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城》 第一章 刺影鸟翅膀上的白琊 白琊,他穿粗糙的麻布衣,发丝很随意地盘起,走在白雪铺陈的屋顶。寒流渗入,秋末残风最后一次猖狂,他独自迎来第二个冬天。 雪很快覆盖了整一片沉默的黑色大地,覆盖了整一个屋顶,连同他日渐单薄的躯体。而那只刺影鸟依然僵硬地张开白色双翼,穿雪回旋。 每一个早晨,他在睡梦的表层都似乎可以听到竹子拔节成长的声音,每一个午后,他站在竹屋上都似乎可以看见阳光像裂开的花朵刺痛了所有与他一样仰望的眼睛,每一个凌晨,他在失眠的窗台上都似乎可以闻到露水渗透竹叶的草木气息。这一年的春夏秋冬就像一本泛黄的空白的本子一页一页被竹林风吹翻过去,只有他自己才觉得那是很漫长的动作,他是这么的孤独。 白琊捂着突然绞痛起来的心脏从屋顶往地面上僵直地仰面倒下。他的心脏有病,他失去了所有力量,在等待重重地摔落地面的时候,看到那只巨大的刺影鸟破雪而来,无数飘零的雪和凋零的竹叶被它的速度冲散。然后白琊的身体被刺影鸟驮着往上浮起,霎时间翀出了竹林,蓦然有大片明澈的色彩充斥视野,是一大片湛蓝无穷尽的苍穹。 刺影鸟负着白琊在一望无垠的竹海上空一圈一圈地盘回。“是在找寻安置我的地方吗?”白琊想。“雪花覆盖着我,也在它身上覆了厚厚的一层冰寒。也许很快它就要飞不动了,因为负着我飞它不能把身上的雪倾下。” “为什么救我,可怜我吗?就这样把我扔下吧,不然摔下去的就是你自己了。”白琊似在喃喃自语,巨大的刺影鸟却突然往南方飞去了。 然而白琊低估了这只刺影鸟的能力,它在红竹林的上空以其惊人的速度飞掠着。以至于白琊看到黛绿与殷红斑驳地夹杂着雪白的颜色似无穷而飞快地在眼下往后飘移过去。他惊异得想坐起来逆风而呼。另一方面发了病的他力量还没有恢复过来,身体的虚脱感让整个人软塌得像已经动弹不得。似雾非雾似烟非烟的点点白皑皑梦幻而迷离地占据了视野。然后白琊突然伤感地自语起来,“听说我出生在一个雪域,那里积雪常年不化。我来自那么一个亘古冰寒的地方,可是我的病,寒冷的雪会让我的病发作得更频繁。” “也许就是要借病痛让你记住,你来自一个亘古冰寒的雪域。”有个低沉得听起来很怪异的声音回答他。那声音在白琊还没反应过来时继续说,“是那里给了你痛,你就不能忘记了那里的伤!” “是你?”白琊有点讶异,因为一直不知道刺影鸟会说话。 “你的惊愕让我很难堪和失望啊伙计。连碧罗龙都能使用语言,它比我低了三个级别呢伙计。你怎么能这样意外。”刺影鸟不满地说。 碧罗龙是玥的骑兽,它平时总是神气而优雅地昂着大头在白琊面前晃,玥离开不久后,碧罗龙也从红竹林里消失了。 “喂伙计,你晕了吗?” “没有,相反我突然很有精神。我在想,你会说话,那为什么你整天都在我的头顶飞来飞去,却从来不陪我聊天?”这只鸟似乎是在白琊有记忆之前就已经生活在红竹林里了,每一天都可以看见它不厌其烦不知其倦地飞回,并且形单影只。 “我的名字叫袭风,记住了伙计,我是一只很了不得的灵禽,曾经是统领刺影翼族的主,那个时候世界上还没有你的存在。”刺影鸟的脑细胞飞速运转,灰色眼球也呼溜呼溜转动,启齿尴尬地拼凑出下一句话:“后来我形单影只沉默寡言是因为怕被杀鸟灭口。” “你不跟我说话也是怕被灭口吗?那现在就不怕被灭口了吗?”很奇怪的一只鸟,白琊想它的表情又为什么那么多?但眼下的光景让他惊异,广淼而浩瀚的一大片湛蓝,是天地忽地颠覆还是这只有名字叫袭风的怪鸟趁自己不注意翻了身,为什么属于碧落的湛蓝落到了眼下,难道,“这就是所谓的海吗?” “我真同情你伙计,那个叫玥的女人要让你在林子里呆到什么时候,长这么大了竟然连大海都没见过。这是冰族领域边缘地带的夜泣海。伙计,把眼睛睁大一点,前面有好东西可以看。告诉你我从那边飞过去只能是一掠而过。睁大你漂亮的眼睛。” 白琊听不清它在说什么。只感觉身边的风徒然猛烈而凛冽划过身体犹如刀刃即将挑裂肌肤。然后就是失去平衡的身体顷刻之间似乎要被甩出去。 原来,他们正往下俯冲,朝着大海。大海中有一点白色在湛蓝中迅速地拉开,成为一座浮露水面的大冰块,然后还在不断地扩展开来,随着他们的逼近它更加巨大。冰上升腾而起的氤氲寒烟被穿透而暴破四散之后,白色的冰上出现了蓝色的一大片星点。 再近一点琊终于看清了那些蓝色星点。原来是人的脑袋,是无数的全部都披着同样冰蓝色发丝的脑袋。他们有规则地环着一个中心跪着,双眸紧闭而仰面朝天,手掌合拢同身体向上挺直而伸延。自上空的视角而言,他们就像长在奇葩之上的一大片直挺的长刺,神圣而冷峻不可侵犯得犹如一种亘古的守护。 “他们在干什么?”白琊不禁低声惊问。 这个时候他们刚好从人群的中心掠过,飞行正欲滑过一个弧线的低谷后向上空飞离。可是地面上却出现一个突兀而起的点,点上站着一个人,眼看就要被撞上了。 白琊一急便倏地抱紧刺影鸟的颈使劲往上勒,意图让它即刻改变方向。 袭风的喉咙里发出了难听的哽咽声,脑袋很奋力地甩动着挣扎,明显想要摆脱颈部的勒束。琊马上松开了手然而刺影鸟似乎已经完全失去了方向,整个身体居然又往下滑落… 白琊睁大眼睛看着那个人,然后看到“他”居然是个小女孩。他们将对这个展开双臂似乎正做着虔诚祈祷的女孩拦腰冲撞,她会被突如其来的袭击撞飞出去么?飞速已经无可逆转地像瞄准目标似的来不及琊多想或叫“醒”女孩,刺影鸟连同自己已经撞了过去。接着白琊惊讶地看到女孩在他们撞过去的那一刹那,上身突然往后压了下去,就像身体在腰的部位突然折断。 他们的身体没有发生可怕的碰撞,只是白琊看到她睁开了双眼,那是一双与玥一模一样的瞳,然后他的鼻尖从她的鼻尖上擦了过去,他看到她冰蓝色的长发在地上像水里摇曳的藻一样铺开… 刺影鸟滑了个完美的弧霎时间翀上了天,白琊摸着鼻尖回头看,只见女孩已经站直了腰,站在人群跪着围成的环形的中央,望着自己,蓝色的长发和长袍被风往身后吹开,然后在白琊少年银白色的瞳眸里模糊成一朵妖魅而冷傲盛放的夜泣花。白琊不会想到不久之后他会再次遇见这个女孩,在战场上,她叫冰零•;;;夙。 白琊刚松口气须臾间又感到天旋地转。旋转完了之后才意识到自己被袭风扔掉了,正在空中孑然往下沉,还在往下掉的雪花在身边静止了。 “这样沉下去意味着什么?”白琊蹙了眉问自己。 “你会跌在黑色的大地上伙计。你的脑袋会砰地发出一声迸裂的闷响,和你的体内所有的内脏和大骨小骨还有银白色的血液一同跌成一滩烂泥,血肉模糊,然后一群嗜血肮脏丑陋的秃禽片刻间把你的尸体消灭干净。”袭风在他的周围盘绕,它的脸部狰狞地扭曲着,目光与闻腥而飞的秃禽无差别的凶恶。它用低沉难听的声音继续说着,“伙计,你的灵魂要栖身在哪?伏着地面游移着独守寂寞还是随秃禽流离在血欲与丑恶之中?” “你是说我这样沉下去会死?”白琊好像才悟了过来,然后很无辜地问那你为什么不救我? “混蛋!我怎么说也曾是一个群种的首领,你竟然那样对我,勒我的脖子破坏我的形象!在那么多人面前!”它恶狠狠地说。 原来是这样,真是一只怪鸟。“你别那么生气好不好,刚才那些人都是闭着眼睛的,他们没有看到…”在白琊的视野里依然被雪弥漫的上空横掠过成片的白色鸟,展着坚硬的双翅遮天蔽日,而它们异于其它鸟类的是,都没有脚。“是刺影鸟。” 白琊微抬手张开五指。然后脚尖轻而稳地着地,没有像袭风说得那么恐怖。他看着刚使用灵力的手垂下,掩饰不住的笑意在脸上浅浅地扯出。玥说过,“白琊的灵力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是最为强大。”这种让高空坠落的身体安全落地的小事简单得太让他不屑了。 当少年沉溺在自己的骄傲之中时袭风的声音由近而远了,只听他说,“向南去吧伙计,有一个叫离城的地方你可以在那里找到你想要的东西。” “我想要的东西?”白琊少年抬起头,那只怪鸟已瞬间消失在视野之内,接着那一大片遮蔽天日的白翼也跟着消失了。苍穹一往寂寥得干净。 这让白琊不禁想到,袭风是不是正在被那群同类追杀?难道它是个叛徒?想着便开始背离那片一直让自己与世隔绝的红竹林,一路向南。 第二章 殇花客栈里的追逐 春季再一次从浑厚的黑色大地里苏醒,掩埋并挣扎在冬末最后一夜寒露中的草木在泥土下疯狂拔节生长,那时一路向南的少年到达了离城,他以为自己只是一个过客,然而宿命会将他的青春与骄傲葬送在这座无比华丽的墓穴里。 这座城与无数次离开过的地方并无差异地,是繁复华丽与奢靡的共同体,冷漠与寂寞的结合体,绚烂与腐烂的矛盾体。但在这里白琊完成了心跳的第一次诡异的不安分,他遇见了紫翼神流里相貌并不出众的月儿西,爱慕的情绪第一次在他年少的心脏里萌芽,只因为与他擦肩而过的少女拥有淡紫色的瞳孔,这种颜色直到若干年后白琊的眼睛再也看不到这个世界时仍然让他倾迷,这一瞬息间仿佛世界万籁俱寂而温暖如春,晕染心脏的潮湿地带。 紫瞳之人背长有飞禽的羽翼,能翔云染之苍穹,自尊为神的孩子,统称紫翼神流。但是羽翼收拢在脊背,隐蔽风袍之下,凸隆而起,有似驼背之残异人。这点,从小与世隔绝的白琊孤陋寡闻并不晓得,只停在擦肩而过的瞬间发生地,望着少女驼背的身影迅速消失在烟尘弥漫的街角徒生可惜。 花瓣稀落地沾在白琊白色的长发上,更添几分阴柔之美,恰似倾城女子,不自觉地成了整条街道的目光聚焦点。“好一绝色少女啊!”人们竟对男儿身的白琊不约而同地发出这样的赞许声。 “来,旖旎如画的女子呵,陪罗微大人我一趟醉生梦死如何?”一醉汉步覆如颠,摇摇欲坠,晃进了视线。白琊不屑一顾地挥手横扫,醉汉连同醉汉身后的花树皆被隔空击倒,街旁小馆的悬挂招牌摇摆有力撞击了房梁,清脆作响。白琊在一切声响尚未回归平静之时迅速离开,拐入小巷消失在人们的视野之外。 离城没有安居乐业的人们,只有随时准备挑起纷争卷入纷争的人们,他们窥探所有可以打发空虚无聊的动静,一时间街头人声躁动不安。 与醉汉同行的人身着华贵衣饰,脸孔深陷风袍的帽兜之内,手扶一把月牙琴,冰蓝之眸。他听到街面有些异常的人声躁动才从一家茶馆走出来,并未与白琊遇上,只见已经烂醉的罗微一肢体以大字型姿态横在街中央。他上前确认了醉汉没死才浅浅淡出笑意,目光落在旁边那棵拦腰折成两段的花树上,说“罗微一竟然毫发无伤呢。” 醉汉的嘴角也勾勒了笑容的弧线,略显痴傻,说了一句“蓝空公子,那女子灵力奇强呵,远在你我之上。”便佯死醉卧街道中央,只等着那蓝空公子命人来把他抬回家了。 白琊拐入小巷之后不久,见几个人在巷内积木生火煮汤,那锅足以放入一个成年人,站在锅边的中年男子正用粗大的木块搅汤,汤沸烟弥漫,味腥甜。 十二三岁一般年纪的孩子吃力拎来一木桶水,欲往锅里倒下,但这个动作对她而言显然有难度,一不小心,整一个木桶掉进锅内,沸腾的汤被溅起,周边的人无一幸免被烫到,那小孩夸张地尖叫,手舞足蹈哀呼疼痛。 暴怒的中年男子抡起搅汤的木块往小孩身上打,瘦弱的孩子无处可逃,而围绕着他们的人声尽是火上添油的怒叱,已然司空见惯并以此为乐。 白琊也会预想到,在他经过时,小孩会用那双肮脏油污的手拽住他雪白的袍角。但是,不是求救,没有眼泪,纯粹将白琊削瘦修长的身体当作类似于柱子等可藏躲的物品。可见小孩的极度恐惧和绝望,他在无数次疼痛中神经变得异常敏感尖锐,对于有人会伸出救助的手早已彻底绝望。 中年男子停在白琊面前,汗水顺着胸前狭长的刀疤滑行,他们之间穿过一道纤长笔直的阳光,延入更逼仄的深巷,在这样的午后犹如偶然碰撞出的杀气迅速拉开。像所有战斗的开始一样,每个人的手指蠢蠢欲动,随时准备沐浴血腥。 这些闲得发闷的人是最易怒的,而且怒若逮住发泄对象是再也无法压抑必然暴发的。小孩用白琊的身体挡住的不只是穷追猛打的木块。 成为被迁怒对象的白琊选择了不想浪费时间先发制人。当那些人被灵气凝成的水壁弹开之后,虽无伤亡,但也都不敢再靠近白琊。他们都看得出此术很明显出自碧落流,在离城里,人们不想惹的是花巫流的人,不想遇到的是碧落流的人。 小巷通往大街,小孩紧跟上白琊,不敢再回头,也从此不再回头,她的名字叫堇,瘦小并且常耸着肩膀,肮脏并且没有特征地平凡。白琊不停地走,无视堇的存在。 离城的建筑构造为环圆形,城中枢是花巫流的宫殿,往外扩开分内城与外城。外城人流种族混杂,尘烟翻滚而凌乱喧嚣。纵横交错的深巷犹如城的伤痕,可见许多荒凉的院落,草木枯死而门窗尽尘封,一股阴湿的霉味覆盖颓废的一切。但人们拥挤在此,无比执意地拥挤在此,只奢望能混入一墙之隔的内城。 “主人……”堇张开干裂的唇,声音僵硬地吐出。 相隔一米之遥走在前面的白琊依然拖着被拉长在夕阳残照里的影子听而不闻地走着。堇深深地呼吸了两次后才鼓起勇气跑上前拦住了白琊,“主人,听我说一句好么?这一带…这一带的路线堇很熟悉,……让堇给主人带路吧。” “主人?”白琊看着紧张得呼吸也不顺畅了的堇,瘦小,肮脏,以及平凡。 “嗯!所有人都当我是奴人,但是,你是我第一个主人!”堇的性格里有与外形不谐和的勇敢,一直都有,像那些想要绽放的苞蕾,相信可以绚烂与芬芳,不畏惧凋零。 “刚才,你并不需要为刚才的事作出这样的回报,并且,我不需要你。”白琊的视线从堇头顶越过。 “主人,没有利用价值的奴人是可以随时丢弃的,但至少现在,堇对主人还是有用的,至少现在。”堇不仅勇敢并且执着。 但白琊不予理会,绕过她向前继续走。 “主人,外城只有一家客栈,殇花客栈。”堇紧跟上白琊,两个少年的身影一前一后一高一低印在昏黄的烟尘弥漫的街道上,渐渐淹没人海。“殇花客栈是内城的人建的,听说装饰得跟花巫流住的宫殿一样富丽堂皇。但不是银子扔得进去的地方哦!主人,向左拐了,只有像主人这样灵力强大的人才有资格进去……” 他们终究是一起向左拐了,不久之后便停在了殇花客栈大门前。客栈的大门上的牌匾精致地以花藤的形状勾勒了殇花两大字,右上角刻有水凰两小字,整个门面以辉煌的金黄色刺激路人的瞳眸。夜的黑色笼罩掩不住一座繁华富丽,反而使整片街道的其它建筑隐入可以被忽略的背景。 “殇花客栈的店主是个会发疯的女人,据说是花巫流和碧落流争夺离城时被留下来的蓝眼睛俘虏,要在客栈里留宿必须用灵力为她的花卉续命…” 白琊扭过头看比自己矮一个头的堇,问“蓝眼睛?”表情像小孩子的天真,并美不可方物得让一脸灰尘的堇羞得低下头去。起初堇也会认为白琊是貌可倾城的少女,听到他的声音之后才知道原来更不可思议的是女字应用男字取代。 再抬头,白琊已走向客栈,堇便急得脸发烫地跟了上去,在门外的几阶石梯上跘了下脚摔得膝盖有血渗出粗麻布裤子,狼狈得除了卑微的奴人她什么身份也没有资格沾上边。 走至门口便可见客栈的大厅宽阔如一个小广场,并且圆形房顶高高地往上凸隆,果然是以传统贵族宫殿的建筑方式设计而成,然如此空旷的厅内只稀稀落落置有若干桌几,桌几边稀稀落落坐着三四个喝酒并撒酒疯欢的人,喧闹中透着显而易见的冷清,无数的花影掠着迷离摇曳的烛光。 一侧的前台传来低微而清脆的拨算盘珠子声,那里站着一个体形肥胖的女人,她的全部头发被一顶甚是夸张的如同冰雕出的水晶帽整个包进去,衣饰的华丽尺度也夸张。白琊觉得的女店主。 一阵疾风倏然自对面通往后花园的入口迎面扫来,把白琊的大帽兜吹下然后他雪白的长发滑落满肩。同一瞬息那肥胖女人转身看到琊,对白瞳美少年的惊艳毫不掩饰,蓝色瞳眸两侧被挤压出可怕的眼角纹,当她笑得花枝乱颠地走过来时,好像那满脸的浓妆艳抹都要被抖下来,只听她说“原来是稀贵的客人哟~” 白琊一直看着那女人上下扑闪多次的两幕长睫毛下的冰蓝色瞳孔,任那瞳孔射来的犀利目光对自己上下流连着打量。“白色血统,单纯得让人嫉妒的血统,拥有这种血统的人老娘还是第一次见到,且不知灵力如何?” 说着那女人转身回到前台从柜上抱来一个整个雕着立体花纹的六角瓶器,器中插在泥土里的植物却枯死了无生机。“为它续命,让我看到绿色,老娘赏你一夜香酒。若是不只喝闲酒还想在本客栈入宿,那么就要看你的灵力是否强大到能使这株花死而复生并立即绽放。” 白琊不语,只张开五指覆上枯花的上方,默念巫语的同时,花蕾缠在白色灵光里流光溢彩地攀爬然后绚烂夺目地绽放,如他所愿。幻术巫术,无论任何流派擅长的灵术玥都教过白琊,虽然花巫流以灵气育奇葩的做法之前他并未尝试过,但使一株枯死的花复活即使没有经验也只是举手之劳便可如愿的事。 从这株奇葩漫开的浓烈灵气至少可使与它同一种类的花卉繁盛半年,这样的客人对殇花客栈而言无疑是一种荣幸。店主人更加笑得花枝乱颠赞得天花乱坠,想来称得上一狂人,如果堇说的不假这个女人会发疯,那也是可怕的事情。 女人带白琊横穿过大厅从红玉雕成的圆门走入一条明亮而狭长的走廊。长廊的两侧皆是繁杂地盛放一大片花卉,姹紫嫣红漫成海,花海之中零星地坐落着小屋或亭榭,若隐若现地露出,有歌舞乐曲断断续续传来。他们一前一后缓慢地在偌大的庭院里移动,狭长的走廊千折百回,如同迷宫。 白琊走入其中一间房屋时,身后的女店主把堇拦在了门外,她说“孩子你要不要洗个澡?”白琊回头见堇怯怯地望着自己,才发现早已忽略了堇的存在,便对女店主说:“这是个好主意。”并解下身上的风袍递给堇:“袍角被你扯脏了务必洗干净你的主人我有一点点洁癖。”然后堇就随着女人走了。 离开红竹林一年多,他每天反复在做的事情就是一路向南走,能像今天这样入宿客栈的时候很少,在疲劳袭击全身的时候也只是藏在树上小睡休息。所以白琊刚躺入温暖柔软的被窝便很快进入脱离意识层的深眠状态。 后来外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让白琊醒了过来,而月光从窗外洒进来照到案上让他看见烛台的烛泪已干,伸手去碰则触到了冰冷,证明夜已深。 打开房门的时候有一个靠着门坐在地上睡觉的人摔了进来,白琊看到她望着自己的眼神才认出了她是堇,她的脸已经洗过了而且也换上了干净的衣服,像个女孩子了。堇打了个喷嚏然后问白琊:“怎么了主人?” 白琊问刚才见谁从这里跑过了?堇摇头。 白琊却很肯定有第三个人从这里经过了,那个人会很顶尖的幻术,他的灵气也很强大。那个人已经跃上了屋顶并停留着还没有离开,于是白琊让堇进屋来,俯下身在堇的耳边低语:“你上床睡吧,没听见我叫你的名字你就安心地睡不要跑出房间。” 堇很害怕白琊就此丢下了她,想请他一定要回来,但白琊迅速走了出去堇什么也来不及说。也许对白琊来说,堇一直只是可以被忽略的累赘,在他们以主奴关系在一起的短暂时间里一直都是。 白琊跃上屋顶后果真遇见了一个停留在檐边的人。那个人转身看见白琊显得有些惊讶,明显地白琊的出现是多余的,他的出现与白琊无关。 那人的年龄大约有三十岁的样子,有一头碧绿色的头发但修剪得很短,与他利落如剑削出的脸的轮廓刚好搭得和谐顺眼,特别是他有一双琥珀色的瞳,让白琊对他有了不错的第一印象。白琊笑,“你把我吵醒了。” 那人将手指竖在唇上,发出细小的“嘘”声。 嘘?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白琊看到一个身影在底下的花海间若隐若现地掠动。是她,那个后背驼起的紫瞳少女,她的紫色长发在幽冷而朦胧的月光里晃动,无比妖魅惑人。 白琊静静地勾勒起让琥珀眼费解的微笑,来不及琥珀眼问他暗爽什么,他已经用熟练的风灵术朝紫瞳少女的方向飞掠过去。错愕的琥珀眼反应迟钝地喊了一声:“喂,你什么人啊,给我回来!” 花海浸泡在夜色里,一望无际的是月的光华,而最有限的是时间,白发少年追逐紫瞳少女,他们的前面是另一个看不清的身影而后面是不知道在鬼叫什么的琥珀眼,谁都不认为自己追逐的对象望尘莫及,真是可爱的画面,离城的少主水凰泽悠闲地站在楼台上欣赏着。 紫瞳少女在一间客房前的吊桥上停下,白琊也在离她不远的树下站住了,然后紧跟其后的琥珀眼由于速度过快又停得突然便惯性向前地撞上了白琊的背,白琊侧过脸瞪了他一眼:“大叔,你小心点,我身体单薄经不起你撞。” “我不这么认为喔,你身体单薄和灵力强大是两回事,我刚刚几乎跟不上你的速度,而且你连这个世界上速度比秃禽还快的唯一人种紫翼神流的人都跟得上,说经不起我撞实在太抬举我了。” 这个琥珀眼大叔话太多了,白琊学着他把手指放在唇上发出“嘘”的一声,并对他说“麻烦让一下,不要总挡着我视线。” “我叫竹人瑟。” “哦。” “我叫竹人瑟,我现在向你宣战。” “哦……啊?什么?” “近日我正在修炼一招灵术叫邪月破星,难得遇见你这样的强者,很有兴趣讨教讨教。” “你开什么玩笑,我对你没兴趣,对你那邪月什么破东西也没兴趣。” “你不会是看不起我吧?” “大叔你讲讲道理好不好?” 白琊和竹人瑟这边还没打起来,就听见紫瞳少女那边传来一声震天的闷响,是灵气震塌了房屋,望过去只见一个披散着冰蓝色长发的人像发怒的猛兽般伏于断垝残瓦之中,在他面前站着身上有大片血迹的紫瞳少女,房子的坍塌翻飞起的尘烟弥漫着模糊了他们的身影。 白琊还没搞清楚状况,但身边的竹人瑟已经飞掠过去站到紫瞳少女身边,几乎同一瞬间,伏于地面的蓝发人猛地向他们两扑过去,开始了更加激烈的鏖战。 紫瞳少女和琥珀眼联手攻打蓝发人,激烈的鏖战,残瓦掀起,烟尘翻滚。还是搞不清楚状况的白琊只能暂时选择做一个旁观者。 蓝发之人异常凶猛,攻势凌厉残暴,毫不迟疑,欲置对方于死地。他赤裸的上身烙着巨大的囚字,四肢皆拖着已经断开的粗大铁锁,凌乱的长发一直覆盖着他整一张脸,虽然无法看到他的表情,却似乎可以看到他身上散发出的愤怒像飓风横扫大地,波及之人不寒而栗。紫瞳少女被他高高地举起然后重重地摔下,女孩倍显娇弱的身体狠狠地朝一面断壁上砸过去,白琊看到她勉强扶着墙壁还能站起来,只是不断在吐血。 女孩扯过衣袖抹去唇上的血,迅速朝蓝发之人飞掠过去,淡紫色的瞳眸里镶着星与月的灵魂,晶莹明澈。但同一瞬息间,由蓝发之人和竹人瑟的强大灵气剧烈地碰撞而翻起的一大片飞沙走石正向她席卷而来。白琊迅速飞奔而去,灵气撑开风袍将席卷而来的沙石席卷回去,直接砸晕了那边的两个专心战斗的人,只听竹人瑟大叫:“这不是我的暗器吗?怎么打出去又弹回来了?” “你伤得很重。”白琊对紫瞳少女说。 “我知道。”女孩的呼吸因为伤痛而变得很急促,她对白琊浅浅勾起嘴角,“你懂什么,我的任务是要把第七魇带回去,否则战死方休。” “你是说要把那个发型很特别的蓝发人打败是不是,那你走远点去舔伤口吧,我替你去。” 白琊是一个漂亮得异常的男孩,人们都会错误地以为他是容貌倾城的少女,没有人第一次遇见他不会为他的长相惊艳,包括紫翼神流的紫瞳少女月儿西,她愣在原地,她说战死方休他说我替你去。于是暂时忽略了舔伤口这个词。 白琊惊讶地发现第七魇被竹人瑟和月儿西联手攻击了这么长时间居然还是毫发无伤,他的颈部以及四肢都扣着繁重的铁锁,但这丝毫没有使他的动作变得迟钝。 “邪月破星——”竹人瑟在一旁念了半天咒打了半天印终于把招式展开了,随着他喊出邪月破星四个字,巨大而凌厉的冷气流倏地翻涌而至,正和第七魇打得火热的白琊回头一看,只见无数月牙形的幻影弯刀伏着地面向着这边横扫过来。 “那家伙想把我也灭了吗?”白琊已经来不及逃跑,只得一跃身头向下用手抓住第七魇的双肩,心想那什么破星是伏着地面扫过来的,爬到第七魇的上方大概不会被扫到。 然而尽管邪月破星来势唬死人地巨大但因为操纵尚不熟练的关系很是迟缓。我觉得笨蛋才会被扫到,白琊和月儿西当时都是这么想的。 第七魇在白琊骑到他头上去的同时,快速打了个咒印身体便在那来势凶猛的幻影弯刀劈过来之前跃起脱离了地面。随之一声惊天地泣鬼神唬死人的巨响扫荡而过,白琊在翻腾而起的烟尘沉淀下去后看到底下的废墟瞬间夷为平地。 白琊还在为竹人瑟的什么破星惊人的杀伤力感到不可思议时,下面的第七魇已经对骑在其头上的他产生了强烈的不满,两个身体还处于凌空悬着的状态第七魇就开始疯狂一般地甩动身体意图把白琊甩掉,之后直接抓住白琊的双手把他扔了出去。 白琊被扔出很远的一段距离,刚好降落到站在战斗之外的月儿西旁边,还好白琊定力的修行不错被仍之后降落得很稳,姿势是站立的不是摔得四脚朝天的,不至于太丢脸。他走过去对月儿西说:“本来他是甩不掉我的,可是他的那一头乱发在脑袋上大幅度甩动时不断磨着我的双手,我觉得很难受所以自己下来了。” 说完白琊重新走回第七魇那边战斗去,他感到刚被夷为平地的废墟一片滚烫,确切地说是极其烫脚底,之前在客房里为了不让屋檐上的人察觉而没穿上鞋子就上了屋顶,到现在还没机会把鞋穿上,想来都是长一对琥珀眼的竹人瑟的过错……白琊正想到这里突然又感到周围有凌厉而强烈的冷气流袭来,他马上意识到是什么破星又来了。 抬头果然又见无数幻影弯刀,这次是从白琊头顶扫过,袭向还在半空中发怒甩动身体的第七魇。 第一次能够把满地残垝的废墟夷为滚烫的平地,这次扫向空中不知又要出现什么风景,只见月牙型弯刀焕发清影万千,一大片的耀眼刺目迷乱人眼,很嚣张地扫荡过后也没有再出现什么骇人的风景,只感觉得到空气热了许多。而备受大家关注的第七魇高大的身体直立在地面上正大口大口地喘息着,不知道是打累了还是生气了。 白琊不禁为竹人瑟的太失败叹了口气,可是转身却见琥珀眼的家伙又在一边认真地念咒语打手印。白琊想都没都想就冲过去给了竹人瑟一飞脚把他踢倒了,他倒下去的那一刹那嘴里正喊出两个字——邪月——白琊皱了下眉头说:“你还邪月,你就不能换一招吗?” “不好意思哦这招邪月破星是我最近才接触的顶尖幻术,还从没正式施展,现在突然很想很想试一下看看其威力。” “那你是试上瘾了吗?我这么认真地在帮你们打那个疯子,你却告诉我你在这一旁试灵术呢,而且刚才差点连我也给灭了……” 竹人瑟站起来还想说什么,白琊却又突然对他说:“别废话了,那家伙冲你奔来了……” 第七魇的速度超乎了白琊的估计,没等他把话说完,竹人瑟高大地身体已经受到背后的突击而向白琊倾下,然后口里涌出的血吐在白琊的肩上最后擦着白琊的身侧倒了下去。 白琊往一倒下去就一动不动了的竹人瑟踢了一脚:“喂,你别装死……” 接下来琥珀眼真的没有再爬起来,白琊能用上的灵术全用上了,这场一对一的战斗无比精彩地被两明视两暗窥尽收眼里,两明视自然就是竹人瑟和月儿西了,而两个暗窥者一是月下楼台上的水凰泽,二是藏匿甚秘也是白琊最想见的那个行踪诡异的女人,玥。 第七魇想快速结束这场战斗,但同时无法保证自己能够活着结束这场战斗。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开口说话了,沉默了那么久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却是对一个少年说:“放我走。” 听到一直看不到脸的第七魇在厚厚的头发后面对自己说“放我走”,白琊愣住了。白琊这一愣,第七魇手里火红的幻剑就倏地穿过了他的胸膛:“为你的这一刹那犹豫说声抱歉,我其实不相信你真的会放我走。” 如果每个人的身上都有一个致命弱点,那么白琊的死穴就在于心脏,白琊深深地了解到自己的心脏受到袭击几乎已经宣告了他的死亡。 第七魇的幻剑是擦过白琊的心脏穿过胸膛的,那颗脆弱的心脏在接下来的每一次搏动都给白琊带来一浪比一浪剧烈的疼痛,最后他只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的昏暗,之后张开眼却清晰地看到第七魇倒下了,比他先倒下了。 第七魇指着白琊惊异地说了一句“你是雪兽”之后一动不动地昏死了过去。接着白琊也撑不住疼痛得已经虚脱无力的身体倒了下去,他也想昏死过去休息一下,但不知道什么时候跑过来的竹人瑟却拼命地摇动他的肩膀不让他闭眼。竹人瑟手里抓着一只染血的爪子一直在白琊面前晃,晃得白琊的手臂都疼了起来,然后白琊才意识到那只爪子就是自己的手。“我的手……”白琊苍白而总显柔弱的手变成了一只白色绒毛尖甲锋利如剑的爪子,禽兽一类的爪子。 白琊抬眼看到紫瞳少女像一只飞鹰拖起第七魇迅速飞上了邈远的夜空,她的翅膀掠过圆满的月,身体的曲线轮廓被月光勾勒在白琊的瞳孔里,原来月儿西不是身体有残异的驼背之人,那在风袍下面凸隆而起的是可以翱翔苍穹的资格,白琊的嘴角轻轻勾起微笑之后天整个黑了下去,他终于还是昏死过去了。 第三章 死寂的天空之城 很长的一段时间白琊都处于半昏半醒的状态,感觉自己的身体总是在颠簸不定之中,终于睁开眼首先看到的是琥珀眼,他坐在对面双眸紧闭似乎睡着了,然后是角落里的堇,他正掀开窗帘的一个小角在往外窥看。他们三个人呆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像一个盒子,盒子正颠簸不定。 这个盒子是脚力兽拖动的车子,从堇掀开帘幕的窗角看出去,可以看到离城街头的喧闹。他们已经离开了殇花客栈,现在是往什么地方去?白琊起身,堇转过身问:“主人,您醒了,太好了,堇好担心,您感觉身体怎么样?” “痛。”白琊简洁地回答,目光一直锁定竹人瑟。 竹人瑟睁开眼,半眯着,与白琊对视。“你的心脏有先天的并且很严重的病,我得跟你认错,如果知道你有伤得这么严重的可能,战斗的时候我就不会偷懒了,而我放心地在自己的任务里偷懒是因为你是我见过的灵力最强大的人。” “别那么多废话,你们,是什么人。”白琊伸手翻看自己的手心手背,他的手指依然纤长白皙,而那只沾满血腥的利爪让白琊回想起来,还有些心悸,心里也对自己打了个问号?我,又是什么人? “我们?”竹人瑟看向堇。“我扛着你走出殇花客栈的时候这小屁孩跟着跑出来,嘴里喊你主人,我就顺便拎她上车了,你不认识她?” “她是堇,我知道。”白琊白了竹人瑟一眼,靠在椅子的扶手上,姿态慵懒散漫,眼神冷淡疲惫。“现在要带我去哪。” “天空之城,一个灵术学院的名字,我是那里的灵术授师。先带第七魇回天空之城的那女孩是紫翼神流的月儿西,现在还是灵术学院的学生。我现在要带你去的地方就是天空之城。” 是夜,并不明皎的月光凝重而潦草地勾勒一座黑色城堡的轮廓,在城堡的周围有高大的树木疏点成林,这些林木无一例外都只剩光秃秃的树干,没有花叶,无数枝桠恣意张扬地生长。竹人瑟和白琊以及堇披着带有大帽兜的风袍穿行于这片黑色秃木走向城堡。 逐渐在眼前明晰起来的黑色城堡,某种藤蔓类的植物爬满它整座楼的墙面,没有露台没有窗檐的平板墙面,无数不规则也不按规律排列的窗口或明或暗,如同深得阴森魑魅的洞穴。 “对我家的第一印象如何?”竹人瑟饶有兴趣地闲倜。 “和我以前所想象的地狱很像。”白琊望着城堡的大门被粗大的铁索吊起慢慢打开,门后是一条望不到尽头的狭隘甬道。甬道中每隔一段距离便有一盏灯安置在墙壁上,但是昏暗地摇曳着,微风和脚步声一起在空洞逼仄的甬道里穿梭然后回荡。白琊不禁问竹人瑟:“你一直生活在这里吗?” “啊——”身后突然的一声划破死寂的惊叫让竹人瑟和白琊不约而同地回头,只见堇趴在地上,小小的身体在发抖,眼神恐慌地仰望着他们。 “不要太紧张,我们只是来朋友家做客。”白琊伸手扶起摔倒的堇,感到有些心疼,毫无力量保护自己的人对命运是怎样一种恐慌呢? “不过还是要告诉你们,天空之城也称死寂之城,不知道什么时候遗下的传统,太吵的人总会被杀死。”竹人瑟停顿下来对两个可爱的客人灿烂一笑后继续说:“走吧,边走边说,总是要告诉你们天空之城的基本概念的,免得你们乱闯乱撞碰了壁。” 白琊有些郁闷,被带入一个陌生且潜伏危险性的地方,然后被动地去接受和了解它,脚步在无意识地往深处挪进,似乎存在着一种主宰力量,恍惚间脑海里浮现那对紫瞳,难道只是为了靠近月儿西? “魔灵学院的院长是离城的老上主,也就是当今花巫流的上主离弦的父亲,但围绕在他身边的人不是花巫流的人,而都是紫翼神流的人,也可以说整个紫翼种族都寄生在这座城堡里,老上主为了留住他们甚至退让主人的位置,连天空之城也是为能够翱翔天空的他们而命的名。 也就是说,离城的老上主是院长,而天空之城的真正主人是紫翼神流的首脑,云公子。 而且,紫翼神流的首脑云公子也就是月儿西的叔叔,她叔叔呢有爱安静的癖好,太吵的人总会被杀死这怪规则也许就那么被感染着传下来了。所以记得我这个经典的动作……”竹人瑟将一指竖起放于唇上:“嘘——” 嘘——一切回归死寂。 无数狭长而晦暗的甬道和无数涌现薄弱灯光的房间,单调的景象在眼前重复,白琊潜在沉默的死水里想啊竹人瑟家的建筑理念真的堪称伟大,世间绝无仅有,无数不按规则排列的走廊或说甬道四通八达,甬道或说走廊的两侧挖出了无数的洞口,洞口里面就是千篇一律按部就班的大小房间。白琊的疑问就像这些伟大的景象一样多得不得了地排进了他的脑海,许久他才在沉默的死水里冒了个泡,轻轻叹一声:“这里就像是与世隔绝的一座巨大的牢狱。” “这里本来就是牢狱,因为这里没有一个自由的人。”竹人瑟拉过白琊的袍角:“抱歉我尊贵的客人,你的房间非常的小,但它已经是唯一可以马上空出来的客房了。” 灯火移入,一床一桌一本极厚的书,还有一个朝正东方的窗口。白琊伸个懒腰坐上床正脱去脚上的靴子:“不小,它已经装下了所有灯光。” “你一定不习惯这种昏暗,我给你再拿一个烛台过来。”竹人瑟用了一根手指勾起白琊的下巴:“会有你感兴趣的东西的,也许明天你睁开眼会喜欢上这里,就像我,已经离不开它。” 白琊笑:“我睡觉的时候不喜欢光线太亮,晚安,顺便把门带上,我怕被别人暗杀或被你强暴。” “极有可能,”竹人瑟关上门:“晚安。” 当他转身却见蓝空朔不知何时已经尾随他们到了这里,竹人瑟捂着胸口装出被吓到的表情,然后弯腰行礼:“蓝空公子。” 蓝空朔朝甬道的另一头走去,走开了很远才在拐弯处的窗边停下来,似乎有意避开耳目:“阿瑟授师,你能告诉我关于他的一切么?” “他?”他自然是指白琊,竹人瑟故意假装不明了,其实是在给自己思考的时间。蓝空朔在花巫流的身份不受重视也不被尊重,这样的角色即使貌秀美而灵力深不可测也总是默默无闻地被忽略,一直很有自知之明的他也是向来低调,凡事都以一副事不关己,置身事外的姿态。今晚却突兀出现在天空之城,只为那纯白血统的少年? “他的血统很罕见。”蓝空淡淡地说,并不理会竹人瑟脑袋里飞转的一切可以猜测到的念头。 “他叫白琊,蓝空公子,我所知的也仅此。” “水凰告诉我,他见到了一个很有趣的人,那人的心脏受到重击的时候,双手会变成利爪,威力骇人,我也只是觉得有趣。”蓝空的语气永远如同他秀气的外表般总是波澜不惊。 “水凰少主看见了?”竹人瑟早就察觉到了,一直在猜测着是谁,原来当时一直处于楼榭高处的旁观者就是水凰泽。“噢,我也只是觉得有趣,况且他的心脏受了伤,我就带他进来了。” 这是真的,难道真的是他?蓝空蹙眉,若有所思。 竹人瑟歪头探视蓝空,等待知道一些有趣的事情。但等到的是蓝空淡淡一笑对他说:“阿瑟授师,打扰了,我先回去了。” “让我的脚力兽送送蓝空公子吧?” “不必麻烦了,我习惯走路,不习惯坐车。” 翌日,阴霾覆盖大雨冲刷而气流骤冷。 曲卷着身体缩成一团靠着床沿坐在地上的堇打了个喷嚏,惊醒了床上熟睡的白琊,晨早的光线薄弱而晦暗地穿过雨幕爬进窗口,淡淡地抹在他们的身上和脸上,以及刚苏醒睁开的明眸里。 白琊让堇上床休息的时候,堇坚持奴人不能与主人同床共眠的说法,之后白琊用被子把坐在地上因为很疲惫所以已经熟睡过去的堇包起来。只是现在堇身上的被子已经不知何时滑落一地,气流在雨水的浸透里骤然变冷,堇又难以控制地打了喷嚏。 白琊伸手把地上的被子拉起来披到堇头上:“你体质这么差,怎么能活到现在?” “其实很多次我都差点死掉。”堇笑眯了双眼。 这时有人敲响了门,堇跑上去打开门,然后月儿西走了进来:“白琊,你好吗?” 这个并不漂亮的少女,她拥有可以让白琊心动的紫色。并没有明确的想法和欲望,白琊只是喜欢看着她。月儿西脸上平凡无奇的轮廓和背部凸起的不美观线条,在白琊眼里是一种独一无二的存在。 “心脏的伤怎样?阿瑟授师让我来看你,紫翼神流主要修练的是医道,我也是一名医师。”月儿西双手一直叠放在腹部,举止优雅。 “我的自愈能力很强,已经完全复原了。” 月儿西优雅地微笑,优雅地转身,然后优雅地说:“既然你已经复原了,那么,请你跟我去一个地方。” 白琊跟着月儿西走出房间的时候回头对堇说:“你不用跟来了,最好的话,我希望你能呆在这个房间一直到我回来。” 外面雨下很大,雨点击打在城墙上的声音却显得极其遥远,耳边不断传入的是长筒靴的木质靴底踏在空洞的甬道中的声音,一前一后不紧不慢地走着,白琊望着月儿西驼起的后背始终没有移开过视线。 突然一片黑影自前方迎面窜过来,走在前面的月儿西一闪身贴着墙壁躲开了,那黑影速度极快几乎不给紧跟月儿西身后的白琊可以反应的时间。当白琊迅速后弯腰避开的时候,黑影掠着白琊飞扬起的发梢而过,扯痛了白琊的头皮。然后白琊抬眼看到若干黑色飞禽正在甬道狭隘的空间里撕扯,为了一块血淋淋的鲜肉,其中一只被啄伤重重摔到墙上然后跌落地面,扑着翅膀挣扎了几下又重新起飞。 “是秃禽。” “这里怎么会出现这么多秃禽?”白琊揉着被扯痛的头皮站直身体。 “在这里它们不是野兽,它们是家禽。它们都是我叔叔养的宠物,叔叔说,秃禽是神派到人间消灭肮脏和血腥的清洁使者。” 秃禽,性凶猛,常闻腥而至,尸体所在之地必有秃禽飞掠的痕迹。白琊早已听说这样一种喜好吞食死尸的鸟,但这是他初次遇见。“它们还会是消灭罪恶证据的好帮手。” “我也这么觉得,白琊。”月儿西抬眼望着前面的走廊深处,突然沉默然后直视白琊倾城的容颜。他美得不像一个男人,或不像是一个人,月儿西想,女孩子也会嫉妒他,甚至不敢像她现在这样与他对视。“有一个人想见你白琊,我现在就是要带你去见他,你也可以说不,因为那个人是第七魇。” 对第七魇的印象停留在,他高大的身体倒下去的那一刻用了一种不可置信而惊恐的语气指着白琊说:你是雪兽。于是白琊回答月儿西:“刚好,我也想见他。” “你们,认识?” 白琊和月儿西继续往前走,经过一道需要咒语和钥匙才能打开的门,然后顺着阶梯往下走,进入地下层。 “不曾见过,能告诉我关于他的,你知道的一切吗?” “当然,但我知道的不多,他这次逃出去的时候碰巧被我看到了,我才知道天空之城里藏着一个叫第七魇的家伙。阿瑟授师才是任命追捕第七魇的人,第七魇从十几年前被抓进来之后就一直在逃跑,阿瑟授师已经接到无数次追捕第七魇的任务。第七魇是花巫流和碧落流争战时期被俘虏的碧落族人,我觉得他一定不仅仅只是一个战败的俘虏,因为叔叔不杀他,却也无论如何不放他自由。” 天空之城的地下层已经不能只用晦暗来形容,它完全密不透风以及非常阴冷潮湿。这里似乎囚禁了不少人,他们躲在各个角落里发出各种声响宣泄着痛苦和愤怒。“这座城的死寂昏暗已经够让人压抑了,竟然还搞地下室,这种恶劣的环境也就难怪第七魇要无数次地逃跑了。”白琊突然很是同情第七魇。 “雪兽小鬼说到我心里去啦,这种鬼地方,让大爷我怎么委屈得了。” 突然传来第七魇狡黠的笑声,以及金属之类的东西在地面上拉扯的声响。诡异的气氛来自更黑暗的深处,笼罩着已经进入警惕状态的白琊和月儿西,越来越近,似乎近在鼻息耳际却无法用肉眼看到,甚至连来的方向也无法确定。 呼吸,第三者的呼吸,最后停留在他们的头顶,月儿西猛抬起头,只见第七魇庞然大物般的身体如同蝙蝠附于房顶,一手撩开了一直遮挡住脸部的头发,露出一张过度烧伤而异常狰狞丑陋的脸。这一幕成功惊吓到月儿西,月儿西竟让白琊很不可思议地弯下身干呕起来。“你怎么了?” “我不能看,我害怕那东西,害怕得要晕倒!” 月儿西刚刚缓过来站直身子,倏地第七魇给她来了个近距离面对面,第七魇那张不堪入目的脸孔凑到了月儿西眼前,那些已经被时间过滤的伤口,在昏黄的烛光下依然显得血肉模糊,五官的严重畸形使脸形扭曲。第七魇用手扒开了额上的伤疤,血水涌出,漫过千沟万壑般的皮肤流进他张开的口中,舌头一舔问月儿西:“会晕倒,是么?” 月儿西倒下了,白琊接住了吓晕的她。“以自残来挑衅别人,这种变态的行为就是你的作风吗?” 第七魇把头发放下,盖住了整张脸,目光在发丝中隐隐若现,是白琊的错觉么?那种眼神有些哀伤。 “她怎么会害怕见我这张脸,那是因为她年幼的时候亲眼看见她叔叔如何肆虐我,如何用剑在我这张脸上划了无数道口子,然后再用火彻底让我毁容,让我从此不见天日地活在猥琐和黑暗之中。那年她小,见了害怕吓晕了,多年过去了,就算她忘了天空之城囚禁着第七魇,阴影也会永久潜藏在她内心深处,总有一天我杀了云公子然后设法活活吓死这小鬼。” “这一切,与我无关。” “嘿嘿嘿,孤独,当你高傲地享受着孤独,你就已经在开始腐朽了。如果你懂得合作,你就一定会懂得我是不错的人选。而孤军奋战还没有过成就大业的历史记录。” 白琊低头看月儿西,她熟睡的表情旁边是自己不安分的心跳。“你想说什么就继续说,说到我听懂你在说什么为止我会喊停的,但你最好说快点,我知道你把她吓晕是因为要跟我说的事不能被她听去,我想她很快就会醒来。” “够了,不要再跟我这个老家伙装糊涂,你是白琊族在这世上唯一的存活者,你出现在离城无非不甘心白琊族在你无所大为的一生之后彻底被历史遗漏掉,你想利用离城之主现在的地位在史书上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你也可以拿追寻那个女人为借口,但我就算告诉你那个女人已经死了很多年了你也……” “停!”白琊眉头深锁地盯着第七魇,他身后的烛台已被层层累积的蜡覆满,最后的蜡还没来得及风干,烛火突然灭了,打在他身上的光倏地暗了许多,年少精致的脸也随着黯沉下去。 白琊并还未完全听懂第七魇想表达什么,但他的情绪已经变得很低落,而两个人之间短暂的沉默里让白琊更不解的是,第七魇似乎很惧怕白琊,他的姿势甚至开始变得很不自然。 “你在害怕什么?” “在遇见你之前,我被雪兽咬过。”说着,第七魇挥手撕开了右腿上的裤子布露出右大腿,让白琊感到更加触目惊心的是,第七魇的大腿内侧缺了巴掌大的一块肉,伤口极其骇人就像是被某种野兽的满口獠牙生生扯下,表皮一直撕到小腿部。、 “这样你竟然活下来了?到底雪兽是什么?”白琊有些难以压抑地恐慌,想起在殇花客栈那夜自己双手变厉爪的样子。 “嘿,原来你这个侥幸活下来的小鬼根本一无所知,真是太好了,我们做个交易吧,我会把我所知道的一切告诉你,你如果错过我,也许永远不会找到白琊族灭亡的真相。” “你要我帮你逃出这个地方?” “无论我逃到哪里,紫云都不会放我自由,杀了他已经是我唯一的选择,而冰轮廓是我杀紫云唯一的武器。”说到杀云公子,第七魇变得异常地激动,他退了几步一个拳头打在旁边一扇门上,门被打破了一个大洞,里面的囚犯疯狂地从破洞里钻出来,但还没等他整个人钻出来,第七魇又一拳下去把他打了回去,倒霉的家伙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了估计已经头骨碎裂断气了。 “冰轮廓本来是碧落流的神剑,那年碧落流战败,剑就落到花巫一族手里,你去帮我把它拿回来,它一直被当做骄傲的战利品挂在他们的祭坛里。” 白琊点了一下头,再次俯首看怀里的月儿西,她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着根根分明的剪影。 “我再告诉你一件事,你就可以离开了。紫翼神流帮花巫一族攻打碧落流的时候,我和紫云对战,一刀把那家伙的翅膀给砍了,他一辈子都飞不了所以他很恨我,他同样不会放过帮助我的人,你懂吗从这一刻开始不是他死就是你生不如死。”第七魇说着把月儿西从白琊怀里拉了过去,月儿西清醒来,但还没完全把眼睁开又被第七魇一掌劈晕了,“快出发吧白琊,我一刻也等不及了。” “我答应你,我马上离开,你不能伤害月儿西。” “放心,她是紫云唯一的亲人,我第七魇现在还没有胆动她,但我知道你还有个伴,那个叫堇的小女孩,你不准带她走,七天之后你还没有带冰轮廓来见我,我就杀了她。” “这我不能答应。” “你没得选择,否则我现在就去杀了她。” “你以为你一定做得到吗?” “你想我试试看吗?” 这个时候的堇正翻开桌子上厚厚的书,那是一本记载医学药物的词典,识字不多的堇看了一小会就困得打起瞌睡,搁在桌子上的手臂移动了一下却打翻了旁边的烛台,烛火迅速在干燥的书上燃起。惊慌失措的堇将书从眼前扫开,书掉到床上,火焰从书上跳跃出来咬住了蚊帐,吞噬着堇的勇气,惊慌失措的她竟一时间吓得一动不动地站着眼睁睁看火在床上燃烧起来。 之后她打开房门大声呼救,陌生的人们跑进来,快速灭了火,然后要求堇离开现场,堇拼命摇头,因为她答应白琊要呆在这个房间里一直到白琊回来。于是堇和人们发生了冲突,堇被打了一拳然后被拖走。 堇被拖到另一个房间,房间里有三张小床,里面住着其他两个人。堇睁开眼一看马上挣扎着冲出去,但她站在狭长的甬道中,无数的相同的房门两边排过去,似乎没有尽头,她已经找不到白琊要她守着的那个房间。 然而堇不知道,白琊已经离开了天空之城。 第四章 为白琊雨中飞奔的水凰泽 长满毒刺的花藤蜿蜒而上攀爬古老冰冷的铁栅门,离内城的城门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势远比作为门的防御功能要来得合适诠释它存在的意义,四人之高的镂空花大铁门像尘封多年般紧紧关闭着,守门人铁甲裹身,脸扣白色面具,从不说话。 前来找寻冰轮廓的白琊停在城门外,在人头攒动的街头有些裹足不前,侧过脸见路旁有伙好赌之徒围着偌大的赌桌叫嚣起哄,其间站起一个人来,少年的年纪,人们的视线无法忽视他的是那一脸与生俱来的邪气,大眼尖下巴不具备男性的菱角,他像是一群人渣里开出的一朵惊艳的奇葩,白琊从他纯正的殷红色短发和瞳孔大概猜出是拥有花巫流的贵族血统。 他就是玩世不恭的水凰泽,这已经是他第二次遇见白琊,他有些兴奋,但隐藏得很好。 白琊看着水凰一步步走向自己,并任由水凰拉起他的手,径直走向城门,守门人拉开了铁栅门,下跪行礼。 “冰轮廓在哪?”但是他们一进入内城白琊就拔剑直指水凰的喉,他相信水凰知道。 “不知道,自己找。”水凰转身走了,留下琊站在离内城的街头,回头看身后的门,高达四人之高的镂空花铁栅门上纠缠着长满毒刺的花藤,守门人戴着面具,从不说话。 一直到这天的夜过一半,琊像是在花巫流的宫殿里迷了路,没有找到放置冰轮廓的祭坛,又穿过了一片花海之后终于因为长时间未眠而感到疲惫不堪,坐在一棵榕树上浅浅地睡着了,水凰找到了他,命奴人守着他直到他醒来。 过了一会,隔壁墙内突然传来女人的笑声,绕风而散,白琊微张开惺忪的睡眼,见一醉汉刚好路经树下,那是终日醉生梦死而步幅疯癫的罗微一,他迷糊地对身边的奴人说:“这女人有什么可得意的呢?守着枯枝十几年不见花开,连萌芽的征兆都没有。” “罗微大人您小声点说话啊,让娌夫人听到就不好了。”奴人在一旁劝说着,醉汉却更加来劲了,索性倒在了树底下,喋喋不休起来了:“当年她以为玥和那个白琊族女人一起消失之后,她娌夫人就可以靠水凰得以权贵和尊宠,结果水凰根本不买单,可怜啊,想我罗微一也不过如此悲哀乎,以为帮离弦攻下这座城就得以功成名就了,谁知十几年前封我一个将军,十几年后我还是一个将军,还是一个置闲的将军。” 白琊听到他说到玥的名字,立即翻身下来,揪着罗微一的衣领:“你说的玥呢?她在哪?” 一旁的奴人见了吓得急急退开一路狂奔喊来人。 “是你,男人的声音?真他妈可惜了,原来你是个男的?”罗微一醉得一塌糊涂,勉强抬起眼,额上的折纹就一道一道深深地皱起,这个颓废的脸孔远比他的实际年龄要苍老。 “告诉我啊?” 这时罗微一的奴人喊来了卫城士兵迅速四面八方围了过来,白琊并不在意还想继续对罗微一提问题,可是这时罗微一整个人已经醉死过去了。 次日清晨,水凰起早醒来,见派去守着白琊的奴人竟在行宫里,一问奴人便答白琊昨夜就离开了,“什么?我不是让你们看着他,只要他醒来就来报我知么!”水凰发怒将奴人呈上的早点打翻在地上:“他去了哪里?” 水凰信步向行宫外走,两个奴人拉开一件风袍追在他身后,小心翼翼地对他说:“少主请披上外衣。”水凰不予理睬,正边走边听另外的奴人具体说明昨夜的事: “昨夜少主刚走开,罗微大人就经过这里,说了些醉话,他就被惊醒了,从树上下来问罗微大人话,好像也没说到什么,卫城士兵就围过来了,他也就一跃身跑掉了,我们也是跟上去追了一段路的,可是他速度太快,我们跟不上,回来见少主您都熟睡了,就不敢打扰了。” 走至门口却见外面正下着大雨,雨水打在僵硬的大地上,回溅的水花激起了一幕浑浊的水雾。 水凰说:“我要搜城,在这场雨停之前,我要找到他。” 卫城士兵开始了动荡不安的搜城行动的这时,天空之城也没能如往常一般波澜不惊地寂静着。 外面下了雨,通向走廊的出口喷进房间的光线阴冷而晦暗。堇在离光源最远的角落,头歪着靠在墙上,眼皮垂下去很像浅浅地睡着了。 一个高大的身体逆着光走过来,阴影盖过来,紧跟着一双动作快而粗暴的手伸过来,抓过堇身边那团深色的东西,似乎是被子,疯狂一般地往墙上案上摔打,发泄着莫名其妙入侵的烦躁情绪,他叫赤,喜欢诅咒,脾气暴躁。 “谁都没有选择死亡的资格,除非你的思想已经被谋杀。”一个老男人沙哑的声音透过逼仄的长廊传来,有些颤抖。堇抬起小小的手捂住耳朵,然后还是听见一个极度烦躁的声音,“我要诅咒,我诅咒这个声音,谁要选择死亡?我就是没思想了我也要苟延残喘地活着,废话,说这话的人才该去选择死亡,该死的东西…” “你再吵我就让死的人是你。”房间里另一个人,独耳丹。 什么沉重的东西摔到了墙上,接着不再安静。 “后来他们就打起来了。”不久之后院长室里堇坐在人群的中央回忆着赤和独耳丹在浑浊的光线里厮打的身影以及来不及躲避溅到堇脸上的鲜血。 堇对面的老人家不断地揉着眉心。 “再后来只剩一个人的喘息声和灯台被踢翻了火烧起来的声音,在很多人看到火光闯进来之前有人把我拉出来,把沾满血的匕首塞在我手里,所以……”堇的眼泪在脏污的脸颊滑了一道光,她哽咽着:“所以我没有杀人。” “你认为这里会有人相信你的眼泪?我说你就是在撒谎!你呆过的两个房间都相续着了火,你本身就是一个不祥的人!”被大麻绳捆在墙角的独耳丹突然站了起来,颠跳了几步便窜到堇面前,鸟巢一般的脑袋机械地扭动着向堇无限靠近。没有人拉住他。他的样子吓到堇而且他在说什么口沫星子错落地飞溅过来了。他疯掉了吗为什么这么激动?站在堇身后的竹人瑟挪了挪位置说:“我相信她的眼泪,因为我知道堇没有能力杀赤。” “不,我看到了,我看到堇杀了赤,我可以做证人。”人群里站出一个长相清秀的少年,深褐色的长发高高束起,鬓角干净利落,右嘴角斜斜勾起:“我可以做证人甲,你们也可以记住我的名,我叫宴君。” “我没有。”堇的声音和身体同时泄了气一般整个人瘫入椅子里,像在自言自语地喃喃而道,他害怕极了。 “这件事,就按优存劣汰的规矩办吧。”老人家抬起头,眉心红而皱。 “院长?”竹人瑟对离城老主人的办事风格早就默认了,但因为堇是白琊的奴人,他想保护她。 但堇已经被拉出了人群。 赤因为诅咒院长的声音被同住一室的堇和独耳丹杀死?这么荒唐的事情?更荒唐的是还有目睹证人?竹人瑟抬头看已经退到人群之外的宴君,这个长相清秀笑容邪气的少年是什么人呢?未曾见过。 ¬;¬;¬;¬;¬;¬;¬;¬;¬;¬;¬;¬;¬;¬;在这场雨下得最猛烈的时候,离城内外一度走街窜巷飞檐走壁的搜城卫士终于在城外沿找到了白琊。这大肆张扬的搜城行动让娌夫人愤怒地拍案而起,心里已经萌生了灭了白琊这遗孤的念头。而水凰泽则是大喜,嘿嘿嘿笑得可得意,竟不介意大雨正肆虐,披上雨衣跨上脚力兽就孤身飞奔出城了。 大雨倾盆而倒冲刷着干枯蓬松的泥沙,水凰与和他同样养尊处优长成的脚力兽以飞掠的速度穿梭雨幕,刚奔出了离城脚力兽就慌乱地在一处积水坑绊了脚险些撂倒,水凰郁闷地扭过脚力兽的大耳朵,低头骂道:“没用的东西!”脚力兽一听竟甩一甩头停下来了,水凰更加郁闷了,双手拉起脚力兽两只大耳朵:“好家伙看那些奴人都把你宠坏了,竟跟我拗起来了? 就在这时水凰身下的脚力兽突然又狂奔了起来,差点把水凰扔了下去,水凰一听,原来远处传来了另一只脚力兽的叫吼声,想来是头母的吧?水凰想啊回去定把这没用的脚力兽连同那些饲养脚力兽的奴人一起宰了,不,要他们每逢下雨天就一起出去绕城狂奔。 跑了一段路,脚力兽就被水凰泽拉住了,水凰看到吸引脚力兽跑来的母兽不只一只,是三只并排拉着一辆轿车,看那几头脚力兽的腿都要比离城里饲养的脚力兽的腿壮硕很多啊,“好家伙,”水凰拍拍身下蠢蠢欲动的脚力兽:“就你还想拐走那几头母的跟你私奔啊?还是省点力气改天出去绕城狂奔吧。这种事我比你在行。”水凰是懂兽语的,只要他用心跟那母兽商量几句,再加点巫术小手段,那脚力兽自然会为他所用了。 水凰泽拉开长弓,想来不过要借用脚力兽嘛何必伤人?就收了利箭换做树枝,跃上身从上空射入了轿车内。 “聊笺哥哥,雨越下越大了,我很怕。” 女孩不断地将脑袋往男孩的怀里蹭,绯红的长发散下来几乎覆盖了两个人的下半身。聊笺从自己的袍子里摸到了女孩的手,刚想握住就感觉到了刺痛,女孩先握住他并让指尖陷入他的手心,“我怕死。” “小炅。”聊笺疼爱地将女孩的另一只手拉入袍子里,他想给她所有的温暖。 车子剧烈地颠簸了一下然后停下了,雨声就突然在耳边肆虐起来。聊笺微抬起头,知道有人上了车顶。 “少主,请稍等。”帷幕外传进来车夫的声音。 聊笺本想闭上眼佯睡一下,怀里的人却倏地离开,胸前的温暖被刚吹开窗帘的风一扫就冷了。 “小炅。”聊笺不明白女孩为什么要揭开帷幕跑到雨水猖獗的外面,想伸手去拉她,却险些被从车顶射下来的树枝伤及。 “废物。”女孩的匕首狠劲插入跪在眼前的人的肩上。那人如石雕一动不动保持原姿势,雨水快速冲刷涌出的血。 “聊笺哥哥,你看你带了什么人?” 她的聊笺哥哥从车上下来用宽大的长袍包住了她的身体。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车夫,作为车夫的身份随行的单樱脸深藏在黑色的帽兜里看不见表情。“少主,那人抢了我们一只脚力兽,朝东南方向走了,属下,无能。”女孩的嘴角荡然一抹意味不明的甜笑,后而甚显哀伤地偏过头。“一个贪玩的少年,便让我们如此狼狈了,我们真的可以活着回去吗?” 贪玩的少年?聊笺看看车前剩下的两只脚力兽眉心又皱起。这次出外不便带上太多人,因此只有单樱随来。而以单樱的能力不至于会让人毫发无伤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抢走骑兽吧?而且,族里训出的脚力兽竟会任陌生人驾驭离去?难道是封痕流久居僻地所以孤陋寡闻了,外面的人能力已超乎他们的设想? 回到车里,聊笺不再说话,冷静而显淡淡忧伤的眼神落在那支射破车顶的深褐色树枝上久久没有移开。车轮在泥地里挣扎了一阵朝继续向前滚动…… 这时候天空之城里被囚禁的堇正万分无助地祈祷着她的主人白琊的出现。 “开门。放我出去。”堇抓着宿舍的铁门低吼,强烈而无助地要求。 “一个人死了没有必要用两条命去恕罪,这是这个学院的规律,只有强者可以活下去,这是这个世界的规律。等一会我们会来带走你们其中一个人的尸体给赤陪葬。”门外的人说完便离去,从始到终没有任何表情的脸在转身那一瞬留给堇一个他在笑的错觉。 是命运在笑,死神在笑,他们躲在天边窥视自己。 “嘻嘻。”身后的人笑出了声。 堇回过头怒视他,“你!”突然无奈到无语,也许从他来到这个世上,就一直带着这种痛苦。 “我?嘻嘻…你是刚到这座城的,还没来得及好好认识呢,我叫独耳丹…原谅我吧我可爱的室友,我不撒谎让你也成为杀人之人,我就得马上被活埋在赤那个笨蛋的身边了,我就没有这样一个机会。”他抓过桌上的水杯一口饮尽,“只有强者可以活下去。” 堇这一刻的身体显得更加瘦弱了,靠着门滑下去像一个被遗弃的小孩子抱膝而埋下头。 不知道过了多久雨似乎停了,但是初冬微冷的气流还是让铁更加泛凉一点一点渗入堇的肌肤,可不可以这样安静下去?不可能的门外已经有了许多来来往往的脚步声,还有人停下来说话。他们说院长正要去接见封痕流的客人,所有房间已经暴满,如果来的人要住下来的话想必也就只能暂时住进这间宿舍了,他们应该速站速决否则学院不知道会把这两个杀自己室友的人弄到哪去。 速战…速决?堇茫然地抬起头,却见那个高大的身体猛地向自己扑来… 第五章 离城少主想占为己有的美人 “美人。” 一声低而轻的呼唤倏地刺入梦境,让梦境中玥浅浅的微笑成了幻灭,雨幕中的花海,花海中的小亭榭,安睡的白琊被呼唤声惊醒。 猛地睁开眼,冷艳张扬的绯色落满白琊的瞳。是水凰泽,他正将雨衣的大帽子放下,脸上有些雨水还有那抹邪气的笑意。 白琊没有立即起身,扭头看外面雨已渐渐转细碎,檐角落下的水砸在地面上溅起轻微的滴水声,而远处的灰云渐次变得薄透似乎明媚的光线在那其后就要破开了。 而水凰想的是现在一伸手便可以触及的白琊,如此靠近,可以让自己为所欲为。水凰将一朵殷红得有些可惧的花放入琊铺恺在一侧的发丝上。在那纯白色的发丝上,在这片连空气都被雨水冲刷得浅淡的花海中央,这朵红花刺眼得诡异,正如水凰的笑容。 水凰泽想着,我终于找到他,他就像所有玩偶一样必须属于我了。 “美人,在这里睡觉可是很危险的。” 白琊想起身,可是这时他已经被水凰用麻痹术控制了所有动作。 白琊离开天空之城的第三天,水凰泽霸道地劫走聊笺的脚力兽,在暴风雨里奔出了离城,找到白琊之后更是霸道地用麻痹术将白琊虏入自己的宫殿。白琊没有任何反抗,因为他想到了利用水凰泽找到冰轮廓。 水凰把白琊放在自己的床上,白琊闭着眼佯睡不想搭理他,一会儿水凰大概也觉得无趣就出去了,白琊便翻身下床从另一个方向走出了水凰的行宫。 据说离城是灵气最为高度聚集的地方能养育出灵力最为强大之人,各大种族相续簇拥而至欲夺下这座古城,离城的历史就长期上演着征战杀戮以及硝烟弥漫。后来花巫流和碧落流这两大强势流派历经了五年争夺,碧落流最终败退,花巫流入驻离城逐渐成为统领一方的大国。 花巫流的人善于用术养奇葩,连片成海的花卉为离城刷上灵域最为华丽的色彩。这座城从此以一个传奇的形式存在。 闻风云集于此的人们将灵域弱肉强食的本质发挥得淋漓尽致,只因每个人的潜意识里都有着主宰或占领离城的欲望。花漫流趁机收拢强能者为己族人。老上主更是收留了上千个流浪或落魄或无依的年轻人,建设天空之城为授灵学院授予这些人灵术,为己所用。 聊笺也是闻风而至的人,但他对这座诱人的华城并无欲望,至少他现在不是带有这种欲望入城的,他只为妹妹小炅的病而来,因为离城中有以世代是医师的紫翼神流。只要有人可以治好小炅的病,他会立即毫无留恋地离开这座城回归故土。他所谓的故土便是封痕流长年居住的云裳山。聊笺自小与世无争喜欢简单安逸的生活并很容易感到满足和幸福,只要有小炅在。小炅是聊笺同父异母的妹妹,他对她甚是喜爱亦疼爱和溺爱。 雨已经停了,照入窗口的光线透出了几缕明媚,天空之城似乎又恢复了平静。 “封痕流最擅用的封印术是老夫多年前就赞赏的术,希望这次他们的聊笺少主来到离城,我们可以有幸领教。”花巫流的老主人站在落地镜前微笑,白里泛红的皮肤因为嘴角的扯动而皱起来,甚是和蔼可亲的样子。 “可是院长呀!听说他们兄妹两是来离城寻医治病的,而我们医术上等的医师都是分派在内城,为什么你要接他们入天空之城来呢?”竹人瑟为老上主更衣。 “嘿,医术上等的医师在内城,而灵术种类最为繁多的杀手可都卧龙藏虎在天空之城内,如果……”老上主略顿了一下然后笑容收得没那么和蔼可亲了:“如果有人以寻医治病为借口实则别有用心,那就要在他们进入内城之前封杀,务必要抹煞一切威胁到花巫流长驻离城的隐患,这……就得看封痕流带了多少人马出来了。” “刚刚已经传来消息,毫无悬念地独耳丹已经把那个叫什么堇的解决了,刚好可以再空出一个房间来…。。。”院长扣上了最后一颗扣子,抬头见竹人瑟垂下眼帘不语,便转身扶住他的肩:“阿瑟啊,我不知道你和那叫堇的孩子有什么牵连,但你我都知道他体质薄弱毫无灵气,是个培育不得的废材,独耳丹至少潜藏能量是可为我们所用的。这件事就此打住了,你也别再挂怀。” 街道上的各种人群大都有那么一点相同之处,在他们的脸上或多或少可见沉溺于物欲的痕迹。如果爱,在这里仅仅只是男女之间的欢娱,如果欢,在这里也仅仅只是迷醉灵魂后的快感,那么?聊笺扭头看炅灵娃:“小炅,你会喜欢这样的地方吗?” 小炅没有回答,顺着她突然冷漠出杀气的目光可以看到是落在一个绯发少年的身上。那个少年高高坐于脚力兽之上,闭着双眸悠闲自得地招摇过街。人们则是纷纷为少年让道拥至眼前将他们三个淹没在人群中。 “是他。”单樱对聊笺说,“他就是劫走独角兽的那个人。” 聊笺轻轻拉住小炅的手,“他的袍子。” 水凰泽的黑色袍子后面印有一朵冷艳张扬的绯色花,花瓣有火的燃烧跳跃之势,尽显霸气之态。小炅半眯起眼来,“他就是花漫流的水凰少主。” 雨水细细碎碎地不间断地飘落着,他们三个人突然消失在喧闹的人群中,一心只想着快点回宫去看他的白琊美人醒来没有的水凰泽始终没发现。 远离了喧闹的街市,聊笺三人路过了一片荒冷的野地。 潮湿的泥土被翻开,还有温度的堇将成为一具陪葬的尸体,没有墓碑。 清风吹开浮云,淡淡的花香在低空流淌。被雨水打湿的落红弄脏了过路人的鞋。可是路人聊笺的脚步没有离去而是为那个身体正被泥土覆没的堇停下了。 “聊笺哥哥,你也发现了么?那个人没有死,她被封印了。” “可是一旦泥土把她埋葬了她也就真的死了。” “是封印流的人干的么?” “不知道,但我想救她。”聊笺轻轻将长至脚裸的袍子提起,践着泥泞走过去。 “救一个陌生人?少主真是善良。”单樱自语了一句便跟了上去。 只有小炅依然站在原地,看着天空,像在悲伤什么。“聊笺哥哥,当我想象着我的匕首将穿过你的胸膛我也有点心疼的。”她也自语。 堇的所有记忆都是孤独的阴影,她似乎一直是个孤儿,无依而受辱。当她如同复活重生地再睁开眼看这个世界,看到的是聊笺棕色的眸正近距离看着她,像梦境一样有幸福的错觉。 挖墓的两个人知道来者是封印流的少主聊笺之后不敢再阻止他为堇解除封印,只说“请您与我们一道去见我们的院长吧。” “院长?” “我们所谓的院长就是授灵学院的院长,离城的上一任主人,天空之城此时正恭候你们的到来呢!” 聊笺轻轻抱起小炅,是生怕他们去天空之城还要在遍地泥泞的路上走很久,会脏了小炅的鞋子。挖墓的两人赶忙跟上去为他们带路,接到花巫流的客人应该也可以得到上级的奖赏吧。堇从自己的墓坑里爬起来急急跟上聊笺,单樱尾随。 “独耳丹对我说,他本是封印流的人,想学封印术却又不想乖乖地呆在云裳山上而想到处去看这个世界的繁华,所以才偷了封印术的卷来到离城。他是为了练习从卷上学到的术才要杀赤和我的,我们都没有死只是被他封印成功了。赤也是,可是他早已被埋入土里了。” 院长室里堇又一次坐在人群的中央,对面的老人家的眉心依然红而皱。 坐在一侧的小炅显得很无聊,“那么问一下封痕流的叛徒独耳丹现在人在哪呢?” “他得知你们来到离城马上在天空之城里消失了。”竹人瑟代老人家回答。 “听说,你们是为寻医治病来的?”老院长目光在聊笺三人身上绕了一圈,最后停留在小炅脸上。小炅毫不畏惧地用更锐利的目光回敬老院长,单樱见了急急答道:“我们听闻世世代代善于医道的紫翼神流就居住在离城。” 老院长突然伸手拉过小炅的手,那是一只极其纤瘦柔弱的手,似乎稍作用力就会将它伤及。 聊笺见状也伸过手来轻轻放在了小炅的另一只手上,事实上深知小炅脾气的聊笺已经猜到被院长拉住手的小炅此时警惕性非常高,另一只手已经在衣袖里汇集着可以一掌将院长的头打爆的灵力,只要院长稍有妄动。“小炅,不要害怕,老院长这是要给你把脉,查看你的病情。”聊笺安慰道。 老院长放下小炅的手时,眉心紧紧皱着,抬眼看聊笺:“家妹的病……” “如何?”聊笺一脸担忧。 老院长没有回答,只对竹人瑟说:“阿瑟,要劳你带三位客人进内城了。” “是。”竹人瑟心想,聊笺的这个妹妹的病一定很不寻常,老院长竟连病因都看不出来。“三位这边请咯!” 竹人瑟带着聊笺三人走出去的时候,老院长正一个人低着头坐在原位置纳闷着小炅的脉象实在太奇怪了,完全已经遗忘了堇的存在,也没发觉堇跟着聊笺他们后面跑出去了。 “等一下,请等一下。”堇追上聊笺他们,见他们停下来了却又紧张得咬字不清了:“可不可以……带我……离开这里?” 小炅仰着头轻蔑地看着堇,聊笺则是一脸疑惑。竹人瑟绕过他们走过来将堇拉到前面,“嘘!”又是那个动作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唇边,“安静点跟着我走就是了。” 他们四人进入离内城的时候,小炅看到了白琊,在远处的花海中央一个人孤独地站立着,于是小炅扯扯聊笺的衣袖说:“聊笺哥哥,那边的花开得最好看,我想过去看看。” 聊笺拉起小炅的手说:“好,我陪你去。” “不用,我就想自己过去看看,你们先到房间里休息着等我。”小炅抽出被聊笺握着的手,慢慢地走向那片花海。 “可是……”聊笺望着小炅小小的背影喃喃地说:“那边好像有人?”但终究是什么都由着小炅的。 前面的堇也停了下来仰着脖子望,竹人瑟把她的头扭了过来说:“别人望你也望,望什么呢,走吧。”后面的走吧是抬头对聊笺和单樱说的。 “阿瑟授师你看,那边花海里站着的白衣人,会不会是我的主人?”堇又回过头去望,但太远了什么也看不清。 “你说白琊?不会吧?”竹人瑟若有所思,但见聊笺和单樱也已经往前走了,就没再停留。 “那我的主人他去哪里了?”堇急急跟上竹人瑟。 “我也不知道,你现在的主人就暂时变成是聊笺少主了,这段时间你都要留在内城伺候他们三个。如果……”竹人瑟又是若有所思的表情:“如果白琊回天空之城找你了,我会告诉他你在这里的。” 小炅轻轻地走向白琊,白琊没有察觉,他孑然一身站着,眼下繁花似锦漫成了海,厚厚的城墙横在了天的边际。 属于离城的这片天空是寂寞的,无论它行云如流水抑或碧净无垠,它都将因为离城的繁复华丽而黯然失色。 就算是花木开始颓废的初冬,这花的领域依然开的满天,落的漫地,美得要让人醉死。苍穹何其寂寞,面对这足以摄人心魄的美,天空真的就空了。 白琊徒生哀伤地想,与他在红竹林相依为命那么多年却突然弃自己而去的玥,难道就是为了这样一个绚烂的地方? “冰瞳哥哥,你在难过什么?” 白琊低下头,不知何时跑来一个小女孩,看上去要比自己小五六岁的样子,她的笑容灿烂如同那铺天盖地的花。 白琊弯下身看她,她有着与水凰泽一样殷红的发色和瞳眸,“为什么叫我冰瞳哥哥。” “因为你的瞳跟冰块一样,白白的,透透的,冷冷的,好想拿出来玩。”小炅继续仰着头对白琊笑。 白琊并不在意她这种有些莫名的说法,他想要问的是“为什么是哥哥?”离开红竹林一路北来见到他的人无一例外一开始都以为他是女人,漂亮的少女。 “你告诉我你刚才在难过什么,我就告诉你为什么是哥哥而不是姐姐。” 白琊没有说话,因为他突然在小女孩稚嫩的脸上捕捉到一丝不易察觉却分明存在的杀气,他不知道这个有天真笑容的小女孩名字叫炅灵娃,不知道自己将来的命运会被她扼在手中。 “冰瞳哥哥,你长得真漂亮。”小炅再次展开灿烂的笑,当竹人瑟带着她和聊笺,单樱走入花巫流的宫殿寻找最好的医师时,她发现了白琊,她能感觉白琊的灵气在自己之上,她有些不高兴。 “谢谢。”白琊不知道该跟这个小女孩说什么,她的身上散发着一种诡异的气息,让人感觉很别扭。 “你的漂亮像女人一样,很多人也都会以为你就是个女人。” 小炅说着话,已经退开了好几步远,然后转过身去好像要离开了。 小女孩让白琊惊异和不解。当他想叫住她的时候,她却又突然回过头对他说:“人们并不只是因为你漂亮得像女人所以就说你是女人,还有你的气息,就像女人那么柔弱。哥哥,你的身体一定很不好吧…唉,真可怜,一出生就带着的病,没法子治的…” 她说着小小的身影逐渐在一花丛中看不见了。白琊飞奔过去,却再怎么找也找不到那小女孩了。 花在风中凋零,落在地上又被风扫成堆,堆到白琊脚下被他的不安砸成墓,葬着他突如其来莫名而强烈的不安。 小炅的霸气是不需要如同水凰泽一般有权势扶撑的,她的霸气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让人们无法抗拒,她的出现总是以最直接的方式进入别人的心脏。让谁也不敢忽略她不能遗忘她…… 白琊带着对炅灵娃许多疑惑和猜想回到水凰的宫殿,水凰见他回来便示意奴人呈上一件黑色长袍。袍上有一朵冷艳的绯色花,花瓣奇异的形状张扬而开,像火舌在纯黑的环境中妖魅舞动,只有披上这样的长袍才可以自由出入花巫流的宫殿,但也意味着为花巫流所用,也就是说自由其实是非常局限的。 “美人,我没有要束缚你的意思,我只是希望你暂时结束流离的生活,暂时在这住下吧。” 始终挂着邪气笑容的水凰泽斜卧于靠西窗的软榻上,尽显懒散之态。水凰泽喜爱漂亮的白发少年白琊。他要把他放在自己的宫殿里据为己有,像玩物一般。 “跟我说说话美人,让我听听你的声音。” 水凰撑起身体坐正,缓慢的举止间,一把长剑突然出现在他手中。夕阳奄奄一息的余辉刚好照到那雪白得晶莹的剑身,瞬间涣发的是强烈的锐气,好像所有即将幻灭的光芒刹那间复活,凝成那一声暴裂式的铮鸣。 琊的精神在那一刻有如被掐住般绷紧,引他注意的并不只是那确实是把好剑,更重要的是,它是如何出现的?在水凰泽缓慢起身的同时,那剑的出现快到看不清它来的方向。 然后,那剑尖便直指琊的心口了。琊感觉到的是剑的寒气大大掩盖了杀气。 “它的名字单一个字叫雪,你想要吗?” 这把叫雪的剑突然刺向白琊的心口,入剑很浅,白琊不解这突如其来的伤害,低头看伤口慢慢渗出了血。 “你知道它来自哪里的。你有没有关于那里的记忆呢?传说遥远的西方有一个雪域,那里有座巨大的宫殿,名字就叫白琊宫。十八年前的一个冬天那里成了一座死城,白色的血液深深浸透了白色的雪地。泼天的血腥味中走来一个叫玥的女人,她用一把叫水虹的剑剥开一个即将死去的女人的腹,将腹中胎儿抱走。而那把剑浴血而埋,当它被挖起,便被赋予了另一个名字叫…雪。” 雪…白琊只感到体内有一股翻腾而起的寒流,像刀子一般在胸膛中旋转式地切割,来不及他感受那剧痛所有一切都已猛袭向脑顶…随之没有了知觉和意识。 也许就是要借病痛让你记住,你来自一个亘古冰寒的雪域。是那里给了你痛,你就不能忘记了那里的伤。 醒过来的时候,白琊没有马上意识到周围的一切,只知道自己可以闻到的是极其浓郁的花香,而身体的痛楚让他感到天旋地转。 接着有强烈的能量由心口打入体内,让疼痛的感觉霎时间像从没产生过一样地消失了。他模糊地看到一些冰蓝色的发丝在绚烂的光线里被风轻拂着。恍惚间他错以为是玥。 真正清醒过来时,白琊看到的是花瓣在整个阁楼上铺了厚厚的一层,自己的身体躺在花香的中央,一片绚丽一直铺到远处的墙角,而墙角站着一个人,那个琊有些厌恶见到他的水凰泽。 “臭小子…你…咳,搞什么东西?” “你终于说话了我的美人。”水凰提着轻而缓的步子踏一地芬芳向琊走来。手里拖着的雪的剑尖断了无数花的腰。在琊看来像割了许多血脉一般惨烈。 “这种花的香气可以提神,它们让你早一些清醒过来。” 琊见水凰泽已经走到身边并蹲下了来笑着看自己。真讨厌,琊又闭上了眼睛。 “我知道的雪啊白琊族啊都只是世人道听途说的传闻,你到底是不是那个心脏有病的白琊族遗孤呢,那浅浅的一剑仅仅只是想证实我的猜疑,我并不知道你的心脏那么不堪一击,你还在生我的气吗美人。” “闭嘴,再叫我美人,我会杀了你。”白琊实在受不了了。 “哈哈,我知道你有这个能力白琊,但不是现在,现在就连一个最没用的奴人都能够轻易地把你解决。” 白琊别过脸,实在不想理会他。 “那天在城门外遇见你,好纯的白色,这个世界上除了已经灭亡的白琊族还有谁有资格拥有?我把你带进离内城之后立即去查关于白琊族的一切事迹,但毕竟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追溯起来也不容易,想来我真是辛苦。 不过到昨天为止,我还不能确定你就是白琊族灭亡那一天被剥腹抱出的遗婴。所以我用雪试探了你。但是你的反应未免太大了,呼,吓死我了还好你没死掉喔美人…” 白琊感到极其愤怒,猛地睁开眼,将五指插入水凰的颈窝,那是足以直接穿透他整个喉咙的速度,可是琊突地又在伤及水凰之前收回手用以撑起身体坐起。“不许再叫我美人。” “可以,但你要告诉我,你来离城做什么?” “为了……”白琊自然是为了玥,但是……“为了来拿一把剑。” “剑?”水凰泽横拿起雪:“雪?” “不是雪,是冰轮廓。” 水凰站起身:“冰轮廓在祭坛上,但被碧落流的人下了咒语,所以只有碧落流族人用他们冰蓝的鲜血滴在上面才能将它拿下来,目前离城内能做到的只有蓝空朔和进不了宫殿的殇花客栈店主。” “蓝空朔?” “蓝空朔,我父亲大人离弦和玥的孩子。”水凰用指尖勾起白琊的下巴:“你会对他感兴趣吧?” 白琊甩开水凰的手,但现在不是反感他的挑衅的时候,白琊的心绪变得复杂起来,原来他对玥一直一无所知? “蓝空他向来规矩,从不做违逆父亲大人的事,他可不一定会帮你偷冰轮廓。”水凰嘴角扬起邪笑:“与他的行宫一墙之隔的是他母亲玥住过的红竺宫,你可以去那里等他,我想他还是会像小时候一样经常去那里散步抚琴。” 第六章 犹如鬼魅的灰祭 离开天空之城的第四天,白琊走进了荒废多年的红竺宫,看似邪恶的水凰泽其实真的会为白琊想吧,他让白琊到玥住过的红竺宫等蓝空朔而不是直接去行宫找蓝空,是因为知道白琊对玥的情感吧。 月光能照到的那面墙上挂着一排会被风吹响的铁铃。 死寂的宫墙内铃声显得那么的空灵,一声一声撞击着红竹宫里踏不穿的寂寞。白琊没有点灯,借着皎洁的月光步入里屋,他从小时候开始就习惯踏着月光找玥的气息,也许是玥故意停在一个地方等他,每一次都能找到,那么,这一次呢? 窗外有黑色的风吹开了浮云,一轮朗月在没有星光的苍穹中露了脸,流光溢入房间里,照着那一泻及地的水晶帘,使其本为冰蓝的颜色透出了晶莹的白光,幽幽然如同夜一般深邃。 白琊在华美而舒适的榻上抱膝静坐,看月华洒了一地,而那清脆空灵的铃声如同烟的氤氲弥漫,迷离而邈远却久久不能散去。 不知时间过去了多久出现了虽然轻微却明显多余的声音扰了这份安宁,并正向这个方向移至。是蓝空朔吗?白琊第一反应便是抓过身旁的雪,倏地横掠至门口,来的人也几乎就在同时,闪身而进。 “你,是什么人?” 指着琊心口的,是望月琴,蓝空朔的望月琴。 白琊撩开散落下来的几缕发丝,将指着蓝空心口的雪随手丢在墙角,转身去将案上的灯点明。“你果真来了。” 白琊再转身,刚好见蓝空轻轻撩开了水晶帘,一霎那间白琊怔住了,那如水一般的冰蓝色长发飞泻着披在蓝空身后,而同种色彩的瞳仁幽幽地涣散着温暖如春的光,尽管天生冷色…那是玥,真的很像很像承诺永远守护琊的玥。 只是玥望着琊的时候,嘴角一直会挂着浅笑。而眼前的蓝空朔,他看着白琊的神情是那么陌生,掠过一丝惊异又掠过一丝疑惑,在离逝的风中最后只剩一抹极淡的忧。 他似乎才通过瞬时弥漫开来的灯光看清了白琊的样子,然后眼睫毛微垂下,盖下了那对善于忧郁的蓝眸,弯下身拾起了雪:“如果你就是白琊,你就不能把雪随手而弃。” “玥都可以把对我的承诺随手而弃,我还要用这把剑来纪念什么。”白琊压抑着说出这句话时连他自己也讶异竟是那么冰冷的语气。一个一个记忆的画面像花的碎片被翻飞起,看得最清晰的便是红竹林里那一片被竹叶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天空,所有的声音都是寂寞在说话一次一次撞击着停在孤独中央好久好久的自己。 蓝空用指尖轻轻滑过雪冰冷的剑身,淡淡地说:“我不知道你该纪念什么,但我却没有什么可以纪念,我甚至没有见过她。” 原来蓝空一出生就被玥遗弃了。 他们努力去压抑努力去掩饰的忧伤就像一潭表面寂静实则波澜暗涌的水,也许只有找到失踪的玥一切才能了结。 白琊害怕这种被人看穿弱点的沉默,别过了脸:“我现在需要的不是雪,是冰轮廓。” “事实上,雪就是冰轮廓。” 白琊讶异,蓝空继续说:“祭坛上那个放置冰轮廓的锦盒事实上在很多年前就已经空了,是玥带走了,这件事是后来父亲大人告诉我的,但这把剑被封印了,显不出原来冰轮廓的样子,父亲大人给它取了雪这个名字并送给了我,前两天水凰命人把它从我宫里偷走了,我没有阻止是想看看为什么,原来是为了你。” “被封印了?怎么才能解除?” “要等到月蚀之夜,用花巫流的方式解印,我虽然在花巫流里长成但你知道我的血统是继承母方的冰蓝之血,解印的事都要用上与封印之人同样的血,你和我自然都是无能为力的。”蓝空撩起水晶帘走了出去,他高大而修长的身体停在烛光黯淡的地方,那飞泻一般披下的冰蓝色长发盖住了他一大部分的背影:“不过,水凰泽可以。” 水凰让白琊去红竺宫等蓝空朔,自己百无聊赖地在宫里闲逛着,竹人瑟突然出现向他行礼,他吓了一跳问:“你怎么在这里?我爷爷也来了吗?” “老上主没来。”竹人瑟因为吓到水凰泽而低下头偷偷笑了:“我是带了几位客人进宫来了。” “笑什么,什么客人要你来带。”水凰踮起脚尖让目光从竹人瑟的肩上越了过去,依稀可以看见阁楼上的窗口有个女孩:“我去看看。” “少主,阿瑟可提醒你,”竹人瑟让出了过道,继续说:“那女孩似乎不寻常。” “所以我要去看看。” 小炅喜欢呆在看得到大片天空的地方很久,特别是坐在高楼的窗台上,她说这样可以更接近幸福。 当水凰泽突然从楼上倒挂着出现在她面前的窗口时,她脸上瞬息的吃惊被夜色掩饰了,唯有明亮的瞳眸犀利得格外显眼。不慌不忙地从窗台上跳下来,一阵深夜来访的风扫过,无声对视的两个人一样鲜红刺目的发被撩乱,然后水凰调皮地笑:“又见面了。” 小炅不说话,若有所思。 “喂。你看起来真小。” 小炅不说话,她的确很小,身体似乎在十三岁时停止了生长。 “喂。你为什么有和我一样颜色的头发?” 小炅不说话,她遗传于来自花巫流的母亲。 “喂喂。可爱的小妹妹你叫什么?” 小炅笑了,灿烂如花:“炅灵娃,小炅。” 小炅突然发现水凰泽的目光越过自己落在身后,她回头看到愣在门口看着他们的堇,然后再看水凰泽,他已不在。 “走开。”小炅对堇是冷漠的,她总是把对堇的厌恶毫无保留地表露出来。 堇被叱令后显得很紧张,胸口夸张地起伏。但却没有应声走开。 “你不需要对我说任何话,我想对你说的也只有一句,离我的聊笺哥哥远点。” 又一阵黑色夜风袭来,从身后的窗口进入,将覆盖小炅整个后背的长发往前扫,遮去她的小脸以及冷漠的表情。但她的愤怒却任长发遮挡不了,房间的黑暗掩蔽不住地直达堇胆怯的灵魂,使堇不敢发出言语地慌忙走开。 次日晨早,适温的阳光从左边的窗口到右边的窗口穿过聊笺的房间,一片安静而旎旖。 聊笺在一桌子厚的书重的轴后面低着头,微风吹动的纸张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堇站在他身后像无用途的摆设物呆愣到轻易就被忽视。但这样的上午快要过去的时候,聊笺突然意识到了她的存在,因为她的鼻息突然在身后有了急促起来的变化。 聊笺为此也只抬了一下头甚至还是没有回过头去看她一眼,然后继续认真阅看书轴,他在搜索任何有可能治愈小炅的病的方法。而身后与小炅差不多大的另一个女孩堇,只是花巫流安排给他的奴人。但他不知道堇是想到了小炅孤立冷漠地站在空旷的黑暗中,长发翻飞而起遮去脸部却遮挡不住对自己的愤怒的样子,才不由得紧张起来。 堇喜欢聊笺这个陌生人,因为他对小炅的疼爱。她羡慕入了灵魂入了生命入了疼痛。堇是个缺爱或者无爱的可怜人,她看着聊笺疼爱地望小炅的眼神就可以莫名感动得想哭。 但事实上小炅并没有把堇这个女孩放心上,是因为她的时间和心思似乎已经偏离了关于聊笺的一切,她开始经常和水凰在一起。 离开天空之城的第五天,一直到这一天的下午,水凰没有找过白琊,水凰是跑出去和小炅疯玩了,也许怕白琊无聊,叫了个奴人过来对白琊说:“水凰少主找了个人陪你玩,她是喜欢呆在陵园里的灰祭。” 白琊伸手轻轻撩动脚下的池水,鱼儿从指间游过,阳光在涟漪中晃动,白琊若无其事地问:“陪我玩?玩什么?”他自言自语地小声嘀咕:“灰祭,一听这名字就不好玩了吧?而且喜欢呆在陵园。” 灰祭坐在一棵光秃秃的树上,一泻灰发一袭白衣一对看不见瞳仁的眸,怀抱奇怪的木偶,她犹如鬼魅不似来自人间。 灰祭的白与白琊的白有很大的差异,白琊的白是泛有光泽的,灰祭的白比灰色更死沉。 白琊轻轻地走近她,却欲言又止,灰祭很瘦很瘦,瘦得那么深入人心地特别。 “我是灰祭,水凰让我今天陪白琊。”除了颜色比肤色略深一点的双唇微微在动之外,她依然坐在树杈上连表情都没有一丝变化:“还要告诉白琊,今晚月蚀,天黑之后水凰会来找白琊,叫白琊不要乱跑。” 陵园是死寂的,目光所及的宽阔天地间除了白琊和灰祭无一活物,身旁草木枯靡,冬季微凉的风踩着慵懒散漫的脚步绕着那些林立的墓碑缓缓地吹着。白琊在树底下坐着,眯起眼:“这里有什么好玩的呢?你为什么喜欢呆在陵园。” 怀抱傀儡娃娃,目光迷离地望着死灰色苍穹的灰祭很机械性地扭过头看白琊,脸上有了微妙的变化:“想玩什么都是可以的。” 白琊还想接着说什么,突然毫无征兆地灰祭从树上掉下来,没有摔在地上而是倒挂在白琊面前,苍白得恐怖的脸猝不及防地近距离靠近白琊,刹那间白琊的心疯狂跳动起来。 白琊莫名地不敢与她对视,抬起头看到灰祭直竖向上的手指有几乎透明而难以用肉眼看清的细细麻麻的线,线缠着她的脚裸一直到一树桠上,绕着,线的终端又是细细麻麻穿透坐在树枝上的傀儡娃娃的身体。 “你要玩荡秋千吗?”白琊很勉强地开了个玩笑,其实在她掉下来之前,白琊看到她捂着心脏的地方然后闭上眼睛好像痛到晕死过去所以身体才突然不能自控地往这下面栽的,可是一瞬间她又反应利索地利用傀儡娃娃救了自己,也许她的心口受了伤。 “白琊。”灰祭干萎花瓣般的双唇一颤,轻轻唤着白琊的名字,欲言又止的表情那么让人揪心地哀伤着。 白琊瞪大眼睛看她,说不清原由地感到恐慌,脑子一大片空白,迟钝地问:“你,很痛吗?” 灰祭的手移至心口:“病这种冗杂的东西真的很让人受不了,那个女人确实太该死了,我的神也不知道到哪鬼混了,这么多年来从不保佑我。让人绝望…”她的目光开始涣散,变得空洞,又是一个喜欢用忧伤以自灭的方式摧残灵魂的可怜人。连神也给骂了。 但她有一点说得很对,病这种冗杂的东西真的很让人受不了,无论灵力多么强大无法痊愈的病痛将一生纠缠着。白琊下意识也将手移上了心口。“原来,我们都一样,我们的心口都会有该死的病痛,发作的时候似乎游离到了死亡的颠峰。” “是的白琊,我们都一样,都是因为她,她毁了我们一生……”灰祭有些激动,伸手握住了白琊的手。 白琊感到灰祭的手很冰很冰,他的恐慌铺天盖地地落了下来,抬眼却又见灰祭欲言又止的样子:“我多想现在把一切告诉你,但……” 一棵枯而不死的树下,末梢已有朽烂痕迹的一枝树桠神奇地承受住一米六左右高的人的重量,这个灰祭以倒挂的状态悬在白琊面前,灰白的直发一直垂到地面散漫开来覆在白琊盘曲的腿上。 白琊隐约知道,灰祭想跟他说玥的事情,可是,从来没有一次像这样让他恐惧听到别人说玥。 “但……我突然很犹豫,害怕恨会像淹没我一样地淹没了你。”灰祭难过地闭上眼。 等她再睁开眼她突然咒骂了一声:“该去见鬼的东西。”眼神瞬间变得犀利和冰冷。 白琊扭头看她的目光落在的方向,看到了一个黑影在不远处踉跄了一下后飞掠离去,显然是一个听完了他们的对话被发现后将仓促离开的人。 白琊真的很难想象那是怎样的一种速度,傀儡娃娃飞了出去,只不过在一瞬息的恍神之间,黑影已被灰祭拉扯木偶的无数细线缠住并被拉回,在眼前逐渐近成了一个具体人形,是一个从头到脚裹在黑色风袍里的人。 吊在树上的灰祭只留下一霎清风吹乱白琊的发,人已出现在黑衣人身边。白琊伸了个懒腰起身,发现脚已坐麻,便缓慢移向他们,脑子因为想灰祭说的话而乱极了。 那个黑衣人显然不是灰祭的对手,白琊走近时只看到不想看见的一幕。灰祭双手微抬十指弹动,傀儡娃娃只是快速绕了那人一圈,当它扑回灰祭的怀里,黑衣人的脑袋已经脱离身体在风沙翻腾的地面滚了几滚,滚下一座坟茔旁。 那黑衣人的身体突然倍显高大,直直倒下时击地的闷响顿时使白琊站住了脚,白琊神情复杂地看向灰祭,灰祭面无表情只有傀儡娃娃靠在她怀里咧开了嘴在笑。 一直被与世隔开地生活在红竹林里的白琊,虽然知道杀戮对这个世界来说无非是如同寂寞一般无处不在平常如是,但这却是他目睹的最为痛快的死亡,既痛又快。 “我们要尽可能地阻止人们知道我们有病痛的弱点。”灰祭走过白琊身边轻轻地说了一句后看向那个侧置于地的人头,后又说:“原来是独耳丹。” “是…什么人?”白琊反应迟钝了很多。 “一个正被花巫流和封痕流同时追杀的人。”灰祭又折回白琊身边:“但他与我们无关。”“他与我们无关。那么,什么才是与我与你都有关的事呢?”凉风撩起轻薄衣角,吹不散压抑而杂乱的情绪。 “是玥,也许下一次见面,我会告诉你。”灰祭不再看琊,转身说:“现在我要去找人来处理这俱尸体了,这么浓的血腥味很快会招来秃禽,秃禽一来这人就尸骨无存了,追捕他的人也就永远无法完成任务了。” 白琊没有追问,但是下一次见面的时候灰祭已经无法对白琊说话。 第七章 月蚀之夜 黄昏很快就渐次覆盖下来了,殇花客栈坐落的地带人流往返昼夜不息,醉生梦死不辨朝夕。 “嘻。”小炅托着腮睁大那双单凤眼望水凰,笑靥自然一往灿烂天真。 水凰也笑得格外开心。他正往桌上一朵怒放的花卉滴下小瓶子里的液体。小瓶子小而构造复杂,内层放射金黄光彩外层独运匠心地镂空,在温暖而颓废的灯光下流溢让人目眩的奢靡。人们不约而同地停下一切欢娱看着一滴黏稠的金黄液体从水凰手中的瓶子流出,滴入张扬而开的花瓣中心,一瞬间奇葩竟萎烂成灰。可见那小瓶子中所装的液体腐蚀性之强。 “真神奇,这是什么东西。”人们不再歌唱与争吵,不再醉酒与作欢,所有目光都在羡慕与嫉妒的挣扎中复杂。在整个殇花客栈大厅的短暂寂静里,小炅高兴的声音尖尖的,引得门外也停下了许多过路人。 “小妹妹我好郁闷喔…只不过是给你搞点小花样逗你开心,可是你看我们又成为焦点了。”水凰表情很是无辜地拉过小炅的手,快步穿梭人们的目光离开。 “因为你是水凰泽,你是离城未来的主人啊。”小炅提着裙角依然笑靥如花。“嗨,停下来,把你那个小瓶子给我。” “你要做什么?” 街是城的灵魂,城的盛华仰或萧条街可以诠释。离城的街是喧嚣而奢靡得会让人不由自主地沉溺其中的。这一个有些寒冷的夜晚水凰泽拉着炅灵娃的手像两个未谙世事的孩童一般呵着气跑在离城的街头。也许有那么一瞬,连他们自己也会产生他们就是人们眼里看到的那样天真无邪而简单快乐之人的错觉,但事实上,他们正要做一次恶性灵魂作祟的交易。 “我要做什么?自然是将它的功能发挥利用咯,不急,明日你将可以在离城内看到我的作品。” “好吧,可以给你。但我需要回报。” 果然如此。小炅依然甜笑,她自然会想到水凰泽对自己如此亲近并不断搞些花样逗她开心,无非是有求于她的。 “今晚是月蚀之夜,我必须在祭坛上解印一把剑,但是对于封印解印之术我并不熟练,怕无法做到……” “我知道了,但是今晚月蚀之夜我也有很重要的事要做。”小炅打断了水凰泽,随后在腰间小布包里拿出了一张画着符咒的纸,“这个给你吧,是我们封痕流最好用的符咒了,一定可以帮你成功解印的!” “那好,我们现在就一起回宫。”水凰拉着小炅的手,两人各怀鬼胎暗自狡黠地笑。 今夜果然月蚀,各个宫苑都多掌了几盏灯以驱走黑暗,但单樱的房间却未点烛灯一片漆黑。 肩部的疼痛有如不锋利的大刀在骨头上来回用力地刮着,不能给一个痛快,单樱几乎要站不住脚,他扶着墙停在长而空洞的甬道中,无助得像个被遗弃的孩子。他可笑自己的愚昧,竟到此时才肯相信那天在大雨里小炅插入他右肩的匕首是有毒的,咬噬骨头的毒素已经让他的右手连剑都无法握好,发作时剧痛更折磨得他几度筋疲力竭,轮廓立体如石雕的脸部开始扭曲和憔悴。 他咬住惨白无血色的下唇又坚挺起身体,像一把剑一般冷峻,不露痕迹地走向小炅的房间。 小炅趴在桌上紧闭着眼,披在身上的袍子滑落在地,娇小的肩膀在昏黄的灯光里落寞而冰冷。单樱的神情因为产生怜悯而变得柔和,轻轻走近小炅,生怕吵醒这个生性孤僻而又如此让人忧心的女孩。 单樱蹲下身去拾起地上的袍想给小炅披上,却倏地有什么从桌上掉落,一个泛着炫目金黄色的小瓶子砸中他的颈跌翻在地。他来不及伸手去拾起那瓶子,冷峻的脸已因颈部突然排山倒海般灼痛而再一次扭曲。那痛已不再是肩上像刀刮骨头般勉强可以忍受,单樱已经难以承受地翻倒在地,死去活来地抽搐,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哽咽…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一次一次地…伤害我。” 单樱竟还可以说话,小炅有些意外,她半眯着眼一动不动地趴在桌子上看单樱。 在她想来这瓶从水凰手中交易得来的液体是应该直接浇在单樱脑袋上的,那么脑袋腐蚀朽烂了他就快速达到她要的死亡效果了。可是因为当她用手臂将小瓶子弄翻时没把握好摔落的位置,于是只有小部分液体溅到单樱的颈部。 “有毒的匕首插入你的右肩,是要毁你握剑的右手。小瓶子也是等候你为我拾袍子时翻倒。我蓄意或恣意的伤害自然是有理由和必要的。”小炅拉起地上的袍子披上,眼神很忧伤地说:“但对你的伤害只是次要,只是要为我对聊笺哥哥的伤害作前提。” 单樱的颈已腐烂得惨不忍睹,他的脸色难看极了,但头脑依然很清醒,他的声音不再温和而像带血一样从喉咙里抽出来:“告诉我…你要做什么。” “我要…成为封痕流的上主……”这句话从一个看上去只有十二三岁的小女孩口里说出是多么可怕,尤其她采取的是这样极端的索取方式。“…我要让封痕流内定的上主继承人聊笺在这个世界上消失。 “原来…你没有病。”单樱的表情没有怨恨和愤怒,只剩复杂的痛苦。 “不,我有病。我为了让聊笺哥哥带我出来治病,我让自己生病,我吃了禁忌的药,让灵力加倍强大的同时身体停止生长甚至有细微的缩小,以及药性带来的冷…”小炅也显得很痛苦,她站起身走过单樱身边说:“你已经没有能力保护你的主人聊笺了,你就乖乖地呆在这里…” 因为颜色的差异炅灵娃在封印流里一直被排斥和冷落的暗流冲击着,单樱常年伴聊笺左右,已经潜移默化地习惯给小炅疼爱。可是残忍如她,无法理解,竟也无法怨恨和气愤。 单樱无力地躺在冰冷的地上,像真的死了一样。 “聊笺少主!聊笺少主!”在屋外目睹小炅伤害单樱的堇跌跌撞撞地飞奔向聊笺的房间,不顾一切推开了聊笺的房门,闯了进去,很是狼狈。 堇尽管是站在明亮的光线之外依然让聊笺看到她脸色的难看。聊笺微微蹙起眉头:“什么事呢?” 聊笺合上手里的医书,微抬的眼皮下尽是一眸倦怠,许久才扯出一丝浅笑,轻唤:“小炅。” 堇听清楚从聊笺口中说出的两个字后,才反应过来回头看身后,看到门口的小炅后突然一个踉跄竟跌坐在地,张了张口没有发出声音。后又有些哀伤,聊笺那样温柔疼爱的笑容,怎会为堇绽放,原来小炅早已跟随她的脚步站在身后。 小炅知道刚刚与单樱在房间里发生的一切都被这个多管闲事却自不量力的卑微奴人堇躲在暗处看到。堇如此慌忙狼狈闯进聊笺的房间是来告知一切的吧,包括小炅有伤害聊笺的意图。 但小炅对这样的堇是不屑一顾的,她走过身体有些颤抖的堇身边,朝着对她微笑的聊笺靠近。 “天渐凉了聊笺哥哥,夜里更容易着凉呢。”小炅说着伸手拉过椅背上的风袍为聊笺披上。 聊笺垂下眼问:“可以告诉我了么?袖里那黑色的符咒。” 小炅没有停下为聊笺披上风袍的动作,脸上也只是若无其事。“正要告诉你呢聊笺哥哥。” 小炅拿出黑色符咒,袖子同时拂出将烛熄灭,房间陷入纯黑环境,符咒上有发光字体,焕发的光线无比尖锐地照着聊笺的脸,像被背叛的疼痛一样尖锐直刺心房。“月蚀之夜,黑色之咒,封心锁脉,时之长眠。”封痕流的两个禁咒之一,聊笺认得。 聊笺身后有一个大窗口,窗外黑风夜行,夹带残叶,而作背景的苍穹就像一个黑色深渊,深邃而浓重,是么,今夜月蚀。 “聊笺哥哥你会恨我吧?你好好睡一觉,也许醒来的时候,世界上已经没有这么可恶的小炅了。” 小炅拿着黑色符咒的手伸入聊笺的衣服里,光穿过几层的衣衫在聊笺的心口停住:“…聊笺哥哥,有话对小炅说么?” “没有,小炅不杀哥哥,哥哥会带着微笑入睡。” “你…你要对他做什么?”堇从地上爬起来,惶恐看着聊笺和小炅,慌忙无措。 黑色符咒进入聊笺的心脏,聊笺合上眸的脸却依然温柔,轻轻置放在医书上的手指从始至终没有动静,他没有任何反抗地接受了妹妹小炅的背叛和伤害。 “从此你可以真的远离这喧嚣的肮脏的世俗。” 小炅离开聊笺身边,很悲伤的样子,退了几步刚好撞到堇,她一把拉过堇的手,指尖陷入皮肉,鲜血晕出,疼得堇把下唇咬得刹白。 “卑微的奴人,是不是觉得自己死定了呢?不,我现在不杀你,你,给我听好,去给我掌灯,带我去活茔殿。” “活…活茔殿…那是离城的禁忌地!”堇失声大叫,随之是一巴掌扫过来,她被扫到了地上。 堇掌小灯,小灯光线昏暗,在黑色大地上截出一个圆点的亮光。小炅背着披黑色长袍的聊笺走在亮光与黑暗之间。 夜过大半,家火皆隐没,静静听,唯有风声。途中小炅看见了祭坛上的水凰和白琊,因为错开了较远的距离小炅没有因此而停下,但白琊还是认出了低着头走在前面的堇。 位居高地的白琊一直望着堇手中所掌的灯在宫墙之间渐渐移向远处,白琊问正在解印冰轮廓的水凰:“你刚看到了么?那个背着个人的小女孩是谁?” “算是帮我们解印冰轮廓的人。”水凰将小炅给的符咒嵌入剑身,“这张符咒是她给我的,她是封痕流的人。” “他们要去哪里?”白琊想跟上去看看。 “喂喂!你去哪里?冰轮廓马上就解印成功了!”水凰泽正兴奋着冰轮廓马上就要在他手中重获新生了,岂料白琊不等着分享这份喜悦就要跑掉:“你等一下我啊!” “不等了,快看不见他们了。”白琊急匆匆下了高台,又以飞掠的速度离开了,依稀听得到最后一句大概说:“你解印成功后先放你那里。” 活茔殿,是一座属于活人的坟墓。所谓禁忌地,便是一般人不能步及,或者根本进不去,这条界线通常由能人或封印术守护。利用封印之法使其与外隔离的活茔殿,被小炅轻而易举地进入了。她不允许脚步迟疑,因为这已经是谋划已久的事情。 “怎么?”而白琊却进不去,他甚至找不到活茔殿的入口。 在长而窄的甬道里,堇越走越慢,直到与小炅并肩,她几次偷偷看小炅,平时单薄娇弱的女孩小炅,今晚却背着高大的聊笺走了那么长的路,不露疲惫之色,真让堇迷惑到恐惧。 “啊!”堇突然失声尖叫,灯火滚落在地,随而双手捂住嘴巴很惊恐地看向小炅。 小炅极其厌恶地瞪了堇一眼,面无表情地望着让堇尖叫的东西…原来甬道的左侧出现一个门,门里的房间大而空荡,中间站着一个被捆绑在铁柱上的人,那人的低垂着头,乱发遮去脸面,一片死寂,像是一具身体没有腐烂的尸体,没有一丝活着的气息。 接着她们继续走,甬道的左右两侧开始出现越来越多的房间。房间都是大而空荡并且死寂,偶尔可见里面有人,但人无一例外都没有任何生气,或站或卧,或…悬空。 悬空,聊笺被小炅背入其中一个房间,这个房间有无数从圆形房顶坠落而下的粗大铁索,聊笺被这些铁索悬空挂了起来。 堇抬头望聊笺,望到脖子微微地酸,才问:“告诉我,你在做什么?” 小炅坐在聊笺面前的一条铁索上来回摇荡,发出天真的笑声。“玩秋千呢,我在玩荡秋千呢,聊笺哥哥也笑了,看到没…” “你…你是个疯子!?”堇急得眼泪又流出来了。为什么要把聊笺锁在这死寂阴冷到让人不寒而栗的活茔殿?难道…堇再想想其它房间里那些没有生气的人,极度恐慌了。 “你想得没有错啊卑微的奴人。这里就是聊笺要睡觉的地方了,将不会有人来打扰他,他可以睡上一年,一百年,两百年,一千年,永远睡下去都可以。”小炅从铁索上跳下来落在堇身边,她依然仰着头用很轻蔑的眼神看堇:“你既然知道活茔殿是禁忌地,就该知道它只是花巫流用来封印那些不知道该怎么处置他死活的人,不是活人可以呆的地方。” 小炅走出了房间,回头叫堇:“还不走?” “我不走。”堇往后退。 “什么?”小炅半眯起眼,有些吃惊。 “我不走,我要留下来。”堇扯着身后一条垂吊下来的粗大铁链,似乎想抓住可以支撑勇气的依靠,“你让我留下来吧,我帮你守护他。” 小炅抬头看了看熟睡一般安静的聊笺,又看向堇,嘴角轻蔑地露出了冷笑:“你变聪明了,你知道我会为了这个秘密杀你灭口,所以选择留下来。” 堇的想法被猜到了,一惊硬生生吞下的口水哽在喉咙,呛得拼命咳嗽。 这会儿小炅也考虑完了,便说:“我注意到这座活茔殿里还生长着苔藓类植物,你可以靠吃那些植物生存下去!” 堇也咳完了,抬头不可置信地望着小炅,小炅竟然真的会给她生存的机会。 “但是,几年后你若还活着一定也是亭亭玉立的女子了,你长期守护照顾我聊笺哥哥,善良的聊笺哥哥万一醒来了感动了喜欢你了怎么办?”小炅在腰包里翻找出一瓶药水,转身倒在攀附在墙角的植物上,“这药水散发的毒气足以让整座活茔殿的植物都连根带籽地染上毒,你长期食用一定会发肤受腐蚀,那么你会毁容会奇丑…” 堇听得心惊肉跳,瘫坐在地。只见小炅猖狂地笑出了声,看都不再看堇一眼就走了,笑声在空洞死寂的甬道中回荡了很久很久,寂寞无处不在,而恐慌渐渐衍生… 第八章 第七魇告诉白琊的一切 活茔殿外,白琊静静地倚靠着密不透风的墙壁,修长而单薄的身体被凌烈的寒风环绕着,像一颗无比倔强地生根在黑色大地上的树苗,不愿放弃和妥协。紧闭的双眸在那幕银白的睫毛下不安着焦虑着。然而东方之即白。 凌晨之破晓,微弱的晨光渐次从遥远的东方拉开来。 水凰泽蹦到他面前,看到如此消沉的白琊,竟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手里已经解印成功的冰轮廓不断散发着幽冷的蓝光和足以令周围的空气迅速降温的凌厉寒流,一直说要拿到它的白琊,这时也不动于衷了。 “你怎么了?”水凰见风将白琊的发丝吹到了他白皙的脸庞,欲伸手将其撩开,却突然被蓦地睁开眼的白琊抓住手腕。 “我连她都保护不了。”白琊逼视着水凰,美不可方物的瞳眸此时如此寒碜人心,他的脑海里不断浮现在天空之城无助而弱小的堇,当时他质疑如堇这般无能的人能在离城这样动乱的地方生存下来多么奇迹,潜意识里已经产生了要保护她的欲望,但是……他就算在活茔殿外摸索了一夜也没能找到入口,原来自己也是一个很无能的人。 “她?”水凰被白琊冰冷而无助的眼神怔住了,打了个冷战,然后假装若无其事地笑了:“这碧落流的神剑还真不一般,拿着它我的手都快冻僵了,好冷哦。” 白琊松开了水凰的手,接过水凰递过来的冰轮廓,“我天生耐寒。” “那是,传说白琊族的驻居地都是常年不化的冰天雪地。”水凰的大眼睛眨了眨,望向眼前四面密封的活茔殿,“你所说的她跑到里面去了吗?” “你是这座城的少主,你知道怎么进去吗?” “呃……。”水凰摇头,“能进去的大概只有设下咒印的人,也就是我父亲大人,或者……” “或者就是善用封印术的封痕流族人。”白琊接下了水凰的话,得到水凰点头默认了,便继续说:“例如昨晚那个背着另一个人的女孩。” “炅灵娃。” “她背着的是什么人?” “她说要将它的功能发挥利用,她用在谁身上了?”水凰突然想起自己给她的那瓶腐蚀性极强的药水了,“难道她真的为了争夺封痕流的上主之位伤害了自己的哥哥?” “你一个人在自言自语什么?”白琊觉得邪气的水凰泽有时候很像一个可爱的女孩子,大大的眼睛总还是要瞪得更大,尖尖的下巴总还要因为蹙紧眉头的表情变得更尖,“我说……你不会是女扮男装吧?” “啊?”水凰不可思议地抬头看琊,这可是白琊第一次调戏水凰泽。“咳!”白琊干咳了一声,转回正题:“什么封痕流的上主之位?能不能也让我了解一下。” 逼仄狭长的宫廷小径里,两个少年并肩走在月牙与破晓交替的晨早,绯红色短发的水凰少年开始对雪白长发的白琊少年毫无隐瞒地讲述着自己得知的一切,而他们的身后,一个戴面具的黑袍人正悄无声息地跟随着。 “炅灵娃的母亲是我族花巫流的人,一次外出任务时受伤被封痕流上主救起并纳为妾,生下炅灵娃之后便因为被封痕族人强烈的排外情绪逼至自杀,聊笺因此竭尽所能地疼爱炅灵娃,可惜性格冷僻的炅灵娃大概心脏早被怨恨充斥,这次来到离城,寻医治病是借口,让聊笺客死他乡才是目的吧。” “目的?”白琊偷偷瞄了一眼此时异常认真严肃的水凰,“你身在深宫,怎得知这一切。” “灰祭。” “灰祭?”白琊想起那个喜欢一个人呆在陵园,死寂灰白而看不到瞳仁的灰祭,心就被掐住了,她当时欲言又止的关于玥的一切让白琊恐慌。 “灰祭那个家伙是刺影一族的守护人,灵域的所有动态与不为人知的秘密都能通过刺影鸟传达给灰祭知道。” 刺影鸟,袭风,红竹林,灰祭,病痛,玥,他们之间有着什么样的关系? “话说回来,你猜跟在我们后面的是什么人?”白琊停下脚步,风却不停地迎面扫来,晨早的第一缕阳光投射在他白皙的皮肤上,勾勒出温柔而细腻的轮廓,让转头看他的水凰又一次惊艳,随即目光变得无比花痴。 白琊被水凰看得很不舒服,白了他一眼道:“我在跟你说真的,那人身上好重的药味,他……离开了。” 那个人,全身裹着黑袍并戴着大帽兜以及面具,他身上散发着浓重的药味,他被白琊发现后迅速离开了。 水凰好像听不见白琊跟他说的话,吞了吞口水对白琊说:“我如果是女的,就嫁给你。” 白琊无语,独自快步走远。 当水凰泽命人找寻炅灵娃后不出他的意料地,得到的回话是炅灵娃连同聊笺单樱三人,全都不知所踪了,只是……竹人瑟安排给他们的奴人堇,竟然也跟着消失了。 白琊拿到冰轮廓之后也准备离开离内城,前往天空之城赴第七魇的七日之约。 水凰为白琊送行,赠与他那头在大雨中从单樱胯下抢来的脚力兽,白琊好像很感动,竟对水凰说:“我还会回来的。” 水凰一听激动地瞪大双眼:“回来找我?” 白琊笑,“不,回来找灰祭。” 水凰一听横起剑眉,挥手用力拍脚力兽喊道:“滚远点,不要再回来啦你!” 脚力兽便带着白琊驰骋而去,水凰跃上城门,站在城墙上望,离城的战火已经熄灭几年了,酝酿已久的硝烟恐怕很快就要弥漫而来了,水凰是真的希望白琊不要再回来,不要再回来这座动荡而血腥的城,等有那么一天他会北上到红竹林找他。 然而对白琊而言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抚养他长大成人并授予他至高无上灵术的玥的莫名其妙遗弃,和白琊族一夜之间覆灭给他留下的身世之谜,都是白琊无法解开的心结,关于红竹林与世隔绝的和平安逸生活已经不是他能奢望的。 天空之城外围的黑色秃木在炎炎的烈日下干燥得好像瞬间可以燃烧起来,无数枝桠向着苍穹生长,像无数乞求的手,绝望地定格无数个春秋。栖身在其中的鸟禽时而长鸣划过上空,若干人头从城墙上的窗口探了出来,俯视着坐在脚力兽上慢慢移近的白琊。 白琊停在关闭的城门口,仰起头望城楼上的人们,直射瞳眸的阳光使他无法看清他们,只感觉他们的表情都是冷漠麻木的,没有人会下来打开城门。 白琊只能咬破一个手指,引来一只嗜血的秃禽,忍着被啄伤的疼痛请求它将自己到城门下的消息带给月儿西,秃禽贪婪地吸吮了白琊两口鲜血后答应了他,扑哧一声翀上城堡上方的窗口。 不久,城门被粗大的铁索吊起慢慢打开来了,门后的月儿西身披白袍,袍边华丽地绣着紫色的奇葩图案,而她的浅紫色长发被门口的风吹拂着滑落满肩,温柔淡雅的浅笑轻轻浮现在她的唇边,白琊几日无好眠的倦怠和奔波劳累的乏力都因此时见到月儿西而消失了,他欣慰地笑了。 “琊,”月儿西的双手优雅地叠放在前面,始终对白琊温柔地微笑着:“没想到,你还会回来。” 白琊想说,有月儿西在这里,他总还是会回来的。但他突然收起愉悦的笑容,抬头看向甬道的深处:“我回来,是要见第七魇。” 月儿西不再说话,慢慢地走在前面为白琊带路。 他们的脚步声在逼仄而深不见尽头的甬道里叩叩叩一声一声回响着,白琊几次想要跟月儿西说话,却总是欲言又止。 直到到达进入囚禁第七魇的地下层入口,月儿西突然停了下来,转身对白琊说:“琊,我有些话想在你见他之前对你说。” 白琊看着月儿西的眼睛,梦幻而迷离的紫色。“恩。” “紫云公子是我的叔叔,我唯一的亲人。”月儿西垂下眼帘看向白琊手中包裹在厚厚的麻布内的东西,继续说:“我知道那是传说中极寒之剑,冰轮廓,碧落流信仰的神剑,你帮第七魇找到它了。” “是。”白琊也垂下了眼,心知第七魇是要用这把冰轮廓杀死月儿西的叔叔紫云公子。“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为我打开城门?” “我小时候目睹叔叔肆虐伤害第七魇,觉得他那样半生不死地活着真的很可怜,我其实很想帮他逃走,但我说服不了叔叔不要再把他抓回来。我知道这次你一定能帮他逃离这里,我无法阻止也不会阻止你带他走。”月儿西抬眼哀伤地看向白琊,“你们只要逃到碧落流,叔叔就不会多事再追杀过去,因为那样一定会掀起花巫流和碧落流的又一次争战,所以请求你们逃走就好了,不要杀我叔叔。” “嘿嘿嘿…。。嘿嘿嘿…。。” 白琊还没有回答月儿西的请求,从黑暗深处的地下层已经传上来第七魇诡异的冷笑声:“嘿嘿嘿……小鬼你这样的请求太难让人接受了,嘿,谁愿意用逃亡的方式生活,过着无法心安的日子。” “除了杀戮,也许我们还有别的办法……”白琊是想站在月儿西这边的,他想保护月儿西,也将保护月儿西想保护的人。 “我们别无选择的白琊,等我告诉你一切,你会明白,除了杀戮,我们别无选择。”第七魇打断了白琊的话:“你下来。” 白琊刚想走下去,月儿西扯住了他的袖角,满眼担忧地望着琊,琊轻轻握住她的小手:“你陪我面对,他所要告诉我的一切,好吗?” 月儿西对琊点头,他们就牵手走下了地下层。 “很好,白琊,把冰轮廓给我。”第七魇已经坐在地下层奢的广场上等待他们到来,他依然四肢以及脖颈都捆锁着粗大的铁索,破烂的衣衫以及遮盖整张面孔的凌乱头发,像一头让人望而生畏的猛兽。 “现在给你,是否太早。” “好好好,我是有点等不及了。”第七魇伸出手来,紧握的拳头直直指向白琊:“你看了这个就会毫不质疑我接下来说的一切了。因为你可以不信我,但不能不信玥。” 白琊伸出手去接,只见一朵幽蓝的水晶花从第七魇的手中落到白琊手里,是夜泣花,白琊吃惊道:“是玥的耳饰!为什么会在你手里?” “是玥的贴身物品,你记得很清楚,因为你再熟悉不过了,是她委托我告诉你一切。” “一切?到底是什么?”白琊紧紧地握住了手中的夜泣花。 “玥本是碧落流的琴师,在混战之中被离弦也就是花巫流的上主虏获,岂料他两因音律成了知己,玥更是为他怀上了蓝空朔,当时花巫流正招兵买马广纳能士以强己族,离弦为了收服刺影一族以及它们的守护人灰祭,追寻到了极北的雪域,也就是白琊族的驻居地,因为白琊族人庇护灰祭,三者之间磨擦出尖锐的矛盾。” “是离弦?”白琊难以置信地打断第七魇的讲述:“他有何能力,一夜之间让一个种族覆灭。” “白琊族是一个很强大的种族,人数不多,但个个与生俱来拥有强大的灵力,他们之所以隐居极北的雪域,其实是因为同时白琊族是这个世界上最为脆弱的种族,他们有一个人们鲜知的致命弱点,在心脏。” “心脏?”白琊捂住自己的心口。 “他们的心脏只要受到重击就会失去理智,并且变身长有利爪的雪兽,这个,上次在殇花客栈你也变过一次了,只不过你因为自小有玥帮助你修炼各种灵术,这些灵术和你本身强大的灵力修为已经可以压制住那可怕的力量,所以你才不会完全变成雪兽。” “变成雪兽会怎样?”月儿西感觉太不可思议,不禁问道。 “问得好,变成雪兽的白琊族人,会自相残杀,直到全部覆灭。” “什么!”难以接受的一切让白琊瞳孔放大而呼吸困难,哀伤像飓风席卷心房。“后来呢?” “那时的玥在离城产下了蓝空朔,因为离弦去往雪域已经一年,玥担心离弦的安危就赶了过去,却目睹了一切,最后存活的是一个挣扎着逃亡的孕妇,她没有被打中心口,她挥剑杀死了最后一个族人变异而成的雪兽,但她受了很重的伤,她请求玥剥开她的肚子,让腹中孩子生存下来……” “不要再说下去了。”白琊再次打断第七魇的话:“所以玥抚养我长大成人后不告而别,目的就是要引我来到离城,杀离弦报仇。” “这一切都是玥让我转告你的,白琊,你现在应该带着冰轮廓跟我回碧落流,然后借助碧落流的力量踏平花巫流,杀死离弦以报灭族之痛。”第七魇哗哗站起魁梧高大的身体,瞬间将身上所有枷锁粉碎,砸落一地。 “不,琊,灭族的仇恨何其沉重,爱护你的玥怎么能让你承担这一切,好像你就是为仇恨而生的,不能是这样。。。。。。”月儿西握紧白琊的手。 “你懂什么,你没有过疼痛又怎么能理解疼痛。”第七魇对月儿西怒吼。 “好,我跟你回碧落流。”琊慢慢松开了月儿西的手,并将冰轮廓递给第七魇,“但是,我们现在马上离开,不去杀紫云。” “哼,等到碧落流与花巫流交战时,紫云也必然死于我魇大将军的剑下。”第七魇说着便往出口走去。白琊对月儿西说:“将来你我如若在战场上见面,你可以飞很高,不要与我正面交锋。”便没再看月儿西一眼,头也不回地跟上了第七魇。 第九章 一身药味的单樱 明媚而温暖的阳光从茂密的树叶间破开一道道金黄的光线,直直照射在寂静的树林里,以及那条蜿蜒而来的小溪流上,清澈见底的流水闪烁着星星点点的阳光。 炅灵娃的骑兽俯下头颅安静地舔饮着溪水,金黄的光线打在它身上那些巴掌大的鳞片上,反射出梦幻而炫丽的色彩,落叶在周围轻轻凋零着,掉在水里涟漪一圈一圈漫开,炅灵娃小小的身影就在水底扭曲地荡漾着。 已经离开离城一段路程了,还需要三天的时间才能回到封痕流的驻居地云裳山呢,一个人真有点孤单,小炅目不转睛地瞪着水里的倒影,高高地扎成两条长辫的绯红色头发垂落在胸前,那停止发育的胸部平坦着没有女人的曲线,没有她实际年龄应该拥有的曲线,她已经十九岁了。 黑衣人从树林深处走来,黑袍从头顶的大帽兜一泻及地将他整个人隐蔽地裹着,身上散发着浓重的药味,正是那个跟踪过白琊和水凰的面具男,他一路追寻着炅灵娃。 面具男在小炅身后四米外停下来,风携带着落叶窸窸窣窣从他的黑袍上扫过,他如石雕笔直而冷静地站着。 许久,小炅才转过身来,灵动而淡漠的丹凤眼只瞥了面具男一眼,就垂下了眼幕,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单樱,你这是怎么了,臭死了。” 一身伤的单樱为了快速恢复体力,使用了禁忌的药水,他的生命只剩下三年,小炅也可以闻出他一身浓重的药味正是那禁忌的药水。 “水凰泽说的是真的吗?”单樱的声音变了,不知是因为伤还是因为药,他的声音有些嘶哑,却听不出情绪:“在你的内心深处,怨恨着封痕一族,并非置聊笺少主于死地不可?” “嘿嘿,水凰说的么?”小炅不禁冷笑出声。 “我只是想知道,即便你害死了聊笺少主,你能成为封痕上主吗?” “当然不能,封痕流所有族人都是该死的,他们没有一个会承认我更不会听命于我。”小炅一字一字咬牙切齿,怨恨与杀气毫不掩饰,仰起脸小炅以一种傲慢的眼神看着单樱:“我流着与你们不一样的血。” “我明白了,你的血液继承了母亲,也就是和花巫族人流着一样颜色的血,”单樱恍然大悟:“你的目的不是封痕流上主,而是……花巫流上主。” “嘿嘿,一向愚不可及的你,总算明白了一回啊。”小炅不停地冷笑。 “小炅,”单樱低下了头,面具在大帽兜下看不见了,只有语气里充斥着巨大的哀伤。 “恩?”事已至此,小炅却也不知单樱还有什么话说了,追寻到这不也只是要聊笺生死的确认吗?这般哀伤算什么? “既然在封痕流除了聊笺少主,没有人喜欢你承认你,那么,小炅,我呢?有没想过,我为何一直守护在你身边,从小到大。”单樱的哀伤让小炅也无来由地感到冷。 “哼,可怜我么?”小炅别过脸。 “不,是因为你的母亲,你的母亲前往云裳山附近完成花巫流的任务时,是因为我,是因为要从猛兽爪下救下我才受了伤,后来才会被上主大人纳为妾。”单樱机械性地慢慢抬起头看小炅:“你的母亲死去那年你才五岁,她把你托付给我希望有天我能把你送回花巫流,而我,我看到除了我,还有聊笺少主疼爱你,我以为,就够了。” 小炅听完单樱的话,表情变得很复杂,被遗忘被侮辱被冷眼对待,孤独以及疼痛,这一切都能被他们的疼爱保护宠溺以及温暖,抵消掉吗? “不,不能!”小炅的眼神闪过一丝哀伤之后恢复了冷漠与高傲:“我已经不能回头。” “为什么不能回头,难道你真的已经杀了聊笺少主?”单樱真的不敢相信小炅会杀死聊笺。 “我没有杀死聊笺哥哥。”小炅走到骑兽旁边,一手拉起缰绳一手轻抚骑兽的鳞片,“我也不想杀死你,我会回去告诉封痕上主,聊笺哥哥被花巫流的人软禁了,挑起封痕和花巫之间的战争。只要你不揭穿我,我也不想杀你啊单樱。” “事实上,上主大人带领的封痕战队,大概已经启程而来了。” “你说什么?”单樱的话让炅灵娃惊讶。 “上主大人早就有攻下离城的准备了,只是淡泊如聊笺少主,一直反对和劝说,这次我们三人来到离城,一方面是上主大人想趁着没有聊笺少主的阻挠发动战队,一方面他也交给了我打探花巫流现况的任务。”单樱高高仰起脖子,直视着从树叶的间隙照射下来的耀眼光线,面具下的他的脸一定是无比哀伤和无奈的表情。 “如果是这样,”小炅握紧手中的缰绳:“那就太好了。” “小炅,如果封痕与花巫真的开战,如果你真的帮花巫打败封痕。再如果如你所愿小炅你成为花巫上主,我请求你,不要将封痕流赶尽杀绝。” 小炅小小的身体轻盈地跃上骑兽背上,回头对单樱说:“你拿什么跟我谈请求?别再这样愚不可及了。” 单樱从黑袍里伸出手,手心是一个密封的竹筒,竹筒上贴着写有禁字的封条,里面还剩最后一颗禁药,单樱抬头望着炅灵娃和骑兽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树林出口处喷薄而进的光芒里,自言自语地喃喃道:“小炅,我决不能让你任意妄为伤害族人。” 单樱踩着落满一地的阳光碎片,顺着河流向那喷薄而进的光芒走去,走出了树林,脚下的路是一条蜿蜒在草丛中的羊肠小道,一直深入另一片树林,小炅坐着骑兽早已消失在路的另一端不见踪迹,而单樱只是拖着残坏的身体一步一步缓慢而沉重地移动着。 但是,再穿过前面的树林就到了花巫流能控制到的地域边界了,这个边界每一年都在向外扩张着,花巫流就像要吞并整个灵域似地不停在扩大控制范围。这个庞大的划分边界上只有东南西北四个出入点,除此之外全都是花巫流用花海布下的阵法,不从出入点出入而要穿越花海者必死无疑。 单樱到达北出入口的时候,天色已泛黄,黑夜正一点一点吞噬着大地,出入口处坐落着一个小镇,小镇上的灯火正在陆陆续续地点上,街道上的人们都是行色匆匆地赶路,只有少部分人在小镇住店休息。 在这个小镇单樱没有看到小炅的身影,却遇到了白琊和第七魇,他们两个人正在小店里吃晚饭,第七魇的脚下已经歪歪倒倒堆了五六个空酒坛子,手里还高高地端着一个酒坛子正仰着头咕噜咕噜往喉咙里灌,而一侧的白琊一边轻嚼慢咽地吃饭一边时不时用冷眼扫射第七魇。 “我说,”白琊已经吃饱了,用手巾擦了擦唇,对第七魇说:“你这么大一块头,等下喝趴下了,谁扛得动你?” 第七魇那头凌乱如草的蓝发已经分为两边,一边依然遮盖着那烧伤严重的右脸,一边捋好塞在耳后,露出整边左脸。他用手粗鲁地擦过嘴角流下的酒,嘿嘿地笑:“老子多久没沾酒色了,今天已到了花巫的控制边界,想那紫云小子也不会追来了,就痛快地享受这样的夜晚吧!” 说着第七魇将酒坛子砸落在地,随之破裂的响声瓦片溅开一地,里面的液体缓缓朝门槛的方向流去,白琊顺着酒流去的方向看去,看到了门外街对面正默默看着他们的单樱。 白琊不认识单樱,却记得他身上浓重的药味,单樱在被白琊发现后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在原地站成一座雕塑,任路人在身边来来往往,任寒风在周围忽起忽落。 店里的小二因为听到酒坛子打碎和第七魇的吆喝声,诺诺地跑来,站在白琊面前挡住了视线,白琊蹙着剑眉说:“请让一下。” “叫你让一下还愣着干嘛!”第七魇挥拳一下把店小二打翻在地了,“给老子叫几个妓女过来,快去!” 白琊一拳打了过去,正中第七魇喝得发红的脸,坐在板凳上的第七魇直直往后仰倒了下去。 打了第七魇之后,回头看到穿及地黑袍还带着面具的单樱已经走了进来坐在白琊旁边。 第七魇从地上爬了起来,趴在桌角怒视白琊,然后发现了一身药味的单樱,喝道:“他是什么人?” “你就是白琊吗?”单樱的脸在面具后看不到表情。 “你认识我?” “有一个人跟我说起你,他叫堇。”单樱在离城的时候曾经见到堇站在朝阳的阳台上,手里高高举起一件雪白的袍子,明媚的阳光穿过单薄的袍子洒在堇一脸幸福微笑的脸上,单樱很少看到这样纯真的笑容,便走过去问她这是谁的袍子,堇告诉他,是她的主人白琊的白袍,跟白袍一样雪白的白琊。 “你见过堇,她在哪里?”白琊白皙的脸在昏黄的灯光下依然细致精美,雪白而泛着银色光的长发柔顺地披落在身后,即使同是男人的单樱也会不禁暗想,如若是女儿身那一定是令无数男人尽折腰的倾世红颜啊。 “不知道,月蚀之夜她跟聊笺少主一起失踪了。” 原来也是在月蚀之夜后就没再见到,白琊失望地垂下眼幕。 “嗨,你们当我不存在了吗?”第七魇打破了短暂的沉默。 “都怪你!”白琊突然又挥起小小的拳头打向第七魇的脸,这次第七魇已经做出了防备,举起两手挡住来袭,可是来袭太强大终究是挡了等于没挡,人又被打得仰倒在地。 单樱暗惊,好快好强大的拳力,完全不像是那看似瘦弱的手发出来的。 “要不是你拿月儿西的性命威胁我留堇在天空之城帮你去找冰轮廓,堇那么可怜的人就不会这样生死不明了。”白琊白了正从地上挣扎着爬起来的第七魇一眼。 “为了一个没用的奴人,你至于……”刚从地上捡起板凳爬起来的第七魇抬头又见白琊握紧了拳头,马上捂着脸叫道:“你再打我脸,我就跟你拼老命了臭小鬼。” 第七魇重新在板凳上坐好,认真地对白琊说道:“等攻下离城,我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把那个堇找出来还给你,无论活人还是死尸,到时你要站着不动给老子打两拳。” “你们要攻打离城?”单樱瞥了一眼第七魇那头乱糟糟硬撅撅却始终具备碧落一族代表性的蓝发,“是碧落流要再次与花巫流开战么?” 白琊看向第七魇,将回答权交给了第七魇,因为白琊也不确定第七魇说只要拿回冰轮廓就能号召碧落流战队攻打花巫流的说法是否可信。 第七魇整理好刚刚被打倒弄乱的头发,发现其他两人都在看着自己,便问:“说到哪?” “碧落流要再次与花巫流开战么?”单樱重复了一遍问话。 第七魇闭上眼一副陷入深思的样子,风吹动着烛台上的火焰,桌面上的剪影轻轻地晃动着,昏黄的光芒在第七魇凹凸不平的脸部皮肤上跳跃着,须臾后他才睁开眼,说道:“关你屁事啊!” 这次轮到白琊闭上了眼,他在强忍着,强忍着握紧的拳头不要打向第七魇。 “花巫流攻下离城这二十多年来,无数种族对其发起了征战,但就连碧落流这样强大的族群在当年也只是落败告终,如今的花巫更是今非昔比了,它不断在吸纳这块宝地的灵气培育着更强大的人群,同时吞并着周边弱势的小家族渐渐统领一方。”单樱听到第七魇说关你屁事啊之后还很有耐心地说着,“不知碧落流这二十年来的强大速度能不能赶上花巫一族呢?再发起征战会不会是以卵击石,比二十年前败得更悲惨。” “嘿嘿嘿”第七魇突然冷笑出声,“看来你并不是长居离城之人,你对离城毫不了解,花巫上主离弦不知何故一直将自己关禁在深宫不理世事,花巫少主水凰泽年龄尚小而且玩世不恭,唯有天空之城的老院长在维系控制整个族群,庞大与扩张只是虚有其表拿来吓唬人的,群龙无首而众人虎视眈眈,这种强大不用花多大力气就会土崩瓦解。” “花巫流本身并不是很强大的族群,但它是唯一一个可以兼容其他血系其他种族的地方,无数小家族都听命于它围绕着它,构成一个具备无数种灵术流派的群体,就一种灵力是很难攻破的。”单樱对于第七魇的信心非常质疑。 “嘿嘿嘿”而第七魇听完他的话又一次冷笑出声,“你确实不是长居在离城的人,一点都不了解离城,你知道为什么其他种族都愿意听命于他围绕着他,他们可都是在战争的暴力下不得不屈服下来的,多少人是带着家破人亡的怨恨不得不屈服下来,因为他们都吃下了花巫流的宴花毒,每年都需要解药,如果他们不听命于花巫流不围绕着花巫流,他们就得不到解药,他们就活不到明年。而我,已经掌握了制造解药的秘方。”第七魇说着突然举起了冰轮廓,剑尖直指单樱:“好了,我该说的说得差不多了,而这些都不是要说给你这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外人听的,我只是在说给白琊小鬼听,而你,听太多了,该死!” 第七魇的剑直直地从单樱的头顶挥下,冰轮廓散发的寒气像水的涟漪一样一圈一圈在单樱头顶漫开,波及之处全部爆裂开来,烛台,桌子,板凳,梁柱,全部无法幸免于难地爆裂成碎片,幸亏小店里无他人,店小二也早已跑得无影无踪。 本来白琊已经做好了防御,然而他们三人以及他们的桌子板凳却都安然无恙。 “为什么?”第七魇吃惊道,却突然发现地面上有一道符咒组成的圈圈围绕着他们这张桌子,“是封印术?” “好一把寒气逼人的冰轮廓,如果我不是事先知道你会来这么一出,先封印了这小块地不受任何灵气袭击,恐怕连逃跑都来不及了。”单樱纹丝不动地坐在原位,“我是封痕流的人,我族与碧落流不应该是敌人,也许可以是并肩作战的朋友。” “哼,那就战场上再说吧。”第七魇收起冰轮廓向门外走去,“白琊小鬼,走了,找地方睡觉去。” 白琊站起身准备走,又想起了什么,从腰间拿出了一个小瓶子,放在了单樱面前:“你身上有很重的伤,这是紫翼神流的人给我的止痛药,我想你可能用得上。” “谢谢,我的名字叫单樱。” “恩。”白琊跟着第七魇的脚步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