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峨眉秀》 一 江湖传言:吟凤铃出,女主天下。 公元六百五十二年,大唐高宗年间。 梅子黄时节。 益州历来多雨潮湿,近来更是已经下了整整大半个月的雨。今日好不容易天气放晴,太阳穿云破雾而出,照得整座龙鹤山晶莹碧透。绿树如茵,白瀑如练,画眉、布谷唧唧啾啾鸣叫其间,端的清脆悦耳,更有成群的白鹤在林荫之中或展翅拂涧,或悠然独立,或曲颈就泉,或引吭流声,好一段如诗如画的山中岁月! 林荫深处的小道上行来一般高的一男一女,皆不过十五六岁年纪。男孩儿白玉环束发,身穿湖蓝色窄袖短袍,胸前金项圈悬着一块小儿拳头大小的羊脂玉佩,唇红齿白,眸光如水,眉目间稚气未脱,腰间悬着一把长可及地的长剑。女孩儿一身莹白及踝长裙,腰间挂着跟男孩同一样式的玉佩,梳两个花苞髻,上面缠着一圈绕花蝴蝶,走起路来一颤一颤的,一双大眼睛滴溜溜乱转,比之男孩稍显成熟,手上拎着一簇竹枝。 只见男孩儿停下脚步,一脸为难地皱着眉头,轻声说道:“月恒,我们都走了这么长时间了,除了山路还是山路,什么都没见着啊。爹说过这山里有老虎的,我们还是回去吧。” 被唤作月恒的女孩儿闻言转身,叉起腰凶神恶煞地瞪着男孩儿,大声吼道:“方日升!都说过多少遍了要叫姐姐,叫姐姐叫姐姐!!!我比你大半柱香的时间!还有,一个男孩子这么婆婆妈妈的成什么样,我们不过才走半——天——的时间,你也知道这山很大的嘛,再花点时间就能走出去了!爹爹当年捉拿向源清的时侯可是山南海北,跑了一个多月!你真是丢爹娘的脸!快点走啦!” 方日升被方月恒吼得一脸委屈,分辩道:“月恒……” “叫姐姐!” “我们这样没个方向地乱走也不是办法啊,要不先回去,从长计议,等准备妥当了再上路好不好?” 方月恒猛地往方日升的头上一敲,敲得方日升一阵瑟缩,一脸地恨铁不成钢道:“从长计议个什么劲!再计议就出不来了!你放心,对付蛇虫的药我都有从娘柜子里拿,绝对不怕什么毒蛇猛兽。再说了,爹娘可都是绝世高手,我们两个那一定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打遍天下无敌手,走吧!”说着不由分说地拉起方日升就往前走。方日升无奈,只敢小声地嘟囔:“那爹娘会担心的嘛,再说,我们的功夫哪有那么好。” 突然隐隐约约一阵笛声传来,方月恒眼睛一亮,跟方日升对视一眼,一前一后寻着笛声奔去。两个人在山中兜兜转转走了大半天了,这才遇到第一个人,是以十分激动。待走得近了,就看见不远处一座翘檐八角亭翼然石上,亭中一人,白衣胜雪,意态悠然。亭子后面一川瀑布奔腾而下,轰隆隆的流水以雷霆万钧之势往下急冲,而那白衣人的笛声却半点不受干扰,悠扬清越依然,姐弟二人听得清清楚楚。方日恒不由得赞道:“月恒,你听这笛声,他的内功一定很高。”方月恒却根本没听到他说的话,眼睛珠子一转,难掩激动地拉了拉他的袖子,凑到他耳边低声说道:“快看,白衣长笛,白衣长笛唉!我们真是好运气,得来全不费功夫!” 方日升看见方月恒兴奋异常,不由得提心吊胆,忙拉住她道:“他武功很高,我们不要急,先看看再说。” “怕什么!”方月恒把袖子一扯,说话间已经提身纵起。方日升眼看劝不住姐姐,也纵身跟上。几个翻腾之后,姐弟二人已来到亭中。 笛声嘎然而止,白衣人悠然转身,二十七八年纪,眼带桃花,唇角含笑,竟是个翩翩浊世佳公子!他淡淡地打量了方家姐弟片刻,看是两个粉雕玉琢的娃儿,于是温柔笑道:“真是讨人喜欢!两位小朋友找我?” 姐弟二人没想到爹爹口中的人竟是这样一个好看的男子,又听他声音如春风一般,都闪了闪神。听他问话,方日升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低声回答:“不认识。。。。。。” “不认识”三个字把方月恒给惊醒了,不由得恼怒这个人明明是坏人,为什么会生得这样一副好皮相,于是怒气冲冲地喝道:“你是不是燕子还?” 男子眼中闪过一丝讶然,随即笑道:“我就是燕子还,小姑娘你找我?”“顿了顿又道“哦哦,居然有小姑娘找我!” 方月恒看他笑更生气了,素手一扬,大声道:“是就好,这下省得我到处找了,快把吟凤铃交出来!”方日升也提起精神,提剑立在姐姐旁边,却听他轻声说道:“月恒,我们这样强抢别人的东西是不是不大好?” 方月恒瞪了他一眼,“拿走本来就不属于他的东西,这叫叫行侠仗义,不叫抢!如果他肯主动交出来的话就更不叫抢了,那是他知过能改,洗心革面!你别再罗嗦了,注意着点!”说完,姐弟二人身形一错,一左一右成合围之势,聚精会神地盯燕子还。 燕子还听他们你一眼我一语地争论,分明没把他放在眼里,顿觉哭笑不得。又想到这两个孩子竟是为吟凤铃而来,天下人都想要吟凤铃,连这么两个看似单纯可人的孩子也不能免于此么?脸色顿时难看起来,低了眼角,沉声道:“那也要看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 “看,果然在他手上!”方月恒根本无视燕子还的脸色,兴奋地向方日升说道。 方日升眉头一皱,错愕道:“你不是一早就知道吗?” “我是听爹娘说啦,可是我还没有听全就被娘发现了嘛,不过现在就确定啦!”方月恒死死地盯着燕子还,一双大眼在他身上上下巡回,想着这吟凤铃被他藏在了哪个地方呢。方日升见状,知道她又没个准地就做出决定了,当下十分无奈,轻声道:“月恒,你不可以这样说是风就是雨,很容易出事的。” “娘都没有你啰嗦,爹爹也是雷厉风行的,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弟弟!”方月恒十分不高兴地瞪了方日升一眼,指示道:“先把东西拿到手再说!”话音刚落,一个白影闪过,姐弟二人中间的燕子还竟然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消失了!方日升当下明白这个燕子还的轻功也是个中翘楚,自己和月恒恐怕占不了便宜。走了正好,先回家告诉爹娘是正经。正想劝说方月恒放弃,却见又一道白影闪过,方月恒已经拔身追了出去。方日升不敢耽搁,连忙赶上。 姐弟二人锲而不舍地在林间起起落落约摸半个时辰,终于无奈地停下脚步,而那燕子还早已不见踪影。方月恒满脸通红,气喘吁吁地使劲跺脚,又一鞭子把旁边胳膊粗细的一棵翠竹给拦腰扯断了,气呼呼地摔手道:“居然让他给跑掉了!他居然跑掉了!” 方日升站在方月恒身边,用袖子稍稍拭了拭额头上的汗滴,笑笑道:“别生气了,至少我们找到他了不是?娘要是知道你偷了她的南山鞭,还用来摧残她一向喜欢的南山竹会生气的。” 方月恒低头看那折断在地的南山竹,脸色赧然,片刻之后又恶狠狠地说道,“你不要跟娘说娘就不知道了。” 方日升看了看天色,已经是日上竿头。于是试探着说道:“我们回家吧,告诉爹娘燕子还就在附近,爹娘一定有办法手到擒来的。” 方月恒刚才眼睁睁看着人从自己眼前消失,怎么咽得下这口气,当下答道:“我不要回去,我一定要拿到吟凤铃回去给爹娘!”说着回头看了方日升一眼,“我们走!我就不信他能跑个不停!” “月恒…。。我们还是回家吧,爹娘肯定特别着急了。”方日升还试图劝说。 “要回去你自己回去,我才不要回去呢!”方月恒撅着嘴一拧身就走了,方日升无奈地跟上。他经常怀疑爹娘是不是搞错了,自己应该是哥哥,月恒是妹妹。 姐弟两个离开后,就在刚才他们站过的地方后面,燕子还从一棵大树上跃下,看着他们离去的方向若有所思。这两个娃儿的轻功真是不可小觑,自己先行一步还费了半个时辰才脱了身,这还有赖于恰好在转弯处有个山洞,可以绕到他们身后。年纪轻轻便有如此功夫,不知道是谁家孩子?又怎么知道吟凤铃在自己手上?算了,还是先把东西送到安全的地方要紧。 正寻思着,身后一阵细细簌簌的声响。燕子还眉头微皱,转身向着声音处说道:“朋友,出来吧。” 翠色的竹林里面传出一阵咯咯的笑声,一个红衣女子袅袅娜娜地走出,娇声道:“子还,好久不见。” 燕子还温文悠然的脸色瞬间变了几变,最终一句话也没说,慌忙提了一口气,一跃就没入林间了。红衣女子黛头微蹙,也提身跟了上去。兜兜转转几个回合,却只见青山绿水,再没燕子还的身影。 女子眼中闪过一丝懊恼,望着他离开的方向叹了口气,神色不明。 两天后,龙鹤山南麓下十五里,古枫亭。亭子里两个男人长手长脚地随意坐着。一个一身暗红长袍,明珠勒额,长发垂腰,唇红齿白,顾盼间皆是情思;另一个白衣胜雪,举手投足中都是桃花朵朵开,正是燕子还。 红衣男人笑道:“这样你追我跑的游戏都玩了快十年了,你们还没厌倦啊!” 燕子还兀自坐在那里,右手握剑,左手拿壶,仰头大饮一气。一边用袖子擦嘴,一边道:“她要是不追我就不跑了,要不你跟她说一声让她不要再追了?” “我看你被追得挺开心的,神清气爽,就当锻炼筋骨了。”红衣男人瞟了他一眼,“老实说,我都怀疑你已经喜欢上这种游戏了。” 燕子还也不答话,望着亭外一株摇曳的蝴蝶兰,淡淡一笑。过了片刻,突然严肃说道:“显允,有人知道吟凤铃在我手上。” 红衣男人正是燕子还的好友采显允。 采显允听了这话,稍稍端了端身体,眼中暗芒流动,沉声问道:“什么人?” “我不知道,是一双十五六岁的小娃儿。我被他们追了半个时辰。吟凤铃到我手上不过几日功夫,知道的人并不多,除了你我就只剩方大哥了。” “半个时辰?”采显允愕然。“子还,你的轻功已经独步天下了,居然被两个娃儿追了半个时辰!这怎么可能?” 燕子还淡淡一笑:“江湖代有才人出,这也不奇怪。只是这吟凤铃一定不能落入有心人手中。” “那现在要怎么办?” “我前天一大早就上山找方大哥,结果他不在,家里也没人。我就找了个地方准备等他回来,谁知碰到了那两个娃儿。我怕有人疑心到方大哥头上,所以远远地绕了一圈。我看吟凤铃在我手中的消息已经走漏了。既然如此,将计就计,我负责引开他们。你上龙鹤山把它交给方大哥,请他妥善处置吧。” 采显允道:“好。事过之后,我们再到灼阳谷一醉方休。” 燕子还笑道:“好,就醉在温柔乡,哈哈哈!” 两人相视大笑,又豪饮一番,一红一白两条人影先后离去。 二 这边方家姐弟追丢了燕子,四处找了好几遍都没有踪影。此时正值正午,他们又渴又热,恰好路边有个小茶棚供人歇脚避暑,便商量着歇息一会儿。方月恒喝着茶,越想越不痛快,站起来在原地转了无数个圈圈,终于一拍脑袋,对方日升说道:“他一定是往东去了,我们就追着他过去吧。” 方日升接过方月恒的茶碗,小声说道:“月恒,你怎么知道他往东去了,万一他往其他方向去了呢?” 方月恒抬头往四处望了望,低头对方日升耳语道:“当时爹爹说切莫让那吟凤铃东去了。所以,燕子还一定会往东边去的,我们只要追着去东边就对了。” 方日升已经接受了方月恒不达目的不罢休这个事实,也不再劝,只认命地跟着了。方月恒发完牢骚,又噌地跳起来,“我们现在就走!” 方日升说好,然后摸出一小块碎银,看了看方月恒,小声道:“这些该够茶钱了吧。” 方月恒看了一眼,很认真地想了想,答道:“我记得娘说过,当年他跟爹在碧焕楼相识的时候花了爹二十两银子。不过那是个很好的酒楼,他们又吃了很多菜。嗯,我想五两应该就够了,你换一块大一点的,万一少了不是很丢人?” 方日升听着有理,便掏出一块五两左右的银子来,对茶棚老板喊道:“老板,收钱!” 茶棚老板是个六十岁左右的老年人,虽然头发花白了,步子却矫健得很,看到方日升手中的银子,摇摇手笑道:“小公子,用不了这么多。” 姐弟俩对视一眼,方日升把刚才的那块碎银拿出来道:“老人家,那这个够了吗?” 老人笑道:“这茶啊,就是屋后自己家栽种的,不过解个渴而已,五个铜板就够啦。” 姐弟二人面面相觑,铜板是什么?最后还是方月恒说话了:“这银两够就成了,茶很好喝,多谢老伯。”说着把碎银放在桌子上,和方日升一起起身离开。 姐弟二人出门看了看太阳,一路往东行去。走到一片竹林处,两个人突然停下来,相视一笑。方月恒一鞭子卷起一堆碎石,用力一扬,往竹林深处掷去。只听几声哀号,五六条人影跌跌撞撞地逃远了。方月恒把鞭子一收,得意地看向方日升,“看我是不是越来越准了?这一次可是六个哦,一个都没失了准头!” 方日升刚想开口,突然脸色凝重起来,“有人!” 方月恒一听,忙也竖了耳朵,果然有细微的脚步声,这次姐弟俩没有再笑,迅速交换一个眼色。方月恒抽出了鞭子,方日升也暗暗握紧了剑鞘,小心翼翼地一步步往前走去。这里竹木丛生,敌暗我明,来人又十分不简单,对他们十分不利。除了小心防范,姐弟二人竟也有着小小的兴奋。两人自打出生起就跟着爹娘住在龙鹤山上,从来都只能是姐弟二人相互切磋,总不晓得自己的武功到底到了个什么程度。 “哈哈,没想到两个小娃儿也有如此功力,竟能在十丈开外听到我的声音!”姐弟俩闻声一顿,只见竹林中蹿出一条人影,稳稳当当地落在前面离他们一丈开外的地方,不过一眨眼的功夫。来人是一个身长八尺阔耳肥腩的大汉。 “何止,见识也非同一般啦!”动作比声音还快,另一条身影跟着飞了出来,身形跟刚刚的汉子别无二致,只不过这后来的肤色黝黑,眼睛看起来也分外有神,跟刚刚那个笑得跟弥勒佛似的大不相同,落在姐弟二人身后不远的地方。 姐弟二人对视一眼,方月恒微微摇了摇头,方日升明白这是在说不知道对方来历。于是朗声道:“两位前辈有何赐教?” 方月恒见他一副小大人模样,有模有样地作揖,差点忍不住笑出声来。 “哈哈,真是多礼,嗯,有教养,哈哈!我们兄弟二人也往东去,正好搭个伴,一路上也有人说说话。”黑胖子笑着道。 方月恒看着两人他们贼眉鼠目,尤其是那个白胖子,看着她的眼神十分讨人厌。心里不痛快,强按了脾气,拧眉问道:“你是谁?” 白胖子笑着走近了些,笑得十分猥琐:“好说好说,我叫朱匡,这位是我哥哥朱闰。两位小朋友叫什么名字,师从何处啊?” 方日升往前一步,把方月恒隐隐挡在身后,他也十分不喜欢那胖子看方月恒的眼神,却还是礼貌地答道:“无名小徒,不足挂齿。我们姐弟还有事情要办,恐怕不方便同行。二位相互作伴,也不孤单,请吧。” “小兄弟这话就不对了,相逢就是有缘,我们有缘嘛,怎么能不珍惜呢,你说对不对?”朱匡笑得脸上的白肉乱抖,方月恒的眉毛都快绞到一起了,终于怒道:“鬼才跟你们有缘!都说了不想跟你们一起走,我们各走各的路!”说完拉着方日升的手道:“我们走!” 一转身就见朱闰拦在路中央,面无表情,声音也没起伏,“小姑娘说话不要这么冲,我们兄弟想跟你们一起走,你们就乖乖跟我们兄弟一起走,这么犟没得好处。” “你……”方月恒从小被爹娘捧在手心,哪里受过这等气,当下气急,小脸通红,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方日升低声劝道:“不要生气,我们不理他们就是。”说着朝方月恒使了个眼色,假意可以商量,趁他们稍不注意,提起一口气,拉着她一跃踏上竹尖,转眼已经没了踪影。 朱匡起身要追,被朱闰拦下,“不要追了,追不上的。” 朱匡一张白花花的大脸上双眼都快看不到了,恨声说道:“妈的,到口的小绵羊又飞了!这两个小兔崽子也不知道是什么来头,竟有这么一身好轻功。” 朱闰看着天,说道:“你莫急,他们功夫是好,毕竟嫩得很。要跟还是跟得上的。” 朱匡骂道:“下次见了直接宰了两个小兔崽子!” 三 方家姐弟掠出百丈开外,又用力地跑了一阵,方月恒看了看后面,说道:“没追上来,不用跑了。我们干什么要跑啊,正好拿他们来练练手。” 方日升喘了口气,道:“我们又不知道他们功夫深浅,万一你有个闪失怎么办?我们还是回去吧,江湖真的好危险。” 方月恒听了这话不高兴了,反驳道:“什么叫万一我有个闪失啊,我功夫明明比你好,而且我会保护你的!爹娘一直不让我们下山,我们难道要在山上呆一辈子吗?我们的爹娘都是鼎鼎有名的大侠,你怎么这么胆小?” “可是月恒,爹说过他不希望我们卷入江湖纠纷。爹不会害我们的,我们回去吧。” “爹要是真的不想我们闯荡江湖,就不会教我们武功又给我们讲江湖中发生的各种事了,你真是笨死了!要回去你自己回去吧!”方月恒说着一跺脚,自个儿走了,方日升愣了一愣,赶紧跟上。 燕子还一路往东,心里寻思着要找到那对娃儿才好,好歹问清楚是什么来头。转眼又过了几日。这几日都不见雨水,天气一天天燥热起来,这会儿又正逢晌午,燕子还口渴难耐,眼见路边大树下有一茶棚就坐下了,招呼小二上壶花茶。 正喝着忽听得旁边有人气急败坏道:“那两个小兔崽子溜得倒快,这么多天愣是没见着影子!” 燕子还听到‘两个兔崽子’便留了意,只听另一人道:“你总是这么急躁。他们总能留下些蛛蛛丝马迹,不愁找不到的。” “真是气人!煮熟的鸭子都飞了!” 燕子还低头喝茶,心中暗想这两个人口中的小兔崽子应该就是那双小娃儿了,不知道又怎么招惹上了。当下决定暗自跟着这两人,以观后事。 说来也巧,刚走出不远,朱家兄弟就看见方家姐弟坐在两人合抱粗的一棵桐树上,晃荡着双腿说笑,手里一大把酸酸草,方月恒的嘴里还含着一根。朱匡小眼一眯,阴阴地笑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总算让老子逮到你们两个小兔崽子了,这次可不能让你们溜了!”说着与朱闰一左一右围了那棵树。跟在后面的燕子还一见这阵仗,拍手笑笑,自找了棵树倚着,摘片树叶捏在手里看热闹。 方日升一见朱家兄弟,忙拉了拉方月恒的袖子,轻声道:“月恒,他们追来了,我们跑吧。” 方月恒上次不战而逃已经极不舒坦了,觉得真是窝囊,这次又碰上怎肯再跑?当下扯回自己的袖子,说道:“要跑你跑,这么两只死臭虫死胖子跟着我,我浑身不舒服,这次说什么也要把他们打得落花流水才算!” 说着就要跳下树去,忽然看到不远处的燕子还,脸上的笑十分欠揍。乌黑的眼珠子转了转,凑到方日升耳边道:“你说我们两个打赢这两个臭虫的可能性有多大?” 方日升认真思量了一小会儿,答道:“六成。白胖的那个脚下虚浮,我们略胜一筹。” 方月恒听完,咬嘴一笑,忽地跳下树去,往燕子还方向大声叫道:“可叫我们碰上你了,把吟凤铃交出来!”她想这两个人跟着自己要往东去,一定是为了吟凤铃。 此话一出,几个人皆是一愣,方日升最先回过神来,瞬间掠下树拉着方月恒往树后躲了起来。燕子还也马上明白了这丫头打的主意,无奈一笑。朱匡狐疑地看了燕子还一眼,“这小子不是刚刚在茶棚那个吗?跟着我们干什么?”朱闰却想着自己兄弟两个被这人跟了这么久居然毫无察觉,当真十分可怕。不过这些都不及吟凤铃三个字有分量,兄弟两个看向燕子还,阴声道:“东西果然在你手上?” 方月恒不等燕子还说话,从树后露出半个头脆声答道:“就在他手上!” 朱匡狞笑一声,“这可真是大大的好消息,今儿个就先放过你们两个兔崽子,等老子拿到东西再收拾你们!”说着抽出手中大刀,欺身往燕子还身上砍去。与此同时,朱闰也拔刀往前攻去。 剩下三人这才看清,朱家兄弟手上的刀一青一白,唇齿相合,若放一起赫然是八卦阴阳鱼的模样。只听燕子还笑道:“我还道是谁,原来是你们这两个不成材的败家子,朱家刀霸的百年名声都毁在你们手上了。你们倒是不怕羞,还敢出来献丑!”说着顺势一闪,躲过朱匡迎头一刀。 朱匡一刀未中,朱闰立马一刀补上,恰好是燕子还躲闪的方向。这一刀真是虎虎生风,树上掉下的一片叶子竟被从中劈成两半。原来自朱匡朱闰起,朱家刀霸的声势大不如前,此为兄弟二人心头大恨,这时被燕子还戳中了心中痛处,十分恼怒,竟把力用到了九分。朱匡一刀不成,也挥舞着大刀又上,口中寒声道:“今日就叫你死在爷爷的刀下,让你再开不了口!!!” 朱家兄弟来势汹汹,燕子还闪得巧妙。一时间朱家兄弟奈何不了燕子还,燕子还也脱不了身,你攻我闪,渐渐酣热。另一边方月恒也看出了门道,对方日升说道:“原来是八卦刀的朱家啊。”说着突然提高声音道:“朱匡朱闰,这么难听的名字,都不知道他们的爹娘怎么想的!这名字不好,难怪功夫也不咋地!”说完嘻嘻一笑,又低头对方日升说道:“他们手上的就是朱家传家的青白八卦双刀,一人使来虽然威风,但一般人功力有限,却也寻常,一旦是两人,又配合默契,那就威力倍增了。我听说当年朱田一人使双刀,横霸江湖,天下能敌者不过数人。当然,他肯定打不过爹娘啦!接着说接着说,原来已经传给了他的两个儿子了,好在他的这两个儿子不及他争气,功力又悬殊,不然我们就十分危险了。日升,刚才你估量错啦,我们胜算不大,最多四成。要是那白胖子功力再深个两成,我们就只有一成的胜算啦。那就是拔腿就跑。” 方日升听得这话,皱了皱眉,说道:“那我们还是不要和他们正面冲突的好,不如先回去与爹娘商议吧。” “不。”方月恒干脆地拒绝道:“我看那燕子还的武功还在他们之上,我们先看着,再作打算。实在不行我们还可以跑的嘛,嘿嘿,我们跑的话他们肯定是追不上的。” 方日升见她如此说,于是拉着她稍稍又走远了些,说道:“那我们站远点,也见识见识这天下第一雅盗和天下第一刀的功夫,说来也是运气。” 方月恒看他一眼,笑道:“这才像我的弟弟嘛。”一边聚精会神地看那边三人打得热闹。刚开始燕子还尚能悠闲地腾挪闪避,这会儿已经频现险境,不得不拔出腰间长剑还手,一时间刀剑相碰的声音不绝于耳。朱闰朱匡二人把一对青白八卦刀舞得丝严缝合,一攻一守,一进一退,隐隐有乾坤之势,燕子还在这漩涡之间竟似抽身不得。方月恒有些着急,在她心里,燕子还不过是一时失足,朱闰朱匡却是实实在在的大坏人,所以燕子还一定不能被他们给杀死了。她心理想着,口中就说了说来,想要上前助阵。方日升拉住她道:“再等等。” 两人正拿不定主意,忽见双刀左右同时劈向燕子还脖子和腰际,双刀都是勾状,眼看燕子还已经避无可避就要被双刀劈成三段!方月恒心里一急,拽了鞭子就要上前,被方日升生生拉住了。说时迟,那时快,只见燕子还一个直悬,竟然拔地而起,在双刀就要砍到的刹那逃了出去,朱闰朱匡二人眼见情形不对,匆忙抽刀回身,大退几步,险险避过,却都觉得热血上涌。朱闰内力深厚一些,片刻之后已经恢复原状,朱匡的嘴角却隐隐沁出血丝。他们喘息之间,燕子还早已一个燕子翻身掠出去了。方月恒扯了方日升一把,两人双双跟上。朱家兄弟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愤恨不已。朱闰看了看朱匡嘴角的血丝,道:“你不要紧吧?” 朱匡往嘴角一抹,说道:“不要紧,过两天就好了。妈的!大哥,现在怎么办?” 朱闰道:“你去跟着他们,我去找将军。找到以后我们五色烟火为号。你不要轻举妄动,这几个人都不是好相与的。” 朱匡点头同意,兄弟二人一人向东一人往南各自去了。 四 龙鹤山往东一百里有座落雁山,落雁山往南二十里有一泓水湾,水湾绕村而行,两岸芳草鲜美,落英缤纷,娇红嫩绿掩映其中,大有意趣,名为浣花湾。 此时六月将近,正是桐花馥,菡萏为莲,茉莉来宾,凌霄结,凤仙降于庭,鸡冠环户的时节,各色矮牵牛延蔓于繁花之中,桃李尚青涩,橘橙正芬芳。 燕子还是个最风流不过的人,见到这花柳繁盛、云水交映之地,不禁欢喜异常,悠然神往。信步其间,渐行渐远,不知不觉已经到了花水深处。沉醉于芳香馥郁之中,一切身外之事都被洗涤荡尽,只愿常驻花间。忽闻得一阵喧闹之声,打断了他的仙境神游,心下大为不满,只想着这地方怎会有人声?真是焚琴煮鹤坏人兴致的大坏事!一边想着一边却寻着声音过去了。远远望见水湾对面高屋飞椽,灯笼高挂,彩带飞扬,人头攒动,当真是热闹非常,繁华非常!又走了几步,见水中系着几条小船,上面横着一根长篙,于是跳上船去,自己撑篙往对岸划去,哗啦啦地留下一行清凌凌的水印。 靠岸把船系了,前面树丛之中是一堵丈来高的白墙,大门想是在其他地方。燕子还略一思索,提身翻墙而过,好在墙下并没有人,于是便往人多处走去。 人群之中,各种寒暄之声不绝于耳,更有人谈诗论赋,出口成章,倒像个文人荟萃的所在。燕子还意态风流,走在其中并不突兀。凝神听了一会儿,方明白这是一孟姓人家的宅第,今日是孟老爷孟章的五十大寿,方圆百里的乡绅名士都前来祝贺。 燕子还看人群中有人闲晃,便上前搭话。三言两语,两人就热络起来。燕子还趁机问道:“这孟老爷倒有些名望,五十大寿竟劳动这么多人前来,真是不简单。” 那人笑着看了燕子还一眼,说道:“兄台一定是外地人。这些人中,两成是前来贺寿的,四成是前来赏景的,十成都是来看美人的。” 燕子还笑道:“兄台也是来看美人的?” 那人哈哈一笑,“你可千万莫说你不是。我看兄台人才出众,说不得等会儿就抱得美人归,那可是人生最得意的喜事了。” 燕子还但笑不语,旁边一人想也是独自前来,也凑过身来说道:“说来这姜老爷住在这么个神仙住的地方,偶尔也写诗作画,却是绝不入上流的,唯独三个女儿,一个赛一个美,一个比一个妙。不然这些乡绅名士,眼睛都是长在头顶上的,怎么会跑来给他祝寿?” 燕子还闻言嗤笑一声,这些人都是假风流伪君子,便不愿意多说,笑着打了个招呼往别处去了。剩下两人互觉找到了知己,交谈甚欢,扶肩而走。 燕子还想着自己还有事要办,不过既有美人,倒是应该会会的。又想到传言不尽真实,倒怕见了之后空添惆怅,不如不见。想来想去,终于寻了个水美草肥的清静地休憩。 刚坐下洗了把脸,就被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引去了心神,只听一个声音娇声埋怨道:“我们在这里悠闲自在,本来一切都好好的,不知是那个多嘴的见了我们的模样,出去乱说。现在倒好,天天有人上门,吵都吵死了,我的小兔儿都睡不安生了,我看庭前的那水仙开得都不比往年好了。”听声音年纪尚小。 “小妹说得是,我最讨厌一群人在一起吵闹,烦不胜烦。”又一个声音说道,稍嫌清冷。 “你们也别烦恼,反正不过爹爹寿辰这几日,等过了这段时间就好了。依我说我们抓紧准备,等会儿给爹爹拜完寿就去后山的阁楼中看书下棋是正经,在那里就什么都看不见也听不见了。”声音温柔细腻。 方才那女孩儿娇俏地抱怨道:“不知道爹爹怎么想的,为什么要我们去外面拜寿啊,以前我们姊妹都是在后厅单独给爹爹祝寿的。” “爹爹喜欢热闹嘛,我们做女儿的让他开心开心也算是孝道,小妹你就别噘着嘴了,不好看。”温软的话音刚落,就见三个少女从花墙后面迤逦而出,一白一蓝一粉,白的淡雅清丽如荷,蓝的冷艳冰清如兰,粉的灵动可爱如桃,端的齐生生三朵娇花!行在百花之中,百花也都没了颜色。燕子还一时间竟失了神,只想着仙女不过如此,怪得外面那些人一说起她们就如痴如醉。这要是真出去见了人还得了! 这个时候三朵姐妹花也看到燕子还了,粉衣的姑娘一跺脚,鼻头微皱,俏声道:“姐姐,这里怎么会有人来?” 蓝衣姑娘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冷声道:“哪来的登徒子,看我叫人来撵出去!” 说话间燕子还已经回过神来,忙风度翩翩地行礼道:“在下误入这里,惊扰了众位姑娘,真是罪过,还望姑娘们不要见怪。” 白衣姑娘看了他一眼,觉得此人相貌堂堂,目光清亮,言语恭敬,倒也不像坏人,于是说道:“既是走错了,便请出去吧。” 燕子还听得此话,忙笑着道谢,还往前厅去了不提。 原来这便是孟老爷孟章的三个女儿,白衣姑娘是姐姐,名唤孟弋,芳龄十九;蓝衣姑娘是孟姜,芳龄十八;粉衣的是最小的孟庸,十四岁。 只听孟姜说道:“姐姐不该就这么让他走的,跑到这里来,说不准是坏人。” 孟庸答道:“我看他文质彬彬的不像啊。” 孟姜说道:“你方才不是还恼有人闯进来?那你告诉我,衣冠禽兽说的该是什么样子的人?” 孟弋温柔地看两个妹妹拌嘴,笑道:“你们莫争了,不管他是不是好人,我们都是奈何他不得的。这样就打发他去了最好。” “姐姐?”孟庸疑惑地看着孟弋,“为什么?” 孟弋垂头一笑,“你呀就喜欢问为什么。时辰快到了,该去给爹爹拜寿了,我们快去准备吧。”说完也不待孟庸说话,先往旁边一个洞门去了。孟姜孟庸不语跟上。 时值正午,孟府前厅人声鼎沸,丝竹喧嚣,孟章坐在正堂上,身后大红一个寿字,一左一右分别挂着松鹤延年和七仙拜寿图,笔法精妙,用色匀细,神到意到,皆是名家手笔。孟章一身鲜艳的福寿团花锦衣,望着堂下熙熙攘攘,笑得十分春风得意,一边和各色来宾寒暄着。 突然噼里啪啦一阵爆竹声,金光四溅,香烟延漫,只听一声音宏厚之人大声说道:“各位,今日良辰好景,适逢孟老爷五十大寿之喜,承蒙各位特地前来,让我们祝姜老爷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 此话刚落,恭贺之声四起,各色礼信源源不断地被抬到后屋。孟章开怀大笑,四下拱手道:“多谢多谢,各位朋友给老夫薄面,老夫感激不尽。请入席,不要客气!” 众人纷纷就近落座。浣花湾花环水绕,极为清静幽雅,这桌上的菜色竟也十分雅致,鸡鸭鱼肉奇蔬异果各色扣碗,样样齐全,却又各有各味,决不雷同,形色也十分新奇。众人交口称赞。 这时,方才那人又高声呼道:“孟家小姐献艺为父祝寿!!!”瞬时间整个庭院都鼓噪起来,喧声震天,宾客都朝着那人目光所看方向望去。片刻之后又都安静下来,只偶尔闻得一两句低声交谈。只见三位孟家小姐迤逦而出,云髻高耸,衣袂飘遥。花容月混恰似九天仙女,风姿秀逸之处堪比洛水之神。众人恍若看到了仙人一般,摒气敛神不敢惊扰,三魂七魄早有一大半被勾了去。 只见孟弋率先拜倒在地,柔声道:“女儿祝爹爹多福多寿,心想事成。”接着是孟姜清声道:“女儿祝爹爹身体康健,笑口常开。”孟庸也跟着跪在姐姐们旁边,娇声道:“女儿祝爹爹天天开心,事事顺心,越活越年轻!”说完,三个姑娘一起拜了三拜。孟老爷满意地看着三个如花似玉的女儿,慈爱地笑道:“快快起来吧。” 三姐妹在婢女的搀扶下款款起身,众人这才回过神来,却都不舍得把目光从她们身上离开,也不忍心出声扰了她们的声音。又见有婢女早准备了瑶琴笔墨并三尺见方的一个粉色玛瑙缠金丝盘,众人见此莫不交头接耳,目露期待。 只见孟弋走到琴前端身坐下,妙目轻掩,纤指频拂,众人只觉有铮锺之声扶花分柳而来,片刻间便近在咫尺,如少女嬉闹,如情人低诉,如繁花盛开,如冰雪消融;悠悠然又恍若远在云端,如仙女散花,如风舞回雪,如百鸟朝凤,如日出九江。庭院中央,孟庸站在那玛瑙盘中,随乐而动。裙袂飞舞,环佩叮咚,巧笑嫣然,翩翩欲仙。众人如痴如醉,庭院中鸦雀无声。琴声歇了许久,舞也停了许久,姐妹二人都已离开原处,众人才反应过来,喝彩之声经久不衰。这时,一个婢女从孟姜身前捧了一幅字来,墨迹已干,只见上面写着:“仙境仙人仙声入耳,佳节佳事佳宾来仪”字迹清秀中颇有风骨,众人不由得啧啧称奇,又是一番赞叹。 突然间,一位青衫年轻人凌空跃起,把那幅字抄在手中,朗声道:“永风堂堂主风怀瑾求小姐妙笔!” 霎时间一片哗然。孟老爷是附庸风雅之人,此番来的也大都是乡绅仕宦、文人墨客,谁知竟冒出一个永风堂堂主来。这永风堂众人都知晓,是个江湖帮派。一时间大多数人都赶忙闪在一边做观望状。孟老爷似也吃了一惊,但马上回过神来,站起身来朗声笑道:“老夫不知风堂主在此,不周到之处还请多包涵。风堂主年轻有为,老夫佩服。” 风怀瑾恭敬地做了个揖,笑道:“孟老爷文采风流,晚辈也仰慕得紧。” 这时突然走出一个中年汉子来,人高马大,满脸的络腮胡子,高声说道:“风堂主也是江湖上响当当的人物,不想如此啰嗦。不如我来替你说了吧,你不就看中了这孟家二小姐么,以你的出身相貌武功能耐难道还配不上她,孟老爷你也恁不爽快,这样的乘龙快婿上那里求,如今送上门来还不快请入东床!哈哈哈!!!” 孟老爷听得这话,脸色稍有不济,默不作声。这时有人从人群中走出来道:“你是何人,如此无礼?” 那汉子打了个哈哈,笑道:“鲁莽匹夫,不值得一问,不过是喜欢看人家娇妻美眷,春风得意,哈哈,哈哈!” 那人不及回答,便有人抢道:“你这话不通,孟老爷名士风流,孟千金貌美如花,自当配与书香门第,名门世家,与夫君吟诗作对,赏花弄月,怎么能与江湖中的粗人在一起,真是糊涂!” 这厢一人一句,你来我往,那边孟姜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了,在他看来风怀瑾这样闹场简直是对她的侮辱,狠狠瞪了他一眼拂袖而去,孟弋孟庸也都看了看风怀瑾,赶忙跟上。孟庸上前拉住孟姜的手道:“二姐不要生气了,依我看那风堂主仪表堂堂,有礼有节,倒是个好人。” 孟姜眉毛一竖,冷声道:“刚才那个登徒子也是个好人!感情他当众侮辱的不是你!” 孟庸从来没被人这么重地说过,十分委屈,又看二姐不高兴,不好说什么,咬了嘴看向一旁。孟弋见状笑道:“小妹也是好心看你不高兴,你何必说她?你若真是不喜欢,回头跟爹爹说一声,爹爹自不会为难于你。再说了,爹爹又没答应。你想想,我们姐妹三人人家就只看中了你,高兴都来不及呢。” 孟姜自知方才说话没道理,拉了孟庸的手道:“好妹妹你不要生我的气,我一时情急说错了话,你千万不要往心上去。” 孟庸笑道:“我怎么会生姐姐的气。以前总是不知道大姐和二姐谁更漂亮,现在我是知道了,分明是二姐嘛。”说完咯咯一笑,躲开了孟姜的拳头。 姐妹三人说说闹闹往后山去了。 五 燕子还也被琴声吸引而来,挤在人群中看了刚才那出戏,兀自觉得好笑。这孟老爷把三个水当当的女儿放到众人面前不就为了找个乘龙快婿么,看刚才那样子,分明是属意风怀瑾的,只是不知又为何踌躇着不肯答应,该不是玩欲擒故纵的戏码吧。这风怀瑾在江湖上颇有些名声,听说他年纪轻轻便武艺超群,一手吴越勾使得出神入化,永风堂在他的带领下专往藏区贩卖茶叶并购入骡马,几年间几乎占据了大半的买卖,在蜀番一带颇有势力。刚才那络腮胡子的汉子燕子还也认得,这人名唤袁业,从中原来,独来独往,彪悍勇猛,使一对大斧,不知道怎么也混到了这里来。 燕子还想吟凤铃在采显允手上,很快便能交给方大哥,料想无事,那双娃儿倒也不急。方才看到还有不少在江湖上说得出名字的混在人群中,心里觉得古怪,于是决定留下来看看情况。 是夜,宾客纷纷散去,燕子还藏身于孟老爷卧室外面的大树下,直觉一定能探听到一些消息。夜已深,孟章还在窗前立着,也不就寝,也不见人来,似有什么烦心事。忽见一个娉婷的身影出现在屋内。燕子还忙摒了声息,跃到屋顶上。只听那女子说道:“爹爹可是在为风怀瑾的事情烦心。”听声音正是那个大女儿。 孟章叹道:“那风怀瑾倒是个好儿郎,可是姜儿性情清冷刚烈,又最不喜欢打打杀杀,我怕她嫁过去会受苦。永风堂一向说到做到,我担心啊。” 孟弋笑道:“爹爹觉得女儿跟他可合适?” 燕子还大吃一惊,凝神接着听下去。只听孟章惊道:“弋儿你?” 只听孟弋柔声笑道:“爹爹你听我说,永风堂家大业大,我们现在最缺的不就是这个吗?如果女儿嫁过去,事情就迎刃而解了。” 燕子还听到这里,心中不屑,原来不过是个贪慕荣华的女子,真是糟蹋了那副好皮囊。不过这是人家家事,倒也轮不到自己来探听,于是又悄悄离去了。 谁想屋子另外一边的窗户下也藏了一人,却是风怀瑾。他今天一眼就看中了孟姜,谁知孟老爷却推三阻四,那神情又不像对自己不满意,想来定是有什么隐情,所以趁宾客散尽之后回来探问,谁知竟听到这么一出。风怀瑾暗恨他们父女在这里打着龌龊的主意,刚烈清冷的才正合我意,这等只知道荣华富贵的庸俗女人我风怀瑾如何看得上!我要的女人,岂可由你们做主!想到这里也不出声,也悄悄离去。 这边屋内孟章坐在书桌前面,叹道:“弋儿,我本指望我们父女几人安安乐乐过日子,如今委屈你了。” 孟弋笑道:“爹爹说什么委屈的话,女儿倒觉得这是一桩妙事,人生匆匆数十年,若不轰轰烈烈做一番事业,怎对得起这一身的本事?爹爹不要多想,女儿喜欢自己选的这条路。” 孟老爷怔怔地看了孟弋一番,好半天才说道:“也好,你能这么想也好,但凡记得万事小心。” 孟弋笑道:“爹爹不必担心,女儿自有分寸。时候不早了,爹爹好生歇着吧。” 且说朱匡追着燕子还来,不料半路上失了踪影,一番乱转竟也到了浣花湾,听闻孟家有三个如花似玉的女儿,便也摸了来。白日里一见,果然是貌若天仙,不由得心痒难耐。这朱匡本是个好色之徒,喜欢的姑娘又嫁了别人,如今年近四十也没个老婆,专找漂亮的女人下手。今天趁夜前来,在后山摸了大半夜,竟没有找到人,连丫鬟也没见着一个,气得牙痒痒的,把手边的花草砍得七零八落。正急躁不堪,竟看到一个年轻女子从前院袅袅挪挪走来,定睛一看,正是白日里抚琴的女子,心中十分得意,嘿嘿,总算没白费这大半夜的功夫,这可是你自己撞上来的,怪不得我。 孟弋正往回走,忽然觉得如芒在背,于是停了脚步,谨慎地四下张望,轻声喝道:“谁?” 朱匡从暗处走出,嘿嘿笑道:“是我美人,叫我找的好苦!” 孟弋听这声音猥琐下流,心想把他引到前院是正经,切莫惊扰了妹妹们。于是也不搭话,转身疾走。那朱匡见她不理睬,欺身上前,去拉她胳膊,谁知孟弋扭身一闪,他竟扑了个空。朱匡笑道:“闪得倒是挺快,可惜今天遇到的是大爷我,大爷我最喜欢你这样娇滴滴的美娇娘了,你别跑啊!”说着用上了三分力道,一把抓了过去,没成想又扑了个空,连衣角都没摸着。朱匡心下暗想,原来这丫头竟是个会家子,少不得要多费点事了,不过够美够辣,比起那些只会哭哭啼啼的女人,值了!于是用足了力朝她肩头抓去。孟弋只觉得一股压力铺头盖脑而来,几乎承受不住,便明白这不是普通的好色之徒,得好生对付。只见她分身错步,一条白练从袖中激射而出,把朱匡的手臂牢牢缠住,借他抓过来的力气使劲一拽,自己往旁边快速闪开。朱匡没料到这一招,踉跄几步才堪堪稳住身形,心中着恼,一把抽出银色八卦刀,扎了个结实的马步,回身砍来。朱匡三十多年的武功修为,虽然身上有伤大打折扣,但也不可小觑。孟弋不敢与他硬拼,连忙抽身退步,身形疾闪,虽未受伤,头发却被削去一截,还没来得及站稳,第二刀又砍过来了,连忙又躲,如此几番,已经左支右绌,力不从心了。孟弋心想我大事未成,今天居然死在这个淫贼手里,心中千万个不甘,于是再一刀砍来之时,竟也不躲,只把那一条白练抛出,死死缠住朱匡的银色八卦刀,拼着个鱼死网破。白练刚触着大刀,孟弋便觉得气血上涌,双眼昏黑,兀自咬紧牙挺住。朱匡的大刀此时也动弹不得,不由得心中纳罕,又加了几分力道在那刀上。渐渐地孟弋嘴角浸出一丝血迹,眼看就要支撑不住,不由得心中灰败。朱匡见状笑道:“美人儿,大爷也心疼着呢。你还是乖乖从了我吧。” 孟弋死死盯着朱匡,只见他阔嘴小眼,肥肉乱颤,观之欲呕,只想着就是死也不能被这样一个龌龊之人侮辱了去,手上半点不松,竟是拼了命的打法。朱匡武功远在孟弋之上,又不舍得就这么让她死了,于是只跟她缠斗,消耗她的体力。现在见她不要命,竟也差点被她伤着,不得不下了死手。 半刻钟过去,孟弋脸色白得跟纸一般,朱匡也没了耐性,暴喝一声,把那白练从孟弋手中挣脱了,片刻间委落在地。孟弋心中一凉,闭目哀叹,眼泪长流,在月光下美得不可思议,朱匡抡起刀,竟看呆了。突然,一条长鞭袭来,朱匡手上的刀被生生夺了过去,把个朱匡给惊出一身冷汗,慌忙回头。孟弋听得异响,睁眼看去,只见树上跳下两个娃儿,十五六岁年纪,女孩儿右手拎着一条长鞭,左手拿着的正是朱匡的银色八卦刀。只听她娇声喝道:“好个淫贼,竟在此欺负一个弱女子,看我饶你不饶!”男孩儿仗剑立在她旁边。 朱匡一看是他们兄妹,便知不好,飞身想逃,想着等跟大哥会合之后再夺回宝刀。方月恒见只他一人,这么好的机会如何肯放过,大喝一声:“哪里走!”,一条长鞭便如灵蛇一般缠住朱匡的腰身,朱匡立刻脱身不得。可是朱匡毕竟比方月恒多了二十来年的功力,身体用尽全力一横,眼看方月恒手中的长鞭就要脱手而出。方月恒“呀”的一声,方日升见状,忙提剑来助。瞬时间三个人打成一团。方月恒从小受父母影响,嫉恶如仇,总想着以后要走遍江湖,做个顶天立地的女侠。此时见朱匡不仅想要夺取吟凤铃谋害世人,还敢欺辱人家姑娘,就想着一定要好好惩戒一番,手中鞭子舞得虎虎生风,招招皆是要害。他们姐弟自幼习武,颇得父母真传,却从未有过与外人交手的经验,这下正捞着个机会,方日升也挽起剑花,想要试试自己的能耐。 朱匡身上有伤,刚刚与孟弋一番缠斗又耗了不少体力,方家姐弟更不是好相与之辈,渐渐地显出些败像来。方月恒只想着要狠狠惩戒他,这会儿却不知到底要把他怎么才好,于是问道:“日升,我们要杀了他吗?” 方日升也没走过江湖,更没杀过人,一时也被问住了,只管一招招剑式招呼过去,一边回答道:“你说要怎样?” 朱匡见自己竟被两个娃儿当作俎上鱼肉,当真是奇耻大辱,心中暴怒,又不得脱身之法,渐渐烦躁不堪。突然他身形一顿,惨叫一声,直直倒了下去。方月恒大骇,收了鞭子跳开,抖着手指着朱匡的尸体,“日升,你杀了他?” 方日升也吓得不轻,但仍强自镇定,“不是我杀的。” 两人回头看向孟弋,只见她正倚着一棵树靠着,脸上没有一点血色,见他们回头,柔声笑道:“多谢两位小朋友相助。” 方月恒这才缓过神来,颤声问道:“你为什么杀了他?” 孟弋看她一眼,笑道:“这样的坏人不杀了留着继续为害世人吗?” 方月恒一时词穷,她也觉得这人实在是大大的坏,可是看着他被杀却心里却老大的不舒服,于是拉了方日升的手道:“我们走吧。” “两位请留步。”孟弋强撑了身体,朝他们走来,“两位对我有救命之恩,还请留下名姓,日后好图回报。” 方月恒冷声道:“你不必客气,这是应该的。日后……日后你不要这么残忍。”说着和方日升一起跃上枝头,不一会儿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孟弋目送他们离去,心想这两个人不知是什么来历,小小年纪武功了得。她刚才和朱匡打斗伤及肺腑,强撑了一口气到现在,这会儿卸了劲,顿时觉得天昏地暗,几乎昏死过去。只得强撑了回到房间,找出治疗内伤的丸药服下,又打坐了一回,方才觉得好了些。 六 方家姐弟离开浣花湾回到客栈。方月恒第一次看到杀人,心有余悸,一个劲地对方日升说:“好可怕,原来杀人这么可怕,我……” 方日升看她脸都白了,尽管自己心里也害怕,可是自己是男子汉,不可以害怕,所以还是强扯了一个笑容,“刚才死的是坏人,你不要太内疚,杀了坏人是为了阻止他继续害人,也是救人。所以说我们做了一件好事。月恒,你早点睡吧,等睡一觉就好了。” 方月恒听他这么一说,心里安生了些。定了定神,瞪着方日升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也害怕啊!” 方日升不好意思地摸着脑袋笑笑,又说道:“朱匡已经死了,我们接下来还要去找吟凤铃吗?” 方月恒一屁股坐在床头,奇怪地看着他:“为什么不要?我们不就是为了这个才下山的吗?我方月恒做事情从来不半途而废!” 方日升小声道:“可是……可是我总觉得,接下来一定会有更多的人死。” 方月恒愣了一下,一脸的苦恼,低头想了半晌,终于抬头道:“你刚才不是说杀坏人也是救人吗?吟凤铃落在坏人手里会害死更多的人,我们找到吟凤铃就是为了阻止他们祸害世人啊,所以我们在做好事。既然是做好事就应该坚持对不对?恩,就这么决定了!你赶紧去睡吧,等会儿早点起床去找燕子还,我昨天好像看到他了,但是人太多没看得太真。” 方日升点点头,又检查了一遍门窗,才关上门回到自己房间睡去。 姐弟两个在客栈休息了几天,四处打探燕子还的消息,都没有结果。 这天一大早,姐弟两个就起床了。他们从小喜欢爬到山顶上看日出,所以习惯早起。等到吃完早饭出门就看到长长的一队人马呼喝而过,蹄过之处尘土飞扬。街边有人议论纷纷,都十分兴奋。 “回来了!” “对呀,这下又有新鲜的玩意儿了!” “这次的时间好像长了些!” 方月恒喜欢热闹,看什么都开心,立马拉住一个小二哥问道:“哇塞,好威风啊,这都是些什么人啊!” 那小二哥看一个水灵灵的小姑娘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受宠若惊,顿时间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地给方月恒讲这帮人的来历。 原来这是永风堂的马队,专门走茶马道的。每次回来,都会带回许多珍稀药材、上等皮毛,以及一些本地没有的新奇物事。马帮每次走上茶马道就是一次用生命来做的赌博。从川入藏,山势险峻,气候多变,再加上崇山峻岭之间潜藏着无数靠打劫为生的匪徒。所以每一次他们胜利归来,都等于重生,要热烈庆祝一番。 方月恒听得性起,心道这才是真正的江湖啊,有胆识!有气魄!马上这些人都是她敬仰的好汉啊!于是就拉着方日升往人群里钻,看热闹去也。一路上就看到一队队的马匹上经过,上面沉甸甸地压着各种货物,前后都有人高马大的汉子骑着马压着,这些汉子满面风尘,可想而知这一趟不轻松。可是他们脸上的骄傲却不可错认。方月恒注意到其中有一匹马通体雪白,神骏非凡,看得她眼都直了,立马滴溜溜地打起了主意。 永风堂内。 风怀瑾一身月白锦衣,站在堂上,剑眉朗目,一手执壶一手端酒,朗声笑道:“来,弟兄们这趟辛苦了,我先敬各位一杯,大家伙喝个痛快!不醉不休!” “谢堂主!”堂下弟兄高声答道,端起大碗一饮而尽,而后拿起旁边的酒坛,哗啦啦地把酒倒满,整个永风堂里全是热烈的烧刀子的味道。 风怀瑾也一口干了,自己把酒满上,走到堂下,在三位年长者面前站定,恭恭敬敬地说道:“晚辈敬各位叔叔一杯,各位叔叔辛苦!” 几位年长者见状大笑,忙端起酒碗道:“谢堂主。” 风怀瑾招呼他们好生吃喝,后又来到一个彪形大汉前面,一手拍上他的肩膀道:“郝兄弟,这一趟多亏你了,来,兄弟敬你一杯!” 郝逢朗声一笑:“多谢堂主,兄弟我就先干为敬啦!”说着一口饮尽,把个酒碗往下一翻,一滴不剩。二人相视大笑。 郝逢替风怀瑾把酒满上,然后又给自己倒满,一边说道:“堂主怎地只爱女儿红,来试试这烧刀子,这才是我们男人的模样!” 风怀瑾闻言一笑,“郝兄弟说得很是。” 郝逢把酒碗撂在一旁,斜眼看着风怀瑾道:“属下听说前几日堂主去了孟章那老儿的寿宴?” 风怀瑾闻言脸色微赧,忙以袖掩面,把手中酒一干而尽。郝逢见他这欲盖弥彰的模样不禁好笑,只见风怀瑾已经脸色如常,笑道:“好兄弟可是想问我那日为何拿走了孟二小姐的手迹?” 郝逢见他如此直接,心下喜欢,也不兜圈子,高声笑道:“如此我们很快就要有堂主夫人啦?” “此话当真?”堂下兄弟本来酒酣耳热,一听这话,都停了下来,直勾勾地望着风怀瑾,大声道“恭喜堂主,贺喜堂主!”更有几位堂里面跟着老堂主打江山的前辈,几乎喜极而泣:“老堂主在天有灵,我们永风堂总算要后继有人啦。” 风怀瑾听得这话哭笑不得,但是兄弟们一片好意,不能不领,于是笑道:“此事来日方长,须得从长计议。” “堂主这话多余,我们堂主难道还配不上那酸老儿的女儿,真是笑话!依我说弟兄们抬了彩礼直接去浣花湾,那孟老儿若是答应,大家欢欢喜喜地把新娘子抬回来,若是不答应,就直接抢回来,拜了堂入了洞房这事便成啦!”旁边一汉子把袖子往嘴上一抹,一副义正言辞的模样。 另外一个稍显秀气的年轻人接口道:“关实你尽是胡说,他岂有不答应之理?普天之下他还能找到比我们堂主更好的女婿不成?” 关实听得这话,讷讷地想要解释,却被另外一人抢了去:“华果这话在理,在我看来他的女儿还配不上我们堂主呢,就只会文绉绉地说几句诗啊曲儿的,又不能打又不能扛,怎能陪着我们堂主快意江湖?不妥不妥。” 此话一出,竟有许多人附和:“此话有理。” 华果道:“话不是这么说,只要堂主喜欢,管他什么样的女人弟兄们把她弄来了便是,哪有这么多的计较!” 风怀瑾听他们争论不休,又想到那日她生气时的模样,就像一朵冰莲突然遇了春风,有了生气,不由得嘴角含笑。堂下有人看到,连呼不得了了,原来风怀瑾虽然爱笑,却从不曾露出这种痴迷的神情来,如此看来那孟二小姐非他们永风堂堂主莫属了。 方才那几个年纪稍长的人中一个须发花白,慈眉善目的叫做风远通的轻咳一声,见风怀瑾看向他,才捋了捋胡须说道:“堂主,我仗着自己年老又跟了老堂主多年,蒙你叫一声叔,此时就厚着脸皮做一回叔叔。堂主看上了那孟二小姐,我们江湖儿女本来不讲究这些繁文缛节,但是那孟老爷是个读书人,老堂主先去,就由我来做一做堂主的长辈,代你去提亲,堂主意下如何?” 风怀瑾低眉沉吟片刻,方才说道“通叔,此事不急,我们先商议下一趟生意要紧。” “堂主可是觉得老儿我不够资格来为堂主做这件事?”风远通面色不悦道。 风怀瑾忙道:“通叔这话折煞怀瑾了,通叔不够资格谁还够资格?” 此话未尽,就听风远通接道:“既如此,何不趁早?堂主明年就三十了,此事宜早不宜迟啊。” “通叔有所不知,此事还有些计较。我们先把下一趟生意商议定下来,此事日后我再跟通叔解释。” 风远通知他不欲多说,便也不再多嘴,只说道:“也好。正好我也有事要跟堂主商议。此次我们能够顺利回来还多亏了苍狼唐肖誊,要不是他提前相告大川崖下当晚有强盗出没,此时弟兄们怕也和鹞子帮一样,尸骨无存啦。” 风怀瑾闻言大惊,问道:“可知那强盗是什么来历?”须知永风堂虽是生意客,但在江湖上也不是无名之辈。尤其是风远通、华果等人,算起来也是一流的高手,普通盗匪定不能让风远通如此慎重其事。 “我也不是很清楚,只听说他们的主人是一对姓萧的兄妹。那伙强盗实在是心狠手辣,我们的人马过了大川崖之后,我又折回去想打探一下那伙强盗到底是哪方鬼神,谁知竟见到鹞子帮的那些人…。”说道此处,风远通眼里满是惊痛之色,像是想起当日惨状不能自拔,只听他喃喃叹气道,“唉,太残忍啦。事后我跟华果关实说起这事,谁也不知道是什么来历,于度兄弟也不知道。” 话说到这里,刚才站在风远通旁边的一个干瘦的老头走过来道:“事实如此,我行走江湖数十年,对江湖上的事情不说了如指掌,那也是八九不离十,听远通兄弟描绘,竟真的是闻所未闻啦。” “既如此,我们暂且绕开大川崖,走野天渡吧,,虽然更艰险一些,但是我们走生意的,总是不跟盗匪硬碰为好。” 华果答道:“堂主此话有理,可是金钱帮从野天渡经过也遭劫啦。据可靠消息,近几个月只要是出藏入藏的,不管是普通的贩夫走卒还是各大马帮,几乎没人幸免,他们好像对所有马帮的行踪了如指掌,下起手来又快又很,决不失手。更何况那一线天是必经之地,幸而现在有穹月门坐镇,虽然要孝敬点财物,但也安全,若是穹月门有朝一日不管这事,可就麻烦啦。” 风怀瑾想了一想,他们做的就是这买卖,没道理因为危险就不做了,于是说道:“既如此,我跟弟兄们走一遭,看看那帮盗匪究竟是何方神圣。” 风远通闻言忙道:“此事不妥,堂主身负重任,不宜亲身涉险。” 风怀瑾笑道:“想当年我也是跟弟兄们在那条路上一路杀过来的,如今不过做了堂主,哪里就娇贵了?弟兄们可以以身犯险,我风怀瑾就不能?” 众人闻言大为感动,只听于度说道:“堂主一视同仁,大家都十分感动,只是关于这帮匪徒,现在还没个确切消息,各大马帮都在打探,我们的人也还没回来,等一切有些眉目再说更为妥当。” 风怀瑾一口干了手中酒,高声道:“好,就依你所言,再等上一等。大家好吃好喝,好好休养一段时间,分头准备,等六月中旬我们再上路。” 七 是夜,风怀瑾深夜不能眠,想到这一趟恐怕凶险不比寻常,是死是活当真未可知,又想起孟姜的那张脸,穿上衣服抓起吴越钩出门。刚走到门口,又想到自己这吴越钩恐吓怕了她,于是又回头把东西放回原处。 风怀瑾趁着夜色翻进了孟家宅院,就发现今日与前日不同,后山下多了十来个巡逻的护院,当下心里一紧,该不是出什么事了?想到这里不禁有些担心,忙蹑了手脚,敛了声息,躲过巡夜的护院,往孟姜的房间走去。 屋内的灯已经熄了,想是已经睡着了。风怀瑾呆呆站在窗外,好像这样就能感受得到她一样,突然一声极轻的嗤笑声打碎了他宁静的冥想,他往声音处小心地靠近几步,压低了嗓子问道:“谁?” 那人又笑了一声,往山下掠去,风怀瑾刚要纵身跟上,就听到吱呀一声,孟姜旁边的房间的门开了,烛光正好照到风怀瑾脸上。孟弋从里面走了出来,怯怯地问道:“谁在那里说话?” 此时风怀瑾走也不是留也不是,非常尴尬,只好打揖笑道:“孟小姐,是在下。” 孟弋轻轻拍了拍胸口,柔声道:“原来是风堂主啊,你吓到我了。不知风堂主深夜来访所为何事?”那孟弋本是绝代美人,此刻身着白衣,脸色白皙通透,一双纤纤素手握着胸口,一副柔柔切切的模样,在月光下端的是无比动人。风怀瑾晃了晃神,顺口答道:“方才追一贼人到此,惊扰了姑娘,还请姑娘见谅。” 孟弋立刻露出害怕的神情,以手捂口,睁大一双盈盈妙目道:“是什么样的贼人,风堂主可有追到?”说着惊怯地四下张望,往风怀瑾身边走近了几步,风怀瑾能闻到她身上荷花一样温软清淡的香气,忙答道:“小姐莫要害怕,我不会让他们得逞的。”那神情虔诚,仿佛果真有个盗贼,他要保护佳人不受惊扰,全然忘了这正是他所鄙视的庸俗女人。 孟弋低头柔声道:“如此甚好。”正在这时孟姜走了出来,从她的角度正好好看到孟弋笑得温柔得意,又看见风怀瑾站在姐姐身边,神色温柔,目光痴迷,看过去端的一对神仙眷侣,于是敛了眉,又悄悄地把门关上了。至始至终,风怀瑾都没有发觉,孟弋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直到一阵夜风吹过,风怀瑾才清醒过来,想起自己方才失态,又想到孟姜幽兰在空谷般的姿态,心下自鄙,跟孟弋告辞,转身离开。离开前又往孟姜的窗口望了一望,心道:“若我此去顺利归来,定会娶你进门,从此一心一意待你,让你做我一生一世的妻子。” 风怀瑾走后,树上忽然跃下一人来,把孟弋端地吓了一跳,正要出手,才发现来人只是远远站着,似笑非笑地瞅着她,正是爹爹寿辰那天看到的那人。 此人正是燕子还,方才情形他在树上看得分明。只听他凉凉地笑道:“孟大小姐好兴致,夜不迷人人自迷啊。” 孟弋顾不得他神情讽刺,只想着方才他在自己面前的树上自己竟完全没有发觉,实在是可怕,自己那日到底还是低估她了。于是冷声道:“阁下是什么人?三番两次闯进浣花湾做什么?” 燕子还笑道:“我不过是个好奇的人。风大堂主来得我就来不得?这心偏得也太厉害了些。刚才那声笑可是神来之笔啊,孟大小姐说是也不是?” 孟弋神情一凛,随即恢复正常,笑道:“阁下在说什么小女子不明白。” 燕子还笑道:“孟大小姐明白得很,也聪明得很。” 孟弋听了这话,低下头去也不说话,心中盘算着这人到底在这里做什么,那一低头的模样当真无限温柔。燕子还是女人堆里打滚过来的,遇到的女人都是千娇百媚,加起来却也不及这十一,此时竟有些恍惚,但那恍惚只是片刻之间的事情,他马上回过神来,笑道:“风堂主刚才被夜风迷了眼,在下却连打了好几个寒噤。孟大小姐笑得那么温柔,人人都说温柔是把刀呢。”说完只直勾勾地看着孟弋。 孟弋听得心头七上八下,心想这人半夜在此胡搅蛮缠,定是知道些什么,心中十分着急,于是手中悄悄扣了一把乾坤杀的,趁着夜风扬手撒了出去。 燕子还轻功独步天下,却也费了点神才堪堪闪过,原来那乾坤杀极为细小,又为数众多,直往全身各大穴道处去,一个接着一个,延绵不绝,且那飞轮边缘全是十分锋利的勾刺,不敢硬接。 燕子还好不容易闪过,心中纳罕不知是什么暗器,当下提了真气,凌厉地盯着孟弋。孟弋见他轻松闪过,连片衣角都没有沾到,心里也暗暗打鼓,这人轻功端的厉害,江湖中有如此轻功的人并不多,迟疑了一下问道:“你是燕子还?” 燕子还有点吃惊,答道:“好个柔弱不出户的闺阁小姐!” 孟弋道:“浣花湾除了花草再无长物,天下第一大盗深夜造访该不会是想顺点花花草草吧?” 燕子还也不罗嗦,冷声道:“你是什么人?到底有什么目的?” 孟弋冷笑道:“我在自己家里好好的干你什么事?倒是你,半夜闯进别人家里难道不需要交代吗?” 八 燕子还还没来得及答话,突然一刀劈来,刀锋凌厉,赶忙闪开,定睛一看却是朱闰。 原来朱闰快马回去找人帮忙,却迟迟不见朱匡的信号,于是自己循着朱匡的记号一路寻来。没想到了浣花湾就断了线索,找了两日还是不见踪影,留下的记号也没有半点回音,暗恨一定是被那孟家姐妹给迷了心都忘了正事了。今晚趁夜前来,指望能找到他,没成想却碰到了燕子还,于是不假思索抡刀就抢攻过来。 燕子还跟朱闰交过手,知他内力深厚,所以并不与他硬拼,只使出轻功躲闪。孟弋并不识得朱闰,不敢妄动,只站在屋前观望,伺机而动。这时忽然注意到一个人影探头探脑,却是孟姜,吓得孟弋赶紧奔到她门前,把她往屋里推,“你快进屋,千万不要出来!” “姐姐?”孟姜看外面刀光血影,吓得不轻,强撑了想问问怎么回事,早被孟弋一把推了进去又关了门。 朱闰和燕子还正打得酣热,远处又蹿出五条人影,正是朱闰此次回去请的帮手,王塞渊王羽嘉兄妹并张孝、吴鹄、郭采苓。一时间刀剑钩枪齐齐朝燕子还招呼过来。燕子还立刻陷入险境,赶忙拔出长剑应付。这时朱闰却忽地跳出战圈,说道:“东西在他手上,千万不要让他跑了!”一边一只大手已经伸往孟弋。 原来刚才孟弋把孟姜推进屋的时候被他看见了,心想依朱匡的性子一定就在左右,这番打斗都没有出来怕是出了什么事,还得在这姐妹身上找着落。 孟弋看方才情形,便知此人武功了得,自己决计不是对手,于是也不躲闪,只装得十分害怕,小脸苍白,瑟瑟发抖地哀叫一声,就被朱闰拎在了手里。孟姜在屋里十分害怕,这会儿听到姐姐叫声,忍不住开门查看,却看到孟弋被一个彪形大汉抓在手里挣脱不得,万分着急之下竟拿了烛台往朱闰身上使劲丢去。孟姜暗叫要遭,还没来得及反应,朱闰已经一刀挥了过去,只听啊的一声惨叫,就眼睁睁看到孟姜倒了下去,眼睛里全是恐惧,脸上布满血污,一条胳膊已飞到了半丈之外。 孟姜大叫一声“二妹!”,顿时泪如雨下,双目赤红,死盯着朱匡,朱匡被她这样盯着,突然有点害怕,又想到不过一个柔弱女人,有什么好怕的,于是问道:“告诉我你有没有见过一个身高八尺的男人,跟我一般年纪,叫朱匡,说了我自会放过你。” 孟弋一听,就知道他说的是那日被自己杀死的男人,此时见孟姜昏倒在地,不知是死是活,当下横了心,妙目含霜,寒声道:“死了!” 朱闰一听大恸,手捏了孟弋的脖子,眼睛像要喷出火来,沉声道:“你说什么?” 孟弋被捏得就快喘不过气来,脸色惨白,却仍然咬紧了牙,死死地瞪着朱闰,声音冷得如同地狱修罗:“我说他死了,被我杀死了!” 朱闰闻言大笑,手松开了她的脖子,“你不用逞口舌之快,告诉我他在哪里,我就饶你一命。”原来朱闰看她方才并没有反抗,又是一副柔弱不堪的样子,以朱匡的武功不可能死在这样一个女人手上,是以认定她是因为自己伤了她的妹妹口头上报复。 孟弋怎会放过这千载难逢的良机,手中扣一把乾坤杀,忽的大退一步,悄无声息地往朱闰各大穴道打去。 朱闰只看见她细皮嫩肉弱不禁风的模样,所以并未多加防备,等觉察到时已经躲闪不及,虽已极力挪避,但那乾坤杀又岂是他匆忙之间能够躲过的,硬生生地受了好几个齿轮。其中一个正中腹部气海穴,朱闰但觉又痛又麻,当下便直不起身来。只想着今日命休矣,又想到这婆娘有如此手段,弟弟怕真是凶多吉少,顿时面若死灰。 孟弋一招得手,旋起一腿把朱闰踢出丈外,狠狠摔在一棵大树上,忙转身去看妹妹,只见孟姜脸色灰白,血流了一地,把手往鼻前一探,竟是只有出气没有入气了。孟弋大惊,满脸泪水也顾不得擦,只想着这下是自己害死妹妹了,突然又想起屋内有师傅给的丹药,急急忙忙往屋内奔去。不想等她拿了丹药出来,竟然没有了孟姜的影子!只见十几条人影掠出了浣花湾,瞬间便没有了踪影。孟弋待要去追,忽然又想到三妹和父亲,急急忙忙往孟庸屋里奔去,只见门扉洞开,孟庸已经没有了踪影,又匆匆往山下跑去,一路上横七竖八都是护院的尸体,心中冰凉,等到了主屋,果然孟章已经横在床前,一刀封喉。孟弋心中大痛,却是哭都哭不出来,只觉得自己也快要死了,瞬间孟父慈爱的笑容,孟庸甜美的笑颜,孟姜清泠的声音涌进脑海,又突然变成孟姜的断臂,孟父惨白的脸,恍惚间又听到孟庸呼救的声音,一口热血涌上喉头,就没了知觉。 次日孟弋缓缓醒来,只觉得烈日晃眼,睁不开眼睛。一下子又忆起昨夜种种,回头看见父亲双目圆睁,伸出手慢慢地把他的眼睛合上,这才放声大哭,一直从早上哭到下午,肝肠寸断,直到哭得再也发不出一点声音,再也流不出一滴眼泪。起身时只觉得头重脚轻,摇摇晃晃地走不稳路,好容易才站稳了。穿上白衣,戴了孝布,一个人郑重地把孟父收拾妥当,葬在孟母旁边,跪在坟前,肃声道:“爹,娘,女儿一定会把妹妹们找回来,请爹娘放心。”又说道:“爹,女儿一定会为你报仇。请爹娘在天之灵保佑女儿。”说完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起身离开。 残阳如血。 九 转眼间已经是六月,正是最热的季节。 偏偏今年入夏以来就特别的干旱少雨,接连一个多月的太阳把所有的草都晒蔫儿了,树叶也没精打采地挂在枝头。平时的清泉河流都已经干涸,土地裂成一块一块的,庄稼也大都枯死了。 老君山脚下远远行来一匹棕褐色的马匹,马上坐着一人,黑衣青笠,身形娇弱,不停地拿袖子拭汗。马走得很慢,不停地喷着气,马背上的人也颇显疲态。此人正是孟弋。 原来孟弋自离开浣花湾就马不停蹄地四下打听孟姜和孟庸的下落,一个多月过去了却没有任何消息,这让她身心俱疲,颇有些心灰意冷了,脑子里总是闪过不好的念头,她们会不会也跟着爹爹去了?现在她在这里,是因为昨天听说有人带着一个绝美的姑娘从这边经过,她怀疑是孟庸,于是马不停蹄地追了过来。可是这边荒芜人烟,哪里像是有人的样子?又一次希望落空,孟弋不由得踌躇起来,苍野茫茫,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正迟疑着,远处传来哒哒的马蹄声,孟弋仔细听了听,是两匹,一轻一重。这个地方人迹罕至,除了她这样的还有谁会来?于是便存了警惕之心。 两人走近,是一男一女,男的身长七尺,二十四五年纪,方脸浓眉,只着一件暗绿色长衫;女的娇小玲珑,长眉凤眼,比男的稍轻,穿一袭大红的薄纱,里面是翠色的丝裙。正是王塞渊王羽嘉兄妹。孟弋认出来这就是当天晚上的凶手,把银牙咬碎了,却不敢露出半点声色。她一个人怕不是他们的对手,眼下最重要的是要找到妹妹们,不能白白送了性命。女的驱马上前,问道:“请问有没有看到一个白衣美人经过?” 孟弋一听这话,知道并没有被认出来,稍稍放了心,哑声道:“没有。” 两个人上下打量了一番。孟弋这些天风尘仆仆,满面憔悴,早已失了当日的神态,那天晚上又月黑风高没有看真切,是以两个人竟没有认出来,驾驾两声催马走过。孟弋刚松了口气,却见他们又折了回来。只听那男的问道:“这里偏僻得紧,你一个人在这里做什么?” 孟弋哑着声音幽幽答道:“我不晓得,我听到有人唤我,我就来了。是不是你们唤我?” 突然吹过一阵凉风,大白天的王羽嘉却没的起了一阵鸡皮疙瘩,侧头对王塞渊说道:“哥,我看她精神有问题。我们走吧,找人要紧。” 王塞渊冷笑一声:“我也觉得她有问题!”话音刚落,一阵掌风扫过,扫落了孟弋的斗笠。孟弋深知自己不是对手,也不运功反抗,那阵掌风差点也把她给扫下马去!斗笠跌落的那一刹那,王塞渊就知道自己要陷入万劫不复之地了。这个女人青丝素颜,苍白柔弱,眉目间那股沉沉的哀思让他莫名地悲伤起来,想要上前安慰又惟恐冒犯了她,这一刻他只觉得自己愿意为她生为她死! 在孟弋快跌下马的那一刹那,王塞渊伸出手去扶住了她,又忙不迭地收回手来,讷讷地笑道:“姑娘小心。” 王羽嘉初见孟弋的那一刹那也闪了闪神,心道这世上怎么还有如此美丽的女人,不知为何就想到了红颜祸水四个字。转头望向哥哥,果然一脸痴迷而不自知。她突然觉得这个女人十分可怕,双目一横,从马上跃起一剑递了过去,寒声道:“果然是你这妖女!” 孟弋正要闪避,就听到砰的一声,王塞渊的剑鞘架住了王羽嘉的剑。 王羽嘉气急败坏地拨开哥哥的剑鞘,大声道:“哥!她是姓孟的妖女!” 王塞渊头也没抬,一本正经地说道:“她不是。” 王羽嘉不敢相信地看着王塞渊,“哥,你这是怎么了?她分明就是啊!” “她不是!”王塞渊定定地回答。 “哥!” 王塞渊不理会妹妹的叫唤,只对着孟弋说道:“姑娘不要害怕,我们不会伤害你的。姑娘想去什么地方,我们送你去吧,这里荒山野岭的,不安全。” 王羽嘉愣愣地看着哥哥,哥哥从来不是这么多话的人,也从来不管他人的闲事的。当下横了心,挑起剑花不管不顾地朝孟弋刺去,不管王塞渊怎么阻挡都不罢手。 孟弋想到他们害得自己家破人亡,恨不得他们立刻死掉。只冷冷地站在一旁看着他们打起来,不说话也不动。 王塞渊的剑法略胜一筹,数十招之后王羽嘉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右手上渗出丝丝血迹。王塞渊看见妹妹受伤,十分愧疚,慌忙问道:“你没事吧?”就要伸手去扶。 王羽嘉倒退一步,避开王塞渊的手,哭道:“哥,我们相依为命长到这么大,你从来不会说我一句重话,总是万般护我周全,我对你也是悉心照顾,生怕有什么不周到。我一直想我们没有爹娘,我们兄妹相亲相爱总抵得过别人家里。今天你却为了这么个不认识女人出手伤我!” 王塞渊看着一向坚强的妹妹哭泣,心痛得不得了,恨不得砍了自己刚才伤她的那只手。上前一步安慰道:“小嘉,哥哥不是故意的。” 王羽嘉看着他,又退了一步,大声道:“她会害死你的!”说着顿了顿,又坚定道:“就算你伤我,我也不能让她害了你!”说着又舞起剑往孟弋身上招呼过去。王塞渊死死地架住王羽嘉的剑,说道:“小嘉,不要!” 王羽嘉狠狠地瞪着孟弋,吼道:“我要杀了她!” 兄妹两个争执了许久,终于骑着马一起离去。临走前王塞渊深深地看了孟弋一眼,王羽嘉却是恨声道:“你最好再也不要出现在我们面前!” 十 等他们走后,一直没有说话的孟弋却突然开口了:“妹妹们会不会就在他们手上?”想到这里,朝着他们离开的方向策马奔去。 王家兄妹走得并不快,而且只在附近转圈,并不走远了。孟弋觉得诧异,只得远远跟着。这样过了几天,孟弋终于沉不住气了,想着不如上前询问。她有一种感觉,就算问出了那个问题让他们确认了自己就是孟弋,他们也不会把自己怎么样。 于是她催马紧赶几步,远远地看到王家兄妹二人坐在一个茶棚里面纳凉,突然横里冲出一匹马拦住了她的去路,那人斜眉细眼,颧骨奇高,孟弋也是认得的,正是那夜使长枪的。孟弋心想现在就他一人,不如上前杀了他为爹爹报仇,于是手往袖子里一模。谁知还没碰到她的乾坤杀,那人就一枪横了过来,孟弋慌忙拿剑去挡。那人正是吴鹄,收了长枪,阴阴地盯着孟弋半晌,问道:“你跟着那两兄妹做什么?” 孟弋答道:“你在说什么?我跟着谁了?” 吴鹄阴笑道:“你不承认也不打紧,我跟着你好多天了,你心里不管打什么主意都趁早死了心吧。” 原来孟弋那日被认出来后深觉自己的容貌碍事,于是把眉毛往眼角下拉,又在脸上抹了些烟灰色的粉末,是以吴鹄并没有认出来。她敛了眼睛低头道:“我不晓得你在说什么,我只是在找人,这路是你们家开的吗?”一边把手悄悄地伸到了袖子里,摸了一把乾坤杀在手里。 吴鹄冷笑道:“我若说这路就是我家开的呢?” 孟弋心想贼人就是贼人,今日就让他去给爹爹做伴!趁他不察,一扬手数百个乾坤杀就无声无息地飞了出去。 谁知吴鹄竟像是早有准备一般,从腰间扯出一条巾子舞得密不透风,所有的乾坤杀全部被卷入了巾子之中,吴鹄嘿嘿一笑,说道:“果然是你!朱大哥说得一点没错。” 见孟弋面露疑惑,他又补充道:“很奇怪我怎么知道的吗?你把脸给遮住了,可是身形却是改不了的。我本来只是怀疑,见你往袖子里摸我就确定了七分了,现在我倒是百分百地确定你就是孟家的那妖女了!今儿个落在我手里,你少不得要跟我走了!”说话间提着枪刺将过来。 孟弋拍马躲避,吴鹄紧追不舍。孟弋拔剑来挡,顷刻间交手了十来回。吴鹄心思细腻,非朱匡能比,孟弋始终寻不着空逃走。但是吴鹄内功平平,只比孟弋稍强,孟弋想今日若被抓回去怕是凶多吉少,只能拼他一拼了。 吴鹄眼看着就要制住孟弋了,突然一条白练从孟弋袖中激射而出,缠住了他正刺向孟弋左胸的长枪,一时间挣脱不得,正当此时,孟弋右手的长剑已经抵到了他的咽喉,只差一寸就要穿喉而过了! 孟弋自以为得手,谁知吴鹄的马突然跪将下去,吴鹄往后一仰,堪堪避开了这一剑,一手抓着马缰往前急滑,然后右脚一个猛踢,正中孟弋的右腕,孟弋躲闪不及,手中长剑直直飞了出去,吴鹄却趁机夺回了长枪,一个鹞子翻身又稳稳地坐回了马上,阴笑道:“嘿嘿!”一边用了全力把那长枪往孟弋胸口刺去! 孟弋丢了长剑,又伤了右手,只得拍马疾走。吴鹄哪里会放她走,突然弃马腾空赶在孟弋前面,反手刺中了孟弋的马腿。那马吃痛,一阵长嘶往前跪倒,孟弋狼狈着地,刚要起身,吴鹄的长枪已经刺到了她的胸口,瞬间鲜血长流。孟弋疼得几乎晕阙过去,等到缓过劲来已经被缚住,动弹不得。 孟弋狠狠地瞪着吴鹄,吴鹄躲过了她的瞪视,冷声道:“你别想迷惑我。我今天恨不得一枪刺透了你,可是将军坚持要我把你活着带回去,哼,到时候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说着把孟弋横着捆在马后,扬长而去。 孟弋在马上一路颠簸,伤口又不停淌血,几乎要死过去了,一路上经过了哪些地方遇到了什么人全都不知道。正当她以为自己要去见爹娘的时候,突然马停了下来,她被一双手拎起来,不知道走了多少时候,终于被扔在地上。明明是酷暑六月,孟弋却一阵阵发抖,那地上冰凉刺骨,连周围的空气都是冷的。勉强睁开眼睛,只知道自己处于一个宽阔阴森的大屋里,面前一堵高墙上刻着一条下山大虫,威风凛凛,一双虎目大有睥睨天下的气势。转了转眼珠子,旁边立着一尊墨色支架,上面横放着一杆方天画戟,长丈余,刀刃冷冽有光。孟弋想这是谁人,竟把这方天画戟放在屋内,可是胸前的伤并不容许她想太多,一阵恍惚就晕死过去。 孟弋是被疼醒的,她醒过来就感觉到有人在没命地拽着她的头发。她费劲全身力气挣扎着坐起来,睁开眼睛就见一人一甩衣袖转过身去,她只看见一个背影,只能看见那人的肩膀。等到稍稍恢复知觉,她才觉得胸前凉飕飕的,往下一看登时吓了一跳,她的衣衫已经被褪至腰间,胸前横着扎了一条白布,左胸就这样***地暴露在外! 孟弋深觉受辱,这感觉比杀了她还难受,想要把衣服拉起来遮住身子却没有半点力气。她心中急怒,又不能发泄,突然吐出一大口血来,然后瘫倒在地,闭上了眼睛。 那人突然说话了,声音冷得把周围的空气都要冻住:“觉得难堪?你要谢我才是,不然你的血早该流尽了。”孟弋声若游丝,咬牙说道:“你还不如一刀杀了我!” 那人转过身蹲在孟弋身前,一只大手捏着孟弋的下巴,冷笑道:“想死?那怎么行,不是可惜了这一身的细皮嫩肉!”说着一只手狠狠地捏了她左胸一把。 孟弋猛地睁开眼睛,死死地瞪着那人,“你最好杀了我!” 那人哈哈一笑,放开了她的下巴,站起身来,“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便宜的事!” 孟弋想自己现在连自杀的力气都没有,当真是奇耻大辱,咬牙道:“你是谁,想要怎样?” 那人道:“我叫吕佚,他们都叫我将军。”说着又蹲在了孟弋跟前,沉声道:“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朱匡现在何处?” 孟弋冷笑道:“将军不是神通广大,怎么还有不知道的事情?” 吕佚把脸逼到孟弋眼前,孟弋顿时觉得一股寒气扑面而来,几乎承受不住。只听吕佚寒声道:“孟弋,嗯?” 孟弋低了头不说话,暗暗调息,指望着能恢复点力气,只觉得一道冰冷的目光一直盯着她。良久,终于听到吕佚说话了:“白费力气!抬起头来!” 孟弋只得抬起头来看着他,许久,她才听到自己的声音:“不知将军要如何处置我?” 吕佚并不回答,冷笑着看着她,一直看到她觉得窒息,才开口说道:“孟弋孟姜孟庸,倒都是惊世绝艳的好名字。” 孟弋猛地睁大双眼,惊疑不定地看着他,“你?” 吕佚笑笑不说话,转身往旁边一张披着虎皮的大椅上坐了,右手搭在扶手上,左手缓缓地敲打着旁边的黑色木桌。如此过了好久,孟弋终于明白现在自己除了听他,再无他法,当下长叹一口气,说道:“你想知道什么?” 吕佚笑道:“这才是聪明人,朱匡在哪里?” 孟弋冷笑道:“他那个残废了的哥哥没有告诉你他已经死了?” 吕佚似不以为意,只一味地冷笑道:“真是一张勾魂摄魄的脸。他们兄弟折在这样的一张脸下倒也不冤枉。”说着隐隐露出些轻蔑的神情来,又接着道:“可惜你能用的也不过这张脸而已,你说我要是毁了你这张脸是不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 孟弋瑟缩了一下,吕佚嘴角全是嘲讽,心想愚蠢的女人,总是把容貌看得比性命更重要。突然一大片带倒刺的飞轮迎面漫天而来!吕佚嘴角的冷笑更深了,纵身抄起那方天画戟,片刻之后,所有的乾坤杀都残缺不全地落在地上,人就执戟站在半丈开外,孟弋甚至没有看清楚他是怎么动的!原来孟弋看他根本没有放过自己的意思,心想反正是一死,于是横了心把手上的乾坤杀全撒了出去。这一招耗尽了她刚刚凝聚起的全部力气,吕佚却轻松躲过了。眼睁睁看着吕佚执戟一步步逼近,脸上已经可以感受到刀刃的冰凉,虽然早已料到这个结果,孟弋还是心中冰凉,一阵绝望地闭了眼睛。 突然,只听得啪的一声,孟弋睁开眼,吕佚还坐在椅子上,那杆方天画戟已经好端端地放回了原处。 孟弋见他没有杀自己,又生起一线生机,只闭了眼睛再不说话。 吕佚突然问道:“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会武功?孟家不是自许书香门第?” 孟弋听他说话,心头那股恨铺天盖地而来却又无可奈何,只得勉强回答:“幼时体弱,被父亲送到峨眉山习武强身健体。” 吕佚又问道:“燕子还那夜在浣花湾做什么?” 孟弋答道:“我并不知道。可能是趁着我爹爹祝寿想偷点值钱的东西吧。” “那风怀瑾呢?” 孟弋垂眼答道:“你不是都知道?” 吕佚哈哈一笑,道:“你说得对,我都知道。一件事,你做成了,我就放了你和你妹妹。” 孟弋依旧垂着双眼,问道:“什么事?” 吕佚道:“风怀瑾的金库。如何?” 孟弋心里一惊,他也要风怀瑾的金库?面上却不动声色,只说道:“我怎么知道你不会反悔?” 吕佚笑道:“聪明的美人,可惜我并不能保证什么,一切都在你一念之间。” 孟弋沉吟片刻,说道:“若我做到了,你可能保证我两个妹妹完好无缺地还给我?” 吕佚负手道:“那是自然,保证不缺一根汗毛。” 孟弋强调道:“不缺一根汗毛?” 吕佚哼了一声,笑道:“水灵灵娇滴滴的两个美人,绝不缺胳膊少腿的,你就放心吧。” 孟弋听得这话,心想二妹不在他手上,又想到自己当初追到老君山就是为了有人说看到一人带着一个绝世美人,想来是三妹没错的,于是稍稍放下心来,至少妹妹们都没有落到这帮贼人手里,虽然依然没有消息,那也是好的。却还是答应道:“好,将军一定要记得自己的话。” 吕佚听了这话,笑道:“好!”说完扬长而去。 吕佚前脚出门,后脚已经有一个湖蓝色衣衫的女子走了进来,手上端着药物和一套白色的纱裙。孟弋想要问什么,她只管不说话,却点了孟弋的穴道。孟弋无法,只得任她给她上药换衣服,心里暗暗打算着。走之前那姑娘才说道:“我叫秦苇。” 孟弋武功不弱,吕佚的药也异常灵验,十来天功夫,孟弋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这些天她一直被困在一间屋子里面,除了秦苇再没有其他人出现过。 十一 这一天秦苇又送饭来,放下饭正要走,孟弋忙拦住了她,说道:“我要见你们将军。” 秦苇看了她一眼,笑道:“将军说他下午就来看姑娘。”说完就出去了,顺便带上了门。孟弋不是没有想过破门而出,可是她也明白这是无用的,所以只是静静等待机会。 这边大厅里面有人来报:“将军,王副将和王姑娘回来了。” 吕佚挥手道:“让他们过来。” 王塞渊王羽嘉一起走进门来,双双拜下:“将军。” 吕佚做了个起身的手势,问道:“情况如何?” 王家兄妹起得身来,王塞渊答道:“主上带来消息,一切都尽在掌握,请将军尽快把东西拿到手。” 吕佚点头不语,又问道:“你们可有查到吟凤铃的消息?” 王塞渊答道:“属下惭愧,没有追到燕子还。” 吕佚脸色顿时结了霜:“你们兄妹出去一个多月就给我这么个结果?那我要你们何用!” 王家兄妹慌忙跪下,说道:“将军息怒。” 吕佚一摔袖子道:“我一向倚重你,引你为副将,你真是让我失望!” 王羽嘉见哥哥被责罚,忙说道:“将军,请让属下去永风堂一趟,属下一定把永风堂的金库给将军带回来!” 吕佚看了她一眼,怒道:“就凭你?风怀瑾是什么角色你不知道?你有什么本事从他手上把金库夺过来?” 王羽嘉忙道:“禀告将军,燕子还半个月后就要离开永风堂,属下认为这是大好的机会。” 这时一个美艳的女人走了进来,朱环翠绕好不热闹,正是郭采苓。只听她娇声道:“有孟弋这样的美人代劳,何须王姑娘亲自动手?” 王塞渊王羽嘉异口同声道:“孟弋?” 郭采苓说道:“对啊,孟弋,王副将不记得了?那天晚上我们都见过的嘛,朱大哥可是伤在她手上呢。” “郭采苓!”吕佚喝道。郭采苓看吕佚脸色不好,忙娇笑道:“将军,奴家不过是跟他们说明情况。” 吕佚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郭采苓大惊,忙跪下道:“求将军不要把我送走!” 吕佚冷声道:“不然养你何用?上次给你机会你却坏了我的大事,若不是你那燕子还怎么会有机会逃脱!现在就给我回去,再多半句话我就让你这一辈子再也开不了口!” 郭采苓听到这话,哀怨地看了他一眼,忙不迭地爬起来跑了出去。 话说这边吕佚和郭采苓说话,那边王家兄妹却是犹如听到晴天霹雳。王羽嘉想这妖女现在在这里,保不齐哪天哥哥就犯了要命的大错,从今往后一定要寸步不离地跟着哥哥,不让他被那妖女迷了心窍!王塞渊却想着她怎会为我们卖命?那日她眼里的恨他是看得分明的,不晓得将军用了什么手段?兄妹两个各怀心思,直到吕佚的声音响起:“你们两个在半个月内给我打听好吟凤铃的确切去向,我亲自去取!” 等他们两个人离开大厅,秦苇突然开口道:“将军,你真要放她走?若是她不回来……” 吕佚道:“为了她妹妹,她会回来的。” “可是她妹妹并没有在我们这里。” 吕佚回头看了她一眼,“我们至今没有那两姐妹的下落,孟弋自然也不会知道,所以他们就在我们这里,知道了?” 说完顿了一顿,又说道:“到时候你和吴鹄去跟着她。” 下午的时候孟弋没有等来吕佚却等来了王塞渊。他一把抓过孟弋的手,大步流星地就往外走,孟弋用力摔开,说道:“你干什么!” 王塞渊回头看一眼孟弋绝美的脸,再次抓过她的胳膊,口中说道:“你跟我走,我带你出去!”说着不管孟弋挣扎,只管往外面疾走。 孟弋一路挣扎,可是王塞渊手箍地如同铁环一般,也不听她说话,不多久就到了一处高大的白墙。王塞渊停下来,孟弋终于有机会挣脱了,怒道:“我不能走!” 王塞渊回头看她:“为什么?难道你是愿意到这里来的?” 孟弋拧头道:“我妹妹在你们手里我能走到哪里去?”一边却想着这人要坏我事了。 王塞渊急道:“你放心,她们并不在这里。你赶紧走,外面守着的人已经被我弄走了,出去以后一路往左就能走出前面的松林了,快走!” 孟弋想这该死的男人不知道怎么回事,正想往回走,突然听到一个冰冷的声音道:“王塞渊,你好大的胆子!” 孟弋惊恐地回头,想到这下完了。在这日光地下她才第一次看清楚吕佚的长相,却只得‘龙章凤质,丰神英毅’八个字,那张脸现在布满寒冰,眼光想要杀人。 一直躲在后面跟着的王羽嘉更是面如土色,心急如焚地看看哥哥又看看吕佚,不管不顾地奔出来趴地跪落在地:“将军你饶了我哥哥吧,哥哥他…他…” 吕佚好心地补充道:“你哥哥他让这张脸给迷了魂也丢了脑筋!” 王塞渊看到王羽嘉跪在吕佚面前,惊怒道:“小嘉,你怎么在这里!” 王羽嘉泪眼朦胧地看着哥哥道:“哥,你快跟将军认罪,快呀!” 孟弋想这男人听到刚才的对话了,此时若不逃走怕是再没机会了,于是扯下腰间束带抛上墙头缚住一个石角,足下用力就要跃出墙外。 吕佚怎会让她逃走,倏地腾空握住她的一只脚踝,不费吹灰之力地把她给拽了下来。不料王塞渊突然发难,手持长剑往吕佚手臂刺去。瞬间就听到王羽嘉绝望地呼声:“哥哥!” 吕佚阴狠地回头,用胳膊格开了王塞渊的长剑,寒声道:“你找死?” 王塞渊知道将军武艺超群,却没想到已经到了这个程度,当下更是没命地往吕佚身上招呼,一边朝孟弋吼道:“你快走!”王羽嘉无力地萎顿在地,看着哥哥被将军打得几乎直不起腰来却还没命地缠着将军,再发不出半点声音。 孟弋一愣,扭身跃上墙头。正在这时,秦苇赶至,三支飞镖脱手而出。孟弋此时尚在半空,躲闪不得,眼看就要被刺中。突然,一直跪在地上的王羽嘉蹦将起来,拧着眉一把长剑啪啪啪把三枚飞镖全部打落,一边恨恨地看向愣在墙头的孟弋道:“你还不快走!” 秦苇显然没有料到王羽嘉会拦着自己,惊道:“羽嘉,你也要学你哥哥?” 王羽嘉突然眼睛晶亮,接着又笑了,柔声道:“哥哥拼了性命要让她走,那我就帮他让她走。不过是一条命,我生死跟哥哥在一起,好歹帮他完成这个心愿。”说着只管拔剑挡在秦苇前面不让她追。秦苇看她这样子就跟疯了一样,不敢跟她硬拼。 这边王塞渊的武功比起吕佚来实在是有天壤之别,吕佚见他不要命地跟自己打,耐性尽失,眼色一寒,双掌凝力当头拍下,王塞渊闷哼一声,嘴角涌出鲜血,只来得及看了眼疯狂地挥舞着长剑的妹妹,瞬间没了气息。 王羽嘉听到哥哥的闷哼声,扭头一看,当下心神俱裂,再顾不得跟秦苇纠缠,丢了剑跌跪在王塞渊面前,撕心裂肺地大喊:“哥哥!” 可是不管她怎么叫,王塞渊再也没了任何回应。王羽嘉终于知道哥哥是丢下自己走了,把他抱在怀里,用袖子擦干净他嘴角的血迹,又拿绢布遮住了他那双惊痛的眼睛,喃喃道:“哥,你不要为我担心,你不用为小嘉担心的。”脑海里浮现他们兄妹最后一次说话。 “小嘉,我们从小没有家,我一直想等总有一天我娶了妻,我们就有家了,她会照顾我们,我们每天在一起,开开心心过日子。当我看到她的那刻起我就知道没有别人可以做你的嫂嫂了,我只要她。如今她被困在这里,我要帮他她逃出去。” “可是哥,将军是什么样的人你比谁都清楚,他肯定会发现的,到时候就是…就是死路一条啊。”“就算是死又何妨?小嘉,我们在江湖上行走这么多年,死在我们剑下的人何其多,迟早有一天是要还的。为她死,值得。” “那我呢?你就没有想过我吗?” “小嘉,你现在就走,走得远远的再也不要回来。我如果能活着定会去找你的。” “不要!我是不会一个人走的,这么多年你只有我我也只有你,我一个人要走哪里去?” “听话,你走吧,你不走会被连累的,哥就算是死也不会瞑目的。” “哥,她甚至都不知道你是谁!” “小嘉,你日后如果能遇到喜欢的人,就会明白她知不知道我是谁喜不喜欢我都是不重要的,就看她一眼我就愿意为她付出一切。” “哥……” 最后还是她妥协了,看着哥哥为自己收拾好东西,送她走出这龙马坡。可是等哥哥转身她就又回来了,一直跟在哥哥身后。 “哥哥,我如今也陪你去,不让你一个人在那边孤单。你一句话都没跟我说就去了,一定是知道我马上就去陪你,所以都不必说的。”说着一把长剑往胸口刺去。 秦苇大呼一声,想要抢救已来不及。只得捂了嘴看着这对死在一起的兄妹大哭不止。他们认识已经十多年了,如今眼睁睁看着他们就这样死在自己面前,不由得大哭道:“你们这是为了什么啊!” 这边孟弋并没有逃出太远就被吕佚赶上抓了回来,往她口中灌了一颗不知道是什么的药丸就往屋里一丢道:“想死就逃出去试试看。” 孟弋不知为何,突然想起王塞渊的眼睛,那双眼睛里面有太多含义,于是问道:“他怎么样了?” 吕佚冷冷一笑,“你还关心他人死活?放心,他们都死了,所以你别指望还有人会放你走!” 说完拂袖而去。 孟弋看着他离开,想到刚才他说的话。那人死了吗?她本来是恼恨他坏了自己的计划的,若不是他自己很快就能顺利走出这个该死的地方了,可是她没想到他竟然为了自己死了。她该高兴的,那夜的凶手又少了两个,可是不知为何,总是心中惨淡,堵得难受。后来她明白,那是因为这世上不会再有人把她看得比性命更重要。 十二 睦州雉山有片梧桐林,延绵数百里,其间遍布奇花异草,更有珍禽异兽无数。梧桐林中有一大片农庄,鳞次栉比地不知道有多少间,都是灰瓦白墙,屋檐下挂着玉米和辣椒,又堆着各种柴火菜蔬。周遭稻花飘香,荷叶连碧。农庄后面有一棵千年古梧桐,枝繁叶茂,足足遮了半边天,上面常年栖息着一对五彩长翎大鸟,和鸣锵锵,人谓之凤凰。树下一排梧桐木造的房子,总共九间,并不精致,但是高大蓬勃,每天太阳升起后的第一缕阳光就会照在主屋的屋脊上。 此时一个农民模样的男人,手上站着一只白鸽,匆匆进得屋去,恭敬地说道:“仙姑,棋叔有信来。” 另有一男人回道:“仙姑正在修炼,你把信给我吧。” 那男人二十四五的样子,一身灰色短衣,下面是青灰色的长裤,从侧面看过去倒也眉清目秀,只可惜右脸上有一道长长的伤痕,乍一看十分吓人。只见他打发了送信的人,拿着信进了屋,说道:“仙姑,二叔有信来。” 屋内地上放着一个蒲团,上面一个女子背对着门端坐,宽大的素白道袍垂落在地,八尺青丝高高束起。 那女子起身说道:“给我吧。”说着接过男人手中的信笺,微微侧头道:“你叫我姐姐就好,又为什么学着外人的模样叫我仙姑?” 那男人恭敬的答道:“仙姑是天命所属,叔胤如何敢冒犯。敬请仙姑谨记。” 那女子无奈转身,但见她天庭饱满,地阁方圆,眉飞入鬓,凤目昭彰,好一个人中龙凤!只听她说道:“叔胤,你我逃烂至此,幸得高人相救,才保住了性命。如今韬光养晦,为的不过是给父老乡亲讨个公道,还他们一个太平盛世。我与苗苗相依为命多年,谁知她竟…。。她是我最亲的人,你是她的丈夫,自然也是我最亲的人,不论成败,你一定要记着。” 原来男人正是女子的妹夫章叔胤,女子是被唤作硕真的仙姑。 章叔胤恭谨地答道:“叔胤谨记。仙姑是要赐福万民的,请不要做无谓之悲,如今万事俱备,只等吟凤铃了!” 硕真仙姑问道:“马匹粮草都准备好了?” 章叔胤略一沉吟,低头道:“方才我从外面回来,慕杰传来消息,说孟姑娘被人捉去了,现在一个叫做龙马坡的地方。那地方高手云集,守卫森严,我们的人进不去。” 硕真仙姑答道:“师妹她一向聪慧,但愿不会有事。你让慕杰慕烈好生打探着,一旦就有机会,一定要把她救出来,那龙马坡到底是个什么地方也要尽快弄明白。是对头是盟友都要弄清楚,我们不容得丝毫闪失。粮马之事还需从长计议。既然吟凤铃到了姑姑手里,少不得我要亲自走一趟。” 章叔胤笑道:“不如由叔胤走一趟吧,仙姑众望所依,万事要谨慎才是。况且你我都知道那吟凤铃……” 硕真仙姑哈哈大笑,说道:“话虽如此。但是我必须在天下英雄面前亲手取得吟凤铃,以示天命所归。人心最重,半点马虎不得。自古成大事者,岂有躲藏于闺阁之中的?你放心,我自有分寸。你我所行乃是正道,上天会站在我们这边的。” 章叔胤笑道:“苗苗每次提起仙姑都赞不绝口,说她的姐姐最是有胆识有魄力的女中豪杰,果然不假。如此叔胤就放心了,不知仙姑要找何人随行?” 硕真仙姑答道:“你留在这里,今年年丰极坏,少不得又要开仓放粮了。这件事事关重大,你要谨慎。要成此事,武功尚在其次,正气才是首要。我快去快回,外面有二叔接应,胡旆、李赫一也在附近,不会有事。” 章叔胤笑道:“仙姑的能耐叔胤一向是佩服的。”复又慎重答道:“仙姑尽管放心,叔胤定会小心行事。只等仙姑早日携吟凤铃归来!” 硕真仙姑离开梧桐阁,一人一骑往西而上,一路上但凡遇到不平之事,总是要出手相助,所过之处都留下济世仙姑的美名。每次看到别人仰望甚至没有任何附加的崇拜的眼神,硕真仙姑终于有了一种感觉,自己确确实实就是上天指定的解救万民于水火的人! 这日,硕真仙姑行至琉璃镇,突然听到一阵吵闹声,其间还夹杂着哭闹和吼叫的声音,心想必定是有人欺负弱小,于是趋马上前,打算为那哭闹的人讨个公道。 待她走近,吼叫声已经停止,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妇跌坐在地,怀里护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那姑娘一边试图扶起老妇,一边哭得楚楚可怜,手哆嗦得不成话。周围的人都躲在屋檐下张望,不敢发出声音,眼光都集中在一个彪形大汉和旁边一男一女两个少年身上。 十三 睦州雉山有片梧桐林,延绵数百里,其间遍布奇花异草,更有珍禽异兽无数。梧桐林中有一大片农庄,鳞次栉比地不知道有多少间,都是灰瓦白墙,屋檐下挂着玉米和辣椒,又堆着各种柴火菜蔬。周遭稻花飘香,荷叶连碧。农庄后面有一棵千年古梧桐,枝繁叶茂,足足遮了半边天,上面常年栖息着一对五彩长翎大鸟,和鸣锵锵,人谓之凤凰。树下一排梧桐木造的房子,总共九间,并不精致,但是高大蓬勃,每天太阳升起后的第一缕阳光就会照在主屋的屋脊上。 此时一个农民模样的男人,手上站着一只白鸽,匆匆进得屋去,恭敬地说道:“仙姑,棋叔有信来。” 另有一男人回道:“仙姑正在修炼,你把信给我吧。” 那男人二十四五的样子,一身灰色短衣,下面是青灰色的长裤,从侧面看过去倒也眉清目秀,只可惜右脸上有一道长长的伤痕,乍一看十分吓人。只见他打发了送信的人,拿着信进了屋,说道:“仙姑,二叔有信来。” 屋内地上放着一个蒲团,上面一个女子背对着门端坐,宽大的素白道袍垂落在地,八尺青丝高高束起。 那女子起身说道:“给我吧。”说着接过男人手中的信笺,微微侧头道:“你叫我姐姐就好,又为什么学着外人的模样叫我仙姑?” 那男人恭敬的答道:“仙姑是天命所属,叔胤如何敢冒犯。敬请仙姑谨记。” 那女子无奈转身,但见她天庭饱满,地阁方圆,眉飞入鬓,凤目昭彰,好一个人中龙凤!只听她说道:“叔胤,你我逃烂至此,幸得高人相救,才保住了性命。如今韬光养晦,为的不过是给父老乡亲讨个公道,还他们一个太平盛世。我与苗苗相依为命多年,谁知她竟…。。她是我最亲的人,你是她的丈夫,自然也是我最亲的人,不论成败,你一定要记着。” 原来男人正是女子的妹夫章叔胤,女子是被唤作硕真的仙姑。 章叔胤恭谨地答道:“叔胤谨记。仙姑是要赐福万民的,请不要做无谓之悲,如今万事俱备,只等吟凤铃了!” 硕真仙姑问道:“马匹粮草都准备好了?” 章叔胤略一沉吟,低头道:“方才我从外面回来,慕杰传来消息,说孟姑娘被人捉去了,现在一个叫做龙马坡的地方。那地方高手云集,守卫森严,我们的人进不去。” 硕真仙姑答道:“师妹她一向聪慧,但愿不会有事。你让慕杰慕烈好生打探着,一旦就有机会,一定要把她救出来,那龙马坡到底是个什么地方也要尽快弄明白。是对头是盟友都要弄清楚,我们不容得丝毫闪失。粮马之事还需从长计议。既然吟凤铃到了姑姑手里,少不得我要亲自走一趟。” 章叔胤笑道:“不如由叔胤走一趟吧,仙姑众望所依,万事要谨慎才是。况且你我都知道那吟凤铃……” 硕真仙姑哈哈大笑,说道:“话虽如此。但是我必须在天下英雄面前亲手取得吟凤铃,以示天命所归。人心最重,半点马虎不得。自古成大事者,岂有躲藏于闺阁之中的?你放心,我自有分寸。你我所行乃是正道,上天会站在我们这边的。” 章叔胤笑道:“苗苗每次提起仙姑都赞不绝口,说她的姐姐最是有胆识有魄力的女中豪杰,果然不假。如此叔胤就放心了,不知仙姑要找何人随行?” 硕真仙姑答道:“你留在这里,今年年丰极坏,少不得又要开仓放粮了。这件事事关重大,你要谨慎。要成此事,武功尚在其次,正气才是首要。我快去快回,外面有二叔接应,胡旆、李赫一也在附近,不会有事。” 章叔胤笑道:“仙姑的能耐叔胤一向是佩服的。”复又慎重答道:“仙姑尽管放心,叔胤定会小心行事。只等仙姑早日携吟凤铃归来!” 硕真仙姑离开梧桐阁,一人一骑往西而上,一路上但凡遇到不平之事,总是要出手相助,所过之处都留下济世仙姑的美名。每次看到别人仰望甚至没有任何附加的崇拜的眼神,硕真仙姑终于有了一种感觉,自己确确实实就是上天指定的解救万民于水火的人! 这日,硕真仙姑行至琉璃镇,突然听到一阵吵闹声,其间还夹杂着哭闹和吼叫的声音,心想必定是有人欺负弱小,于是趋马上前,打算为那哭闹的人讨个公道。 待她走近,吼叫声已经停止,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妇跌坐在地,怀里护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那姑娘一边试图扶起老妇,一边哭得楚楚可怜,手哆嗦得不成话。周围的人都躲在屋檐下张望,不敢发出声音,眼光都集中在一个彪形大汉和旁边一男一女两个少年身上。 十四 三个人正在缠斗,硕真仙姑见那两个孩子年纪虽小,武功不凡,一招一式皆有名家风范。那个彪形大汉吃尽了苦头,眼看就要被打翻在地,突然一阵喧闹声,一个锦衣华服的公子带着一对人马冲了过来,把他们团团围住,手中长枪都往两个孩子身上招呼。 硕真仙姑见状,眉头紧皱,眼中尽现凌厉之色,又是官府的爪牙!这些狗官欺男霸女,丧尽天良,留着何用!眼看一杆长枪就要刺到那男孩儿腿上,硕真仙姑从马上腾空而起,又见女孩儿手中拖着一条长鞭,稍稍顿了一下,继而把那拂尘卷了过去,那杆长枪连同使长枪的人都被甩出一丈开外,跌倒在地再也爬不起来。 其他人见状纷纷停手,只谨慎地围着两个孩子。其中一个凶神恶煞地吼道:“哪里来的道姑,敢在这里多管闲事,找死!” “找死”两个字刚落,就有两个人持枪往硕真仙姑处扑去。可是他们还没有碰到硕真仙姑的衣角,就被摔出人群,两杆长枪直直插在他们的脑袋旁边,两个人立刻吓得面如土色!吓得面如土色的何止他们两个人,要知道这里的街道是由极坚硬的石头铺就,那道姑竟然能在伤人的同时把长枪插入尺许,这是何等功力!方家姐弟见状,齐齐叫了声“好!” 硕真仙姑把拂尘一收,朗声道:“朗朗乾坤,竟然有人在此欺负弱小,难道就没有国法了吗?” “哈哈哈,国法?”突然有人大笑一声:“你这尼姑从哪来回哪去吧,在深山老林里面你就是国法,在这里我们就是国法!” 此话一出,周围偷偷围观的人都气愤难当,却又敢怒而不敢言,只敢狠狠地瞪着那群人。马上的锦衣公子和被摔在地上的大汉同时狠狠地瞪了那个不知死活的侍卫一眼。 硕真仙姑道:“原来这天下已经没有国法了!”说着四下缓缓巡视了一遍,直到看到所有的群众脸上都露出愤恨的表情,“那今天就让贫道来告诉你什么叫做天理昭昭!” 说罢飞旋起双腿,在那最初与方家姐弟打斗的大汉来得及闪避之前重重踢中他的胸口,而后落回原处,白袍袖风,眉目含悲,庄严不可逼视。那大汉滚落在地,吐出一大口鲜血。众人脱口而出“打得好!”但是很快,他们又没了声响,因为马上那人凌厉地环视着众人。两个侍卫上前把那大汉拖了下去,只听那锦衣公子说道:“带他回去!”说着向硕真仙姑一拘礼:“仙姑武功惊人,在下佩服。” 方月恒呸了一声,竖眉道:“收起你的假模假样!”说着跟方日升对视一眼,一左一右疾速往那大汉方向扑去,口中喝道:“不准走!”方家姐弟刚才吃亏在不知道怎样在众人中间周旋,又一心想要为那女孩儿讨个公道不能逃跑,所以才一时乱了阵脚,差点被伤,现下要把两个侍卫手中受伤的大汉夺回来,当真如探囊取物,轻而易举。 方月恒把那大汉踩在脚底下,一条长鞭往地上狠狠一抽,卷起一团灰尘,“想走?今天你不给大家一个交代我绝不放你走!”一转眼却看到那老妇和女孩儿相互搀扶着正要离去。方月恒不解,大声道:“你们要去哪里?我还没为你们讨回公道呢!” 两个人顿了顿,没有回头,又继续往人多处走去。 方月恒看向方日升,后者向她摇摇头,又转过头却看见那锦衣公子脸上挂着若有若无的嘲讽。方月恒心思单纯,只想到会不会是自己弄错了,枉做了坏人?方日升知道姐姐心里想什么,一个跃起落在两个人前,拦住了她们的去路:“两位慢走,好歹请先说清楚!” 硕真仙姑自是明白,说道:“小伙子你不要为难她们,她们也是怕事后被人报复。我们今天在这里出了口恶气,日后那些人找上门去,她们不过受更多的欺负而已。”说着追上那两人,说道:“两位不必担心,今天我们一定为你们讨个公道。 方家姐弟这才明白过来,也难怪他们并不知道人世间有这么多的黑暗和无可奈何,在龙鹤山上,一切都是宁静而纯粹的。方月恒想了一想,道:“那就是说他们确实是当街强抢民女!这是什么情况,难道好人都是怕坏人的吗?等会儿我们就把这恶徒押到公堂,官老爷会惩罚他们,你们害怕什么呢!””说着又看向那老妇人和年轻姑娘。那二人嗫嚅着不说话,只是把头低得很低很低,好不可怜。方月恒突然觉得自己不是在帮人讨回公道,而是在强人所难,好像欺负弱小的是自己一样,不由得十分憋屈又迷茫。 一个侍卫突然道:“小姑娘可别乱说话,这里哪有什么人强抢民女?这可是诬蔑!” 方月恒一愣,恨恨地瞪那人一眼,待要还嘴,那老妇终于说话了,却是一行哭一行说:“各位英雄的救命之恩,老妇人感激不尽。没用的,你们就让我们祖孙两个走吧。” 方月恒气生气又不解,问道:“可是如果你们今天走了,过两天他们还是会找到你们。到时候没有我们,你们要怎么办?”说着手指向那姑娘,“把她送上门去吗?” 那姑娘看一眼方月恒,眼睛里几分羡慕更多无望,低头垂泪道:“以命相拼也就是了,总不能遂了他的意。” 方日升看姐姐气得不轻,忙说道:“既然愿意以命相拼,为什么不在今天试一试也许会有转机?难道你们贪恋几天胆战心惊的日子吗?衙门又不是他们家开的!” 这话说得重了些,那祖孙二人站在他面前许久,终于抬起头来,半天才说了一句:“好!” 自始自终,硕真仙姑和锦衣公子一直在互相打量。听了这句话,硕真仙姑淡淡一笑,锦衣公子却摆了个极潇洒的姿势跃下马来,笑道:“既如此,在下好歹陪诸位走一趟。”说着转眼看向方月恒,皱了皱眉,道:“小姑娘,当心血污了你的绣鞋。”说着转身喝道:“还不上来带人,难道让人家姑娘亲自动手吗?” 两个侍从应了声“是”,走上前来掺起那大汉。方月恒被弄糊涂了,他们不是一伙的吗?但是事已至此,也只好这样了,低头狠狠地往那大汉胸口跺了一脚,才放开他任他被人扶走。 锦衣公子朝硕真仙姑一颔首,笑道:“鄙姓房,祖父大人赐名文山,请教仙姑法号。” 硕真仙姑淡淡一笑,回礼道:“贫道硕真。” 房文山复又向方月恒问道:“不知两位少侠贵姓大名?” 方日升正要回答,却听方月恒哼道:“我不喜欢你,所以你没有必要知道我们的名姓。不要以为在这里装腔作势等会儿我们就会放你一马!我看你们就是一伙的!”说着还狠狠地剜了房文山一眼。 锦衣公子也不生气,只是一个劲地盯着她看,然后笑着说了个‘请’字,自往前走去。自有人牵着他的马跟在后面。方日升带着那祖孙两个走到方月恒身边,一起跟着。硕真仙姑走在最后面。 很快他们就到了府衙,府衙门前赫然立着一面大鼓。众人刚刚停下,突然就听那鼓咚咚响了数下,震耳欲聋,几个衙差急急忙忙地跑出,高声喝道:“谁在这里捣乱!” 房文山和方家姐弟方才看得分明,击鼓的正是道姑手中的拂尘!锦衣公子脱口赞道:“好俊功夫!” 众人这才回过神来,硕真仙姑缓缓从人群中走出,施礼道:“差爷,是贫道。” 领头的衙差朝房文山匆匆望了一眼,才看向硕真仙姑,问道:“仙姑有何冤情要诉?”口气却是不怎么好。 房文山不待硕真仙姑回答,往前踱了两步道:“方才有人看见高行当街欺负人家小姑娘,请你们家老爷出来过堂一叙吧,也给大家一个交代。” 领头的衙差先是一惊又是一顿,片刻之后才唯唯诺诺地说道:“房公子请稍等。”说着亲自往内堂跑去。 方家姐弟暗道不妙,心想这衙门好像还真是他们家开的,这阵势怕没什么公道可讲了。方月恒更是冒火,原来是官匪勾结,一只握着长鞭的手喀喀嚓嚓骨节分明,要不是方日升拉着早冲上去了。硕真仙姑倒是文风未动,淡淡含笑,像是没有看到刚才那一幕。那祖孙俩只是惶惑地看了看房文山又看了看方家姐弟和硕真仙姑,满眼无望地垂了头。 十五 片刻功夫,穿着官服的县太爷就急急忙忙地跑了出来,见了房文山又赶紧整了整乌纱帽。大老远地打着哈哈道:“房公子怎么来下官这小庙了,失迎失迎。”说着四下环顾一圈,狠狠地瞪了祖孙两个一眼,怒道:“哪来的刁民,竟然敢诬告高侍卫长,来人啦,把人犯押上堂去,本老爷要好好审理这个案子!”说着朝房文山弯腰拱手道:“房公子请。” 房文山也不客气,抬脚就往内堂走去,县太爷在后面跟着。方月恒早已火冒三丈,跳起脚来。方日升忙安抚道:“你别急,这可是官府。我看那道姑气定神闲,一定大有来头,我们先跟进去看看,再做打算吧。” 方月恒一肚子的气憋了一路了,这个时候哪还忍得住,把鞭子往门前那面大鼓上狠狠一抽,顿时那面打鼓就被抽出一大条口子来,发出嗡嗡的响声,一边娇喝道:“狗官!” 县太爷听到声音回头,看到门口那个破了的大鼓后脸色大变,气得直哆嗦,大叫道:“来人,给我把这个刁民抓起来,今天本官要先办了她!” 方日升左手拿着剑鞘,右手已经按住剑柄,挡在方月恒前面,目光灼灼地盯着闻言而动的衙差,喝道:“谁敢动她!” 虽然只是一个孩子,可是众衙差还是被他的气势吓了一跳,一时竟不敢上前。县太爷这下真是气得要包爆炸了,吼得都破声了:“还不快给我上!” “哎”房文山终于开口,笑着对县太爷道:“大人不要着急上火啊,还是先把案子办了吧,请!” 县太爷当着房文山的面前不敢放肆,狠狠地瞪了方家姐弟一眼,脸上却怎么也挤不出笑来,只得憋着气往堂上一坐,把惊堂木拍得嗡嗡作响,大声喝道:“堂下何人!” 小姑娘被吓得往奶奶身后一缩,睁着两只小鹿般的泪眼怯生生地往堂上看了一眼又赶紧缩了回来,老妇人哆哆嗦嗦地拉着小姑娘跪在地上,也不敢抬头看,只低着头说道:“禀告大人,民妇华英碧,这是我的孙女贺小翠,我们祖孙两个上街买点东西,谁知道遇到了这个恶人,”说着指向躺在旁边的大汉,“竟想强抢我家翠翠,求大人为民妇做主啊!”说到这里,想是悲从心来,开始大哭起来。 县太爷又把惊堂木重重一拍,“不要哭闹!”老妇人被吓得不敢再出声,方月恒恨得牙痒痒的,方日升忙拉住了她,只听县太爷继续说道:“一家之言不何足采信?高侍卫长你说是怎么回事?可是这叼妇污蔑于你?但说无妨,本官为你做主!” 方月恒一听,再忍不住,把方日升的手摔开,跳到大堂中间,指着县太爷的鼻子骂道:“胡说八道!青天白日,众目睽睽,你这是什么狗官啊,竟然不分青红皂白为恶人开脱,简直岂有此理!” 县太爷如何忍得了被一个小丫头在大庭广众之下指着鼻子骂,脱口到:“把这个不知死活的刁民给我抓起来,重重地打!往死里打!” 方月恒怒道:“我犯了什么罪,你凭什么打我!” 县太爷怒极反笑:“我看你伶牙俐齿到几时!你咆哮公堂,辱骂朝廷命官,这就是罪!重罪!你们还愣着干什么,给我上!” 方月恒把鞭子挽在手腕上用力地拽了几拽,瞪着一双冒火的大眼睛,道:“你助纣为虐,还敢自称是朝廷命官,看我把你的乌纱帽踩烂!”说着点地而起,一条鞭子脱手而出,把那县太爷的乌纱帽卷落在地,又一脚踩了下去。 她终于没能踩下去,一只大手拉住了她。方月恒转头一看,却是房文山。房文山把她拉开了一点,小声说道:“姑娘不要胡来,我让他给你们个公道就是。”说着弯腰捡起那顶乌纱帽,掸了掸上面的灰尘,一手拉起已经吓得跌倒在地的县太爷,淡淡笑道:“县太爷,还是请把案子断了吧。这外面几百双眼睛看着呢,大人要秉公办理才是。” 县太爷狼狈地爬起来,看了看房文山的脸色,接过帽子戴上,又重新坐上堂,说道:“本大爷大人不计小人过,就饶了你这无知小民。”说着又重重地拍一下惊堂木,大声道:“民妇华英碧,你告高行强抢民女,可有证据?你尽管如是说来,本官爱民如子,自会为尔等做主。” 华英碧显然没有料到这个转变,慌忙惶恐答道:“这里的所有人都是人证,大家伙都看到的。” 方月恒狠狠地瞪了县太爷一眼,说道:“我可以作证!”说完看向方日升,“他也可以。” 事情竟然就这么了了,高行被判四十大板,由于伤重,先押入大牢,择期行刑。华英碧和贺小翠千恩万谢地回家去了,硕真仙姑早已不见踪影。方月恒虽然不十分满意,却也没有其他办法,恨恨地拉着方日升出了府衙。房文山忙追了上来,笑道:“这位姑娘,这位少侠,相识不如偶遇,今日相逢也算有缘,不如到府上一聚如何?两位侠肝义胆,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在下是在是万分佩服。” 方月恒回头看了他一眼,想到刚才若不是他帮忙说话,那狗官一定不会放过自己和那祖孙两个。可是她对他也实在是喜欢不起来,因为不管怎么看他跟那个坏人都是一伙的,于是只对他稍稍笑了笑,答道:“刚才多谢了,不过我们还有事,先走了。” 说完也不等房文山回答,拉着方日升走了。房文山站在身后耸肩一笑,扭头就回了府衙。 “月恒,我们接下来去哪里?” “当然是回龙鹤山了。” 听得此话,方日升差点喜极而泣,笑道:“嗯,出来这么久,是该回去了。天色已晚,我们找个客栈歇一晚,明天就赶回家。” 原来他们跟燕子还一起离开峨眉山,突然一个红衣女子纵马过来,刚刚还跟他们有说有笑的燕子还竟然连半句话都没说就跑了。那女子也不理他们,只管往前追。方月恒想要前去看看,被方日升截住了,“我看那女的没有恶意。” 方月恒恼道:“我也看出来了啊,可是我想看热闹!”就这一会儿的功夫,燕子还跟那个红衣女子都不见了。方月恒无奈,只得跟方日升一起往龙鹤山方向晃去。 是夜,方日升半夜醒来,感觉口渴,刚刚下床,却隐约听到打斗的声音,一下子睡意全无,飞快地穿好衣服,走到方月恒的房门前,推了推门,又细细听了听里面没有动静,方才放心。刚想回屋,突然门开了,他被一只手拉近屋里,那人轻轻叫道:“嘘。” 关了门,方月恒放开方日升,兴冲冲地说道:“我正要去找你呢,我听到外面有打斗的声音,听到没听到没,现在好象更激烈了,我们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