赵氏生育,其他三个子女均是庶出。刘硕和刘研两个嫡子早已投入军中历练,庶子刘矶每日与西席先生及府中幕僚为伍,似乎打算是要在科举上出头,至于那两个刘小姐……估计是等着嫁人吧? 脱脱作为表小姐住在刺史府里头,但她的言语行事倒像是个运筹帷幄的女相爷,府内的大小事务,只要她脱脱去找刘仪开口,几乎都是允了的,不过脱脱执事精明果断,知人善用能说会道,面面俱到左右逢源,偌大个刺史府无人不尊无人不服……倒是让云小七想到了红楼梦里头的那个凤姐,不过也多亏了脱脱北方人的性子,举止爽快有些气量,倒比起王熙凤来要受人欢迎了许多。 想起脱脱,云小七便回忆起初遇脱脱的那夜半路杀进来的那两个弯刀刺客,那晚弄出那么大的动静,但事后却没有一人问及提起,那扇破裂了的窗户、那丛东倒西歪的花草都在一夜之间恢复了原样,就连那晚恨不得将云小七一刀捅死的小丫头再次见了云小七也没看出什么异样来。 不知道现在,脱脱睡了没?……云小七一向是遵从“知行合一”的,想到了就去做,调转方向直接往那楼阁去了。 果然,脱脱还没睡。 看着那扇泛着橙黄灯光的窗户,云小七无声一笑,顺便往那扇窗户投了颗小石子儿。 开窗的不是脱脱,也不是那小丫头,因为那颗小石子儿还没碰到那扇窗户,就被一道银光打偏斜斜落入了另一边的草丛中……使的好暗器! 云小七还未好好赞叹一番,已经有两个人影手握刀柄无声奔向小石子儿来时的方位,云小七早已在投小石子儿的时候移形换位躲在了假山的阴影里头,见得那两人无功而返,又有一人自花丛间走出,那两人对那一人行了一礼,看衣饰都是刺史府的护卫,只是自花丛间走出的那个护卫腰间多了块黒木腰牌,袖口及长袍下摆的边角都是用了宝石蓝的丝线绣制,云小七认得那黒木腰牌因为她自己也有一块,而她的护卫服饰的边角丝绣是孔雀绿,说明那人与她一样是个有品阶的护卫,只是比云小七低了一截……看来剩下那第三个护卫就在此守着表小姐了~~~那么刺史夫人还有那几个姨娘、五个官二代那里由谁来罩着呢? “七爷~~”云小七心中问自己,“如果你是刘仪,有样挺重要的东西,放自己这里怕丢了,那你会放哪里呢?”云小七转了下眼珠子,“放老婆那儿呗~~~虽说只是有可能,但今夜能去偷偷看的地方也只有那里了,不放过一个有希望的地方。” 果然,只有几个普通的护卫在刺史夫人住的院落大门外来回巡视。屋内卧房早已是漆黑一片,偏室仅仅亮着一盏灯,两个十七八岁的丫鬟正轻轻打盹儿守夜,其中一个丫鬟正是平日里贴身服侍刺史夫人的。云小七暗自点了点头,刚跃上屋梁打算找个什么缝隙蹭进去,忽听屋里头传来一声姑娘的嗓音:“双喜儿……” 云小七心中一惊,但听偏室一个丫鬟急忙应声:“哎!五小姐要什么?”那丫鬟一手持着蜡烛一手揉着眼睛,疾步走至门前开门进屋。云小七即刻无声滑至门框边上,趁那双喜儿在下面开门的一刹那,她顺势穿过门缝再轻点足尖,就在那几个呼吸间,云小七悄无声息地从屋外进门稳当坐在了卧房内的房梁之上。 “五小姐可是想要吃茶?”双喜儿用手中的蜡烛将卧房里的一盏灯笼点上,顿时一片橙黄朦胧,也算能看清些什么了。 只听那柔弱慵懒的嗓音自帐内传出:“嗯~~就那碗枫露茶了~~~” 双喜儿将半边鹅黄帐撩开用金钩挂起,服侍了那五小姐漱口之后又将一个汉白玉盏奉上:“五小姐又睡不好了?不如让奴婢点上檀香,用来安神的?” “也好~~”帐内女子将枫露茶三小口饮尽,接过丝帕拭了嘴角:“娘知道我这几日不曾好眠,特意派你来照料我,今日又让你取了檀香过来,定是有用了的。” 我嚓!云小七暗自翻了个白眼……原来这里是刘微的寝居!那什么刺史夫人的贴身丫鬟双喜儿只是临时调班过来伺候的!看来今晚的运气很不好啊!! 一股淡香气息在房内四处蔓延,令人闻之神思安逸,只听刘微轻叹了口气:“双喜儿,你比我大四岁,可有闭上眼睛就想起一个人的时候?” 双喜儿正要伸手将鹅黄帐拢起,手势在听了刘微的问话之后稍一停顿,随后撤了金钩放下暖帐,低着头后退了一步:“双喜儿自幼九岁起便跟着夫人用心服侍,奴婢心中只有主子,不作他想.........双喜儿老家没人了,如今是伺候着夫人小姐,往后若是主子嫌奴婢大了,做奴婢的听候主子的差遣就是。” “双喜儿这是说的什么话??”帐中少女起身坐起,隔着鹅黄帐说,“我还未懂事的时候你就已经在娘身边贴身伺候了,你做事谨慎为人厚实,又是个细心良善之人,娘虽然未曾明说,但从没将双喜儿当个奴婢下人来看的!如今双喜儿却说出这等沮丧的话来,叫我听了是何等的心酸?” 双喜儿连忙屈膝福礼:“五小姐恕罪!是双喜儿嘴笨说错话了!五小姐消消气……否则明日一早请安的时候又得先敷两回眼睛了.........方才五小姐问双喜儿的意思……双喜儿...有一年双喜儿在遇见一人之后,时不时就盼着能再遇见,或者再看到一眼,但真到了见着的时候又一阵心慌意乱,更加不敢再有别的什么了……平日里忙着些无暇去想,但到了睡前睁眼闭眼就全是那人的模样,明明是乏了的但就是无法入眠,真真是急人的!” “那..........”帐中的单薄身影似乎是搂着锦被双臂抱膝,幽幽叹了口气,“这该如何是好?” 双喜儿仍旧屈膝回答,但语调似乎有些颤动:“双喜儿清楚自己个儿的身份,明白奴婢是配不上人家的,所以定要狠下心来断了那念想!但凡自己还在胡思乱想,就让自己多做些活计……日子一长.......也就罢了!” “双喜儿……真是苦了你了……” “五小姐馥雅端庄身份金贵,他日定能配个佳婿,老爷和夫人定会给五小姐择门好亲事的……五小姐不必多虑了,劳累了神思可就不好的了。”双喜儿轻轻站起身,“夜已是很深的了,五小姐早些歇息,双喜儿就在偏室里值夜的。” 云小七见状,连忙准备着要随着双喜儿开门了就蹭出去,但估计是因着夜半起了大风,那双喜儿只将房门拉开了一条缝,接着侧身出去后快速将门合上了!云小七头皮一僵......忽然听闻一声轻叹自鹅黄帐内传出:“你怎么还不走?” 云小七猛地朝那暖帐看去,心中想着怎么处置这五小姐,却又听刘微轻悠缥缈说着:“你每时每刻在我脑中不肯走,昨日央求了表姐带着我又见着你了……你与我说过的话不过五句,五句话里头不过十五个字,可为何就是要想着去看你?” 云小七松了口气的同时又觉得好笑,原来是五小姐正经历着青春期呢!云小七暗自偷笑的同时四处张望着能够溜出去的口子,忽然见着刘微撩帐下床,背影单薄随手披了件外衫,点了灯台执在手中径直走到画架子前,将覆在架子上的长条绢布轻手掀起……一个长亭玉立的男子画像赫然显现。 刘微的姣好面容在见着那副男子画像的时候涌现出几分思念几分迷离,一丝温柔笑意在她的唇角展现开来。 云小七不由好奇到底是何方神圣令得五小姐辗转难眠,当她矮着脑袋凝神探望后,云小七笑不出来了。 这画像上的男子,一袭青衫,宽袖乘风,俊眼修眉,器宇轩昂,右唇角略微上扬带着几丝洒脱显出一份淘气,但整个五官叫人看了却又是说不出的舒服安心,那对炯然有神的眼睛似乎正温暖注视着你,但略微多看几眼又仿佛只是透过你看向远方……看着那副画像,云小七感觉自己是在照镜子,除非这世上还有个失散多年的双胞胎兄弟,否则那画像就是自己无疑! 第四十六章 一晃数十日,云小七已在这泾州刺史府中当了近一个多月的从五品带刀护卫。刺史府里头平安得很,护卫们也跟着清闲,云小七成天就是带着几个属下组成九人队轮岗巡视,交了班没啥事就跟着一伙儿同袍去府外这儿吃吃那儿喝喝,尤其是花满楼那儿,云小七隔三差五地随着刘化一道去寻欢作乐,也因着这点缘由更是与刘化走得近了些。 四大护卫自是不必说了,只要是闲着便拉上云小七喝酒去,不出几日云小七便挤入了‘花花护卫’的行列,刺史府中上至刘仪家眷下至丫鬟小厮都听闻了云护卫那好色贪杯的浪荡习性。 原先有几个机灵丫鬟见了云小七的模样,心中暗喜打了些主意,有时寻个机遇在云小七面前‘落’下些什么,或是见着云小七带队巡逻之际暗送秋波,如今知晓了云护卫寻花问柳嗜酒贪杯的劣迹,于是个个改了心思,见了云小七如见耗子一般。 这几日的午后都是晴空万里暖阳高照,云小七身着绵甲、头戴铜盔,带着八个小护卫在刺史府内宅巡逻,走至后花园之际听闻一声惊呼,随即又有几个女孩唧唧喳喳了开来。云小七知晓今日有几个官宦世家的千金受邀登门,想必那几个小娘子此刻正在这后花园中游乐,护卫们应避嫌,但方才分明有女子的惊呼声,正在思虑间,一个小丫头踩着石径快步奔出,那小丫头见到云小七正带了护卫们就在前头,赶紧对着云小七挥了挥手……原来是千金小姐们放纸鸢,春风不够劲道于是纸鸢倒栽在了树枝上头,那纸鸢是几位千金在一起合力绘好了的,忙活了半个多时辰,不曾想刚撒手就到高枝儿上去了。几位千金自然不可有失体统,丫头们没力道爬树,小厮们就算爬了上去也无用,那几根细细的高枝儿怎吃得住那分量?非摔下来不可! 云小七听那小丫头说了几句便了然一笑,吩咐属下继续巡视,她叫小丫头带路进了后花园,没走几步便望见一只色彩斑斓的‘蝴蝶’落在高高的树顶上随风摇弋,几个环肥燕瘦的千金小姐们正站在那棵高树下焦急仰首。云小七远远候着,待那小丫头前去将几位千金请入屋内了,于是一跃而起轻点枝丫巧取纸鸢,如展翅大鹏般落地的同时手中的‘蝴蝶’迎风翩翩煞是好看,引得屋内几个小娘子们纷纷探头一阵惊叹。云小七将纸鸢稍事抚平,轻轻摆在了园中石桌之上,对着屋内作了一揖之后赶紧转身走出了后花园……方才纸鸢在手的时候,云小七突然想起,脱脱将她引荐给刘仪那日,就是因为自己轻踏行云步衣袂飞扬,如风中柳絮般从容又如雷鸣闪电般迅捷,将一只飞往远空的断了线的纸鸢抓了回来,让‘正巧路过’的刘仪看了个正着……隐约记得在刘仪叫好的同时,云小七似乎听到了假山堆后头的吸气声,出于习惯云小七刚落地便朝假山那儿瞧了一眼,见得露出的是长裙边角于是不予计较地一笑而过…… 难道就是在那时?那日在假山后头的是五小姐刘微?云小七笑着摇了摇头,那夜无意间探得刘微的心思之后,她就想着法子作践‘云护卫’的名声,因为云小七知道刘微还是个年幼的深闺小姐,往日里头认识说话的也就那几个,平常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一年难得上几次街,见着陌生男子更是避而远之的,那晚云小七虽不清楚刘微是怎么会动心的,但她明白的是自己从未与刘微相识相知过,谈何用情?青春期的少女情怀多半是朦胧懵懂中的美化幻想,断了刘微的心思最直截了当的法子便是让她看清楚真正的‘现实’……试问哪个正经的大家闺秀会对一个成天在花街柳巷进进出出的色胚酒鬼至死不渝?? 可云小七刚走出后花园没多久,方才那小丫头又追了上来……难道是纸鸢又攀高枝儿了??哎呦姑奶奶!你们不会玩就别玩了呀! “表……表小姐有请……有请云护卫!”追了大步流星的云小七一路,令得小丫头喘了好几口大气。 脱脱?云小七修眉一扬,无声点头跟着小丫头重返后花园,这次几个小娘子都在,倒不避讳了反而凑在一起聊着些什么,间或有意无意地瞄一眼正缓步走来的云小七。 云小七一眼就瞧见脱脱、刘微都在那一处,脱脱坐在石凳子上定定地看着云小七,刘微低首垂目似乎盯着石桌上的蝴蝶纸鸢。云小七仍旧是远远停了下来,低头抱拳朗声道:“表小姐有何吩咐?” 只听脱脱开口:“方才云护卫将咱们的纸鸢取了下来,还未谢过云护卫呢~~~哎!你们说说,该赏些什么好?” 一时银铃般的笑声四起,不过就是没人出个主意,脱脱也笑了几声又接着说:“听闻这阵子云护卫忙得很,办完了差事还不让自己闲着……既然如此勤恳~~~五日后的围猎你也一同去!刘护卫长是要跟着姑父的,云护卫就纡尊降贵来服侍我们这几个弱质女流吧!” 泾州临近北方草原,民风习俗相比南边儿要彪悍些,只要有点儿身份的无论男女都会些个骑射,此次刘仪办了春狩,泾都的达官贵人均会在五日后的围猎凑个热闹,刘仪更是说了要带着五个子女同去,如此一来刺史府的护卫哪怕不跟去九成也会跟去八成。云小七本打算趁着那三日的围猎在刺史府好好搜查一番的,刘化那儿都已经寻了个事由也批了的,不曾想就是取了个纸鸢的功夫却被脱脱打散了计划! 云小七暗骂了一声,正想说个由头回绝,却又听脱脱抑扬顿挫地讲道:“看云护卫一脸为难的样子~~~难不成服侍我们几个娇生惯养的是委屈你了??还是觉着我们这几个弱质女子拖了云护卫的后腿???” 脱脱刚说完,就有哪个千金帮腔着‘哼!’了一声,云小七无奈暗叹了口气,挤出几丝笑容说道:“属下岂敢?只因属下一介武夫不懂个中规矩,怕服侍不当冒犯唐突,到时扫了兴致不说又败了刺史府的名声……” “刺史府护卫的名声~~~被你们几个败坏得还少么?!”脱脱那漫不经心的的口气急转直下,对着云小七冷言道,“看你身怀绝技又是一表人才心思纯良的便将你举荐了进来,如今倒是跟着那几个混账东西学了不好的了!我面上无光那也罢了!可叫我如何去对姑父交代?!”见得云小七被自己骂得缩紧了脖子,于是缓了口气,“五日后的围猎,也收收你那贱骨头,好好跟着服侍,必会有个好前程,若是还要天天去那种地方……那就趁早滚吧!” 这几夜花满楼的生意火的不行,据说是请了个艳冠帝都的绝色花魁来驻场一阵子,才跳了一曲舞奏了一回琴,就让所有台下的男人目瞪口呆,个个争先恐后要一睹芳颜,可那花魁就是深居简出,无人成其入幕之宾,这倒更是挑起了男人们的好胜心征服欲,那花魁登场的第三晚,花满楼早已是客满为患了。 “云兄弟这几日都不与咱们来这里,真真是错过了好景致的!那个从帝都过来的花魁舞起来的时候真叫做是软若无骨!她初次登台我就看花了眼睛,自那以后怎么也忘不了!真是……嗨!先干了这杯!”何护卫给云小七倒了满满一盏酒,举起便饮,见云小七虽闷声不响但也爽快喝下,大笑着又给云小七满上了,“云兄弟不必多虑!那日表小姐训斥你一事咱们都知道的,故而自那之后你老老实实呆着咱们也由着你,可明日你就跟着化老大去北郊围猎了,那花魁可不等人了说不定再过两三日就回帝都的,今夜再不拉你过来看看,咱们几个这心里可是为你不值!” “那可不是!”吕护卫从自己嘴里扔了颗花生,“那花魁的身段光是看了就觉着*,云小弟不来瞧上一眼真真是可惜的!咱们大老爷们儿三妻四妾天经地义,逛青楼又怎么了?男人不逛青楼,这儿的姑娘吃什么?那赵攸也管得太宽了些!云兄弟你尚未成亲,难得来一趟没啥的!” 云小七无声一笑,略微歪着脑袋俯视楼下的舞台,刚想开口,却听有个小厮打起珠帘唱到:“姑娘们来伺候官爷啦~~~”随即几个莺莺燕燕娇笑着鱼贯而入,四大护卫搂着各自的相好调笑了起来,云小七身边也坐了位姑娘,正是柳绿。 “多日不见,玉郎依旧俊朗不凡。”柳绿对着云小七轻声一笑,给她夹了片糖醋鳜鱼。 “哎呀~~~云兄弟~~~你这几日不来花满楼……柳绿姑娘可是望眼欲穿的!哈哈哈~~~” 云小七也不多话,连连敬酒三杯,柳绿倒也落落大方毫无羞涩扭捏之态。四大护卫一个劲的拿云小七与柳绿说笑,云小七也不搭理四大护卫的推波助澜,只是低头解释了这几日避风头的缘由,柳绿抿唇笑着也没再多问,这边厢窃窃私语那边厢呼三喝四之际,自楼下舞台传来了丝竹声,全场瞬间安静了下来。 四大护卫特意要让云小七大饱眼福,故而将正对着舞台的座位让给了云小七。云小七从那花魁轻舞登台之时就觉着有些眼熟,待得一曲舞毕,就知道那定是会贤雅叙的蝶衣姑娘!唇角微扬,如新月般的眼睛弯弯一笑,云小七侧身对着柳绿说:“时辰不早了,明日四更便要到刺史府点卯,北斗门一开就要往北郊去了,今年的春狩没个七八天是回不了城的,故而今夜吾不能留的太晚,免得误了后面的差事。” 柳绿垂首一笑,又为云小七斟了满满一盏酒:“奴家预贺玉郎满载而归,刀剑无眼,玉郎在猎场上可要多加小心,留神些的。” 何护卫一对牛眼一瞪:“怎么??云兄弟这是要回了?!这可不行啊!” 云小七笑着说:“哥几个都知道明日四更就得到讲武堂点卯的,呵呵!今日交了班后直接被哥哥们拉到了花满楼,吾孤家寡人的……连行李都还未准备呢!” 四大护卫还要说着什么留下云小七,结果云小七连连作揖撒腿就跑了拦也拦不住,与此同时花满楼的老板徐娘也过来将柳绿叫了回去,四大护卫里头有三个也是要明日点卯的,于是只能早早的散了。 柳绿随着徐娘一路走到花满楼的内院,进了厢房就见几个小丫鬟替一位美艳女子梳头换妆,柳绿即刻屈膝福礼:“纳兰姐姐!” “这是做什么?赶紧起来坐了!”纳兰略微侧头笑看柳绿,“柳妹妹可还习惯这泾都的气候?” “第一年冬日觉得挺冷的,如今也习惯了,还多亏了纳兰姐姐还有徐娘的照拂。”柳绿笑着侧坐于纳兰的下首。 “哪儿的话?这几年柳妹妹在泾都可是帮了徐娘不少,若不是有你帮衬,许多事儿难办着呢!”纳兰遣走了梳妆的几个小丫鬟,笑吟吟地问道,“听说那个刺史府的云护卫今夜总算是又来了?” 柳绿神色一动,笑着点头:“正是,云护卫前几日都不曾来,听另外几个刺史府的护卫说起是被训斥了,故而那几日没敢再出来花天酒地……今夜是要一睹纳兰姐姐的芳华绝代,所以跟着过来了,但此刻已经回去了,说是要明日随着刘刺史去北郊围猎,需早些回去准备。” “呵呵!你这丫头的小嘴真是越来越甜了~~说甚芳华绝代的?哈哈!”纳兰开心笑了一阵,喝了口茶又随意问道,“那云护卫几次三番都来花满楼捧你的场,有没有与你过夜?” 柳绿抿唇一笑:“也不知他真傻还是充愣,次次来都只是与我喝酒说话,他喜欢听人弹琴吹笛,有时只是他一人来就会点上几曲让我奏给他听,就那么一人坐着似乎在念着谁……初次见面时云护卫就说起过,他虽未成亲,但已有了心上人……” “哦??”原本有些慵懒的纳兰一下子来了精神,两眼发光对着柳绿连声问道,“是谁?叫什么名字??” 柳绿歉然一笑:“妹妹愚笨,没能问出来,那云护卫只是一味地笑着喝酒,喝得醉醺醺了就回去,一次也没碰过我,对妹妹守礼得很……” “哎呦!还真是没看出来的~~~”纳兰轻声嘀咕了,待她请走了柳绿,又对着厢房的里间说,“真没想到那云小七还是个坐怀不乱的柳下惠呢~~~他……他该不会是有什么暗疾吧?!”见得里间没啥反应,纳兰接着说,“要不咱慕容掌舵猜猜~~~那云小七的心上人会是谁?” 一条纤细的身影显现在珠帘之后,嗓音清冷:“快到时辰了,你就穿这身行头去见堂主?” 纳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穿着,即刻转身入内换了与慕容相同的夜行衣,二人先后飞檐走壁攀过城墙到了十里外的土地庙,见一男子一袭白袍潇洒倜傥立于破庙内,慕容、纳兰二人飞身而入就地单膝下跪。 那白袍男子只是背对着她们瞻仰神龛,直到随后又有八个黑影悄无声息赶至破庙内单膝下跪了,才听那白袍男子说:“此次本座召唤你们十人共聚泾都,是有个棘手人物令你们去处置了……” 白袍男子边说边转过身来,皎洁月光透过破庙屋顶的窟窿直射进来正巧照在他脸上,轮回堂的堂主杜绝行并不是如世人们想得长相犹如勾魂的无常使者或是牛头马面般令人害怕,反而,杜绝行目如朗星,鼻如悬胆,五官端正,的确是个美男子!一袭白袍更是潇洒倜傥,虽已年近四十但毫不显老。此刻杜绝行正温和地对着底下十个杀手传令,语调轻松似是在对着孩童说着有趣的故事,但事实上杜绝行口中描述的是哪个人该什么时候死,哪个人该怎么死! 杜绝行总是一袭白袍,白衫白裤白袜白靴,就连束发也是用的白葛布……因为他是在为每个丧命于轮回堂之人戴孝!轮回堂杀手遍布各州各郡,有人买凶,自会有人接单,有人接单,自会有人归西,杜绝行一年到头都没换过其他颜色的衣裳。 “公孙锻,泾州都统,正四品,掌九门营,兼泾都城守之职。刺杀朝廷命官,此次是我轮回堂第一宗,且还是个武将!公孙锻身边的护卫也不全是三脚猫的本事,手下兵力重多,尔等十人要记着方才本座说的话,谁若是因往日冤仇毁了这趟差事,我杜绝行就要谁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仍旧是温和稳重的语调,但那话语叫人听了不寒而栗,单膝跪着的十个人纹丝不动仿佛连呼吸都难以察觉,杜绝行似乎满意般笑了笑,月色照在他脸上一片阴寒,“明日便是春狩,泾州五品以上官员都去北郊围猎,尔等按本座方才说的行事,去吧!慕容留下。” 九道黑影快速离去,只有那纤细的身姿仍旧犹如磐石般单膝跪着,低眉垂首一动不动。 杜绝行缓步踱至那纤细身姿跟前,温言道:“起来说话吧!” 那纤细身姿仍是一动不动。 破庙里一丝声响也没有,杜绝行也不再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慕容,黑巾蒙面也看不出慕容的容貌神色,看着慕容紧握着的双拳能觉察出这女子周身透出的戒备和防范。杜绝行的眼神在月光下显得有些飘忽不定又有些若有所思,不多时恢复了往日里的波澜不惊,他往后退了一步,又过了许久仍是不见慕容动摇,但远处却传来了鸡鸣报晓。杜绝行终于又开口道:“时辰不早了,从这儿去北郊还有些路程,你去吧!” 慕容似乎仍是没怎么动,但她的身影却瞬间消逝。 杜绝行朝北方看了一眼,回头对着神龛挥出一掌,白衣飘扬英姿飒爽,神龛刹那间灰飞烟灭。 第四十七章 万里无云,天气晴朗,初春的暖阳将万物照耀得朝气蓬勃。几只雄鹰在北方的空中展翅飞升高鸣翱翔,突然一声尖利破天之响划破长空,有只雄鹰随风盘旋了片刻随即划落坠地,这雄鹰的两个眼孔被一枝无羽箭贯穿,早已不再悲鸣只是伏在地上阵阵抽搐。 一串马蹄嘚嘚由远及近,只见有一红一黑两匹骏马朝着猎物飞驰而来。 那匹胭脂马犹如惊鸿而马背上的女子更是五官深邃及其艳媚,周身鲜红的软甲劲装不仅将那女子的身型勾勒得凹凸有致,又显出这女子身体的各个部位都充满了活力。 胭脂马儿的后头紧跟着一匹通体乌黑光亮的宝驹,四蹄稳健犹如深海蛟龙般蓄势待发,跨坐在马背上的是位介胄铠甲的轩昂青年,虽说策马疾驰但他稳稳地手持马缰如履平地,无论何时何处总是隔着十步之距紧随着胭脂马儿,一直都是十步之距,可见那青年的马上本事相当不错,又见他一路驰骋却是四平八稳又脸不红气不喘,可见那青年身上的功夫也是不低的。 那红甲女子放缓了速度,策马围着地上的雄鹰转了三圈,低头看了两眼猎物,又抬头看了几眼一直紧随着她身后的铠甲青年,复又在周围的树丛茂林中环顾了片刻,轻蔑一笑:“我还当那几个公子少爷的是如何了不得了呢~~~就这十几里路便追不上我了~~~别说人影了~连个屁都没有~~”红甲女子又斜睨着铠甲青年,娇媚一笑,“还是云护卫靠谱些,比那几个装模作样好大喜功的官宦子弟有用多了。” 云小七翻身下马,将射死雄鹰的那枝无羽箭取回擦净,走至胭脂马儿的一侧将无羽箭插.入箭筒,对着马背上的红甲女子低头抱拳道:“表小姐百步穿杨矢无虚发,马术更是一等一的翘楚,等闲之人自然难及项背。”言罢转身将地上的猎物装入墨玉驮着的皮袋中,一切收拾停当了轻身上鞍,看着来时的路言道,“表小姐追着飞鹰一路飞速驰骋至此,赫连公子他们如若是走岔了路口也未可知……此刻时辰已是不早的了,表小姐又骑射了一整日累垮了三匹马,不如回营休整一番,养精蓄锐到了明日又可大杀四方的了。” “啧!赫连铁山那一伙儿人这几天老在我跟前自吹自擂,今日小试一番就被我甩得不见了踪影~~~哼!可见那赫连铁山的话都是诓人的!”脱脱双腿轻夹了一下马肚子,她胯.下的胭脂马即噌噌小跑起来,“不过赫连铁山献上的这匹胭脂马儿倒是少有的俊俏,配我这身鲜花软甲也是相衬的,脚力也不差,不像它的原主人那般是个既不中看也不中用的货。”脱脱似乎根本就未听到云小七方才的劝归之言,也不按来时的路回营,反而还是一路向北穿梭于丛林之间继续拉弓射猎。 云小七仍旧维持着十步之距策马跟着,没多久墨玉驮着的皮袋子就鼓鼓的了,她心中估算了下时辰,又看了看天色,刚想又一次开口劝脱脱回营,谁知脱脱胯.下的胭脂马突然扬起前蹄惊叫了起来!无论脱脱如何鞭策,那胭脂马就是惊慌焦躁地原地打转,不止是胭脂马,就连墨玉也有些踌躇谨慎,双鼻喷着粗气停步不前! 云小七立刻觉察出周围有股危险气息正暗暗靠近,果然在右前方看到了一片阴影闪动!刚一声‘脱脱!’喊出口,却听见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一头一人多高的黑熊自右前方的树丛间飞快蹿出直扑过来! 脱脱也真不愧为北方草原的女儿,绷紧着脸拉弓上弦‘嗖’地射出了一枝无羽箭,可她的坐骑听闻那声怒吼早已失了方寸转身要逃,连累得脱脱将那枝无羽箭射偏得厉害了! 那黑熊呲着满口尖牙、凶神恶煞般一眨眼的功夫就奔到了胭脂马后头,对着马屁股就是狠狠一爪子,硬生生扯了一大块血肉下来,森可见骨!胭脂马又是吃痛又是惧怕,被黑熊那一爪子直直拍翻,侧倒在了地上。 脱脱就势随地一滚,刚用双臂撑起上半身还未站起,那黑熊就朝着脱脱扑将过来。脱脱手无寸铁不由得惊呼之下举臂挡格,忽然觉得腰间一紧,紧接着一阵翻腾,待睁开双眼时发觉,原来自己被云小七从身后圈着腰,二人呈搂抱姿势立在了一棵参天古树的枝干之上。 脱脱的脸颊一热,只觉得舌头有些打结正要开口之际云小七即松手将脱脱放开,轻力扶着脱脱蹲下坐在树干之上,解开腰间的水囊示意:“先将双掌洗洗干净吧!” 脱脱这才觉得自己的双掌火辣辣的,摊开一瞧,许是方才自胭脂马上跌落时擦破了皮……脱脱就着水囊里的清水冲洗了,掌心一阵刺痛,心中不由的火冒三丈:“这头狗熊害得本小姐坠马!云小七你去把这畜生给宰了!” 云小七俯视着树下,脱脱的那匹胭脂马早已落荒而逃不见踪影,那头暴怒的黑熊方才见得云小七将脱脱带上了高树,于是使劲抱着树身来回摇动似乎要将树上的二人晃下来,但那树身也是盘根错节实属粗壮结实,黑熊一时之间也是奈何不得,不由得怒吼连连,最后索性一屁股最在树底下守株待兔了。 脱脱被黑熊的怒吼震得有些耳鸣,更是恼火:“云小七你的耳朵是不是聋了?!看那样子不杀它还怎么回营?难道在这儿等死么?若是期望赫连铁山他们找过来相帮,那还是劝你打消了这个念头吧!” 云小七对着脱脱做了个噤声手势,接着又看向不远处的一片草丛,脱脱立即收声循着云小七的目光看去,不一会儿却见两只幼熊摇摇晃晃地自那片草丛中穿出来,圆头圆脑的憨态可爱,对着树底下的那头黑熊叫了两声。那头黑熊中气十足地回了一吼,那两只幼熊踟蹰徘徊,又听得那头黑熊大吼一声了才复又哆哆嗦嗦地回到了那片草丛。 “看来是我们无意间惊动了这三母子,怪不得那母熊见了你像见了仇人似的对你不依不饶,原来它是在护犊子……”云小七取出一块干净的帕子,撕成两半给脱脱包了伤口,“照理来说,黑熊是不会挑衅伤人的,如今看来是一场误会了……你也别生气,一会儿我引开那母熊,你就即刻骑着我的黑马回营,不然刺史大人该着急的了。”云小七边说边指了指退至不远处却始终不肯离去的墨玉。 脱脱见着云小七带着的随手兵刃都配挂在那匹黑马的马鞍处,不禁有些头疼……她从小在草原长大,当然知道别看这黑熊样貌傻傻的,可一旦凶猛起来就连豺狼都对它顾忌三分!又是那种一根筋、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性子!云小七也是手无寸铁的若是被这黑熊缠上了还如何脱身?脱脱急切说道:“天都快黑了!在这深山老林的你一个人怎么应付得了?再想想别的法子吧!” 云小七对着脱脱嘴角微扬:“轻轻地拉三下黑马的右耳朵,它就会带你原路回营了,记住,要轻轻的。”言罢只身一跃落地,对着黑熊扔了把泥巴又大声呼喝了一番,那黑熊果然直立起身子对着云小七回以大吼,一人一熊一前一后一逃一追,转眼即不见了踪影! 脱脱呆坐了几个呼吸,随即咬牙自树上跳下,朝着云小七引开黑熊的方向跑了几步,又想起什么似的快速来到云小七的黑马处翻身上鞍,连连夹着马肚子急着要策马去追云小七,可胯.下黑马就是一动不动……脱脱不由得一愣,随即明白过来这黑马认主,于是用了好几个草原上的法子来驯马,却没想到这黑马就是油水不进,一步都不曾动过不说还折腾掉了许多时光,天色已近黄昏了!脱脱贝齿紧咬红唇,心中焦急可最后只得暗叹了一口气,轻轻拉了三下黑马的右耳朵。 只见这匹黑马呼了一鼻子气,对着云小七离去的方向轻‘吁’了声,随后恋恋不舍地带着脱脱踏上了来时的路。 脱脱见得这黑马如此忠心,眼前似乎看到了云小七平日里时而漫不经心时而沉着冷静的清俊脸庞,又想到方才云小七护着自己时做的种种,眼眶不知何时已经红了.......姓云的,你一定要活着回来,一定要早些活着回来!就算是缺胳膊少腿了..........我脱脱*察哈帖尔罕也必定不会亏待予你! 云小七引着母熊一路在丛林之间飞蹿,惊得一些个飞禽走兽四处乱跳,别看黑熊平日里傻乎乎的样子,跑起来可是飞快的,再加上这母熊十分暴怒,更是拼命追着云小七不放!也幸亏云小七在悠然山时将行云步耍得通透,不至于落得个狼狈逃命倒像是在竞技赛跑,她心中估算着已将母熊引着跑了半个多时辰,足够让墨玉带着脱脱撤离了,于是找了棵高大粗壮的老树坐在杆子上歇息。 那母熊也真是锲而不舍,对着云小七坐着的老树一阵拍抓推摇无果之后,又是一屁股坐在树根上头等了起来。 金乌西垂,山中气候渐冷,云小七也不理会树下呜呜的母熊,敛息静气盘膝打坐,心无旁鹜地修炼起‘清流诀’,待得云小七感觉自己精力充沛至极便缓缓收起流水清气,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浊气,脑间一阵清爽感逐渐蔓延到四肢百穴,着实说不出的舒泰愉悦,睁开双眼想瞧瞧下面的母熊走了没有,却发觉周身漆黑一片,一轮明月高挂……不知不觉间已是黑夜了。虽说无火照明,但云小七却一眼看清了树下的母熊正‘咕噜咕噜’打着瞌睡,她暗地一笑,轻手轻脚地正要起身开溜,忽然几个黑影在地上草丛间急速掠过,虽说动静不大但还是蹭着草木发出了一连的‘沙沙’声……母熊一下子就惊醒了过来,它本就是草木皆兵的时候,母熊也不停顿直接怒吼着朝那几个黑影追了过去! 云小七也挺佩服这母熊的体力的,一而再再而三地逮着谁就追谁,也不知那几人如何脱身……她甫一念此,即闻得不远处黑熊一声参天爆吼,似乎夹杂着几丝痛楚,云小七心知那母熊是凶多吉少了,自己可怜那两只幼熊崽子故而没对那母熊起杀心,硬是找了个劳累迂回的折腾法子好让两边都无损伤,不曾想这母熊还是没能逃过噩运……云小七看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摇了摇头,心想着这种时候怎么在这深山老林子里头还有人走动?哪怕是在白日里迷路了,连夜走山路也是大忌。 云小七出山入世之后一向秉着‘闲事莫管’的念头,虽说早已不知不觉间插手了好几件事情,但这次云小七可没那闲工夫在这北方的寒凉山林中逞能,换了个舒适些的姿势半坐半卧半梦半醒地堪堪凑合着过了一夜。 天刚蒙蒙亮,云小七便摸准了方向耍起行云步一路往围猎营地赶去。虽说整晚未吃东西饿得前心贴后背,但云小七仍全力赶路,盼着到了营地之后先来一大块嫩嫩的烤鹿肉再来一碗香香的山鸡汤~~~越想越是馋涎欲滴!待得隐隐看到营地的旌旗之时更是足下生风一路飞驰。可越是临近营地越是觉着有些不对劲,各府各家的人马神色严峻,尤其是泾州都统麾下的兵士更是一派肃杀在营地中穿梭,几个公孙锻身边的近身护卫守在一辆华丽马车的四周警惕张望着,仔细一瞧各个都挂了彩,整座围猎营地昨天还欢声笑语一派行乐之风,如今却是死一般的沉寂……出了什么事了?? “云大人!”守在营地大门处的一队衙役大都认识云小七,领头的对着云小七行了一礼,“云大人可算回来了,昨晚刺史府赵小姐孤身一人归来说是云大人遇上了熊袭,连夜带着刺史府的半成护卫去寻你了……” 云小七对着那领头的衙役点了点头,将他拉至一旁细问之下得知,原来昨日墨玉带着脱脱在傍晚十分回到了营地,脱脱也不多话点了一干刺史府护卫回去寻云小七,搜寻到了半夜不见她的踪影,待要继续深入山林却被刘仪的近随刘全叫了回去,脱脱问其原因结果吓了一跳……泾州都统公孙锻,遇刺! 那领头衙役告诉云小七,说是在脱脱带走了半数刺史府护卫之后,营地一下子宽敞了许多,几个官宦子弟喝酒上头了便叫着要来场摔跤,各府各家的护卫都派三人出来比试。刘仪、公孙锻几位大人都在上座喝酒观赛,也点了三名自家的护卫下场试炼,谁知没多久场面突然乱了起来,最后隐约得知多人死伤,公孙锻被刺。 云小七拍了拍那领头衙役的肩膀,正了正盔甲随即快步入营,刚走近刺史府那处的一排帐篷,就被几个满脸惊喜的同袍们团团围住。 “七爷!你可算回来了!昨夜我们几个好找……” “云兄弟,昨夜我们几个可担心的紧啊!尤其是……” 正听几个同袍七嘴八舌之时,一个鲜红身姿从前方的一座大帐篷掀帘而出,见是云小七赶忙二话不说就上前将云小七一把扯回了大帐篷里头。 “你有没有受伤?!” 云小七看着脱脱紧绷一张白脸上下打量着自己,无声一笑:“四肢健全,就是又渴又饿得不行了……现在要是来盆热热的洗脸水,若是能好好洗个澡那就最好不过的了。” 脱脱似乎松了口气,脸色轻松了些,让云小七坐在一张矮几子旁让她吃茶,吩咐贴身婢女出去传酒食,随后对着云小七低声言道:“昨夜公孙锻遇刺,都统府的护卫死伤折损了一大半,而刺客却悉数全身而退!依我看来行刺的那几个杀手都是身手熟练的狠角色……也亏得他们此次的目标不是我姑父,否则我真是难辞其咎的了!昨夜这么一闹,此次北郊围猎也就到头了,姑父说了午时三刻开拔回城,还有两个时辰……你吃饱了之后回去好好歇息会儿,养精蓄锐!刘化虽是多年来寸步不离我姑父,但依我看来,若是真遇上昨夜那伙儿刺客,也就你能护我姑父周全了。” 云小七边听边灌了一大口茶水进去:“若是属下去护刘大人了,那表小姐又如何?” “这你就不用多虑了,自有人会护着我的!自小姑妈姑父待我不薄,他们从未将我当作外族人看,若是姑父有个三张两短,我如何对得起他们刘家上下?” “你是赵攸,自然不是外族人。” “不,我在北狄的草原上长大,一两年中难得一回进关探亲,我叫脱脱!是特特*察哈帖尔罕孕育的女儿!” 云小七眨了眨眼睛,也懒得与脱脱深入讨论她的家世,吃了些脱脱给的烤肉和奶酒就退出了脱脱的大帐篷回到自己的小帐篷,见得与自己同住的张护卫正盖着毯子遮着脸面在另一张胡床上小憩,许是忙碌了一夜此刻也在休息,于是云小七也不多言,卸下了盔甲,和衣倒在自己的胡床上闷头便睡,刚要入梦却觉得有些不对劲……突然睁眼回神过来!刚才被脱脱扯进大帐篷之前,张护卫还精神抖擞地跟自己唠嗑呢!怎么没过多久就累得要补眠了?! 云小七胡乱拉了两下毯子,脑中飞快思虑着……方才脱脱讲到昨夜所有刺客悉数全身而退,如果说~~~其中几个并没有‘退’呢?或者说~~~所有的刺客都并没有‘退’呢?? 唉!想睡个安稳觉也不容易!既然午时三刻就开拔回城了……这觉还是留到今夜再睡吧!云小七重重叹了口气,起身又将盔甲披挂了,看也不看‘张护卫’一眼直接掀帘而出,去刘化那儿点卯顺便讨壶酒喝了提神。 午时三刻,准时开拔。 虽说各府各家的护卫都全身戒备时刻警惕,但在半路上终究还是出事了。 刺史府的队列走在最前,因着按品级排序,紧随其后的是都统府的队列,刚出了猎场没多久,不知从哪儿射来一枝带着火苗的冷箭,牢牢地钉在了都统府的那辆华丽马车上! 几个都统府的护卫急忙围上前护着,还未来得及将那支火箭拔下,马车却‘呼’地一瞬间燃起了青色火焰,整座华丽的车厢都被青火包围!拉着的两匹骏马被火烧到了尾巴,吓得慌不择路一路向西,都统府的护卫们即刻追赶了搭弓拉弦将马乱箭射死,又上前用水囊中饮水灭火,但杯水车薪无济于事!火势厉害得连走在前头很远的云小七都听见了车厢内男子的惨叫声……看来昨夜公孙锻只是遇刺但并未身亡,可现在遇着这场纵火,恐怕大罗金仙也回天乏术了。 这取人性命的手段果真阴险毒辣!不过平日里都知道公孙锻极爱敛财,泾都武官场上的一些龌蹉他公孙锻在里头也有一大份的功劳,故而云小七对这场祸事也仅仅是冷眼旁观。转头见得刘化策马传来刺史大人的口令,说是加速回城,于是刺史府的一干人等也不顾都统府的兵荒马乱,赶在北斗门上闩之前入了城。 可怜了都统府的人,眼睁睁听着公孙锻活活烧死在了马车里头,到了申时才将火灭了,翻出公孙锻的尸首……早已如焦炭一般的了。 与此同时,不远处的山坡上立着一位英俊潇洒的白衣美男子,只见他观望着都统府的队伍,温润一笑:“呵~~~昨夜乖乖受死不就痛快了?非要选这种折磨人的做法!虽说昨夜未能一击取得公孙锻的性命,但此时亡羊补牢,犹未晚矣。”白衣男子转身看着半跪着的十个蒙面黑衣人,点了点头,“很好!你们十人不愧是我杜绝行精心栽培出来的顶尖杀手,我堂不伤一毫就做成了这个硬茬买卖,本座心中甚是宽慰,甚好!你们十人各个都有赏。” 半跪着的十个杀手异口同声:“谢堂主!” “唔!先各自散了,今夜老时光老地方来见本座。”杜绝行笑得异常温柔。 第四十八章 云小七总算将一身盔甲卸下换上了自己的长衫,累得直打呵欠老想着要睡觉,可一念及自己已有多日未曾好好沐浴洗漱了于是回到客栈痛快洗了个澡,晚饭也不高兴吃就要钻被窝,却被一阵敲门声打住了……原来是何护卫来唤云小七回府守夜,说是刘刺史刚下了令,有品阶的护卫这几日一律都要寸步不离留守刺史府,衣食住行都在讲武堂里头预备着了,自今夜起就长住在讲武堂。 什么叫惊弓之鸟啊?什么叫杯弓蛇影啊?就是刘仪这种状态啊!!! 云小七也真没闲情去计较了,收拾一番便跟着何护卫回到了讲武堂。刘化派了间像模像样的卧房给云小七,被褥用具之类的倒也干净齐整,似乎是刚打扫清理过的,说是两个时辰后轮到云小七带队巡逻,云小七对着手下小护卫交代了几句,就立刻先去补眠了。 老时光,老地方。 一缕缕轻烟在屋内飞扬飘散,杜绝行一袭白衣,坐于案前对着香炉轻抚古琴。琴音时而张扬时而沉缓,细细听来惹人遐想,不一会儿却又使人怀念……轮回堂堂主杀人无数,没想到却能弹出一手好琴。 一曲奏毕,杜绝行看着单膝下跪于眼前的纤细身姿,柔声说道:“慕容可知……为何十人中,本座单留你一人在此?” 纤细身影的脊背紧绷:“属下不知。” “慕容,你会说谎了。”杜绝行起身踱至慕容跟前,“难道……忘了四年前……你学成师满那日……”杜绝行边说边将左掌轻抚上慕容的肩膀。 慕容瞬间往后退了一大段,躲开了杜绝行的左掌:“这四年来,慕容对轮回堂尽心尽力!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说话时忽然觉得真气经脉之间有些堵塞.....手脚有些发软..... 杜绝行从容将左掌收回,又再次上前走近慕容:“这些我当然知道,轮回堂的买卖到了你手上就没有做不成的,所以我在一年前将你破例提为帝都掌舵。虽说堂中有多人不服,但我杜绝行信你慕容。” “谢堂主!”冷冽的嗓音接近冷酷。 “白煦过隙,四年前的小丫头,如今已是长成亭亭玉立.........慕容!”杜绝行闪电般出手牢牢抓住了慕容的手腕,用力一带将慕容整个人提得站了起来,却在看到慕容那惊恐又仇恨的眼神时,不禁一怔。 慕容趁此时机即刻巧使反擒拿手,将自己的手腕自杜绝行的掌间挣脱开来,随即使出全身修为提气纵出,闪入了暗黑子夜中,不见芳踪。 刚从泾都城墙外翻入城墙内,慕容便发觉自己只要运起内力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四肢无力,唇干舌燥,身子发热,脑子发晕。方才从杜绝行手中脱离时,慕容心里盘算着回到花满楼去找纳兰瞧瞧的,可现在脑间闪现出的画面竟全是些在花满楼或者会贤雅叙里头的见闻……慕容隐约察觉到了自己是怎么一回事了!杜绝行你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 慕容扶墙喘息了一阵,只觉得自己的脑海有时模糊有时清晰,这样的状态连身后是否有追兵都无法察觉到,一时毫无安全感可言!安全感?.......慕容抬起布满红霞的清丽面容,贝齿轻咬娇艳欲滴的红唇,深吸了一口气调转方向,往城南行去。 可是,花满楼在城东。 云小七刚带队巡逻完交了班,就被四大护卫拉到刘化房中喝酒吃宵夜,因着之前睡了两个时辰,故而云小七总算补回了些精神,一碗一碗喝着刘化的私藏佳酿一点儿都不客气,直到喝得有些微醺了就要告辞回房,却听得门外禀报,说是有人闯入刺史府,已打伤了好几个巡夜的护卫了! 刘化、四大护卫连忙抄上家伙赶了过去,云小七当然也要讲义气跟过去瞧瞧的,虽说酒劲上来了醉得有些深了,但过去壮壮声势还是可以的……步履轻浮地快跑了一段路即见得几个小护卫正与一个纤细身影缠斗,可上去一个就伤一个。那纤细身影虽看着似乎弱不禁风但招式果断,端的是凌厉狠辣。 云小七觉得自己的酒量差了许多,不然怎么会醉眼惺忪地看见个细瘦的就觉着那人是慕容…… 刘化对着护卫们摆了几个手势令众人围攻而上,他自己也大声喝道:“呔!来者何人?竟敢擅闯刺史府!该当何罪?!” 那纤细身影也不答刘化,只是在击退攻上前来的护卫时清声呼道:“云小七!云小七!!” 一闻此言所有人都朝云小七所在位置看去,云小七自己也有点懵……她揉了揉双眼定睛仔细辨认,不由得头皮一紧!瞬间有些酒醒了!她赶紧纵身上前站在慕容身侧,对着四周的同袍摆着双手大声喊道:“误会了误会了!这是我的亲眷,不是什么刺客,弟兄们稍安勿躁!大家都停手吧!”又转头看着慕容说,“你也真是的!来就来吧做什么搞得大家兴师动众的……” 云小七话还未说完,慕容一个踉跄倒在了她的怀里。 四周,一片寂静。 云小七扶着慕容的腰,对着神色各异的同袍们尴尬一笑:“诸位莫怪,我这位亲眷......身子骨有些虚,动不动就会晕厥之类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刘化对着众护卫摆了摆手,又指着云小七说,“云小子你终于开窍了!若是自家人便不是什么大事……夜已深,既然你家这位‘亲眷’身子骨有些虚,那就快带她回房歇息去吧!今夜之事,明日再说也不迟。” 云小七察觉出慕容的呼吸粗浅紊乱,心想着不知她又哪里受伤了,于是也不多话,对着刘护卫长点了点头,横抱起慕容飞也似的回到自己房内,刚拉上门闩还未点上蜡烛,却在一片漆黑中,闻得慕容贴近自己的耳廓轻轻‘嗯~~’了一声,吹得云小七的耳朵一阵酥.痒。 今晚那顿宵夜云小七喝得有些多,本就是有些醉的了,方才搂着慕容时幽香满怀不禁心神一荡,此刻更是觉得那丝属于慕容的幽香中,仿佛还夹杂着一份特殊的气韵,诱惑得云小七心中一阵狂跳! 云小七深吸几口气,甩了甩脑袋力求自己清醒些,靠着门背,脸朝慕容问道:“这回是伤着哪儿了?”此话一出,云小七被自己沙哑的嗓音吓了一跳,可慕容只是蜷缩在云小七的怀中,一言不发。 云小七也不再问,借着窗外月色将慕容安放在床上,转身点了根蜡烛照看慕容的脸色,刚揭下蒙面巾子即看见慕容的脸颊红得有些不自然,面若桃花眉梢带春,平日里那对清灵眼眸此刻顾盼生情,吐纳之间粗重紊乱,虽说看出慕容已是极力克制了,但她全身都随着呼吸在不由自主地颤抖着……云小七只用两根手指一搭脉就探出慕容是怎么一回事,若是到流血口子或者中毒内伤之类的倒也有些法子,可对付这门学问.......云小七倒是头一回手足无措起来! 挠了挠光洁的额头,云小七低头不敢对着慕容,她知道慕容此时忍得异常辛苦,于是心一横死马当活马医,拉起慕容让她坐着,自己脱了靴子上床盘膝坐于慕容身侧,伸出双掌一手放在她的小腹处一手放在她的后腰处,催动流水清气缓缓汇入慕容的经脉内,不消片刻便将一小股浊气从慕容的口鼻逼出,虽说云小七闭着双眼,但仍能感觉出慕容轻松了些许,云小七暗自点头,将更多的流水清气源源不断地驱入慕容的经脉之间。 也不知过了多久,云小七觉得自己的脑袋越来越沉,鼻腔间的酒气愈演愈烈,原来压制酒劲的流水清气慢慢支援给了慕容,那烈酒的强劲酒力于是就后来居上了! 云小七毫无防备之下打了个酒嗝,身子一歪,只手撑坐在了床榻之上。 慕容体内浊气还未全清,身子发软顺势倒在了云小七的怀里,靠在云小七的颈脖间呼出了口热气。 云小七的后背一阵麻痒,呼吸也跟着沉重了起来,双手抚上慕容的双肩打算把她扶正了,却发觉自己的手一碰到慕容就不忍用力,她想对慕容说什么,却在与慕容四目相对时脑间一片空白,眼中只有慕容那微启的娇唇,含春的双目,白嫩的细颈,还有自慕容口中轻呼而来的醉人香气……云小七觉得自己血脉愤张得快要爆炸!心脏跳得异常快速,呼吸沉重导致口干舌燥得更加厉害,此刻已经分不清是方才的酒醉人,还是眼前的人醉人了。 为了尽力迫使自己敛息凝神,云小七打算运行流水清气让自己静下心来,可是她的目光怎么也不愿离开慕容那七分清丽三分魅惑的面容,正自天人交战之间,云小七感觉自己的额头鼻梁之间一阵温热……原来是慕容伸手抚上了云小七的眉眼,轻轻柔柔地自云小七的修眉一路轻划至鬓腮,又在云小七愣神之际,慕容攀上前对着云小七的右耳垂……舌尖勾点,紧接着轻轻一咬。 “嘶~~~”云小七倒吸了一口冷气,耳垂传来的微弱痛感并没有使得她清醒几分,反而更是有些心猿意马蠢蠢欲动起来......还未完全克制住心中的冲动呢却不曾想慕容轻扯松开了云小七的衣襟,对着云小七露出的脖子又是咬了一口上去,轻咬的同时,舌尖若有若无地在云小七的皮肤上打了个圈! 云小七好女色,云小七无暗疾,云小七非圣人,更要命的是……云小七喜欢慕容! 当云小七喘着粗气将慕容压在身下时,慕容微蹙着秀眉轻吸了口气。 当云小七边吻着慕容的脖子边解开慕容的腰带时,慕容星眸微睁抬起双臂攀上了云小七的肩膀。 当云小七掀开慕容的上衣,低头轻吸慕容那如玉雕般的锁骨时,慕容不禁又“嗯~~”了一声,既轻且长,*入骨。 当云小七复又上前轻舔慕容的左耳垂,右掌隔着慕容的肚兜罩住那片圆滑山丘时,慕容一手五指攥紧被褥,一手五指插.入了云小七的后脑发间。 当云小七快速却又不失轻柔地褪去了慕容的所有衣物,及其真诚爱怜地吻上慕容胸间的两点红晕时,慕容轻吟的同时两腿不由自主地攀上了云小七的腰侧,这时才发觉云小七身上仅剩一件中衣,慕容右手伸入云小七的衣内在她背脊处稍一拂拭,感到云小七的背上早已都是汗,又湿又滑。 这个举动着实在烈火上添了一把干柴!慕容清楚听见云小七重重呼出了一口气,引得慕容脑中也跟着一热,愈加觉得朦胧迷离,双腿之间愈是湿润,忽然感到下.体一小点被轻触,震得自己全身轻颤了一下……这种感觉也不知是舒服还是难受,就觉得心口又闷又痒似乎将要炸开来一般! 慕容半睁着双眸呼吸急促地看向云小七,见得云小七伏在自己上空也正看着她,虽是屏着呼吸可她眼中夹杂着难以掩饰的欲.火,一对湛蓝的眼珠清澈无比,直直看到了慕容的心底。慕容见得云小七右手抄着自己的后腰,左手停留在了自己的双腿之间……那里早已湿润得羞人!慕容觉得云小七似乎是在无声问询,于是她微侧过脸,拉过云小七的衣襟使得云小七全身压上自己,另一只手臂刚刚勾住云小七的肩膀,就觉得一个异物进入了自己的下.身体内,那种酥.痒充实的感觉使得慕容不禁在云小七的耳边缓慢悠长地呻.吟起来。 云小七右掌轻托起慕容的翘臀,左手的食指和中指在慕容的体内回旋进出,时而连续快速时而缓慢用力,途中还不经意地用拇指轻碰那个小点。 慕容本就浊气未清,如何还顶得住这样的撩拨?不禁用力抱着云小七的背脊呻.吟得越来越大声,却又羞于此状于是咬住了云小七的肩膀以此止住自己喉间的声响。 先前云小七的手臂早已被慕容掐得有些疼,此刻又被慕容咬着肩膀不撒口也无暇去管,右手一路往上滑至慕容细腻白润的纤细后背,略微使力抬起慕容的上身将她扶坐在自己的大腿上,左手手指在慕容体.内入得更深了,即使慕容咬着云小七的肩膀,但她还是轻皱秀眉闷声‘嗯........’了长长一段,随后她觉得自己的身子仿佛已经不是她自己的了,完全由云小七掌控着,随着云小七在自己体.内的手指动作上下耸立颤动…… 才几个起伏,慕容隐约觉得自己的大腿根处也湿漉漉的了,这种情形让她一阵脸红,可自下.身传来的奇妙感觉让自己欲罢不能!慕容环起双臂抱住云小七的脖子,埋首在云小七的胸口颈间随波逐流,低声吟唱着自己的感受,自己的翘臀不知何时已开始随着云小七左手的频率你来我往相辅相成,又不知为何,耳边云小七的喘息声让慕容增添了些许兴奋,娇唇微扬,拉近云小七的脑袋,凑上前去轻舔了她的鼻端。 方才是烈火,现在是战火! 云小七喘着粗气在慕容耳边轻呼:“慕容。” “嗯。” “慕容?” “嗯?” “慕容!” “嗯!” “慕容~~慕容~~慕容~~慕容~~慕容……” “嗯~~嗯~~嗯......啊~!啊~~啊~~啊……” 云小七的左手没有一处是不被慕容体.内流出的液水彻底弄湿的,还有云小七的中衣下摆,云小七的大腿,云小七的床褥,都被弄湿了一大片。 听着慕容缩在自己怀中无力喘息着,待得慕容的呼吸归于平缓了些,云小七搂着慕容仰面躺下,扯过棉被盖住二人的身体,抱着慕容仍旧热得发烫的赤.裸*闭目养神,须臾,云小七沙哑着嗓子说:“我去给你倒杯茶。” 慕容幽幽闭着双眼,背对着云小七侧躺着。 云小七下床倒了杯茶,又找了块干净的帕子回到床畔:“我先帮你擦擦,你喝了口茶再睡吧!” 慕容只是背对着云小七侧躺着,一动不动。 云小七扬了扬眉毛,只当她已经睡着了,于是左手拿起帕子伸入被窝为慕容轻轻擦拭,却在碰到慕容的下.身时明显感到慕容浑身发颤!云小七心中一慌,扳过慕容的身子看着她的晕红面容低声急问:“怎么了?!还有哪里觉得不适??” 慕容赤.裸的肌肤被云小七碰了即时一阵燥热,呼吸又开始急促起来,小腹间似是有股暖意直流而出,她轻咬红唇克制着体内的不安分,可是心却跳得厉害,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得微微侧头,睁开双眸望向云小七。 慕容的双眸犹如两汪春水,虽不曾说出什么撩人的话语,但叫云小七见了不禁咽了下口水……方才手指感受到的*触觉犹自仍在,云小七糊里糊涂地将手中的那杯茶水一饮而尽。 当空空的茶杯被丢掷在角落时,云小七早已俯身上前从后搂住慕容,温暖的胸腹紧贴着慕容的纤背,双掌抚上慕容的浑圆双峰之际她的嘴唇轻轻含住了慕容的左耳垂,轻呼了一口气。 慕容不禁一声轻哼,赤.裸的身子在云小七的怀中不由自主的略微扭动着,白嫩细滑的翘臀若有若无地蹭着云小七的下腹。 云小七右手轻按慕容胸间的一点红晕,左手自慕容的细肩一路点划至她的纤腰,随即在她的翘臀上微微用力抓了一把。 “嗯~~~”慕容秀眉轻蹙,觉得云小七的手上用劲大了些,却奇怪地没有觉得很疼,反而勾起了心间最原始的*,她刚喘了口气,忽然感觉下.身又被慢慢开启,缓慢而有力的深入使得慕容脱口而出:“啊!” 云小七的左手自慕容身后一路沿着臀瓣来到丛林,中指和无名指似是有了感应般熟稔地找着了‘门’,由于‘门口’那儿仍旧是一片泛滥,推敲了几下之后瞬间无声滑入,直没根底,听得慕容一声低吟,云小七俯首亲着慕容的细背,伸出舌尖在她的细腻玉肌之上轻舔打圈,有时在慕容的脊梁处长长舔过一道,而云小七的右掌却在慕容的胸前轻揉她的左峰,右手的幅度随着左手的动作时缓时急,听着慕容时而紧凑时而低缓的的呻.吟,云小七仿佛置身于人间仙境,心中一片感恩和暖意。 “慕容……慕容……”云小七在慕容耳边断断续续叫着她的名字,左手中指和无名指细细感受着慕容的包容、湿润和温暖,似乎觉得应该要使得慕容更加快乐,于是右手放开那对浑圆,穿过慕容的胸间、小腹,来到丛林,中指在慕容的大腿间借用了些液水,饱蘸的中指指尖轻而易举地找到了那点小小的凸出,刚在这上面划了个圈,就听到慕容的呻.吟上扬了一个音阶。 “七..........”慕容紧紧夹着自己的双腿,右手在身前抓着云小七的右臂,左手在身后抓着云小七的左臂,想叫云小七让自己歇会儿,但身子却不受控制般随着云小七的双手来回扭动,无论是怎么克制可那该死的呻.吟总是噤不了声……最后慕容索性不再多虑,随着云小七的指尖在奇妙的旅途中沉沦,觉得自己似乎在大海中沉浮,一波接着一波的浪潮洒在身上,脑间一片空白,唯有一点还能知道的是枕边之人一直在她耳畔轻呼着……慕容...... 慕容……慕容…… 慕容。 第四十九章 云小七要了慕容几次?慕容与云小七做了几回?俩人都记不清了。 唯一在云小七脑海中留下印象的,是慕容紧紧抓着她的背,在云小七的肌肤上拉出了无数条火辣辣的灼热痛感,最终呼出了长长一口气……似是鱼水之欢的喘息,又像是一夜缠绵的叹息,究竟是如何?云小七真的分不清了,因为就在下一刻,云小七瞬间睡得死沉。 但云小七知道,她的双臂一直搂着慕容的身子,不舍得放手。 再当云小七迷糊醒转时,她的双臂之间已是空空如也……云小七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随即发觉床侧有人站着,耳边也听到了穿衣扣带的窸窣声响,她又立时放松了心。 屋内已透进了外头的鱼肚白光,云小七翻身侧看过去,一个只穿了条亵裤、裸.露着细颈嫩背的纤细人儿,此刻正背对着自己,但见那人儿如莲藕般的手臂反转在身后,双手灵巧翻动正打结着肚兜的细绳。 腰肢细窄似能盈盈一握,玉背细润仿佛夜间月华,如此一番赏心悦事叫云小七离不开眼。 云小七看着慕容玉背上星星点点的吻痕,知道是昨晚自己不经意间留下的印记,她嘴角噙着温暖笑意,轻缓起身下床,敞着中衣赤着脚,慢慢走近,双臂穿过慕容腰间两侧,从后将慕容轻搂进了自己怀中,顺势在她的白嫩细颈轻轻啄了一下。 慕容的手势一顿……她深吸了口气,清冷言道:“别妨碍我穿衣。” 云小七听闻慕容的说话语调,心中不由得一凉,笑容僵在了脸上。 现在的慕容与昨晚的慕容判若两人,昨晚的慕容虽没怎么说话,但对着云小七予取予求极是缱绻,可是现在的慕容.......不仅回到了往前的冷淡,更是透出了股冷冽。 “你还不放开?!”慕容有些不耐烦,似乎心中烦躁的很。 轻拥着的双臂无声松开,云小七原路倒退,回到了床侧,只是双眼仍旧一眨不眨看着背对她的慕容,眼中的不解和失落使得云小七的脸色有些伤心。 云小七轻吸了一口气低下了脑袋,见得床畔地上四处散落着衣裤,有的是自己的,有的是慕容的,此刻慕容已将肚兜穿戴好了,捡起了她的中衣正要往身上披。 见着慕容只顾着穿衣也不回头看自己一眼,云小七揉了揉干涩的眼睛,同样一言不发地拾起自己的长裤穿上,扣好了中衣,蹬了双软靴,默不作声地在一张圆凳子上坐下,看着慕容穿鞋袜、扣外衫、绑腰带。 昨晚翻云覆雨了整整一夜之后,慕容的一头秀发已是凌乱,云小七从抽屉里拿出一把桃木梳子,无声走近慕容身后,抬手为她梳顺青丝。 慕容似乎有一下愣神,随即自顾自整理衣领袖口,任由云小七为自己梳头,待得云小七将自己的发丝梳顺了,慕容抬起右手,自云小七手中接过那把桃木梳子,三两下分了头路,随意给自己打了个简单发式,口中清言:“昨夜......昨夜多谢你为我解毒。” 云小七深吸了一口气……也对,慕容昨夜那般,缘由都归结于她经脉之间的那股浊气,此刻浊气已去,还能留下什么? 看着慕容面无表情的清冷侧脸,云小七眼神一黯,自嘲笑道:“不必客气,昨夜......昨夜我已收到了足够丰厚的诊金。” 慕容紧抿了下红唇,眼角睨了下云小七的方位,心中暗骂了声‘淫贼!’,随后也不多话,一个移步闪到了右前方的一扇窗前。 云小七当然也知道此刻在她的房门口有两个人在那儿守着了,故而见着慕容那番举动,她只是坐回圆凳子上一动不动,淡淡笑看着慕容。 慕容将那扇窗户稍许拉开了一条细缝,探视了几下便将窗户拉开了一半,正好让她翻出,刚要提气纵起,却听得云小七在身后痞气十足地戏谑笑道:“我怎么就觉着~~~这样似乎好像仿佛是在……偷情?” 慕容银牙一咬,当作没听见什么声音,头也不回地走了。 云小七看着慕容离去的那扇窗户,脸上的笑意渐渐消逝,觉得自己的房中一下子冷了许多……许是窗户开了,冷风透入的关系吧?云小七呆呆站起,走去将窗户合上,转过身后,又呆呆地盯着凌乱不堪的床榻发愣,似乎还能看到昨夜俩人在那儿纠缠着怎么也分不开…… 只是在解毒而已............ 呵!好一个欢乐*的解毒法子! 看着床褥间的一些个暗渍,云小七打算将床榻整理一番,刚抖了抖绞成一团的棉被,一样细短小巧的银色物事跳了出来。 云小七定睛一瞧,原来是枚银钗,拿在手中看其纹路简约大方,与在脱脱、刘微的发式上见到精美首饰一比真是质素朴实,可云小七却把这枚银钗收入怀中,贴身藏好了。 大清早上的花满楼是不做生意的,所以连个开门的仆人都没有。慕容从后巷翻入墙内,吩咐了伙房的两个婆子准备热水澡盆,也不再惊动别人,她自己回到卧房里头更衣洗漱,待得慕容将自己的身子浸泡在有些发烫的热水之中了,才消除了一丝疲倦。 慕容阖起双目坐在浴盆中,双手无意间轻揉着自己的后腰大腿,温热的水汽给慕容的脸颊抹上了一层娇艳欲滴的粉红胭脂……昨晚一夜*,与云小七痴缠到力竭方才罢休,若不是体内的浊气作祟.....断然不至如斯! 可慕容心里清楚自己对云小七已有了别样的心思.........昨夜自己中了杜绝行的阴损计谋,脑中闪现的却是云小七那清俊洒脱的五官、湛蓝深邃的双瞳,使得慕容心中急得想要立刻见着她!虽说云小七是个女子,与自己同为女子,但叫慕容在与一个男人苟合之间做个抉择……慕容是毫不犹豫立刻去刺史府找了云小七! 可女子与女子之间能有将来??会否长久?? 慕容冷漠一笑,做杀手的,谈何将来?谈何长命?想要与平常人家那般成亲生子??当轮回堂是善堂么?!就如云小七说过的,杀手犯下的都是杀孽!慕容这四年来杀了多少人,她自己都记不清了,否则也不会坐上那帝都掌舵之职!况且........云小七虽坦诚说了喜欢女子,但也探听得知云小七有了心上人的,心里想着这个怀里抱着那个之类的事情江湖上也不是没有……再说,云小七如今说是说在泾州刺史府当了个从五品的带刀护卫,但依照她的修为及气度,必非池中之物,区区一个刘仪何德何能驾驭得了云小七?由此看来,云小七或许潜伏在刺史府另有所图,要真是那样,她定在刺史府留不长,说不定连‘云小七’这个姓名也是假的! 想着自己昨夜与一个不知真实姓名的女子共度了一晚,慕容又是不置可否地扬了扬唇角,走的时候都谢过云小七的‘相助’了,而云小七也说收了丰厚‘诊金’,既然如此,还有那必要去刨根问底儿地较真吗? 忽然,自己昨夜在云小七指尖腾云驾雾的画面,时不时地展现在眼前,慕容心中不禁一颤,耳边仿佛又听见那人呼粗气喘息着叫自己的名字,惹得慕容的耳朵根都发烫了!印象中记得昨夜体内浊气难耐,当时就心想了要抓着云小七不放.........云小七也是个聪明人没让慕容失望,让慕容在她的怀里全身紧绷去了好几回,每回都使得慕容呼出了一大段浊气,最后几次是用别的法子让慕容快活的,许是云小七怕慕容受累过度伤着了吧………… “慕容姐姐,纳兰姐姐知道慕容姐姐安然归来,她说与您一同用早膳。” 闻得廊下的小丫头的禀报,慕容也不再去多虑什么,起身而出,擦拭了肌肤上的水珠,刚对着长镜穿衣时,眼神一顿,见得自己的脖子、肩膀、锁骨、胸间……犹如桃花般一朵朵在自己的肌肤上绽开……慕容又赶紧转身看背后,那后背比前胸更加的花团簇拥! 此时慕容也没那个闲暇再去回忆昨晚的种种,她即刻提了提衣领将自己玉颈间的红色吻痕掩盖住,同时心中又暗骂了云小七,穿戴整齐后去外厅用早膳。 “啊~~~早啊~~~”纳兰对着慕容打了个大大的呵欠。 慕容对着纳兰点了点头,无声落座,用早膳。 纳兰舀了勺小米粥,双眼却盯着慕容看了又看,低首喝了几口粥便轻声问道:“彻夜未归,可是堂主令你为难了?” “....................”慕容夹了块千层糕,瞄见纳兰一本正经看着自己,于是说了声,“不用担心。” “我们几个被堂主收留从小一起长大,堂主为人如何我等岂会不知?再说四年前........”纳兰咬住自己的嘴唇噤了声,看着慕容仍旧风清云淡吃着早膳,于是她也只得暗叹了口气,刚夹了个豆皮包子给慕容,忽然瞧见慕容领口处的肤色有些不同,定睛一看,不禁瞪大了双眼。 慕容见纳兰的诧异神色,不由得将自己的领子往上拉了两下。 纳兰见慕容的晕红双颊,两眼发光地说道:“难怪整晚都没见到人!快说说~~那人是谁?” 慕容只是低头喝粥,一言不发,只是喝粥的手势快了许多。 纳兰难得能看到一贯冷漠淡定的慕容掌舵显出如此窘态,她想也没想一下子脱口而出:“云小七!!!” ‘叮!’慕容手中的勺子敲在了瓷碗碗底,接着放下了筷子,起身说道:“我吃完了,你慢用。”言罢转头就走。 纳兰看着慕容快步离去的背影,会心一笑。 云小七那边的早膳可吃的一点都不太平,打理清楚了刚出房门,就被何、吕两个护卫带到了刘化那儿,说是一同用早膳。 刘化的脸色不是特别好看,他拍了拍云小七的肩膀,黑着一张脸说道:“昨儿个半夜还是惊动了赵攸,她知道你将那擅自闯入的女子带回房中,亲自来找你要人说是要审讯,谁知还没走近你那里便听得了你房内的‘动静’,没多久便转身回去了,走的时候说要你今早去见她……我看当时赵攸的脸色是一阵红一阵白的,待会儿你对着她可要仔细的,那姑娘精明得很,不知会用啥法子对付你,云小子小心些了!还有,你家那位‘亲眷’呢?” 云小七苦着脸笑了笑:“她昨夜是为我而来,若不是我,她也不会独身夜闯刺史府........我已经让她离去了!男子汉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护卫长大人明鉴!昨夜之事罪责都由我一人!那位表小姐要罚就罚我一人便是,与旁人无关!” 这话在刘化面前还是挺受用的,还夸赞云小七好兄弟讲义气,但搁在脱脱那儿就是一通废话,先把云小七骂了个狗血淋头,再将云小七当月的俸禄罚没,又令云小七回讲武堂领二十大板。 一来就双手垂膝、低眉顺眼的云小七,在听闻要被打二十大板之时心头瞬间起了无名大火……我敖晟翎没将你这忤逆的刺史府搅得天翻地覆已是便宜你们了!!如今想打我?!凭你们也配?! 虽然仍旧低着头,但是腰杆已然慢慢挺直,低沉的嗓音冷得一丝温度也无:“赵攸,你玩过头了。” 自从说要云小七去领二十大板之后,脱脱就发现厅中的氛围瞬间肃冷,她刚觉得有些紧张,便见得云小七站直了身子换去了卑谦的模样,一句冷言竟然让脱脱手心出了把汗!看着云小七定定直视自己,那对眼睛不再是平日里的吊儿郎当,冷得不见一丝情感……这时脱脱发觉自己错了!她错在对于云小七太过自信,错认为自己能让云小七臣服,错估了云小七的脾性,更是错算了云小七的背景。 脱脱抚了两下自己戴着的赤金臂钏,眨了眨眼妩媚一笑:“瞧你这性子~~还像个孩童般打不得的了……念你北郊围猎时救我一命,那二十大板也可免去,但这后面的两个月里头,你得全心全意去做你那带刀护卫一职!别让我姑父还有刺史府出什么事儿。” 云小七看着脱脱,点了点头:“喏!” 当夜,刺史府就出事儿了。 刘仪还是一如往常那般,与全家人用过了晚膳便去书房,刚踏进门槛坐定即发觉桌上有封信。 信上说,今夜子时,来取府中至宝,还请慷慨。 一个时辰后,刺史府所有护卫集结,在刺史府的各个角落来回穿梭。 云小七及其属下被指派去守前庭,刚巡视了两圈却隐约听得有人大喊‘走水!’仰头瞧见后院火光冲天,云小七点了两个手下前去探询,不多久只回来了一个,说是脱脱住的楼阁走了大水,所幸脱脱胆识了得,跳窗而出没有被困,但刘化命云小七拨点儿护卫过去帮忙。 云小七大手一挥分了半数护卫去后院灭火,她自己仍值守岗位留在前庭。 待得寅时三刻左右,去后院灭火的手下们才陆续归队,各个湿透狼狈满脸疲惫。云小七问了几句便让他们去墙角暗地里靠着歇会儿,待得过了辰时解了集结令,云小七散了队伍,而她却独自去那堆烧焦了的废墟处看了几圈。 当日那雅致的楼阁一夜之间化为乌有,昨晚那把火烧得如此旺盛实在是有点儿邪气。 “你在看什么?” 云小七闻声回头,看见的是脱脱披了件大红披风,由一个大丫鬟陪着正站在不远处,她对着脱脱遥遥颔首:“表小姐昨夜受累了,可有受伤?” 脱脱对云小七摆了摆手:“受累倒还不至于,只是有些受惊了。” “哦?惊从何来?” “可还记得那一日……泾州都统公孙锻那俩马车起火么?” “..........记得。” “昨日楼阁这把火,令我想起了那一日……那青色火焰来势汹汹,若不是当时阿曼护着我从窗口一跃而出……哼!就算不被烧死,也被伤得面部全非了!” 云小七对着脱脱安慰一笑:“表小姐吉人天相,自然否极泰来。” 脱脱对着云小七盈盈颔首:“承云护卫吉言,今后还得仰仗尔等护卫们保全我等。” 入夜,刺史府一片冷寂,似乎是怕再次走水,故而府中不见得一丁点儿的灯光,非常安静,安静得直到天亮,所有护卫都暗自松了口气,却见得表小姐的婢女阿曼,两眼通红慌里慌张奔了出来……脱脱失踪了! 楼阁失火之后,脱脱便与五小姐刘微宿在一处,姐妹俩说了会儿体己话不知不觉睡着了,待得早上刘微被阿曼叫醒时,发觉睡在外侧的表姐已经起来了,但见得阿曼四处张望似乎在找些什么,才知道表姐不见了! 云小七跟着刘化来到刘微的闺房,一些个女眷早已回避,环顾四周,又跃上屋梁仔细观察,双目一闪朗声说道:“此处有个脚印!” “当真?!大胆贼子!攸儿定是被狂徒掳了去!”刘仪将手边的茶盏砸碎在地,碎片四散,有几瓣直直滑进了床底下,刺史大人气得胡须都挤在了一处,“下令!全城搜查!掘地三尺也要把攸儿寻回来!!” 云小七循着碎片的痕迹看了眼床底,轻巧跃下屋梁,跟着刘化一同抱手称喏。 刺史府突然没了脱脱,一时之间乱作一团,好些个事儿他人无从下手操持,府内刘仪夫妇急得坐立不安,府外满城百姓被刺史府护卫闹得鸡飞狗跳,这种混乱的情形一直到了晚上仍是毫无进展,可刺史大人下了令,护卫们只得夜以继日,忙乱之中,谁也没注意,一个黑影在刺史府内躲躲闪闪。 那个黑影似乎对刺史府内的地形非常熟悉,三转两拐便来到一处堂屋后窗,一闪而入。 屋内漆黑一片,但那黑影的双眼,犹如天上的星辰般炯然有神,但见那黑影伸出右手,修长有力的手指轻抚墙面,突然在一块墙砖上指力一顶,但见那墙砖轻声凹进,而左前方三步处的九块地砖却无声移位,露出了条通往地下的暗道! 那个黑影微眯了双眼,等了一刻钟,又从衣襟中掏出一颗如龙眼般大小的夜明珠,轻轻投了进去,依仗夜明珠在暗道中散发的微亮光泽,那个黑影隐约看清了暗道另一端的情形,于是谨慎进入。 刘仪盘踞泾州这几年所得积蓄还算厚实,暗室中,有金锭银票、珠玉珍宝,也有奇玩字画、古籍善本,可那个黑影在不大的暗室中转了四五圈,却对那些财宝只是看了几眼便过,手中仍旧是空空如也……他到底想要什么? 那个黑影将暗室边边角角搜查了一番,最后靠着一箱子珠宝摇了摇头,心算着入了这暗室已将近一个时辰了,于是站起身打算离去,谁知碰落了木匣子,里头的物件洒落了出来。那黑影弯腰拾起,按手感似乎是羊皮纸,上面写满了指甲大小的字迹,原本是打算物归原位的,但无意间瞄到了其中几个字令他直接将所有羊皮纸揣进了怀中,临走时挑了个更大一些的夜明珠,顺便夹了一沓子银票,统统收入囊中。 次日,婢女丫鬟阿曼经人提醒,在刘微的床底下找出了仍在昏睡中的脱脱,叫大夫扎了几针便醒转了,神志清醒。 照理来讲,刘仪应该能放心了,可他却比前几日更加心神不宁,因为他大清早进书房后,看到房内角落里九块地砖移位,一个暗道安安静静地呈现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第五十章 距刘府楼阁走水、脱脱昏迷醒转那时已过了好几日,一直都是平安无事的,可刘仪却终日黑着一张脸,性情也是越来越暴躁,有两三回直接当着众护卫的面指着刘化的鼻子斥其无用。 刘化被刘仪骂得脸色铁青,但也只能忍气吞声,下来后当然也没给四大护卫好脸色看,如此那几人自然少不了要借酒消愁一番的。 云小七当然也被拉着去花满楼消愁了。 “从溱州到泾州……这一路上过来~~~哪次不是我刘化身先士卒为我哥排忧解难的?!如今只要他自己不顺心了就拿我当出气筒……当我刘化是奴才么?!呃~~~!”刘化搂着花满楼的相好姑娘打了个大大酒嗝,“真他娘的恼火!倒酒!” 云小七即刻给刘化倒了满满一碗酒:“化老大,到了这花满楼就撇开那些烦心事儿,好好乐上一番~~来!小弟我敬你!先干为敬!” 刘化与四大护卫见得云小七一口闷得相当利索,俱是鼓掌叫好,一时兴致都高了起来,划拳的,调笑的,嬉闹的,整间厢房都是寻欢作乐的。 云小七陪着刘化几碗就将那一坛子醇酒喝光了,身旁的柳绿又是布菜又是擦拭,将云小七伺候得十分妥帖,可云小七还是喝高了,对着一根小银勺子叽里咕噜不知说着些什么。 柳绿抚了下云小七光洁的额头,轻声问道:“玉郎是否乏了?不如先去歇息一会儿?” 云小七呆呆转过脸来,对着柳绿傻傻一笑,随后侧脸趴伏在了酒桌上,不再动弹,手中仍攥着那根小银勺子。 柳绿又好气又好笑,将那根细细的小银勺子自云小七的指间轻慢抽出,环顾四周见得刘化等人也醉得不行了,于是打了几个手势,花满楼的姑娘们俱带着各自的恩客散了。 偌大的厢房内,只剩得云小七与柳绿两人,安静得似乎有根针掉在地上了都能听见。 柳绿坐在云小七身旁,低头看着云小七的侧脸,只是觉得往日里神采飞扬的带刀护卫此时此刻却是一脸落寞,睡得像个孤单寂寥的孩子……柳绿不由得伸手抚上云小七的眉眼。 “..........慕容..............” 轻抚的指腹顿住,柳绿的双眸闪烁,随后更加温柔地细细抚着云小七的脸颊。 “........慕容.........呵.......慕容.........” 柳绿收回右手,低头无声吸了口气,给自己倒了杯酒一饮而尽,随后去屋外吩咐了一碗醒酒汤。 云小七只是醉得迷糊,而不是醉得晕厥,喝了醒酒汤不一会儿就揉着眼睛抬起了脑袋,醉眼惺忪打量了周围一圈,最后朝着坐于对面的柳绿笑了笑:“醉汉多作怪,给柳绿姑娘添麻烦了。” 柳绿对着云小七回以柔和一笑:“不麻烦,若不是玉郎酒醉,奴家也不可得知玉郎心上人的姓名……不知那位姑娘的家姓是水木沐?还是居右穆?” 不知为何,对着柳绿的笑颜,云小七脸上猛地红了个通透,只觉得两颊发烫,有些愣愣的支吾着说了三个字:“........都不是.....” “哎呀~~~玉郎真是有趣得紧……呵呵呵~~~”见着云小七那副害臊模样,柳绿不由得笑出了声,“那~~可否让奴家再猜猜~~~嗯……五行之木?” “也.....也不是.......”云小七似乎有些闷闷的,不愿再多言,于是起身对着柳绿告辞。 柳绿是个有分寸的人,也早已习惯了云小七不在花满楼留宿,于是不再追问云小七,关切了几句便相送,随即朝着后院走去。 “你说什么?”纳兰两眼放光看着柳绿,“再说一次??” “是。”柳绿清柔言语道,“今夜云护卫酒后醉言,口中念着‘慕容’二字,连着唤了三回。” “哈哈!甚好!”纳兰眉开眼笑,遣退了柳绿之后,对着里间说道,“如何?没想到那云小七还是个一心一意之人~~~” 见得里间毫无动静,纳兰又继续说道:“若不是朝思暮想的心上人~~~又怎会喝醉了还唤着那人的名字?平日里瞧着云小七是个漫不经心没个正经的模样,不曾想内里倒是个专情专心的~~~看他三天两头逛青楼都是柳绿陪着的,可从未让柳绿伺候过夜,倒是与你……” 一道冷冽嗓音自里间传来:“刺史府走水那晚,可查清楚了?” 纳兰脸色一怔,口中话语即刻哑然而止,她立马敛了神情坐直,回道:“烧了那座阁楼的是‘炼狱’没错,上回在北郊围猎时处置公孙锻用了六枚,剩下的十二枚上缴给了堂主。趁着堂主这几日不在泾都,派去的人偷偷看过了,如今那处的‘炼狱’缺了五枚。” “............既然公孙锻已盖棺入葬,我等也不必在此多留,明日便启程。” “嗯~~好!”纳兰抽出一条便签对着里间说,“欧阳也来信儿了,叫我们顺路拐去他那儿看看,说是下个月会有大事儿。” “可。” 一连数日的风平浪静,使刺史府的护卫们从起初的神经绷紧到如今的渐渐松弛,若说是有什么大事体,那便是表小姐赵攸三日后出关回北狄,还有,云护卫的辞归。 脱脱见着云小七来与她请辞,也没怎么说话,只是定定地看了云小七许久,最后仅说了句:“护送我出了北斗门,你再自行离去。” 送别之日也无多话,只是云小七的行囊里头多了个脱脱赠予的赤金臂钏,上面刻了狼头图腾,简约又不失刚烈。 换下了护卫服饰的云小七一路策马东行,一日里寻了个茶寮歇脚,刚坐下没多久即有一大队人马奔腾而过,使得道上腾起了连绵一片黄土飞尘。 “呵!今日的第三批了……” “这几日也不知怎么了,天天都有这类人马急着赶路,莫不是前头出了啥事情了?” 云小七听了茶老板夫妇的低声交谈,瞥了眼渐行渐远的人马,看打扮应为江湖人士,且并非一些个乌合之众而是一个有点儿名声的门派,看那群人神色匆匆的模样,又听方才茶老板夫妇所言……难道前头出了什么事? 云小七想要早日到达溱州,故而途中不欲再受到什么牵连,于是出了茶寮便找了个树丛隐蔽之处,待得片刻,一名道人从那处施施然走出,但见那名道人身着七星宝蓝服,一派仙骨道风,唇蓄卧蚕八字须,一脸清逸持稳,长袍宽袖随山间清风飘摆,好个豁达洒脱的方外居士! 正在一旁吃草的黑马见得那名“道人”出来了,即刻‘呼哧’一声噌噌来至“道人”跟前。 那道人宽袖一甩,轻巧翻身坐于马背,抚了唇上的两撇干净齐整的胡须,按了几下,觉得有趣又好玩,戏谑一笑策马上路。 那道人赶在傍晚时候进了一座小县城,可家家客栈人满为患,放眼望去十有七八为武林中人,最后终于在一处不起眼的巷子里,找了间简陋的凑合一夜,所幸倒还干净,菜色也算可口,泡了个热水澡随后坐于大堂里头用晚膳,忽然闻得大堂门外一片嘈杂,接着便有个男子大嗓门喊道:“此处可有空房?” 掌柜和店小二赶忙前去将一行十数人迎了进来,有男有女,除了那个脸上有条疤痕的中年男子,其他几人俱是二十岁左右的年纪。 那掌柜的作揖笑道:“几位客官,小店空房所剩不多,今夜只能两人一间房委屈则个了……” “无妨。”那疤痕男子摸了锭银子出来摆在柜上,“快些将热水送入房中,晚饭也利索点儿,另外,还请店家明日五更为我等预备着朝食。” 那道人见着店掌柜笑着收下了银子,店小二带那几人走入后院去了空房,便低下头继续夹菜吃饭,没多久又见四个青年回到大堂坐在了一张饭桌上,点了几道简单菜式,看来是进房放下手中行囊便过来用晚饭了。 就在等着上菜的空档,但听一人闷声言道:“今日骑马奔弛了整整一天,骨头都快散架了,赶紧吃完了睡觉去!” “正是!这一路紧追紧赶的,也不知待我们到了那儿之后是否还来得及?” “照这种劳累奔波的走法,不出三日定能到得秦阳。” “也不知那时到了秦阳,大家伙儿是否还有力道出手……哎呦!梅师兄为何踢我?!” 那梅师兄指着一盘子酱牛肉说:“林师弟,菜来了,趁热吃吧!”言罢似无意看了眼独自坐于不远处的蓝袍道人。 于是那几人不再言语,只顾埋头吃喝。 蓝袍道人将眼前的饭菜几口吃尽后拂袖而起,踱着四方步晃晃悠悠回了房。 一夜无话。 蓝袍道人晨起打水洗漱时,见掌柜正指使着两个婆子洒扫别处的几间客房,想是昨夜那一行人早已匆忙离去,待得道人用完早膳退了房,已然到了巳时,于是那道人也骑上自己的黑马驰骋而去。 可刚出了县城没多久,蓝袍道人就被一队人马拦截……坐在马背看着那个脸上有疤痕的中年男子,道人微微一笑,稽首道:“敢问几位施主……有何要事?” “好说,只是想借道长的一样物事。” “哦?贫道一介出家之人,身无长物,不知是哪样东西入了施主的眼?” “哈哈!自然就是你的……项上人头!” 话音未落,那疤痕男子身侧两个青年迅势出击,对着蓝袍道人左右夹击挥掌而去。 蓝袍道人原先稳稳坐于马背之上,待得那二人离得相近时却瞬间不见了踪影! 左右夹击的两个青年失了道人那层中间屏障,眼见着自己的掌势扫向的居然是同门,二人赶忙收力之际又互相对拍了一掌借力错开才得以立住身形........方才全力出击,幸得挽回及时,可背上已惊出了一层冷汗……此道人好快的身法! 看着空荡荡的马鞍,疤痕男子的脸上也是一怔,四周张望了一番的同时回想刚才的情形,只觉着眼前蓝影一晃,那道人已然不见踪迹,两个师侄险些误伤了对方……如此更加肯定了心中的揣测,于是疤痕男子运起内力沉声说:“早闻江淮子武艺高超、胆识过人,如今看来,原是个落荒而逃的鼠辈!” 又见得蓝影一闪,那蓝袍道士又稳稳地出现在了黑马马鞍之上,从容淡然似乎根本未曾离去过一般,那道人清朗开口说:“怕是施主认错人了,贫道不是江淮子。” “哦?不知道长如何称呼?” “贫道.....无名。” “无名??束发出家,难道连个道号都没得?”疤痕男子一脸不信。 “非也,贫道道号为无名二字。”蓝袍道人一眼不眨。 “..............哼!好个无名!好个江淮子!你当我雷万锋是好糊弄的?受死吧!”那个自称雷万锋的疤痕男子纵身上前对着蓝袍道人连接拍出了十一掌,端的是刚猛生风! 那蓝袍道人轻拉了一下黑马的右耳,黑马即刻蹄下生风一眨眼跃入了丛林不见踪影,而那蓝袍道人却在刹那时轻踏马鞍一飞冲天,一人一马顷刻间离开了方才的位置,叫那雷万锋拍出的十一掌俱落了空! 可那雷万锋在江湖上打滚了二十多年也不是白滚的,足尖点地也跟着蓝袍道人纵上半空,掌间蓄力对着蓝袍道人的足底涌泉穴狠力拍去!谁知那蓝袍道人宽袖一挥,犹如展翅大鹏那般堪堪折转了身形,头下脚上翻出右掌‘啪!’一声与雷万锋对掌相接,将雷万锋推得直直往下坠! 接了蓝袍道人一掌的雷万锋只觉得胸间一阵翻江倒海,一口气怎么也喘不上来,心中吃惊不已!刚一落地还未站稳就觉得自己喉咙口一甜,赶紧使劲将口中血气咽了下去,但手脚却已发软使不上力道了。 蓝袍道人负手立于不远处,气定神闲缓缓开口:“贫道乃是出家人,自当不沾染尘间俗事,素日里从未与诸位结怨,今日初次相见又因何施与拳脚?” “呸!”雷万锋压着嗓音咬牙说道,“佞邪妖道!你江淮子蛊惑韩王爷迷炼妖术,行那些个采阴补阳、炼制金丹的荒唐阴损手段,使得济州政事颓废、百姓民不聊生!如今那玉罗刹在秦阳被各路好汉围追堵截,料想你这妖道往日与玉罗刹狼狈为奸,一丘之貉的说不准会施以援手,这次还真让我等遇着了!今日就算我雷万锋拼了性命也要与你这妖道同归于尽!为我济州百余名童子童女报仇!” 那蓝袍道人听了雷万锋的一席话,垂目看了看自己的着装打扮,暗暗皱眉,心中苦笑,耐着性子淡淡说:“这位施主不必如此激动,贫道与施主素未蒙面,为何今日施主就断断认定了贫道就是那江淮子呢?” “少特么跟我装腔作势!江淮子那妖道丧尽天良,但却生了副好皮囊,仙骨道风犹如天尊下凡,所以才能将韩王爷惑得罔顾朝纲、荒淫无道、是非不分、黑白不明!我等此刻便清王侧、正视听!妖道!拿命来!!” 雷万锋振臂一呼,围在一旁的少男少女同时对着蓝袍道人发起了进攻,数十掌力从各个不同角度拍向道人! 可那道人只是抚了抚上唇黑须,轻甩宽袖似是随风飘渺,左行右闪地在众人之间穿梭,居然无一掌能沾到那宝蓝的道袍,且那洒脱自如的姿态真真显出了仿佛神仙般的淡泊飘逸,使得有几人见了不禁放缓了掌上招式,令那雷万锋瞧了此情此景当空一声怒吒,摆开架势对着那蓝袍道人后背一掌拍去! 眼见就要一击得中,谁知那蓝袍道人的背上长了眼睛似的,宽袖后甩直扫雷万锋的脸面,袖尖未到劲风先至,强猛的冲击震得雷万锋双目刺痛鼻孔微张,眼眶瞬间干涩,周遭情形立时模糊了起来,唯一稍可辨认的是那铺天盖地的宝蓝色! 身体的自我保护意识使得眼皮紧紧合上,雷万锋闭目之际连忙收住掌力回防自保,却又听得第二道劲风袭来直取胸间膻中穴!力道迅捷之极惊得雷万锋后背直冒冷汗……不曾想这妖道的武学造诣如此之高深........吾命休矣!只是还连累了随我下山的师侄们英年早逝…… “停手!”一道温婉又不失威仪的女子嗓音自林间清晰传来,话音未落又听见一连串摩擦枝叶的窸窣声,轻微而又快速地由远及近。 自那女子喝止声响起,雷万锋便感到袭来的劲风瞬间消逝,胸膛的几处大穴压力大大缓解,他用力睁开双眼,看到的是几个持剑的青年男女自林间纷纷跃出,身法甚是俊俏,尤其是领头的那位姑娘,端的是风姿绰约婀娜优雅! 但见那前后六个男女几步之间已来至跟前,又闻得马蹄嘚嘚,一位浓眉大眼的魁梧青年右手持剑左手牵马,跟在六个男女之后大步而来,那匹马儿通体漆黑四肢矫健,正是蓝袍道人方才打发离开战地的坐骑。 这黑马只认一个主人,随着那魁梧青年出了林子之后,两个乌黑眼珠直直盯着那随性立于战圈之中的蓝袍道人。 那蓝袍道人扫了一眼七名男女来者,随后看着黑马沉声开口:“墨玉,没我召唤,你回来作甚?!” 谁想到那牵马的魁梧青年抚掌大笑:“哈哈!果然是你!甚好甚好!”听他口气,是既惊喜又欢欣。 雷万锋自见得那几人持剑的手势就心忖来者不弱,正自思虑哪条道上的,此刻听那浓眉大眼的魁梧青年的言语,与那妖道之间似乎乃是相识的,不禁心中一沉……真是老天瞎了眼,竟然眷顾那个妖道! 正当雷万锋愤恨不已时,领头的那位曼妙女子对着雷万锋持剑抱拳行了个江湖礼节,得体言道: “想必这位乃是济州五雷教的前辈了?晚辈流水阁大弟子,乐聆音。” 第五十一章 只要是在江湖上混的,都知道流水阁在武林中的声誉及地位,也听说过不止一回那流水阁的首席大弟子是位秀外慧中的绝代佳人,如今雷万锋看着眼前那位女子皓齿明眸、眉目如画,不禁愣了一下神,紧接着清咳一声抱拳言道:“济州五雷教雷万锋,多谢流水阁出手相助!流水阁乃武林正派,还望诸位少侠施以援手,将这妖道江淮子擒拿处置了!雷某感激不尽!自当拳拳相报!” 乐聆音侧目看了眼站在前方一声不吭的蓝袍道人,眼角含笑丹唇微扬:“雷前辈客气了,这中间或许是有些误会的。” 雷万锋瞪大双眼:“误会??” “不错~~~”乐聆音轻移莲步来至蓝袍道人跟前,翘着唇角将道人的眉目五官打量了一番,笑言:“这位道长是我流水阁的朋友,而非那祸乱济州的妖道江淮子,聆音年幼时那江淮子便混迹江湖了,如今算来江淮子早已过了而立之年,而这位道长堪堪双十年华,不会是那江淮子的。” 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与乐聆音面对面站着的蓝袍道人看着眼前的国色仙姿,脑中立时跳出一句“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她不由得弯起如新月般的眼眸,也扬唇笑了。 雷万锋听出乐聆音的话语中带着喜悦,不由得急言:“乐女侠有所不知!那妖道江淮子最最擅长的便是采阴补阳、男女交合的法门!他依仗着修炼房中术多年,如今保养得犹如双十年华那般也是不足为奇的!” 这五雷教说是说算一个江湖帮派,那一套惊雷掌名字起得也是威风凌凌,可五雷教在江湖上从未出过一流的武学高手,帮众不多而掌教的又是一些个大老粗,虽扬言是为民除害,但据其实力本事说到底也只是个二三流的角色。那雷万锋平日里在教内吆三喝四惯了的,方才心急之下对着乐聆音口不择言,惹得流水阁的一位男弟子沉声喝道:“休得污言秽语!” “九师弟!”乐聆音看了那少年一眼,随后敛起笑颜对着雷万锋肃穆说道:“雷前辈,若是晚辈没记错的话,几个月,元始天尊宝诞节那日,济州韩王应会上白龙观进香,那江淮子势必随侍在侧,然否?” 雷万锋见乐聆音神色端庄、周身正气,不由得暗自钦佩,点头说道:“不错!宝诞节那日,听说那妖道随着韩王爷的仪仗,自济都韩王府去了千秋山的白龙观内。” “那便是了。”乐聆音看着蓝袍道人说,“宝诞节那日,这位道长与晚辈等数十人刚登上泾州无垠崖的一览顶……晚辈料想这位道长应是还未修炼出什么变身术的!” “这..........”雷万锋摸了摸自己脸上的那条疤痕,满脸尴尬,不过也亏得他是大老粗的脾气,拍了一下大腿接着对蓝袍道人抱拳赔礼,“莽夫无知,误会了无名道长!还望无名道长慈悲,多多包涵!”……原来是流水阁的挚交,难怪此道人修为了得! 那蓝袍道人只是斜睨着瞧了眼雷万锋,还未开口却听得浓眉大眼的魁梧青年失声笑道:“无名道长??” 随着魁梧青年的出声,流水阁众人均不约而同地窃笑了起来,只是见得五雷教还在场,终究硬是憋住了笑声。 乐聆音也是双眸含笑看了眼“无名道人”,瞧见她的唇上干净整齐的黑须,那对美眸中不禁笑意更甚。 “无名道长”也不去理会,只是吹了口哨唤墨玉过来,翻身上马后才对着雷万锋说:“贫道急着赶路,方才已是耽搁了许久,如今误会已了,那就失陪了。”你个不知死活的老匹夫!以后查清楚了再去骂人杀人!不然我揍扁你!! 乐聆音见无名道人的脸比墨玉的脸还长,知道她此刻心里正不痛快着呢,又听得她说急着赶路要走,于是朝几位师弟师妹打了个手势,又对着雷万锋说:“想必雷前辈是要赶着去秦阳对付那玉罗刹的,晚辈几个也有些派内事务得去处理,雷前辈及诸位万事小心,我流水阁就此别过了,请。” 雷万锋心中有愧,见得那无名道人不予追究,乐聆音也给自己搭了个台阶下,于是立刻点头抱拳,带着五雷教的后辈们打马快速离去了。 浓眉大眼的魁梧青年拉住墨玉的缰绳,抬起头笑嘻嘻地对蓝袍道人说:“云小弟~~~今日怎地做这身打扮?难道这几个月里头就看破了红尘?” 云小七双目低垂瞥着侯牧之,右手五指弯曲结了个法印摆在胸前,神神叨叨开口道:“无量~~寿~佛~这位施主一语中的,可见颇有慧根,不如随了贫道一同修仙,也不枉费了这天赐的恩泽~~~~” 沈纪舒睨着侯牧之笑言:“六师弟嗜酒如命,若要他改了这贪杯的性子守着清规戒律,怕是难如登天的……哈哈!” 侯牧之红着大脸嘿嘿憨笑,流水阁几个同门都笑了起来,乐聆音也抿唇一笑,看着云小七的侧脸说:“没想到会在这儿遇上云公子,真真是巧的,我等奉了师父之命去给溱州陈家的老宗主贺寿,不知云公子途经此地……是否也去溱州?” 云小七端坐于马背,自上而下注视着乐聆音的剪水双瞳,不知怎地心中的不快消除了大半,大方点头道:“贫道……哦不!在下也是要去溱州的,但却不知那溱州陈家要办寿宴这回事儿。” 乐聆音点了点头,又见得九师弟甄家环已将各自的马匹牵了过来,于是翻身上马,继续对着云小七说:“如此甚好,咱们同路,那就一道去了吧!”又打量了云小七的道士装扮,莞尔一笑,“也省得又有人将你误认为妖道江淮子,要对你喊打喊杀的~~” “哈哈哈哈哈哈…………”侯牧之自从见了云小七的道士打扮就笑到现在,也不知有啥好笑的。 云小七狠狠瞪了侯牧之一眼,对着他嫌弃般挥了挥宽袖:“去去去!赶紧跑前头带路去!道爷我急着去溱州办事儿呢~~~速度些!” “喏~~~!”笑呵呵的侯牧之扬鞭一挥,一溜烟地跑前头开路去了。 溱州不似泾州、济州,非王侯之封地,故而溱州无溱都,首府即为定秦,定秦府乃是一座古城,且为三朝古都,那三朝的几家氏族大姓后裔仍族居在定秦,其中尤以赵、陈、上官、南宫四家氏族最有威望。如今赵氏、上官氏走了当朝仕途,而陈氏、南宫氏则为武林世家,虽说各族行道不同,但几百年下来,这四家氏族早已是沾亲带故盘根错节。 下月初四就是溱州陈家老宗主的六十大寿,陈家至孝,只要在江湖上有些资历威望的武林同道都收到了请柬受邀喝杯寿酒,故而最近段日子,定秦城里涌入了大批武林人士,本就是熙攘繁荣的千年古城这几日更是热闹非凡。 云小七看着眼前人头攒动的大街,嘴角僵硬地抽了两下……她随着流水阁弟子入了定秦城之后牵着马儿四处找客栈,谁知走到哪儿都是人山人海,此刻他们几个被堵在大街上一动也动不了了,因为有两个武林人士忽然在这条大街上舞刀弄枪地打起了架,四周的老百姓们正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地看着热闹,从而造成了严重的交通堵塞! 见着摩肩接踵的行人在乐聆音身旁来回摩擦走动,云小七拉着墨玉挪至乐聆音身侧,无声将行人挡开了去,对着乐聆音说:“方才我问了几个定秦人士,说是过三道大街有条紫衣巷,那儿有几家清静的客栈,不如我们去紫衣巷瞧瞧吧?” 乐聆音扫了眼横挡在她身旁的墨玉,对着云小七笑着点了点头,说:“好,可现在我等如何带着马儿挤出这人山人海?” 云小七对着乐聆音嘿嘿一笑,将马缰递给她说:“墨玉就劳你照看了,一会儿见着有路就钻,咱们紫衣巷口汇合。”言罢便转身钻入人群,不见踪影。 乐聆音看着云小七离去的方向微微一笑,心想着这人会使什么法子,就听见不远处传来一声粗重嗓音……“大胆刁民!光天化日之下胆敢私自械斗!视国法刑律为何物?!官府办案!参与斗殴之人统统拿下收押!闲杂人等全都散开!否则等同妨碍公务!!让开让开!!快快让开!!!” 这一嗓子犹如晴天霹雳炸响在每个人的耳畔,虽说大街上人声鼎沸但每个人却听得清清楚楚,哪还顾得上去看那些个杂耍呀,看热闹的胆小的怕受牵连的都找了空档开溜!而那两个单打独斗的江湖人士,听闻那段话语俱是心中一震,都想不到定秦府衙的官差中居然有个如此内力深厚之人……这座千年古城里头果真是藏龙卧虎的!江湖人士也是人,也怕惹到官非,于是狠狠瞪了对方一眼之后各自收手,一个提刀一个扛枪,分头暗暗走开了。 如此,原先这臃肿的大街上不一会儿就少了好些人,路上果真空了许多! 乐聆音赶紧牵着两匹马,带上师弟师妹们缓慢走出了人群,着实轻轻松了口气,待得到了紫衣巷口,就见得一位蓝袍道人歪歪扭扭地站靠在一棵桂花树下,原本有些吊儿郎当的腔调见了乐聆音便瞬间站直了,甩起宽袖大步走来,接过墨玉的缰绳说:“方才我打探到了,紫衣巷里头果然有几家干净清幽的客栈,虽说比起方才看过的那几家贵上一些,但也是物有所值的,不如就选紫衣巷吧?” 乐聆音看着云小七道袍上的褶皱,轻笑着说:“道长辛苦了,还请前往紫衣巷好好歇息去。” 溱州陈氏不愧为世居定秦古城几百年的武林世家,流水阁弟子刚住进客栈没多久,陈家的义子便过来探望,说是招呼不周,邀请流水阁诸位移居陈家大宅,以尽地主之谊。 对着喜形于色的溱州陈家义子,乐聆音温和婉拒了那番好意,说是陈家老宗主寿诞那日自会早些过去的。 那陈家义子不肯放弃,又说了好些相邀之言,可都被乐聆音滴水不漏地妥帖拒绝,最后实在没词儿了说不动了,又见得候在一旁的侯牧之脸色不耐,这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哼!这癞蛤蟆怎么也不照照镜子?”侯牧之看着陈家义子用过的那杯茶,满脸鄙视,“先前在我流水阁一览顶对着云小弟不敬,如今又…………哼!” 乐聆音自始至终都没吃茶,站起身对侯牧之说:“时辰也不早了,六师弟去瞧瞧晚膳预备得如何了,我去请云公子出来用饭。”提起裙裾踏出厢房外厅的门槛时又听得乐聆音淡淡说道,“顺便唤人将这些个茶具一道收拾出去,色泽欠佳,不要用了。” 云小七正躺在一张竹榻上打着盹儿,听见叩门声起,于是坐起身,左手的大拇指摩挲了几下掌间的一根银钗,走去开门的同时将银钗贴身放好,清声问道:“可是乐女侠?” 门外传来细柔嗓音:“然。” 房门开启,乐聆音第一眼看见的是还在那人红唇上的八字黑须,见得云小七已然脱下了道袍换上了一袭青衫,而那两撇胡子却还粘着,不禁轻笑出声:“怎地?就这么喜欢留胡须么?都到了定秦了还舍不得的?” 云小七嘿嘿一笑,将乐聆音请进入座,顺手给她倒了杯茶,又见乐聆音手捧茶盏仍双眸含笑地看着自己,云小七不禁右手抚了两下‘胡须’,有些不好意思说道:“这第一回没拿捏好用量……粘得牢固过头了,就像真的生了根似的!”边说边拉了两下唇角边的几根毛,扯得嘴角也随着往上翘,那模样倒是有些滑稽,引得乐聆音噗嗤一笑,丹唇微扬笑问云小七:“那可如何是好?虽说配上这两撇胡子倒是显得更加英俊倜傥、风流不羁,可毕竟不能这么长长久久地粘着吧?” “英俊倜傥?风流不羁?”云小七对着乐聆音扬了扬修眉,微侧着脸颊对她翘唇一笑,倒还真显出了一股往前从未有过的气质,更加英气逼人了……但乐聆音却只是看了一眼,便笑着低头去喝茶。 云小七也给自己倒了杯茶,边吹着茶汤中的嫩叶边咬文嚼字般说着:“原想着要借把剃刀将这胡子刮了去的,但方才听得乐女侠如此称赞,那在下怎可去做那等扫兴之事?还是多留它个一两天,待它失了效力自行落下吧!” 乐聆音抬头看向云小七,眯着眼睛笑了说:“你若是觉着这般有趣,那不如就多留它个十年八年的,也省得让人猜测为何那云公子的脸颊总是白嫩润滑却总不见着青胡渣子~~~” 云小七瞬间瞪大了双眼,吹着胡子说:“哟!好主意!不愧是足智多谋的乐女侠!佩服佩服!” 看着对自己抱拳作揖的云小七一脸古灵精怪,乐聆音笑颜更甚,也不知为何,见着她笑得开心欢畅自己也连着一道喜悦开怀……云小七的笑容有着莫名的感染力,犹如寒冬清晨洒入白雾的一缕缕阳光,明亮而又不刺眼,让人见了心中暖暖的,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些.......... “晟翎……” “大师姐~~云公子~~晚膳已经备好啦~”甄家环在走廊处就望见乐聆音与云小七面对面坐在窗边喝茶说话,直接招呼了一声,似乎想起了什么又说,“九姑娘也来了,正在厢房内等着呢……” 没想到那溱州陈家的义子前脚刚走,这溱州陈家的九姑娘后脚就来了,不过那九姑娘可是与乐聆音早年相识,为人爽快仗义,一双柳叶刀耍得是虎虎生风,真真是女中豪杰,且出生于武林世家却又无半点的骄纵脾性,当日在一览顶见得云小七大挫岭南派大弟子和陈家义子的跋扈气焰,丝毫未偏袒自家亲戚不说还大力赞扬了云小七的身手和修养,是以云小七对那陈家九姑娘还有些不错的印象。 乐聆音与陈家九姑娘相识与江湖,交好多年,闻言笑着起身对云小七道:“可还记得那日在一览顶夸你轻功俊俏的那位姑娘么?使柳叶双刀的那位。” “记得的。”云小七也跟着站起,点了点头笑着说,“虽说都是溱州陈家的,可那姑娘与她的义兄截然不同,一身侠气又性格可爱,是个明事理的姑娘。” 乐聆音本是心情愉悦的,可不知为何,听到云小七称赞九姑娘‘性格可爱’时心中有些不适,笑容也淡了些许,她斜睨了一眼云小七,说:“那走吧!别让九姑娘等候多时了。”还未说完便率先转身步出了房门。 第五十二章 陈家九姑娘,顾名思义排行第九,芳名琼玖。 陈琼玖姑娘是溱州陈家老宗主最宠爱的小孙女,那对柳叶刀就是老宗主花了重金请名匠打造,削铁如泥、吹毛断发,老宗主夫人又将她娘家祖传的三十六路‘旋风刀法’独独亲授予她一人,更是在家中同辈里头显得出类拔萃。虽说陈琼玖姑娘是个女娃娃,但她从小随着老宗主夫妇习武,性子与老宗主一样的豪爽仗义,生得又是一番芙蓉美貌,如此闯荡江湖没多久便得了个‘柳叶丽君’的美誉绰号,而陈琼玖也不以为意,倒是喜欢几个亲近些的好友姐妹称呼自己为‘九姑娘’,乐聆音便是其中之一。 刚走进厢房,便听得里头一阵欢笑声,其中一位女子的笑声爽朗之极,乐聆音听了,莞尔一笑,几步走入厢房,对着一位身穿劲装的俏丽女子笑言:“九姑娘来了,一别数月,可还安好?” “聆音姐姐!” 厢房内坐着的流水阁弟子见得大师姐到来,都即刻起身。 九姑娘陈琼玖也跟着一跃而起,脚步轻快地来到乐聆音身侧,挽着乐聆音的右臂,喜笑开颜:“聆音姐姐~~几个月不见,九姑娘可想念姐姐了~~今日终于见得聆音姐姐,九姑娘心中着实开心得紧~~嘻嘻!聆音姐姐真真是愈来愈美丽动人了……这位师兄~你说是与不是……哎呀!!” 云小七见着陈琼玖先是与乐聆音亲近,说着说着搭上了自己一言,却在那时看着自己惊呼一声,随即捂着脸跳着躲在了乐聆音的背后……难道是见云小七如见鬼魅?? “九姑娘怎么了?这位云公子曾在一览顶上见过的,九姑娘不记得了?”乐聆音略显诧异。 陈琼玖闷声回答:“自然是记得的……” 云小七哈哈一笑,问道:“那怎么见着我却这般逃开了?难道在下长得如此凶神恶煞不成?” “没!”陈琼玖又立时从乐聆音身后跳了出来,对着云小七说道,“才不是逃开了的!只是被你那两撇胡须吓唬着了!” 乐聆音无声,扬唇一笑。 云小七抚着短须挑着眉说:“我这胡须怎么了?霍一心也留胡子,我瞧着侯六侠今日也没刮胡子呢……” 陈琼玖端详着云小七的五官面容,细细说着:“总觉着不一样……看上去仿佛老了好几岁……” 云小七虽说性格不羁,但听到“老”这个字眼,心中始终不爽,不禁嘴角一僵。 侯牧之和甄家环听了,同时哈哈大笑。 乐聆音翘着唇角摇了摇头,赶紧请九姑娘入座。 因着陈琼玖的来访,乐聆音又特意吩咐另加了两道九姑娘爱吃的菜肴,九姑娘开心地吃了几口,忽然看了一圈在座人士,有些疑惑地对着乐聆音问道:“此次我祖父寿辰,花二哥不来么?” 原本与云小七碰杯的侯牧之脸色一沉,随即又淡笑着对陈琼玖说:“九姑娘有所不知,我二师兄原是要一块儿来给陈老太爷拜寿的,可就要下山的前一晚突感风寒,于是便只能留在一览顶养病了。” 陈琼玖听得花清池病了,立刻关切问候了几句,接着又说:“那萱萱呢?上回我离开流水阁时与萱萱说好了带她听戏去的,此次她也没来吗?” 乐聆音加了两片蜜汁叉烧给陈琼玖:“小师妹留在一览顶陪伴于师尊左右细心服侍,以尽孝道。” 卓怡萱乃卓卉君的嫡亲侄女,此事武林皆知,溱州陈氏又是以孝治家的,于是陈琼玖连连点头赞道:“嗯!萱萱真是孝顺之人!那劳烦聆音姐姐将我为萱萱准备的几件小玩意儿,捎回流水阁转交于她。” “九姑娘一番心意,聆音代小师妹先行谢过了。”乐聆音敬了陈琼玖一盏酒,忽又察觉陈琼玖虽面带笑容却仍掩不了几丝疲倦,于是问道,“九姑娘最近因何忙碌?难道是为了那玉罗刹?” “正是!”陈琼玖用力点了点头,将手中的酒盏顿在桌上,轻呼一口气说,“那玉罗刹一向为非作歹、杀人如麻,前几日居然胆敢流窜至溱州犯案!各路武林同道群起而攻之将那玉罗刹围截在了秦阳,秦阳离定秦也就快马加鞭的一日一夜路程,于是我陈琼玖也去相帮除恶。谁知那玉罗刹手段狡猾,轻功也不赖,我与其交手两回却都没能将其逮住!大家伙儿都快把秦阳翻个底朝天了,却始终不见玉罗刹的影子,最后还是‘河西黑燕’郑公子追查到了玉罗刹的足迹,‘铁臂铜拳’骆老前辈给了他三拳,那玉罗刹才被我等擒拿。我陈家离得秦阳不远,于是那玉罗刹就暂且关押在我家,待得我祖父寿辰那日过了,也正好再请得相邀前来的武林同道、前辈高人们商讨裁定如何处置那恶贼。” “九姑娘侠义心肠!甄某心中佩服!甄某不才,敬九姑娘三杯!”甄家环闻得陈琼玖不惧凶险,胆敢孤身一人与那凶狠的玉罗刹交手,如今还将玉罗刹押回了定秦城,不禁钦佩不已。 陈琼玖大大方方与甄家环对饮了三杯,饮罢又对着甄家环明媚一笑,甄家环霎时脸红了个火辣辣。 云小七看见甄家环羞嗒嗒像个深闺小妹子,暗自笑了笑,又发觉陈琼玖瞄了自己一眼接着说道:“我回到家中,刚处理了玉罗刹便有人报我说流水阁业已入城,于是我便直接过来找你们了,只是方才我在紫衣巷口瞧见家里那位义兄黑着脸走开了……不知这浑人此次可有失礼之处?” “连公子邀我流水阁去你陈家大宅下榻,好方便到了那日给陈老太爷贺寿。只是我流水阁一向偏爱清静,况且想必这几日陈家大宅为了陈老太爷寿辰一事要繁忙准备,是以流水阁就不来叨扰了,到了陈老太爷六十大寿之日,聆音定会带上师弟师妹们早早来九姑娘家,给陈老太爷拜寿。” “流水阁来到定秦城,自然是宾至如归的,只是我那位义兄……呵!他的先考年轻时与我爹爹称兄道弟,当年病危时又对我爹爹临终托孤,我爹爹才多了个义子~~这类事在江湖上本就稀松平常的,但这位义兄从小被他那位寡母溺爱至极,我爹爹也不便过于严厉教导,谁想到他仗着我溱州陈家的名声却是一年比一年骄奢嚣张,先前又在一览顶失礼于人,实在是丢人现眼!平日里头我们几个本家的兄弟姊妹都懒得与这人混在一处的,可他终究顶着溱州陈家的名号……故而陈琼玖在此给云公子陪礼道歉了!”言罢即刻起身,对着云小七拱手行礼。 云小七马上站起,连连摆手道:“不可如此!若说道歉,九姑娘也早已在那时的一览顶上与我说过了的,如今云某不再介怀,九姑娘也无需再提甚么道歉之说,况且九姑娘侠骨柔肠誉满江湖,世人均知‘柳叶丽君’的仁义良善,一再陪不是的真真是折煞云某了!” “嘻嘻!我也知晓你该是个宽宏大度之人。”陈琼玖坐回原位,笑着说,“再过五日便是我家祖父六十寿辰,陈琼玖在此郑重相邀,还望云公子与流水阁一道过来喝杯薄酒,千万不用准备什么寿礼!初四那日早点儿到就是极好的。” 云小七认真点头,笑着说:“一定一定!其实云某还有件小事想着要问询九姑娘的。” 陈琼玖爽快接口:“只要我九姑娘能办得到的,云公子且开口。” 云小七给陈琼玖到了满满一盏酒,缓缓地说:“溱州陈家世居定秦,不知九姑娘可否知晓‘巧匠麻二’这人?” 陈琼玖端起酒盏饮下满满一口酒,看着云小七问道:“巧匠麻二?打铁的还是琢玉的?” “这…………” 陈琼玖见云小七脸色有些迟疑,也不再多问,只是说:“我回到家中便吩咐下去,帮云公子去探询,现下咱们几个好好喝上一回~~~请!” 云小七昏昏沉沉醒来时,已是天光大亮不知到了什么时辰了,没想到看着九姑娘的年纪不大,酒量却厉害,昨夜与侯牧之、云小七一同喝到了半夜才散,甄家环早已醉得吐了五六回,最后是让侯牧之扛在肩上驮回房去的,云小七还算靠谱,自己一晃三摇地扶墙摸回房的。 头痛欲裂,云小七撑着脑袋坐起身,斜眼瞧见床头处的矮几上摆了一碗水,本就涩涩的唇舌顿时觉得口干舌燥,立刻端起喝了两大口,回味出了一丝甜味,显然是放了蜂蜜的缘故,云小七觉得腹腔之间没有那么难受了,只是两处太阳穴附近还有隐隐胀痛,于是将蜂蜜水一饮而尽,随后靠坐在床头揉搓着自己的脑袋。 以后还是少喝些酒,这种感觉太糟糕了! 云小七闭眼发着牢骚,耳中听得三下叩门声,接着有人推门走了进来,伴着轻盈的脚步声,几缕淡雅幽香缓缓流淌而来……云小七心中已是了然来者是何人,可宿醉的余威仍在折腾着自己,怎么也做不出笑脸相迎的样子来,于是只能继续苦着脸微眯着眼睛看向来人。 “醒了?觉着头疼得不行么?”虽说乐聆音的嗓音本就是温和柔软的,今日听着更让云小七感觉出一丝别样,不知该怎么说,只是见得乐聆音侧坐于床沿听得她对自己轻轻地说着话,一股亲切感在云小七的心间油然而生,虽说仍是有些醉醺醺的,但相较于之前的难受感,此刻莫名地舒泰了许多。 “嗯……在下昨晚不胜酒力,没量力而行,给乐女侠添麻烦了........惭愧惭愧!”云小七轻叹了口气,忽然发觉自己的口鼻都是一股子的酒味,于是更加懊恼,慢慢往床榻里头挪了半个屁股,就怕身上的酒味熏着乐聆音。 看着云小七的细微举动,乐聆音是何等的冰雪聪明,瞧着云小七微红的脸颊轻轻一笑:“昨夜我请店家给你们几个弄了蜂蜜糖水解解酒,送至你房中来的时候见你已然睡得沉了,于是便将那碗蜜水搁在了你的床头,好叫你醒转了能即刻饮下。” 云小七双手捂脸使劲搓了搓脸皮,闷声言道:“真真是醉汉多作怪,昨夜累得乐女侠奔走照拂,在下真是与浑人无异了!罪过罪过!” 乐聆音伸出食指点了下云小七的脑袋,佯装气言:“什么罪过不罪过的?敖前辈与我师尊是多年旧识,又有当年点拨剑术之恩,如此说来你我也算江湖世交,你与我如此客气作甚?难道我乐聆音只配与你做个点头之交不成?!” 捂着脸面的云小七急忙挥舞着双手,晃着仍有些晕乎乎的脑袋连连否认:“非也非也!流水阁与天一门交谊匪浅!况且自从与乐女侠结识以来处处得乐女侠的照拂,在下心中真真是感激不尽的!只是在下觉得要乐女侠如此天仙般的人物,昨夜受累照顾我这个酒徒……实在是舍不得!” 看着云小七急着辩白的笨拙模样,乐聆音轻笑着出了声,听着云小七紧张的解释,心中没由来地一阵愉悦、几丝欣喜,见得云小七的脸色仍是有些懵懂,于是故意轻哼开口道:“知道自己是个作怪的酒徒便好!看你以后还敢不敢猛喝那么多酒了?” 云小七瞧见乐聆音对自己板起了脸,即刻收腿跪坐好了,正对着乐聆音一本正经地讲:“我云小七~哦不!我敖晟翎向你保证,以后再也不会酗酒了!若是再酗酒.......就......就让我醉倒在大街上无人搭理照料!” “呵!睡大街?晟翎倒是真会盘算~~”乐聆音微眯着美眸,伸出右手直接掐了把云小七的左脸。 “唔!!!”云小七被惊得精神恢复了些许,不是因为脸上的肉被掐得疼,而是对于乐聆音的这个举动有些意想不到……以往乐聆音在云小七的印象中端庄内敛,柔和又不失威仪,令得平日里散漫惯了的云小七有些敬而畏之,此刻见得乐聆音掐着自己的脸颊,看向自己的那对美眸笑意中夹杂着几丝狡黠顽皮,倒是让云小七觉得以往的距离感拉近了些许,她不仅仅只是流水阁大弟子了。 “啊!!!乐女侠快快放手,否则在下就要被你破相了!那可万万使不得的!俗话说:人要脸树要皮啊!!!”说是说在求饶,可云小七笑得一脸乐呵,哪有半点害怕被撕破脸皮的慌张模样? “啧!乐女侠乐女侠~~聆音自认不配做得什么女侠,晟翎你倒是叫得顺口,与那些爱套近乎的外人无异的……”乐聆音撒了手,看了云小七一眼,虽说掐她时没怎么用力,但见得那白皙滑润的脸颊还是被自己弄出了些许红印,心中有些不忍,于是也不再归咎什么,站起身说,“给你准备了清粥点心,快些洗漱了出来用一些,否则伤胃。”言罢便转身朝门外走去。 “聆音。” 乐聆音莲步一辍,但未回头。 云小七看着乐聆音的三千青丝、曼妙背影,扬唇笑道:“晟翎感激聆音。” 一丝笑意自那朱唇展开,随后犹如春风拂过桃花扬起了朵朵绚丽那般,若是此刻有人经过乐聆音的跟前,定会被乐聆音此时的笑颜迷得神魂颠倒、惊得叹为天人。 可惜云小七没那眼福,乐聆音也没打算转回身去,只是稳定了嗓音说:“你快些。”也不待云小七穿戴齐整,提前一步跨出了门槛。 第五十三章 由于定秦城中住着陈氏、南宫氏两门百年武林世家,故而尚武侠气风靡定秦,于是打兵刃的制护具的各类作坊布满了大街小巷,尤其是那条白虎街,敲铁声浇铸声此起彼伏,若是想要购得些个行走江湖的坚韧器具,白虎街定是首选之地。 云小七刚跟着九姑娘踏进白虎街,即刻有好些个汉子对九姑娘热情招呼,九姑娘也没摆什么世家小姐的架子,也是热络回应着,显然陈琼玖平时也没少来白虎街转悠捣腾。因为九姑娘的身侧带着云小七,也有几个掌柜与她问好,九姑娘爽快地说云小七是她江湖上的好友,初到定秦便来白虎街瞧瞧。 “云公子一表人才,不知喜欢哪类兵刃?” 云小七环顾了眼前的铁匠铺子里摆设的各类兵刃,面带微笑对一个铁匠师傅说:“掌柜的客气了,素闻定秦白虎街乃是十八般武器的荟萃之处,今日一见,果然名符其实。” “哈哈哈!云公子过奖了!在下麻四,已在白虎街经营这铁匠铺子近二十年了,真材实料、价格公道!若是今后云公子想找件称手的兵刃,直接关照我麻四。” “麻四?”云小七看了九姑娘一眼,九姑娘笑着对她点了点头,云小七探头张望着麻四身后几个忙活得满头大汗的伙计,笑咪咪地说,“也亏得麻掌柜家中兄弟一道相帮,否则维持这偌大的市口还真是劳累辛苦的。” “呵呵!云公子有所不知,那几个伙计是我聘来的铁匠,不是家中兄弟。” “哎呀!方才鄙人见得之前那几家铺子里都有自家弟兄帮手的,于是想当然认为麻掌柜的铺子也是这般……惭愧!” “云公子言重了,只是往后还望云公子多多惠顾。” “一定一定!” 从街头走至街尾,不知不觉间已到了正午,九姑娘请云小七到白虎街的翠华楼去喝酒。此时的翠华楼早已是高朋满座、人声沸鼎,但那掌柜的一见着九姑娘便快步上前为她俩引至一个雅间。九姑娘只说了句‘老样子’,那掌柜的便低头称喏、作揖而去,不一会儿便将美酒佳肴送了进来。 云小七对着陈琼玖赞道:“溱州陈家,果然名不虚传。” 陈琼玖看着云小七笑问:“哦?何以见得?” 云小七侧目,透过开启的窗子眺望着楼下的街景,喃喃言道:“白虎街上千锤百炼,但内里实则龙蛇混杂,其中几个铁匠掌柜还都是有功夫的练家子,这伙儿人要是哪天从自家铺头里提刀拔剑出去闹起事儿来……定秦城要鸡飞狗跳好一阵子了~~”见着九姑娘不置可否般笑了笑,云小七接着说,“在下今儿个一早便跟着九姑娘溜达了整条白虎街,见了大大小小的铺面,也瞧了每家每户对着九姑娘都是恭敬之至,初时还以为是九姑娘时常来光顾的缘由,随后慢慢发觉,那种恭敬,不像是作买卖带出来的,更像是下属对着上峰……嘿嘿!不知在下是否猜错?” 陈琼玖定定看了云小七,随后抿了一口酒:“云公子不仅是个聪明人,而且独具慧眼,怪不得流水阁上下都对云公子毫不见外。” “见外?”云小七有些疑惑。 “不错,见外。”陈琼玖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流水阁剑法精妙绝伦,剑阵天衣无缝,虽说流水阁弟子不如武林中的一些个百年门派的弟子那般多如牛毛,但卓阁主将其门下徒儿各个精雕细琢,无论是单打独斗还是同仇敌忾,他们在同辈中都是一等一的好手!先出道的那几位,如聆音姐姐、花二哥、秦姐姐等,俱可算得我辈之中顶尖高手了。早几年他们鲜少下得无垠崖,所以我等同辈对流水阁第二代弟子相知甚少,只听闻卓阁主当年的神乎其技……近几年江湖恶人辈出,聆音姐姐领着同门下山除恶,只要流水阁弟子出手,那些恶人们虽远必诛!我陈琼玖也是因着追杀恶人,与流水阁志同道合,才与他们日渐相熟……我陈琼玖怎么也不会忘了初次见得流水阁弟子那日......仅仅六人,结了个剑阵,将兔儿岭那四十四个杀人不眨眼的土匪强盗轻而易举诛灭干净!” …………六道轮回阵?云小七眨了眨眼睛,默不作声地给九姑娘的空杯斟满了酒。 “那时,流水阁女弟子如九天玄女,男弟子如神兵天将,他们的剑势迅如闪电,身法飘逸潇洒,真真是仙人一般的!我陈琼玖根本轮不上插手,倒也是口服心服的!”九姑娘喝了一口酒,把玩着酒盅,沉思着说道,“我溱州陈家交友广阔,府上也有许多剑客拜访盘桓,我也自小就见识过各门各派的剑法了,可像流水阁那般的剑术……还真是没有第二个门派可以比肩的!我陈琼玖当时便对流水阁第二代弟子钦佩不已,尤其是聆音姐姐,连耍剑的时候都美得令人窒息,如今她的绰号为‘武剑如剑舞’,却也无法言尽万一!那时候我就对我自己个儿说,这样的神人、这般的剑术,我陈琼玖交定这个朋友了,若是还能够义结金兰,那更是极好的!” 云小七在一旁认真点头赞同:“嗯!乐女侠剑术高超,又是才貌过人,在下也耳闻许多武林人士对她赞不绝口。” “那是自然,聆音姐姐是我辈中的翘楚,如今刚涉足武林的几个世家小姐更是将聆音姐姐奉若楷模的!”九姑娘的眼中闪耀着一种光芒,云小七觉着陈琼玖提起乐聆音时候那眼神真的是相当崇敬,“……不过当年.....许是不怎么下山的缘故吧……聆音姐姐他们几个都不怎么与我等多多交谈,只是以礼相待相当地客气,叫人无法亲近......不过随后我们在江湖上惩奸除恶,遇着了好几回,也真是有缘分的,见面三分熟,故而这几年也总算与聆音姐姐近一些了……本以为流水阁第二代弟子会恃才傲物,所幸他们都是侠义人士,待人和善,我祖父为此还曾夸过卓阁主是个好师父呢!” “哦?陈老太爷见过卓阁主?” “一面之缘,我祖父说在流水阁还未开山立派之前,卓阁主曾在定秦盘桓过数月,当年是与另一位前辈一起的。” “另一位前辈?” “不错,这位前辈绝对是武林的传奇!那前辈修为高深莫测、剑术精绝无双、气度卓尔不群、行事侠义果断,如一阵清流将武林宵小个个殆尽!就连那臭名远扬祸害江湖多年的血煞帮,也被那位前辈一夜之间清理干净,当真是百年才出得一位的奇人也!”陈琼玖杏目圆睁,两眼发光,一脸敬仰,似乎在她眼前不远处就坐着那位武林奇人一般。 云小七越听越觉得有些耳熟,哈哈一笑,接着问道:“九姑娘见过这位前辈?” “哪有?”陈琼玖脸色有些落寞,嘟哝着,“这位前辈创立天一门、名震江湖之时,我尚在娘胎之中,如何见得呢?” 真的是天一门……原来九姑娘说的那位前辈是大姑姑呀!虽九姑娘说没见过大姑姑,但在悠然山时我几乎天天跟着大姑姑习武,嘿嘿……不知九姑娘知道的话会作何想?.........不过我也快将近半年没见过族人了,不知长辈们和哥哥姐姐他们如何了?还有......爹爹娘亲的合墓周围的花儿开得是否绚丽繁茂? 也不知是喝了酒的缘故还是受了九姑娘神色言辞影响,一番思乡之情被勾起,云小七觉得自己的双目有些酸胀,赶紧仰起脖子灌了一杯酒下肚,连饮三杯,总算缓过了些许神气,但还是轻轻叹了口气…… “唉……” “唉……” 不约而同地,九姑娘与云小七一块儿叹了口气。 陈琼玖对着云小七挑眉问道:“你又为何叹气?” 云小七对着陈琼玖扬唇一笑:“九姑娘真真辛苦了。” “哈哈!”陈琼玖先给云小七倒满了酒,又为自己添了一杯,“如今与聆音姐姐、萱萱也算是近些了,我陈琼玖已是欣慰不少,哼!只是我那义兄在一览顶上不自量力失礼于人,我心中也着实恼火!但也因着那次事由,让我瞧见了云公子的身手及为人,也看出流水阁的弟子们待云公子有所不同……聆音姐姐虽未明说,但请侯六哥、霍八哥两人关照你左右,她自己闲暇之余对你也是关注颇多,那日你下得无垠崖之后,萱萱都没胃口用晚膳了,聆音姐姐也进得不多……看来云公子真真是个不简单之人。” 感到正对面的陈琼玖看着自己,云小七抬起头与她坦然对视,心中想着‘那是因为我费心费力地给他们的宝贝师父号脉采药运功逼毒了!不然谁会平白无故对一个无门无派的无名小卒热情熟络称兄道弟呀?’ “呵呵!九姑娘觉着不公平?你花了许多精力时间才换得信任和交情,而我却现身没多久便轻松得到了他们的情谊,所以九姑娘心中不痛快了?” “哈哈!我陈琼玖虽说是个姑娘家,但从不觉着自己的心眼能小成什么样。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聆音姐姐能如此待你,想必云公子定是有过人之处,只是我陈琼玖不得而知罢了,一山还比一山高,说不定云公子是另一位奇人……那也未可知。” “在下不是什么奇人,也不想做什么奇人,做个知足常乐的普通人也无不可。” “普通人?哈哈!踏入了这江湖,怎可能再去做回那普通人呢?” “没有可不可能,只有愿不愿意。” 没有可不可能,只有愿不愿意……九姑娘看着眼前敛目品酒的俊朗青年,虽只是在简单的自斟自饮,可九姑娘看着云小七周身散发着洒脱自如的随性不羁,嘴中不由得将云小七方才说的那句话重复念了一回,心中忽然开阔了许多,郁结之气也立时消散无踪,大喜之下对着云小七举杯:“多谢!请!” 云小七修眉一扬,清澄灵目暗含笑意,清朗言道:“虽说在下不知九姑娘谢的是什么,但九姑娘敬的酒,在下是一定要喝的,却之不恭,请!” “哈哈!与云公子喝酒就是痛快!” 云小七又举杯对九姑娘说:“这杯酒,是多谢九姑娘为在下寻人,请!” “哎呦!人都还没找到呢!这杯酒我可没脸喝……” “虽说是麻四不是麻二,但也算找到了个姓麻的了不是?” “虽说不是大姓氏,但天下姓麻的也不少,况且那麻四也没说他有兄弟,我也查过了,那麻四在白虎街经营那间铺子十七年,从未有过亲属往来,似乎真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 “哦?”云小七看着掌中酒杯,回想起之前与麻四交谈提及他的伙计是否家里兄弟时,麻四的眼中精光一闪而逝,虽说微乎及微,但云小七还是觉察到了……也不知为何,云小七发觉最近自己的感官灵敏了许多,只要她凝神聚气定下心来,就能将隔了好长一段距离的人物景观看得清楚、听得真切,就拿上回五雷教雷万锋对她出手来说,当时雷万锋上前对她连拍了十一掌,虽说掌势不慢,但云小七却将雷万锋的一招一式看得十分透彻,自然而然地避开了去。 “云公子莫急,用完了午膳我再与你一同去打听那巧匠麻二,就希望这麻二仍在咱定秦城。” 云小七点头致谢,又与九姑娘喝了几杯,却有人叩门进来给九姑娘看了张条子,九姑娘扫了一眼即脸色大变,‘忽’一下站了起来似乎要即刻离去,却又手扶圆桌满脸歉意看着云小七。 云小七从容起身,对着九姑娘作揖笑言:“急务要紧,九姑娘莫要担心在下,定秦城的百年繁华在下还未好好见识,这几日便细细观赏去,也不枉到此一游了。” “只是作为东道主,本该陪着云公子饱览一番的,可现下……陈琼玖抱歉之至!”看来真的有大事了,九姑娘说完便急匆匆带人离开。 一个人喝闷酒也没啥意思,云小七吃了几块点心、几片鲜果,喝了一碗清茶漱了漱口便叫来店小二结账,得知不用付银钱,于是也不多问,估摸了这顿酒菜的价钱便直接当做赏银分给了掌柜和店小二,在他们的恭送下出了翠华楼。 云小七溜到大街上随意闲逛,想着人家陈老太爷六十大寿,虽说此处只有乐聆音一人知晓自己是轩辕天一族人,无名小卒一个况且九姑娘明言不用送礼,但两手空空登门拜寿实在有失礼节,出门在外可不能这般不懂事儿……只是不清楚那位陈家老宗主平日里头有些什么爱好?方才跟九姑娘喝酒的时候应该多打听打听的…… 正自思虑间,忽然发觉前方人群聚集,似乎还有争执声隐隐传来,云小七正打算找个人少些的地方绕道而行,才挪了几步便听到一声闷哼,紧接着随着围观者的哗然,一条人影自人群上空飞过,一头栽倒在云小七的脚边,还未等云小七让开些,一口黑血自那人的口中喷出,直射在了云小七今日穿着的那件云白暗纹长衫的下摆,星星点点的血渍犹如雪天冬梅,煞是醒目。 “我~~嚓!!” 云小七恼得直接爆粗口,刚要对那满口喷血之人怒目而视,却发觉那人早已晕厥过去仰面躺在大街上一动不动,衣裤陈旧、不修边幅、满脸胡子拉杂、身上一股子药渣味…………真是倒霉! “让开让开!”几个人高马大的壮硕男子快步奔来,也不管那喷血之人如何,只是一味地对着倒地晕厥之人一阵乱踢! 见那晕倒在地之人毫无反应地被几个男子随意践踏,云小七方才心中的恼怒早已被眼前的阵仗一带而过,反而为这暴行皱起了眉头,忽又闻得一声尖叫,只听一个女子哭喊道:“放过我爹爹!求你们别打他了!再这样下去我爹爹会死的!我求求你们了!我给你们下跪!我给你们磕头!” 见着不远处有个瘦弱的姑娘对着一个衣着鲜艳、满脸横肉的中年男人下跪磕头‘梆梆’有声,那姑娘的额头没磕几下便出了血印子,但她仍是哭着咬牙磕着响头。 那周身富态的中年男子眯着三角眼冷冷一笑,挥了挥手:“先停下来。” 那几个打手总算高抬贵足,叉腰站着,将那毫无知觉的晕厥者围了起来。 “麻姑~~”中年男子伸出肥胖的右手勾起磕头女子的小巧下巴,盯着她的脸哑声说道,“你那病秧子老爹欠了我的铺子许多汤药费,这你也是清楚的,给你们家赊账了大半年了连一半的银钱都还没凑到!我这儿也是小本买卖,经不起为那些不相干的人赊钱赊药,这个理儿没错吧??” 那名唤‘麻姑’的女子只是咬着牙齿忍气哽咽,额头的滴血顺着鼻梁下滑,与眼眶的落泪混在了一处,显得可怖又可怜。 “如今你也老大不小了,光凭你一己之力如何养得起你那不中用的药罐子老爹??不如从了我南宫厍,虽说是作妾,但总比你整日弯腰低头替人缝缝补补的强!”那个南宫厍似乎有些心软,边说边拿出一块锦帕要为麻姑的额头擦拭止血。 没曾想那麻姑的性子甚是倔强,使劲躲闪着不让南宫厍碰触,南宫厍轻哼一声,又伸手将麻姑的下巴箍住,满脸怒意对着麻姑狠声说:“小蹄子别不知好歹!待到了我那儿,看我如何收拾你!” 麻姑脸色惨白,但双目却一片冰凉,云小七刚发现麻姑的眼中闪过一丝狠绝,即听到南宫厍大呼一声,随即甩手给了麻姑狠狠一巴掌:“贱人!!!” 但见南宫厍的右手虎口血肉模糊,痛得咬牙切齿,原来是被麻姑用力咬伤了!几个打手看了那场景,不禁怔了怔,回过神后刚要上前动手,却都发觉自己的膝盖又酸又疼,不分先后地踉跄倒地,想要爬起来可双腿使不上力气,不禁慌得面面相觑。 “你们几个吃货!还不过来把她给我绑了带回去!你这贱人!看我回去怎么整你!我就不信我南宫厍治不了一个女人!我日!”南宫厍呼喊了半天却不见得手下过来动手,回望过去才发现都趴在地上盯着他看,个个吓得脸色惨白。 南宫厍心中惊了一跳,神色紧绷着打量着周围,却见一个白衫黑靴的俊朗青年几步奔至麻姑跟前,蹲下了身对着麻姑问道:“这位姑娘,名唤麻姑?” 第五十四章 南宫厍方才没察觉到有人出招,可瞥了眼倒地不起的随从,心中不由得暗自戒备,于是手藏于袖、目露凶光地打量着眼皮底下这个半路冒出来的陌生青年,听其口音不是定秦府人士,但也暂时不敢有何贸然举动,只是哑着嗓子喝问:“咄!来者何人?!” 那陌生青年听了问话,便站起身对着南宫厍斯文抱拳,嘴角微扬笑得亦正亦邪:“这位大叔,晚辈乃是这位麻姑妹妹的亲戚的朋友。” 大叔?!?!一通火气直冲南宫厍的心肺,激得他眼角一抽咬牙切齿:“哪来的黄口小儿?蓄着两撇小胡子便不知天高地厚了!还不是乳臭未干!” 那年轻后生也不恼怒,仍旧笑嘻嘻地瞥了眼南宫厍:“无名小卒,不足挂齿,只是受人所托,来给麻姑妹妹送些东西……”边说边将腰间的钱袋解下,对着麻姑温和言道:“一位朋友托在下来定秦府寻人,说务必要将这些银钱转交予一位名唤麻姑的妹妹,不料正巧在这儿遇见了,实在是妙极!此刻还请麻姑妹妹清点一番,也好让我早些了结这趟差使……请。”言罢即将整个钱袋双手奉给了麻姑。 麻姑看着眼前这位眉目俊朗、白袍青玉的陌生公子,流着泪的双眼除了倔犟此刻又夹杂了疑惑,双拳紧握,丝毫没有要抬手去接钱袋的举动。 那陌生公子见了麻姑咬牙隐忍的不屈面容,神色一怔,轻轻皱眉眼神一个恍惚,随后立刻不着痕迹地继续摆上了笑嘻嘻的样子,转头对着南宫厍打开了钱袋,问道:“不知麻姑妹妹家里欠了多少医药银钱?这阵子多由这位大叔照拂,都怪晚辈一路车马地晚了许久才将汤药费送来,万分抱歉!晚辈这就奉还。” 南宫厍那对三角眼精光一闪,瞧见那钱袋中有不少金银,心中盘算了一番便说了一个大价钱,话一出口就被麻姑揭穿,他恼羞成怒又要给麻姑一巴掌,却被那陌生青年牢牢拉住了手腕,愣是怎么挣扎都无法再动弹,心中暗地害怕了起来,大声嚷嚷道:“怎么?难道我赊欠赊药就不能收些利息的?!”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陌生青年仍是一脸笑容,但双目却一丝笑意都不见,手上暗暗用力,眼神如针般盯着南宫厍,“只是君子动口不动手,何况是对于一个柔弱女子?这位大叔的性子也太火爆了些!”看了看麻姑又继续说道,“方才麻姑妹妹说的那个数儿,我会连着利息一道算予你,但你得将赊欠的字据还来,再立份契约……钱货两讫互不亏欠!”见得南宫厍疼得满头大汗了,便撒了手,换回了温和的语气接着说,“想必大叔乃属南宫世家,自然不会去做那种清偿了债务还去逼迫人家弱质女流的下流无耻卑劣行径的。” 南宫厍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最终按那陌生青年说的去办了,留下印鉴字据拿了银票便离去,对那几个跟随而来的随从看都不看一眼。 “擦擦吧!” 麻姑看着眼前的一块干净的白绢,一眼就辨出这貌似简朴的巾子其暗纹绣工着实巧妙,如此也推测出这块巾子的主人也并非寻常人家,虽说心中百般疑问,但仍对着眼前的陌生公子恭敬说道:“多谢恩公。”言罢就要摇晃着撑地起身。 “你先别乱动,自己给自己揉揉腿脚膝盖,将额头上的血迹和灰土擦拭干净,弄脏了伤口可是会很麻烦的……我去看看那位老先生。” 陌生公子将白绢巾子放置在麻姑的手侧便去看那位晕厥倒地之人,有位好心肠的婆婆将麻姑扶起为她轻擦脸面,见得麻姑的右脸被南宫厍扇了一巴掌肿得老高,不由得念了好几回‘阿弥陀佛’,又有几个善心人士帮着将不远处的晕厥之人抬到了街旁,见着那位白衫公子凝神把脉,都放低了嗓音轻轻议论着,过一会儿又听闻白衫公子问道何处有医馆,于是有两个年轻人自告奋勇抬起伤者一路领着去了……直到帮人帮到底,将断了两根肋骨的麻姑老父送回他们家中,已然是夕阳西下。 麻姑家中虽小,但收拾得有条不紊,四处可见各类工艺精湛、栩栩如生的绣品。 麻父被送至医馆接骨的时候痛得醒了过来,此刻已尽知来龙去脉,见着送自己回来的年轻公子正饶有兴趣地看着一副佛经的字绣卷轴,便笑着说:“老夫家境贫寒,惟有小女的绣活儿还过得去,只要恩公看得上眼,这家中的绣品随公子赏玩……若是恩公不嫌弃,还请告知尊姓大名,此恩此德,必定涌泉相报!” “老先生客气了!晚辈云小七,今日之事也是凑巧让晚辈遇见了,受人所托之事也一并办完,到底还请老先生莫要怪晚辈来迟了才好。”云小七放下手中的字绣卷轴,搬了张椅子坐在麻父面前,笑了笑,伸出右手三指静心把脉。 一声轻响,麻姑端着茶水进屋,见得云小七正在给自己父亲切脉,于是轻声放下茶具在一旁静静候着。 一番望闻问切之后,云小七对着麻父缓慢言道:“老先生之前用的汤药渣子我方才也翻看过了,虽说都是些名贵药材,但没有几味是对症下药的,如此长久以来,汤药费不少,疗效却不多,更奇怪的是........老先生似乎中……” “不知拜托云公子前来送银钱的是哪位善人?”麻父突然开口打断了云小七的话语,但因着说话太急,一下子咳嗽了起来,静候在侧的麻姑见了赶忙上前为麻父拍背顺气。 云小七看着麻姑的侧脸,眨了两下眼睛,悄悄起身说道:“伤筋动骨一百日,老先生断了肋骨,这后面的三四个月里头安静卧床养病,我开个方子给老先生试试。” 麻父对云小七点了点头:“多谢云恩公,不知是哪位善人?” “呃.......麻二……”云小七真是随口胡诌的。 “麻二?!”麻父显得异常惊讶,随后深吸了两口气才继续说道,“今日多谢云恩公,大恩大德,我父女俩做牛做马也难以报答!” “老先生言重了,还请麻姑妹妹借些笔墨于我,好写个方子留下。” 麻姑轻轻点了点头,引着云小七步出了房门,麻父看着云小七离去的挺拔背影,脸色深沉,若有所思。 “三碗水熬成一小碗,早上朝食与夜间晚膳之后各进一碗,温热的时候服下,忌腥辣油腻,忌旱烟饮酒。”云小七边说边将方子整洁写下之后,连着钱袋一并递给麻姑。 麻姑却屈膝下拜对着云小七说:“云公子侠义心肠,救麻姑脱离狼口,已是无法报答的恩德了,麻姑怎可再收云公子的银钱?” 云公子看着麻姑的五官,眼神一黯,轻叹了口气,低沉着嗓子温和言道:“这可不是白给的,这袋子里的银钱,是要把你后头的日子都包下。” 麻姑脸上一怔,看着云小七迟迟说不出话来。 “呵~~”云小七看着麻姑不禁笑出了声,“不知麻姑妹妹是否知晓陈家老太爷做寿一事?云某有个请求,烦劳麻姑妹妹这几日赶制出一副百寿字绣,好让我拿去给陈老太爷拜寿……这些就是定金,初四一大早我过来取绣品,到时候再把剩余的工钱与你结清。” “麻姑定不负云公子所托!只是这些银两已是绰绰有余……” “都收下吧!买一副字绣可能是够了,但麻姑妹妹劳心劳力,这个价钱可是无法估量的!再说麻姑妹妹的脸........这几日也不便外出,就定心在家中为云某赶工吧!劳烦了……时候不早了,云某告辞,麻姑妹妹好生歇息,初四一早云某再来登门拜访,再会!”云小七对着麻姑微微一笑,站起身作了一揖,几步走到了院门处,在皎洁月光下,长衫下摆的大片暗红梅花甚是显眼。 “云公子且慢!公子的长衫……”麻姑不是个傻子,稍一思索便明白这大片血迹的由来,一脸歉意看着云小七。 云小七看看麻姑,再低头瞧了瞧自己的长衫,复又抬头对着麻姑扬唇一笑:“初四再会,告辞。”言罢跨出院门,大步流星地洒脱而去。 跟着云小七送至院门口,麻姑看着云小七脚步轻灵渐行渐远,直至看到云小七拐入转角不见身影了,才将自家的院门合起上闩。 这边紫衣巷的客栈里,流水阁几人正等着云小七一同用晚膳,终于听得厢房外的游廊中店小二与云小七打着招呼,却迟迟不见得云小七的人影,反倒是店小二一脸惊诧古怪地端着一大碗鱼头豆腐汤进来了。 甄家环对着门外张望了两眼,对着上菜的店小二问道:“咦?怎地就你一人过来了?方才与你说话的云公子呢?” “云公子说诸位客官不必等他过来再开席,说着说着便直接回房了……可云公子的衣衫...........” 侯牧之笑问:“他的衣衫怎么了?被人扯破了还是让人泼水了?” “都不是……暗红一片的.........没仔细看,但闻着似乎有股血腥气……” 侯牧之‘唰’一下站了起来:“什么?!” “六师弟,你们几个先用饭,我去瞧瞧云公子。”乐聆音放下手中茶盏,轻盈起身,几步跨出门槛,往云小七的卧房走去。 卧房亮着两盏橙黄灯笼,使得门窗透着一层暖意,但乐聆音却无心感受,有些急切地叩门,不待屋中人答复便推门而入,一眼就瞧见了那件血迹斑驳的云白暗纹长衫被随手扔在一张木椅上,心间不由地一紧!赶忙往里间走去,看看那人的伤势到底如何了,口中轻唤:“晟翎?晟翎!” “我在我在!一会儿就去和你们用晚膳,你们先吃吧!那么多人等我一个,实在抱歉的……”一人自里间的屏风后转出,边走边低头系着中衣的扣绳。 乐聆音听得云小七语气如常、四肢健全,心中不禁松了口气,但仍是有些担忧地看着云小七的脸色问道:“你的长衫上怎地沾了如此多的血迹?你有无受伤?” 云小七听出乐聆音的话语中带着忧虑,手中一顿,抬头看向乐聆音,对她笑了笑:“放心,我周全得很,那是别人的血……”边说边挑了件月白色长衫披上了,“走吧!用晚膳去,边吃边说。” “南宫厍?”侯牧之抚了抚下颚的青胡渣子,“嗯~~南宫轩、南宫轾这对双生子在江湖上成名已久,但从未听说过南宫家有个叫南宫厍的,南宫氏百年传承无论嫡庶都出了许多子孙,兴许是个旁支,再者未必只要复姓南宫的都归溱州南宫氏……没想到此人武功不济,人品亦是如此低劣的!” “武林世家里头良莠不齐,也不奇怪的……也亏得遇上了云公子,那对麻氏父女才躲过一劫,甄家环敬云公子!” 云小七与甄家环对饮了一杯,忽然想起了那酒量不凡的九姑娘,于是吃了口菜说道:“今日午间九姑娘有急事匆忙走开了,不知现下如何了?” “有劳云公子挂怀,陈琼玖感激不尽!”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只见九姑娘拎着一坛子酒,笑吟吟地走了进来。 酒过三巡,才知道午间的时候,九姑娘看到那张纸条上写着申时三刻解救玉罗刹,同时附上的还有那关押玉罗刹的处所,以及看守玉罗刹的阵势分布,惊得九姑娘即刻赶回陈家大宅,换了个更加严密所在将玉罗刹牢牢关押,不可声张又不可出错,严正以待地一起守着玉罗刹过了申时三刻,这才有闲情来紫衣巷找大家伙儿喝酒。 “我那几位堂兄为了在初四给老爷子拜寿,俱是一个个地从外州赶回,今日都在家中聚齐了,有我们几个兄弟姊妹坐镇,不用长辈们出手,那玉罗刹也绝对插翅难飞!此刻我陈家又有好几位武林英雄下榻,若是谁还敢来劫走玉罗刹,简直是痴心妄想,哼!”九姑娘灌了一大口酒下肚,又对着云小七说,“今日实在对不住!我已托了几位‘包打听’去查寻那个麻二,只要这麻二还在定秦城,一定能找出来的!云公子放心,明日我带云公子好好游览一番。” 云小七与九姑娘碰了一杯:“多谢九姑娘,以后有用得上云某的,只要云某能做得到,九姑娘请开口。” 一连数日,云小七跟着流水阁几人在九姑娘的招待下将定秦古城逛了个通透,直到次日便是陈老太爷的六十大寿了,可还是没巧匠麻二的消息,不由得觉着茫然……难道当年为大姑姑刻制云王麒麟印的一代巧匠已经悄然离世??不知是否留下后人? 九姑娘给云小七倒了杯茶,口中安慰道“云公子切勿烦恼,这几日我家大批人手都用来为我祖父寿宴做筹备,待得过了明日,我即可将家中可用之人都派出去打探那麻二的下落。”又对着流水阁众人颔首,“明日我祖父六十大寿,家中前来拜寿之人定是极多,事浮于人,若是明日我陈家有招呼不周之处,还请诸位哥哥姐姐们多多包涵。” 第五十五章 初四。 宜:嫁娶,祭祀,祈福,求财,订盟,开市。 忌:动土,针灸,安葬,登高,纳畜,移徙。 前几日因着陈家老宗主大寿将至,陈家乃至整座定秦城涌入了大批预备着前来贺寿的江湖人士,如今正日子一到,大清晨天还未全亮,陈家老宅上下都起了个大早有条不紊地忙碌开来,除了老宗主夫妇。 陈老太爷六十年如一日在卯时醒觉,卯时一刻起身洗漱,喝了一碗温酒之后练拳半个时辰,随后与陈老夫人一同用朝食,待得小辈们过来请早安时便听着陈老夫人与他们说说话。近几年曾孙陈士桓来到这世上,又为陈老宗主夫妇平添了许多弄孙之乐,虽说陈士桓年仅四岁,但聪慧机警、可爱伶俐,深得两位老人家的欢心。 今日乃陈家大宅的贺寿之喜,无论是下人还是东家都一番忙碌,陈老太爷牵着陈士桓的小手对着曾孙的小圆脸慈祥言道:“桓儿,今日家中来了许多客人,桓儿要乖些,听乳娘的话,不可调皮捣乱,不可肆意哭闹,记得了么?” 陈士桓一双滴溜溜的大眼睛看着陈老太爷的灰白长须,重重点了点头:“嗯!桓儿记住了!” 陈老太爷笑着抚了下陈士桓的后脑勺:“好孩子,若是今日一直如此乖巧,明日就带你上街去买糖人。”复又对着乳娘说,“今日多留心,别让桓儿冲撞了客人。”言罢便示意乳娘将陈士桓抱下去。 “.........老祖宗!” 一生纵横江湖的陈老太爷,被奶声奶气的童音唤回了头。 “老祖宗寿比南山!天.....天伦永享!”一个搁楞,激得陈士桓小脸通红。 “哈哈哈哈哈!回头老祖宗赏桓儿一个好物件。”陈老太爷笑得满面红光,心中无比宽慰。 贺寿的宾客络绎不绝地踏入陈家大宅的门槛,递上名帖奉上贺礼,迎宾的陈家子孙们笑脸相迎,几个门房的人时不时吆喝着“青竹帮黄帮主到~~~”、“立花会韦香主到~~~”、“红缨门左门主到~~~”、“明玉宫谢长老到~~~”、“岭南派陆掌门到~~~”、“虎威镖局赵总镖头到~~~”………陈老太爷的长子率着几位弟弟、子女忙而不乱地待人接物,态度谦和礼数周全,各门各派各行各道之人有些更是全家过来拜寿,其中不乏巾帼女侠的,自然由九姑娘和几位嫂嫂、姊妹上前招呼,刚过巳时就已是宝马香车、门庭若市。 “流水阁到~~~” 这一通报,将所有的人声都压了下去,只见一位冰肌玉骨的美貌女子,风姿绰约款款而来,原本互相寒暄的宾主们都看着那位女子的婀娜曼妙而渐渐噤了声,直到九姑娘欢笑着迎上前去叫了声‘聆音姐姐!’,一些个男子才回过神来,不约而同地心想……原来这便是‘武剑如剑舞’,何止啊? 陈琼玖将带着流水阁众人来到不惑之年的陈家长子面前,欢快说道:“爹爹,这便是我时常提到的聆音姐姐,流水阁大弟子,阿玖最最钦佩之人!” 九姑娘的爹爹陈元鼎,人高马大宽额黑须,见得流水阁第二代弟子各个样貌堂堂气度不凡,不禁点头称赞,笑着说:“流水阁行侠仗义誉满江湖,今日我陈家大宅蓬荜生辉!” 但见乐聆音端庄淑雅地对陈元鼎行了个江湖礼节:“流水阁大弟子乐聆音,率师弟师妹前来为陈老宗主拜寿,陈老太爷福寿安康。” “好好好!”陈元鼎抚须大笑,一派豪情,暗中将流水阁弟子们逐一看去,端的是男俊女俏,尤其是那位站于队尾的青年,虽说只是微笑而立,但其风采却将另外几位流水阁男弟子都比了下去,不骄不躁沉稳内敛,使得陈元鼎对流水阁更是推崇了几分,“几位快请进,招呼不周,一切随意……阿玖可要好生招呼的。” “嘻嘻!那是自然的!爹爹放宽心吧!”九姑娘指着一间雅致厅堂笑着说,“大家请随我来……” “乐女侠!乐女侠总算来我陈家了!”一个身穿花哨锦袍的男子突然快步跟了上来,对着乐聆音热切说道,“今日就让我连某一尽地主之谊……” “连公子何时做了我陈家之主了?”九姑娘对着义兄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今日我祖父六十大寿,我爹爹年富力强,我几位哥哥英姿焕发,就连我那大侄子桓儿都是活泼康健的,我陈家人丁兴旺平安周全,怎地要个外姓人来当家做主了呢?” “你!……我!……”陈家义子连靖的脸上红得发紫,对陈琼玖的伶牙俐齿毫无招架之力,争又争不得、打也打不过,只得悻然拂袖而去,却在经过一人之时急忙回头,看向那人指着鼻子大声嚷道:“此人分明不是流水阁弟子!怎地会让这人混进来的?!” 虽说溱州陈家立威百年受人敬仰,但正所谓树大招风,有人捧场也会有人作弄,况且今日又是个要紧的大喜日子,故而陈家人在迎宾待客的同时又时刻留心着四处,免得旁生枝节,经那连靖刚喊了一嗓子,就有几人从各处盯着,一位身着蓝衫的刚毅男子大步而来,对着连靖说:“连靖!你喊什么?在这儿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 “大哥,你来得正好!”陈琼玖看着蓝衫男子又气又急,“连靖也不知发什么疯,居然对我的朋友无礼!这位云公子分明是我请来的,哪是什么混进来的?今儿个是什么日子呀?这实在太失礼于人了!” 蓝衫男子瞄了眼连靖,又对着陈琼玖轻声说道:“九妹,连靖好歹比你年长几岁,如此直呼其名有失礼数。” “哼!”陈琼玖没好气地白了连靖一眼。 立于陈琼玖身旁的乐聆音开口道:“陈大侠,云公子乃我师尊挚交之后人,品格出众、心地良善,与流水阁有恩,又与我为莫逆之交,故而此次我等一同前来为陈老太爷拜寿。陈老太爷德高望重、慧眼识才,若是见了云公子,想必也是欢喜的。” 蓝衫男子听了乐聆音的一席话,笑着对乐聆音点了点头:“如此俊俏人物,我陈家自当是倒履相迎的。”复又对着云小七温颜作揖,“云公子,溱州陈琼瑞,有失远迎,请多包涵,往后还望与云公子交个朋友。” “陈大侠客气了……”云小七将一早从麻姑那儿取来的贺礼自怀中取出,对着陈琼瑞小心展开,“小小薄礼,不成敬意,云某贺陈老太爷福寿齐天、松柏长青。” 饶是陈琼瑞见多识广,却也从未见过如此奇妙绣技,百寿字寓意非凡那也罢了,可在日光的照耀下,在那副绣品上隐隐看到了一副连绵山景,山顶苍松翠柏引人入胜,实乃巧夺天工、千金难求之珍品! 陈琼瑞由衷赞道:“实在是见所未见,云公子真是令陈某大开眼界了!陈某谢过云公子。” 九姑娘见得自家大哥双手接过云小七的贺礼,瞥了眼连靖冷笑道:“怎么?可还要赶人出去?” “九妹!”陈琼瑞轻喝一声,随即对着云小七及流水阁众人笑着说,“诸位在陈家不必见外,随意便是,若有招呼不周之处多多包涵,请。” “大哥快些去帮爹爹吧!我带着他们几个歇息去。”九姑娘看也不看连靖一眼,领着客人们走了。 陈琼瑞将贺礼给小厮送去账房,淡淡看了眼连靖,边走边说:“走吧!过去帮忙招呼客人。” 连靖握了握拳头,随后低着头无声跟着陈琼瑞去了。 九姑娘特意为流水阁挑了个清静的厅堂用茶,开心地在一块儿说说笑笑,见得云小七笑咪咪地只顾喝茶吃点心也不说话,于是对着云小七说:“哎!那日与你说过了不用送礼,怎地还是准备了贺礼的?” 云小七喝了茶将喉咙口的芙蓉酥咽了下去,对着九姑娘认真言道:“陈老宗主威震江湖,做晚辈的送寿礼是应当的,今儿个是你祖父的寿辰,这既是敬贺,也是尊重。” “嘻!还是你懂事儿~~~比一些个草包强多了~~~”九姑娘给云小七倒了杯茶,对着云小七轻声说,“那人失心疯了,你别理他。” 云小七笑着将茶杯举起,刚要喝下,却听得门槛处有个奶声奶气的童音传来:“九姑姑.........什么是‘失心疯’?” “桓儿??”九姑娘见着坐在门槛上的小小身影,喜爱之情溢于言表,赶忙快步过去将那个虎头虎脑、白净伶俐的男童一把抱起搂在怀中,对着圆圆的脸蛋连着亲了好几口,逗得那孩子搂着她的脖子咯咯直笑。 九姑娘抱着孩子坐回原位,让孩子坐在自己大腿上,对他问道:“桓儿,你怎会在此?为何只有你一人?乳娘他们几个呢?” 年仅四岁的陈士桓只是转着滴溜儿圆的漆黑眼睛,一脸好奇地看着屋中其他几位陌生人,当看到乐聆音时却有些愣愣的,许久才憋出了两个字……“仙女!” 屋中的大人们都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乐聆音似乎很喜欢孩童,看着四岁的陈士桓双目满是温柔之色,笑颜和婉异常动人,她对着陈士桓诱导般教着说道:“不是仙女,我与你九姑姑是一样的凡人女子……来~~叫姐姐~~~” 陈士桓看着乐聆音的笑颜,忽然害羞得转脸藏在了九姑娘的怀中不肯出来,众人再次哈哈大笑,只有九姑娘对着乐聆音佯装生气:“好呀!桓儿是我大侄子,却叫你姐姐,让我情何以堪??” “哎呀!真是对不住,一时情急给忘了,幸亏桓儿还没叫出口……是不是呀桓儿?”乐聆音笑着逗弄着陈士桓,露出了难得见着的一面,看来真是喜欢孩子的。 平日里陈士桓可没那么无用,今日也不知怎么了,摇头晃脑地没勇气搭腔,忽然眼角瞥见有一人坐在一旁,正在吃着摆放在面前的点心,其中不乏是自己爱吃的,嘴巴一下子就馋了,想吃,却又看着那人不敢做声,只得偷偷望着……那人的脸长得虽然没有仙女姐姐那般美貌,可就是与别人不同……与老祖宗不同,与爹爹娘亲不同,与乳娘不同,与九姑姑不同,与……与仙女姐姐相同!但是......又相同在哪里呢? 陈士桓直愣愣地看着一口一块点心的云小七,右手食指不知不觉塞到了自己的嘴巴里,还在想这个人与仙女姐姐有何相同之处时,一块香甜的芙蓉酥出现在自己的鼻子底下,又听得那人看着自己说:“这儿不是有点心么?吃自己的手指作甚?” 九姑娘听得云小七这么一说,便看着自家的大侄子问道:“桓儿饿了?吃吧!不过别吃太多,再过会儿便是午间的寿宴了,到时候饱着肚子吃不下菜,仔细你爹爹骂你!” 陈家的家教不错,陈士桓听得自家的九姑姑示意了,才肯接过云小七递过来的芙蓉酥,奶声奶气地看着云小七说:“谢谢....谢谢........嗯……”四岁的孩子似乎在斟酌着该用什么称呼……这人与仙女姐姐哪里不同?又哪里相同呢? 云小七略低下脑袋,笑得贼眉鼠眼地与陈士桓对视,似乎是淳淳善诱般说道:“乖孩子,叫哥哥就行~~” “云小七!!你皮痒是吧?!”九姑娘杏目圆睁,捂上陈士桓的耳朵对着云小七一声怒吼。 众人又是一阵笑,侯牧之差些将口中的茶汤一喷而出,在嬉闹声中,陈士桓的乳娘及两个丫鬟两个小厮急匆匆地过来张望,见得九姑娘怀中的陈士桓,才着实松了口气,连呼‘阿弥陀佛’地将陈士桓从陈琼玖的手中接过。陈琼玖问了缘由,到底是四岁的孩子古灵精怪,先是支开乳娘去做糖水,接着一会儿要爬树一会儿要捉鱼,吓得丫鬟小厮几个连连劝阻,最后说玩躲猫猫了才肯罢休,可这一躲就是半天不见人影,下人们各个惊得六神无主,亏得在九姑娘这儿找了回来,否则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你们几个大的连个小的都看不住?!”九姑娘也不好当着其他人的面训斥下人,于是吩咐了几句就让乳娘带着陈士桓下去了。 陈士桓伏在乳娘的肩头慢慢离开厅堂,手中拿着还未吃的芙蓉酥,圆圆的眼睛看着云小七,发觉云小七也抬起头看向自己,还对着自己做了个古怪的鬼脸,陈士桓开心得咯咯直笑。 众人见得陈士桓嘻哈笑着一路离去,也不知为何都看向云小七,但云小七迅速变回了正常脸色,风清云淡地喝了口茶,似乎刚刚扮鬼脸那个不是她本人。 乐聆音看着云小七神色如常的侧脸,抿唇一笑,方才她的一举一动都被她瞧在眼里,心想着……这人有时候还真是与孩子一般的。 第五十六章 午时,陈家子孙无论嫡出旁系,按着辈分长幼,依次给陈老宗主磕头拜寿,由于陈家人丁众多,你来我往地用了个把时辰才算完结,之后便是各派宾客贺寿,自然是不用磕头的,只需行个江湖礼节说上几句贺词便可,接着去到后堂用碗长寿面。 若是那些个未过二十且尚未婚配的小辈们,则还能领到一封六十两银子的红包,试想今日来贺寿的年轻后辈何其之多?足可见得,溱州陈家,富甲一方。 听着礼官唱喏,随着前头一批又一批宾客上前贺寿随即退开,云小七跟在乐聆音身后一步一步往前挪,之前乐聆音私下叮嘱过她,说贺寿之时需认真些,不许在那个时候摆鬼脸,于是此刻的云小七眼观鼻鼻观心,心观乐聆音……的裙摆软靴脚底心。 今日乐聆音穿了身浅绿色长裙,更衬得她冰肤玉肌、身材窈窕,犹如初春的萌芽,青春勃发、典雅又不失鲜明,即使在众多人群中也能博得眼前一亮。 云小七脸上虽淡泊平静,心中却觉着聆音移步时裙摆舞动起来真是好看,曾经听闻皇室王侯子弟的举手抬足之间从小便受宫规制约,事无巨细均由礼仪女官在一旁盯着,虽说聆音自幼便出宫拜入流水阁门下,但总归是当朝长公主,想必也受了那些个繁琐教育…… “流水阁众弟子贺寿,陈老宗主福寿安康、松柏常青。” 云小七那些个连七八糟的思绪,被乐聆音的清柔贺词瞬间拉回了正题,她连忙跟着乐聆音对前方抱拳行礼,只听得前方传来一道声如洪钟:“好好好!你们师父的书信老夫已经看过了,卉君还记得我这把老骨头,派了尔等青年俊杰来给老夫贺寿,老夫欣慰之至!好好好!哈哈……聆儿真是长得越来越水灵了……来来来!今年给聆儿红包,虽说聆儿明年才满二十,但老夫吝啬得很,想着明年聆儿成亲便可省下了,哈哈哈!” 陈老宗主为人豪迈,当着众人说起这回事也毫无顾忌,见得乐聆音脸颊微红显出了几分小女儿姿态,不禁开怀大笑,又递了个红包出来:“老夫粗糙,聆儿莫怪,给你双份,乖乖的。” 乐聆音哭笑不得,知道陈老宗主虽已年满六十,但有时候却是个老顽童,听说年轻时有一阵行事叛逆,是个性情中人,方才听着陈老宗主的言语,忽然脑中闪现出一张笑嘻嘻的脸庞,不禁往自己的左后方瞄了一眼……也不知为何,听着陈老宗主之言却想到了那个跟在自己身后近在咫尺之人........许是她与陈老宗主性子相近的缘故吧? 谁知乐聆音刚瞄了眼云小七,却听着那人笑言:“若是聆音明年成亲,这红包是能省下来不假,不过那得换成新婚贺礼了,老太爷可是打错了如意算盘的。” 你?!..........敖晟翎!!! 乐聆音仍是淑娴端雅地微笑着,但隐与长袖中的柔荑瞬间攥成了拳头。 “哈哈哈!这小伙子说的好!来来来!走上前来让老夫瞧瞧清楚。”陈老宗主眯缝着眼睛上上下下打量眼前这位笑咪咪的年轻人,见这后生往前行了三步,眼中精光一闪……这小子的修为了得! “晚辈云小七,随着流水阁诸位少侠一同前来为陈老宗主贺寿,老宗主洪福齐天、寿比南山。”云小七对着陈老宗主探究深邃的眼神,坦然处之,毫不拘泥,几句话可见其不卑不亢、洒脱从容。 陈老宗主看着眼前这位后生的漆黑双瞳,脑中忽然想起了另外一人,似乎回到了有一年,也是这么个春暖花开的日子,也是有这样一位后生这般英姿飒爽、风采照人地站在他面前,左手持剑对自己抱拳清朗言道:“晚辈敖洺……见过陈老英雄……” 那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十八年?十九年?还是二十年?似乎当时长孙琼瑞刚出生没几年…………看来岁数大了真的不服老都不行了............对!当年卉君这丫头是同那后生一道来的,她应该还是记得的! “爷爷?爷爷~~~” 一声撒娇将陈老宗主的思绪唤了回来,分辨出是宝贝九孙女儿,立即接口答应了一声,又听得九孙女儿在耳边轻声说道:“这位云小七公子是聆音姐姐和孙女儿的朋友,武功和人品都是一等一的,此次凑巧在定秦城里头遇着了,于是孙女儿请这位云公子来我家作客,方才奶奶爱不释手、娘亲赞不绝口的那副松柏常青百寿字绣,便是云公子孝敬的。” “唔!”陈老宗主听着九孙女儿的悄悄话,精光四射的双目始终看着云小七,待得九孙女儿说完便拍了拍九孙女儿的手腕,赞道:“甚好!四海之内皆兄弟,还是九丫头最像我。”随即拿起一封红包对云小七说,“好孩子,再上前两步。” “是。”云小七依言往前跨了两步,见得陈老宗主将右手中的红包递给自己,于是伸出双手去接,谁知陈老宗主的左手一抬,快也不是很快,慢也不是很慢,但就是牢牢地握住了云小七的右腕! 云小七心中诧异,但未显现出丝毫惊慌举动,只是察觉出一股刚猛内力自陈老宗主的掌间缓缓冲撞着自己右腕处的经络穴位,虽说不是异常疼痛但也绝不好受,但是还未待云小七调息内力,她体内的流水清气自发运转且迅捷无匹地抵御了起来,激得陈老宗主的手掌一下子便松开了去!而云小七眼明手快,立刻双手捧起红包对着陈老宗主抱拳作揖:“晚辈谢赏。” 陈老宗主一代豪杰,泰山崩于前都面不改色更何况这类小打小闹?不过是对着云小七隐晦一笑,若有所思般点了点头,说:“好孩子,一路远道而来舟车劳顿想必是辛苦的,不如在陈老爷子家里头多住几日好好歇息吧?” 自打陈老宗主过了五十之后便渐渐居于深宅大院不常露面,一些江湖琐事或族内家事均由陈家子孙打点,如今几个成名已久的侠客想要见得陈老宗主一面都不容易,可今日却是奇了怪了,陈老宗主居然对一位无门无派没有一点名声的年轻人如此关照……一向听闻陈老宗主独具慧眼,难道这个名唤‘云小七’的公子哥儿实则是深藏不露的? 云小七对周遭的各类眼光毫不在乎,笑着对陈老宗主说:“陈老爷子厚爱,晚辈感怀五内,本该自当恭敬不如从命,只是晚辈还有些家中事务须得尽快去办妥,待得私事一了再来府上叨扰,只怕到时日子一长赶也赶不走了。” “哈哈哈哈!你这小子~~~若是要我陈家帮忙的,尽管开口便是。”陈老宗主为人爽快仗义,看来真是名不虚传的。 云小七又一次谢过老寿星才回到乐聆音身后,经过乐聆音身边时对她眨着眼睛笑了笑,可乐聆音似乎没看到她人一般,毫无半点反应……云小七扬了扬修眉,瘪着嘴巴歪着脑袋立在那里,眼珠子时不时朝乐聆音的后背转两圈,之后去吃长寿面也好、看杂耍也罢,甚至是乐聆音与各派女侠们寒暄说笑……无论乐女侠走到哪儿、做什么,云小七都像跟屁虫似的随着她四处转悠。 乐聆音的两个师妹秦言卿、沈纪舒见了自家大师姐与人礼貌客套,可就是对云小七视若无睹,女儿家的心思细腻,都估摸着猜测到了六七分,想是大师姐恼怒云小七方才多嘴了吧?虽心中觉得此刻的云小七怪可怜见的,但她们二人都清楚大师姐的宽厚脾性,故而只是在一旁偷笑着并未多说什么,不过到了午间寿宴将至大家入席那会儿,秦言卿将乐聆音右侧的空位让了出来,而沈纪舒则是将云小七一把拉过来推坐在了大师姐的身边。 云小七对着秦言卿、沈纪舒二人感激一笑,秦、沈俩人对云小七暗暗点头使眼色,云小七又转头对着乐聆音嘿嘿傻笑,乐聆音面无表情地垂目喝了口茶。 云小七耷拉着眉毛,左手在桌子底下轻扯乐聆音系在腰间的环珮流苏,看着乐聆音的美丽侧脸,轻轻地低声嘟囔:“聆音........” 乐聆音的右手放下茶盏,伸到桌子底下将云小七手中的环珮流苏快速抽回,一对美眸仍是盯着茶盏,红唇开启,平静清淡地言道:“云公子,请自重。” “………………”云小七神色一黯,以往乐聆音待她如姐姐般和善亲切,今日早上还对她细细叮嘱作客之道,但此刻却这般淡漠……云小七不自觉地轻皱了下眉头,叫那两个旁观的秦、沈二人看了觉得云小七满脸委屈,又见得陈家下人已将各色荤素冷盘一一端上了桌,刚想打个圆场开口请大师姐及云公子起筷,但还未来得及出声,云小七却先人一步……拉开椅背将木椅子往后挪,无言起身,转头大步离去。 “云公子???”甄家环见云小七走开了,不禁有些疑惑。 “云小弟去哪里?这才刚开席呢!大师姐说过最后一道汤上桌了才可离席的,云小弟这么快就忘了??”侯牧之见云小七对他的话语充耳不闻,愈走愈远,既是奇怪又是无奈……方才还有说有笑的,这到底是怎么了?? 乐聆音目不斜视听得云小七起座离席,握着腰间环珮的右手略紧了紧,正要抬手起筷,闻得有人走至身侧问道:“聆音姐姐,方才我见得云公子走开了,他哪里去?” 秦言卿赶忙拉着陈琼玖的手腕笑着对她说:“这不是开席了么?许是去净手了吧?呵呵~~~九姑娘还不去落座么?” “我就是过来给流水阁作陪的,还是爹爹特意吩咐的呢~~叫我好好招待你们的……”九姑娘看了圈桌面,见着还有几把椅子空着,于是直接坐在乐聆音身侧的空位上,笑嘻嘻言道,“我就坐这儿了~~一会儿云公子回来了,对面那几个位置随他挑选~~~聆音姐姐允我坐你身旁吗?” 虽说心中有些恹恹的,但因着礼数,乐聆音还是对着陈琼玖莞尔一笑:“那是自然的。” 谁知刚生完闷气要折回原位的云小七恰巧见了这幕,心中不禁郁闷……为何聆音对每个人都笑语盈盈和婉温顺的,可唯独对自己爱理不理了?心情一下子又跌了回去,云小七暗叹了口气......本就是萍水相逢数面之缘,那些人各个都是武林新秀,而我只是个局外之人罢了,呵!不是一道的就别再瞎掺合了,快些将大姑姑交待的差使办完了就早些回悠然山吧! 云小七一向信奉‘知行合一’的,心中有了那想法便照着意思去做了,也顾不得自己正饿着肚子,拉长着一张黑脸从摆寿宴的厅堂走到了内院,再从内院走到了前庭,又从前庭跨出了陈家宅门,最后毫不停歇地从陈家大宅一路回到了紫衣巷,对着客栈店小二的热情招呼也毫不搭理,直直地推开自己的卧房将所有衣物细软金银盘缠整理妥贴,又亲自去马厩将墨玉牵了,遇到掌柜的也不多话直接扔了两锭银子过去,在客栈店家诧异的目送下一言不发面无表情翻身上马扬尘而去。 本打算直接往定秦城的东林门走的,可看见一道眼熟的巷子口时想着此次离开定秦以后不知下回再见是何时了,还是道个别吧!于是云小七轻拉缰绳策马转了进去,来至两扇陈旧的木门前下了马,随手甩了缰绳也不找个地方系牢任由墨玉去啃食附近的嫩叶,自己略整了整长衫的衣襟袖口,轻叩了三下门。 无人应门,于是云小七又叩了三下门,只是比方才敲得响亮了些。 还是无人应门……怎么回事?!今日清晨过来取绣品时麻姑额头的伤口结盖还未褪完,况且前几天夜以继日赶工已是满脸疲惫,看出她十分心力交瘁弄得云小七相当过意不去,在去陈家大宅的路上瞧见一家药铺,于是购了些滋补药材请小伙计送了过去,按理来讲这个午饭时间就算麻姑不歇息也会给麻父做饭菜的,可云小七望向烟囱没见着炊烟,四周异常安静……云小七突然有种不祥预感!难道出了什么事?! 云小七也没多想,直接轻身一跃翻墙入内,几步走至离得最近的厨房,却见得那张四方饭桌上,一个肥胖的体魄覆盖着麻姑瘦弱的身躯,一对油手一手在麻姑的胸间揉搓一手正扯着麻姑的腰带,一个满脸横肉的脑袋正肆意对着麻姑的面容、细颈又亲又咬,喉间发出粗糙的重喘,撅着屁股的下半身一个劲蹭着麻姑的大腿……而麻姑却闭着眼睛,犹如死了一般。 “南宫厍!你找死!!!”云小七顿时满腔怒火,上前揪起那肥猪般的体型用力一甩,南宫厍像块腊肉似地飞出厨房飞过院落重重撞在了院墙之上,还未落地就喷了一大口鲜血出来,伏倒在地又吐了几口血,再看那墙面已经凹了一圈。 也不再去管南宫厍是死是活,云小七俯下身轻推了推麻姑的肩膀,口中低声唤道:“麻姑?……麻姑?” 麻姑躺在饭桌上,头钗坠落秀发零乱,半张着眼眸形同枯槁,似乎听清了是云小七在叫她,于是那散乱无神的瞳孔慢慢将眼光聚集在云小七的脸上,愣愣地看着云小七的清目修眉,白齿轻咬下唇,一滴泪珠自麻姑的眼角悄然滑落,随后是两滴、三滴、四滴、五滴……不一会儿便泪流成河,只是牙齿都快将下唇咬出血了都不肯哭出一声! 那倔犟的脾性、那坚韧的眼神,看得云小七心中突地一跳,神色迷离口中不由地念到:“......慕容......” 麻姑看了云小七一眼,随即侧过脸,抬起袖口将自己脸上的泪水擦拭干净,接着就要起身。云小七见此赶忙抬起身让麻姑从方桌上下来,谁知麻姑的腿脚不稳,双足刚沾地便要跌落,云小七即刻扶着麻姑的肩膀手臂将她送到一把靠椅上坐着,见麻姑自己动手揉着膝盖和小腿,于是想给她倒杯茶压压惊,可见得地上一片茶具的碎砾,满腔怒火又冲上了头脑,抄起一把菜刀就往南宫厍扔去。 此时已从地上爬起、半靠着院墙的南宫厍,刚见云小七拿起菜刀便立马躲开,可手臂还是被划开了一道血口,疼得大叫一声随即啐了口血痰,那对三角眼泛着恶毒,恨恨言道:“你从陈家回来的太早了!怎么不吃了午饭再走?” 云小七还未明白南宫厍这话的用意何在,又听得南宫厍朝着自己大喊:“还等个什么?!” 云小七眉头轻皱,感觉四周的氛围怪怪的,虽说心中不明白这南宫厍是在装神弄鬼还是被自己摔傻了,但也暗中防备周围是否有人埋伏,耳边听得轻微的脚步声朝自己越来越近,知道是麻姑的腿脚活络可以走路了,于是双目仍旧死死盯着南宫厍,略侧过脸对麻姑问道:“麻姑妹妹可好些了么?这儿有我呢!你快去瞧瞧你爹爹如何了……” 话音还未落,云小七的左臂一阵刺痛,似乎被三根尖利之物同时扎进了肌肉!那股疼痛瞬间即逝,随后而来的是无穷无尽的麻痒以及脑间的晕眩……云小七顺势回首,看见的是麻姑面无表情的空洞眼神,听见的是自己无力倒地之声以及南宫厍嚣张的狂笑…… 为什么?为什么都如此冷漠待我? 第五十七章 陈家午间的寿宴自撤了冷盘开始上热炒没几道,陈家长子即便从主桌由远及近一桌桌地敬酒,陈家长孙陈琼瑞紧随着父亲,手执酒壶时不时上前为父亲斟酒。 陈元鼎自不远处瞧了眼自家的九丫头,昂首阔步走近,爽声笑道:“来来来……流水阁诸位少侠自泾州一览顶远道而来,溱州陈家感怀五内,陈元鼎敬诸位少侠。” ‘呼啦’一声,所有在座的流水阁弟子及九姑娘立刻起身回礼,与陈元鼎同时将掌上杯中酒一饮而尽之后,又对着陈元鼎行了一礼。 陈元鼎见得流水阁弟子谦逊尊重,心中更喜,笑呵呵地说道:“这几日各路武林同道云集,陈某想着这众口难调之下,惟有仪狄谷之琼浆方能面面俱到,故而此次寿宴上的佳酿,均是出自于仪狄谷,清润又不失香醇,还请少侠们不用客气,随意畅饮。”言罢,即微一颔首,去旁桌敬酒。 一听闻‘随意畅饮’这四个字眼,侯牧之就两眼发光,给自己连着倒了三盏酒俱是一口闷,接着才夹了两块五花肉放嘴里嚼着,看了眼那几个空座嘟囔道:“云小弟去了何处?怎地还未归座?再晚些就要散席了……可惜了这好几坛子仪狄谷的美酒~~” “就是!”九姑娘略微抬头将厅堂环顾了两周,却怎么找也没见着云小七的身影,于是摇了摇头说,“也不知云公子在干嘛呢?他不会肚饿的么?” 秦言卿偷瞄了眼乐聆音,见着大师姐仍是如往常般神色淡然,不过许是今日的仪狄佳酿合了大师姐的口味,故而见得往日里少饮的大师姐,此刻正一口一口轻嘬着,极少举箸夹菜,只是三四口饮完一盏酒,随后即又斟满,如此反复但姿态娴雅,与侯师弟那如同牛饮的腔调简直是天壤之别……秦言卿暗叹了口气,忽觉着自己的右边袖口被人轻扯一下,转脸看去见着师妹沈纪舒对自己使了个眼色,随即看沈纪舒举起酒盏爽朗言道:“嗨!既然有幸能随意畅饮仪狄佳酿,即不可辜负了主人家的美意,九姑娘、侯师弟、大家伙儿热闹些……满饮此杯~~~” 沈纪舒此言一出,陈琼玖、侯牧之那几个好酒之人都呼呼喳喳的,一下子你来我往地杯觥交错,这一桌上的气氛瞬间热闹了开来。 此时的云小七,正躺在冷冰冰的石板地上,不省人事。 南宫厍一摇一晃地走近,用脚尖踢了踢云小七的小腿肚,见着云小七双目紧闭毫无反应,不禁得意地嘿嘿奸笑,又瞄了眼跟前立得摇摇欲坠、脸色惨白的麻姑,即刻迅速转换了个笑脸,乐呵呵地自麻姑指间抽出那三枚细针,随后取出块帕子,将麻姑的脸庞擦拭干净之余又轻抚了她的脸颊下颚,满意又关切般说道:“白兔儿真听话!这几日几夜地为这臭小子赶工绣品,着实累坏了吧?方才又暗刺这臭小子使了许多力道的,来……为夫帮你揉揉手腕~~~” 麻姑整张脸冷如冰霜,紧紧抿着双唇,像躲瘟疫那般将自己的纤手自南宫厍的肥掌中飞快抽出的同时又后退了两步,揉搓着手背之后看着自己的手心,言道:“那日爹爹与我..........答应同你联手演了这出戏请这位……这位云公子入瓮.........如今事宜达成,你得信守承诺……放过我爹爹!还我自由!” 南宫厍的肥掌尴尬地停顿在半空中,一丝怒意在那对三角眼中一闪而过,随即他嘴角冷笑着言道:“我是说过,但我从未答应过给你们父女俩解药,此刻你俩尽可走出这大门四海为家,我倒要瞧瞧~~~你那药罐子老爹没了我的解药……病殃殃的能否撑到走出溱州地界!” 麻姑全身一颤,脸色痛苦地看了眼父亲的卧房,咬着牙关低下了头,几滴泪珠如滚瓜般,自睫毛之间坠落在了云小七手掌边的石板地上,单薄的身姿、纤细的下颚、白嫩的后颈、濛雾般的双眸令人觉得如此凄美又心生爱怜。 南宫厍看着麻姑泣泪的侧脸,不禁咽了口唾沫搓了搓双手,轻抚着麻姑的脸颊小心哄道:“白兔儿……虽说我无法光明正大将你明媒正娶,但你已是我的人,我自会对你有所担当,方才你肯与我联手将这姓云的拿下,我定会大大奖赏与你!如今这姓云的落入我手,那此事便算是办成了,但此地不宜久留,你与我先去趟秦阳,随后…………” 麻姑转开脸庞,低头恨恨说道:“我不与你走!” 南宫厍满不在乎地‘哼’了一声,上前两步一手将麻姑抱了,一手在麻姑的腰肢纤背来回揉捏:“都说一夜夫妻百日恩,更何况你与我有些时日了,怎地还这般冷漠?来~~让为夫的好好哄你一番……”言罢,边亲着麻姑的脸颊边将她横着抱起,正要找个就近宽敞的地方,却听得一声颤巍虚弱的话语: “你这畜生!快些放了我闺女!” 麻姑听了即刻睁眼抬头望去,看见自己的父亲正趴伏在房门口,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眼神痛恨、气喘吁吁地盯着南宫厍,只是说了方才那句话之后便一连声急促咳嗽,似乎要把肺都得咳出来了! “爹!!”麻姑挣扎着要离开南宫厍的束缚,却终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质女子,只得对南宫厍说,“快放开我!我爹他……” “哎呀呀~~~我的好岳父……”南宫厍对麻姑的动作和话语置若罔闻,几步走到麻父面前打量着,满不在乎地啧啧道,“岳父大人怎地不卧床好好歇息?您老应该腿脚不便才对,怎地到这儿房门口来了?哦!想是从病床上滚下来再一路爬出来的吧?哈哈哈!本该女婿要与您老请安才是,不过现在有些急事,女婿想借您的床榻一用,好让女婿与您闺女以解相思之苦……”边说边挟持着麻姑从麻父身旁跨步而入。 麻父急不可言,只能紧紧抱着南宫厍的一条腿,不让他再动半步。 南宫厍双手按着哭闹的麻姑,腿上踢也踢不开、甩也甩不动,于是直接点了麻姑的穴位令她动弹不得,接着将四肢僵硬的麻姑抛在了麻父的床榻之上,随后弯腰直接给了麻父一巴掌,将这位羸弱的老人家直直扇到了院落里头,就像当初引起云小七的关注那般,落在了云小七的身侧。 只是此次,麻父的后脑勺更是重重砸在了云小七的肚脐眼上,一时间天旋地转,紧接着喷了一大口黑血在云小七的宽袖上头。麻父歪着脑袋看清了宽袖的主人,见那人七绺扎辫、眉目清俊,只是双目紧闭毫无知觉,不由的又喜又惊,拼尽全力呼喊道:“云公子!云公子怎会如此的?云公子快醒醒啊!救救我闺女!云公子!老夫求求你了云公子!只要救了我闺女!云公子要什么我麻二都会双手奉上!云公子!!你醒醒啊!!!云公子…………” 南宫厍看了看昏迷不省的云小七,又瞥了眼瘫软在地的麻父,轻蔑一笑,入房关门。 虽说麻父已用尽了这辈子最大的力道呼喊,但在旁人听来只是轻微的病弱之音,关起一道门便更是微乎及微的了……可麻父不死心,还是一句一言地呼喊着‘云公子’,似乎笃定了云小七是他唯一的希望,却又听得屋内的南宫厍吼道:“你若再鬼吼鬼叫地坏了我的雅兴,便将你宝贝闺女挑了手筋脚筋之后,卖到边陲塞外的暗窑子里头劳军去!” 麻父听了这句话吓得一下子噤了声,正老泪纵横之时,一只冰凉的手掌托住他的后脑勺,缓慢地抬高了三四寸……麻父心中一诧,用力扭着脖子转眼看去,见到的却是一对波澜不惊的、如宝石般深邃的湛蓝眼瞳。 南宫厍脱光了麻姑全身的衣衫,正要拉开自己的裤腰带,忽然一阵破空之声传来,循声望去见得房门顿开,又一道白光闪耀……南宫厍觉得自己的左脚后跟霎时剧烈抽痛,还未惨叫出声,他的右脚后跟也接着一阵剧痛! 南宫厍顿时感到自己的下半身腿脚失去了知觉,肥胖的身躯一斜一歪便直接从床榻上滚倒在地,那对三角眼望向自己的双脚后跟,见到的是脚筋处被人用利器划开了一道很深很深的血口,深得森然见骨,鲜血像逃离魔掌似地从那两道伤口中迸发出来,洒射在周围两面墙上,勾勒出一幅浓重血腥味的图画……南宫厍看着自己已然残废无用的双足,痛苦又不可置信地摇头哀嚎起来,却在瞥见有人用剑尖挑起一床薄被,盖住麻姑赤.裸身子的时候,他的眼神彻底恐惧、绝望! 此人分明中了三根蘸满了蜂王尾的毒针,居然没多久就醒转了且还能动武!这个姓云的臭小子究竟是什么来头?!............堂主!快来救我!!! “聆音姐姐,这都快酒过三巡了,云公子怎地还不回来呀?”九姑娘放下掌中酒盏,看着乐聆音的侧脸,轻声问道,“莫非云公子有什么事了?云公子他......他是什么人?为何要急着找那巧匠麻二呢?” 乐聆音没怎么动过筷,酒倒是在不知不觉间已有两壶下肚了,于是此刻有些酒气上脸,衬得乐聆音的眼角眉梢都带着几丝淡淡的桃色晕红,就连同为女子的陈琼玖,都看的有些痴了…… 只见得乐聆音轻嘬一口醇酒,眼角微睨着九姑娘,轻笑言道:“她是什么人?她是个与你我不同之人……却有时与孩童般同样顽劣的傻瓜……她……不回来便不回来吧~~~总比大庭广众之下口不择言的好......哼!有能耐你就永远别回来……” 最后一句话,是乐聆音的右手攥紧自己腰间的环珮流苏、醉意朦胧的双眸盯着左手中的酒盏的时候,轻言说起的,故而九姑娘有些听得不似真切,正要再凑近些,旁侧有人将一杯热茶放置在乐聆音面前,九姑娘回头看去,见得秦言卿躬身对着乐聆音恭敬说道:“大师姐今日饮酒过多了,喝杯浓茶解解吧!一会儿散席之后再去歇息片刻,今晚还有寿宴的呢……” “嗯!今日是饮得过量了,还是秦师妹乖巧……”乐聆音看了眼正与侯牧之、甄家环对饮的沈纪舒,笑了笑说,“你再去跟沈师妹说说,晚上还有酒呢~~” “喏。”秦言卿点了点头,过去拍了拍沈纪舒的肩膀,说了几句话。 “快将近申时三刻了,聆音姐姐觉得乏了便去我房中歇息吧!不用再去客栈的来回折腾了。”九姑娘给乐聆音夹了几样清淡的可口小菜。 “也好…………”乐聆音刚说了两个字,就忽然觉得头晕目眩,赶紧用手臂撑起了额头,另一只手给自己轻轻揉着太阳穴,心想着怎地那酒的后劲如此厉害?还是找个清静地方透口气,免得失礼于人……正要站立起身,却发觉自己的双腿使不上力道!打算运起内力逼散些许酒气,可丹田之中虚若怀谷! 这种感觉?!乐聆音的脑间景象霎时回到了桉鹿山中的那个下午,似乎瞧见有人带着虎头面具,一对漆黑深邃的眼瞳透过那敦实可爱的面具,安静又温暖地注视着自己……那是........晟翎! 晟翎,你现在何处? 乐聆音瞬地睁开双眼,用力使自己的嗓音让人听着沉着冷静,对着同门说道:“汇聚八脉,气守丹田。” 流水阁那几人正高兴地吃吃喝喝着,忽闻大师姐如此言语,不禁一愣,更有甚者还以为乐聆音酒后醉言,但看着乐聆音端庄肃穆的神态又不像是假的。 乐聆音见状,又一字一顿说道:“五,体,投,地!” 侯牧之、秦言卿那几人脸色大变之余,却听得有人大声笑道:“哈哈哈!不错!正是‘五体投地’!只是贫道多加了一味药,如今你们喝下的,乃是‘六神无主’!” 此言一出,厅堂内众人一片哗然,可随后却一个个直挺挺地倒了下去,有的顺势伏在了桌子上,有的仰首靠在了椅背上,有的太过激动直接一头栽在了地板上,但无论是哪样倒下的,俱是个个如醉过去了一般毫无知觉的,包括陈家长孙陈琼瑞、流水阁弟子侯牧之那几个饮酒厉害的。 陈元鼎也是来者不拒地饮了许多酒,他看了眼晕厥在椅背上的大儿子,轻皱了眉头,又望向父亲母亲,见得二老无甚异样,便松了口气,于是暗自调息,却发觉除了丹田一丝内力也无,更是一阵阵的头晕目眩,他暗暗心惊,只是脸色如常沉声问道:“来者何人?!胆敢在我陈家胡闹撒野!!” “哈哈哈哈哈!”随着一串长笑,只见一行人自厅堂外鱼贯而入,皆是劲装蒙面,最后踏入门槛的却是个身着玄色缁衣的长须道士,只见那玄衣道士左手持一柄雪白拂尘,右手轻抚下颚五绺长须,道袍宽松行步生风,端的是一派仙风道骨之态。 那玄衣道士一路直行踱至主桌,对着陈老宗主作了一揖,朗声言道:“贫道济州江淮子,奉韩王之命,特来为溱州陈老宗主拜寿,陈老宗主功德无量~~~永寿无期~~~” “不必了。”陈老宗主看了眼江淮子,对他摆了摆手,“老夫记得从未给济州韩王府送过请帖,道士请回。” “非也非也~~~”江淮子轻挥了下拂尘,眯着眼睛笑了笑说,“今日乃陈老宗主六十大寿,贫道身为武林中人,做晚辈的自当要来为老前辈拜寿的,贫道初入江湖时便听闻溱州陈家乃属武林之孟尝,广开府门交游四海,还望陈老宗主莫要辜负了晚辈的一番诚挚之心。” 在这江淮子说这番话之间,又有大批宾客支撑不住昏迷倒地,放眼望去那些个年轻些的后辈十有八.九不省人事,一些修炼外加功夫而无甚内力的武林大侠也只得干着瞪眼无法动弹,唯有极少数的内家高手此刻还能端正坐姿摆摆台面。 陈老宗主方才也饮了许多人敬的酒,只是仗着几十年练下来的浑厚内力,故而暂无大碍,他略侧过脸看了看身旁的夫人,见着陈家老太太仍旧心平气和地端坐着,心知她一向不喜饮酒,方才陈家老太太除了给丈夫贺寿敬酒喝了一盏之外便滴酒不沾的了,故而陈家老太太还未曾中计,只是今日府中做寿,谁也未将兵刃携带身侧.......这江淮子分明是有备而来,不知他要作甚?若是他们此刻对着昏迷之人痛下杀手……这可如何是好?! 陈老宗主缓缓吸了口气,双目炯炯看着江淮子,言道:“既然是来拜寿的,又为何给我宾客下毒?到底是何居心?!” “贫道几日前给贵府递过条子了……申时三刻,解救玉罗刹!”江淮子抚了抚长须,徐徐言道,“此时正是申时三刻,贫道如约而至。” 晕得只剩下一口气的九姑娘,伏在桌上闻得江淮子所言,气得破口大骂,但是无力张嘴,只得翻了个白眼在心中痛骂道:“那申时三刻说的居然是祖父寿辰之日!这个杀千刀的牛鼻子!待我缓过劲儿来了一定要与你大战三百回合!!将你这卑鄙无耻的臭道士挫骨扬灰!!!” 第五十八章 麻木的身躯,无力的四肢,早已将自己的身子视作浮萍的麻姑,闭上双眼就当死了一样,如同先前无数次那般咬牙隐忍,去预备忍受南宫厍的摧残,可随后却听得房门被洞然开启,紧接着便是南宫厍痛苦的哀嚎,睁开眼的一刹那,见着一对湛蓝深邃的眼瞳,正堪堪瞧着自己。 原本心如死水的麻姑却在那时羞愤不已,急得赶忙闭上双眼,侧过脸去不想让云小七盯着自己那副残破不堪的模样,可僵硬的脖子未能遂她的意。正挣扎间却觉得自己裸.露的肌肤被一条薄被盖住了,心中自然清楚那是何人之举,胸间五味杂陈,一张俏脸涨得通红,两行清泪就这么无声无息地落了下来。 云小七被南宫厍的杀猪惨叫声吵闹得心中烦躁,黑着张脸将他一脚踢晕,整个世界一下子清静了,只剩下空气中越来越浓厚的血腥味。她在南宫厍的双腿上点了几处穴位,流血缓解了许多,如此双腿已残,但终不致命,待得云小七转身要为麻姑解穴时,却见得麻姑又睁开了双眼正冷然地盯着自己……云小七刚要张嘴,整条左臂膀的经络却是陡然胀痛!而方才被针扎的三点小孔发烫得如同碳烤!胸间几处大穴更是有些闷闷的透不过气来! 云小七边将软剑收入腰带剑鞘,边晃着脑袋后退几步一屁股坐在了长凳上,微敛双眸、摒心静气地运起流水清气调息起来。 刚将流水清气驱入左肩,却听得一道清冷的女子声传来: “小女子父亲抱恙,母亲早逝,自幼与父亲相依为命,承亡母手艺做绣品过活。” “虽清贫度日,但无大灾大难,却在两年前被南宫厍纠缠,小女子力拒无果,反受辱于他。” “小女子本想一死了之,却不忍父亲受那恶人荼毒。今日云公子处置了南宫厍,小女子感恩戴德。” “然而小女子却与南宫厍狼狈为奸、恩将仇报暗算了云公子,一丘之貉自当脱不了干系,做出此等遭人唾弃之事,如何处置小女子,悉听尊便。” “小女子本已是残缺之身,又做出那等黑心事,死不足惜毫无怨言,只是奢望云公子高抬贵手……放我那年迈体弱的老父一条生路,他这两年被南宫厍毒坏了体魄,如今又将白发人送黑发人,还望云公子慈悲,可怜孤老。” 麻姑看着低眉垂目的云小七,缓缓说出了方才的那些话语,但云小七只是闭着眼睛坐在长凳上,脊梁骨挺得笔直像尊雕像般一动不动。 麻姑虽不知云小七心中作何想,但见得云小七此时的神态犹如老僧入定,于是她便不再多言,只是静静看着云小七的举动,可鼻尖闻得血腥气几欲作呕,也只得闭上双眼硬是忍住。 不知过了多久,麻姑闻得一声低沉沙哑的嗓音说道:“当真是……随我处置么?” 麻姑立时睁眼看着云小七,见得云小七的蓝瞳不禁又是一愣,注视着那对蓝眸定定回答:“无论作何处置,终究是麻姑咎由自取,怨不得谁去,但求云公子饶过我父亲,此恩此德,麻姑来生做牛做马……” 还未待麻姑说完,云小七‘唰’一下从长凳上站起,转身出了屋子,对院中麻父的问询毫不搭理,不多时又走了回来,将一套衣物放在麻姑枕边,又未待麻姑问及麻父如何,便伸手一把扯去了那层薄被……麻姑光洁的身子瞬间又裸.露在了冰凉的空气中,惊得麻姑心尖一颤,却似乎想到了些什么便又淡泊了下来,只是与云小七对视的眼神中多了一丝嘲讽,又暗含了些许自嘲。 云小七隐忍地压制着蛰伏于经脉中时不时纷乱的真气,抬手解了麻姑的穴道之后坐回长凳,沙哑着嗓子对麻姑说:“起床,将衣衫穿上。” 麻姑听闻如是说,有些诧异地看了云小七一眼,抬起还有些酸麻的右手扯回棉被盖住自己的身子,正要坐起身,却发觉云小七仍像之前那般一动不动坐在长凳上,不同的是方才是闭着眼睛的,此刻却是睁着双眼直直地看着自己............麻姑也只得是一动不动。 “麻姑妹妹不是说随我处置么?怎地我说的第一件事便不听的了?” 听着云小七波澜不惊的话语,麻姑牵起唇角自嘲一笑,随即裸着身子赤足下床,也不再看云小七,只是当着云小七的面,先将枕边干净的亵裤穿了,再取了肚兜在手,展开了正要将两条细带系往颈后,却忽然听得云小七吩咐道: “转过身去。” 麻姑手上顿了顿,随即转身背对云小七,将肚兜贴身穿戴,拢了拢长发,接着将其他衣衫裤袜一件件依次穿了,最后以手为梳,依着感觉打理了个简单的发式。 只是未再得云小七的吩咐,故而麻姑仍旧是背对云小七,立着。 云小七没再说话。 麻姑不知云小七意欲何为,无声的折磨比痛快一死要难耐得多,正当她手心快要出汗时,身后响起了一声极微的轻叹。 “你与南宫厍的话,我当时都听见的。” “你为了亲父忍辱负重,伤心泣泪,我也知道了。” “你说你随我处置,方才我也处置过了,你很听话,毫不犹豫就照我说的去做,可见你不是随意开了那个口的无信之人。” “南宫厍应是江湖中人,你与你父亲乃属平民百姓,却受这恶人欺辱,本就是场磨折。” 此时背对着云小七的麻姑,早已是泪流满面,可紧咬着下唇就是不肯哭出一声来,又听得云小七吩咐道:“转回身来。” 麻姑用袖子将脸上的泪痕擦净,转回身去看向云小七,见得云小七的脸色惨白,似乎还有些喘,麻姑正要开口,却又见云小七对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接着听云小七沉着嗓音朗声言道: “既然来了,何不出来一见?难道还怕我这个中了毒的无名小卒不成?” 麻姑听了,赶紧四处张望,却未能发现什么,又听得云小七嘲笑道: “呵!窝囊鼠辈!当真胆怯!” 一道劲风击向云小七的后脑,云小七快速拔剑反手刺去,瞬间便与一红袍之人战作一团,刚过了没几招,又有一紫袍之人入得房来,托起南宫厍便要遁走。 云小七抬脚将方才坐过的长凳踢了过去,被那紫袍之人一掌拍断。 那紫袍者刚将两节长凳拍开了去,一把剑如闪电般欺到眼前,惊得紫袍者直接将晕厥的南宫厍松开手落到了地上,他自己则是倒踩三步退开了去,‘哧啦’一声,胸前的衣襟被划破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那红袍者见此连忙持刀对着云小七的后背用力砍去,云小七借着行云步快速躲过,可剑尖仍旧直指紫袍者,紫袍者纵身出屋跃到院中,云小七跟着紫袍者,红袍者跟着云小七,三人在院中二对一斗了起来。 麻姑见此,也疾步来至院中,边安慰父亲边将他扶起,却手上力道不够,于是蹲下了身护在了麻父身前,刚放眼望去便瞧见云小七刺穿了紫袍者的右肩,红袍者的刀子划开了云小七的左臂,不禁一声惊呼。 院子里的石板地上,多了两滩血迹。 所幸那紫袍者的右肩被云小七刺穿似乎是重伤,立刻退下阵来靠在墙上扯带子包扎。 而云小七似乎对自己左臂那道血口视若无睹,由得那鲜血沾湿了整条手臂,只是一味地对着那红袍者使剑攻去。 方才紫袍、红袍两者联手对付云小七都未能占得丝毫便宜,此刻余下红袍者一人独战云小七,立时显得吃力万分、招招惊险,眼花缭乱之际一股寒气直逼脸面,慌乱之下也不顾什么招式了,直接倒地一滚堪堪躲过一劫,刚要起身却觉得后颈一凉,却是再也不敢妄动了。 “公子手下留情!我等带有解药!” 云小七右手持剑抵着红袍者的咽喉,左手布满鲜血顺着指尖滴滴落于石板地上,斜眼冷冷地看着大喊出声的紫袍者,一声冷哼。 紫袍者急忙取出一个白净瓷瓶献给云小七看,快速说道:“实不相瞒,我俩只是来给西门送这东西的,不曾想在暗中见得西门被公子所伤,本是无意要出手的,只是我这位师兄脾气火爆了些,莽撞插手了……还请公子海量,莫要怪罪。” 云小七轻皱眉头:“西门?” 紫袍者一脸殷勤:“对对对!便是屋里躺着的那个胖子,想是那南宫厍的诨名是用来招摇撞骗的……这西门每隔十五日便要我送解药给他,想是要赠这位老先生服用的……如今在下奉上解药,还请老先生笑纳。” 云小七瞄了眼紫袍者手上的白瓷瓶,问道:“那今日三枚毒针的解药呢?” 紫袍者睁大双眼急急说道:“西门只叫我兄弟俩制出三尸洗髓丹,未曾提过什么毒针!我师兄弟二人当真不知那三枚毒针之事!此言若虚!叫我天诛地灭!” 云小七盯着紫袍者的双眼:“那你身上可带有其他毒药?” 紫袍者脸色一僵,连忙摇头。 云小七也对着紫袍者摇了摇头,一脚踹在了红袍者的腰上一处穴位,红袍者浑身无法动弹,疼得脸都白了。 紫袍者急得大呼:“云公子且慢!!!” 云小七似笑非笑:“你怎知我姓云?” 紫袍者捂着伤口轻声说道:“西门为云公子设了一局,此事我等也略知一二,云公子要处置西门也是合情合理,但此刻并未好时机!云公子可知你那流水阁的几位好友现已中了圈套生死未卜?!” 云小七冷冷看着紫袍者,不发一言。 “在下此刻不打诳语!特将此事告知,又将老先生的解药奉上,还望云公子能饶了我师兄!至于那西门,我俩是自顾不暇的了。” “我如何信你?” “是真是假,云公子去陈家一看便知!至于老先生的毒药和解药,均是出自我师兄弟二人之手。以往西门会将毒药参于饮食之中令老先生服下,如今西门已残,无人再会去做那阴险之事,故而老先生这回只要单单将解药服下即可!” “空口无凭,你将带来的解药给你师兄尝尝。” 紫袍者二话不说,迅速来至他师兄跟前,打开瓷瓶喂其服下一粒黑褐色小药丸,正要开口说话,却见得几道白光闪烁,一袭裁剪得体的紫袍被划成了布条,几个小纸包从紫袍者身上掉落在地。 紫袍者脸都白了! “哼!方才还死不承认!叫我如何信你?”云小七看了眼麻父的卧房,“去!将那西门拖过来。” 紫袍者咬着牙将西门那肥硕残躯拖至院中,见云小七正打量着自己的那几个小纸包,恭敬说道:“云公子,人已带到。” “嗯。”云小七扔了个小纸包过去,“给西门服下。” 紫袍者看了看小纸包,又看了看云小七,二话不说掰开西门的下巴就将纸包里头的粉末尽数倒下。 “很好。”云小七对着紫袍者点了点头,“念在你重伤之余仍心系同门,如此重情重义,也该有个褒奖,你可将你师兄带走,我不拦着你。” 紫袍者闻言大喜,对着云小七拜了拜,随后扶着红袍者开门离去,刚踏出门槛却遇着了几个附近的住户,见得那二人的狼狈模样均是满脸惊讶,一位大婶指着衣衫褴褛的紫袍者右肩鲜血横流更是吓得连连尖叫,一个满头白发的老者连呼“杀人了!快报官!”……紫袍者也无暇再去管这些,扛起红袍者提气蹿上屋顶便跑。 云小七听了巷子里的喧闹,也不现身只是朗声言道:“诸位过路君子,适才有江湖草莽在此聚众斗殴,伤人流血,现有一恶贼被擒在此,烦请诸位喊些衙役过来收押,诸位如此见义勇为,定能得些个奖赏。” 两个年轻人听了此言,低声商量了几句便一溜烟儿跑开了,待得领着衙役还未奔到巷子口,却见得不远处升起一股黑烟,走近了才知道那聚众斗殴之地已是熊熊烈火,左邻右舍的人家大呼小叫地救火怕烧到自家房屋。 领头的捕快指挥手下同去救火,又见得巷子角落处有一人伏在地上纹丝不动,走近一瞧,却是个被挑了双腿脚筋的胖子。 捕快对身后的副手低声吩咐:“你去!速回衙门!将这纵火行凶一事禀报大人!” 那副手看着捕快的侧脸轻声说道:“今日陈家老太爷寿诞,大人一早便去陈家吃酒了。” “.......那先把这人带回收监,另外再叫个郎中,等大人回衙门了再查。” “喏。” 这两位衙役怎么也没想到,他们口中的大人此时早已晕倒在了陈家寿宴的主桌上。 陈家摆寿宴的厅堂刀光剑影、劲风阵阵,正是几个留有余力的内家高手在与一群黑人蒙面之人缠斗,但看那几个成名已久的武林人士今日手脚不是很灵活,且显得力有不逮,而那群黑衣人却是招式犀利狠辣,将那几个武林人士一一打下阵来,忽闻一声狮子吼,一位花甲之年的老者瞬间跃入,单身对付几个黑衣人,几招拳打脚踢之间便放倒了两人,劈手夺取两把钢刀过来转身掷于一位老太太,但见那老太太双手接住两把钢刀,从容起身与那花甲老者并肩作战,二位老人家联手之间又有几个黑衣人倒地,颓势力挽! 忽闻一阵尖叫响起,紧接着便是孩童的哭闹声传来,那两位老人家招式微顿,随即不约而同朝那孩童哭声纵去,却见得玄衣道士正抱着一个三四岁的男童柔声轻哄着,但那孩童边哭边使劲推搡道士的脸颊又或乱扯道士的长须,显得那道士有些滑稽狼狈,可这一情景叫两位老人家见了却是心中又惊又急! 那道士见着两位老人家直直盯着自己瞧,赶紧忙里偷闲开口:“陈老太君的柳叶双刀果然名不虚传,陈老宗主亦是宝刀未老,叫晚辈心服口服,只是这陈家子孙的胆子也忒小了些,都不肯让贫道抱上一抱的……贫道此刻舍不得打骂,还真是费煞脑筋,不知两位前辈有何妙计能让这小家伙消停些的?” 陈老夫人紧握双刀,咬牙切齿:“妖道江淮子!你敢动我家桓儿试一试?!我定叫你粉身碎骨!!” 陈老宗主紧皱浓眉,满脸怒意,他呼出一口气看着曾孙,沉声言道:“桓儿,桓儿!可还记得今日清晨我嘱咐过你什么话?” 陈士桓听到老祖宗的呼唤,吸了吸鼻子哽咽道:“呜呜呜……老祖宗叫…叫桓儿乖些……呜呜……听乳娘的话…呜呜呜呜……不可调皮捣乱,不可肆意哭闹……呜啊!老祖宗……这个恶人打了乳娘!老祖宗……呜呜呜!” 陈老宗主浓眉一扬:“既然知道我嘱咐过你不可肆意哭闹,那你此刻在作甚?” “...........................”陈士桓小脸涨得通红,圆溜溜的大眼睛也是肿得可怜,但听了老祖宗的问话,居然立刻用力咬住了自己的嘴唇,止住了哭声,只是小小的身子还不禁时不时的抽泣着。 那道人江淮子见此,笑着取出块帕子将陈士桓的眼泪鼻涕擦干净,对着陈氏夫妇点头道:“陈家不愧为武林名门世家,果然好教养。那就请两位前辈将玉罗刹放了,我手中的桓儿自当完璧归赵。” 陈老宗主闷哼一声:“卑鄙无耻!我若不允呢?” 陈老夫人一声不吭,只是斜睨了眼老伴儿,抿了抿嘴唇。 “哈哈哈!”江淮子猖狂一笑,看着怀中的孩童森然说道,“贫道修炼长生之道,这童子之心可是一味珍品,贫道观桓儿粉雕玉琢、聪慧可爱,想是他的心更是上佳之选……” “住口!”陈老夫人红着双眼,咬牙喝道,“你若是敢伤他分毫,我定将你挫骨扬灰!” “陈老太君误会了,贫道怎敢造次?只要陈家将玉罗刹放了即可,我等立马便走,如此简易之事,二位前辈何乐而不为呢?况且……陈老宗主今日饮了许多酒,此酒后劲霸道,想必顶多撑个一盏茶功夫,何必固执地要与我等晚辈过不去呢?” 在江淮子的说话间,其余黑衣人已将陈老宗主夫妇虎视眈眈地围在了中央,方才那几位武林人士早已支撑不住,败了。 陈老宗主心里清楚,他的内息已紊乱多时,若是再与人动手,不出三十招便露陷,虽说陈老夫人只饮了一杯酒,但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曾孙还在贼人手里!但玉罗刹危害武林已久,此次大费周折将其抓获,怎可就如此放虎归山?!陈老宗主略一思忖,心一横,对着陈士桓说道: “桓儿,可还记得前日午后,我教过你什么?” 陈士桓瞪大眼睛,漆黑的眼珠子骨碌一转,对着老祖宗点了点头。 江淮子以为陈老宗主又要哄曾孙子听话,心知他终是妥协了,得意地眯眼一笑,却听得陈老宗主急声呼道:“那还不快些的?!” 江淮子心中诧异,忽然长须被紧紧往下拉,整个脑袋跟着低了下去,谁知迎面被一个小脑袋撞上了鼻子,痛得江淮子热泪盈眶晃花了眼,两道鼻孔血流成河,还未等江淮子有所反应,却发觉手上一空……陈士桓从他怀里一头栽到了地上,又连滚带爬地奔向陈老夫人! 除了陈家的二老一幼,其余之人均是一怔,随后瞬间对那陈家三人围了上去动起手来! 陈老宗主一双铁拳将击向陈士桓的一名黑衣人击退,掩护着陈老夫人在这火石电光之间抱起了陈士桓! “快走!” 陈老宗主使出浑身修为拖住黑衣人,但仍有五名黑衣人在厅堂门口就将陈老夫人缠住,陈老夫人一手抱孙一手挥刀,可年事已高又饮过酒,虽还未受伤但如何也突围不得,耳边又听得厅堂内的陈老宗主连着两下闷哼似乎中招,心间一紧,默念了句“天佑我儿!”,接着刀法路数一变,大开大合猛砍猛斩硬是开了个空隙,将陈士桓抛出了厅堂大门! “快走!别回头!” 陈士桓摔了个狗吃.屎,就地滚了几圈就磕破了嘴角,他是个听话的孩子,鼻青脸肿的也不敢擦拭伤口就涨红着眼眶爬起身,咬着牙齿撒腿就往前庭大门跑,却在将要蹿出大门时,一头撞在了一个大人的肚子上,顿时眼冒金星,找不着东南西北。 第五十九章 撞了额头的陈士桓还未回过神来,就先觉着有一只冰凉凉的手兜住了自己的脑袋,所以他才没有被反弹跌落在地……陈士桓赶紧仰头去看是谁,第一眼瞧见的却是从未见过的一对蓝瞳,在午后暖日的照耀下,如同世间上最最珍贵最最好看的宝石,却又比宝石闪烁着更为华丽深邃的色泽,叫人只看一眼就舍不得将目光移开去……那对蓝瞳似乎给了陈士桓温暖安定之感,只见他扬起自己的一双小手臂,滴溜儿圆的大眼睛注视着那对蓝眸,略带委屈又忍着疼痛地哽咽道: “哥哥........哥哥抱.........抱抱桓儿........” 陈士桓如愿被一双稳健有力的臂膀抱起,他顺势搂住那哥哥的颈脖,闻得那哥哥身上有股淡然清爽气息,吸入五脏六腑舒适得令陈士桓不禁闭上双眼,将小脑袋倚在哥哥的肩头,那哥哥的肩膀虽不似爹爹、爷爷那般厚实,可就是令他觉得安稳温馨…… 爹爹、爷爷、老祖宗、老太君、娘亲、乳娘........陈士桓回忆方才的惊险,后怕地开始低声哭泣起来,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不一会儿便将抱他之人的衣襟给弄湿了。 “哭有个屁用!吵死了!现在不准哭!再哭我就把你给扔了!” 陈士桓听得那哥哥生气了,赶忙吮住自己的大拇指忍住哭泣,另一只小手掌使劲抓着那哥哥的衣衫不肯撒手,就怕被扔了……忽觉着抱着自己的哥哥只留一手搂着自己,接着说道: “从此刻开始,我要与人打架了,你要抓紧我,莫要被我甩开了去……” 话音未落,陈士桓感觉眼前一阵天翻地覆,耳边劲风阵阵,身侧刀光剑影,鼻间浓浓血腥,他想瞧瞧清楚究竟怎么回事,可刚眯开一条缝就是眼花缭乱得发晕,晃得他什么都看不见,吓得陈士桓赶紧闭上双眼埋头在那哥哥的颈间,双手使劲圈着哥哥的脖子,两条小短腿不由自主地缠在了哥哥的腰间……就如猩猩抱树一般。 “是你??” “桓儿!!” 正自晕头转向之际,陈士桓闻得两声呼喊,立刻抬起脸来高声唤道:“老祖宗!老太君!桓儿无事!”还未唤得几声,便觉得腹间一阵翻江倒海……晃得太厉害了! “臭小子!你若是敢吐在我身上试试?!我这就将你扔到茅坑里头去!!” 陈士桓听闻哥哥的一声怒吼,立刻将自己的嘴巴捂了个严实,耳边却隐隐约约听得老祖宗的声音: “云公子出手相助,救人于危难之际,我陈家上下感激不尽,但今日怕是要连累云公子一同遭受这场劫难了。” 又听得那恶道士大笑着说道: “我当是哪位英雄少侠,却是个跟着流水阁混吃混喝的无名小卒,但不曾想胆子倒挺大,抱着个累赘赶着进来送死的~~~哈哈哈哈!本座倒是要瞧瞧,你这毛头小子能有多大的能耐……都给我上!碎尸万段也无不可!” 陈士桓霎时觉得自己转得更快了!快得耳边的风声都似乎静止得了无声响!他紧闭双眼,似乎看见了后院花园子里头的那一片青竹……那位哥哥抱着自己就如那狂风暴雨下的青竹……无论如何地东倒西歪,可就是不见那青竹被折断,待得风过了雨停了,白云带着晴日出来了,那片青竹仍好好地立在那里,有鸟儿在竹丫间搭窝,还有鲜嫩的冬笋在竹林间生长,一年比一年翠绿茂盛! 想着想着,于是真的停了,陈士桓睁开双眼环顾四周,入眼的却是满目血红!他小心翼翼地看着那哥哥的侧脸,颤巍巍地说:“哥...哥哥...你的手臂上都是血……是不是桓儿太重了?” 云小七也不答话,目不斜视地往前扬了扬下巴:“傻小子,是不是这个道士欺负了你?” 陈士桓转过脖子一瞧,果真见方才那个恶道士此刻就在眼前,只是脸色没当时那么好看了,因为那道士的颈间抵着一把剑,剑柄正是由那哥哥执在手中。 “嗯!就是这个大恶人!” “你没认错?” “桓儿没认错!” “那好,你去,扇他几个大嘴巴,给你家里人出出气!” “..........”陈士桓看着龇牙瞠目、两鼻孔仍在流血的恶道士,有些犹豫,却又听得那哥哥冷冷言道: “为了救你,你的曾祖父被这恶道人害得重伤吐血!为了救你,你的曾祖母被这恶道人害得倒地不起!此刻你却不敢为你亲人出口气,如此窝囊胆怯之人!陈家养你何用?!” “啪!” 一声脆响,江淮子的脸上添了一道红印。 “啪!啪!啪!啪!啪!” 五声脆响,江淮子的半边脸略微红肿。 “够了!”江淮子怒目圆睁,看着云小七道,“莫再羞辱本座,否则定要禀告韩王爷,将尔等五马分尸!” “哦?”云小七侧脸斜睨着江淮子,“为何你觉着自己还有命回济州见那韩王呢?真是奇怪了……” 江淮子的瞳孔立时收缩:“什么??你竟敢要杀我?!” “呵!你太自作聪明了~~~我何时说过要亲手动手杀你?只不过是……”云小七略用巧劲将手中软剑一弯一扭,剑身如同活了般绕到江淮子的后颈,在风池穴上一拍,江淮子无声瘫软在地。 云小七刚将陈士桓放下,左臂又是一阵刺痛,再也使不上劲儿了,她环顾四周,偌大的厅堂,只有自己和一个四岁孩童站着,略微吸了口气,却引得胸腹间一阵窒息感!喉间一股子腥甜味,吐也不是,咽也不是,卡在喉咙口难受的不行! “去,给那恶道士搜身,瞧瞧这坏人都藏了些什么在身上。” 陈士桓仰头看了看立得挺拔的云小七,点了点头便几步走至江淮子身侧,撅起小屁股伸出双手像寻宝似的在那道士身上从里到外翻寻一通,不一会儿便将一些个小物件一样一样拿出放在了地板上,真真把江淮子的道袍都搜得敞开了才停下了手,献宝似的将一干物什捧给云小七瞧。 云小七将手中软剑收回腰间剑鞘,右手捻起一个青瓷小瓶,打开后观望了一阵随即哑着嗓子说:“去,将这瓶子给你家人闻闻。” “老祖宗……”陈士桓双手捧着青瓷小瓶来至陈老宗主跟前,见着陈老宗主嘴角流血,不禁红了眼圈。 “桓儿乖。”陈老宗主对着陈士桓慈祥一笑,又看向立在不远处的云小七,见得云小七的那对蓝瞳时微微一愣,随即一脸了然般笑着点了点头,拿起陈士桓手中的瓷瓶对着瓶口轻吸了一下,立时有股呛鼻的重味冲入口腔,引得一阵咳嗽,刚缓了口气,忽然发觉四肢比方才恢复了些许力道,丹田间似乎有几道真气正缓慢汇聚。陈老宗主心知这便是解药了,立时又深深吸了一回,接着将青瓷小瓶还给陈士桓并且指了指陈老夫人,随后盘膝而坐静心调息。 陈士桓聪明会意,立刻将青瓷小瓶送至曾祖母面前,可陈老夫人只是侧躺在地上看着桓儿一动不动。 云小七旁观至此,沉默踱步而去,咬着牙深吸了一口气,随即闪电出手为陈老夫人解了穴。 陈老夫人不顾四肢气血未完全顺畅,即刻坐起身,一把将陈士桓抱在怀中,无声落泪,又对着云小七连连道谢。 云小七忍着体内逆流的真气,咧嘴一笑,对着陈老夫人点了点头,忽觉一股阴风突袭后背!云小七不躲不闪,刚将眼前的陈家祖孙俩推到三丈外,后背一道钻心剧痛! “哧啦!” 云小七听到了自己的衣衫破裂之声……不久前她还将紫袍者的衣衫划成了布条,没多久便轮到自己头上了,还真是现世报! “哟呵?!居然没被本大爷的破魂冰刃削成两截,原来你是有护甲在身啊!无妨!待得砍了你的头颅,你身上的宝甲便是大爷我的了!” 云小七看着眼前一脸煞气的高个子,又盯着他手上那把亮白却透着阴森的短刀,无声一笑:“宝甲?真是滑稽!你怎么不说是少爷我修炼出一身刀枪不入的铜皮铁骨了呢?” “刀枪不入?铜皮铁骨?哈哈哈!好个猖狂的小子!你怎不说说你那整条左臂上的血是从哪来的?居然敢骗本大爷!纳命来吧!” 云小七的后背方才被那短刀划了一道,虽说有‘金蚕天衣’护着上身,只是破了件衣衫而未见血,但那股子冰寒之气却渗透入了肌肤,冻得云小七全身起了好几层鸡皮疙瘩,此刻那高个子迅速挥了三下短刀冲上前来,却令得云小七觉着身遭的温度降下了许多,就如周围设了冰镇一般! 云小七忍住渐渐打颤的牙关,耍起行云步与那高个子周旋,刚过三四十招就发觉自己不对劲,身体四肢越来越冷,眼皮死沉似乎要睡觉,她连忙咬了下自己的舌尖,提神之下对着高个子使出浑身解数招招猛攻! 那高个子先前发现了云小七有些体力不支之兆,心中暗喜,谁想着呼吸之间招式又变幻得既犀利又险峻,吓得高个子急忙提起十二分精神应对,可谁想几招之间身上便被那小子开了几道血口,气恼得也不管那么多提刀直直往那小子的头颅砍去!却见得那小子视死如归般剑尖直指自己的咽喉!高个子心中一虚,挥刀回护……可惜太迟了! 云小七的剑术本就比那高个子的刀法快,虽说此时的云小七先中毒后负伤被整得内忧外患,但那一剑却是云小七拼尽全力舍命刺出!那高个子如何抵挡得住那雷霆万钧之势?! 如此快的一剑!就算可能不是那高个子这辈子头一次见识,但肯定是此生最后一回见着!他的喉咙因被冰冷无情地一剑刺穿而满脸不可置信地看着云小七,嘴唇抖动着不知在说些什么,最后慢慢低下了头。 方才云小七乃是用尽了所有精力刺出这一剑,此刻的她,连将软剑从那高个子喉间拔.出的力道都没有! 云小七刚一微喘,紧紧抓着剑柄待要使力,忽然见得那高个一下子抬起了头颅,铁青着脸对着云小七的心口一掌拍去! 一股鲜血从那高个子的喉间迸射而出,先是在空中形成了一道艳红的长长的弧线,最后喷洒在陈家厅堂的松纹石板之上。 云小七连人带剑被那一掌拍到了半空,“咚!”地一声,她的后背撞到了一根石柱之上,随后又顺着石柱滚瓜般滑落在地,卡在喉咙口的那股子腥甜味终于猛地喷了出来! 云小七想站起来给自己倒杯酒漱漱口,洗一洗这满鼻子满嘴的血腥味,可她现在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还怎么站得起来? 云小七想用袖子将自己的嘴角擦一擦,可左臂已经没了知觉,右手只是紧紧抓着剑柄便不听使唤了。 云小七觉得后背很冷,但是心口间更冷,冷得想要好好睡一觉歇歇,可刚要闭眼,忽然觉得正前方似乎有什么吸引着自己,她费力抬头睁眼一瞧,看见的是乐聆音。 乐聆音靠坐在椅背之上,正巧隔着一张桌子与云小七面对面,无声望着。 乐聆音不能动弹不能言语,但她将整件事听得清清楚楚!她听得江淮子的所作所为,听得陈氏老夫妇拼命护得幼孙突围,听得云小七威吓陈士桓不准吐在她身上……当时乐聆音闻得云小七回来,又惊又喜之余紧接着更多的是担忧! 虽说天一门的剑术精妙绝伦,但恶贼人多势众,况且云小七还要护着一个四岁的孩童!乐聆音闭上双眼,聚集浑身精力用于双耳去探听战况,脑间展现的尽是想象出来的争斗场面,每次闻得有人倒地不起之时心中便是一颤,就生怕那战败之人是云小七! 最终,那颗悬于半空之中的心,在听得那人教训孩童扇人耳光时安定了下来,当陈老夫人对着云小七连连道谢时,乐聆音轻轻睁开双眼,缓缓吐出了口气…… 晟翎......你真真不愧是轩辕天一族人! 可谁知乐聆音心中刚松了口气,忽然觉着厅堂之中气温骤降,一道白光一闪而过! 孩童的尖叫声、刀刃的破风声、衣帛的开裂声……那一连串的声响似乎让乐聆音看到了那人血溅当场!这位流水阁的大弟子从未如此心急过,真恨不得后脑勺立时长只眼睛出来看看究竟如何了,却听闻云小七与人斗起嘴来!乐聆音紧绷的神经瞬间放松了之余,一滴眼泪却不由自主地从她的右眼角滑落......她当时真的怕云小七被人暗算得手了! 但随之而来的变化,却叫乐聆音心间痛得不行! 她亲眼见得云小七像断了线的风筝那样直直撞在面前的石柱上,看着云小七全身无力地顺着石柱滚落在地,那一口浓烈的鲜血喷出之时,乐聆音觉得自己的心仿佛被人狠力揉成一团,痛得无法呼吸! 乐聆音看见云小七的整条左臂袖管被暗红色渗透,以往那白润如玉的脸庞此刻却是惨白如霜,方才猛地喷出了一大口鲜血之后,她的两边嘴角血迹斑驳更是映衬得两颊白得发青嘴唇发紫……乐聆音此时此刻很想奔过去帮她将脸上的汗水和血渍轻柔擦拭干净,同时与她低声说话好好安慰,哄她不要害怕,可当乐聆音发现云小七的脑袋正缓慢地无力下垂之时,乐聆音自己先害怕起来了! 不!晟翎!此时此刻不是歇息的时候!千万不要睡!晟翎!!不要睡过去!! 乐聆音恨不得爬也要爬到云小七的身边伸手将她摇醒,但偏偏事与愿违,只能全身无力地瘫坐着,唯一能做的就是将自己的目光紧紧盯着云小七,心中对着云小七不停地说: “晟翎别睡,我不与你置气了。” “晟翎听话,只要你不睡过去,以后无论你胡说什么,我都不会怨你。” “敖晟翎!本宫命你不得在殿前失礼!” “..................”也不知是何缘故,敖晟翎慢慢抬起了脑袋,缓缓睁开了眼,准确无误地看向乐聆音,二人直直对视。 乐聆音看着敖晟翎湛蓝色泽的双瞳,不知从何时起,她早已是泪流满面! 乐聆音怪自己先前敖晟翎在身边活蹦乱跳时,没能与她好好说话,更恨自己一把将腰间的环珮流苏从敖晟翎手中抽回时,对她冷言相向将她气走,最最恼自己的是,明知敖晟翎心中委屈,却让她一人独自留在某处没将她寻回! 此刻,敖晟翎一动不动靠着石柱,坐在乐聆音的面前不远处,左手无力搁于大腿膝盖旁,右手持剑贴在冰冷的松纹石板上,她看着默默流泪的乐聆音,动了动嘴唇却没发出声音,只得用力撇嘴摆了个‘笑脸’给乐聆音看,又对着乐聆音眨了眨眼睛,似乎还想做个鬼脸,却突然重重垂下了头,再也不动了。 乐聆音觉得周遭所有的事物都静止了,但又似乎听到的自己的心在痛哭,这种感觉从未有过,哪怕是恩师中毒昏迷危在旦夕,这位流水阁大弟子也从未如此痛彻心扉! 难道........难道晟翎她......死了?! 一念及此,本就泪流成河的乐聆音,眼前更是一阵天旋地转!却恍惚瞧见又有两个人影闪现在眼前,但见那两个身影玲珑婀娜体态轻盈,毫无声息来至敖晟翎跟前,其中一人快速蹲下了身子探了敖晟翎的鼻息,另一人则是俏立着四处巡视,一双媚眼满是戒备。 那半蹲之人探了敖晟翎的鼻息之后,迅速在敖晟翎的心胸间及臂膀点了几处大穴! 乐聆音见那纤细人影如此作为,明白那是在施救于敖晟翎,这位长公主以往从未祈求过什么,此时心中却大喊着: “救救她!你们一定要救她!” 似乎是听到了乐聆音的心中呐喊,这位施救之人在擦净敖晟翎嘴角上的血丝之时,清冷淡泊地看了一眼乐聆音,一眼之后,转身背起敖晟翎,灵活敏捷的双腿轻踏石柱屋梁,另一巡视之人断后,几个起纵便不见了踪影。 昏迷之中的敖晟翎,就如此被人无声无息地带走了。 第六十章 “热水。” “喏!” “换纱。” “喏!” “解药。” “喏.......慕容掌舵!此人又在流鼻血了!” “按迎香穴止血。” “喏........啊!此人的鼻血怎地是黑的??” “..................................” “蠢货!这人虽晕了,但真气仍在,瞧着情形正自己个儿逼毒呢……慕容别担心,这人服下了琥珀浆又外敷了玄珠粉,定能解了那蜂王尾之毒!” “...........她的左臂中了毒针又被划了道血口子,只要解毒止血进补几日即可,但她体内的寒气……” “啊!!他怎么突然吐血了?!我这身衣衫也要不得了……这云小七对你真真是一片丹心!昏迷时也晓得绕开你,将一大口淤血吐到别人身上去……” “她全身抖得厉害,快将火炉拿进来!” “喏!” 在一艘扬帆航行的华丽花舫后舱甲板之上,三个绿衣小厮手捧炭炉,跟着一个粉衣女子疾步走向一间屋子,但见那粉衣女子禀告一声之后,便使唤那三个绿衣小厮将炭炉放置在一张床榻之侧,其中一个小厮是刚上得这艘花舫不久的,自他一入这间厢房便觉着房中摆设甚是豪奢精致,但周遭的血腥味却十足地大煞风景,待得走近床榻放下手中的炭炉时,确信那股浓重的血腥味来自于此刻躺于床榻之上的一位青年公子。 这个小厮趁着低头打火点燃木炭的间隙,偷偷瞄了几眼那宽敞的床榻,虽说见这位青年公子脸色惨白嘴唇发紫,双目紧闭全身轻颤,但仍掩不了此人眉宇间的清俊相貌、风流气度,使得这个小厮不禁多看了几眼,刚将炭炉点着了正要再偷瞄,却忽然吃到了一个响亮的耳光!两眼冒金星之际,隐约见得粉衣女子指着鼻子骂道: “不懂规矩的贱蹄子!能进这屋子躺着的贵客也是你能偷窥的?!再不知好歹就算将这双眼珠子剜了下来也不足惜!!还不快滚下去?!” 看着三个绿衣小厮胆战心惊地退了下去,那粉衣女子忙对着眼前一位青莲秀容却神色冷漠的纤细女子恭敬屈膝,低头言道:“桃红管教无方,还请慕容掌舵责罚!” 慕容看着床榻之人抖得越来越厉害,瞄了眼三个燃火炭炉,蛾眉轻皱,冷言问道:“怎地只拿来了三个?” 仍旧屈膝跪地的桃红赶忙答话:“冬去春来,一日比一日暖和,是故升平舫上早已用不着炭炉取暖,前几次靠岸的时候便将炭炉分批卸了下去……今儿开船走得急,不曾想仓库里头只剩下三个炭炉……是桃红处事不周,桃红领罚!” 刚换了身衣裙从屏风后头转出的一位妩媚女子斜睨了眼桃红,示意道:“再怎么罚你,那人体内的寒气也不会多驱走一分,还不快将最暖和的衾被搬到这屋里头来?” “喏!还是纳兰姐姐思虑周全!桃红这就去办。”粉衣女子即刻作礼而去。 慕容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将一块柔软的绢子浸在热水里头搓干净了,摊开后对折,将云小七的人中处残留鼻血轻轻拭去,指尖碰得云小七的发紫双唇一片冰凉,呼出的气息更是犹如秋霜……她不由得将自己掌心抚上云小七的脸颊,掌间就像是贴着一块寒冰! “怎地还未将衾被搬来?!”冷冽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怒意、几分急切。 正暗自旁观着的纳兰听闻慕容如此一问,似乎被惊到了,赶紧轻声言道:“桃红才刚走去吩咐呢……马上就会有的.........从定秦城去炎阳山庄走水路是最快捷的,再说云小七本身也是修为深厚,你放心,他不会有事的。” “.........那破魂冰刃削铁如泥又是件极寒之物,申屠练就的阴寒功夫更是折磨人的心肝肺腑,以往受了此等双寒之人从未有过活口……” 纳兰立刻挥了挥衣袖:“呸呸呸!申屠杀的那几个都是三脚猫的功夫,这些人加起来都比不上云小七一人!若不是堂主见他得了那劳什子的破刀,也不会给他‘申屠’这个名号,虽说他先是一刀暗算了云小七,可你瞧瞧,云小七耷拉着一条胳膊也能将他一剑杀了……嗨!这姓云的剑术真是不得了啊!我纳兰还未从如此深深叹服过谁的本事,除了堂主,如今这云小七也算得上是一个了。” 纳兰见得慕容只是低头端详着云小七,一向清透淡泊的双眸此刻显得一丝担忧一丝焦虑,贝齿轻咬红唇,神色严峻又似乎有些......慌乱?? 同是出道于轮回堂的纳兰,几时见过慕容露出这等模样来?以往的慕容冷言冷血、无情无欲,警惕防范之心极重,与纳兰相处时也是寥寥几语,对着旁人真是淡漠无言的,更别提近得了身了……有一回她俩二人去苍鹰教打探消息,那苍鹰教主的小儿子见了慕容便一路纠缠,居然不知死活也不知怎么地触碰了慕容的手腕,慕容二话不说就将那贱人的一条胳膊卸了下来!若不是苍鹰教主来得正好出面阻扰,慕容的那对峨眉刺定将那贱人的喉咙划开一道口子。 可慕容自从在青石镇被云小七送回来之后,心思细腻的纳兰慢慢觉察出了一些细微的变化,直至在泾都花满楼的那个早上,纳兰问及她颈间吻痕出自何人,慕容虽未回答,但也并未否认。 想起这几年听令于轮回堂,杀人夺命生死无定,何时抬头往前看过将来的打算?纳兰执掌会贤雅叙的门楣,经营欢场多年,男欢女爱、悲欢离合自是见得多不胜数,冷眼旁观之间也叹得那许许多多个痴男怨女算是尝过了人生真谛,深知自己身为轮回堂杀手是碰不得那东西的,可如今见了慕容这般,心中唏嘘之余又为慕容欣喜。 纳兰知道云小七心里是清楚慕容身份的,但仍是以身涉险帮了慕容一次又一次,先头几番打探下来,纳兰发觉云小七这个人本性不坏,甚至可称之为良善,虽说身子板儿不似欧阳那般壮硕伟岸,但身量样貌还是挺招人喜欢的,尤其是那对眉眼,笑起来弯弯地犹如新月般闪着干净剔透的神采,这更是少之又少的,也难怪慕容会对这家伙动心动情。 纳兰看着眼前一坐一卧的两人,心中暗叹……虽说慕容往日里坚韧隐忍着只字不提,但在定秦城与欧阳在堂口喝茶那会儿正巧听得申屠的徒儿和师侄说起云小七时,慕容一声不吭就去换了衣裳,纳兰心里清楚这是要去趟陈家,于是也跟着换了衣裳一道去了,刚进得陈家便瞧见云小七将申屠一剑刺死!纳兰本就猜测云小七应是身手不凡,如今在陈家见得云小七刺向申屠的那一剑,真叫纳兰看得是惊心动魄、背脊发凉,仿佛惊鸿一瞥是刺向了自己似的!还心有余悸地不禁摸了摸自己的喉咙.........惊叹之际却又见得云小七被申屠一掌拍飞撞在了石柱上滚落在地,那模样当真是奄奄一息了。 当杀手纳兰出于先打探后出手的习惯正在张望之时,一旁的慕容却快速纵去了云小七身边,纳兰诧异之下也只得舍命陪掌舵一同现身,见得慕容急着查看云小七的伤势,纳兰心中又是暗叹: 到底已是有过一夜的,当真不同了,看来这云小七的好本事还真不少。 申屠的幽寒鬼手在江湖上害人不浅,慕容、纳兰自然知晓这其中的厉害,也不多言便带了云小七登上升平舫,马不停蹄地传令这艘花船即刻扬帆起航驶往洛州,去炎阳山庄请人为云小七驱寒。 慕容将云小七一路背至升平舫的贵舱里头,又是解毒又是包扎的样样亲力亲为,但云小七仍然脸白如霜、瑟瑟发抖得不省人事。眼睁睁看着云小七受那伤寒之苦却毫无施救之法,慕容虽嘴上不说,但纳兰知道慕容此刻心中急得很。 纳兰暗叹了口气,给慕容倒了杯茶,安慰道:“虽说这小子的体魄并非壮硕如牛,但瞧他平时上蹿下跳地像那阿花般结实,况且他的修为莫测,定能撑到洛州炎阳山庄的。” “阿花?” “阿花就是纤竹养的小狼狗,你不记得了?” “..............” 慕容喝了口茶,又见得桃红领人抱了三四条衾被过来,便起身站着吩咐道:“先盖上两条,余下的归置在床榻里侧,另外再去烧热水,准备个大些的浴桶搬进来。” 纳兰等到桃红下去吩咐了,便问:“这是要给他泡汤暖身?你一个人忙得过来么?要不再叫几个丫鬟打打下手吧?” 慕容摇了摇头:“不必,我一人即可。” 热水浴桶预备了之后,透着袅袅热气的舱房中仅留下慕容与云小七二人。 慕容伸手试了试水温,看了一眼晕迷不醒的云小七,随后轻轻脱下了自己的外衫,撩起中衣袖管,露出嫩藕双臂,走至床榻前,解松了云小七腰间犀带,翻起那件残破污血的长衫,又掀开了软绵中衣,并未如预想般见得亵衣或者裹胸布,而是大片的暗金色泽紧贴着云小七的肌肤。 心细如发的慕容一眼就看出那是云小七贴身穿着的一件短甲,她将右手放在云小七的小腹上,指尖顺着暗金短甲一路下滑,在腰际感觉到一处间隙,眼疾手快地勾起那短甲的边角轻轻往上掀起。 暗金短甲悄无声息地与云小七的白嫩肌肤默默分离,那平坦又结实的小腹很快就现于慕容的鼻子底下。慕容见了那白里透红的肤色,不知为何心间轻颤,脸颊也有些发热……许是舱房中的温度渐渐上升起来的缘故吧? 深吸一口气,将那件短甲轻缓褪下之后,女子的特征一览无遗,但丝毫没让人觉得女儿家的柔弱,那结实的小腹、修匀的臂膀、平稳的双肩……显现出一副矫健英姿之态,而那白皙泛亮的肤色更是衬得这人的身段通透如玉,令得慕容不禁想起了在泾都的那一夜,虽说自那夜之后慕容从不让自己回想起是如何与云小七纠缠至天明的,但此刻那番情景却是历历在目……云小七温柔地轻吻慕容的眼角眉梢;慕容时轻时重地舔咬着云小七的白嫩耳垂;云小七一手搂着慕容的腰肢一手在慕容的双腿间攻城略地、流连忘返;慕容一手勾住云小七的颈项一手抓紧云小七的背脊随着她的节奏轻微扭动.......... 慕容深吸一大口气,快速侧过脸去将脑中的画面尽数赶走,右手摸索到云小七的软绵中衣便要遮盖她的身体,却牵动了云小七的腰带自床侧滑落,腰带上的佩挂之物也随着腰带悉数掉落在地,荷包的口子略松,有一莹白色物事自荷包内露出一小截。 慕容瞧着那物事有些眼熟,伸出左手抽出那物事一瞧,原来是一枚银钗,又瞧了第二眼,正是自己的银钗……还以为不知遗落在了何处,不曾想却是在她那儿,也不曾想.....她一直留在身边。 慕容耳聪目慧,岂会不知这层意思?她略瞄了眼梳妆台上的一个小巧木盒,复又看着云小七清俊脸庞,见她紧绷的双唇微微上扬,显得那人个性倔强正似乎与什么做着对抗!不禁暗叹了口气: 傻子,明知我是个罪孽深重的杀手,为何还执迷不悟?真是个地道的傻子! 慕容拾起腰带荷包,将银钗放归原处,置于一旁的圆凳之上,复又继续为云小七宽衣,刚掀开盖在云小七上身的那件中衣,她心间的那处紫黑色霎时刺痛了慕容的双眸……幽寒鬼手!慕容连呼吸都似乎停滞,她将右手掌心贴往云小七的心间,那处隐隐透着丝丝寒气,但仔细察觉便能感到那层肌肤之下缓慢却坚强的搏动。 慕容抿着双唇深吸了口气,起身拿了一根帛带、一把玉梳,将云小七披散于肩背的墨发向上拢起,在头顶心处结了个发髻,又见着云小七的中衣后背破了道口子,于是板起她的上身往她背脊瞧去……只见一道细长的紫黑色自左腰斜横至右肩,犹如一条漆黑蝮蛇死死攀在了润玉般的后背之上! 扶持着云小七上身的掌心感受到这人正浑身抖得厉害,而慕容看了她一前一后的两处内伤,心中也是丝丝抽痛。慕容仔细查看了那道细长紫黑之余,又顺势瞧见云小七的后颈处有一个圆形蓝色图腾显现在嫩白肌肤上,看那图腾是头活灵活现的麒麟,泛着亮蓝光芒似乎要一跃而出。 慕容游刃江湖多年也见过不少刺青,如此这般生动样式的还是头一回见到,但慕容此刻没心思去细瞧那图腾,褪下了云小七衣裤便将她放入了浴桶温汤中,没多久即发觉云小七的眉间略微舒展了些许。 慕容将云小七受伤了的左臂小心抬起搁在浴桶外沿,取了块棉布巾子,浸了温汤为云小七捂脸,纤白的手指拈着柔软的棉布,沾着热水透着温汽,在云小七干净洒脱的五官之间徘徊逡巡,缓慢而轻柔的碰触犹如情人掌心的轻抚。 可能是浸泡温汤起了作用,又或许是那指尖棉布中的眷恋有了效果,昏迷中的云小七似乎闪了闪睫毛,动了动鼻翼,若是再观察得清楚些,又仿佛还扬了扬嘴角,为方才的痛苦之色添了些许松快之感。 慕容见得云小七的脸色略有好转,心中的郁结之气不禁去了几分,待得温汤失热了便双臂使力将云小七捞出,为她披了件浴衣,直到将云小七打理完整替她盖了两层温暖衾被,自己也换了身衣裙,这才唤人进房收拾干净。 纳兰随后进来,示意几个丫鬟将几道清淡菜肴布置在了一张圆桌之上:“你独自一人伺候他这么久,想必是又累又饿的,不如与我一同用了晚膳吧?” 慕容看了眼床榻,点了点头:“也好。” “我瞧着他的脸色比方才好了些,估计用浸泡温汤的法子还是有些用处的,从这儿到炎阳山庄还需个把月的,不如那些日子里头也用这法子帮他暖暖身?”纳兰夹了一筷子西红柿炒鸡蛋给慕容。 “嗯,顺便再放些滋补气血的药材到温汤里头。”慕容将一道红烧鸡块移至纳兰面前。 纳兰夹起一块嫩嫩的鸡腿肉咬了一口:“行,一会儿我就去吩咐。”又见得桌上摆着一碗参汤,说道,“据说这百年雪参有起死回生之效,本小姐康健长命,留我这儿反正也无用,不如给他喝了吧!” 慕容略微一愣,心中一片感激,看着纳兰说:“去年你为了这百年雪参花了不少心思,今日却这就用了去……我着实感谢。” “嗨!你我从小一同长大,又是一道出生入死同甘共苦,今日这回我心里瞧清楚了……他好不就是你好了么?用他身上与用你身上无异,索性就别跟我说那些见外的话了。”纳兰又替慕容夹了几道菜,“知道你心中担忧,但你还是得吃好喝好,若是你也倒下了,我可不愿意伺候那傻小子。” “..................好。” 第六十一章 月过中天,河面上的江风便吹得人身上瑟瑟凉意,但升平舫的一间贵舱中却是相当地温热,甚至还有些燥,只要从这间贵舱中出来之人,头一件事便是悄悄迎着江风图个凉快。 一名神色担忧的妩媚女子由一个丫鬟随侍着进了这间贵舱,轻缓步入燥热的里间,看着宽敞床榻处两人一躺一坐,低声问道:“云小七还是抖得厉害?” 侧坐在床沿的那位身着青衣长裙的清丽女子,看着蜷缩在床榻衾被之中的苍白脸庞,也不出声答话,只是轻轻点了下头。 纳兰有些急切地上前两步:“怎么?进了百年雪参也是无用的??” 慕容伸手探入衾被,被褥的确是柔软又温暖,可她的指端刚碰触到云小七的手腕,即被肌理之间渗出的寒意刺了下心神,但仍是覆上了云小七的手腕,本就微凉的掌心瞬间被连累得一片冰寒,慕容也毫不在意,三根手指搭上云小七的脉细静心探查了一番,随后对着纳兰说:“百年雪参很有效,她的心脉要比一个时辰前强了许多。” “那便好!要不再给他盖两层被子?” “已经为她裹了三层被子了,再加盖的话就怕压得她无法吐纳。” “那倒也是……现下已过了子时三刻,你也该去歇息了,这傻小子如今占了你的房睡了你的床,我已命人为你布置了另一处雅间,再吩咐两个丫鬟值守榻前照看他便是。” “知道了,你先去睡吧。” “嘻!就知道你舍不得走开了去,这云小七真是傻人有傻福。” 听着纳兰离去的脚步声,慕容看了眼晕迷的云小七,起身走至屋中桌前给自己倒了杯热茶,双手捂着微烫的翠玉茶盏,将清香茶汤吹了便几口饮下,如此连续饮了三盏热茶,掌心间的寒意才逐渐退去……思虑到云小七体内的寒气居然如斯霸道,慕容轻皱娥眉,又倒了盏热茶坐回床沿,右手执盏,左手抚往云小七的后颈打算喂她喝一口,却猛地发觉云小七正用力地死死咬着自己的青紫嘴唇! “哗啦!”一声,价格不菲的翠玉茶盏被抛在地板上摔得四分五裂,慕容的双手紧紧掰住云小七的下巴,就怕她意识不清将舌头咬断了! 可云小七的力气却大得出奇! 先是已将嘴唇咬出血来了不说,似乎是感受到了慕容掌心间的温暖,云小七将慕容的双手紧紧握住,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根救命绳索了那般怎么也不肯松开! 慕容明显觉察出云小七的躯体抖得比先前还要剧烈,甚至还时不时地抽搐不已,如此一动静,那三层衾被有大半边翻落在旁,云小七穿着棉白中衣的上半身在空气中抖得喘气都累! 慕容想给云小七再加层衾被,奈何双手俱被她抓得生疼,只得顺着云小七的力道,俯低上半身在云小七的耳边说道: “你先将手松开,我再给你添层衾被..........七.....你弄疼我了~~!” 或许是后头那几个字起了作用,云小七果真松开了手,紧接着却是双手捂着自己的心间,一脸痛苦地蜷缩着四肢侧身躺着,额际双鬓冒出了一层冷汗,颈间后背处的中衣料子更是被冷汗渗透浸湿! 看着云小七捧着心口难受得不行,慕容也顾不得方才自己的细嫩手腕被握得一片通红,赶紧将被子压在云小七的身上,可云小七似乎有些烦躁,右臂挥开层层叠叠的衾被,左手将中衣拉开露出润玉般白嫩肌肤,另一只缓过劲来的右手却五指成钩,凌然往那一片紫黑色狠劲抓去! 她是要将心窝子掏出来?! 慕容心中一惊,急忙左手拽住云小七的右手腕,顺势跪伏压制住云小七的上半身,右臂肘抵住云小七的左肩,紧紧挨着云小七的脸庞,忍着心慌说道:“七!万万不可自断性命!你且忍忍,待得将你送到了炎阳山庄,楚家的人定会有法子将你医好……” 慕容还未将话说完,却觉得腰间一紧、身子一沉.......那几层衾被早让云小七挥到了床榻里侧,原先贴身穿着的棉白中衣已拉开了一大半露出了云小七的肚脐眼,慕容说话时口间的热气呼在了云小七的鼻端嘴角,因着跪伏的缘故,慕容的上半身紧贴着云小七,谁知云小七似乎微微一顿,未被慕容扣住的左臂忽然大力搂住慕容的身子,似乎要将慕容揉入自己的幽寒心间! 慕容发觉自己被云小七紧紧搂在怀里,两腮微红、紧咬着唇角似乎是要挣脱了去,可云小七抖抖索索牙关打颤地发出了一个声音: “.................冷.........” 慕容一怔,看着云小七被她自己咬出血来的青紫双唇,收回左手,用食指指腹将云小七唇角的血丝轻轻拭去。 云小七的右臂重获自由,合着左臂一同搂住慕容的腰肢,将她牢牢圈固在自己怀里,抱着慕容侧躺时,低首将凉凉的鼻尖埋在慕容的秀发中。 先前像发狂的野狮子,此刻如温顺的狗崽子。 慕容抽出右臂,将床榻里侧的衾被一层一层盖住自己和云小七,由着她搂住自己取暖,又左右挥动袖角扇出两股劲风,鹅黄色的暖帐便悄无声息地自床柱两旁垂落合拢,床榻内的景象被鹅黄暖帐遮掩了犹如雾里看花。 可衾被中云小七的身躯仍旧冰得似块山巅寒玉,双臂的力道也慢慢地降了下去,又轻轻地松开了慕容的身子,继续陷入昏迷,还时不时地轻言着一些糊话。 额头抵在云小七的心间,慕容的美眸半垂,听着云小七缓慢微弱的心跳声,默不作声地拔下摇摇欲坠的白玉发簪塞在枕头底,任由一头乌黑秀发自然散落在枕边,拉开自己的衣襟、解下淡青裙衫、褪去中衣肚兜仅剩亵裤,又将云小七的中衣解开掀起,伸出右臂穿过她的腋下勾住后背,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将自己温暖的身子紧贴着云小七的肌肤。 寒凉的气息瞬间包围了慕容单薄赤.裸的身子,可慕容仅仅只在初时轻打了个寒颤,随后便抿住双唇暗忍着运气调息,使得自己冰凉的身子渐渐回温,平坦的小腹略微斜压地摩挲云小七的肚脐眼,头枕着云小七没有受伤的右臂,又怕云小七再次糊里糊涂地掏心窝子,慕容的左手握住云小七的左手掌心抵在自己的锁骨旁,润白匀细的双腿与云小七的交叠在一处,最后略微低首,脸颊紧贴那一片紫黑肤色,耳畔听着云小七的‘咚~~咚~~’心跳声,慕容静静阖上了双眼。 宽大的床榻间安宁至清晨,慕容一向浅眠,旭日初升时便有些醒觉,似醒未醒之际只觉得床褥之间甚是柔软,虽说身上的几层衾被有些厚重,若是放在平常早已是捂出好几回汗水的了,可身侧之人犹如寒玉般的身躯堪堪将那股闷热降了下去,倒是恰恰处在了适宜的温度,再加上与那人互拥着,两人细腻柔滑的肌肤紧贴地碰触摩挲,鼻间充斥着那人独有的清爽气息,使得偎躺在云小七怀中的慕容安心舒适地微眯着眼眸、扬起了唇角,犹如一只慵懒惬意的小猫。 慕容将耳朵贴近云小七的肌肤,闭眼细听了会儿她的心跳,没过多久忽然睁开双眼,将攀着云小七后背的右臂收回了打算起身,却发觉不知何时又被云小七圈箍在了怀里……闻得舱外的一连串悉索脚步声离舱门愈来愈近,慕容微烫的脸颊上显出有些羞急,也亏得此时的云小七不像昨夜凌晨那般力大无穷,慕容略微一挣便脱离了云小七的臂弯,坐在层叠衾被的床榻之中,快速抓起离得手边最近的一件中衣往自己光洁赤.裸的身子上披。 刚将中衣系好接着翻找外衫,却听闻舱门被人缓缓开启,有一人迈着稳重的步子朝着里间不徐不疾地走来……慕容先前以为是早上过来伺候洗漱的丫鬟,此刻听那跨步的尺寸不像是个姑娘家的,而从踱步的力度听出那来者是个习武之人,并且武功不弱!透过鹅黄暖帐隐约见得一条高大的人影毫不停歇地往床榻而来,慕容一手悄无声息地伸入枕头底下,将那根白玉发簪紧紧执在手掌心,又轻轻地半蹲了身子挡在云小七身前,紧紧盯着暖帐外的那个黑影,眼神渐冷。 但那来者距床榻一丈处却停下了脚步,除了轻缓的呼吸声,便不再有任何响动。 慕容神色淡漠,但她全身已投入了十足的戒备之态,等着那来者的下一个动作蓄势待发随时应对,却听得一名青年男子低沉哑声言道:“慕容?” “欧阳?”慕容的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但戒备之心却是松了下来,“你怎会在升平舫上头的?” 但听欧阳隔着那层鹅黄暖帐沉声答道:“在定秦城你与纳兰不告而别,又听闻升平舫突然起航,我还以为你...你俩或许出了什么岔子,故而乘了木艇跟上来瞧瞧,方才总算靠近了船舷,于是登上了甲板便来看你。” 一条木艇狭窄长条,虽说及不上一艘花舫宽阔考究,但胜在其能灵活地穿梭于江面之上,要比繁重花哨的花舫迅捷许多,但也简陋许多。 慕容略微思虑便清楚欧阳追着赶着这一路,在木艇上餐风露宿的必是辛苦,听得欧阳刚登上升平舫便一路走来她房中探望,这份情意慕容怎会一无所知?她看了眼仍旧昏迷不省的云小七,轻声说道:“我无事,欧阳不必挂怀。” 舱房中又归于寂静,几个呼吸之后,又听得立在前方不动的欧阳沙哑着嗓子说道:“既然慕容你无事,那便很好,看来……有事的是此刻与你一同躺在床榻之上的那个人吧?” 慕容转过脸看向暖帐外的那个高大人影,江风穿过窗缝吹得鹅黄暖帐轻轻摇曳,使得欧阳的五官模糊不清难以看得真切,她冷漠言道: “你都知晓些什么?” “听说……陈家寿诞之日,江淮子领着一群人上门讨要玉罗刹,伙同陈家义子连靖在席面上的酒水中下毒,一干宾主都着了道,唯有一位蓝瞳少侠单凭一柄窄剑力挽狂澜,将那妖道江淮子及一干恶徒打得落花流水,随后申屠也在陈家被那蓝瞳少侠一剑封喉,此事在定秦乃至整个溱州被传得沸沸扬扬、神乎其技,如今申屠的尸首及那把破魂冰刃随着江淮子等人俱被陈家扣下,可那蓝瞳少侠却消失无踪……不过听闻那人也并非毫发无损,似乎是申屠在气绝之前给了他一掌幽寒鬼手。” 欧阳缓了缓,见得暖帐内的女子并未言语,于是继续接着说道:“申屠死不足惜,但他也算是轮回堂的一介执事,又颇受堂主器重,出了那件事之后,申屠的那个徒儿忙不迭地给堂主报了丧,听说堂主心中大怒,要找那蓝瞳少侠抵命。” “你说这些,与我有何干系?”暖帐中传来那女子冷淡言语。 “听人说,当时那蓝瞳少侠挨了一掌幽寒鬼手之后吐血不止,却有两个蒙面人将他带走了,至此下落不明……慕容身为玲珑女子,自然不会是那什么蓝瞳少侠的,但我记得昨日你听了申屠师徒之间的交谈之后,茶都还未饮尽便一声不吭地走开了,纳兰也随后离去,没多久堂口处便接到快报说申屠在陈家被杀,而你与纳兰匆忙登船也不待物资补给完整便急着起航……你素来淡定,这可不似你往常作风。” 慕容听着欧阳所言,并不接话,倒是在奇怪欧阳是如何得知床榻上还有第二人的,忽然一袭微风卷过,将暖帐的下摆撩起了一条宽口子,现出了床脚地板处摆放着两双靴子,不禁呼了口气,无奈道:“欧阳,你先找个雅间去歇会儿。” 欧阳顿了顿,随后才说:“传闻这蓝瞳少侠与流水阁弟子交谊匪浅,他被人带走之后,流水阁那几人发了疯似的寻他,陈家受了他的恩情,更是差些将整座定秦城掘地三尺!如今黑白两道都在找他这个人,你......好生想想吧!”言罢,便转身踱出了门槛,顺便将门给带上了。 听着房门已关拢,慕容立即掀起暖帐下床,将自己的所有衣物从榻上衾被间翻寻出来,穿戴整齐之后拉了两下屏风旁如手指般粗细的一根锦绳,没多久便有四个丫鬟鱼贯而入进来伺候慕容洗漱,又有两个小厮端着食盒布置早膳,待得洗漱完毕、早膳备齐,纳兰一脚踏了进来。 “欧阳居然赶了上来,也不知他过来作甚……”纳兰对着满桌早膳直接入座,夹了一筷子酱菜放在碗里,“我听说你昨夜并未去那雅间歇息,于是方才将那间房给了欧阳了。” “无碍。”慕容喝了一勺小米粥,瞄了眼鹅黄暖帐,“昨夜她心口难受得紧。” “心口难受?”纳兰若有所思般问道,“是不是我刚走没多久……将近丑时那会儿?” 慕容喝粥的手势微微一顿:“........不错。” “我曾听闻,中了幽寒鬼手之人,每逢丑时便被寒气折磨得心如刀绞,还听说有些人实在受不住了,糊里糊涂得居然把自己的一颗心活生生地开膛挖了出来!难道昨夜丑时……云小七他?!” “到了丑时,人之精气神属最为薄弱的时候,故此被寒气乘虚而入,不过熬到了寅时便好转了许多……”慕容几口将碗里的小米粥喝完,夹了块绿豆糕,“昨夜丑时那会儿又出了许多冷汗,待会儿要给她擦擦。” “方才……欧阳与我聊了几句……” 慕容用巾子擦拭了嘴角,抬起清灵双眸对着纳兰,一声不吭。 纳兰饮了口花茶,用手中的娟子点了点红唇,侧脸看了眼鹅黄暖帐便对着慕容轻声说道:“既然当时与你一道去了趟陈家将云小七带过来,便早已清楚这条路坎坷波折……抛开泾州流水阁、溱州陈家不说,轮回堂里就有许多双毒眼盯着我们几个。此次云小七杀了申屠,更是惹恼了堂主,说不定此刻堂主已然下了杀戮令!想必往日里头与我等有过节的、看我等不顺眼的、想取代我等掌控帝都分舵的个个摩拳擦掌地跃跃欲试了~~~不过……” 纳兰又饮了口花茶润喉,“我怎么说也是个货真价实的杀手,‘纳兰’这个名号也是真刀真枪得来的,在这轮回堂里里外外的那几个歪瓜裂枣我到底都没放在眼里过!他们有胆子便来会贤雅叙露一手,保准叫那几个不中用的连手都留不住!” 慕容微敛眉目:“当初她救过我,此刻我便回报于她,将她带到炎阳山庄疗伤,痊愈了便随意她去往何处,与人施恩也好、结仇也罢,都由着她一人去闯,但此时她难以自保,我须护她周全,若是堂主查了出来要怪罪,自是我来担当罪责,此事缘由我一人而起,与你和欧阳无关……” “嗨!我都盘算好了与你并肩作战呢!你倒好!暗自要与我拆伙?!”纳兰将第三杯花茶一饮而尽,吸了一大口气,说道,“你,我,欧阳……我们三人本就不想再为轮回堂卖命杀人,虽说堂主对我等有养育之恩,但这几年我等回报给堂主的还少么?生里来死里去的若不是命硬早就不知投胎几个回合了!此事你就别再扭扭捏捏的不当我们是自己人,我已与欧阳说过了,云小七这件事儿我帮你帮到底,他若不愿蹚这趟浑水就随他的意,但若是敢透露出半点风声,我纳兰立马跟他撕破脸皮!” 第六十二章 初九,辰时,定秦,紫衣巷,三丰客栈,马厩。 一位浓眉大眼的伟岸青年手中拿了把刷子,正给一匹通体漆黑的良驹梳理鬃毛,将这匹黑马打理得油光泛亮之后,又往马槽里头倒满了饲料,看着黑马低头慢慢咀嚼,这青年轻抚马背喃喃言道:“唉……墨玉呀墨玉!这几日大家伙儿都快把定秦城翻个底儿朝天了,可你家主子仍是杳无音信的,他又受了伤,能跑到哪儿去啊?若是他舍得我们这几个酒友那也罢了,可把你也丢在此处,这可如何是好?.........不如……你就跟了我侯牧之吧?” 话音未断,墨玉轻微扭身,用力朝侯牧之蹬了后蹄子,侯牧之赶忙疾速后退才躲过一劫,又见着墨玉仍自顾自地嚼着饲料,不禁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正要离去,却见得乐聆音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立在了身后,也不知方才的狼狈情形有否落入大师姐眼中,侯牧之大脸一红,对着乐聆音行礼:“大师姐……” 乐聆音微一颔首:“六师弟每日这般早起打理墨玉,也是辛苦了……云公子归来后定会请你痛饮一番。” 侯牧之脸红到了耳根子,连连抱拳说道:“牧之与云公子肝胆相照,云公子不在的这段日子里头,牧之定会替云公子仔细看管他的物什,也好让云公子归来时看了心中欢喜。” “六师弟有心了。”乐聆音看了眼墨玉,发觉墨玉伸出舌头饮了几口清水便盯着自己瞧,那对乌黑通透的眼珠似乎有话要说,但有何人通晓马语?乐聆音轻叹了口气,“这几日总是将墨玉圈禁在这马厩里头,着实憋屈它了,此时清晨风和日丽,我带它出去转转。” 侯牧之听得大师姐的语气中透着一丝怅然,想着云小七被人带走这几日,乐聆音整日奔波找寻,一天只睡两三个时辰,若不是定秦府衙因初四那日之事定下了宵禁,恐怕乐聆音真是要废寝忘食的了!侯牧之打算开口劝劝大师姐,可话到了嘴边只是打了个弯,点了点头,松开马缰把墨玉牵了出来交给大师姐,看着那一袭曼妙身姿牵着一匹通黑骏马缓步离去。 乐聆音自己也清楚这几日睡得少吃得少,可她就是没法让自己像往常那般寝食,略微闭眼就会闪现出云小七在自己眼前受伤吐血的情景,还有她悄然无力垂头的样子,都让乐聆音心中疼痛得恨不得大声尖叫,也只有在劳累得筋疲力尽直接倒头便睡,才能在梦境中继续寻找云小七的踪迹。虽说溱州陈家洒下了所有人手在定秦城中寻找云小七,许多江湖人士也在一同相帮,但乐聆音仍未听得关于云小七的一星半点讯息,就像是清晨绿叶上的露水,被日光一晒就消失得一干二净。 避开定秦最拥挤的几条青石板路,乐聆音毫无目的地牵着墨玉随处兜转。几个路人见得一位美若天仙却神思忧愁的妙龄女子,带着一匹漆黑骏马慢慢走着,愣神的有,失神的也有,更有几个窃窃私语的,大多数还以为这位漂亮的姑娘是在定秦古城迷失了方向的外来客,但却无人敢上前叨扰,只因觉得这姑娘的周身气势不同与凡人,温婉又端庄,举手投足之间更是透出几丝高人一等的贵气。 起初,墨玉乖乖地跟着乐聆音踱了几条大街,却在一条丁字路口的分岔处停了下来,见得乐聆音回头略显疑惑地看向自己,墨玉对着乐聆音眨了两下眼睛,随后往左边那条道儿‘呼哧’了下大鼻孔。 乐聆音心领神会,嘴角微扬,拍了拍墨玉的额头,轻笑:“真是什么样的主子什么样的马儿……好,听你的,我们就往那儿走。” 循着墨玉的心思,乐聆音跟着它行到了城南江边,看着码头处熙熙攘攘的人群,乐聆音看了眼墨玉,嗔笑:“这儿人挤人的,非要来这儿作甚?当心与我失散了,被人带走了找也找不回来……” 慢着!! 被人带走了……在这儿失散了……找也找不回来……!!! 突然紧紧地攥住手中的马缰,似乎下一刻墨玉就会被人带走一般,乐聆音凝思聚神地看着船来船往的宽阔江面,将初四那日陈家的情形又回顾了一番……玉罗刹、江淮子、破魂冰刃、衣衫的破裂声、带走了云小七的黑衣人.......乐聆音略微低垂的双眸忽然一个闪亮,随即轻巧翻身上马,轻扯墨玉的耳朵低声说道:“好墨玉!乖墨玉!快带我去九姑娘那处……” 还未待乐聆音说完,墨玉早已扬起马蹄,一路飞驰而去。 陈琼玖刚从陈老夫妇那儿请安出来,便听人来报说流水阁大弟子已在前庭吃茶,她赶忙走去前庭,即见得乐聆音起身言道:“有一事,须劳烦九姑娘。” “甚劳烦不劳烦的??这话就见外了不是?”九姑娘请乐聆音一同入座,满脸歉意说道,“我陈家幸免于难,多亏了聆音姐姐将云公子引荐与我等相识,否则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方才我家祖父还说了,倾尽全力将云公子周全寻回!聆音姐姐有事尽管开口吧!” 乐聆音喝了口茶:“好!还请九姑娘着人问问,初四那日午后有多少艘船离港的?无论大小。” 陈琼玖也毫不迟疑,唤了个随从便吩咐了下去,过了一个多时辰便有人拿了本册子回禀了,前前后后共有四十六艘船离港。 乐聆音听了,微一思虑便问:“这四十六艘船里头,是否有可疑之处?” 廊下的人停顿了片刻,恭敬答道:“若说可疑,倒也是有一桩事儿,那日搬运工正给升平舫扛物资,大家伙儿都挺利索的,可也不知怎么了,船主说是要即刻开船,将几个搬运工人急急忙忙赶下船,也不等堆积在码头上的货物都搬上甲板便起航了……” “升平舫?” “恕小人冒昧……升平舫是艘花船。” “那升平舫驶往何处?” “往江东而去。” “江东?……” 陈琼玖在一旁听了,见得乐聆音若有所思不再问话,便接口随意问了廊下之人几句就打发了,又看着乐聆音问道:“聆音姐姐可是想到些什么了?” 乐聆音手握茶杯,大姆指腹轻摩杯口,轻声说道:“那日陈老太爷说破魂冰刃是件及其阴寒的利器,我曾听闻,以往之人就算不被这利器所伤,也会被那股阴寒之气所噬,当时我见得那黑衣人手势凌厉为云公子封穴施救,但那也仅是权宜之计,若是论及根治……普天之下,还数洛州炎阳山庄的纯阳内力。” 陈琼玖点了点头:“洛州在溱州之东,一路往江东而去……哈!怪不得我等在定秦怎么找也没半点儿人影!难道云公子早已在初四那日坐船去往洛州了?!” “兴许吧.......我也是做个揣测.........”食指指节轻抚眉间,乐聆音似乎有些神思倦怠,毕竟是几日几夜没好生寝食了,再加上方才全神贯注去思虑推测,稍一停歇便有些疲惫。 陈琼玖赶忙低声劝道:“聆音姐姐这几日诸多劳累,已然清减了稍许……不如先去客房歇会儿吧?方才之事,我会修书一封叫信鸽带去给炎阳山庄的楚家六小姐,请她施以援手。” “楚家六小姐?楚悦颜?” 陈琼玖本就是个雷厉风行的脾性,走至案桌前坐下,边说边提笔疾书:“对!虽说悦颜姑娘年方十三,但她自小跟着她的恩师潇湘先生游历各州各郡,在江湖上历练了许多年,为人聪慧、处事周全,也与我陈家有几分交情,若是云公子真的早于我等一步到达炎阳山庄,悦颜姑娘看了我的信,定会多加照拂的。” 几句话说完,洋洋洒洒的几行字也书写完毕,陈琼玖唤了个随从交代了一番,又对着乐聆音说:“聆音姐姐再稍等片刻,待我去和祖父、父亲说了,便与你一同去炎阳山庄看看。” 待得乐聆音与陈琼玖说定明日一早登船去洛州了,便带着墨玉回紫衣巷,自马厩去后院厢房的小径上,见得一位细瘦女子坐在窗前缝缝补补,那位女子似乎刚把一件长衫缝制完毕,将手中的绣针插.进线球,抬起头刚要转动一下脖子,却正巧与乐聆音做了个对视。 这位细瘦女子的五官倒是相当的清丽秀气,将手中长衫奉在怀里,轻轻站起,点头微笑:“乐女侠。” “麻姑娘。”乐聆音站在后院的小径上,隔着一道窗,对着屋内的麻姑温和问道,“令尊今日可好些了?” “谢乐女侠的照拂,家父的身子日渐好转。” “那便好。”乐聆音笑着点了点头,又略微思忖,便道,“明日我等要出趟远门,届时我会留下秦师妹守在客栈照料,秦师妹处事稳重,定会打理妥当的。” 麻姑不由自主将新制长衫的一片衣角捏在了手中,抿了抿唇,最终问道:“云公子......云公子他......?” 乐聆音看了麻姑手中的那件长衫,清爽的天蓝色想必不是为垂暮老父而制,见得麻姑的轻咬着嘴唇欲言又止,心思通透的乐聆音岂会不知其中奥秘?可眼前这位秀丽的绣娘知道那人也是个女子吗?若是他日知晓当初自己错把痴心付,是该哭还是该笑?? 人在江湖图个行走方便,女扮男装惹出乌龙笑话的武林轶事也并非没有,以往乐聆音听说了那些滑稽也只是一笑而过,但今日也不知怎地了,只是觉得心中有些酸涩。 “云公子将麻姑娘与令尊解救至此,虽说此刻她不在定秦,但我流水阁与云公子相交一场,必会护得你们父女俩周全,如今这三丰客栈里外都有陈家人护着,麻姑娘不必担忧,尽管安心便是。”言罢对着麻姑点了点头,乐聆音刚要离去,却听得那瘦弱的绣娘轻声坚定言道: “云公子是大有福德之人,此生必定吉人天相、安康喜乐。” 乐聆音转头看向麻姑,笑着点了点头:“定是如你说的那样。” 麻姑口中的那位大有福德之人,却仍旧昏沉沉地躺在床榻上一动不动,不过云小七的气色要比前几日好看了许多,青紫的双唇淡化了些许,但是每逢丑时还是会被寒气折磨,若不是慕容一直守在榻前,也不知云小七的那颗心还在否…… “慕容掌舵,药材温汤已然预备好了的。” “尔等退下即可。” 这几日里头每隔三个时辰,慕容便会为云小七泡汤驱寒,虽说云小七从未有过醒转的迹象,但慕容知晓这个法子对深陷冰窟的云小七多少起了些作用,几次三番下来伺候昏迷的云小七泡汤已是熟能生巧,看着云小七紧闭双眸的面容,慕容照常拧了块柔软的棉布为她擦拭脸庞,想着这几日一直替她打了个发髻还未梳洗过,于是解了长带散了油发,拿了把牛角梳将云小七的长发洗了个干净,取了块大纱巾将头发围裹了,又为云小七换上浴衣才算了结。 待得慕容自己也更换了一身衣裙,摇铃唤人来收拾,进来的却是欧阳。 “刚收到信,说是昨日堂主对云小七下了杀戮令,若是轮回堂之人杀了云小七,赏赐金银不算,还可坐上申屠生前的执事之位;若是非堂中之人杀了云小七,赏赐金银不算,轮回堂还将其奉为上宾。” 欧阳见慕容仅是默不作声地喝茶,于是看了眼窗外的江面景色,继续说道,“听说司徒那伙儿人早已四处打探云小七的下落,他们是否有探听出什么无法知晓,但整条黑道都清楚……云小七中了幽寒鬼手!在江湖上混迹得久一些的都明白,化解这幽寒鬼手的,当属炎阳山庄。” 慕容将杯中茶汤几口饮尽,又为自己倒了杯茶。 欧阳看着慕容低首倒茶的秀美侧脸,轻声说道:“我未将云小七的行踪透露出去,你信我么?” 慕容给欧阳倒了杯茶:“信。” 欧阳闻言欣慰一笑,面如冠玉的脸上显出了迷人的微笑,可对面的女子仍旧神情淡漠,只是一口一口轻缓饮茶。 欧阳脸上的笑容逐渐散去,轻咳一声,说:“我这儿话也说完了,你继续忙你的吧!” “嗯。” 待得欧阳离去,桃红领着四个丫鬟轻声入内,对着慕容行礼:“掌舵,百年雪参的汤羹也已预备好了的。” “好。” 慕容起身来至榻前,为云小七垫高了个枕头,随后侧坐在床沿,接过桃红奉上的那碗参汤,用调羹舀了,小心仔细地喂云小七喝下。 今日昏昏沉沉的云小七倒是听话得很,喂多少喝多少,不像初时硬着紫唇纹丝不动,要捏了下巴才能进得几口。 待得一碗参汤告罄,慕容转头将手中的空碗递回给桃红,又取了帕子要为云小七擦拭嘴角,却刚回过头便是一怔! 那对湛蓝的双瞳还是一如初见时那般深邃通透,似乎能看到人的心底里头去,散发着平和温暖的光彩,真是比世上最珍贵的宝石还要漂亮。 慕容看着云小七的蓝瞳,微咬丹唇,攥紧手中的帕子,随后一如既往地为喝了参汤的云小七擦拭嘴角,却见得云小七口中轻声念着什么,又对着慕容扬唇一笑,弯弯的眉眼犹如暖春的和煦阳光,照得慕容心神一晃,擦拭的帕子不禁缓了半拍。 慕容轻咬贝齿,撤回帕子,待要起身,却听得那苏醒之人开口唤道: “琬儿……” 第六十三章 琬儿? 慕容睨了一眼云小七:“琬儿是谁?” 许是这几日总是躺在床榻上,腰板子有些酸硬,云小七缓慢撑坐起身,那对剔透的蓝瞳新奇地打量着四周,又见得窗外一望无垠的浩淼江景,对着慕容笑了笑问道:“我这是在哪儿?何时坐船的?”边说边抬起右手往隐约发痒的左臂挠去。 “莫要乱动!”慕容止住云小七的右手,看了眼她的左臂说道,“这几日你左臂复原得挺快,此刻正是结疤的时候,若是挠破了又得流血了。” “我的左臂……”云小七撩起左边袖管,便见一条粗短刀疤凝结在润白肌肤之上,显得有些狰狞,又在那条刀疤下方有三个红点,似是针孔,不过已淡化了许多,想必再过个两三日便会消去。 “怎么会这样??” 云小七快速抬头对着慕容问道:“为何我会受伤?为何我一觉醒来会在这艘船上?是你救的我?你是谁?” 你是谁? 慕容脸色一怔,娥眉微蹙,淡然双眸瞬间变凉,她略微侧脸瞧了眼桃红,桃红会意即刻带了四个丫鬟躬身退下,复又看着云小七焦急又疑惑的神色,慕容冷然问道:“你问我是谁?不如先说说你又是何人?省得我救了个白眼狼!” “我……”那对蓝瞳仔细看着慕容的脸庞,紧抿了会儿嘴唇似乎下了什么决心,于是对着慕容认真答道,“在下姓敖,名唤晟翎,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敖晟翎,原来这才是你的真实姓名,总算肯说实话了。 慕容盯着敖晟翎又问道:“你在家中排行几何?” 敖晟翎直截了当回答:“第七。” 嗯!这一处倒是没有骗我的。 慕容站起身踱至窗边,背对着敖晟翎远眺江水,片刻后才继续问道:“既然有名有姓,为何当初骗我说你叫‘云小七’?” “当初?骗你?……在下与姑娘今日初次相见,何来当初骗你之说?那个云小七又是谁?” 慕容猛一回头,双目凌厉看向敖晟翎,却在见得她坦然又疑惑的眼神时愣了下神……难道她.......... 慕容缓了口气,冷静问道:“你师承何处?从哪儿来?往哪里去?认识流水阁的弟子么?知道自己是因何受伤的么?” 敖晟翎略微敛目,过了片刻说道:“家中习学,从东边儿来,往北边儿去……流水阁的弟子是哪位?我是如何受伤的...........”她暗咬牙关,那对蓝瞳似乎有些暗淡,修眉越蹙越紧,最后只得闭上双眼苦思冥想,却还是无法回忆出些什么来! 敖晟翎缓慢睁眼,看着慕容,脸色有些憋屈难看,沙哑着嗓子说:“我不知道…………” 慕容的眼神微一闪烁,走至梳妆台前坐在圆凳上,瞧着黄铜镜旁的那个小巧木盒,轻声问道:“那你此刻还记得些什么?” “唔……”敖晟翎靠坐在软枕上,仰头看着鹅黄暖帐顶子,缓缓开口,“家中长辈派了件差事给我,早些将那差事办结了便能早日归家,因这算是出趟远门,且是我头一回,故而哥哥姐姐们为我践行,夜里我们几个喝了许多酒,我迷迷糊糊地睡了一晚之后……之后…………” 慕容斜睨了眼敖晟翎:“…………那之后呢?” 敖晟翎抬起右臂搁在额头上,闭上双眼,深吸了几口气,顿了顿才艰涩开口:“之后如何……我……我没法想起了!” 为什么我会躺在这里?悠然山里头哪来的大船?为什么我会受伤?家人们都如何了?? ‘蹭!’一下坐直上身,敖晟翎看着慕容的侧脸急切问道:“这位姑娘既然救了我性命,定是知晓当时我负伤时候之情景的!可否详细与我说说?!” 慕容敛目斟酌了一番,刚想开口说起,却听得一串银铃般的女子娇笑声自舱门外入了进来,但见纳兰轻摇裙摆走近榻前,媚眼如丝瞧着敖晟翎说:“云公子可总算醒过来了,若是再不好,咱们慕容掌舵可要急坏了~~~” “纳兰!”慕容朝纳兰做了个手势,又对着敖晟翎说,“你有伤在身,继续躺在榻上歇息,别乱跑。” 慕容言罢便起身往外走,纳兰一言不发跟着离去,独独留下敖晟翎对着空气问:“那女的为啥对着我叫‘云公子’?难道误以为我是别人……她们救错人了??可我……” 边说边伸手探进衣内胸口处,指尖碰触到的不是自己的肌肤,而是薄薄一层温软的料作,她拉开衣襟低头看去,但见上半身贴肤穿着件暗金短甲,不由地松了口气……这件宝贝还在身上便好!这可是小姑姑送的啊…… 暗自庆幸之际,心间却突然一阵寒颤,冻得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敖晟翎环顾四周,虽说窗户敞开着,但窗外阳光明媚,是个晴好天气并非寒冬腊月,可自己怎么就像处在三九严寒之中?又一阵寒颤掠过,冻得敖晟翎倒吸了一大口冷气,她赶紧盘膝而坐,敛神屏气运转流水清气,如同一尊雕像般在那里一动不动。 清凉的江风穿过窗户,吹动鹅黄暖帐微微摇曳,江上圆日的光芒,将屋中照耀得明亮清晰又透着丝丝温意,同时也将一人高大的身影,投射在了舱房的柔软地毯之上。 “你说什么??云小七居然把你给忘了?!”纳兰将手中茶盏狠劲摔了个稀巴烂,大力拍了下桌面站起身,气得咬牙切齿道,“这个负心薄幸之徒!!我去杀了他!!” “纳兰!”慕容叫住眼前这个火烈脾性的女子,“许是被寒气磨折的这几日伤及了元神,故而她只记得在家中饮酒的时候,之后的事宜便都无印象了,不是单单我这儿一桩……” “这……那……”纳兰看了看慕容,担忧道,“若是内伤痊愈了,他能否记起来么?” 慕容侧脸看着江面上连绵不绝的闪闪金波,摇了摇头:“我不知晓。” 纳兰揉着手中帕子缓缓言道:“若是一些家常理短的也就罢了!可如今江湖上黑白两道各个都在找他!此刻要取他性命的人犹如过江之鲫,若是他心里没谱,被人杀了的时候都是糊里糊涂的!” 慕容思忖片刻,起身道:“将那日陈家之事详细告知于她,让她明白此刻的形势,其余的……便不必多言了。”边说边往那贵舱走去。 “但……”纳兰想说些什么,但看了慕容的冷寂背影,始终还是将话咽了下去。 慕容走近舱房即见得房门大开,她紧走几步跨过门槛,瞧见有两人正面对面坐着,一人伟岸壮硕,一人松松垮垮,正是欧阳与敖晟翎,那二人听得脚步声,均转头看向走进屋内的慕容。 也不知为何,一向沉着冷静的慕容掌舵入了这个场景,右手心不由自主地捏了一把,见得敖晟翎那对蓝瞳只是默默地盯着自己瞧也不说话,慕容神色自若对着欧阳问道:“方才你与她聊了些什么?” 欧阳对着慕容温和一笑:“他说他不记得了,于是将我所知的俱告知与他。” 慕容的左手心也不由自主地捏了一把:“都告知了些什么?” 欧阳笑着喝了口茶,倒是一旁的敖晟翎哑着嗓子说道:“我在外面闯了祸、杀了人,所以现在有人要我偿命。” 慕容听着敖晟翎那懊恼语气,轻声问道:“你可知道你为何杀人?杀的是何人?” 敖晟翎垂着眼睑,吸了口气说:“轮回堂的执事,若我不杀他,他便要杀我,可是……”剔透的蓝瞳对上慕容的双眸,闷闷问道,“他为何要杀我?” 清澈的蓝瞳显出几丝无辜的困惑,慕容轻轻移开目光瞥向桌上的镂花茶壶,硬着口气说:“这是你与他人之间的恩怨,我等无从知晓,只是见得你被人重伤于是将你救了,待得你到了炎阳山庄,便好自为之。” “炎阳山庄?” “不错。”欧阳给慕容倒了杯茶,对着敖晟翎和善一笑,“方才你也说了,察觉出自己体内有股寒气蛰伏在心脉旁侧,一发作便冻得仿佛坠入冰河,但只要有了炎阳山庄的纯阳内力襄助,便可迎刃而解。” “多谢!可……你们为何要救我?我们以前相识么?”看看和气的欧阳,又看看冷漠的慕容,那对蓝瞳在这两人之间不断徘徊,最终定在了慕容的脸上。 慕容右手紧紧攥住了茶杯,面无表情地喝了口茶,盯着茶杯上的纹路,一言不发。 欧阳看了眼默不作声的慕容,随后对着敖晟翎笑着摇了摇头:“不曾相识,佛曰: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况且我们这艘船正要去往洛州,于是顺路送公子去趟炎阳山庄。” 敖晟翎定定看了眼慕容,慢慢给自己续了杯茶,分三口饮尽,垂首笑道:“原来如此啊!”复又抬头看着慕容说,“这份恩情,在下铭记于心,他日必会加倍回报!不过……在下记得出门办事之前,家人相赠了许多物什以做傍身之用,不知姑娘为在下施救之时,可有见到过些什么?” 慕容只是盯着手中的茶杯,点了点头:“有。” “如此甚好!……”敖晟翎刚站起身,却忽然一个踉跄又一屁股坐回了圆凳,冷嗖嗖地吸了口气,接着咬紧牙关隐忍着低下了头! 慕容心中一紧,即刻上前扶住了敖晟翎的右肩怕她一头栽倒在地,却听得欧阳沉声道:“慕容莫慌!方才我进房时见他也是这般景象,过了半壶茶的功夫便有了起色,随后他还自己下得榻来与我交谈……这位云公子年纪轻轻,内息修为着实了得!” 虽听得欧阳那般说了,但慕容仍扶住敖晟翎的肩膀,又淡淡问道:“你进这屋子是来找我的?还是找纳兰的?” 看着闭目敛息的敖晟翎,欧阳说道:“听说你施救之人忽然间醒转了,还开口说了话,于是便过来探望。” 慕容对着欧阳打了个手势,欧阳会意,起身大步走出了舱房,慕容见得云小七腰杆挺得笔直坐得安稳,于是也出了房门,与欧阳一前一后来至了甲板处。 欧阳看着慕容默不作声的侧脸,笑了笑继续说:“我见他正独自打坐,房中无一人侍奉,于是候在了一旁,没多久他便睁开了双眼,那对蓝瞳啊……初见之下真真摄人心魂!他见我一陌生人站在榻前也不惊惶,从容下榻整理了衣靴即与我见礼,无论举止还是言语都是周全得体的让我挑不出刺儿来。他开口便坦言之前许多事体记不清,问我可知晓一二?我便将陈家的事由与他说了,他听得相当认真,虽说回忆不起那时候的事儿,但此刻的记性倒是非常精细,况且也不傻,我特意问及他的家世背景,都被他三言两语糊弄了过去,半个字也不肯多说……” 半个字也不肯多说?可方才我问她的那些话,她都一一应答了的,怎地在欧阳面前就如此戒备? 慕容细瘦的身姿立于风中远眺江景,平淡言道:“我已与纳兰商定,只要让她知晓她为何受伤之事即可,若是她多问,也可叫她伤愈之后去找流水阁,卓阁主及其众弟子定能护她周全。” “唔……况且他自身的修为也不低,脑筋也不笨,又有那几个名门正派为他撑腰,想必不会有何差池的!不过……”欧阳晦涩地看了眼慕容,“你.........也就只是这样了?” 慕容看着江面上随风追逐的沙鸥,双眸微敛:“还能怎样?” 她什么都不记得了?还能怎样? 就算她什么都记得了?还能怎样? 欧阳看着慕容单薄背影,在江风中显得有些落寞,叫人见了着实我见犹怜,可欧阳与她相识多年,最是清楚那个身子细瘦的女子实则最为坚韧,许多被杀的人物到死的那一刻都难以置信……这样一位弱不禁风的姑娘,居然是轮回堂掌舵!也正是这股脾性,令得欧阳日渐对慕容自钦佩转为钦慕。 今日见得慕容无意间现出了往常从未见过的柔弱之感,欧阳心中有几丝苦涩、隐隐疼惜,一袭江风撩起慕容几缕耳鬓,白皙小巧的耳垂在那耳鬓的若隐若现下显得撩人魅惑,看得欧阳鬼使神差般上前两步,右掌抚上了慕容的秀肩。 慕容似乎一惊,下一刻步法轻踏瞬间远离了那只厚实的右掌,冷冷地看着欧阳。 欧阳万分尴尬地收回右掌,想对慕容解释,正巧看到一人不知何时站在了前方的拐角处,欧阳正了正衣袖对着那人颔首道:“云公子。” 慕容眼神微闪,深吸了口气转头对着敖晟翎问道:“不是叫你别乱跑么?怎地走出屋子了?” 敖晟翎似乎没听清慕容在问她,只是定定看了欧阳,过了会儿才对着慕容说:“我觉得肚饿,屋子里有茶水,但我喝不饱。” 慕容听了略微一怔……是了!这几日她都是靠几碗参汤支撑着,本就没进膳,此刻醒转了,当然是会觉着饿得厉害了! “你先回房,我叫人立刻生炉造饭。” “不必那么麻烦,简单些给我弄碗素面就行了,多谢。”敖晟翎对着前方抱了一拳,转身即走了。 待得敖晟翎的长衫袍角闪入拐角处,欧阳看着慕容温言:“慕容……” “欧阳,你我相交一场,但往后莫要那般,我介意。”慕容的语调听不出丝毫温度,也不再看欧阳,无声走开了。 听闻慕容的冰凉话语,欧阳低头看着自己的右手掌心,嘴角显出一丝苦笑。 一碗软硬适中的挂面,配上乌鸡汤,以蚝油双菇做浇头,又卧了个双黄鸡蛋,送到敖晟翎的手上不到几个回合便是一阵风卷云残。 见得敖晟翎的整个脑袋都要埋在汤碗里头了,纳兰一阵嗤笑:“哎呀呀!你说你是不是上辈子饿得惨了,这一世要做个吃货?” 敖晟翎咬了口煎蛋,嫩嫩的蛋黄自她嘴角溢出,她赶紧用舌尖舔了回来,也顾不上答话,只是对着纳兰笑咪咪地点了点头,随后又‘呼噜’吸了一大口面条。 纳兰单手支着下巴,对着敖晟翎那副饿狼吃相笑而不语,看了眼那碗即将见底的汤面,心中暗叹了口气:你这傻小子吃货,真是个有口福的,普天之下还没第二人能令慕容甘愿亲自下厨,当年本姑娘也费了番唇舌才得了碗长寿面…… 也不知从何时起,纳兰渐渐发觉只要经过慕容调制的膳食,哪怕是一道简单朴实的鱼香肉丝也能让人吃得停不下筷子!谁能想到令人闻风丧胆的轮回堂帝都掌舵……居然善于烹饪?可慕容是掌舵,并非厨娘,性子又冷,岂会轻易洗手作羹汤?但今日却............. 纳兰瞧着敖晟翎捧起汤碗,将最后一点儿面汤‘咕嘟咕嘟’一口气喝完,不禁咽了下口水……哼!早知道送过来之前,在半路上先蹭两口了! ‘呃……!!’ 吃饱喝足了的敖晟翎打了个大大的响嗝,更是刺激得纳兰没好气地给了她一个白眼:“哎!我说你啊!真的一丁点儿都不记得了?” “嗯!”敖晟翎拿起手边的帕子擦干净了嘴角,“你以前见过我么?我俩可认识?” 纳兰深意一笑:“你不认识我。” 敖晟翎眨了眨眼睛:“不认识?那你为何方才一见到我便叫我‘云公子’?” “呵呵!那是因为我从前听别人如此称呼你,于是也跟着这么叫了。” “别人?”敖晟翎瞪大了双眼问道,“谁??” 纳兰看着新作的指甲丹蔲,漫不经心答道:“不就是那几个流水阁弟子喽~~~” 敖晟翎的那对蓝色眼珠缓慢转了两圈:“............照你的意思,流水阁弟子与我相识?” “我看何止是相识,简直是称兄道弟的。” “方才我与那位欧阳公子交谈后,我算了算日子,离得我出门办事已过了小半年,看来我在这江湖上结识了不少人……” “不少人?哈哈!如今整个武林都在寻你~~~”纳兰正要起劲地往下讲,忽见得一袭淡青裙角自房门闪现,赶忙坐直了身板儿,轻咳一声正儿八经地说,“本姑娘要去睡个晌午觉,那是最最养颜美容的,一会儿见了。”随后起身对着慕容笑了笑,几步便走出了房门不见踪影。 敖晟翎也正兴致勃勃地要听纳兰说些什么,谁知纳兰半路刹车就这么走了,于是对着慕容说:“方才还想听她说故事的呢……” 慕容看了眼敖晟翎,又见得那空碗干净得几乎不用去刷了,心中不由得一丝悦意,口中淡淡言道:“既然是故事,待得她晌午觉醒了再听也不迟。”又在屏风处取了几样物什放在敖晟翎面前,“这些便是你的了。” 敖晟翎见了一个荷包满脸欣喜,快速拿在手上轻轻摩挲,对着慕容说:“这个是我的家里人绣制了送我的,你看,这儿还有个‘七’字。”又边说边打开荷包:“我记得可宝贝这个荷包了,没想过要用的,也不知后来怎地就用了,究竟这里头放了何物……” 荷包的结绳被松开,一根花纹朴质的银钗现了出来。 “嗯...........”敖晟翎轻轻捻起这根银钗,放在眼前来来回回观察了半天,左手食指扣了下眉毛,“这个........应该不是我用的……” 又抬眼瞧了瞧慕容的秀发,笑着说:“如你这般的发式倒是般配的。” 慕容神色一怔,垂下眼睑盯着自己的鞋尖,放置在膝上的右手轻轻抓了下裙摆。 敖晟翎却说了那句话后复又瞧着那根银钗,喃喃道:“虽不是我所用,但必定是我最最珍视的!”边说边用大拇指腹轻缓摩挲那银钗上的花纹,勾勒的纹路撩出了股莫名的熟悉感,似乎这个举止已是一种习惯。 听了敖晟翎的喃喃自语,慕容抬眼看着敖晟翎的一举一动,从她的那对蓝瞳中发现了几丝眷恋。 慕容轻咬唇角,低声问道:“琬儿是谁?” 敖晟翎微一愣神,目光自银钗移至慕容的清丽秀容,略带歉意地笑着说道:“是你。” “我?” “不错。我刚醒来第一眼看到你,便不由自主想起了一首诗,觉得其中一个字相当衬你,于是对着你说了。” “何诗?” “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我觉得那个‘婉’字配个‘玉’便恰似当时那眼前之人,于是那‘琬儿’两字便脱口而出了,哈哈!失礼之处,还请姑娘多多包涵。” “.............既然你觉得好,那便如此吧……” “嗯……在下冒昧,不知姑娘本该如何称呼?” “那个名号是从堂口里头得来的,无甚要紧,你若是觉着那个‘琬’字衬我,私下便用了吧!” “好的,琬儿。” 敖晟翎将那根银钗小心翼翼归入荷包,扎紧扣绳,抬起头对着慕容微微一笑。 第六十四章 敖晟翎将其余物什一一看过了,时不时与慕容说起某件小玩意儿的由来,叙述时眉眼弯弯显得心情愉悦。 慕容轻声品茗,安静地听着敖晟翎的唧唧歪歪,清雅淡定没有丝毫不耐,有时还点头以示了解,听着听着却渐渐发觉敖晟翎的语调缓了一些,再仔细看她的面容,还真有丝倦意…… 慕容端详着敖晟翎的眉眼,轻声问道:“是不是觉得有些乏了?” 敖晟翎对着慕容眨了眨蓝眸,略带歉意地笑道:“也不知怎地突然觉着神思倦怠,许是方才那碗面吃得太急了,饱了便渴睡……” 慕容点了点头,起身走至榻前,俯身将床榻上的两层衾被铺设齐整了,转头对着敖晟翎说:“既然觉得困倦,那也歇个晌午觉吧?” 方才当敖晟翎见着慕容起身去铺床时便有些愣神,从她这后侧方看着慕容略低下弯的纤腰、秀背,以及在她颈间轻微晃动的如瀑秀发,还有被秀发遮掩而若隐若现的拥有优美弧度的下颌,使得敖晟翎不由自主地抿了下嘴唇,心中赞叹之余脑间却闪过几个模糊画面,让她有种患得患失的怅然之感……然而敖晟翎还尚未意识到此刻慕容是正在为她铺床,因为在她的耳边是响起了几句话语: …………“既然有名有姓,为何当初骗我说你叫‘云小七’?” …………“云公子可总算醒过来了,如若再不好,咱们慕容掌舵可要急坏了~~~” …………“不曾相识,佛曰: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在他们三人对我说的话看来,之前的我,到底是否与他们相识?敖晟翎晃神思虑之际,又听得慕容对着自己唤道: “七?” “嗯?” 敖晟翎回过神来看向慕容,那对蓝瞳带了些许茫然。 慕容站直了身子看着敖晟翎,看了眼床榻示意道:“既然犯困得厉害了便过来睡,别坐着发呆了。” “嗯!”敖晟翎站起身,边走边拉开长衫扣绳,脱下外袍随手抛在了一把靠椅上,低垂着头蹬脱了靴子,掀起衾被就躺了进去,脑袋粘着枕头就要入睡时,眯眼朦胧中瞧见慕容隔着层纱将鹅黄暖帐放下合拢了,便沙哑着嗓子迷糊说道: “谢谢琬儿……” 慕容在暖帐外听得敖晟翎道谢,透过那层纱去看她,见得敖晟翎已然呼吸绵长阖眼入睡,于是转身将敖晟翎抛在椅背上的长衫挂在屏风后,又给自己倒了杯清茶,边品茗边执了一轴卷书静静阅了起来。 舱房中的日头渐暗,在门外值守的两个丫鬟轻声轻气地禀报了,又轻手轻脚地进来掌灯上火。 原来那轴卷书虽说不长且慕容一目十行地阅完了,但也已是夕阳西下的时刻,又听得那一大一小两个丫鬟请示了何时伺候晚膳,慕容便先吩咐那俩丫鬟去准备热水作洗漱之用,随后她放下手中卷书,轻步走近榻前,撩起半边纱帐,轻声唤道: “七,已到了用晚膳的时辰,该起身了。” 敖晟翎似乎睡得很沉,一点反应也没有。 慕容轻轻侧身坐于床沿,看着敖晟翎静谧的睡颜,那隽秀的五官、干净的面容,犹如一个不谙世事的稚纯孩童,但那略微上翘的唇角却令人觉出一丝顽皮狡黠……鹅黄暖帐之间静谧安宁,随着敖晟翎低缓的呼吸,慕容的右手指尖轻抚上敖晟翎的眉眼,又自上而下流连至她的鬓颊,那对清灵美眸细细瞧着敖晟翎透出一丝眷恋一丝不舍,拇指又摩挲着那上扬的嘴角,但刚触到她的双唇指腹却是一顿! 为何她的双唇如此冰凉?! “七!”慕容轻轻拍了拍敖晟翎的脸颊,见得她的眼皮都不抬一下,于是略微用力推了推她的肩膀,可敖晟翎被慕容推得脑袋摇来晃去的了都不肯醒转过来……慕容心间一慌,伸手入被搭上敖晟翎的手腕探她的脉息,那股冰凉刺骨的阴寒之气再次席卷而来! “人来!” 随着慕容急切又带着丝惊惶的唤令,两个绿衣小厮快步来至门槛外,单膝下跪:“掌舵有何吩咐?” “快!百年雪参!药浴温汤!要快!!” “喏!” 那两个绿衣小厮抱拳后退了三步便奔走着要去预备,却险些在拐角处撞到纳兰身侧的大丫鬟白葵。白葵训斥了几句便问明了缘由,使得在一旁听着的纳兰赶紧疾步往慕容的舱房走了过去。 “方才不是还好好的么?说话中气十足、吃相大口大嚼,怎地此刻又……?”纳兰边说边走近床榻,仔细看了敖晟翎的脸色,却见得她的面容并非如前几日那样惨白如纸,反而隐隐泛着白玉般的光泽,可那双唇却有些淡淡泛青。 纳兰对着白葵低声吩咐道:“快去看看!百年雪参的汤羹还有药浴都预备得如何了!” “喏!”白葵悄无声息地快速退下,看来这个大丫鬟也有些功夫底子。 慕容自始至终搭着敖晟翎的手腕细细探查她的心脉搏动,她的右手指掌连着手腕已被自敖晟翎肌肤透出的寒气冻得冰凉。虽说心脉仍是稳健,但敖晟翎又开始瑟瑟发起抖来。慕容单用左手扯过一条衾被为她加了一层,在一旁的纳兰也帮了把手将衾被掖齐。 “云公子旧伤复发了?”欧阳踏着大步跨入了门槛。 “她睡了个晌午觉,便叫不醒了。”慕容未敛双眸,眼中闪过几丝忧色。 “午后那会儿与他说话时还是好些了的,虽说有几回不适,但我瞧他都暗自运功驱化了的。”欧阳看了几眼敖晟翎,复又对着慕容说,“申屠的幽寒鬼手端的是阴魂不散、刁钻恶毒!” 正自说话间,白葵拎着个小巧竹制食盒进来,开了食盒奉上一白玉盏子,又有四五个绿衣小厮每人各执两把冒着热汽的木桶进来,手脚利索地往屏风后头的大澡盆子里头倒热水。 欧阳看着慕容小心翼翼喂敖晟翎喝雪参汤羹,又瞧了眼水汽弥漫的屏风处,说道:“一会儿我留下搭把手,助你一同为云公子泡汤。” “不必,我一人即可。”慕容边说边舀动瓷勺,未有丝毫停歇。 纳兰瞧了眼脸色略有僵硬的欧阳,又见得小厮们已将药浴准备妥当,便说道:“那好,你自己个儿辛苦些了,那几个猴崽子就候在门外头,若有事便吩咐。”言罢便带着几个绿衣小厮,先走一步踏出了门槛。 欧阳看着慕容那全神贯注的侧面,动了动嘴唇,最终什么都未说,沉默着走开了去,顺便带上了房门。 “欧阳,该用晚膳了,与我一同喝两壶去。” 欧阳看着立于橘黄灯笼下的纳兰,沉默着点了点头。 “我晓得你的心思……”纳兰给欧阳倒了盏酒,自己也举起酒盏喝了一大口,“虽说慕容性子淡漠,但与你我却是肝胆相照,这几年下来我们仨同舟共济,腥风血雨上刀口舔血的日子里也没见过她对谁如此上心尽心的……其实你我都清楚,在咱们这一行,那可是大忌!但慕容的秉性你也知道,无论到头来是否会厮守在一块儿,她的心房,这辈子也就只是放那一人进去的了。” 欧阳一声不吭看着手中酒盏,随后一口闷,又连着给自己倒了三盏酒,俱是一口一盏直灌入腹。 “别只顾着喝闷酒,吃点儿牛肉,不然啃个猪蹄子也行。”纳兰夹了一筷子糯米糖藕细细嚼了,又喝了一口酒接着说道,“在慕容身侧,也就你我两个是她最最信任之人,如今她为了报恩也罢、因着心中情意也好,我俩便帮人帮到底,送那云小七周全到得炎阳山庄,之后便看他自己的福气造化了,再说云小七不是也忘了之前的事儿了么?或许这也是老天爷的意思也未可知……再讲慕容也不想与他说起往事,那便更简单些的当他是个江湖过客,自炎阳山庄走一遭之后,过了便过了吧!” “你的意思,我明白。”欧阳抬头看了眼纳兰,扯起嘴角笑了笑,但纳兰觉着此刻他的那张脸简直比哭还难看。 自敖晟翎一觉睡下去之后,总觉着自己的被子没盖齐整,只因她一直冷得发颤,在梦中独自走在连绵不绝的雪山小径之上,看不到那条小径的起点,也看不到终点,漫天雪地静寂得只听见自己的呼吸声,还真是应了这句诗……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她走啊走,东张西望的也不知自己走了多久,越走越冷,越走越孤独,敖晟翎想使出行云步让自己动动筋骨好暖和下身子,可无论蓄了多大力就是无法施展开来,仍旧只能一步一个脚印在雪地里慢慢踱着,直到四肢被冻得僵硬生疼时,忽然觉着身子有些回暖,再一瞧,自己不知何时居然躺坐在一眼温泉里头,虽说仍觉着骨子里头犯冷,但肌肤被温汤捂回了些许暖意,不禁让敖晟翎呼出了口气。 可没过多久,体内的寒气甚是顽固地卷土重来,将肌肤直接仅剩的一丝温度驱逐了不说,还将肌理之间刺得生疼,但最疼的莫过于心!敖晟翎捂着自己的心口处,又一转身自那一眼温泉换到了一片青葱竹林之中,她轻喘着就地而坐,暗暗忍受着那股寒冰般的刺痛,口鼻之间甚是急促地呼出白茫茫的水汽。 刹那间,心脏陡然一震,激得敖晟翎一个失力仰天躺地,痛苦得在雪地中缩成了一团,咬牙硬忍着几乎要将牙关磨碎之际,忽然一抹熟悉的清香淡淡挥散在口鼻之间,更奇妙的是怀中居然有了丝丝暖意,不似方才如烟花般的一瞬而逝,而是蓄意延绵的源源不断……方才还有些手足无措的敖晟翎,凭借着怀中的温暖,缓缓定下了心神,在她的梦境中以天为被、以地为席,伴着那一缕清香,陷入一片混沌之中。 自敖晟翎第二回醒转,已是过了两日三夜,她是被一曲悠扬琴声给唤醒的。 那时,房中的烛火早已燃烬,天光还未破晓,窗边仅透出些许胧白光亮。自远处传来的琴声委婉连绵,琴调时而舒缓如清溪流泉,时而低回如呢喃细语,似乎在诉说着一段沉睡在脑海中的过往旧事。 敖晟翎无声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不是睡前最后见着的那层鹅黄暖帐,而是一袭乌黑秀发以及光洁白皙的额头,梦中的那股淡然清香自怀中幽幽袭来,掌心略动……碰触到的竟是层细腻裸.露的肌肤!这时候敖晟翎才发觉自己搂着一具滑润香软的身子,许是因着刚醒的缘故,她的脑子有些迟缓,下颚略低,眼珠一转,心头乱撞! 怎么睡了个晌午觉,琬儿就这样躺在我怀里了?? 趁着怀中的慕容还在梦寐之中,敖晟翎细细打量着那青莲秀容、圆润肩头、玉雕锁骨,使得她脸红心跳得暗自咽了下口水之余,又留恋着舍不得移开眼去装作个伪君子。 窗外的琴声似乎愈来愈近,随风舞动着将音律送入房内,流淌耳间。 正当敖晟翎的手臂仍旧拥着慕容,傻傻看着她若有所思之际,慕容动了动卷翘睫毛,从容睁开双眸,与敖晟翎的蓝瞳悄然对视。 慕容一向浅眠,自昨晚拥着敖晟翎取暖时便处于半梦半醒之间,故而她一听闻窗外传来的琴声便即刻醒了过来,谁想到一睁眼即对上了那双蓝眸,本没想到敖晟翎已然醒了,心中不由得一愣,也不知为何居然生出一丝窘迫,轻咬唇角别开脸去,准备掀衾起身穿衣,可腰肢却被人圈箍着无法抽身。 慕容不去看敖晟翎的脸,轻言低声:“……将手松开。” 晕红着脸的敖晟翎得了指令即刻听从,见着慕容从自己怀中拥被坐起时那润白裸.露的纤背正呈现在眼前,不禁脸红得涨到了脖子根,两耳发烫得厉害,此刻的心间倒是没有梦境中那般冰寒刺骨了,倒是‘咚咚’的跳得急促,窘得敖晟翎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想为何与慕容如此这般躺在一条被窝里头,此时此刻只知道要快些下床先避一避这尴尬……虽说我不是男人,但我却喜欢女人啊! 慕容早已裸身披了件长衫,撩起纱帐下了床榻,敖晟翎也即刻掀被坐起,但觉胸腹之间一阵凉风,低头一看,自己的内衫大开,虽说暗金短甲还是贴身穿着,可方才与慕容如此贴近,若是感受不到那女子的专属特征,说出去谁也不信! 敖晟翎并不在乎被人窥破女子身份,但觉着自己的私隐就如此揭穿了多少有些不服气,她心中恹恹的弯腰穿靴,睡得久了甫一站起身时有些头重脚轻,环顾四周发现自己的外袍挂在屏风处,于是眯缝着蓝眸晃晃悠悠走了过去,正要抬手将长袍取下,却无意间瞥见那一人身姿纤细玲珑,站在屏风后背对着自己,将一袭乌黑秀发统统归拢了到了右肩,正略微低首把一件月牙白的肚兜系往嫩颈,短薄亵裤将那浑圆翘臀裹得结实,双腿修长笔直,一双玉足赤脚踏在鹿皮地毯上显得粉嫩无暇。 房内无人说话,仅有那穿衣系扣的轻微窸窣,而窗外自江面上传来的琴音愈来愈柔缓,点滴曲调挠得敖晟翎的心神有些纷扰,摒心静气地看着那玉肩、那纤背、那楚腰、那翘臀……美得令她赞叹不已的同时,一抹熟悉的画面在脑海中一闪而过,飞快地与眼前的景色重叠在了一起又迅速消逝无踪! 这个场景.........为何有着似曾相识的感觉? 敖晟翎闭上蓝瞳甩了甩脑袋,拍了两下自己的前额,似乎这样能想起些什么来,可终究一无所获,叹了口气刚抬起头,却发觉方才背对着自己的那一女子,此刻已穿了内衫裹住那玲珑身段,月牙白的肚兜堪堪露出胸间一抹,俏立在那儿看着自己,轻淡问道: “在作甚?” “你……你怎会……”敖晟翎的脸又立时涨得通红,那一瞬间不知道自己的手脚该怎么放,眼神闪烁着东瞟西瞄就是不去看慕容。 慕容看着敖晟翎通红的耳垂,丹唇微扬:“你睡了整整两天三夜,昨晚丑时那会儿又全身抖得厉害,于是我便与你依偎取暖,大家同为女子,无甚避讳的。” 敖晟翎又一下子抬起脸来,看着慕容:“我……” “人在江湖行走,图个方便也是常事。”又瞧见敖晟翎的神情有些别扭,于是慕容笃定言道,“既然你习惯了在江湖上女扮男装,那在这条船上除了我,便不会再有任何一人知晓此事,你在他们眼中仍旧是云小七云公子,放心。” “琬儿为我着想,替我保守这件私密,晟翎感激不尽!只是……”敖晟翎眼神微闪,暗自咬牙了呼出一口气,接着说道,“若是今后我仍如昨夜那般寒疾复发,琬儿便由得我去,莫要那般委屈自个儿........” “哦?”慕容抬手顺了两下散落在颈间的秀发,眼角微翘,略微侧脸饶有兴致地观望着敖晟翎的窘态,缓缓问道,“这是为何?你我同为女子,能有何不妥之处的了?” 敖晟翎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我........我怕连累琬儿受寒着凉。” 一向镇定冷静的慕容掌舵,理智辨析道:“怎么说我也是习武之人,又练得几年内功心法,那些个体外寒气还是能抵御得了的,再说……不是还有那几层暖和的衾被襄助么?故而你不用替我操心受寒着凉。” 敖晟翎深吸一口气的同时,举目与慕容掌舵对视,低缓言道:“不会受寒着凉便好,但我更怕被寒气逼得糊里糊涂之时冒犯了琬儿,只因我敖晟翎是个好女色之人。” 慕容眼神一怔,那对清灵美眸似乎有一刹那的浮动,耳边恍惚响起许久前她俩二人初识时的话语: …………“虽是杀手,可慕容姑娘的芳龄也就十七八了,这点岁数就有了如此的凹凸有致的玲珑身段~~等再过了几年那更是能轻易勾了别人的魂魄令人神魂颠倒魂牵梦萦。” …………“那又如何?与你这女子有何干系?” …………“嘿!你怎知与我无关?我这个女的就是喜欢美貌女子,从小到大就只会盯着美女瞧,看到曼妙的迷人女子更是两眼发光心情激动。” 第六十五章 窗外清妙悠扬的琴声由远及近,随着琴声传来的,还有一男子话音,但听那人朗声问道:“在下顺风堂洪振英,敢问前方可是会贤雅叙的升平舫?” 大清早的升平舫上无人走动,也无人回应,仅有风帆挂在几根桅杆上,被江风吹得轻微鼓动。 又听得那男子放开了嗓子喊道:“顺风堂座下凤舞分舵,前来拜会升平舫,还望会贤雅叙话事人……纳兰姑娘,现身一见。” 那一嗓子话音刚落,便见得升平舫的正前方有一艘乌木大船破浪而来,那船头上立着一个皮肤黝黑、手脚精干的水手,待得乌木大船与升平舫离得近了,那黝黑水手便将手中混了钢丝的船绳熟练打了个环扣,再巧劲一甩,绳圈轻松兜住了升平舫甲板上的一根桩子,随着江波摆动,两艘船就如此这般一左一右、船舷对着船舷连在了一块儿。 此时,升平舫上终于有人走了出来,但见一位身着粉色衣裙的娇俏女子,星眸微睁、柳叶扶腰地迤逦而来,那乌木大船上的黝黑水手见了,即刻着人搭上一块又宽又厚的木板,随后一跃而起立在了木板上,平稳快速地几步就登上了升平舫,对着那位粉裙女子笑嘻嘻抱拳言道:“许久未见桃红姑娘……可是越发美貌无匹的了~~~” “呸!”桃红没好气地瞪了黝黑水手一眼,“大清早的扰人好梦!洪十九你是不是闲得慌?!” 那洪振英在其师门排行十九,故而江湖上又称呼他为洪十九,但听这洪十九笑容可掬地摆手劝道:“哎呀呀~~~桃红姑娘莫气莫气……今儿这不是咱们舵主急着找纳兰姑娘么……若是放在平常,借我个胆子也不敢这么早前来叨扰呀~~嘿嘿!桃红姑娘消消气儿~~劳烦您去通禀一声~~拜托拜托……” 自那乌木大船里头传来的叮咚琴音悦耳动听,桃红看了眼前方那艘船,甩了甩袖子:“会贤雅叙在帝都,你们怎地找到这升平舫上头来了?” 洪十九笑呵呵地对着桃红连连作揖:“江湖上何人不知升平舫乃是会贤雅叙麾下的八大花舫之一?又谁人不晓若是纳兰姑娘出行搭乘的大多是升平舫?我顺风堂凤舞分舵~~风舵主盼与纳兰姑娘一会,还请桃红姑娘多多帮忙,为我等引见一番。” 桃红看了眼升平舫船头上的桩子,柳眉微蹙,冷笑道:“是谁允你将升平舫套了的?你真当我们这艘花船是只会做风月生意的么?” 洪十九脸色一僵,但即刻赔笑言道:“是我洪十九无礼!抱歉抱歉!还望桃红姑娘宽恕则个……在下现在就将船绳撤了,回去恭候桃红姑娘的音讯。” 桃红淡淡瞄了洪十九一眼,也不再多言,轻哼一声,扭腰转身离去。 洪十九见得桃红去通禀了,心中大喜,回到自家的乌木大船上,来到最精致的一间舱房门外,抱拳低声禀告:“风舵主,升平舫的桃红姑娘已为我等前去通禀,想必不久便有答复。” 阵阵琴音从那间精致考究的舱房内传来,那洪十九的话音刚落,原本悠扬清脆的调调儿,渐渐地改为时高时低又辗转反侧的节奏,与方才的调子大相径庭,不似那类风靡天下的名曲,反倒还透着些许怪异。 洪十九听得那琴音忽然换了种曲风,了然一笑,挥手招来两个手下,附耳低语交待了一番之后又挥手令其退下,仅留洪十九自己一人候在风舵主的屋外,本以为桃红前去通禀了没多久即刻受邀登船,可半个多时辰过去了,还未有手下来报桃红的音讯。 洪十九眼色一沉,带了五六个属下复又回到船头,远眺升平舫,没瞧见桃红的粉色衣衫,倒是发觉许多绿衣小厮在甲板上来回奔走,各个神色凝重。 “香主,莫非方才已被那桃红觉察出了些什么?”洪十九身侧的一名副手压低了嗓音问了。 “..................大抵不会。”洪十九略微思量,再次踏着木板登上升平舫,但此次并非如上回那般孤身前往,而是带了两名精壮汉子一同去了。 谁知那三个人六只脚刚踩上升平舫的甲板,便被绿衣小厮们团团围住,面无表情地审视着,只是无人开口反而透出几丝诡异。 洪十九轻咳一声,笑呵呵对着四周抱拳:“呵呵!在下,顺风堂凤舞分舵洪振英,奉舵主之命,前来拜会,还望赏脸,多谢多谢~~” 周围的二三十名绿衣小厮仍旧面无表情地沉默着,除了江浪的拍打声和乌木大船内传来的怪调琴音,也就半空中的沙鸥缓缓地鸣叫一两声……洪十九觉着自己的脸笑得有些抽筋,但仍旧僵持着继续笑脸迎人,可随着洪十九一同来的两个精壮汉子,已然不动声色地握紧了双拳。 刚对两个属下使眼色,洪十九即听得一阵银铃般的娇笑声传来,未语先笑人未至,而那似柔似媚的笑音令人不禁有些心驰神往,无形中便将方才的压抑驱散得一干二净。 洪十九无声松了口气,不由自主循着笑声望去,便瞧见一位身着绯衣红裙的娇媚女子,由几个姑娘、丫鬟簇拥着浅笑而来,那些姑娘、丫鬟各个水灵俏丽,但与那红裙女子站在一处,却真真的失了颜色……那红裙女子的一颦一笑妩媚至极,举手投足绝代风流,一对眸子似笑非笑似雾非雾,眼波流转之间瞄了眼洪十九,洪十九的喉结不禁上下滚动了几番…… 红裙女子似笑非笑,丹唇微启:“不知~~顺风堂凤舞舵主来找纳兰~~有何贵干?” 洪十九听得那轻柔酥媚的软语,心口一热,对着红裙女子有些愣神:“在~在下洪振英,奉舵~舵主之命前来相邀纳兰姑娘一会,还请~~还请这位姑娘引见!”话说到一半的时候,洪十九便闹了个脸红,不过好在他长年累月在船上晒得一身黝黑肤色,如今脸红了倒也并非那般显眼。 “嘻嘻~~你这人真是有趣~~人家都站在你眼前了~~再叫人家找谁给你引见去的~?” 巧笑倩兮又带了些似嗔似怒,洪十九的脚有些发软,这位凤舞分舵的洪香主自幼年起便混迹江湖,并非没经历过女人,如今却只因那红裙女子的一言一笑而心猿意马,可见这红裙女子的手段不俗。 “原来眼前这位天仙儿般的美人~~便是誉满江湖的纳兰姑娘!幸会幸会!”洪十九赶紧连连抱拳,脸上笑得像朵花儿似的,“今日见得纳兰姑娘,我洪十九真是死了也值了!想必我堂风舵主也定会欢喜之至,纳兰姑娘请与我登船……” “不必了~~”纳兰敛了衣袖,对着洪十九歉意一笑,“近日妾身偶感风寒,病容难以见客,来日方长,改期再会吧~~~桃红,送客。” 桃红方上前三步做了个送客的手势,洪十九带了的两个壮汉却忽然临时发难,踏着大步上前,居然绕过桃红,对着纳兰挥拳相向! 洪十九脸色大变,待要出口喝止却为时已晚,见得桃红早已腰肢一扭转身与那两个壮汉斗了开来,与此同时,四周那些个绿衣小厮都沉着脸对着洪十九动手,如此声势惹得乌木大船上观望着的顺风堂帮众,一哄而上登了升平舫,一时之间你来我往拳打脚踢的好不热闹! 纳兰张望了一番眼前的闹剧,无谓一笑,只是觉着从那艘乌木大船里头传来的琴声有些扰人心神……什么顺风堂凤舞分舵,素未谋面的,谁知道你是哪根葱哪根蒜~~还有脸奏出这等不堪入耳的曲子,大清早的扰人清梦,真真晦气! 轻轻柔柔地打了个呵欠,纳兰微眯着媚目对着白葵吩咐道:“眼前这烂摊子由你收拾去,他们自己滚了便罢了,若是纠缠不休,那便杀了。” “喏。” 纳兰打算回卧房继续睡个回笼觉,刚一转身,却闻得一阵尖啸由远及近,快得极难看清是什么玩意儿,只凭直觉扭腰一闪! “噗!”一声闷响,只见一支精细小巧的箭簇深深插.入桅杆,箭尾处的五色羽正兀自快速轻颤个不停,那桅杆离得纳兰的右肩仅仅隔了一个拳头。 纳兰暗咬银牙,怒目远眺,见得那乌木大船上,不知何时立着一位身着劲装的黑衣女子,长发高束削瘦挺拔,端的是个干净利落的,只是神色冷酷面无表情,也该是个难以相与的……但纳兰姑娘是何许人也?见得那女子手中握着一把漆黑弯弓,二话不说飞身纵去与那黑衣女子动起手来! 刚过了六十多招,纳兰的手脚突然不听使唤地慢了下来,她心中隐隐觉着不妥,一边闪躲着黑衣女子的攻势一边寻思着回升平舫那儿去,可那黑衣女子似是知道纳兰的打算,各种缠斗着不让纳兰有机可趁,终在又过了三十多招之后将她点了穴不得动弹。 纳兰就这么直愣愣地看着自己,被眼前的黑衣女子顺势搂了细腰,带入了那个风舵主的舱房。 白葵与桃红并不是没瞧见纳兰身陷险境,而是她俩各自对敌着难以脱身,自那一箭五色羽破空而来之后,又有五六个人自那乌木大船跃上升平舫,要比先前一批空有蛮力的那几个厉害些,一时之间与升平舫的人斗了个不相上下! 就在白葵急得心惊肉跳之际,一个颀长壮硕的身姿如阵风般登上乌木大船,白葵见得欧阳出手了,不由得松了一大口气。 欧阳刚立稳,三支五色羽自暗处同时射出,直取欧阳的咽喉、胸口及腹部三大软处,欧阳侧身转入一根桅杆之后又连错三步急速潜进,谁知又有一人自左前方对着欧阳一剑刺来! 欧阳被那一股剑锋扫得有些心神不宁,真气不禁一乱,额上渗出了一大片冷汗!忙而不乱之际躲过那一剑,又听闻身后破空声响起,欧阳只得连接翻空,退回升平舫,却听得对面那艘乌木大船传来一声呼哨,在升平舫上斗殴的顺风堂帮众即刻不再恋战纷纷退回乌木大船,仅有十几人被放倒了爬不起来,看衣饰也就小喽喽而不是大角色。 这回……可是做了亏本买卖了! 欧阳的额头有根青筋已然隐隐突起,他对着乌木大船沉声言道:“阁下的弦外之音好生厉害,堪比江湖传闻中的高人……断心琴魔了!” 无人应答欧阳,只是那琴音变得有些虚无缥缈,叫人听闻了油然而生几丝沧桑悲凉之感。 升平舫之人下至船夫上至欧阳俱不敢轻举妄动,所有人都黑沉着脸气势汹汹地牢牢盯着乌木大船。 白葵见了这僵持的局面,咬了咬牙,轻身回转隐没与人群间,疾速来至那间最最精致的舱房,开门的却是那个整天整夜昏睡于床榻之上的青年公子…… “你是.....白葵姑娘?嘿……我可有记错?”敖晟翎笑咪咪的模样,似乎睡饱了故而精神好得很。 白葵见敖晟翎挡在门口并没有让步借过的意思,脸色略有不耐,但又不能发作,只得焦急地往屋里张望着:“公子爷没有记错,小奴名唤白葵,白葵有急事向慕容掌舵禀告!” “慕容……掌舵?”敖晟翎略微思忖,便笑问,“你说的可是那位给我疗伤的姑娘?她方才觉着有些不适,刚躺下歇息着。白葵姑娘有急事禀告,那便请进,但还望轻声一些的。” 白葵点了点头,随着敖晟翎入内,见着慕容正侧躺在一方竹榻上闭目养神,于是赶紧上前,双膝下跪,轻言: “禀慕容掌舵,前头来了艘顺风堂的乌木大船,纳兰主子被那船上之人掳了过去,欧阳公子身先士卒出手救援却被挡了回来……还望掌舵出马,救回主子!” 白葵言罢,便‘咚咚咚’地结结实实磕起了响头,不快不慢,也不肯停歇。 慕容早已觉着那江面上传来的琴音透着古怪,几首曲子听下来便觉得心神被叨扰的不太平,又见得敖晟翎已然挑了本古籍阅览着,脸色并无伤寒症状,于是便叮嘱了她几句就歇息养神,外头闹成什么样倒还真无从知晓,许是欧阳或纳兰吩咐了下人们不可来打扰的缘故。 白葵过来时慕容已然察觉,待得听闻纳兰居然被人掳走,不禁蹙起了秀眉,微眯着清眸,冷声问道: “何至于如此??” 白葵即刻将前后事宜言简意赅地叙述了,慕容边听边转入屏风取了几样物件,又转出屏风要对着敖晟翎嘱咐她候在房中别跑出去,可哪里还看得到敖晟翎的影子?? “她人呢?!”慕容有些气急。 “小奴....小奴没察觉.....”白葵十分惊慌。 “........................”慕容瞥了眼大开的房门,一个闪身便出了屋外,鼓足了内劲从船尾舱房来至船头甲板,耳边的虚幻琴音愈来愈盛,搅得慕容心烦意乱,虽神色无异,但她的双眸已是冷然至极。 “慕容。”欧阳见着慕容悄然而至,又见着慕容的脸色愈加清冷,低声问道,“此刻你的心境如何?” 慕容看了眼欧阳那青筋暴起的宽额头:“大抵与你相似。” 欧阳深吸了口气:“看来端的是那奏琴之人透着古怪,居然事先用音律来扰乱我等的心神内息,真是卑鄙!” 慕容冷然一笑……卑鄙?轮回堂的那些个杀人买卖,又何尝光明正大过? 欧阳觉着慕容此刻有些心中不快,便压低了嗓子接着问道,“云公子何在?一会儿你我要去那船上将纳兰抢回来,你放心将云公子一人独留在房中?” 慕容那对清灵双眸闪过一丝愠意:“她?也不知此刻蹦跶到了何处。” 慕容的话语刚落,对面那艘乌木大船上的琴音也瞬间哑然而止,不像是一曲终了,倒有些仓促中止的调调儿…… 一时之间,江面上,风平浪静。 “嗯!这样便很好!”敖晟翎对着眼前那位身着蓝衫裙褂、又以白纱遮面的琴师女子笑咪咪地点了点头,“虽说我觉得姑娘的琴技高超,真真能绕梁三日的,可这也扰得我朋友头昏脑涨、颇有不适的……多谢姑娘愿意中场歇息,在下感激万分。” “呸!少在那儿假惺惺的!还不快把剑撤下!你给我离梦慈远一点儿!!” 敖晟翎看了眼右侧处对着自己怒目而视的仗剑女子,嘿嘿一笑,摇了摇头,一双蓝瞳透出几丝顽劣。 那仗剑女子气得咬牙切齿,恨不得送几个血窟窿给敖晟翎,但又投鼠忌器无法上前,只能恼得两眼冒火……方才梦慈正熟练地弹琴,再过得片刻便能将那一曲<千秋梦>奏完,可谁知有人却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这间房中,当时只觉着眼前有个人影一晃,直直地往梦慈逼近,待得拔剑出鞘看清来人之时,那来者早已将手中剑抵在了梦慈的颈间,瞧了眼那把剑的式样,却赫然有着顺风堂的标记,估摸着是来者从哪个帮众手上夺来的。 这间屋子里头共有五个人,除了掳来的纳兰不得动弹,其余四人均是江湖上有些名气的年轻一辈,若是来个大师前辈之类的也那罢了,可看那来者的样貌,年纪不相伯仲,这便是最最气人的!居然无人察觉那来者的丝毫动静,就让他一招偷袭得手……制住了凤舞舵主风梦慈! 第六十六章 “这位兄台好俊的身手~~~恕小生眼拙……不知兄台如何称呼?师尊又是哪位高人?” 敖晟翎对着一位白袍折扇的文雅青年,微笑颔首:“在下只是一介无名小卒,区区不足挂齿。” “兄台客气!以小生看来,放眼当今武林,兄台的轻功在我辈之中实属翘楚了的,何需过谦?”那位持扇青年定定看着敖晟翎的双眸,微微作揖,“小生孔仁,愿与兄台诚意结交。” 敖晟翎咧嘴一笑,并不接话,手中那把剑,仍旧稳稳地抵在那风梦慈的颈间。 孔仁继续客气言道:“我的这位风师妹自幼酷爱抚琴,每每清晨便惯于奏曲,然而不曾想方才惊扰了兄台之好友,诚惶诚恐之至!不如……让孔某做个中人,兄台请将利剑撤去,而我风师妹今日便不再抚琴了,如此,可好?” 敖晟翎听了孔仁的提议,打量着风梦慈,但见这蒙纱女子,凤眼柳眉颇有几分姿色,只是那对眼眸与自己直视着,并无丝毫惧怕之意,反倒令敖晟翎暗赞其胆色,于是她扬唇一笑,开口答道: “不好。” 孔仁的神情一僵,又看得那兄台微眯着湛蓝双瞳,听他接着说道: “你叫你这位风师妹,将琴案底下的暴雨梨花针,连着那张古琴一同扔到江水里头去。” 风梦慈凤眼一怔,随即显出不舍及不甘,还有一丝恼意。 又听敖晟翎说道:“你叫你左边那位身着黑布劲装的姑娘,将她腰间箭囊里头的所有箭枝,俱都折成三截。” 那黑布劲装的姑娘,右手抚上腰间箭囊,双目冰凉,脸上开始发青。 敖晟翎还说道:“你叫你右边那位仗剑的刚才对我嚷嚷的大嗓门姑娘,将她手中的那柄希吾剑,甩到对面那艘升平舫的甲板上去。” 那仗剑的大嗓门姑娘紧紧抓着剑柄,杏目怒瞪,牙齿咬得牙关都泛酸了。 “至于你孔兄么~~~”敖晟翎眨了眨蓝瞳,弯弯眼缝透着清爽神采,“劳烦你用手中的铁骨玉扇,为那个躺在地上无法动弹的姑娘解穴,随后再将其好生送回升平舫去,务必礼数周全些的。” 孔仁对着敖晟翎尴尬言道:“这位兄台可真真会说笑,倒是个风趣之人……既然兄台想要纳兰姑娘回去,那小生即刻尽心护送,务必礼数十足周全的,不如……这就让小生送纳兰姑娘与兄台一同去了吧?” 敖晟翎略微思忖:“嗯……也好,那请孔兄先为这位姑娘解穴。” 孔仁踱至纳兰身侧,右手五指翻动铁骨玉扇,扇柄点触纳兰后背。 纳兰即刻伏地而起,对着那黑布劲装女子挥掌而去! 那黑布劲装女子倒也未拉弓上箭,只是一味躲闪。 纳兰俏脸紧绷,使出十成十的功力追打,几招之下一些个桌椅成了倒霉的池鱼。 孔仁急得团团转,直喊:“有话好说!纳兰姑娘……有话好好说~~~” 那仗剑女子见了满室乱战,也不上前相帮,只是一声冷笑:“有失教化!” 倒是只有敖晟翎与风梦慈,一个仍旧镇定自如地坐着,一个还是气定神闲地站着,但见敖晟翎也不再看顾纳兰,而是对着风梦慈微微一笑:“纳兰性子刚烈,吃亏后要在人前讨还个一二也是常情,梦慈姑娘莫怪,那些个损坏了的家具物什,在下会照价赔付的。” 风梦慈默不作声,只是看着敖晟翎,又瞄了眼抵于自己颈间的剑锋……眼波流转,在这乱成一团的雅室中,倒是化解了些许剑拔弩张之势。 但又听得敖晟翎愣头愣脑地接着说道:“这把剑还是要管制着你的,不然在下与纳兰在这儿就会吃亏的!” 风梦慈又好气又好笑,但面上又不得显露出来,只得一口气憋在胸腔不上不下,深深做了个呼吸吐纳才顺了,于是直直盯着敖晟翎的蓝瞳,清冽问道: “云公子何时与轮回堂之人结交深厚的了?” 敖晟翎咧嘴一笑:“顺风堂不也认得升平舫上的人么?” 风梦慈紧紧看着敖晟翎,似乎做了个思量,但见她高声令道:“孔仁、玄青,将纳兰姑娘送回升平舫,好生礼遇,不得有误。” 风梦慈话音刚落,那黑布劲装女子即刻跃出了窗外,纳兰顺理成章也追了出去,孔仁即刻长揖到地道了声‘喏!’,随即从正门赶了过去,也不知这位孔兄打算如何与纳兰姑娘‘好生礼遇’。 雅间里头,一下子清静了。 风梦慈斜睨了眼敖晟翎:“纳兰已走,云公子还要管制小女子到何时?” 敖晟翎笑咪咪答道:“纳兰是走了,可我还留在这儿呢~~不如梦慈姑娘教教在下……我现在该怎么办?” “将剑撤了,我与你看样物事。” “不撤,不看。” “你不看?定后悔!” “会否后悔你说了不算。” “我说了是不算,但那流水阁的大弟子说的是否算数?” “…………谁?” “流水阁大弟子,乐聆音。” “乐……聆……音?” “怎么?”风梦慈见着敖晟翎满脸迷惑,柳眉微蹙,“乐聆音用流水阁大弟子之名号发帖于武林,我也收到了她的信,嘱托我若是见着你,便多多关照……流水阁誉满江湖,大弟子乐聆音又是个行侠仗义的,与我等有些交情,她的面子我当然会给,只是……看你这神情,似乎不认识她?定不是我风梦慈认错人,看你的这对蓝瞳,正是如今武林皆知的蓝瞳少侠云小七!” 敖晟翎的脸上似乎有些疲惫,她沙哑着嗓子问道:“那封信,可否与我一看?” “啐!刚还神气活现地说不要看来着~~~还少年英雄呢……说起话来如此反复!”候在一旁的仗剑女子,给了敖晟翎一个白眼。 “朱雀,去将流水阁的那封信拿来。”风梦慈对着那仗剑女子嘱咐了,又看了眼敖晟翎,轻声道,“将剑撤了。” 敖晟翎眨了两下眼睛:“你起身,坐到那圆凳子上去。” 风梦慈也不再看她,轻松起身,坐到了敖晟翎指着的那张圆凳上,见着敖晟翎看自己坐下后便撤去了剑,隐在面纱下的红唇微扬,又瞧见朱雀取了一细短竹筒过来,便示意给敖晟翎阅览。 朱雀将竹筒中的一卷绢布抽出,抖开了,呈在敖晟翎眼前,顺便提了一句:“这是两日前,我凤舞风舵收到的飞鸽传书。” 映入眼帘的是一列列工整秀丽的蝇头小字,词句规整言简意赅地叙述了溱州陈家一事、流水阁寻人之意,字里行间轻易看出写信之人迫切担忧之情,叫读者为之动容,稍许有些血性义气之人便会拍案而起,要为溱州陈家与流水阁奔走相帮,寻得那少年侠士云小七! 敖晟翎盯着那署名‘乐聆音’三字良久,脑海中实在想不出些什么来,就连那位流水阁大弟子的面容都无印象,只是瞧着在‘乐聆音’三字下方处的印鉴有些眼熟……从字迹来看,应是位女子,从言辞来判,应是位蕙质兰心的女子。 敖晟翎不禁问自己……我与这位流水阁大弟子很熟么?我不见了便不见罢了,可为何如此急着寻我?难道我欠了她什么东西未还? “云公子。”风梦慈见着敖晟翎若有所思地开始发起呆来,便开口说道,“乐女侠信上提及,你在陈家受伤颇重,可依小女子看来……方才云公子的身手不像是个身受重伤之人,但不知为何?” 敖晟翎回过神来,对着风梦慈点了点头:“外伤是好得周全了。” 风梦慈柳眉轻蹙:“外伤?那照云公子的意思是……” “禀舵主!有一男一女二人自升平舫上过来,已与纳兰接应,但却迟迟不肯回去,说是还缺了一人。”一位顺风堂之人在门下急报。 “孔仁何在?” “禀舵主!孔大侠正与那几人周旋。” 原来自纳兰追打着那位名唤玄青的黑布劲装女子出了雅间、上了甲板,即刻被在升平舫上观望着的欧阳看了去,欧阳与慕容二话不说便上前相帮,要将纳兰带回升平舫了再另作打算,可谁知纳兰来了句……云小七还在里面! 欧阳不禁一愣,瞄了眼慕容,但见她紧抿双唇,双目一片冰凉。 “这是怎么回事?云公子怎么会在那里?”欧阳看着前方的孔仁、玄青二人,压低着嗓子问了。 纳兰俏脸一红:“方才……方才我被那黑衣服的点了穴掳走,过不了多久也不知怎的云小七便进了那屋子,拿柄剑挟住了屋子里头的抚琴女子……” 纳兰三言两语将方才的情形叙完,慕容一言不发地听了,又见得眼前似个书生般的青年温文有礼地作揖道:“既然纳兰姑娘已与同门接应,那小生等便功成身退了,还请三位返回升平舫。” “不可,还缺一人。” 孔仁听闻那声清冽言语,略微举目望去,见得一位青莲容貌却神色淡漠的秀丽女子正定定看着自己,也不知怎地,孔仁的那张齿白红唇的俊脸一热,赶忙低头作揖借故遮掩,轻咳一声,问道:“不知还缺何人?方才我等只请了纳兰姑娘来此一聚的。” 慕容不由捏紧了手中的峨眉刺,心知如今黑道中人十有八.九都在想方设法探寻敖晟翎的行踪,争着抢着取她性命以便博得轮回堂主杜绝行的青眼,更伤脑筋的便是敖晟翎那对蓝瞳,天底下还真难找出第二人来!方才敖晟翎自说自话跑到顺风堂的船上这么一闹腾,将纳兰救出来了是好,可她自己…………此刻若是对顺风堂之人说了那人便是云小七,如此岂不是等于将她的行踪公布于众武林人士?! “我说你是傻了还是痴了?方才我那朋友拿把剑治了你们风舵主,我才得以脱身,此刻你居然还好意思问是哪个人?我告诉你!如今那人是我纳兰的恩公,那便是我会贤雅叙的恩人,你若是再与我装疯卖傻?我会贤雅叙便与你凤舞分舵没完!”纳兰支起一根葱白食指,一通话说了下来,差些点到孔仁的鼻孔。 孔仁用儒袖擦拭了满额的汗滴,正要开口,却听得身后传来一女子冷静清淡言道: “纳兰姑娘口中的恩公,可是这一位?” 孔仁与玄青身形一让,便现出有两女一男共三人自不远处拐角而来,先头是个持剑女子,后面尾随着的是一位面笼白纱的蓝裙女子,细腰窄肩正款款而来,而在她蓝裙女子的身侧那个从容俊逸的飒爽青年,不正是纳兰口中的恩公云小七么? 纳兰的心间一沉,偷偷觑了眼慕容,见掌舵的脸色无甚异常,仍旧是那番淡漠之情,只是看着前方来人也不开口说话,于是热心肠的纳兰便相帮着呼道: “恩公~~快过来!好让纳兰多谢恩公方才出手相救。” 纳兰的恩公听了那话,对着纳兰咧嘴一笑,随后蓝瞳微转,将目光定定笼在了慕容的身上。 “诸位,这是我凤舞分舵之风舵主。”那仗剑女子示意道。 风梦慈对着众人盈盈行了一礼,欧阳抱拳,慕容颔首。 又听得风梦慈轻柔言道:“方才多有得罪,实是一场私人恩怨,但此刻却巧遇了这位云公子,小女子受人所托,为武林公义,须将云公子周全送至他处,还请会贤雅叙的诸位行个方便……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方才之事,可约他日理论,我等随时奉陪。” 风梦慈之言一出,甲板上瞬时噤若寒蝉,欧阳对着纳兰使了个眼色,纳兰略微侧脸看了看慕容,慕容神色如常,只是淡淡瞧了眼敖晟翎,随即双眸半垂。 欧阳凝着浓眉,沉声言语:“今日纳兰之事,他日定会下帖于顺风堂凤舞分舵!但这位云公子之事……我等做不了主。” 风梦慈眼中带笑看着敖晟翎,问道:“云公子?可愿意乘我顺风堂的快船,早日与友人相见?” 敖晟翎只是看着慕容,但只是见慕容淡漠敛目、事不关已的神态,那对蓝瞳神采不由地黯淡了几分,忽然间心中一窒,咬了咬牙龈便沙哑着嗓子说道:“若是他们这几位赞同,我便附议。” 风梦慈柳眉一扬,便缓缓放眼看去,以眼神相询纳兰、慕容和欧阳。 慕容不出声,另外那两个人哪敢说什么话? 候了片刻,风梦慈便轻声笑道:“既然三位无异议,那便请回,我们这艘船即刻要起帆了,早日将云公子送到,我便可早些松了口气。” 慕容抬起眼帘,却是对这个以白纱蒙面的昳丽女子看了一眼,随即身形轻快,跃回了升平舫,背对着那艘乌木大船,没再回头。 纳兰与欧阳,立刻紧随其后,但这二人回到了升平舫的甲板上,便转身看了过去,纳兰还对着云小七挥了挥手。 乌木大船上开始忙碌起来,奔走声、吆喝声此起彼伏,不多久便升锚扬帆,船身与升平舫渐渐拉开了距离,若是再来股东风便可如离玄之箭,乘风破浪驶向远方。 也不知哪个水手带起了头,敞开了嗓子唱起了渔歌民谣,虽不知词意为何,但那调调儿透出思念归去之意,慕容也不知怎地,循着那渔歌转回身,一眼便望见了敖晟翎……她还是直直地站在那里,似乎一动都未曾动过,脸朝着升平舫,江风吹着她的长衫宽袖微微拂动,身姿挺拔气度洒脱,令人望之悦目至极,只是那对蓝眸略微眯缝着下垂,目光不似往常那般神采飞扬,眼神些许复杂地盯着慕容,直到慕容回身望来的那一刻,二人正正无言对视…… 慕容看着敖晟翎随风飘逸的乌发,那个发髻还是先前自己为她打理的,那根淡蓝发带是在她熟睡时为她编绑的;慕容看着敖晟翎的月牙色长衫,还是按照她当日穿来的旧衫尺寸,挑了同款的料子裁制了的;慕容看着敖晟翎的那对蓝瞳,每逢她醒转的那一刻,对上那湛蓝的宝珠,心中总会涌现出不一样的欢喜和安定……鬼使神差般的,悄无声息地,慕容红唇微启,但也只是动了动嘴型。 谁知在那边船上的敖晟翎,突然将脚边的一块木板踢到到两艘船之间的半空中!而她自己也运功提气、纵身跃起,从船舷处一下子跃到了江面中央,眼看着就要投入汹涌的江水之中!但见敖晟翎一个空中侧翻,一脚踏在了先前踢出了的木板之上,借了这一发足力,再次纵身飞起! 只见敖晟翎宽袖长衫,仿佛白龙出海般跃上了半空,登上了升平舫的甲板,立在了慕容的眼前! 也不知是因为方才提气用尽而导致此刻两脚发软,还是情之所至故而太激动的缘故,敖晟翎将眼前的慕容一把拥入怀中,紧紧地抱着那纤细的身子,闻着那十分熟悉的幽香,低首埋在慕容的耳边,轻语: “琬儿,我不想走!” 第六十七章 艳阳高照,万里无云,有一通体雪白的矫健信鸽扑闪着双翅,降立在了一处鸟笼外头。 养鸽人眼明手快将那信鸽单手托于掌心,取下那爪子处的细窄竹筒,转手交予了身旁的十岁徒儿。 十岁徒儿攥紧竹筒,撒腿跑至一小厮面前,递了过去。 小厮笑着拍了拍十岁幼童的肩膀,随后马不停蹄转身往舱房走去,见着两位端着茶水点心的年轻丫鬟正要步入厅堂,于是赶紧疾步上前去门侧候着,手捧竹筒高举于顶。 那俩丫鬟见了,其中一人取过竹筒,端详了那竹筒上的封蜡印鉴样式,随即对着小厮点了点头,待得进了厅堂后将茶水点心布置齐整了,再将那枚细窄竹筒呈上:“九小姐,刚到的信筒。” 九小姐陈琼玖接过那枚信筒,看了眼封蜡印鉴,笑着递给身旁那位秀雅端丽的美貌女子,说道:“顺风堂凤舞分舵的印记,许是写给聆音姐姐的。” 乐聆音得体道谢,几下拆了封蜡开了信筒,抽出筒内一方丝绢,待她一目十行阅完却怔了片刻,随即,那眉目如画的面容上显出又惊又喜神色来!拿捏着丝绢的指间不由自主加紧了些力道,对着上头的寥寥数行字句复又来回看了好几趟,多阅一次那眉眼间的喜悦便添了一层,但又不知怎地却慢慢地红了眼角…… 陈琼玖见着乐聆音喜上眉梢,却轻咬着唇角迟迟说不出话来,便关切问道:“聆音姐姐?可是来了什么消息?” 乐聆音经九姑娘这么一言,美眸微敛轻吸口气,喝了一盏茶之后轻声言道:“找到云公子了。” “当真??”陈琼玖‘噌’地从座椅上一跃而起,扶着桌角急急问道,“云公子现在何处?他的伤势如何?与谁人在一道?是那顺风堂将云公子送回来么?” 乐聆音笑而不语,将手中那方丝绢递给陈琼玖。 陈琼玖连忙接过来细细读了,欣喜之情溢于言表:“距丁家湾三十里处的呼浪江下游?那一片地域......堪堪当属洛州地界!看来确是有人要送云公子去往炎阳山庄疗伤的!聆音姐姐真真神机妙算!!” 乐聆音嘴角噙着笑,侧目看了眼窗外的江景,多日来积攒的郁郁担忧终究松缓了些许:“我们的船离丁家湾有多远?” 陈琼玖看了眼侍立在旁侧的一个丫鬟,但见那丫鬟上前两步,低首躬身答道:“回主子,我们的船到得丁家湾还需三日两夜。” 三日两夜?........乐聆音暗自轻叹了口气。 陈琼玖看了眼乐聆音,侧目对着那个丫鬟言道:“你去,吩咐船上的所有水手去舱底划桨,叫徐老三想尽法子提速,若是一日一夜之后能到得丁家湾,重重有赏!” “喏。” 好个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果真在一日一夜之后到了丁家湾,乐聆音、陈琼玖等数人沿岸打听之下,终于有码头上的几个搬货工头见过一艘华丽花哨的大船,说是几日前的一个傍晚停靠这儿补给过物资,但船上无人上岸接地气也不做些生意,待得物资运上了甲板便即刻远扬了。 乐聆音带着几个师弟师妹在丁家湾探听了几番,刚入得一间茶坊歇息,不曾想方才晴空万里的天气却忽然下起雨来,正喝着茶水吃着糕点的流水阁弟子们原以为这场雨会来得快去得也快,谁知茶过三壶糕点吃尽了还未见停,雨势反而愈演愈烈,阵阵瓢泼大雨淅淅沥沥将街上的青石板冲刷得干干净净,逼得一些个行人只得寻个遮头所在躲雨。此间茶坊也是顷刻间人满为患,许多茶客都在谈论这场雨来得迅猛。 “哎哟喂!老天爷真是寻我开心,再有半条街就能进家了,千辛万苦出趟远门给我那口子买的洛瑶锦……这会儿却给我淋了个里里外外!” “哈哈!这位小哥儿可真真心疼你家小媳妇儿。” “那可不?!年初我媳妇儿给咱家添了个大胖小子,可是一大功劳呀!这不~~此次我跟着黄三哥跑船去了趟洛州,特意攒了银钱给我媳妇儿裁了几尺子的洛瑶锦……唉!本以为能赶在这场大雨的前头进家门的,可谁知还是迟了几步!” “哦?难道小哥儿有预知风雨的本事?” “哈!那哪儿能啊?这不~~从洛州回来的船上见得天色那成片成片的云朵有些不对劲,黄三哥常年跑船,观望了便说今年的汛期来得比往年早,这位叔叔您瞧,此刻不就来了么?” “嗯!有理,看来后头几日都是阴雨连绵的喽……” “后头几日都是大风大雨的不便行船,就算开了船也是江水湍急容易出事儿,故而黄三哥赶紧将船早些驶回丁家湾码头,任它怎么个风吹雨打也不担忧的了。” “是啊是啊!” 这几人正聊得起劲,但见一位浓眉大眼的魁梧青年步履稳健走了过来,对着那位肤色黝黑的男子拱手道:“这位大哥,小弟姓侯,向大哥打听一件事,不知可否?” 那男子跑了几趟船倒也增长了些眼力,见得这魁梧青年双目炯然、举止有礼,料得定不似街头小民,于是端正脸色回礼道:“这位好汉客气,自然言无不尽。” “多谢!请问大哥刚从洛州跑船回来?” “正是。” “方才侯某听闻大哥所言汛期一事,不知洛州那段的江水此刻如何?” “现时丁家湾如此雨势,据我跑船所知看来,估计洛州那儿已是风高浪急,不适行船的了。” “若是此刻从丁家湾开船驶往洛州,大哥以为如何?” “不妥!洛州那段呼浪江本就暗涌激流,往常就得小心驶船,这几日失了天时,若是硬闯,极易遇险!” “如此.........多谢!” 那魁梧青年又拱了拱手,转身回到了一处屏风后的隔间,将方才打听到的详细说了,最后对着一位黄衫女子轻声问道:“大师姐以为如何?” 乐聆音默默喝了一盏茶,随后抬起眼看着几位师弟师妹:“你们在丁家湾寻个所在住下,待我从洛州回来便去找你们。” “大师姐……” “不可……” “我等同去……” 乐聆音挥手止住了师弟师妹们的七嘴八舌,对着他们柔声言道:“前几日师父来信,说当我见信之时她早已下了一览顶,想必不日便与我等汇合。我已然回信给师父,将心中推测炎阳山庄之事禀报了,且说了我等坐船前往洛州去寻云公子……我估摸着师父也会随后而来,师弟师妹们便在丁家湾恭候师尊,尽心服侍于左右,不可懈怠。” 见着师弟师妹们愣着欲言又止,乐聆音又展颜一笑:“师弟师妹们无需替我担忧,九姑娘聪慧伶俐又武艺高强,与她同舟共济,定能安然周全的。” “不错!”九姑娘忙在一旁猛点头,“聆音姐姐在我陈家船上定不会有何差池,若是出了什么岔子,我陈琼玖就算拼着粉身碎骨也要保得聆音姐姐平安!” “九姑娘言重了……”沈纪舒对着陈琼玖拱手言道,“世人皆知‘柳叶丽君’巾帼不让须眉,是个真正侠义之士,我等定然是信得过九姑娘的!如此……还望溱州陈家多有担待,感激不尽!” “自然!一定!”九姑娘看了眼乐聆音,对着沈纪舒郑重回了一礼。 事不宜迟,一行数人冒着大雨施展轻功从茶馆回至码头,几个码头管事的刚要提及不宜航行之事,却听闻即刻开船,都不禁愕然,劝说无果之下只得让船把式在文书上按了手印以示各安天命了才肯放行。 侯牧之等人将乐聆音、陈琼玖送回船舱,取了各自行囊后说了好些言语才依依不舍撑伞下船,待得陈家大船在江面雨帘中渐渐消逝了,才转身去寻家客栈长住。 江上呼风唤雨,乐聆音的那身衣裙及背后一袭三千已然沾染了雨水,她进了舱房便闩上门,取了块干净帕子轻缓擦拭归置于胸前的青丝,又走至屏风后打开行囊,打算另取衣裙更换,却不知怎的,乐聆音手势一顿,原先伸向衣裙的右手却抚上了一样被棉纱包裹着的细长物什。 随着棉纱层层散落,露出一端剑柄,乐聆音将剑柄握在手中也不挥摆,即见得一团棉纱轻飘飘地脱离下来坠到了地板上……刹那间,精光流转!在这有些昏暗的舱房中,那柄窄剑犹如深海蚌珠,悄无声息地透着清洌光泽,仿佛蕴含着无尽威力! 乐聆音静静地看着手中握着的窄剑,那剑身洁净得犹如一面明镜,印出乐聆音精致姣好的眉眼,她美眸低垂似乎回忆着什么,忽然掌间内劲一吐,手中窄剑瞬间由软垂抖个笔直!立时之间舱房内劲风阵阵,那柄窄剑被那窈窕女子挥洒得游龙惊凤,这窈窕女子未敛双眸,脑海中却现出一个从容挺拔的身姿正将一柄窄剑挥舞得犀利无匹,过了几招却改换了路数,剑势虽缓却绵密见长、余意不尽,那个身姿背影从容洒脱丝毫不拖泥带水,随着剑势变幻,但见那人转身侧面…… “叮!” 乐聆音黯然俏立于舱房正中,右手已然空无一物,她抬起双眸看着前方插.入花岗岩屏风的那一截剑柄,分不清是自己的内息修习不足无法掌控这把窄剑,还是因着方才于眼前看到了那人熟悉的眉目五官使得自己心绪浮动而失了手...... 晟翎......别再走远了,等等我。 将窄剑自屏风的缝隙间抽.出,取了一块干净柔软的棉布,乐聆音缓慢又轻巧地擦拭了剑身,又用纱带及其小心地将整把窄剑从头至尾包裹了,手势来回相当熟练……当日敖晟翎在溱州陈家被黑衣人带走之时,晕厥之下五指卸力,人虽离去却落下了这柄窄剑。乐聆音行动自如之后便将这柄窄剑与自己的佩剑放在了一处,虽说敖晟翎不会是那类‘剑在人在,剑失人亡。’的剑痴,但乐聆音希望寻回敖晟翎的那一日,即可将这柄窄剑物归原主。 那时候......她应该会像个孩子那般笑得极是欢喜畅快吧? 乐聆音这般想了,眼前渐渐浮现出敖晟翎对着她笑得眉眼弯弯犹如新月,还有一些个时而体贴时而淘气的神态,令人莞尔,又想起几次与她吃茶谈趣时对视的那双漆黑眼眸,干净清澈又透着温意,哪怕心中有些许的烦扰也会被驱得一干二净。 漆黑的眼眸......可那日在陈家,晟翎的眼瞳却是一片湛蓝……忆起陈家当日的情形,乐聆音心间犹如被扎了一针,眼角微微红了起来,她轻咬唇角,又深吸一口气,随后转入屏风,将窄剑轻放在了自己佩剑的左侧,取了衣裙无声更换了。 “笃笃笃。” 三下叩门声响起,屋内的女子手上更衣的动作缓了片刻,也并不言语,只是取了件外衫披了,坐在榻侧,看着门外之人投在纱窗上的倒影。 “笃笃笃。” 又是三下叩门声,伴随着而来的是一道低沉又不失温暖的嗓音: “里面的那位姑娘,你睡了吗?” 屋内的女子安逸地坐在榻侧,静静看着那人在纱窗上的倒影轮廓,就是不发一言。 门口那人候了片刻,但又似乎等了许久,屋外廊下的几盏纸糊灯笼,被风雨吹打得左摇右摆奄奄一息,那纱窗上的倒影也被拉扯得时高时矮怪里怪气,忽然一阵大风袭来,那几盏纸灯笼终究没抵挡住,倒是齐心协力地一同灭了火。 这三更半夜的刮着大风下着骤雨,又没了灯光,纱窗上哪还会有倒影? 过了许久,屋内的女子也没再听得第三回叩门声,细细听了门口处觉着没了呼吸吐纳,想是门外那人已然离去了,便站起身放下了鹅黄暖帐打算就寝,刚褪下披着的外衫,却听得左后方的窗户那儿有一丝轻微响动! 一支烛台带着一道劲风砸向窗户微启的那道缝隙,但见那窗缝豁然开启又立时阖闭,一道人影夹带着一股清新水汽,自窗户处瞬间移到了角落,可那人影还未站稳便立刻弹到了半空中,再看方才那片角落,一根闪着银白亮光的细短小巧的利器,深深地钉在了那块地板上! 屋内的女子早已与那道人影交起了手,招招灵巧狠厉直点对方要害,而那道人影却是掌风延绵招式豁达,只是忙而不乱地见招拆招,倒是没有丝毫伤人的意思。 几番交手一过,那屋内的女子招式渐缓,似是有些犹豫,但那道伴着清新水汽的人影却是瑟瑟开始发起抖来,一招一式之间出了岔子那是可大可小的,这道人影本可堪堪躲过那女子一掌,但谁知一个停顿,那女子想要收回掌力已然是迟了,只听一声闷哼,那道人影被一掌扫在了腹间,倒退五步撞在了床柱上。 那女子微微一愣,就在这档口,那道人影像吃了仙丹灵药一般又恢复了方才的迅捷身手,分明只是随意踏了几步却已然到了女子的背后,在她耳边低沉又不失温暖地说道: “琬儿,你想打死我呀?” “....................................” “嘿!我就猜到你还没这么早就睡了呢!” “....................................” 第六十八章 舱外风雨大作,然而黑暗的房内却是相当安静,静得连对方的轻缓呼吸声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慕容的右耳垂被敖晟翎的那两句话吹起了一丝晕红,她对敖晟翎方才如个盗贼那般爬窗进来的行径既无语又无奈,本不想搭理她的,可身后却悄悄传来一下几欲轻不可闻的滴水声,再加上鼻端间充斥着清新水汽,于是便径直走至屏风后,取了块干手巾递给敖晟翎: “自己快擦擦,别再受寒了。” 敖晟翎像根狗尾巴草似地随着慕容走来走去,她乖乖接过干手巾,胡乱抹着脸,笑嘻嘻地说:“琬儿方才为何不应门?” “不可仅仅擦脸,须将发根拭干。” “好……”敖晟翎将干手巾盖在自己的头顶心,一阵乱搓之后她的脑袋上犹如顶了个麻雀窝,还不忘了问道,“这里没点烛火乌漆墨黑的,琬儿却怎知我只是擦了把脸?难道天生能夜视?真是好眼力!” 慕容没答她的话,只是一声不吭地去角落里翻寻着什么。 敖晟翎支着耳朵听见那角落里的窸窣响动,说道:“琬儿当心被碰撞了,待我燃了灯烛……”边说边按着脑中印象,去摸索圆桌上的那盏烛台……哪里还能摸得到呀?方才早就被慕容一下子扔出窗外投了江了。 “不必点灯了。”慕容缓步走近,将手中的长柄物事递往敖晟翎,“我这便睡下,无须多此一举,你撑了伞就回房歇息去,若有要事,明日再说也不迟。” 敖晟翎默默接过那柄长伞,用力捏了捏伞柄,望着慕容玲珑纤细的身姿,嘴里嘟哝,“可我睡不着...........” 慕容在一旁的靠椅上坐了,垂目言语:“以往你在家里的时候,夜半失眠了会如何的?” 敖晟翎对着她摇了摇头:“不会,我在家中一向睡得很好,粘了枕头没多久便可入眠的。” “................”慕容无声叹了口气,抬起眼帘看她,轻声问道,“但此刻你无心睡眠,却又是为何?” “我..........”敖晟翎的那对蓝瞳此时已经适应了屋中的暗黑,能够将慕容的五官轮廓看清个大概,她张了张口,却又不知该说什么……从何说起?难道跟琬儿讲我对她一见如故?打从睁眼见了她起就有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欢喜?还是这几日单独分了间房不得机会与琬儿说些私话,故而想来个一吐为快? 一个女的在半夜三更瓢泼大雨之下爬窗钻到另一个女的屋子里,对着那个女的说似乎好像仿佛有点儿喜欢她……她们才认识多少天呀?先不去管那会不会是什么一见钟情!一个女的如此这般去跟另一个女的告白……成功的几率能有多少?倒是人家可以直接先将她鉴定为失心疯了! 那伞柄在敖晟翎的手掌间快要被捏出指印子来了,但敖晟翎心里闷言了许久,她的脑子像被什么堵塞住了似地就是转不出一星半点的可用之言,思虑得脑门子都有些发热了却还傻愣愣地站在那里,全身被雨水浇泼得没一处是干燥暖和的,现在才回过神来……大半夜不睡觉跑到琬儿房里莫名唱了这么一出戏是多么蠢的一桩丑事! 敖晟翎想找把椅子坐着缓缓,但浑身是水的没好意思弄湿琬儿房里的物件,她梗着脖子哑了片刻才憋出一句话来: “晚安。” 慕容倒是个不急不躁极有耐心的脾性,等了许久见着敖晟翎吐了两个字之后便拖着长伞转身往房门走去,不知为何堪堪松了口气之际,心间却隐隐露出些许怅然,她轻缓起身随着敖晟翎踏向房门,却见得敖晟翎侧过脸说道:“琬儿先莫动,外头风大雨急,你衣衫单薄容易受凉,待我出了屋子将门带上了,你再过来上闩。” 话音刚落,房门便启开了一条细缝,如猛兽嚎叫般的风声霎时通过缝隙响了起来,门槛处被雨淋湿了一大截,丝丝寒意飘渺无形地透入了屋内。 敖晟翎手脚灵快地快速侧身从门缝擦了出去,随后赶紧将门合上,漫天风雨将敖晟翎打了个劈头盖脸得无法睁眼,她立刻撑开大伞挡在身前才来得及用手抹了把脸,外头早就伸手不见五指,只得随着船身的轻微摇摆,一步一个脚印摸黑回房。 慕容悄悄透过门缝看着敖晟翎渐行渐远的背影,呼浪江上的风雨狠力拉扯着敖晟翎的长衫衣袖,敖晟翎每走一步她的背影便模糊几分,慕容忽然有些害怕,仿佛敖晟翎会被这场狂风暴雨卷走而不知踪迹,即将一时冲动要夺门而出去喊她回来,却在指尖触到门栓的一瞬间停顿住了.......红唇紧抿,慕容最终还是侧过脸去不再观望那已然模糊的背影,双手将房门合上,落了闩。 一夜无话,可呼浪江上的烈风骤雨仍旧丝毫不肯停歇,慕容浅眠,昨夜更是听了整宿的风吹雨打,丫鬟们入房伺候洗漱时,欧阳早已候在了外间一同用早膳,他见了慕容便商量道:“昨夜起雨势愈加猛烈,章老头一早就来找我说,若是再这样一路下去,恐怕还未到洛州重黎山,这升平舫就沉了。” 慕容看了眼圆桌上的朝食菜式,对着欧阳问道:“纳兰又睡迟了?” “兴许吧?这几日天色不佳,连累大家伙儿的精神气也是恹恹的。”欧阳顿了顿,接着说道,“再过半日便是商家堡,那商家堡的少堡主与我有几分交情,不如我等在那儿休整了,明日改走陆路,虽说也是一路风雨的,但要比这后头几日在呼浪江上随波逐流的安全些。” “商家堡的少堡主?那个叫商亓的?”纳兰提着裙摆走了进来,对着满桌朝食坐下,又看着欧阳问道,“便是去年三月时,与你一同在勾栏里喝酒听曲儿的那个胖子?” “不错。”欧阳笑着对纳兰说,“当时那商亓来溱州替他老爹办件差使,刚到溱州他便先绕道跑去了秦阳,原来他在那儿有个相好的,却是个兔儿爷……原是因着商堡主不允,商亓没法子将那人带回商家堡给个名分,只得藏在了秦阳。可谁知那小相公又被另一个世家子弟看中了,扬言要将其带走,那地方本就是偷藏了的,商亓无法光明正大与人争风吃醋,他不便动手,那就由我来代劳了,随后商亓与我称兄道弟,在勾栏里摆了一桌酒席,那小相公也作陪了,还真是有些不同一般的风姿。那商亓身在勾栏里头,却只盯着那小相公傻笑,对旁的姑娘瞧也不瞧一正眼的……” “嘻!这类癖好也见怪不怪的了,前朝的那几代皇帝各个都有娈童侍宠,当今帝都里头一些个达官贵人也不乏有几人养着俊美郎君的,又如常到咱们会贤雅叙寻欢作乐的一些客人还就是要小相公来伺候过夜,那商堡主怎地如此古板得拘泥不化?”纳兰轻蔑一哂,又对着欧阳眨了眨眼睛,挑眉笑问,“那小相公的风姿是如何不同一般?难不成~~~欧阳也动心了?” “休得胡言!”欧阳笑喝一声,复又端正颜色笃定言道,“迄今为止,能令我欧阳动心的,仅仅一位女子而已。” 纳兰偷瞄了眼面无表情的慕容,又暗骂欧阳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只得悻悻笑了笑,又扬声对着身后的丫鬟说道:“白葵,云公子到现在还未过来,你随我一同去瞧瞧他在磨蹭个什么?到底起身了没?” 白葵刚提起裙角要跨出门槛为纳兰打伞,却见前方不远处有一人撑伞缓步而来,长衫宽袖举止洒脱,江风虽猛,但那柄大伞却稳固地笔直竖立着撑在手中,白葵赶忙迎上前去:“云公子早安,快请入内用膳。” “正要去找你呢~~~”纳兰笑着对撑伞之人挥了挥帕子示意道,“快来用朝食,再晚些粥就要凉了。” 撑伞之人到了屋檐下即收了伞,对着纳兰点了点头,由着白葵接过手中那把正滴着雨水的长伞,将长衫上的细微水雾拂拭了才随着纳兰跨入门槛,落了座,对着先入席的三人笑了笑,沙哑着嗓子道了声: “早。” 欧阳回以一笑:“云公子,早。” 纳兰夹了个鲜汁肉包过去:“快趁热吃了,我看你这脸色红润,但精神却提不起劲儿来,还没睡醒呀?云公子昨晚是不是作贼去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慕容喝粥的小瓷勺微微一顿,而这位云公子却将一大口肉包子噎在了喉咙口,满脸涨红着又是捶胸又是灌了大半碗豆浆的才顺了气,待得结结实实地缓了过来,已经是密密麻麻的满额汗珠。 慕容看她不停地擦汗,双颊绯红,隐约觉着有些不妥,又见她似乎勉强吃了个肉包之后一口一口慢吞吞喝着小米粥,不禁问道:“你哪里觉着不适?” “唔……没觉着有什么不适的,就是脑袋有点沉老想着要去睡……” 纳兰不等云小七说完,她的手背就贴近了云小七的光洁额头,即刻低呼道: “呀!你的额头怎地这般烫?!” 一旁的欧阳听了,连忙伸手要去探查云小七的脉息,云小七不动声色将双手笼入宽袖之间,隐约间感觉自己的后背心已然层层叠叠渗出了许多细汗,便起身对着那三人微一颔首: “诸位且慢用,在下失礼,先离席了。” “发热成这样了还要去哪儿?”纳兰哪里肯依?一把扯住云小七的袖子大声喊道:“你给我坐下!” 云小七不动也不坐,只是直立了居高临下看着纳兰,那双蓝瞳定定地对视纳兰的桃花眼却显得沉静又深邃。 纳兰不由自主地松了手,见得那人双唇翕动说了句‘我回房去睡一会儿’,随即直瞪瞪地看着那挺拔背影撑伞而去。 “慕容……”纳兰回头面对掌舵,脸色有些复杂,“云公子他......” 欧阳看着慕容若有所思的侧脸,沉稳言道:“那一日顺风堂风舵主临别前赠了许多上好药物,尤其是那‘风精雪魄胶’对云公子的内伤大有助益,虽说到了夜里丑时不会再被体内的寒毒反噬,可到底仅是治标不治本并未能根除,莫非云公子他……” 慕容放下手中瓷勺,拿起帕子拭了嘴角:“欧阳,去吩咐章老头,到了商家堡便登岸,人不必全都跟着前往炎阳山庄,挑几个善于赶车的随我等走陆路去那里,轻车简行。” 欧阳温和一笑:“好。” 屋外的大风大雨不知何时会停,由于门窗都闭得严实故而屋内却是有些闷,敖晟翎回房后便翻出堂姐在悠然山践行时相赠的药囊,寻了些祛除寒热的药粉,用净水调和了就一口饮下,随即晕头晕脑地踢了短靴、扯下外衫,顾不上更衣便卧床裹了层被子,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你如何称呼?” “路人甲。” “陆仁贾?” “家中排行第七,叫我小七也行。” “陆仁贾?” “嗯?” “你叫什么名字?” “...........家中排行第七。” “真的叫云小七么?” “真的叫慕容么?” “几次遇见你都是打打杀杀的,头一回见你那次你满身是血,这次遇到你又被人暗算,若是下次无人帮你那该如何是好?” “以往执行任务时也无人帮我。” “.......................所以我就说……改行呗!” “你以为轮回堂是什么地方??” “做买卖的地方。” “你?!............你别觉着自己武艺精奇就天不怕地不怕的了!” “慕容。” “嗯。” “慕容?” “嗯?” “慕容!” “嗯!” “七..........” “慕容……慕容……” “昨夜......昨夜多谢你为我解毒。” “不必客气,昨夜......昨夜我已收到了足够丰厚的诊金。” 在一间宽敞明亮的寝室内,有位肌肤玉白光润、身姿玲珑有致的纤细女子正背对着自己穿衣系扣,窗外透进来的清晨日光洒在那女子身上,更是显得肤如凝脂、吹弹可破,见得那女子的一头秀发有些凌乱,自己便起身取了把桃木梳子上前去为她梳头…… 那女子仍旧背对着自己,静静地俏立站在跟前,肩若削成、腰若约素、颈若凝脂、气若幽兰,从她那单薄衣衫襟缝间散出的体香,丝丝淌入自己的鼻端、肺腑乃至心间,觉得既欢喜又熟悉,右手的梳头速度不由地缓了下来,忽然右手指尖一凉,那女子从自己手中接过那把桃木梳子,干净利索地梳理出了一个轻巧发式,自己刚要走过去看看她的正面,谁知那女子先人一步……拉开窗户,纵身跃了出去! 眼见着就要芳踪无迹,可那熟悉的幽兰体香分明还在自己的鼻间徘徊未离!心中一急,自己连忙跟着提气跃起跟在那女子身后,极为不舍的伸出双臂,想要将那女子牢牢抱在怀里,与此同时开口大声直呼: “你别走!” ‘腾!’一下从床上坐起,半闭半开着眼睛之际,发觉自己真的将一具细若无骨的软香身子抱在了怀里,鼻间充斥着的正是那熟悉的丝丝幽兰体香!半梦半醒的敖晟翎万分欣喜地用鼻尖蹭了蹭怀中女子的白嫩耳垂,梦呓般说着: “梳子.......桃木梳子还在你那儿呢.......你若是喜欢.......那便送你......甚好.......甚好……” 敖晟翎又自顾自埋头在怀中女子的颈间秀发之中,深深闻了一闻,也不去在意自己滚烫的额头已然渗出了层层汗水,只管低声轻语道: “若是你不走........那更是极好的.......你别走……” 第六十九章 天青纱帐内不知不觉变得有些燥热,两滴汗珠自敖晟翎的耳鬓沿着腮颊一路滚落,滑出了汗津津的两条细道儿,脑中是一阵阵地飘忽晕转,但她却浑然不觉,反而收紧了双臂,俯首在那一袭秀发间继续嘀嘀咕咕地不知说着什么,只是口齿不清无法辨音,倒是在那唇红齿白间呼出的一丝丝热气,若有若无地尽数洒在了怀中之人的耳垂颈间。 慕容在闻得耳畔那句‘桃木梳子’时不由得一怔,此刻她的嫩耳香腮被敖晟翎呵了几口热气,打算推拒的双手却是无意间缓去了几分力道,眼神微恍之际忽然一个倾身,那股熟悉的清爽气息渐显浓郁,双目清明了抬眼望去,看到的是那层天青帐顶正轻微晃动着……慕容轻咬着唇角双臂微挣想要起身下床,谁知本已昏昏欲睡的敖晟翎搂着那具轻轻扭动的软香身子反倒来了兴致,滚烫的双唇落在了慕容的下颌,徘徊于白润的肌肤上轻轻摩挲,五分细腻五分温柔,令得慕容乱了往时的沉静,呼吸一窒两颊已然绯红,脑中在叫唤赶紧将那人推得远远的!可心间那隐隐约约的贪恋却求着自己再留一会儿,就一会儿! 正自天人交战之际,颈间一丝微末疼痛激得慕容秀眉轻蹙,而唇间却呼出了一声弱不可闻的轻吟……左掌不由地抚上敖晟翎的侧面脸颊,指尖顺着那人的耳垂划上了耳廓又温软无力的几下轻捏,惹得敖晟翎的呼吸沉重了几分更是顺着慕容的细颈深入下吻而去,急切又激动地满头大汗,额头抵在了慕容的唇角边令得慕容摒着渐渐紊乱的心跳略微侧过脸去,又觉着敖晟翎的额头过于粘滑于是自然而然地为她抚额拭汗,常年微凉的指腹刚触到那光洁宽额,却不禁一顿! 瞬间灵台清明,慕容一手攀住伏在自己身上那人的肩膀,另一手掌心贴上那人的宽额,立时红唇紧抿眼神凝重,而敖晟翎被慕容固住了肩膀便不再动弹了,乖乖地伏在慕容的胸前异常安静。 “七?” “..............” “七!” “..............” 呼浪江上狂风大作烈风急急,升平舫犹如一根无助的浮萍,东摇西摆地流落于江心。 船上一些个小厮丫鬟俱都神情紧张地忙碌着,桃红站在人群间从中调度统筹,提点这个小厮仔细打理包裹,吩咐那个丫鬟记得带上丹药,各个脸色严峻却有条不紊,待都周全了,但听桃红看着那几个小厮丫鬟郑重言道:“估摸着再有半个时辰便能靠岸,你们几个是我精挑细选出来跟随掌舵去的,作人伶俐做事利索,务必要给我争脸面!你们几个也跟着我多时了,其他的一些个老规矩大家心里知晓,我也不必浪费唇舌,只是有一样……”桃红喝了盏花茶,润了喉继续说,“那位云小七云公子,可是位顶顶要紧的人物,今早又起了寒热身子骨有些不舒坦,故而你们几人更要给我招子放亮些尽心伺候,若是哪个不长眼的失了分寸~~~哼!没人救得了你!还得连累我升平舫!!都清楚明白了么?!” “喏!” 敖晟翎昏昏沉沉睡了许久,混沌之中闻得周遭有人在说话,断断续续的就是不肯停歇,烦得敖晟翎心中不耐,颈间又渗出了层层细汗,忽觉一阵凉意,似乎盖着的锦被让人掀开了去,正自恼怒间发觉右腕被一宽大的手掌牢牢握住……她猛地睁开双眼,用尽全身内息汇聚于右腕,强力挣开的同时‘噌!’地快速坐起身,对着床侧那个男子就是狠狠一拳! 一声闷哼,欧阳被敖晟翎那一拳掼得向后仰着倒退了两大步才稳住身形,咬咬牙忽略左肩的伤痛,呼吸了几口气才平稳言道: “云公子莫不是烧坏了脑子吧?” “我…………”云小七赤足站在冰凉的踏板上,虽说仍旧有些头晕目眩但此刻的神思还是清晰的,看了欧阳的形态便晓得是自己方才误打了人家,不由地擦了擦颈间的汗水即对着欧阳抱拳致歉,“方才是我犯浑得罪了,实在报歉得很,还请欧阳公子宽恕则个。” “快靠岸了,欧阳看你睡得沉,本打算背你下船的,此刻既然你已醒了,那便自己走动。”慕容看了眼云小七的赤足,示意道,“先把袜子穿了,还有靴子,屏风后头的那几件衣衫都须穿齐整了。” 云小七看了看慕容,又看了看欧阳,也不再多问,坐在床沿低头穿了白袜软靴,又拐入屏风后拎了件衫子先往身上披,正系着扣带时手势一停,立刻掀出中衣的长襟对着上面的暗纹瞧了几眼,发觉此刻正贴身穿着的中衣已然不是今早起身时穿了的那件,半梦半醒中知道自己在被窝里出了好几回闷汗,可现在的肌肤却不似那般粘湿……看来是有人替自己擦过汗且更换了干净的衣衫。 那人会是谁呢? 云小七略微思忖,嘴角一扬,继续将那几件衣衫长袍依次穿戴了,对着衣镜照了照,见得镜中的自己那横七竖八的一簇乱发就立刻皱起了眉头,但自己这间房中并无梳妆台,于是便走出屏风对着慕容与欧阳问道: “梳子在哪儿呢?” 欧阳正与慕容轻声商讨着对商家堡的说辞,听闻云小七莫名其妙问及‘梳子’,正要叫外间的丫鬟进来伺候洗漱,却发觉慕容的神色有些诧异又有些复杂地看向云小七,侧脸对着欧阳的那边腮颊还透出了一丝红晕……欧阳双眼微眯,右掌不知不觉握成了拳头。 虽说外头阴雨连绵,屋内不算得敞亮,但欧阳还是清楚看到了慕容细嫩颈间的那一抹红迹,犹如冰天雪地中的一朵红梅,让他觉得刺眼又向往。 欧阳深吸一口气缓了缓心神,刚要开口唤人入内,又听得慕容对着云小七淡淡问道: “什么梳子?谁的梳子?” 云小七挠着后脑勺,对着慕容嘿嘿傻笑:“我没那么讲究,梳子干净能将我这一头乱发理顺就行,不然这副模样出去见人可算失礼的。” 慕容无声看着云小七,轻轻摇了摇头,半垂着眼睑,清洌唤道:“都进来吧!” 四个丫鬟各自捧着家伙什子掀帘而入,对着慕容和欧阳行了一礼之后,便井然有序地为云小七伺候洗漱整理仪容,待得一切停当了,其中一个丫鬟又奉上了一盏浓黑汤药、一碟什锦蜜饯。 云小七拿起盏子在手上一闻,对着汤药的效用清楚了个大概,拧着眉头摒住呼吸灌了下去,随后赶紧取了几块蜜饯往嘴里塞,正愁眉苦脸之际,见得纳兰带了几个小厮丫鬟也来了。 “都收拾好了,方才过来的时候远远看到了商家堡的码头,都快被江水给淹没了,待会儿登岸的时候得小心些……”纳兰看了眼郁郁的云小七,笑着说道,“呀!云公子醒了?方才见你烧得有些迷糊,此刻觉着好些了么?” 云小七对纳兰点了点头:“嗯……觉着比清晨起身那会儿好了些。” 纳兰笑着瞄了眼慕容:“那当然,也不看看是谁伺候的~~~” 云小七看着慕容风轻云淡的侧脸,只是笑了笑:“没想到这么快就可到得炎阳山庄了……这一路真是幸亏升平舫上的诸位多加照拂,否则我云小七不知还在何处受苦呢!云某万分感激的!” “非也,离炎阳山庄还有些个路程呢~~只是今年这呼浪江的汛期早到了,再行船弄不好就喂了龙王爷,于是后头的日子咱们赶车去重黎山,那炎阳山庄就在重黎山顶。” “这.........” 云小七一听便明白,她满脸愧疚对纳兰说,“萍水相逢,诸位对云某已是关怀备至,如今又怎可再因云某餐风露宿?不如……” 云小七看了眼面无表情的慕容,咬咬牙道,“不如将炎阳山庄的路程告知,我自己前去求医即可。” “哈!你自己去??”纳兰笑出声,问道,“你的骑术是不错,但你来过洛州么?认识重黎山长什么样么?知道炎阳山庄的大门朝哪边开么?” “我.......”我的骑术不错?我什么时候会骑马的? 云小七凝眉注视纳兰,过了许久,纳兰都被她盯得有些不自然了,终于听得云小七沉静问道:“既然之前未曾相识,为何对我如此照顾?” 以往云小七与纳兰说话聊天大多数嘻嘻哈哈吊儿郎当的样子,忽然见着云小七对自己肃然相询,令得纳兰有些回不过神来,因着本就有事瞒着云小七,虽说并非那类亏心无良之事,但纳兰的心间还是‘咯噔’了一下子,未能顺其自然般地对答如流,还是欧阳稳当接口说道:“我等有要事须前往洛州办结,正巧路过商家堡便顺道拜访好友,况且这呼浪江上汛期涌猛,还是骑马行车平安些的,再说当日顺风堂风舵主提及过流水阁为云公子广散名帖,你我俱在这武林中行走,自然也要襄助个一二的。” 云小七定定地与欧阳对视,沉默了许久才‘呵呵’笑道:“三位大侠仁义!我云某记在心上了,他日若有事,只要不违背良知,尽管开口。” “哈哈!云公子客气,施恩岂可图报?更何况这类举手之劳,言重了,哈哈……”欧阳抱拳一礼,笑得温煦得体。 商家堡离呼浪江畔八十里路,欧阳令两个小厮戴笠帽穿蓑衣,快马加鞭先去投帖,他自己则当了车夫坐在马车前头,由六个小厮骑马引着一路驾驭,终于赶在酉时正,停当在了商家堡的那两扇朱红大门的阶下。 商家堡少堡主商亓,早已率着一众小厮在大门处候着远道而来的客人,见着欧阳利索地从那辆华丽马车上跃下,圆脸上笑呵呵地抱拳迎了上去,身侧的两个亲随小厮跟紧了小心撑伞。 欧阳与商亓寒暄了几句,便将刚从车厢内下来的慕容和纳兰介绍了说是两位同门师妹,待得云小七一步一步地顺着木梯下车时,商亓对着眼前那位年轻人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几眼,虽说一指宽的丝白长巾将眉眼遮盖了,但此人的身量挺拔四肢修匀,虽目不能视却举止洒脱毫不拘泥,从容下梯时略微侧耳便将脸正对着欧阳与商亓的方位,拱了拱手。 商亓心中暗自点头,耳边听闻欧阳温和着嗓子说道:“我这位师弟的那双眼睛有些异于常人,听闻炎阳山庄的西席潇湘先生妙手回春,于是便打算带他前去拜访。” “是极!潇湘先生乃杏林圣手,定能药到病除!”商亓点了点头,又急忙招呼着,“来福,进喜,好生服侍这位小兄弟,绝不可懈怠。” 一旁的两个小厮听了,赶紧上前请安相扶,谁知那蒙目的年轻人轻轻摆手,轻笑言道:“不必麻烦,有劳两位小哥儿走在前头引路即可。” 欧阳笑着说:“我师弟耳聪目慧,少堡主无需担忧。” 商亓听了,笑呵呵地也不多问,和和气气请一干客人入内,满桌子山珍海味接风洗尘,饭毕又安排周到为欧阳‘师兄弟姐妹’四人各自分房,待得云小七等着商家堡的丫鬟们将浴桶热水准备齐全,已是将近二更天。 靠坐在太师椅上安静听着忙而不乱的脚步声、稀里哗啦的倒水声,最终房内仅留下一人站在不远处,如黄莺般的嗓音响起:“公子爷安好,奴婢蕊娘……汤浴已备齐,请公子爷起身,蕊娘伺候公子爷沐浴。” 轻摇首,蒙目长巾阴影下的唇角微扬,云小七沙哑又不失温和地言道:“蕊娘姐姐辛苦了,还请早去歇息,沐浴之事吾一人即可。”又从袖间拈出一块碎银子,轻放在了侧旁的茶几面上,“不得视物之人用不着灯烛,还请蕊娘离去时记得熄灯,多谢了。” “.........喏。” 蕊娘并未过来领走赏钱,只是听得她轻步走至房内三个角落将那里的灯烛依次熄了,又轻步归到了方才站着的地方便不再动了。 夜已深,失了烛光的屋内漆黑一片,屏风后的浴桶中升腾着丝丝热气无声流淌,使得房中的温度渐渐上升,云小七听着蕊娘的呼吸,对着那个方向侧脸,疑惑问道:“蕊娘还有何事?” “公子爷仁义……”蕊娘似乎踌躇了片刻,随即如黄莺般的嗓音夹着一丝颤抖几分果断般说道,“待公子爷沐浴了,奴婢伺候公子爷安寝。” 第七十章 虚隐在丝白长巾下的修眉微扬,略显上翘的嘴角忍着笑意,云小七礼貌问道:“既伺候沐浴又伺候安寝的……莫不是你家主子怕我这个蒙目之人摸不着浴桶?寻不着衾被?” “公子爷乃我家主子的贵客,蕊娘定会尽心服侍公子爷,但求公子爷莫要嫌弃蕊娘。”立于不远处的年轻女子莺歌婉转,在这‘孤男寡女’共处的这间昏暗内室中,平添了几丝暧昧遐想。 “哦?商堡主当真面面俱到、体贴入微的!只是此刻房内漆黑一片,蕊娘还打算如何伺候?” 云小七问出了这句话便有些后悔了,因为她清楚听到了那年轻女子一言不发却轻微窸窣正自宽衣解带……仔细侧耳,又听得那几件衣衫缓慢脱落在地,鼻尖隐约闻得独属于少女的特殊体香,云小七悄无声息地拧起了眉头。 “蕊娘是何人?” “蕊娘是商家堡新买的内院丫鬟。” “那你又是何人?” “我是蕊娘。” “一个内院丫鬟,如何用得起八钱银子一两的香料?” “..................” “更何况还是出自于烟芷山的,这类香料那可是求过于供。” “..................” “呵!难道是你深得商堡主的欢心,他特意弄来赠予你的?” “..................” “姑娘身娇肉贵,在下怎可唐突佳人,夜已深,还请姑娘回去歇息吧!” “..................哼!真是没劲!居然连个瞎子都诓不到!气死本小姐了!!!”如黄莺般的轻柔早已不复在,取而代之的乃是娇憨撒气的埋怨,话音中还夹杂着快速穿衣声,要比方才脱去的时候迅速了何止是一倍? 云小七垂着头轻声暗笑,听着那年轻女子疾步走向门槛,刚将房门开启,又闻得那女子脚步一缀,随后没头没脑地问道:“莫不成……你也是个好男风的吧??” “非也。”云小七将面容正对着那名年轻女子,轻缓又笃定地回答,“我只喜欢女人。”笑了一声又接着说道,“一会儿在下还得沐浴,烦请姑娘出去之后将门带上,有劳。” “砰!” 伴随着关门响,还有一连串火速离去的脚步声,以及潜伏在房檐几个暗角处轻微呼吸的消逝。 云小七独自一人坐在黑暗中,单用右手将蒙目的丝白长巾解下,撩在手掌心,左手轻揉着眼睛周边的穴位,脸上现出一丝苦笑……她究竟是招谁惹谁了?居然布置了一出‘美人计’来伺候自己?! 正要起身准备沐浴,忽然又一阵纷乱脚步声自远处渐渐传来,到得云小七的房门口时,又听一声……‘砰!’ “...........”云小七无声又伶俐地将丝白长巾复又蒙目。 闯入的先头几人俱都打着亮黄灯笼,黑暗的屋中顿时犹如白昼,虽说丝巾蒙目,但一暗一明瞬间交替还是令得云小七的修眉微蹙,侧耳听着周遭的动静,双掌埋于袖间,隐忍不发。 纷乱脚步之中,有一人步履稳健随后而来,但闻此人跨着大步在房中逡巡了一回,又往屏风后头踱了几步,不多时便折返,向云小七走了过来,在距离一丈处,停下了脚步。 房内少说也有十三四个人,但各个鸦雀无声站着不动,无人说话,于是云小七也跟着装哑巴,终究是那个来者下不了台面,开了口:“齐(七)公子还未歇息呐?” 云小七仍旧端庄沉稳地坐在太师椅上,微侧着脸回答商亓:“刚打算起身沐浴,少堡主便来探望了。” “哦~~原来如此……”商亓尴尬一笑,抱了一拳说道,“适才多有冒犯,实是因着收到消息说有人欲在商家堡捣乱,故而兄弟我急躁了些,既然齐公子房中并未发现宵小,那商某便可放宽心了……不知~~方才那几个丫鬟是否机灵?伺候得还算利索?” 云小七微笑着点了点头:“不错,很是体贴。” 商亓呵呵一笑:“那便好那便好!还请齐公子随意自处,不必见外,商某不打扰齐公子安歇了,请。” “蒙目之人,恕不远送,少堡主请。” 这一拨人来得快,去得也快,屋内又恢复了暗黑和寂静,但经这么一闹腾,云小七的心情却变得不是很好,若不是舍不得独自一人不告而别,此刻还真就想这么一走了之,然而……云小七低垂着头,右手指尖抚上蒙目的丝白长巾,临下船前慕容的话语还在耳畔: “好生将眼睛蒙了,莫与我走散。” 回想着当时慕容边为自己覆上丝白长巾边轻声说的那句话,又听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飘零雨滴,云小七轻声叹了口气,起身去简单洗漱后便躺下就寝,后脑勺刚贴着枕头就即刻弹坐了起来,伸手一摸,居然在这软硬适中的药芯枕上摆着一只镯子,取在手中冰清润洁又触肌生温,显然是一只玉质极佳的镯子。 何以致契阔?绕腕双跳脱。 在这样一间访客厢房之内,怎会有这只贵重玉镯在此?更何况还是留在了床间枕上? 云小七捏着玉镯思忖了片刻,随即起身穿衣,打理齐整蒙了双目便开门踏出了屋子,立刻就有两个小厮走上前来躬身作揖。 “有劳两位前去通报商少堡主,云某有奇物相询。”说罢,云小七便赏了俩小厮一人一块碎银子。 来福与进喜起初还有些难色,但经不住 ‘齐’公子的一番巧言说辞,又瞄了几眼手中的碎银子,且想着‘齐’公子来商家堡时,少主人曾令他二人好生伺候的,于是抱以一试就去少主人的内院通禀了。 商亓有睡前写杂记的习性,故而此刻正在书房秉烛夜书,闻得那位齐公子有“奇物相询”,不禁思虑到方才去他客房中有过叨唠便心中有愧,于是立时搁笔,由小厮提着灯笼撑了伞,冒着夜半寒雨再次踏入了那间客房。 云小七也不多客套,互请入座后便将袖中的玉镯摆在了桌面上,正脸对着商亓温文言道:“方才躺下就寝时,脑袋还未贴上枕头就被这东西硌着了,在下惊疑之际想着会否是主人家大意遗落在此的,便急着要呈与少堡主一看。” 在明亮灯光之下,商亓一眼就看清了那镯子的模样,赶紧将玉镯收入袖中,对着云小子呵呵笑道:“既然不是齐公子的物件,那也许是商家堡的下人们打扫房屋时疏忽遗忘的,吾会着人查问,如此粗心又扰了齐公子歇息的,须令那人给齐公子赔罪才是。” “少堡主言重,何须赔罪?物归原主便好了。少堡主通情达理,必会体谅则个的。”云小七边说边起身,抱了一拳。 “齐公子宽宏大量,此事商某定会给齐公子一个交代。”商亓将玉镯紧紧抓在手中,对着云小七点了点头,便带着亲随离去。 云小七又躺回了榻上,虽说圆枕柔软锦被温宜,但她毫无睡意,甚至觉得今晚商家堡的氛围有些怪异,或许是云小七头一回在这商家堡作客下榻,有些不习惯吧? 睡不着,云小七的脑子里又开始回想起自己负伤醒转之后,在升平舫上的一幕幕场景,无一不与慕容有关。 慕容性格淡漠寡言少语,若是无人与她说话,她便能独坐一旁完全默不作声,但不会让云小七觉得沉闷无趣,因为云小七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慕容看在眼里……温爽适宜的清茶,香甜软糯的糕点,回味甘醇的果酒,绵顺轻柔的中衣,这一样样的细节之处都恰巧合了云小七的喜好。 有一回,云小七特意在一同用朝食时,对着南瓜莲子粥连着喝了三大碗,自那之后的数日清晨,每顿朝食必会备有南瓜莲子粥,只是云小七顶多喝两碗,就因为慕容寡淡说了句……“饮食有度。” 有时与慕容在一处时,虽说周遭也会有欧阳或纳兰在侧,且慕容与她甚少交谈,但云小七还是能明显感受到那些若有若无的丝丝缕缕,可云小七每回单独对着慕容要与她表明自己的心思时,却看着清冷淡漠的那张青莲秀容,满腔感言瞬时一溃千里,似乎在平时觉察出的那种奇妙的牵绊,也仅仅是那可笑的自作多情罢了。 云小七平躺在黑暗中,无声一哂,一脸自嘲,觉得自己像个十足滑稽的小丑,可心中却是一片酸涩,隐隐还有阵阵刺痛,甚至丝丝的寒意自心间层层蔓延开来,她这才想起今夜还未曾服下风精雪魄胶,只得摒心静气运转内息抵御寒气,又下床径自去取了那蓝色小瓶对着瓶口饮下,却在经过窗户时无意间瞥见窗缝外有一削瘦人影在庭院中迅速掠过! 云小七走近那窗缝凝神细看,但见那人影淋着大雨步出了庭院,既不撑伞具也不穿蓑衣,独自步行于夜雨间,瞧着甚是孤单萧索,隐约间见得不远处有人撑着伞对着那身影疾奔而来,云小七想再看清来者何人时,却被心间的寒气刺得深疼!她也无暇再去管闲事,回床盘膝打坐全力御寒。 第二日仍旧是阴雨连绵,云小七整夜调息方才将寒气驱散,故而与慕容、纳兰及欧阳用朝食时显得胃口不佳,喝了一碗豆浆便用起了清茶,又听得门外的雨声中夹杂着一连串的脚步声,接着听闻一位女子的嗓音自门处响起: “兴旺,你说是哪个在昨儿夜里与我大哥见面的最后一人?” “回二小姐,就是用白巾子蒙着双目的那位齐公子。” 短暂的停顿之后又听闻那女子近前几步,礼貌言道:“小女子商亦,还请齐公子借一步说话。” 商亦见着那位齐公子侧脸对着自己微微一笑,又似乎一副洞悉了的模样扬了扬眉毛,不禁脸颊微热,轻咳一声又说道:“家兄商亓有事相商,还请齐公子移步。” “商二小姐有礼~~~”欧阳站起身,对着商亦温言,“我师弟蒙着双目颇有不便,可否让在下陪着师弟一同前往?” 商亦略微犹豫便点了点头,带着欧阳和云小七来至一处内院,踏入一间卧房便瞧见屋中那张大床上安静躺着一人,欧阳眉目一挑,见得那人正是商亓。 “商少堡主怎么了?” 商亦并未回答欧阳,却有另一人,声如洪钟自欧阳身后说道:“吾儿无故抱恙,故而请诸位少侠前来一探究竟。” 欧阳心中大惊,听那话音定是在身后不远处,而自己却毫无察觉,此人若不是商家堡的堡主商天颂,还能有谁此等修为? 商天颂虽说已过不惑之年,但其国字脸的威武样貌更是显得持重沉稳不怒自威,他看了眼欧阳,又上下打量了云小七,随后径自走近床前侧坐于床沿,端详着商亓的脸色,沉声说道:“二位少侠请入座,亦儿,你去好生招呼那两位姑娘。” “是,父亲。”商亦恭敬离去,却在退出门槛之际,偷瞄了一眼蒙目的云小七。 商天颂似乎不经意间扫了眼自己的闺女,见得商亦快步走远了才看着欧阳与云小七,继续沉声言道:“昨夜吾儿来请晚安时,提及商家堡来了几位少侠作客,不知诸位前往炎阳山庄所谓何事?” 欧阳看了眼云小七,随即恭敬作揖答道:“晚辈的师弟双目有些异样,故而晚辈带了师弟前往重黎山拜访潇湘先生,晚辈的两位师妹久仰炎阳山庄多年,于是便一同前去见识一番。” “哦?不知这位小兄弟犯的是哪类眼疾?”商天颂注视着云小七脸上的丝白巾子,定定言道,“我商家堡虽不如炎阳山庄扬名武林,但堡内也请了几位洛州名医盘桓,不如先在商家堡医治,若是痊愈了那便是皆大欢喜,若是束手无策,再去求医与潇湘先生也不迟。” 欧阳还在思忖商天颂的言下之意,但听得云小七淡笑着从容开口:“商堡主抬爱,晚辈岂能不从?只是晚辈的眼睛事小,失信于人事大,缘于晚辈与人约定十五日之后在重黎山脚下比武,无论如何,须得守信才是,此乃江湖中人立身于武林之根本,商前辈以为如何?” “正是……”欧阳连忙接口,笑着帮云小七圆谎,“虽说自商家堡坐船,十日之内便可到得重黎山了,但商前辈也许听说了……今年呼浪江的汛期早至,这后头二三十日是无法航船的,晚辈们只得车马劳顿多花个好几日才能准时到得炎阳山庄,早一刻求得潇湘先生出手治疗,我师弟的那场比武便能多几分胜算,故而晚辈们打算着用了朝食便要与商少堡主辞行……” “辞行倒是不必了。”商天颂淡淡看了眼口若悬河的欧阳,又仔细打量了云小七,最后将目光定在商亓那张沉睡的面容,看着独子昏迷不醒而当爹的却束手无策,这位父亲似乎一下子老了好几岁,他似随口一说又似不容置疑地言道,“吾儿一日未醒,尔等一日不离。” 第七十一章 “这算什么意思?!”欧阳看着门外商家堡之人像盯贼似的守在院中,负手立于窗前冷笑道,“昨夜还是座上宾,今日却成了笼中鸟。” 云小七摸索着取了个茶盏,似乎再要去寻茶壶,欧阳跨着大步走近,轻而易举地伸手举起茶壶为‘师弟’倒了杯热茶。 白巾蒙目的云小七双手捧了茶盏,闻着那丝淡淡茶香,笑着对欧阳点了点头:“多谢师兄。” “师弟客气了!师弟行动不便,我这当师兄的理当为师弟排忧解难。”欧阳坐于茶几子的另一侧,也给自己倒了杯热茶,喃喃道,“也不知两位师妹们此刻如何?” 云小七略微低头,轻吹茶汤:“商家小姐为人温文有礼,况且商堡主也说了要好生招呼,想必师姐们在另一处是不会受委屈的。” “呵!要是真有些个什么鬼祟手段,师妹们也不是任人踩捏的!只是商堡主也忒奇怪,将我等强留在此作甚?难不成我们几人前脚踏出商家堡大门,后脚商亓就……” “商堡主乃是武林前辈,自有他的一番打算,身正不怕影斜,我等静观其变就是。” “怕就怕身板儿的确是正气凛然,可影子落在人家眼里还就是斜的,否则为何将我俩与她俩分开?.........对了,师弟昨晚深夜与商亓见过?那时候可有察觉出商亓甚异样?” “师弟我蒙着眼睛,如何察觉得出来异样?只是听着商亓说话的呼吸语态都还算正常的。” “唉!本想着图个平安迅捷走陆路去重黎山,不曾想遭了这无妄之灾!真是……”欧阳一口接一口将盏中茶汤尽数饮尽,伸手正要接着再倒一盏,谁知却毫无预兆脑袋一歪……‘啪’地伏在了桌子上,一动不动。 云小七惊讶之余放下手中茶盏,略微侧脸听着欧阳的动静,片刻之后还是未闻得甚么声响,于是便冷静问道:“师兄?” 堂内,鸦雀无声。 云小七深吸一口气,指尖轻轻摩挲着被茶汤捂热的茶盏花纹,静静地独坐着腰杆儿挺得笔直,双目被丝白巾子蒙着无法视物,只能依靠耳力和嗅觉来体察周遭的一切,待得指尖的茶盏变得没有丝毫温度了,便听得云小七大声呼道: “快来人啊!出事了!谁来瞧瞧我师兄到底是怎么了?!” 门外的几人闻声而来,见着欧阳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而云小七正不知所措地摸黑抓瞎,于是赶紧派人前去禀报。 不多时即见得两个中年男子挎背着木箱子跟着商亦匆忙赶来,那两个男子得了商亦示意之后便对着欧阳一番望闻问切,不多时即满脸诧异又茫然地面面相觑,最后都垂着双手对着商亦无奈又羞愧地摇了摇头。 商亦斜睨着两个大夫:“怎地?到底是如何?有话直说便是!” “二小姐恕罪!这位公子的症状似乎与少堡主相同,故而..........” “故而你们俩仍旧是完全束手无策?”商亦的语气颇有些不耐,冷笑着说道,“朱大夫、杨大夫在我商家堡盘桓多年,衣食用度丝毫不比州府里头的医官差了去,可不曾想事到临头居然派不上用场的~~~” 朱、杨两个大夫唯唯诺诺地不敢出声,只顾着擦拭满额冷汗,那杨大夫的背脊似乎还在轻颤发抖。 商亦不再多看那二人一眼,转过脸来对着云小七问道:“齐公子可否将方才之事详细告知?” “二小姐明鉴……”云小七苦笑着摇了摇头,“在下蒙着双眼,如何能看到方才之事?顶多听着师兄与我说话吃茶,旁的便无从得知了。” 商亦打量着云小七的面容,觉着此人的脸型及肤色当真是挺好的,举止稳当气度不凡,只可惜那对眼睛被丝白巾子遮掩了看不真切,不然同是那般的好样貌也未可知呢?又见得云小七手边那盏茶汤仿佛丝毫未动,于是扬声吩咐道:“请二位大夫过来瞧瞧这茶水,这里面可有蹊跷?” 那朱、杨两个大夫刚要伸手去取茶壶茶盏,就在此时商亦突然掌间一翻现出一把薄刀,势如疾风地对着云小七的手腕悄然割去!却在临近那层白皙肌肤时急急转弯,使得那一刀划在了杨大夫的手背。杨大夫顿时一声惊呼,鲜血一滴滴洒落在地板上。 云小七循声将耳朵侧了过去,鼻尖略微上扬,似乎闻到了血腥味!她拧着眉头,焦急开口问道:“怎么了?是不是我师兄他……” “齐公子稍安勿躁,有个大夫稍有不慎将自己弄伤了,无碍的。”商亦边说边仔细盯着云小七的脸,似乎要瞧出一朵儿花来,终是未能看出些什么蛛丝马迹,这才令人将欧阳抬到内院的卧房,又将云小七安置在一处清静雅间,专挑了两个伶俐丫鬟伺候了于是放心离去。 起初云小七乘着商亦还未走时,提及师兄遭遇不测而自己独身一人在此深感孤单,想要见见两位师姐。商亦只是柔声笑着安慰了几句就径自去了,倒是留下的那两个丫鬟寸步不离地伺候着,端茶递水聊天唱曲儿的倒也没冷落了这位‘齐’公子。待得到了晚膳时分,更与云小七行起酒令来,也没想到这商家堡的内院丫鬟们各个都是行酒令的好手,酒池子里头的巾帼,左右夹攻之下云小七连连求饶,终是赏了两个丫鬟人手一块碎银子才散了席,也不再要她们伺候,自己摇头晃脑地随意洗漱了便将衣衫褪下胡乱扔在地上,也不高兴将蒙目的巾子扯了,用力蹬开了靴子便醉醺醺地栽倒在榻上。 商家堡的第二个晚上倒是没有下雨,只不过风还是一阵一阵的,许是东边墙上的那扇窗未能关紧,吹得那窗户发出轻微的‘嘎吱嘎吱’响,忽然又来一阵大风,却将那扇东窗吹开了一大半,更是将一道黑影也一同吹了进来。 但见那黑影入得房中之后,犹如黑猫一般轻巧蹲在墙角一侧,屏住呼吸安静地候了片刻才悄然立身……屋外的大风将天上的云朵轻轻吹散,一轮满月当空悬挂,皎白月光瞬间洒落大地,几道银色光芒自窗外投进屋内,将那黑影笼在其中,显出了在那袭劲装下凹凸有致的丰满身段。 那劲装女子看了几眼仰躺在被褥中酣睡的访客,缓慢走近两步又蹲了下来,开始对着地上那堆散乱的衣服翻来覆去地似乎在找寻着什么,没几下便发现了装满散碎银子的钱袋以及夹了一沓子银票的荷包,可那劲装女子却是不屑一顾地随手抛开……看来这贼娘子不是为了银钱而来,那又是为了什么呢? 顺滑柔软的外袍被撩往旁侧,现出有一样物什在月光下泛着幽冷色泽。那贼娘子立刻眼疾手快地将那物什抓在手中,待摊开手掌在月光下仔细一看,却是个青玉珮。这贼娘子泄了口气,又似不耐般如方才那样将那清润通透的青玉珮随手抛在了地板上,待得她堪堪反应过来去亡羊补牢,但听一声…… “叮~~~” 伴着那一声清脆响,青玉珮在石板地上咕噜噜滚出了近半丈才晃晃悠悠翻倒在地。 那贼娘子暗叫了声‘糟糕’,刚想去打探这青玉珮的主人如何了,还未抬头便听见有人在前方的床榻上踢着被子大大翻了个身,只是呼吸更是低沉了。 这贼娘子暗自松了口气,刚站起身打算快速离去,却又听得前方有人含含糊糊地闷声问道:“谁……谁啊?” 话音还未落,那贼娘子抢先一步迅速来至床前,对着那蒙了双眼的青年一个手刀劈在了后颈处,见得自己一击即中将那青年敲晕了,于是也不多做停留,头也不回地跃窗离去。 那贼娘子东蹿西跳地看来对商家堡的各处所在都非常熟悉,但见她一路平安地进了一片静寂清幽的小院,如此深夜那小院中的一间厢房内居然还掌着灯火?她警惕了一番之后便绕道至厢房的北边儿,对着窗棂轻叩四下,未等多久便有人自屋内将窗户打开。 那贼娘子动作利索翻窗而入,还未待方才开窗之人将窗阖闭便一把拉下蒙面的黑巾子,气急败坏地说道:“没找着!许是这镯子不在那瞎子手中!你那儿如何?可是在我大哥身上寻着了??” “方才来福与我一同值夜伺候商亓的,有人盯着我不好放开手脚搜身,不如你明日逮个空儿将人支走,容我仔细翻翻?” 那男子一身小厮打扮,却偏偏半夜三更出现在这雅致的内院中并且闲然自得地品着香茶,对着商家堡的二小姐完全不是平日里的恭敬规矩,一个坐着一个站着,倒是有些反客为主的意味。 不过虽说那男子只是穿着小厮的布衣布裤,但那张脸蛋却是相当俊美,且肤泽明丽十指纤白,说话斯文嗓音轻柔,倒真是看不出那样一人会是个听凭差遣做粗活的奴仆。 那男子将香茶喝了半盏,见得商家二小姐仍然心虚着急地站在原地,于是轻笑着起身,将手中的半盏香茶送到商亦唇边,柔声哄道:“来,忙了大半宿想必是渴了吧?今儿茶房里头沏的枫露茶还不错,你也尝尝,说说觉着如何?” 男子的样貌本就生得好看,在忽明忽暗的灯光下,那温文笑颜更是显得俊美非常,使得商亦心间猛地一阵乱撞,鬼使神差般听话要伸手去接那半盏香茶……谁知茶盏轻巧饶开,但听那男子温柔又俏皮地低声说道:“我来喂你。” 将那半盏枫露茶尽数含在嘴里,男子对着商亦双目含笑,左手轻快托起商亦的下巴,悄无声息地将双唇送了过去。 商亦惊讶地瞪大了双眼,却在愣神之间已被男子的灵舌舔开了红唇、撬开了贝齿,接着便是枫露茶的清香和茶汤的温热……缓缓地闭上了双眼,满脸红霞的商亦,早已不知身在何方、魂在何处。 一阵天旋地转之后,商亦被男子拥在怀中,脸颊火烫双腿发软几欲倒地,朦胧中听得男子润和的嗓音问道:“可还恼我弄丢了你赠的玉镯么?” “..................” 男子轻抚着商亦的后背,低声哄劝道:“你打我骂我都行,就盼你莫要再恼了,气坏了身子可是不值当的。” “也不尽是为了那只玉镯子……”商亦红着脸颊,低声言语道,“怨你竟然设计了那种法子.........居然叫我在那瞎子面前脱衣裳!” “唉!你这傻姑娘~~~”男子把玩着商亦的长发,轻笑着解释道,“你也说了那是个瞎子,瞎子怎么可能瞧见你的模样呢?再说了……昨晚也特意叫你多穿了几件衣衫,这不当时身上还留着三件的么?放心,无甚要紧的。” “哼!今后再也不做那丢人现眼的事儿了!今日见着那瞎子,我浑身上下没一个地方是舒坦的!” “好好好~~~”男子耐着性子哄着商亦,“既然昨夜那场戏未能凑效,咱们不再用那招便是。” “可是……”商亦似乎恢复了往日里的神态,抬起脸来离了男子的怀抱,垂首坐在了一把椅子上,蹙眉言道,“昨夜那瞎子没上钩,今夜又没寻回玉镯……这可如何是好?” 男子又倒了一盏茶,边喝边说:“先前已在那瞎子的师兄身上找过了,也没有玉镯的踪迹,看来玉镯真不在那俩师兄弟手上了,就算原先有,玉镯之类女儿家的装饰,想必早已辗转到了他们的师姐手上……” 商亦听了,抬起脸来说道:“那我现在就去……” “今夜就算了,不如明日再打探也不迟,虽说也是江湖中人,但毕竟是姑娘家,如今留在这商家堡,那年纪轻轻的俩姑娘还能翻天了不成?”男子见得商亦仍是有些心神不定,便笑着安慰道,“不必担忧,如今这四个师兄弟姐妹,唯一瞧着还算有两下子的喝了‘梦回散’,一个本就有眼疾,剩下两个姑娘家听说是不经常出门的,如此四人还会有什么能耐?” 商亦听了男子的劝慰,心中稍稍安定了些,又与男子说了会儿话便起身离去了,刚走了没几步又回头看着那间雅致厢房,瞧着甚是依依不舍,最后见得那厢房中的灯光熄灭了才暗暗叹了口气转身走了。 看着商亦离去的背影,有一人自旁侧的假山阴影中探出半个身子,对着商亦走时的方向轻轻摇了摇头,又转过脸来看着那间雅致厢房,喃喃言道:“原来真的是‘梦回散’啊……”边说边伸出右手揉了揉自己的后颈,又叹了口气说道,“难怪用了那么大的手劲,原来那傻妞记恨我呢!” 第七十二章 在那间厢房中,云小七独自一人孤孤单单过了两日,这两日仅有一个丫鬟送上每日三餐,到了晚上又有两个小厮抬来热水洗漱,之外再也不见有其他人来过,直到第三日的清晨,天刚蒙蒙亮,又开始淅淅沥沥下起了大雨。 云小七用了早茶之后照例酝酿发呆,商天颂忽然派人将她请到了内院一处僻静书房,开门见山说道:“老夫相信吾儿之事非汝所为,只是前一日汝之师兄也昏迷不醒,如今商家堡迷案重重,少侠又双目不适,还是留在商家堡静观其变吧?” “商堡主一番盛情,晚辈十分感激。”云小七侧耳循声,对着商天颂作了一揖,恭恭敬敬说道,“只是师兄他无故晕厥,晚辈忧心至极,能否带晚辈去探望师兄?” 商天颂对着云小七点了点头,抚须赞道:“少侠年纪轻轻,临危不乱,且心系同门,不错!”言罢便亲自领着云小七去了欧阳处,见着云小七在床边的圆凳上稳当坐定,摸索着寻到了欧阳的手腕便熟练地伸出手指静心号脉,不禁对着云小七深深看了一眼,待得云小七收了手才问道:“不曾想齐少侠也懂医术?如此……” “医者不自医。”云小七认真答道,“况且晚辈只是略懂皮毛,想必与潇湘先生那类圣手还是望尘莫及的!” “不卑不亢,不骄不躁。”商天颂威严双目带着些许赞赏,“不知齐少侠师承何处?” 云小七微微一笑:“商堡主真真贵人多忘事,之前我师兄投贴时早已禀明了,然而此刻我师兄却……唉!” 商天颂见着云小七言辞闪躲,也不追问,只是拍了拍云小七的肩膀以示安慰:“令师兄症状棘手,多位名医探了脉息也是一筹莫展,少侠无须愧疚。” “晚辈倒有一纸偏方兴许能试试,只是药材上有些讲究……” “哦??”商天颂有些诧异,“需要哪些药材?都说来听听。” 云小七一口气说出了二十多味药材,商天颂沉思了一刻便问道:“全都记下来么?” 随行伺候的那个小厮长着一副白净脸皮,忙垂着双手躬身应道:“小的都记住了,立刻就去置办。” “先别急着去,再带齐公子去看看少堡主。” 商天颂吩咐那白净小厮在前头引路,客客气气邀请云小七去给商亓号脉。 云小七也大大方方跟着去了,到了商亓那处,手指一搭上他的脉息就暗暗皱起了眉毛,又开口问了商亓的脸色、眼白和舌苔。 随行的白净小厮倒是个手脚利索的伶俐人,帮着一一答了,又见着云小七收了手,就即刻奉上了香茶。 云小七双手接过茶盏,温和地笑着问道:“这位小哥儿如何称呼?” “公子爷仁义,主人赐名小的叫‘兴旺’。” “兴旺?嗯!好吉利的名字……是商二小姐赐名的?” “不不……回公子爷的话,小的名字是少堡主赐的。” “哦~~~”云小七点了点头,随手将茶盏摆在床沿,将脸正对着商天颂言道,“商少堡主吉人天相,商前辈无须太过操心。” “怎么??”商天颂脸上闪出一抹惊喜,快速问道,“少侠能医治??” “听闻洛州的母子叶乃是不可多得的一位良药,若是能寻来一株,配上方才晚辈所说的那几味药材……五成吧!” “五成也可一试!”商天颂起身在屋中踱了几步,叹了口气说道,“少侠有所不知,这几日老夫请了洛州数位名医会诊,居然个个都摇头,还说……还说预备起后事,兴许还能冲喜,我呸!” 云小七劝道:“商前辈切勿动怒,气坏了身子可就不值当了,此刻还需商前辈主持大局。” “是极!”商天颂坐回原位,思虑了片刻就吩咐道,“兴旺,你找几个得力之人去将那些药材寻来,不止是药材,这位齐公子提了要什么,只要我商家堡能弄得到,都给齐公子找来!” “喏。” 商家堡不亏是武林世家,堡主一发话,次日天黑之前便将那么多古怪的药材凑齐了,第三日,又将两株新鲜嫩绿的母子叶送到了云小七的跟前。 云小七也不多废话,要了间昏暗的小厨房,请人将窗户封了仅留些许透气的细缝,独自带着药材进去之后便从小厨房里面将门反锁了,不让第二人踏进一步。 小厨房的那根烟囱一直冒着袅袅炊烟,整整等了一天也未见着云小七从里面出来,兴旺在小厨房门口候着寸步不离,正想从窗户细缝处瞧瞧里面的情景,却一眼见得商亦正从游廊走来,他赶紧躬身作揖:“二小姐。” 商亦瞄了眼兴旺,便看着小厨房的木门问道:“那位公子在里面做什么?” “回二小姐的话,那个齐公子带了药材在里头,或许是在制药。” “他在里头多久了?” “回二小姐的话,将近五个时辰。” “可用过餐食茶水?” “回二小姐的话,不曾。” “这太不像话了!怎可怠慢了贵客?你就是这样伺候人的?!”商亦瞪了眼兴旺,见他跪倒在地磕头解释也不理睬,只是对着随行的丫鬟吩咐道,“你将那食盒送进去,请那位公子多用一些。” “喏。” 那丫鬟一手提着食盒,一手正要叩门,却见那扇木门‘嘎’地一声从里面拉开了,但见那位蒙目公子手中拿着一碗药,兴冲冲地说道: “好了好了!大功告成!商公子有救了!!” 商亦略微一愣,还未开口就见得跪在地上的兴旺膝行至云小七的脚边,拉着云小七的长衫下摆激动地说道:“公子爷救了少主人,大恩大德,兴旺给公子爷磕头!”还未说完,兴旺便真的对着云小七‘砰砰砰’实打实磕起头来…… 云小七听了那声声闷响,略微诧异随即伸出右手要去拉兴旺,谁知热泪盈眶磕响头的兴旺一头撞到了云小七的肩膀,一碗滚烫的药汁就这么被晃出去了一大半,还将云小七的手背烫了通通红! 饶是如此,云小七还是咬牙忍着那股灼烫感,将那半碗仅存的汤药牢牢护在手中。 商亦见了,赶紧叫丫鬟去取甘凉油,转过脸来刚要开口责骂兴旺,却见有人自身后大步上前,对着兴旺的肚子一脚踹了过去! “狗奴才!”商天颂指着卷缩着一团的兴旺,狠狠说道,“救吾儿性命的良药却被你糟蹋了大半!你以为你的贱命值几个钱?!” 兴旺痛苦地咳嗽了几声,随即立刻伏地磕头:“小的该死!主人息怒!小的该死!主人息怒!” 商天颂冷哼一声:“我儿子有个三长两短,你以为你能安生得了么?”言罢就再也不看兴旺一眼,又见着商亦紧咬着嘴唇眼角红肿,便转了语气安慰道,“丫头莫急,你哥哥吉人天相,又有齐公子襄助,必能逢凶化吉。” 商亦无声点了点头,示意丫鬟将甘凉油交给云小七,又对着商天颂行了一礼便转身走了。 商天颂看了眼自家闺女,叹一口气对云小七说:“我这丫头自小被我宠坏了,如今她哥哥遭此劫难,她心中必定忧愁,若有失礼之处,还请少侠多多包涵。” “商二小姐性情中人,晚辈怎会见怪?”云小七将手中的那半碗汤药递给身侧的丫鬟,“虽说只有半碗,但其功效也该能让少堡主好转了,不过有一样须忌讳的,那便是万万不能喝枫露茶,若是不慎将枫露茶喝得多了,不仅药效全失,而且容易与母子叶相冲,那可是要出人命的!” “嗯!”商天颂重重点头,又对着身侧的几个丫鬟小厮问道,“都听明白了么??将少主人院内的枫露茶全都搬走,一点不留!” 是夜,轮到小厮来福守在商亓榻前伺候着,虽说为了值夜在白日里头已经是睡了一天,但这夜深人静的还是容易犯困,也不知收拾屋子的丫鬟临走前点了哪类熏香,闻着甚是舒坦,但是越闻越是眼皮子打架,不一会儿便趴在桌子上睡了过去。 屋内的烛光一闪,有一人悄悄开门进来,轻轻走近来福身旁伸手推了推,见着来福睡得跟死猪似的只顾打呼,于是几步走近床榻,拿出袖间的一个小瓷瓶,拔去塞口刚送到商亓的嘴边却忽然停了下来……那人看着商亓的睡颜,似乎有些犹豫,双手也有些轻微颤抖,深吸了两口气才下了决心般将小瓷瓶口贴近商亓的双唇,倾了两回,随后又颤着睫毛用锦帕将商亓的嘴角擦拭了,才快速离去。 商天颂等了整整一日一夜,但他的儿子还是没有变化、没有反应、没有醒转,倒是欧阳服下了汤药之后过了两个时辰便睁开了眼睛,虽说精神不佳,但最起码现在能起身走路了。看看自己的儿子,再看看人家欧阳,商天颂只得请云小七再想想法子,若是还需别的药材,哪怕是在皇宫里头的御药房,他商天颂也能想办法托人辗转一些出来。 云小七安安静静给商亓号脉,蒙着眼睛看不到商亓他老爹殷切的目光,只是神色凝重问道:“商前辈,少堡主从小可有对哪类物什忌食的?” “吾儿自小身强体壮,也从不挑食,更不曾吃了什么就有不适的。” “这就怪了.......”云小七喃喃言道,“可为何少堡主的心脉却是愈来愈弱?” 商天颂急急问道:“怎会如此?!” 云小七挠了挠光洁的额头,蹙眉言道:“依晚辈愚见,心病还须心药医……少堡主是否有事体闷在心中不得了结?” “.............哼!”商天颂闷哼一声之后便不再言语,过了许久才叹了口气,“老夫知道了,少侠这几日辛苦,早些回房歇息去吧!兴旺,好生送齐少侠回房。” “喏。”兴旺提了盏灯笼,对着云小七说道,“公子爷请。” 云小七循声对着兴旺点了点头:“有劳。” 夜半子时,兴旺走在前头举灯引路,云小七跟在后头小心尾随。 商家堡后院也是布置讲究,亭台楼阁一概不缺,还挖了大湖将整座后院衬托得极为水秀。待得路过湖畔时,兴旺回头提醒云小七当心路滑,云小七笑着说道:“齐某本就不会凫水,若是不得小哥儿提点,失足跌进了湖里可怎么好?” 兴旺听了只是笑着继续带路,又走了片刻在一丛柳荫之下,兴旺突然大呼一声: “公子爷小心!” 蒙着双目的云小七还未辩明险在何处,忽然身前不远处有人狠力撞了过来!云小七本就行走在湖畔离湖水相当近,在这一撞之下眨眼间就跌进了湖里。 霎时,周身冰凉! 第七十三章 “啪!” 一声脆响,将榻上熟睡的女子从梦中惊醒,待得她轻蹙蛾眉心有余悸地拂去额角细汗,看清原来是一盏烛台经不起船身的颠簸从桌面滚落坠地,她才暗叹了口气复又阖上双眸,可刚刚在梦中见到的情景却又历历在目!一看到敖晟翎被人暗算沉到了湖底,她的心又惊又急!虽然劝慰自己说那只是场虚幻梦境罢了她不会有事的,但是乐聆音心中的忧虑却是更甚! 窗外仍是狂风暴雨,船身也比前几日摇晃地更加厉害已是无法如履平地。估摸着此刻堪堪寅时,然而乐聆音却已辗转再难入眠,她又轻轻叹了口气,慢慢撑坐了起来半靠在枕头上,双手将三千青丝拢到右肩,以指为梳缓缓理顺了,可那如画眉目之间却是散不尽的愁色。 自年满十四岁便遵从师命下山游历江湖,惩治过邪魔外道,扶助过老弱妇孺,相识了武林同道,对付了大奸大恶,无论遇见哪类人,乐聆音始终秉着流水阁大弟子之责去惩恶扬善,见得那些苦命之人、悲情之事,她心中怜悯,当会力所能及出一份力,待得事情了结便过去了,从不会像此时此刻如此将一人这般惦念在心中,甚至带到了梦里……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 作为流水阁大弟子,底下有十几位不同年纪性格迥异的师弟师妹们,无论他们抱恙还是受伤,乐聆音这个大师姐俱是首当其冲要去关心看顾,可如这次急着要将敖晟翎寻回的焦心之感却是从未有过的! 难道因为敖晟翎是轩辕天一族的后人,所以自己对她另眼相看了?? 乐聆音还在迷惑思虑之际,忽闻一串仓促叩门声响,但听那人急急地说道:“聆音姐姐?!聆音姐姐快醒醒!!” 乐聆音即刻应了一声,掀被下榻披了件外衫前去开门,门外大风夹杂着雨滴冲了进来,九姑娘陈琼玖一踏入槛内立马将门阖上,对着乐聆音说:“这艘船快支撑不住了!咱们不得不弃船登岸!聆音姐姐赶紧收拾收拾……” 还未待陈琼玖说完,船身又是一个颠簸,所幸乐、陈二人武学根基扎实且下盘稳固并未倾倒,但屋内一些个桌椅却都摇晃着移了位!乐聆音也不多话,立刻转身去屏风后换了衣裳穿戴齐整,冷静地将随声携带的物什尽数包裹齐整了便走至门口,又见陈琼玖递了身蓑衣过来,于是道了谢便套上了。 “按照前几日的航线行程,前头应该是商家堡的码头。咱们先去商家堡叨扰一番,另外再采办些所需物什,商堡主与我爹爹相交多年,应会照拂一二的。”陈琼玖边说边戴上斗笠,又撑了柄大伞罩住自己与乐聆音。 她俩由几个丫鬟小厮簇拥着亦步亦趋靠近船舷,可是呼浪江上风高浪急,船夫甩了好几回缰绳都没法套住码头上的木桩子,又听人禀告说最底下的船舱已经漫水了!乐聆音目测了船身与码头的距离,将手中的包裹交给陈琼玖,仅留下两把佩剑贴身携带了,一手提起粗糙的缰绳,运起内息犹如沧江沙鸥般遥遥飞往江岸码头! 陈琼玖都还没来得及阻拦就见得乐聆音居然孤身涉险越江而去,漫天风雨中乐聆音那单薄的身子显得格外脆弱,似乎下一刻她就会被这翻江倒海的老天爷收了去,惊得陈琼玖呆立着忘记了思考,待得依稀见到乐聆音站在江岸码头上朝着她挥手,这位平素胆大豪迈的九姑娘才回过神来重重呼出了一大口气! “聆音姐姐今后万不可如此冒险!”陈琼玖将手中包裹交还给乐聆音,又将一个酒囊递给她,颤着嗓音关切说道,“若是有个差错,叫我如何跟卓前辈交代?家里的那位老太爷非打死我不可!” 乐聆音笑着接过酒囊饮了几口御寒,又将九姑娘安抚了几句,随即与陈家众人就近找了间破庙躲雨休整。 陈琼玖清点了人数,索性无人走失都安然跟随,然而虽说穿了蓑衣但各个淋得跟落汤鸡无异,于是着人将破庙的一些歪椅断凳拆散了当柴烧,分了男女起了两大堆篝火供人取暖,又在烤火的空档与乐聆音商定了就带上几个好身手的继续赶路去,余下的则前去附近的小镇上打尖住店待得汛期过了自行回到溱州陈家去。 “你们几个是我精挑细选出来的……”陈琼玖对着面前的两男两女严肃说道,“四人各会的刀剑拳掌不错,轻功也不差,能者多劳,这一路大风暴雨的,就跟着我再多吃几日的苦吧!我陈琼玖自诩赏罚分明,定不会亏待了你们的!” 那两男两女在陈家多年,俱是沉稳老练之辈,听了陈琼玖的言辞都低首抱拳,异口同声道:“九小姐有令,必当竭尽所能!” 一行六人冒雨飞驰,到至商家堡的朱红大门那会儿将过戌时。 随行的一名男属下用力敲开了房门口的小窗户将陈琼玖与乐聆音的名帖递了进去,顺便夹送了块碎银子,不多时便朱门大开,一个管家模样的人物带着一行丫鬟小厮从里头迎了出来对着连连作揖,既是‘久仰’又是‘失敬’地将九姑娘、乐聆音等几人请了进去。 陈琼玖饿得前心贴后背,待得陈琼玖换了身干净暖和的衣裳与乐聆音一同用宵夜时,见得那位管家殷勤侍立在侧,于是笑着说道:“我等深夜造访已属失礼,还连累这位老人家辛苦,实感愧疚!” 老管家听了立刻躬身作揖,笑道:“流水阁乃武林正派楷模,溱州陈家的大老爷与我家堡主肝胆相照,堡主吩咐了,二位姑娘远道而来,定要好好招待,还望二位不要见外才是。” “嘻嘻!想来这个时辰商世伯已然歇下了,我等不便打扰,明日清晨定是要去请早安的,还请这位老人家帮忙安排一番。”陈琼玖爽朗一笑,将手中的一个翠玉扳指递了过去。 商家堡的老管家跟着商天颂走南闯北多年,当然也是个识货的,瞄了一眼便知那翠玉扳指端的是价值不菲,立时脸上笑得更欢了,两眼眯成一条缝地婉拒了几回,最后还是收了下来,心想着溱州陈家果真富甲一方,又听闻陈琼玖问道商堡主的近况,于是将商家堡近日之事有意提点了几句。 当得知商亓卧床不醒,陈琼玖不禁诧异,与乐聆音对视了一眼,继续对着老管家真切言道:“我家也养着几位名医,平日里也治愈过一些个疑难杂症的,不如我即刻写封信,请老人家着人送到溱州去与我大哥,将那几个大夫接来为商公子诊治,集思广益,若是能理出个头绪那也是好的。” “陈家九小姐果然名副其实,端的是侠义心肠!老奴这厢先谢过九小姐……”老管家满脸感激深深一揖,待得直起腰板时却不知为何唏嘘着叹了口气。 陈琼玖见此,又特意追问了一番,就听得那老管家戚戚然言道:“九小姐有所不知,前几日倒是有位公子曾透露能将我家少堡主救醒,可谁知他当晚就失足落到了湖里,我商家堡的那片湖底可是与外头的那条放生河互通着的,那放生河又是直奔呼浪江的,可怜那位公子年纪轻轻却双目残疾,如今却就这么不小心没了,连尸身都没寻着……唉!” 陈琼玖听了此事也是连连惋惜,又与老管家说了几句却见得那位容姿瑰丽的流水阁大弟子此刻却是脸色惨白,连忙低声问道:“聆音姐姐可是觉着身子不适?” 乐聆音连着喝了两盏清茶,轻轻呼了口气才轻摇首答道:“没…没什么,许是有些累了吧……” 陈琼玖观察了一番,迟疑着点了点头。 那老管家也是个精明的,见此情形便立刻传人进来送上热手巾,待得陈琼玖、乐聆音二人漱口净手完毕,便亲自执了黄橙橙的大灯笼领在前头送贵客去内院厢房。 “按往常的惯例来说,宾客都在前庭下榻,可流水阁与溱州陈家威名赫赫,自是不与他人一般的,故而我家堡主特意吩咐了老奴将内院一处清静宅子打扫出来与二位女侠歇息,若是还愿小住一段时日,那更是商家堡的荣光了。”老管家略微侧身,打着灯笼照路,笑得一脸殷勤。 陈琼玖笑着客套了几句,拐了几个弯即豁然开朗,在濛濛细雨下见得不远处笼着大片水汽,于是便问道:“前方可是有水泽?” 那老管家的圆脸上有些尴尬地赔笑道:“如此夜深露重的……陈家小姐好眼力,那处湖畔泥烂地滑,还请二位女侠随这几个丫鬟往另一处走去,老奴不便……” “啊!!!!!!!!!!!!!!!!!!!!!!!” 那老管家的话语还未落,忽然从那处湖畔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 随行伺候的几个丫鬟瞬间吓得手脚发软,失声惊叫抱成了一团,也不知当中哪个丫鬟还带着哭腔轻声说了句: “原来真的有鬼……” “胡说什么?!”老管家那张笑咪咪的圆脸一下子变得铁青,恶狠狠地对着那几个丫鬟瞪了两眼,“不怕被拉了舌头么?!” 陈琼玖不动声色将那几人的言行举止瞧了个清楚,待她要与乐聆音打个眼色时,却见乐聆音若有所思地注视着前方那一片水泽。 “下人们管教不严,令得二位女侠见笑了,老奴惭愧!还请二位女侠早些歇……”对着商家堡的贵客,老管家仍旧是一脸笑眯眯的,正说着话打岔呢却看到前方有个人影连滚带爬地发了疯似的往这边跑过来…… “鬼啊!!!!!!!!!!!!!!” 来者对着眼前看到的亮光和人群,声嘶力竭地吼出了心中的万千恐惧,又手脚并用地拼命往活人堆那边前进,满眼的惊吓中夹杂着一丝求生的希望,似乎前方即是脱离阿鼻地狱重返人间的那道生死大门! 老管家被来者的那一嗓子吼的惊呆了片刻,脸上的笑容荡然无存,面上铁青的同时觉得脚根子有点发软,当老管家伸手扶住旁侧的一块假山石以作支撑之时,他身后方的不知哪个小丫鬟一声不响地转了个圈晕倒在地,剩下的几个丫鬟似乎梦醒了一般争先恐后地尖声尖叫,有两个吓得直接大哭了起来…… 饶是老管家随着商堡主见过一路风雨,但对着前些日子出人命的这片湖畔还是难以镇定,毕竟自那日出事之后,每逢那个时辰内院就会有些不太平,不是少堡主的榻前会莫名出现一大滩冰水,便是二小姐闺房的窗户会无故突然洞开!哪怕堡主加派人手守在内院,可仍旧无法捉得一星半点的蛛丝马迹,倒是有两个年轻的子弟在夜半巡逻时被吓尿了裤子……这几日老管家心里头本就有些惶惶然,不曾想今夜居然轮到他了! 但老管家终归是商家堡的大管事,对着外人也算是商家堡的门脸,他瞄了眼陈琼玖和乐聆音,见得那两个女娃娃竟然毫无一丝惧怕之色,甚至满脸慎重一派沉着冷静,老管家不由得自惭形秽,硬是大力深吸了两口气稳重心神,一手撑着假山石,一手轻抖地举着灯笼指向那形如癫狂之人喊道: “咄!哪处的混小子?胆敢在此胡言乱语装神弄~~弄鬼…冲撞贵客?!还不快滚远了去!!” 谁知那人听见老管家的呵斥,不仅没滚远反而越滚越近,到得最后更是扑倒在老管家的脚边一把抱住老管家的小腿连连呼道:“大管事救我!大管事救我!鬼啊!!后头有鬼啊!!!” 第七十四章 有鬼?! 真的有鬼么?? 那小厮模样的青年紧紧抱着老管事的那一条粗腿,颤抖着蜷成了个团儿,而老管事用力挣了几次还是没能把那一团烂泥甩开了去,只得对着那小厮的后脑勺重重拍了一巴掌粗声骂道: “兴旺你个猴崽子!平日里瞧着干净利索的今日却怎得如此不成体统?还不快起来?!” 谁知那兴旺只知道嘴里翻来覆去嘟囔着:“鬼啊...今儿个是头七...头七回魂夜.......回来了...真的回来了……鬼啊!!!” 兴旺似乎是在低声地自言自语,但与他最近的老管事却还是听得一清二楚,心中一算不禁背脊阵阵发凉,却碍于客前不得有失仪之举,于是他正要呵斥兴旺闭嘴,眼角却瞥见不远处的朦胧水泽之间,有一模糊身影如同风筝般飘渺而来………… 老管家愣住了,除了双腿发软背脊冒汗之外,他的肠胃也是一阵绞痛!心惊胆颤之下连说话都不会了。 身后的丫鬟们早已哭喊尖叫着作鸟兽散,陈琼玖被那几个姑娘的凄厉嗓音闹得头皮发麻,就如小时候兄弟姐妹们围坐着听陈老太爷讲鬼故事,听着没什么,但那几个胆小的动不动就惊呼几声、时不时来个刺耳尖叫,不害怕地也被那几个带动着一起怕了……就如此时此刻,陈琼玖看着前方水雾中的鬼魅身影,她的手心有些隐隐渗汗。 “男盗女娼……不得善果……谋害人命……不得善终……还我命来~~~” 那片水雾中断断续续传来这几句话,冰冷的语调又似夹杂着怨愤不甘。 原本全身发抖喃喃自语的兴旺听了那些话,立时一个抽搐,无声晕厥倒地。 老管家也未曾想到会有如此见闻,待得兴旺晕厥倒地之际,老管事也被兴旺带动着一屁股跌坐到了地上。 唯一的一盏灯笼,瞬间熄灭。 陈琼玖心中一惊,多年行走江湖炼得的警觉终究未被方才的场景吓跑,她即刻提起十二分精神,边摆起防御架势边往乐聆音靠近,移了好几步才突然发觉……不知何时,那位容貌与武学并重的流水阁大弟子,不见了! 陈琼玖又惊又急,暗自调息稳住心神对自己说别慌张,却又不禁想着:“聆音姐姐该不会是被鬼抓走了吧??” 这世上真有鬼么?还是有人故意闹鬼吓唬人? 流水阁大弟子自然不会如此悄无声息地被抓走,此刻的乐聆音正摒心静气运起全身内力追赶着不远处的那个身影……挺拔的背影,卓越的轻功,不羁的举止,还有方才那嗓音........忧喜参半的乐聆音真真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乐聆音跟着那人穿过商家内院,翻过深宅高墙,跃过茂林原地……前头那人的轻功确实很不错,叫那些不懂武学的平凡老百姓看了还真以为这身影来自天上地下,若非乐聆音也是个武林高手且又觉着那人似曾相识眼熟得很,或许与商家堡之人一同被那身影唬了过去,否则又怎会一路追逐至此? 就见一条河川如条玉带般横挡在前方,在那宽广河面之上一无桥梁二不见渡船,定是走投无路的格局!乐聆音见此更是加快足力赶上前去,心中打算着如何将那人拦下,谁知却见那人挥掌拍飞了一棵枯树,半截枯枝浮在了河面之上,而那人也同时纵身跃起,下落之时足尖精准踏点在了那段浮水枯枝,再次跃起之际又顺势将枯枝往前踢向对岸,如此反复纵伏几回,那飘逸的身影转眼便靠着一段枯木横渡过了那条汪洋大河! 乐聆音清楚自身的轻功修为并未能那般神出鬼没,不得不在河岸旁停下了脚步,眼睁睁地看着那人跃到了对岸之后随即没入了一片暗林之中,她想也未多想却急忙呼道: “晟翎!” 跳窜于暗林中的身影一个停顿,稍显诧异地略微侧耳,但随即还是宽袖一挥无声离去。 乐聆音立在河畔待了片刻,又似乎等了许久,直到她的脸颊被河风吹得冰凉才默然回身而返,再入商家堡时但见每个院落均有火把攒动、每处堂屋俱是灯火通明,又见陈琼玖正与一位蓄着黑髯的国字脸中年说话。 陈琼玖看到乐聆音出现在眼前,即刻又惊又喜地快步走来,问道:“聆音姐姐这是去了哪里?可算平安回来了!” “聆音无碍,九姑娘勿要担忧。”乐聆音对着陈琼玖摇了摇头,却不由得念及方才追丢了那人,眉间的笑意不禁淡了七分。 陈琼玖见得乐聆音周全归来,便高兴地为她引荐:“聆音姐姐随我一同去见过商家堡的商堡主……”复又对着商天颂笑着言道,“商世伯,这位便是流水阁大弟子乐聆音。” “好好好……”商天颂对着陈、乐两个姑娘连连点头,“乐姑娘初次登门来访,本该宾至如归才是,可谁想今夜后院里头却出了这些个鬼祟宵小,商家堡汗颜!” 原来今夜商家堡内院“闹鬼”之事折腾得风声过大,两个小丫鬟被唬得失声尖叫将大半个商家堡惊醒,兴旺晕厥之后商亦连夜支使府中大夫为其医治,又有大管事听了那‘鬼’所言所语便将之前的所见所闻俱一五一十地禀告了正在秉烛夜读的商天颂。 得知流水阁大弟子无声失踪,商天颂沉吟片刻即放下手中书册,由大管事手执灯笼一路引着到了一处离内花园最近的偏厢。商亦正叮嘱大夫为兴旺施诊,见得父亲居然大半夜地过来了,不禁诧异吃惊,连忙上前服侍,一脸焦急不安的陈琼玖也上前给商世伯问安。几人说起方才之事,陈琼玖急着请商天颂派人出寻流水阁大弟子,恰巧乐聆音回来了。 “乐姑娘周全归来便好。”商天颂宽慰点头,又指了指商亦言道,“这是我家闺女,单名一个‘亦’字,往后还望流水阁提点关照。” 商亦闻得父亲将自己引荐于流水阁,心中大喜,又见流水阁大弟子是位如此出类拔萃的端丽女子,心中更是敬重钦佩,一声‘乐姐姐好’脱口而出得心服口服。 乐聆音微笑着正要说话,突然原先昏躺在角落榻上的兴旺却大呼一声睁大了双目,两眼直勾勾地看向上空屋顶,口中念念有词,起先还听不清晰,待得大夫欲将施针、商亦上前查看之时,兴旺立时对着商亦大声泣道:“那瞎子……那瞎子回来找我了!他真真的是阴魂不散啊!你说说这如何是好?!” 商亦脸上一怔,随即咬牙对着兴旺的脖子狠狠劈了个手刀,又转身对着商天颂禀道:“看来这兴旺得了失心疯,开始胡言乱语了起来,如此不中用的下人何须劳烦父亲伤神?女儿请父亲回房歇息,这儿的事情便由女儿处置。” 商天颂不置可否,令两个丫鬟带陈琼玖和乐聆音去院子里下榻,又嘱咐了商亦几句话,随后便由大管事伺候着离去了。 下半夜安安静静地熬到了天明,又相安无事地混到了晚霞。 兴旺缓缓醒转之后立时揉着脖子倒抽了一大口冷气,见得商家堡二小姐阴沉着脸坐在屋中那张靠椅上,便慢慢翻侧躺着,看向商亦轻声埋怨:“昨儿夜里真快把我的胆儿都给吓破了……” 商亦斜睨着兴旺,一声冷哼:“就你昨夜那副怂样,还说助我袭上商家堡的主位?!” 兴旺那张白脸一红,但还是不服气地嘟哝道:“昨夜如此惧怕,还不就是因着那一晚我替你了结了那瞎子么?若不是我,恐怕商亓今时今日早就大好了~” “呸!你还有脸说?!”若不是那张俊白面容合了自己的眼缘,否则商亦早已一个巴掌扇了上去,“昨夜方给你灌了碗药,你就开始嘀嘀咕咕说了出来,若不是我将你劈晕,我那父亲大人就该知道你的那些个伎俩了!” 兴旺心中一惊,脸上立时变幻莫测,静了片刻才开口道:“如此看来,须得先下手为强了!” 商亦听了,脸上闪过一丝不忍,但看着兴旺俊美面容,先前的几分犹豫即刻随之荡然无存。 因着独子商亓未见起色,故而商天颂的脸上很是沉郁,不过次日便是陈琼玖、乐聆音告辞离去之时,于是商天颂特意吩咐商亦设下晚宴为陈、乐二人践行。 酒席之上,陈琼玖说了许多感激之言,又乖巧地劝慰了几句。商天颂叹了口气便举起了酒杯,刚要一口而尽,却堪堪停顿在半当中,看着杯中酒又叹息说:“吾儿平日里头最爱饮的便是江东竹叶青,取一壶上来。” 商亦赶紧吩咐侍立在旁的丫鬟,不多时一壶透澈香醇的江东竹叶青由那俏丽丫鬟送了进来,且盈盈弯腰为商天颂斟酒。 商天颂看着眼前的空杯由江东竹叶青渐渐填满,不尽苦笑着自言自语:“儿啊……你对那董相如当真是意乱情迷!既然吾儿不久于人世,那我这当爹的便让他去陪你,也算是成全了你们俩吧!” 当商天颂轻声提及“董相如”这三个字时,那斟酒丫鬟执酒壶的双手微微一颤,几滴酒洒在了桌面上。 那俏丽丫鬟正要跪下告罪,谁知却被商天颂一手捏住了下巴……一股子辛辣瞬间充斥口鼻!俏丽丫鬟还未及作出反应,后脑勺又被商天颂轻拍一掌,口中的竹叶青尽数咽入腹中。 “咳咳咳……咳!咳咳咳……” 毫无防备之下被人猛灌整杯酒辛辣烈酒,嗓子眼顿时一阵火辣辣! 就在那丫鬟跪伏在地剧烈咳嗽之际,陈琼玖既是惊讶又是疑惑,而乐聆音脸上虽说还是一如既往的娴静,但望向那丫鬟的眼神也是显得有些诧异……只因那几下咳嗽分明是个男声! 第七十五章 那俏丽“丫鬟”咳了几下便头也不抬地自腰间迅速拽出一个小巧荷包,却被冷眼旁观的商天颂将小巧荷包一脚踹飞,又扯起那“丫鬟”的一头长发令其脸面朝天,对着那张俏脸将整壶江东竹叶青劈头盖脸地浇洒了下去……那“丫鬟”也不挣扎,只是双目紧闭、屏住呼吸、轻蹙娥眉、默默忍受,而那俏丽娇媚的容妆,在酒水的洒洗之下换成了一张并不陌生的俊美白脸。 “爹爹......”商亦刚站起身轻轻开了个口,却被商天颂“啪!”地一个巴掌又扇回了座儿上! 但见商天颂指着自己闺女的鼻子,紧绷着国字脸冷声言道:“你以为你跟这个下九流的龌龊勾当能瞒得过我么?多等个三十年再来瞧瞧我商天颂是否老糊涂了吧!” 商亦单手捂着半张肿脸,嘴角流出一线血丝也不敢去擦拭,两眼惊惧双唇轻颤地呆坐着不动,发髻上那支三珠鎏金钗摇摇欲坠也毫无知觉,可她亲爹并不为其可怜之态而心软,只是冷冷瞥了她一眼便斜睨着俏丽“丫鬟”阴沉言道: “兴旺……哦不!应叫你董相如才对!当初是你这个伶人跟着吾儿进的商家堡,既然如此,那便随着吾儿一同辞世吧!” 懒得再看董相如一眼,商天颂叫了两个虎背熊腰的汉子进来架起董相如就往外拖,谁知方才默不作声的董相如此刻却抬起脸来对着商天颂冷笑道: “说我下九流??哈哈!我是个戏子是没错,但你又是个什么好东西?别人嘴中豪爽仗义的商家堡堡主,在我这个下九流的戏子眼里……不过是个淫人侍妾的衣冠禽兽!!我与我娘亲做鬼也不会放过你这个道貌岸然的下流畜生!!!” 董相如说道最后两句时已是骂得声嘶力竭,此人穿着一身女装,梳了个丫鬟发式,脸上都是溶化了的脂粉,但口中谩骂的嗓音却明显是个男子,叫人看着很是奇怪,若不是董相如双眼憎恨甚至是恶毒地死盯着商天颂,倒还真有些滑稽成分在里头。 商天颂也不搭理,只是起身对着陈琼玖、乐聆音拱手致歉,那董相如见了立时咬牙将戴于手腕藏于袖间的一只玉镯取下,狠狠扔到了商天颂的脚边。 商天颂随意看了一眼,却不禁脸色一僵,立刻挥手令两个汉子退下,拾起玉镯观测了两眼,又一声不吭地上前走了几步对着董相如上下打量,最后凝视着董相如的五官面容,眼神变幻莫测。 董相如喘匀了几口气便从猩红地毯上慢慢站起身,眼神倔犟地与商天颂对视,不多久却忽然侧脸一笑,取出丝帕擦净脸面,将那身松垮不堪的女子服饰打理齐整,又散开发髻将一头凌乱长发理顺拢在脑后,用根缎带简单扎了……如此几下整个人顿时干净顺眼了许多,但又不知怎的,在那一身女子衣裙及简洁长发的衬托之下,男儿身的董相如却显出了别样的温婉柔美....... “如何?” 董相如平静地对着商天颂轻轻一笑:“乳母说……我的样貌七分肖像于娘亲,若是再换上这般发式,那便是九分的肖像了。” 就在董相如打理齐整后对着商天颂一笑伊始,商天颂心底最深处那一层便悄无声息地裂开了一条缝,十多年前的那件旧事渐渐浮现在他的眼前……商天颂犹如遁入梦境,似悲似喜地轻唤了两个字: “阿兰......” “收口!”方才还温柔笑颜的董相如,一下子深恶痛绝红着眼睛大喊,“不准你再糟蹋我娘亲的名讳!!” 商天颂被董相如的这句话激得一个愣神,随后他的表情既又惊又疑,心中一阵汹涌澎湃,却听得董相如冷笑着开口翻出一件旧案: 董相如的亲母本为乡间出名的豆腐西施,因生得美貌而嫁了县里的马举人做小姨娘。 董相如本姓马,出生于书香门第,虽为姨娘所生但终是男丁,且长得如其母那般俊美可爱,故而自幼讨得马举人欢心。 商天颂与马举人相识,有一年上门拜年时下榻之夜醉酒强要了马相如亲母,第二日却安然离去而马举人居然不予追究! 马相如亲母终日泪流不止、日渐病容,而马举人的一干妻妾借机挑拨致使马相如亲母失宠。 对着家中后院不宁,马举人不胜其烦外出游历,谁知二个月归家后得知马相如亲母诊出了喜脉! 书香门第族规森严,虽说马举人心知并非马相如亲母之过,但为了家族颜面仍旧令人将她封口落井,草草埋了那一尸两命! 当时年仅六岁的马相如亲眼看着自己的娘亲面如死灰遭受着马氏族人的一路唾骂,被两个粗糙强壮婆子蛮力拉扯着跌跌撞撞拖押至那一口深井之旁,下.体隐约见了血红却无人怜悯,反而在马氏族长满口仁义道德的一番结辞之后,被马举人亲手推入井中! 无人对这个“失节”妇人流露出一点点的慈悲,甚至有几个老者仍旧对着那吞噬了两条人命的深井骂骂咧咧,待得众人扬长而去之后,马相如才被乳母自灌木丛中带出来……一老一幼对着那口深井彻夜痛哭............. 六岁的孩子心中其实知道整件事的来龙去脉……那夜母亲泪流满面,父亲在一旁低声劝解,两个大人都以为儿子已经熟睡,却不知马相如清楚听见他那饱读圣贤书的举人亲爹悻悻地对母亲说: “这几年家里头的进项一蟹不如一蟹,若是我今年再捐不着一官半职,只怕就此家道中落了……阿兰,就委屈你这一回........商堡主英雄好汉,我看得出他一眼就喜欢上你了.......商堡主有钱有势,听闻他的同门师弟还是洛州神机营副将,若是有商堡主相助,我马家必有东山再起之日!” “到了那时,阿兰你便是我马氏全族的大恩人,咱们的儿子相如虽说是庶出,但相如他也能子凭母贵,今后更是前程似锦平步青云了!” “阿兰,就算不为我着想,你也要为你的相如用心思虑,一个家道中落的庶子,将来能有什么好??” “........................................” 第二日夜宴,马相如被马举人带着去给那只闻其名的商堡主敬酒。不惑之年的商天颂满脸慈爱抱起马相如,并赠予了一块长命锁。 心中懵懂的马相如看着眼前那个微蓄黑髯的商堡主,并未觉得此人面目可憎,反而商堡主那张国字脸的正气之容令马相如觉得商堡主比马举人有着更好的举止气势,似懂非懂的马相如还对着商堡主甜甜一笑,惹得商堡主心中开怀不已,在马举人的相请之下不禁又多喝了几杯酒。 马相如欢喜地揣着那块纯金打造的长命锁回房,要与娘亲说那商世伯和蔼可亲,但这一夜,他的娘亲并未回房。 之后的日子,便是马相如的噩梦,正房大娘与几个姨娘的冷嘲热讽,父亲的恼羞成怒却又不敢发作,母亲痛哭压抑的以泪洗面,令得六岁的马相如也跟着惶恐和无助,但终在眼睁睁看着形同枯槁的母亲被脸色铁青的父亲毫不留情地推入深井那一刻,他的世界崩塌得面目全非! 那一夜,马门董氏死了,马相如也走了。 他不愿再与那泯灭良知的生父同一屋檐,甚至不屑去做那是非不分假仁假义的马氏子孙!他改随了母姓,跟着乳母乔装打扮流离于各州,却在溱州时乳母一病不起,因着药费无依,卖身入了戏班,又因着与母亲肖似的俏美面容,戏班师父毫不犹豫教他入了旦行,待得十五岁出科,更是一亮嗓子唱成了名角儿。 达官贵人们时不时会请他们戏班入府唱戏,明着暗里对董相如起了心思的一数就是一大把,而董相如只管唱戏,攒了银钱好给乳母瞧病买药,好在乡下置办些许良田家产给乳母养老。 娘亲含冤而亡,董相如便于乳母相依为命。 可就在他十六岁那年,有一位圆脸青年捧着一碗酒,笑呵呵地说道:“董相公唱得实在是好,绕梁三日也不足以言表,在下商亓,敬董相公一杯。” 在听了这圆脸青年自报姓名之际,又抬眼瞧见了那人高举的双手袖子之上的繁琐花纹……往日里对那些个富贵子弟不善言辞的名角儿董相如,却破天荒头一次翘着唇角扬着眉眼,接过那碗酒,爽快地一饮而尽。 在周遭几个世家子弟聒噪的起哄声中,商亓听见了自己纷乱的‘咚咚’心跳声,他在怔忡之间并未发觉自己那喉结滚动的呆傻样,而董相如对着商亓难得地又笑了,因为他方才只是觉得那繁琐花纹眼熟,一碗酒饮下之后,他清楚地忆起那繁琐花纹是在哪里见过,连带着商亓的那张脸,他都觉得越看越像! 待得商亓在枕边信誓旦旦地说,要带董相如回商家堡时,董相如又笑了,整夜*令得董相如面若桃花,那一笑更是俊俏无匹惹得商亓的双手又一次爱抚起来,心中更加认定了今生只要此刻与自己同寝之人。 然而,商堡主连见都不愿见他们一面,只有商家堡二小姐商亦在朱门阶下迎接兄长归家。 无论商亓如何动之以情而求,商天颂终是晓之以理而拒,一边是情一边是亲,商亓只得带着董相如在秦阳置宅安家,盼望能徐徐图之。 董相如倒也安然相随不求什么名分,只因他仅要一项……商家堡家破人亡! “你……你竟是阿兰的儿子?!”商天颂又悲又愧,手指紧紧捏着那只玉镯,愣愣盯着董相如,嘴里喃喃道,“阿兰......阿兰的儿子.....阿兰.........” 似乎又回到了那一年的夏至,年近三十的商天颂独自一人在那个安静的小镇里头闲逛,热日炎炎之下口干舌燥,见着前方扬着一面[水月轩]的旗帜,便以为是处茶舍,谁知走进去一瞧却是间豆腐店。 商天颂刚要转身即走,有人自店内轻柔笑问:“公子可是要喝碗茶解渴?” 回身那一瞬间,早已娶妻生子的商天颂却不禁心跳快了两拍,失态片刻随即轻咳回神,对着那站在柜后的十七八岁俏丽姑娘低头作揖:“姑娘料事如神,还请主人家卖碗茶予我解渴。” 那俏丽姑娘抿唇一笑:“哪是什么料事如神?只是我家的铺子名儿取得蹊跷,引得好些茶客上门来瞧,如今又是夏日里头,倒真是喝茶的比买豆腐的多……”边说边倒了满满一碗凉茶,放在两人之间的柜面上,“索性备下了三大壶茶水,予人解渴,也不枉人白走一遭。” 商天颂赶紧掏出银钱要付茶资,谁知那俏丽姑娘摆了摆手:“咱家是豆腐店,不收茶钱的,公子只管喝茶解渴便是。” 隔着一张宽厚的柜台,看着对面姑娘的亲切笑颜,商天颂有些拘谨地刚要说上几句,忽听得铺子后头有人扬声呼道:“阿兰~~~进来帮娘切豆腐……马举人家过会儿就要来取了……” “嗳~~就来~~”那俏丽姑娘轻快回应了一声,笑着请商天颂随意喝茶之后便掀了帘子去后头帮忙了。 商天颂捧着廉价却干净的茶碗,一口一口地慢慢饮下凉茶,心中一遍一遍地默默念着两字……阿兰,阿兰。 原来,她叫阿兰。 随后在这小镇上逗留的那几日,商天颂每天都是大清早的独自一人去水月轩,一碗鲜嫩的豆腐脑,配上一碗香滑的甜豆浆,那便是世上最美味的早餐,若是还能见到阿兰忙碌的身影还有她脸上温婉的笑容,哪怕只是一眼,也能令得商天颂的心间仿佛被清晨的阳光洒落在任何角落,满满的温暖与喜悦。 直到商天颂必须要离开这个小镇,他在临走前的那一日午后,仍旧是隔着那张宽厚的柜台,已满三十岁的商堡主揣着纷乱的心跳,脸色微红地对那俏丽姑娘说道:“这几日一直未能将在下的姓名告知.....告知姑娘,在....在下姓商,名唤.....天颂,洛州人士........这是我的名帖……” 对着眼前这个平时稳重此刻拘束的商天颂,阿兰唇角微扬接过名帖,只是双目含笑看着他,也不说话。 许是夏季里头实在太热,商天颂的脸上有些微微发烫,他低头拭去了额间的几滴汗珠,又深吸了几口气,猛地抬头看着阿兰的柔暖双目,痛下决心般一字一句说道:“我商天颂自三岁启蒙,五岁习武,八岁跟着爹爹离家游历,十二岁丧母,十五岁定亲,十七岁丧父,弱冠之年娶亲,如今家中一妻一子,再无他人……阿阿阿.........阿兰......你.....你可愿意做我的如夫人?!我我我....我商天颂对商家堡列祖列宗起誓!自阿兰之后绝不会再多一人进门!” 低头不语地倒了满满一碗凉茶,放在两人之间的柜面上,眼帘低垂的阿兰轻声细语:“颂哥一路平安。” 心间犹如灌了蜜糖,商天颂似饮酒那般将那碗凉茶几口喝下,兴奋又激动地低声约定:“阿兰……一个月!只要一个月我便回来!你安心等着便是!阿兰..........多谢你!” 商天颂此次游历得了一对成色极好的玉镯,跨马离去之前,留了其中一个给阿兰。 一个月之后,商天颂没回来,而阿兰的娘亲却病了。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阿兰将商天颂留给她的所有银子都用了,阿兰的娘亲未见好转反而愈演愈烈,母女俩相依为命多年,一个病得时间久了,这豆腐店也无法维持下去,阿兰将铺子盘了出去继续为娘亲医病,可还是金石无效,与此同时,县里的马举人请人传话来说要纳阿兰做姨娘。 想着那个夏日的午后,看着此刻窗外的飞雪,握着娘亲细如枯木的手腕,抚着掌间滑润通透的玉镯……阿兰抿唇点了点头,无论前来说媒之人如何恭喜,阿兰的眼中尽是落寞悲伤。 商天颂并非食言毁约,人在江湖总会有仇家,虽说商天颂将设计埋伏的仇家赶尽杀绝,但也是杀敌一千自毁八百,待他自重伤昏迷后醒转、悉心调养后下床走动、内伤清除外伤愈合之后,已是过去了大半年。 等商天颂再次回到那个小镇,踏入那间铺子,那儿真的成了一家茶舍,里头站着一个年过半百的老掌柜。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商天颂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阿兰,可谁知却在天马县一个举人的家宴上,见到了已为人母的马门董氏。 距那个夏日的午后,已是过了七年。 这七年里头,商天颂的原配夫人悄然离世,留下一子一女。 这七年里头,董若兰进入马家做了六姨娘,生了一个儿子。 这七年里头,为商天颂说媒续弦的冰人苦口婆心,就是说不下这桩婚事。 这七年里头,董若兰不争宠不邀宠,自生了唯一的儿子之后更是淡泊宁静。 可就在那场家宴之上,若不是马门董氏推说身子不适提前离席,商天颂差些将手中的酒杯捏得粉碎。 那一夜,商天颂酩酊大醉。 自从知晓阿兰做了马举人的六姨娘,商天颂便不再登门马宅,可马举人一连写了五封信言辞凿凿相邀过府一聚,商天颂只得长叹一声动身前往,席上见得阿兰的孩儿对着自己乖巧一笑,那相似的模样当真可爱至极!心中郁结之气顿时消了大半而开怀畅饮起来,直到醉得狠了,就连梦中都见到了阿兰。 梦中的阿兰坐在自己的床前,未施粉黛的脸上还是一如既往的俏丽,只是眼中有悲有喜令人捉摸不透,却不禁引起了商天颂心中一片怜爱,醉醺醺地将阿兰紧紧抱在怀里,翻身压了上去…… 哪怕只是在梦中,那也是好的。 第七十六章 “阿兰……” 商天颂右手紧紧捏着玉镯,颤着嗓子轻声念出了那痛彻心扉的两个字,随后缓慢闭眼,呼出了一大口气顿了顿,才睁开双目嘶哑着嗓子言道,“当年老夫与马友材说定,我助他在天马县衙里头捐上一个肥缺,他便一顶软轿将阿兰送进商家堡……那时正值商家堡筹办洛州论剑之际,待得三个月后论剑大会闭幕,老夫方才得空腾出手来帮马友材牵线入仕,谁知这小人自始至终瞒着阿兰的死讯!等到他上任了才支吾着说出阿兰暴病而亡!!……呵!这姓马的当我商天颂是傻子还是呆子??一个小小的举子居然敢糊弄到我商家堡头上来了?!老夫也懒得跟这小人废话,寻了个便宜的时辰,灭了他马友材满门!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虽说商天颂笑得声如洪钟,可那张国字脸上又何来欢畅开怀?但见他越笑越是黯然,笑得眼圈都红了,又举起右手对着那只的玉镯低声念叨:“阿兰,当年我为你报了仇,如今你的孩儿也长大成人了,你就安息吧……” “你……?!你杀了……我爹??你杀了我爹?!”董相如直直盯着商天颂,死咬着牙龈恨恨言道,“你不止祸害了我娘.....还杀了我爹……灭了马家满门……当年我马家上下少说有二十余口人啊!商天颂!你恶贯满盈!我咒你不得好死!!!” “不得好死?!”商天颂已然回复到平日里的老成稳重,将玉镯揣入怀中,四平八稳地端坐着,居高临下睨着董相如,“如今老夫就在此地,竖子又待如何?” 董相如红肿着双眼,凄声言道:“眼下确是再也无计可施,此刻又落入你手,我为鱼肉你为刀俎,呵呵……然而有你商家堡少堡主陪葬,我董相如即使粉生碎骨也是值了!这商亓可是你商天颂的唯一男丁,你商家堡就等着绝户吧!!活该你无子送……” 提及嫡亲独子商亓,商天颂的脸色立时变得阴沉狠戾,也不待董相如说完便上前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将他直直离地举起。 董相如的双脚寻不着任何支撑点,只得在空中胡乱踢踏,一张俊白面容憋得红里透紫,求生本能使得他的双手急切地掰掐着商天颂的虎口,但这点儿力气对于商家堡堡主来说,真真可算是忽略不计。 看着眼前像极了董若兰的那张面容,商天颂心中闪过一丝优柔寡断,但董相如那个微不足道的掰掐之举,却令他忆起了当年马友材也是如此这般被自己单手掐起之际,这个新任候补县丞拼命地抵着自己的手臂……惊恐之余居然还失禁! 这个人是阿兰的儿子啊……然而......他也是马友材的儿子!是泯灭良知害死阿兰的那个衣冠禽兽的孽种! 就是这个孽种勾引我的儿子,做出了有违人伦之事!这个孽种还引诱我的闺女,犯下了暗算父兄之罪!好一个家破人亡的谋划!!! 商天颂的眼中闪过一丝狠绝,暗动五成内力挥起右臂,将董相如使劲甩向院中那座南山雕岩! “啊!!!!!不要!!!!!”自从吃了亲爹一巴掌即不敢言声的商亦,眼看着董相如歪着脑袋迅速飞向那座峥嵘尖锐,结果可想而知必定会是脑浆迸裂一命归西!情急之下失声痛呼之际一跃而起便要救人,可谁知有个人比她抢先一步! 但见那人以掩耳之势突然一掠而出将董相如拥在怀里,可商天颂那个甩人之举可是灌注了他五成精湛内力的,那人来得及抱住董相如已是全力以赴,火石电光之间轻拍董相如后腰为他卸了几分力道而自己的后背却闷声撞上了冰冷坚硬的南山雕岩……那人仰头喷出一大口鲜血,院子里顿时起了层红雾,在火光的照耀下显得异常凄美! “亓儿?!这……”待得看清那人的模样,商天颂瞬间惊慌失措,“孽障!!你出来作甚?!”骂归骂,可商天颂还是一跃而至又快速扶起商亓,黑髯微颤着点了他后背几处大穴。 “大……大哥??”商亦满脸不可思议地看着院中那个躺在父亲怀里的青年,除了以往的圆脸此刻清减了几分,那五官面容正是自己的嫡亲兄长商亓无疑! 他不是中毒了么?!他不是一直昏迷未醒么?! “爹…咳!爹爹…咳!咳!爹爹息怒……咳咳咳……!”商亓边说边咳,说几个字便要咳出许多血丝,可仍旧紧紧抓着商天颂的袖子说道,“一切罪过皆由祸起于孩儿……咳咳!……该死的是儿子!咳咳咳……” “亓儿先别说话,静心调息!”商天颂左掌抵于商亓后背,将浑厚内力源源不断输了过去。 不多时,商亓的喘息渐渐趋于平稳,待他再次睁开双眼,看到的却是自己的亲妹妹正神色紧张地为董相如查看颈间伤势,那揪心之情溢于言表;而董相如却半垂眼帘跪坐在冰凉的石板地上,面无表情。 商亓暗叹了口气,心间一番五味杂陈,可运功调息内伤最是忌讳分心乱神,稍一松懈又吐了口血! 知子莫若父,商天颂头也不抬地吩咐道:“听令!囚商亦,杀兴旺!” 还未待院中的几个家仆动手,却有两条灰影从不同方位瞬间落至院内!商亦挡在董相如身前仅过了几招即被点了穴位瘫软倒地,一条灰影挟起商亦翻入了后墙,另一条灰影甩手亮出惨白兵刃对着董相如的脑袋就要狠力一劈,却在下一刻向左斜了六寸才急急收势……看着扑倒在董相如身上的商家堡少堡主,尚未完成指令的灰衣人不退下也不说话,只得持刀冷冷地看着。 将董相如挡于身下的商亓,勉强喘了好几口才有气无力地哀求道:“亓儿不孝……求爹爹放他一条生路……论起因果……还是缘由我商家堡欺人在先……连累他自幼亡母失父、孤苦飘泊……说到底是商家堡对不住他们母子俩……父债子偿……儿子本想用这一世来偿还他这些年的辛酸艰苦……护着他游历千山万水的景致……守着他过上安稳喜乐的日子……盼着他能消磨去心中的怨恨……可惜世事难料……儿子斗胆……求爹爹不予追究……儿子愿一命抵一命……亓儿不孝!” 听闻儿子提及当年自己的旧事丑闻,商天颂不禁恼羞成怒,气急之下直接上去给了商亓狠狠两耳光,怒道:“亏你商亓还将是商家堡第十五任堡主,居然为了一个兔儿戏子而不顾商家堡百年清誉!现今还涎着脸求我不予追究?!好……好!好极!待我了结了这个兔儿戏子,谁都不会再去追究!” 话音刚落,商天颂便一掌挥开咳血不止的商亓,见着那董相如还是闷声不吭半垂着眼帘置若罔闻地跪坐着,仿佛周遭的一切事务均与他毫无干系,叫商天颂看了更是怒火攻心,另一掌灌注了全力对着董相如的天灵盖瞬间劈下!与此同时,置于襟怀间的玉镯被牵扯而出滑落坠地,继着清脆一声“叮!”……忽然院中一阵狂风大作,将四周灯火吹得奄奄一息,商天颂多年蓄下的及胸黑髯被风刮得张牙舞爪挠得睁不开眼…… “颂哥~~~” 耳边似乎有人在喃喃絮语,而那个称呼,唯有阿兰亲昵唤过,但阿兰早已离世多年……商天颂心中一紧,迎着那阵怪风双目微睁,并未发觉院中有何异样,方自认为思虑过多所致,谁知耳边再次隐隐听闻……“颂哥~~~” “阿兰??阿兰?!是你么阿兰?阿兰啊!”商天颂像着了魔似的原地打转,眯缝着眼睛到处张望地找寻着什么……他看见院子角落那几个家仆各个蒙头遮眼自顾不暇;他看见溱州陈家九姑娘与流水阁大弟子二人以袖捂脸立于厅堂大门外;他看见商亓不知何时又爬回董相如旁侧将其护于身后却又开始不停地咳嗽……灯火昏暗之下,唯独没有看到那位女子的身影。 “唉~~~” 独留一声轻叹,狂风已然减弱许多,不到两盏茶的功夫,院中又恢复成一片宁静致远的格局。 此刻的商天颂,心中又惊又喜又悲又凄,只是木然呆立着浑然不知要将那把杂乱的黑髯归拢抚顺,而商亓护着董相如,惊惧又倔强地盯着自己的老父,也浑然不顾唇角边溢出的血丝染红了颈间襟领。 “商世伯息怒……”陈琼玖见着主人家父子俩都不说话,还是站住来打圆场,“先进屋喝口茶消消气,待阿九去劝劝商世兄,他一向敦厚孝顺,定会顾全大局的。” “陈家九姑娘?”商天颂似乎刚从梦中醒来,对着陈琼玖含糊问道,“方才……九姑娘方才可有听到旁人说话?” “旁人?”陈琼玖略微思忆,摇了摇头答道,“商家堡规例严谨,方才除了商堡主与少堡主,阿九并无听闻旁人出声。” 商天颂转身对着那个冷面灰衣人问道:“那你呢?” 灰衣人默然摇头。 商天颂略微沉吟,垂目间瞥见松纹石板上那只摔裂成三截的玉镯,心中不由一阵痛惜,他缓缓俯身,将那三截玉石轻轻捏起归于掌心,又将一些细末玉粒也仔细拾了,才双掌合拢了挺起腰板,刚要挪步往里走,忽又想起什么,看了一眼商亓与董相如,又继续慢慢边走边说道:“我不杀他,也不救你,你俩自生自灭吧!今后商家堡,再无商亓此人。” 商亓看着商天颂渐行渐远的背影,他发觉自己的父亲似乎一夜之间老了许多,原本伟岸健硕的后背竟然隐隐现出佝偻之态,矫健沉稳的步伐此刻却显得几丝蹒跚……商亓死命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而泪水早已夺眶而出滚成一片,他挣扎着跪行三步,对着父亲的背影九叩首:“父亲大人保重!” 陈琼玖见得商亓额头已然红肿,轻声劝道:“商世兄快起身!听你方才咳嗽已然伤及肺经,还是早些医治为妙。” 商亓跪伏在地咳了好一会儿才抬起上身盘膝而坐,对着陈琼玖及乐聆音歉然一笑:“方才一事,叫二位见笑了,还望陈姑娘与乐姑娘莫要外传,在下贱名不足挂齿,但商家堡的清誉还是要紧的,拜托拜托!” 乐聆音对着商亓颔首道:“商少堡主放心。”她又看了眼一旁闭目沉默的董相如,略微沉吟,又对商亓问道:“商少堡主今后如何打算?” 商亓苦笑着摇了摇头:“在下已不是什么少堡主了,乐姑娘直呼在下商亓即可。今后……若是二位有事用得上在下的,去溱州秦阳寻我便是。” “这石板地上多凉呀?商世兄赶紧起来吧!”陈琼玖本想扶商亓,可想着男女有别,于是招呼院中那几个商家堡家仆,可那几个下人只是垂首站着拒不上前。 “陈家九姑娘古道热肠……”商亓自己颤巍巍站起身,又对她摆了摆手,“方才父亲已然说过了的,他们哪还会服侍我商亓这个外人?”言罢又对着乐聆音与陈琼玖拱手道,“在下还有要事,先行告辞,二位贵客请留步。” 乐聆音见着商亓嘴唇泛白、血亏气虚,刚想劝商亓,却见他转身拽起董相如便往外走,那董相如也不挣扎,甚至说是像个木偶那般被商亓牵着一路跌跌撞撞地走远了。 直到商亓带着董相如出了二门子,商家堡的老管家才出来请陈、乐二人回房歇息,几人同时心照不宣对方才院中之事一字不提,可乐聆音心中却时不时地思虑着商亓与董相如的那段情……虽说自商亓突然现身之后董相如便半垂眼睑不再言语,可无论是商亓受伤吐血或是说了那些话,董相如的眼角眉梢却是藏不住心事,尤其是听闻商亓说道愿意一命抵一命代他受死之时,乐聆音分明瞧见董相如眼睫闪烁,若不是他右掌紧扣拇指,说不定那已然湿润的眼帘便要滚瓜般落泪。 忆起方才种种情形,乐聆音心中五味杂陈,挥灭灯烛上榻就寝之后调匀呼吸闭目入睡,却在半迷糊半清醒之间脑中冒出一句话......... “若是父皇知晓了……他会雷霆震怒之下杀了晟翎么?” “!!!”瞬间睁开双眸,乐聆音猛地坐起身,被方才自己那一问惊得心慌意乱..................为何会是她?? 第七十七章 “恳请二位女侠多多包涵……”商家堡老管家笑呵呵地对陈琼玖、乐聆音拱手致歉,“我家堡主昨夜突感风寒,忝于病容示人,故而特令老奴送客十里,还望二位女侠勿怪。” 九姑娘郑重颔首说道:“大管事客气,陈琼玖在此谢过!商世伯一大清早派人为我等打点了一切所需,又赠了良驹华车,这已是对我等晚辈极为关照的了……如今商世伯又抱恙在身,晚辈们怎可扰人安歇?” “九姑娘所言甚是。”乐聆音附和道,“吾等叨扰商家堡多时,得商堡主照拂,晚辈们感激不尽,惟愿商堡主早日康复。” 商家堡老管家笑呵呵地作揖回礼,却有一个丫鬟小跑进得大堂到他身边一番低语,随即老管家的脸上露出些许尴尬,还未开口吩咐就见得一位面如冠玉的轩昂青年大步流星跨入门槛,对着老管家抱拳说道: “今日放晴,利于出行,小生携二位师妹前来告辞。” 老管家对着那位轩昂青年讪笑着说道:“杨公子这几日在紫阳观受委屈了……这仓促之下......且容老奴去准备准备……” “岂敢?”杨公子斯文摆手,忧郁言道,“我等几人已叨扰商家堡许多时日,虽说如今师弟殁了无需四处求医,但我等再不可长住于此,既然头七守丧已过……就此告辞。” 老管家听了那几句辞别之言,叹了口气说道:“齐公子行侠仗义、圣手仁心,却不想……实在可惜!不过紫阳观的玄龄道长乃是位得道高人,定能为齐公子超渡升天、功德圆满……”他边说边看了眼陈、乐二人,随即略微弯腰侧过身接着说道,“不知杨公子可认得溱州陈家九姑娘、流水阁大弟子?待老奴布置妥帖了,送几位一道去十里亭。” 那位杨公子,自然就是欧阳。 原来自云小七落水之后,欧阳、慕容和纳兰三人就被商天颂接到商家堡后山的紫阳观里头去守丧。虽是个衣冠灵柩,但还是请紫阳观的道士们连着做了七天七夜的法事,直到昨夜水落石出了,商天颂才派人将那他们三个接了回来。 莫名其妙地被耽搁了十多日,纳兰催着欧阳赶紧收拾收拾早早离去,于是欧阳早起一睁眼便来告辞,随着老管家的引荐,欧阳这才得以往那两个端坐着的年轻女子放眼瞧去,方看了两下便赶紧低头抱拳说了几句客套话。 陈、乐二人也立时起身回礼又寒暄问候了,之前老管家与欧阳那几句对话一字不落都听在了乐聆音的心上,她见得这位‘杨’公子身量颀长、下盘稳固即知对方是个不赖的练家子,其他的便再也没瞧出什么端倪于是只得作罢,可当老管家引着众人来至前庭,又将‘杨’公子的二位师妹引荐于前之时,乐聆音对着那位清秀纤细却神情淡漠的姑娘略微一怔…… 这女子的眉眼.......仿佛在哪里见过? 乐聆音听着那位‘杨’公子称清秀女子作“三师妹”,这“三师妹”对着众人也就略微颔首致意,并不曾开口言语,只是看了几眼乐聆音便半垂眼睑安静立在了一旁,直到商家堡老管家相请着客人们上车上马启程了,这“三师妹”才与另一位美艳女子相伴着,走向早就候在朱门阶下的那辆精致华车。 陈琼玖自随侍手中牵过一匹枣红骏马,一转头瞧见乐聆音正盯着那“杨公子”的两位师妹登梯入车,于是走至她身边轻声问道:“聆音姐姐若是不便骑马,不如我俩也换车而行?” 乐聆音侧脸对着陈琼玖微微一笑:“不必,还是骑马能快些到得炎阳山庄的。”说完即对着陈琼玖点了点头,将手中用棉纱包裹了的狭长物事牢牢配系与马鞍,随后轻盈一跃稳坐鞍上。 “启~~~程!”商家堡老管家双手叉腰响亮地吆喝了一嗓子,前头引路的商家堡子弟井然有序地策马前驱。 陈琼玖见着乐聆音双足轻夹马肚子,背影窈窕缓缓地随着送行队伍走了,她也即刻翻身上马跟了前去,但还会时不时回头瞄两眼坠在最后的那辆精致华车。 见得陈琼玖如此这般几次三番下来,欧阳只得苦笑着温文言道:“陈姑娘可有何事?” 陈琼玖本就是个豪迈女子,听了那句问话混不羞涩,还反而爽朗地笑着说:“杨公子好气派~~~” “惭愧……”欧阳含蓄一笑,“溱州陈家富甲一方、源远流长,陈姑娘如此取笑,真要羞煞我等了。” 陈琼玖放缓马缰,待得与欧阳并齐了才收拢缰绳同速策马,斜着眼角瞧着那面如冠玉的侧脸,笑道:“嘻嘻!杨公子哪儿的话?你那俩师妹坐的这辆车看上去平淡无奇,但要我瞧着……那车底板子可是沉得很~~~” “不亏是江湖上盛赞的‘柳叶丽君’……” 欧阳双目微眯直视前方点了点头,随着马匹的颠婆摇晃着脑袋说道,“陈姑娘遨游江湖多年,想必也清楚出门在外须得留些个后招,免得倒霉的时候囊中羞涩,遇上一些个狗眼看人低的,落个虎落平阳被犬欺的惨淡场面。” “如此说来……那倒也是。”陈琼玖对着欧阳拱了一拳之后,便头也不回地策马小跑着去找乐聆音了。 十里亭说远不远,一大清早坐车骑马出门,虽说只是按辔徐行,但也只不过花了一个多时辰。一行车马在十里亭之旁止步,商家堡老管家拿出两张单子分别给了那两队客人,俱是送行礼品的清单还说今后多多走动,又说还有要事需及时处置于是不待客人推辞即带人赶回商家堡去了。 看着商家堡之人策马一路小跑着往回赶,欧阳暗自吁了口气,接着转身正对着陈、乐二人抱拳言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陈姑娘请,乐姑娘请,二位一路平安。” 陈琼玖刚要回礼告辞,却闻得乐聆音说道:“不知杨公子等将往何处去?” 本欲作势上马的欧阳经乐聆音一问,不由得缓了姿势,端正站立着喟叹答道:“听说那条放生河对岸有座千年古刹,主持也是位佛法高僧,我等几个想着去那儿盘桓几日,为师弟抄些经文给他化了去。” 那辆精致华车静悄悄地停立在欧阳的后方不远处,乐聆音看了两眼马车,颔首言道:“杨公子同门情义可鉴日月,还请节哀……我等有急事在身,就此别过,相遇即是一场缘分,容我与车内的几位道别~~~”话音未落,乐聆音便策马往那辆马车靠近。 原在一旁听着的陈琼玖见状,也随着乐聆音策马踱了过去。 欧阳见得乐聆音自然而然地往马车行去,眼神一个闪烁,随后看着乐聆音后背三千青丝,闭口不发一言。 那四个随行的陈家护卫看了几眼围在那辆精致华车旁的绿衣小厮,平心静气地沉稳跨马候在一侧。 也不知是否巧合,乐聆音的坐骑同是一匹通体漆黑的骏马,乍一眼看去倒是与云小七的墨玉相似,只是这黑马的额前少了一抹菱白,性格也较于温驯。但见它驮着乐聆音慢悠悠地踱至那辆精致华车边上,对着车厢‘呼哧’了两下鼻孔便停步不动了。 乐聆音安静地端坐于马鞍之上,定定地看着这扇车门似乎在端详那雕刻在门板上的祥云花纹,渐渐地………她仿佛感受到了一种熟悉的味道,似乎是清晨阳光洒向露水时带来的温暖,又似乎是露水在阳光的照耀下升华时散发的清爽……乐聆音突然非常非常怀念这种味道,也非常非常想念那个人..........虽说与她相识相处的时日不长,然而…… 晟翎,你现在哪里??你到底在哪里?? 乐聆音轻轻吸了一大口,唇角微扬,缓缓言道:“泾州流水阁大弟子乐聆音,特来道别,车内几位姑娘望自珍重。” 话音刚落,但听车内传来一位女子的柔媚嗓音:“乐女侠客气,小妹本该亲自相送才是,然而我师妹方才被风吹得头疼,故此不便启门相送,多有得罪,还望乐女侠大度容人,体恤包涵。” 在乐聆音一旁的九姑娘听着直接皱上了眉头……车中的两个女子自商家堡出来便进了马车,这十里路上何时见她俩出来透过气儿?又怎会被风吹得头疼了??流水阁大弟子何许人也?她们居然敢如此怠慢聆音姐姐! 乐聆音倒是不以为意,微微一笑,说:“出门在外最最要紧的是身子康健,几位姑娘好好歇息,我等这就告辞了。”言罢扬鞭起尘。 陈琼玖愤愤扫了两眼精致华车,即带上四个陈家护卫跟着乐聆音绝尘而去。 眺望乐、陈等几人纵马远行,欧阳苦笑着摇了摇头,转头对着车厢问道:“头还疼么?” “这么废话作甚?还不快去净泉寺?”那柔媚嗓音显得有些焦急。 欧阳好脾气地笑着说:“好~~~这就走了……驾!” 几个绿衣小厮赶紧跟上前去开路,车夫也随着马队加速赶车,掀起了一路尘土,不一会儿那十里亭便成了一个远处的小黑点。将近晌午时分终于瞧见了一座高塔立于河对岸,还能隐隐听闻悠扬诵经声自寺内传来,越是离得近了那净泉寺的庙门及墙内殿宇飞檐的轮廓也越发清晰,笔直行过了横跨于放生河的众生桥,两个小厮下马飞奔至知客僧面前做了通报,没一会儿便庙门大开,一位披着鲜红袈裟的白眉僧人领着七八个小沙弥迎了出来。 “这明面上瞧着那伙人还真像是去净泉寺参佛的……”隐匿在佛寺附近那片竹林中的一名女子手执柳叶双刀,对着身旁另一位持剑女子低声言道,“不如……我俩潜入寺内一探?” 那名持剑女子刚要开口说话,却突然睁大了美眸紧咬着唇角,她远远见着一人从马车内出来,虽说那人被指宽丝巾蒙住了双眼,但举手投足之间丝毫不见狼狈踉跄,无需旁人扶持而身形稳健一步步踩着木梯子下车且稳当着地……那一步步似乎踩在了这女子的心间,她的心跳随着那人的步伐节奏是一阵快似一阵!一股巨大的欣喜涌向心头,若不是紧咬着唇角的那丝刺痛令得自己尚存一丝理智,恐怕那女子是要飞上前去将那人带走了! “聆音姐姐?聆音姐姐这是怎么了?!”陈琼玖发觉乐聆音红着眼圈目不斜视盯着前方,乐聆音即使一言不发但瞧着很是激动,陈琼玖赶紧扶着乐聆音的手臂轻微地来回摇晃着,压着嗓子问道,“聆音姐姐可是身子不适?” 回过神来的乐聆音赶紧拉住陈琼玖对她打了个手势,陈琼玖立时噤声,她见乐聆音复又往那净泉寺望去,于是也循着乐聆音的目光瞧了过去,即见得‘杨公子’那队人马随着白眉僧人拾阶而上入了寺门,惟有一人用丝巾蒙着双目却在临入寺前侧过脸来对着竹林‘看’了一眼,随即唇角微扬顽皮一笑,回头去跟着那‘三师妹’跨入了门槛……陈琼玖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还没进午膳而饿花了眼睛............. 第七十八章 洛州盛产枫露茶,若是用净泉寺里头的那一眼净泉之水来烹煮,那更是锦上添花。用过了晚饭的云小七此时正独自坐于房中,细细品着用净泉之水泡制的枫露茶,果然要比在商家堡尝过的还要回味无穷。 为了避人耳目,云小七在下车入寺之前还是蒙上了双眼,虽说净泉寺住持与欧阳颇有交情,但慕容觉着还是万事小心为上。不过云小七也习惯了如此,她还顺便仔细练就了一番耳力辨音以及内息探悉,这十几日下来倒真的有些进益了……就如此刻,她断断续续地觉察出来一点难以发现的动静。 那轻不可闻的微末呼吸自屋顶东南角传来,引得云小七略微扬唇无声一笑。 ‘瞎子’的房间是用不着灯火的,可云小七却随手拿起桌上的火刀和硝石为自己的房内点了一盏明灯,将纱笼稳妥罩上之后,那一团橘黄色瞬间温暖了漆黑,也将云小七的面容身影映衬得清晰可见。 听得屋顶上的呼吸现出一丝微不可及的停顿,云小七有些好奇又有些好笑,她扶着桌角站起身,数着步子踱至门槛伸手将门闩拉开,然后又回到方才的座位上……先是取了一盏空杯在烫水里头速速涮了两回,接着一手托盏一手执壶缓缓倒了半杯温热的枫露茶,最终轻轻地放在了她对面的那个空位之处。 茶香四溢,无人欣赏;热茶渐温,无人品茗。 随着那屋顶上的呼吸声,云小七待了片刻便将那盏凉茶倒入杂物罐,又照着方才的顺序倒了一盏放于对面的空位,几丝水汽濛白升腾又快速消弭。 第二杯枫露茶又很快转凉,云小七耐着性子将第三杯沏上,安安静静地坐着、等着。 估算着那第三杯枫露茶也要那样白白被浪费了,云小七脸色不虞,正要打算挥灭灯笼窜到屋顶上去将那人揪下来,谁知那道呼吸悄然消失,而房门口传来了三下轻叩,还未待云小七应声,那房门就被轻巧推开,一阵初次相见又似曾相识的淡香随着透入门缝的夜风飘至云小七的周围......身侧......鼻尖...... 云小七觉得异常困惑,脑中好像缺漏了什么,对着那淡香的答案仿佛呼之欲出又似乎百思不得其解。 但她心里清楚的是,对着那女子的到来,毫无一丝戒备,有的只是好奇。 云小七仍旧安静地坐在那里,心中思虑的同时,耳畔听得那女子踏进门槛之际迅速合上房门,却又摒心静气地停步在原地站了片刻。云小七随即站起对着那女子拱手施了一礼,又对着那盏枫露茶做了个相请的手势。 那女子果然轻盈地一步一步走来,云小七数着步子打算等那女子来至桌前便一同入座。谁知那女子却绕过圆桌,径直走到了云小七的跟前,而且,二人之间相距甚近,若是两人各自再往前走一小步,那么云小七与那女子不是撞了个满怀便是抱了个满怀。 云小七略微尴尬地后退一步,刚想开口,却听闻那女子幽幽开口道: “我终于寻着你了,晟翎。” “ ??!!!! ”云小七猛地一愣,微扬的修眉显出她心中的错愕。 “晟翎,为何白日里躲在马车中不与我相见?” “.........................”云小七紧抿着双唇,不知该说什么。 “晟翎怎么了?是否伤口疼了?还有.........你的眼睛为何会这样??”疑问夹杂着几分焦急几分痛心,她不由得抬手要去抚上那人的眼眸。 云小七听得那女子之言心中正自思索,忽然感觉那女子将要触到自己的蒙目丝带,惊得她迅速侧身让开之余还脚步一错绕到了圆桌的另一边,哑着嗓子吐出三个字: “你是谁?” “晟翎..........我.....我是聆音啊!你看.........你听不出我的声音么?”乐聆音隔着圆桌端详那人的容貌身段,这分明就是自己找了一路的敖晟翎无疑! 可她为何这般问我?方才为何避开我?之前明明近在咫尺却不与我相见……又是为何?!心知这人有时候是孩童脾性会与人玩笑,可听她的语气分明不像是在明知故问...............她究竟是怎么了?? 心中抱着些许期颐,乐聆音微颤嗓子笑着哄道:“晟翎,我们不闹了好不好?将那蒙目丝带摘了........看看我.......好不好?” 听着那女子话中带着软软的央求,又口口声声唤着自己的本名,敖晟翎犹豫了片刻,随即默不作声地将慕容为她蒙上的丝白长巾解了下来。 那对蓝瞳仍是那么清澈深邃,不参杂一丝一毫的瑕疵,就算这世上最最珍贵的蓝宝石也要相映失色,叫人仅仅看一眼就舍不得移开目光……对视着那双蓝瞳,乐聆音的心间一下子涌起了欣慰、欢喜、酸涩、愧疚、委屈........她的指尖不自觉地抚上敖晟翎的眉眼,自那蓝瞳倒影中,她看到自己两行清泪无声流淌,可她的唇角分明是噙着笑。 这是距溱州陈家寿宴那日之后,乐聆音再次落泪。 那日落泪,是满心的疼惜;此刻落泪,是满心的喜悦。 我总算找到你了,是真的你。 你的眼睛没事。 你全须全影地站在我面前。 对着无声流泪的乐聆音,敖晟翎有些傻眼,她默默后退半步,自衣襟中抽出帕子递了过去。 乐聆音接过帕子低头拭泪的同时,敖晟翎又沏了两盏茶。 “聆音姑娘.....请看座.......用茶。” 稍稳心绪的乐聆音从善如流,对着敖晟翎入座,捧起茶盏轻嘬了三口,待她彻底稳定心神抬起头来,对上的仍是一双困惑的蓝瞳。 “晟翎............” 眼前女子的天人之姿令人见之忘俗,敖晟翎惊叹之余却只是无奈一笑,开口说道:“我本以为你是来追问商家堡一事的,不曾想你会报出我的本名。” “..................”乐聆音认真盯着敖晟翎,想从她那隽秀眉宇间寻出些许唬人的破绽,可惜未能如愿,方才的喜悦正一丝丝减弱,取而代之的却是指尖的冰冷。 “既然能唤出我的本名,那想必聆音姑娘是与真正我相识的,那甚是好极!只因我醒来之后不记得许多事体,也听闻有人提及我曾经与流水阁弟子相处过,聆音姑娘身为流水阁大弟子,不知是否晓得……………………” 敖晟翎对着乐聆音娓娓道来,她能瞧见乐聆音那端雅的精致面容,却不能透过桌子发现乐聆音的五指紧扣裙摆。 听着敖晟翎与自己述说的口吻犹如初次会面那般,乐聆音心间一片杂乱,眼中盯着敖晟翎翕动的双唇,脑中却一直反复盘旋着一句话……她不记得我了......她不记得我了......... 怎么办? 乐聆音美眸半敛,长翘睫毛将她眼中的情感遮掩得虚虚实实,她默不作声将随身携带的一柄细长物事横摆在桌面正中央,又一层一层揭开包裹在外的细纱布,刚露出了物事的一端,便引得敖晟翎止住了话语安静了下来……熟悉的流水刻纹,剑柄末端是麒麟祥瑞图腾,一眼就认出那是她出山时家人赠予的护身利器。 “这是你的剑。” “这是我的剑。” “现在,还给你。” “......谢谢姑娘。” 敖晟翎接过自己的软剑,仔仔细细地观赏着流水般的剑刃,精光四射锋芒锐气的一柄举世利器在她的手中散发着夺目色彩,也将敖晟翎的面容五官照耀得英气逼人,那对蓝瞳更是显得高贵神秘更是摄人心魂于无形. 透过剑刃的倒映,敖晟翎看见自己翘着唇角无声微笑着,正是沧海遗珠又失而复得的开心笑颜,她抬起含笑蓝瞳对着乐聆音再次郑重致谢:“如此光可鉴人,想必是因着聆音姑娘平日里帮忙养护的成果,在下实在感激,多谢!” 乐聆音仍是低敛着双眸不看敖晟翎,只是轻声问道:“谢?你打算如何谢我?” “嗯……”敖晟翎歪着脑袋看着乐聆音,笑嘻嘻地说道:“我这个人没啥大本事,就是会一点儿打架功夫,若是以后有人欺负你,你告诉我,谁欺负你,我就去欺负谁。” “................若是你打不过的人物呢?” “打不过我可以捣乱啊~~~比如请那人喝碗蟹肉粥,然后顺手再送个红柿……” 乐聆音不禁莞尔,抬起美眸似笑非笑地看着一肚子坏水的敖晟翎:“若是你欺负我了呢?” “啊??”方才还满脸恶作剧的表情,此刻又恢复到了困惑诧异,敖晟翎挠了挠后脑勺,小心翼翼地试探问道,“我……我怎么欺负你了?” 这个聆音姑娘既然晓得我本名,应该也清楚我不是男子的吧?我欺负她……可别造成什么误会啊! “你是如何欺负我的?在往后的日子里详说也不迟……”乐聆音边说边起身,对着敖晟翎示意道,“此刻你该去收拾收拾行李,跟我走了。” 敖晟翎随着乐聆音一同站起,听闻要自己跟她走,连忙摇头拒绝:“我不能跟你走,一会儿我还得吃药呢……” 一提及‘吃药’二字,乐聆音秀眉微蹙,对敖晟翎低声却急切言道:“那你更是要与我同去炎阳山庄!幽寒鬼手之寒毒极其阴损,不能再拖延了!”见着敖晟翎耷拉着耳朵似乎不大乐意,想着或许是‘不认得’自己的缘故,于是乐聆音叹了口气,本就温软的语调更是柔了三分,对视敖晟翎的蓝瞳,轻轻哄道,“为了寻你,我仗着流水阁大弟子的名号广散信帖,顺风堂凤舞分舵的几位朋友你也见到过了,如今又有你的软剑为证,晟翎难道不信我乐聆音么?” “没有不信。” “那又为何不与我走了?” “.................” “聆音知晓‘杨公子’那几位友人也是会送你去疗伤的,可晟翎你要明白,那几位可不是简单的人物。” 原先迷茫的眼光瞬间凝神盯着乐聆音,不温不火地说道:“名门正派的弟子,果真清高。” 对着那句嘲讽,乐聆音不但没生气,反而微微一笑……无论失忆与否,这人的性子始终是洒脱不羁的,一点儿都没变。 “想必晟翎也清楚,无论是何门何派,能在江湖上立足的必定不会简单,那几位友人将晟翎保全至今,实属不易!聆音也是感激之至。可如今轮回堂乃至整条黑道都对晟翎虎视眈眈,我流水阁义不容辞必定护你,但那几位友人又何须以身试险?我们已然欠人恩情,断不可再牵连他人。” 我们…………他人………… 敖晟翎自己知道是该跟着乐聆音走的,就如前段日子应该坐上顺风堂的大船去与流水阁弟子会面那般……可那时候她不想走,不想离开。此刻乐聆音亲自赶来,即使敖晟翎心里还是不肯,可一念及眼前的形势……万万不能连累琬儿! 咬着牙龈梗着脖子枯坐了一会儿,敖晟翎沉着脸说道:“聆音姑娘稍候,容我换身衣衫。”言罢给乐聆音倒了杯枫露茶,随后转入屏风后头一阵窸窣。 闻得敖晟翎愿意跟着自己走,乐聆音大大松了口气,她晓得敖晟翎的脾性,若是令她做不情愿的事,不知要伤透多少脑筋呢……虽说敖晟翎不记得不认得了,可只要她在自己身边,武林各地、帝都御内均不乏高明医者,总归有法子治愈的。 三盏茶之后,敖晟翎换了套简洁干练的衣衫,衬得她整个人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猎豹,但见她手中取了一大一小两个包裹,对乐聆音说:“待我去道别,我就与你走了。” 乐聆音有些惊讶:“晟翎……” 敖晟翎也不待乐聆音想要与她说什么,自顾自走往房门,却在门槛处停步,低下了头……乐聆音过了片刻才隐约探得屋外正有人悄然走近。 第七十九章 一个,两个,三个……六个,八个,十个…………脚步声有轻有重,在这间夜深人静的千年古刹中显得很是突兀,十多人或快或慢自不同方位蹑手蹑脚地朝着敖晟翎居宿的禅房靠近,不多时,又有一人稳稳地踩在了屋顶瓦片之上。 敖晟翎回头看向乐聆音,修眉一扬。 乐聆音几步走近敖晟翎,摇了摇首。 既然不是流水阁弟子带来的,那外面一群人是什么来路?……敖晟翎略微思虑,忽然对着乐聆音无声一笑同时抬起左手对着灯火一指,一线疾风刺过,房内瞬间漆黑! 乐聆音游历江湖也算有些年数了,自灯火熄灭起始便挟着敖晟翎的右臂,二人一同悄无声息地避到了房梁之上。 也是打从敖晟翎灭灯那时起,屋外围着的那十几人俱不约而同地停下了动作。 敖晟翎以为那十几人是因着房内暗黑故而不敢轻举妄动,谁想到她又听闻一个轻快又急促的脚步声自西南角愈来愈近,不一会儿的功夫便来到房前推门而入,皎洁的月光将那人细瘦的身段投射在槛内地砖面上,形成了一条长长的黑影。 “七?” “.............................”敖晟翎低头俯视,看着慕容立于屋内四处张望找寻,银白月色将慕容的纤细背影衬出了令人怜惜的伶仃萧索。 “七??云小七?!” 将手中的大包裹放置乐聆音手上,敖晟翎捏着个小包裹轻身跃下,安静站在慕容面前,看着慕容的清秀面容,将手中的小包裹递了过去,低言: “我要走了,这个赠你,你.....你定要好生保护自己。” 见着敖晟翎跟个游魂似的突然出现在自己跟前,慕容鬼使神差般抬头望了眼屋梁,无灯无火,头顶上方伸手不见五指。 看着慕容不接,敖晟翎索性执起慕容的左手,将那轻如鸿毛的小包裹拍在她的左掌心,又曲起她的五指使得那小包裹被“抓”在了慕容手中,刚要开口再说些什么,却被慕容清冷着嗓子抢先问道: “怎地把蒙目丝巾给解了?” “嗯……想着此刻三更半夜的不会有旁人来见我,那便让眼睛松缓松缓。” “.............方才你对我说……你要走了?” “.............是。” “此刻便走?” “....是。” “……你一人独自走么?” “...........不是。” “...........................”慕容对着敖晟翎那双蓝瞳,平日里的神采奕奕此刻却是黯然若失,即使如此,敖晟翎也没打算开口与她解释。 慕容掌舵暗自咬了咬牙,将手中那无甚分量的小包裹随意塞入前襟内,半垂着眼眸轻淡言道:“既然你打定主意了,那便走吧……现在就走,走得越快越好!” “琬儿?!我并非………” 敖晟翎似乎急得有些说不出话,一紧张便直接上前握住了慕容的手腕。 慕容当即使出反擒拿手,一个招式便反攀敖晟翎的手臂,用力抓在手中将敖晟翎往禅房门槛处引去,口中寡淡言道:“既然说要走,还如此磨蹭作甚?快些去了。” 被慕容这么用力一拉扯,敖晟翎头几步走得有些踉跄差些撞在慕容身上,其他倒还好,就是如此一凑近,一缕缕熟悉的幽香闻得敖晟翎心思涌动,抬眼刚好瞧见那玉白秀颈……敖晟翎不管不顾自身后将慕容一把搂住,鼻尖埋入她的后颈窝,闷声道: “琬儿保重,我..........再会!” 慕容被敖晟翎从后拥着便停下了拉扯,红着耳垂听她说了句话之后还未来得及回神,敖晟翎已然松开手臂后退了一大步,侧身跨出了门槛。 今夜的月色很好,将屋外的每一处都照得黑白分明,更将一些人的头顶心映地光亮,但见一人秃顶白眉,僧服袈裟,一步一个脚印从不远处缓缓踱来,瞧着只是普通磨蹭的四方步,却转眼即到了敖晟翎三丈处。 那白眉僧人敛着双目,似入定般对她合了一礼:“阿弥陀佛…………如此夜深露重,施主这是要往何处去?” 敖晟翎看了眼白眉僧人鼓风般的宽袖,双手合十还礼道:“自何处来,往何处去。” “阿弥陀佛!施主此言颇有慧根,难道我这座千年古刹还留不住施主?” “我一介七情六欲之俗人,如何守得住那清规戒律?净泉寺千年名寺宝相庄严,还是莫要被我扰了清净的好。” “哈哈哈!”那白眉僧人仰天大笑三声,用力睁开双目狠狠盯着敖晟翎的蓝瞳,阴沉言道,“云少侠武功盖世,一剑封喉之技如雷贯耳,今夜老衲就来痛快领教一番!” 话音刚落,那白眉僧人便挥舞着蒲扇般的大手掌猛地拍了过来,飞沙走石的掌风间还夹杂着一股铁锈味儿,衬得那白眉僧人的一双硬掌犹如铜锤。 敖晟翎见那白眉僧人莫名地夜半现身便有了防备,故而那对铁掌霸道无比可对着耍起行云步东躲西藏的敖晟翎却招招差了那么三四寸……白眉僧人见此,更是将那对铁掌扫得愈演愈烈,口中暴吼道:“黄口小儿就知道一味躲闪!看我一掌将你的心脉震得粉碎!纳命来!!” 白眉僧人那对铁掌当空劈下又被敖晟翎滑不留手地躲开了去,可周遭的那两块经碑却被白眉僧人一掌一个拦腰拍断!敖晟翎被激得刚要出剑,却听闻一名男子急声喝问: “殷隼!你这是做什么?!” 白眉僧人听得那声喝问即刻停掌,阴着脸冷哼一声随即打了个手势,却见十几个持刀武僧由暗转明将敖晟翎团团围拢。 “欧阳,我敬你是轮回堂响当当的一号人物!虽说这人是你带来的,可别阻我为堂主分忧!”白眉僧人觑了一眼满脸深沉的欧阳,冷笑道,“前几日刚得了堂主的亲笔印信,如今我已不叫殷隼,你们当可唤我……申屠!” “你?申屠?”与欧阳一同赶来的纳兰眼带讥笑打量了番殷隼,轻蔑言道,“就凭你那几分蛮力,堂主便将那‘申屠’名号赏你了?啧啧……真是一蟹不如一蟹~~~” “殷隼,这几年你入驻净泉寺抄经念佛,本以为你伤愈之后早已不问堂中之事,谁曾想……”欧阳叹了口气,自嘲,“到底是我看走了眼。” 殷隼得意一哂:“如此一件大功,既然送上门来,若是错过那岂非痴儿所为?废话莫讲,不出三日堂主便到得净泉寺,如今便让我得了这个头彩以正‘申屠’之名号!你们几人莫要与我争功!”随即又对着那十几个持刀武僧大喝,“都给我上!无论死活!” 那十几个武僧得了号令,同时举刀对着敖晟翎猛力砍去,到了此时此刻若是再不出剑那便不是敖晟翎了!催动丹田蕴藏着的流水清气,一道白色闪电自敖晟翎手中凌然而生,几个起落便刺穿了两个武僧的手腕,那极快的身法极快的剑术令人眼花缭乱,看得殷隼心中大吃一惊,他早已得知这蓝瞳少年云小七的剑术是个中翘楚,可万万没想到居然如此之快!如此之精准!! 眼看着那十几个武僧接连败下阵来,殷隼脸色相当难看,他对着屋顶上晾阵的一个俗家子弟大声问道:“黑蛟!你还愣在那里作甚?!” 那被唤为黑蛟的俗家弟子对着殷隼点了点头,随后一脚将屋顶踩了个大洞便跳了下去,而那几个守着门窗的五六名武僧也跟着闯入屋内,不多时便传来了赤手空拳的打斗声…… 乐聆音仍在屋内! 乐聆音手上没有剑! 虽说敖晟翎与乐聆音今夜‘初次相见’,但心中一念及乐聆音身处险境便懒得再与那剩下的三四个持刀武僧缠斗,连耍了五六招将那几个武僧逼退三丈开外即转身掠往禅房,方靠近门槛却见慕容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对着自己亮出了蛾眉双刺。 敖晟翎心中一紧,对着慕容轻轻摇头。 谁知慕容对着敖晟翎的左臂迅速刺去,逼得敖晟翎侧身急转却又不忍与慕容械斗,只得虚晃一剑之际快速挪进了禅房。 蓝瞳微眯,迅猛刺出四剑,四声惨呼同时响起,又听得身后一股劲风立时回旋挑刺,眼看着剑尖即将没入那俗家弟子的咽喉,忽然背脊一阵寒凉,心口霎时冻住了那般,内息一窒,剑势一顿,本将封喉的那一剑斜斜刺穿了那俗家弟子的琵琶骨。 俗家弟子黑蛟痛呼之际,敖晟翎暗暗咬紧牙关忍受着五脏六腑的寒毒煎熬,她觉得自己鼻尖呼出的水汽都能瞬结成冰,迅速将流水清气运行一个小周天,那熟悉又陌生的淡香自左后方传来,一片混沌之下敖晟翎用最快的剑招将余下的几个浑浊气体处理了,带着乐聆音提气跃出屋顶大洞站在了瓦片上。 “你没事吧??”就着皎白月光打量着乐聆音的脸色,见她对着自己扬唇一笑摇了摇头,敖晟翎才不由地松了口气,可心间那一块冻得生疼,而眼皮子却渐渐地开始松弛下来……敖晟翎暗咬两下舌尖,痛得眉飞色舞才有了些精神,抖着舌头对乐聆音说,“那几个秃驴我来应付,你快走!” 谁知乐聆音一把抓住了敖晟翎的腰带,看着她定定言道:“我俩一起走,不可再分开了!” 看着乐聆音眼中的执拗,敖晟翎有些讶异,却听得殷隼跃上屋顶嘲讽笑道:“早就听闻云小七与流水阁相交甚笃,此刻看来,莫不是‘武剑如剑舞’慧眼识玉郎?哈哈!好一个郎情妾意……今夜你俩相伴赴黄泉吧!” “叫你造谣!”敖晟翎闻得那秃驴在大庭广众之下胡言乱语,冷着一张脸举剑便刺。 疾速剑锋夹杂着心中一顿恼怒,才过了三十多招就逼得殷隼手忙脚乱地自保,殷隼大骇之际脱口呼道:“求慕容掌舵助我!” 慕容不知何时也已来至屋顶,但见她听得殷隼求助之后脚步一错,举起蛾眉双刺对着敖晟翎的右肋扎去! 敖晟翎心中又气又悲,满腔怒火都撒在了殷隼那秃驴的光脑袋上,不屑自保剑剑攻招,先是刺穿了殷隼的右掌,再是给殷隼的大腿上划开了一道长长的森然见骨的血口子……方收剑回神,却觉得后背左肩一阵刺痛.......... 那刺伤敖晟翎后肩之人有些意料之外的停顿,再当她拔回峨眉刺见着一股子鲜血迸射而出,她的心底立刻慌了神思…… 怎么会……?.......她不是有宝甲护身么?! 掌间用力紧握剑柄,心间越来越寒冷,也不知是因为回身见着刺伤自己的是慕容,还是因为后肩那深深的洞口源源不断失血的缘故,她端详着慕容的清秀面容,渐渐地扬起了唇角,一手持剑一手拉过迎头赶来的乐聆音,头也不回地踏风而去。 第八十章 敖晟翎的轻功很好。 即使敖晟翎体内寒毒发作,后肩血流如注,可她还是能够拽着乐聆音在竹林中迅疾如风。 默默地咬牙切齿地迅疾如风……敖晟翎自己也不知道她还能撑多久,但她晓得此刻绝对不能停下脚步,未能将乐聆音带至平安地域那便不容一丝松懈! 乐聆音的右手腕被敖晟翎的左手掌紧紧箍住,箍得她那手腕上的白嫩细皮泛起了一层红晕。这个流水阁大弟子暗暗忍去自手腕上传来的些许疼痛,只是不辨方向且心甘情愿地跟着敖晟翎快速疾驰。若不是轻功上随着敖晟翎有些许的慢半拍,当真会叫旁人看了以为这对青年男女在月下竹林中私奔。 正当乐聆音竭力运转内息将自身修炼的轻功发挥得再快些,可前头的敖晟翎却毫无预计地突然止步,随即一声低哼,对着左前方提剑刺去! 一声低哼,是因为跟在身后的乐聆音没能及时刹车,失措之际一个低首一头撞到了敖晟翎的挂彩左肩。 提剑刺去,是因为敖晟翎伤口被撞痛得头皮发麻之时,蓝瞳微眯看清了左前方埋伏之人,以为又是个净泉寺的俗家弟子便要去教训一番。 乐聆音的额头磕着了敖晟翎的后肩,闻到一股很浓的血腥气,方才相撞的那一瞬间似乎沾上了一块刚从水盆里捞上来的湿哒哒的热毛巾,引得她鼻尖一酸…………方才被敖晟翎带上就走,都还没来得及为她包扎伤口,一路上那人拉着自己手腕的掌间一片冰凉,定是失血极多而伤口也是痛得厉害! 按捺着心疼,乐聆音刚要取出自己的帕子,谁想那敖晟翎又拽着自己一跃而起对着左前方一剑刺下! “噹!”……两类精良兵刃巨力相碰,一对柳叶双刀将挺得笔直的软剑正面挡下,擦出了转瞬而逝的绚丽火花。 敖晟翎一招被挡也不吃惊,只是对着那挡下一剑之后急退三丈的埋伏者,从容淡然地刺去了第二剑。 那个手持柳叶双刀之人还未立稳脚跟,便瞧见前方一道细窄闪电朝自己劈来!即使她往年积累的实战经验丰富,可对着这一剑,无论从哪一招算计,她都没足够把握能够全身而退……方才第一剑已然将她握刀的双手震得五指酸麻,现时哪还有闲工夫去接下这第二剑?? “停手!” 趁着方才刀剑相接而擦出的火花,乐聆音看清了对方手上的兵刃,她急急开口之际又紧紧扯住了敖晟翎的袖子管儿。 听得乐聆音语气慌张,敖晟翎即刻翻转手腕使得如水剑锋偏走七寸。旁侧五六根青竹似乎被轻风拂过却又纹丝不动,一个呼吸之后,这五六根青竹默不作声地同时中断、倒地,那切口整齐得异常光滑。 手持柳叶双刀之人被五六根诡异的青竹惊愣了片刻,随即猜到了什么似地欣喜呼道:“聆音姐姐!”……她本想边叫边跑去找乐聆音,可看着挡在乐聆音身前的那个挺拔身影以及那柄窄剑在月下闪着流水光泽,便心有余悸般地踟蹰不前。 乐聆音见得敖晟翎撤剑及时,心中松了口气之余不禁暗赞了她的剑术,踱至敖晟翎身前,左手轻轻搭着她的右肩,柔声低言:“晟翎莫恼,那位是与我们相识的,并非歹人。” 凑得更近了,方才闻得那被浓重血腥气遮去了大半的丝丝清爽气息,耳边听得敖晟翎急促又压抑的呼吸声,不知为何乐聆音的脸颊微热,有些慌了神般侧脸对着陈琼玖问道:“九姑娘可有带着止血散?” “止血散??”陈琼玖以为乐聆音受伤,立刻取出一个小瓷瓶递上前去,“玉凝露,也可止血生肌。”又上下打量着乐聆音,口中焦急问道,“姐姐伤哪儿了?阿九即刻为你上药包扎!” 竹林间一根蜡烛都没有如何叫陈琼玖看得清?只是空气中浓厚的血腥气令她知晓受伤之人失血颇多! 乐聆音一手接过那个小瓷瓶,另一手要取出腰侧的帕子,谁知右手无法动弹,低头一瞧不禁哑然……原来敖晟翎仍旧牢牢抓着乐聆音的手腕不肯放开................ 原本淡下去的红晕再次爬上了乐聆音的耳垂,她美眸半敛轻拍了两下敖晟翎的手臂,低声道:“不会有事的,你先歇息会儿,我好帮你止血疗伤。” 敖晟翎却垂着脑袋一声不吭地站在那里,一手拉着乐聆音五指冰冷,一手持剑拄地立得笔直,非常安静。 安静得似乎不寻常。 乐聆音没由来地有些害怕,害怕敖晟翎就这么永永远远站在那里却不会再看她一眼,莫名地心慌意乱中伸手抚向敖晟翎隐藏在阴影下的眉眼,却忽然感觉自己的右手腕一下子解脱了圈箍,又眼看着敖晟翎毫无知觉地仰天倒地。 那柄软剑孤零零地斜插在泥土中,离了敖晟翎的掌握似乎被抽去了所有的剑气。 “晟翎?!” “这……聆音姐姐,此人究竟是谁?” “容后再议!先为她止血疗伤!” “行!聆音姐姐扶着他,我给他上玉凝露。” “不...你扶着她,我来……九姑娘千万别乱动!” “........好……” 乐聆音将玉凝露散了许多在帕子上,寻着血洞的位置牢牢地贴了上去按住。 涌出的鲜血立刻渗透了帕子,又随即染红了乐聆音的手掌心。 整个掌间都是敖晟翎的热血,乐聆音觉得甚是烫手,腕间至小臂不由自主地发起抖来,嘴角还尝到了一股咸涩的味道……乐聆音赶紧用另一只手抹去那道泪痕,又立刻对着血洞撒了许多玉凝露....... 也不知过了多久,竹林间的夜风将那一方蘸满了血液的帕子吹成了僵硬的‘血块’,同时也紧密地粘贴封死了血洞,倒是阻了那源源不断的血流。 乐聆音这才肯放松了些许神思,拉过敖晟翎的右臂令她整个人伏在自己身后,运起内息将敖晟翎缓缓背起,对着陈琼玖说:“此地不宜久留。” 看着一向鲜少与人如此接近的流水阁大弟子,居然将一个男子背负在身,九姑娘有些惊讶,听得乐聆音开口说话了才急忙回神:“聆音姐姐在前,阿九断后。” “阿九也要小心些。”乐聆音对着陈琼玖点了点头,言罢即摒心静气又小心翼翼背着敖晟翎朝西而去。 月夜下的净泉寺,仍是一座宁静致远的千年古刹。 将近丑时三刻,正是常人沉睡入梦的时候,可有一人却不愿躺在温暖的被窝里,而是抱膝独坐在一房漏了个大窟窿的屋顶瓦片上,仍由寒凉的夜风吹得四肢冰冷。 然而无论夜风如何寒冷,却始终无法将那人心间的纷乱恢复清冷。手中的蛾眉双刺还是被紧紧抓在掌间,自从将蛾眉刺扎入又抽回的一瞬间,看着热乎乎的鲜血洒了一地,脑中霎时空白一片。双手不由自主地使劲握住蛾眉双刺,仿佛要将这对跟了自己多年的贴身兵刃默默拗断。 看着月色下毫无生气的斑驳血迹,听得有人跃至屋顶又一步一步走至身侧,瞧了自己两眼便理了下裙摆,抱膝坐于右侧,对着前方暗夜轻声开口: “云小七不会怪你的。” “...............................” “知道你更担心的是云小七此刻寒毒是否发作,我已然在那房中看了一圈,除了一些个玩物小玩意儿,许是都让他带走了,只要他还记得服用‘风精雪魄胶’便不会有大碍。” “...............................” “至于方才……行走江湖的刀剑无眼那是常事…………” “是我刺伤了她。” 看着慕容在月下面无表情的侧脸,唯有方才那简单的六个字令得与她相交多年的纳兰,听出难以察觉的悲痛懊恼。 纳兰暗叹口气:“我在一边看着都知道,云小七是故意受你那一招的……他又不是聋子,那殷隼说出来的话必然也叫他听了进去,净泉寺这一闹腾自然要旁人‘看清’你俩结怨,否则堂主那儿便不好交待.........” “谁叫她多管闲事?!” “他喜欢你,怎会是闲事??” “她...................” “那流水阁大弟子半夜三更找到云小七,定是不会与我等再走下去的了,既然横竖都是分离,总不能给你留下个烂摊子吧?瞧着云小七平时还有些傻愣愣的,要紧时刻还真是挺靠谱……”纳兰轻拍了下慕容的肩膀,诚恳劝道,“过会儿就要天亮了,回房歇息会儿吧?” 慕容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站起身,因着在寒风中枯坐许久,双腿早已冻得麻木,膝盖没了知觉,她只是随意揉了几处穴位便轻身跃下,忽觉那两块拦腰拍断的经碑处立着一人,定睛一看,却是欧阳。 也不知欧阳在那里站了多久?见得慕容朝着自己看来,并不前往,只是对着慕容无声点了点头,转身离去,看着他的宽厚背影,散出了几丝寂寥疲惫。 慕容与纳兰一道回了女香客下榻的庭院,各自进屋之后她也不点灯,只是站在窗前对着月色将那个小包裹解开,其中那物什在月光下蕴藏着柔光……慕容轻咬着唇角,用二指轻轻将这物什夹起抖开,那股熟悉的清爽气息瞬时充斥鼻间,惹得慕容心中一酸,暗骂了一声: “混蛋!” 第八十一章 乐聆音背着敖晟翎一刻未歇,终于在天色泛白之际到了木樨镇。 老迈的清道夫刚开始准备洒扫大街,就见两个年轻貌美的姑娘自镇口一前一后急急而来,全然不像平日里镇上几个闺秀那般踱着小碎步……正当那小老头儿暗自摇头之时,奔走在前头的那位姑娘刚巧在他眼前经过,哪怕这短短的一瞥眼,都令那小老头儿惊觉天女下凡,更是瞧见那‘天女’肩上还背负着一个男子而怔得目瞪口呆,目光尾随着‘天女’沿着大街一路向前,耳边却听得有个女子嗓音冷静又快速地说着:“莫乱望,收银子,清长街!” 被那句娇丽又不失威严之言唤回了神,这小老头儿才发觉自己的脚边赫然有一块五六钱的碎银子,复又抬头才知道那后面的姑娘也跟着之前那个‘天女’风也似的过了大街,眨眼便不见了踪影。 木樨镇南有一处雅致宅院,门匾上写着‘苏府’二字。 据说是在两三年前,由一位溱州富商买下的,但左右邻居一直没见到主人家来过,只有一对姓方的老年夫妇住在苏府的门房里头,平时洒扫看顾。 今日方老头刚起身,苏府大门口便传来了一阵清脆简短的敲叩。若是按着往常,方老头大多数以为自己还未睡醒,然而.......想着昨日傍晚时分拿着信物登门的二男二女,方老头毫不犹豫走至正门处,清了清嗓子对着门缝谨慎地问道:“谁啊?” “你是谁?” 方老头眉头一动:“我姓方。” “不姓陈么?” 方老头点了点头:“我那口子姓陈。” “耳东陈?禾呈程?还是马到功‘成’?” 方老头笑着回答:“到了便‘陈’!”言毕即刻将苏府正门打开,看到两位年轻女子,见着其中一位美若天仙的姑娘居然还背着一个脸色惨白的昏迷青年,于是便作揖问道,“二位姑娘不知如何称呼?” 一圆谷纹玉璧在方老头的眼前一现,那方老头立刻弯腰神色恭敬地将二位年轻女子迎入苏府,口中不停低声说着:“老奴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待得方老头将正门闭上,就听那个手上捏着谷纹玉璧的俏丽姑娘快速吩咐:“将最好的外伤药统统送进来!”回头又对着那背负青年的美貌女子轻言,“聆音姐姐快随我来。” 那方老头的老伴儿方婆子刚做得了朝食出来喊方老头,却看见两个姑娘急匆匆地往后院行去,赶紧走至方老头身旁。那方老头正要找方婆子呢,于是即刻催促道: “主家的九小姐亲自到了!你快去好生准备伺候着!我去办九小姐吩咐的差事……发什么呆呀还不快些的??对了!去跟那四位说一声儿!” “哎!好!” 待得方老头将苏府里头储存着的所有外伤药速速送往后院主人屋中,那四个陈家随扈已然在厅中候命,见得方老头双手捧着托盘上的大大小小瓶瓶罐罐,其中一个女子接过托盘同时对着方老头说:“方叔有劳了,还请再去多烧些热水备着,另外麻烦方婶准备几个清淡爽口的小菜做朝食,再去做几个固元补血的药膳。” “哪里的话?但凭吩咐!老奴现在就去。”方老头慌忙作了一揖,颤颤巍巍地去了。 那女子带着托盘上的瓶瓶罐罐快速穿过外厅来至里间,在卧房门前小心禀道:“九小姐,药来了。” 房门立刻开启,陈琼玖接过托盘,对着那女随扈说道:“热水不够,再送进来。” “喏。” 陈琼玖关了房门,将托盘放置在榻前一张矮凳子上,看了一眼趴伏在锦被上毫无知觉的隽秀青年,对着乐聆音的侧脸轻声说道:“聆音姐姐,这些个托盘上头有‘六清正气丹’、‘天香花蜜膏’、‘九转续命丸’、‘东阳玉真散’、‘寒玉冰蟾露’、‘白云熊胆丸’、‘五龙丹’……” “外敷东阳玉真散,内服白云熊胆丸……”乐聆音手上拿着把剪子,正低头小心翼翼地要将敖晟翎背上的衣衫剪开,刚开了个小口子,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手中一顿,抬起头看着陈琼玖,歉然言道,“一夜奔波辛苦九姑娘了,这里有我便可,九姑娘去吃点儿好生歇息吧!” 这回真让陈琼玖有些不可思议了,按平常里头,男子褪衣疗伤作为姑娘家的早就迴避了,若是不易疗伤,外面就有两个忠厚稳妥的男随扈候命效劳,可现在这种情形……陈琼玖到底是个爽快人,按下心中许多疑问,对着乐聆音点了点头便走出了卧房,又对着候命的四个随扈嘱咐了一番便去伙房关照方老夫妇。 将敖晟翎左肩处衣料自领口斜着往左下角剪开一道口子,掀开料角映入眼帘的是白润肌肤上粘糊着大片血渍,浓厚的血腥气已然沉淀为奇怪的铁锈味……闯荡江湖多年的乐聆音并不是没见过这等场景,可这次瞧着却不禁暗暗死咬着唇角,看着那方早已与血洞粘合无缝的‘血块’,就连拿着拭血巾子的右手都不自然地轻轻颤抖。 深深吸了口气,乐聆音将‘血块’周围的血渍用蘸满了烈酒的巾子轻轻擦净,随后捏紧‘血块’用力往上掀起……敖晟翎的伤口立刻被牵扯得生疼,整个‘血块’被迅速揭去的同时,敖晟翎一声痛呼挣扎着就要伏床而起! 乐聆音连忙一掌按住敖晟翎的后项,柔声哄道:“晟翎乖......且再忍忍........”边说边将早已预备好的‘东阳玉真散’敷压在血洞口。 “你……你给我用的什么药?”原本昏迷不知的敖晟翎被伤口刺激得瞬间痛醒,“怎地这么……这般寒凉?”说归说,可她还是乖乖听话继续趴在锦被上一动不动,起初觉着左肩伤口痛得火辣辣,被那药一敷倒是减轻了许多痛楚。 “东阳玉真散。”乐聆音眼明手快地将敖晟翎的左肩包扎齐整了,再把她整个背上的衣料从中一剪为二,又开始用蘸满了烈酒的巾子将她背脊上的大片血渍反复擦拭。 敖晟翎虽说心中有些别扭,可自己负伤在肩又有寒毒隐隐作祟,只能把脸埋在臂弯间,硬着头皮默默装睡…… 无论多么顽固的血渍粘在肌肤之上,一旦遇着纯度极高的烈酒便即刻无影无踪。暗黑血渍被乐聆音层层拭净之后,敖晟翎那白里透红的肤色安静显现在她的眼下……犹如一块白皙通透的上古润玉,然而又并无女儿家的纤柔,常年规律的习武、周而复始的修炼使得背脊上没有一处多余的赘肉,那结实的肩膀、平稳的双肩、匀称的手臂......白润细腻又隐隐透着矫健的力感。 乐聆音的擦拭手势渐渐缓了下来.........整座帷帐之间静谧宁和,唯有那熟悉的清爽气息夹杂着酒精味悄然无声地充斥着她的鼻尖、又神不知鬼不觉地钻入她的肺腑。 就像一种蛊毒,激得她心间一阵错乱。 眼神浮动之际立刻深吸一大口气,乐聆音低头继续为敖晟翎擦拭血渍,也没心思去管自己那发烫的腮红……一不留神发觉敖晟翎的右肩有一处暗黑怎么也无法拭去,心中起了疑惑,待她将所有血渍擦净了便完全看清那一道自右肩斜横至左腰的细长黑色,犹如一条漆黑蝮蛇死死攀在了敖晟翎的后背。 这是..........?她心中惊诧之余,食指尖点触肌肤,沿着那道黑色自左下往右上…… 敖晟翎正一声不吭地闭目运转流水清气抵御寒毒,突然感觉背脊上轻柔缓慢的撩划,顿时呼吸一个急促,一张白脸霎时涨了个通红!她抬起脖子瞪大双眼扭头侧看着乐聆音,结结巴巴开口道:“干........干嘛??” 拜托!别在我背上乱画行不行啊乐女侠???我会急的!!! 看着敖晟翎那副如临大敌却又脸红脖子粗的模样,乐聆音忍俊不禁,对着敖晟翎扬起唇角,盯着她的蓝瞳,轻声问道:“怎么?你我都是女子.........有甚么可慌张的?” “你…………我…………” 你是女子,我喜欢女子。 这句话叫我怎么说?? 敖晟翎一脸懊恼地将整张脸埋入软枕,闷声道:“烦请聆音姑娘将那包裹给我。” 乐聆音无声一笑,为敖晟翎盖了层锦被,说道:“后头那段日子你需得这般趴着养伤,若是要什么尽管开口,我与你寻了拿来。” “那包裹里头有个青釉八棱瓶,里头是我的药。”依旧是闷闷的。 “药?哪种药?”乐聆音边说边打开敖晟翎的包裹,将那青釉八棱瓶取出,拿在手上端详着。 “风精雪魄胶。” “风精雪魄胶?顺风堂凤舞分舵赠的?” “对。” “嗯,此药与白云熊胆丸并不会相冲。”乐聆音拿着青釉八棱瓶回到榻前,看着敖晟翎仍旧一头埋在枕间,徒留一个黑呼呼的后脑勺还有那白嫩嫩的耳廓,她略微弯腰,食指轻弹她的耳垂,笑问,“刚受了伤,此刻还要闷坏自个儿么?快些服药。” 除了方才脸红脖子粗,现在耳垂也跟着凑热闹了。 第八十二章 净泉寺,大雄宝殿,仍是亘古不变的庄严辉煌。 一位美男子背负双手立在殿中,白衣胜雪不染一尘,仰头望着释迦摩尼的端庄面容,低沉着嗓子道了一句:“我佛慈悲。” “堂主!”在那白衣男子身后跪了大半日的净泉寺住持,竭力忍着大腿上的剑伤,也不去管跪了多时而导致伤口崩裂复又流淌的鲜血沾了一地,只是咬牙切齿地说道,“那个云小七手段狠毒至极,我这儿十几个好手都折在了他的剑下,但那姓云也吃了亏……” “重伤云小七并将他击退的人,是你殷隼么?”杜绝行不知从哪儿取出一串翠绿佛珠,绕在指间把玩着。 殷隼看着杜绝行的煞白背影,张了张嘴随后闭上,低头看着被云小七划伤的大腿,自己的热血在地上流了一大滩,又被坚硬冰凉的暗灰石板渐渐凝固,脸色铁青哑着嗓子答道:“那夜我等几人合力擒拿……” “阿弥陀佛~~~”杜绝行仍旧是温文尔雅的语气,“都说出家人不打诳语,殷隼这几年在净泉寺潜心修佛,废话倒是多了出来。” 念及杜绝行历来厌恶繁琐冗杂,殷隼的背脊有些发凉,他咽了口唾液低头禀道:“是……帝都掌舵,慕容。” “好~~~”杜绝行笑容满面地回转过身,看了眼立在一旁面无表情半垂眼帘的慕容,又对着跪伏在地的殷隼点头道,“好,好,好……殷隼在信上说瓮中捉鳖十拿九稳,力求‘申屠’之名号,本座信你便允了,现下却又如何算法?” 殷隼一把扯下身上袈裟,磕头呼道:“辜负堂主之信,属下罪该万死!” “然而……”杜绝行瞧也不瞧殷隼,只是看着慕容,闲然言道,“云小七在净泉寺现身不假,在净泉寺负伤而退也是真……这是云小七在陈家寿宴之后头一回露面,又被我轮回堂放了血,也算是功不可没。” 殷隼听闻此言,一脸期颐地抬起了头。 慕容仍然安静地站在欧阳、纳兰之间,一动未动。 杜绝行对着殷隼温和一笑,口中却问道:“慕容,本座该赏你些什么好?” 慕容还是半垂着眼帘,只是冷着嗓音抱拳答道:“此次殷隼为首功,若非他迎战在先,属下无法出招得手。” 此言一出,殷隼不由得诧异看了眼慕容。 慕容言罢便仍像之前一样面无表情地立着,似乎方才说话之人不是她那般。 大雄宝殿之上一片死寂,唯有香炉中燃着檀香袅袅弥散。 杜绝行斜睨着慕容,手中的翠绿佛珠被转了一圈又一圈,在那串翠绿佛珠转到了第二十八圈,他才缓缓开口: “殷隼侦获云小七有功,赏白银三万两、黄金三百两,另封名‘申屠’。” 那净泉寺住持心中大喜:“堂主英明仁义!申屠万死不辞!” “慕容重创云小七有功,赏白银五万两、黄金一千两、珍珠一斛,另擢升为转轮使,兼帝都掌舵。” 轮回堂之转轮使位高权重仅次于堂主,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要职,自上一任转轮使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之后,空了六年。 今次听闻杜绝行将慕容升做转轮使,满殿在场之人无不变了脸色,除了慕容。 众人大惊之余,对着慕容投去了各种眼光,担忧、妒恨、不解、羡慕、怨毒……但见慕容神色如常,单膝下跪,抱拳:“慕容谢赏。” 还未待慕容站立起身,杜绝行又温润言道:“转轮使之职,向来为有能者居之,那夜慕容重创云小七,足可见慕容的本事。只是~~~今日慕容初任转轮使,怎可缺少奠基之仪?”杜绝行边说边侧过身,仰望佛像金身,喃喃,“百尺竿头须进步,十方世界是全身……不如,就用云小七的人头,以作致祭。” 慕容的眼前一黑,双手攥紧指甲扣红了掌心,单膝下跪的全身绷成了一触即发的强弩,她竭力平息着心中的翻江倒海,脸上却还要稳住不得让旁人觉察出一丝一毫的破漏,可眼前闪现的是那夜......云小七眼中透出的不舍和眷恋,以及对着她微微上扬的唇角…… “慕容,你可明白了?” “...............” “慕容?慕容?!” “.......喏!属下明白。” 慕容低着头无法看清她的表情,杜绝行居高临下盯着她的纤细身姿,突然展颜一笑,和气说道:“都起来吧!该养伤的养伤,该休整的休整,这净泉寺可是个休养生息的清静所在。” 木樨镇,苏府。 一锅鸡汤架在炉火上慢慢炖着,里头还放了何首乌、当归、川芎、芍药、地黄这五味药材,因着这一锅子药膳已然有了火候,厨房中香味四溢,令人食指大动。 不多时便有一个姑娘立在门口,问道:“方婶子?” 正在揉面的方婶赶忙抬头,应道:“哎!华姑娘要什么?” “那位公子爷醒了,今日的药膳得了么?” “华姑娘放心,老奴今日预备的是五味童子鸡汤……”方婶边说边手脚麻利地揭开砂锅盖子,用银勺子荡开油腻,舀了满满一海碗香浓鸡汤并鸡腿鸡翅等活肉,又小心翼翼将海碗放入食盒底层,上了屉之后又将三对空碗勺子置在屉板上,合上盖子交予华姑娘,“劳烦姑娘了。” 华姑娘双手接过食盒,随后仅用单手便稳稳拎着那盒子不轻的份量,对着方婶和颜一笑:“哪里?是方婶辛苦了。” 华姑娘自厨房一路行至后院主人屋中,听得陈琼玖正与另外三个随扈商讨着什么,待得走近些了才得知他们正说着‘风精雪魄胶’。 “那风精雪魄胶听说甚难炼制,不可多得……” “虽是如此,可也要想点儿办法去弄些来呀!那位公子爷没了那药可不行……” “不如趁着还未用完,早点赶到重黎山?” “可现下公子爷身上那伤口……如何经得住没日没夜地策马颠簸?” “否则如何?后头几日上哪儿去找风精雪魄胶?顺风堂凤舞分舵离这儿不下八百里……远水救不了近火。” 陈琼玖一言不发听着三个随扈你一言我一句,见得华姑娘拎着食盒跨入门槛,便起身对她做了个手势之后走至里间,叩了三下便推开了里卧的镂花双门。 华姑娘随着陈琼玖步入里间,听得陈琼玖轻声道:“聆音姐姐,药膳来了,请云公子进一些吧?” 方要将食盒打开,便有一个低沉沙哑却又觉得有些好听的嗓音传入华姑娘的耳朵…… “谢谢九姑娘,今日外头晴朗么?” “今日总算是没落雨,太阳挺好的,怎么?想出去走走了?”陈琼玖笑着与那人说话,同时侧身示意华姑娘将手中食盒端放在榻边的矮凳子上。 在陈琼玖侧身的那一空档,华姑娘瞧见了那对蓝瞳,顿时觉得真是好看,那人抱着一个大大的软软的圆枕头趴伏在软榻上,略微仰首淡淡扬着嘴角,两颗湛蓝剔透的宝石镶嵌在眼眸中,干净又温暖,笑起的时候眼角弯弯犹如新月,稚然又调皮。 那人便是独战力挫江淮子众徒又将轮回堂杀手一剑封喉的蓝瞳少侠么?还以为是个人高马大的伟岸壮年,谁知竟是个如此年轻的......他可有弱冠?不过,这蓝瞳少侠的样貌倒是长得挺好,瞧着就是顺眼……正不由自主地细细打量着榻上之人的五官面容,却听那榻上之人看着自己笑着说道:“你好呀?谢谢你送吃食给我。” 华姑娘被那人一下子唤回了神,脸上烫得跟烧了似的,赶紧将手中的食盒放在矮凳子上,抱拳躬身退了出去。 看着那姑娘走得窘迫,云小七有些奇怪,她转过头看看乐聆音,乐聆音看了她一眼便低头笑而不语,她转了下眼珠子去看陈琼玖,陈琼玖看着她哈哈一笑,说:“你把人吓走了,看谁帮你盛汤。” 不待云小七开口,乐聆音便略微弯腰掀开了食盒,将鸡汤舀了三碗,先在自己的碗里试了试温度,随后拿起云小七的那一碗对她问道:“想先喝汤?还是先吃点儿鸡肉?” 云小七看着乐聆音,还有她手中的那碗鸡汤,脸上显得有些不好意思:“我自己来吧?肩上的伤好多了……” “还是省省吧~~~”陈琼玖坐在圆桌旁喝着自己碗里的鸡汤,瞥了眼云小七,“昨日你自己啃了个丰水梨,弄得枕头上被角上全是梨汁渣渣,最后还得聆音姐姐帮你又是换枕头又是换衾被,现在还说自己喝鸡汤?还不洒得榻上一股子五味童子鸡味儿?” 云小七被陈琼玖一顿话噎得干瞪眼,乐聆音看了只是笑着也不说话,就舀了勺汤汁带了些鸡丝,送至云小七的嘴边。 不知为何,对着那碗鸡汤却想起了慕容,想起了当时一醒来便在升平舫上头,随后吃着了慕容给她下的第一碗面条,之后时不时有红烧肉、南瓜粥、糖醋排骨……虽说慕容从不明言哪个菜是她做的,但云小七总会一吃即中,回回不留剩余......... 若是琬儿要为我炖鸡汤,她会放些什么调料进去呢? 一念及此,云小七心中一疼,侧过脸去闷声道:“............我……我喝不下烫热的,你先喝你的,待你喝完了,我再喝……” 无人瞧见乐聆音的眼中闪过一丝黯然,但她仍旧温言应和道:“好,待我喝完了,你再喝,可不许耍赖。” “嗯。” 第八十三章 寅时初,天还未亮,木樨镇上各家各户都还在睡梦中,就连那老迈的清道夫都还未出现大街上。 可一向寂静的苏府却在此刻开了正门,一辆宽敞的马车平稳停驻在阶下,方老夫妇各自打着亮灿灿的大灯笼立在一旁,恭送几位男女骑马登车。 马车内铺了三四层温软的棉毯,最上层还垫了一条贵重的紫貂皮。 可乐聆音还是担心过于坚硬,对着云小七说了好几回小心。 云小七挪着屁股坐入车内,将后背轻轻靠在大圆枕头上,对乐聆音笑着说无碍。 乐聆音见得云小七神色如常,心中安定了几分,可还是叮嘱道:“千万当心别磕碰着伤口,若是觉得哪儿不适定不得硬忍,须即刻与我讲,可记得了?” “好,不会忘的,聆音姑娘放心。”云小七纯粹又认真地点了点头,“夜深露重,你们几位也要策马安全。” 一丝暖意划过心间,舒展了乐聆音的姣好眉眼,给了云小七一包粽子糖、一包蜜饯,随后替她闭上车门,接着对陈琼玖点了点头。 陈琼玖轻轻打了个口哨,已然候在前头的一男一女俩随扈率先打马开路,剩下两个随扈男的赶车女的垫后,陈琼玖、乐聆音二人分别于车厢左右策马相随。 一车五骑不多久便轻快驰出了木樨镇,前往重黎山。 乐聆音心里清楚云小七的行踪已然暴露,故而选在那个时辰启程去炎阳山庄,又提防有人会途中暗算,一路上更是提起了十二分精神,可谁知连着行了五日却无人劫道……她心中疑惑之余反而没有松懈下来,倒是平添了几分紧张。 到了第六日,临近黄昏,却仍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荒郊野外行夜路终是不妥,于是找了处静僻之地生火进食,歇息过夜。 华姑娘将一个简洁的包裹打开,里面俱是些馒头麻饼等干粮,虽说已然冷却多时,但行走江湖的早就习以为常,无论陈家九姑娘还是流水阁大弟子,都毫不挑剔地喝着凉水安静吃着。 华姑娘回头看了眼马车,就听流水阁大弟子乐女侠笑着说道:“华姑娘辛苦。云公子负伤在身,车内备有她的吃食。” 乐聆音话音刚落,就听那个窝在马车里的伤员大大咧咧言道:“一人闷在这里好生无趣,又是黑漆漆的,我要下车与你们一道。” “胡闹!”乐聆音对着马车笑嗔,“乱动乱跑作甚?忘了左肩的伤口了?” “不疼了,就那几步路,不碍事的。”说着说着,车门被开启了一条缝。 “你……!”乐聆音黛眉微蹙,“莫要乱动,别扯到伤口。” 将车门打开了的云小七,歪着脑袋露出脸来对着乐聆音嘿嘿一笑,见得乐聆音想要起身前来,连忙对着她摇了摇手,自己慢悠悠地从车厢内挪了下来,又晃悠悠地踏着还算稳重的步子来至乐聆音身旁,对她眨了眨眼睛,撩起袍角坐在了她的右侧。 “这几日大家都劳累了,容我此刻借花献佛一回……”云小七边说边神秘兮兮地自怀中掏出一包油皮纸,一手托在掌心,一手将油皮纸打开,一股桂花香散在风中,原来是粽子糖。 难怪说是借花献佛,原来是出发的那个凌晨,乐聆音给她的。 看着云小七献宝似得将粽子糖捧在眼前,乐聆音不禁笑问:“没见得少几粒……这几日没吃么?是否不喜欢吃个?” 云小七立时摇头:“喜欢吃的,所以不舍得每天多吃,就怕在路上吃完了却没得给你们尝尝……前几日每到了一个地方大家伙儿便各自去歇息,今夜聚在一处倒是得了个机会请你们吃糖。”边说边将掌心的粽子糖凑得离乐聆音更近了一寸,深邃的蓝瞳透出几分关注一丝期待,“我想着你们这几日骑马辛苦,今夜又露宿郊外也不得舒服睡一觉,吃点儿糖能让精神好些个的……你给我的粽子糖又香又甜,且还不腻,我喜欢,下次见到了定会去买来。” “.......你喜欢就好。”乐聆音拈了一颗粽子糖,含入口中便低头不说话了。 粽子糖果真是又香又甜,且还不腻,一路透过了乐聆音的肺腑,甜上了心尖。 云小七见得乐聆音吃了粽子糖,咧嘴一笑,又继续将粽子糖捧给坐在自己另一侧的陈琼玖。 陈琼玖笑着道谢,拈了两粒在手中,又吩咐华姑娘替云小七给随扈们发糖。 众人均吃了些甜滋滋的粽子糖,不仅精神好了些,就连心情也跟着愉悦了几分。 云小七这几日没怎么多说话(主要是没啥机会与人说话),今夜倒是唧唧咕咕说了许多,还活灵活现地讲了几则笑话,倒是无形中化去了以往的陌生感,还引得平时沉默寡言的曹随扈跟着说了几个冷笑话,众人都是捧场笑了几声作罢,偏偏云小七还是个属于笑点低的,“哈哈哈”地给足了曹随扈面子。 乐聆音轻笑着睨了眼云小七:“笑便笑罢,却笑得全身都颤,当心莫要震痛了伤口。” 流水阁大弟子的容姿是武林公认的翘楚,无论是宗师前辈还是同年少侠,对于乐聆音的品貌俱是首屈一指。 不远处的篝火随着一丝丝山风恍惚摇曳,将周围景物照应得忽明忽暗,也将方才乐聆音那似嗔似笑的端丽容颜染上了几分妩媚,魅惑得云小七对着乐聆音就那么愣坐着,完全忘了自己本想要说的是什么话………… 乐聆音瞧见云小七的那对蓝瞳就这么干干净净看着自己,湛蓝宝石般的眼中只有自己的影子在里头,这一刻心间涌出许多欢喜,对视着蓝瞳的美眸也变得更加柔暖。 “啊~~啾!” 正在此时……陈家九姑娘打了个不轻不重的喷嚏~~~ 华姑娘急忙将干净的帕子递给主家的九小姐,九小姐刚将帕子拿在手上,还未来得及擦擦鼻子,又防不胜防地接二连三打起了喷嚏……… “啊~~啾!!” “啊!啾!” “啊!啾!!长命百岁!!” 喷嚏打得狼狈,口彩倒也说得顺溜,众人都不禁轻笑出声,附和着说了‘长命百岁’。待得陈琼玖擦拭了一番口鼻,想问云小七再要些粽子糖吃,却发觉云小七侧着脸看向右前方的暗黑丛林,似乎发现了什么,湛蓝的双瞳一眨不眨,满脸凝重。 乐聆音也瞧见了云小七的神情,但她并未觉得周遭有什么异样,不过心中却是暗暗戒备了起来。 那四个随扈中,曹随扈最是经验老道,觉察出方才还哈哈大笑的云小七此刻却换了张冷峻面容,即刻不动声色对着三个同道轻轻打了个不易察觉的手势。 一时之间,篝火四周的氛围,变得沉默异常。 众人静待了片刻,却一直未发觉有何动静,不禁心中起疑,正互相使眼色交流之时,但听云小七放低了嗓音说道: “有孩子在哭……” 众人的脸色变幻多端,有些疑惑有些吃惊,还未跟着去细听,却又闻得云小七轻声言道: “哭的还是个小女孩……” 周遭气氛瞬间诡异! 华姑娘的手臂上一下子起了层鸡皮疙瘩。 曹随扈还以为是云小七开始换讲鬼故事了。 陈琼玖干脆虚拍了下云小七:“方才那般的笑话不接着说,此刻吓唬谁呢?!” 云小七转回头,一脸坦然地对着九姑娘:“一个小女孩在哭罢了?哪算是在吓唬?不信你过去瞧瞧……” “呸呸呸!装模作样的一副厚脸皮!懒得理你!”陈琼玖瞪了眼云小七,便侧过脸去不再看她,倒是对着乐聆音说,“聆音姐姐还不管管他?这会儿荒郊野外大半夜地可不兴说那些个…………” 乐聆音对着九姑娘歉然一笑,伸手暗自扯了两下云小七的宽袖:“不早了,回车内去睡吧?草地上容易起露水,又潮又凉地对你伤口不好。” “那你们呢?”虽说乐聆音穿了御寒衣衫,但她身姿纤柔,厚一些的衣裳穿在身上也不见得臃肿,在这寒夜里头让云小七总觉得乐聆音还需多添几件,“车内有好多条毯子,还有紫貂皮,大家分一分吧!” 云小七边说边慢吞吞地站起身,又对着乐聆音眨了眨眼睛,笑道:“大家伙儿一路同行,已是对我照顾许多,然而岂能一味地接受而不付出?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才是好友之间的相处之道。若是眼瞧着你们露宿草地而我自己个儿歇在车内,叫我如何踏实安眠?都是爹生娘养的……” 听着云小七有理没理地嘀嘀咕咕,乐聆音心中觉得好气又好笑,但隐约发觉云小七在说话时,蓝瞳还瞟了眼远处暗林,又似乎明白了她的意思,于是弃了劝说的打算,与众人一同分了毯子,将紫貂皮给了云小七,七个人相近围着篝火坐成一圈。 陈琼玖正吩咐着如何值夜,却听伤员云小七说:“你们几人骑马赶车的各个儿比我累,都先去歇息吧!临近丑时那会儿请曹大哥替我,可好?” “胡说什么呢?”陈琼玖对着云小七摇了摇头,“都这么晚了还闹?伤还未痊愈的人值什么夜?” “你们都不信我说的话……那边儿真有个小女孩儿在哭,哭到现在还未走。我知道你们没听清,夜里又不可去查探,那便由我来守着你们,我也好放心。”云小七说这番话时,脸色委屈又认真。 可陈琼玖的脸色,却是白里透青。 第八十四章 “云少侠…”乐聆音轻拍了下云小七的后腰,暗示她收口,又对着陈琼玖等人笑道,“这几日诸位都辛苦了,前半夜便由云公子与我一同值夜,到了丑时再换防。” 陈琼玖听闻乐聆音开口了,便吩咐曹随扈到了丑时与她接替云、乐二人值夜,又嘱咐手下两个时辰轮流换防,不可睡得太沉。 待得陈家几人围着篝火卧在毯子上歇下了,乐聆音环视一周,见着云小七正盘膝而坐闭目养神,于是也不打扰。给篝火添了几把枯柴,周遭安静得只有柴火在空气中开裂的‘噼啪’响,却莫名地给了乐聆音的心中几分和谧。 略侧脸,见着云小七就坐在自己身旁,盘膝而坐腰杆挺得笔直,闭目养神眉宇显得清隽……她就这么无声端详着云小七,此刻完全都不知道自己的双眸满满映着化不开的温柔欢喜,就觉着……若是今后云小七能够如此这般陪她同在一处......别无他求。 然而.........这位‘云少侠’是个女子......此事师父晓得,想必父皇也晓得……她与我同为女子,皇族宗室里头如何容得下?虽说她如今一袭长衫化作云王世子,今后袭王爵又是顺理成章之事,可哪怕秘而不宣,父皇母后又怎会赐婚予一个女子为长公主驸马?况且.......她对我.......又作何想? 自记事起,乐聆音的容貌品行俱是令人交口称赞不绝于耳,虽说乐聆音从未因此自视甚高,但也因此心中存了自信。 可这心中的自信,遇上云小七,却有些失措…………只因乐聆音从未想过自己会对一个女子动心。 乐聆音不止一次自问过,为何会是她?一路去找寻云小七之时,总会对自己解释那人是天一门传人、是那位前辈的后裔之缘故,然而乐聆音好不容易再见到云小七之际,心间九分欢悦夹杂了一丝苦笑……还是莫要再自欺欺人了罢。 或许世间轮回,是上辈子欠她的呢? 瞧了眼纹丝不动静心调息的云小七,乐聆音无声垂目,又似乎是下定了某样决心那般呼出了一大口气,待要她再去看云小七的眉眼时,对上的却是一片湛蓝…… “聆音姑娘累了?歇歇吧!”清澈的蓝瞳,眉眼弯弯。 乐聆音却像被人窥破了私密心事般慌忙将目光移开,斜睨着那堆篝火,低声回答:“不累。” 赤色的火光,倒映在乐聆音的细嫩两颊,似乎为她涂了层粉嫩的胭脂,显得娇俏柔美。 云小七看着乐聆音的侧脸,蓝瞳眨了两三下,心中暗赞这位流水阁大弟子的父母定是男俊女俏的,否则如何能生出这般好看的闺女呀? 一小阵山间夜风吹来,将乐聆音肩上的几缕青丝扫至胸前。 乐聆音仍旧低着头,撩起那几缕青丝自然拂向耳后……这个平日里微不足道的小举动,却在云小七的眼中成了极其柔美的一幕,瞧了眼乐聆音的身段又念及方才渐渐起了山风,便打算将那条紫貂皮给乐聆音披上……忽然猛回头!对着斜前方掷去了一根又细又长的枯枝! 枯枝飞去多时却并未传回什么奇怪声响,只有丛林树叶在山风中的沙沙声一阵快过一阵。 乐聆音见得云小七手中拾起枯柴时已然提起了警觉,但四周愈演愈烈的枝叶婆娑声响干扰了她的探查,索性手持佩剑冷静调息,但她心中暗暗吃惊的是……方才云小七将那根枯柴挥飞而去,破风之声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可陈琼玖与那四个随扈未见一丝反应。 “还是大意了!”云小七凝眉,冷着脸看了眼四周,随后对乐聆音问道,“内息如何?” 乐聆音听了此言,再探内息时却神情微变,十指渐渐冰凉,还未待她开口,右手却立刻被温暖的掌心包围,随即而来的是浑厚柔和的绵长内力。 “放心,这儿风大,那‘软筋酥骨散’过不了多久便会失效,你安心调息便是。”云小七仔细环顾周围,神情认真并不见丝毫慌乱。 看着自己的右手被云小七稳稳执在掌中,乐聆音不由地看向云小七,却只瞧了她一眼就急忙低下了头……她发觉自己的脸颊有些烫,心跳比平时快了许多,难道这也是那‘软骨酥筋散’在作怪?幸亏夜间山风凉凉地吹来,帮着脸上降温了些许,堪堪不由得松了口气,却突然听得一声清脆的…… ‘咔嚓!’ 乐聆音并未如往常在外般立刻手按剑柄随时拔剑,而是用力反握了云小七的手掌。 云小七却在此时闭上了双眼,只是微微侧头认真听着什么,片刻之后突然清了清嗓子,居然开口唱了起来: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於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皇路当清夷,含和吐明庭。时穷节乃见,一一垂丹青……” 和润又轻扬的嗓音,配上轩辕天一族人与生俱来的不羁,伴着<清流诀>的延绵内力,缓缓诵出浩然正气。哪怕山间夜风吹得如何狂野,周围暗林树叶何等地群魔乱舞,从云小七口中吐出的那一字一字皆清清楚楚地传入了乐聆音的耳中,沉稳有力地将那些个乱七八糟的杂音纷纷驱逐,更是令得乐聆音胸腔间的焦虑淡化得干干净净。 “顾此耿耿在,仰视浮云白。悠悠我心悲,苍天曷有极。哲人日已远,典刑在夙昔。风檐展书读,古道照颜色。” 随着云小七镇定自若地唱近尾声,山风也渐渐趋于颓势,过不多时,中天明月自一团黑云中露出了脸,皎洁光泽瞬间照遍了大地。 不知为何,乐聆音一下子轻松了许多,仿佛心中那块大石终于放了下来。 云小七侧脸看着乐聆音,笑容温暖:“没事了,放心吧!觉得好些了么?” 乐聆音看着自己与那人双掌相合、五指互扣,感受到掌心与掌心之间那一丝丝内息的牵连,眼神浮动之余居然不知该如何答话,却听闻那人又笑嘻嘻地调笑般在耳畔边轻声问道: “怎么?你我都是女子.........有甚么可慌张的?” 嗯?? 这句话怎地如此耳熟??? 敖晟翎!你现在的记性倒是不差呀!!! “除了这句话,你还记得什么了?”乐聆音甩开了云小七的左手,恼羞成怒般转过脸去不看她,只冷冷地丟出了那句问话。 “我记得……”云小七抬头看了看月亮,喃喃道,“再过会儿就该吃药了。” 乐聆音心中算了算时辰,还有小半个时辰就到丑时,于是起身去马车拿了个包裹回来,将一青一白两个小瓶子递给云小七,既不看她也不与她说话。 云小七也不以为意,咧嘴一笑接过瓶子:“谢谢聆音姐姐。” 乐聆音黛眉微扬,脸色稍霁,可仍然不理她,只是用葱白手指卷起了一缕青丝自顾自地绕着弯儿,心中却等着云小七继续鼓噪些什么出来,然而听闻她一声不吭地离地起身、拔腿就走……这一幕令得乐聆音霎时忆起了那会儿在陈家寿宴上的情景,当时云小七就是这般地走开了....... 不容再去回想,乐聆音‘噌’地站起身来,一个回转扬起三千青丝在风中画了半圈,一把抓住云小七的手臂对她匆忙问道:“你要去哪儿?!” 看着乐聆音紧紧抓着自己的手臂,发觉乐聆音的昳丽美眸透出一丝焦急,云小七心中诧异,但嘴上快速答道:“觉得有些饿了,去拿点儿蜜饯过来,也是你给我的。” 乐聆音心中一愣,随即暗叹了口气,不再抓着她的手臂,只是轻声对她说:“你有伤在身就莫要乱动,要什么便与我说即可……你回去坐好。”言罢即走去打开了车门。 云小七听话地回去坐好,看着乐聆音取了油皮纸包裹着的蜜饯走过来时,对着聆音姐姐感激一笑。 二人均吃了些蜜饯,乐聆音看了仍在酣梦中的陈家几人,对着云小七问道:“方才是怎地回事?” “聆音姐姐可曾听闻……‘女丑巫氏’?又或是‘灵山十巫’?”云小七手执青釉小瓷瓶,饮了半口。 “女丑巫氏?灵山十巫?”乐聆音稍一思忆,娓娓道来,“有灵山,巫咸、巫即、巫盼、巫彭、巫姑、巫真、巫礼、巫抵、巫谢、巫罗十巫,从此升降,百药爰在………开明东有巫彭、巫抵、巫阳、巫履、巫凡、巫相,夹猰貐之尸,皆操不死之药以距之………皆神医也。” “猰貐~~龙首,居弱水中,在狌狌知人名之西,其状如龙首,食人。传闻那猰貐乃烛龙之子,曾为天神,几经波折然而最终被那射日的后羿给杀了………渔翁得利的结果就是便宜了那灵山十巫~~~”云小七对着乐聆音点了点头,赞赏道,“聆音姐姐真是博闻强记,全才呀!那想必也曾听闻这灵山十巫里头,有几人除了用药救死扶伤之外……还会玩几项高深巫术的吧?” “那只是小时候读了《山海经》里头的上古之说罢了……”乐聆音听闻赞扬,心中一喜,但转而惊疑看着云小七:“难道那隐匿于西南密林中的女丑巫氏......与上古灵山十巫有着牵连?” 云小七看着乐聆音的眼睛,缓缓言道:“家中堂兄博览群书,又为了将书籍分门别类妥善保存,便在他的住处搭建了许多书阁。在下秉性顽劣不喜仕途经济,倒是借了许多天马行空的玄幻神话细细读了,最后还觉着意犹未尽……”说道此处,云小七忽然想起了什么事,微扬的唇角显得她心间开怀,“有一回还读得忘了时辰,误了练剑,被罚去挖九十九条蚯蚓~~~” “噗嗤!” 乐聆音捂嘴轻笑,莞尔之下那对美眸更是眼波流转婉若秋水,又加上几分温笑几分柔暖,不禁令得云小七生出了几分亲近之感,但听她又接着对乐聆音说道:“那一天修习之后本要去堂姐那儿帮她晒药材的,结果堂姐知晓我来她药庐之前刚赤手挖了九十九条蚯蚓,捏着鼻子叫我用甘露水仔仔细细洗手五六回,又给我上上下下熏了两次艾草叶才肯让我碰她的宝贝药材。” 乐聆音听着云小七难得提起家中之事,眉眼间的笑意更是盈盈,心中想着若是哪日这人刚挖了蚯蚓全身粘土地回来站在她跟前,自己也必是催她去洗漱无疑,于是开口解释道:“女子都是十分偏爱洁净的……” “但我也是……也是........”云小七张了张口,看了四周一眼只得瘪嘴噤声。 “这我自然知道,然而……”乐聆音翘着唇角,轻声说道,“你与众多女子不同,或者说,你在我遇到过的所有人中……与众不同。” 云小七只是耷拉着脑袋,懒洋洋地说:“与众不同反而容易成为众矢之的,我觉着还是平平淡淡的才是最好。若说与众不同,方才那‘女丑巫氏’倒是名副其实,都能呼风了,若是假以时日看来就能唤雨了。” 乐聆音眼中闪过一丝不可置信,云小七见此,便接着说道: “方才我说听闻有个小女孩在哭,一直在哭,哭得不肯停也不肯走,我还以为是山贼的诡计,后来听着有些不对劲,那哭声来来回回地,似乎在念叨着什么调子。不知为何突然想起了看过的一本书上写过,女丑巫术中有哭诵一项仪式,只因那猰貐吃了不死药复活之后叫声如同婴儿啼哭……”云小七边说边给篝火添了许多枯柴,又将白玉瓷瓶里头的一颗药丸吞了咽下,“故而女丑巫氏若是打算开始施术,尤其是厉害的巫术,哭诵必不可缺。” 乐聆音缓缓点了下头:“真是见所未见,那你方才提到的‘软筋酥骨散’又是怎地回事?” “当年的‘五体投地’便是由‘软筋酥骨散’提炼而来,听说那方子传自西南。” “原来如此……”提及‘五体投地’,乐聆音回想到桉鹿山的那一幕幕,看着这人自然洒脱地盘膝坐于自己身边,心中不由得一暖,更是觉得异常安稳。 云小七把玩着手中一根短短的枯柴,似是在想着心事,一瞥眼见得乐聆音正瞧着自己,于是认真说道:“不用担心,哭诵已破,今夜那巫氏二人不会再来了,若是我等运道好一些,后头一阵子那二人都不会再来了。” 乐聆音对她轻轻颔首,侧过脸去却对着那堆篝火,无声暗叹了口气。 第八十五章 陈琼玖及其随扈们在次日清晨才缓缓睁开了眼睛,发觉天色已然泛白,立刻惊坐而起,那四个随扈更是神情严峻地四处张望着。 “聆音姐姐怎地不唤醒我?昨晚你与云公子值夜到天明?”九姑娘满脸愧疚。 乐聆音将水囊递给九姑娘,笑着说:“这几日烦劳陈家诸位辛苦,昨夜瞧着你们睡得安稳便不忍打扰。”她瞧了眼在不远处一棵古树旁兜兜转转的云小七,接着说道,“况且云公子的意思正是要日夜换防,一会儿赶路之时便在车内歇息了。” “那聆音姐姐今日也别骑马了一同去车内歇会儿吧?”此话一讲,九姑娘才惊觉自己口出‘狂言’……男未婚女未嫁,如何能孤男寡女地同处在一间车厢里头?即使那俩人仿佛好像似乎有些.......... 乐聆音见得九姑娘一脸窘然,只是抿唇笑着递了个洒了白葱肉粒的花卷给九姑娘。 “有没有不洒葱花的?”方才还对着古树东张西望的云小七,此刻忽然立在乐聆音身旁,用目光对着乐聆音手捧着的各类干粮挑挑拣拣。 “又挑食……”乐聆音低声说了她一句,但还是给她选了个众口味的白馒头。 一行七人简单用过了干粮做早餐便接着赶路,两个时辰之后进了一家小镇,挑了间门脸干净的客栈料理了午饭,吃饱喝足打算接着上路,可云小七却说伤口有些胀痛,不肯走了。 陈琼玖二话不说派曹随扈去跟客栈掌柜要了几间上房,又带着华姑娘亲自去客栈各个角落巡了一圈,觉得放心无误了才吩咐店小二给每个房间送热水。 “伤口未裂,无大碍,你吃颗白云熊胆丸便好好睡会儿吧?”乐聆音仔细察看了云小七的后肩,见得伤势痊愈得很好,松了口气,心中也轻快了一些。 云小七趴在软榻上,对着乐聆音笑嘻嘻地说:“好呀!想必此刻店家已经烧得了许多热水,你也快去好好休息吧?” 正要将云小七的长袍挂往屏风后,乐聆音手势微顿,一个回头对着云小七似笑非笑地问道:“真的是觉着伤口疼么?” 云小七闭着嘴巴,憋了一口气对着乐聆音眨巴眨巴蓝瞳,随即仰头朝着软榻帐顶大呼:“哎呦哟~~~疼成这样还让不让人活啦?哎呦喂……” 看着云小七喊得跟唱戏那般,晓得这人是在装疼,可心中却存了感动,乐聆音又好气又好笑地摇了摇头,给她倒了杯茶放在榻边的圆凳子上,忍俊不禁道:“你管你叫去,这杯茶给你润润喉。”见得云小七取过茶杯喝了一大口,又接着说道,“我先回房,你莫要乱跑乱动,晚膳时分我再来。” 乐聆音刚踏出屋子带上房门,云小七脸上的嬉皮笑脸便渐渐淡了下去。 她安静地趴在软榻上,侧头枕着右臂,五指之间不知从哪儿变出一根银钗,捏在掌心中细细摩挲,那双蓝瞳盯着窗户方向,愣愣地开始发起了呆。 乐聆音舒舒服服沐浴完毕换了身净雅衣裙,一身轻松地坐着喝了盏热茶,边喝边想着云小七扮傻充愣地装痛,其实就是为了要让自己安稳地歇一晚,不禁红唇轻扬,就连口中的茶汤都变得甜润了许多。 “乐女侠,九小姐命属下送些点心过来。” 乐聆音起身过去将门打开,对那位姑娘笑着颔首道,“有劳华姑娘了。” 华姑娘随乐聆音进房,将一个小巧食盒搁在桌子上,也不打开盖头将点心取出,却对着乐聆音直挺挺地跪了下去,磕头言道:“卑职羽麟殿天阙卫华珊瑚,叩见长公主,长公主千岁万福。” 乐聆音见着华珊瑚对自己下跪时稍一愣神,待得这个羽麟殿天阙卫请安之后再次磕头之际,但见乐聆音看了眼华珊瑚,随后缓缓踱了几步,端庄肃雅坐于太师椅上,却不发一言。 那位闯荡江湖的流水阁大弟子,已然转为金枝玉叶的柔嘉长公主。 华珊瑚依礼伏地跪拜,两眼只能看着鼻子底下的灰白石砖,双耳听闻柔嘉长公主移动脚步,便静悄悄地转动身首,随着那位天家嫡女踏步的位置改变自己的叩首方向,又听见轻微的裙裾摆动声响,便要对着那把太师椅第三回磕头,刚动了动脖子,头顶上却传来轻柔又清洌的嗓音: “在外无需多礼。” 华珊瑚赶紧道了声‘喏!’ 之后,屋内又陷入了一片沉寂。 在前段日子里,华珊瑚早已接触过这位圣眷优渥的柔嘉长公主,当然都是以流水阁大弟子这一名号来交游,只觉得这位传闻中的长公主真如听说的那般天姿容颜,待人接物也是不分贵贱有礼有节,令人心中钦佩。 然而此刻,虽说还是同一个人,但给华珊瑚的感觉却像是换了个人,即使那一位只说了一句话,可跪在这间屋子里仿佛跪在了御内金殿之中,一股无形的威严,朝着华珊瑚从四面八方无声压迫而来,慑得她手掌心沁出了一层冷汗。 “起来回话。” “卑职遵命。”华珊瑚迅速起身,低着脑袋垂着双手侧立于太师椅之旁。 乐聆音打量了华珊瑚一眼,问道:“本宫许久未回羽麟殿,不知雍福轩东南角那几棵天目琼花如何了?还水灵否?” “回殿下,卑职归卫述职那几日不凑巧未能遇上天目琼花之花期,倒是有幸观赏到了西北角那处的珍珠梅,当真是冰清玉洁。” “说道梅……帝都报国寺后山的那片梅园,也是经年不衰,你下次回去述职之时,可前去一观。” “卑职谢殿下恩典!奈何报国寺梅园乃天枢卫之所,卑职尚属天阙卫一介小小青衣何德何能?当真惭愧!” 柔嘉长公主定定看了眼华珊瑚,沉默了片刻复又开口问来:“就你一人在此?” “回殿下,此行仅卑职一人随驾。” “何事?” “回殿下,御内传来一道秘令,命卑职呈于长公主。”华珊瑚边说边自袖间抽出一张泛黄薄纸,双手托高于顶,单膝下跪。 柔嘉长公主拈过薄纸展开,的确是隆德帝的御笔手札,寥寥数行却上上下下阅了四五回。最后她将那薄纸递还给华珊瑚,淡言:“本宫知道了。” 华珊瑚接过泛黄薄纸,自然而然地送入口中吞咽入腹,眉毛也不皱一下,又听得长公主缓声说道:“你可知晓昨夜之事?” “卑职失察!求殿下赐罪!” “赐罪?不如戴罪立功的好~~你去报予天阙卫指挥使,查清‘女丑巫氏’究竟如何。” “喏!” “先将此事办了再说,你可退下。” 华珊瑚又磕了一个头,接着起身将食盒中的点心一碟碟取出置于桌上,将碗筷布置齐整了才对着太师椅抱拳言道:“乐女侠请慢用。”言罢即退了出去。 那个羽麟殿天阙卫已然退下多时,乐聆音仍然坐于太师椅上一动未动,壶中的茶汤早已凉透,满桌的可口糕点似乎也只是个摆设。窗外的夕阳余晖悄无声息地被昏暗取代,房内暗色渐浓,她也未有起身点灯的打算,心中只想着那张泛黄薄纸上头的几句话,居然头一次生出几分违令的念头来! 晚膳时候,乐聆音显得胃口不佳,但她平日里本就进得不多,故而九姑娘并未觉出什么不妥,大多以为是整晚值夜太累了。可平时胡吃海喝的云小七却也食欲不振的一副煨灶猫儿样,不由地问道:“怎地了?这几道菜不合口味?” “不,挺好的,就是觉得困极了……”云小七揉了揉眼皮。 乐聆音看着她的侧脸,蓝瞳因困倦而少了几分神采,轻声说道:“未免夜半肚饿,你将手边的那碗鱼头豆腐汤喝了再去睡吧?” 云小七半垂着眼帘点了点头,认认真真将那碗鱼头豆腐汤安安静静地喝完,又仔仔细细地将嘴角擦干净了,便起身打了个招呼回到里间去。 “从这儿到重黎山,快则三日,慢则五日。”陈琼玖对着乐聆音说道,“姐姐昨夜与云公子一道受累了,还请今晚好好歇息,旁的就甭操心了。” 乐聆音放下手中碗筷,取过茶盏轻嘬两口,对着陈琼玖淡然一笑:“有劳九姑娘了。” 虽说乐聆音辗转难眠,所幸一夜无事,可到了次日清晨,乐聆音却心急如焚,因为云小七怎么也叫不醒! 匆匆翻出那个青釉八棱瓶,入手却是空空如也之感,存着一丝侥幸拔开塞子对着空盏倾倒,却是点滴未见........风精雪魄胶用完了! 难怪她昨夜没胃口用晚膳,难怪她困得眼皮都快粘一块儿了,原来自昨日到现在已然断药,全凭她独自用内息压制体内寒毒! 四人策马领着一辆轻车风驰电掣出了小镇,起着一路灰尘直奔重黎山而去。 第八十六章 自云小七昏睡未醒后第四日的午间,昼夜奔波的一行人终于抵达了重黎山地界。 眺望着不远处那座高耸入云的巍峨山峰在艳阳高照之下甚是雄伟辉煌,陈琼玖缓缓松了口气,她策马转身来至那辆轻车边上,对着厚厚的棉絮窗帘子说:“聆音姐姐,前头便是雪家村,过了雪家村上得重黎山再行半日即到炎阳山庄。” 这几日乐聆音便在车内守着昏睡中的云小七,除了日常所需皆寸步不离。虽说从繁文缛节上来讲早已乱了规矩,但人命关天又各个都是有眼色的江湖中人,谁还去计较那些个狗屁礼节?况且溱州陈家欠了云小七如此人情,哪个敢上前指手画脚?故而这一路上,九姑娘为云小七与乐聆音瞻前顾后帮了不少。乐聆音心思细腻之人,岂会不明这其中报恩之意?当她听得陈琼玖隔着窗帘说着路程,适时撩起半边帘子,温颜谢道:“辛苦九姑娘了,聆音感激不尽!” “姐姐说的是哪里话?”陈琼玖嘟着嘴轻怨,“走了这一路,还拿我当外人……” 乐聆音对着陈琼玖笑问:“阿九怎会是外人?” “嘻嘻!听了姐姐这话,阿九着实开心得很……”见得乐聆音的眼袋有些泛青,陈琼玖收了笑容低声道,“此刻是晌午饭的时候,不如咱们在雪家村用了晌午饭再上山吧?” 这几日为了尽快赶路,一行人仅在早间傍晚用餐食,过会儿又要上山,若是饿着肚子恐怕难以继力。 “好。”乐聆音点了点头。 雪家村大约七八十户人家,正值午间家家户户都在灶头做饭,三五成群的娃娃们见得自家村里来了几匹高头大马,均暂止了嬉闹奔过来围观,又发现高头大马后面还跟了辆十分好看的马车,更是各个笑喊尖叫着跟在车尾追逐游戏。 “这位小兄弟……”华珊瑚一跃下马,对着一个晒得皮肤黝黑、比其他孩子高出半个头的七八岁小男孩,笑吟吟地问,“认识村长家怎么去么?” 那小男孩对着眼前这位美丽笑容的大姐姐眨了下单眼皮,红着一张黑脸猛点头:“认识……认识的!” 华珊瑚脸上笑意更甚:“那么~~小兄弟愿意带我去村长家么?”转头看了眼身后的骏马,商量着,“若是带我去村长家,路上姐姐带你一道骑马过去,行不行?” “行!”小男孩两眼放光地拍胸脯保证。 华珊瑚轻手摸了摸小男孩的后脑勺,回头看向陈琼玖。陈琼玖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一行人由那个男孩子带领着往村南而去。 雪家村村长是个有些驼背的花甲老汉,见得陈琼玖一行人车马鲜明便存了几分恭敬,又瞧着曹随扈客气了几句取了锭雪花银按在桌上,立时吩咐家里的老婆子儿媳妇将顶好顶新鲜的菜肴归置出来款待贵客。 “老奶奶不必如此麻烦……”华珊瑚笑眯眯地对着伙房里头的村长他老婆说道,“现成的快些的热热就好,管饱就行,对了~~您家里头有米糊么?” “米糊?”村长他老婆打量了眼华珊瑚的发式,疑惑之下慢慢地点了点头,“客人们还带了小娃娃呀?是不是就在那辆车里头等着呢?是不是孩子他娘没奶呀?哎呦哟~~真是可怜见的!姑娘莫急!咱这就去给孩子做米糊!请车里头的夫人莫愁!一会儿就好啊!”也不再等华珊瑚开口,那村长他老婆早就转过脸去对着其中一个儿媳妇扯开嗓子喊道:“喜凤儿~~~手上的先别管啦!赶紧去弄碗米糊!车里的小娃娃饿啦!” 村里头的婆子吼起来可是中气十足,那个叫喜凤儿的小媳妇听了赶紧擦净手,一个劲儿地应着去了。 “姑娘去与车里的夫人说说,那米糊很快就得了啊~~~”村长他老婆对着华珊瑚殷勤一笑,“老婆子我去给你们弄几样菜蔬,都是刚从菜地里头出来的,可嫩着呢!”边说边去灶头前,挥起锅铲‘哧啦哧啦’炒了起来,颇有大将之风。 华珊瑚看着忙成一团的伙房,揉了揉眉心,无奈地朝马车走去,但只敢通报‘米糊将得’。 不一会儿那个叫喜凤儿的小媳妇儿便将一大碗浓稠的米糊送至马车前,手脚麻利的几个村妇也已做出了七八道鱼肉菜肴。雪家村村长更是支使大儿子去院子里的桂花树下,挖出一坛自家酿制的桂花酒请几位客人们饮用,还未待曹随扈推辞,那坛子桂花酿被村长一锤子破了封泥,宽敞的农舍立时酒香四溢,险些将曹随扈的酒虫勾了出来…… “来来来!客人们别客气!老头子我先干为敬!”村长岁数不小,酒量也不浅,仰头‘咕噜咕噜’地将一碗桂花酿爽快饮尽。 见得村长如此豪气待客,陈琼玖对着曹随扈使了个眼色,曹随扈即刻向着村长回敬了一碗。村长早已看出那位身着墨绿衣裙的姑娘才是正主儿,虽说年纪轻轻又是个女子,可气派端庄又性情稳重,于是不敢造次更不敢给自己脸上贴金,说了几句客套话便从屋里退了出去。 见得村长出了屋子,陈琼玖对着华珊瑚问道:“马车那儿都送过去了?” “是。”华珊瑚轻声应道,“属下已将饭菜还有米糊送进了车内,过会儿还有一道冬瓜瘦肉汤,待得了便送过去。” 陈琼玖点了点头,又对着曹随扈说道:“知道你多日未饮酒了,此刻再忍忍,半日后到了炎阳山庄,我叫楚晔取出他的私藏予你解乏。” 曹随扈憨笑着说道:“楚大公子私藏的仪狄谷佳酿得之不易,属下不敢夺人所好。” “哈哈!你就是个老实木头儿……”九小姐笑着起筷,“这几日辛苦大伙儿了,都快趁热吃吧!” 因着前几日未能如此安安定定吃顿饭菜,待得那道冬瓜瘦肉汤端上桌时,之前那七八个菜肴已被扫荡地所剩无几。 华珊瑚放下手中碗筷,用巾子擦拭了嘴角,匀了碗热汤给车内的乐聆音送去,打开车门见得方才送来的饭菜几乎未曾动过,忍不住低声劝说:“还请.........还请贵人多进一些……” “华姑娘有心了。”乐聆音对华珊瑚和气言道,“送来的饭菜足够三人的份量,一人岂能用完?” “那........这道汤还能算是清淡些的,冬瓜是从地里头刚摘来的,贵人尝尝?”华珊瑚将那碗冬瓜瘦肉汤轻稳置于矮杌子上,移至乐聆音膝前,“虽说比不上城里大厨子,但能说得上新鲜,别有一番滋味。” 乐聆音知其忠心,又念及方才喂云小七米糊时要比昨日多了几口,而炎阳山庄就近在眼前,不多久还得与楚家人见礼,于是进了小半碗尝了几片冬瓜,倒是真的挺新鲜可口,但她平日本就食量不大,此刻又为云小七担忧,再怎么也灌不进去了。 华珊瑚见得乐聆音将汤碗放回矮杌子,低头将一干碗筷收拾利索,随后恭敬言道:“贵人稍候,属下去拿茶水,立刻就来。” 乐聆音笑颜颔首:“有劳。” 一行人吃饱喝足之后谢过村长一家继续启程,奇怪的是分明按着来时的路往回走的,然而过了许久仍然未能看见村口,本想再找个村娃娃带路的,可瞧了许久居然没发现一个娃娃吵吵闹闹地蹦出来……整个雪家村此时轻悄悄的,难道所有的村民都在这个时辰下田务农去了?可娃娃们也要跟着去种地么? 一丝怪异自心间升起,但是这青天白日之下又不可施展轻功跃上农户的屋顶去查看个究竟,陈琼玖略微沉吟,令曹随扈去前头一户农家敲门问路。 曹随扈敲门四五回,无人应门,又一路上挨家挨户敲叩,俱是没有半点反应。 “回去。”陈琼玖低冷着嗓子,“回村长家去,请他家里人带路。” 这趟原路返回,倒是瞧见了村长家的大门,曹随扈策马上前环顾四周,轻皱浓眉大声呼道:“村长老人家,晚生有事相求。” 陈琼玖随着马车跟在后头,听闻曹随扈呼喊,却未听得村长家有人应声。 方才还热热闹闹的老头子老婆子儿子媳妇儿一大家子,转眼却一丁点儿声响都没了。 偌大一个村子,居然安静得连一声鸡鸣狗吠都听不到。 难道方才喝酒啖饭是幻境一场? 陈琼玖寒着一张俏脸,右手早已握紧腰间刀柄。 陈家随扈们默不作声将马车围护,均自暗暗运起了内息。 ‘吱呀’一响,村长家的大门无人敲叩却突然开启,一个温文尔雅的方巾书生飘飘然临门而出,对着陈家众人斯文作揖: “诸位自远方来,不亦说乎。” 方巾书生长得唇红齿白,见得无人回礼,微微一笑轻摇折扇,倜傥举止潇洒言道:“诸位身手不凡,自有大好前程,何必为了区区无门无派之辈与各路人马结怨?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还是休管他人瓦上霜的好。” 陈琼玖一声冷哼:“无门无派之辈?说的是你自己吧?” “哈哈!非也非也~~~”方巾书生扬声一笑,收起折扇抱手作揖,“学生~轮回堂宗政,还望溱州陈家诸位多多包涵。” “包涵?”陈琼玖冷笑问道,“难不成做了甚么对不住溱州陈家之事?轮回堂当真有长进了~~~要与我陈家为敌?!” 宗政轻笑着摇了摇头:“学生岂敢?只是这车里的人~怕是不姓陈的吧?” 陈琼玖似笑非笑:“车中那位与我陈家甚有渊源,此事武林皆知,若是轮回堂打算寻那位的麻烦,先问过我陈家再说!” 宗政对着陈琼玖微微欠身:“陈女侠稍安勿躁,一切是非曲直源于那位,不如请那位出面说个明白,是否该一人做事一人当?” 陈琼玖回言讥讽:“不亏是书生打扮~~三言两语就要那位与陈家分清干系~~啧啧啧……轮回堂杀人如麻恶名远播,居然还有脸与人讲道理?真是天大的笑话!” 宗政温文一笑,不再与陈琼玖争执,只是看向那辆马车朗声问道:“可否请车内之人现身一见?” 陈琼玖怒极反笑,坐于马鞍上‘唰’一下抽出了柳叶双刀,几个陈家随扈也跟着亮出了随身兵刃。 宗政却视若无睹,继续对着马车呼道:“若是尊驾不愿出面,那宗政便来请人了。” 陈琼玖刚想上前对着那臭书生砍两刀,却听得马车内传来一段轻柔嗓音:“流水阁乐聆音偶感不适,病容难于现人眼前,望宗政公子海涵。” 车内之人柔声细语,与之前陈琼玖的心直口快大相径庭,令那宗政不由自主地放低姿态躬身作揖:“原来乐女侠在车内歇息,宗政唐突了,愧甚愧甚。” “愧个鸟毛!”一声破锣般的粗糙嗓子自另一处传来,但见一伙十余人手持刀枪剑棍,领头那人扯着嗓子猥琐笑道,“难怪那云小七窝在车里头怎么也不肯露面,原来有个娇滴滴的大美人儿陪着他在里头逍遥快活呢~~哈哈哈……这姓云的兔崽子鬼门关近了,艳福倒不浅,真是应了那句话~~~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啊!你们说是不是?哈哈哈哈!” 破锣嗓子后头的那群男人跟着一通乱笑,甚至几个孟浪之人顺口接着说了更多污言秽语,其中有个肩扛红缨枪的高个子大摇大摆地走上前来,对着马车大笑:“乐姑娘高见,在下诨号‘金枪不倒’,一是说在下的枪法,这二么~~~嘿嘿嘿!”身后那群男人又是一阵哄笑,“想那云小七身中寒毒顶不了什么事儿,不如就让在下替了这个差事,‘金枪不倒’定能奉陪到底,哈哈哈哈……” 陈琼玖气得咬牙切齿,冷肃着俏脸阴沉下令:“珊瑚!” 华珊瑚早已时刻待命,得令之下左手一扬! 正嚣张狂笑的‘金枪不倒’但觉喉结一凉,突然噤音,嘴巴长得老大却怎么也笑不出声来,一口气更是堵在咽喉不上不下,他突兀着眼球抬起右手,在喉间触到一段短小刀柄的那一刻,居然鬼使神差地将那片薄如柳叶的飞刀抽出……咽喉那口气总算随着一股鲜血喷了出来! 方才还自娱自乐的一群男人,被这番景象惊了一大跳,顷刻间鸦雀无声。 那破锣嗓子见得自己的手下就这么捏着飞刀瞪着眼睛咽了气,立时面容狰狞,阴测测地说道:“这梁子算是结下了!溱州陈家又如何?流水阁又如何?还没我轮回堂不敢杀的人!!”言罢又森然一笑,“不过男的杀了倒也罢了,女的先留着,供弟兄们乐呵乐呵再处置了也不迟!嘿!乐聆音、陈琼玖可都是响当当的大美人儿……” 在一旁默然许久的宗政,厌恶斜了眼破锣嗓子,沉声言道:“司徒,别忘了堂主派你前来究竟为何,更别忘了你那几根手指头是怎么没的。” 司徒闻言,勃然大怒:“我那两根手指是怎么没的?!还不是慕容那个贱人!!” 第八十七章 车外断断续续的调笑怒骂简直是不堪入耳,幸而乐聆音在江湖中历练多年又是个冷静沉稳的脾性,很是置若罔闻般忽略不计了去。只是听得外头那群人自称轮回堂,略微思虑之下轻轻握住了云小七的右手,端详着她恬静的睡容,红唇轻启: “是否晟翎也觉得那些人聒噪?无碍,我去将他们打发走。” 为云小七掖了被子,乐聆音取出佩剑‘青鸾’,开启车门从容下梯。 自乐聆音从车内现身时起,原先被惊得鸦雀无声的那群男人更是呆若木鸡,各个直着眼睛望向乐聆音,有几人甚至滚动喉结一个劲咽口水,目中闪着赤.裸裸的贪婪欲念。 那位流水阁大弟子仅是淡淡瞄了眼对面的陌生人等,随后看着陈琼玖颔首称赞:“好暗器。” 九姑娘会心一笑:“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乐女侠有礼,学生宗政。”方巾儒袖的书生很是端方地对流水阁大弟子打了个招呼,“我轮回堂与云公子有要事相商,还请诸位行个方便……”话音未落,又听那司徒粗着嗓门大喊:“酸不拉几的有个屁用?!不如直接过去将那云小七的狗头砍下来当球踢!你们几人放聪明些就靠边站着去!若是哪个敢碍事就连着一块儿杀了!” 陈琼玖狠狠剜了眼司徒,刚要扬起着柳叶双刀自马鞍上一跃而起,却有人比她抢先一步提剑刺了上去……静若处子动若脱兔的乐聆音呼吸之间‘青鸾’出鞘,挥舞出点点寒星攻向司徒,看似轻歌曼舞的身姿实则招招直击要害! 司徒此人向来蔑视女子,认定女流之辈最终不过是男人的玩物。虽说曾几何时听闻流水阁剑法惊人,但他瞥了眼乐聆音手中的佩剑,脸上满是不屑,两眼阴测测觑着乐聆音的绝美容颜,脑中想的尽是将其征服时的种种不堪……谁知这流水阁大弟子第一剑刺出就险些将司徒的鼻子削了去!司徒心中大骇,额头冒出层层急汗,犹如被敲了警钟般手忙脚乱地应对这位‘武剑如剑舞’。 陈琼玖见得乐聆音懒得与人废话便直接拔剑杀了过去,立时做了个手势。除了赶车的项随扈拉着马缰原地待命,其余三个陈家随扈俱一掠而上前去帮阵,司徒带来的乌合之众不多时便被撂倒了三四个。 宗政仍旧老神在在地立在村长家的门前,虽说同属轮回堂,可他那闲情逸致的模样似乎只是顺路看热闹的,发现陈琼玖正牢牢地盯着自己,于是对着她儒雅一笑:“陈女侠有何指教?” “出招吧!” “呵!陈女侠误会了~~” “哈!误会?” “然也~~学生只是来请人的,并非来打架的,动口不动手,否则有辱斯文。” “那你觉着,我陈琼玖会让云公子被你们带走么?轮回堂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若是诸位不放行,那学生只能再等等了。” “等??” “不错~~~那道冬瓜瘦肉汤……陈女侠觉得滋味如何?” “..................” “还有那碗热热的米糊,不知车里头那位进得香不香?” “……你们轮回堂还真是卑鄙无耻得不择手段!纳命来!”一念至云小七被寒毒折腾得昏迷不醒此刻又被人算计投了毒物,陈琼玖又气又急,自马鞍上一跃而起对着那宗政的头颅当空力劈! 迎着那对千锤百炼的柳叶双刀,向来谨慎的宗政不敢莽撞硬接,他施展出引以为傲的轻功避开那几道狠厉锋芒,左右闪躲着对陈琼玖说道:“陈女侠莫要太动怒……”话刚开了个头,这书生的左袖子管儿‘嚓!’一声被柳叶刀削去了一大半,惊得书生感觉手臂上的大片汗毛都连着被刮了个干净!赶紧提气跃到了一户农舍的屋顶上,百忙之余大喊,“若是再拖延铁定没得救了!!!” 陈琼玖对着宗政往死里砍,咬牙冷笑:“不是正合你意么?!” 吹毛断发的柳叶双刀将旋风刀法演绎得风生水起更是凌厉甚前,逼得宗政节节后退只得硬着头皮出手接招,但口中还是不停问道:“陈女侠眼中云小七金贵的很,难不成这儿的村民就不是人命了??” 杏眼微眯,陈琼玖冷着嗓子怒问:“你说什么?!” “雪家村男女老少四百五十一口人……”宗政见得陈琼玖刀锋渐缓,即刻远远退开了七丈,“雪家村祖祖辈辈都由村南那口水井养活了的,方才每家每户都在用晌午饭,做菜造饭使的可是一样的井水~~陈女侠难道未发觉晌午饭过后,村子太安静了么?” 陈琼玖脸色泛白,恨恨言道:“将解药交出来!” 宗政笑着摇了摇头:“恕学生冒昧,这雪家村四百五十一口人与云小七一人之间,还请陈女侠做个抉择。” 双手紧紧握着刀柄,陈琼玖哑着嗓子说道:“那些村民,都是无辜的!” 宗政对着陈琼玖弯腰拱手:“学生惭愧,是否无辜对于轮回堂而言,无足轻重。” 见得陈琼玖脸色铁青,宗政又笑着提醒,“再过小半个时辰便要毒发了,陈女侠可要想得仔细些。哦~对了!诸位远道而来也吃喝了不少,虽说此时活蹦乱跳的,然而估算着顶多再撑个一时半会儿也该起效了。方才学生赞叹诸位身手不凡,便是以此为据,并非溜须拍马。” 陈琼玖深深吸了口气,随即举起柳叶双刀,摆出了旋风刀法第八十一式。 九姑娘年纪轻轻却已有大师风范,脸上方才怒火攻心的焦虑气躁已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犹如深山古潭那般的淡泊宁静。柳叶双刀看似简简单单地劈来毫不花哨,却甚是正宗精纯,且又快,又稳,又狠,又准! 宗政眼睛都没来得及眨一下,只能凭着知觉快速应战。刚使出四招,却发觉自己的左右两肋均是一凉,悄无声息地被划开了道血口! “殃及无辜,丧心病狂!”陈琼玖手中的柳叶双刀一点儿都不给宗政喘息的机会,“弑老幼妇孺者,必诛!” 柳叶双刀的右手刀尖随着‘必诛!’二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向宗政的心窝,却在下一刻倾斜向上捅入了宗政的肩膀……宗政痛得全身发抖,心中却劫后逢生般大喜! 总算起药效了!! 捡回半条命的宗政使出毕生精力疾速后退,柳叶刀在他肩膀抽出的一瞬间鲜血洒了一路,堪堪脱离了‘柳叶丽君’的掌控却惊觉一股劲风逼近,慌不择路地接着后退却苦于身上三处伤口流血得跟水淌似的,待宗政百忙之中抬眼一瞧,只见一位天仙般的女子身姿绰约舞剑而来,不!是武剑而来!! 极美的女子,极快的剑术,许是武林中的任何一个男人都汲汲以求的两件幸事,可如今这两样都摆在了宗政的面前,却将他惊得魂飞魄散!就在这一瞬间,宗政眼前居然奇异地闪现出慕容对敌时那波澜不惊的冷淡目光,不禁心中哀呼:这世道真要变成女人的天下了! 一筹莫展之下宗政闭着眼睛等死,迎来的却不是一剑封喉而是胸腹间三处大穴被封,待他摔坐于一面矮墙旁睁眼望去,只见乐聆音一手扶起陈琼玖掠向那辆马车,开启车门将陈琼玖搀了进去,而那几个陈家随扈盘膝而坐于马车周围闭目吐纳。 再看司徒那伙人,没一个不是在地上躺着的,遥遥见得司徒埋首背朝天地趴着,也不知是死是活。 宗政被乐聆音点了穴,不得动作不得说话,但伤口的血流因着点穴而轻缓了许多,他就势望了眼日头算了算时辰,不禁苦笑。 陈琼玖的双手在微微发颤,可她死死握住刀柄就是不肯松开,看着乐聆音,咽了口唾液低声道:“聆...聆音姐姐......阿九....阿九对不住你。” 乐聆音将佩剑‘青鸾’横放膝上,为陈琼玖轻轻揉捏手臂上的穴位,听她如是说,对她笑着问道:“何出此言?” 九姑娘的眼圈有些红了:“若不是....若不是我提了说来这儿歇息再上山,哪来的这些麻烦?或许此刻已然进了炎阳山庄,或许这雪家村一干人口也不会被牵连,或许………或许云公子也不会雪上加霜.......” “阿九莫要多虑。”乐聆音拍了拍陈琼玖的肩膀,柔声劝慰,“阿九在这一路上对我等细心体贴无微不至,哪儿来的对不住?”她看了眼睡得昏昏沉沉的那个人,心中一刺痛,“若说对不住……也该是我对不住她......是我一口一口将那碗米糊喂她喝下的.......” 陈琼玖刚要说话,却被乐聆音止住了话头:“重黎山马车难行,幸而我们还有几匹良驹,还请阿九带着四位随扈快马加鞭去炎阳山庄报信。想来进得重黎山后会有炎阳派的知客弟子,他们传信的法子也必会快于马蹄。一旦有楚家人、有潇湘先生出面,定有法子解救这雪家村,汝等也能安然无恙………” “那聆音姐姐呢?云公子又该怎么办?”陈琼玖抓着乐聆音的袖子,急得话语间隐隐显了呜咽,“姐姐莫与阿九说笑……” 乐聆音认真对着陈琼玖的红肿双眼:“阿九,你应当晓得,若是我等几人在此耗时一分,便是多了一分全军覆没的危害。你也应当清楚,此刻去炎阳山庄求援才是上上之策,否则我等这一路便是白走了。明白么?”她轻轻拭干陈琼玖眼角的泪珠,缓了口气接着说道,“当日是由我带着云公子来陈家赴宴的,也是我...我令她孤立无援身负重伤的,又是我铁了心去寻她归来的,一切俱是由我而起……阿九不辞辛劳一路助我,我不可再牵连你等,但辛劳阿九再帮我俩一回,快些请得楚家人下山过来,好么?” 第八十八章 “报信一事,派曹昂与华珊瑚二人去办。”陈琼玖将柳叶双刀收回刀鞘,用手背抹了左右眼角,嘴里嘟哝,“聆音姐姐休想支开阿九……” 乐聆音笑着摇了摇头:“就怕从这儿去重黎山那段路上有埋伏,难道阿九放心么?” “那就将项飞与阮四娘也派去,他们几人经验老道一同前往,我很是放心的。”陈琼玖边说边下车去吩咐了。 谁知那四位随扈苦劝不止,绝不肯做那‘弃主’之事。华珊瑚更是说了一套又一套江湖道义,听得陈琼玖是一个头两个大。就在争论不休之际,有人细着嗓子言道: “还想去哪里……莫去其他处……好生呆在这……都将命留下……” 阴阳怪气的话语调调儿既高且锐,虽在这阳日午后却如同厉枭夜啼,令人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四名随扈立时分布防御之势敛息探察,却惊觉手足呈现无力之感,各个咬牙牢牢力持兵刃硬撑。 陈琼玖也好不到哪里去,方才发颤的双手此刻更是抖得厉害,只得紧抿双唇手按刀柄作个蓄势待发之态,又听得车内那温和女子低声问道:“阿九还不即刻去了么?” 陈琼玖沉默着摇了摇头,呼出一大口气将柳叶双刀一寸一寸抽出刀鞘,压着嗓子言道:“临阵脱逃者,愧为陈家子孙!” 又听得那人凄厉尖笑道:“陈元鼎的小女儿……还真有些个胆量……比起她的老头子……可是有趣许多了……” 陈琼玖即刻瞪眼怒喊:“邪魔外道!休得辱我家门!” “陈元鼎尊我前辈……这女娃当真无礼……” 那人话音刚落,陈琼玖便觉自己的右手腕一麻,五指一松那柄柳叶刀自然落地,‘嚓’一声大半截刀刃插.入泥中。 四个随扈神色一凛,赶紧围成小圈子将陈琼玖护在中心,又听曹昂沉声言道:“我家九小姐年轻,诸多高人未能有幸见得一面,故而不识得老前辈并非无礼实乃至孝所为,还望老前辈体谅则个。”一番话说得中气十足,然而这已是曹昂用尽剩余内力而为,他的后背早已渗了层冷汗。 说话之人一直未有露面,只听得那‘咯咯咯’的诡异笑声忽东忽西飘荡在众人四周:“还是这个男娃子……会说些个中听话……挺好的呀挺好的……一会死得痛快些……” 凝神闭目的华珊瑚突然双手同时一扬,那阴冷的笑声哑然而止,刚过了一个呼吸却有两点寒光急速飞回对着华珊瑚射来!饶是华珊瑚素日里反应敏捷但苦于现下四肢渐渐乏力,虽说避开了头一把飞刀,可第二把飞刀还是狠狠地扎入了她的左膀……居然被自己的暗器所伤,华珊瑚气得脑中一阵晕眩! 陈琼玖见得华珊瑚印堂青中带黑,冷静吩咐:“珊瑚,快去车内疗伤。” “九小姐……” “快去!!” 随着陈琼玖的话语,车门悄然开启,里头的女子低声快语:“华姑娘快请上车。” “喏。”华珊瑚半垂着脑袋挪进了车,见着乐聆音更是后背绷紧半坐半跪着,就差拜伏叩首了。 乐聆音将一盒药膏递给华珊瑚,对她轻言:“你替我照看会儿云公子...可要仔细些的。”言罢即携着‘青鸾’下了车,但见她立于马车前对着西南方朗声言道:“晚辈流水阁大弟子乐聆音,恳请老前辈现身一见!” “咯咯咯咯咯……漂亮女娃娃~~要见我作甚~~难道要嫁我~~咯咯咯咯咯……” 乐聆音淡然一笑:“世上双生子不足为奇,但同胞四胎就十分难得,晚辈想见识见识檀洞四仙诸位老前辈。” 戏谑嬉笑一下子没了声响,四周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安静,过了许久仍未有任何动静,乐聆音正要开口再言,却有一阵风自四面吹来……她无意间瞥眼发觉地上除了自己的倒影还多了四条短小黑影,赶紧侧脸望去却见四个光着脑袋身服缌麻颚下白须长得几乎拖地的侏儒,站成一排神情各异盯着自己上下打量。 这四个侏儒,长得一模一样。 江湖传闻,檀洞四仙高深莫测,武功高但心眼小。 又有传闻说,檀洞四仙应唤为檀洞四鬼,茹毛饮血,嗜杀成性。 还有传闻说,檀洞四仙不问江湖但酷爱黄金,若是有人舍得血本,任何事都不在话下。 乐聆音身旁不远处一下子冒出了四个如此奇形怪状之徒,陈家众人满脸紧张正要有所动作,乐聆音及时对他们使了个眼色令那几人稍安勿躁,又看着眼前那身量有如幼童但满脸褶子胡须的四个小老头,神态自若端庄得体对那四人盈盈一拜:“晚辈乐聆音,见过四位老前辈。” 但听檀洞四仙从右至左一人一句言道: “有仪态。” “有才貌。” “有内涵。” “有意思。” 这四人长得一摸一样,就连口音也是一分不差,边说边不约而同地点起头来,那个点头的节奏也是整齐划一,接着又听他们异口同声定论: “不是民间的娃娃。” 乐聆音心中一怔,随即当没听见那句话,对着檀洞四仙问道:“不知四位老前辈来此,有何指教?” 四张嘴巴同时吐出两个字:“杀人。” 乐聆音握紧‘青鸾’,低头问道:“不知我们这儿谁人得罪了诸位老前辈?” 那四人再次从右至左一人一句言道: “那人未得罪咱们。” “有人请咱们杀人。” “咱们将那人杀了。” “那人给咱们黄金。” 这四个小老头说完又“咯咯咯”地嬉笑了起来,仿佛为了黄金去杀人是再也正常不过的事情。 乐聆音黛眉微蹙,随后又不着痕迹地舒展开来,抬头对着檀洞四仙轻轻一笑:“晚辈家中也存了些黄金,不知诸位前辈可是愿意帮晚辈救人?” 那檀洞四仙‘噌’一下跳了过来,四个侏儒将乐聆音团团围住,光秃秃的脑袋仅仅到乐聆音的腰际,但见他们四人一脸兴奋地仰头盯着乐聆音快速问道: “你家黄金存了多少?” “金豆子还是金转头?” “还是金疙瘩金元宝?” “你要咱们帮你救谁?” 乐聆音听着那四张嘴巴在四周唧唧哇哇,忽然涌出一股力不从心之感,她强撑着内息对着檀洞四仙周旋:“诸位前辈方才问及的黄金,我家都有……” “哇~~~”檀洞四仙也不等乐聆音说完就是一阵欢呼雀跃,乐呵呵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随即一起点头定论道: “将那人杀了便去帮她救人。” 话音刚落,檀洞四仙一哄而散转眼绕过乐聆音,从四个方位对着车厢拍了过去! 随着乐聆音的惊呼,整座车厢连着车盖自车板断开掀飞,守在云小七身侧的华珊瑚还未来得及抬手,就被其中一个小老头拎起后衣领甩到了三四丈外,另外三个正要对着昏睡中的云小七下手,却同时发出了一声……“咦?!” “流水清气。” “天一灵识。” “轩辕水系。” “敖家娃娃。” 檀洞四仙就这么蹲在云小七四周,又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两个还伸出枯柴般的手指轻轻戳了两下云小七的脸颊,好似见到了什么新鲜玩意儿………… 可是乐聆音却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她本想奔过去挡在云小七身前,却怕惹怒行事乖戾的檀洞四仙对云小七痛下毒手,但看着云小七孤零零躺在那里人事不知被那四个小老头围着观望,见得那人润玉般的嫩脸被小老头戳出了几道粉红印子,乐聆音心中又急又痛!她红着眼睛对檀洞四仙弯腰一拜: “眼前躺着的那一位,便是晚辈请求诸位前辈相救之人,还请檀洞四仙信守诺言。” 檀洞四仙同时抬起脸来瞧了眼乐聆音,又同时转过脸去看了眼云小七,接着四个脑袋聚在一起嘀嘀咕咕了一阵。 乐聆音瞧见檀洞四仙中有一人边嘀咕边伸出一指按在了云小七的右腕脉门,心中一惊刚要上前,却见得那个小老头又收回了手指,还对着自己问道: “这人甚么姓名?” 乐聆音刚张了张口,另外三个小老头又跟着言道: “此人事关重大。” “须得实话告之。” “不得胡言乱语。” 乐聆音抿着红唇略微思忖,轻轻吸了口气正色答道: “她姓敖,名唤晟翎。” 此言一出,檀洞四仙一下子都站了起来! 这四人虽说天生侏儒但方才的手段诡异修为莫测,行事难以捉摸,毫无预料之下肃然立身,看在陈家众人眼里慌过于防,几人都或多或少退后了几寸……唯有乐聆音仍然立在原地与那几个小老头对持,犹如雪中劲松,不折不挠。 岂料那檀洞四仙自车板上跳下,对着乐聆音一人一句说道: “那人叫云小七。” “这人叫敖晟翎。” “咱们杀云小七。” “不可杀敖晟翎。” 话音刚落,四个小老头便一溜烟儿地不见了踪迹。 乐聆音闻得檀洞四仙那般说法,着实大大松了口气。 陈家众人还未回过神来,谁知那檀洞四仙又去而复返,鬼魅般出现在华珊瑚的身侧。 华珊瑚被吓得动也不敢动,却有一个黑不溜秋的小圆瓶子滚到脚边,耳边听得那凄厉的嗓音:“拿去抹个两三日……”尾音还在,而檀洞四仙已然走远了。 乐聆音快步来至‘马车’旁,抽出贴身巾子给敖晟翎擦拭脸颊,见得她睡得安稳并无不妥又放心了些许,但她自己周身的无力之感愈演愈烈,正要请陈琼玖带人快些去炎阳山庄,却听得不远方有大队人马驰骋而来! 陈琼玖当然也听到了,她神情凝重对着乐聆音说道:“聆音姐姐莫要多言,阿九与姐姐有难同当。” 乐聆音张了张口,随即对她无声一笑,点了点头。 陈家四个随扈默不作声踏好了位置,背对着马车迎着那清脆的马蹄声,挺直着腰杆一动不动。 听闻马蹄声得知,那队人马似乎入了雪家村便分了三四拨队伍在村中逡巡,不多时便有一队身着红衣的七八个人发现了乐、陈等人的身影,立时朝天打了个响亮的呼哨! 华珊瑚克制着双手的颤抖正要甩出袖间飞刀,却听陈琼玖低喝道:“且慢!” 策马赶来汇合的红衣人越聚越多,当有位身着红袍腰缠金带的男子出现时,陈琼玖使出全身力气大声喊道:“楚晔!!” 第八十九章 那个被唤作‘楚晔’的男子策马前来,距众人二十步之处矫健跃下马鞍,跨着流星大步对着陈琼玖抱拳问道:“楚晔来迟,还请宽恕。” 一身长衫骄阳似火,腰间金带辉煌夺目,简简单单两样色彩将这个二十五六岁的轩昂男子衬得雍容大气、不怒自威。 陈琼玖刚对着抱拳回礼,但见得楚晔身后策马汇合的炎阳派红衣弟子中,不一会儿又涌出一位红裙姑娘,那红裙姑娘身后还跟着一位黑袍老者。 九姑娘一脸喜色挥了挥手:“悦颜姑娘~~~”接着对楚晔笑言,“真是及时雨啊!你们怎知我等就在这雪家村里头?嗨!这些琐事日后再说也不迟,快些将云公子抬到你家去请潇湘先生看看……” “乐女侠好。”楚晔在行走江湖时与乐聆音见过一回,他对着乐聆音微笑抱了一拳,随后看着陈、乐二人说道,“六妹收到九姑娘的信鸽,就即刻派炎阳弟子下山打探消息以便接应,雪家村这处也有两名弟子驻守……” “陈姐姐、乐姐姐,诸位一路辛苦。”说话之间,楚悦颜与那位黑袍老者也已来至眼前。 这位刚过十四岁生辰的楚家六小姐与她的大哥三成肖像,均是言谈举止之间自带一股威严,但又因着是个娇俏的女儿家,这股威严被那七分灵秀融合为显而易见的聪颖样貌,令人见了便知这是个七窍玲珑、秀外慧中的姑娘。 楚六姑娘又对着陈、乐二人恭敬引荐身边那位留着山羊胡须的黑袍老者:“这位是小妹的恩师,潇湘先生。” 一行人心中大喜,陈琼玖与乐聆音与潇湘先生见礼之后便一左一右规规矩矩将潇湘先生引至马车前,请这位杏林圣手出诊救人。 望、闻、问、切,这位清瘦的潇湘先生甫一望见云小七的脸色,正要切脉的伸手之势略微一顿,侧脸看了眼徒儿楚悦颜,随后继续沉默着伸出二指,搭上了云小七的脉门,未几又将一颗雪白丸子喂入云小七的口中。 楚悦颜会意,上前半步朝那位伤者看去,只瞧了一眼便是心中诧异得柳眉微扬,但随即又快速恢复平静无澜的神情,对着乐聆音等人说:“陈姐姐的信上所提及云公子的伤势,这几日恩师也已琢磨了几个法子为他疗伤,诸位还请稍安勿躁,各自疗养才是。” 潇湘先生的医术誉满江湖,一行人听闻杏林圣手的嫡传弟子所言均点头称是,心中松懈之下各个都有些撑不住了。也亏得楚六姑娘师从潇湘先生学医已然小有所成,这师徒俩自然而然地全都派上了用场。 “这轮回堂还真是行事诡异莫名~~”楚悦颜将一碗井水捧在手中几番探察,摇了摇头,“东越的迷迭花粉用作蒙汗药倒是数一数二,然而连老母鸡都毒不死一只的……”她将那碗井水随手倒了,对着一个红衣弟子吩咐道,“听说这儿的村长家酿了好几坛子桂花酒,你与几个人去用那桂花酒将这儿的村民一人一口喂了,剩下的全都灌到村南水井里头去。” “喏。” 楚悦颜又从荷包内取出几颗清爽暗香的药丸子,递给陈琼玖:“姐姐们不必担心,这儿的村民喝了桂花酿,再睡会儿就能起来做晚饭了。倒是你们几位强撑着行功多时,不如含一颗薄荷清心丸实在些。” 众人分得薄荷清心丸,含于口中果然舒缓了许多,又见得潇湘先生侧目看来,乐聆音心中一紧,即刻快步上前,但听潇湘先生沉缓言道:“这位……这位云公子体内寒毒已然深入肺腑,幸而自身修为颇深,还未侵入心脉。” 乐聆音着实暗自大呼一口气,自己的眼眶起了丝雾色却是全然未觉。 又听得潇湘先生继续说道:“只是要将这寒毒一丝一丝抽出来全都解了,却要许多时日,且异常艰辛。” 乐聆音闻言,立刻对着潇湘先生屈膝一礼:“只要潇湘先生救得她的性命,晚辈定当涌泉相报,万死莫辞!” 潇湘先生不动声色往左踏了半步侧身让过,楚悦颜见状即刻将乐聆音扶起,对她解释:“乐姐姐言重了……恩师所言‘异常艰辛’,指的是这位云公子。” 一旁的楚晔得知那几个炎阳弟子已将六妹的差使办妥,便吩咐了一队红衣人马留守雪家村照看帮衬,又请乐、陈等人移步前往炎阳山庄,整队车马终于在金乌西垂之前入得炎阳派大门。 陈琼玖在途中低声问及雪家村出口难寻之迷,楚悦颜轻笑着答复:那是因着雪家村是效仿八门金锁阵布置的宅基……据说是前朝遗军在此处卸甲归田,百年传承之后便有了这雪家村,若非村民或是不通军中阵法的想要走出这个小村庄,并非易事。 楚悦颜将几个姑娘一路引进山庄后.庭,在她自己住的院子里归置出东西两厢四间屋子请乐聆音、陈琼玖、华珊瑚及阮四娘下榻歇息。 乐聆音入得房内,见得屋中一干陈设精致秀雅,显然是东道主用心操持过的,不禁对楚悦颜道了多次感激。 “姐姐们初至我炎阳山庄作客,小妹诚心相待那是应当的,姐姐们莫要见外,更是莫要拘束。” 楚悦颜虽说比乐、陈二人小了好几岁,但年少老成落落大方显得大家风范十足,令得乐聆音不禁心中赞了一声,又听得楚悦颜请茶之后继续言道, “小妹去恩师那处看看,姐姐们一路劳顿先洗漱休息,待得到了傍晚,我等一同进晚膳。” 乐聆音本想与楚悦颜一道去潇湘先生处,谁知还未开口提及却见得楚悦颜对自己嫣然一笑,眼中尽是安慰。乐聆音心中微忖,随后也笑着点了点头,轻声喝了盏茶。 楚悦颜独自一人来至恩师药斋,见得潇湘先生正在为云小七扎针就进了一旁偏室,添了件窄袖短衫又去仔细净了手便替下恩师继续为云小七扎针。 见得聪慧的徒儿正按着自己心中所想,将一针轻巧熟练扎入云小七屈肘处的少海穴,欣慰之下抚须言道:“手少阴心经中随后那几处穴位,便由六娘子来施针,为师去看看黄芪那小子将汤药炮制得如何。” 全神贯注的楚悦颜刚应了一声,突然忆起什么似的抬头唤道:“师父……” 潇湘先生轻轻松松踏出门槛,未曾回头:“为师这儿只管竭尽所能全力施救,六娘子安心诊断便是。” 屋中一片安宁,楚悦颜合上药房木门,解下云小七的腰带,掀开那层柔软适度的衣襟,看了眼温润洁白的肌肤,一针扎在胸间的那处神门穴上,瞥眼间发现云小七心口处的那片紫黑,柳眉微蹙,轻声言道: “听闻你忘却了许多事体,不知你此趟醒转之后,会否还认得出我?” 晚膳时分,一向食不言的乐聆音在饭桌上问及云小七的伤势,看着乐聆音担忧神情,楚悦颜眼波流转似是想通了什么,那了然的眼神使得乐聆音不由自主脸颊有些发热,低头轻啄了口甜酒又听得楚家六姑娘笑着说道:“恩师预备明日卯时起为云公子解毒,且云公子本身内息修炼纯厚,能有八成把握。” 见得乐聆音欣喜抬眼望来,楚悦颜顿了顿才接着说道:“只是恩师与小妹在为云公子驱毒之时,他人不得在场,此乃是恩师的规矩……但乐姐姐莫要担心,卯始未毕,过了晌午饭便由乐姐姐接手了。” 乐聆音给自己面前的酒盏倒满了天香花蜜酒,双手捧盏,起身对着楚悦颜郑重言道:“大恩不言谢,聆音敬楚姑娘。”言罢即饮尽盏中酒。 楚悦颜婉然一笑,执酒起身,同样饮尽盏中酒。 云小七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眼是在一个漆黑的凌晨,她已在潇湘先生的药斋里躺了足足八日,渐渐清醒之后深感舒泰之际不由自主地呼出了一大口浊气,却差些没将自己熏得再次晕过去……她撑起上半身环顾四周,桌上一根蜡烛闪烁着如豆灯火,屋中一张桌子两把椅子再加上自己躺着的那张半大不小的竹榻,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了。 见得自己上半身仅穿了件中衣却并未觉得寒凉,不禁试着催动流水清气转了两回小周天,查觉体内寒毒犹存但却比前段日子减弱了许多,心中阵阵欢喜,习惯使然那般手指往怀中一探可是摸了个空......云小七脸色微变,扯开被子赤足走路转眼出了屋子。 外头的天色开始渐渐泛白,清爽的空气中带着些许露水令得地面上潮湿又清凉,赤脚行走的云小七不辨东西地东张西望一路走着,见得身处之地那是亭台楼阁一样不少,就是一个人影都没见到,只得瘪着嘴原路折回,坐在一把靠椅上愣愣地发起呆来…… 为何独我一人在此处?我的衣物呢?乐聆音呢?陈琼玖呢?口口声声说与我一道走的现下都在哪儿?到底又是何人将我的银钗拿走了?!银钗.....银钗...... 楚悦颜在卯时初推门入内之际,便是见得如此一副情形……有个人侧对着她坐在椅子上犹如老僧入定般一动不动,脑后乌发略微散乱一双赤足沾了尘土想来是出门走动过了,许是那人听得开门循声看来,那对湛蓝双瞳令得楚六姑娘心中一怔。 云小七扫了眼踏门而入的红裙姑娘,仅是淡泊平静地站立起身拱手施礼,然而当她看清红裙姑娘身后的那位蓄着山羊胡须的黑衣老者之时,却是略微诧异地开口问道:“萧先生??” 红裙姑娘看了眼云小七,随即半垂眼帘唇角微翘。 黑衣老者笑咪咪地拈着山羊胡须,呵呵笑道:“可喜可贺!” 第九十章 昏睡多日的云小七醒转之后,自然是要彻底地洗漱一番,泡了个舒服的热水澡换了身干净的衣衫,腹中的‘咕噜’声又适时而起,楚悦颜吩咐药僮黄芪去药斋伙房里头将现成的热粥端了进来,云小七埋头苦干连喝了三大碗青菜叶子粥,吃了两个肉包子、四个荷包蛋。 一桩桩事情忙完,天边也渐渐亮了起来。 见得云小七放下竹筷接了杯温茶漱口,那位萧先生欣慰感叹:“云少侠内息深厚险中求存,真是功夫不负有心人呐!” 云小七漱口完毕又缓缓喝了半盏清茶,低头垂目扬唇一笑,站起对着萧先生抱拳言道:“潇湘先生救命之恩,晚辈定衔草结环。” “云少侠果然聪慧绝伦!”潇湘先生笑着点了点头,又摇了摇手:“然而少侠却言重了,泾都之时若是少了云少侠相助,我师徒俩还不知要受多少恶气呢!此次也正巧让老夫回报云少侠的仁义之心。况且若非那流水清气压制寒毒从而得以自溱州撑到洛州,纵使老夫的医术与炎阳派的内力再有用处……那也是枉然。” “潇湘先生宅心仁厚、医德高尚,晚辈佩服!”云小七又对着潇湘先生作了一揖,蓝瞳流转瞧向楚悦颜,轻笑开口,“想必这几日岳丫头帮着萧先生也跟着操劳了许多,辛苦了,大恩不言谢,我记在心里的。” 楚悦颜柳眉微扬,盯着云小七似笑非笑问道:“你唤我甚么?” “岳妍姑娘~岳丫头~……难不成是我记错了?”云小七轻皱眉头忖了会儿,随后眉宇舒展,笑嘻嘻道,“岳妍姑娘还是那么瘦……要不你再为我唱支曲子,我还是请你吃大鸡腿补补~~” “才不要吃那劳什子的大鸡腿呢!”楚悦颜半嫌弃地张口说完那句话才反应过来,半后悔地悻悻言道,“你是怎么看出来的?”(当时在泾都,我可是在容妆上费了些功夫的!) “待你为我唱了曲子,我才解说予你听。”云小七一脸贼笑。 楚悦颜无声给了云小七一个白眼。 潇湘先生见得自家徒儿显出了平时难得一见的娇憨神态,心中一乐,对着云小七和颜悦色道:“这几日每逢辰时,炎阳山庄的大公子便给你注入一道纯阳真气助你炼化寒毒,如今你已然醒转,有否探查出脐下三分处汇着一小股阳刚内力?” “有。” “试着去调息,看看能否催动这股真气去汇通经脉?” “能。” “甚好!今后你自己可借着这股纯阳真气驱除寒毒了。” 云小七轻轻攥了下拳头,低头落座,怅然言道:“以女子之身调息如此威猛的阳刚内力……这辈子都无法受孕生育了吧?” 潇湘先生知道云小七也是懂得医术之人,但未曾料到她一醒来便点明了此事,他沉默着轻抚山羊胡须,不禁叹了口气。 楚悦颜眼中显出不忍,走去坐于云小七旁侧,伸出右手覆上那紧握的拳头,轻柔言道:“人生在世,有舍有得。” 那对蓝瞳对上楚悦颜的灵秀眼眸,呼出一口气,释然一笑:“对,总不至于为了这事情,连命都不要了~~更何况……” 更可况,我与女子颠鸾倒凤一番*之后怎么珠胎暗结呀?这档子事儿与男子?呸!想也不要想! 上头这几句话当然不可能与外人道说,只是一念及‘颠鸾倒凤、一番*’脑子里就跳出了那一夜……与那个女子在泾都刺史府的那一夜,那女子双腿微开坐于自己大腿上摇曳生姿、自己低声喘息在那女子耳边唤‘慕容’的画面历历在目。 慕容………银钗……… 云小七蓦然抬首,却见得眼前这对师徒看自己的神色比自己还要悲悲戚戚,立时扯开话题接着问道:“既然是楚大公子出手相助,如此想来,此处许是炎阳山庄了吧?想必是流水阁乐女侠与溱州陈女侠送晚辈到得重黎山求救的,不知现下那几人身在何处?我要见见她们。”边说边站起身,一副现在就要急着走的模样。 “我已派人去请了,你就在药斋里头安安心心养伤吧!”楚悦颜笑着摇了摇头。 “嘻嘻!岳妍姑娘真是体贴周到~~”云小七笑呵呵地给潇湘先生与楚悦颜各自倒了杯茶,见得楚悦颜低头嘬饮香茶时突然问道,“岳妍姑娘也认识这儿的楚家六小姐么?” “咳!”楚悦颜赶紧抽出帕子擦干唇边的茶水,瞪大眼睛看着云小七,见得此人一脸疑惑,于是索性嫣然一笑,答道:“打小就认识。” “在来时的路上,常听陈家九姑娘提及那位楚六小姐是个厉害人物,甚么事情到了那姑娘的手里都是掐指一算便清楚明白,岳妍姑娘与楚六小姐打小就认识……那位真有那么神吗?” 楚悦颜肚子里偷笑得气都快喘不匀了,深吸了几口气刚要说话却听闻外头来了几个脚步声,回头一看果然是乐聆音推门而入,后面跟着陈琼玖及自己的嫡亲大哥。 一间小小的屋子里头,一下子塞满了人。 乐聆音刚进门就一眼望住了云小七,见得那对蓝瞳也正笑吟吟地看着自己,心中一热眼眶也跟着一热,不知怎么地就径直走到了云小七的面前无声端详着她的眉眼……光彩熠熠,炯炯有神,干净剔透得心间涌出许多说不出的欢喜。 “聆音,这些日子你受累了。”云小七对她眨了眨眼睛,轻轻笑着说道,“方才潇湘先生与我说寒毒指日可除,你就放宽心罢。” 聆音.......多久没有听这人用这般的语调唤自己了?她这是…… “你.....你全都记起来了?”柔柔软软的嗓音,夹了些许几欲不可闻的轻颤。 云小七歪着脑袋想了想:“嗯……忆出了许多,而且是许多要紧的事情.......然而还是有一大段空缺,例如当时如何去的定秦,在定秦时又是为何杀了轮回堂的人……” “轮回堂心狠手辣、草菅人命,杀了也是为武林除害,云公子无需为那等人劳心费神。”相貌堂堂的楚大公子看着云小七,满眼赞赏,对着她抱拳道,“愚兄,炎阳山庄楚晔。” 云小七虽知轮回堂在江湖上臭名昭著,但想到慕容受牵连着被楚晔一道骂了,心中稍有不快,即使知晓自己这条命一半由楚晔的纯阳内力襄助得救,但仍是脸上淡淡地与楚晔拱手回了一礼。 楚晔倒也浑不在意,只当是云小七初初醒转故而神思不济,唯有离她最近的乐聆音发觉了云小七眼中稍纵即逝的一丝不悦,按下心中疑虑帮着圆场:“云公子还需多调养,不如让她再歇息会儿?” “的确是要好好调养。”陈琼玖瞧着云小七的面容,一声轻叹,“瘦了许多。” 云小七还未来得及私下问乐聆音那根银钗在哪儿,一屋子人就都退了出去,无所事事之下回到榻上盘膝练气,初入佳境之时居然隐约听得有几人在商讨着什么: “那几个轮回堂恶徒若是不处置干净了,后患无穷!” “楚大公子高义,然而炎阳派与轮回堂素无瓜葛,还是莫要结怨为好。” “乐女侠多虑,我炎阳派一向视匡扶正义为己任,这轮回堂十多年来为了几个臭钱滥杀无辜,有时连妇孺老幼都不放过!如此泯灭人性的势必要收拾了去!那一日在雪家村俘获的十多个轮回堂之人现下还锁着呢!家父闭关将要满月,后日便是他老人家出关之时,待我回禀了家父,将轮回堂之人统统干净利落地处置了。” “四哥稍安勿躁,那十几人暂且关押着,莫要断了吃喝,说不定父亲还有其他用处呢?” “六妹说的意思是……哦!对对对!没几日便是大祭祀了!还是六妹思虑周全。” “你们…………” “我炎阳山庄每三年办一回大祭祀叩拜老祖宗,也是我族一桩头等大事……届时小妹陪伴乐姐姐、陈姐姐去观赏一番好景致,有几处当真是鬼斧神工…………” 云小七听得‘轮回堂’三字便心中一震,以至于心境难以平稳,无心窃听之下收敛了内息睁开双眼,脑中有些乱糟糟的…………慕容会不会也在其中?! ‘吱呀’的开门声打断了云小七的思路,她抬眼望去,见得是那个名唤黄芪的药僮进屋送药,云小七客气道谢,将那碗浓黑药汁一饮而尽,那股刺鼻味儿呛得她苦不堪言,捏了捏鼻子眯着眼睛发现那药僮仍然立在一旁,便哑着嗓子问道: “这位小哥儿还有何事?” 黄芪默不作声摇了摇头,淡淡看了一眼云小七,随后低着头退下了。 云小七揉了揉眼睛,呆坐着不知在想什么,又或是坐累了,松了腰带褪下长衫盖上被子倒头就睡。她这一睡直到申时才醒,一睁开便瞧见乐聆音端坐于窗前,手上持着一本小册子正阅览着。 午后的阳光透进窗户似是给乐聆音勾勒出一圈金边,本就精致绝美的五官面容更是显得娇媚柔和,还将那如雪肌肤衬得吹弹可破……正想瞧瞧清楚这姑娘看的是什么书,谁知那本小册子被无声合起拢入袖中,那姑娘眼中含笑对自己轻声问道: “饿么?” “………………”云小七愣愣地看着乐聆音,似乎还没睡醒。 乐聆音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倒了杯茶过来递给云小七:“如若还觉着困,就先吃点儿再接着睡吧?有你爱吃的肉包子,没有葱姜。” 云小七撑坐起身,接过茶杯喝了两口,仰起头看着乐聆音的眼睛,问道:“聆音,我的随身物什都在何处?” 乐聆音侧坐于床沿,为云小七拨顺了两处发丝,与蓝瞳平视:“放心,你的物什我都替你管着,一样都不会少。” “甚好!”前一刻还茫然不安的眼神,下一刻闪着喜悦期待,“我的那个……那个荷包,上头绣了‘七’字的荷包,也是在你那处吧?” 乐聆音眼神一黯,唇边的笑意淡了稍许:“那个荷包里头的东西,你现在就要用么?不如我此刻先将你的发式改了?” “不,我不用那个的......咦??”云小七突然回过神来,小心翼翼看着乐聆音,“你如何知晓那荷包里头装了什么?” “那一日你昏睡未醒,我急着找你的药……”乐聆音无奈一笑,轻叹道,“当时我心急如焚,便翻看了你的随身物什,对不住。” 云小七将手中茶杯置于床侧的矮凳子上,脸上认真又温和:“聆音,若是没有你助我,我今日未必还能有福气安然无恙地与你说说笑笑,你的品性我心里明白,今后莫要与我说‘对不住’这三个字,可好?” 第九十一章 乐聆音抬起眼眸对上云小七的眉眼,那双干净清爽的蓝色珠子里头只有自己身在其中,那人真挚实意的脸上还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惴惴神色,令得她心中不由得一片温软,当即不再去多虑什么点头应道:“好。” 瞧着云小七如释重负后的欣然笑颜,乐聆音又不禁跟着扬起唇角,柔着嗓子继续说道:“先起来洗个热水脸,我带你去吃些点心。” 一听闻‘点心’,云小七瞬间觉着饿得不行,手脚很是利索地起床穿衣,正弯腰蹬着左脚的靴子,楚悦颜敲门进来了,手上还拎了个食盒。 “乐姐姐,我将点心给你俩送过来了。”红裙少女将食盒里头的六碟点心、两双筷子布置在桌上。 乐聆音起身道谢,并给楚悦颜倒了杯热茶。 云小七穿戴完毕一屁股坐在了桌前,看桌上仅仅两双筷子,复又起身言道:“你俩先吃,我再取双筷子过来。” “不必了……”楚悦颜急忙阻道,“方才已然陪着恩师用过,乐姐姐说要等云公子起身了再一道吃点儿。” “原来如此啊~~”云小七对着楚悦颜点了点头,笑咪咪道,“岳妍姑娘真好。” 望着湛蓝双瞳,楚悦颜回以嫣然一笑。 “悦颜姑娘?”美眸闪过一丝诧异,乐聆音心中七分疑惑三分黯然,轻声问道,“你们俩……以前就认识了?” “嘿嘿!说来也是真的巧啊~~我刚到泾都那会儿………”云小七将那日出手相助之事言简意赅说与乐聆音听,末了还总结一句“缘分啊!” 乐聆音边听边将云、楚二人的神色看在眼里,稍许思忖便明白了,于是笑着挑明:“楚家六小姐悦颜姑娘乃潇湘先生关门弟子,人品、医德均是一等一的,云公子当真是好运道。” 云小七此人犯傻时常有,脑子却不笨,一经提点便立时领悟,敛神肃容对着楚悦颜长揖到地:“失敬。” 楚悦颜对着乐聆音恬然一笑,为云小七倒了杯茶,故意淡着语气问道:“怎么一下子客气了?莫不是要与我疏淡么?” “自然不是!” 眼底滑过一丝笑意,楚悦颜板着脸接着问:“那还不快些喝茶吃点心?”接着又眼波流转看了眼乐聆音,意有所指般笑问,“你要乐姐姐等你等到何时?” 茶水喝到一半的乐聆音闻得此言差些呛到喉咙,刚要开口脸上却有些烫,又见得云小七忙不迭给自己夹了好几样点心,于是索性食不言起来,心中却是已然定下了一条。 炎阳派楚悦颜,果然是个顶尖儿的聪明人。 这位顶尖儿聪明的少女与云小七倒是难得的投缘,俩人又同是学得医理的,在随后的日子里头待得云小七每日午时运功驱毒之后,便时常凑在一块儿跟着潇湘先生探讨研习,颇有相见恨晚的意味。 瞧着云、楚二人指点着一株枯黄药草论了半天又相视而笑的神态,坐于不远处六角亭下吃茶的陈琼玖心中却不是个滋味儿……这一路上瞎子都看得出乐聆音对云小七的心思,这次人倒是从鬼门关救回来了,可陪侧在旁的红颜知己却是相识仅仅五六日的红裙少女,而那位任劳任怨的正主儿此刻却坐于自己对面守着红泥小炉,煮水烹茶好个闲情逸致。 回想起这几日那二人在这药斋中都快形影不离了,九姑娘替乐聆音暗自心急,她将手中茶盏捏了又捏,就差把那鹧鸪斑兔毫盏捏碎了才开口言道:“聆音姐姐……昨日听得潇湘先生说,云公子体内的寒毒已然炼化了八.九成,如此看来不出两三日即可大好了……到了那时咱们便下山归去吧?也无需为了那‘大祭祀’去凑热闹的。” “楚庄主出关那一日提及大祭祀,我等几人都应承留下观礼了,”乐聆音微笑着,轻描淡写为陈琼玖续了盏茶汤,“若是无缘无故冒然辞别,会否显得莽撞失礼?” 陈琼玖吃了两块点心喝了一盏茶,还是没能想出个合适借口提前离去。无奈之下瞥眼见得与楚悦颜有说有笑的云小七正往六角亭漫步而来,心中更是没啥好气,侧过脸去瞧着一丛喇叭花几根狗尾巴草,当作没看到那俩人。 “嗯!聆音的茶技实在是好极了!”云小七嘬了口茶汤,微眯着蓝瞳,“回味无穷啊~~~” “那是自然的~~”楚悦颜双手捧着茶盏,笑靥盈盈,“幸得有乐姐姐这般如此好品性的善于烹茶,这几日令得小妹大饱口福尝到了涌溪火青茶的精髓。” 不骄不躁的乐聆音对着红泥小火炉扬了扬唇角,举箸夹了块泮塘荸荠糕给云小七:“瞧着你今日似乎有些上火,尝尝这样。” “许是昨夜里头与悦颜姑娘查阅医籍忘了时辰,睡得晚了故而起了肝火……”云小七夹起乐聆音给她的那块泮塘荸荠糕,自说自话地送到了楚悦颜的白瓷小碟子上,“你折腾得也挺晚的,来一块吧!” 陈琼玖不可思议地瞧着云小七,像是在打量一个蠢货。 乐聆音仍旧是一番风清云淡,只是眼角的笑意不知去了哪里,她将整碟泮塘荸荠糕移至楚悦颜面前:“云公子说的有理,这些个都归悦颜妹妹了,云公子可不许再碰。” 楚悦颜稍许惊讶,但随即又神色如常,只是眼中的笑意更深了,一声不吭地夹起一块泮塘荸荠糕,暗笑着细嚼慢咽。 云小七也是惊讶的很,但她没弄明白为何因一块小点心而使得六角亭中的氛围变得诡异莫名…… 她看看乐聆音,乐聆音只对着红泥小火炉全神贯注。 她看看楚悦颜,楚悦颜只对着泮塘荸荠糕兴致盎然。 她看看陈琼玖,陈琼玖只对着喇叭狗尾草暗送秋波。 “……………”云小七回过头去看乐聆音,姣好的眉眼如画般赏心悦目,就是缺了点什么......她耷拉着眉毛,左手在桌子底下轻扯乐聆音系在腰间的环珮流苏,看着眼前这位娇俏女子的美丽侧脸,轻轻地低声嘟囔:“聆音........” 乐聆音正要伸手到桌子底下将云小七手中的环珮流苏快速抽回,刚触到那温润的玉环却突然心间一痛!这场景………那天也是这般......... 定秦之事已然成为乐聆音心中的一根刺,她轻咬唇角令自己平复心境,想侧过脸去看看云小七,却又有些不敢看。然而掌间的力道令她得知,自己的右手与云小七的左手一道分别攥着那环珮流苏的上下两段,谁都没有放开。 后悔、愧疚、自责、怜惜……方才的小别扭早已被甩得不见踪影,乐聆音缓了缓心神看向云小七,想问问她还要些什么糕点,却见得云小七半垂着眼帘,仿佛思虑又似乎难受般拧着眉毛,深吸一口气压着嗓子低沉问道: “你是不是又要再说一次.......‘云公子,请自重。’?” 心房被猛地一捶,痛得乐聆音眼前一阵恍惚,她咬紧唇角闭上双眼,右手轻轻下滑抚到云小七的手背,紧紧握在手掌心,摇了摇头低声喃语: “不,不是的,以后再也不会那样了。你......你千万别多想。” 她全都忆回来了......... 柔软的语调带着一丝轻颤,将眼中的湿润硬生生压制下去了才睁开美眸看向云小七,见她死死抿着双唇,面容严峻修眉紧皱显得思虑甚重,也不知方才自己说的那句话她是否听进去了? “是我不好……”云小七斟酌着开了口,“鲁莽任性,不识大体,惹得大家心中不痛快。” 陈琼玖方才闻得云小七说话变了味儿就转回头看了过来,发觉云、乐二人脸上都是异常沉重,立时打着圆场:“云公子哪里不好了?当时若不是云公子仗义相助,不知我陈家今日是何局面呢!” “当时……?”云小七抬起眼来对着陈琼玖,似自嘲又似自负般微微一笑,“想想当时我真是够勇猛的,或许这就是所谓的‘无知者无畏’吧?如此场面上我居然还能捡回一条命,若是下一回再遇上那类事体,我还未必就敢再冲上去了。” “不!”陈琼玖深深看着云小七,斩钉截铁道,“道貌岸然之人数之不尽,然而我信云公子绝非那等贪生怕死之辈!” “那也要看为了何人何事……”云小七随意一笑,摇了摇头,“九姑娘莫要给我戴高帽子,在下受不起。”见得陈琼玖又要开口接着说话,她立刻挥了挥手,“我累了。” 自己的左手仍旧被乐聆音握在掌心,云小七明面上喝了口茶,暗地里晃了晃手腕示意,觉出乐聆音未有松手,她也不去顾忌什么直接站了起来,果然在那一瞬间,左手没了牵绊。 “内伤未愈,神思匮乏,三位慢聊,云某回房歇会儿,失陪。” 见得云小七像阵风一般走远了,陈琼玖讷讷道:“聆音姐姐…………” 乐聆音无声阖眼,抬手举盏将涌溪火青茶一口一口饮尽,觉得鼻尖仍旧酸涩,又饮了一盏才无声呼出了股郁气,却对着手中空盏愣愣出神。 在一旁对着泮塘荸荠糕吃到现在的楚悦颜将竹筷置于碟子上,喝了半盏茶润润喉,对着乐聆音轻言:“云公子困了一觉就会好些的。” 乐聆音对着空盏摇了摇头:“她现在一定觉得很疼……” 陈琼玖没明白乐聆音所言何意,一时两眼茫然。 “若是她没想起定秦之事,那么当日所受的伤痛便可当作从未发生,方才瞧她的神情举止应是全都回忆起来了……想必那时候的记忆又使她身临其境了一趟........当时...当时她受了那么重的伤......痛得连话都说不出了......” 心头一阵一阵的抽痛令得乐聆音无法再稳着嗓音开口言语,陈琼玖在一旁瞧着心情也好不到哪儿去,正要想着话头劝慰几句,眼角瞥到一个穿红袍的男子跨着大步正往六角亭走来,还听他大声呼道:“六妹~~你们仨原来在这儿啊!” “四哥……”楚悦颜见着楚旸就这么大大咧咧地走了过来,暗暗叫苦四哥来的真不是时候,刚要起身拦住楚旸别让他进得亭子里,谁知楚旸一路走来都牢牢盯着乐聆音,还未进亭子便发觉乐聆音在转身背对着他之际眼角通红! 血气方刚又情窦初开的楚四公子当即变了脸色,心急又心疼地直直问道:“是哪个不长眼的唐突了乐女侠?!快些告知,我楚旸定要那人好看!!” 第九十二章 看着楚旸那打抱不平的好汉气概,楚悦颜暗自扶额,无奈之下暗叹口气又立时扯开话题问道:“四哥怎地此时来药斋了?不用帮着父亲预备大祭祀么?还是躲到我这儿来偷懒?” 楚四公子经楚六小姐一问,愣地想起了正事儿,深深看了眼乐聆音的三千青丝、纤柔背影,才慢慢转过脸来看着楚悦颜答道:“岭南派掌门带着几个徒儿及幺女来访,父亲和大哥此刻正与他们在神农厅吃茶,让我来唤你前去见客。” “岭南派?”楚悦颜随口一笑,无所谓道,“郭术一贯只为自己个儿打算,作为一派掌门师父也没见得他教出什么好弟子来,倒是他的小女儿还算是可爱讨喜……”见得楚旸仍在偷眼瞄着乐聆音,楚悦颜恨铁不成钢地暗暗扭了他一把,“四哥!想必父亲与大哥等了许久!还不快去神农厅??”边说边扯起楚旸的袖子将他拉走了。 待得楚家兄妹二人走远了,乐聆音回过身来对着红泥小火炉一掌轻挥,熄了火苗:“这涌溪火青茶已然过了三回,没得饮出些什么滋味了,这就撤了吧!” 陈琼玖唤来药僮黄芪帮着一道收拾茶盏碗碟,乐聆音刚将热乎乎的茶叶倒入杂物罐子里,黄芪便伸手将杂物罐子捧起了搬到伙房去,乐聆音看着黄芪步入伙房的瘦弱背影,黛眉微扬: “..........好一双玉腕子。” “嗯?”正将茶盏叠笼的陈琼玖未能听清,不禁问道:“聆音姐姐方才何言?” 乐聆音对着陈琼玖笑着摇了摇头:“方才觉得有些困倦,想着回房歇会儿。” 陈琼玖点了点头:“那姐姐快些去吧!这儿都已经收拾好了,待得到了傍晚咱们再一同晚膳。” “好。”乐聆音颔首示意,径自去了。 另一边厢的神农厅里头,楚九阳、楚晔正陪着郭术吃茶闲聊,见得伶俐可爱的小女儿跟着老四过来了,笑得慈祥:“六儿快来,见过这位郭掌门。” 自楚悦颜一踏入神农厅的门槛,郭术便暗地打量了几眼……俏皮灵动、娇靥明丽,一袭红裙将这十四岁的少女衬得活泼朝气,那双如秋水、如星月的眼眸透着聪慧神采,真是一位如玉佳人! 但见楚悦颜乖巧地先与父亲楚九阳盈盈一礼,接着规矩行至郭术座前端庄一礼:“郭掌门好。” “好好好!贤侄女清丽脱俗、秀外慧中,老夫此次略备薄礼,还请贤侄女莫要嫌弃……阜儿,还不快些拿出来?”郭术笑呵呵地挥手招来侍立于身后的一名弱冠男子,“这是老夫的大徒儿潘阜,江湖谬称‘一字慧剑’,也不是什么大出息,倒是要让贤侄女见笑了,哈哈!” ‘一字慧剑’潘阜?听说在一览顶被那人揍得连兵刃都顾不上了,果然不是什么大出息…………楚悦颜一念至此就想笑,沉静面容差些没绷住,正暗咬牙关牢牢忍下,突然眼前出现一个樟木小盒,耳边听那潘阜客气言道:“楚姑娘有礼,此乃‘万古冰蚕蛹’,得之不易,还请笑纳。” “万古冰蚕蛹??”楚旸惊讶之下脱口而出,见得大哥楚晔举杯吹着汤中茶叶顺便横了自己一眼,立刻低头,也同样一声不吭地举杯吃起茶来。 “不错!正是出自轩辕天一族的万古冰蚕蛹~~~”潘阜脸上恭恭敬敬,但他的语调中仍显出了三分得意,“昔日天一门主敖前辈遨游江湖时,将这万古冰蚕蛹也一道带入世间,听闻此物对修炼内功大有神效,想来当年敖前辈剑术无敌~~也是依仗了这万古冰蚕蛹之故。” “万古冰蚕蛹的确天下罕见……”楚晔瞄了眼樟木盒子,稳重言道,“然而天一门主剑术如神,乃是敖前辈天赋异禀而修为过人,未必只是因着此物。” 听得楚少庄主如此言说,又未见得楚六小姐欢喜接礼,潘阜的脸上有些挂不住,所幸他师父郭术仍然笑呵呵地提点:“傻徒儿忒老实,怎地还不快将盒子打开,请楚庄主鉴定一番?” 潘阜神色一喜,赶紧打开樟木盒子,霎时一阵冰凉爽快散了出来,令得在场每位精神为之一振,就连方才眼皮都没抬的楚悦颜都轻扬了一下眉梢。 见此情形,潘阜更是志得意满,双手托着樟木盒子躬身送至楚九阳面前,他身后的郭术又跟着说道:“万古冰蚕蛹百年难得一见,轩辕、神农均系神族后裔,天一、炎阳同为武林正道,老夫又听闻……这水族圣物对火族纯阳内力大有历练飞升之效,故而特意前来赠宝,以示诚意……哈哈!我这不成器的徒儿诨号‘一字慧剑’,楚六小姐又是自幼聪慧过人……” “父亲。”楚悦颜再也不要多看岭南派一眼,转过身去径直来至楚九阳跟前,随意瞥了眼樟木盒子,“鉴定物件此等琐事怎可劳烦父亲?女儿认识一位朋友,身手不凡又见多识广,不如就请她来看一眼?” 楚晔、楚旸俩兄弟早就听闻郭术的话头就暗暗皱起了浓眉……虽说潘阜的剑法在同辈中算是靠前的,但他那骄纵跋扈的名声一向不好,前阵子与其过从甚密的陈家义子连靖结交外贼之事又是削了他一层体面。 论武功,论人品,这潘阜哪点配得起掌上明珠的六妹?!尤其是楚旸,差些就要拍案而起了!幸而楚悦颜抢先一步开了口,楚晔心中一转,立时会意,笑着对楚旸说:“四弟,再去一趟药斋,请那位公子移驾至此。” 楚旸应声去请人,郭术收回脸上的几丝尴尬,轻咳一声正要接着往下说,一向没怎么开口的楚九阳却在此刻对他摆了摆手,淡笑道:“郭掌门稍安勿躁,待得小女的那位朋友将此物的典故说清了,再提也不迟。” “哈哈!自然自然……楚庄主德高望重,楚家的少年英杰也是各个出类拔萃,故而此次老夫也将小女带来重黎山见见世面……”郭术对着身后的一名十五六岁的白裙少女笑着说道,“铃铛,还不快来与楚六小姐亲近亲近?” 楚九阳育有四子二女,四个儿子楚晔、楚昕、楚旸、楚昀,个个样貌丰神俊朗、武功内外兼修。两个女儿楚惜颜、楚悦颜,虽说为了生育故而女子之身不得修炼纯阳内力,但楚家姑娘的美貌和智慧更是令得武林侠客们趋之若鹜。由此,三小姐楚惜颜早在她芳华二八时便定下亲事,又过了一年后即十里红妆风光大嫁。如今,楚悦颜已过十四生辰,一年后便是及笄礼,武林中早有许多未婚少年紧紧盯着了。 这潘阜便是那些众多未婚少年中的其中一个,此人骄纵跋扈但对着师父却是善于溜须拍马,极得郭术喜爱。半年前他本想着请掌门师父出面去流水阁求亲乐聆音的,没想到在一览顶上被个野小子抽了一顿,脸面尽失之下无颜提亲,只得打消了那妄想。前阵子又得知楚六小姐仅剩一年便可及笄,念及楚悦颜声名在外不亚于乐聆音、陈琼玖等几位巾帼,故而求得郭术带他去炎阳山庄定亲,免得晚来一步佳人旁落。 郭术此人精明算计,深知若是大弟子娶得楚九阳的掌上明珠兼潇湘先生关门弟子,对岭南派而言绝对百利无害,但他也清楚潘阜恐难求得美人,是以带上最漂亮的幺女一同前来,盘算着那万古冰蚕蛹是既可做聘礼又可当妆奁,若是娶不到,便嫁过去。如果侥幸将自己的小女儿嫁于少庄主楚晔,虽说是续弦,不,哪怕是侧室,那也足够令得郭术作梦都在笑了。 郭铃铛娇小玲珑、温柔体贴,样貌好脾气也不差,又比楚悦颜长了两岁,是以两个女孩儿倒是不一会儿就有说有笑起来,看得郭掌门喜笑颜开老怀安慰,正想着自家女儿与未来小姑子处的好便算是铺了一半路,郭铃铛却忽然止住了话头,愣愣地看向前方大门处,没了声响。 “父亲,云公子到了。”楚旸将云小七请入神农厅,笑着对楚九阳禀道。 云小七对楚旸颔首致谢,洒脱跨入门槛,大方上前作揖:“晚辈云小七,给楚庄主请安。” “好好好!”楚九阳抚着墨黑长须,虽说年纪已经不小,却仍神采飞扬风度闲雅,同是淡笑着请云小七入座,但稍许有些眼力之人便可觉察出,那份对着云小七的笑容直达眼底,与先前待客之时亲近了许多。 云小七刚喝了杯茶,楚悦颜乌黑的眼珠骨碌碌地一转,似笑非笑对她说道:“今日有样物什要与你一观,是岭南派掌门前辈辗转辛苦得来……”边说边不经意般眼角瞄了眼目光始终不离云小七的郭铃铛,笑嘻嘻地喝了半口茶,“你可要瞧瞧清楚啊!” 湛蓝的眼珠望向岭南派众人,那份淡定从容令得几位岭南派弟子自叹不如,仅有一人的脸色像吃了一窝苍蝇般难看,还未待这位蓝瞳少年开口,潘阜便涨着红脸急声呼道:“这位云公子初入江湖,怎会认得神族宝物?” 第九十三章 瞧着潘阜那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的模样,楚悦颜怡然自得饮茶三口又拈了块小点心,轻飘飘地问道:“潘公子怎知这位云公子不认得?你给她瞧过了?” 一旁的云小七看了两眼潘阜,似乎觉得有些眼熟,只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了,只得侧过脸去靠近楚悦颜低声问道:“这人谁啊?” 楚悦颜莞尔一笑,佯装瞪了她一眼,轻声答道:“你与这人在一览顶交过手的,忘啦?” “一览顶?”通透的蓝珠略微流转,随即恍然,云小七对着楚悦颜无声一笑,点了点头,“日子隔得长了些,一些个小事就容易忘。” 楚悦颜看着那对蓝瞳如皓洁新月般近在咫尺,笑得更甜了。 以上这副肆无忌惮的画面,看得潘阜是牙龈泛酸胸口发闷,他一声冷哼将樟木盒子戳到云小七面前,咬牙切齿言道:“你快看仔细了!” “咦??”云小七瞧了一眼便满脸欣喜,笑眯眯地左右看了好几回,随后指着那樟木盒子中的淡蓝色小东西,对楚悦颜问道,“今晚是不是加菜呀?” “什么?!”潘阜气得脸红脖子粗,‘啪!’一声把盖子用力合上,恨不得将云小七指着万古冰蚕蛹的食指给夹得皮开肉绽!一手用袖子拢了樟木盒,一手指着云小七,怒道,“宗师前辈在此,你这小子居然如此信口开河,实在目中无人!” 面对七窍生烟的潘阜,云小七先是脸上茫然一愣,随即修眉一挑,长身立起,看着樟木盒子扬了扬下巴:“这小玩意儿从哪儿来的?” “小玩意儿?!”潘阜终于压下心中火气,觑着云小七轻蔑冷笑,“模样虽小,却是大有来头的稀罕物,云公子不认得也是情有可原。” “这冰蚕蛹有啥稀奇的?怎会不认得?”云小七眨着蓝瞳有些讶然又有些疑惑,“我本以为在这儿喜欢吃冰蚕蛹的人少之又少,觉得甚是遗憾,不曾想今日倒是看到了,挺好的!你也爱吃冰蚕蛹么?是直接吃还是炒着吃?我家里是放两棵朝天椒炒几下便能起锅下筷了……” 若是现在给潘阜一把利剑,他巴不得在云小七身上刺出十七八个透明窟窿,顺便刮花这野小子的那张小白脸!呸!什么蓝瞳少侠?哪个人的眼珠子会长成蓝色的?非我族类必是蛮夷! 见得大徒儿气得五指颤抖,郭术呵呵一笑,斜睨着云小七端着掌门架子问道:“这位小兄弟如何称呼?既然能说出此物乃冰蚕蛹,或许师出高门,不知何门何派?” 云小七看了眼郭术,觉得那个干瘪老头面目可憎甚是讨厌,坐回椅子上扯了扯嘴角当做没听到。 楚悦颜心中暗笑,但脸上还是摆出乖巧模样,对着郭术说道:“郭掌门见谅,我这位朋友在长辈面前不善言辞,不如由晚辈替她说了吧?”言罢又侧脸对云小七柔着嗓子征求,“行么?” 云小七对着楚悦颜爽朗一笑,点头允可,同时心想……瞧你平时伶牙俐齿,随你胡编乱造去吧! 楚悦颜笑嘻嘻地喝了两口茶,清了清嗓子,脆生生言道:“这位云公子便是在溱州陈家力挫江淮子,击毙轮回堂的蓝瞳少侠,想来诸位瞧见那双眼珠子便知晓的了,然而……云公子并非名唤云小七,实则姓敖,乃轩辕天一族人!” 此言一出,语惊四座! 连着云小子本人也被吓了一跳,瞪着楚悦颜的双眼睁得老大。 谁知更惊世骇俗的还在后头,但听楚悦颜不慌不忙接着说道: “江湖人人皆知蓝瞳少侠中了寒毒,在炎阳山庄驱毒的这段日子里头,恩师与大哥为她运功化毒之时恰巧探出了流水清气,今日又有郭掌门的万古冰蚕蛹为证,晚辈三思之下断定……这位便是轩辕水族后裔,与我神农火族极有渊源!况且......晚辈与她相谈甚欢....旁人的心意.....怕是只能叹一声‘奈何’了......” 楚悦颜边说边羞红了娇靥,白嫩晶莹的小手却暗暗扯住了云小七的宽袖。 握着半杯温茶的云小七,早已目瞪口呆。 相谈甚欢.......的确甚欢.......可旁人的心意又是哪个意思?? 同样目瞪口呆的还有潘阜,此刻他的脑子里翻来覆去念叨着:求亲乐聆音之前,被痛打一顿;求亲楚悦颜之前,被捷足先登…………这位蓝瞳少侠怎地次次坏我大好姻缘??欺人太甚!! “欺人太甚!!”潘阜气急败坏之下将心中所想脱口而出,令得在场所有人对他直直望来。 “阜儿!!”郭术沉声喝住潘阜,随即眯着眼睛打量起那位蓝瞳少侠,“不知天一门主是这位公子的何人?” 云小七半垂着眼帘将手中半杯茶喝完,随即释然一笑,放下空杯,起身对着楚九阳拱手行礼:“轩辕天一族敖晟翎,拜谢炎阳山庄救命之恩!” 楚九阳的脸上没有一丝诧异,倒是有些感慨唏嘘:“老夫出关之后才收到你这孩子受伤的消息,那日见着潇湘先生便知你已无大碍。但见你不提及出身,那老夫也不便多问,实则卓阁主早已写信与我了……敖...敖门主好么?”又见得郭术的脸色已然一片阴沉,遂笑着摆了摆手,“老夫年纪大了倒是失了礼数,这些个旧事还是寻个清静时候再叙吧!”起身对着郭术客气言道,“贵客登门,招呼不周,还请郭掌门去厢房稍事歇息,晚膳时好好喝几杯。” 楚庄主话音刚落,楚晔、楚旸俩兄弟立时起身,礼貌周到地请岭南派众人移步客房,郭铃铛自然由楚悦颜招待下榻,不多久神农厅里头仅剩敖晟翎与楚九阳。 “你这孩子.......与敖洺真是挺像的。”楚九阳抚着黑须叹道,“白驹过隙啊……” 敖晟翎歉然一笑:“先前晚辈有所隐瞒,失礼之处,还请楚庄主多多包涵。” 楚九阳笑呵呵地挥了挥手:“行走江湖,无可厚非,你不必放在心上。”见得敖晟翎规规矩矩躬身受教,顿了顿,接着说道,“只是.......方才小女所言,你也不必放在心上。” “那是自然!”敖晟翎答得果断又爽快,“定不会放在心上,楚庄主放心便是。” 照理来说,这个年轻人对自己既尊重又听话,楚庄主本该满意才是,可见他又如此听话将宝贝女儿的言语不当回事儿,楚父心中又不是个滋味儿,只得轻咳一声厚着嗓子言道:“看你内伤养得差不多了,那明日便从药斋搬到西苑与我那几个儿子一处去,平日里也可互相切磋讨教。” “晚辈恭敬不如从命。” “但也要记得休养歇息,四日后便是我族大祭祀,你们年轻人也可一同热闹一番。” 敖晟翎谢过楚九阳便从神农厅退了出来,深深呼出一大口气,一想起楚悦颜方才说的那几句话恨不得现在就捏死她!幸亏这六小姐的亲爹是个明辨是非的人物,否则可怎么收场??还是赶紧收拾收拾连夜搬到西苑去吧! 健步如飞回到药斋,敖晟翎还未推门却有人自房内将门打开了,且对着敖晟翎俏皮一笑。 “..............你这小姑娘好不知羞………”敖晟翎绷着脸,看也不看楚悦颜就擦身而过进房收拾。 “若不那般说辞,今后不止岭南派,那些个歪瓜裂枣还不得把我烦死?”楚悦颜笑嘻嘻地跟着敖晟翎在房中转来转去,见得她不搭理自己,便用食指轻戳着她的后背,“哎呀~~~人家辛辛苦苦救了你一回,你轻轻松松帮我这一趟就那么不乐意?” “轻轻松松??你别说你没看出岭南派那对师徒,尤其是那个潘阜恨不得把我挫骨扬灰了!”敖晟翎将一双干净的袜子两三下叠齐了随手扔在床上,“还有你父亲尤其你哥哥,在他们眼里我就差与登徒子无异了!” “哎呀呀~~你想得太多了……”一路讪笑的楚悦颜见着敖晟翎手忙脚乱地收拾衣物,收回笑颜一把抓紧她的手臂,肃容问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敖晟翎睨了她一眼,“家里头有人觊觎宝贝女儿的美色,不赶下山难道还留着招赘成亲?” “我……!”一时语塞,楚悦颜眼中闪过一丝愧疚一丝惶然,“我父亲是个讲理之人,他不会.....不会如此.......” “你父亲当然是个有度量的,若是换成我……哼!”敖晟翎继续拉长着脸,“见得有人偷偷摸摸与自己女儿如此这般,先揍一顿再说!哪有这么便宜就大手一挥令他拍拍屁股走了的?!” “什么‘如此这般’??同为女子,能闯出什么祸来??”楚悦颜跺了跺脚,转身就走,“我去找父亲,解释于他听……” 敖晟翎见得玩大了,肚子也笑疼了,赶紧见好就收,眼明手快拽住楚悦颜将她拉了回来,对她一本正经地说:“不用去了,逗你玩的。” “……………………”楚悦颜怔怔看着敖晟翎那副装模作样的腔调,脸上变幻莫测。 “许你造谣生事,就不准我胡说八道了?”敖晟翎咧嘴笑了会儿,接着转过身去继续将床上的长衫叠得方方正正:“我收拾衣物,是因为你父亲照拂我请我搬到西苑去住,说是那儿好些……”突然肩膀一阵刺痛!敖晟翎眉头拧紧,顺着感觉挥手将作恶之人双腕扣住,但见楚悦颜一手一根银针气呼呼地瞪着自己…… 敖晟翎正要开骂,谁知外表乖巧内里蛮横的楚六小姐张口便咬住了她的手背,还恶狠狠地推了把肩膀!敖晟翎痛得防不胜防之下又被身后的床沿绊住了膝盖,双股一颤整个人都往床上倒去,牵连着玲珑小巧的楚悦颜一同栽进了被褥之间! 肩膀上、手背上都痛得发胀,敖晟翎气得翻身压住楚悦颜,按住她的手腕,凶神恶煞般喝道:“你这小姑娘好生歹毒!学了医术倒是会害人了!” 楚悦颜一眨不眨地看着上面的敖晟翎,动了动嘴唇,乌黑的眼珠一转就红了眼角,不多时便泪眼朦胧,嗓音呜咽:“你......你欺负我.......你知我不修内功你就欺负我……” 对着这个梨花带雨般的小丫头,敖晟翎真是一个头两个大……天啊!方才到底是谁欺负谁啊?? 正哭笑不得之际,耳边听得‘吱呀~’一声……敖晟翎转头望去,却见虚掩的房门被敲开了半边,黄芪手托药碗站在槛外,那双清如溪亮如雪的眼睛对视宝石般的蓝瞳,一丝愠怒闪瞬即逝。 呆若木鸡的敖晟翎,此刻想哭。 第九十四章 “将门关上。”楚悦颜对着黄芪冷静吩咐道,“过会儿再来送药。” 被身下少女判若两人的语调唤回了神,敖晟翎像被黄蜂尾针蛰了一般弹起来滚入里床……完了完了!这次定会被楚家兄弟群殴一顿扔下山去了! 相对敖晟翎的惊慌失措,楚悦颜却是出奇的镇定,她娴雅起身用手指轻轻梳理有些凌乱的发丝,又将略松的襟领打理齐整,瞥眼见得房门仍旧半开但无人站在那里,许是被方才的场景吓跑了,又见得敖晟翎呆坐在床上发愣,不禁唇角微翘,拍了下她的手臂: “怎地一副被捉奸在床的模样?你又不是真男儿,还能将我如何?” 敖晟翎硬着脖子缓缓转过脸来,面无表情看了她一会儿,忽然一抹邪笑浮在脸上:“说你是小姑娘还就是个小~姑娘,哪怕是自幼聪颖非凡,有些人情.事儿还是知之甚少,需好好教导一番……” 楚六小姐虽说芳龄只有十四,但在江湖上也没少走动,阅历多了便磨练出几分胆大心细,瞥着敖晟翎的贼脸,眉梢传情眼波流转:“哦?是么?那你打算如何教导我?何时教导我?难不成拣日不如撞日……就在此时此刻?”言罢,贝齿轻咬唇角,纤指攥紧了手边的锦被。 敖晟翎哈哈一笑,食指刮了下楚悦颜的鼻子:“你这小丫头才十四岁,虽说脑子活络但年纪太小,身段都还没长齐呢谈什么风月?行了咱俩别闹了……”边说边下床扯了扯衣衫,嘴里嘀咕,“若是哪天我能修婚律,定将及笄礼改至十八岁,十五岁的姑娘自己都还是个孩子呢却要圆房生育,太伤身了,对胎儿也不好。” 楚悦颜挪坐床沿,以手支额盯着敖晟翎的侧脸,微晃着脑袋眯着眼睛,轻声说道:“若是过了十八生辰我还未出嫁,你便娶了我吧?” “胡闹!”敖晟翎瞪了眼楚悦颜,“若是过了十八岁还未出嫁,你便出家吧!” “呸!狗嘴吐不出象牙!”没好气地剜了她一眼,晕着腮红的楚悦颜气鼓鼓地站起身,“还不是瞧着你挺靠谱的,又是轩辕天一族后人,才请你帮忙的么……小气鬼!” “小气鬼?帮忙??”敖晟翎正对着楚悦颜,用惊疑的目光打量着自己的膝盖至腰际那一段,“这个忙我怎么帮啊???” “你也说过女子之身修炼我族的纯阳内力便无法受孕生子,但我自小就想修炼这门家传绝学!然而嫁人之后必要为夫家传宗接代,若是练了纯阳内力又对不起夫君,这岂不是鱼与熊掌无法兼得?如今能入得了我眼的男子还未曾有,可是为了那类庸碌男子荒废余生我更不甘心!此刻上天派了你到我眼前,试想嫁于你这个天一门主后人,既不用生子又能够练功,不是两全其美之策?敖‘公子’~~你说是么?” 将这段话一口气讲完,楚悦颜定定看着敖晟翎,慢悠悠地喝了杯茶。 这段话又将敖晟翎惊得目瞪口呆,她愣愣问道:“你……你觉着你亲爹能答应这门亲事?允你嫁个女的??”随即连连摆手摇头,“好了好了别玩笑了!” “此刻天下间没几人知道你是女子,只要你答允了,父亲那儿我自会周旋,不用你多虑……”楚悦颜走近敖晟翎,近得俩人都几乎贴一块儿了,她对着她的深邃蓝瞳,轻咬红唇,柔声笑问,“怎么?难道我楚六小姐的样貌容姿...配不上敖七公子?” “你怎知我排行……?” “你给自己取名云小七~~~猜猜就知道了呗!” “你太聪明了!聪明得有些恐怖!我才不敢要你呢!你去找别人帮你……”敖晟翎抓起自己的包裹,逃也似地跑出了房门。 瞪着敖晟翎那落荒而逃的身影,楚悦颜气得咬牙跺了跺脚:“小气鬼!胆小鬼!敖晟翎你太令我失望了!!” 晚膳时分,炎阳山庄的一干宾主齐聚祝融堂。 楚九阳对敖晟翎慈笑着招手示意,亲自请她坐于右侧,使得位于楚庄主左侧的郭掌门心中忿忿不平,但也不敢表露在脸上。 幸而敖晟翎在席面上对武林前辈十分尊敬又多番敬酒,恭谨谦和举止得体,说话不卑不亢且周全体面,酒过三巡之后倒是令得郭掌门另眼相看,不仅把本门大徒儿比了下去,还在暗自思忖这位轩辕神族后裔会否看得上自己的小女儿………… 因着白日里头楚悦颜对自己说了那盘异想天开的计划,坐在楚九阳身旁的敖晟翎有些心绪不宁,讨厌的是坐于正对面的楚悦颜还时不时看她几眼,更是令得她心中有些烦躁,但又不能任性离席……随着楚家兄弟豪迈敬酒,敖晟翎也干脆今朝有酒今朝醉般毫不推辞,灌得满脸通红。 坐于楚悦颜右旁的乐聆音瞧着那人的蓝瞳已是如雾般朦胧迷离,想劝慰几句却碍于这场面上不便开口,只得秀眉微蹙垂着眼帘,打算散席后,去送碗醒酒汤给她。 坐于郭术身旁的潘阜,自打一眼猛然见着乐聆音起就激动不已,一顿酒席吃得是心荡神摇,还未多喝几杯便酒气冲脑,毫无避讳地两眼直愣愣紧盯乐聆音,最后竟当着众人面站起身,举着酒杯朝乐聆音满口呼道:“乐…乐师姐!今日见得你……我…我潘阜……” 乐聆音如此冰雪聪明的女子,岂会对潘阜的放肆言行毫无察觉?只是碍于作客炎阳山庄故而隐忍不发,但她身边的陈琼玖岂会给这类浪荡猥琐之人好脸色?满面怒容的柳叶丽君正要发作,郭术赶紧在桌下用足尖踢了大徒儿的双腿令他弯了膝盖扑通坐回圆凳。 “潘公子醉得厉害了!还不快伺候他回客房醒醒酒早些歇下了?”楚少庄主板着脸,对着炎阳派弟子挥了挥手。 两名壮健的炎阳派弟子齐声应喏,麻利迅速地左右扶起潘阜带出了祝融堂。郭术赔笑道:“老夫这个不成器的徒儿酒量浅薄,令诸位见笑了,我这为师的自罚一杯。” 郭术大小也算是一派掌门,为了晚辈之间的闹腾而自罚倒是给足了乐聆音面子。但仔细一想,乐聆音乃是流水阁大弟子,剑法高超又深得卓阁主器重,听闻那位轩辕神族后人也是由她和陈琼玖搭救至炎阳山庄……长江后浪推前浪,岭南派虽说立派六十多年但武技始终挤不上一流顶尖,精明的郭术心里清楚,还是不要轻易与流水阁结怨方为上策。 陈琼玖看着郭术仰头饮酒,嘴角牵出一丝讥笑。 楚晔给陈琼玖使了个眼色,起身执壶为郭术斟满一杯:“郭掌门高风亮节。” 乐聆音仍是风清云淡的模样,却听闻有人低声冷哼,抬眼看去,见得那人斜睨郭术,虽说蓝瞳笼着层酒雾,但仍被她瞧出有丝暗怒一闪而过……乐聆音心间一舒,前一刻眼角眉梢还布着深秋寒霜,后一刻便三月春风拂过俱是暖人温意。 被潘阜这么一闹腾,宴席便草草散了。 敖晟翎与楚家俩兄弟一同走在去西苑的道上,个个满身酒气。暗自运起内息将酒劲渐渐散发体外,脑子比方才清醒了些许,却又想起潘阜的那张饥色嘴脸,敖晟翎的蓝眸一沉,正想着过会儿半夜里要不要去作弄一番,却颈间一紧,原来是有些喝高了的楚旸伸臂将她搭了,大着舌头高声问道:“那潘阜忒不要脸!居然胆敢在我家里头不安份!敖公子!不如与我一同去将他教训一番如何?!” “正有此意!”敖晟翎原地止步,拍了拍楚旸的肩膀顺便退开了些距离,“只是得仔细些的,现下我俩一身酒味容易被人察觉,不如快些各自回房换套暗夜行头再去找那淫棍??” “好主意!……”楚旸脸红脖子粗地大声附和,却被楚晔用力打了下后脑勺,整个人有些懵了。 “四弟喝醉了就会胡言乱语,令敖公子见笑了。”楚少庄主也喝了不少酒,但还能端正沉稳,“天色不早,西苑已然为敖公子备齐下榻之处,还请敖公子好生歇息。”言罢又对着随行小厮吩咐,“你俩尽心伺候,绝不可怠慢!” 敖晟翎被俩小厮一路恭敬引至下榻之地,是处清幽雅致的河畔小榭。 进得卧房时早已备有热水,敖晟翎简单洗漱了又清醒一层,觉得口渴正要倒杯茶却听得有人叩门,她放下手中茶壶走去开门一瞧,不是西苑小厮,而是药斋的黄芪。 一见这是黄芪,敖晟翎立时想起了白日里头那尴尬场景,原先微醺的脸庞刹那间从下巴红到了头顶心,连耳垂都是烫的,不禁对着黄芪嘿嘿讪笑不已…… 黄芪却是脸色淡然,对着门槛内的敖晟翎抬起了手中的托盘,上面是一碗浓黑药汁。 “呀!麻烦小哥儿从药斋送到西苑来给我,真是辛苦了!”敖晟翎咧嘴一笑,随即侧身让黄芪进门,“快请进吧!” 黄芪默然,看了眼她的侧脸,空气中飘浮着若有若无的酒香,眼神微晃,似是犹豫又似踟蹰,最终半垂着眼睑,脚步轻踏,跨入了门槛。 第九十五章 “这药还在冒着热汽儿呢……你放着就行,”敖晟翎随手倒了两杯茶,分了一杯给黄芪,“这么晚了还麻烦你跑过来送药,喝口茶歇会儿吧?” 默不作声将托盘置于桌上,黄芪举着药碗送至敖晟翎的眼鼻子底下。 对着那热气腾腾的药汁,敖晟翎有些愣神,蓝瞳眨了两下随后看向黄芪的灵秀双眸:“太烫了.......我喝不下去........” 黄芪将手背紧贴药碗,对着敖晟翎摇了摇头,示意药汁并不烫舌。 敖晟翎蓝瞳一动,抬起右手自黄芪手中接过药碗,不经意间蹭了那粉红手背,唇角微扬:“嗯!是不烫了。”又指了指那杯热茶,“小哥儿就这么不愿意给我面子么?不如你喝茶,我喝药,咱俩都别傻站着了,快请坐吧!” 见着敖晟翎就这么盯牢自己,黄芪一声不吭坐下了,轻轻嘬着茶汤,喝了三四口便听得隔桌而坐的敖晟翎苦着一张脸,哑着嗓子问道:“怎地不放‘当归’?” 当归,当归,当即归去。 黄芪垂着眼帘,沉默摇了摇头。 紧皱修眉再喝了一大口药汁,敖晟翎又看着黄芪喃喃自语:“若是没有‘当归’,哪怕换成‘独活’,也是好的。” 独活,独活,唯独存活。 眉梢微扬,黄芪抬起眼眸看向敖晟翎,见这位敖公子已然收回目光,屏着呼吸将药汁一饮而尽,然后痛苦地闭着眼睛将空碗递了过来……站起身接过药碗,黄芪看着急忙漱口的敖晟翎,唇瓣轻抿,犹豫了片刻似要开口,却听得有人在外叩门。 “云……哦不!敖公子……”陈家随扈曹昂提溜着一个小罐子,对着敖晟翎憨厚一笑,“九小姐与乐女侠吩咐在下,给敖公子送醒酒汤来。” 敖晟翎接过小罐子,连声道谢:“还请曹大哥进来,一同喝杯热茶。” “不了不了……”曹昂往屋里看了眼,见得还有他人在里头便摇摆双手,“不可打搅公子爷的。”说罢就抱拳走开了。 黄芪将托盘空碗收拾了,也对着敖晟翎躬身点头行了一礼,安静跨出了门槛。 盯着黄芪的背影,敖晟翎拧眉思忖了片刻,最终还是无声将门关上了。 月过中天,炎阳山庄一片黑暗静寂。 然而,还有人不愿入寝,却在这黑灯瞎火的夜半三更时分,似鬼似魂那般东飘西荡。 这如同鬼魂的身影自后花园一路游荡至东亭,又从东亭飘摇至北角,不知何故在北角那处南山石屏边上停了下来。不多时,又传来清脆一声……“嗒~!” 百斤重的南山石屏无声无息往左侧滑移,地上现出了一口黑黝黝的暗洞……本以为那黑影会即刻遁入地下,谁知仅仅朝着暗洞张望了一番,随即又是清脆一声“嗒~!”,笨重的南山石屏幽幽回归原位。 正当那暗洞被南山石屏渐渐遮掩,而那黑影也正要离去之际,却听得有人一声冷哼……在此刻这等漆黑沉寂的夜晚,那一声冷哼犹如一道不及掩耳的焦雷在耳边炸响!令得那黑影即刻离地纵起,疾足飞奔! 可谁知方才一道耳边焦雷刚过,又一道闪电劈至眼前!这道闪电似骄阳似烈火,气势恢宏,横扫千军!震得那黑影急忙折弯自保,不敢轻率硬接,虽说身法灵敏,但仍是听得了布帛的开裂声! 以往被这道闪电挑刺之人,就算没有血溅当场束手就擒,也必是血流如注而身手大打折扣,可那道黑影却只是打了个踉跄,朝着那道闪电方向射了三支袖箭同时逃之夭夭。 那道闪电飞速急转,将三支袖箭尽数挡飞,再去找那黑影时已然不见踪迹,便又是一声冷哼! 此时,蔽月的黑云正巧散开,皎洁月光将那道闪电照得分明……原来是一把素缨鎏金枪,精光四射地被一个伟岸男子单臂执掌持于背后。看那素缨鎏金枪应是份量不轻,但在这大红袍、金腰带的男子手中,仿佛一根轻而易举的晾衣杆子。 夜半冷风瑟瑟,周遭又回归了寂静,那持枪男子双目炯然扫视了一圈,随即闷声不响地走开了。 也不知他是否有发觉,在离这南山石屏十丈处的假山石堆间,一双深邃湛蓝的眼睛,波澜不惊地将方才那一场看了个清清楚楚。 次日清晨,楚旸一大早就来敖晟翎的房前敲门,说是一同去给楚九阳请安用早膳,像是有话要说。 敖晟翎看起来气色不错,似乎昨夜睡得挺好,仔细打理了一番很是神采奕奕地随着楚旸一道走了。 带着敖晟翎边走边聊刚出了西苑没几步,楚旸便听闻有人直呼‘四哥’……二人同时循声望去,见得一位削瘦少年快步而来,穿着红袍与楚旸身上的那件相差无几。 “呀!是五弟!”楚旸朝着那少年挥了挥手,对敖晟翎笑言,“那是我五弟楚昀,前阵子父亲派他下山办事,想必是方才刚回来不久,恰时候请安了。”话音刚落,楚昀便到了跟前,楚旸即刻将他引荐与敖晟翎,三人都是爽快脾性,没几句便说说笑笑开来。 “四哥,敖公子,此次下山我巧遇一位奇人,受赠了一把劲弩,又轻又稳,打从心眼里喜欢得紧!待得陪父亲用完了早膳,我与你们瞧瞧。”楚昀比敖晟翎小两岁,从小酷爱游猎在山林间,虽被楚九阳训斥荒废家学,但在弓弩之技上却成了顶尖儿的佼佼者,被几个友人戏称‘转世后羿冲天箭’…… “小点儿声!”楚旸指着前头的堂门石阶,压低嗓子,“若是被父亲听到了,又是一顿板子。” “父亲深明大义,否则怎会准允大哥组建‘镝翅郎’?”楚昀一脸无所畏惧,口气轻松,“若论天下我楚老五还不敢夸口,但仅说在这儿洛州,还能有谁的射术比得过我楚昀?往后这‘镝翅郎’的掌治……舍我其谁??” 楚旸刚瞪了眼楚昀,却听得楚晔的嗓音在不远处笑着说道:“五弟年纪轻轻便想着为我分忧,我这做大哥的很是欣慰。” 楚旸、楚昀二人即刻容貌端正对着前方作揖行礼,敖晟翎看着踱步而来的楚晔,笑着拱了拱手。 楚晔打发两个弟弟先去给楚九阳请安,却留下敖晟翎跟他慢悠悠地走着,俩人聊着些沿路的花花草草打发时间,恰逢正在过一道小桥流水时,楚晔看着浅流中的几条锦鲤,不轻不重言道: “昨儿半夜,打扰敖公子的清梦了。” “啥?”敖晟翎的眼神有些茫然。 楚晔信手采了两瓣鲜绿嫩芽,随意往水面投撒,引起波纹淡淡:“子时三刻,有贼人潜入庄内,幸亏有敖公子暗中晾阵,那贼人才未能得逞。” “嗯?”敖晟翎修眉轻皱,蓝瞳微眯。 “鲜少有人可在我那素缨鎏金枪下滴血不流全身而退的,当时敖公子也看到了的,难道……”楚晔将目光直直盯着敖晟翎,笑得古怪,“难道敖公子没发觉那贼人衣衫碎裂却未见血么?你说会不会是十三太保横练……刀砍一道白印、枪刺一个白点之流?” “未必。”看着春日下的花骨朵,敖晟翎洒脱一笑,“我见那人身材窈窕,大抵是个姑娘家。” “哦?”楚晔浓眉一扬,感概道,“一位女子,居然练得如此刀枪不入的神功……惭愧惭愧!汗颜之至!” “少庄主说什么呢?昨夜我可是什么都没看到?何来贼人?何来刀枪不入的女子?”敖晟翎拍了下楚晔的肩膀,“光在这儿说那些虚无之事作甚?小弟我快饿得不行了!” 楚晔微愣,随即对着敖晟翎抱拳郑重一礼,接着赶紧请这位轩辕族的贵宾快些去用早膳,到了地儿见得楚家父子几人早已等着了,又是一阵请罪。 楚九阳倒也和蔼并不怪罪,并且说轩辕族人出山入世一趟非常难得,嘱咐儿子们用心招待敖家老七。敖晟翎感激相谢,楚公子们点头称是,本以为用了早膳便散了,谁知楚九阳把楚晔和敖晟翎叫住了。 “老夫见敖公子似乎心中有事,胡乱揣测终使方寸大乱,还是直言相询为好。”楚九阳笑咪咪地摸了把胡须。 “神农火族,果真神机妙算!”敖晟翎眨了眨眼睛,见得楚九阳笑而不语,于是索性照他的意思开口问道,“云王麒麟印之其中一枚……不知楚庄主有否见过?” 楚九阳‘嘿嘿’一笑,看了眼侍立在旁的楚晔,点头示意道:“晔儿,你带敖公子去一趟请他瞧瞧,也不必拿着那东西来回跑了。” 敖晟翎跟着楚晔进了栋三层阁楼,楚晔在旁说是平日里楚家人读书的地方。敖晟翎边点头边心里头默想着带我这个外人来此处作甚,一抬头即见得楚晔在一个毫不起眼的小角落取出一个小匣子,正觉得那小匣子怎么有些眼熟,楚晔已然打开匣子,将里头的物事呈现在敖晟翎眼前…… “此乃先帝御赐我族之朱雀印,欲封我楚家食邑洛州,被我先祖父力拒三回,然而终因天子一言九鼎,只得各退一步,我楚家世辈代天子牧洛州,保一方平安但不入朝。” 赤色玛瑙雕篆的朱雀印,及其煊赫高贵,隐隐透着炽热光泽,细细诉说那段无人知晓的辉煌。 既然早有先帝御赐之朱雀印,那炎阳山庄岂会在意麒麟印? “愧甚!”敖晟翎敛衣肃容,对着朱雀印长长一揖。 “当年敖前辈受封云王,乃武林一大盛事,如今麒麟印之事……若是敖公子开口,愚兄定竭力相助。”楚晔温和一笑,合上匣子物归原处。 敖晟翎笑而不答,只是多谢楚晔的好意,从楚家书阁下来便直奔药斋,一头闯进伙房却不见人影,唯有小火炉上的药罐子里正‘突突’煎熬着……看得敖晟翎心中也是一阵煎熬!她在伙房里来来回回兜兜转转三四圈,嘴里翻来覆去就念叨着两个字,叫人见了像个失心疯,就在此刻有人立在门口问道: “你怎地过来了?” 第九十六章 敖晟翎急忙回头,瞧见立在门口之人是楚悦颜,眼中不经意滑过一丝失落,又发觉楚悦颜身后还跟着一人,心中又不由地畅快了开来……她打量了黄芪,随口回答楚悦颜:“想着该到喝药的时辰,于是索性过来领药喝了。” “啐!”楚悦颜斜睨敖晟翎,似笑非笑,“也不知昨儿是谁逃难似的连滚带爬地遁了?这才隔了几个时辰就颠颠儿地回来?那身骨头是不是让陈醋给泡了?” 偷瞄了眼低头沉默的黄芪,敖晟翎对着楚悦颜‘呵呵’傻笑,不敢乱接她的话茬。 楚悦颜面无表情,指了指一旁的桌椅:“坐那儿去。” 敖晟翎听话地挪到椅子边坐下,不敢丝毫违悖。 “你去瞧瞧那药汁的成色……”楚悦颜回头吩咐完黄芪,又转脸对敖晟翎令道,“右腕子伸出来。” 刚撩起宽袖露出手腕,一阵淡凉覆了上来,但见楚悦颜凝思聚神为敖晟翎仔细号脉,又一言不发在她的另一手腕上也探了片刻,即使仍然板着俏脸,但语气却掩不住的轻快明朗:“虽说不知为何如此之快,但真是寒毒几乎除尽,许是你们轩辕族的体质异于常人……恭喜大安了呀敖公子~~~” “啊?真的假的?”敖晟翎满脸的不可置信,“那我不用接着喝药了??” “假的!” 楚悦颜一声冷哼……居然敢如此质疑本小姐的医术?!敖晟翎你是不是皮痒了?! 见着楚六小姐真生气了,敖晟翎赶紧赔笑:“悦颜姑娘说我大安了,那我便是大安了,深信不疑!不疑有他!” 楚悦颜缓了脸色,招呼黄芪把那碗刚煎得的药汁端过来,嘱咐敖晟翎:“喝下这碗药就够了,今日午时再调息一回,直到纯阳内力与最后那一丁点儿寒毒相克炼化了,即痊愈也。” 敖晟翎的耳朵听着医嘱,眼睛却直直盯着端药而来的黄芪,鼻尖暗自用力嗅着,却只闻到掺合在一块儿的各种草药味。 黄芪安静地将冒着热气儿的药碗放于桌上,看也不看敖晟翎转身就走了。 “喝吧!” “太烫了,等会儿。” “矫情!” “刁蛮!” “小气鬼!胆小鬼!喝药跟个孩子似的,不害臊!” “小心眼!狠心肠!管事像个婆子似的,烦死人!” 楚悦颜与敖晟翎唇枪舌战之际,有柄蒲扇轻悠悠地出现在一旁,默默地对着滚烫的药汁扇风降温……看了眼那犹如玉葱般的指节,敖晟翎一下子眉开眼笑起来,月牙般弯弯的蓝瞳更显得光彩夺目,没一会儿就将那碗苦得掉渣的药汁喜滋滋地两口喝尽。 “挺机灵的~~”楚悦颜扯了下嘴角,打量了几眼黄芪,“方才交代你的事儿记得替我去办了。”又对敖晟翎露出一个得体微笑,“既然敖公子已经喝完了药,那就赶紧回西苑去,别再打搅我这儿的清静。” 这都如此明目张胆地赶人走了,敖晟翎脸皮再厚也暂时无计可施,只得摸着鼻子灰溜溜地退出了药斋。 刚回西苑,就望见曹昂立在自己的房门外,他一看到敖晟翎立时抱拳,说是陈琼玖有请一同赏花。敖晟翎请曹昂进屋喝茶,又请他传话回去说是搬到西苑了,在主人家眼皮子底下与姑娘们频繁见面有些不妥。曹昂喝了一盏茶,点点头回去复命。 陈琼玖听了曹昂的回复,又好气又好笑:“他这是要去学做圣贤了么?” 曹昂憨厚摇首:“属下不知。” 陈琼玖看了眼候在廊下的楚旸,又低声问道:“那你有否提及楚四公子在这儿?” “这.......我........”一向寡言少语的曹昂有些尴尬,“敖公子并未问及他人……” 陈琼玖低首扶额,挥退曹昂,瞧着正在读话本子的乐聆音,又转脸瞄了眼恭候佳人的楚旸……唉!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只得无奈低言:“姐姐歇着,我去告知楚四公子,就说‘男儿们与姑娘们频繁见面有些不妥’……” 陈琼玖刚站起身,却听乐聆音怡然言道:“今日晴空万里,是个好日子,如果就这么闷在屋里头,未免太可惜了些。”边说边将一片银杏黄叶当书签夹入话本子,离座立起,抚顺了裙摆佩饰,“我俩出去透透气儿吧?” 早已恭候多时的楚旸终于见得佳人现身,欣喜之情溢于言表,快步走至乐聆音跟前抱拳一礼:“乐女侠!……陈女侠~园子里的蜀葵、金钟还有西府海棠很是水灵,那番好景致定会让二位悦目。” 乐聆音对楚旸微笑颔首:“有劳四公子带路。” “好!”见着乐聆音嘴角边的那一抹轻笑,楚旸心中似乎灌了蜜酒那般走路都有些打飘,欢欣雀跃地引着乐、陈二位贵客往园子里走去,时不时回头与乐聆音讲解一二,待得走近那圃金钟,更是洋洋洒洒说了一大通,听得陈琼玖真想请东南角的那个花匠借个小矮凳给她。 倒是乐聆音的涵养功夫更胜一筹,从容得体听完楚旸说他小时候如何将金钟花蕊偷偷塞进熟睡中的楚昀的鼻孔里,适时抬起玉白纤巧的细指往另外一丛玫红色点去:“那儿又是什么呢?” “那儿?哪儿?哦!那儿啊!”楚旸张望了几眼,笑呵呵地快速答道,“那儿便是蜀葵了,我俩过去瞧瞧?” 我俩?那么陈家九姑娘在你楚旸眼里算是一株花呢?还是一根草呀? 陈琼玖翻了个白眼,一声不吭地自己先往那丛蜀葵走了过去。 乐聆音低首抿唇无声一笑,尾随陈琼玖。 楚旸抓了抓后脑勺,跟着两位姑娘去了。 “这蜀葵乃先妣心喜之物,此处大片玫红……均由先妣亲手栽培。”楚旸举目望向那朵朵迎风绽放的蜀葵,眼中显出几分感慨,连语调都比方才落寞许多。 听闻楚旸睹物思母,乐聆音便想起当时敖晟翎在一览顶上与自己和恩师提及她父母双亡之情景,心中不由地一酸,又得知楚旸与敖晟翎同为失母之人,便开口安慰:“小女子观望这蜀葵朝气蓬勃,必是有人精心打理,四公子如此孝道,先堂定会含笑九泉。” “乐女侠真是德才双馨!”楚旸深深看着乐聆音,眼中感激但更多的是热意,他大吸了几口气,忽然半蹲折了一株蜀葵又起身朝乐聆音挺直腰杆进了两步,举起手中的玫红娇花,神情异常紧张,“我…我娘亲生前说过……蜀葵在她的故乡乃属定……定…定情花!非意中人不得相赠!今日………” “四哥!”有个欢悦跳脱的人影在花匠的指引下寻了过来,“原来你在这儿偷懒呢~~~害得我们好找!” 谢天谢地!这位神人来得实在是太及时了!快快告知姓谁名谁生辰八字让我为你做个长生牌位早晚三柱香日夜供奉啊!!…………看着楚旸紫涨着脸,陈琼玖着实松了一大口气~~ 悻悻将手中蜀葵匿与背后,楚旸暗暗咬牙瞪着来者少年问道:“五弟!何事?!” “哈哈!四哥躲避差事,自然是来捉四哥的罪状了……”楚昀边走过来边扬了扬手中的一把赤弩,满脸得意,“快瞧!这便是那位奇人赠我的劲弩,漂亮吧?” 窝了一肚子火的楚旸随意瞥了眼,嗤之以鼻:“漂亮?红艳艳的似是女人的玩意儿,你这是什么眼光?” “嗨?!四哥这是什么话?你身上穿的袍子亦是赤如朱砂,难道你便成了女儿家啦?”见着楚旸对自己怒目圆睁的同时又有挥拳而来的架势,楚昀赶紧往左边跳开了两步,对着身后之人大声问道,“方才敖公子也赞过我的赤弩,自然所言非虚!对不??” 因着是循着树丛小径走来,故而赏花那三人仅仅瞧见走在前头的楚昀,待得楚五公子身形避让了才发现敖晟翎居然跟在后面……陈琼玖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睨着敖晟翎冷笑:“敖公子好兴致~~~却是小女子面薄请不动轩辕神族~~唯有神农后裔配得上敖公子~~~也难怪楚六……” “阿九。”乐聆音娥眉微蹙,“既然楚四公子有要事处理,那我俩便去药斋吧!看看有何事能帮得上忙的?” “好呀!”陈琼玖果断点头赞同,暗地里又偷偷白了眼没脑子没眼力劲儿的敖晟翎。 “乐女侠……”楚旸十分恋恋不舍,暗地里险些将手中的娇嫩蜀葵给掐烂了。 “九姑娘不必如此着急……”敖晟翎总算站出来说话了,听她的语调甚是平静,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起伏,“楚四哥也稍安勿躁,阿五如此兴冲冲地过来,是因着之前早膳的时候与你说定了拿劲弩与你瞧瞧。方才他已然先同我研究又迟迟见不着你便一块儿来寻找,只是未曾料到………呵!”深邃的蓝瞳流转目光,在乐聆音身上转了一圈又继续对着楚旸点头言道,“时机弄人,我与阿五先回西苑,晚些再议。” “不错不错!”楚昀再怎么不长眼也算听出些意味来了,赶紧顺着敖晟翎的话头爬梯子下楼,“我那屋里还有许多新奇好玩儿的物件呢!咱俩快走吧!” 这两个不速之客也不去管楚旸的脸色已然发黑,胡闹了一番转身即走,谁知刚踏出第一步,却听闻身后一个女子冷着嗓子下令: “站住!” 第九十七章 敖晟翎后背一凉、头皮一麻,想也没想就收回了刚迈出的步子,原地立得挺直,身后那女子的清冽嗓音又传了过来:“既然‘时机弄人’那便是有缘无分,智者常言道:命里无时莫强求……敖公子以为此话如何?” 无奈一笑,敖晟翎转回身去,看了眼灰心丧气却仍旧强打精神的楚旸,对着乐聆音低首抱拳:“互生爱慕才可为情投意合,否则便属痴心妄想……而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若是遇着心仪之人不努力一回,岂非抱憾终生?” “哦?是么?”乐聆音恢复了以往的轻柔语调,但脸上却是似笑非笑,“那~~~敖公子可有遇着心仪之人?” “我…………”蓝瞳一晃,脑中闪现出那位女子的清灵眼眸,敖晟翎微扬唇角,沉默不语。 “方才敖公子那番话真可谓醍醐灌顶……”乐聆音眼波流转,语气飘渺:“小女子不才,心中已有属意之人,不敢尝试那终生之憾,看来要着实努力一回了~~~” ‘嚓…’一株被拦腰捏烂了的玫红蜀葵落在楚旸脚后跟,只见他满脸灰败之色,满目伤心欲绝,深看一眼乐聆音,张了张口,终究一声不吭转身离去,失魂落魄,背影凄凉。 “四哥?你又要到哪里去?”楚昀本想抬脚跟上去的,但转念想起方才楚旸对自己瞪眼欲挥拳的气势,遂望而却步。 敖晟翎听闻楚昀的呼喊,抬起眼来要去瞧个究竟,却蓦然对上了乐聆音的秋水美眸,心中不由地一怔……火石电光之间仿佛悟到了什么,但又心思一转自嘲痴人说梦无稽之谈,流晃蓝瞳、眼神躲闪之下表情显得有些狼狈。 楚旸一走,陈琼玖的脸色缓和些许,又见闻乐聆音如此胆识魄力,心中更是钦佩不已,一边暗中大赞‘乐姐姐好样的!’,一边鄙视敖晟翎愚钝不灵,旁观之下索性推波助澜:“不知乐姐姐能否与阿九说说……姐姐的心仪之人是哪位英才俊杰?” 乐聆音半垂眼帘,无声一笑:“待得与她两情相悦之时,再告知阿九。” “然也~~”陈琼玖笑眯眯地点了点头。 敖晟翎扯了扯嘴角,对着乐、陈二位姑娘长揖到地:“此地百花齐放、争奇斗妍,我等粗人便不打搅两位姐姐赏花了……”边说边拉了把一头雾水的楚昀。 楚昀总算有了点儿清醒思路:“哦!对了!我想起一会儿还得帮大哥清点大祭祀所用的供品,还请敖公子一同相帮……乐女侠、陈女侠~我俩告退……” 也不等乐、陈二人接着说些什么,敖晟翎与楚昀已然争前恐后般疾步离去。 “这简直是………”看着那人逃难似的背影,陈琼玖又好气又好笑地摇了摇头。 乐聆音俯身拾起那株被遗弃落地的蜀葵残花,对着那散落的玫红花瓣轻声叹息:“本是最美妙的芳华,却被牵连至如斯地步,苦了你了……”言罢将手中蜀葵放回花圃丛中,让根茎绿叶遮掩了,又转身对陈琼玖淡笑相问,“既然此刻左右无事,不如我俩去药斋瞧瞧悦颜姑娘在忙些什么?” 敖晟翎跟着楚昀进了间库房,各类物件品种多样玲琅满目,一想到要帮着楚昀在两日内全部清点完毕就有些眼晕,她心想着在悠然山也有过祭祀祖先,但都是按着一切从简,相较而言,神农族实在足够豪气。 “大哥说了,倘若这件差事办得周全,大祭司之后便由我来掌管‘镝翅郎’……”环顾库房内上百件供品,楚昀热情高涨地卷起袖子管儿,对敖晟翎重重抱拳,“还请敖公子助我一臂之力!” “行啊~”敖晟翎爽快地点了点头,同样卷起了袖子管儿,“那么是你造册我报数?还是我造册你报数?” “今日你造册我报数,明日我造册你报数,如何?” “可。” 二人忙碌之下险些误了晌午饭,也亏得楚悦颜遣黄芪在午时之前过来侍奉敖晟翎调息祛毒,不然全神贯注之下还真的忘了时辰!当黄芪行色匆匆出现在库房门口时,敖晟翎辨明那对清亮眼眸中掠过一丝焦急,心中微怔,随即眼角弯弯对黄芪点了点头。 “呀!一眨眼就该用午膳了!真是对不住敖公子,快停歇了去用饭吧!”发现黄芪手中提着个药匣,楚昀补问一句,“不能饭后再请脉么?” “医嘱自当遵循,更何况是六小姐的吩咐?”敖晟翎看着黄芪,唇角微扬。 楚昀刚要再说什么,却听那药僮抢先开口…… “午时即到。” 敖晟翎对楚昀拱手抱拳:“请五公子先去用膳,吾随后就来。” 楚昀临走前将库房右侧的一处偏厅指给了敖晟翎用作歇息,敖晟翎见得偏厅窗明几净、桌榻俱全,满意地点了点头,侧身对着尾随而来的药僮摆了个相请的手势:“快坐吧!” 见得黄芪将药匣轻放桌上安静入座,敖晟翎眨了眨眼睛,问道:“用过午膳了吗?” 黄芪摇了摇头。 “那么……”敖晟翎挠了两下眉毛:“待我调息完了,我俩一起吃点儿?” 黄芪又摇了摇头。 敖晟翎抿唇沉言:“我一人用餐太凄凉,还不如此刻就去与楚家人一道……” 黄芪轻轻抬起头,看了她一眼。 敖晟翎又笑嘻嘻地问道:“要不过会儿你陪我一同用午膳呗?我随你回药斋的伙房……我想吃炒鸡蛋……” 黄芪垂着眼睑忖了片刻,点了点头。 敖晟翎兴高采烈地脱了靴子爬到榻上,盘膝而坐敛气息神,不多久便如老僧入定般一心一意运气调息。 午时的炫目阳光洒入静谧安宁的偏厅,将这并不宽敞的室内烘得有些微热,恰巧有和润春风透过支开的窗缝徐徐而来驱散了那股微热,也顺道提醒人们春去夏至……那双清灵眼眸轻轻抬起,默默注视着前方之人的隽秀眉眼,平素寡淡的眼眸中渐渐显出难得一现的柔和暖意。 一个时辰之后,敖晟翎神清气爽地步入药斋,那松快劲儿使人瞧着她走路像在打飘~~她晓得楚悦颜有睡晌午觉的习惯,于是轻手轻脚地随着黄芪到伙房里,自己找了把椅子乖觉地坐着,两眼巴巴看着黄芪随手挑了四五个草鸡蛋敲碎了加入盐花用筷子一阵翻打,末了却并不像常人那般撒葱花而是倒了三四滴嘉善黄酒,油锅热了之后便掌勺快速翻炒,没几下便传来令人垂涎的蛋香……黄芪又将两根干辣椒扭成两段撒在锅子里又是一顿翻炒,如此这顿嫩黄的炒鸡蛋可以出锅了。 黄芪正要转身取盘子,有人已将那干净洁白的薄瓷荷花盘递了过来,接过荷花盘子刚将第一勺炒鸡蛋盛上盘子,有人却已然提着筷子夹了一大块举在嘴边吹走热气,还不经意般随口问道: “怎地不像平常的厨娘那般放葱花?却滴黄酒?” “..................................” “巧了,我就是不喜欢吃葱花的,换成黄酒也能祛除蛋腥气……聪明!”敖晟翎没吹几下就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大口,“炒鸡蛋很好吃,我喜欢……真是心灵手巧。”边说边一个劲地挥舞着筷子夹炒鸡蛋,埋头猛吃。 没放葱花,改用黄酒祛掉蛋腥,再加上干辣椒调味儿刺激味蕾,令得敖晟翎就着唯一一盘炒鸡蛋吃了三大碗饭,不过她还算有些良心,在自己风卷残云的同时还不忘给黄芪的饭碗里头夹菜。 与胡吃海喝的敖晟翎想比,黄芪的吃相绝对能算是斯文典雅了,虽说瞧着平时胃口不大,但也慢条斯理地吃了满满一碗米饭。待得敖晟翎将最后一点点鸡蛋星子送进嘴里又打了两个响亮饱嗝,黄芪站起身收拾碗筷,却被敖晟翎拦了下来:“先歇会儿吧?我有话要与你说。” 黄芪复又坐定,看着敖晟翎。 敖晟翎自襟内抽出一块丝帕,看了一眼捧在左手心,右手又重新从荷包里抽出一条汗巾子仔细拭净了唇角,随后看着黄芪的眼睛,将丝帕展开:“还认得这个么?我走的那日午后,你借我擦汗的,后来半夜里头太仓促,一直没机会还你。” 见得隔桌对坐之人并没有开口的意思,敖晟翎眨了眨蓝瞳,和煦一笑: “那件宝甲穿着还合身么?我穿着那会儿倒是正正好好……昨夜也亏得那宝贝,否则你就惨了。” “好好的帝都不回,你来这儿作甚?炎阳山庄的弟子要比流水阁多得多得多啊!” “无论你有何要事须完成,但此处对你而言绝非久留之地,趁着主人家还未发觉,你就听我一回,下山吧!否则………” 面无表情的黄芪,此时扬了扬眼角。 敖晟翎将目光移到一旁,撇嘴:“否则......你定会后悔。” 黄芪悠悠摇首,再次起身要收拾碗筷,却被敖晟翎一把握住了右手腕……“你在这儿扮作药僮,脸上变样了但为何不将功夫做得细致周全些?试想哪个仆人的手腕会如此细腻滑润?!” 对着那清澈深邃的蓝瞳,黄芪咬牙在手臂上用了些力道,但还是未能挣开,又听敖晟翎一脸认真言道:“别人如何我不知,但楚家六小姐心思细密落叶知秋,我都能瞧得出来的破绽,楚悦颜岂会毫无觉察??昨夜那一杆素缨鎏金枪的滋味还未尝够么?!” 黄芪伸出左手对着敖晟翎手背上的阳池穴狠力一弹,趁着敖晟翎五指颤抖之际即刻收回右手,见得敖晟翎板着脸长身站起似乎有掀桌子冲上来的架势,一气之下冷冷开口: “与你何干?” 第九十八章 听了这句冰冷无情的话语,敖晟翎脸上瞬间涨得通红,犟着脾气牢牢紧盯黄芪,隐忍着深深呼吸了好几口气才缓过劲儿来,她低头皱眉收拾起桌上的碗筷,嘴里还说着:“你做饭,我洗碗,完了之后我就走。”言毕再也不多看旁人一眼,撩起袖子管儿利索刷锅子洗碗,待得两三下弄干净了便走出伙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洗净的碗筷斜搁在灶头上轻轻滴水,黄芪取来一条洁白纱布巾子将碗筷上的水渍擦干了,筷子归筷桶、碗盘摆橱柜,阖上柜门却不知接下来该做些什么事…看了眼方才俩人一同坐着用饭的桌椅,略微抿唇,鬼使神差般又坐了回去,似乎那人仍旧隔桌而坐在那儿开心地吃着炒鸡蛋…… “给您请安了。”不一会儿有个壮硕身影出现在伙房门口,对着屋里的黄芪躬身抱拳,“前阵子六小姐看中的那几盆蝴蝶兰,伺候至今日水灵了便送过来,不知应当摆在哪里才好?还请黄芪小哥儿指点。” 此人是园子里的花匠,虽说生得人高马大但种得一手娇嫩花卉,例如那圃蜀葵就是他栽培养护的,听闻楚四公子大悦之下给了不少赏赐。楚六小姐独独喜爱兰花,故而隔三差五地使唤花匠送几盆上好的兰花过来,几回下来这花匠已然与黄芪相识。 竹篾箩筐里头四盆蝴蝶兰色彩各异,正是芬芳绽放的时候。 黄芪默不作声指了指右前方,领头先走。 花匠小心稳重拎起竹篾箩筐,不紧不慢地跟着。 此时药斋是最安静的,潇湘先生一早就被楚九阳请了过去,楚悦颜此刻正在晌午梦中,黄芪领着花匠没走多久即听得身后有人用那熟练的轻微音量问道: “那位尚在人世,为何还不下手?” 黄芪脚步一辍,紧接着继续踱步前行,似乎没听见那花匠的问话。 “宗政那儿你就别操心了……”花匠也是神色自若地跟着黄芪继续行走,嘴唇未动却在喉间发出声响:“毒杀也好刺杀也罢,可你总是频失良机,堂主心中不快……” 黄芪瞬间回身,冷冷盯着花匠,惊得那伟岸汉子险些将手里的竹篾箩筐松落到地上。 花匠低眉顺眼地后退两步,对黄芪弯腰行礼,开口轻声问道:“小哥儿的意思是将六小姐的兰花摆在这儿么?” 黄芪随意指了处角落,看着花匠把四盆蝴蝶兰依次摆放了,转身即走。 花匠拎起空荡荡轻飘飘的竹篾箩筐,无声叹了口气。 敖晟翎心中闷着气儿回到西苑,突然想起答应了楚昀下午须得继续清点供品,于是洗了把冷水脸换了件窄袖长衫复又出了门,待得她到了那间库房见楚昀正红光满面地端详手中一块物件,他抬眼看到敖晟翎便激动言道:“敖公子快瞧瞧!这便是‘镝翅郎’的虎头符牌!方才大哥过来库房视察了一番,什么话也没说便将这个给我了!哈哈哈哈……” 敖晟翎强颜欢笑,说了几句恭贺之言。 “多谢多谢!”兴奋异常的楚昀根本就没空察觉敖晟翎的脸色,只是将虎头符牌小心翼翼地贴身收妥了便将册子递给敖晟翎,“不可辜负大哥厚望,咱俩还得快些把差事办好了。” 敖晟翎无声点了点头,接过册子与楚昀一道忙开了。 许是那块虎头符牌具有神效,楚昀像打了鸡血似的在上百件供品之间连轴转,恨不得敖晟翎左右两只手同时执笔记录。如此高效之下居然到了傍晚就已把近七成供品登记造册清点无误,高兴得楚昀在晚膳席面上对敖晟翎频频敬酒致谢。 因着心中郁闷,今夜敖晟翎的酒量并不如往常那般豪迈,刚喝了半壶就觉着一阵头晕目眩,对着热忱不减的楚昀更是有些头疼,无奈之下只得说要去更衣才暂时被放过一马,出去透口新鲜气儿。 酒喝多了脑子就容易多想,本打算随意找个清静地方坐着散散酒气的,可现下满脑子都是一盘嫩黄的炒鸡蛋,还有那清冷冰凉的眼神,瞬间将敖晟翎的心脏刺得生疼!心神松散之下反而让酒劲上脸,更是将那对蓝瞳衬得流光溢彩又朦胧迷离……待得敖晟翎揣着心事随处乱走之后回过神来,才发觉自己居然走到了北角,若是再闷头多走几步就差些撞到那块南山石屏了。 打量了几眼南山石屏,敖晟翎突然拧紧修眉侧脸往后看去,发现一个影子不知从何时起就这么无声无息一直跟着自己,若非听觉还算灵敏,醉眼朦胧之下真容易误以为那只是树影……… 敖晟翎对着那影子看了许久,酒喝多了便唇干舌燥,见那影子立在那儿一动不动,她只得沙哑着嗓子问道:“此时已然挺晚的了,怎地过来这儿?” 影子相当安静,似乎夜里的凉风在影子的周围吹过也会戛然而止。 敖晟翎叹了口气,正要接着说第二句话,却听闻身后南山石屏处有一丝轻微响动!然而就在此时此刻……影子也动了! 北角这儿一支照明的火把都没有点,就连根蜡烛都没有!再加上今夜月黑风高,除非自娘胎里带了夜视眼出来,否则这犹如泼了墨的夜色对一个手无寸铁之人来说便是个致命的缺陷! 但是对杀手来说,天时、地利、人和……天助我也! 可惜,目标是敖晟翎。 不知那人是否晓得……敖晟翎装过瞎子? 自然而然地闭上蓝瞳,将感官投入双耳,躲过那冰冷锋利,踏起变幻莫测的行云步,避而不战。 “叮!~~”周旋之间耳边又听得兵刃相击之声,敖晟翎一跃三丈之际睁眼一瞧,但见有一位女子三千青丝单手持剑与方才跟着自己的影子疾速过招,纤细苗条身姿曼妙,持剑架势竟如舞剑一般婀娜,正是流水阁大弟子……乐聆音。 心中一番五味杂陈,敖晟翎正想过去劝架,谁知那阵冰冷锋利的锐气再次袭击她的后背!敖晟翎气运丹田正要出掌,却听得有个男子大声喝道:“贼子敢尔?!” 话音未落,一支利箭自不远处破空而来,逼得那贼子仰天后翻,还未等贼子后翻落地,第二支、第三支、第四支……利箭接二连三对着贼子一路追射,令得那贼子越躲越远,终究趁着夜色狼狈逃了。 敖晟翎无心去管那个偷袭自己的贼人下场如何,正要急着往乐聆音那处赶过去,却听得‘嘶啦’一声……乐聆音手中的那柄细剑在那影子的左臂上划开了一道口子,地上立时多了道血痕! 一见如此,敖晟翎的呼吸都顿住了…… 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冲上了脑门,敖晟翎想也没想便飞掠而至,如鬼魅般瞬间挡在乐聆音的面前,惊得乐聆音差点扔了青鸾!若非流水阁大弟子剑术高超及时收剑,方才险些一剑刺中敖晟翎的心肺! “行了都给我住手!!” 从未有人对流水阁大弟子如此呵斥,被敖晟翎这么瞪着蓝瞳一吼,乐聆音又惊讶又疑惑又委屈,心中又气又酸,看着敖晟翎凶着一张脸,她话还未讲,眼圈却红了。 就在这档口儿,那影子一转眼即无隐无踪。 “敖公子!乐女侠!你俩无碍吧??”楚昀三步并两步走了过来,手上还握着那把赤弩。 此刻乐聆音已然恢复往常神色,只是侧过身去不再对着敖晟翎。 此刻敖晟翎也同样恢复了理智,右踏一步正对着乐聆音,看着她低垂着长翘睫毛,沉声问道:“你跟着我一路至此?” “是啊!”在一旁仔细擦拭赤弩的楚昀抢先答道,“大哥说或许敖公子有些醉了,怕你有个闪失,于是我与乐女侠出来看看你。” 敖晟翎瞄了眼楚昀手上的宝贝赤弩,唇角微扬:“带着兵刃跟过来看看我?炎阳山庄何时变得如此凶险了?” “实不相瞒……”将赤弩擦拭三回,楚昀大大咧咧言道,“这阵子山庄里头有几个细作,想必敖公子也清楚这些细作是为谁而来。方才那贼人受了乐女侠一剑流了血,逃不了多远的,此时估摸着……大哥已然带上精英弟子追上去围捕了,今夜便是收网的时候,那些细作铁定一个都跑不了!” 楚昀说完这一通话,却见敖晟翎低着脑袋一声不吭,倒是乐聆音抬起眼眸细细端详着敖晟翎的侧脸,但昏暗的夜里始终看不清敖晟翎的面容表情……念及白日里头乐聆音在蜀葵花圃旁说的那几句话,楚昀顿时了然于胸,无声会意一笑,识趣言道:“方才二位受惊了,还请回房歇息,吾去寻大哥帮他忙去。” “五公子何须见外?”敖晟翎嗓音低沉,缓缓抬起了头,“有事儿却不叫上敖某……是否看不起我?” “怎会呢??就怕给你添劳累!”楚昀用力拍了下敖晟翎的肩膀,“既然敖公子如此仗义,那便快些走吧!否则追远了就赶不上了……” “快请五公子带路!”敖晟翎作了个相请手势,语音中显出一丝急躁。 楚昀立刻点头带路,提气纵出三丈外。 敖晟翎二话不说就跟了上去,飘逸如风。 乐聆音暗咬唇角,右手尾指抚了下眼眶,左手握紧佩剑青鸾,身轻如燕般追了上去。 第九十九章 《山海经*大荒北经》:有神,人面蛇身而赤,直目正乘,其瞑乃晦,其视乃明,不食不寝不息,风雨是谒。是烛九阴,是烛龙。 重黎山东麓有一处幽秘所在,传闻那儿隐着一座龙鳞冢,里头供奉烛龙遗留在凡间的半片逆鳞,由神农后裔三年一祭,千秋万载传承至今。 炎阳山庄近三个月紧锣密鼓筹备大祭祀,便是依照族规来拜祭他们神农火族的这位远古老祖。为了龙鳞冢的清静,炎阳派上下被严令禁止入内,擅闯重黎山东麓者,死! 幽冷了千百年的那片山麓,今夜却迎来了不速之客。 若是从山麓之巅鸟瞰这片夜色,便会发现在暗黑丛林中闪出许多点点红光,若是再仔细些就能看清那点点红光实为松油火把,不计其数的炎阳弟子手持火把井然有序地奔跑于山林间,火光交接之下犹如一条火龙自炎阳山庄往东麓山脉蜿蜒攀沿。 领队之人红袍金带,正是炎阳派少庄主楚晔,但见他并未手持明晃晃的松油火把,而是仅仅执着一杆素缨鎏金枪,枪尖在淡薄月光下闪着一层冷峻锐气,亦如他盯着前方不远处那两个逃窜细作的眼神。 迎面吹来一阵夜间山风,寒凉之间似乎夹杂着一股淡淡血腥味。 楚晔暗吸一大口气,浓眉一扬,加紧速度追了上去,却见那一高一矮两个细作似商量好了那般瞬间一东一西分道各自跑了……楚晔眯着双眼,举起手臂朝后方打了个手势。 一路紧随其后的楚旸立刻会意,响亮打了个呼哨。 身后的炎阳弟子即刻整齐划一,跟着楚旸朝西而去追那高个子细作。 而楚晔则提枪追踪另一个向东逃窜的细作,早已不见了身影。 瞧着周边的山景,预估若是再不将细作就地擒拿,恐怕要闯入禁地,于是楚晔使出全身修为将轻功发挥极致……随着他与那细作之间的距离越拉越近,空气中的血腥愈来愈浓,察觉那细作的举动与之前相比已然有些迟缓之态,楚晔立即大喝一声,将素缨鎏金枪对着那细作的后背巨力掼出! “着!”……这一字响彻山林,惊飞无数野鸟,也惊得那个负伤细作不得不咬紧牙关全力躲避那一击雷霆万钧之势! 素缨鎏金枪犹如冲天蛟龙带着一股劲风呼啸而来,快如闪电般眼看着就要捅入那细作的后肩,谁知‘叮!’一声清响,那枪尖电光一闪之后趋势一歪,又恰逢细作灵巧转身一个躲闪,这杆素缨鎏金枪堪堪在细作脸前三寸之距无声掠过! 因着心中有九成把握能将那细作直接钉在地上,故而楚晔才肯放手一搏,可谁知半路出了如此诡异之事,令他心中一沉,看着自己的随身兵刃被牢牢捅入八丈外的树杆子上,气得他一声冷哼,铁青着脸继续追赶,心中已然打定主意要将那细作就地正法! 突然,前方细作身上落下几片细碎物什且随风飘忽而来,紧追不舍的楚晔暗以为细作又要使出什么诡计,果断挥袖拂起劲风令得碎片沾不到自身,又抬头发现前方赫然立着块石碑,于是放开嗓子沉声喝道: “擅闯禁地者杀无赦!若是此刻停步,现在话还好说!” 前方细作毫不搭理,与那石碑擦身而过继续纵身疾行,却在飞出了五丈之后急急刹住了脚步……天堑断崖,无路可走! 借着昏暗月色眺望那细作正独立于五六丈外,站在石碑外侧的楚晔进退不得,心中的火气越来越盛……难道就让这个宵小细作如此猖狂在重黎山撒野?! 取出那支短小竹哨,运起内息仰天吹了三回两长一短,未几便有同样两长一短的哨声在不远处回应,不多时便隐隐见得树林中闪烁着点点火光,正朝着天堑断崖的方位而来。 望见火光之下那队炎阳弟子的装扮,楚晔侧头瞥了眼盘膝而坐于断崖处的那个细作,一丝冷笑浮于嘴角,又回头看着五弟楚昀也在那队来者之中,楚晔嘲讽暗笑,开口朗声问道: “镝翅郎何在?!” 只见那队炎阳弟子十八人,一手持火把,一手举弯弓,看清楚晔抬起右臂直指断崖处盘膝而坐一人,不约而同异口同声大声呼应: “得令!” 话音未落,那一十八个镝翅郎,其中八人或登岩或攀枝各自寻了制高点,另外十人掠至楚晔身旁站成一排,将火把插.入泥地,半跪、拔箭、拉弓、上弦……片刻之间,悬崖边一片寂静,静得只有山风吹过的呼呼声,还有隐藏在风中弓弦紧绷的嗡嗡响。 见得镝翅郎一派进退有度蓄势待发的架势,楚晔满意地赞赏点头,可落在后方的楚昀却涨红着脸,咬牙握紧了拳头……有了‘虎头符牌’又能如何?? 楚晔立刻下了个简短指令,只见半跪着的十个镝翅郎其中五人换了燃火箭簇,搭弓上弦将火箭射在断崖边上,那个细作身侧周围一下子亮了开来,还能看清细作的左侧手臂上正一滴滴淌着血,不一会就染红了脚边的泥土山石。 细作只是沉思闭目盘膝而坐,对于方才的箭风及身边的火光置若罔闻。 “呵!”楚晔打量了一番细作的五官面容,嗤笑道,“居然是个女人~~”又见得这个女子确实生得一副好容貌,不禁‘啧啧’道,“.........真是可惜了~~~轮回堂杀人如麻恶贯满盈,人人得而诛之!”话音未落,楚晔扬了扬手。 或远或近的十八支箭同时离弦飞射,在空气中摩擦出一阵阵刺耳声响,彷如死神索命之音! 刺耳的破空声似乎影响了那女子的听觉,居然在这山野之间听见有人大声唤着……“琬儿!” 上天尚待我不薄…………安静寡淡的清丽女子却在此时睁开了双眼,仰望天空中对她呼射而来的箭雨,凄美一笑…………容我在临终前还能听得她的幻音.......七...这会不会也是个解脱? 刚闭上双眸从容赴死,这女子却被人一把抱在怀里,接着就是剑劈羽矢的犀利声响……鼻尖充斥着熟悉的清爽气息,女子不用睁眼都知道护着自己的是何人,原以为方才那声‘琬儿’是对她心念所致而现出的幻听,没想到她真的来了…………傻子!!! 方才那女子的面容在火光之下被照明,愣神地不止是楚家男儿,还有敖晟翎……那自然是慕容! 乐聆音同样心中一怔,这女子的样貌她还记得,果真是轮回堂之人!那会儿称之为‘三师妹’,在商家堡,在净泉寺………还未待乐聆音思忆下去,却听敖晟翎在她耳边说了四个字: “借剑一用!” 待得乐聆音回过神来,手中仅剩剑鞘,自己的佩剑青鸾已被敖晟翎执于掌间,瞄了眼锋芒锐气的矢锋,她赶紧拉住欲要上前的敖晟翎: “你去作甚?” “她救过我。” “可方才她要杀你!” “那现下我把命还她便是!” 用内力震开乐聆音的牵绊,持剑上前拼尽全力使出行云步,在箭雨坠落之前一手将慕容紧紧搂在怀里!另一手挥转青鸾耍得彷如瀑布水帘般,将空中射来的箭枝疾速挡去! 纯厚的流水清气注入剑刃,使得敖晟翎与慕容身侧四周剑气狂舞,一些个箭枝还未碰触剑刃就被无声切为三四段……那阵短暂的箭雨过后,被截断成七零八落的残箭四散在敖晟翎与慕容周围,且距她二人方圆一丈之地连一根箭羽都飘不进去。 石碑外众人既惊又静,一时之间无人回过神来去思虑……接下来该如何? 慕容咬牙硬是忍下剑伤痛楚,微挣着敖晟翎的手臂想要脱离她的怀抱,谁知她刚轻轻一动,敖晟翎便直接将搂着她的手臂收紧了一份力道,慕容无奈沉默着,心中却是又喜又酸。 就在这万马齐喑之际,却有一支冷箭自断崖侧处的暗林中如地狱无常般悄声暗射而来! 敖晟翎耳力所及还未细探,直觉认知那一箭是对着慕容而来!千钧一发之时,她刚将慕容往身后揽去.....腹间一冷!两眼一黑……… 那支冷箭后劲极强,应是射箭之人倾尽了一生内力而为之! 敖晟翎被这支冷箭连带着疾速后退,她本就护着慕容立在断崖边上,后退没几步便双脚踏空,失力坠崖! 慕容见得敖晟翎腹部中箭已是满脸惨白,见她往断崖退去拼命伸手向前......可惜慕容左臂负伤失血不止,此刻的手劲如是要拉回失了重心之人那真是弱得可怜……火石电光之下,慕容心知无法救得敖晟翎,便索性紧紧扯住她的一片衣角,随她一同,落入深崖! “不!!!!!!!!晟翎!!!!!!!!!!!!!” 一滴滴泪水自美眸夺眶而出,连为串串珠帘撒落风中……乐聆音身子不断在颤抖,心间那股撕裂剧痛绞得她生不如死!就这么眼睁睁看着敖晟翎被人暗算中箭坠崖,这位素来端娴雅致的流水阁大弟子声嘶力竭之下,陡然昏厥了过去......... 乐聆音醒来时,天光已经大亮。 她是被自己的哭声吵醒的。 因为她见到敖晟翎坐在床沿看着自己,一袭白衫清润绝伦,她对着自己笑得和煦温暖,口中说出唯一一句话却令自己痛彻心扉………后会无期,诸多保重。 似是被一千根针同时直直刺入心房,痛得乐聆音泪流满面,对自己一遍又一遍说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心却疼得无法呼吸最终哭泣不已……在自己的啜泣声中,乐聆音醒了过来,睁眼瞧见有一人真的坐在床沿,身穿白裳眼神柔和地看着自己......... “好徒儿,受苦了。” 流水阁主卓卉君满脸慈爱端详着宝贝大徒儿,用绢子为她拭去眼角腮边的泪痕,心中疼惜不已。 “师父……” 伤心憔悴的流水阁大弟子一头扎进恩师怀中,像个孩子般失声痛哭。 第一百章 哄着大徒儿湿润着眼睫入睡了,卓卉君小心翼翼为乐聆音掖齐锦被,瞧见陈琼玖侍立在门外候着,便悄声轻气步出卧房来至外厅,在厅中圆桌前坐下了。 待得卓阁主踏出卧房门槛,陈琼玖即刻将里屋房门谨慎合拢了,随后恭恭敬敬为卓阁主倒了杯热茶。 卓卉君抚着那天清水一色的茶盏,对陈琼玖温颜一笑,柔声言道:“乖丫头,坐下来陪卓姨说说话儿。” 陈琼玖边点头边在卓阁主左手旁侧坐了,双手规规矩矩按在自己膝盖上不敢乱动……这是九姑娘头一回与当代宗师如此近距离相处,更何况眼前这位还是乐女侠的授业恩师。 瞅着陈琼玖那小心拘谨的模样,卓卉君轻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背:“当年卓姨初次登门造访,你大哥才刚学会走路,那会儿你娘亲就和我说想再要个女娃儿,还真是把你给盼来了……瞧瞧你这双漂亮眼睛,与你娘亲一模一样。” “原来卓前辈来过我陈家作客?”陈琼玖看着卓卉君,一脸欣喜问道,“晚辈还听闻当年那位天一门主也曾在我家下榻几日,这是真的么?” 美眸中闪过一丝落寞,卓卉君低头饮下半盏热茶,看着盏中茶汤思虑片刻,复又对着陈琼玖,轻声问道:“乖丫头,你可清楚那晚断崖之事究竟如何?” 自从在无垠崖看了大徒儿的来信,卓卉君立刻从一览顶动身前往洛州重黎山,然而当她风尘仆仆到得炎阳山庄,楚九阳却告知她乐聆音昏睡在床一日一夜!也幸得有潇湘先生作保,否则卓卉君心疼之下只能将大徒儿送回帝都传御医。 守在大徒儿身边,看着她分明在梦中却泪流不止,哭得那般无助那般虚弱,令得从小看着她长大的卓卉君不禁红了眼眶,思忖着聆儿何至于如此伤怀?却听到乐聆音呼喊着‘晟翎’二字哭醒睁眼之时,卓卉君心酸不已。 虽说楚九阳在神农厅已与卓卉君将事体原原本本讲明了,但卓卉君心中仍觉着蹊跷,待得她听了陈琼玖的叙述与楚家人说的一般无异,于是相请陈琼玖照看乐聆音,她自己踏着夕阳余晖,独自一人往重黎山东麓而去。 饶是卓卉君轻功卓绝,然而还是快不过夕阳西下,待得她行近那处石碑断崖,天色已然暗得昏沉沉。 借着最后一线晚霞,眺望那石碑上刻着[龙鳞冢]三个苍劲大字,卓卉君刚提气前往那断崖瞧个究竟,却忽然足尖一点纵身而起又在空中长袖善舞般摇曳身姿换了方位,轻巧安稳地立足于一颗参天古树的枝干上,而她方才站立之处,一支泛着无形煞气的漆黑利箭,半截入土。 “哈哈哈!”有位男子一袭白衫,自昏暗丛林中迤然而出,虽瞧不清此人面容,但其姿态举止已然胜人一筹,但见这男子对着卓卉君躬身致礼,“多年未见,卓阁主风姿绰约,不减当年。” 卓卉君盯着那白衣男子,面无表情:“多年未见,杜堂主阴险暗算,更胜从前。” 杜绝行看了两眼卓卉君,扬唇一笑:“嘿!性子却仍是那般爽利,果然是与敖洺厮混久了,剑法上去了不止……连脾性也被她带混了~~” 卓卉君寒着俏脸,一声冷哼:“敖洺再怎么犯浑,也强过你这满手血腥的侩子手!” 杜绝行咬了咬牙,嗤笑道:“敖洺很厉害么?既然她被武林传说得神乎其技,那么她此刻还不快将敖晟翎的尸首从龙鳞冢里头拖出来?既然排名‘晟’字辈的,定是嫡系,敖洺就如此忍心自己的亲人曝尸荒野客死他乡??” 瞥了眼那支半截入土的黑箭,卓卉君冷声问道:“你这是明着认下了罪责?” “这支箭,名唤‘烛龙’……上古之时,后羿射日,用得便是烛龙箭。”杜绝行慢悠悠回答,“眼前这支自然不是那神器了,然而在下不才,效仿烛龙箭造就了三支出来,昨夜恰好就派上了用场~~~”见得卓卉君暗暗皱起了秀眉,他连忙笑着说道,“卓阁主先别动怒,对卓阁主这类常人而言,在下所造的这支烛龙箭就是一根寻常烧火棍子,伤不着的……不过~~若是射中了轩辕水系的天一族人么……哈哈哈哈哈!那个时候!他们定会后悔身为水族嫡裔!!” “丧心病狂!”卓卉君未携佩剑在侧,随手抽了根枝条即刻刺了上去! 若是凡夫俗子见了定会笑掉大牙,以为这个女子却是疯了……可在轮回堂主的眼里,那根枝条仿佛千手观音指间的那根柳枝,看似随风扶摇却手法威严,就连那枝条上的片片绿叶都犹如活了一般! 区区一根枝条便有如此威力,若是持剑而来,那该是何等的气魄?! 杜绝行向来思虑谨慎,依仗着暗林左躲右闪之际寻了个空隙正要出招,耳边却猛地听闻一声冷笑!这似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却将这个操纵他人性命于股掌之间的轮回堂主瞬间吓出了一身冷汗!只见杜绝行头也不回地朝着丛林最黑暗的深处遁走,即使穿了身显眼的白衫,可一眨眼就不见了踪影。 看着杜绝行抱头逃窜,卓卉君却并不追上前,但见她的脸上似喜似悲,手中那根枝条在她掌间轻微晃动......她垂下眼睑,仔细地探听着周围的一切,可是四周静悄悄的,仿佛从来没有人经过,又似乎有人早已来了只是静默地旁观着…… “.......出来.........”卓卉君的嗓音,听不出一丝情感。 “..............我叫你出来!你这个浑蛋!!”手中的枝条对着眼前的空气一顿猛抽,似乎要将哪个人抽得体无完肤方可泄了心中累积多年的怨气,“大浑蛋!大骗子!你的耳朵聋了吗?!我叫你出来!!!” 威严清冽的嗓音,说道最后那声尾音却不经意颤抖了一分。 “何苦拿根枝条出气?”突然之间,有人在她身后轻声问道,“心中不痛快了?朝我来便是。” ‘嚓~’被折腾得已然夭折的枝条终于脱离的掌控,轻飘飘地落叶归根。 那人确实出来了,可卓卉君却不敢转身去看了,她紧紧咬住唇角,硬忍着按捺心中一波又一波的汹涌,忍得仿佛全身都僵了。 “卉卉。”那人轻踱至卓卉君面前,在朦胧月色下,对她剑眉一扬,翘唇微笑,清俊英姿,“我来寻我家老七,但现下老七落入龙鳞冢了,传闻那儿还有护冢灵兽,卉卉可愿助我么?” 龙鳞冢内里乾坤,究竟是何模样? 慕容还未睁眼,就觉得自己的后背一阵剜骨疼痛,身子摇摇晃晃地如同天上的风筝,她迷迷糊糊地扯了扯手中衣角,却发觉手中只有一片碎料……猛地睁开双眼,却发觉自己被七八根蔓藤缠绕倒挂着,手中仅存一小片撕裂绸衣,而敖晟翎却并未在侧........ 她去了哪里?? 刚想开口呼喊,可喉间一甜,不禁一连串咳嗽起来,口鼻之间充斥着淡淡血腥味,慕容忍耐着咽下,清了清嗓子正要呼声,忽然吹过一阵清风使得她转了个方位,一眼就发现敖晟翎距自己三四丈外……那人全身都被蔓藤缠绕,离一大块凸出的山岩仅一丈之隔,面朝山岩背朝天,一支黑箭仍旧插在她的腹部,一缕缕鲜血沿着黑箭正‘嘀嗒嘀嗒’敲叩着山岩。 “......七!” 敖晟翎一动未动,数十根蔓藤将她裹得严严实实。 “七!你快些答我!!” 区区三四丈的距离,却犹如隔江相望,敖晟翎的血已经在山岩上凝固了一小摊子,黑褐一片。 “七!莫要与我玩闹……我会恼的!七.......求你了.........” 江湖上,谁会相信轮回堂的慕容掌舵,居然哑着嗓子开口求人? 喉间的血腥气卷土重来,慕容咬牙咳了几声,抓紧藤条弯腰折起上身,抿紧双唇抽出袖箭,对着缠绕自己的蔓藤反复割划………有些蔓藤已然半是枯萎,有些蔓藤却是青葱蓬勃,慕容硬是花了大半个时辰才脱身而出,甫一落地,她立刻径直往敖晟翎跑去,对那指间掌心的破皮之痛毫无察觉。 方自提气跃上那块山岩,慕容不小心岔了口气,单手捂着心肺又是一阵咳嗽,她随手擦去唇角血丝,几步走近敖晟翎,暗暗咬牙伸出右手轻轻抚向那人的颈间……感觉那里的血脉仍旧活跃着,慕容心中顿时松了一大片,也不去管自己的手指手心早已破皮出血,只知道一刻不停地用袖箭将那数十根蔓藤割划断开,最终将毫无知觉的敖晟翎半拥半拖地扶躺在一处平坦山岩之上。 “七......?”见得敖晟翎那张脸已然毫无血色,慕容心间一阵阵抽痛,她的掌心轻拍着敖晟翎的脸颊,可敖晟翎全无反应,急得她有些惶然失措……鼻尖的血腥气愈来愈浓,慕容掀开敖晟翎的长衫衣襟,里衣早被血渍浸湿,撩开里衣即见得那支该死的黑箭牢牢扎入敖晟翎的腹间,那儿正源源不断淌着一道鲜血,黑箭四周的肌肤已然开始白里泛青……这支黑箭有毒?! 心急之下不作他想,在她的胸腹之间点了几处穴位,慕容右手持箭咬牙拔起,左手执帕将箭伤用力捂住,耳边却听得一声闷哼,她赶紧侧脸看去,即见得敖晟翎皱了下眉头,慢慢睁开了蓝瞳,目光涣散了片刻在看见慕容之后渐渐聚集了眼神,蓝色的眼珠仍是那般清澈,可是仔细瞧着,比以往的深邃色彩却是淡了几分。 见得敖晟翎此刻醒转了,慕容苍白的脸上那对红了的眼角显得分明,手中的帕子被箭伤口子汹涌而出的鲜血瞬间染红,慕容刚想低头扯下自己衣料给敖晟翎包扎,右手腕子却被那人无声握住。 敖晟翎轻微虚弱地开口:“...琬儿......你可有受伤.......?” 第一百零一章 “.............你先别说话。”慕容尽力忽视右手腕子上那温暖碰触,双手稳稳按住敖晟翎腹部的血口,抬头环顾四周似乎找寻着何物。 敖晟翎无声圈握慕容的手腕,三指恰巧搭在她的脉息,沉默了片刻,微喘言道:“肺经内伤.........需调养个半月.......戒悲戒怒........” “啰……啰嗦什么?!咳咳……咳咳咳!”此处看来是个盆地,生长着许多认识或不认识的花草植物,可慕容未能在附近发现具有止血疗效的药草,感觉掌心中的鲜血透过指缝永无止境地外流,她心急之下不禁又一阵咳嗽,满口血腥味。 看着慕容咳得脸颊微红,敖晟翎在她的手背轻轻点了两下:“莫急……以你的修为……这点内伤……很快就痊愈的……”见得慕容瞪了自己一眼,她微微一笑,“琬儿.....在这儿躺......磕得脑疼背酸......你扶我坐一会儿吧?” 慕容不敢乱动她的伤口,只得一掌托起将她的脑袋让她枕在自己大腿上,滚烫的鲜血已经溢出她的另一掌间无声流淌过腰侧,漫延至身下的岩石,不多久即开始悄悄凝固。 见得敖晟翎那对蓝瞳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慕容的脸上一阵白一阵红,低头看着自己满手血红的双手,咬唇言道:“这儿未瞧见可用药草……我....我去去就来......你定要等我……” “这儿......这儿的风似乎有些不对劲......许是快要下雨了.......”敖晟翎闭了下眼睛,复又快速睁开,“现下哪儿也别去..........陪我说说话..........好不好?” 听闻敖晟翎说快要下雨了,那真是无异于雪上加霜!慕容依稀记得方才被蔓藤倒挂半空之时瞥眼看到过一处山洞,她即刻将敖晟翎扶坐起身打算带她去山洞避雨,可敖晟翎的身量要比她高出半头,她又受了些内伤,只得用敖晟翎的腰带将伤口绕紧了,二人咬牙一步一滑地下了山岩,慢吞吞地扶持着往山洞行去。 然而行了没多远,也不知踏错了哪一步居然踩了个空,慕容心惊之下即刻一手紧紧拽住敖晟翎的手臂,一手牢牢拉住她的襟领令得敖晟翎紧贴自己。原以为只是个猎坑之类的,没曾想二人犹如冬瓜般无休止似的滚了下去! 头晕目眩之感还未完全退散,慕容又是一阵剧烈咳嗽,发觉四周漆黑一片,唯一光亮是从头顶上高高的洞口透射而来,如同暗夜之中的半轮明月……掌间仍是紧紧拽着敖晟翎的手臂,慕容立刻咬咬牙起身去看她的伤势,她轻轻用力捏了捏敖晟翎的虎口,听闻那人低沉‘嗯’了作回应,赶紧托起她的后脑勺放在自己大腿上,一手按住她的腹部箭伤,颤着嗓子低声问道: “可有磕碰着了?” 黑沉沉的根本无法看清对方的面容,敖晟翎使了力气伸出右手慢慢往伤口摸去,又默默覆上慕容的手背,轻声答道:“放心.......我一点......一点都不觉得痛.........”见得慕容不搭腔,敖晟翎想伸出左手找寻慕容的眉眼脸颊,可是有些无力……她无奈一笑,开口求道,“琬儿.....这般躺着不舒服......我想坐会儿.....”边说边作出撑坐起身的架势。 “莫动。”慕容按住她的肩膀。 “我难受.....就坐一会儿.....方才我摸到左侧......兴许有堵墙......”敖晟翎拍了拍她的手背,“就让我........半躺半靠着坐会儿吧.....好不好?” 听着那人孱弱的语调,慕容一阵心疼,再加上她低声恳求的语气,又知晓敖晟翎有时候那偶尔执拗的脾气,慕容俯身将敖晟翎半抱半扶着背靠左侧那面山石坐稳了,刚收回双手,自己的右脸一阵温暖…… “琬儿.....”敖晟翎的左手如愿抚上慕容的脸颊,在黑暗中,那张苍白虚弱的脸上,笑得十分满足,“还记得.....我俩.......初见的时候么?” “...................” “我记得.....那夜......在一对孤老家的屋顶上......算是我.....第一次看见你......”左手拇指轻轻摩挲着慕容滑嫩脸庞,敖晟翎似乎能渐渐看清她的五官了,“随后在那个.......嗯....葫芦镇......算是我......第一次遇着你........” “...................”慕容半跪半坐在敖晟翎面前,适应了黑暗的眼睛,发现那对蓝瞳正对着自己流露出温和色泽。 “那会儿.....我就觉着你这姑娘......怎地如此厉害.....嘿嘿嘿......”敖晟翎微喘着干笑了几声,毫不在意慕容是否搭理她,自顾自说着,“我.......琬儿......我不晓得自己是在何时对你......对你有意的......若是......若是要我细细道来.......眼前此刻.......我无法一一叙说.........” 也不知是敖晟翎那断断续续的几句话语,还是因着掌心间都是滚烫的热血所致,几丝心慌几丝意乱之下,慕容的心房不知不觉有些热,心跳得阵阵加快,连带着脸腮也跟着发烫起来…… 许是敖晟翎也觉得慕容脸上有些烫手,故而左手转向她颈间乌黑秀发,轻轻柔柔地抚顺发丝,继续言道:“在......在泾都那一夜........我是真心欢喜的.....哪怕.......哪怕你无意与我.......然而我心里反倒是......反倒是看清了自己的心思.......其他我不晓得....但我清楚自己只会...只会跟心里喜欢的人亲热......”右手慢慢握紧慕容的手背,拇指在慕容的指缝处细细摩挲,对两手之间的粘稠血渍毫不介意,“嗯.....琬儿.......琬儿.......我是女子......但我.....我从小只喜欢女子.....自从遇见了你.......我...我发觉只要一看到你.....心里就开心得很.....嘻....虽说与你在一处时光不长.....可我一直惦念着你.....想着你对我的好.....想着你看我说话时的眼睛.....想着你与我亲近时的味道.......” 边说边想抚上慕容的眼睛,然而手上似乎没存着多少力道,刚抬起手臂却一阵发软,竟然晃晃悠悠地就要往下坠……慕容适时抬手握住那温暖左掌,将掌心贴近自己的脸颊,感觉自己的眼角发烫,鼻尖泛酸,她轻声哄道: “.........七....说话费神.......先歇会儿吧?” 第一百零二章 黑暗中,敖晟翎的眉心脸庞,渐渐转凉。 垂着泪珠将她贴身拥紧,慕容希冀用自己的体温让那人觉得暖和些许,然而仍旧制止不住她五指掌心间的温度无情退去!心急如焚又柔肠寸断,慕容哭得心神过激之下又开始剧烈咳嗽.......咳声没入暗黑中如同被吞噬了一般,由此可见此处是个空旷所在,然而伤心欲绝的慕容无心去探查附近周围的一切,也未留神发觉自己的咳声中,夹杂着几丝彷如婴儿般的微末啼哭声…… “咳咳……咳咳咳!”肺腑之间火烧般灼痛,喉咙一片腥甜,嘴角边又渗出微量血丝,而慕容却浑不在意,她的左手仍是抚着敖晟翎的后背助她伏靠着自己,然而一支袖箭却不知何时出现在她的右手掌心.....箭尖幽冷寒光显得锐利瘆人,可慕容盯着手中袖箭却露出一丝轻笑,她慢慢抬起手臂……忽然狠力将袖箭往自己的颈间血管疾速刺去! 一阵大风猛地自一旁刮来,恍惚了慕容的眼眸,紧接着,一声婴儿般的啼哭霎时响彻耳畔!惊得慕容即刻翻转手腕袖箭外刺以作防御之势,转身将敖晟翎藏在背后,心中突突地一阵快跳……… 此地荒山野岭人迹罕至,何来襁褓婴儿?! 莫不是..................有鬼??? 深吸一大口气,肺腑间的疼痛倒是一下子缓解了许多,无视后背渗出的一层冷汗,慕容静静探听着那婴儿啼哭从何方而来,却不曾想眼前蓦地闪亮,耀得双目茫然,再聚精会神定晴一看,居然有.......首似龙、身若虎、足如马的一样兽类,周身散着淡金光泽立在不远处,端的是庄严威武! “凡人?”伴着微末轻啼,那兽类须髯轻晃,眨了下金色眼珠。 慕容闯荡江湖多年,何时遇到过通晓人语的兽类?不由地暗暗心惊,双手不禁轻微颤抖,脑中盘算着那兽类究竟何物?若是那妖物意图不轨,她如何护得背后的敖晟翎免于荼毒?! “擅闯吾父之冢……”又听那妖物沉着嗓子发音,“汝等大逆不道!” 吾父之冢?? 这重黎山之中仅有一处龙鳞冢,是为祭奠烛龙遗留凡间之半片逆鳞,然而烛龙之子却又属谁? 左手紧紧牵着敖晟翎的手腕,慕容脑海中忽然回想起她俩在升平舫,那人与她解闷时说的一段上古神话: 烛龙之子猰貐,又称为“窫窳”。 猰貐蛇身人脸,原性老实善良,本为天神。 黄帝时,另一蛇身人脸之神“贰负”,受二十八星宿之一“危”之挑唆,将猰貐杀亡。 然烛龙乃八纮极北地之王者,天帝伏羲亦敬烛龙三分,故而天帝重罚贰负、处死危,并令手下天神将猰貐抬至昆仑山巅,命神巫施用不死药复活猰貐。 可谁料道,那猰貐复生之后,竟神智迷乱,掉入昆仑山下弱水之中,变形为状似牛,红身、人脸、马足,叫声如同婴儿啼哭之猛兽。 当十日并出时,猰貐跳上岸危害凡间,凶残嗜杀喜啖人肉,终被后羿用神箭射死。 猰貐,终,被后羿射死...........然而,此刻眼前的又是何物?? “凡人莫疑,吾乃猰貐。”看来,此物还会读心术,“昔年,吾被后羿射杀,十日一过,所食神巫之不死药再而令吾复活,神智亦恢复往前,念及那段造孽,吾自罚守护吾父之逆鳞冢。” “天一灵识……”却又见那猰貐略微仰首,睥睨问道,“另一个....乃轩辕水系、蓝瞳之人,然否?” 慕容紧紧盯着猰貐,沉着俏脸不作任何答复。 “如此之气息,彷如后羿之烛龙箭矣。”谁知猰貐踏蹄而来,缓缓走近,“却与之烛龙箭更具煞气,昔年烛龙箭亡吾,今日吾却偏要令它不如意!” 虽说不甚明白那猰貐所谓其中奥秘,可此时慕容再也不疑有他,即刻伏地而拜:“还请上神救她!” 猰貐觑她一眼,缓慢言道:“汝,杀孽甚重。” “吾之杀孽,愿遭天谴,凌迟、车裂、枭首、腰斩,莫不承受!”慕容跪而叩首,字字掷地有声,“然……这位敖姓蓝瞳之人品行良善、聪睿贤能,如今却遭奸人谋害,实乃有违天道!祈求上神施法相救!” “天一灵识,一息尚存。”猰貐看了眼敖晟翎,复又盯着慕容那红肿额头言道,“自当仍有转圜余地,然而………方才汝亦曰‘有违天道’,汝可知若是救回此人,此举同是违逆天道?” 慕容垂目微忖,片刻灵眸闪动,清冽言道:“凡人愚钝,还请上神指点迷津。” 猰貐沉默不语,随后下颚略扬…… 一卷白底黑字之古轴,凭空出现在慕容面前。 仓颉字?......慕容略感愕然,随即将那篇仓颉文反复阅了三回,最后毫不犹豫对着猰貐,郑重点头答允! “如此为伊,竟是何故?”猰貐的语气,难得显出一丝不解,“汝.......汝等同为女子,难道.........?” 慕容牢牢执着敖晟翎的左手,神色坚定:“上神断言吾杀孽甚重,吾之命已然怨债累累,若是能救得她……自然值得如此!” “此人乃轩辕天一族人,且与吾同为水系一脉,应当照拂,然而……”猰貐晃了晃彷如龙首般的脑袋,眨了下金色眼珠,“吾最后问汝……汝是否知晓那卷轴所述之意?” “知晓。”慕容答得十分干脆。 “汝可愿遵循那卷轴所述之法?” “愿意。”慕容暗暗咬唇,与敖晟翎的掌心紧紧相握。 “如此,那便成全汝等。” 猰貐话音还未落地,那婴儿般的啼哭声却蓦地凄厉响起,吵得慕容脑仁发胀,还未及深吸一口气,一股绞痛穿刺心房!始料未及之下,伴随着脊椎一阵发凉............慕容晕了过去。 再次醒转已是日暮西垂,睁开双眸即觉得很是口渴,堪堪动了下右手,立刻有人快步而来,谨慎又欣喜地问道:“聆音姐姐可是要漱口吃茶?” 瞧见陈琼玖脸上那两个浓浓的黑眼圈,乐聆音心中惭愧,刚要撑坐起身掀被下床,谁知另一人走上前来对她劝道:“乐姐姐醒了之后,还需卧躺静养半日,若是想要什么,吩咐小妹即可。” 一看到楚悦颜,那晚断崖之情形在乐聆音的脑海中犹如走马灯般层层闪现,令得她不禁神色大变,哽着嗓子言道: “我.....我要换身衣裳......” 楚悦颜脸上一黯,随即又柔声问道:“乐姐姐喜欢哪种花色的衣裳?小妹立刻命家里的绣娘去裁制。” 乐聆音眼眸低垂,硬是忍住那欲将夺眶而出的泪水,深吸一口气,吐出单字: “白。” 楚悦颜无奈噤声,陈琼玖悲切沉默。 室内,一片死寂。 “聆儿醒了?”卓卉君踏入门槛,手中还拎着个狭长包裹。 见得乐聆音的恩师到了,楚悦颜、陈琼玖不约而同地恭敬矮身行礼,随后一个去端药、一个去拿粥,悄声退下了。 不待卓卉君走近床榻,乐聆音已然跪在榻上朝恩师端端正正磕了三个头,再次抬起脸来时,早已泪流满面。 “聆儿........”卓卉君侧身坐于床沿,为乐聆音理顺肩膀上的发丝,眼角微红,“你这是何苦?” “师父养育之恩,终身难忘,授业之恩,终身难报……”乐聆音用袖子角擦拭了脸颊,哑着嗓子言道,“徒儿不才,打算回宫.......以便将流水阁之侠义风范,发扬光大。” 卓卉君似是料到了那般并不讶异,只是心疼地看着眼前这个伤心憔悴的大徒儿,半晌问道:“回宫之后,就未必能像以往那般自由自在、快意恩仇了,聆儿可是思虑仔细了?” 乐聆音仍然笔直跪在榻上,对着卓卉君点了点头,神色坚定。 卓卉君继续斟酌着开口问道:“聆儿年近双十,回宫之后.......” “师父……”乐聆音静静闭上双眼,眼泪再次如滚珠般落了下来,“那些个琐事.....俱无甚要紧了!” 卓卉君动了动嘴唇,最终没再言语,只是将手中的狭长包裹放在膝上,打开。 乐聆音看了一眼,轻轻摇头:“皇宫御内,柔嘉长公主不可随身配剑,还请师父代徒儿暂存‘青鸾’。” 首次见得自家宝贝徒儿这般心灰意冷,卓卉君心中疼惜不已,本想开口将那事说出来宽慰一番,然而毕竟未有十足十的把握,若是寻回的真是一具尸身.........卓阁主赶紧打消了方才那一时兴起的念头,唤大徒儿起身洗漱一番后过去陪伴自己用些点心汤羹。 乐聆音乖巧听话地陪着恩师进了几样糕点,喝了半碗桂枣银耳羹,接着又服侍恩师喝了一壶香茶,不知不觉已到掌灯时刻,乐聆音却对着浅啄茶汤的卓卉君下跪三叩首,嗓音呜咽:“徒儿不孝.......师父珍重!” 一滴泪珠滑落茶中,卓卉君放下茶盏缓了口气,抬眼细细端详着大徒儿,良久言道:“聆儿安心回宫,若有急事,为师自会召唤……快快起身吧!” “恩师差遣,徒儿定当竭尽所能。”美眸包含晶莹泪珠,乐聆音再次三叩首才肯站起,转身回了卧房。 看着大徒儿那纤瘦憔悴的背影,卓卉君无声叹息,对着手中茶盏,心中默念…… 敖家老七,你定要活着! 作者有话要说: 《山海经·海内北经》:贰负之臣曰危,危与贰负杀窫窳。 《山海经·海内西经》:又北二百里,曰少咸之山,无草木,多青碧。有兽焉,其状如牛,而赤身、人面、马足,名曰窫窳,其音如婴儿,是食人。敦水出焉,东流注于雁门之水,其中多魳魳之鱼。食之杀人。 第一百零三章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孤独一人、毫无方向、不知停歇地行走,那是种什么感觉? 慕容没有觉得孤单、害怕、茫然,她早已习惯了淡漠冷寂,然而心中却仍旧存有一丝牵挂,正当她在黑漆漆中张望寻觅之际,有人在她耳边轻轻唤道…… “琬儿......” 虽说仅仅只有两个字,可其中的柔情暖意令得慕容瞬间舒缓了眉眼,不禁扬起红唇、眼中带笑,侧脸循声望去,但见不远处有束白光,似是一道门。 毫不犹豫朝那道门走去,离得越近越是觉得周身渐渐温暖,就连心跳也莫名加快了些许,当慕容一脚堪堪踏进,光线恍惚之下,她似乎看到了一对蓝瞳.....如海水般深邃,似宝石般通透,叫人见之忘俗。 “琬儿……”蓝瞳的主人盘膝而坐,低头与自己对视,温颜一笑,“醒了就好,可有觉得哪儿不适么?” 眼眸微晃,慕容就这么安安静静平躺在她的臂弯怀间,一瞬不瞬端详着敖晟翎的眉宇五官,默然抬手,轻抚那人的脸颊、鼻尖、眉梢,温柔地像是在呵护这世上最最稀罕的珍宝,却未曾发觉自己的眼角......已然有些泛红。 由着慕容轻抚自己的脸庞,敖晟翎腮颊蹭了蹭她的手掌心,蓝瞳的光泽清澄而显得疏朗迷人,扬起唇角对着慕容低声问道:“姑娘的眼睛都红了,难道方才被噩梦吓得?” .......是了.....之前那就像是一场惊心动魄的噩梦......就连呼吸都是一种痛苦! 幸好,梦醒了。 “方才你的手心冰凉,眉头紧皱,瞧着甚是辛苦,于是我便唤你……” 看着敖晟翎炯然有神的眼睛,听着敖晟翎低缓温润的嗓音,慕容又伸手悄悄往她腹部探去,触到绑在腰间的止血带子上的血渍*地已然干涸,欣喜之下无声流出一滴泪珠,又即刻被慕容不着痕迹蹭在了敖晟翎的衣角。 感受到慕容的指尖穿过衣襟在自己的腹间摩挲,敖晟翎突然没了声音,屏着呼吸好一会儿才呼出口气,沙哑着嗓子:“正想问你呢……给我用了什么法子疗伤的?我醒了之后就是觉着伤口有些疼,血止住了不说精神也好了许多,极是有效。” 心中一怔,慕容收回右手,撑起上身离开敖晟翎的臂弯,低首背对着她,淡淡言道:“唤醒我的人是你,比我预先醒转的人自然也是你。既然你都不晓得,我又如何清楚?” 看着慕容单薄背影,敖晟翎心中不禁一阵涟漪,她倾身向前伸出双臂将慕容拥在怀中,嘴唇伏在慕容耳边,将那魂牵梦萦的淡香深深吸入肺腑,似真似幻般呢喃:“琬儿...” 慕容没有说话,也没有挣脱,只是心间跳动得比方才快了许多。听得身后那人在自己耳畔柔声轻唤,鼻尖充斥着熟悉的清爽气息,慕容不由得安心闭上了双眼,顺着手臂的力道半靠在她怀里。 见得慕容如此温顺,敖晟翎心中十分喜悦,用自己的双掌笼着慕容的手背,拇指细细摩挲着那手背上的嫩滑肌肤,温柔又认真言道: “琬儿,我喜欢你,心里就你一人……琬儿...琬儿可会中意于我?” 慕容还是没有说话,更没有挣脱,只是伸出左手与那人的右手十指相缠,掌心与掌心之间亲密无间地贴合在了一起。 心中似是触到一股电流,整个身子骨儿仿佛飞升了那般轻飘飘的……敖晟翎大喜过望之下居然一时忘了言语,只知道紧紧抱着她的琬儿不肯撒手,心想着就是天底下最最快乐最最高兴之事,也莫过于此! 确实如此,天下间的有情人们,能有何事要比全心全意的两情相悦,更为幸运呢? “琬儿...琬儿,我好生快活……”咧嘴傻乐了半天,敖晟翎才重新学会了说话,“琬儿可愿与我回悠然山?” 发觉怀中的姑娘忽然一愣,敖晟翎立刻结结巴巴解释道:“我.....我就是想着....想着带你回家.....在家里....家中无忧无虑.....待得乏味了再出山游玩......过自由自在的日子……逍遥的日子……” “..................”听着敖晟翎那小心谨慎的语气,感受着那人掌心间的温暖,慕容的眼神有些复杂。 敖晟翎缓了口气恢复镇定,冷静言道:“我晓得你有许多顾虑尚未理清,现下你我.....你我情投意合,琬儿的事,自然也是我的事!虽说我笔墨功夫不地道,但家传剑术还是能够顶得一些事的,轮回堂……” “莫要提这个,我自有打算。”发觉身后那人蓦地一僵,慕容心知敖晟翎是误会了,即刻抬手去轻抚她的脸颊,叹道,“今后之事,须走出此地才可一一化解,难道你还想长久留在此处?” 下巴轻磕那姑娘的秀肩,敖晟翎闷声答道:“你留在此处,我便在此处。” “傻子....”慕容扬眉轻笑,“此处不见一样吃食,难不成你我二人在这儿辟谷修仙?许是你有那福泽,怕是我没那慧根……”换了个舒适些的姿势躺在那人怀中,阖上双眼,低声嘀咕,“守着我小憩会儿,不准乱跑,待得头顶上的日头更亮些了便唤我,我们寻路出去。” 拥着慕容软若无骨的身子,听着她低缓均匀的鼻息,不禁将臂膀收拢一些又暗自运转流水清气,让她周身更暖和进而歇息得好一些。然而敖晟翎的心绪却是有些起伏不定,环顾四周的昏暗,百思不得其解自己是如何奇迹般地醒转的……难道真是自身体质异于常人之故?还是此处仙气灵力昌盛之因? “在想什么呢?”怀中的女子闭着双眸,朱唇微启轻声问道,“觉着我醒转之后复又去歇息了不与你说话,心中闷得慌?” “自然不是!”敖晟翎轻轻摇了摇头,“这般抱着你就很好的了。” 慕容无声扬唇,双手与敖晟翎十指相扣,侧脸埋在身后之人的颈间:“不知要从这儿出去还需费多少神思,你也歇会儿,养精蓄锐。” “嗯。” 覆着慕容微凉手掌,敖晟翎将她的指尖渐渐捂热,流水清气在体内周而复始源源不断巡转着,察觉出内息要比往前更是精纯,她心中不禁诧异……想来这龙鳞冢真真是处修炼妙境。 一束亮光毫无预兆地洒在敖晟翎的额头,赶紧伸手遮挡在慕容眼前免得她觉着刺眼,自己个儿眯缝着蓝瞳朝着亮光望去,但见这束光通过头顶上那个洞口透射而来,可依稀看出外头艳阳高照,是个万里无云的晴好天气。目测那洞口的高度,估摸着无法使得轻功出去,然而洞口亦无蔓藤可供攀登,身边仅有一堆四散的枯枝,想是随着她俩一同落进来的……除非此地还有其他出口,否则还真是伤脑筋。 正想借着艳阳日照环顾四周看看能发现出点什么,为慕容遮挡光亮的掌心感触到那长翘睫毛略微颤动,随即听得怀中女子梦呓般问道:“烈光刺眼么?怎地不唤醒我?” “想着让你多歇息会儿的……”睫毛扰的掌心略痒,痒得敖晟翎心跳快了半拍。 “以后记得及时,否则误了时辰就迟了。”从敖晟翎怀中坐起身,慕容一手举在前额遮阳,一手在靴子管里头抽出一张银色薄纸,展开平摊在旁正对着亮光,接着她解开腰带掀了衣襟......似是要脱外衫…… “琬琬琬………琬儿??” 敖晟翎‘唰’一下子脸红到了耳朵根,瞠口结舌地看着慕容脱下外衣露出裹着纤细身姿的里衣,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正巧窥视到了眼前的玲珑曼妙,呼吸略微停顿之际耳边却有轻不可闻的一声‘哄’……原来是那张银色薄纸,在日光照耀下霎时燃起了一团绿色火焰。 将方才脱下的外衫悬于那团绿色火焰上方,慕容待得那件外衫立时被星火燎原之势烧了起来便立时将火衣随手抛于不远处,又见得敖晟翎已然站立而去,手脚麻利地拾捡附近枯枝并一把一把投入火衣,没过多久即见得火光愈来愈盛……想起方才那人瞪大着蓝眸的慌张模样,立于敖晟翎身后处的慕容略微侧头,暗自忍俊不禁。 “琬儿快些过来,莫要着凉。”敖晟翎回头对着慕容招手示意,随后两三下脱了自己的长袍递了过来,“先凑合穿着,等我们出去后寻着了铺子就给你裁几身衣裳。” 见着敖晟翎此刻只着长短两件衫子,心想到她刚重伤初愈不久正要开口,却对着她纯粹又真挚的神色便改了主意,接过长袍披了,示意敖晟翎在篝火旁坐下取暖:“你在这儿看着火种,我去附近瞧瞧,有事就喊一声。” “不行。”敖晟翎一把拉住长袍袖子,摇首道,“此处深远难料,不能走散,我要与你同去才可。”边说边站起身,去方才跌落之处俯身拣了七八块小石子儿,往不同方向弹指激射而去,不多时俱传来了回音。 凝神细听之下,敖晟翎一手执起两根火把,一手牵住慕容左掌,朝着一处方位扬了扬下巴:“那儿最近,我们去瞧瞧,小心些。” 静静看了眼敖晟翎的侧脸,慕容跟着她慢慢往右前方走去。 在火把照明之下,出现在敖晟翎与慕容眼前的是几个大大的青铜箱子,上头雕刻着古老又繁琐的纹路,似天上星辰又像万里江河,再仔细看去,这些青铜箱子各个都没上锁……敖晟翎有些好奇。 “若是打开了之后,里头跳出个什么来将你我吃了呢?”慕容的语调,有些揶揄。 “嘻嘻!你怎地知晓我想看有什么东西在里头?”讪笑着的敖晟翎,有些不好意思。 因着先前见过上古神兽猰貐,想来此处该不会是个藏污纳垢的大凶之地,慕容伸出右手便将最近的那个青铜箱子打开了……霎时,各种光彩闪现在二人眼前! 祖母绿、红宝石、猫眼、水晶、蓝宝石、夜明珠、翡翠、玛瑙、黄龙玉……各种各样的奇珍聚在一个青铜箱子内大放异彩,每个珠宝均有拳头大小,随意拿出一样去估个市价都能称之为奇货可居或是当作传家宝代代相承,在这儿却如同贮存杂粮般被随意装在青铜箱内。 “唉~~~”眨了眨有些眼花的蓝瞳,敖晟翎叹息道,“都是些硬邦邦的石头,饿了都没法垫饥的。” “你不喜欢这类东西?”慕容淡淡言道,“外面许多人为了这些个硬邦邦的石头,闹得头破血流甚至丢了性命。” “你也说了许多人为了这个连命都丢了,我可是惜命得很……”敖晟翎摸着自己瘪瘪空腹,撇了两下嘴角,“此刻还不如给我一盘嫩嫩的白斩鸡,一盘酥酥的酱猪蹄,再来一壶‘瑞露’就是最好了。” 看着敖晟翎眯着眼睛絮絮叨叨地说完,末了最后还不忘咽两下口水,慕容忍着笑意,故意冷着嗓子问道:“既然惜命,先前在断崖为何还要过来?” “你在那里,我当然要过去。”蓝瞳对着慕容,眼神极为自然笃定,似乎那是天底下最最正常不过之事。 青铜箱内,珠光宝气价值连城,然而,慕容却始终觉着这世上最最吸引她的,是眼前那对干净清澈的蓝眸,还有那个时而执拗时而任性时而犯傻又时而聪慧此刻正稳稳牵着自己左手之人……她眼帘半垂,默默将左手握得更紧了一分。 第一百零四章 敖晟翎将其他几个青铜箱子依次打开,不外乎金银珠宝,直到最后一个青铜箱子,才是一堆卷捆的竹简木牍。 慕容心中一动,随手拿起一卷竹简解了,摊展翻阅,只是火光忽亮忽暗而难以辨清。 若是火把凑得太近怕是竹简容易起燃,敖晟翎在先前几个青铜箱内挑了四颗最大最亮的夜明珠,左右手各执两颗举在竹简上方为慕容照明,自己也歪着脑袋对着竹简瞧了一会儿,却被那些歪歪扭扭的字体扰得眼花缭乱………眼角瞄得慕容仿佛一目十行读完又换了一卷木牍展开接着看,她连忙跟着再去一道瞧瞧,谁知还是那种似蚯蚓似蝌蚪那般古怪字体,不禁咋舌暗自摇头。 “这上头除了叙述神农族轶事,居然还有些轩辕族史料……”慕容又换了卷竹简,饶有兴趣解开扣子,口中对着敖晟翎问道,“你读了觉着如何?在悠然山可有听起家人提过一二?…………” 敖晟翎正要回答,却见慕容将手中刚刚展开初段的那卷竹简‘啪!’一声猛地合拢,由于握着竹简过于用力而指节泛白,双唇紧抿似是有些紧张。 “琬儿?”感觉慕容的肩膀仿佛紧绷得厉害,敖晟翎将夜明珠搁在青铜箱里头那堆竹简上,空出的双手在慕容瘦弱双肩轻柔按抚,温和言道,“是否看到什么不吉利的东西了?可惜我不认识那些字,无法与你探讨一番,然而,你也别为了这些个毫无依据的…………” “你说什么?”慕容侧头看向敖晟翎,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你方才说……那些字,你不认识??” 脸皮厚的时候不是没有过,但此时此刻敖晟翎却是两颊发烫,赧然低言:“嗯....近几年...就识了一门字体...旁的.......不懂……”偷偷瞄了眼慕容的表情,并未显得失望或是轻视,她心中松了一大口气,赶紧认真保证,“往后我必定刻苦读书习字,若你喜欢,我便去投考功名……” “别胡思乱想……”心中的担忧刹那消逝,慕容暗自庆幸之下又不禁一阵怅然,将手中那卷竹简轻轻抛入青铜箱,又往箱底随意翻了一卷出来,心不在焉地解开,草草瞄了两眼,“那是‘仓颉字’,如今用‘仓颉字’之人寥寥无几,有些大家也未必识得全,你不认识也是常理之事。” “仓颉字?”敖晟翎略微思忖,缓缓言道,“昔者仓颉作书,而天雨粟,鬼夜哭。仓颉之初作书,盖依类象形,故谓之文;其后形声相益,即谓之字。” 目光自竹简转移至敖晟翎的蓝眸,慕容点了点头:“不错。” 敖晟翎咧嘴一笑:“嘻嘻!相比那些个名不副实的大家,我家琬儿要懂的更多。” “那是因着轮回堂的秘令所用仓颉字罢了……”慕容又将一卷竹简放下,显得有些兴致索然,不过倒是挺受用身后那人在她肩膀上的揉捏。 敖晟翎随意挑了卷未曾看过的竹简,笑眯眯言道:“好琬儿~~教我认几个仓颉字呗?” 慕容横了她一眼,轻巧解开竹简,对着上头的刻字清声念道:“五行元气,生生不息……” “啊??”敖晟翎诧异地双眼圆瞪,“这几个字居然读‘五行元气,生生不息’??这……这差得也太多了吧?简直是两国文字啊…………” 忽略耳边的鼓噪,慕容接着往下看,一目十行刚要读出声,谁知居然被后面的几十个字眼瞬间吸住了心神,思虑百转千回之下稳住心间起伏,眼帘半垂,淡然问道:“你的内息……修炼的可是<清流诀>?” “不错。”敖晟翎点点头,对着展开的竹简张望了两眼,“但我并不记得<清流诀>还有‘五行元气,生生不息’这一篇……然而,我族内传心法口诀,又怎会在这重黎山?这个有些古怪了。” 牢牢捏着竹简,慕容接着问道:“流水清气.......你修炼得如何?.......炼得第七层了么?” “嗯……隐约觉着大约快到了第七层,但还须家中长辈试炼一番才可下得定论。”敖晟翎抓了两下后脑勺,“如若......如若这‘五行元气,生生不息’是一项捷径法门,那还是别教我认识了,我自己个儿参悟家传<清流诀>,旁的不用。” “并非<清流诀>之修炼捷径……”慕容将竹简上头的几十个字背熟,滚瓜烂熟铭记于心之后再将它卷拢扎紧,放回青铜箱,“兴许以后会用到,但需看你的福德恩泽。” 听闻慕容如此一说,敖晟翎顿觉疑惑不已,想开口再问问,却见慕容将柔和光亮的夜明珠递给自己,示意道:“我俩已经许久未有饮水吃食,快些寻得出路才是要紧。” “是极!”瞬间觉得自己饿得心慌,敖晟翎咬牙咽了两下口水,举起珠照向附近山壁。 借着幽幽珠光,慕容静静看着敖晟翎的侧脸,眼眸清灵,若有所思。 “未见得此处有壁画,也没有发现机括,看来不是这边,我俩再去另一处瞧瞧。”敖晟翎俯身拾起方才置于地上的火把,枯枝上的火苗仍旧坚强地燃烧着,“……咦??琬儿快来瞧瞧!这是……?” 循着敖晟翎指向,慕容凝神细看,发现距地上火把不远处有一物什,灰糊糊的摊落在地,待得敖晟翎将火把凑近,可依稀辨认那是一条巾子,上头一角还绣了几根青竹,坚韧葱郁,端的是好针脚。然而,已经蒙上了一层厚厚灰尘,似是过了许多年份。 “方才我还在想,那几个青铜箱子不可能平白无故出现在这儿,应是有人搬抬过来至此。”敖晟翎挺直腰板,高举手中火把,用力掷出。 眼神随着火光一路往前,火把一掠而过之间,似乎……见得有个人,身高腿长端立前方!敖晟翎的背脊,一下子有些发凉......... 火把就在那人不远处跌落,闪烁着微弱亮光,似乎下一刻,就要彻底熄灭。 默默作了个深呼吸,牵着慕容的右手将她掩在身后,另一手稳稳握着两颗夜明珠,若是有何变故,即刻当做暗器只取对方双目! 然而,候了许久,却未见那人出现一丝动静。 突然,奄奄一息的火把,灭了。 与此同时,敖晟翎手中的两颗夜明珠迅如闪电砸向前方,却听得‘啪啪!’两下连响,那两颗夜明珠居然直直嵌入那人的眼眶,霎时‘双目’瞪得澄亮,似是活了一般! 好个……点睛之笔。 也恰巧借了这个点睛之笔,令得敖晟翎与慕容看清了那‘人’只不过一尊雕像,若是看得仔细些,不如说是一尊……翁仲。 石人翁仲,向来立于墓冢之前,现下怎会在此?难道........... 带着慕容后退几步,敖晟翎单手抄起青铜箱内的珠宝,朝着翁仲抛洒而去。 那些个闪耀着各色光芒的宝石珍珠,连蹦带跳地滚落在前方,隐隐照映出那儿的景象……但见除了石人翁仲,还有朱雀、獬豸、貔貅、狻猊那四类石兽对立而坐,神采奕奕,威风凛凛。 “先有翁仲,后见石兽,估摸着再往下便是烛龙逆鳞了……似乎,我俩正站在龙鳞冢入口。”敖晟翎瞄了两眼青铜箱,又瞥了眼青竹巾子,“许是多年前拜祭之人将这些青铜箱当作供品,又不得打搅清静于是仅仅搬运至此,而那块巾子,会不会是其中搬运之人遗落在此的?” “既然有人送供品,自然有回去的路途,你我再仔细找寻,只是不得再往前去了,莫扰龙鳞冢。”慕容回头看了眼篝火,拉着敖晟翎往回走去,又见得篝火被一阵阵轻风吹得越烧越旺,捏了下那人的掌心示意道,“你瞧那火苗的势头……” 敖晟翎扬唇一笑,点了点头:“嗯!的确有点儿意思。” 有轻风,必是有通风之处,有通风之处,会不会就是个出口呢? 参照火苗,定了风向,敖晟翎右掌持火把,慕容左掌握明珠,二人执手迎风而行。小心翼翼摸索着行了一壶茶的功夫,觉察出空气清新许多,不由地精神一振,慕容看着枯枝一端的火苗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循着风向跟着敖晟翎加紧步伐,谁知行了没几步却见得那人忽然止步,一动不动地侧耳倾听…… “.....琬儿……”敖晟翎压低着嗓音,轻声问道:“可有听到婴儿啼哭?” 慕容微抿唇角,垂眼摇头。 “真的没有么?你再仔细听听……”敖晟翎将信将疑地四处张望。 “此处神秘莫测,或许是幻听。”用力掐了下那人的虎口,慕容扯着她继续行走,“渴了许久,若是再不饮水可就糟糕了,你快些。” 闻得慕容如此一说,敖晟翎赶紧应声快走,却是行了十几里路开始走下坡,待得手中枯枝即将燃尽,眼前赫然现出一片浅滩,有堵千万根蔓条交织而成的藤墙垂落至水下,丝丝清风透过蔓藤缝隙迎面吹来,当然,透过蔓藤的不止是清风,还有外面的阳光。 “琬儿,你会凫水么?”敖晟翎轻轻摇晃左臂,笑得两眼弯弯,犹如夜空新月。 第一百零五章 自洛州回帝都,一路向北。 春末时节,万里晴空,路人们虽说遇着个适合赶路的大好日头,可也被那午后的艳阳笼罩得有些燥热。 “看着日头,过不了几天就算是入夏喽~~~” “甭说过几日了,俺瞅着眼下就该来一碗爽口凉面,‘拔三拔’再拌上三丝,那滋味……” 两个年近三十的挑山夫,坐在官道边上的茶寮檐下阴凉处喝水歇脚,俩人正聊得起劲,忽见一匹漆黑骏马四蹄矫健、‘嘚嘚’而来,方才还在远处不一会儿就到了眼前,又看一位姑娘下得马来……衣裙似雪,宛若天仙。 这间茶寮生意不错,五六张桌子都被三三两两的客人坐满,吵吵嚷嚷得如同个菜市口,可自那白裙女子步履轻盈堪堪踏入又环顾四周……刹那间,噤若寒蝉。 茶寮里头的每个人与外头那俩挑山夫那般无异,俱是两眼发直盯着白裙女子走了神,有个年轻些公子哥儿的更是愣愣长大了嘴巴,都能够塞进去两个草鸡蛋了。 只见那白裙女子泰然自若扫了眼茶老板,那个阅人无数的小老头儿赶紧讪笑着点了点头,随即跑去给东南角那桌的一对年轻夫妇打躬作揖,请他们二人移位去隔壁那桌拼坐。 那对年轻夫妇见得白裙女子肤若凝脂、冰清玉洁犹如天女下凡,心知必非常人,忙不迭地应下了刚要提起包裹让位,又听那白裙女子轻轻柔柔道: “委屈二位了,到时记在小女子账上。” “哪里哪里……岂敢岂敢……”年轻夫妇手忙脚乱移去另一张桌子坐了,推辞之下只顾埋头扒饭。 惯有眼力劲儿的茶伙计换了块干净布头,又是抹桌又是擦凳来来回回三四次才敢相请白裙女子落座。茶老板又是上茶水又是摆碗筷,殷勤得满脸褶子都在泛光。旁的那些个茶客们,此时才重新‘嗡嗡’续起了话头,且时不时地将眼角余光投向白裙女子。 白裙女子坦然而坐,一派端庄仪容,只是似乎没有什么好胃口,仅仅要了一个馒头,一碗清粥,一碟酱菜,便朱唇微启开始用膳,婉丽温雅。 那个长着大嘴巴的年轻公子哥儿到此刻都还未清醒过来,眼看着垂涎欲滴,亏得同桌上有一个老年稳重的在暗处轻轻戳了他两下,那公子哥儿方才如梦初醒……许是头一回见着仙人进膳吧? 自那白裙女子之后,还有七八个客人陆陆续续进了茶寮,却无一人与那白裙女子同坐一桌,都是挤在一处凑合着吃食,就连原先喜爱大声嚷嚷的粗鄙野夫都只是低声交谈,只因他们各个心里都觉着那姑娘年纪轻轻,却透着股不容冒犯的贵气威严。 茶伙计边招呼着客人边暗自瞧着那白裙女子,正刚给一位茶客倒水时忽然发觉那姑娘留了十枚铜钱在桌上,他赶紧过去扫了眼那些剩余的半碗粥、半个馒头还有那一碟子几乎未曾动过的酱菜,点头哈腰道:“客官您走好……不如多带几个馒头路上吃?” 白裙女子无声摇头,绕过茶伙计步出茶寮,牵过一边的啃草黑马,跨鞍而去。 “好个绝色的!然而~~~似是有着伤心事……”茶伙计看着白裙女子纵马绝尘而去,一阵唏嘘过后,转身对着那对年轻夫妻笑着说道,“二位慢用,方才那位客官说话算话,已经将账一块儿结了。” 年轻夫妻放下筷子取了包裹,谢过茶伙计便急急赶路去了。 应是过了晌午饭时分,方才还客满为患的茶寮,不多时就空了一大半,就连躲在茶寮阴凉处的两个挑山夫都不见了踪影。 离那间茶寮再行两个时辰便可到得龙河镇打尖留宿,沿着官道通过一处山坳即可远远眺望镇口的牌坊。但听马蹄‘嘚嘚’,有位白裙女子策马飞驰堪堪转入山坳,一条褐色麻绳鬼似的横截半空!惊得马儿顿失前蹄侧翻倒地,而那白裙女子纵身而起,风舞般凌空转身安稳落地,可怜那匹老实黑马,看着右前蹄似是伤到了筋骨。 白裙女子向来心慈,见着黑马那对漆黑眼珠中透着惊慌,便即刻过去加以安抚:“莫怕,待得到了龙河镇找大夫给你医治。” 在白裙女子抚慰黑马之际,却有两个蒙面汉子手持尖刀,从山坳丛中‘窸窣’而来,两眼泛着贪婪精光。 白裙女子似是没发现那俩蒙面汉子,只是温言宽慰着黑马为其压惊。 蒙面汉子见得眼前一介女流竟然毫无惧意,心中不禁有些诧异,然而那女子的姿色实是倾城倾国之貌,天下间没几个能与之比肩的,不由地‘贪’字蒙了心智举刀便攻! 可还未待白裙女子动手,已然有人大声嚷道:“大胆贼人!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该当何罪?!” 话音未落,已然有四五人骑着骏马奔弛而来,挥舞手上长棍将那俩蒙面汉子当头棒揍,没几下便将那俩贼人吓得丢了尖刀遁走丛林…… “小生来迟一步,害得姑娘受惊,惭愧惭愧……”一个年轻公子哥儿随后而来,坐于马鞍上看着白裙女子的柔美侧脸又是愣了一神,两眼直直地似是说梦话般言道,“小生朱望龙,家父乃龙河镇县尉,方才姑娘若是有何冤屈,尽数道来,小生必会为姑娘讨个公道……” 白裙女子似是未曾听得朱望龙所言那般,只是轻轻抚着黑马脖子,使得马儿不再惊慌。 朱望龙见着那白裙女子芊芊玉手温温柔柔的姿态,恨不得自己立时变作那匹黑马,正自心猿意马之际,却听两声惨呼,又见得两团黑乎乎的落在眼前,回神定睛一瞧,正是两个蒙面汉子…… “这活儿忒要命了些!朱公子……咱哥俩不接了!” “朱公子恕罪…哦不!那位姑娘……姑娘恕罪!姑娘饶命啊!!” 听闻那俩蒙面汉子一阵告饶,朱望龙的脸色瞬间红里发紫,正要支使随从捂上俩人的嘴巴,谁知脑后一阵剧痛!随即两眼一黑,不知今夕是何年…… “属下来迟,贵人恕罪!” 扫了眼瘫倒在地不省人事的一伙宵小,看着下跪的那对年轻夫妇,白裙女子颔首道:“尔等有功,该赏。” 年轻夫妇应声磕头,又听的那少妇模样的女子低声禀道:“还请贵人换马,属下必能妥善医治黑马之伤。”话音刚落,那名男子吹了三下口哨,一匹雪白龙驹立时健步而来,只需一瞥,便知名种。 “黑马一路随我,定要好生待它。”白裙女子留下一句话,便轻盈上鞍策马而去。 风尘仆仆入得龙河镇已近傍晚,白裙女子寻了间干净客栈住下,正关上房门,却听得身后有人笑着说道:“长公主的脚程倒也紧凑,总算没让我候得许久。” 莲步轻移,白裙轻舞,方才还在门口的人影瞬间换位至屏风一侧,冷着嗓子斥问:“何人如此大胆?!” “轻功尚可,不愧卉卉精心栽培。” 卉卉?这世上哪个人居然如此称呼流水阁主?? “别老在那儿躲着了~~~怕什么?难道不想看看我是谁么?小丫头就是脸皮薄……” 此人言语不羁但嗓音清润,应是同为女子,气息内敛难以察觉必是高手,且是当世少见之巅峰,倘若她要挟我甚至取我性命自当易如反掌……几下思量,白裙女子缓步而出,规规矩矩对着话音方位行了个江湖礼节。 “嗯~~好~甚好~~此刻唤你作乐聆音姑娘呢?还是尊称柔嘉长公主?” “人在江湖,晚辈不便妄言……”回话的同时,乐聆音抬起眼帘看向前方,对视的一刹那心中似重重一锤,惊讶、疑惑、茫然、惆怅......多种情感参杂在那对美眸之中。 眼前那人一袭月白长衫,可襟领却与寻常相反;乌黑长发扎起,仅随意打了个髻;星目剑眉五官干净,波澜不惊的眼神似能直透你的心底;举止洒脱,气质不羁,还有那由内而外的清爽气息…………一股熟悉感使得得乐聆音倍感亲切,却也令得她鼻尖发酸..............她好想她! “愣着作甚?过来坐。一路风尘的,喝茶歇会儿。”那人稳稳坐在一把椅子上,气定神闲倒了两盏热茶,似乎她才是这间屋子的主人。 深吸一口气稳了心绪,乐聆音恭敬不如从命。 二人安静喝了三盏茶,终究由那人说出四个字,打破了沉默与猜测:“我叫敖洺。” 猛地抬头,乐聆音直直盯着敖洺的脸,似是要把昔日天一门主的样貌从里到外检视一番。 “我家老七与你玩耍过几日,可有瞧见过她这样的?”话音还未落地,敖洺慢慢眨了下眼睛,原先那对漆黑眼珠转瞬即蓝。 深邃剔透,仿若深海,犹如宝石。 眼前似乎闪现出那对纯净又温暖的蓝眸,笑起来宛如新月,耳边仿佛听得那清雅柔和的嗓音低声唤着‘聆音’……忽觉手背一热,垂眼瞧去,原来是一滴泪珠落在了指缝处,唇角边还有丝咸涩,抽出帕子轻轻擦拭眼眶脸颊,暗吸一口气:“晚辈失礼了。不知此刻尊称前辈为敖门主?还是云王?” “哈哈!卉卉的嫡传大徒儿果然有趣!”敖洺喝下半盏茶,定定看着乐聆音,“此时,我不是天一门主,也不是隆德皇帝御封的云王。此刻,我是咱家老七的长辈,敖晟翎的大姑姑。” 一听闻‘敖晟翎’三字,无声攥紧了手中帕子,乐聆音不禁咬紧唇角,静静听着敖洺继续往下说…… “老七头一回出山入世,历练受苦也是常情,想来她的剑术修为用来自保那绝对绰绰有余,然而我却疏忽了一点……江湖险恶,人心,要比那些个高深晦涩的武学秘诀,更是难以揣摩。”将手上的半盏茶饮尽,敖洺看着空盏,缓缓问道,“小姑娘,我家老七坠崖,你就没有一句半句要与我讲么?” 双手不由自主紧握成拳,乐聆音硬是咬牙忍住喉间的哽咽,颤着嗓子回道:“是我...是我不好......瞒着她...与楚家一道瞒着她.....诱出细作...........” 敖洺的脸上,瞧不出一丁点儿喜怒哀乐,只是平平淡淡看着乐聆音,不带一丝情绪,直到见得乐聆音终于抑制不住落下一串泪珠,她才开口: “数月前,老七心口上挨了一掌,是么?” “那时候,她是与你在一处的,是么?” “那夜在重黎山东麓,她被人射下断崖之前也是与你在一处的,是么?” 一连三问,乐聆音连着点头三回。 敖洺缓了缓,悠悠问道:“你恨她?讨厌她?” 乐聆音正擦着眼角泪痕,连忙摇头。 “你不恨她也不讨厌她?”敖洺突然快速问道,“那你喜欢她么?” 乐聆音猛地抬头看向敖洺,朱唇微启神情复杂,却是呆了一般。 “我知道了。”敖洺点点头,起身扬了扬下巴,“小姑娘先洗把脸,再随我换个地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龙河镇县尉的小儿子在你手上吃了亏,咽得下这口气就怪了。” 第一百零六章 透澈见底的山泉,温暖舒适的阳光,不远处又传来某人柔和清润的低声哼唱,令得那置身于泉水中洗浴的女子愉快地扬起了嘴角,肌肤在洁净泉水的浸泡松缓之下驱散了许多疲倦,合拢双手掬起清泉又敷了回脸,心中一阵惬意……忽而想起俩人落汤鸡似地游水上岸时,那人恍惚的眼神和微红的耳垂,以及发现这眼泉水之后,她急急忙忙一路小跑着去拾干柴,口中喊着‘琬儿先洗!’之时彷如落荒而逃的背影,惹得慕容不禁轻笑出声。 不知不觉,慕容跟着那人的调调儿一道轻声哼唱了起来,她闯荡江湖多年,行走过各州各郡,但还是头一回听得那类曲调,令人觉着悠闲自在又安心,仿佛没有被一丝一毫的烦恼所困扰……想想也对,照着那人的豁达性子,还真是少有俗事能叫她愁眉不展的。 “琬儿,衣裤都干了,你那儿好了便唤一声,我给你送来。”敖晟翎说了句话又接着低声哼唱,看来她的心情很不错。 送来?方才还未褪衣呢便不敢多看我一眼了,还是待我入水后才过来将衣裤拿去洗了再烤火烘干,此刻倒要看看她如何把衣物送到这儿来……慕容眉角微扬,暗笑言道:“已然好了,你给我送来吧!” 话音刚落不久,却有件内衫随着一阵风飘舞而来,慕容眼明手快在内衫沾水之前接住了,抖开披在上身,边催动内息散开水汽边朝着那人的方向埋怨问道:“这是往哪儿扔?落水湿透了岂不白费功夫?”未闻得那人回话,慕容按捺话中笑意,继续问道,“我俩同为女子,又并非男女之间授受不亲,为何如此繁琐?” 还是没有人答话,倒是隐隐听得有人正一步一步缓缓踏来……慕容心中却没由来地一紧,正想闷头躲水里去,然而碍着身上穿了刚烘干不久的内衫就缓了会儿,还未开始犹豫地却见得有人站在泉边,双手捧着一堆衣物,两眼明晃晃地看着自己....... 没错,敖晟翎觉得慕容言之有理,于是便从谏如流过来了。 当然,慕容认为敖晟翎装傻充愣,于是便面红耳赤躲开了。 “你跑到石头后面去做啥?过来穿衣服呀!” “谁喊你过来的?快些转过身去!” “为何要我转过身去?……又不是没看见过……”嘴上嘟囔着,但到底还是听话地转身背对慕容,敖晟翎拣出外衫反手往后递去,“快些穿衣,山泉并非温泉。” 过去上岸将外衫取了穿上,慕容又接过敖晟翎递来的衣裤鞋袜依次穿戴齐整了,遂轻一下重一下地揉捏着敖晟翎的肩膀,面对面盯住她的蓝瞳,暗咬唇角,眉梢含笑,轻声问道:“方才……你说什么没看见过?” 先前的萎顿疲劳早已让干净泉水洗涮一空,慕容那本就白嫩润滑的肌肤洗浴之后更是显得冰肌玉骨清无汗。泡泉时防着长发被浸湿她便将秀发随手挽起,倒是无意之间露出了雪白纤柔的秀颈。清灵双眸微眯斜睨着蓝瞳,若有若无的柔媚溢于眼角眉梢,微翘的红唇极易勾起人之初最原始的*。 平常清冷寡淡的女子,若是娇艳妩媚起来......会是何种境况? 鼻尖闻得那女子肌理之间的幽香,勾得敖晟翎老想着要去亲亲慕容的似雪秀颈,蓝瞳神色早已是藏不住的蠢蠢欲动……嬛嬛一袅楚宫腰,似是不胜盈一握,此刻若是拥住眼前女子的窈窕纤腰,那该有多好?敖晟翎只觉得自己的呼吸有些停滞,周围的山林景致都成了空,唯有面前的那位女子独独融入了她的眼中、心间........ 可惜福兮祸所伏,方才大饱眼福得神魂颠倒,下一刻却是深陷山泉醍醐灌顶……待得敖晟翎一个激灵回过神来已是被人一掌推下,全身泡在了泉水中,她不明所以般看向岸上的女子,见那女子一副闲情逸致的模样坐于一块干净的山石上,两眼明晃晃地打量着自己,似笑非笑般言道: “换你洗浴了,不脱衣裤么?” “.........................” “不脱衣裤你如何洗得清洁?不脱衣裤我又如何替你洗涤干净?瞧瞧你自己那一身的血迹斑斑~~~” “.........................”眨了眨蓝瞳,敖晟翎默不作声开始宽衣解带,双手不停歇,两眼却始终牢牢盯着慕容。 不知为何,慕容的心间又没由来地发紧,尤其是见得浸在泉水中的敖晟翎褪下长衫露出匀称的肩膀和结实的手臂,白皙肌肤在日光山泉的照映下似玉般熠熠生辉……… 心跳一阵快似一阵之际..........慕容转身走了。 “去哪儿啊?还没全都脱下来呢……”莫名困惑之下,敖晟翎大声问道,“琬儿不帮我洗衣服啦??”连着问了两次也不见得回应,她只得自言自语,“那算了,我自己在这儿洗……” “将你的衣裤都挂在这上头……”随着这句话传来的,还有一根长长的枯木枝。 “辛苦琬儿啦~~多谢~~~”敖晟翎眉开眼笑地听话照做,继而又提醒她,“摘了些果子洗净了放篝火那儿了,饿了便吃。” 待得敖晟翎神清气爽穿着一身干净温暖的衣物来至慕容身边,见得她正拈着一枚粉红野果仔细端详着,于是从她手中取过野果子,笑着咬了一大口:“新鲜清脆,酸中带甜,生津止渴,美容养颜。” “你?!……深山中的野果怎可乱食??”慕容急忙扯住敖晟翎的袖子管,“许多都是有毒的!” “琬儿莫担心。”敖晟翎盘膝坐于慕容身边,扬了扬手中那啃得只剩半个儿的粉红野果,“在悠然山,这果子唤为‘蔷薇桃’,夏天当凉果吃着玩,无毒又爽口。” ‘咔嚓咔嚓’将剩余半个蔷薇桃啃得只留一个青核,敖晟翎随手扔了青核又去挑了两个,一个送到自己嘴巴咬了一口,另一个递给慕容,鼓着腮帮子含糊言道:“瞧我现下不是好好的么?放心吃吧!琬儿许久未曾进食早已饿了……” “别那么急,你多嚼几回再咽下去。”慕容接过蔷薇桃,轻声咬了一小口,立时有股清香甜润四溢于唇舌之间,香而不浓、甜而不腻,令慕容眉角微扬、点头赞许。 待得二人将蔷薇桃分食完毕,仔细辨明了方位就一路往东而行,因着位于重黎山之东有一处洛州名胜,澹月城。 然而,敖晟翊与慕容均不知此时身处之地离得澹月城有多远,况且这类深山老林之中路径难行,只得使上轻功踩踏古树枝干纵跃飞驰。一路遇见认识的野果子即刻摘下充饥,如此五六日下来未曾开荤,憋得敖晟翎嘴巴淡得没滋没味。 终有一日午后,在途径一条错落浅溪时见得有几尾青鱼正拼命甩水争上游,敖晟翎立时停住了脚步。 央着慕容将插来的三条青鱼烤熟了,敖晟翎细细嚼着鲜嫩烤鱼,心间充斥着满满的幸福感,微眯着蓝眸轻轻晃着脑袋,显得极是享受美味:“琬儿的手艺我最喜欢了~~~天下间独一无二!” “青鱼骨刺细小繁多,当心别卡着喉咙。”慕容自顾自撕下一片鱼肉放在嘴中细嚼慢咽,唇角微扬。 一顿烤鱼吃完,已是日暮西山。 环顾四周,敖晟翎寻了处平坦山岩铺满了树叶,採了一把驱虫药草熏了几圈,见得慕容已然将火种藏妥了便说道:“琬儿在先前几晚都未能睡得踏实,今夜放心安稳睡一觉,我守着。” 那几晚都是自己入睡比她迟、醒得比她早,不曾想这人却发觉了?一股暖流悄无声息滑过心坎,慕容挨着敖晟翎坐于那堆干枯树叶,侧身躺下头枕那人右腿之上,指间轻攥敖晟翎一片衣角,耳边听得她温柔轻扬的低声哼唱,困意纷至沓来,不知不觉入睡了。 原本能够一觉到天明,可梦乡中的慕容总觉着有无数道细如缠丝的流光,无忧无虑地盘旋飞舞在眼前……多年来的杀手生涯使得慕容还未睁眼便起了警惕之心,更是无意之间扯动了敖晟翎的一片衣角,谁知那人轻轻划了下她的脸颊,低声笑着哄道:“无事,山间流萤罢了,安心接着睡。” 一惊一乍之后,哪还有睡意? 慕容默默睁开双眸,但见眼前如墨黑夜中,点点淡黄光泽缀于夜色之间,有的静寂有的舞动,有些旋转圆舞犹如深夜昙花,有些连合一线仿佛九天银河……流萤愈聚愈多,静悄悄地自由嬉戏着暗黑,似乎特意为敖晟翎与慕容二人搭了一台戏,无声的萤火戏。 看着已然悄声坐起观望着流萤飞舞的慕容,敖晟翎略微靠近她的耳畔,轻声说:“我俩得安静些,否则它们受到惊吓,就不发光了。” 耳边听得敖晟翎之言,慕容侧脸看着她,淡淡问道:“既然要安静,那你还说话?” 四周,一片寂静。 看着慕容在忽明忽暗荧光下清丽面容,敖晟翎片刻失神,虽说慕容仍是那清淡模样,可她说话的语调却是存了五分温柔、三分戏谑……还有那两分是......?此刻的敖晟翎不愿花费时光去琢磨旁的,只因她看着慕容的眼睛,从中可以清清楚楚发现那份柔情那份眷恋,心中的欢喜爱慕无声无息蔓延到了身体的各个角落,驱使她小心翼翼抚上慕容的腮红,俯身轻吻她的嘴角......又略觉不足,便再次轻柔贴上了她的娇红双唇,且贪心地吻了下去。 不知何时,慕容已然闭上了双眸,长翘睫毛如蝉翼般轻颤。 周围的流萤似乎都在此时一同开了窍,许是怕打扰了那对有情人,将如熠燿之荧光渐渐转为柔顺之色,温暖着周遭的漆黑。 第一百零七章 初夏山间的清晨,凉爽中带有一丝轻薄寒意。 那个暖和的怀抱使得慕容心中极是温软,半梦半醒之间,有人用修长手指顺着自己的长发轻轻柔柔安抚着,时而短时而长,一下一下又一下,宛若疼惜着心头尖尖儿那般的呵护备至……她慵懒转了个身,闭着双目,柔声笑问: “就这样....一夜未眠?” “嗯...心中快活,毫无睡意。”嗓音低柔,敖晟翎轻轻吻了怀中女子的光洁额头。 “轻骨头.....”在那人的掌心轻捏两下,慕容微眯着睁开了一丝眼眸,正巧对着那人唇边的齿印,不禁脸颊微红,“往后....往后在外不准.......” 忆起昨晚二人拥吻时,自己情动之下左手指尖弄散了慕容腰间的襟扣,惹得慕容微力暗咬敖晟翎的唇瓣……她倒是没觉得疼痛,只是不一会儿发觉自己的唇角有些红肿,而慕容瞧见那清清楚楚的齿印留在了上面,心中又羞又愧,低首将襟扣重新系上了,嗔怪了句:“叫你不老实...” 回想当时晕红着脸颊不肯抬头的慕容,敖晟翎心中一热,搂着她轻声哄道:“好,听你的,以后不在外面,定会找处幽谧所在与你...与你亲热……嘶~~!”话还没全说完,敖晟翎的腰间嫩肉被人默默地扭了一把。 “天亮了,该起身赶路了。”为敖晟翎的腰间轻揉两下,慕容坐起身,以手为梳整理了秀发,对敖晟翎示意道,“快去洗漱,不然真要做山林野人了。” 二人在山溪边简单作了洗漱,又随意抓了些小鱼小虾烤熟了垫饥,在清晨的阳光洒满大地时继续向东而行。 直到终于望见一处炊烟袅袅的小村子,已经过了八日,敖晟翎脑子里立时想着……来一大锅子油黄香喷的老母鸡汤!正在幻想得垂涎欲滴之际,却见慕容看着自己许久,半晌才说:“村里头的庄稼汉比不得武林中人,还是想法子将你的蓝瞳收回去吧?” “还是琬儿思虑周到、细心体贴……”敖晟翎微微一笑,低首闭眼,未几,复又抬头,看着慕容问道,“如何?” 她的眸子,漆黑一片,却并无显得冰冷严肃,反而蕴含着温和恬静,配着那暖暖的笑容,使得慕容嘴角噙着一丝笑,满意颔首。 嘴里咽着口水进了村子,想着村长家必会有多余的散养老母鸡,敖晟翎逮住一个光头毛孩子问路,那娃娃来来回回打量着眼前衣衫褴褛模样却干净清秀的哥哥姐姐,许久才敢眨着大眼睛弱弱问道:“大哥哥是来给三娃子瞧病的么?” 瞧着那小男孩儿憨态可掬,敖晟翎不禁弯着月牙黑眸,笑问:“小弟弟,谁是三娃子?村长家里人?” “嗯!三娃子比我小四岁,是村长爷爷家的小孙孙,前阵子在村口跌跤碰到了脑袋,睡到现在还没醒呢!大哥哥快随我去瞧瞧!”那光头毛孩子越说越急,边说边扯着敖晟翎的袖子管儿就走。 敖晟翎回头看了眼慕容,慕容无声点了点头。 二人顺势跟着光头毛孩子走了段泥路,路经大片水田,过了一座小竹桥,见到一户篱笆上晒着一圈玉米棒子、鸡鸭成群的殷实农家,还未临近院门却听得里头传来一阵妇人的哭喊。 “三娃子?三娃子……”闻得哭喊,带路的小男孩儿神色大变,拔腿就往前头农家奔去。 待得敖晟翎与慕容入得村长家客堂,即见有个年轻妇人拉着一个孩子的小手,痛哭流涕,那孩子躺在由两把长凳一块木板临时搭成的‘灵床’之上,不省人事。有个汉子哭丧着脸要将手上寿布给那孩子罩上,却被年轻妇人尖着嗓子又打又骂口中一顿责怪。客堂中几位年长些的妇人赶紧上前相劝,有的说节哀,有的说明年再生一个。 屋中几人拉扯扶持之际,立在门槛外的敖晟翎凝神盯着那孩子的面容,不多时紧抿双唇,深深吸了口气。 客堂中的年轻妇人早已哭得撕心裂肺,终是被两个婆子左右扶着退下了。那个汉子将寿布给孩儿盖上,盯着娃娃的睡容看了片刻,突然失声痛哭,流着泪将寿布遮住了娃娃的头脸。 “且慢!” 堂屋中早已是哭声动天、乱成一团,可每个人的耳边都分明听到了那个温和嗓音……妇人们面面相觑,几个稳重汉子倒是疑惑着往门口望去,但见一对年轻男女立在门外,男的灵俊,女的清丽,好一对璧人。 “这二位是……?”村长姓卢,年轻时读过几本书识得一些字,看这两个陌生人气质脱俗,即使衣衫有几处缺缝但却干净无垢,穿在俩人身上并未显得潦倒反而有几丝无拘无束的洒脱。虽说家中碰巧白事,但也不便怠慢,只得过去斟酌着应付。 “晚生姓戚。”敖晟翎对着卢村长拱手,瞧了眼灵床上的孩子,低声言道,“晚生习过些许医术,能否让晚生为三娃子看看?” “实不相瞒,方圆五十里的大夫都来瞧过了……”卢村长摇了摇头,吸了下鼻子,眼中尽是伤怀……白发人送黑发人,谁人心不痛? 敖晟翎点了点头,继续问道:“是否村长见我年轻,信不过我?” 卢村长未曾想到这个少年会如此直接,遂叹了口气道:“事已至此……还有何信得过信不过的?”言罢使唤儿子带着儿媳妇回里屋,又招手请敖晟翎进客堂。 “我在这儿等你。”慕容看了眼敖晟翎,轻声说了句。 敖晟翎眨了眨眼睛:“我很快回来。” 因着之前的一次次失望,令得卢村长早已绝望,见得那个姓戚的年轻人一上来并不切脉而是摸向三娃子的后脑,他心中一阵暗叹,又见得这赤脚郎中将三娃子翻了个背朝天,被这一幕激得又悲又愤!正要抄起屋角边的扫帚去赶人,谁知手还没碰到扫帚呢却听得有个孩子大声咳了一下! 待得卢村长热泪盈眶往灵床上望去,三娃子已然皱着张小脸哇哇大哭了起来。 卢村长对着戚郎中又拜又谢,老泪纵横。 卢村长的儿子紧紧抱着三娃子,又哭又笑。 卢村长的儿媳妇悲喜交替之下,晕了过去。 敖晟翎如愿喝到了又香又浓的老母鸡汤,除了一根鸡腿一对鸡翅,剩下的鸡肉全都入了她的腹中,外加两大碗米饭,半壶烧酒。 对了,那些个鸡头鸡脖子鸡脚鸡屁股,统统扔给了村长家的大黄。 慕容对着鸡腿鸡翅倒不如敖晟翎那么大胃口,相反将两盘子新鲜时蔬就着一碗米饭用了个七七八八,陪着敖晟翎喝了盅烧酒,便停了箸。安静看着对坐的敖晟翎吃吃喝喝得喜笑颜开,她心中也是一阵暖意。 “戚郎中,戚嫂子,这是俺舅妈摊的玉米烙。”一个十二三岁的小丫头将一个大盘子端了上来,对着敖晟翎与慕容甜甜一笑就立刻低头走了。 慕容随手捻起一片热乎乎的香甜玉米烙,睨着敖晟翎似笑非笑:“戚嫂子?” 瞧着慕容的披肩秀发,敖晟翎喝了半口烧酒,笑着摇头:“也对,青丝未曾绾起,岂会是做了‘嫂子’?是我没能想得周全,丢脸啊丢脸……” “大白天的,少喝些酒。”慕容将敖晟翎手中的酒盅拿下,连着剩余半壶烧酒一同取了过来,又顺手给敖晟翎的碗里夹了两筷子时蔬,轻声问道,“那银钗呢?” 被问得似乎措手不及,敖晟翎挠了下眉毛,低声嗫嚅:“......藏起来了。” “藏哪儿了?”慕容眼角微扬。 “………………”敖晟翎目光闪烁。 “我知道就在你身上……”丹唇略翘,慕容对着敖晟翎伸出左手,“拿来。” 敖晟翎一声不吭,乖乖听话将银钗交到慕容手上。 慕容左手拈着银钗,右手不知何时居然出现了一把桃木梳子,但见她微微闭眼,散了一头乌发,依着感觉用梳子理顺了,再伶俐绾起,最后用银钗稳固了发髻,一个俏丽清秀的少妇模样便这般轻巧地出来了。 待她睁开双眸,却见得对坐那人,正痴痴傻傻地看着自己。 “吃好了么?”其实她想问……看够了么? “琬儿...你真好看......”其实她想说……我要亲你。 正当二人对视之际,卢村长领着儿子卢大过来了,那个卢大也不过二十五六,亲子失而复得令他现在还红着眼睛,到了敖晟翎的跟前就是跪着磕头…… “戚郎中!您这是救了我全家啊!戚郎中!您就是天上神仙派来的啊!大恩大德……” 见着卢大一来就给自己下跪磕头,敖晟翎惊得‘噌’一下跳了起来,侧开身子躲得远远的,险些把饭桌都给掀翻了。 “戚郎中不必推辞。”卢村长对着敖晟翎拱手,笑呵呵道,“戚郎中妙手回春,救得弱孙一命,保住了我家门六代单传,自然当得起犬子跪谢。”见得敖晟翎连连摇头摆手,卢村长只得叫儿子起身,目光在敖晟翎与慕容之间逡巡两眼,思忖言道:“咱们星河村与城里头离得不近,如数最贵重的还是那些个田地庄稼,若是戚郎中、戚夫人中意什么,尽管开口便是,咱家自会当作诊金双手奉上。” “是极是极!”卢大站在村长身后猛点头,敦厚附议,“只要咱家给得起的物事,戚郎中说出来即是。” 敖晟翎打量着村长父子,又略微抬头眺望方圆附近的水田菜园,耳中除了鸡鸣犬吠还有村娃娃们的嬉闹笑声,心中一片安逸宁静,她看了眼慕容,对着村长说道:“无需什么物事作诊金,只是晚生厚颜,相请村长帮个忙。” 当夜,敖晟翎与慕容借宿于村长家,二人躺在柔暖的被窝里,互拥着说些悄悄话。 “明日去澹月城?” “嗯,村长说从星河村去澹月城,坐他们家的牛车,两天就到了。” “两天?不如我俩自行去了吧?” “我也这么个打算,等着到了澹月城,先痛痛快快洗个热水澡,还要给你裁几身好衣裳。” “你也得准备几套衣衫,到底也是个神仙派下来的妙手郎中~~~” “哈哈!琬儿,可愿与我一起在这儿住下?” “你先说说,为何想要在这儿住下?” “我想着.....与琬儿在这星河村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不问江湖、不问世事,清清静静过太平日子,只有你我二人的日子……故而现下,我不想接着走下去了。”将怀中的女子搂得紧了些,敖晟翎试探着低声问道,“琬儿....咱们在这里歇会儿吧?好不好?” 躺在那人温暖怀中,听着那人纷乱心跳,慕容闭上双眸,顺着她的心意点了点头:“好。” 第一百零八章 澹月城,属洛州史上最最古老之城,与溱州定秦城、渭州蘅沅城、泾州漪澜城、淦州汶泰城并称为‘千古五城’,其繁华熙攘自然不言而喻。 待得敖晟翎与慕容随着众多游人一道入得城门,已是午膳时候。慕容应是来过澹月城,故而带着敖晟翎拐了几个弯就寻到了一处清静客栈。 客栈掌柜是个年近四十的老板娘,原先正自一门心思拨弄着算盘,见到慕容赶紧客气相迎。当她听闻慕容与那同行青年只要一间房,并不多问,立时转头吩咐店里的婆子手脚麻利些将那间最舒服最宽敞最幽静的客房再次好好打理一番,又忙不迭地使唤两个年轻力壮的伙计去抬热水澡盆子供贵客沐浴,还说先请二位贵客好生歇息一会儿将午膳送到房里来,待得晌午觉后会请得三个住在隔壁街尾的绣娘过来量尺寸裁衣裳。 看着客栈老板娘如此殷勤备至、伺候周到,慕容微微颔首,无声瞄了眼敖晟翎便风轻云淡地径自往内院走去。 敖晟翎对老板娘温和一笑以示感谢,随即乖顺听话地跟着慕容去了。 老板娘脸上的笑容本就存了丝暧昧,看着慕容与敖晟翎那俩人形影不离的背影,显得更是意味深长。 在山林中跟个野人似的过了十数日之后,终于泡到了温暖香氛的热水澡,敖晟翎舒适得恨不能在澡盆子里头睡个一天一夜,周身放松之下不由自主地微微叹了口气,却听见隔了道纱帘的浴室外头,有人淡淡问道: “为何叹气?哪儿不顺畅么?” 在热水中半坐半躺的敖晟翎,手指拨弄着水纹,透过朦胧水汽看着纱帘上那条纤细身影,含笑言道:“没有不顺畅,只是有些美中不足,若是此刻站在纱帘外头的那位姑娘陪我一道沐浴……那便是最最完美的了~~~” “我已然沐浴好了。” “嗯,琬儿是沐浴好了,然而……有否按摩过?按者,谓以手往下抑之也。摩者,谓徐徐揉摩之也。按其经络,以通郁闭之气,摩其壅聚,以散瘀结之肿,其患可愈。”看着自己的修长手指缝隙之间的水珠滴滴滑入温汤,敖晟翎那低沉沙哑的嗓音,居然透出几丝蛊惑,“琬儿跟着我劳累了那么多时日,若是按摩小半个时辰,必会令你四体通泰、骨软筋酥、心旷神怡、物我皆忘~~~不如……” 待得敖晟翎的目光再次往纱帘看去,那儿已经没了人影……无声一笑,她屏住呼吸,将自己全身连着脑袋浸没于温汤中,希冀用这种方式,打消方才那暗中滋长的轻浮浪荡念头。 许是泡澡时间过长,出浴之后便有些瞌睡,敖晟翎随意用了些午膳就停了木箸,倒在床榻上睡了一个多时辰,睁开眼见得慕容背对着自己正挥笔写着什么,她揉着眼睛迷迷糊糊地轻声唤道:“琬儿?” 慕容搁笔,去水盆边挤了块帕子,递给敖晟翎。 敖晟翎接过帕子,擦了眉眼脸颊之后真是神清气爽了许多:“琬儿在写信?” 慕容侧坐床沿,将取来的那张薄薄雪花纸展于敖晟翎眼前:“你瞧瞧,还有漏了什么?” 一目十行阅完,敖晟翎心口一阵发烫,眨了眨有些微热的眼眸,她伸手握住慕容的掌心,深吸一口气:“谢谢琬儿……” “昨日与卢村长说定,请他出面给我俩划一块地作建房之用,卢村长点头担保了说是有处旧屋可供翻新。虽说打桩地基都是现成的,然而建房仍需一些时日,我想着不如先在这间客栈住下,星河村那儿多请两倍伙计日夜赶工翻新建造。若是修成像卢村长家那般的房屋,最快个把月即可入住了。方才已然让老板娘留意可靠短工,明日一早就派去星河村做活……”说着说着,慕容似是想起了什么,又在雪花纸上写下了一笔,“这些是我想着的物件,村里建房的时候逐模逐样订货添置,房屋完工之时即请商家直接叫伙计送往那儿去。又想着我们家与庄稼人为邻,总不能短了田地菜园子,故而打算请老板娘一会儿着人去趟课农司,问问星河村的水田价钱……” 慕容絮絮说着,却没成想被人猛地一把抱在怀里,正疑惑着却听敖晟翎在她耳畔哑着嗓子说道:“琬儿......有你真好......” 心中随即一片了然,慕容抬手捏了捏敖晟翎的右脸,轻声笑骂:“傻子。” 敖晟翎软香在怀没多久,客栈老板娘就来叩门,说是请了绣娘在外厅候着。她即刻下床穿衣,与慕容一道去了外厅请绣娘量尺寸,又选了喜欢的颜色和上乘质地的料子,她俩都是好洁之人,粗略一算每人至少十七八套,眼下还只说做的仅是夏衣而已。 三个绣娘没想到与这对小夫妻做了笔大买卖,光是那年轻夫人的一身衣裙就抵得了寻常人家的一个月饭钱……绣娘们各个笑容满面,记妥了尺寸和式样,竭力保证多找些巧手,定会在五日后全数送来,只希望先付三成作定金。 敖晟翎刚想着出去找家当铺把手上的几颗黑珍珠换些银钱,却见慕容随手拿了块银锭出来付了制衣的定金。待得绣娘们欢天喜地离去后,慕容又抽了三张银票给老板娘,请她为招短工、购水田之事相帮料理。 “金姨办事,姑娘放心!”老板娘金姨爽快应承了下来,接过银票即风风火火地去了。 方才还热热闹闹的外厅,一下子十分安静,敖晟翎愣愣看着慕容,她那面无表情的模样,落在慕容眼里显得有些傻气。慕容这般心细如发的女子,心思略转便猜了个大概,她忍住笑意,为那人和自己分别倒了杯清茶,就着三四样糕点,轻松惬意地用起茶点。 终是敖晟翎绷不住,将那捂在手掌心多时的四颗黑珍珠放在桌上,又掏了两块青绿透澈的古玉出来,歪头想了想,手上神不知鬼不觉多了个印鉴,轻声嗫嚅:“琬儿...这几样是我身上最值钱的了,今后都归你保管花销,只是这枚印鉴.....是大姑姑的,日后要还她……我们还有银钱使,就不动用了,好不好?” “北溟玄珠,南山翡石,这类有市无价之宝,随意拿出一样就能令得识货的珠玉商们趋之若鹜,那些衣衫水田值不了那许多。”慕容咬了半块蝴蝶酥,看也没看桌上的珍珠玉石。 “不是为了方才……”敖晟翎将桌上的珍珠玉石滚着玩,盯着慕容指间的剩下半块蝴蝶酥,咽了下口水,“从今往后,我俩在星河村住下,按着那儿的习俗应当是男主外女主内,我又是上蹿下跳的,钱财掉了都不晓得,琬儿自然是管家里头经济花销的。” 见得慕容仍旧恹恹地不甚搭理自己,敖晟翎抿了两下嘴唇,呼出一口气,低声说道:“况且……总不能老是让你出钱啊......” 慕容将剩下半块蝴蝶酥送入口中细嚼慢咽,擦了擦嘴角,轻描淡写说出三个字:“我乐意。” “可我…………” “怎么?你不乐意用我购置来的物件?” “非也非也!” “那不就行了?” “可我……我怕掉了!上回明明有五颗黑珍珠的,你瞧瞧,现下只有四颗了!多费神啊?琬儿你就帮帮我吧!” “坠下断崖又在龙鳞冢走了一遭,没全遗失已是万幸了。”晓得若是再不收下,敖晟翎的执拗性子就要上来了,到时候心里肯定不舒坦,慕容将珍珠玉石收入一个樟木匣子,对敖晟翎细细说道,“这家客栈的进项,有我一半。这间屋子,为我私用。以后这匣子就留在这间屋子里,你要使钱了便过来取用。星河村的花销你不必操心,我积攒的钱财,若非穷奢极侈,到死都花不完……” “不准说‘死’!” 谁想到原先坐得好好的敖晟翎,突然诈尸那般猛地站了起来,急急打断慕容话音,“不准你说出这个字眼来给我听!现在不准!!以后也不准!!!” 被敖晟翎那突如其来的发作惊得有些心怔,慕容看着那人紧抿的双唇,微红的眼角,还有漆黑眼瞳中的倔强执拗,心头一阵刺痛,晓得自己失言所致,更是添了层内疚,然而却一时惶惶然,不知接下去该怎么说、怎么哄…… 然而,敖晟翎见得慕容只是一声不吭地盯着自己,她暗暗咬了咬牙,趁着眼眶还未发烫,转身开门而出。 慕容的心间,顿时空了。 整个下午都不见敖晟翎的踪影,不知慕容在茶桌旁坐了多久,直到金姨叩门来问晚膳做些什么菜肴,她才回过神来发现屋子已然有些昏沉沉的……起身去往伙房,看了有哪几样新鲜食材,系上围裙,默不作声地动起手来。 瞧着以往面无表情的慕容,此刻她眉眼之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在一旁的金姨心中不禁一阵叹息……情之一字,绕指柔,蹙蛾眉,百转千肠。 六菜一汤,两碗米饭,一壶酒。 慕容一人对着一桌子佳肴,默默等着那人回来。 蜡烛短了一小截,慕容将六道菜回锅热了一次,重新做了碗汤。 蜡烛又短了一小截,慕容又将六道菜热了第二次,汤倒了,饭闷着。 瞧了眼越来越短的蜡烛,慕容仍旧等着,没吃过一口饭,没喝过一杯茶。 难道……敖晟翎就这么离去了? 桌上那三荤三素都是敖晟翎喜欢的,可已然冰凉无温,慕容心中说不出是喜是悲是痛还是通?她无声闭上双眼,脑海中出现的是那人的清俊眉眼,有开心时笑得两眼弯弯的,有生气时瞪得双目圆圆的,却都令得慕容脸上扬起了笑容…… ‘嗒嗒嗒……嗒嗒…’有人踏着疾速轻巧的步子正往这边赶来,夜深人静,方才那脚步声分明还在街口,可一瞬间便越过穿过后巷,越过围墙,纵过小径,紧接着稳稳站在门外,轻轻打开了房门。 敖晟翎的头发有些散乱,衣服更是散乱,靴子上都是泥灰,唯有那对星眸在皎洁月色之下还是那么炯然有神。 慕容仍是面对她坐着,见得她一路走来坐于自己身边,摊开右手掌心……是一枚平安符。 “琬儿,这个你贴身收好。”敖晟翎的嗓子有些沙哑,似乎很久未饮水了。 慕容看着那枚平安符,上头的纹路令她瞬间得知敖晟翎到底干什么去了,她咬了咬唇角,许久才稳着嗓音开口:“摩诘寺离澹月城甚远,寻常人需两三日的脚程,你是怎么.....?” 许是怕回来的路上遗失,故而她只敢将那枚平安符紧紧攥在手心一刻不松,虽说平安符已经被她捏得有些歪,但右下角的求符日子还是能辨得清……也不知这傻子从哪儿打听出摩诘寺的平安符相当灵验,居然就这么一路飞驰往返,听她那嗓音,大抵是滴水未进.........这人怎地那般傻?! “你先饮水解渴……”慕容为敖晟翎倒了杯水,看着她一口饮尽,又倒了一杯给她,“喝得慢些。”见着敖晟翎这次一口一口缓缓喝水,慕容看了眼桌上的冷菜,又对敖晟翎说,“你先等会儿,我去下碗面条。” 一把握住慕容的手腕,敖晟翎摇了摇头:“我就爱吃你……吃你做的菜……更何况这些菜都是我喜欢的……”知晓是自己晚归使得这三荤三素坐了冷板凳,敖晟翎心中满是歉意,她起身将菜肴依次置入食盒,“别再回锅热了,放笼屉里头蒸,我一定吃完!”似是下了军令状般,她拎着食盒一溜烟地去了。 看着那熟悉的背影,右手指腹摩挲着平安符,慕容的心间有股说不出的安定之感,眼中一片温软柔意。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抽空写下一章,打算 h (捂嘴偷笑) 晚安。 第一百一十章 淦州汶泰城,除了是‘千古五城’之一,还是天下间文人骚客们心中的圣地,当朝太子太傅丁骥又是祖籍汶泰,更是为这座古城添了份殊荣。 见着大街小巷随处可见方巾书生聚在一处读书论文,在青鹤楼阁里头临窗而望的敖洺扬眉一哂,懒散言道:“个个都挤破了脑袋想着作大官,真是勤奋。” 坐于对面的乐聆音一派端雅娴淑,沉默又恭敬地为敖洺手边空盏斟酒。 “用过这餐,我俩便分道扬镳。”敖洺将盏中酒一饮而尽,自袖间抽出两封滴了蜜蜡的信函,“这封信给皇帝,这封信给皇后,一路平安。” 双手接过两封信函,乐聆音谨慎收妥了,红唇微抿,抬眼看向敖洺,却最终仅是点了点头。 敖洺倒是翘唇一笑,自随身荷包中翻出一个小瓷瓶,递给乐聆音:“没几日便天热了……这个你拿着,是老七在家时自制的清风丸,酷日之夏含一粒在舌根,宁心静气仿若清风拂面。”瞧见乐聆音对着瓷瓶似乎有些愣神,敖洺将瓷瓶放在她手边,“也怪老七平时不爱画画,将这瓷瓶上头的喇叭花涂得那般丑陋,不招人喜欢…………” 还未待敖洺说完,乐聆音已然将瓷瓶握在手中,细细端详着面上的勾勒,虽说画风有些忸捏,却也显得憨态可爱……拇指轻轻摩挲着瓷瓶,乐聆音难得显出一丝笑容,对着敖洺重重道谢。 “小丫头啊……”敖洺剑眉略皱,轻叹口气,“这些日子你吃喝甚少,已然清减了许多,回宫之后可要好生休养,勿要执念太深。” 乐聆音颔首应道:“是。” 瞎子都看得出来眼前这位长公主并未听进去自己的劝慰,敖洺张了张口,终究将那句话咽了下去,暗自摇头,又饮下一盏酒:“时辰差不多了……柔嘉,记着我说的,保重。” “前辈保重,后会有期。” “好,后会有期。” 自汶泰城坐船走水路,扬帆起航仅用了半个月就抵达帝都。 柔嘉长公主入宫之后即刻沐浴熏香,随后奉旨去承乾殿觐见皇帝。 “皇儿免礼。” 虽说隆德帝日理万机,但仍是与他的嫡长女温言相谈了大半个时辰,言语之间见得长公主恭顺贤仪,然而眼中却总是抹不去几丝哀伤,心中一片疼惜……对于炎阳山庄的那些个来龙去脉,皇帝已然知晓清楚,遂金口一开,赏赐景和宫无数奇珍异宝,又说了许多安慰之言才让柔嘉去延福宫见皇后,还说到时在延福宫与太子一道陪父皇母后用晚膳。 将敖洺的信函呈上御座,柔嘉磕头跪安之际,听闻隆德帝宠溺言道:“皇儿今日回宫,父皇心甚慰。江湖琐事累得皇儿劳心劳力,后头一段日子暂且搁下羽麟殿的差事,先在景和宫里头好生歇息,唉……瞧瞧皇儿那巴掌大的小脸,过会儿你母后见了定会心疼不已。” 到了延福宫,皇后果然抚着柔嘉的脸颊红了眼角,令得柔嘉心中十分愧疚,当即跪在皇后膝前请罪。 “归来就好,麟儿这回可要多陪陪母后……”皇后将柔嘉扶起,怜爱唤着长女的小名,“江湖险恶必是吃苦受累的,麟儿不许再到处乱跑了。” “女儿不孝,累得母后担忧。”柔嘉给皇后奉上一杯香茶,乖顺言道,“此次女儿回宫,父皇恩准了羽麟殿的差事先放一旁,令女儿陪侍母后、好生尽孝。” “麟儿最是懂事的。”皇后接过八宝琉璃盏,满目慈爱。 “托父皇母后洪福,女儿在民间遇到侠义之士居多,总能化险为夷。”见得皇后松缓了许多,柔嘉顺势将话头扯到别的上面,“此次回宫又有一位武林高手相助,这位前辈还让女儿转交一封信函给母后。” 信函上头的那块蜜蜡完好如初,却使得向来端庄得体母仪天下的皇后,手势一软将盏中香茶洒出了几滴,溅在了踏板之上。 侍立在旁的嬷嬷赶紧下跪,抽出巾子要将那几滴茶渍擦拭干净,却见得皇后微微摆手,又即刻退了下去。 将剩余的香茶缓缓饮尽,皇后接过信函,低声问道:“这...这封信是何人给麟儿转递的?” “那位前辈,自称敖洺。”柔嘉瞧见皇后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心中不由自责,“母后……?” 打开矮几子上头的宝蓝色匣子,皇后将手上的信函放了进去,对柔嘉温和一笑:“好麟儿,母后命许嬷嬷做了几样点心,都是你在儿时爱吃的,此刻再去尝尝是否喜欢?” 恭候多时的许嬷嬷顺着皇后的话由,对着珠帘轻拍几掌,立时有数位宫女捧着金盘银碟鱼贯而入,刚将糕点瓜果布置齐整了,又听得廊下的太监跪在帘外报道:“禀娘娘,太子叩见。” 太子是为柔嘉嫡亲弟弟,年十二,排行第九,两年前已凭嫡子之尊入住东宫。今日得知长姐回宫,太子待得日讲一完便谢过丁太傅,急急赶来延福宫,进了东暖阁就瞧见柔嘉看着自己温颜一笑,高兴得差些忘了规矩就要走去柔嘉身旁,到底还是发现柔嘉眨了眨眼睛才顿悟,踏着还算稳重的步子上前去给皇后磕头请安。 “这才像个太子模样,起来吧!”皇后忍住笑意,指了那把柔嘉身旁的椅子,“坐那儿去,与你姐姐一处。” “母后英明!”到底还是个十二岁的男孩,太子喜笑颜开去那把椅子上坐了,牵着柔嘉的手脆声唤道,“大姊~~可算回来了……” “九弟又长高了不少,身量也更加壮实了。”对着幼弟,柔嘉那对美眸透着关爱之情,抚着太子的后脑勺,细细问了课业起居。 姐弟情深,两人说话间不知不觉到了掌灯晚膳时分,今夜又恰逢十五,隆德帝驾辇早早停在了延福宫,一聚天伦之乐。 灯火通明之下,皇帝见得嫡女嫡子样貌出众、仪表堂堂,不愧为皇室正统,龙颜大悦之下恩准太子一道与柔嘉祝酒。直到太子脸上有些微醺了,皇帝才挥手撤了席面,命一干嬷嬷宫女们小心服侍长公主、太子各自摆驾回宫。 柔嘉的起居在景和宫,离得延福宫并不远,正殿内高悬一匾曰[柔嘉淑和],乃隆德帝御笔亲体,为当年长公主封号之日所赐。 站在奢华恢宏的景和宫里头,看了眼侍立于殿门角落十多个低眉顺眼的宫人,柔嘉的心中,却凭空生出几丝冷寂落寞。她由着嬷嬷宫女们伺候沐浴洗漱,待得入了寝殿便挥手令小宫女放下五重羽纱帘,独自坐在鲛绡帐之内,看着榻上铺陈了的百福罗衾,不禁觉得自己相当疲惫,可心中总有丝牵挂惦念……从袖间摸出一个小瓷瓶,瓶身画着歪歪扭扭的喇叭花,她的指尖细细摩挲着花纹,阖眼无声叹息。 “卓阁主的信,梓童可有看过?”皇帝沐浴更衣之后,盘膝坐于软榻之上,接过皇后呈上的九龙万寿盏,品了一口,随即展颜笑道,“还是梓童这儿的茶最香,寡人最爱。” “陛下富有四海,享天下之最,却在这儿取笑臣妾。” 皇后低眉轻笑,虽说将近中年,可岁月无法带走那份天生丽质,保养得当的天人容姿再加上多年沉淀的风韵气质,在皇帝眼里始终觉得皇后不过三十,那一颦一笑令得这位九五至尊不禁怦然心动,恍若当年...... “梓童……”皇帝握住皇后的手腕,牵着她走向帷帐。 寝殿内数名宫人不知何时早已悄然退去,七重千福帘缓缓落幕之际,躺于龙凤呈祥床榻上的皇后,默默闭上了双眸。 延福宫寝殿内的这对至尊夫妻,谁都未曾提及柔嘉转交的信函上头,到底写了些什么。 “给皇帝的那封信上面,你写了什么?”坐于敖洺对面的那名美貌女子虽说问了句话,可是侧脸望着阁楼街景,那对美眸瞧都不瞧敖洺。 “卉卉,这是青鹤楼的招牌菜‘三宝酱鸭’,快尝尝……”敖洺将一块鸭腿肉夹到卓卉君那边的小碟子里,笑眯眯说道,“一路劳顿赶至汶泰城,卉卉辛苦啦!”言罢又给卓卉君倒了满满一杯酒……酒香清淡、碧绿剔透,正是仪狄谷的‘丹青不渝’。 卓卉君见得敖洺如此殷勤,冷若冰霜的脸上松动了几分,自顾自举箸夹菜,对着那块鸭腿肉不闻不问,倒是接二连三地几口饮下了满满一杯酒,却始终看也不看敖洺一眼。 单手支着下巴,看卓卉君一顿吃喝却独独不碰自己夹给她的那块鸭腿肉,敖洺咧嘴一笑:“卉卉这几年改吃素了?那我可怎么办?” “什么你怎么办?!吃不吃素与你何干??” “老是吃素便罢了~~~可别老是吃醋~~~” “谁老是吃醋了?……谁吃素了?!” “谁应我,我就说谁。” ‘啪!’连着筷子一巴掌拍在桌面上,向来静安清雅的卓阁主此刻却被恼得两颊微红,狠狠盯着酒杯深深吸了一大口气:“懒得与你玩字眼!若无事我便走了!” “我写信给皇帝,是要朝廷下令管制轮回堂,理由是说云王麟印在杜绝行的手里。”自竹筒抽出一双筷子,敖洺用锦帕将木筷反复擦净了,摆于卓卉君的手边,“至于皇后那儿,我也写信了,十多年未曾再见,问候一下也是自然。你说是么?卉卉……” 卓卉君不理睬那双新置的木筷,只是低头将那杯‘丹青不渝’一饮而尽。 对着那面容紧绷的卓阁主,敖洺仍旧是笑眯眯地看着她,低声缓缓问道:“卉卉,听说后日有个庙会,极是热闹的,你我一同去逛逛吧?” 卓卉君嗡着嗓子反问:“庙会?极是热闹的?你向来讨厌人多拥挤,怎地现下反而要去看热闹了?” 敖洺笑道:“上一回说好陪你逛花市,可汶泰城这儿的还需等两个月,碰巧后日有庙会,那便先陪你去庙会凑个热闹。” 上一回?这个‘上一回’与此时此刻,隔了将近十七年。 那是个十多年前的一个约定,卓卉君以为敖洺早就忘了这个不足轻重的小小约定……那年的卓卉君堪堪二八年华,如今.........她不禁看向敖洺,当年的棱角已然被白驹过隙的往事历练锻造得精湛内敛,眉眼之间仍是透着那股独有的豁达俊朗,微扬的唇角、清亮的眼眸无一不显得洒脱不羁。 人,还是当年的那个人。 然而,流年似水,岁月易逝,人与人之间,还会一如往昔么? 作者有话要说:酷暑难挡,头昏脑涨,新的减肥计划又开始了,这次一定要坚持住!!!! 第一百一十一章 景和宫有一处后院,小桥流水、奇花异草。 每日午间小憩过后,柔嘉总会沿着河流浅水,在后院中漫步散心。 有时太子课业结束得早,便会过来陪柔嘉说话解闷。虽说年仅十二,可血浓于水,太子打心眼儿里明白自己的嫡亲姐姐心中不快活,十分不快活。 这一日,太子命贴身小内侍姬祥提溜儿着番邦刚进贡来的一只金刚虎皮鹦鹉,在景和宫门外兴致冲冲下了肩舆,瞥眼瞧见三顶墨绿小轿规整停摆在角落处,便扬了扬眉毛,慢悠悠问道:“今日是哪家进宫谒见皇姐?” 跪接太子大驾的乃是景和宫总管太监崔良,但见他恭恭敬敬叩首回话:“禀殿下,今日是荣国公嫡孙女、忠顺侯嫡次女及骠骑大将军嫡妹这三位进宫,谒见主子问安来的。” 自柔嘉回宫之后,每日清楚一大早的首件事情自然去给皇帝皇后请安。后宫之中那些未成年的皇子皇女们,也会时不时去景和宫要找她说话玩耍,宫外几处公侯府上的千金们又递了折子进来叩首问安。 “问安?”太子拈了颗干果喂了金刚虎皮鹦鹉,随口笑道,“怕是不仅仅来问安的吧?” 崔良一声不吭地又磕了三个头,随即站起躬身给太子引路。 刚一踏入景和宫正殿门槛,太子就瞧见三个姹紫嫣红盛装打扮的少女对着自己叩首行礼,柔嘉端正坐于殿内主位上,笑吟吟问道:“太子读书是否辛苦?” “皇姐。”太子拱手对柔嘉恭敬一礼,笑道,“丁太傅学富五车、口若悬河,弟受用不尽,未觉辛苦。” “可有谢过丁太傅了?”柔嘉笑意更甚:“别站着说话了,过来坐着,用些茶点歇息歇息。” 待得太子用了一盏雪莲香露茶、进了一块红玉浆枣糕,柔嘉指着仍旧跪在青竹金丝垫上的三个少女,对太子依次说道:“这位是荣国公家的孙女薛氏,那位是忠顺侯家的女儿窦氏,另一位是骠骑大将军家的妹子裴氏。” 顺着柔嘉的话音,那三位名门闺秀异口同声:“太子金安。” “都起来吧~~”扫了眼掌事嬷嬷手上捧着的泥金薄本子,太子随意问道,“有些什么好东西?” “禀太子殿下,”景和宫掌事李嬷嬷稳稳跪了,呈上泥金薄本子:“荣国公府薛氏、忠顺侯府窦氏、骠骑大将军府裴氏三家进献之物俱已列清,还请太子殿下过目。” 接过泥金薄本子,一眼扫下去大多是女子所用的钗子、镯子、耳坠、步摇之类头面首饰,唯有三样物件令得太子扬了扬眉毛……百年书仙苏璨之真迹‘柔娘词’、前朝大乐师嵇无病之孤本‘求鸾曲’、千里南山顶峰之精髓‘雪玉青’。 这三样物件,俱是无价之宝,又可暗表尚意。 “众卿家着实一片丹心~~”将手中泥金薄本子递还给李嬷嬷,太子对柔嘉笑着说道,“皇姐乃纯正龙子凤孙,与天人无异,臣下如此之仰慕,若是父皇母后知晓了,许是既开怀又无奈……” “太子忒胡闹!”柔嘉小声呵斥,可脸上却是半分怒意也无,见得太子对着自己眨了眨眼睛便垂首品茗,她只得摇了摇头,笑着看向那三位少女,“这才刚来没多久,诸位都安心坐着好好说说话罢,不打紧的。” 话是那么说,可太子这位半大不小的国之储君一屁股坐那儿摆明了一时半会儿地不肯走,叫那三个还未出阁的姑娘家如何坐得住?三个少女只得强笑着随口说了今日晴空万里年年天下太平,又歌功颂德了一番,勉强支撑了小半个时辰便依着规矩告退了……前几日家中教导的整篇措辞却连半个字都没用上,这三家公侯小姐们直到安稳坐进密实的墨绿小轿子里头了,才敢暗力咬牙扯绢子。 “大姊这才回宫多久?就有嚼长舌头的敢来频频叨扰了!”太子一声冷笑,“就那些个借着世袭祖荫的软脚草包还妄想着作我皇室大驸马??真是痴人说梦!胆大包天!!” “只不过是孝敬些个罢了,改明儿再赏了别家不就行了?”瞧见太子仍旧鼓着腮帮子不顺心,柔嘉轻笑出声,瞄了眼侍立在一旁的小内侍姬祥,问太子:“阿弟今日又给大姊带了甚么好物事儿了?” “呀!阿弟险些将那小玩意儿给忘了!”忽然睁大眼睛似是想起了什么,太子笑呵呵道,“姬祥!还不快将那金刚虎皮鹦鹉呈上来?” 姐弟二人对着金刚虎皮鹦鹉逗玩了片刻,又随着时辰一道去延福宫请安,陪着皇后用晚膳。 到底还是年纪轻,太子在席面上终究未能忍住,将前些日子在景和宫遇见过的几家似是告状般统统提了出来,一股脑儿说完之后,却见得母后与大姊仅是笑而不语,不由得急着言道:“那几家承爵的子孙没一个是好的......都是....都是配不上大皇姐的!” “民间婚娶遵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更何况我皇家宗室?你姐姐的婚约,还轮不到你这个做弟弟的插嘴。”皇后看了眼自己的儿子,淡然言道,“身为储君,脑子里应当首要想的是什么?丁太傅没教过你么?” 见着太子如同瘪了那般,只是持象牙箸的手指因用力儿隐隐泛白,又瞧着柔嘉入宫至今并未见得她的面色添了几丝愉悦,脸蛋反而清减了一圈……皇后无声叹气,召来许嬷嬷吩咐道:“传话下去,命钦天监挑个近些的吉日,准备准备去沐春山庄,身子康健的成年公主们全都随驾,朝臣世家的女眷就不必了。” 沐春山庄冬暖夏凉,是个修生养息的好所在,太子神往之下又自知须每日读书不得同去,虽说心中些许失落,但还是大赞母后英明。 皇后笑着睨了他一眼:“太子若是好好读书,功课得了丁太傅夸赞首肯,晚来几日也不算迟。” 这一剂药下得可是恰到好处,太子用了茶便跪安要回去读书。 柔嘉本要与太子一同跪安的,然而被皇后留了下来,与母后说好些个体己话,才告退回了景和宫。 坐着肩舆行在平坦甬道之间,见得今夜月光甚是皎洁,柔嘉回来换了衣裳即命宫人将书房那架古琴摆在了后院凉亭。也不必嬷嬷、姑姑们跟着伺候,她独自一人于湖心亭中抚琴,开头分明是悠远清扬的曲子,可转圜之下居然无形透出了淡淡思念哀伤......待得柔嘉回过神来,发觉自己的眼角无声湿润,已然没有了奏琴的雅兴。 景和宫后院静悄悄的,侍立于湖心亭不远处的数十宫人,一声不吭地躬身候着。柔嘉无声叹了口气,仰望中天明月,耳边夹杂着两人不同的嗓音: “麟儿,宗令晋王昨日给你父皇递了折子,说是该为你早些选定驸马。” “云小七在无垠崖上先给乐女侠请安,待得哪天有幸若是在宫中拜见,敖晟翎自当要对着柔嘉长公主行大礼的。” “麟儿已到适婚之龄,你父皇昨夜与我议了几门将相世家,又说晋王的折子里,尚长公主的甚至还有外藩王族。” “那云王世子衔是否能领得到还未可知呢!若是在下一介布衣……不知还能去赴宴吗?” ...................敖晟翎,你食言了。 “戚郎中,您来得可真是时候!”胡屠户是星河村出了名的孝子,见着家中老娘晕倒在地霎时急红了眼睛,可他又是个大老粗,见着刚搬来村里落户的郎中小哥儿正打从院门口过去,赶紧冲过去一把拽住了人家的半个膀子就是用力往回拉,“老天爷呀!快来瞧瞧俺娘……俺娘这是咋地啦哇?!” 胡屠户怎么说也是个堂堂七尺壮汉,时常宰杀牲畜的自然手劲儿不小,况且此刻又心慌意乱更是手上没个轻重,可如此力道却并未拉动那位‘戚郎中’摇晃半分,但听这郎中小哥儿温声安慰:“胡大叔莫急,且带路与我去瞧瞧那位老人家。” “是是是!”胡屠户一个劲点头,忙不迭相请郎中小哥儿往东屋走去。 那位戚郎中轻甩了两下左臂衣袖,一步一个脚印跟着胡屠户去了东屋,片刻过后复又出来,在屋门口对着胡屠户轻声叮嘱:“老人家醒了,但后头三日不可操劳,还需好生休息,忌油腻。待我回去配了草药,按着剂量给这儿送来,胡大叔留步。” 胡屠户感激之下,立刻抽了根风干了的野猪腿往戚郎中怀里送。戚郎中连连摆手婉拒,又说是赶着回去给病患煎药,快步走开了。回家路上经过田埂,几个还在田里务农的村民争相与他大声招呼,他笑着边走边寒暄了几句,又在过竹桥时,见着几个村娃子在河边嬉水摸鱼,顺便将之前在山中摘得的酸甜野果子分了一人一颗,回礼是一条活蹦乱跳的小河鲫鱼。 叮嘱了村娃子们莫要贪玩早些回家,戚郎中一手拎着水草扎的小河鲫鱼,一手拎着装满草药的竹篾筐,停在一处崭新的院门外,并不敲叩,而是清声唤道: “我回来了。” 门内人并未让门外人等得太久,戚郎中跨入门槛就笑嘻嘻地对着眼前女子抬起左手:“琬儿你看,一会儿作你喜欢的鲫鱼汤喝,配上今儿一早村长家送来的嫩豆腐,保管鲜香无匹。” 第一百一十二章 慕容接过敖晟翎手上的小河鲫鱼及竹篾筐,看了眼那人的袖子管儿,对她问道:“怎地蹭着了油腻?回屋去换下了我给你洗净。” “嘿嘿~~~~”知晓慕容素来洁净,敖晟翎讪笑说道,“先前凑巧路过胡屠户家,为胡阿婆瞧病了,不小心蹭着了一些……我这就去换下来用皂角泡着~~~” 看着敖晟翎大步流星往堂屋而去,又见她刚踏出五六步却突然转身走了回来,慕容心中疑惑刚起,自己的脸颊却随即一热……亲了下慕容的右脸,敖晟翎抱着慕容在她耳边轻语: “琬儿~~~去山里采药的时候一个人……我可想你了...........” 言罢,也不待慕容说些什么,敖晟翎又亲了亲她的左脸,这才心满意足地进屋去换衣衫。 立在原地好一会儿,慕容才微红着脸颊,折身去了伙房。 将竹篾筐置于墙脚,把小河鲫鱼放木盆里再倒了两瓢子清水养着,自屉里端出一大碗四四方方的白嫩豆腐,慕容戴了围裙便开始准备晚膳,待得她炒出了三道菜正要将鲫鱼油煎一回,眼角瞄见敖晟翎换了件旧衣进来了,瞧着她径直走到火灶后处坐下,添柴看火。 有了敖晟翎相帮,慕容趁着鲫鱼豆腐汤慢炖之际,转身将小锅子里头蒸熟了的白米饭用木勺盛了松松的两碗出来。一碗满满的,一碗浅浅的。慕容将满满的那碗米饭搁在窗子边上,由得一阵阵凉爽穿堂风吹散那份热气,又随手掀开灶头上的木锅盖,闻得一阵鲜香扑鼻而来,她便对她说道: “不用看火了,先去净手洗脸,即开饭。” “琬儿先去,我来盛这鱼汤。” 待得二人坐于饭桌旁,敖晟翎夹了一大块嫩嫩的鱼肚子肉放在慕容那碗浅浅的米饭上,慕容将那碗满满的米饭递给敖晟翎且对她说道:“香葱没有剁碎都是整根儿放汤里的,生姜也是切成大片再扔进去的,鲫鱼和豆腐都很新鲜,你也尝尝吧?” 以往敖晟翎不吃葱姜蒜,太烫的东西也不要碰,此刻她左手掌心捧着那碗温暖适宜的米饭,笑嘻嘻地看着慕容:“琬儿待我真好,只要是琬儿料理的菜肴我都喜欢~~~可我从小嘴笨得很……吃不会鱼,每回都容易被鱼刺卡着喉咙,我喝汤就行。”边说边扒了一大口饭,筷子不停夹菜往自己嘴里送,“琬儿喜欢吃鱼,也要当心小刺儿才好……嗯!红烧茄子软软的,真好吃~~~” 慕容看了眼敖晟翎,无声取过那人的汤碗,往里舀了两勺鱼汤,撩了几块豆腐,又仔细挑拣了几处无刺鱼肉留在豆腐上,随后将汤碗放于敖晟翎手边:“还有些烫,待你吃光了这碗饭,许是能喝的了。” 敖晟翎点了点头,给慕容夹了一筷子槐花炒鸡蛋:“今日我入山兜了好几圈都寻不着‘羊踟蹰’,倒是在翻越岭巅入了一处山坳盆地之际发现了‘凌霄紫葳’,终是没辜负这整日的奔波,今后村里那几个小媳妇儿能够轻松一些了。” “你出门之后不久,岑二娘过来送了些她家自己种的香瓜和冬瓜,说是多谢你治好了她闺女,自昨儿起不再夜咳了。” “岑家老太太没看住孙女儿,天儿还未转暖就由得女娃娃泡山溪里头玩水,几回下来寒气都进去了,能不咳嗽么?”敖晟翎微微摇头,哂笑道,“若是个孙子,兴许是巴不得要天天跟着不肯眨眼了~~~嗨!都不知女儿才是金贵的,若换了是我……女儿抱怀里,儿子靠边站~~~” 慕容正喝着汤,闻得敖晟翎之言,停了手势,睨她一眼:“戚郎中有田有地有佃户有长工,自然不愁劳力。庄稼人务农要的就是力气,寻常女子如何顶得过男儿?村尾那户人家不就是收了邻村一头大黄牛,月初就把十三岁大闺女嫁过去了?当时你还去吃喜酒了的。” “那是卢村长和他儿子一道拉着我去的,喝了三碗酒我便回家陪你了,我知你不喜与陌生人打交道,于是说你身子不利爽…………”想起当时卢大家的听闻戚嫂子因着身子不利爽不得来,立时一脸欣喜地问‘夫人是否有了??’的那表情,敖晟翎就咧嘴大笑,“卢大被他媳妇儿使唤问了我不止一回是否有喜,难不成村长想与我家定个娃娃亲?哈哈哈哈……”她边说边端起那碗鲫鱼豆腐汤,随意吹了两下即一勺一勺吃喝。 慕容默默看了她一眼,垂眸淡笑。 “哦~~对了!”待得敖晟翎将刷锅洗碗之时,慕容将岑二娘送来的香瓜挑了三个出来在一旁削皮切块,又听得敖晟翎与她聊道,“琬儿,我入了那处山坳盆地寻得‘凌霄紫葳’之后,居然还在不远处发现一眼温泉,于是顺便泡了会儿脚~~~嘿!水温暖和适宜,虽说泡得久了便有些热,但兴许与你倒是合适的,明日若无甚事,我带你去瞧瞧?”用纱布把干净碗筷上的水珠拭干,敖晟翎随手拈了一块香瓜送进嘴里,“呀!这香瓜还真是香甜~~好吃好吃~~~嗯…我看了圈儿,温泉那儿人迹罕至,除非轻功卓绝,否则平常之人定是爬不上去也到不了的。” “好。”慕容略微思忖,点了点头,“明日我做些糕点带去,若是那儿清静,过一夜也无妨。” “哟!这个主意不错!”敖晟翎堪堪将三块香瓜塞嘴里,又即刻拍手赞同,鼓着腮帮子叫好。 “今日你忙了一天,快去沐浴了早些歇息。” “嗯。” 许是想着明日与慕容一道游山,敖晟翎心中欢喜躺在榻上毫无睡意,待得慕容沐浴后进屋上榻,又是一番温存,当她呼吸有些急促拉开慕容的衣襟之后又要往下亲去,慕容捏着她的肩膀低声道: “今夜不合适…………” 敖晟翎头也不抬,只顾细碎吻着慕容平坦细滑的小腹,含糊问道:“啊……?什么……?” 正要在那肚脐眼下方一寸处吮出一丝红印,谁知双耳被人轻力向上扯动,引得敖晟翎抬起脑袋,见得慕容脸颊微红咬着唇角对她轻言: “估摸那日子快到了,故而今日有些酸胀……” 不待慕容说完,敖晟翎早已为她扣上衣襟,拉起棉被替她盖得严实,又从后搂着她,一手捂她掌心,一手揉她小腹:“琬儿莫愁,有我在,觉着冷就躺在我怀里。我哪儿也不去,就守着你。” 后背紧贴着那人的温暖胸腹,舒适得慕容双眸微眯,轻一下重一下点着敖晟翎手臂上的润白肌肤,轻笑道:“我哪儿有那么娇弱?真把我当作那些村妇一般了?” “在这个星河村,你就是我的村妇。”温暖指节循着穴位轻柔按压,敖晟翎在慕容耳边低声说,“配我这个山野郎中,可会后悔?” “若是后悔,怎会在此?”慕容对着烛火轻拍一掌,室内顿时暗了,“明日还得做糕点,早些睡了吧?” “好。”双臂搂着慕容,敖晟翎从后亲了亲怀中女子的脸颊,“琬儿晚安,好梦。” “嗯~~明日想吃什么点心?” “赤豆糕……” “就这一样?” “嗯……” “好。”听着那人的呼吸,晓得她已然有了些倦意,慕容无声一笑,抬手抚了两下她的耳廓耳垂,柔声轻言:“睡吧……” 拥着心爱之人,敖晟翎神思松散之下,很快入了梦境。 窗外月光淡如水明如玉,枕边人的呼吸声在耳旁匀速低缓,慕容在她怀里轻轻回转过身子,借着月辉细细端详她的睡颜,虽说此时那人并未说什么做什么,然而就这么安静躺在她的双臂之间,令得慕容心中无比周全踏实……慕容并不知晓,自己此刻看着敖晟翎的眼神是如此眷恋、那般柔软,她略微抬颌,在敖晟翎的脸颊上落下无声一吻,右手轻攥那人衣襟一角,鼻尖闻着她独有的清爽气息,安然入睡。 也不知过了几个时辰,慕容半梦半醒之间,似是有人在她耳畔低声呜咽,她惊诧之下立即醒觉,却发觉自己被敖晟翎抱得紧紧的,仿佛要将二人的身子融合在一处那般,那人口中还恋恋不舍地低声唤着: “......娘亲………” 见得敖晟翎双眉紧皱,慕容心中一怔,又听闻她悲戚轻言: “娘亲....莫留我一人.......”嗓音轻颤,喉间哽咽,“....娘亲……” 慕容心尖一疼,右手指尖拭去那人眼角的泪痕,又轻抚脸颊,在她耳畔轻柔应道:“七?” 也不知是何缘故,敖晟翎比方才安宁了许多,只是仍旧拧着眉头。 慕容无声叹了口气,食指尖在那人的眉间轻柔来回摩挲,将她的皱眉渐渐抚平,却再听得敖晟翎似期盼又似恳求般喃喃道: “.......莫留我一人.......” 眼角有些发烫,慕容略微抬首,额头与敖晟翎互相抵着,深吸一口气: “七莫慌,我陪你。” 感觉敖晟翎那紧绷的双臂正悄悄松缓,慕容接着言道: “此生此世,无论何年何月何时,我定不会留你一人。” “即使见不得、听不到、遇不着,我亦不会留你一人。” 也不知敖晟翎有否听得,她的呼吸已如先前那般平稳低缓,再次借着窗外星光月辉,见她的神色恬静安谧,那对修眉已然重新舒坦开来,慕容这才安心,只是一时没了困意,便埋首在枕边人的怀中,静静听着她稳健规律的心跳声…… “睡吧……我陪你。” 第一百一十三章 次日,慕容起了个大早,洗漱之后去伙房准备赤豆糕,又趁着上蒸时候进了衣裳间,给自己与敖晟翎各拣了两套内外衣物打理包裹了,遂回到卧房叫醒那个懒人起床。 “琬儿~~~怎地比我先起来了……?”揉着眼睛,敖晟翎迷迷糊糊问道,“今日轮到我做朝食的……琬儿再睡会儿吧..........” “无甚睡意了,便叫你起身做朝食与我吃。”慕容侧坐于床沿,伸手在她的额头轻抚两下……不知为何,她觉得自己就是挺喜欢看到那人这副懒懒又蠢蠢的模样。 “好~~~~~”敖晟翎躺在榻上伸了个大懒腰,撑坐起身之际对着慕容的右脸悄声亲了一下,“琬儿早安……”言罢又抱着慕容,顺势埋首于她的颈间,哼哼唧唧地也不知在咕噜些什么~~ “早……”由得那人抱着自己,慕容扬着唇角问道,“今日我俩几时去那山中温泉?” 这句话果然有效,令得敖晟翎霎时清醒了一大半~~~她迅速下床,手脚麻利穿了衣裤之后直奔伙房,在门槛处就闻到了清甜的糕点香味儿,不由地心中一暖,欢喜愉悦之下笑咪咪地先去烧了锅用来煮粥的热水,再去澡间刷牙洗漱,接着又回到伙房,挽起双袖子管儿开始有模有样地揉和起面粉来……咸的撒葱花,甜的加鸡蛋~~~待得那锅白粥煮得香浓软稠了,葱油饼和鸡蛋饼也都得了。 慕容剥了两个茶叶蛋放在碗里,再从墙角下姜黄罐子里头夹出两三条酱黄瓜,切成小段小段地装于青瓷碟子上,顺便又将那一盘葱油饼、一盘鸡蛋饼端上了桌,见着敖晟翎已然盛了两碗粥出来,便让那人去澡间洗脸净手,而她则用勺子将一碗粥循环搅动,待得敖晟翎回了伙房坐于饭桌旁,那碗粥已是没有方才那么烫口了。 “琬儿~~~尝尝我做的饼子……”撕了半块葱油饼、半块鸡蛋饼递过去,敖晟翎看着慕容在两片饼子上各咬了一口,满脸殷切问道,“觉得味道如何?琬儿更喜欢吃甜的?还是咸的?” 慕容舀了勺白粥,缓缓吹去一丝热气:“都喜欢。” “哈哈哈哈!琬儿喜欢就好!”得了那三个字的嘉许,笑得敖晟翎眉毛眼睛都凑到了一块儿,乐得她夹起一个茶叶蛋直接整个儿往自己嘴里塞……差些没噎着嗓子眼,由此意外获赠琬儿独家冷厉眼刀一片~~~ 朝食完毕,趁着敖晟翎洗碗刷锅的功夫,慕容将赤豆糕用油纸包裹了,另将剩下的葱油饼、鸡蛋饼捎上,按着昨夜打算的一应物件都准备齐整了,敖晟翎也净了手去换衣完毕。 她们俩人自搬入星河村之后,属卢村长家走动得最近,于是途经村长家时,敖晟翎忽悠卢大说了今日入城还请卢家相帮照看家屋,卢大拍立马胸脯保证了。二人便放心出村,路遇的村民都各个与‘戚郎中’、‘戚嫂子’问声早,敖晟翎亦笑呵呵地回复人家,只见她一手拎着俩大包裹,一手牵着慕容就这么肆无忌惮地直来直往,有些个小媳妇儿瞧了那情景,心中不禁暗叹‘戚嫂子’是个好福气的。 出了村子慢悠悠行至三五里路,四周早已不见村民踪影,敖晟翎与慕容索性使出轻功纵入山林。待得进了深山,敖晟翎干脆背起慕容一路跳跃驰骋,熟门熟路之下,她俩仅用了大半个时辰便到了那处山坳盆地。 伏在敖晟翎背上的时候,慕容早已将周遭仔细打探了,当真是宁静致远得渺无人烟。因着是个片盆地,令人有了四季如春之感,这青葱郁翠、鸟语花香的景致教人心旷神怡,恍如到了处世外之所。自敖晟翎背上落地,又随着她兜兜转转,未行得多久慕容便闻得一股湿润之汽,待得靠近了,即瞧见一汪泉眼正升腾着袅袅温热气息,泉水清澈无污直望见底,泉边山石圆滑杂草不生,却在不远处丛中有着一簇簇娇艳花朵,五颜六色争奇斗妍……好个清净的露天温泉。 “嘿!琬儿瞧着此地如何?” 敖晟翎寻了块干净平坦的山石请慕容坐着歇息,又去不远处那片树荫下打理出一方空地供她俩小憩,正将一条毡子展开铺地,脸上扬着灿烂笑容,显得心情很好,“发现此处之时,我脑子里第一个想着的便是要带你也来这儿看看,风景自然是没得说的,更何况………” 慕容坐于一旁,双膝并拢单手托腮,眼眸默默看着敖晟翎忙碌身影,耳边静静听着那人的絮说,却闻得她忽然中断了话音,不禁出声问道:“什么?” “更何况,这儿与悠然山中的花谷颇有几分相似……”将毡子拉齐扯平,敖晟翎干脆跪坐于毡子之上,双手撑膝面对慕容,一束暖阳机灵透过那层大片树荫,恰巧洒落在她的天庭眉眼,衬得敖晟翎的笑容更是温润清柔, “此处景致,彷如我家乡一隅。” 慕容眼眸浮动,面前这人的笑容似是那道温暖阳光直直照入她的心房,安然、踏实、宽心、欢喜。 许是过了一刻钟,又或是仅仅一个呼吸,慕容方才想起收回心神,将耳边那丝被微风吹散的鬓发挽入耳后,对着敖晟翎柔笑轻问: “想家了?” 敖晟翎垂目想了想,随即点头:“嗯!” 然而,点头之后又接着摇头,敖晟翎抬首,漆黑眼珠的天地间只有眼前那位清丽女子的倒影:“有你陪我,便不觉得孤单,于是就没那么老想着了。况且……”她笑起来的时候,眼眸弯弯犹如新月,那对眼珠神采熠熠更似夜空朗星,“我与你一处早有家了,就在星河村。” 家?杀手何曾有过...家? 暗暗咬唇,慕容将鼻尖的酸楚无声压抑,略微伸手便将面前仅半臂之遥的敖晟翎拉近自己,拥着那人的腰际埋首于怀,将那喜爱到极致的清爽气息深深吸入心扉:“...............不孤单就好。” 她二人一同坐于毡子上相拥了片刻,慕容说要给敖晟翎弄些点心来吃,嘱咐她去周遭瞧瞧有否可食用的新鲜果子,待她依依不舍地去了,慕容一人信步于花丛间、温泉边随意兜转了几圈,终是打消了最后一丝顾虑,这才将携带的包裹布置开来。 敖晟翎捧了一堆各类鲜果回来时,看到慕容已然褪衣了鞋袜,掀起裙角露出润玉般的小腿肚,赤了双足坐于温泉畔泡脚。 雪白裸足藏在丝蕴热气的泉水里,清晰可见却又梦幻朦胧。许是那温泉的热度适宜,令得慕容心情甚好,她童心未泯般荡起双足轻缓玩耍起泉水来,脸上神色疏松又烂漫,双颊经袅袅热气无声修饰,渐渐显得腮红娇嫩…………敖晟翎看呆了~~~ “咚……” “咚…咚…咚……” 已有四个滴溜儿圆鲜果自敖晟翎的双臂之间逃了出来落在地上,有一个野山梨还越滚越远径直往温泉努力跳脱而去,却被那坐于泉边的女子轻松抬手拾起,她看了眼手中那已有三处破皮的野山梨,侧脸对着仍在愣怔中的傻人问道: “都洗净了么?” “......嗯?...哦!全用溪水洗过了。” “你寻了许多山果,落地上的那几个就别吃了。我去给你拿赤豆糕……” 见得慕容似是要起身,敖晟翎连忙上前说道:“琬儿再坐会儿。”她将干净鲜果散于毡子上,拣了条长巾子快步来至慕容身边,“抬腿。” 虽说与她已有肌肤之亲,可慕容眼中仍是滑过一丝羞涩,正要从那人手里取过长巾子打算自己动手,可却被她一手捞起右脚直接上下来回擦拭,猝不及防之下险些一个仰天倒,慕容惊而不慌双臂撑着山石稳住身子,随后嗔怪般瞪了她一眼。 嘿嘿讪笑着将慕容的双脚拭干,敖晟翎口中解释道:“昨夜你说小腹处酸胀,许是有些寒气侵体,趁着今日这温泉,恰好给你驱寒。”她嘴上说着话,手上也没闲着,用长巾子将慕容的右脚轻柔裹好了靠于自己大腿上,双手抚上慕容的左脚,自膝盖以下顺着穴位时缓时重或揉或按,“方才你刚泡了双足,此刻揉搓是最合适的了………嗯~~对了~~~琬儿再放松些…………” 随着敖晟翎细腻柔和的手法,慕容微微眯起了眼,偷偷打量那人对着自己左脚全神贯注的模样,心间似风中花瓣吹落镜湖,引出点点涟漪……一阵松快舒适感自足底传来,又仿佛夹杂着一分酸、一分痒,使得慕容时而抿唇、时而翘唇,然而她的眉眼间,早已如三月春风般舒展了开来。 “七...” “嗯?” “如此熟稔,先前与何人练了手?” “从未与人练过手,此刻是头一回……琬儿若是觉得不适,就与我说。” “并无不适.......你...往后只可为我如此。” 敖晟翎忽地抬首,对视清灵美眸,猝不及防被她眼中既慵懒又娇蛮的笑意瞬间勾走了心神,愣了半刻才张口喃喃应道: “好,往后只为你如此,一定。” 听了她的答复,慕容颔首垂眸一笑,令得周遭景致霎时失了颜色,也令得敖晟翎又愣了半晌……足尖朝那人的肚子点了两下,慕容忍笑言道: “我的脚底心都快凉了..............你这是在……” 回过神来的敖晟翎赶忙用左掌紧贴慕容足底,温暖的掌心左右来回轻抚那层简单又敏感的肌肤,惹得慕容心间不禁起了一阵燥热,她无声暗咬唇角,再也不出声了。 反观那专心低头呵护着白嫩玉足的敖晟翎,似乎一丁点儿都没察觉出什么异样。 第一百一十四章 慕容以往认为自己的轻功还算是不错的了,但此刻伏在云小七的背上随着云小七上蹿下跳了才明白之前遇见那几个‘万里行’、‘草上飞’之流都得回去再好好练练!一阵地眼花缭乱之后她索性闭上双眼环紧双臂,侧脸贴在云小七的颈脖处,不去管耳边的风声有多疾劲,只是鼻尖闻着那舒适安定的清爽气息……终于在红日当空的时候,慕容感到周围的斑驳树影消失了,暖暖的阳光照在背上既温和又舒服,她微微眯起了眼,发觉四周早已不见无垠崖那般的山石溪流,而是一片片绿油油的菜地,不远处有三三两两的几个农夫村妇正在田地间劳作农务。 云小七早已渐渐放慢了脚步,叫常人看着只是一个青年背着一人在田地小径上快跑着,无甚异常的样子。只见云小七一口气跑过了四排农舍,在一处独门独院的平房前停了脚步,隔着柴扉大声喊:“刘姥姥~~~~刘姥姥在家不?刘姥姥~~~” “嘎吱”一声,一位满头白发的老太太慢慢开门探头出来,和蔼回话:“嗳~~~是小哥儿回来啦?接到你媳妇儿了不?”边说边步履蹒跚着出来把柴扉打开,将背着慕容的云小七迎了进来,见了慕容不禁一愣,随即又笑呵呵地仔细瞧着说,“呵呵~~瞧你这娃娃吊儿郎当的,居然讨了个这么好看的老婆,真是有福气呀!哎呦喂!你媳妇儿的脚怎么了??” “她在路上扭伤了脚,叫我好找,还要硬撑着继续赶路,亏得没出别的事情就让我给找着她了,这不~~寻了个地方休息了会就马上背着她回来了……您说这婆娘让人省不省心的??她……”云小七原本笑嘻嘻的脸突然僵了脸色噤了声。 刘姥姥笑得有些促狭地瞧了眼慕容放在云小七腰际的左手,忙不迭说:“你这臭小子!你家媳妇儿急着赶路就是要早些见着你,这点儿心思你都不懂还说人家,真真是犯浑的了!来来来~~瞧你这满头大汗的熊样儿……快进里屋坐去擦擦脸~~也让你媳妇儿好好歇歇脚……嗳~~对了就是那屋~~~” 云小七将慕容安稳放在一条长凳上,接过刘姥姥递过来的湿巾,转手给了慕容:“你先擦擦吧!我去烧些热水让你再好好洗洗。”边说边用袖子管随意擦了擦自己额头上的汗珠。 “嘿!这小伙子还真心疼媳妇儿的~~”刘姥姥笑咪咪地看了看云小七,又对着慕容说,“寻到了个将你放在心头尖尖儿上的人,您真是好福气呀!” 慕容的脸颊不禁有些红晕,她赶紧用湿巾擦拭着,顺便暗中瞪了云小七一眼。 云小七对着老太太咧嘴一笑:“刘姥姥陪着我媳妇儿说会子话吧!我去给您的菜园子里灌水去,顺便给我媳妇烧些热水。”言罢即摇摇晃晃地去井边打水去了。 刘姥姥笑呵呵地看着云小七提了一桶水,走得远远地在菜园子里四处挥洒着葫芦瓢里的清水,慈眉善目地看着慕容说:“姑娘这一路过来又是伤了腿脚的,真真辛苦了,既然已经让他带到了老婆子这里,姑娘就安心吧!” 慕容又用湿巾将手心手背擦了擦,略低着脸看着摊开在掌心的湿巾子上面的刺绣花纹,轻轻说:“既然来了刘姥姥这儿,便是缘分,有刘姥姥照拂,自然是安心的了……就怕是叨扰了刘姥姥的清净日子。” “真真是傻丫头!有人陪我这老婆子说说话多好?怎能说是叨扰?”刘姥姥见得云小七为她菜园子洒水完了又打了一桶井水进了厨房,不一会儿矮矮的烟囱便升起了袅袅炊烟,继续对着慕容和蔼笑着说,“昨日午后老婆子独自一人坐在墙角晒太阳,那傻小子也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突然站在院子门口问路,随后说是想要把媳妇儿接来借住一宿,接着又是出钱又是出力给老婆子的菜地修葺了一番……老婆子我活了这把岁数了,一眼看了就明白那是个好心肠的孩子,长得又是一副讨人喜爱的模样,于是便允了。那臭小子也顾不上在老婆子这里吃一口晚饭就急着说去接媳妇儿,老婆子本估算着你们小两口晚间便到了,没想到此时才回来,老婆子还以为出了啥事儿了呢!” 刘姥姥看了眼慕容的右脚,和蔼一笑,“如今平安到了便好!瞧那臭小子方才背了姑娘时小心谨慎的架势就看出他知道心疼人,姑娘与那孩子在一处,必定不会吃亏的。” 慕容侧脸看了眼坐在灶头处放柴火烧水的云小七,又看了看一脸慈祥的刘姥姥,将四四方方的湿巾子叠好了,低头沉默不语。 晚上吃过刘姥姥做的清淡饭菜,云小七又给慕容视察了右脚再换了次药,说是伤口本就不大况且毒素已清,再过个两三天便能愈合行动如初的了,随后挥掌灭了油灯,和衣躺在了木板床的另一侧,也不知是否因为昨晚一夜未睡的缘故,不一会儿便听见云小七的呼吸声渐渐沉缓,已然入梦了! 慕容平躺在云小七身侧听着,过了许久,在暖和的棉被下悄悄弯起左臂,用肘尖轻轻碰了碰云小七的臂膀,见她没有反应,于是加了些力道再用肘尖点了点云小七的肚子……若是照了平常,云小七就算不是立刻醒了过来也会皱着一张脸发句牢骚,可现在的云小七……睡得像头死猪那般一动不动! 慕容轻轻翻身侧卧,看着云小七的恬静睡容,默不作声,周围一片寂静,今夜的月色皎白似玉,如丝般洒在云小七的脸上使得她的五官显得清灵安谧,一对俊眉干净齐整,右唇角轻轻上扬,似乎梦中正有着什么好玩儿的事情,但见云小七略微皱眉,嘴唇却弯弯翘起……“娘亲...........” 心间突然一怔,随后微微一紧,慕容不由得抬起右手伸出食指,在云小七的眉间轻柔来回摩挲,慢慢将云小七的皱眉抚平,云小七的眉间重新舒坦了开来,嘴角回复到了方才的微扬,似乎又进入到了另一个梦境中,一脸的顽皮古怪,慕容看着云小七的表情,不禁伸指轻划了几下云小七的脸庞,又轻轻点了两下云小七的鼻子…… 忽然原本安静的四周响起了两声蛐蛐儿叫,慕容即刻顿住,轻声坐起掀被下床,悄悄给自己穿好了鞋袜披上了外衫,一脚轻一脚重地慢慢走至房门,正要开启,却一回首朝木板床上的云小七看去……她还是睡得很死,乖乖盖着棉被,双目紧闭鼻息均匀,此刻正沉入梦中而不知其他......慕容默默看着云小七,听见门外又响起了两声蛐蛐儿叫,于是静静拉开木门走了出去。 今夜的月光很亮,不用点火也能看到屋外空地上早已有人候在门外等着她了,慕容将身后的木门无声合上,瞧着眼前满头白发的刘姥姥略微曲着腰椎对着自己和蔼一笑:“慕容掌舵,欧阳公子已经到了。” 小院柴扉悄无声息地开了,一个长亭玉立的挺拔青年迈着大步快速走了过来,在慕容面前停下脚步定定地看着慕容说:“知道你在流水阁出了事便即刻派了所有人找你,整整寻了一日一夜都没你的消息!还是你有本事,能这么快就找到这里的暗桩子,这位刘姥姥可是堂中人知之甚少的。”那面如冠玉的青年的眼中闪过一丝紧张,低声问道,“你.......伤得如何?严不严重??” “已经无甚大碍了,来到这里也算是巧合……走吧!”慕容刚要踏步走向停在小院门口的马车,却瞥见那青年举起右手对着夜空打了个手势……“欧阳!”慕容立即轻喝一声,随即马上同样对着夜空打了几个手势,但见原本伏在屋顶屋檐几个角落处的暗影瞬间消逝。 欧阳看着慕容在月光下的姣好侧脸,语重心长地说:“我知道那人的修为不弱,但此刻他吃了刘姥姥在饭菜里下的蒙汗药,正是方便弟兄们下手的好时机!那人是救了你的性命不假!但你的事由他是多少知道些了的!况且刘姥姥这个暗桩子也不能涉险!此人留不得!” 夜寒露重,慕容环着双臂的长衫袖子把自己裹紧了些:“她的事,我自会处理,不用你来插手。”言毕便转身往马车走去。 欧阳看着慕容单薄淡漠的背影,离自己愈行愈远,不由得暗咬牙关,侧脸看向那间平房,方才慕容就是从那屋里轻轻开门,悄悄走出,又轻轻关门,仿佛生怕吵到什么似的……就是这间屋子,一向性子冷清又不喜与人相近的慕容居然和那人共处一室,现在又拦着自己不让手下动手灭口,以往那个冷酷理智的轮回堂掌舵慕容去了哪里?!欧阳紧紧握住双拳,手背上青筋暴起,但看了慕容坐着的马车,眼神却变得柔和了许多,不由地重重叹了口气,接着一声不吭地走出小院,驾着马车走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 澹月城,东宁门。 城墙处人口攒动,其中一个挑担脚夫仰头张望了几番,瞥眼见得周旁立着位方巾后生,赶紧凑过去笑呵呵问道:“这位书生小哥儿,可知那榜文上头说的是甚么?” “这位大叔,学生惭愧,榜文曰……”方巾后生对挑担脚夫交手行了一礼,心想若是整字整句生搬硬套,眼前这位囫囵吞枣地也未必能听明白,索性文质彬彬细细言说,“那榜文告示黎民百姓,帝都皇宫里头那位老太妃薨殁,当今圣上大恸,又赦谕天下:凡是有官爵之家,两年内不得筵宴音乐,一年内不得婚嫁;无爵庶民皆一年内不得筵宴音乐,半年内不得婚嫁。是为~~~国孝也。” “国孝?”挑担脚夫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又使劲瞠目摇头,“那俺今年娶不得媳妇儿咧...............” “这位大叔可要小点儿声……当今皇家有白事,大叔怎可提红事?唉..............” 路过听得那俩人的轻声嘀咕,又瞄了眼张贴在城门口的榜文,敖晟翎不禁暗叹口气,忽觉右手掌心微微一凉,她转头看着与自己携手的秀丽女子,扬唇轻言:“琬儿是想先到濯兰院吃茶,还是径直入客栈歇息会儿再去?” “时辰还早,又是顺道,不如先去濯兰院?” “好,听你的。” 她俩绕开臃肿人群,稳当入城,也不知有否听得方才那挑担脚夫牢牢盯着慕容的身影,喃喃赞道:“哟呵~~~那小媳妇儿长得可真够漂亮的嘿!” 濯兰院店铺掌柜是个风韵犹存的中年寡妇,靠着老家的濯洱茶及巧手做得私房糕点,将一双儿女拉扯长大。 敖晟翎唤她兰姨,因着兰姨做得有几样糕点甚合慕容的口味,故而每回入城,她与慕容总会来濯兰院小坐片刻。 “戚郎中带着媳妇儿来啦~~~正是巧了!戚家娘子喜欢的雪丝淮山糕就快出屉了,嫂子这就去给你们端来啊……大丫~~大毛~~?”兰姨见得敖晟翎与慕容到来,很是高兴,边招呼她俩入座边使唤儿子闺女倒水奉茶,“你们戚哥戚嫂子进一趟城路上疲累了,你俩都给我仔细伺候好喽!”言罢又转头请她二人稍坐片刻,便急急着掀了帘子去了后厨。 “戚哥哥~~戚嫂嫂~~~”大丫端上几碟子小点心,大毛送来一壶濯洱茶,兄妹二人都笑呵呵的很是淳朴。 问候了几句,见得又有两拨茶客入来,敖晟翎对大丫、大毛笑着示意道:“不必管我们了,快去招呼生意吧!” 兄妹二人打小帮手家里生意,是以大毛很是熟稔唱了单子,大丫轻巧转身去后厨取糕点,经过‘戚夫妇’那桌时将一碟子热乎乎的雪丝淮山糕无声摆了上来。 茶点还是一如既往地香甜可口,见得慕容拈起一块雪丝淮山糕细嚼慢咽,敖晟翎心中不禁欢喜,正想着请兰姨再包上一份带回客栈去,却听得邻桌有位白净男子轻声细语说道: “在帝都时,听闻无数俊彦子弟尚公主,本以为不久便要放皇榜普天同庆了,谁知到了这儿澹月城,榜子是放了,却是普天同悼孝敬端皇太妃~~~哎呦~~~这位公主的婚事哟……就如此被白白耽搁一年啦!” “方才白兄弟提及的,可是当今圣上之嫡长女……柔嘉长公主??”与其同桌而坐的另一位黑须汉子,两眼放光连声问道,“愚兄曾听闻,那位柔嘉长公主犹如天女下凡,哪怕只是一道背影,也叫人见之忘俗啊!是否属实?” 白净男子对着黑须汉子似笑非笑:“当今圣上之嫡长女,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某区区一介草民,又如何能够见得?” 黑须汉子仍不死心,待要再问却也不知怎地居然碰翻了手边茶盏,整个裤裆都被茶汤给弄湿了,也幸亏先前倒了茶便只顾着说话晾了一阵,否则若是被滚烫茶水浇湿了裤裆子........... 慕容看了眼敖晟翎,瞧她一脸暗自得意的模样,硬是忍着笑意对她说:“请兰姨包上几样点心,我俩便回客栈了。” **************** 六样点心,六种鲜果,两盏六旋花片。 母女二人对坐着用茶,见得亲女平澜无波的神态,做娘亲的终是先开了口:“案面上许多折子里头的青年才俊,麟儿可有钟意的?” “母后圣明。”柔嘉眼观鼻鼻观心,坐姿挺直端正,“孝敬端皇太妃薨,先太妃无子嗣,女儿儿时受先太妃宠爱不薄,故而愿为先太妃守孝一年,以示我皇家孝道,望父皇、母后准允。” “唉……麟儿真是孝顺孩子。”看着柔嘉眉眼间的悲切中隐隐透着坚定神色,皇后心间暗暗叹了口气。 柔嘉谢过皇后,跪安回宫,却在甬道转角处遇着了淑芳轩的肩舆。柔嘉依稀记得这位淑芳轩的袁贵人去年进宫,年轻活泼、肤白艳丽,颇得皇帝宠幸,仅用小半年便晋位封了贵人。 若是没有记错的话,袁贵人比柔嘉小半岁。 “柔嘉公主。” “袁贵人。” 皇宫甬道十分宽敞,足足可供两宫肩舆队伍左右交错通畅而行,然而本立于甬道正中的,势必要靠边了。 袁贵人直直看着坐于对面肩舆上的柔嘉,明媚一笑,稍稍侧身换了个更舒适的坐姿。 淑芳轩的宫人们,没有袁贵人示下,谁也不管乱动。 皇宫中讲礼制位分,但也讲恩宠荣光。 对于袁贵人耳闻,眼前这位长公主在宫中鲜少露脸,她进宫一年多来统共才见过柔嘉两回。虽说柔嘉是个嫡女,但要真论起御前面圣,袁贵人自信她陪驾的次数要比这个嫡女多了去了。更令袁贵人信心倍增的是,她还年轻,她也能为皇帝繁衍子嗣,别说是皇女了,皇子也是指日可待。 心中如此一念,袁贵人的笑颜之中更是添了份倨傲。 柔嘉冰雪聪明,岂会不知袁贵人的心思?她暗自摇头,刚要令崔良吩咐宫人们转弯绕行,却见得御前总管太监安秀带着俩小内侍一路快步而来,直直穿过淑芳轩的宫人队伍朝着袁贵人匆匆躬身一礼,接着整理衣帽恭敬来至景和宫肩舆前直挺下跪,磕头言道: “柔嘉长公主金安,还请殿下速速移驾羽麟殿。” 见得往日沉着稳练的御前总管此刻这般匆忙,柔嘉二话不说颔首示意,随着崔良一嗓子悠长起叫,安秀引着景和宫肩舆直接右转,沿着甬道中央往羽麟殿而去。 眼睁睁瞧着景和宫众主仆就这么浩浩荡荡地扬长而去,袁贵人又气又惊!大好的赏花兴致早被心头妒火给烧了个精光,回淑芳轩的途中已然谋划好了晚上皇帝临幸自己时定要委屈哭诉一番。 然而,到了晚上袁贵人却未能见着皇帝。确切说来,之后的日子里,袁贵人再也未得承恩之机。 安秀躬身候着柔嘉步下肩舆,侧身引路之际低声言道:“殿下明鉴,陛下今日在承乾殿与几位阁老议事之后摆驾羽麟殿,六位指挥使入殿奏对,却也不知为何龙颜大怒……”说话之间羽麟殿正殿玉阶就在不远处,安秀敛容正装,拾阶而上跪地叩首,“禀陛下,柔嘉长公主觐见。” 殿内沉闷了片刻,才传来沉厚一声:“宣。” 柔嘉稳步入殿,没走几步便瞧见青金地板上瓷片碎散,看来皇帝顺手摔了杯盏泄愤。她目不斜视于跪地俯首的六个指挥使之间穿行而过,对着主位上的皇帝磕头见礼:“儿臣来迟,父皇息怒。” 对着宠爱的嫡亲长女,隆德帝面色终是缓了许多,又见得嫡女跪伏于碎散瓷片之间,心中一阵疼惜,立时免礼又宣内侍入来清扫一番。 那六个指挥使闻得柔嘉长公主觐见,俱不约而同暗自松了口气,却仍旧跪伏在地纹丝不动。 隆德帝递给柔嘉一封卷轴,柔嘉拂开一目十行,阅到最后扬了扬黛眉。 “皇儿认为……此事如何?” 柔嘉收拢卷轴,沉眸奏对:“父皇圣明,那轮回堂在江湖中行事一向诡异莫测,六大卫一时之间未能查出那罪魁藏匿之处,也是情有可原。” “情有可原?此话怎讲?” “那轮回堂之罪魁名唤杜绝行,人如其名‘绝灭行踪’,身法飘忽不定,心思诡异狠毒。天阙卫近三年来派出蓝雀无数,俱是因杜绝行无声无息消失不见而无功折返……”柔嘉略微思忖,论,“儿臣拙见,这轮回堂之罪魁轻功似鬼魅,且武学修为不弱并非寻常贼人,若是要擒住此罪魁,还需武林之中绝顶高手相助一臂之力。” “武林中……绝顶高手……”隆德帝若有所思,抚须沉吟,又见得地上还跪着六个木头桩子,索性挥退了,待得殿内仅剩父女俩,这才说道, “敖洺现下出山了,皇儿可愿去寻她?” “敖前辈.........云王神龙见首不见尾,儿臣.............” “那敖洺此刻想必与你师父一处,皇儿出宫去寻得卓阁主,便寻得敖洺。” 见得柔嘉眼中疑惑,隆德帝又和蔼言道:“都是些旧事了,待得皇儿遇到你师父与敖洺,自然会知晓的。至于...........孝敬端皇太妃薨了,皇儿大婚之日只得延期一年,这一年里头,那轮回堂也该剿灭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 自帝都一路奔赴入得泾州地界,已是时节交替夏末秋初。 抬头仰望夜空之中那轮犹如玉盘的明月,忆起出宫前皇后疼惜言说‘圆月佳节奈何母女两地……’那番不舍,乐聆音默默垂首黯然一笑,借着窗外月辉细细端详手中白净小瓷瓶,指腹摩挲着瓶身上那歪歪扭扭的喇叭花又令她慰藉稍许,使得这位美丽少女的姣好面容,在皎月衬托下显得更似月宫仙子,叫人不禁看得痴了………… “报。”乐聆音将小瓷瓶收入袖间,斜睨院中西南角那一团浓黑,从容不迫又不怒自威。 “.........禀殿下,俾人已将书信投送至一览顶,流水阁侯牧之说卓阁主云游在外仍未归来,那封信暂且由他代收。” 云游在外仍未归来?师父她去了何处? “尔等速速查清卓阁主踪迹,后日正巳时来报。” “喏!” 西南角那团浓黑得令之后即刻悄无声息退去,整座院子里头只有月上树梢凉风习习。 乐聆音仍旧独自一人坐于窗边,静静地,一动未动,不知不觉仿佛过了大半个时辰,她似是恍然发觉秋夜已深,这才沐浴更衣之后熄了灯笼,躺在榻上闭眼定心,等了许久可就是无法入眠,只得撑坐起身披衣坐于榻上,梦呓般自问: “若是不眠,却又如何能见到她?” 轻声叹了口气,复又下榻点了灯笼,乐聆音去案前铺开梨花纸,提笔开始默写经文。 清风明月无人扰,谁知就在这静悄悄的夜晚,在这段经文承上启下之间,却让这位心无旁鹜的女子写出了与经文毫无瓜葛的三个字……敖晟翎。 唇角带出一丝笑意,然而只有苦涩,她索性毫不拘束继续挥毫………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一滴泪珠无声垂落,将那‘归’字化得糊了一圈。 任由两行清泪划过自己的脸庞,乐聆音咬着唇角又写了几字………式微,式微,翎胡不归? 搁笔,看着眼前这张梨花纸被自己的眼泪渗透,楷字墨汁渐渐湿糊一片,乐聆音自嘲一笑,卷起梨花纸置于烛火,看着满纸思念化为灰烬,喃喃低言:“她已不在人世间,却又叫她如何归来?” “你要叫谁归来?” 突如其来的这声疑问在这万籁俱寂的秋夜甚是清晰,惊得乐聆音略微一怔,可神思急转之下随即了然,她按捺住心中讶异,恭声言道:“夜深露重,还请前辈入室用盏热茶。” 只听那人飒爽笑道:“还是你这小丫头仔细体贴,好生歇着养足精神,十日后午时,城外荷花塘。” 说话之人修为深不可测,话音似是从四面八方而来令人捉摸不透,而那句‘城外荷花塘’更是飘逸悠然,最后一个字音还未落地,那人已是行去甚远。 伏于暗处的四个近卫一身冷汗面目严峻,虽说都是从皇室暗卫中挑出的顶尖精英,却无人发觉方才那位来者且任其来去自如,这无异于狠狠抽他们耳刮子!故而个个现身跪地,磕头请罪。 夜风似乎更是凉了一层,乐聆音终于有了些许困意,她缓缓起身,关拢纱窗:“无碍,都退下去接着当值。若是尔等能察觉,那反倒是奇了。” 次日,乐聆音卯时三刻起身,洗漱更衣用了朝食便出门闲逛散心,黄昏之前回来,用了晚膳之后或是看书或是作画,到了戌时三刻即沐浴更衣就寝。后面那几天都是这般规律的作息。如此十日下来,虽说仍显消瘦,但气色倒是精神了许多。 午时,城外荷花塘。 乐聆音独自一人立于荷花塘岸边莲心亭内,眺望那一片片连绵不绝碧绿荷叶朵朵花瓣,心境不由松缓惬意。 忽闻一声乐响由远及近隐约传来,不久即见有一叶扁舟自荷花丛中分水而至,一人立于舟尾撑杆,一人坐于舟中吹笛……乐聆音凝神望去,那泛舟吹笛之二人正是敖洺与卓卉君。 “师父!”乐聆音与恩师数月未见,惊喜之下眼眶有些湿润。 卓卉君对爱徒笑吟吟招手,又指了指左前方小栈道打算往那儿靠岸相会,可谁知大徒儿干脆施了轻功袅袅而来,稳稳落于扁舟之上,对着自己娉婷而立恭敬行礼,引得在舟尾撑杆的敖洺哈哈大笑…… “省得我再将船撑到那儿去了,小丫头真懂事儿呀~~~” 听着敖洺爽朗笑声,乐聆音也微笑行礼:“敖前辈安好。” 敖洺连连点头:“好好好~~~” “你管你撑船。”卓卉君瞪了敖洺一眼,言罢拉着乐聆音的手腕与她一道坐了,看着她的面容心疼言道:“聆儿怎地如此清减?可有好好用膳?” “徒儿回宫后忙于羽麟殿差事,并非无心用膳……”见得恩师眉眼之间的透着丝丝欣悦,似是堆积许久的尘埃被一拂拭去,乐聆音不禁撒娇言道,“徒儿无妨,师父勿忧,徒儿定会好好用膳~~~师父莫恼~~~~” 看着乐聆音从小长大,卓卉君早已视她如己出,见得大徒儿虽然身形单薄但容光气韵尚可,在她的撒娇声中心间的担忧去了一大半,顺手往荷花丛扭了个莲蓬下来:“想来聆儿来得早,还未用过午膳,师父给聆儿剥莲子吃。” 乐聆音正要帮着恩师一同剥莲子,却听得舟尾撑杆的敖洺咋咋呼呼:“卉卉~~~我也还未用午膳呢……我要吃桂花糯米藕~~~~” 卓卉君低着头一门心思将翠绿莲心剔出,似乎没听到有人说话。 敖洺扁扁嘴巴,盯着卓卉君的背影低声说:“没有桂花糯米藕,哪怕是脆嫩莲藕‘咔擦’咬几口也行啊……卉卉~~~~” “都几岁的人了还跟未吃饱的孩子似地?!”卓卉君猛一回头用力瞪了她一眼,呼出一大口气再接着说道,“真觉着饿就快些撑杆,到了那儿就有午膳吃了。” 乐聆音从记事起还是头一回见识恩师那副神态,不禁弱弱唤了声:“师父.......” “聆儿乖~~~”面对着大徒儿,卓卉君恢复了和蔼可亲,“既然来寻师父,想必是有要事,聆儿陪师父一道用午膳,咱们吃茶时再说。” 早已发觉敖洺将小舟渐渐驶离荷花塘,划入一条长河,乐聆音本就要寻恩师与敖洺商谈相帮之事,于是安心坐于卓卉君身旁。师徒俩大半年未见,自是有一大堆话要说,再加上敖洺时不时插嘴进来调侃胡诌,乐聆音在这条扁舟之上现出了难得一见的真心笑容。 本以为是要去一处码头上岸,谁知敖洺将小舟越撑越远,直到有些水流湍急了这才看到一艘船舫位于前方江面,只见敖洺手中的那根长杆往河底轻巧一点,小舟似离了弦那般飞射而去。 船舫上早已有人甩了缰绳下来,敖洺点杆子稳住小舟,示意卓卉君师徒俩先上船。 “你仔细些。”卓卉君看了眼敖洺,遂携手乐聆音一跃而起踏上甲板。 “卓阁主,乐姑娘。”守候在甲板上的是位高挑女子,约莫三十岁上下,虽说肤色偏暗但也算得上是个黑里俏,她见得敖洺也登船了,又笑着对敖洺行礼,“敖门主。” “乌雅,现下可有热乎吃食?”敖洺轻飘飘踏上了甲板就即刻说道,“卉卉她师徒俩还未用过午膳。” 黑里俏女子轻声一笑,点头道:“自然是有的,乌雅叫厨子已然做得了几道菜式,三位这边请……” 三人随着乌雅往船舱行去,乐聆音跟在卓卉君身后,心中觉得那位高挑女子不寻常,待得她进了船舱见得东南角一棵假树枝头立着两只乌鸦,这才灵光一闪心里顿时明白了! 乌雅,乌鸦……原来这位候立于甲板上等待客人的黑里俏女子,居然就是铁鹰帮帮主乌老大的独生女儿! 铁鹰帮是江湖上统领南武林十三支水路河道的第一大水帮,乌雅自幼耳濡目染行事做派亦正亦邪,善起心来动动手指就捐了十万担粮食给水患灾民,狠起心来动动钩子就挖了对手一双眼珠子……对了,乌雅的独门武器唤为‘索命离魂钩’,自十五岁出道起在同辈之间鲜少战败。 传闻说,乌雅性子孤僻,若非亲人或仇人,甚少有人见过她的真实面容,有人说她一身煞气满脸横肉,也有人说她果断泼辣喜怒无常,众说纷纭之下唯一能认定的是,若乌雅要对人动手,必会先遣乌鸦去报信,久而久之江湖众人便用‘乌鸦’唤她。 因为乌雅深居简出行踪不定,故而羽麟殿的卷宗里头对这位铁鹰帮少帮主描绘不多,谁想到此刻却忽然叫乐聆音遇见了。待得宾主入席,乐聆音不禁对乌雅多看了几眼。 那几眼正巧让敖洺看见了,她立刻笑呵呵说道:“今日还是小丫头第一次见过乌雅,来来来~~~由我引见……这位是铁鹰帮的乌雅前辈~~~这位是卉卉的大徒儿乐丫头~~~往后乌雅可要多多关照小辈啊~~” 乌雅一边为敖洺倒酒,一边笑道:“敖门主说笑了,乌雅只不过虚长几岁,如何当得前辈二字?” “虚长几岁么?”敖洺掰着手指所有所思,“我怎么算着算着……长了十几……” “阿君!你看看她!!”乌雅怒涨着脸指了指敖洺,对着卓卉君怨道,“多年未见怎地还是这般讨人厌??” 无奈一笑摇了摇头,卓卉君轻轻拍了拍乌雅,转头对着敖洺皱眉:“你吃人家的喝人家的,就不会说些好话来?” “是我不对!罚酒罚酒!”敖洺举起手中酒盏,对着乌雅笑嘻嘻,“先干为敬。” 乌雅也是个豪爽性子,便于敖洺对饮起来,席间那三人说起往年趣事不禁大笑。乐聆音在一旁听了也是津津有味,亦将许多旧事记在了心里。 撤了席,换茶。 敖洺闻了茶香,转头看着乐聆音:“乐丫头,此次出门所为何事?” 被敖洺问得淬不及防,乐聆音赶忙用帕子擦拭嘴角,自袖中取出一片小纸条,双手递给敖洺。 三言两语看完,敖洺嗤声一笑:“你父亲还真是会推托活计~~~”边说边催动内力将掌心纸条化为粉末,又看了眼卓卉君,略微扬唇,接着对乐聆音说道,“既然你父亲是要我帮你去寻人,那便去帮你寻来,也好了了你的心愿。” 乐聆音正自疑惑,却见得恩师对自己宽慰一笑,而敖洺正对着乌雅说:“咱们要去趟洛州,乌雅的船舫可否送我们一程?” 第一百一十七章 敖洺与卓卉君师徒俩搭乘乌雅的私船,由泾州至洛州边上的一座小城,仅用了一个月余。 铁鹰帮既然是南武林第一大水帮,属下船只那理所当然是最快的。白日扬帆疾驶、夜间靠岸休整。船上几人天天相见,又是论酒又是品茗,倒是让乐聆音渐渐与乌雅相识起来。 对于公家朝廷而言,铁鹰帮这类说它是乌合之众吧?可它已存于民间数十载……说它是江河水匪吧?然而人家几乎每回都有出钱又出力地来赈灾……故而羽麟殿将铁鹰帮归划于‘酌情观测,或可用于朝廷。’ 在船上的大半个月里头,乐聆音看出乌雅的性格颇似敖洺那般爽朗豁达。不过敖洺的骨子里透着几丝淡泊,而乌雅的举手投足带着些许豪情。可能正因为这两个人的不同,所以天一门独独敖洺,而铁鹰帮人手上千。 那位黑里俏‘乌鸦’不止武功不错、性格不错,就连学识也相当不错。乌雅对琴棋书画都有涉猎,就连茶道也颇有心得。午后闲来无事之时,她与乐聆音手谈几局,每人各有胜负,三局两胜之输者被罚煮水煎茶,边品茗边谈古论今,或闲聊或激辩均属上佳,可见这位铁鹰帮未来的帮主是个有才思的。 有个傍晚靠岸之后,敖洺说要在这座小城逗留几日接接地气。次日,这四人就寻了家干净的客栈入住,顺便与客栈老掌柜打听到了城外向南半日路程有片山林,林间有一流泉,当地人称之为‘蝴蝶泉’,泉水淙淙、缤纷络绎。于是用了午饭之后,敖洺就想去看看那蝴蝶泉,又对乌雅说‘我知你闲闷,不如让乐丫头陪你逛街玩耍。’……也不待乐聆音说话,敖洺便拉着卓卉君急匆匆地去了。 凭着敖洺与卓卉君的修为,半日的路程自然不在话下,估摸着看个流泉一日便够了,可谁知这俩人足足用了四日!回到客栈的时候,正是晚膳时分。 见着恩师一脸欣喜安然地踏入厅堂,正与乌雅用膳对酌的乐聆音即刻起身迎了上去:“师父可算回来了……” 敖洺一派胸有成竹的得意模样,随着卓卉君进入厅堂即对着饭桌上那两只酒杯逡巡了两眼,耐人寻味地对着乌雅笑问:“看来这几日我俩不在,你俩过得挺开心的~~~” 乌雅起身给晚到的卓、敖俩人倒酒,嘴角噙笑:“看二位的神态,还是你们俩在山泉之间过得逍遥滋润啊~~~” 卓卉君笑而不语,饮了半口杯中酒。 敖洺扬了扬剑眉:“明日便可继续扬帆启程,到了那澹月城就不必再劳烦乌雅了,敖洺在此先谢过。” “坐我的船,不出十日便可到澹月城。你我相识一场,无须这般客气,既然你们要寻人,那我乌雅就好人做到底……”乌雅笑着饮了半杯酒,又看了眼卓卉君师徒,对着敖洺说道,“在那澹月城里头,有我的几位旧相识,交情还算说得过去,若是有他们几位相帮,寻人之事大可安心。” 敖洺那对漆黑眼珠伶俐一转,笑得一脸高深莫测,遂与乌雅对饮起来。 一路顺风顺水,八日之后到了澹月城地界。 申时二刻入城,却是敖洺走在最前头,东转西转地领着另外三人进了一家清幽雅致的小客栈。客栈门面虽说不大,但迎客的俩伙计却是有眼色的,略微打量一行四人的着装便满脸堆笑请客入内。 那正在柜上低头打着算盘的应该就是老板娘了,她听得大门口的唱诺声便抬首望去,就见敖洺手上捏着一大块银子朝自己走来,老板娘的圆脸上顿时笑出了一朵大红花:“贵客临门,小店蓬荜生辉啊~~~咱们这儿都是上好的客房,洁净又安静,不知贵客们要几间?” “四间,还请店掌柜把你们最好的上房给我们……”将手中银子放在柜面上,敖洺客气言道,“这个先预付,待得我们几个在澹月城游玩得尽兴了,退房之时再结总账。” “行行行!那没得说的~~~”老板娘眉开眼笑收下银子做了记录,又忙不迭吩咐店伙计,“阿寿、阿禄,伺候这四位贵客去东边儿的上房,记住了都要最好的啊!” 见得老板娘如此殷勤,敖洺满意问道:“多谢,不知掌柜的如何称呼?” 老板娘呵呵一笑:“奴家姓金~~人老珠黄这把年纪了……客倌唤我金姨便成。” 朝着金姨点了点头,敖洺与卓卉君对了个眼神,即由店伙计引路去了东厢上房。 四人各自进屋休息,一夜无话。 次日,乌雅一大清早去敲门相询敖洺要找何人,却无人应门,经由店伙计相告这才得知……天还未亮的时候,敖洺便带着卓卉君出了客栈。 这阿洺与阿君神神秘秘又鬼鬼祟祟的……她俩到底在搞什么名堂??有事儿也不上叫我乌雅.....这是不够义气的! 乌雅心中憋屈,腹中埋怨了几句,一转身见得乐聆音立在卓卉君房门前正要叩门请安,她索性提醒:“乐姑娘,尊师早已随着敖门主出去办事儿了。” 乐聆音有些诧异,但还是立刻恢复了自然神色,对着乌雅说道:“乌前辈早安。” “早安。”乌雅本就对乐聆音极有好感,方才心中的一丝无奈一丝不满就在见了乐聆音之后便没了踪影,点着头笑眯眯地问道,“现下又只剩你我二人,不如互相陪着一道用朝食吧?待得用完之后,我将几位澹月城的老朋友引见于你认识认识。” 后头那几日里,乌雅的几位老友尽地主之谊热心款待乌、乐二人。因着乐聆音要等恩师与敖洺归来才肯言说所寻何人,所以在等待卓、敖归来的日子里,乌雅索性带着乐聆音吃喝玩乐开来。 然而乐聆音不喜太过热闹的场面,是以三四日游玩下来,她便留守在客栈里,情愿独自作画也不肯出去了。 乌雅白日里应邀与老友们斗耍,晚上喝得微醺回客栈,路过乐聆音房间的窗口,见得窗纸透出淡黄灯光,周遭一片静谧,竟使得乌雅不由地放轻脚步,蹑手蹑脚悄悄回了房,洗漱过后躺在榻上了,却莫名地失神片刻。 如此又过了五日,敖洺与卓卉君还未回来,乐聆音仍旧留守在客栈。乌雅却破天荒地没有应邀出去,而是一觉睡到午后就来找乐聆音下棋。 乐聆音本在写大字,既然下棋也能打发时间,她便搁笔来至棋盘前准备猜先。 乌雅摇了摇头,顺手拈起一枚白子:“我虚长你几岁,应当让你先落子。” “可是之前在船上时……” “此一时彼一时~~~来吧!” 听得乌雅这般说,乐聆音从善如流,待得她连赢三局并且将白子杀得片甲不留,不禁抬头对乌雅问道:“前辈..........” 这一望,却发觉乌雅正定定对着她看。 心中生出一丝怪异的尴尬,乐聆音连忙垂下眼眸,对着残局说道:“晚辈神思匮乏,突感疲惫,失陪。” 乌雅摆了摆手,盯着乐聆音那精美绝伦的侧脸笑着说道:“烦劳乐姑娘与我手谈,累你身心疲惫,是我的不是。容我将功赎罪,奏一曲于你养养神,还望你笑纳。”言罢,即去长案上取了一架七弦琴,对着乐聆音起了个清扬调子。 虽说铁鹰帮被许多武林百年世家戏谑为江湖草莽,可这位少帮主的琴技并不比那些个世家子弟逊色多少,琴音坦荡又含着丝丝细腻寸寸柔情。一曲奏毕,果然令得乐聆音舒心了许多。 十指轻抚琴弦,乌雅略微思忖,抬起眼眸看着乐聆音,柔声问道:“此次寻着那人之后,乐姑娘如何?” “晚辈须即刻归家复命。” “归家?上回无意听得阿洺提起……乐姑娘从帝都而来~~家在帝都?” “是。” “恰巧乌某有件事要去帝都办了,不知可否到时与乐姑娘一路同行?” “事分轻重缓急,就怕晚辈耽搁了前辈。” “与你一道,就不会耽搁。” 对于乌雅那句模棱两可的言语,乐聆音打算不做回应,她执起茶盏发现茶汤早已凉透,便要起身出去招呼店家来换一壶茶,却见乌雅伸手一拦,笑盈盈道:“今日心情甚好,大有兴致抚琴,还请乐姑娘再听乌某人奏一曲。” 乐聆音还未开口,一串轻缓悦耳的琴音便从乌雅的指尖弹奏开来,听那前奏似是前朝大乐师嵇无病晚年之作曲……‘空山鸣涧’。 武林人称流水阁大弟子‘武剑如剑舞’,乐聆音自幼善舞,对于音律更是颇有研究,她未曾想到居然在乌雅处能听得‘空山鸣涧’且造诣了得……乐聆音不知不觉坐在了乌雅对面,安安静静听完了整首曲子,乃至尾音渐渐消逝可她还怔忪了片刻。 见得乐聆音眸光如波、若有所思,乌雅扬唇一笑,低声说道:“传闻这首‘空山鸣涧’乃嵇无病晚年游历山林时在一条山涧旁偶遇一位采药医女,谁知此女竟然与嵇无病少年时的意中人十分肖像,令得这位前朝大乐师心中阵阵感叹唏嘘,忆起当年两情相悦的旖旎眷恋,整整三日不眠不休谱了这首‘空山鸣涧’,追思爱慕之意。” 不知为何,乐聆音的心中突然起了一丝松动,似是有一股似曾相识之感悄无声息地滋长,轻轻蔓延至她的整个心房,稳定的心跳渐渐加快速度,有些彷徨又有些惆怅……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乐聆音美眸眼角隐隐泛红,这副我见犹怜的模样惹得乌雅心中无故紧张起来,她正要站起身过去问候,却忽然闻得有人在门槛处笑着说道: “还以为是我徒儿在抚琴呢~~~谁想到却是你在奏曲给我徒儿听,乌雅端的是好雅兴啊~~~” 第一百一十八章 乌雅循声望去,原来是卓卉君立于门外,满面笑容似是心情甚好,又见她步入门槛笑意盈盈:“今日天气不错,你俩怎地不出去走走?” “师父……”乐聆音回过神来,迎上卓卉君,“徒儿就在此等候师父与敖前辈归来……”边说边要给恩师倒茶,忆起壶中茶汤早已凉透,便要出去招呼店伙计换茶。 “先别叫人了~~”卓卉君也不急着坐下,先是对乌雅微微一笑,随后对了大徒儿示意道,“想必另一处的茶汤正香,聆儿先过去看看吧?应是在后院。” 方才乐聆音见得敖洺没有跟着卓卉君同来,便估摸着敖洺正与那寻来之人一处,此刻又听得恩师如此一说便即刻会意:“徒儿现下就去,瞧瞧便来。” 在一旁听着那对师徒说话,乌雅猜了个大概,虽说那是人家流水阁内务不便过问,然而当她看到乐聆音要过去了心中不由地好奇......似乎还有些不舍与不甘,仿佛眼中这位女子若是踏出这间屋子进了那后院,就再也回不来了!乌雅鬼使神差般挪动脚步要随着乐聆音的背影走去,却被卓卉君一声叫住。 “我那徒儿去办件小事,无需乌雅坐镇操心,还是接着在这儿抚琴,且当作给我解解闷吧?”虽说茶汤已凉,但卓卉君仍旧喝了一口,似是喝了蜜那般脸上喜滋滋的,看来今日她的心情真是很好。 乌雅无奈,只得坐下,稳了稳心神,拨弦。 这间清静雅致的小客栈里头,一曲琴音随着微风潜入各个角落,似是今日的午后阳光那般柔和温暖。自东厢去往后院的乐聆音听得身后传来的琴声,便知那是东越开国君王为其王后所作名曲……‘秋日凝思’。 传闻,东越王对发妻吴氏情有独钟,虽建国之后妃嫔不少,但均不及吴王后得宠。某一回,吴王后省亲,东越王于宫中每日书信,等了大半月之后见得伊人还未归来,思妻情深之下写了盼归书信还唱了一首诗以解相思。正巧,宫廷乐师进宫献宝古琴,于玉阶之下听得王上吟唱,这位乐师当即席地而坐,将方才东越王所唱音调加以润色抚琴而奏。东越王闻音而至,不禁大赞,又将此曲赐名为‘秋日凝思’。当日这‘秋日凝思’即流传出宫,辗转至吴王后耳中。吴王后本就想念丈夫,听了那一曲‘秋日凝思’,不出三日便启程回归东越王都。 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心中反反复复默念着那一句,乐聆音踩着小径踱入后院小庭,午后煦风带着一丝丝难以捉摸的清爽气息,先前那种心跳加速的感觉再次卷土重来,将那趋于冰封的心房轻轻柔柔地逐渐暖化,四周的空气充斥着莫名的熟悉感……这种熟悉感使得这位天家嫡女瞬间止步,手抚心口,脑子里突然蹿出异想天开之事,却又立刻否决! 怎么......怎么可能......怎么会可能??? 其实,只要再走个十步,推开前方那扇双门,就能知道答案。 可是,乐聆音心生怯意,起了一丁点儿的希望,却又怕那是痴人说梦。 屏住呼吸,立在原地片刻,乐聆音盯着前方那道门,沉默过了许久才深深吸口气,复又裙裾轻摆往前行去,一步、两步、三步……她并未叩门,而是直接轻力一推。 那道门被启开一条缝,足够乐聆音一人迈槛而入,可她却定在了那里,原先那对平静美眸起了一丝波澜,随即又如坠入迷雾般似梦似幻......她看到午后的阳光随着门缝洒入屋内,也把一个人的背影毫无保留地笼罩着,令得那不算壮硕却还算结实的后背显得格外温暖亲切,也将那利落长发照得乌黑发亮………此人没有结髻,而是自前额发际贴着头皮扎了七股辫子,后半脑袋的头发就那么随意散开,透着一股无拘无束。 那人正倒着热水洗茶叶,听闻身后有人开门,也不停顿,直将茶叶洗了又冲了第二回开水合上茶壶盖子,这才离座站起转身,眼眸弯弯犹如夜空新月般漆黑净亮看向立于槛外那位女子,嗓音低沉柔声: “聆音,别来无恙否?” 双眸一瞬不瞬看着那人,乐聆音脑子里一片空白,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否还在呼吸,只觉得心腔发涨似的要炸开那般!她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几步,根本就没发觉那几步显得有些踉跄失措,也忘了再退一步那便是石阶.........眼看乐聆音失魂落魄即要一脚踩空,屋中那人几步赶来将她稳妥拉住。 见得面前的女子早已泪流满面,眼眸有悲有喜,那人心中一片疼惜愧疚,遂轻声安慰:“聆音,没事儿了……” “晟翎……”右手轻柔抚上敖晟翎的脸颊,乐聆音低声喃喃,“我总算又见着你了,这回能够梦你多久?” “...........”看着乐聆音分明是对自己笑,可眼眶泪水却是越聚越多,敖晟翎疚意更甚,她轻轻捏了下乐聆音的手腕,小心提示,“此刻你并非身在梦中,聆音再看看仔细些,我...我是活的……” “不!”双手似乎被针扎了那般疾速收回,乐聆音红着眼角呜咽言道,“你骗我!你已经死了!你骗我!你!你又在诓我!!!”泪水如珍珠般夺眶而出,她越哭越激动,边哭边退后,六神无主之下一脚踩空! 幸而敖晟翎良知尚存,不计较自己被人咒死,眼疾手快一把扶起乐聆音,又抽出巾子小心翼翼为她擦拭脸颊眼角的泪痕,低头柔声哄道:“不骗你,真的不骗你,我敖晟翎这辈子都不会诓你乐聆音,说到做到。” 感觉自己的脸颊眼角被温柔擦拭,那人独有的清爽气息因着俩人的靠近而愈发浓郁,乐聆音牢牢盯着敖晟翎的面容五官细细端详,又听着那人对自己严肃郑重说道:“真的是我,我没死,我还活着……不信?你来查。”话语刚落,乐聆音即见得敖晟翎缓缓眨了下眼睛,刹那间,她的美眸对上了她的蓝瞳。 双手微颤,再一次抚上她的脸庞,乐聆音的指尖轻轻划过敖晟翎的眼角眉梢,似是这世上最最珍贵的宝贝就在自己的手中………突然,她双手攥拳挥向敖晟翎,一击又一击捶在那人的左右肩膀,而自己却又一次泪流满面,紧紧咬住唇角绝不肯再哭出一点点声音! 仿佛接受惩罚那般,敖晟翎耷拉着脑袋一动不动,任由乐聆音的粉拳如雨点般落在自己的身上……别说是肩膀,哪怕是这回她把她揍得鼻青脸肿那也认了。打算待乐聆音打完了便算这事儿过了,不多久却发觉这位流水阁大弟子的拳头打过来的力道跟按摩似的……敖晟翎正想取笑,却在抬头之际看到乐聆音早已默默地再一次哭得梨花带雨,那对雾濛濛的美眸满是委屈,又使她心中起了一阵歉意,察觉眼前女子手上拳头力气已然逐渐消弱,于是索性抓住乐聆音的皓白手腕将她的拳头对准自己的下巴砸去:“是我不好,没有及时给你们报平安,是我的错,聆音打得好,聆音打得对……” 乐聆音本就是撒气,哪会真的动手?更何况对着脸?再说此刻她心中五味杂陈,但清楚明白自己心里肯定是欢喜的,不过与生俱来的皇族傲气令得她此刻恨得牙痒痒,于是干脆转手擒拿住敖晟翎的手腕,将她的左手臂用力扯过来,深吸一口气……结结实实地咬了下去! “嘶…………!” 默默忍受左小臂传来的痛楚,敖晟翎暗暗咬牙,憋得青筋暴起满脸通红两眼泛泪花...................这回可是真的觉着疼了! 可她还是像白杨杆子般站得笔直,一动不动由得乐聆音罚自己。 但乐聆音却后悔了,因为她尝到了一丝淡淡的血腥咸味儿……赶紧松口睁眼一看,几个齿印之间果然渗出了血丝!心中又是一阵懵,她立刻取出贴身锦帕为敖晟翎裹住伤口。 “不妨事的~~~”敖晟翎在一旁笑嘻嘻地安慰,“这些个小伤口,涂了药没几天就能好全了。” 那人的笑容又令得乐聆音心神一晃,张了张口又紧紧抿了唇,侧过脸去不再看她。 “在院子里站到现在了,不如去屋里坐会儿用些茶点吧?”牵着乐聆音的手腕,敖晟翎将她往屋里头带去,“我知你来了,特意去买的~~~顺便劳你帮我将药膏涂上了。” 本身不太乐意听从她的提议,但闻得最后那两句话,乐聆音即跟着敖晟翎去了。虽说此刻犟着脾气不愿与敖晟翎说话,但乐聆音总是管不住自己时不时将目光放在那人的身上,她看着她说话、看着她笑、看着她转身取药膏、看着她拂起宽袖露出咬伤血丝……想起当初在炎阳山庄之事因,又想起方才相见之时敖晟翎并未追究往事且没有显得与自己疏淡,如今自己却对她又打又骂又将她咬伤了也无半句怨言,回神清醒过来的乐聆音心中很是内疚自责不已,故而为敖晟翎清洗血丝、涂抹药膏、包扎伤口都是细细柔柔的。 “嗯,伤口如此处理便可,聆音辛苦啦~~~”敖晟翎给乐聆音和自己各倒了杯茶,又指了指桌上的五六样精巧糕点,“这是我回客栈时,从濯兰院买了刚出屉的点心,你快尝尝。” 吃了一杯热茶,总算是缓了下神思,见得敖晟翎即刻给自己添了杯新茶,又笑咪咪地夹了两块糕点过来,乐聆音真的有种恍如隔世之感,鼻尖不禁泛酸,她即刻低头尝了口点心,借着舌尖上的香甜驱散鼻腔间的辛酸,细嚼慢咽之下忽地想起一事,对着敖晟翎问道: “敖前辈呢?” “哦……大姑姑和……大姑姑说要去办件急事,叫我来与你们同道,助流水阁一臂之力。” 从敖晟翎的言语之间,乐聆音听出她有些落寞寂然,猜测或许是她与亲人相会没几日又匆忙分开故而不畅快,又想起敖晟翎自小父母双亡,心中一阵暗暗疼惜,轻拍她的手背又给她夹了块糕点: “赤豆糕,若是我没记错,这是你喜欢的,快些趁热吃了吧?” “嗯。” 看着眼前这块赤豆糕,敖晟翎眼中思意更甚。 第一百一十九章 “真是时运不济啊~~~”看着前方不远处挑选竹箫的二人,乌雅无奈自嘲,“本以为红鸾星动,谁想早已被人捷足先登。” “你也是个好样的……”在一旁鉴赏古埙的卓卉君轻飘飘言道,“然而缘分一事,缥缈虚幻又强求不得。” “呵呵!”乌雅扬声一笑,双眼微眯,“难道是因为那位儿郎乃轩辕天一族人,故而阿君认为此人与令徒最是般配?” “那倒是算你多虑的~~~”卓卉君芊芊玉指拂过一架木琴上的细弦,悠悠道,“仅仅是因为我的宝贝徒儿喜欢她……这便够了。” “....................” 素来巧舌如簧的铁鹰帮少帮主,此刻居然被噎得反驳不得。她转头瞧见乐聆音为敖晟翎精心选购竹箫又仔细挑了几首曲谱,就是因着今日用早膳时敖晟翎随意说了句‘箫声好听,我要学。’便出门找乐器铺子,虽说只是小事一桩,但自从这位敖家少年出现在乐聆音身边之后,乐聆音对敖晟翎的许多‘小事’都十分上心,茶饭酒菜、服饰住行可以说是无微不至!令得乌雅心里又酸又涩,一口气就这么憋着咽不下去又吐不出来,耳边又闻得乐聆音对敖晟翎柔声笑言‘空闲时教你识五音、辩曲调~’………激得乌雅只能大声催促: “这大半日都将过去了,利索些吧还要接着赶路呢!” 果然,敖晟翎一听即刻唤来伙计结账,边掏银钱边笑着说抱歉。乐聆音神色诧异不禁看了眼天空日头,随即着手帮敖晟翎将竹萧挂在她背后。卓卉君眼角斜睨乌雅,无声一笑,吩咐掌柜将架子上那根玉笛包装起来购下了。 牵过自己的那匹高头大马,乌雅瞄了眼步出店铺门槛仍旧絮絮叨叨的那俩人,闷声哼道:“五日之内须到得洛神山,要快些行路了否则赶不上论剑大会,阿君身为一派掌门,迟了可就难看了,少不得要被几个倚老卖老的一番说教。” “随那几个老人家唠叨去,大不了下一回洛州论剑我流水阁不去了~~~”将玉笛牢牢系于马鞍右侧,卓卉君看了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对徒儿笑道,“这回可别再让路人挤丟了,聆儿要将她仔细看好喽~~~” 闻得卓卉君如此一说,又瞧见敖晟翎脸色微红,乐聆音不禁轻笑出声:“师父还且宽心,徒儿定将她盯紧了,不叫她如前几日那般走没了人影。” “那天我本想给你们买饼子吃的,谁想到一扭头就不见你们了……”嘴里不服气地嘟哝了几句,敖晟翎牵着一匹北狄黄骠马(这黄骠马也是乐聆音为她挑的),亦步亦趋地跟着走了。 “知道你的好心,可为了几个饼子又把你给丢了,那便十分不值得了。”回忆起当时再次忽然不见敖晟翎的踪影,乐聆音此时心中仍是尚存着一丝紧张,发现敖晟翎独自一人立在炊饼铺子旁的那刻,她疾步上前恨不得一路牵着她的手不放开,然而,那仅仅只是乐聆音心中一个念想罢了,她怕......她怕吓跑她…… 不急..... 乐聆音无数次对自己暗中劝说:不要心急,此后的日子里……洛州论剑、剿灭轮回堂、回归帝都面圣......她有的是时间与她朝夕相对,她有的是机会与她倾心相交。 诱使意中人对自己萌发爱慕之情,与修炼武道同理……欲速则不达。 眼看即将出得城门,乐聆音对敖晟翎柔声说道:“既然敖前辈有意让你去论剑大会试炼,那我们后面几日紧跟着赶路,早些到得洛神山,你也好养精蓄锐个一天半日的,待得事情一了,我便教你识谱吹箫,可好?” 敖晟翎扬眉一笑,连连点头:“那自然是好的~~到时候我烤鱼给你吃哦!” 眼前之人的笑容一向是乐聆音喜欢的,尤其是那对无瑕瞳仁,笑起来时更是流动着璨星皓月般的光泽,令得乐聆音不由自主也跟着柔美一笑,心中暖暖的。 本要招呼大伙儿排队出城的乌雅正巧转头,瞧见乐聆音对着敖晟翎脸上现出的笑容,还有她看着那少年的眼神………乌雅又暗暗紧抿了双唇..........羡慕?这自然是有的。 至于嫉妒么~~~那也应当是有的。 四人快马一路驰骋,在夕阳余晖下入了一座小镇,乌雅领头在前寻了处安静的小院要了四间客房,几人一块儿简单用了饭菜便各回各房洗漱沐浴。 轻松爽快洗头洗澡又换了身干净内衣裤,敖晟翎于床榻上盘膝打坐,体内流水清气畅快通行至头顶百会穴,似乎激发了灵泉那般,那‘灵泉之水’流通周身各路穴位,使得经脉自上而下无比舒泰……也不知过了多久,敖晟翎隐隐呼出一大股浊气,缓缓睁开双目,那对蓝瞳在昏暗的室内精光流转熠熠生辉。 觉得自己的肩上一下子轻了二十斤,眉开眼笑的敖晟翎倒在床榻上随意打了几个滚,又察觉湿发已是全干了,于是轻挥一掌灭了烛火,在黑暗中趴在枕头上想着慕容,没一会儿便去梦里找她了……… “你少吃些辣食,不可用冷水洗头涤足,吃酒的时候不可饮醉了,若是....若是不小心伤着了更是滴酒莫沾!你定要记得,否则我会恼的。” “嗯,我都记得了,琬儿还有什么要与我说的?” “......................”看了眼坐于院子里喝茶的敖洺与卓卉君,慕容没再开口继续对敖晟翎说些什么,却对着敖晟翎细细端详了许久,清灵双眸中满满都是心上人的五官面容,以往淡漠的眼神此刻透着丝丝眷恋,还有几分不舍。 “既然如此,那现下就轮到我来对你讲……”看着慕容的秀丽容颜,敖晟翎略微低头凑近她,“你我暂且分开一阵,在这‘一阵’里头,我会天天想你、夜夜念你,哪怕睡着了也会让自己梦到你。虽说你我不在一处,但琬儿就在我心里从未走开过。在外闯荡试炼之时,我会护得自己周全不让你担心,你我重聚那一日我定会毫发无伤地站在你面前,故而你且安心莫忧虑。琬儿也要记得莫贪凉、不得吃寒凉食、就寝前热水泡脚躺下后捂紧衾被,还有...我又多调了两包活血散记得睡前冲水喝一杯,还有还有....琬儿定要惦念我………”说着说着,敖晟翎见得慕容的眼角略微泛红,她一声不吭将她拥在怀里,温温柔柔吻了两下她的脸颊,在慕容耳畔低声言道: “琬儿……我不要与你分开………” 闭着眼睛靠在她肩头,慕容伸手抚上她的后脑勺,轻轻摸了两三下,劝慰道:“两位前辈是为了你我二人才出此计策,我俩应当竭力行之。” “你我二人何须如此折腾?”抱着慕容不肯撒手,敖晟翎将怀中女子颈间的体香深深吸入肺腑,不舍之情更甚:“只要你随我回悠然山………” 还未待敖晟翎将话说完,便闻得有人在她背后一声清咳......“时候不早了。” 慕容睁眼一看,原来是敖洺。 “醒了之后心神如何?可还是会觉得累倦?”将手中的青瓷小碗递了过去,看了看慕容的面色,敖洺叹了口气,“或许明日我家二妞妞就能到这儿了,她可是我族人之中拔尖的医者,就连老七的医术也是她随手教出来的,便可知二妞妞的本事了。” “敖前辈辛苦。”言毕,慕容将青瓷小碗中的汤药一口饮尽。 “这丫头~~”见得慕容将那碗比黄莲还苦十倍的药汁一脸淡然地喝了下去,敖洺心中暗暗点头,遂挑眉笑问,“你跟我家老七关系匪浅,俩人都已然好成那般了,还唤我‘敖前辈’呀?莫不是嫌我手头上没预备着叫应钱?” 叫应钱,乃新婚夫妇拜见双方长辈时的改口红包。 饶是慕容身为轮回堂之转轮使,然而只要念及自己与敖晟翎之事况且又面对着敖家长辈,她的双颊倒还真是有些隐隐绯红嫣然,只得轻声回道:“晚辈惭愧。” “既然丫头对我家老七是真心实意的,有何惭愧之说?” 忆起当时在星河村寻到她二人之时,敖洺瞧见自家的七娃娃正对着日头坐在院子里的矮凳上,而她身后有一位清丽秀妍的年轻女子手上拿着条洁白的干巾子在给她细细擦拭发梢。七娃娃略微仰头,眯着眼睛翘着唇角。年轻女子手势轻巧,眼神专注眉间柔软。午后的和煦阳光将那二人照得暖洋洋的,暖得温馨,暖得温柔。 那俩人之间没有说一句话,但却能叫敖洺看着心中一片纯净安宁,令她感觉生活似乎应该就是那样子的……两个人在时光穿梭之间,相依相偎,相爱相伴,不为外界所扰,只要岁月静好。 敖洺立在不远处站了许久,久到老七睁开双眸将目光投向自己,久到老七一脸惊喜欢笑着往自己蹦跳而来,一声‘大姑姑’唤回了敖洺应有的思绪。 七儿,人没事就好。 可是,七儿身边的那个丫头.......... 敖洺与卓卉君商议了半天,虽说应以大局为重,然而不可因大事忽略小节,更何况,那丫头是七儿心爱之人啊! 趁着七儿还未发觉,还是快些想法子帮那丫头化去命中劫数,哪怕那是神意,我轩辕天一族也要竭力以赴! 深吸一口气,敖洺对慕容笑道:“丫头啊~~~旁的不说,就是为了七儿,她还在等你回去与她相聚呢……你难道不想她么?” “...................想。” 第一百二十章 敖洺满意地点了点头:“还是你这丫头够实在,七儿与你在一处,我也是放心的。”边说边将一碟子鲜甜瓜果放在榻边的小杌子上,又倒了杯清茶递给慕容,笑咪咪言道,“待得精神头儿好些了,丫头只管放心与七儿在悠然山住下,那什么狗屁杜绝行就用不着顾忌的了。这小贼或许有胆子闯皇宫,但他绝不敢踏入我族地界半步。” 闻得敖洺所言最后两句话,慕容饮茶的手势一顿,眼帘半垂似有心事,然而她并未任何言语仅仅阖上双眸一声暗叹。 一路上自洛州赶至渭州,敖洺对慕容的脾性知晓了个大概,故而方才的神态她看在眼里也并未追问,无声一笑,嘱咐慕容静心休养便出了屋子。直到走入伙房看了眼药罐子里的药渣,向来洒脱轩昂的那对剑眉却微微皱起,以往那漫不经心的脸色也凝重了许多.........若是二妞妞来了也没法子破解,要不去问问阿爹? 脑中正琢磨着,耳边却听得一串轻不可闻的脚步声,敖洺正想着二妞妞比预料中来得迅速,谁想到一回头,看到的却是敖泠。 “阿妹~~?” “阿姊。” 敖泠朝敖洺一步一步走来,在她身后跟着的一位白裙姑娘,正是敖洺传信唤来的二侄女敖晟羾,对着敖洺清洌叫了声‘大姑姑’。 看着二妞妞自顾自将手上的药匣子放在桌上便去翻看药渣子,敖洺正要问话,却听得二妞妞头也不抬说道:“不止小姑姑,大哥和五弟也来了,说是采办些物什,随后就到的。” “你.....你们......”敖洺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头晕~~~ 见得阿姊作扶额状,敖泠莞尔一笑:“先别说旁的了,阿姊快带我与羾儿去看看那位姑娘才是最要紧。” “是极。”一望一闻即明白了药渣成分,敖晟羾心中已然转了几瞬。 在给二妞妞的传信中,敖洺将七娃娃与慕容之事并未过多言语,反而是慕容命中劫难之事详说了一番,可明眼人看了就心里清楚,她二人若仅仅是泛泛之交岂会由敖洺亲自手书唤敖晟羾出山? “七儿呢?”环顾四周,敖泠并未发现还有第五人的气息,“她此刻不在?跑哪儿去了?” “七儿没有跟过来……”三言两语说完了敖晟翎的行踪,敖洺对着屋门叩了三下,“丫头,七儿的小姑姑、二姐姐到了。” 未几,屋门悄然开启,见得一位妙龄女子立于槛内,天青衫裙、秀丽容貌、双眸清澄、举止轻柔。 敖泠柔笑着点了点头。 敖晟羾无声皱了秀眉。 慕容低头行礼:“晚辈有失远迎。” 敖洺、敖泠、敖晟羾三人不约而同扬起了嘴角,因为她们都看到了慕容垂首时脸颊上一丝不易察觉的粉红。 隐藏眼神可以闭眼,然而脸红了怎么办?用手绢遮一下? 果然! 敖泠这回十分肯定自己没白跑,第一个踏入门槛与慕容相坐着说话。 敖晟羾跟着敖泠第二个入内,只是坐在一边观望着慕容的面色,沉默不语。 敖洺眨了眨眼睛,转身去伙房煮茶。 此地是敖洺当年出山游历时在渭州置办的一片竹林,因着四面环湖远水接天只可泛舟而至,又因荷叶、红菱、芦苇、茭白将水路掩得错综复杂,烟波浩渺之下换做常人根本无从上岸,故而即使此地距那座繁华富饶的安化城不过三四十里,可倒也宁静致远。也不知当年敖洺哪来的耐心,逗留了大半年的时光将这片竹林开荒构建成了有舍有室有院有阁之精巧雅致所在,甚至在东边那山坡上种植了大片茶树。但是,当有人问起此处如何命名时?敖洺又漫不经心地答了句……“就叫‘竹园’呗~~~” 自西往东穿过竹园,敖洺自一棵梅花树下挖得两个封罐。里面是年初第一场瑞雪,浮在朵朵梅花上沾到了傲骨幽香,让敖洺小心翼翼地拱手撒进了罐子里埋到现在,用来亲友相聚时煮茶最合适不过。 亲友相聚.......那个人远在千里,若是知道这梅花雪都让我煮茶喝了,定会怨我没良心的……如此一念,敖洺将第二个罐子重新埋入地下,随手拍了拍衣衫上沾染的泥灰,一摇一晃进了茶舍,取过红泥小炉生火煮茶。 茶汤渐浓,茶香四溢。 敖洺边倒茶边传语:“茶得了,都过来吧~~”看似普通言语,实则到了慕容耳边却是犹如说话之人就在旁侧,足可见敖洺之修为炉火纯青。 “小姑姑先去吃茶……”沉默坐于一旁的敖晟羾,此时开口言道,“容我予慕容姑娘诊脉,片刻即来。” “好。”敖泠点头答允,又对着慕容柔和一笑以示安心,遂缓步而去。 慕容看了眼敖泠的背影,信步慢踱之间一丝足音也无,可见这位看似弱不禁风的柔俏娘子实则是个内家高手…… “请姑娘露出右腕。”看着慕容的眼睛,敖晟羾清声言问,“近日有何处不适?” 伸出右腕,慕容答道:“倒是无痛无痒,但觉肌骨寒凉、周身轻飘。” 左手三指搭上慕容脉门,敖晟羾垂目静了片刻,又问: “饮食如何?” “饮食无味,然而,不饥不渴。” “月事如何?” “与往无异,然而,渐月渐寒。” “心绪如何?会否易躁易怒?” “未曾躁怒,心如止水。” “心如止水?”敖晟羾抬眼看向慕容,扬了扬秀眉,“可会止了你与七儿欢好?” “.....................”慕容怔得不知作答…… 不愧是敖氏嫡系姊妹,方才敖晟羾那扬眉之态颇有敖晟翎的影子,慕容心中刚不由自主地分神冒出一丝惦念,却被敖晟羾后面那句话惊得讶然失言........... 却听敖晟羾笃定言道:“虽无饮食之欲,但有情.事之欢,甚好。” 默默垂着眼帘,牢牢盯着脚尖,慕容那秀丽白嫩的脸上有些发烫……… 又听敖晟羾叹了口气:“七儿未与你同来,想必她还一无所知吧?” 慕容点了点头:“此乃神意,无从违逆。若是让她知晓了,只会平添忧愁,还是......还是让她无忧无虑才好。” “...................”无声看着慕容,敖晟羾未能料到一个轮回堂的杀手居然动情至此,更未曾遇到一个女子对另一个女子居然用情至厮!以往寡淡的眼眸划过一丝波动,须臾,她郑重言道,“我定会竭尽所能,尽力而为。” “都快来吃茶吧!大郎、五郎也到了……”闻得敖洺再次传音催促,慕容与敖晟羾相视一眼,俱点点头起身去了。 慕容没走几步,便听见有男子清亮嗓音:“大凡女儿家都喜爱蜜饯零嘴儿,大姑姑你瞧这几样,可会合了那位的口味?” 就听敖洺散漫言道:“我就不喜这类,不知晓,你放这儿吧~~” “那么肉干果酒呢?”那清亮嗓音含着兴奋劲儿,“肉干有蜜糖的也有辣味儿的,果酒有醇香的也有清润的……” “老五你别转来转去了,都放这儿!那丫头的性子与二妞妞那般清静的,你别鼓噪,过会儿问你阿姊去。” “哈哈!大姑姑可别嫌五弟凑热闹~~~”另有一个男子温厚嗓音,“七儿寻得意中人,做哥哥的可是相当欢喜欣慰。” “.........”原先要踏入茶舍小院的敖晟羾不得不停下脚步,对着慕容低声言道,“五弟就是话多,但人不傻,也是七儿的堂兄………还请慕容姑娘多担待。” 慕容正要答话,却听敖洺立在小院里扬声问道:“俩丫头站在那儿磨叽什么呢?都快过来坐,看看那俩傻小子采办了些什么~~” 敖晟翊与敖晟翮俩兄弟带了许多五花八门的物什过来,吃的喝的玩的用的都占齐全了,除了置放在角落处的大小包裹,一张方桌上居然还摆着一个大风筝....还有七八个麦芽小糖人儿......... 见着那几个麦芽小糖人儿,慕容忆起在泾都时那个午后,居然凑巧在大街上看到了她……嗯~当时,她正低头一眨不眨地看着画糖人,那模样真是.......... 那人聚精会神盯着糖人的模样似乎就在眼前,又想起后来那人一路尾随自己却被忽悠离去时那依依不舍的神态,令得慕容眼角微扬,眉黛之间引出了一丝笑意………七,我惦念你。 敖洺给慕容倒了盏热茶,又指着那两个兄弟对她说道:“大郎晟翊,五郎晟翮,都是七儿的堂兄。” 还未待慕容开口,敖晟翮就眉开眼笑说道:“妹子来我们家可千万莫要拘束,七儿很好,我们家都很好……” “慕容娘子见笑了.....”轻拍了下弟弟的大腿,敖晟翊温润一笑,“我五弟性子跳脱惯了,对着自家人就太过纯粹,又得知慕容娘子随着大姑姑先过来了,他特意去了趟安化城,差些将整条铺子买回来,就怕慕容娘子生疏不习惯。” “没有生疏不习惯。”慕容对着大郎和五郎举起茶盏,“小女子感激不尽,以茶代酒。” 知礼又不忸捏,率真又不矫作,这性格让敖晟翊暗中点头,心想虽说七妹妹与众不同中意了位娘子,但重在心性品貌,至于繁衍之道...........那不是我轩辕天一族孜孜以求的,又何必太过于在意呢? 心中已然打了腹稿准备传信给阿爹与阿爷,敖晟翊看着五弟说十句慕容娘子说两句,笑着喝了半盏茶……真是与二妹妹性格相像,也是个喜静的,将来到了悠然山应是不会觉得幽远,挺好的。 第一百二十一章 洛神山,位于洛州东南,属雒城管辖。 洛神山主峰名曰华琚峯,俊林秀水风景宜人,又是道家圣地东真派总教之所在,故而来往华琚峯进香游览之人络绎不绝。又因着再过两日便是论剑大会开幕,洛神山上携带兵刃利器的武林人士比前几日更是多了无数。可东真派总教在华琚峯上建造的客舍不足以留宿天下所有剑客,于是一些个不够名气的或是单单来围观瞧热闹的江湖人士,只得将洛神山不远处的那座雒城挤得熙熙攘攘。 “嘿~~就等着今年的洛州论剑呢!”云来客栈的辛掌柜手指灵活打得算盘‘噼啪’响,同时与过来帮手当跑堂的妻舅说道,“两年一届,回回都是这个时候生意最红火,那大半个月里头比过年还热闹哩!” “姐夫……”十四五岁的小伙子对着辛掌柜憨厚问道,“洛州论剑是啥呀?” “啧啧~~~你个毛小子连这都不知道?光成天窝在乡下死读书有个屁用?还是得跟着我出来见见世面吧!”年过不惑的辛掌柜打完算盘,提笔蘸墨,低头边记账边快速说道,“说简单些,就是每隔两年,那些会使剑的江湖人都上华琚峯去比试剑术,打出个排位名声,搏出个扬名立万。” 老实的妻舅有些心悸:“使剑?....那....那会不会出人命呀?” 辛掌柜有些不耐烦:“刀剑无眼,你说呢?” “这......那些糙汉子真是粗鲁!” “哈!糙汉子~~”辛掌柜一声嗤笑,“真是根死脑筋……不止汉子会使剑,也有会耍剑的女子,有几个听说还挺厉害的~~~哎!这几日你可得擦亮眼睛,别怠慢了女客,小心吃不了兜着走!” “会耍剑的……女子??这……这成何体统?!定是些个夜叉星!!” “呵!这你就想岔了~~~听那些江湖人喝酒的时候说呀……有几个耍剑女子却是江湖上出了名的美人儿,比如榣山派……那榣山派里头全是水一色的俏娇娘啊~~~还有讲到流水阁那位首席大弟子~~~~”说着说着,辛掌柜的眼睛有些发直,只见他愣愣看向一名梨花长裙、三千青丝的蒙面女子立在客栈入门处…… 虽说五官面容没有看全,但那明眸善睐、顾盼生辉之姿足以令旁人瞠口结舌、三魂不见七魄,直到跟在蒙面女子后面进来的那位白净俊秀青年往辛掌柜凉薄看了一眼,被震慑得满心敬畏的辛掌柜瞬间魂魄归位,赶紧满脸堆笑迎了上去作揖问道:“两位客人可是住店?” “是,要四间房,最干净最清静的。”那位白净俊秀的青年取出一块银锭放在了桌上,顺便往前挪了半步挡在了蒙面女子的身前。 瞧了眼那块银锭,辛掌柜眼中划过一丝精光:“哎呀~~实在不凑巧,近日华琚峯太过热闹,故而小店的客房有限…………” “啪~”一声,又一块银锭被放在了桌上。 辛掌柜乐得两眼眯成了一细缝,笑得像只老狐狸:“这位公子爷如此豪迈爽快,绝对是个英雄人物,不过可惜的是小店里头最干净最清静的客房只剩下三间了~~~您看着……?” 那位豪迈爽快的青年又要接着掏银钱,却被旁侧蒙面女子柔若无骨的纤手无声按住了......秋水剪瞳与无瑕黑瞳稍一对视,就听那青年不温不火说了句:“既然如此,那便罢了。”边说边伸手过来要将桌上两块银锭拿回去。 “哎呀~~哎呀呀~~~我这该死的记性!”辛掌柜即刻敲了两下脑门,一脸愧疚,“实在是对不住,这几日太过忙碌,鄙人居然忘了今早上那间顶好的客房已经空了出来,想必此刻早就收拾妥当了……不知公子爷~~?” “未尝不可,但要先带我俩去瞧瞧那间顶好的客房究竟是何模样,若真是雅致清静的,统共四间客房都能订下来。”青年神情自若地将一块银子收走,留下另一锭在桌上。 辛掌柜赶紧将银锭收入袖中,陪笑道:“恭请二位随鄙人来~~~” 云来客栈的掌柜虽然有些滑不溜手,但云来客栈的厢房还是干净清静的。辛掌柜见得那位青年环顾四周轻轻点头,即刻眉开眼笑上前打开册子:“敢问公子爷尊姓大名?” “云。” “呀!原来公子爷姓云啊!真是与小店有缘呐!哎呀呀~~~真是太巧了~~~~” “还有两位同伴过会儿就到了,还请店家吩咐伙计先将各间房里的沐浴热水准备齐全,申时一刻请送晚膳至此处客厅。”青年点了六样点心,又预先给了块碎银。 辛掌柜连连称诺,接过碎银便退了出来,心想这一男一女绝对不是普通人家,光那六样点心便可知非一般人物了!再看那贵公子左肩背着狭长包裹,许是哪门剑道世家子弟……转念一想,听闻武林世家要比官宦世家豪气,若是巴结上了,别说赏银,说不定还寻到了一座靠山呢~~~嗯!须谨慎伺候好喽! 辛掌柜也没心思去猜测为何那孤男寡女的在这光天化日之下就如此独处一室,只知道捏紧手中碎银,喜滋滋地返回前堂。刚支使妻舅领着俩伙计去挑热水,谁知一转身又瞧见一男一女立在柜前……男的二十出头稳重知礼,女的二八芳华活泼俏丽,不过看衣饰打扮估摸着也是武林中人。 但见那位稳重男子礼貌开口问道:“掌柜的,可有一位云公子在贵店订房?” 辛掌柜立时作揖:“呀!想必您二位便是云公子的友人吧?鄙人现下就领二人过去,来来来~~~这边请~~~” 得知所寻之人就在此处,那一男一女俱是满脸欣喜之色,待得随辛掌柜到了那间顶好的客房,那二人一进门槛便异口同声朝着厅内唤了“大师姐~~~” 辛掌柜随着二人脚步往厅内看了一眼,只见先前那蒙面女子已然揭了面纱,此刻正柔笑着立于茶几旁倒茶……也就那一眼,却令得辛掌柜被抽了全身魂魄似的呆在原地,脚底生根了那般一动不动,直到那位贵公子冷着一张俊脸挡住了他的视线,这才如梦初醒臊了个满脸通红,对着浑身散发着寒气的贵公子说了几句吉利话,忙不迭地溜了。 “大师姐~~~可总算见着你了~~~六师哥告诉萱萱的时候……萱萱开心得...开心得......” “小师妹看了大师姐的书信,可是又哭鼻子了哟~~~~” “哈哈哈哈……” “你笑什么?大师姐一路艰苦还不都是为了寻你??你不准笑!!” “诶…?小师妹…!” “嗯!萱萱说的对,我该不笑的~~不笑了不笑了~~” “哼!你知道就好!” “这...小师妹再耍小性子,那六师哥就要回禀师父去喽?” 看着卓怡萱气鼓着腮帮子,眼角渐渐红了,敖晟翎取过一个六角八宝盒,边打开边笑眯眯说道:“听你们大师姐提及此次洛州论剑卓姑娘也过来,于是便在沿途买了些瞧着好吃好玩的物什,也不知会否合你心意?” 虽然并未明言欢喜与否,但卓怡萱的腮帮子已然缓缓松了下去,漆黑眼珠骨碌转着看这看那,显得饶有兴趣。 侯牧之暗自松了口气,对着敖晟翎悄悄竖了个大拇指。 敖晟翎对着侯牧之咧嘴一笑:“今晚咱们好好喝一场。” “那是自然的!”侯牧之抚掌大笑,“师父让东真派掌教请去了华琚峯那间道观里下榻,恰巧今夜榣山派大弟子淳于满在青霞楼宴请大师姐,我与你两个粗糙汉子跟着去不合适,还是咱俩另外寻处酒栈喝个痛快,如何?哈哈哈!” 见着敖晟翎笑呵呵地点头应诺,乐聆音看着她说道:“饮酒无妨,但切莫醉了。”又对着侯牧之嘱咐:“敖公子跟着师父过来的,六师弟要周全一些,若是出了甚么岔子,师父那儿恐难交待的。” 侯牧之认真应道:“大师姐放宽心。” 一壶热茶饮罢,四人各自回房沐浴更衣,接着用了下午点心之后又说了会儿历年洛州论剑的一些轶事趣闻。到了申时六刻,乐聆音带着卓怡萱前往青霞楼赴宴,敖晟翎则跟着侯牧之闲逛寻酒去了。 “榣山派过来洛州论剑的各个都是年轻貌美的姑娘家,咱弟兄俩就不凑那个热闹了,还是出来吃酒自在些的……”侯牧之带着敖晟翎驾轻熟路来至一条长街,放眼望去酒肆鳞次栉比,均是灯火通明人声鼎沸,他拍了下敖晟翎的肩膀,得意笑道,“今夜侯某要带着兄弟喝遍整条杜康大街,哈哈哈哈哈哈!” “如此吃酒的好去处,还亏得跟着猴哥儿才能寻着。”立于街首东张西望,敖晟翎兴致颇高。 “嘿!那是当然~~~”伸手指向东三间那儿挂着一面杏黄旗的酒肆,侯牧之笑得脸上跟朵桃花似的,“走~~~猴哥儿带你认识那家店里头的老板娘~~~” 老板娘?瞧那猴哥儿笑得满脸桃花红,难道……那老板娘是猴哥儿的老相好? 脸上显出一丝狭促笑意,敖晟翎探头探脑地跟着走了。 第一百二十二章 “我呸!!!居然胆敢给我们喝假酒?他奶奶的活得不耐烦了?!快叫你们老板娘出来!!!” 侯牧之领着敖晟翎刚走进那间酒肆大门,便听得有人在内大声咒骂,拍桌子的砸碗碟的很是刺耳,但见他浓眉一皱,回头对敖晟翎低声言道:“看来咱兄弟俩来得正是时候,不如进去瞧瞧怎地一回事?” 敖晟翎瞪大着眼睛一个劲儿地点头:“当然当然!猴哥儿在前,我殿后。” 侯牧之也不再多言,即刻大步流星疾速步入酒肆大堂。敖晟翎赶紧跟着,刚跨入门槛便瞧见西北角一张圆桌被掀翻,菜汤酒水洒了一地,满堂食客都被吓得哆哆嗦嗦闪在一边,有个鼻青脸肿的年轻跑堂捂着胸腹蹲在墙角,正被一个身穿褐色短衫的青年托着一罐酒坛自头顶心淋酒,这个可怜的跑堂伙计早已被浇得浑身湿透却动也不敢动。 “你个老混球过来有个屁用?是不是听不懂少爷我说的话?快叫你家老板娘出来赔礼!快些!!”又有一个少年身着锦袍头戴玉冠,正一手揪着年迈老掌柜的衣领,一手左右来回在老掌柜的脸上抡着巴掌。 敖晟翎见得那锦袍少年嘴里说一句手上就抽一巴掌,没几下那老掌柜就被打得满口血丝说不出话来,看来是习武之人在欺负老百姓了!如此一念,她便暗自伸手去右边桌上抓了把盐焗花生米。但侯牧之比她更是嫉恶如仇,人家侯六侠可是直接就过去一掌按住了锦袍少年右肩,沉声问道:“此间酒肆小本买卖,不知何事惹得这位公子心中不快,甚至大打出手?” “我呸!与你何……干…?!”那锦袍少年没预料到这间微不足道的小酒肆居然会有人出手,那只从身后按住自己肩膀的手掌犹如一块大烙铁重力压制,想逃又逃不脱,想顶又快顶不住,就在那呼吸之间连说话都上气不接下气,令得锦袍少年心中一惊,脸色煞白,只得松手放开了老掌柜,侧着脑袋向后说道,“吾岭南派郭英杰,敢问兄台何门何派?尊姓大名?” “哈哈哈!我当是谁?原来是岭南派郭掌门的宝贝儿子在此撒野~~~”侯牧之手掌五指又暗自加了份力道,冷笑问道,“持强凌弱!也不怕东真派将尔等驱出洛神山?” “我呸!此地乃雒城,与东真派那些个牛鼻子老道有何干系?”锦袍少年疼得额头直冒冷汗,自幼颐气指使惯了的何时吃过这等亏?又惊又气之下索性破口大骂开来,“你个混账东西还不赶快放手??瞎了你的狗眼居然如此不知好歹!待会儿等大师兄到了,我岭南派定叫你好看!!” “无量天尊。” 随着一扬清声,只见两位墨袍道士腰佩长剑,一前一后缓步踱来。走在前头的约莫年近二十五六,举足若轻双目有神;跟在后面的约莫年近十七八,眉清目秀斯文有礼。但见领头那位道士朝向众人稽手一礼,又上前几步对着锦袍少年温文说道:“近日洛州论剑在即,东真派招呼不周。为一方百姓生计安康着想,雒城维.稳之责,我东真派可是推脱不得。” 看来锦袍少年今日运气不佳,东真派乃当今武林道家第一大派,岂是他区区一隅的岭南派能挑衅的?况且他自知方才说错了话,此刻见着东真派的道士居然真的现身了,只得姑且装哑巴一声不吭,却又听得那个道士接着说道: “原来是流水阁侯六侠,小道~东真派谭静玄,这厢有礼了。” “哈哈哈哈!原来是静华子,真是许久未见。” 那锦袍少年听得身后固住自己之人与那道士寒暄所言,顿时两眼一抹黑!东真派……流水阁……大师兄你快来啊!!! “静华子、侯六侠,二位兄台还请给在下行个方便。”方才羞辱跑堂伙计的褐衫青年壮着胆子走上前半步,抱拳:“在下岭南派罗三,那是我师弟郭英杰,亦是我师父爱子。今日之事兴许存了什么误会,还请侯六侠有话好说,高抬贵手,先放开我郭师弟。” “存了误会?高抬贵手?难道是我眼拙看错了方才抽人耳刮子的不是你郭师弟?”侯牧之看了眼罗三,恍然大悟般点头道,“哦~~~既然不是你郭师弟,那便是你罗三了!方才打人家跑堂的,叫人家老板娘出来赔礼的,是不是你?!” “事出有因!”罗三硬着头皮硬生生辩解,“谁叫这间酒肆卖假酒予我等饮用??” “假酒?!”侯牧之瞪着一对牛眼,正要破口大骂,却听一位女子嗓音柔婉清晰…… “罗公子此言差矣,我无为居每一坛酒均由小女子自家亲手酿制。酿造虽繁万不敢省工序,品味虽贵万不敢减物料。小店祖传四代,八十年声誉,万不敢掉以轻心。” 躲在一旁嗑瓜子瞧热闹的敖晟翎循声望去,却见一位女子从柜台后方掀帘而出,看其发式还未出阁,但观其眉眼却无丝毫青涩之态,倒是显得世事练达之感,配上那张娟秀明媚的瓜子脸……嗯~~~敖晟翎不由自主点了点头……难怪这间酒肆的生意挺火的,难怪那俩岭南派败类吵着闹着要老板娘出来,也难怪猴哥儿提及老板娘时有点儿那么不淡定……原来如此啊~~~ 又见那女子指派随后而来的五六个厨房伙计扶持起老掌柜与跑堂,又忙不迭地吩咐赶紧送医馆,随后黛眉微皱打量了几眼闹事者,按压怒火对着谭静玄客气说道:“还请道长主持公道,若有不便,容小女子即刻报官!” 谭静玄微笑摆手:“店家言重了,此事且容我东真派处置善后。再说,流水阁侯六侠亦在此,必不会让无为居蒙冤受屈。侯六侠,如何?” 众人目光俱看向侯牧之,然而,侯牧之却愣愣盯着老板娘。 敖晟翎不由地扔了薄皮瓜子,默默扶额。 瞧着侯牧之有些元神出窍,谭静玄一声轻咳,对罗三言道:“还请岭南派出资结算医馆那笔账,还有这满室狼藉的赔付,另外,今夜无为居生意上的损耗也不容小觑,如此算下来……”谭静玄转头看向那女子,“店家如何说?” “道长仁义慈悲,小女子家姓虞,唤小女子为虞娘即可。”看了眼损坏的桌椅物什,虞娘也不用打算盘,心中过了一把便明晰言道,“八百两就够了。” “八百两???”仗着占尽优势坐地起价讹我呢?!罗三气得鼻子都快歪了,“八百两足够大爷我光顾你半年了!” “你说的是什么话?!”侯牧之将郭英杰随手甩给谭静玄,气势汹汹瞪着罗三,拳头早已捏的嘎嘎响,倒是听虞娘不以为然答道: “一桌上好酒席,两坛子二十年洛州陈酿,三把梨木扶手椅,整套渭州官家窑瓷碗碟……这类吃的用的种种定不会少于六十两,不信?你去问个市价。再说今夜无为居的生意怕是难做了,往日里头每晚至少二百八十两的进账,不信?你去看看小店的账簿,上头可有纳税时衙门的印鉴。而我店里的掌柜和跑堂伤得如何还未知晓,但俩人都被打得鼻青脸肿,难道叫他俩顶着那张脸去招呼食客?小店本就人手紧张,被你们如此一闹,那后头的营生如何顺利操持下去?你们二人方才打人打得痛快,可有想过我店里的伙计挨打挨得辛苦?不给他们放十天半个月的大假我虞娘哪还有脸对着店里这帮子伙计??” 敖晟翎听着虞娘一口气都不带喘地说完这一大段话,轻笑点头暗自佩服,又见虞娘随手拿来一壶酒饮了一大口,用绢子拭两下唇角,随后再轻描淡写接着说道: “如若你们岭南派是个揭不开锅的破落户,身上没那么多银钱赔付,我虞娘给洛神山捐赠香油钱多年也是个向善的,你们俩有多少便拿多少出来吧!只是往后别再吃了白食还仗着有功夫讹钱打人~~~” “你这婆娘……!!!”罗三正要挥拳上前,却被侯牧之挡着了去路,又见谭静玄身后那位小道士一掌覆上了剑柄,他只得悻悻收回拳头,对着被谭静玄握住手腕的郭英杰问道,“师弟......此次你带了多少银钱出门?” 郭英杰咬牙回道:“......五百两...” 罗三倒吸一口冷气:“我.......” “区区八百两,我岭南派还是拿得出来的。”一人自门外大步而来,朝着谭静玄等人边走边掏出三四张银票,反复看了几眼又皱着眉头说道,“然而这里张张都是一千两,算了,此次是我两位师弟鲁莽失礼,那剩下的二百两就不必找还了。”言罢,将一张千两银票递给虞娘,大声说道,“还请老板娘笑纳。” 敖晟翎朝那人瞥了一眼,差些出声嗤笑,原来是岭南派大弟子潘阜,心想着岭南派弟子还真是一个不如一个,边暗笑着边抓了把长生果‘咔嚓咔嚓’剥起皮来。 得意洋洋举着手上千两银票,潘阜心中暗自赞叹这无为居的老板娘果然名不虚传,正上下打量之际却耳边听得不远处居然有人还敢闲暇剥花生吃!是哪个不长眼的坏了好兴致??潘阜转脸定睛一瞧……顿时脸色阴沉无比! “这一千两银票便放这儿了,现下我潘阜就要带我两位师弟回去,静华子、侯六侠二位还有何指教的?” 看着潘阜将银票放在了就近桌子上,谭静玄视询虞娘,虞娘点了点头:“还请道长拟个字据,将今日之事写个清楚、赔付之由说个明白,签下了字据就算了结,免得有人往后反咬一口说我无为居店大欺客。” 敖晟翎嚼着香脆的花生米,暗叫一声‘好!’,这虞娘还真事事周全,难怪她将这间酒肆打理得风生水起。 但见谭静玄面有难色:“这……虞娘应知,小道乃方外之人,不便.....” “静华子乃修道之人,不便参与俗事纠纷,还是由侯某来做个中人吧!”侯牧之自告奋勇取了纸笔,一手行楷将字据一气呵成,在中人之处直接签了名,随后递给潘阜,“潘公子,请。” 潘阜翻着眼皮看了两回,居然出奇地一言不发就把字据签了,完了之后将笔随手一扔,招呼两位同门师弟速速离去。 “哈哈!还是东真派威震武林,否则那潘阜一向骄纵,怎肯如此轻易罢休?”侯牧之将字据递给虞娘,又对着谭静玄抱拳行礼。 谭静玄与身后小道士一同回礼:“侯六侠说笑了,若非流水阁在此,如何镇得住那岭南派?” 一道一俗彼此眼神交汇,同时哈哈大笑,只听谭静玄拉过身后小道士对着侯牧之说:“这是我师弟,丘静通,道号宁光子,往后还请侯六侠多多照拂。” “好说好说……嗨呀!瞧我这记性!”侯牧之拍着脑袋东张西望大声呼道,“敖兄弟!人在哪儿呢快些过来!” 拍了拍满手掌心的花生皮,敖晟翎笑眯眯地走了过去,对着虞娘竖起大拇指:“真棒!佩服!” “哈哈!那还用说?……咳!敖兄弟来,这位是东真派第三十六代首座弟子谭静玄,道号静华子,这位是静华子师弟丘静通,道号宁光子。”侯牧之拍了拍敖晟翎肩膀,对着两位道家子弟言道,“这位,在溱州陈家时候化名云小七,战败江淮子、力挫轮回堂的蓝瞳少侠,实则我这位兄弟姓‘敖’~~~” 谭静玄与敖晟翎见礼,却听师弟丘静通诧异低言:“......蓝...瞳..?” 其实谭静玄见着敖晟翎那对无瑕黑瞳也是心中奇怪,只是向来为人稳重故而并未现在脸上,此时听得丘静通开口问了,自然等着侯六侠解惑。谁知侯牧之嘿嘿一笑,只道‘天机不可泄露~’……那道家师兄弟二人只得作罢,然而敖晟翎在溱州陈家一战早已广为武林皆知,令得谭静玄与丘静通特意多留了会儿结识相谈,直到有一个身着浅蓝道袍的东真派弟子匆忙过来连番打了几个手势,二人才以尚有公务告罪离身。 无为居的老板娘也是个爽快人,支使两个个伙计将大堂打扫清净了便按上了门板,又叫伙夫多加了几道菜给伙计们提前开饭,另外开了一桌请侯牧之与敖晟翎吃酒。 “今夜怕是做不成生意了,虞娘吩咐后厨做了些许下酒菜,还请侯六侠与敖公子小酌几杯,切莫客气,虞娘先干为敬。” 瞧着老板娘将满盏二十年陈酿一口饮尽,侯牧之连声叫好,赶紧回敬了一盏,又笑着赞道:“虞娘的酒量,更胜当年啊!” “当年?”一双丹凤眼微醺睨着侯牧之,虞娘轻飘飘问道,“侯六侠认识小女子?” “呵呵~~说来惭愧……上届洛州论剑,侯某在这雒城饮酒误事被人暗算,”侯牧之大脸微红,看着虞娘,拍了拍腹部,“这儿中了一剑,当时深更半夜独身一人,幸得碰见虞娘出手相救,还不惜启封贵店百年琼浆为侯某续命,如此大恩大德,侯某永世不忘!” “呀!你便是那个大胡子?那日午后你不告而别,虞娘还以为你被仇家捉了去呢!”虞娘咯咯笑道,“今日怎地将胡子都刮了?不过少了份威武,多了份干净~~” 侯牧之红着脸点头:“是,前年那会儿侯某还蓄着胡子......” “这两年里头,每个月都有人托虎威镖局给无为居送酿酒物料,还请他们的几个女镖师帮忙撑腰镇场子,小女子思前想后也寻不出是哪位侠士在暗中照拂……”盯着侯牧之暗红侧脸,虞娘似笑非笑问道,“如此一说~~~~~想必是侯六侠了?” “.....救命之恩...自当全力相报......” 看着侯牧之嗫嗫嚅嚅的小媳妇儿模样,敖晟翎不禁轻笑出声,对着虞娘敬酒言道:“今日侯六侠一到雒城就带着在下来这儿吃酒,可见他对无为居甚为挂念,真是放在了心上啊~~~哎哟!!!猴哥儿你踩我干嘛??” “呀!真是对不住,脚后跟儿摆错了地方,来来来……猴哥儿罚酒~~罚酒……” 见着侯牧之仰头饮尽一盏酒,敖晟翎自然也跟着一口饮尽,接着又被侯牧之拉着来来往往喝了七八回,连口菜也没来得及吃,没多久便酒气上头了。 虞娘见那两位少侠一路猛喝,笑着招呼伙计去吩咐后厨做醒酒汤,又问及受伤的老掌柜和跑堂有否回音,就听得上了木板的大门处有人叩门,原来那几人刚巧从医馆回来了。 “老板娘放心,俩人都没啥大事,医嘱多休息几日按时敷药就行。”领头的伙计一回来就报平安。 虞娘起身相迎:“单家医馆就只隔了两条街,怎地现在才回来?难道今夜伤患甚多?” “唉!还真让老板娘言中了……”领头的伙计喝下一大口凉茶,接着说道,“今夜也不知遭了什么邪,咱无为居有人滋事,那青霞楼更是被人纵火,两层楼面都被烧塌了!害得有些人伤得惨不忍睹连五官都分不清,此刻单家医馆里头上上下下忙得脚不沾地的…………” 虞娘听着领头的伙计话还未说完,就见方才还大口喝酒的那两人面目严峻快速起身,神色匆匆道了声‘告辞!’即从大门口跃了出去。 第一百二十三章 出了无为居大门,侯、敖二人提气跃上酒肆屋顶,飞足狂奔。 敖晟翎跟在侯牧之身后往东南向而去,踩着瓦片刚起纵了几番,她就闻到了夹杂在风中的一股烟尘焦臭味儿,老远就能望见前方天地间火光冲天黑烟弥漫!敖晟翎不由地更是紧张忐忑,又听侯牧之沉着嗓子言道: “也不知大师姐与榣山派现下是何种境况!侯某欲往单家医馆探望,劳烦敖兄弟跑一趟青霞楼,拜托拜托!” “侯兄客气!人命关天,责无旁贷!” “多谢!若有惊无险,你我客栈汇合。万事小心!” “可。万事小心。” 言罢,敖晟翎加快脚步往那座被烈火烧塌了的青霞楼赶去,越行越近就越是听得近下坊间百姓呼喊声愈加惶恐,敲锣大叫‘走水’的、骇得尖叫痛哭的、冲撞逃窜破口大骂的.....刺鼻浓烟笼罩之下,被熊火烧毁了的已然不仅仅是青霞楼,还有位于青霞楼左边的一家客栈、右边的一间绸缎庄。这个时辰,绸缎庄早已打烊,可那家客栈里头却都住满了房客,有些房客是习武之人固然能够自保,然而有些却是寻常百姓,火势凶猛之下已有人被浓烟熏咳得奄奄一息! 甩动宽袖挥去迎面扑鼻而来的呛人黑烟,敖晟翎加紧步子欲往客栈施救,可有两个人影比她先到一步……但见一人挥杖撩开散落四处的火头,另一人两手各抓一个伤者快速翻墙而出。那挥杖之人似乎又发现还有生还伤者,便赶紧往火海走了三步,刚将一个幼童抱在怀中却听闻头顶上方传来‘喀嚓’巨响!原来是房梁一端被烧断!整条龙骨犹如火龙般对其天灵盖呼啸而来! “顺水推舟!!破!!!” 随着凭空而来这一声‘破!!!’………那条‘火龙’仿佛被捆龙索牵制着那般爆出一声厉戾闷吼,带着熊火烈焰往东南方偏落而去!而那持杖之人早已顺势逃出废墟越过墙头,将怀中满脸黑灰的幼童交于候在一旁的同门解救,复又回头眺望,见得刚才传音之方位有一青年独身立于不远处高楼顶端,宽袖飘飘英姿飒爽,烟火弥漫之下辨不清面目,然而,观那颀秀身形必非凡夫俗子。又见那位青年似有环顾四周之态,也不知是在找人或是寻物?念及方才援手之恩,持杖之人正要提气上前与之交谈,但是那青年却早先一步……一跳三丈远地往北离去。 “大师姐,这女童脉搏极弱!” “渡气给她,用内力护住她的肺经。” 持杖之人嗓音冷静,应是个沉着稳练的女子,她看着跟随自己一同赶来救险的七八个师妹各个被烟灰熏脏了裙裳,甚至有两个人的下巴还蒙了层黑漆漆……然而此时却无人面有怨色,俱是神色怜悯救死扶伤,遂点头赞道: “你们都很好,不亏为我榣山派弟子。习武者,自当锄强扶弱、救人危难!” 随手将木杖放于一旁,接过师妹递来的佩剑,矮身背起一位咳嗽不已的老妪,淳于满当先使起轻功、提气跃起:“流水阁两位女侠已然在仁心堂救治伤患,大家快些跟着我一道过去帮手。” “喏!”榣山派众弟子护着伤者,跟随她们的大师姐往南而行。 自从敖晟翎见得这红里泛青的火势,就怀疑此次火灾没那么简单,这和泾州那两次大火何其相似?在那堆火海中,她并没有寻到乐聆音与卓怡萱,倒是在混乱人群中发现了另一个眼熟的身影,心想此事关系到流水阁与榣山派之安危,定要弄得明白,于是她随着那个身影一路向北。 也不知那身影是否察觉已被人跟踪,只知道耍起轻功翻过城墙、越过官道、纵入山林,终于在一处山坳停了下来,且回头对着敖晟翎嫣然一笑…… “许久未见……七公子别来无恙啊~~~” “嗯,纳兰,一别数月,别来无恙否?” 皎洁月色之下,纳兰身着一套紧细劲装,干练利索之余又显得凹凸有致,本就娇艳的眉目在这静寂深夜更是神秘魅惑,但见她戴着猫眼石戒指的右手抚了下耳鬓发丝,如丝媚眼睨着敖晟翎,轻笑问道:“听人说~~猫有九条命~~然而依我看呐~~~在炎阳山庄那么多人的眼皮子底下坠入深崖却还能捡回一条命来,七公子的命数真是不差于那些个猫儿啊狐儿的……既然七公子在此地,想必咱们慕容也在不远处了?她怎地不与七公子同来?” 听闻纳兰提及慕容,敖晟翎心中思念之感更甚,她垂首笑了笑,复又抬头郑重问道:“纳兰,今夜青霞楼失火,你可知何人所为?” “啐!”纳兰咬着唇角,白了她一眼,“人家问起你的宝贝儿情人~~~你倒好,竟说起天灾*的丧气事儿来……真是个不解风情的!” 往前跨出一大步,敖晟翎沉着嗓子说道:“你可有看见一些老人行动不便被逃亡之人活活踩死?你可有听见多少孩童丧失至亲在火海之中凄惨痛哭?你可有知晓好些个人家的数十年营生在这一夜之间被烧至废墟灰烬?我观今夜这把火,害得近百人伤亡!再过几个节气便是寒冬腊月!冰天雪地年关将至!却叫那许多百姓如何存活?!” “你这人.......”极少有人在纳兰面前如此咄咄逼人,她又气又恼地跺脚反问,“你哪只眼睛看到这把火是我放的了?你哪只眼睛看到那些百姓是我害得了?亏我纳兰往日里在慕容面前尽说你好话!还极力撮合你俩!如此想来我纳兰真是个没心眼儿的蠢货!而你敖晟翎就是个眼睛长在后.庭上的混球!!” “我??……”敖晟翎眨了眨那对黑眸......眼睛长在……后.庭上?! “怎地?!本姑娘说的就是你!还是甚么神族后裔呢?!我瞧着比那些山村野夫还不会明辨是非!!” “我就是从山里来的!”敖晟翎一脸认真,“那又怎地??” “嗬!你还较起真儿来了?”对着那副率直纯粹的表情,纳兰觉得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也不知慕容那般的人物又是如何纵了你这般的性子,真是奇爱~~~” “不用你担心。”捏了捏腰间的荷包,敖晟翎低眉言道,“她待我好,我自然待她更好,我要她在我身边欢欣喜悦、无忧无虑。” “若真如此,那便极好。”纳兰敛了笑容,平时的漫不经心换为郑重肃然,“她倾心于你,你定要待她真心、护她安好。慕容前半辈子坎坷凶险,愿她后半辈子安康喜乐。若你负她......哪怕神族后裔!我就是拼了性命也要让你生不如死!” “我会与她永世相好。”心中的思念犹如周旁的夜间山风般愈演愈烈,敖晟翎捏紧腰间荷包,唇角带笑,“......除非她不要我了。” “她不会不要你的~~~”眼珠一转,纳兰暧昧低笑,“她都对你那般恩爱了……岂会将你弃下?” “......”耳垂似乎有些发热,敖晟翎深深做了个吐纳,灵台一片清澄,她环顾四周又看了眼左前方,随后沉吟道,“既然今夜青霞楼之事与纳兰无关,那敖某不再打搅姑娘的清静,告辞。” “哎??你这人怎地说走就走?也不与我说说慕容她如何了……”见得敖晟翎一眨眼的功夫即不见了踪影,纳兰咬牙低声骂道,“好个没良心的!!” “呵!没良心?本座倒是瞧着那位郎君英姿俊秀、丰神俊朗,也算得上是一处好归宿,难道纳兰未曾心动?” 有一男子自林间暗角飘然踱出,面如冠玉,白衣似雪,只有眼角细微痕迹显出此人几近中年。虽说面无表情近似冰冷,然而他的举手投足之间却透着几丝轻狂不羁。 纳兰见了那个男子即刻单膝下跪,规规矩矩行礼:“六道循环,轮回转世。帝都分舵纳兰,拜见堂主。” 觑了眼纳兰,杜绝行幽幽问道:“方才那位郎君,便是在溱州陈家杀了申屠的云小七?” “堂主英明。” “嗯~~~好个蓝瞳少侠!”杜绝行阴冷问道,“年纪轻轻就有这等修为,又是蓝瞳,纳兰你说说……那云小七究竟是什么来历?” 暗暗深吸一口气,纳兰答道:“属下愚钝,不如堂主神机妙算。属下仅知那云小七实则姓敖。” “哼!姓敖.....”仰天望着中天明月,杜绝行似是在自言自语,“轩辕天一族...嫡系子孙...嫡系......” 夜深露重,山风愈寒,然而纳兰单膝跪地纹丝不动,听着杜绝行兀自深思低言更是低头沉默不语,大概过了半刻钟,她才听得杜绝行突然问道: “慕容呢?” 心中一惊,纳兰略微皱眉:“回禀堂主,方才属下问及转轮使之踪迹,然而那姓敖的未有答复。” “呵呵!纳兰啊纳兰~~~”手中把玩着一片薄如柳叶的刀刃,杜绝行寒凉一笑,“本座原以为纳兰是个聪明人,可谁想到又是一个聪明反被聪明误的。” “堂主高瞻远瞩,属下望尘莫及!”纳兰双膝跪地,俯首磕头。 “你心里明白就好。”盯着纳兰伏在草地上的身子,杜绝行笑了笑,嗓音又温润了起来,“如今敖晟翎崖底生还,慕容之事还得从他身上入手。跟随本座来这雒城的堂众之中,数纳兰心思最细,那便由你去查清慕容行踪。活要见人,死..死要见尸!” “喏。” 第一百二十四章 青霞楼走水之事,当夜即由官府派了公吏前去彻查。 雒城布政司眼下必定是先将大多数精力顾于安抚百姓,光是近百名轻重伤者以及如何追认那几十具烧糊了的尸体就已是令得衙门焦头烂额。待得灭了火灾,几十个捕役、快手对着散发出作呕恶臭的死寂废墟只会捂着鼻子皱眉摇头,追究罪责之说实在是难上加难。 然而,雒城按察司副使却大清早就换身常服独自登上了华琚峯,由一位小道童引着步入太虚殿偏厅,对着厅中那位焚香诵经的黑袍老道恭敬行礼:“俗家弟子令狐铮,号静和,叩见恩师。” 那黑袍老道正是东真派太虚殿长老白鹤真人,但见他手上经本轻轻合拢,对着令狐铮温和言道:“想来近日雒城热闹非凡,静和怎地此刻却上山来太虚殿?” “回禀恩师,若非人命关天,静和定不敢打扰恩师清修。”盘膝坐于蒲团,令狐铮将昨夜那场火灾叙述于白鹤真人,又将一些武林人士的做派拣了几个好样的说道,“榣山派与流水阁几位女侠正巧在那青霞楼饮宴,在走水当时救死扶伤不亏为名门正派。我东真派谭师兄、周师兄、丘师弟、孙师弟等几个更是无畏无惧帮着抢险救人,有几个年轻同门还被烫伤了……” “依照静和看来,昨晚可有异象?”白鹤真人接过小道童端来的清水,无声喝了两口。 “静和.....昨夜看到一个人……”将小道童传来的那杯清水握在手中,令狐铮若有所思般回忆道,“此人居高临下立于楼阁顶端……在那炼狱般的火灾映照之下却犹如一股山间清泉.....”不由自主地喝了口杯中清水,他喃喃道,“然而又如狂浪海啸,隔空一掌即将龙骨火柱拍飞救下了榣山派大弟子,保住了两条人命……” 白鹤真人猛地睁眼,瞪着令狐铮:“两条人命???” 令狐铮连连点头:“然也,当时满娘火海涉险,她刚刚救下一名幼童。” 白鹤真人又眯着眼睛笑了笑:“嗯~~~满娘很好。” “啊…是…淳于满......榣山派大弟子,淳于满。”令狐铮脸上一热,默默略微低头,紧握茶杯的那只手不小心颤了一下,幸好未将杯中清水泼洒出来。 “当年你父亲未能允你出家为道,便是因为令狐、淳于两家指腹为婚。如今一算,淳于家的娘子也该到出阁之芳龄。”见得向来稳重的徒儿难得露出这般情景,白鹤真人抚须点头:“她榣山派大弟子行侠仗义蕙质兰心,我东真派静和报效朝廷英年有为,实乃一对天成佳偶也。” 听闻恩师提及定亲之事,令狐铮更是满脸通红,举起水杯想要喝一口掩饰窘态,可谁知手劲过于用力却将杯身轻轻地捏出了一条细缝……一时哑口无言。 “青霞楼走水一事,为师知道了,掌教那儿亦自有决断。静和先去用些朝食点心,再下山回雒城去尽心履职。”白鹤真人执起膝上经本,边翻阅边说,“论剑大会开幕在即,棘手之事可叫静玄、静鸿、静通他们三人出手相助。” 令狐铮正躬身谢过恩师,又听得身后传来小道童在门外脆生生禀道:“榣山派掌门携众弟子前来,掌教有请师父往紫霄宝殿一叙。” 白鹤真人欣然起身,对着呆若木鸡的令狐铮说道:“静和愣着做什么?还不快与为师同去?” 令狐铮称喏起身,随手整理了衣襟服饰,亦步亦趋规规矩矩跟着白鹤真人前往紫霄宝殿。刚跨入宝殿门槛,便见得殿内站着十几位女子,个个纤腰长腿,一身窄细利索的裙裳衬得她们苗条的身姿更是婀娜动人,使得令狐铮不禁心中大为赞叹……果然是榣山派! “长琴散人一路风尘,辛苦辛苦。”刚入得紫霄宝殿,白鹤真人就对着一位中年女子稽首行礼,又朝着另一位紫袍道人说道,“掌教师兄,恰巧我徒儿在太虚殿请安,于是索性带着他过来拜见榣山派宗师。”言罢还指了指身后的令狐铮。 令狐铮闻言,赶紧拜首:“太虚殿俗家弟子令狐铮,号静和,叩见掌教。” 东真派掌教白松真人鬓白须灰,神情恬淡,对着令狐铮微微一笑:“这位便是榣山派掌门长琴散人,慈悲为怀德高望重,剑法精妙独步武林,我派弟子定要好生尊崇。” 令狐铮立时又对着那位中年女子行礼:“晚辈令狐铮,拜见长琴散人。” 长琴散人淡笑着看了他一眼,对着白松真人说道:“东真派英才辈出,光是品行已然出类拔萃。白松、白鹤二位道兄真是琢玉有方。” 白松真人谦和言道:“散人客气了,若非榣山派众弟子相帮,昨夜雒城不知还得有多少人受难于火海,实乃武林楷模。” “长琴今早才到,昨夜之事还得由我大徒儿详说。”言罢,她看向一位眼睛明亮的姑娘。 那位姑娘风姿瑰丽、温雅秀美,但见她上前半步,对着东真派行礼:“晚辈榣山派大弟子淳于满,给两位宗师前辈请安,给令狐道兄问好。” 白松、白鹤俱是连连点头,只有令狐铮一眨不眨对着淳于满,那一瞬竟是有些痴了…… 淳于满早已从娘亲那儿晓得自幼与令狐家的四郎定了娃娃亲之事,只是从小各自入门习武故而素未蒙面。先前听清令狐铮自报家门便是心中一动,待得二人此刻初次见面行礼又瞧着令狐铮两眼定定地看着自己……哪怕淳于满闯荡江湖历练多年,她也不禁脸泛红霞,心跳稍许加快了些。 一声轻咳,白鹤真人对着令狐铮吩咐道:“静和另有公职在身,青霞楼走水之事还须尔等善后,时辰也不早了,快些下山进城去吧!” 回了神的令狐铮虽说心中不舍,但仍旧谨遵师命退出了紫霄宝殿,却在下山路上从那川流不息的人群之中一眼瞧见了彷如昨夜看到的那个人影,待得他还想再去细看之时,却已然消失无踪……难道是彻夜未眠眼神疲惫之故??? 令狐铮的眼神并没有出错,他确实看到了敖晟翎。 这是敖晟翎头一回来华琚峯,但是她此刻对这片洛神山最奇秀俊伟的景致却是无心观览,因为她在跟踪一个人。 自昨夜佯装离去实则暗窥在侧发现杜绝行之后,敖晟翎并没有十足把握能单凭一己之力擒住轮回堂堂主,但她对自己的轻功还是颇有自信的,故而一直摒心静气使出浑身解数坠在杜绝行身后……就算不能揪出老窝,哪怕一路看着杜绝行去过哪些地方见过哪些人,那也是有用处的。 也不知这个轮回堂堂主是否夜游魂附体,整晚都没找个地方歇息更别提睡眠了…… 杜绝行先去一处街边铺子,安安静静坐下吃了顿丰盛的宵夜; 接着他去一家赌坊耍钱,一直赌到天亮才肯出来,手气不错赢了不少; 又找了间茶馆悠哉吃喝早茶,路过花鸟杂铺时还进去立着观赏了各类毛色的鸟儿。 不过杜绝行终究是杜绝行…… 他去吃宵夜时,食客们隔得远远的无人敢与他坐得相近,就连下面条的老伯也是手抖得厉害; 去赌坊耍钱时,一张大桌子就他一个,旁人都往别的赌桌上挤,他若是买了大,荷官不敢开小; 喝早茶吃点心时,有个少妇抱着小女儿来买肉包子,那个刚会喊娘的丁点儿丫头一见了他就哭着喊娘; 待他进了那家花鸟杂铺之后,敖晟翎切实体会到了何为鸦雀无声。 直到城门刚开,敖晟翎双目血丝黑着眼圈跟着杜绝行晃悠悠出了雒城,刚踏上官道没多久,她突然发现……杜绝行‘唰’地一下就不见了! 以往都是自己在他人面前‘唰’一下就不见了的,这次倒是让敖晟翎亲切体会到了那种复杂的感受……她在自己的大腿上扭了一把提提神,呼出一大口气,依靠脑中灵识的感触全力追踪! 自雒城郊外兜兜转转至华琚峯,敖晟翎跟着那道缥缈白影瞬间跃入了东真观。 初时,敖晟翎还未发觉自己正身处于一家五百年道观里头,待得净乐宫做早课的诵经声在她耳畔响起时,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然闯入了道家东真派总教。当然,杜绝行那神出鬼没般的踪音气息,亦被那一阵阵清悦悠扬且暗含内力的诵经声搅得消失无踪。 “此处乃东真观内庭,并非进香之地,贫道敢问施主所谓何事?”一名蓝袍道人自转角施施然而出,虽说脸上扬着笑意,但他眼中却带着七分审视三分凌厉。那蓝袍道人上下打量了一番敖晟翎,相隔了二十步停立着稽手一礼,“贫道东真派宋静冲,不知施主如何称呼?” “吾乃无名小卒,冒失误入贵派宝地,惭愧之至。”相迎着回了一礼,敖晟翎笑着道歉,“还望静冲道长多多包涵,吾即刻就离,不再叨扰。” 对着那个无名小卒的嬉皮笑脸,宋静冲一声冷哼,正要借机斥责,却听得身后有一女子笑着问道:“你怎地跑这儿来了?难道嫌雒城太过聒噪,到东真观来躲清静?” 闻得女子话音传来,敖晟翎心中暗笑,因为她清清楚楚看着宋静冲那张黑脸上的表情,由苛刻讥讽变为恭敬谦逊。 只见那道士迅速转身,对着一位从刚从净乐宫缓缓踱出的美貌女子躬身行礼:“宋静冲拜见卓前辈。” 卓卉君对宋静冲点了点头,直接来至敖晟翎面前看着她说:“这么大清晨的就上来华琚峯,可有用过早膳?” 不提还好,经卓卉君这么一问,敖晟翎立时饿得前胸贴后背!又想起跟踪那会儿只能眼睁睁地瞧着杜绝行吃宵夜、喝早茶,而自己只能用西北风裹腹,不禁又有些咬牙切齿!她捂着空瘪瘪的肚子,暗暗咽了下口水:“我想吃肉包子。” 卓卉君‘噗嗤’一笑:“道教清修之地,愚人却说什么肉包子?”又稍事正了下口吻,对候在一旁的宋静冲言道,“这位少侠是随我流水阁同来洛州论剑的,不识门路闯了进来,还请东真派多多包涵。” 闻见向来难得褒人的流水阁主卓卉君竟然称呼那‘无名小卒’为‘少侠’,宋静冲赶紧笑着说道:“岂敢岂敢?” 观得敖晟翎的神色似乎对自己有话要说,卓卉君也晓得她若无事也不会此刻出现在这儿,于是又对着敖晟翎言道:“冒然闯入东真观内庭毕竟有失礼数,你且随我去给东真掌教请安。” 宋静冲在旁听了,立刻笑着带路,自净乐宫往紫霄宝殿不过一刻钟的脚程,然而宋静冲的嘴巴就没停过,始终锲而不舍地与敖晟翎问这问那套近乎。待得敖晟翎呵呵傻笑得脸都快僵了时,总算是看到了紫霄宝殿的飞天檐角。 随着卓卉君跨入紫霄宝殿,一眼望去,敖晟翎看到的都是清一色的美貌姑娘~~~这儿真的是道观?她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地方……又听走在前头的卓卉君与另一位端雅女子笑着打招呼:“长琴你总算来了,这一回的洛州论剑我可是到的比你早了吧?” 敖晟翎低眉顺眼地跟着卓卉君步入宝殿中央,心道:长琴?长琴散人?看来这些姑娘们都是榣山派的了……不知昨晚在青霞楼宴请聆音的那几位姑娘是否安然无恙? 正想着一会儿就回云来客栈去看乐聆音与卓怡萱,却突然感到殿内有一道目光时不时望向自己,于是她循着那道目光转头回望,见得有位眼睛大大的漂亮姑娘一下子扭过脸去收回了目光……咦?这姑娘是谁?她干嘛要偷看我呀? 敖晟翎心中正觉得奇怪,耳边却又听得卓卉君对着那位紫袍道士提到了自己的名字,她立刻专心应道:“晚辈敖晟翎,拜见白松真人。” 白松真人对敖晟翎和蔼点头,温颜说道:“往年几届洛州论剑,回回缺了天一门之剑术。看来本届洛州论剑,老道终能有幸观之。” 敖晟翎又被卓卉君引荐于长琴散人,正当她对着长琴散人行礼之时,那位以睿智与剑术并称的榣山派掌门深深看了两眼敖晟翎,随即笑而不语。 “想来天一门少门主不会因着一时贪玩就闯入东真观内庭,你且说说,究竟为何?”卓卉君对着白松、长琴这两位熟识也是快人快语无需遮掩,她示意敖晟翎有事便讲。 白松真人看着敖晟翎,目光安宁,神情慈祥。 长琴散人挥手遣退众徒,仅留淳于满一人在旁侍奉。 面对着三位前辈宗师的注视,敖晟翎略微抿唇,开口: “我把那个轮回堂的杜绝行跟丢了。” 第一百二十五章 甫一闻敖晟翎提及杜绝行,白松真人、长琴散人、卓卉君三位宗师俱是神色一凌。待得听了敖晟翎言简意赅的一番叙述之后,他三人分别对敖晟翎说了一句话…… “胆大。”白松真人轻抚灰须,眯眼微笑。 “心细。”长琴散人悠悠一言,喝了口茶。 “脸皮厚。”卓卉君瞥了她两眼,摇了摇头。 对于白松、长琴二位宗师赠予的两句话,敖晟翎却之不恭又受之有愧,但对于卓阁主说自己‘脸皮厚’这一点,敖晟翎倒是有些摸不着头脑了,她眨了眨眼睛:“晚辈...晚辈真是因追踪杜绝行而误闯东真观内庭...确非脸皮厚打搅东真观里的清静……” “唉!真是个不懂事儿的!”卓卉君对着敖晟翎挥了挥右手,“杜绝行向来踪迹诡匿,如你那般年纪的后辈能整夜都跟在他身后的,估计还凑不满一个手掌。你说你此刻如此一说,不是脸皮厚自夸又是什么?” “这.......”对着卓卉君那一本正经的表情,敖晟翎觉得她讲的话有些道理,于是躬身一礼,“晚辈知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 端了半天高架子的卓卉君正要忍不住笑场,却听身后方有少女‘噗嗤’笑声……她不着痕迹去瞄了一眼,原来是长琴散人的大徒儿。 一时没能忍住笑声的淳于满脸颊一红,低头朝着恩师及殿内诸人轻声致歉:“子弟失礼,诚惶诚恐。” 白松真人呵呵一笑:“诸位远道而来,我东真观荣幸之至。还请诸位移步梅兰厅,赏花歇息,用些茶水点心。” 敖晟翎早就饿得都快没气儿了,到了梅兰厅见到桌上摆的八样点心就口水直往心里流,但她还是规规矩矩坐稳,端端正正起筷,安安静静吃茶,仔仔细细用餐。即使茶桌对面的卓卉君和长琴二人一刻不停地在叙旧,然而敖晟翎却默默地将‘食不言’这句话彻底奉行。她从头到尾都没说过一句话,当然,她的嘴巴也是从头到尾都没停过。 因长琴散人亦受邀下榻华琚峯,故而待得最后一块点心被敖晟翎咽进了肚子里,卓卉君便叫她随榣山派众弟子一同下山回雒城,还嘱咐她到了客栈记得去找乐聆音拆招练剑。 敖晟翎一直挂念着乐聆音与卓怡萱,虽说淳于满已然在茶桌上明言乐、卓二位毫发无伤,但她还是有些担心。因此在随着榣山派弟子回雒城的路上,敖晟翎将青霞楼走水之景况无论巨细均一概向淳于满问询。 幸亏淳于满是个耐心脾性的,这位好姑娘一路上也不嫌弃敖晟翎聒噪,礼数周全有问必答,终于等到敖晟翎安静了,她才开口问道:“不知敖少侠昨夜有否在青霞楼附近见得有人差些被火柱砸伤?” “哦……有的。”正在暗自思忖的敖晟翎不假思索回道,“那人很是英勇,明知有险却仍然往火海里救人,光那份勇气就已经十分了得,还有那身敏捷功夫,若非轻巧灵动也没法化险为夷,真可谓智勇双全。唉!只可惜当时火焰弥漫看不清那人的面貌,不然若是以后遇见了,我该请那人喝酒。” 对着敖晟翎的侧脸看了半晌,淳于满莞尔一笑:“不用以后,捡日不如撞日,那就今晚吧?” “啊?”无瑕黑瞳瞪得骨碌圆,敖晟翎有些疑惑,“你说啥?” 淳于满抿唇笑道:“昨夜多亏敖少侠援手,淳于得以避过一劫。今夜小女子做东答谢,还请敖少侠赏脸莅临。然而昨夜青霞楼之事牵连无数伤亡,饮酒不合时宜……或者由小女子为敖少侠烹茶,以茶代酒如何?” 二人对话之间,雒城的东顺门已是赫然在前。敖晟翎得知昨夜那位持杖救人的居然便是榣山派大弟子,不由地对榣山派更是敬重。她看了眼不远处的东顺门,心想着要先回云来客栈与乐聆音他们三人汇合。于是敖晟翎先和榣山派互相告知了宿处,待得入了东顺门就告辞而去。 加快脚步到了云来客栈,敖晟翎就在大堂里头瞧见了侯牧之,正手持酒盏神情落寞地独坐着自斟自饮。 “啊呀!你可算回来了!”侯牧之一眼就看到了踏入门槛的敖晟翎,立马站了起来,直接举起拳头捶了一下她的肩膀,“若是等我喝光了这壶酒你却还未现身,猴哥儿我真的要去殓尸房里头寻你了!” “殓尸房?”敖晟翎扯了下嘴角,又问道,“为何只有猴哥儿单独在此?乐姑娘、卓姑娘呢?她俩没事吧?卓前辈还嘱咐我与乐姑娘一同练剑呢……” 晃了晃手中的酒壶,侯牧之挤着眉毛笑道,“大师姐晓得敖兄弟一晚上都没回来,特意吩咐我坐这儿等你。小师妹昨夜帮着救人整宿没能合眼,清早回了客栈之后便入房歇息了。我看敖兄弟你也是神色疲倦,趁着左右无事也回房歇息去吧?” “猴哥儿的这个提议相当不错,我也去洗把脸躺会儿……”捂着嘴打了个呵欠往后院客房行去,突然脑中一闪,敖晟翎回头对侯牧之问道,“适才你说卓姑娘入房歇息了,那么乐姑娘呢?此刻她不在客栈里头?” “嘿!还是敖兄弟心细~~~”侯牧之尴尬一笑,“大师姐回客栈换了身衣衫又出去了,似乎有人递了封名帖过来……” 敖晟翎点了点头,回房之后一顿洗漱,倒头便睡。 一觉醒来已是月上中天,敖晟翎坐在榻上发了会儿呆,一时没了睡意就索性盘膝修炼流水清气,夜深人静之下却闻得有人压着嗓子问道:“你真的不明白我为何回来?” 敖晟翎正有些奇怪,忽又听得另一人低言:“晚辈确实不明白。” 低言之人柔声软语,正是乐聆音。 至于那位压着嗓子说话的人,估摸着十有八.九是前几日到了雒城即告辞离去的乌雅。 心中不由地‘咦?’了一声,但敖晟翎不愿过多探听别人的私话,反倒觉得一时有些口渴,于是她睁开双目起身穿衣,迎着月色推门而出,瞄了眼云来客栈那间最干净最清静的厢房里仍旧亮着橙黄灯光,稍许犹豫,即朝着伙房行去。待得喝了两碗热水回来,刚入得后院即见得庭中立着一个人。 身形单薄,盈盈而立。 即使此刻黑灯瞎火,但借着皎白月色,亦不难看清那人的模样,只是还未等敖晟翎开口,那人就低声问道:“你睡醒了?” “嗯。”敖晟翎点点头,问乐聆音:“你还没睡?” 乐聆音手中握着一把剑:“听闻师父说要你与我一同练招,此刻最是安谧,既然你睡醒了,那就开始罢。”话音刚落,她即率先一步纵出了院墙。 敖晟翎张了张口,只得一声不吭跟着那窈窕身影追了上去。 今夜月色不错,乐聆音挑了城南一处桃花林,寻了空旷之地落足,她知道敖晟翎默默跟在自己身后二十步左右,等那人刚落地站稳,她就拔出青鸾剑……回身便刺! 敖晟翎被这一剑惊得瞪大了眼睛,她想方设法东躲西藏,但青鸾剑锋始终对着她的心脉泛着点点寒光......也不知是什么仇什么怨! 这是比试剑招吗??这是杀人灭口吧?! “为何不出剑?”乐聆音手中不停挥剑,冷着嗓子问道,“早已将你的佩剑物归原主了,难道我不配你出剑?” “何人惹得你那么大火气呀姑奶奶??”宽袖已被青鸾剑削成了中袖,敖晟翎大声叫道,“我没带剑!!” “............”剑势停顿,乐聆音咬着唇角瞪着敖晟翎,眼睛亮得发光。 赤着手臂捋了两下破碎衣袖,敖晟翎有些无奈:“听说有些剑客抱着佩剑入睡,但我没那习惯,更不会半夜起来带着剑去喝水呀……” 剑光闪烁,两根桃枝落地归根,青鸾剑尖挑起一根桃枝甩给敖晟翎,乐聆音同样以桃枝换下青鸾,二话不说,再次挥‘剑’袭来! 敖晟翎敛起眉目,正了神情,持‘剑’退避三招,接着第四剑横扫而至! 乐聆音回‘剑’而挡,却在双‘剑’相碰之际被震得手腕发麻,她立刻旋转飞舞避其锋芒,‘剑’声灵动直指敖晟翎腰眼! 若论灵动,敖晟翎岂会差矣? 只见敖晟翎的双足并未有何动作,然而她的身形却无声移开了一丈间,又见她手中桃枝大开大合将乐聆音胸腹大穴位尽数笼在了剑风之中,谁想到乐聆音不退反进,居然迎着那刺骨剑风直取敖晟翎双目! 敖晟翎又惊又疑,只得再次急退。 乐聆音面无表情,挥枝再次袭来。 与人对剑,怎可拖沓?……敖晟翎脑中忽然响起大姑姑在青藤架教她练剑时道出一语,不由地心想‘若是再这般拖沓,岂非对流水阁不敬?’...一念至此,敖晟翎催动流水清气,如狂风扫叶般对着乐聆音出剑! 乐聆音是卓卉君最得意的徒儿,外柔内刚,剑术精湛,见得敖晟翎终于认真起来,她也是遇强则强。一番淋漓酣战之下,她与敖晟翎之间已然过了数百招,也不知是否因着内力不济,在对着敖晟翎的那招‘流风回雪’闪避不及,即使敖晟翎果断撤回剑气,但她仍旧被刺伤了气海穴,半边身子一阵酸麻,喉间一股血腥气! 菩萨保佑啊!!!敖晟翎吓得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她急忙上前扶住乐聆音助她坐下,右手丢开桃木枝,掌心聚气按于乐聆音脐下一寸处……流水清气将那道占据气海穴的剑气缓缓驱散,直到乐聆音的脸色不再之前那般煞白,敖晟翎这才暗暗松了一大口气....... “早知你今日这般心事重重,我就不该于你对招。”敖晟翎叹了口气,“即使对招,我更不该那般出剑。” 许是乐聆音正自调理内息,沉默着闭目养神。 敖晟翎又兀自喃喃:“幸亏未有铸成大错,否则我如何与卓前辈交待?这件事也太………” “晟翎,你可有了心上人?” 被乐聆音问了个猝不及防,敖晟翎又差些咬到自己的舌头……慕容那清澄专注的眼神在脑中愈渐清晰,不由地心中一暖......她转头看着乐聆音,发现乐聆音的美眸之中只有她一个小小的人影在里面。 坐直,收回右掌,敖晟翎对她问道: “你要知道这个作甚?” 第一百二十六章 见得敖晟翎眼帘低垂却不看自己一眼,乐聆音心中涌出一丝苦涩,她低声轻言,似是自言自语:“我想知晓若是有了心上人……会是何感?” 月下的桃花林十分静谧,静得仿佛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敖晟翎深吸一口气,柔声说道:“既然是心上人,那必是心爱着的。若是心爱一人,许是日夜牵挂、身心相依。但各人心事各有不同,有人定要将心上人牢牢绑在身旁以便触手可及。但也有人会相濡以沫又相忘于江湖,只要心上人过得安平喜乐便再无他求。还有人与心上人在一处日子过久了,却发觉俩人之间不合适,那就自然一别两宽、好聚好散,毕竟人这一世,不仅仅只有风花雪月谈情说爱……唉!情之一字,有苦有甜,又能轻而易举令人心境大悲大喜大起大落,真是比上天之日月星辰还难以揣度......我无法说准。” “比上天之日月星辰还难以揣度?”乐聆音略微仰首,对着夜空明月唇角微扬,那对秋水剪瞳淌着些许晶莹之色,“你无法说准……看来...你早已陷入情爱之中了。” 月光朦胧,敖晟翎无法看清乐聆音眼中到底是什么,又或许,她无意去看清她的眼眸中藏了什么。一阵夜风吹过,拂乱了那女子柔软秀丽的三千青丝,但并未将敖晟翎的心念搅乱,她对她轻声劝道:“大半夜都过去了,挺晚的了,熬夜对身子不好,我们回客栈吧?” “是啊...晚了....”转头对敖晟翎微微一笑,乐聆音轻轻阖上双眸,淡然吩咐道,“你的剑气真是威猛,我被你伤了心神精力,你必须背我回去。” 敖晟翎哑然失言,见得乐聆音闭着双目似是懒得搭理自己,只得一声不吭转过身将乐聆音轻轻背起,靴尖一点勾起青鸾剑握于左掌,耍起行云步踏风逐月般原路返回。待得她二人轻飘飘落在了客栈后院,一路沉默的乐聆音忽然在敖晟翎耳边说了句话,可惜她的音量实在太轻了,轻得敖晟翎贸然之间一时难以听清。但乐聆音说了那句话便离了敖晟翎,进了那间最干净最清静的客房,无声合门。 看了眼仍在自己手中的青鸾剑,敖晟翎无奈一笑,抚着剑鞘喃喃自语:“青鸾啊青鸾,你主人将你忘在我这儿喽~~但此刻真是太晚了,不如今夜与我凑合一宿,明日我睡醒了再送你回去吧!”她边说边回房,也不点灯,摸黑将青鸾剑安稳放置了即宽衣解带,捏着长衫领子正要甩向衣架却突然攥紧又收了回来……长衫虽然素淡,但却是由上等的洛瑶锦裁制,柔软细滑、触手生温。她的拇指细细摩挲着衣领后肩那片锦料,一小块不易察觉的潮湿令得敖晟翎修眉微皱,想起方才一路归来时,乐聆音似是睡着了那般垂首伏在自己的肩膀...... 奈何? 夜深人静,徒有一声叹息。 次日午时一刻,敖晟翎被侯牧之拍门叫了起来。当她一番洗漱之后随着侯牧之到了厅内,一眼就瞧见了两位榣山派弟子正与乐聆音、卓怡萱笑着说话。 “敖公子好。”淳于满笑意盈盈起身,指着桌上几样小巧点心对敖晟翎说道,“小女子手拙,还望敖公子莫要见怪。” “多谢淳于姑娘。”敖晟翎睡醒了就觉得肚饿,盯着那些点心笑得十分开心:“雪中送炭,感恩戴德。岂会见怪?” 卓怡萱发现敖晟翎对着糕点的时候连眼珠子都不转了,遂嘟着嘴提醒:“满姐姐做得这些点心有一半是给大师姐和我的,你可不准全都吃了。” 自从卓卉君口中得知卓怡萱之母与自己娘亲为嫡亲姐妹,敖晟翎对这个唯一的小表妹心生亲近,自然而然疼爱照顾:“好,莫说一半,这些都留给你和乐姑娘。” “......我说笑的,你还当真了,真没意思……”听闻敖晟翎如此一讲,卓怡萱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她红着脸夹了一圈儿各样点心给敖晟翎。 坐于一旁独自饮酒的侯牧之见了,笑呵呵地点了点头。 敖晟翎笑眯眯道了声谢,低头细嚼慢咽。 乐聆音喝下半盏茶,对淳于满问道:“满娘可有收到东真派的通告?” 淳于满点头回道:“清晨一早东真派的人就过来告知了,说是应了雒城府衙相邀,做一场七天七夜的法事超度命丧火海之亡灵,故而洛州论剑顺延七日。唉...那晚走水真是造孽啊...若真是有人蓄意纵火,应遭天诛人灭!” 自顾吃喝着的敖晟翎抬眼一瞧,这位榣山派大弟子看上去温柔文静,但一提及那桩惨事便立时显出了嫉恶如仇的刚烈脾性。扬唇一笑,敖晟翎给淳于满续了盏热茶。 乐聆音将手中半盏茶缓缓饮下,置空盏于桌上。 敖晟翎怎会没看到?她立刻笑嘻嘻地也去给乐聆音续了盏热茶。 谁知乐聆音看也不看她一眼,只顾对着淳于满讨论后面那七日里头如何安排日程。 流水阁与榣山派相交多年,每届洛州论剑都会预先切磋一二,互补不足、互增进益。在这七日中,乐聆音白日与榣山派几位优异弟子切磋,入夜之后和敖晟翎对剑。几日下来,她的心思已然尽数放在了剑法之上,与敖晟翎交谈也都是关乎剑道。 这般的心无旁骛,使得乐聆音剑术更加精进,亦使得敖晟翎不由松了口气。 七日过得飞快,洛州论剑开幕那个清晨,唯一通往华琚峯的那条山路石阶被拥得水泄不通。别说一些围观看热闹的闲散人士了,就连前来论剑的一些剑派子弟都险些上不来。也亏得东真派将论剑大会设在了摘星台,那足够险峻的冲天高度刷下了无数三脚猫功夫,否则真是嘈杂得犹如菜市口。 东真派掌教白松真人宣布洛州论剑开幕之际,又顺势将敖晟翎引荐于武林诸派。 各门各派自从见得敖晟翎只身一人与诸派掌门齐肩并坐,本就心中存疑,听闻白松真人说那位乃天一门传人,不由地一片惊叹。又有无数剑客心中跃跃欲试要与这位天一门少门主对战比剑,可白松真人随后却补了一句‘天一门不在抽签论剑之列’……令得众人好生失望!不少年轻气盛弟子面露不满甚至讥讽之色,但都碍于东真派而不敢当场造次。 其实天一门总共敖洺与敖晟翎二人,敖洺不在,只有敖晟翎单独坐在天一门位置次座。因那掌门之位空着,在一旁看了稍显寥落,于是卓卉君索性叫人把那空椅子搬走,故而次座直接露在了前头。实则并非与诸派掌门并肩齐坐,然而远处众人见了那情景却是容易误会。 敖晟翎早已将众人脸色尽收眼底,但她浑不在乎,只顾着听乐聆音给她说些在场各门剑派的长短之处,那可有趣多了。 对了,乐聆音也不在抽签论剑之列。只因这位流水阁大弟子乃上届夺魁之人,要候于最后上场,看此届能否蝉联。 半天观望下来,除了早已相知的流水阁,敖晟翎仅对东真派、榣山派、千幻楼及铁剑山庄这四家剑术私下称赞。尤其是当她看到榣山派淳于满以一招‘榣桂齐芳’将流水阁卓怡萱唤出的剑气无形化解,还不忘谦逊赞扬卓小师妹的剑术令其虽败犹荣,此举不仅博得满场喝彩,亦是让敖晟翎暗暗点头。 “好一招榣桂齐芳!”岭南派掌门郭术一边鼓掌一边站了起来,大笑赞道:“长琴散人剑法高超,教出来的徒儿也绝非等闲之辈,淳于贤侄不愧为榣山派首席大弟子,甚好,甚妙!” 见得岭南派掌门亲自夸奖,在场诸人纷纷点头应和,有几个年轻弟子还跟着一同鼓起掌来。 淳于满倒是一派沉静自若、宠辱不惊,她对着四方均拱拳行了一礼,正要收剑入鞘准备下场,却听得那郭术又说道: “老夫十多年前便听闻‘天一剑法,天下一绝。’,然则天一门主神龙见首不见尾,老夫抱憾至今。谁想今日居然在摘星台遇见了天一门传人,实乃万幸之至!初时听闻白松道兄曾言‘天一门不在抽签论剑之列’,想来敖公子不会轻易论剑。然而榣山派剑术亦是精妙绝伦,淳于贤侄也是德武双馨,不知天一门少门主可愿与榣山派大弟子赐教几招?” 此言一出,异口同呼! 今日敖晟翎露面之后,本就被许多人盯着,又经郭术如此一问,哪有不顺水推舟的道理?个个大喊着‘天一门上场赐教!’ 赐教? 我敖晟翎何德何能担得起‘赐教’二字?但若是继续坐着不动,就显得目中无人,对榣山派不敬。这不仅让自己难堪,还令得在场诸派对天一门的‘孤傲无礼’心存不满甚至鄙夷……那便与大姑姑派我来洛州论剑的初衷背道而驰,还提什么联合各大剑派剿灭轮回堂? 既然推脱不得……那便轻抚腰带,扬唇一笑,离座起身。当敖晟翎踱步上场之际,全场顿时安静了下来。 “郭掌门言之有理,晚辈怎敢违逆?”站在淳于满右侧,敖晟翎朗声说道,“今日有幸观得各派剑法,晚辈着实敬仰。榣山派淳于女侠德行出众,敖某更是相当敬佩。然而……”敖晟翎对着淳于满温和一笑,“适才淳于女侠已是连战两轮,敖某却以逸待劳,若是此刻与榣山派论剑,实属不妥,亦是不公,此举绝非正道所为!诸位英雄~~~然否?” 榣山派淳于满之美誉在江湖上不亚于乐聆音、陈琼玖,年轻剑客之中又大多数是怜香惜玉的护花之辈,故而听得敖晟翎如此一问,自然立刻附议。敖晟翎笑着点头致谢,随后看向岭南派,瞥了眼立于队首的潘阜,修眉一扬,定定言道: “晚辈早先耳闻岭南派剑术可是精妙高超,众弟子也是德武双馨。今日居然在摘星台遇见岭南派诸位高手,实乃万幸之至!不知岭南派可愿与天一门赐教几招?” 话音刚落,几个性子豪爽粗糙的剑客立时哈哈大笑……岭南派代替榣山派上场论剑天一门?开什么玩笑?? 卓卉君也差点笑出声,幸亏及时忍住了,但她的双唇已经摒得有些泛酸,只得面无表情取过茶盏慢悠悠喝下一大半。待得乐聆音为她续茶之际,她趁机低声念了句:“那个熊孩子~~~” 乐聆音红唇微扬,持壶退下之际回了句:“敖前辈教出来的。” 无人听清那对师父俩说了些什么,但乐聆音那一抹转瞬即逝的美丽笑容却着实落在了旁人眼里。那些旁人之中,有一个便是潘阜。 看着爱恋女子的绝美容颜,潘阜心中一阵酸意,又回想起在一览顶上遭到的羞辱,他心中又是一阵懊恼,醋意渐浓又恼羞成怒之下也不过问正自犹豫的本门师父,上前大声说道:“岭南派潘阜前来讨教一二!” 敖晟翎拱拳一礼:“还请赐教。”言罢,右臂微扬,掌间一把软剑迎风抖得笔直,如夜空闪电,又如月下流星。 “且慢!潘某还有话要讲!”谨慎对着敖晟翎上下打量了一番,潘阜阴沉着脸说道,“诸多武林前辈称颂天一门乃剑神之门,既然是剑神之门,那门下弟子定是不同与常人。若是寻常对阵,恐怕同辈之间鲜有势均之人。既然今日敖少门主与诸位掌门前辈并肩而坐,显然高于我辈中人,故而此次切磋……天一门无需用剑!”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光凭样貌便知那潘阜要比敖晟翎年长,谁知竟然叫敖晟翎不得用剑与其切磋……无需用剑却又如何论剑?在场有一些豪迈凛然的剑客当下就连连摇头,对这个潘阜甚至对岭南派着实看轻了几分。 淳于满本要退下场去,听得潘阜那番话即停了脚步,回身却又见得敖晟翎只是淡笑着也不辩驳,居然还从谏如流把软剑收回了腰间鞘中。虽说潘阜为人骄纵狭隘,但潘阜的剑术在武林同辈中还是能排得上号的!淳于满还真有些佩服敖晟翎的勇猛,正要替敖晟翎伸张几句,谁知她刚开口却闻得身后某处传来一声‘嗡!’……但见一片乌光闪瞬即至,淳于满防不胜防只觉右臂被人一扯,背后几处大穴堪堪躲过偷袭,然而她的左腰却是一片冰凉!顷刻之间,头晕目眩,口不能言,两眼一黑,无声倒去! 方才扯了一把淳于满的正是敖晟翎,又见得淳于满即将倒地立刻将她扶稳,发觉淳于满的眉心在阳光照耀之下白里透紫且渐渐映出一朵六旋莲花,立时神色紧绷……也不待榣山派诸人靠近看顾,敖晟翎竟然打横抱起淳于满,飞也似地纵身而去! 这个意外变故,惊得众人瞠口结舌。 白松真人朝着敖晟翎离去方向一声低咤:“敖少门主哪里去?!” 许多人这才回过神来,追踪的追踪,排查的排查。 原先这处庄肃之地,一时炸开了锅。 第一百二十七章 美人卷珠帘,深坐颦蛾眉。 但见泪痕湿,不知心恨谁。 淳于满的印堂中央有一朵六旋莲花若隐若现,令得那对远山黛眉时颦时蹙,显得昏迷之中的淳于满极是伤心痛苦、我见犹怜......不知心恨谁? 让中毒者在悲伤绝望的幻境中含怨离世,这便是‘怨情溪客’的阴毒之处! 摘星台上的所有人都没有追到敖晟翎,因为她实在太快了!行云步在洛神山茂密树林里头施展开来更似如鱼得水,甚至有些无人问津的人迹罕至之地,也被敖晟翎踏了一遍。 从阎王手里抢人,敖晟翎不得不快!淳于满腰间中了两根毒针,毒素蔓延得异常迅猛。大多数中毒之后必然不可大动作,否则血液循环过快会过早毒坏心脉,然而若是要将‘怨情溪客’逼出体外,须得反其道而行之……这也是‘怨情溪客’的另一个阴毒之处! 一边用流水清气封住淳于满全身经络穴位阻止毒素蔓延,一边携淳于满漫山遍野地剧烈狂奔,半个多时辰之后,那‘怨情溪客’之毒被逼出了大半。待得淳于满稍许恢复清醒,鼻尖闻得一股清爽气息,她睁了眼即发现自己正被敖晟翎拦腰抱着似是逃命般东跳西窜……心中一片复杂得还未来得及分清,淳于满那苍白的脸上已然事先浮起一抹红晕,她正想开口说话,却听得敖晟翎问道: “淳于姑娘醒了?” “是……可我全身仍旧无甚劲道。” “淳于姑娘静下心来调息,真气汇于心脉护神。这是重中之重,旁的先放一边。” 虽然敖晟翎的语速很快,但她的语调却极是平稳,能够令得淳于满不由地安心。逐渐忽略充斥于耳畔的疾速风语,淳于满缓缓催动丹田内力,全身真气有条不紊汇往心脉,集结融合、守心护神,随后又得经络之中另一道纯厚真气襄助之下渐入佳境。方才还觉得自己身子重如千斤,此刻犹如脱去了百年桎梏,一股重获自由之感使得淳于满心中一片感激。她睁开双眸,映入眼帘的那干净光滑的精致下颌,正要出言道谢,却见得敖晟翎双眼微眯看着前方……陡然停下了脚步! 敖晟翎驻足之地有一片镜湖现于前方五里处,那是洛神山名胜之一……灵锄湖。 灵锄湖位于洛神山玉藻峯顶巅,极高的海拔、极美的景致,使得世人们又另称它作‘天湖’。然而景致虽美,但玉藻峯实在高耸入云得厉害,又无山路可循,以致许多游山玩水的文人骚客被拦在了半山腰,倒是成就了一番清幽妙境。 但是今日,灵锄湖的清幽,注定会被打扰。 参天树林的浓荫挡住了阳光,树下的阴影中,有个英俊男子立在那里一动不动,他长身直立、白衣似雪,腰间却佩着一柄乌黑长剑。 一见此人,就会有股寒气不由自主地从心底冷到指尖。 “杜绝行?” 冷眼寒凉看着敖晟翎,片刻之后,杜绝行才点了点头:“行云步,练得不错。” 按下心中那阵惊疑,全神戒备万分,敖晟翎瞄了眼那柄乌黑长剑,冷着嗓子问道:“难道轮回堂主也会趁虚而入?” “哼!”瞥了眼伏于敖晟翎怀中的淳于满,杜绝行讥讽一笑,“半途学了几年剑术,还真当自己了不得了?今日我就让你长个见识!出剑吧!” “杜堂主成名已久,晚辈与阁下对剑,此生荣焉!”敖晟翎看了眼西南角一处山洞,对杜绝行说道,“晚辈妄测阁下在此等候多时,晚辈冒昧相求,还请阁下再宽恕片刻,容晚辈将榣山派弟子安置妥当。” 杜绝行一声轻哼,侧脸眺望远处湖景。 “多谢。” 携着淳于满跃至西南角那处‘天目洞’,寻了片干燥之地,敖晟翎解下自己的外衫在那儿铺垫了,随后扶助淳于满盘膝而坐,低声嘱咐道:“淳于姑娘静心调息,切忌心焦气急。待得手足有了劲道,就赶紧下山寻你师父去吧!” 适才闻得轮回堂主杜绝行半路劫道,淳于满心中便是又惊又急!那杜绝行杀戮江湖十数载,从未有过哪个门派能将他镇住,敖晟翎年纪轻轻,哪怕剑术高人一等,然而面对着杜绝行,全身而退的希望能够有多大???若是自己没有被暗算,敖晟翎不会只身带着她满山狂奔;若是自己没有中毒针,敖晟翎也不用孤身一人对战杜绝行……淳于满此刻正是懊恼至极!正要对敖晟翎说从长计议,却发觉腰间毒针周遭被一股绵长内力细密包围,她既是感激又是惭愧,眼角默默有些泛红。 分了一成流水清气给淳于满,将毒素和毒针禁锢在腰间伤患处,敖晟翎低声对她说:“洞外之事,与你无干。”言罢,起身离去,一步一步踱出了天目洞。 见得敖晟翎出洞,杜绝行拔剑出鞘,甩了个漂亮的剑花,行了一礼。 敖晟翎见势一愣,随即抖直了软剑,亦熟练甩了个剑花,行了一礼。 也不知是谁先出招,两道剑光犹如惊虹又如掣电,忽而交战立劈忽而消失不见。剑气磅礴之间两道身影飘忽不定,唯有周旁枝干叶草纷纷迎刃而斩。又不知过了多少回合,那几棵不甚粗壮的白桦树终于承受不住尖锐剑气,‘咔嚓咔嚓’相继断成了三四截。 敖晟翎左臂被划开了条口子,虽说血流不止但未伤到筋骨,可恶的是肩窝被剑气刺伤,虽未流血但肩井穴、天宗穴又麻又疼,每次挥剑都有股缚手掣肘之感。默默催动流水清气往肩窝化解伤痛,敖晟翎仍旧紧绷着脸咬牙应对,不肯服软! 杜绝行心中讶异不断,敖晟翎的剑道造诣着实超乎了他的预料。想当年自己在敖晟翎这个年纪,还有许多剑招尚未领悟,更别提参透,只感觉修炼剑道之路难似登天,种种一切渺茫无期……上天为何如此不公?!胸间一番五味杂陈,杜绝行不禁冷声笑道: “你晓得慕容在杀人的时候,是什么模样吗?” 剑势一顿,左肩又中了一剑,敖晟翎双目微眯,黑眸瞬间换为蓝瞳,心中默念<清流诀>将脑中浮躁渐渐消去,忽地回旋一刺……‘啪!’ 杜绝行的束发玉冠应声而裂,顷刻间披头散发,好不狼狈! 即使被满头散发遮掩了面容,但仍可看出杜绝行脸上的恶毒笑意: “你见过行动不便的垂暮老翁吗?” “你见过护犊情深的恩爱夫妻吗?” “你见过活波可爱的稚嫩幼童吗?” “你见过襁褓安睡的满月婴儿吗?” “你见过身怀六甲的临盆孕妇吗?” “这类人,慕容都有杀过!杀得当机立断!!杀得干净利落!!!” 周而复始念着<清流诀>,对着杜绝行道出的每一句话,敖晟翎都跟聋了似的充耳不闻,只是她的蓝瞳越来越深邃,深似渊,邃似海。剑风也时缓时急,有时又大开大合,逐渐令得杜绝行琢磨不透起来。 闪电般的剑风越来越锋利,刮得杜绝行脸颊有些生疼,他心中压下莫名的疑惑惶恐,继续大声讥笑问道: “你与慕容初次交.欢,难道没有半点存疑?” “即使那夜她格外意乱情迷,然而次日天明,你可有在榻间被褥上寻得初经人.事的点滴落红?” “清楚告诉你个明白吧!那慕容早在多年前就…………” 再怎么睿智豁达的口诀,也无法为敖晟翎熄灭满心怒火!她脸色一阵青一阵白,难得一见的阴冷在她眼中越来越盛,蓝瞳显得异常暗沉,甚至有些诡异……剑锋一转,不顾攻守,不惜耗元,招招要命! “她不是慕容,她是我的女人。” “她是我心中挚爱,现在是,以后也是。” “你自甘堕落又害人不浅,轩辕天一族容不下你这罪魁祸首!” 杜绝行被那突变剑势逼得瞬间乱了节奏,但终究闯荡江湖多年,几个回合之下又立时稳住了手脚,哑声笑道: “我?罪魁祸首??哈哈哈哈哈……年轻人就是天真无脑!” “你当你是什么好货色?轩辕天一族嫡系子孙?还不是一枚克父克母的丧门星?!” “依我看,哪怕你与慕容结为夫妻又能如何?即便慕容为你生儿育女又能如何?他们迟早会被你这个天煞孤星统统克死!!” 敖晟翎幼时父母早逝,此刻却被杜绝行拿来诅咒,爱慕的女子亦被如此污言羞辱,心间又痛又怒之下,她的蓝瞳眼角隐隐胀得发红,脑中只剩下一句话……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萧萧哀风逝,澹澹寒波生。商音更流涕,羽奏壮士惊。” 随着敖晟翎那醒于浊世的清晰声调,常年淡泊如镜的灵锄湖,此刻突然激起了阵阵波纹。 “握中铜匕首,纷锉楚山铁。义士频报仇,杀人不曾缺!” 风中的血腥味越来越浓,清幽妙境之地,居然隐隐透出肃杀之意。湖面水痕悄无声息地强烈震动,一击重似一击,似乎蛟龙潜底欲跃湖而出冲天直上! 杜绝行暗自惊讶,因为他忽然察觉自己的心脉律动……竟然不知不觉间跟着敖晟翎的缓诵轻唱成了同一节奏!悚然之下立时杀意腾起,脑中不断催促自己必须先发制人,抢在敖晟翎的‘诛心一剑’刺来之前将对手一剑灭魂! “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令人窒息的肃杀之意陡然流转为雄奇豪放的洒脱之感,却令得杜绝行心中更是恐怖!他今日是来比剑的,也是来杀人的,但不是来送死的!然而,此刻,他清清楚楚感受到了敖晟翎的意图…………视死如归,玉石俱焚! 一声爆吼,杜绝行将毕生精力注于一剑,双手持柄,锐利尖锋以横扫千军之势直指敖晟翎的咽喉! 灵锄湖的激荡终于达到了临界点,随着敖晟翎一声清叱,湖水似活了那般犹如蛟龙扑向那个白衣男子! 这匪夷所思的一幕,惊得杜绝行愣了片刻。 这一‘片刻’,就以足够。 敖晟翎手中那一剑,不似杜绝行那般挥得雷霆万钧。她的那一剑,如微风,似细雨,当你还未完全发觉,那一剑却已然轻轻到了你的眼前…… 猛地心惊胆颤,杜绝行想也未想就举臂而挡! ‘嘶…………’ 漫天血雨。 杜绝行眼睁睁看着自己一双断手残臂被激射而出的血线喷向半空,又远远地落入灵锄湖中,那一片湖面,亦被鲜血瞬间染红。 断手残臂的左右掌间,还牢牢握着那柄乌黑长剑,长剑连带着残肢,悄悄地迅速沉入了湖底。 剧烈痛楚及瞬间失血过多,使得杜绝行的体力一下子难以为继,他脑间一片晕眩,不由自主单膝下跪,心中悲愤不已,喉间似困兽般嘶吼,双目如蛇信般怨毒,咬牙切齿狠狠盯着正前方持剑而来的敖晟翎。 那把软剑的剑刃上鲜血淋漓,血珠沿着剑锋一颗一颗滴入泥土,亮白剑刃逐渐恢复光彩,不!那精光仿佛更胜从前! “辱我至亲至爱者,必诛!” 那封喉一剑堪堪挥起,突然听见一声似曾耳闻的‘嗡!’……又是一片乌光闪瞬即至! 敖晟翎随即纵身跃起躲过毒器,那杜绝行却被一个青衣人救下遁走,只是几个起纵就已然不见踪影,唯有杜绝行声嘶竭力的低吼: “今日之仇,我定叫你生不如死!” 敖晟翎的轻功也是不错的,她为什么不去追?难道她不忍赶尽杀绝? 非也。 若不是流水清气亦是即将耗尽、所剩无几,她是不会放过杜绝行的。 背靠一棵大树,精疲力竭地缓缓坐地,身上十余道剑伤汩汩流血,全身几乎都被染红,敖晟翎觉得自己的呼吸有些困难,双目渐渐模糊起来,她很想闭上眼睛歇会儿,可突然脑中一闪……方才那个施毒器的青衣人若是早已伺机在侧,那么天目洞里的淳于满……!!! 扶着树身咬牙站起,每走一步,十余道伤口便是痛上三分,但敖晟翎顾不了那么多,加快脚步往天目洞寻去。 淳于满等了许久,终于等回了敖晟翎,浑身是血的敖晟翎。 “淳于姑娘,没事吧?” “我没事……”一开口,淳于满就哭了出来。 “你先别哭啊.....这才是洛州论剑....”敖晟翎刚挨着一块石头坐下,忽然对着洞外冷声喝问,“何人?!” “敖少门主?!淳于女侠?!小道终于寻着你俩了!”一个蓝袍道人在天目洞外探头张望了几下,大声问道,“二位伤得如何?” 淳于满一脸焦虑:“小女子并无大碍,只是敖少门主伤势紧急,还请东真派道兄襄助!” 蓝袍道人忙不迭应道:“好,好,好!小道即刻就来。” 甫一听闻是东真派弟子寻来,敖晟翎心中大石立马放下,心神稍一松懈,她便有些昏昏欲睡,只靠耳力感知有人迅速走近,她抬眼一瞧,扯着嘴角笑道:“原来是静冲道长,辛苦辛苦。” 宋静冲立在一旁仔细看了敖晟翎淌血伤口,点头言道:“敖少门主放心,静冲这儿有金创药……”他边说边从兜里取出一样物什,却忽然猛地狠力砸向敖晟翎天灵盖! 饶是敖晟翎自护之下往后仰,但仍旧被砸中了额头,顿时双目染血、晕厥倒地! 淳于满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幕,一声惊呼之后立刻死死咬着唇角,神色惨白,对宋静冲冷冷问道:“你究竟是何人?!” 瞥了眼不知死活的敖晟翎,宋静冲得意一哂,随手扔了手中那枚沾血尖石,戏谑言道:“死到临头,何必知道?” 淳于满咬牙言道:“我不怕死!” 即使天目洞中视线昏暗,但反而给淳于满那张姣美容颜添了层不明魅惑,看得宋静冲眼睛发亮:“你不怕死?嘿!那你怕什么?” 长年清修苦练的道教生涯早就厌烦不已,眼前淳于美人的伤弱之态惹得宋静冲心起邪念,他一手扯过淳于满的右臂将她拖至平地,整个人翻身压了上去一阵衣衫撕扯,正心绪激奋之时忽觉喉间一个刺痛! “贱人!……” 适才淳于满见得敖晟翎被宋静冲暗算,烈性之下已然起了同归于尽的念头,佯装手无缚鸡之力,实则毫不犹豫自拔毒针用尽全力扎向宋静冲喉颈,直没入肌! 那宋静冲惊恐之下赶紧盘膝而坐运功逼针,待得毒针被逼出,亦是要了他的命。 天目洞中一方小世界,又恢复了安静。 看着敖晟翎埋头伏地毫无声息,淳于满急得泪如雨下,她一遍又一遍唤着‘敖少门主’但无人回应,天目洞中仅有那个女子的悲痛呜咽。 也不知过了多久,洞外起风,随着山风而至的,是一声响似一声的呼喊。 淳于满闻得洞外呼喊,立时回神,仅存一点儿力道大声唤道:“来人!快来人!!!” 一个颀长身影循声而至,惊喜之下大声呼道:“满娘!莫慌!满娘!莫怕!” 当令狐铮立于天目洞口看清了那番境况,他的脸沉了下来。 未婚妻被他人于大庭广众之下掳走,令狐铮本就心中气恼,此刻又见得未婚妻衣衫不整秀发狼狈,更是愤得脸红脖子粗,正欲发作,却听淳于满大声说道:“你发什么呆呢??还不快救人?!” 那两句话反倒唤出了几分理智,毕竟在雒城按察司多年,令狐铮冷静观测之下见得淳于满眼中并无羞愧闪躲,坦荡之中仅有惊喜焦急,他心中立时定了许多,即刻运聚内力、气走丹田、仰天长啸,激昂啸声由近及远传遍洛神山。 当令狐铮的啸声第四次响起,白鹤真人、长琴散人、卓卉君三位宗师先后立在了天目洞外。 第一百二十八章 重阳,午时二刻,渭州,竹园,晴空万里。 慕容今日精神挺好,敖泠便提议大伙儿去后山一同过节,登高饮酒插茱萸。敖家俩兄弟在后山选了一处高坡,酒水茶点置办得一应俱全,还不知从哪儿变出了一把茱萸。敖晟羾准备了六个小巧布囊,也不知何时绣制出来的,但见她将绛红如玉的茱萸分匀了依次灌入布囊,按长幼顺序给每人佩在手臂上,轮到慕容时,她一边佩系带,一边诚恳言道: “九月登高重阳节,布囊茱萸望辟邪。” 慕容听闻,即对着敖晟羾颔首一笑以示感谢,又听得敖洺笑道: “欲倾琥珀杯浮尔,好把茱萸朵配伊。” 敖洺举壶斟满掌中盏,笑吟吟对敖晟羾说:“二妞妞来了竹园最是辛苦勤劳,快来饮了这盏紫菊红萸酒,大姑姑再给二妞妞佩茱萸囊。” 敖晟羾接过酒盏,一饮而尽很是爽快,众人皆抚掌叫好。 随着敖洺一句“辟邪茱萸囊,延年菊花酒。”,又借着竹园那水天一色的秀美景致,六人推杯换盏,十分惬意。 慕容平时极少饮酒,不似纳兰那般海量,以往喝得最多的时候是陪着敖晟翎小酌几杯。幸而那紫菊红萸酒向来素淡,入口清润回味甘爽,饮了五六盏也不曾觉得酒气上头,仅仅脸颊微微泛红,恰恰融化了几分清冷、增添了几分娇柔。 不过,生情之人一旦饮酒,很容易动情。 饶是慕容性子淡漠,然而长久的相思早已萦绕心头,再被酒气一阵怂恿,那份相思、那份惦念犹如决堤般难以收拾。眼帘低垂,慕容又缓缓饮下一盏酒,清澄双眸如水雾朦朦...她很想现在就动身去寻她,她很想告诉她一时一刻都不愿分开,她很想抱着她将那独有的清爽气息深深吸入肺腑,她很想她的眼中柔情、她的怀中温暖、她的心中疼爱…… 敖泠看在眼里,心中暗叹,又可惜七娃娃远在洛州身不在此,也不知洛州论剑如何了?若能快些回来就好了。七儿,七儿,你可知那位姑娘对你情根深种,不惜自己……蓦地!心间一阵猛烈绞痛!痛得敖泠脸色瞬间煞白,四肢寒凉如冰,双目一黑几欲昏厥,无力之下手中酒盏跌落,盏中酒一股脑儿洒落渗透鹿皮毯。坐于旁侧的敖晟羾见此,赶紧一手扶稳敖泠,一手掌心贴其后背襄助调息。 几个呼吸之后,心间剧痛已然消逝,敖泠得以稍许缓过神来,但她的眼角已然泛红,神情凄切焦虑,似乎就在方才那一刻,她看到了什么…… “阿妹~~阿妹?”敖洺抚着敖泠额头,低声慰问,“可有听见阿姊说话?” “阿姊……阿姊!”敖泠紧紧握住敖洺的手腕,哑声呜咽,“七儿出事了!伤得极重!我等快些去寻她!快些去!” 众人一惊! 慕容心间‘咚’得一下似乎被狠狠一番捶打,她只觉得自己没了魂魄,却不知一颗晶莹泪珠自她的眼角悄然滑落,又被一阵微风吹散。 “大姑姑……小姑姑她……”敖晟翮大吃一惊之下忙不迭问道,“难道是‘怜心’?” 敖洺沉着脸:“大郎回山报信,二妞妞整理药材,五郎收拾行装,越快越好!” 待得三个小辈一同称喏离去,敖洺对着兀自失神的慕容叹息道:“都是命劫,丫头再歇息片刻,随后跟着我等一道走罢……阿妹,我也去拿些东西,你陪着丫头。” 倒了半盏酒饮下,努力让自己静下心来,敖泠深吸一口气,对着慕容温和一笑:“回房吧?收拾一些贴身要紧物什。” 慕容看着敖泠,过了半晌才幽幽问道:“她的伤……还活着么?” 轻轻拍了拍慕容手背,敖泠看着她的眼睛,稳重回答:“小姑姑本事不高,又怕七儿有个好歹,故而施了‘怜心’寄予七儿。若是七儿染重疾、受重伤,小姑姑定能心灵感知。方才……方才小姑姑仅仅感知七儿受伤,并未有说性命之忧,就如之前七儿在溱州受伤那般,重伤,但未伤及性命。” 见得慕容松了口气,敖泠接着柔声说道:“七儿不怕受伤,但她从小就怕孤独,重伤之下她定是想要你陪着的……快去准备准备动身启程吧?胡乱猜测无济于事,还是赶快上路要紧,来,小姑姑帮你。” 看着慕容有些魂不守舍的模样,敖泠心中也不好受,因为她自己也无法说清敖晟翎到底如何了,只得心中默念,祈祷上苍天佑福泽。 小雪,未时一刻,帝都,嘉佑坊,虹藏不见。 敖晟翎感觉自己睡了很久,在梦里,她知道有人每天给她喂水、敷药、擦身、换衣。敖晟翎很感激,但仅仅心中感激那是不够诚意的,她叫自己快些醒来,醒来之后好去报答人家。于是就在这日午后,她的四肢终于慢慢有了知觉,耳边还能听得有人正在低声交谈,也能探知周遭花鸟风声……长期仰躺导致腰背阵阵僵直酸疼,使得敖晟翎还未睁眼就先重重呼出了一大口气。 低声交谈的三人立即噤声,同时靠近床沿,离得最近那人小心翼翼地柔声轻问:“晟翎......晟翎?你可是醒了?” 敖晟翎认得那人的声音,她循声睁开双目望去,眼前却是一片漆黑,她心中奇怪,却又顿时生出几丝惧怕...她硬生生眨了眼睛五六次,呼吸也逐渐变得焦急烦躁,正要抬手揉眼,右手即被滑嫩掌心无声握住…… 敖晟翎努力平息黑暗带给自己的孤独和恐惧,咽了几下口水,她才好不容易稳着嗓音,朝那女子问道: “聆音,为何不点灯?” 不由得将敖晟翎的右手多用了一分力握紧,乐聆音暗自咬着唇角,眼眶无声滑出一滴泪珠,口中仍旧柔声言道:“此刻还未入夜,无需点灯。你刚醒,可想要进些什么好吃的?要不...先喝一碗玉蜜血燕羹?”言罢,回头命身后侍女退下取膳食。 敖晟翎只觉浑身坠入冰窖,双眼面对着黑暗令自己茫然无措,却又无明业火,她狠狠咬着牙龈,冷冰冰地一字一字说道: “我,只,要,你,点,灯。” 见得敖晟翎面如死灰,乐聆音心头似被剜去了一大块,她轻轻坐于床沿,左手指尖缓缓抚上敖晟翎的眉眼,忍住眼眶中愈积愈多的泪水,柔声细语哄道: “医士说,等你醒了,双目过阵子便会有起色………” “我什么都看不见了!点灯!我叫你快去点灯啊!有这么好玩吗?!乐女侠!你不点灯那我自己去!”敖晟翎直坐起身随手掀了丝被,肩膀却被人牢牢按住,她忿然吼道,“啊啊啊啊啊!!!!你走开!!!走开!!!!!!” 敖晟翎像是一头发了狂的困兽,红着眼角披头散发挣扎着硬要起身。 乐聆音见此,本能之下紧紧抱住敖晟翎的上半身将她压制在榻上,却还是比不过敖晟翎那疯了般的劲道,几个呼吸之后就被敖晟翎顺势翻身反客为主。谁知乐聆音看着柔顺实则也是倔犟硬气,双臂缠在敖晟翎腰间就是不肯撒手,但隐忍至今的伤心难过也在此刻无法继续硬撑,泪水怎么也止不住,她对她哭着哄道: “晟翎,你可否听我一回?哪儿也别去,就在此处疗伤。无论如何,我柔嘉定会召齐天下名医将你治愈!你再等等,莫心急,再等等,好不好?...晟翎,你就听我这一回,好不好?晟翎!.......呜呜呜………” 因受伤失明而害怕伤心的......岂止伤者敖晟翎一人? 屋外渐渐起风,吹动空中白云蔽日,使得屋内日光忽明忽暗。窗外庭内树叶婆娑、鸟儿枝头争鸣。耳畔最为清晰的却是身下女子呜咽哭泣,敖晟翎怔愣着一动不动,那黯然双眸无声湿润,最终泪如雨下,滴滴渗入乐聆音胸前衣襟。 “不会有事的……”看着身上那人暗咬牙关隐忍落泪,乐聆音默默抬手为她轻拭泪珠,自己的泪水却早已沾湿了耳畔被褥,“晟翎放心,我大内御医,你轩辕神族,况且天下间奇人无数,定有法子医好你的……你的伤患...” 又见得敖晟翎梗着脖子转过脸去,乐聆音心中一叹,伸臂将那人抱在怀中,轻抚她的后脑乌发,且在她耳边柔声安慰:“你不会有事的,莫忧心。” 全身紧绷、生人勿进的铠甲总算卸了下来,敖晟翎伏在那姑娘的怀中无声抽泣,攥于她掌间的褥单亦无声被撕开了一隙裂缝。 在那一片黑暗中,大千世界放在眼前,自己却什么都看不到。敖晟翎只觉得天旋地转,仿佛天地间就只剩下她一人,一个盲人。 第一百二十九章 敖晟翎醒转的消息,随着那碗玉蜜血燕羹的清香,一路散了出去。 卓卉君带着一脸欣喜的卓怡萱正兴冲冲走去探望,刚要踏入垂花门却瞧见有一人迎面而来又快速擦肩而过……即便那只是一瞬间,卓卉君还是能够看清此人满脸的怒意。 随在卓阁主身后的卓怡萱显得有些疑惑,她看了眼那人的高挑背影,对恩师轻声问道:“乌雅前辈…………?” “且随她去。”卓卉君对自家侄女笑了笑:“萱萱快来,咱们去瞧瞧你的表...‘表兄’。” 甫一听闻‘表兄’二字,卓怡萱立即眉开眼笑:“姑姑~~~…师父~~~娘亲有个嫡亲姊妹,但为何萱萱从未见过那位姨母?为何表兄从小不来与我玩耍?为何表兄在一览顶盘桓了那么多时日却不跟我相认?若是......若是一会儿我见了他唤表兄,他会应我么?” 卓卉君又好气又好笑,她领着侄女往东厢房边走边说:“她怎会不应你?只怕是高兴还来不及……她敖家人丁单薄,亲戚不多。等她痊愈了,萱萱带着她归家一趟,让她见见你父母,尤其你的母亲......”话还未说完,卓卉君却隐约听得槛内传来轻微呜咽声...她心中一沉,见得房门虚掩即立刻上前推开,放眼见得自己的大徒儿在榻上半躺半卧...正红着眼角抱着一人安抚……卓卉君想也未想就转身将跟在身后的卓怡萱扳了回去使她背对着房门,又急急说道:“姑姑忘了带样物件,萱萱跑一次,去姑姑房中卧榻上枕头旁那白玉小匣子取过来,快去快去!乖………” 卓怡萱不疑有他,乖巧点头应下了即快步往回路赶,偌大的宅子还是花了半刻功夫才入得恩师寝间取了白玉小匣子,却在送匣子的路上又遇到了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乌雅。 乌雅的脸色还是难看得很,她瞄了眼卓怡萱手上的白玉小匣子,眼中闪过一丝妒意,又冷声讥笑:“好个精致的匣子,一看就是个贵重物件儿,送给那个瞎子最合适不过。瞎子配匣子……也不知那瞎子的眼睛能否看清这匣子的心意?” “......晚辈愚钝...不知乌前辈何言?”由于她二人离得不近,卓怡萱一时没能听明白乌雅所言何意。 “罢了……罢了......”对着卓怡萱扯出一丝难看的笑容,乌雅转身离去。 此时的卓怡萱也没多余的心思,一意要去探‘表兄’,还要将白玉小匣子给恩师送去。待得她刚步入那庭院,即见得有两位蓄着灰髯的长褂医士正躬着身子立在廊下,对着大师姐乐聆音低声交谈。 虽说乐聆音在婢女服侍下已然净脸梳发,但她的眼角还是留着一丝微红,见着卓怡萱过来了便让两位医士告退,遂上前几步与小师妹携手往敖晟翎的寝间走去,同时温着嗓音轻声说道:“敖公子的伤...她的眼睛一时半刻无法视物...因此心境不佳……若是她言语冲撞了萱萱,萱萱大人不记小人过,莫与她计较,可好?” 蓦地顿住脚步,卓怡萱的那对杏仁眼瞬间瞪得骨碌圆:“那他……表兄他……表兄的眼睛瞎...” “萱萱!胡说什么呢?!”轻力捏了下小师妹的手腕,乐聆音神色紧绷,“敖公子神佑福泽吉人天相,必定康健周全。” 这还是头一回见得大师姐对自己如此严厉,卓怡萱被震得心中不敢有一丝一毫的委屈,她赶紧点头称是:“师父说,敖公子是萱萱的表兄。表兄安好,萱萱心里也欢快。” 从卓怡萱的反应得知自己方才失态了,乐聆音暗自叹气,拍了拍小师妹的肩膀,歉然言道:“师姐急躁了,师姐不好,委屈萱萱了……” “师姐说的是哪里话?萱萱晓得师姐是为了我们好……”卓怡萱拉着乐聆音快步入内,低声道,“师姐带萱萱去看表兄。” 卓卉君坐在敖晟翎榻前说了半天话,但就是三拳打不出一个闷屁来!若是按着卓阁主往常的脾性早就指着敖晟翎的鼻子一顿痛骂,但此刻却是心中又气又疼,而且是疼大过于气……见得卓怡萱入内,卓阁主赶紧招手叫她过来:“快瞧瞧你表兄,不吃不喝不言不语的,可是要教坏表妹?” 卓怡萱将白玉小匣子交给恩师,又对着榻上靠坐着大圆枕头的敖晟翎惴惴唤道:“表兄...” 瞧见敖晟翎似座雕像那般毫无反应,卓怡萱继续对着那张面无表情的黑脸小心翼翼言道:“萱萱看你来了...表兄...表兄饿不饿?萱萱给表兄拿了几样小点心,还有表兄爱吃的肉包子、小米南瓜粥...” 终究是自家的母系血亲,而且还是个乖巧可爱的小表妹,敖晟翎不忍拂了卓怡萱的一番好意,耳朵循着声源,面对小表妹,努力挤出一丝笑容:“萱萱有心了,有劳萱萱将那小米南瓜粥递给表兄。” “不用不用……”卓怡萱将一碗热乎乎的小米南瓜粥捧在手心,转身坐于床沿,“表兄坐着就好,萱萱喂表兄喝粥...来~~~张嘴~~~~” 敖晟翎无奈苦笑:“表兄进不得太烫的......” “不烫的不烫的……呼~~~呼~~~~呼~~~~”鼓着腮帮子一个劲地吹散热气,卓怡萱舀起一勺子温粥送到敖晟翎嘴边,快速说道,“表兄你看,这粥不烫的了,你看...看......” 房内,死一般的寂静。 卓卉君暗暗叹了口气,看着敖晟翎的眼神中有多了份心疼。 乐聆音紧紧咬着唇角,盯着敖晟翎的侧脸就怕她勃然大怒。 卓怡萱惶惶不安无措,对着敖晟翎的双目祈祷上苍快显灵。 敖晟翎沉默着一动不动,她缓缓闭上眼睛,做了两个深呼吸才慢慢睁开双眼,双臂撑起上半身让自己坐得高一些,朝着卓怡萱的方向,细细说道:“表兄看不见......但表兄听得见,听到萱萱为表兄吹凉热粥,表兄很是感激的,多谢你了,萱萱。” 卓怡萱如释重负,小心翼翼将小米南瓜粥一勺又一勺喂入敖晟翎口中。 待得那碗浓稠热粥安安静静地告罄,敖晟翎亦点头示意觉得饱了,顺手接过乐聆音递来的一方纱巾,她自顾自擦拭了嘴角,随后问道:“屋外日头还好么?” “挺好的……”乐聆音接口答了,她还想问问敖晟翎是否要出去走走、松动松动筋骨,却因顾忌会否引她心中不快而作罢。 “估摸着我的身子骨早已许久未晒过太阳了……”敖晟翎坐直上身,对着榻外轻轻言道,“我想要出去散散心,松动松动筋骨。” 闻得敖晟翎如此一说,卓卉君与乐聆音均暗自松了一大片,脸上添了几丝喜色。 卓卉君打开置于膝上的那个白玉小匣子,轻轻拈出一粒暗红药丸,对着敖晟翎温和言道:“这是早些好多年前,你姑姑留给我的红参雪蛤丸,估计你也是识得的,一会儿记得内服。” 敖晟翎修眉微扬:“红参雪蛤丸炮制繁琐、不宜炼得,尤其是那白头雪蛤极难捕获,卓前辈还是留着待以急用之时才好,不必耗用在晚辈身上。” 卓卉君叹了口气:“此时此刻,谁人比得过你?自然是用于你处。” “方才医士那一番望闻问切,难道终究是束手无策?”敖晟翎淡笑一问:“看来我敖晟翎已是废人一个,须用上起死回生之药才行?” “你...!”卓卉君气急之下直接立身,抬手指着敖晟翎的鼻子僵了半会儿,“年轻气盛!不识好歹!”言罢,板着脸转身即走。 见得恩师走了,卓怡萱随着立刻跟上,又回头冲着敖晟翎说了句:“表兄...那白玉匣子里放的物件……可都是我师父最最稀罕的……” 敖晟翎眼帘低垂,沉默着盘膝坐于榻上,也不知她心中在想些什么。 过了许久,她才慢慢移至榻沿,双腿搁在梨木脚踏板上,摸索着站了起来,刚要往前迈步,却有人过来执起她的右手腕,对她轻声说:“先去洗漱梳头、换身衣衫,再去花园子里逛逛。来,跟我走。” 敖晟翎以为乐聆音也跟着同去了,谁知原来她一直在此处陪着自己。默默随着乐聆音的牵引步入屏风后,漱口擦脸之时,由着乐聆音为自己梳头束发。待得打理齐整,敖晟翎对她问道: “我的剑呢?还有...我的荷包?” “你的剑,在你的卧榻里侧。你的荷包,在你的枕旁左侧。这两样,无人动过。”乐聆音给敖晟翎再外加了件雪纱长襌,为她系着襟扣,“虽说你身上剑伤都已痊愈,但那么多时日首次出门吹风,还是稳妥一些较好。” “...谢谢你,聆音。” “...何须言谢?” “方才...是我鲁莽失礼,对不住。” “...何须道歉?” “来日方长......我会逐步习惯的...” “来日方长,定会迎刃而解。”乐聆音带着敖晟翎一步一步走出厢房,径直往西南角而去。 屋外候着的众婢女悄无声音簇拥而上,有的在前引路,有的在后随侍,有的捧着糕点食盒,有的带着热水茶具,有的还背着小巧药箱。人数虽多,走起来却个个井然有序、静心屏气,别说咳嗽了哪怕是粗些呼吸的都没有,显然都是极有规矩调.教出来的。 然而,即使与那些婢女前后有着十步距离,可敖晟翎还是觉得有点儿别扭,她低声道:“只要在一处日头晒得着的地方,独自坐会儿就好。” 乐聆音自然会意的,仅留了两个近身侍女以便随时照料听呼应,即带着敖晟翎往水心亭而去。 一条细长栈道自岸边通往水面上那座六角琉璃亭,那琉璃瓦在艳阳高照之下闪着耀眼光彩。敖晟翎虽然无法目睹,但周遭的清爽水汽、身侧的阳光温度无一不让自己觉得一阵轻松。她顺着乐聆音的脚步稳稳走向水心亭,迎着日光坐了片刻,耳畔听着水波的拍打、鸥鸟的鸣叫,清风拂面,令得她不由自主地想家了。 那人一言不发的模样,尽数看在了乐聆音的眼里,她略微思忖,遂回头对着两个侯在岸边的侍女做了个手势。其中一个侍女随即躬身领命而去,不多时回来,入得水心亭,跪对乐聆音,呈上手中物件之后又无声无息退下了。 敖晟翎独自对着远景心无旁骛,蓦地,一曲箫声响起,悠悠委婉,喃喃抒情,端雅、幽静、圆润、轻柔,似乎从遥远的天际而来,有仿佛自古老的仙境而传……敖晟翎顿时觉得自己的心绪正逐渐被抚平,她那憔悴的面容亦焕发了几丝光彩,待得乐聆音连吹三曲,她对着乐聆音笑着问道: “若是我请你吃烤鱼,你可愿教我吹箫?” “是你亲手烤鱼么?” “那是自然。” “一言为定。” 第一百三十章 那支乌黑发亮的竹箫,在敖晟翎的手中被揉抚得更加光可鉴人。从五音摸索至一曲吹成,倒是没花太长日子。其实也是,她平日里除了睡觉、吃饭、针灸、喝药,余下时光大都用在了学箫。 箫吹得越好,话却说得越少。 若非乐聆音在教音阶、授曲谱时与她有些交流,或许她能一整天一整天地一声不吭。以往那温暖的笑容亦是极少可见,唯有听着自己吹出了悠扬连贯的箫曲,她的脸上才露出些许欣慰笑颜。 这样子的敖晟翎,令得乐聆音越来越担忧。 可这份忧虑也只能深藏在乐聆音的心底,对着敖晟翎自然是不会显露出来。她每回教她轻快欢愉类的曲子,当天练完箫再陪她用午膳或吃茶点,席间聊谈些许趣事给她解闷。可每次对着敖晟翎的黯淡眼神之时,乐聆音心中不由地阵阵刺痛……御医院的顶尖院士个个都来看过了,却个个都摇头不语。即使皇帝下了口谕命宫里头送来了各类灵丹妙药,可还是没有半分起色。 “晟翎,后日便是娇耳节。”乐聆音倒了一盏清茶,放在敖晟翎的手掌心,“可愿陪我去灯市口?” 敖晟翎慢悠悠饮下半盏清茶,默不作声。 乐聆音静悄悄地坐在她身旁,平和安宁。 等到一盏清茶默默喝完,敖晟翎缓缓点了一下头。 “甚好,后日用罢晚膳,我们便去灯市口。”乐聆音的嗓音仍然那么端雅温软,但从她的语调中还是能听出那一丝期待的欣喜。 敖晟翎低头挠了下眉毛:“若是方便,后日我想吃香菇鲜笋馅的...不要葱姜蒜...” “你放心,统统都不放葱姜蒜。”乐聆音低声笑道,“近期仪狄谷有一车佳酿会供上帝都,想必后日也定能到了,娇耳节夜饮‘偃月’……人定,嘉和。” 敖晟翎修眉微扬:“听闻,仪狄谷之‘偃月’仅供皇室......” 乐聆音无声一笑,正要细说,却见得侍女带着一人前来跪拜,又听那人磕头请安后压着公鹅嗓子说道: “禀柔嘉公主,圣驾将至。” 一听闻皇帝此刻要来,乐聆音有些诧异,算算时辰此刻该是学士们侍奉御前进讲经筵时候,怎会突然出宫了?眼前也无暇细想,她只得留下敖晟翎,起身回去换了衣裳、修了头饰,前往正门候驾。 隆德帝微服出游,随身侍从不是很多,似老太爷闲逛般由一小撮人簇拥着轻车熟路进了府邸,见了嫡长女立时满眼温和地笑了开来:“今日麟儿的气色好些了,欢畅了。” 柔嘉端庄得体,盈盈下拜:“父皇勤政为民、日理万机,麟儿不孝,令父皇担忧了...近日入夜逐渐寒凉,父皇切不可太过劳累,免得犯了旧疾咳症...” “见了麟儿,父皇便不觉劳累。”隆德帝笑眯眯地由嫡长女扶着手臂,慢悠悠踱着四方步,“今日徐阁老犯了旧疾,告恙进讲。父皇想着不如休一回经筵,过来看看朕的金枝玉叶、掌上明珠。” 柔嘉随着隆德帝往后院花园子行去,笑着说道:“父皇英明神武,体恤臣工,万民敬仰。” “公主所言极是!于国,陛下仁慈为怀、心系苍生社稷;于家,陛下夫妻情深、宠爱太子公主。这不~~今日陛下腾出空来,就出宫巡幸嘉佑坊过来瞧公主了。公主您说~~~陛下这份天伦疼爱岂不是这天下头一份的?”御前大太监安秀跟在皇帝和公主身后伺候,脸上笑得像朵花似的。 隆德帝哈哈大笑,抚着颚下黑须:“柔嘉乃朕之头生子,又是中宫所出之天家嫡女,朕的心头尖尖儿自然不同。” 安秀在一旁赶紧点头哈腰:“陛下圣明~~~” 谁想隆德帝话锋一转,低声叹了口气:“可怜我麟儿又清减了些,叫朕看了着实揪心。若是让你母后知晓了,定会十分心疼。” 柔嘉拈着隆德帝袖角,软着嗓子求道:“父皇~~~麟儿今日必会多进些膳食,父皇莫要担忧,亦莫令母后担忧,可好?父皇~~~” 隆德帝对着柔嘉宠溺一笑:“不如麟儿稍后随父皇回宫,今夜陪你母后用晚膳,那样才能叫你母后不必担忧,如何?” 柔嘉闻言,眼神一黯。 “怎么?麟儿担心只身随父皇回宫而怠慢了卓阁主?”隆德帝见此情形,轻声问道:“这有何难?朕准了卓阁主随你一同入宫便是。” 柔嘉低头一笑,扶着隆德帝往怡文苑行去。先行的宫人们早已在正厅中安置妥当茶水糕点,柔嘉亲手将香茶奉上,又夹了两块合口的点心给隆德帝。 见得柔嘉未有说清缘由,隆德帝也不急,进了些许茶点之后才接着又问道:“麟儿怏怏不乐……难道是为了敖家那孩子的伤势?” 心中一颤,柔嘉点头言道:“轩辕族敖洺于麟儿有恩,敖晟翎亦在桉鹿山出手相助,如今敖晟翎双目失明……若是...待得敖洺到了帝都而敖晟翎之伤势仍旧未有丝毫起色,麟儿不知该如何对其交代。” “原来如此……今日早些时候,朕翻过羽麟殿呈上来的折子,说是在沧淞口码头看到敖洺登船...”隆德帝沉吟道,“这般算来,估计她到得帝都还需大半个月。朕已然下了口谕,命御医院倾力治愈,可谓竭尽全国之力。想必在那大半个月里头能够有些疗效,麟儿无需太过担忧。” 隆德帝都如此说话了,柔嘉怎可不从?只得当日随着皇帝回宫。她在临行前换衣裳时私下唤来卓怡萱,细细叮嘱小师妹看顾敖晟翎,还说娇耳节那夜她一定会回来。 敖晟翎午觉醒来之后,方才从卓怡萱口中得知乐聆音已然回宫。那个时候,柔嘉长公主早已孤身坐于步辇之内,跟在隆德帝的玉辂后边驶入了太和门。 当柔嘉走进延福宫给皇后请安时,却见得几位公侯府上的诰命夫人也在那儿坐着吃茶说话。六位诰命夫人一见得柔嘉长公主入殿,即刻不约而同起身参拜。 “正巧,柔嘉回宫了,快来与母后一同瞧瞧这几样贡奉,都是这六家公侯诰命献上来的。”皇后唤来嫡亲女儿坐于自己身旁,指着满桌子的各种稀贵物件笑颜盈盈,“若是有柔嘉看中的,尽管与母后说,母后定会赐予。” 柔嘉何等聪慧?岂会不知深意? 国孝家孝在身,虽说皇族一年内不得婚嫁,然而考量择偶却是不算犯禁。待得过了孝期,再行嘉礼完婚亦可。今年柔嘉到了出阁之龄,宗府甚至有些朝臣早已提过数次驸马人选。入得了皇帝、皇后法眼的,便是那六位公侯门第。毕竟武将南征北战诸多不定,又舍不得下嫁于那些个外藩王子,还是爵位煊赫的公侯显得门当户对,自然不可委屈了天家嫡长女。 “六位夫人入宫献宝,俱是世间珍品。”柔嘉温颜一笑:“柔嘉忝为长姊,弟妹甚多。虽说弟弟们尚未弱冠,然而及笄的皇妹们已有六人,又都个个聪慧伶俐、孝顺乖巧。母后慈爱,若是将这六件珍品赐予福乐、安禧她们六人,想必世人皆颂母仪天下。” 皇后眨了下眼睛,略微颔首,便笑着对六位诰命夫人说道:“柔嘉此言甚妙,众卿意下如何?” 那六位妇人赶紧跪拜:“皇后仁慈,母仪天下。” 皇后笑吟吟地摆手免礼,赏赐了那六位诰命夫人便差许嬷嬷送她们出宫。待得殿内只剩母女二人,皇后才对柔嘉问道: “这些年来,麟儿在外报效朝廷,是否有了意中人?” 柔嘉眼眸微黯,随即摇头:“这些年来,麟儿还未曾遇到心仪之男子。” “如此...那么......”皇后迟疑片刻,终究未再接着问下去,自己的嫡亲女儿看似柔和,实则脾性刚韧,若是暗中打定了主意非一般能动摇,又转念一想……柔嘉乃皇室嫡长且有才有貌,何愁招不得驸马?也罢,还是按兵不动,静观其变为上策。 “娇耳节快到了,御膳房那儿早就准备了。你父皇在外廷操劳国事分不开身,前阵子入夜了又开始阵阵干咳。这几日麟儿可要陪着母后,伴于你父皇左右。” “麟儿遵命。” 因着国孝家孝,那晚的娇耳节宫宴便简单从事,仅宣了近支皇族入宫赴宴,但也将端宁殿坐得满满当当。 柔嘉身为帝后二人之嫡长女,自是在宗室女眷之中周旋忙碌。等到宫宴散了,柔嘉才得以从皇后那儿请旨出宫。皇后念及尚在帝都的卓阁主,于是点头允了。终是抢在太和门将要上闩落钥的最末时刻,柔嘉长公主的步辇急急地将那道朱门黄墙甩在了身后。 然而,当柔嘉步履匆匆赶至敖晟翎的居处,却是空无一人,又听身后跟来的女官在一旁禀道: “掌灯初时,卓阁主携敖公子出府而去,侯、卓二位相随。” “怎会...?”黛眉微皱,柔嘉侧过脸提声问道,“他们四人何往?此刻身在何处?” 一个灰影自角落闪出,朝柔嘉下跪答复:“报,四方街,灯市口。” 灯市口? 柔嘉回寝间换了一身轻巧裙裳,又带了几个侍卫马不停蹄赶往灯市口。 娇耳节夜里的灯市口车水马龙、人头攒动,寻了多时才有侍卫回禀说一个东莱码头船夫见得一行四人登船。柔嘉心中无故一紧,有些胡思乱想生怕敖晟翎就此离了帝都,即刻吩咐侍卫快速备船追上那四人! “表兄这还是头一回在帝都过娇耳节吧?如何?可觉得热闹有趣?” “嗯,表兄在帝都时,只见识过长袖节,娇耳节还是第一趟。方才听闻萱萱与我说解,的确热闹有趣,真是不虚此行,甚好。” 听闻敖晟翎如此夸赞,又瞧见敖晟翎的脸上显出了许久不见的愉悦笑容,卓怡萱更是高兴,提起银壶先去给卓卉君斟酒,接着给敖晟翎斟满了一盏:“师父说咱们耍够了热闹,再坐船游湖清静清静,顺便小酌几杯增点儿雅兴~~~可惜大师姐入宫多日分不开身,若是此刻有大师姐的琴音那真是锦上添花的了~~~表兄请……” 接过卓怡萱递过来的酒盏,敖晟翎鼻翼微动,修眉一扬。虽说如今双目失明,但她的各路感官反而灵敏了许多,稍稍饮下一小口,回味了会儿,轻声问道:“此酒难道是......偃月?” 卓卉君点头笑道:“嘿!与你大姑姑那般的酒鬼~~~” 敖晟翎有些迟疑:“听闻,仪狄谷之‘偃月’仅供皇室......” 卓卉君缓缓饮下半盏,声色变得有些寂寥:“只要你大姑姑想要甚么.....她岂会得不到?” 敖晟翎捏紧掌中酒盏,神色变得有些古怪:“大姑姑...?她.....?” “七娃娃耳力不错,想来我不在的这段日子,《清流诀》又被你悟出了一层,好好好……” 随着那洒脱不羁的熟悉嗓音出现的,自然是英姿飒爽的敖洺。 随着那英姿飒爽的敖洺身后出现的,自然是令某人日思夜想的那位女子。 第一百三十一章 侯牧之与卓怡萱见得敖洺到来,即刻起身恭敬行礼,虽说他二人不识慕容,仍然极有礼数抱拳致意。 因着听从敖洺的吩咐,慕容将自己的面貌做了几下修饰,然而还是掩不住那骨子里透出的清冷性子。不过虽神色淡然,但亦周全回礼。 起身招呼入座的卓卉君看了两眼,心思一转即认出了那是慕容,遂对着她温和笑道:“姑娘一路劳顿,想必随着她大姑姑餐风露宿的真真辛苦了,快吃杯酒歇歇。” “未曾辛苦...”慕容坐于敖晟翎右手边的空位,虽说口中回答卓阁主,但那她的双眸却始终若有若无对着敖晟翎。 那熟悉的幽香自鼻尖吸入即刻深入骨髓,敖晟翎的喉间有些泛酸,掩于袖中的右手紧紧抓着大腿,也不知是激动,还是情怯......手掌被一片清凉覆上,敖晟翎不用猜也知道是谁的左手与自己的右手十指相扣...但她只会牢牢咬紧牙关,似乎瞬间变成了哑巴... “卉卉好偏心的!”一屁股坐在卓卉君身边的敖洺有些忿忿不平,“将丫头一路周全带来帝都的那人可是我啊……怎地不见你给我倒酒喝?” 卓卉君睨了眼敖洺:“只有你一人么?”言罢,不仅给敖洺倒了满满一盏酒,还给她夹了两筷子荤菜。 “本是一道来的,但半途收到阿父书信,差我阿妹带着五郎去趟洛州。”敖洺笑眯眯地边吃边说,“故而,此次来帝都的就我三人。二妞妞先去寻样物事稍后与我等汇合,我便带着丫头先来寻你们。” “你家那位二姑娘也来了?甚好甚好...”看了眼敖晟翎,卓卉君对敖洺说道,“不管你用甚么法子,能相帮的我一定出手。” 敖洺将手中酒盏一饮而尽,遂对着卓卉君温柔一笑:“卉卉始终如斯良善,真好。” 许是酒气作祟,卓卉君觉得自己的脸颊正在泛红……她即刻起身步出船舱,立于船尾对着湖水凉风深深吸了口气。待得卓卉君心绪稍稳,却无意间望见前方一叶扁舟正疾驶而来,有一人迎风立于舟上显得身姿婀娜俏美至极。她定睛再看,那个身影似是有些眼熟...... “来者何人?卉卉认识?”敖洺不知何时站在了卓卉君身后,自然也见到了那叶扁舟。 待得扁舟近了些,卓卉君笑着说道:“那是我大徒儿来了。” “柔嘉?”敖洺剑眉微扬,翘唇笑道,“今夜娇耳节,宫中摆宴,她怎会在此?” 卓卉君并不理会敖洺脸上那耐人寻味的笑容,她吩咐船家预备接应大徒儿登船,又传音与侯、卓二人告知大师姐即至,速速出舱相迎。 侯牧之与卓怡萱告辞离席之后,不大不小的船舱之内,仅剩敖晟翎与慕容二人。 慕容生性寡言,谁想到敖晟翎此时此刻也是一声不吭,似乎她的身旁无人在侧.....慕容却并不恼她,只是细细端详眼前那人的模样... 她有些消瘦,但五官仍是叫人瞧着舒服。虽说额间留着一条细微疤痕,但是这条疤痕似是让画工绘了一笔上去那般反而显得不怒自威,着实无碍那一如往昔的隽秀端正,尤其是在她略微皱眉时候,自是有着一番矜贵气派。只是双目黯淡,心事重重不见笑颜,不如往日开朗豁达.....但这些都不是首要的,长期分别终相逢,能够静静与她在一处,已是知足。 “七...”慕容刚开口,却听敖晟翎局促言道: “我...我...我看不见...看不见...你的模样...看...看不见......” 她的话音越说越低,寥寥几字,却已令她满脑流汗,眼圈也渐渐红肿起来。 “无碍,我能看清你。”慕容靠近敖晟翎,抬手轻抚她的侧脸,低声说,“七,莫非你不知我是何人?” “我知道...” “那你说,我是何人?” “你是...慕容...” “......你再说一次,我是何人?” “...琬儿...我看不见你...”敖晟翎暗暗咬牙,颤着嗓子说道,“琬儿...此刻你身在我眼前,但...但我却看不见你!” “七莫慌...”慕容将敖晟翎的右掌贴往自己的脸颊,“这是我的额头...我的眉毛...我的眼睛...我的鼻梁...我的脸颊...我的下颚...还有......这是我的唇...”将敖晟翎的食指指尖轻轻勾勒自己的唇畔,又轻轻吻了她的指腹,“我的样貌,你想起来了么?” “我从未忘了你的样貌,一直记在心里,不会忘的。”敖晟翎一边说着话,一边不由自主翻过右掌与慕容的左手掌心贴得更紧了些。 “那就好...”慕容与敖晟翎重聚,又听闻那人用笃定又纯粹的口吻说出真情实意,她心中欢喜又欣慰,不禁要与那人贴得更近些...正想给她个奖励,耳旁却听闻有数人说话交谈声正迅速地由远及近,念及或许有长辈同来,慕容只得与敖晟翎拉开些空档,暗中捏了捏那人的掌心以作慰藉。 敖晟翎也同样听到了说话声,不多时即辨出了来者身份,她低声对慕容道:“贵客到来。”言罢,执手带着慕容起身迎客。 柔嘉还未踏入船舱,即瞧见敖晟翎身边立着一位清丽秀美的年轻姑娘,双眸清澄而神情淡漠,如空谷幽兰,似腊月白梅。虽说那姑娘并未多说只字片语,但叫人仅仅看一眼便知那是个秉性果断的坚韧女子。 不过...为何觉得那女子似乎在何处见过?尤其是那对眼眸,仿佛有似曾相识之感? 然而...柔嘉此时此刻的心思全都在敖晟翎那处,又见得这浑人与那位女子挨得甚近,长公主的心里头稍有不适,但面上一笑了之,对着慕容行了个江湖礼节:“泾州流水阁,乐聆音。” 私底下松开敖晟翎的手掌,慕容抱拳回礼:“乐姑娘好。” 一旁的敖洺大大咧咧说道:“七儿负伤,这丫头是随我过来服侍七儿的。你们几个后生年纪相仿,都唤她‘容姑娘’便是。” 方才敖洺只顾与卓阁主说话,并未将慕容引荐给侯牧之和卓怡萱。此刻敖洺三言两语把话说清了,几人自当慕容是随着敖洺出山的轩辕族人,更是又对慕容尊重了三分,还得知‘容姑娘’的差使就是服侍敖晟翎,故而那先前的一些疑虑便直接烟消云散。 柔嘉心中稍稍舒坦了些,她扫了眼满桌子残羹冷炙,对着恩师及敖洺恭声说道:“因着国孝,今年娇耳节不得通宵达旦。眼下天色已晚,还请师父、敖前辈回嘉佑坊歇息。” 敖洺点头应道:“七儿还未痊愈,是该早些入寝。卉卉先带后生们回府,我去看看羾儿,到时候自然去嘉佑坊寻你们。” 待得湖船靠岸,早有宝马香车等着载客返回嘉佑坊。 敖洺自去不提,余下数人除了侯牧之策马前行之外,卓阁主示意敖晟翎与慕容共乘一辆,她自己领着两个徒儿登上了另一车。虽说柔嘉放心不下,但只能一路上沉住气随着恩师,又时不时对小师妹说着宫宴上的一些趣事。 车厢内很是考究还十分宽敞,敖晟翎待慕容在自己身边坐下就悄悄伸手牵住了她,随后却沉默不语,车内只听见窗外的车轮咕噜声。 借着右侧那盏小巧的六角玲珑灯散发出的微光,慕容细细端详那人的侧脸,随后悄悄抚上她的脸颊,靠近去亲了她一下即见得那人脸上微微泛红,慕容不禁心中暗笑,轻咬了下唇角,双手扳过她的脸,无声吻了上去…… 自双唇而来的气息十分熟悉又异常清晰,直到此时此刻,黑暗中的敖晟翎才真真正正知晓她的琬儿就在自己的身边……那清洌又吐气芳馨的唇、淡然又隐约紧促的呼吸、还有那一触即纠缠不休的湿润,无一不令她心神激荡,往日隐藏于心底的孤单顷刻迸发,不计其数的思念轰然而出...一颗滚烫的泪珠自眼角偷偷滑落,敖晟翎无暇顾它,伸出双手搂住慕容的纤腰将她紧紧搂在怀里,略微低头,吻得更深了。 似乎将要窒息的那刹那,舌尖略微刺痛,敖晟翎不得不与慕容松开,几缕银丝还不舍地牵扯在她二人的红唇之间。 取出帕子为敖晟翎擦拭,看着那人泛红的眼角,慕容低声说道: “什么天大的事情都不必去管了,我来接你回去。你要回家,我跟你走,你要去别处,我亦跟你走。无论你能否看见我,我都与你在一处。你也...你也不准叫我离了你!现在不准!以后也不准!你记得了吗?” 虽说敖晟翎看不见慕容红着眼角轻咬牙的神态,但她能清清楚楚听得慕容说话时的口吻。自失明后在脑中逐渐勾起的分离念头,即刻被慕容的那番话冲得灰飞烟灭。她将她牢牢抱在怀里,埋首在她的颈间,闷声言道: “我已经不怕黑了。琬儿陪着我,莫留我一人。” 慕容一手拥着敖晟翎,一手轻抚她的后背,眼角始终还是藏不住心痛悲情,由得一滴清泪悄悄溢出,划过脸颊,渗透入襟,消失无踪。 第一百三十二章 敖晟翎只觉与慕容相拥不过片刻时光,却听得窗外有侍女低声相请下车,原来已是到了嘉佑坊。 柔嘉早已候在正门处,见得敖晟翎安稳下车即刻上前:“夜色已深,早些安寝罢。”又对着敖晟翎身后的慕容温和言道:“容姑娘的寝居已然安置妥当,还请随吾去看看。” “不必了……” 敖晟翎摇了摇头还要再说,却听卓阁主笑道: “不必聆儿前往,由为师领着容姑娘去便可。容姑娘随着阿洺奔波劳顿,早该好好沐浴歇息一晚。” 敖晟翎听了,只得默不作声,心想着是该让琬儿好眠...虽说这般想了,但敖晟翎心里始终有些恹恹,闷声不吭洗漱,在更衣之前又敷了一贴药,仅在入寝之前对柔嘉说了“晚安”两个字。 柔嘉带敖晟翎回了府宅已是心中松了一大口气,见得那人有些精神不济,柔嘉不断暗中宽慰自己,此刻最最要紧的就是耐心二字,若能将她眼睛治愈便可迎刃而解......虽说她隐隐直觉那人与那位‘容姑娘’似乎有着非一般情愫,但那位‘容姑娘’终究是随着敖洺从悠然山而来,无法多问些什么。 卧在榻上微微叹气,柔嘉不由轻揉额头,只得对自己说眼下重中之重便是敖晟翎的眼睛,若是再无起色......轩辕族岂肯让敖晟翎耗费时日久留于帝都?看来宫里头的御医都是不中用的了,明日还需将几位民间的杏林圣手请来瞧瞧,若是有些用处,细细调理之下还能再留她多待些日子...忽又想起之前母后提及自己的亲事,不禁心中怅然又有些烦躁!如此左右夹击之下,柔嘉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次日,柔嘉起身不久正在洗漱,皇后身边的许嬷嬷却带了口谕过来请长公主御内觐见。柔嘉即刻换了宫装头饰,临走之前吩咐女官好生侍奉府中贵客。待得柔嘉入了延福宫,倒是未有见得旁人,仅有皇后一人独自立于东厢那金丝楠案前挥毫练字。 “往日里大多见得母后临魏碑...”给皇后请安立身,柔嘉对着案上几张笔墨不由赞道,“谁知母后的篆书亦是一绝。” 皇后轻声笑道:“因着我朝皇室推崇魏碑,故而母后自幼研习,谁知及笄之后却忽觉篆书更是考校功底,母后亦是更擅于篆书。在那段时光里头,母后钟于篆书险些弃了魏碑...”也不知怎的,皇后突然止言搁笔,举起茶盏小喝半口,携着柔嘉在殿内坐下了才开口低声问道,“昨夜,麟儿见了何人?” 柔嘉对着皇后恭敬答道:“麟儿昨夜遇见了天一门主敖洺。” 皇后轻抚左手腕那串菩提念珠,轻言:“云王?” 柔嘉点头回道:“母后圣明,敖前辈亦是我朝云王。” “云王来得这般快...”皇后那双美眸似乎起了一层轻雾,仿佛在朦胧之中,看到了一人身影,“云王到了帝都,可有提过入宫面圣?” “昨夜云王仅说起为敖晟翎疗伤之事,并未提及入宫。” “唉......那是个招人心疼的孩子...如此年轻...”皇后神色显出几丝悲伤,思忖一番又对着柔嘉说道,“再过一个时辰你父皇会过来,到那会儿母后求你父皇下旨派人多去请些能人异士。近日北狄的进贡单子里有几样疗伤灵药,待你父皇来了,母后也求你父皇给个恩赐。” 柔嘉心中一片感恩,但脸上仍旧一片平静,踏踏实实陪着皇后在延福宫等皇帝驾临,又留在宫中侍奉皇后礼佛三日才匆匆出宫。待她回到嘉佑坊,已是夜深掌灯时。 皇后宣柔嘉入宫的那日清晨,敖晟翎也是早早醒了,却不知慕容的寝居在何处,又不愿叫人带路去寻。以往俱是柔嘉领了侍女进来帮她更衣洗漱,此刻时辰尚早,房内仅她一人,就连自己的靴子在哪儿她都摸不着,敖晟翎只得愣愣坐在榻上暗自懊恼。 干巴巴等了小半个时辰才听见有几人开门入内,又闻得一人悄悄对旁问道:“也不知表兄醒了没?” “要我猜呀~~~你表兄已然醒了多时,说不定此刻正傻傻地坐在榻上等人呢...”听那语气,应是卓阁主。 傻傻地坐在榻上等人的敖晟翎听卓阁主如此一说,立刻闷声不响仰天躺平了。 “容姐姐,一会儿你给表兄穿衣洗漱,萱萱给容姐姐打下手。” “有劳,多谢。” 听闻慕容说话,敖晟翎即刻翻身扯过锦被遮住了脑袋。随着那几人的脚步声自外间到内居愈来愈近,敖晟翎索性闭眼装睡,却被人一下子掀开了锦被,右脸还被狠狠捏了一把...... “外面的日头快晒到你屁股啦~~~”卓卉君轻拍敖晟翎的脸颊,笑着说道,“快醒醒,该起身了。” 虽说敖晟翎看不见,但光是听得卓怡萱那低声‘嗤嗤’笑就知道自己现在有多狼狈。她只得无奈从榻上爬起来,双脚刚踩在踏板上即有人扶起她的脚踝,她立刻缩回双腿盘膝而坐,烫红着脸轻声言道:“我可以的,靴子给我,我自己穿就行。” “哎哟哟……那小脸儿红得...”卓卉君瞥了她一眼,又对着卓怡萱笑道,“萱萱,随师父去外间瞧瞧今日朝食有哪些好吃的。” 待得那对姑侄俩去了外间,敖晟翎才自个儿慢吞吞蹬了靴子。 慕容靠着敖晟翎蹲下半身,一手抚着她的膝盖,轻声问道:“先去洗漱吧?完了之后再更衣?” 伸出右手覆上慕容的手背,敖晟翎略微低头对着慕容问道:“琬儿昨夜睡得好么?” 反手握住那人的手掌心,拇指在她的手背上细细摩挲,慕容轻声一笑:“一半好,一半不好。”见得敖晟翎神色疑惑,慕容站立起身作势将她拉起,“等你洗漱更衣了,我才告诉你。” 乖顺听话地洗漱完毕,立于屏风后更衣之际,趁着慕容给自己系扣襟带,敖晟翎一声不吭将慕容紧紧搂在了怀里:“衣衫也换了,你告诉我。” 似乎早就知道敖晟翎会来这么一下,慕容笑着捏了捏她的鼻尖:“先去将朝食用了吧?卓阁主她们在外间等候多时。” 敖晟翎的脸上刚显得有些不乐意,她的左颊却冷不防被清幽芳馨的双唇亲了一下,心里顿时乐开了花,傻呵呵地随着慕容牵手走去外间。待她回过神来,早已坐在了桦木圆凳上。 “也亏得有容姑娘在,才叫得动这条懒虫。”卓卉君举箸,对慕容笑道,“也是辛苦你了,快用膳吧?” 慕容淡笑:“卓前辈先请。” 卓卉君连连点头,招呼晚辈们起筷,待撤了席面吃茶时,她对着敖晟翎说道:“昨夜你大姑姑去看你二姐,到此刻也未见两人来嘉佑坊,一会儿我出去瞧瞧。你安安分分留在府中,虽说我大徒儿有事外出,但有容姑娘在此,我看你还怎么耍横犯浑?” 敖晟翎讪讪一笑,只顾点头。 虽说柔嘉入宫未归,但御医院仍旧派了两名医士前来给敖晟翎针灸疗伤,也不知为何,今日对着那两位医士,敖晟翎心中有些烦躁,耐着性子送走了医士,她终开口对慕容问道: “我们何时启程归家去?” “怎么?” “那些医士的针灸手法确实不错,但对我眼伤无济于事。我觉着他们那儿也是黔驴技穷,日子久了治不好我还连累他们担当罪责...既然你来接我归家,那我们就回去吧?” “不想在帝都多留些时日?” “已然逗留多时了...帝都虽繁华,但我想与你安安静静在一处。” 看着那人的侧脸,不知为何,慕容的眼角悄然泛红:“好,待大姑姑和二姐姐回来,我们就说去。” 敖晟翎展颜一笑,随手取过挂在架子上那支乌黑发亮的竹箫:“琬儿,我吹箫给你听,好不好?” 慕容点头应道:“好。” 虽说敖晟翎学箫时日不长,但因着今日心境比以往通畅,箫声也变得更是悠扬圆润。慕容坐于一旁,双眸一瞬不瞬看着敖晟翎,似是要将眼前那人牢牢印在自己的心底、深深刻入自己的心髓。即使那人看不见自己,但那人知道自己就在她的身边,哪怕不出声、不言语,那人定会晓得自己身在何方。 一个温暖的午后,一个心爱之人,一个只有你我的世界,还有什么遗憾之处呢? 入夜,四位婢女候于门外听差,一位女官留在外间照看,慕容服侍敖晟翎洗漱更衣。敖晟翎在浴盆里头磨磨唧唧动作慢得离谱,但慕容并不怪她,等她出浴即给她披上了浴袍,叮嘱她夜里起风不可踢被子,一阵忙碌之后再唤女官领着婢女入内收拾。 敖晟翎盘膝坐在榻上听着慕容随女官一同离去,心里万般不舍可偏偏又想不出合适说辞留下慕容,只得窝着一团火胡乱躺下了。 谁知,迷迷糊糊睡到半夜,耳畔听得有扇纱窗被轻声开启...随着窗外夜风拂入,带来一丝清幽暗香,敖晟翎鼻翼微动,方才的警觉即刻懈了一大半,还未来得及起身,就有一具温暖的身子钻入锦被、滑进了自己的怀里.... “你不是问我昨夜睡得可好么?”那位女子娇躯躺在她怀中,吐气如兰,“我现在就来告诉你......” 第一百三十三章 久别重逢的丝滑触感令得敖晟翎心神微荡,她细细抚着怀中女子的白嫩背脊,不由地咽了口水...正要言语,双唇却被轻轻堵上,湿润舌尖挑逗的不止是口中的嬉戏...更是全身蓄势待发的情.欲...... “七...”慕容那柔软清婉的低唤,为这晦暗不明的幔帐之间悄然平添了一丝暖色,“你已然许久未曾这般抱我了...你想我么?” “我想你...很想很想你...”虽说分别许久且眼前漆黑,然而还是妨碍不了敖晟翎顺着慕容的脸颊一下一下又一下轻啄到她的颈、她的肩,亲到了精致锁骨之际更是旖旎缠绕不肯离去,“琬儿...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念你...恨不得……恨不得………” 肩窝、锁骨传来的麻痒之感使得慕容心跳加速,呼吸也跟着几丝急促,不需看也可知自己的脸颊定是愈渐绯红……她双手抚着那人的两侧耳垂,轻轻捏着耳廓软骨,慕容亲了亲敖晟翎的鼻尖:“此时此刻,你欢喜么?” “自然欢喜!”敖晟翎的喉咙有些酸涩,闷声道,“...寤寐思服......” 低声一笑,慕容轻微用力咬了她的下颌:“我已然在你身边,岂会求之不得?” 一阵燥热自下颌瞬间燃向全身,无一处幸免,敖晟翎尽力稳住越来越急切的呼吸,右手精确摸准了慕容腰间细带并轻巧解扣,谁知慕容握住她的手腕,嗓音轻声又清晰: “用这根带子,蒙住我的眼睛。” 这句话使得敖晟翎心中疑惑,却又令她感觉说不出的蛊惑,顺着慕容的意思,在一片黑暗中用腰带蒙上她的眼睛...当慕容双手摸索着寻到敖晟翎的眉眼之际,二人紧紧拥着对方,吻了许久…… 床帏微晃。 不知何时,慕容的发带早已散落在枕边或榻间,她轻轻抵着身上那人的肩膀顺势翻身坐起,蒙着双目、散着秀发、低着额头、透着慵懒...双股之间微挣...循着某道轨迹一上一下...来回起伏... “嗯......啊......”娇唇未翘,若有若无的*音律自唇间传出,虽说蒙着眼睛看不见,但慕容尚能一手就握上敖晟翎结实的手臂,“七...还是那么...嗯...知我心思...嗯...甚好......” 敖晟翎左臂被慕容压制所用,她的右手自然去顶上用场,一路穿过慕容的小腹、细腰、肚脐,盖上了那对玉白双峰,正当游玩嬉闹之际,右掌却被慕容拉开了去........敖晟翎的五指刚刚离开那白玉峰,食指尖却被慕容含在了嘴里...咬一下...吮一下...再舔一下......又咬一下....... 无论是那左手指尖,还是这右手指尖,两番不同风味的勾魂感触使得敖晟翎蓦地一下子粗喘出声,丹田腹间更是阵阵酥麻涨热,满脸滚烫!猛地坐起身与慕容脸对脸、鼻对鼻,右手逃离那女人的口舌,也不顾指唇之间还有万千银丝缠绕即用右指托起慕容的下颌,亟不可待吻了过去,一边吻得激烈一边又将她紧紧拥住并牢牢压在了身下........左手二指在慕容体内长驱直入,随着她的婉转呻.吟而时轻...时重...忽快...忽慢... 慕容只觉自己的身子快要融化成一汪春水,她知道二人闹出的动静不小,方要用手背挡在口前做个遮拦,却听得敖晟翎在耳边问道: “琬儿......舒服么?” 舌尖呵出的温热将耳垂激得发烫,引得慕容颤了大半个身子。她顾不得思虑只想扭头就逃,可谁知敖晟翎毫不甘心,跟着上前轻咬她的耳垂,吐着粗气再次问道: “琬儿......这样舒服么?琬儿...” “...嗯......”慕容咬着唇角,答得几欲不可闻,“...舒...舒服.......” 唇角微扬,敖晟翎笑而不语,只顾低头埋于身下女子的双峰之间,用舌尖在她的嫩肤上画圈,一掌托起她的翘臀以便左手二指在她体内更加灵活贴合,耳边闻得慕容娇喘不已,心中更是激荡无匹,忽觉肩头一紧,原来是被慕容用力抓了,便知此刻已是到了紧要关头,更是全神贯注讨得慕容的欢愉...... “....七......” “我在...呵...琬儿...我就在这儿....” “七....抱我...抱....” “嗯...抱你...琬儿乖......” 许是此次太过动情,慕容在敖晟翎的怀中没多久便沉沉睡了过去。 本打算歇息一个时辰左右便起身回房,可谁知待她悠悠醒转之时,窗外已然透了白光,正要坐起却见得敖晟翎睫毛微颤,自己的腰肢已被枕边人的双臂圈住... “琬儿要去哪里?” “你再睡会儿,我先回房,去换身衣裳。” “嗯...好,琬儿换了衣裳早些过来。” “嗯。” 虽说敖晟翎答应得爽快,但她还是缠着慕容温存了半刻才愿意让她回房。 慕容整理周全随即翻窗而出,刚走得几步却猛地心中警觉,往左后方瞥眼一凛,果然在不远处见得有位高挑女子循着鹅卵石小径踱步而出,对着慕容笑得古怪:“真是未能想到,轩辕天一族里头也会有通房丫头。想是子嗣单薄,亦不能免俗啊~~~” 冷冷横了那女子一眼,慕容转身离去。 “哎哟~人儿不大,脾气倒还挺大。”看着慕容离去的方向,乌雅喃喃道,“这姑娘瞧着不像是从悠然山下来的,倒似是......” “大清早独自逛园子呐?好闲情。” “还说我?你不也大清早独自逛园子么?”乌雅转身回头对着敖洺,笑着说道,“卓阁主果然好手段,才一会儿功夫就把敖门主给寻来了。” 敖洺摆了摆手,正着脸色对乌雅说道:“此刻无心说笑,还请乌雅帮忙打听一件事。” 从未见过敖洺如此严肃,乌雅不由谨慎相问:“阿洺且讲,乌雅必定全力以赴。” “寒镜寺。” “寒镜寺?皇恩......” “不错,就是那里。” “快则一日,慢则两日。” “多谢,我请你去吃早茶。” “那此刻就走罢。” 这边敖洺请乌雅吃早茶的时候,那厢卓卉君正坐一旁看着敖晟羾给敖晟翎号脉验伤。 卓怡萱立在卓卉君身后,那双圆咕噜大眼睛盯着敖晟羾,低声对自家姑姑说道:“羾姐姐真有本事...长得又好看......” “傻丫头…”卓卉君忍着笑,对自家侄女使了个眼色,“安静些的,正给你表哥疗伤呢~小心把你给赶了出去……” 卓怡萱即刻噤声,又瞧见敖晟羾与表哥开始低声交谈,更是不敢弄出声响,直等到慕容进来了她才似蒙了大赦般松缓许多,即刻乖巧上前去给慕容倒了杯热茶。 慕容点头致谢,接过茶盏时发现卓怡萱盯着自己的颈间许久,心中窘然之下她还未及提领掩饰,就听得卓怡萱关切问道:“容姐姐房内的被褥是否睡得不甚舒服?可要换换?” 低头喝了半口茶,慕容轻声回答:“没有不舒服。” “那怎会起红疹子?”卓怡萱眼神担忧至极,急声说道,“若是容姐姐不嫌弃,亦可与萱萱同榻,萱萱那儿的被褥定不会让容姐姐起红疹子的。” 慕容也不知该如何与卓怡萱言语,只顾着去喝那盏热茶...也亏得敖晟翎耳朵尖,坐得最远反而接过话头对卓怡萱说道: “萱萱不必忧虑,许是你容姐姐昨夜贪嘴暗地里吃了甚么独食,却不知里头有哪样忌口的,睡了一夜过后,此刻发了出来,也未可知。” 最后一口热茶险些呛着喉咙,慕容将手中茶盏捏得快要碎裂这才忍住了咳嗽,只是脸颊憋得逐渐泛红。 一直安静的敖晟羾,此时开口了:“稍后我给她诊脉,有事无事一探便知。” “阿姊,她不会有事的。”敖晟翎对着二姐柔声说道,“阿姊,我要归家,我们一起回悠然山去。” 正要打开针囊的手势一顿,敖晟羾抬头看着老七,轻声问道:“七儿想家了?” 敖晟翎抿了下嘴唇,沉默着点了点头。 敖晟羾轻拍了老七的肩膀:“只要七儿听话乖顺,安心养伤,阿姊用尽心力医好七儿的眼睛。待七儿复明了,你...你们...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只是现下,七儿不宜长途跋涉。” “阿姊.....” “阿姊今日刚见着七儿,七儿就多给阿姊几日去琢磨方子,可好?” 敖晟翎面有愧色:“嗯...好...阿姊辛苦。” 敖晟羾展颜一笑:“说什么糊话呢?” 卓卉君听闻敖晟翎终被劝服,正暗自松了口气,却又听卓怡萱在身旁低声说道:“羾姐姐真有本事...长得又好看......笑起来更漂亮......” 在卓阁主低头扶额之前,耳朵尖准的敖晟翎快一步低笑出声:“萱萱喜欢羾姐姐么?” 卓怡萱立刻点头:“嗯!喜欢呀!” “那么.......”敖晟翎咧嘴一笑刚要接着往下说,忽觉自己睛明穴一下刺痛,又听二姐冷冽言道: “开始行针,肃静。” 第一百三十四章 春寒料峭,冻杀年少。 夜幕低垂的帝都街头,一些坊道上早已见不得半个人影。农家谚语“春冻骨头秋冻肉”,是以百姓们到了夜里便早早归家捂热被窝。 然而,由远及近传来的马蹄‘嘚嘚’声迅速打破了黑夜的寂静。 只见一辆香灯华车由四匹骏马带着疾速驶过青石板,华车前后各有一小队轻骑护送,马背上的侍卫们各个身披黄甲、胄配雪羽,这排场叫人看了便知那华车里头坐的是圣眷优渥之皇族。 街道空旷,通行便利,不到半根香的功夫,这队车马就从皇城玉带桥到了嘉佑坊,虽说已是过了那类家规森严门户的入寝时分,但对于那类案牍劳形的官宦人家来说尚不算太晚。 两位女官早已领着数位婢女候列在正门阶下,见得小内侍将车门开启便即刻迎了上去跪拜:“主子金安。” 柔嘉挥手免礼,下了华车便问:“那位公子歇下了么?” 两位女官不着痕迹交换了下眼色,由那年长女官答道:“回禀公主,芜馨园那位公子已然熄灯就寝。” “.........熄灯多久了?” “回禀公主,约莫半个时辰。” 柔嘉这几日在宫内侍奉皇后,心中一直挂念着敖晟翎,此刻得了御赐灵药便即刻回府,可谁知那人已然歇下了.......想想也是,以往都是要她早些入睡安心养伤的,也不知这几夜她睡得如何? 即使知晓敖晟翎可能入梦了,但柔嘉还是往芜馨园行去,身后两位女官只得不发一言相随服侍。待得临近院门,柔嘉示意身后无需跟着,她接过贴身婢女奉上的七彩锦囊即单身一人进了芜馨园。 芜馨园廊下每隔三丈挂了一盏澄黄灯笼,各个厅房内皆为漆黑一片。柔嘉放缓脚步往主堂走去,手中轻捏了两下七彩锦囊,心想着待会儿是把锦囊放置桌上?还是留在那人的枕边?那人修为精纯,若是将她闹醒了该如何?柔嘉生平头一回夜深探访,想着此举实有冒昧,又不由地蹑手蹑脚甚至开始有些踟蹰不前...柔嘉正摒心静气缓了会儿神,忽地耳边隐约闻得女子娇喘! 那清冷中带着禁锢*,却不像是敖晟翎的嗓音,倒似是...... 柔嘉也不知着了什么魔,运起内息,莲步瞬移至敖晟翎的房前,隔空挥掌轻拍……那对雕花嵌玉门只是透了一条缝,但足够让柔嘉听清了房内的“轻微动静”。 “七......” 虽说此刻已是意乱情迷,但慕容还是隐约听得外间或有启门声响,她想叫七停手,可七反而加快了几下令得慕容险些大呼而出。 柔嘉呆立于槛外,四肢冰凉透骨,心间似在滴血仿佛早已没了跳动...也不知她是如何转身,亦不知她是如何离去...那个七彩锦囊被柔嘉紧紧揉在掌心,犹如窒息了那般。 月上中天,柔嘉独身一人在水心亭,枯坐了一整夜。 朝阳初升,柔嘉在宫门大开之际回了景和宫,水心亭中仅剩那只七彩锦囊。 隆德帝退朝后刚回承乾殿,延福宫许嬷嬷来报长公主玉体违和、皇后宣御医诊脉。 皇帝连茶也没吃上一口即命摆驾景和宫,下了龙辇径直入了嫡长女的寝殿,见了守候在榻侧的皇后,皇帝摆手免礼:“梓潼,麟儿如何?” “陛下恩宠,臣妾感激。”皇后相请皇帝坐于榻侧软凳,轻声抚慰,“翁、何二位御医正在斟酌方子,说麟儿并无大碍。” “这前几日还好好的!”透过一层轻纱薄帘,皇帝看着嫡长女静悄悄躺着,纵使九五之尊贵为天子亦是一位父亲,向来沉稳的隆德帝心中不禁疼惜,冷着脸压着嗓子道:“伺候柔嘉的是何人?” 早已有两位女官跪伏在旁,闻得皇帝问话,即刻跪行上前磕头,先后禀道: “尚仪局掌赞文氏叩见陛下,吾皇万岁。” “尚服局掌衣杨氏叩见陛下,吾皇万岁。” “长公主自幼习武,岂如弱女那般娇气?”隆德帝盯着那二人问道,“寡人嫡女因何抱恙?尔等速速道来!” 文氏要比杨氏早几年入宫当值,遂拜首回禀:“启禀陛下,昨夜长公主出宫回嘉佑坊,也不知何故却在府中水心亭坐了一夜,臣婢等人为长公主披裘围炉又跪求苦劝,终在今日天明开了太和门将长公主送回宫中。” “不知何故?!”隆德帝浓眉紧蹙正要喝问,念及柔嘉须要静养,又见得两位御医过来候在一旁回奏,便索性宣了进来。 “陛下万岁,娘娘吉祥。”翁立典在本月初刚由御医升至院判,今日给长公主诊脉乃升迁之后属头等大事,此刻对着皇帝、皇后更是谨慎不已,“长公主此次风寒侵体以致违和,臣二人已开良方,早晚一剂。长公主天家皇女福泽延绵,定无差池,早日大安。” 帝后二人均松了口气,待得第一剂药汁呈了上来,皇帝看着皇后亲手喂得柔嘉服下,见得嫡长女寒热烧得嘴唇干涸脸颊滚烫,即使口中服药但仍旧睡得昏昏沉沉,隆德帝心疼不已,传了口谕令宫中一应随着景和宫。 皇后谢恩之余劝慰皇帝不可为后宫耽误国事,虽说皇帝从谏如流回到承乾殿议事、批折子,但到了晚膳时分,皇帝还是搁了朱笔去景和宫探了一回,闻得嫡长女迷迷糊糊一句呓语,几番思索之下皇帝换了袍子出了宫。 御辇内温暖如春,但到了嘉佑坊下车时却在这一小段路上渐渐起了夜咳,隆德帝含了颗丸子在舌根,但也只能让喉咙口的干痒消失一小会儿,待得丸子全都溶了,那烦人的咳嗽又卷土重来。 “听你这咳嗽声响,有些年头了吧?” “咳咳...皇帝不容易当啊......”隆德帝瞧着来人,微微一笑,“看来运道尚可,咳咳...偶尔来一趟嘉佑坊,你正巧在...咳咳咳...咳!” 看着隆德帝一边咳嗽一边说话那辛苦样,敖洺叹道:“有事你传给我知道就行,何必在这寒冬夜里头自己过来?” “咳咳!那也要看是甚么事!”隆德帝硬是忍住喉间的干痒,利索地又含了一颗丸子,立时轻松了不少,遂清了清嗓子,“唔!昨夜阿洺可在这府中?” 敖洺点了点头。 隆德帝缓缓言道:“昨夜柔嘉出宫回府,今早启了太和门又回了宫,病了。” 剑眉微扬,敖洺问道:“自个儿的嫡长公主在宫里病着,皇帝夜里跑出宫作甚?” 隆德帝轻轻摩挲着右手拇指上戴着的青玉扳指,无奈摇头:“心病还须心药医,故而来瞧瞧这儿可有心药。” “哦?”敖洺哑然失笑,“此话怎讲?” “柔嘉乃皇室嫡长女,大驸马人选不可马虎。若是她中意之人门当户对,那便是皆大欢喜。此前我夫妇二人对几门公侯有过衡量,却漏了我朝还有王爵之家。”隆德帝定定看着敖洺,但敖洺似乎只是在听人闲聊并未打算接话,遂皇帝继续说道,“开朝立国以来,皇女选了驸马下嫁,身边再添一两个情投意合的,亦历代有之。若是二人两情相悦,只要身家清白,也并无不可。” 敖洺喝了半盏茶:“怎地?柔嘉不喜大驸马人选?” 隆德帝抚了颌下黑须,无奈一笑:“记得有回听阿洺提及...你那儿还有俩侄儿...可有婚配?” 睁大双眼瞪着皇帝,敖洺笑出了声儿:“我那俩侄儿?别说皇族,就连官爵世家都鲜少交际的。皇室大驸马不容易当,那俩小子怕是没那福分。” 浓眉微蹙,隆德帝随口问道:“你那俩侄儿都不曾见过柔嘉?” 敖洺摇了摇头:“一个只喜欢在躲在书庐里头,一个只喜欢琢磨酿酒法子,都不曾听他俩说起过。” 隆德帝忖了片刻,再问:“轩辕族‘晟’字辈的孩子,就你那俩侄儿?” 敖洺想也不想就果断回道:“两个侄儿,两个侄女,四中其三出自我大哥大嫂。那最小的是我二哥二嫂独脉,此刻就在这府里头疗伤。皇恩浩荡,然则无福消受。” 隆德帝听罢并不言语,仅是眯着龙目思虑了片刻,却蓦地脸色一阵煞白却又瞬间黑如玄铁,猛然捶了桌子又急喘着开始剧烈咳嗽! “柔嘉的婚事不应耽搁,但也不可操之过急。”敖洺给皇帝倒了盏热茶,劝道:“陛下睿智、娘娘贤能,定可为长公主选得良配。” 皇帝接过茶盏,缓缓饮尽,用纱巾拭着嘴角,忍着喉间干痒轻声闷咳:“寡人.....咳!该回宫去瞧瞧柔嘉有否醒转...咳咳咳....阿洺....咳咳!阿洺也早些歇息罢。” 敖洺将一路夜咳的皇帝送至府门,刚转回身却见得慕容立在不远处,脸色煞白却双目森冷,令得敖洺不由地一怔,心中不禁起疑,遂开口问道:“丫头何事?为何在此?” 看着敖洺,慕容全身都在颤抖,一股寒气自心底阴冷处破封开裂! 第一百三十五章 寒夜刺骨,敖洺见得慕容只是咬牙盯着自己却默不作声,只得上前再次慰问:“容丫头怎地了?何处不适?晚膳后可记得服下药丸子?抑或......还是随大姑姑进屋说话吧?” 淡淡看了眼敖洺,慕容深深吸了一口气,惨白脸颊恢复了些许气色:“无事。” 终究暗感慕容存有异常,敖洺却不知从何说起,正要开口劝解,谁知慕容行了一礼便告退,她只得兀自狐疑到底何处有了差池惹得那丫头心中又痛又恨。 自二门子到得芜馨园不过片刻,然而,今夜慕容却过了半炷香的功夫方才到得敖晟翎的寝居,房中仅留东南角一笼淡黄暗灯,衬得周遭十分静谧。瞧见那人仅着中衣孤零零独坐于榻前,慕容不禁心中一酸,轻声问道:“头疼...好些了吗?” 敖晟翎闻声即刻站起,笑对着慕容伸出右手:“好些了,若是琬儿帮我揉揉那更不会疼了。” 无声一笑,慕容抚了她的手背,催促道:“快去榻上,免得着凉。” 敖晟翎听话钻进被窝,闻得榻边窸窣褪衣声,不一会儿那软香温玉般的身子便躺在了自己身旁,她把慕容搂在怀里,左手正往那女子的腰间滑去,即听慕容低言:“这几夜的还没够?都闹得头疼了也不知歇歇?” “不够......”鼻尖充斥着慕容的幽淡体香,敖晟翎似被灌了*汤,“上天入地都不够!” 慕容轻笑出声,又觉那人的手掌已然覆上自己的胸间,她身子不禁一颤,随即咬唇克制,牵绊住敖晟翎的手,温声哄她:“方才还叫我帮你揉穴消除头疼,你先歇会儿,若是好了....我们明早再来...” 虽说慕容的幽淡体香犹如*神汤,但所幸敖晟翎并非是个惟知行乐之人,她顺从慕容之意侧身躺着,一手安静搭在慕容腰间将她搂着,任由慕容为她揉搓头部各道穴位,未过多久即沉沉睡去。 慕容闻得敖晟翎的呼吸已然趋于轻缓绵长,于是又继续在她的后颈轻抚了七八下来回,继而静候了片刻方才抽身下榻。她仔细为敖晟翎掖笼锦被后穿衣完毕,随后神不知鬼不觉地来至西南一湖畔小筑,静静立于正门前,轻轻叩了三下。 湖畔小筑之内尚有微灯,一人踱步而来将门开启,似乎并未因在子夜见到慕容而显得惊讶,只是笑着说道:“丫头快些进来,大姑姑这儿有热茶。” 慕容颔首致意,随着敖洺入得茶室,落座于红泥小炉一旁,温和炉火将慕容衣角几处寒霜悄然化去。 “这几日......辛苦你了,七儿入睡了?”敖洺递给慕容一盏三香花茶,丝丝热气带出悠悠沁香。 “今夜她还有些头疼,于是便让她早些睡了。”慕容双手接过茶盏,轻吹茶香,缓饮半口。 敖洺笑着点了点头,可她的眼中却显出一丝忧虑,剑眉微皱正要开口,却听慕容对她问道: “大姑姑,可愿听则故事?” 故事? 剑眉一扬,敖洺盯着慕容,见那丫头眼神清澄无比,但似是隐藏着甚么,再细看却又不像,索性给慕容添了半盏三香花茶,又给自己倒了一盏: “围炉夜话,一盏香茶,闲谈旧事,唏嘘嘻哈……哎!先说在前头,大姑姑可不喜甚么妖鬼故事的。” “无关妖鬼。” 慕容双手扶着茶盏,茶汤温热,使她的掌心也暖和了不少,她定定看着盏中茶水,沉默片刻,缓缓道来: 有一女童,自记事起便与一伙兄弟姐妹跟着一个师父,学杀猪。 那个女童不懂何为父母亲人,不懂何为伦理良知,仅知唯有帮着师父杀猪,自己才可存活。 师父唤女童为二十四,源于她是师父收养的第二十四个幼童。 二十四看似寡言,但她实则是个及其聪慧又有胆识的孩子。当别的幼童看见猪血似喷泉般洒射得漫天腥气之时,二十四冷冷对着抽搐的死尸,她的眼中毫无畏惧。 杀猪的手,不能软。 杀猪的人,不能慌。 自然,大概许多人不信,杀猪也是很凶险的,有些山猪、野猪皮糙肉厚更是猛如虎豹。 由此可见,师父自然对二十四相当器重,即使二十四是个女童。 光阴荏苒,当年个头还不及车轮高的女童,眨眼活到了十四岁。 活到了十四岁的二十四杀了多少猪,她自己都记不清了,直到师父一脸欣慰准她出师,二十四才晓得自己可以独自以杀猪作为营生,有本事靠自己存活下来。 出师那夜,师父摆了一桌席面庆祝,几个同期出师的兄弟姐妹均吃喝畅快。二十四又因拔得头筹更是受人敬酒无数,最后居然连师父都举起酒樽来祝贺二十四前途无量。二十四对着师父半跪谢恩,双手托起酒樽,几口饮尽。 酒场酣战,醉入夜半。 二十四从醉梦中恍惚醒转,朦胧中只觉得身子异常不适,当她逐渐恢复意识,才知自己是被不断的刺痛中惊醒! 四周却是一片漆黑,没有半点光亮,因为二十四的双眼被一条缎带蒙得没有一丝缝隙。她感到有人趴在自己身上,她的双腿之间痛得无以复加!一次又一次的循环刺入令她生不如死! 上方传来男人的沉重呼吸声,四肢麻木又无力的二十四顿时明白自己遭到了什么! 二十四很痛、很怕、很想哭,祈望自己此刻就死了!宁愿被一刀抹了脖子也不要承受此等羞辱!! 然而,骨子里的坚韧使她没有流出一滴泪,只是在那个男人伏于她身上突然打颤之时,她心中不由得一阵恶心万分、胃中作呕!她要杀了这个男人!!! 但是,二十四无法瞧见那男人的样貌,只能听得男人抽离而去时他那忍耐许久却又无法压抑的咳嗽声。 未过多久,又有一人靠近二十四,却在她的腰腹之间手势凌厉按揉了五六处穴位,随后将她用一卷锦被裹了,走到外头交于另一人。 外头候着的那人接过二十四时双手轻颤,令得二十四暗觉悲凉。当那人揭开那条蒙目缎带时,二十四知道自己猜得没错,真的是师父算计了她。 当师父揭开蒙目缎带之际却对上了一双冷若寒冰的眸子,饶是杀戮千万的师父,后背居然惊出了一层冷汗!只得干巴巴言道: “他是所有人的主子,也是我等人的总瓢把子。出师之后,献贞于总瓢把子才能算得上是真正出头。此次二十四你拔得头筹……那也是你的福气…………” 师父何时走的,二十四已然不在意了,切实而言,自那刻起,二十四对任何事物都不在意了。 “噼啪!”.......“啪嗒”......... 半夜寂静,衬映得炉火烧柴声有些响亮。 敖洺静静听着慕容清言叙说,坐在那儿一动未动,平日里的洒脱不羁却在此刻换成了端严肃然。手中茶盏已是微凉,但她仍然侧过脸去将手中凉茶仰头饮尽。火光跳动之下,倒似显得如同敖晟翎上了脾气那般的倔强执拗,只是敖洺的怒意要更加内敛一些。 慕容为敖洺续了一盏热茶奉上,敖洺轻叹一声,接过茶盏又对慕容温言道:“好丫头,大姑姑听了你讲的故事,此刻心疼得紧,若是让我遇到那位二十四,定会助她出口恶气!” 慕容起身来至敖洺面下,跪地磕头。 敖洺自当身为长辈,坦然受礼,又见得慕容伏地不起,正要伸手去扶,却听得慕容定定言道: “今夜那声咳嗽,与当年十分相似。” 敖洺沉默片刻,挥袖助得慕容立身而起,问道:“丫头,明日用过午膳,可愿随我去一处地方?” 慕容心灵聪慧,她的眼中闪过一分诧异,随后问道:“若是待阿七睡了晌午觉再去,可否还来得及?” 温和一笑,敖洺点头应道:“放心,必定无碍。” 次日清晨,当敖晟翎醒来已是到了每日行针的时辰,却是比往常要晚了些。虽说眼前仍是暗黑无光,但她知道慕容就在自己身旁,从榻上坐起之际,慕容果然来至榻侧助她起身穿衣。 将一件纱衣笼在敖晟翎的肩上,慕容轻声问道:“此刻觉得如何?” “头不疼了...”敖晟翎自己动手将靴子蹬了,立起转身抱住慕容,摇摇晃晃,“就是还有点儿晕乎......” 慕容轻笑出声,拍了拍那人的后背:“二姐姐早就来了,正在前厅等你呢,洗漱了就出去吧?” 亲了亲慕容的脸颊,敖晟翎洗漱一通即去了前厅。 敖晟羾在前厅也没闲着,趁着一小会儿的闲暇功夫听着卓怡萱在一旁叽叽喳喳,见得老七来了便着手诊脉:“这几日头疼或是晕眩均无须担忧,说明行针有效,大姑姑已然请人去寻血珑胶,若是早日寻得,七儿再自行运功疗伤,痊愈指日可待。” 敖洺正巧到来,闻言即开怀一笑:“七儿福泽深厚,血珑胶已有眉目。” 第一百三十六章 血珑胶,东海诸岛又称其为血龙角,传言可起死回生、易筋造血、脱胎换骨之神效。此类神药只闻其名,谁知还真有存于世间。 向来温雅的敖晟羾惊喜之极,一下子紧紧握住老七的手腕:“七儿,下月....今日是六月十八,七月十八之前,二姐定让你复明如常!不......更胜以往!” 右手掌心覆了二姐的手背,敖晟翎深吸了一口气,隐着颤音笑道:“二姐相救之恩,永世难忘!”随着又起身对着身前每位躬身道谢,“诸位对晟翎之关爱照料,铭记于心!” 瞧着“表哥”正有模有样地逐一致谢,卓怡萱赶紧提醒道:“翎哥哥不可忘了大师姐,这段日子为了治愈你的伤势.......大师姐忙得人影都不见了!” “聆音...?”听闻长公主至今未归,敖晟翎显得有些惊讶,随后对卓怡萱柔声安慰道,“若是你大师姐晓得血珑胶已然寻到,或许她当即回府也未可知。” 谁知敖晟翎此番话不仅未能抚慰卓怡萱,反而令她委屈地嘟嘴:“大师姐为了你,劳累得整个人都瘦下去了好几圈了.....你又没看到...” “萱萱!”卓卉君低声斥道,“这么大个人了,说话怎地还这么没有分寸?!” “哈哈哈……”敖洺大笑抚了两下卓怡萱的脑袋,赞道,“真不愧是你的嫡亲侄女儿~~跟你年轻时候……” “你说甚?!”对着敖洺,卓卉君俏脸一沉,愠道,“......难道现今我老了?!” “不不不!哎呀你这脾气……哎呦喂!我...我还有正事儿要办呢!走了走了!”敖洺连连摆手,转身就溜了。 “哼!”朝着她的背影白了一眼,卓卉君唇角微扬,“走了才好,清静。”又见得敖晟翎脸上隐隐憋着笑意,遂当作没瞧见般对慕容笑着说道,“容姑娘再辛苦些个几日,待得她痊愈了,卓姨带你们去一览顶散散心,我那儿养的花可水灵了。每回见着你,我就想着那园子里的几棵幽月兰。行了~~也不耽搁二姑娘为阿七行针换药,我也走了.....萱萱随我来。” 仔仔细细地净了手,敖晟羾沉住心气开始行针,若是发觉七儿眼白泛红当即止针。谁知今日用尽了十八针还未见得泛红,可见她的伤势已然大有好转。 “七儿后头几日还需多睡眠,今日起,晌午觉增加半个时辰....”心中松了一大口气,敖晟羾熟练收拾着一应物件,又随口说道,“给你再添一味药,喝了安神宁心,免得你早醒。” 敖晟翎乖乖点头应承,待得用了午膳之后也没多想便照旧将那碗浓黑药汁一口闷了,也不知二姐姐给七妹妹下了什么药,真的是沾着枕头就睡得昏天黑地。 “凭阿七的修为,两个时辰之后必醒。”二姐晟羾对慕容低声言道,“此次容姑娘随大姑姑过去办事,一切小心,早些归来。” 慕容对二姐行了一礼,又对着那层冰棱纱帐深深望了一眼,定了定心神,转身离去。 寒镜寺,位于帝都南隅、古运河畔,距今千年,始建于齐国武帝年初。 宝光塔位于寒镜寺内东侧,始建于齐国仁宗年末,此塔为七级八面阁楼式,檐角悬挂铜制铎铃,在寻常香客眼里只道是座佛塔,但是若让敖洺看来,这座三面环水的宝光古塔可是机关重重,不是进不去,便是出不来。 迎着午后烈日,敖洺正立于宝光塔门前,歪头一笑:“容丫头,你说~~天天住在这里头不得出来透口气儿,若是实在想吃肉了...这可怎么是好?” 慕容面无表情,冷声答道:“此人,素食者。” 剑眉一扬,低声嗤笑,敖洺眼中尽是讥讽,方踏前半步却有一阵劲风疾来,她轻描淡写微甩宽袖,一排丧门钉即无声落入尘土,不见半点踪迹。 “这点儿内力也好意思使出丧门钉?真是滑稽~~”敖洺笑归笑,但还是回头对着慕容认真叮嘱,“容丫头跟在我身后,仔细些。” 入了宝光塔之门,似是进了修罗战场,无处不在的暗器、视死如归的猛士、阴损狡诈的毒物、嗜血凶残的恶兽……令人难以置信的凶险居然会出现在寒镜寺内,这处世受皇恩之地。 不过,十分可惜,这次的访客乃天一门主。 这天上地下,甚少有人能挡住天一门主手上的那把剑! 敖洺带着慕容来至塔顶,已是用了半个时辰,她刚踏入最后一间宝室即刻启了一层流水清气护体……周遭的杀气汹涌袭来!令人觉得阴沉和绝望! “呵!一条伤天害理的丧家之犬,居然还有一伙人甘愿为他卖命,看来又是一桩奇闻~~” 敖洺满不在乎继续向前行去,每踏出一步,她的步履便轻得一分。当敖洺即将靠近那梨木罗汉屏风之际,她的步伐已然轻如鸿毛,而原先那周遭的狠戾杀气不知不觉中逐步失了城池。 睨着梨木罗汉屏风后头的那把扶手椅,敖洺冷冷问道: “敖决,可有临终遗言?” 坐于扶手椅的那人,双臂袖管空空如也,头发干枯泛黄呈现稀疏之兆,此人印堂一片灰败之相,双目浑浊无光,看似精元殆尽……昔日潇洒倜傥、英俊迷人的轮回堂主,今时今日就是一个老态龙钟的残疾模样,当年的风采早已不见半点旧影。 “没想到,你还会认我这个族弟。” “不认。只是送你上黄泉,还须用真姓实名。” 敖决坦然一笑,倒似显出了一丝从悠然山养出来的洒脱,他又对着敖洺身后的那位女子唤道: “慕容,你来送我上路?” “我不是慕容。” “……哈哈哈哈哈哈!慕容送我赴黄泉!甚好甚好!!” “我不是慕容。” “呵!没想到,我叛逃悠然山,到最后却给轩辕天一族栽培出了位嫡媳,可笑可笑!哈哈哈哈哈……如此一个杀手行业里的女魔头,你们还真敢娶?!果然口味独特……” ‘啪!!!’敖洺板着脸,一声不吭直接给了敖决脸上一巴掌,看似轻飘飘,实则抽得敖决牙龈崩裂、满口血腥! 敖决不以为然,将口中腥血连着两颗臼齿一同吞咽入腹,轻咳一声,清了嗓子又说:“我有话,要与慕容单独讲。” 适才敖洺抽了敖决一巴掌,已然感知他的精元早是穷途末路趋于干涸,几番思量之后看向慕容,见得慕容颔首同意,便对她点了点头,让开了几步。 见得敖洺并未打算离开宝室,敖决脸上嘲讽一笑:“你是怕我...困兽犹斗?” “你太看得起你自己了~~” “呵~~” “当年你谋害同族之时,可有让澈兄嫂临终前与七儿说话?” 敖决脸上难得显出了惨淡之色,他沉默片刻才哑着嗓子言道: “泾州那晚,我在刺史府外,立了一夜。” “我不知何时对你有意,然而当我发觉了自己的心思,却已无法自拔!” “我亦不知你会否爱上我,但我只要你留在我身边就足够,即使你心中另有他人。” “我前半生是轩辕族敖决,后半生是轮回堂杜绝行,这一世都是纵横天下,却无法得到心上人的垂青。” “慕容,授你武学的人是我,教你杀人的也是我,将你养育的人还是我。无论是敖决也好,杜绝行也罢,敖家人已将我双臂废去!我不愿再让敖家人夺我性命!你就当报答养育之恩也好,报复往日仇怨也好......动手杀了我!” 杜绝行教会慕容杀人,敖决请求慕容杀自己。 敖决半张脸,因之前挨了敖洺一巴掌,此刻已然一片红紫,肿得老高,若让不知情的人瞧见了这般惨状,定会直呼“造孽”。 慕容仍然面无表情,静默片刻,清冷言道: “二十四,识毒,用毒,夜视目,善使峨眉刺。” 敖决看向慕容的眼神,已然不再从前那般克制遮掩,他细细盯着慕容,心无旁骛,眼前逐渐显现出当年的一幕又一幕: 是了...是了...她是我找回来的第二十四个孩子,二十四是慕容还没成为慕容之前的那些年里,唯一的称呼。 当年牵着二十四的小手,带着她走在安静的夜道上,对她说:“你是个听话的孩子。” 二十四果然很听话,给她学什么,她就学什么......学吃苦、学杀人,从未听她诉过一句怨言,即使..........! 敖决心中一阵刺痛,这是他唯一一件令自己后悔莫及之事……将二十四带给了隆德帝! 他抬头对着慕容的双眼,深吸一口气,沉声问道: “二十四,你可会杀人?” “会。” “那便杀吧!” 慕容右手一扬,掌中那支峨眉刺闪电般飞钉而去。却在那时,敖决拼尽全力站立起身,露出椅脚一根细如蚕丝的金线!当峨眉刺狠狠扎入敖决的胸膛之际,却听敖决开口大笑,慕容还未回神,一旁的敖洺忽然紧紧拉住慕容手臂带她一道贯窗而出,自塔顶直直投入湖中,头顶瞬间火光通天! 敖洺与慕容自湖底潜游至岸边才浮出水面,回望那座宝光古塔火势凶猛至极,犹如阿鼻地狱。 默然片刻,敖洺低言:“临死了还想着害人,真是折腾。” 慕容耳畔,回响起了一句话…… “我只要你留在我身边就足够,即使你心中另有他人。” 第137章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哒~ 宝光塔那番惊天动地犹如平地一声雷, 震得方圆三里人仰马翻,整座寒镜寺被滚滚浓烟笼罩,从远处眺望甚是骇人,无论是巡街的兵吏还是嗑瓜子儿的百姓都不约而同从各方火速赶来。 慕容随着敖洺果断撤离, 二人悄无声息地落在了一户普通人家的小院子。这户人家距寒镜寺隔了六条街,四面围墙,院子地上晒着玉米棒、腌猪肉、腊鲤鱼等冬粮, 瞧着颇为殷实。院子里头有位老汉坐在竹椅上闭着眼睛“吧嗒吧嗒”抽着旱烟,又有位老妇从伙房探头出来瞅了一眼, 但她似乎没瞧见有陌生人突然闯入自家内院那般竟然转身又回了灶台那儿继续和面。 敖洺径直入了东边那间屋子,对着裙衫仍在滴水的慕容指了指西南角的衣橱, 低声说:“找了合身的衣裳换上, 回了嘉佑坊就说我去见一旧交了。” 慕容点头应下,待敖洺关门离去便打开衣橱, 出乎意料看到一些个质地上乘的衣衫裤裙摆在里头, 她随意挑了几样快速换上即步出了屋子。 院子里头那位老汉仍然悠哉悠哉晒着太阳, 正当慕容踏出门槛那一刻,那老汉抽了一大口旱烟对着东北角吐了个白茫茫的大烟圈。 慕容自东北角翻墙而出轻巧落地,行至一条热闹大街汇入熙攘人群, 几个拐弯便不见了她的踪迹。原本尾随慕容的一个羸弱少年发觉眨眼间就不见了前方女子的身影, 片刻愣神又不由地手足无措起来, 快步上前寻觅一番无果,思前想后只得无奈回去等着挨骂。 那个羸弱少年垂头丧气的模样惹得纳兰又好气又好笑:“就凭你一人这点儿微末道行也想追踪人家?真不知天高地厚!”见得少年正要张口说话,纳兰对他做了个手势, “纤竹,先别不服气,回头瞧瞧你将谁带回来了?” 纤竹闻言即刻回头,但见一位女子静悄悄立于厅外,正是方才自己跟丢了的那位高人,立时脸上燥红得不得言语。 纳兰‘噗嗤’一笑:“怎么?隔了些日子居然都认不出来了?还不快给咱们掌舵行礼问安。” 纤竹瞪大了眼睛失声问道:“慕容姐姐???”随后又毫不迟疑即刻‘噗通’跪伏在地。 “哈哈哈哈!你这小子这回可是吃瘪了吧?拍马也赶不上咱们掌舵的易容本事哈哈哈哈……”纳兰眼角带泪,笑得一阵花枝乱颤。 纤竹对慕容叩首行礼后便知趣退下,纳兰将慕容请入内室,倒了两杯热茶:“此时此地就我与纤竹二人,你放心。” 看了眼纳兰,慕容取过一杯热茶捂在手掌心:“你清减了。” 抚上自己的脸颊,纳兰媚声酥骨:“呀~这阵子帝都时兴柔弱丽人,奴家是否更美了?” 慕容清淡一笑:“杜绝行,死了。” ‘啪!’……纳兰指间的茶杯应声而碎,滚热的茶汤将她的手指、掌心烫得火红,但纳兰似乎毫无痛感,难以置信地反复问道:“谁……死了?杜绝行……死了?!谁??真的是杜绝行???” “这次我过来见你,就是告知你此事,往后的日子你便可真正自在逍遥了,趁此良机,你快些抽身离去吧...”慕容言罢即起身,对着纳兰露齿一笑,“珍重。” 不知是被慕容带来的消息震惊得三魂不见七魄,还是被慕容脸上从未见过的和颜笑容晃得心神不宁,纳兰失神点了点头,但毕竟也是江湖上一路走过来的,她站起身脸色凝重对慕容问道:“到底怎地了?听你那般说,我这心里头还是有些不太平!” 慕容眼眸低垂:“那些年刀口舔血的日子里头,你我互相协助早已是过命的交情,我自然不会唬你。” 纳兰急急言道:“那魔头早该命绝!可你与我这般临别...难道...难道往后再无重逢之日?!那轩辕……” 慕容摇头:“你莫要多虑,有缘自会重聚,若有要紧事体就按老规矩传信。” 听得慕容这般说,纳兰才稍稍安心,她又低声问道:“那...欧阳呢?” 慕容抿唇,面无表情转身出了内室。 纳兰朝南看了眼半开的窗门,轻声一叹。 这一日的晌午觉,敖晟翎睡得特别沉,她作了一个好梦。 梦中,她与琬儿在一望无垠的草原上策马欢奔,碧空草原的天地之间只有她二人,极其肆意逍遥,敖晟翎开怀大笑之余对着长生天大呼:“琬儿!我爱你!我要与你生生世世守在一起!有你陪在我身边,真是快活!” 当敖晟翎从梦境中醒来之时,她在草原上的高亢呼声似乎仍在耳畔显得那梦境异常清晰,心情着实愉悦至极,遂笑呵呵地拥着锦被坐起,摸索着掀起床帐唤道:“琬儿?琬儿~我刚作了一个好开心的梦……嘿嘿~” 床帐由人收拢挂起,敖晟翎听慕容轻笑问道:“梦了甚么让你如此高兴?” 听慕容这么一问,敖晟翎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红着耳朵仅仅将可以说的讲了出来,慕容听了便笑着说:“甚好,天下间唯独北狄仍未涉足,听闻那儿的草原广袤辽阔,不知是怎番奇景?令人神往之。” “琬儿,待我双目复明了,我们就去北狄,你觉得可好?” “好,待你双目复明了便去北狄游历奇景,在无边无际的大草原上策马奔腾,笑得开开心心。你可答允我了,不许反悔!” “自然,既然答允琬儿了,我定不会反悔!”敖晟翎嬉笑着举起右掌,“来~你我击掌立誓~” 趁着慕容与自己脆声击掌之际,敖晟翎一把握住了慕容的掌心,顺势将她抱在怀里轻言:“有你陪在我身边,真是快活。” 慕容唇角带笑:“快些下床洗漱换衣衫,有位老友来看你,已然等你许久的了。” 敖晟翎心中疑惑但也未多问,一番梳洗更衣了便由慕容领着出了芜馨园,接着一路辗转往北行去,不多久即到了一处空旷所在,空气中夹杂着新鲜的青草泥土气息,不远处还有四道轻重不均的呼吸。轻轻握紧了慕容的手腕,敖晟翎刚要开口问询,却闻得一位姑娘爽朗笑道: “敖少侠,猜猜咱们带了谁从溱州不远千里过来帝都寻你了?” 听那嗓音似是有些耳熟,但一时半刻却未能马上想起,敖晟翎有些惭愧对着前方先行了一礼。 “数月未见,许是敖公子认不得我们了吧?”又有一位女子笑着打趣。 敖晟翎脸上一阵红,正寻思着如何开口,忽地一声马嘶传来耳畔,她即刻竖起耳尖且不由地往前迈了半步,微侧着脸问道:“...墨玉?” 众人笑而不答,慕容牵着敖晟翎的手腕引着她继续往前走去。行了十来步,敖晟翎的掌心贴在了一个毛茸茸的大脑袋上,她心中一暖,另一手刚举起即被一片温滑舔舐。 初出悠然山之时,独自一人行走世间,只有墨玉日夜相伴,虽说马驹不会言语,但墨玉从未舍她而去。 “好家伙...墨玉开心不?”双手摸索着爱驹的眼睛、鼻子,敖晟翎眼角含泪与墨玉额对额,“对不住啊与你分开了那么久...往后一定不会把墨玉丢下了...骗你是小狗……” 似是听懂了主人的道歉,墨玉轻轻蹭着敖晟翎的脸颊,左前蹄悄悄踩了两下泥地。 “六师弟说得极是,墨玉着实灵性,师姐你瞧瞧墨玉的眼神,水汪汪的。” “没错,也不枉大师姐嘱咐我们将墨玉带来帝都。” 听闻旁边二位如此言语,敖晟翎脑中瞬间开窍,她转身问道:“若是在下没听错的话,二位可是秦女侠?沈女侠?” 秦、沈二人相视一笑,对着敖晟翎和慕容颔首笑道: “泾州流水阁,秦言卿。” “泾州流水阁,沈纪舒。” 在一旁闷到现在的卓怡萱终于有机会说话了,她忙不迭笑道:“表哥猜得好慢……秦师姐和沈师姐带着墨玉进府,我便去和容姐姐说了。嘻嘻……表哥高兴不?” 敖晟翎咧嘴一笑:“自然高兴的,多谢萱萱相告,更是感激二位姐姐,辛苦辛苦,若是不嫌弃,今晚同去回雁楼,为姐姐们接风洗尘。”话音刚落即听得卓怡萱在一旁拍手赞成,她便问表妹,“聆音还未回来么?” 卓怡萱一下子瘪了嘴嘟囔:“大师姐也不知怎地了...不见人也不见音信,今儿早上我还问了管家大婶儿,人家也没给我个准信......” 秦言卿亦是个心细懂事的,她对着敖晟翎和善提议:“敖公子一番盛情,我等自然不得推却,只是大师姐暂且未归,不如待得人齐了再去回雁楼,也好热闹欢快些...敖公子以为如何?” “秦姑娘所言甚是。”敖晟翎从善如流,点头说道,“秦姑娘、沈姑娘一路劳顿,我那儿有些养神香茶,一会儿就给二位送去解乏。”顿了片刻,她又对着秦、沈二人介绍,“我身旁这位容姑娘,是从悠然山赶来照护我的家里人。” “表哥放心,容姐姐早就与秦师姐、沈师姐见过面打招呼了,那会儿估摸着你还在睡梦中呢~嘻……” 听闻卓怡萱这般说,敖晟翎心中仍有些惴惴不安,她的视力还未完全恢复无法揣测秦、沈二人的反应,不知当初一览顶捉拿细作那夜,她们是否会看出些甚么端倪? 第138章 作者有话要说:  惊不惊喜? 意不意外? 原以为过个一两日即可等到乐聆音回府, 可谁想等了六七日却还是不见她的人影。敖晟翎隐隐有些担心,终在吃茶的时候对着卓卉君小心翼翼地问道: “卓前辈,乐姑娘大约何时回来呀?” 卓卉君正喝着茶,睨了她一眼, 似笑非笑反问道: “一日不见兮如隔三秋~怎地?你心里挂念我大徒儿了?” 敖晟翎也不躲闪,她笑着认真答道: “乐姑娘对我多加关照,又对我有救命疗伤之恩, 在于晚辈来看,乐姑娘已不是外人, 这些日子乐姑娘毫无音讯,晚辈有些多虑......” “我的大徒儿为了嘉佑坊的人和事耗费了大量心神精力, 我这个当师父的瞧着心疼, 她的亲亲爹娘更是心焦,如今左右无甚要事便将她叫了回去, 这段日子正享着天伦之乐呢~~”随意拈了块紫心芙蓉糕咬了半口, 卓卉君横了眼敖晟翎, “你也不必多虑,我大徒儿就是她爹娘的心头尖尖儿,别说吃苦受委屈了, 哪怕宠得上天都不过分的。” 敖晟翎自然知晓乐聆音的爹娘是何人, 听闻卓卉君如此一说, 她也不再多问,默默喝了半盏茶便要告辞离席,陪在一旁的慕容也跟着起身, 行了一礼即随同离去。 看着她二人的身影,卓卉君幽幽叹了口气,神色有些黯淡,沉默了片刻才打起精神对着卓怡萱说道:“这个时辰,想必卿儿正在练剑,萱萱去寻你秦师姐指导功课,明儿早上师父可要查的。” 卓怡萱将手上的点心两三口吃下了,拍拍双手起身:“萱萱这就去,师父慢用。”言罢即回自己的屋子取了剑便往南花园行去,到了那儿果真见到秦言卿在里头练剑。 秦言卿早已看到了小师妹过来,待她刚入园门即旋转一跃使了一招[回风拂柳]且大声提示:“小师妹!看剑!” 卓怡萱严阵以待,二话不说拔剑相应,脸上平日里的玩闹憨态已然不见,虽说她拜师习剑要比秦言卿晚了许多年且资历尚浅,但她的一招一式时而灵动时而沉稳,逐渐有了些许架势火候。 秦言卿暗中点头,随后的招数更为凌厉迅捷。 卓怡萱接了三十多招开始显得有些吃力,她心知秦师姐仅是试探不会真的伤她,于是索性耍起小聪明绕着园子里的花树池塘假山到处躲闪,就是不敢再接招拆招。 秦言卿心中无奈,叹着气跟着小师妹‘逛’园子,心里还想着如果师父问起她该怎么回禀才能让小师妹不挨骂……刚打了个腹稿却发现小师妹正要一股脑儿对着园门往外冲,瞧着似是要开溜!秦言卿眼角余光瞄准了几个已是长熟的柚子,索性挥剑劈了两个下来,剑尖一扭将俩柚子飞快甩向园门。 感知身后有两股劲风飞扑而来,卓怡萱抽空回头居然看到两个不大不小的柚子,咧嘴一笑来了个[鹞子翻身]躲开了第一个柚子,又使了招[白虹贯日]一剑刺穿了第二个柚子,还笑嘻嘻地对着秦言卿撒娇:“师姐~~萱萱剥柚子给师姐吃~~可好呀?” 秦言卿看也不看卓怡萱,只是盯着园门外说道:“方才险些误伤了容姑娘,实在抱歉!幸好容姑娘身手了得,否则秦某可要愧疚得紧了!” 卓怡萱这才发现,方才她躲开的第一个柚子飞出园门差点砸到刚巧路过的慕容!前一刻还有些得意的脸上立马垮了下来,她忙不迭跑到慕容边上左看看右看看:“哎呀呀容姐姐!真是对不住容姐姐的!方才是萱萱调皮……莫要扰了容姐姐才好……对不住对不住!” “无碍……”手上托了个柚子的慕容朝秦言卿颔首,又对着卓怡萱淡淡一笑:“也真是凑巧,方才你表兄说想吃柚子,我便来园子里瞧瞧,谁想到就这么飞过来了,也好,省事。” “表兄想吃柚子么?那好……”卓怡萱扬了扬手上那把剑,那第二只柚子还跟丸子似地戳穿了挂在剑上,“我这儿还有一个,容姐姐一道拿去么?” 秦言卿实在看不下去了,帮着卓怡萱将那‘丸子’从她剑上撸了下来,对着慕容歉意言道:“这一颗就罢了,我再去为容姑娘摘俩新鲜的柚子。” “足矣,不劳秦女侠,先给七郎尝尝这儿结的柚子是否合口味,先行一步。”慕容对着秦、卓二人颔首示意,转身离去。 盯着慕容的背影,秦言卿神色凝重,沉默了片刻才对卓怡萱说道:“小师妹还是淘气了,这可叫我如何与师父交待才好?” “萱萱不好!师姐莫怪,萱萱再去练剑,必不会偷懒的了!还请师姐多加指点!”卓怡萱急急说了便回园子,寻了处宽敞地儿摆架势出剑。 秦言卿立于一旁看着,待小师妹回剑收势便对她耐心指导了一番,随后小师妹说要去敖晟翎那儿尝尝那颗柚子,于是秦言卿随小师妹自去,她心中存有疑虑便去寻沈纪舒,一见面就径直问道: “师妹,还记得我等在无垠崖合力擒贼那夜么?” “擒贼?...师姐说得可是阿极落葬前那夜里头?” “不错,当时那个小贼身手轻巧灵敏,我等追逐许久。” 沈纪舒一个劲点头:“是了是了!那时候本以为能擒住的,可谁想到还有一个暗地里头帮忙的,可惜叫那二人跳河遁了!真真不解气!!” 秦言卿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轻声问道:“那个小贼躲逃时候的轻功身法.....师妹可还记得一二?” 沈纪舒瞪大双眼,快速问道:“怎地??师姐遇上那小贼了?在哪儿看到的??” 一番欲言又止过后,秦言卿还是打定心思闭着眼睛说道:“方才与小师妹练剑,我甩了两颗柚子给小师妹顽闹,谁知容姑娘刚巧路过,我就瞧着那位姑娘一眼未看就轻而易举躲开了,那个身姿背影......实在太像了......” “这.......”沈纪舒不由地捂住了嘴巴,呆了半会儿才弱弱言道,“那位可是天一门那边儿的人.....秦师姐这般说......”她与秦言卿同门多年,亦是较为亲近的师姐妹,心知秦言卿的心思缜密、眼力独到,若是秦师姐敢这般说,并非只是无稽之谈,果然又听得秦言卿接着说道…… “我俩送墨玉进府那日,敖晟翎与爱马重逢自然亲密那也是常态,然而...待那位容姑娘靠近墨玉之际,墨玉亦是与她亲近不已显得很是熟稔......但要记得一点,这墨玉并非随着敖晟翎一同出自悠然山,而是在渭州购下的北狄马驹!按此推论,那位容姑娘应当未曾与墨玉相处过才是,但墨玉怎会如此亲昵表态?你我都清楚墨玉的脾性,那可是生人勿近的。” “这...这个......”沈纪舒蛾眉微蹙,忖了片刻对着秦言卿问道,“此事要否禀告师父?” 秦言卿摇了摇头:“目前仅凭我一人猜测,如何能禀告师父?况且事关天一门.....” 沈纪舒双手一拍:“那就禀告大师姐!” “然而大师姐不在府中……”秦言卿看了眼桌上的两册书,深吸了一口气看向沈纪舒,“师妹,借师姐笔墨来。” 秦言卿几番斟酌之下提笔写了封信,又与沈纪舒一道找了内府管事,言明此次入帝都的差事已办妥,按规矩还需上报大师姐。 内府管事姓柳,少时出身羽麟殿,到了年纪便退居于嘉佑坊为长公主看护府邸、打理民间事物。此次长公主抱恙回宫,柳管事自然也被帝后二人斥责,是以府中若有人问道长公主,柳管事铁了心一问三不知,就是不许那些个琐事扰了长公主的清静。不过,昨日打探得知景和宫的药膳改了食补,柳管事心中立时松了大半,又闻得秦言卿讲明是应了长公主的吩咐办差而来得帝都,于是接过信笺转手递给身后一位侍女:“恰好是时候,明日一早就由阿顾送过去罢。” 秦、沈二人脸上一喜,道谢之余还奉上一枚玉戒,柳管事立刻摇首推辞,正色道:“二位姑娘与我主子乃是多年同门,情谊匪浅,怎可如此折煞柳某?” 沈纪舒俏丽一红,秦言卿笑着又行了一礼:“同为习武之人,晚辈佩服柳前辈女中豪杰,孝敬一二也是应当。” 柳管事深深看了眼秦言卿,点头笑道:“姑娘们的好意,柳某心领,旁的就不必了。”又对身后持信的那位侍女说道,“明日早些去,此事乃头一桩。” 次日天还未亮,那位顾女史就到广阳门换了牌子入宫,一路行至景和宫侧门即瞧见一队宫女依次端了早膳正静悄悄往正殿送去,她即刻跟在了后头,还没走几步就听身后有人轻声却清楚说道:“你站住。” 顾女史回首一瞧,立时嗔道:“师姐又在背后吓唬我!回去告诉师父!” “你小点儿声......”那位一身劲装的女子比顾女史年长两岁,是柳管事收下的第一个徒儿,如今在羽麟殿当值,这阵子奉旨护着长公主在景和宫行走,“怎地今日这么早就来了?师父叫你进宫来的?” “那是自然~~”顾女史有些小得意,拍了拍衣襟内夹层,“这可是要给主子的,林侍卫可否为小的传话?” 林侍卫单手伸向顾女史:“先拿来给我检视。” 顾女史双臂一展,如蝴蝶挥翅般立在那儿:“你自己来拿呀。” “............”林侍卫沉默片刻,抬起左手露出了袖中蝉翼刃,正要运起内劲就听得顾女史跺脚说她没意思,边说边取出信笺随手甩了过来。 几番检视过后,林侍卫才点了点头:“待主子用过了早膳,即为你呈报,你放心便是。” 第139章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哒~~~ 景和宫, 千禧殿。 侍卫呈上来的信笺,长公主一眼就认出那是秦言卿的字迹。多月未见,不知师妹、师弟们如何?挥退侍卫,柔嘉展信入眼便见‘天一门’三字, 手中一片信纸寥寥数语,却叫她心思突地乱了一瞬,几下阅完, 垂眸思忖。 这数日卧于病榻,柔嘉梦中不知念了那人多少回, 醒转又恨自己不争气!思及自身为天家嫡女,一等尊贵、万千宠爱, 凭甚非她不可?! 如今嘉佑坊有师父主持大局, 又有敖洺从旁襄助,那人双目复明即要归回轩辕族。待那时, 悠然山距帝都离得千山万水, 白驹过隙之下便是老死不相往来。长公主自以为心中已然放下不少, 暗中定了只要少见那人,日子长久之后自会薄了那份念头。 一日不够,那就一年。 一年不够, 那就十年。 终有一日, 那人在我心中, 终将安静退去。 然而,秦师妹特意来信告知那事......柔嘉摇了摇头,起身往储玉轩行去。侍立旁侧的李嬷嬷即刻轻拍双掌, 几个宫女静悄悄跟了上去伺候尚衣。更衣完毕,柔嘉仍旧照着几日来的规矩到延福宫请安。 皇后见爱女脸上的气色一日好过一日,心中欢喜不已,但又想着“病去如抽丝”,便又传了医女过来为长公主请脉,待医女报安跪退,这才安心松畅许多,笑着对许嬷嬷问道:“紫虚观之行,预备得如何?” “回禀娘娘,紫虚观事宜预备妥当,待娘娘择定吉日,利于出行。”许嬷嬷自袖中抽出一本簿册献上,“请娘娘过目。” 接过簿册随意翻阅了几处,皇后点头说道:“此次我麟儿大安,须拜谢神明祖宗庇佑,紫虚观里面可要供奉周全,尤其是太极殿。” “喏。” “但亦不可兴师动众,人多则事杂...”看向端坐着吃茶的柔嘉,皇后又吩咐道,“此行就由长公主陪驾凤辇,不需其他。” “喏。” “至于那吉日么......”翻阅至尾末那几页,皇后纤指一点,“廿八,三日后出行。” 安静坐于一旁的柔嘉此刻起身,对着皇后深行福礼:“儿臣有一项不情之请,还望母后怜爱恩准。” “麟儿之愿,有何不情之理?”皇后眉目如画,笑颜温婉,“麟儿直言无妨。”边说边将嫡亲女儿扶起身坐下。 柔嘉对着皇后甜甜一笑:“恩师卓阁主尚在帝都,麟儿抱恙多日未归嘉佑坊,想是卓师父心中焦虑,此次紫虚观之行,若是母后恩准卓师父一同前去,麟儿可能略尽孝道,亦显吾皇家仁善。” “嘉佑坊......卓阁主.........”皇后将一粒小脂球般的果仁含入口中,细细咀嚼,待缓缓咽下了,终于点头准允。 从延福宫出来不久,柔嘉即被隆德帝御前之人请去了羽麟殿。 那时候皇帝刚下朝不久,已在偏殿换了身轻便袍子坐于书案后喝茶,见了嫡长女进殿,他的脸上立时一片笑意:“麟儿今日可觉着好些了?父皇刚阅过御医呈上来的脉息表奏,心里头着实轻了一大半。” 柔嘉恭敬跪磕行礼:“劳父皇忧心,麟儿罪过。” 笑着免礼,赐座,皇帝又对着柔嘉随和说道:“那轮回堂贼人杜绝行已诛,麟儿可是大功一件!此次随你母后去紫虚观就放下心来好好玩耍一回,父皇还会另有重赏!” 皇帝那轻描淡写的几句言语震得柔嘉心中讶异不已,自她回宫疗疾至今并未督办过羽麟殿任何差使,此刻听闻皇帝如此说来,不禁暗虑丛生,立时起身下跪行礼: “贼人伏首,乃吾皇天威所慑。邪祟除尽,乃吾皇神威所镇!父皇英明神武,心系社稷,泽被苍生,万民敬仰!柔嘉无才无德何以居功?腐草之光岂能同日月争辉?” 高坐于龙椅之上的皇帝哈哈大笑,抚须颔首:“十数个子女之中,还是朕的麟儿品行最佳,朕心甚慰!” 瞧着柔嘉此刻波澜不惊的神态,皇帝也不再多说,只是重赏了景和宫之余,居然还金口一开赏赐了许多金银绢帛于嘉佑坊,又下旨加赐柔嘉长公主封邑千户,这在众皇子皇女中历来最优厚的赏赐了。 从羽麟殿退出来,柔嘉立即吩咐崔良:“去将那今早送信之人召来见我,若是出宫回去了,便叫柳管事再派人进宫。” 崔良躬身带着小徒儿退下,领命而去。 此刻柔嘉心中虽是波涛汹涌,但脸上依然一派安宁,照旧坐着肩舆前往畅意居观山赏景。 顾女史跟着崔良师徒二人来至畅意居,见着不远处那片梅花林间隐约候立着数十个宫女、五六位嬷嬷,还未走近却已觉着禁声肃然之感,她立时将身子躬得更低了些,又闻得崔良上前跪禀,她也立刻规规矩矩伏地跪拜问安。 柳管事的徒儿,柔嘉自然晓得,她先是细细问了恩师及几位同门如何,又随口问了嘉佑坊府中概况,就连马厩里头那个墨玉也问道了几句。 只要是长公主垂询,顾女史俱逐一细答。虽说长公主语调轻柔和顺,但一番对答下来,顾女史早已手心后背出了一层汗。 “紫虚观之行,府中贵客之一应事务,柳管事多费心。”柔嘉顿了会儿,接着说道,“回去后转告卓阁主,请师父不必担忧,三日后定会相聚。” 顾女史应声称喏,又跪了片刻却不再听得长公主接着吩咐,但又不可窥探尊颜,只能继续跪着等候.....当她觉得整片梅花林安静都能听见轻风吹落花瓣之际,那位天家嫡女终于开口恩准她跪安,出宫回府。 待得柔嘉回到景和宫,皇帝的赏赐已然由大总管安秀奉旨送了过来,各种眼花缭乱摆满了正殿,安大总管更是亲自双手托盘对着长公主奉上御赐玉鱼,笑容可掬地扬声贺道: “奉陛下口谕:王者贵天,恩惠广济。皇女柔嘉,居质嫡长,温懿端秀,珩璜有节,孝贤恭谦,麟趾超群。兹特赐玉鱼,辉增宝册。” 玉鱼,本朝册封宗亲王爵之时相佩。 然而,隆德帝并未明谕册封王爵却授柔嘉玉鱼,是何意义? 面对着手奉玉鱼的御前大总管,柔嘉心中按下纷乱和迟疑,依礼朝向玉鱼下拜谢恩: “父皇厚爱,儿臣受宠若惊。陛下皇恩浩荡,柔嘉感怀五内,吾皇万岁!” “哎哟喂我的顶顶尊贵小主子,这可是在折煞老奴啊!”安大总管侍奉隆德帝十多年,怎可能是愚钝之辈?眼见着柔嘉下拜谢恩,他赶紧伏低上前,忙不迭呼道:“来来来~~孩儿们快些手脚麻溜儿伺候着~这儿好些个恩典都给咱小主子归置好喽~~” 柔嘉接过玉鱼,转手递给崔良捧着,又示意李嬷嬷呈上一个碧青罐子,对着安秀笑道:“安大总管服侍父皇多年,殚思极虑、忠心贯日。柔嘉绵薄谢礼,以示感激。” 李嬷嬷适时打开那罐头盖子,一阵清香顷刻间散了开来。 安秀鼻尖微动,笑眯眯的眼缝中滑过一丝光亮,即刻喜笑颜开对着柔嘉深深一礼:“长公主钟灵毓秀,明德惟馨!” 看着安秀满目热忱接过茶叶罐子,柔嘉温和言道:“总共才攒了二两,安大总管莫要嫌弃。” “长公主待老奴恩重如山,这桐山金眉万金难买,可遇不可求。托长公主齐天洪福,老奴此生足矣。”宫中皆知,安大总管不爱金银不喜古珍,仅对饮茶情有独钟。安秀再三谢过柔嘉,带着一众内侍宫女领赏告退。走时,他那原本沉稳的步子不觉地轻快了许多。 那块玉鱼置于书案之上,柔嘉并未触碰,那滑润无瑕的透水玉质却在柔嘉眼中稍显刺目。 那杜绝行虽说有些江湖背景,但到底是个白身,伏诛之后却使得皇帝如此大方赏赐柔嘉,令得柔嘉不得不心生疑虑,然而一时无甚头绪,此刻她仅知杜绝行已死却不知死于何时何地何人出手,只因她隐隐感觉未必是羽麟殿所为! 眼下宫中无人可与柔嘉商议此事,然则紫虚观之行在即,若说要是此刻请旨出宫去嘉佑坊,皇后未必答允,至于皇帝那儿......柔嘉直觉告诉自己那绝对不合时宜。 柔嘉回宫至今,帝后二人与她在一处时甚少提及江湖时事,就连明知雲王敖洺现身出入嘉佑坊却不曾召入宫中觐见。即使有时柔嘉说起轩辕族敖氏,也会被有意无意几句话就带了过去。忆起初回帝都当时,帝后二人都还详细问过多次,然而此次染了风寒醒转过来,皇后舍不得柔嘉离宫,皇帝更是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若不是今早柳管事派人送信过来,柔嘉险些以为她的嘉佑坊甲邸里头出甚么事了。 以不变应万变,还是待过了三日之后见到师父再议......柔嘉心中默念,起身往暖文斋斟酌字句预备上表谢恩。 但,柔嘉万万没料到,三日之后,一切都变了。 第140章 作者有话要说:  (づ ̄ 3 ̄)づ 柳管事带着顾女史去见卓卉君时, 敖洺也在那儿。: 3w.しwxs520看到敖洺在场,向来端方的柳管事也不避讳,对着她们二人沉稳言道:“蒙当今恩典,皇帝陛下厚赐景和宫, 皇后娘娘恩准主子奏请,允卓师父随驾紫虚观。”言罢,顾女史领着八位侍女依次上前呈上礼品, 又听柳管事接着说道,“奉皇后娘娘口谕, 后日二十八启程。遵主子吩咐,卓师父出行一应事务均由内府安排妥当。” “紫虚观?”卓卉君看了眼敖洺, 敖洺对她扬唇浅笑。 “不错, 皇后娘娘将在后日与主子入观祈福。”柳管事递上一本轻册,又示意徒儿带人将礼品逐样置于长案上, “这几样物件, 是主子精心挑出来赠与诸位的, 主子昨日还说‘请师父不必担忧,三日后定会相聚。’” 卓卉君欣慰笑颜:“听了这般说,才真的是安心了, 还真想早些见着......紫虚观之行, 那就有劳柳管事多费心了。” 柳管事也是个爽利人, 传了话送了礼便告辞退去。 敖洺对着卓卉君憋嘴闷哼:“好哇好哇~你们师徒俩串通了撇下我去紫虚观玩耍~哼哼!” “你没听清方才柳管事的话?”卓卉君横了她一眼,没好气说道,“那是皇后的口谕!怎么?她没叫你同往~你心里不是滋味了吧?还哼哼?!” 乌黑漆亮的眼珠子一转, 敖洺嘿嘿一笑:“早就耳闻天门山有处深潭,那深潭出一种四须鲤鱼,异常鲜嫩可口,哎呀呀~~好些日子没喝过纯乳白的鱼汤了~~~这光想着就让人垂涎欲滴的……不如明日就去临渊垂钓,卉卉觉得如何?” 卓卉君认真听了,对敖洺温柔一笑:“挺好的~到了天门山,白日临渊垂钓,黑夜翻墙入观,以天一门主的绝世修为,月下会佳人那是小事一桩......” “哎哎哎!卉卉可不能这般冤枉人的!”敖洺一副哭笑不得的模样。 卓卉君白了她一眼,将手中茶盏重重顿在茶几面上,正要刺她几句,余光瞧见卓怡萱正乐呵呵地过来了,只得收起性子笑眯眯地唤小侄女进来挑礼品。 卓怡萱一阵兴高采烈,东挑西选了许久才指着一支金丝嵌赤珠钗喜滋滋言道:“这样的就给容姐姐去,有一回瞧她换了个发式戴一支银钗那模样可美了……” 敖洺失声笑道:“原来萱萱是在为容丫头选礼呢?那现在就给人家送过去罢?” 见着自家侄女听了敖洺的话点着头正要往外走,卓卉君无奈将她喊住:“你就给容姑娘送去,那你‘表哥’呢?” “哎呀!是了是了!!”卓怡萱拍了下脑门,红着脸东张西望,对着那游云惊龙的苏璨真迹说道,“上回‘表哥’对着哪个人说过‘少吹牛,多读书。’,想必这书法诗词之类的应是‘表哥’喜爱。” 敖洺哈哈大笑,卓卉君亦是忍禁不俊。 这两位长辈笑得卓怡萱有些不好意思,她腼腆低言:“这几日‘表哥’能瞧见光亮轮廓,虽说还有些模糊不甚清晰,但羾姐姐说过‘表哥’的眼睛终究会痊愈的。”言罢,她卷起两件礼品,不忘对敖、卓二人行了礼,随即急冲冲地去了。 卓怡萱到芜馨园那时,敖晟翎正盘膝坐在榻上运行流水清气疏通淤血,于是慕容领着卓怡萱坐在外厅吃茶。虽说慕容平素不喜金器,但那钗子由卓怡萱送过来的,也就笑着收下了。二人闲聊之时,慕容从卓怡萱口中得知后日卓阁主将前往紫虚观,不禁好奇问道: “卓前辈怎地忽然要去紫虚观了?” “听那位顾姐姐说,似是大师姐传话......哎呀~~许久未见大师姐了...萱萱也想去么!”卓怡萱瘪着嘴,有些闷闷不乐。 慕容眨了下眼睛,低声问道:“卓姑娘特意送礼而来,容感激,不知卓姑娘的秦师姐、沈师姐还有侯师兄那儿可有安排?还有羾姐姐?” “侯师兄都好几日了不见人影,师父让秦师姐和沈师姐出去寻他了。羾姐姐...她今日一大清早就出府,也没与我说她几时归来......怎么日子越长,这儿的人就越少了...真没劲!还没一览顶上面热闹呢……”说着说着,卓怡萱的眼角开始慢慢泛红。 慕容安慰道:“侯六侠之事,容无从知晓,但容晓得羾姐姐出府是去为你‘表哥’寻两味药材,若是顺利,最迟明日便可归来。” 卓怡萱一对俏丽杏眼瞬间发亮:“真的?好呀好呀!我现在就去给羾姐姐看看礼品去……嘻~瞧着表哥一时半会儿也没那么快收功,萱萱先走啦~嘿嘿……” 目送卓怡萱渐行渐远,慕容转身进房回到敖晟翎身畔,看着她阖眸安然的侧颜,真希望她这次睁眼开来就能清清楚楚看着自己……但慕容素来冷静理智,心中盘算了一番便坐去书案内侧,提笔写信。她心思清晰,直言要节,用了两张信纸便将要紧事体写明。第一封信仅用了半刻,然而,第二封信,她却用了近半柱香的时间却仍觉得还未将心中事体言尽。 散着墨香的白纸黑字静静地被镇尺压定,一页又一页的字句承载着女子无法对恋人亲口诉说之言,慕容暗咬唇角,清澄双眸闪过几丝不易察觉的痛楚,似乎还夹杂着不忍与不舍...也不知她心中思虑着甚么事,令她此刻有些分神,就连不远处榻上的敖晟翎收功吐纳都未能察觉...... “琬儿?”耳朵朝向书案听了几息,敖晟翎又微眯着眼睛对着她问道,“琬儿...你在那里么?写信?” 心间似是被针扎了那般,慕容手中那支紫毫笔‘吧嗒’一声滑落,不容多虑便要将那一叠信揉于掌心毁了去,却又在下一刻不由地松了口气......敖晟翎...还看不清...... “是...”慕容先轻声应了她,随后深吸一口气稳定了心神,随口答道,“许久未见纳兰......给她去封信,报平安。” 敖晟翎笑着点头:“也是,纳兰还在帝都么?不知她如何了?要不待我好了,我们去看她?” “好。” 慕容将十数张信纸整齐折叠,塞入信封,又对敖晟翎说卓怡萱给她挑了份礼品,还提及卓阁主将去紫虚观,见得那人听到出行之事撇嘴无奈之状...慕容心中一动,对她问道: “七,不如随卓前辈...同往天门山?” 天门山共三十六峰,紫虚观,位于天门山通天峯。虽说紫虚观不得随意出入,但除了通天峯,天门山还有多处峻峰秀景缥缈境地可供游人阅历。 敖晟翎被慕容的提议说得心动不已,只因自受伤失明以来,慕容伴随她左右一日未歇,无微不至的背后,是日夜的辛劳。这么长时间内莫说出府,恐怕慕容连二门子都未踏出过一步。如今自己的伤势日渐好转,趁着这几日外头艳阳高照,邀上大姑姑出游散心可否? 当敖洺听得老七如此一说,自然是一拍即合,还对着卓卉君扬眉得意:“听到了吧?不止我一人,七儿也想去天门山陪我临渊垂钓。” 卓卉君面若冰霜,一声冷哼:“那就别等到时候与我一同启程了,还不赶紧收拾了就出府上路?若是那天道上被官府封了寸步难行,莫怪我此刻没提醒你。” “那是自然~”敖洺慢悠悠喝了口热茶,笃定言道,“待羾儿回府,明日我们几个拍马就去天门山。” 天门山距帝都皇城并不远,车马缓行两日即到。 二十八那日,柔嘉随着皇后辰时出城,沿官道行了一天,酉时三刻到得建安馆,沐浴更衣之后与皇后一同用了晚膳,见皇后神色略显疲困即告退回了寝居。 虽说劳顿了一路,但柔嘉毕竟是练武之人,清晨晚间的两次打坐运功早已习惯成自然。此次出行她仍旧照例令侍女们熄灯后不必值夜悉数退出,偌大的寝居之内仅留柔嘉一人,但却并未见她预备练功而是孤身立于窗前对着月光,皎洁光华衬得那天人容姿犹如下凡谪仙。 也不知过了多久,柔嘉一声轻叹:“若论耐性,我终比不过你。” 寝居内十分静谧,显得柔嘉那声叹息异常清晰。 无人接话。 柔嘉怅然一笑:“姑娘既然来此处,难道只是暗中探望一番?” 无人对答。 柔嘉转回身,对着西南角那片漆黑阴影欲言又止,星眸半敛思虑了片刻,终究低声问道:“出事了?” 一位女子的身形从那片漆黑阴影中逐渐显实,那对清灵双眸看着柔嘉,星月光辉将她映得犹如蟾宫一株幽兰,亦将那女子秀发间那枚银钗照得发亮。 那枚银钗,柔嘉眼熟得很。 心中一阵酸涩,朱唇微抿,柔嘉亦看向那位容姑娘,眼神复杂万千,但不再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