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芳如故》 绝情花种(一)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我轻轻吟出《白头吟》中的两句诗,看着屋外开得正艳的凌雪幽兰,淡淡的蓝色环绕着它,又是一片寒冷,美好的东西是不是都带一些令人远离它的美?如玫瑰虽高贵艳丽,却有利刺环绕其身,曼珠沙华虽神秘莫测,却是开在生死之间,而这凌雪幽兰虽是一片高冷孤傲之意,却也是冰冷寒彻骨,用手触碰是要冷掉血的。 忽然觉得身体上不由一阵寒意,明明是这花在释放寒气,我又离得远,为何冷得却是我?可能是因为这两句诗吧。 爱情这种东西,向来是说不准的。你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到来,把你裹在蜜里,告诉你天涯海角唯你我二人,告诉你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告诉你海枯石烂你我爱情依旧;同样的,你也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忽然变质,化作毒药,侵入你心,腐蚀你的一切。 我今天是怎么了,又开始想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幸好今天茯离没来,不然他看见我发呆的样子,可能又会笑话我了。 刚这么想,就有一个声音从我的身后传了出来,轻飘飘,温柔柔的,像风一样拂过我的心,“东灵,今日可又想着什么了?” 不用回头看,就知道是谁,“你怎么来了?”我轻轻地把书合上,放在桌子上,封面朝下。 “我的事情做完了,当然来看看你啦。”他的心情似乎很不错嘛,这倒让我有点不平衡了。 回头看去,他已走到圆桌旁坐了下来,自顾自地给自己倒了杯茶,瞧,我这脾气倒也迟早要被他给耗尽。 “你不回你的府上去,跟我在这说什么?”我也走过去,扶着桌子坐下来,望着他。 他笑着说,“多日不见,甚是思念,来瞧瞧你是否也在想我。” 我又些恼,“你这嘴,怎么不被叫去当个给先帝逗乐的戏倌。” 他却笑得更厉害,“哈哈哈,东灵啊,你这可是嫉妒啊。” 他这话让我觉得有些好笑,我虽然不是如他一般三天两头就被仙帝叫去的大红人,却算是个能与仙帝说上几句话的朋友,我有什么好嫉妒他的,真是笑话,“我嫉妒你做什么?” 他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却是在一直盯着我看,“你不是嫉妒我,是嫉妒仙帝啊。” “那家伙有什么好嫉妒的,就算是嫉妒了又如何,他是君,我为臣,我又不能去跟他拼个你死我活。” “东灵啊,东灵,你啊,还真是可爱。” “……”我是不想跟他继续说道了,他这人,能把天都给说没了。 “说吧,又怎么了?”他问我。 “还能怎样,不过是看着书,想到了前几日来的那朵绝情花罢了。” “你为何非要为别人费尽心力?” 我看着他一本正经地担忧神情,不由忽然笑出了声,他自己嫉妒到这种地步,还好意思说我? 我心中欢喜起来,十分任性,“我喜欢。” 茯离他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妥,索性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继续一本正经地喝茶,“嗯,你喜欢。” 我笑着,站起身,走到书桌前,拉开抽屉,从其中取出一个透明的小瓶子,又拉上抽屉,回到原位,把瓶子放到桌子中央,“你看,这是那朵绝情花送给我的。” 透明的玻璃瓶子中,一团红得似血的烟雾正缓缓翻转缠绕着,茯离伸出一只手指戳了戳瓶子,“这是什么?” “绝情花种。” “嗯?”他看着我。 我拿起瓶子,放在眼前,轻轻晃了两下,红色的烟雾如同流水一样也缓缓流动,“我在想要不要种下去。” “种它干什么?” 我随意道,“入药啊,等它长成了,取它做成绝情丹,等下次再有来哭诉负心汉的小姑娘时,我就把这个分给她,让她能早些日子摆脱。” 他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盯着我,“哇,你这是拆人姻缘,月老可是要找你的。” “就你话多。”我瞪他一眼,又瞅着这绝情花种,“若真是不爱了,世间有奇药,早些吃了,倒也该是个摆脱。” 看着缠绕来去的烟雾,忽然想到那双后悔的眸子,又是一阵心惊,“罢了罢了,不种了,不种了,留着就当个念想吧。” “你怎么心思变得那么快?” 我觉得茯离该挨打了…… 我没理他,起身,把瓶子又放回抽屉,他在后面道,“给我讲讲吧,关于那朵绝情花。” “嗯。”我应了一声,坐下,同他讲起那天的事。 我正坐在屋中喝茶,屋外敲门声响起,我起身去开门,是一个被雨淋透的女子,一身血红色的衣服,红得像血,她抬头看我,那是一双灰暗又惨淡的眸子,我即使不想去看,她的晦暗,她的后悔,她的过去,她的挣扎也如狂风暴雨一般,瞬间从她的眼中冲了出来,强硬又决绝地全部通过我的眼睛进入了我的脑中。 一瞬间,强烈又复杂的感情把我的脑袋涨得头昏脑涨,这是她拼劲生命化作的怨念,我又没有防备,一时之间抵挡不住,扶着门堪堪站好,再睁眼,眼前的女子已经消失了,只留下一缕红色的宛如丝带飘絮一般的东西在空中飘着,风雨太大,掉落的雨点和并不轻柔的风差点把它弄散,我顾不得脑中的不适,慌忙挥手,把那缕她留下的最后的一件东西收了起来。 关上门,屋外,风雨依旧很大,屋内,依旧很是安静祥和。 脑中承载着一个人的一声所爱所恨,令我很是难受,我虽然爱听故事,但听的却也是别人家的事,她这样把所有的情思就这样扔给了我,让我不得不接受,老实说,我是挺讨厌这样的人的,但是,她在最后留下的那样决绝的眼神,还有这世间剩下的唯一一件东西,让我也想知道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她才会变成这样。 我把她留下的那缕红烟引入瓶中,施加了法术,让它可以永久保存,又坐在椅子上,对她的记忆进行了整合和消化,总算是理通了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为了更好的说明,我干脆用“我”这个第一人称从她的视角把她的一生给讲出来吧。 绝情花种(二) 一百年前,人界的一个不知名的山洞里,我有了自己的意识,存在于我身体中的远久的记忆告诉我,我是一朵绝情花,什么是绝情花呢?就是生来绝情,生来带着怨念,带着对爱情这种东西的蔑视,把爱情把玩在手中的花,这是我的血液中流淌着的远古的记忆告诉我的东西。 绝情花应该生在阴暗诡谲的地狱之处,或是可以被称作是地狱的地方,可是,我却生长在人界的一个不知名的小山洞里,我不知道是谁把我种在了这里,亦或是我的母亲不小心遗落了我,让我留在了这阴冷潮湿暗无天日的洞穴之中。 这真的是一个很黑的山洞,偶尔会有几只小兽进来躲雨,叽叽喳喳地说着我听不懂的语言,身边倒也有一些别的植物,爬满了山洞的藤蔓,岩石上的青苔,还有最常见的生于石缝间的小草,我天天看着他们,从来没有说过话,也许是我刚醒来吧,我似乎只能听懂他们的语言,但是却不能张口说话。 在我还是一种不起眼的小草时,他们并不友善,我抢夺了他们的土壤,他们的养分,他们是排外的,一边说着,“哪里又长出来的小杂草,真不懂规矩,居然抢走那么多水分”,一边又同他的兄弟们说着要,拼命生长,拼命扎根,把水分给抢回来。 我听见这话,倒觉得怪委屈的,我也不是想长在这里啊,我要是有腿有脚,能自己选择的话,我才不会扎根在这个破地方,还要被他们这群没本事的人孤立。 没错,他们确实是没本事,没过多久,我周围的杂草全死了,倒不是我想让他们死的,而是他们是在太弱,我只是正常的吸收我所需要的东西,也没有释放毒素,没有故意争抢资源,他们就这么容易地死掉了,不是没本事是什么。 而,自从有人死了之后,就更多的草离我远远的了,把根扎的都背离我,我的方圆一米之内,竟然是寸草不生。 我习惯了一个人待着,偶尔抬头看看黑漆漆的洞顶,偶尔看着在我身边来来往往的小虫,我是一株绝情花,生来绝情,生长在暗无天日的洞中,过了百年。 我以为我的一生就这么定了,待到长成,开花,枯萎,凋零,迎接死亡,如果运气好一点的话,吸收够了足够的灵气,说不定还能修炼成妖,能动能走能说话,到时候,我一定要离开这个地方,去看看这山洞之外的世界。 不过按照现在的进度,妖丹还未完全结成,我也就只是能用些许妖力让自己变大变小罢了,距离成妖还需要个几百年呢,说不定还没到时候我就死了。 可是,一切因为那个人的闯入而改变了,一切都是那么的措不及防,不可预料。 那天下着大雨,在山洞中能够听到洞外传来的朦胧的哗哗声,洞顶并不是严丝合缝,有水滴顺着缝隙滴落下来,击打在长满青苔的石头上,发出悦耳的声音,我的头顶也正好是一个小的积水点,一直不断地有水滴下来,滴在我的美丽的花瓣上,我就是在这种时候拼命地吸水,让自己的根扎得更深些。 往往此时,洞中是十分安静的,那些小虫子们都爬到高出去避水去了,也听不见他们的鼓噪了。 正当我享受着这难得的寂静时,山洞的一侧忽然传来有动物走动的声音,我想着又是哪个被雨淋的兔子或是狐狸来躲雨了吧,倒也没在意,可随着声音越来越近,我渐渐发现了不同,这不是我听到过的声音。 我盯着声音的来源那一侧,过了片刻,闯进来了一种新的生物,是我从未见过的,他用两只脚走路,跌跌撞撞的,脚部似乎是受了伤,走起路来一歪一扭的。 我有些惊奇,这么多年从没见过这种东西,不由睁大了眼睛,张大了花瓣,想更加感受一下这个人。 他进来后先是环视了一下四周,然后盯着我看了一阵,喂,这家伙,有什么好看的,真是跟那些个小爬虫一样不懂礼数。 喂,他怎么过来了,我朝四周看了看,我的方圆十米之内没有任何植物,想躲在杂草后面都做不到,我慌了,他可别把我给拔了,我才活了这么几年,我还不想死呢。 他走过来,坐在了离我不远处的一块石头上,把肩上的背着的木箱子卸下,放在地上,掀开盖子查看里面的东西,过后发出了一声叹息。 他在叹息什么?那箱子里的东西对他来说很重要吗?是什么?我也想看,我伸长了脖子,却一点都没有看到,他就合上了箱子,什么嘛,有什么宝贝的,不就是一个破箱子吗。 他抬头看看洞顶,又把视线转向我,他盯着我看了一会,起身走过来。 别过来啊,我用叶子遮住了眼。 过了会,还是在行进的声音,我不由又把叶子打开一点,发现他还在移动,他脚上的伤很重,需要不断拖着才能走,脚上的伤口都被泡烂了,他怎么还在走呢,乖乖坐下不就好了吗。 他终于走到了,蹲下身子盯着我看来看去,本来紧张害怕的心情又多了一丝羞涩,为什么要盯着我看呢,多不好意思啊。 “这种花好像没见过啊。”他喃喃自语道。 他的声音真好听,是我从未听过的天籁。 “真好看。”他又说。 我这几百年没被夸过的自尊心一下子得到了满足,一边高傲着,对啊,我就是好看,另一方面,心中也在雀跃,被人说好看,还是第一次呢。 “这朵花的花瓣竟然还会变红?真是奇了。”他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我的天啊,我做了什么,我的脸什么时候变了,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算了,羞耻感爆棚…… 在正我低着头害羞,没有注意到时,忽然,他伸出一只手指戳了戳我脑袋,轻笑道,“真有意思。” 击中红心,心脏要跳出来了啊,我要死了,我要死了啊! 我敢肯定,我的头上一定冒烟了,眼前迷迷糊糊的,一歪头,我就晕了过去,什么都不知道了。 绝情花种(三) 不知过了多久,再醒来时,被吓了一跳,那个人居然还在我的身边,他坐在石头上,两条胳膊折叠趴在他的箱子上睡着了,他是什么时候把箱子和石头搬过来的,也不知道是挪了多久,往返了几次,这个箱子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忽然觉得又哪里不太对,为什么没有水滴在我的花瓣上了,抬头,发现他从箱子上露出的半截胳膊正好挡在了我的头顶,把我的水都挡住了。 这真是个坏蛋,占了我的地盘睡觉就算了,为什么还非要把我的水给挡住呢,我该怎么成长啊,这就是天劫吗?不让我喝水,然后渴死我? 哼,我才不会屈服呢。 忽然,那个人动了一下,我一惊,发现他又往我这边挪了挪,没醒,还在说着梦话,“小花,小心,别被淋湿了,躲远些……” 小花?是在说我吗?他叫我多远些,别被淋湿了,难道他是在为我挡雨?不可能吧,我是一朵花当然是需要雨的啊。 似乎是因为他的胳膊露出的太多了,失去了平衡的他一头栽了下来,头磕到我面前的地上,他的手扒着箱子也把箱子带到了,箱子盖开了,里面东西全都散了出来,是一本又一本我看不懂的鬼画符。 他这下可算是醒了,第一件事是揉脑袋,声音那么大,肯定很疼,但当他看到他的书时,他做的第二件事是立刻去扶起箱子捡书,他把书都一股脑扔在他的腿上,然后一本一本地用手把上面的脏东西抹掉,再用自己的衣服擦擦,然后再放回箱子,一边做,一边念叨着什么“屋漏偏逢连夜雨”之类的,我也听不明白,应该就是在抱怨懊恼吧。 等他都收拾好了,他把箱子盖好,趴在箱子上,从胳膊中露出一个侧脸,看着我,伸出一条胳膊,手掌正好盖住我的头,他朝我笑,“还好,还好,这落魄的时候,还有你陪我,”头顶的手忽然降了下来,他伸出食指轻轻地托着我的花瓣,摩挲着,“你可要小心了,这风雨太大,被淹死就不好了,被打蔫了就不好看了。” 原来,他真的是在为我遮雨,真傻,我看着他怔了神,他笑得真好看,他的声音也如魔音一般灌入我的脑中,他的手指的温度在我的花瓣上慢慢移动,我听到了自己的心脏跳动的声音,我想,我可能想错了,他也许是个好人。 又过了一会,等他又迷迷糊糊趴在箱子上睡着的时候,我看着他的睡颜,一种难以言说的情感从我的心中不断地溢出来,像是干涸了许久的感情忽然得到了滋润似的,我第一次有了想保护某人的想法,第一次有了想要占据他的温柔和关怀的想法。 我动用了自己妖力,一瞬间,我这朵只有手掌大的小花发了疯似的成长,我的花瓣几乎要碰到洞顶,更多的绿叶和花瓣长了出来,层层的花瓣叠加,形成了厚厚的隔水层,散发出淡淡的红光。 我用自己的身体遮住了洞顶落下滴在他身上的水滴,水滴顺着我的丝状花瓣滑落到一旁,发出轻轻的滴答声,我想让他睡个好觉,可惜,我不会治疗的法术,否则我也想把他的脚给治好,这样他就可以走出这里了。 他睡了很久,我也看了他很久,把他的样貌他的表情都刻画在了我的心上,我想记住他。 过了很久,他似要醒了,我才连忙变回原状,因变得太急,一些花瓣散落下来,落在地上,就像是刚刚下了一场稀疏的血红花雨。 他迷糊着睁开眼睛,揉了揉眼,嘟囔道,“雨停了。”忽看着一地的花瓣,又不可置信地看着我,我朝他笑笑,摇摆自己的花瓣,他也朝我笑笑,然后脸上含笑,从地上捡起一片花瓣拿在手中看了良久,他忽然冲我道,“今天来这里避雨,打扰到了你,希望你不要介意。”我忙摇头,当然不介意了。他冲我扬扬手中的花瓣,“这片花瓣,我就存着了,当做是一场奇遇吧。” 我忽然意识到他要走了,我看着他把我的花瓣小心地放进怀中,又好像是怕折皱似的,用手抚平胸口的衣服,又看着他开始站起来收拾他的箱子,重新检查他脚上的伤,我就这么看着,不能言语,不能走动。而我,真的好想告诉他,不要走,再陪我一阵好不好,再陪我一阵吧,我再为你下一场花雨,你留下再陪我一阵吧。一瞬间,强烈的留恋不舍冲击着我的大脑,我的花瓣上不断地沁出晶莹的水珠,它们泛着光,顺着我的花瓣滑落,滴到地面,溅起小片的水花,那是我的泪。 我看着他背上箱子,踏出离开的第一步,我的心凉了,我看着他转过身最后看了我一眼,然后拉紧了肩上的带子,转身,离去,再也没有回头。 我的心忽然疼了起来,心口似乎要烙下这令人疯狂的痛苦的记忆,他要走了,他要走了,他是我遇见的第一个人,他是第一个夸我好看的人,他是第一个给予我温暖的人,他是我在这百年间见过的最美的景色,他是我想要留下的人,所以,不要走,好不好? 我看着他的背影疯了一般地散发出我所有的妖力,拼命地变得巨大,在他的身后,一株巨大的绝情花拔地而起,如血一般的花瓣在黑暗中泛着红光,片刻之后,花瓣飞舞,宛如血雨降临。 他觉察到不同,缓缓扭头,惊讶地看着我,发出赞叹,“好美啊。” 他看着这一树血色,笑道,“谢谢你。” 我笑着,振动枝叶,冲他大喊,“等我,等我妖力强大了,我就去找你!” 我明明知道我发不出声音,他也听不到我的声音,却还是用尽了全力来喊,希望能发生奇迹,但什么都没有,只有树枝晃动沙沙的声音在空旷的山洞里回响,我失落,这多么滑稽。 忽然,他却仿佛听到了我的呐喊一样,他笑着朝我点了一下头,然后说了声“谢谢”,再转身迈开步子离开。 我知道他不会再回来了,本该充满失落的内心,却因他的回应而多了一丝期待。他答应我了,我要去找他,离别是重逢的开始,等我的妖力强大了,我就去找到他,告诉他,我想要陪伴在他的身边,到那时,我一定不会放开他温暖的手。 绝情花种(四) 可是,我却忘了,人的生命那么短,我的生命那么长,等百年之后,我化成妖,他也早就化作一抔黄土了吧,终究是不能再相见的。我等不到和他兑现承诺的一天了。 难道,人的一生就是为了经历一场美丽的奇遇,然后用余生去回味它吗?那这对我来说未免也太过残酷。 不,我不许,我不能接受这样的结局,我不甘心,我要变强,我要去找到他,达成与他的承诺。 自那之后,又过了五年,这五年间,为了增强我的妖力,我拼劲全力吸收周围的灵气,洞中无数植被因我争夺灵气而死去,我不管,是他们太过弱小,弱肉强食,自然法则,他们的死怨不得旁人。 如今,整个山洞已经空了,只剩下我和黑漆漆的石块相伴,更加得寂寞,如果不曾品尝过温暖,就不会害怕如今的冷清。 我有点倦了,已经五年了,我的妖力还是太弱,我可能变不成人了,五年对我来说很短,可对人来说很长,这五年间他去哪里了呢,他现在怎么样了呢,他还会记得我吗,他的样貌在我的心里日渐模糊,我很害怕有一天我会完全忘了他。 直到有一天,一个清亮的声音打破了这五年间山洞内部的沉默,“哦?绝情花?” 我睁开眼,充满警惕地看着他,“你是谁?” 他面容英俊,偏阴柔,很好看,身着一身白衣,飘飘欲仙,衣袍上画有水墨,似山峦河流,栩栩如生。 他一点也不顾及形象,白衣坐在地上,盯着我,笑道,“是个小妖啊,妖丹还未成型,看样子还需要个几百年的时间吧。” 这个人明明是在微笑,但却让人感觉笑里藏刀,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个人很危险,“你是谁?” 他直起身摆摆手,“不用那么警惕嘛,我们能在这浮生之间遇到也算有缘,我叫浮道散人,你呢?” “我?”我低头想了想,忽然想到那个人他叫我小花,嗯,那我就叫这个吧,“我叫小花。” “小花?”他皱了皱眉。 “怎么了?”我不服气道,这可是我喜欢的人这么叫我的。 “没什么,只是,若你要变成人的话,还是要有名有姓才好,小花,倒叫人觉得是个野边随处可采的小花,没什么引人注意的特点啊。” 我觉得他说的有点道理,“那你说我要叫什么?” “嗯……”他支着下巴,盯着我的眼睛,忽然问道,“他叫什么?” “啊?” “你喜欢的人,他叫什么?” 他怎么知道我有喜欢的人? “这……我不知道。”只是见了一面,我怎么会知道他叫什么呢? 他又想了一阵,“嗯,那你知道他有什么特点吗?” 我想想,“他穿着布衣,背着箱子,里面装着很多本鬼画符,很宝贝似的。” 他道,“嗯,看起来他很喜欢书啊。” “那些鬼画符那叫书?” “对啊,看样子是个书生,那,不如,你叫书华吧,有书,有花,他定会喜欢上你的。”他笑道,说的似乎是真的。 书华,书华,我在心中默念了几遍,越念越是欢喜,我有名字了,名字里,都是他,“那我就叫书华了。”我宣布道。 浮道散人看着我淡淡地笑,忽然问,“爱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诶?”我惊讶。 他又问,“爱一个人,即使是不能相见,只是想想也就开心了吗?” 我点点头,虽不甘心,却也只能承认,“嗯,想想就好,我是妖,他是人,我和他之间没有可能。” 沉默了半晌之后,忽然,他戳了戳我的花瓣,“你想要见他吗?我能帮你。” 我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望着他,“还能见到他吗?真的吗?”真的可以吗,我等了五年了,还是没能见到他,我几乎就要放弃了。 他笑道,“当然了,我可以帮你打破桎梏,提前化成人形,只是,当你们相爱的那一刻,你的妖力都会归我所有。” 看我有所防备,他又道,“放心了,我不会取你的妖丹,若你想继续修炼,从头练起,还是可以继续拥有法力成为妖的,若你想同他像个凡人一样一同白头一同死去,那你不修炼,做个凡人,平平凡凡一生就好。两种选择,那一种都给你留下了退路。” 他说的条件确实诱人,我想见那个人,像同他一起生活,可是,这个人的行为未免太过奇怪,怎么会无缘无故地去帮别人,“你为什么要帮我?” 他手中白光闪过,一只戴着青穗的玉笛凭空出现,他拿在手中把玩,语调轻浮又随意,“没事,就是想看看,这世间情爱到底是个什么样,就当做是我漫长而又无聊的人生当中的一场戏吧。” 原来,在他眼中,爱情不过是一点无聊之中的把戏。 即使是这样,我也想去见那个人,我也想要再次触摸到他的温暖,“我答应你。” 他握住旋转的玉笛,语调轻快,“协议达成。” 他手握玉笛,向我一点,一股巨大的力量向我冲击而来,我拼命吸收,妖力大增,不多时,就到了可以化为人形的地步。 他也停了下来,看着我,“变个好看的样子吧。” 我想了想,身子旋转,一片红光过后,我终于化成了人,清秀的脸,及腰顺长的发,匀称的身材,血色的花瓣变成了我艳丽的裙子。我转了个圈,大红色的裙摆如同绽放的花朵,真好看。 坐在一旁的浮道散人拿着玉笛点点下巴,“嗯,还不错。去吧,他在江南,如果有缘分,你会找到他的。” 我满心欢喜,向他鞠躬致谢,“谢谢你。” 他笑着,“没关系,别忘了我们的约定,你们相爱之时,我会拿走你的全部妖力。” “嗯。”我点点头。 如果真的有机会再次遇见,我一定不会放开他的手,如果真的有机会相爱,我宁愿放弃我的全部妖力,今生不再做妖,只求同他相伴一生,白首不离。 绝情花种(五) 在一个烟雨朦胧的时节,我来到了江南,茫茫烟雨,白墙黛瓦,绿水环绕,如同一幅水墨丹青。 虽下了小雨,但这蒙蒙细雨对江南人来说应当是司空见惯了,他们身着蓑衣,三三两两在路边坐着,谈论着什么。 我站在一座小桥上,面对狭窄的河道,深呼吸一口气,空气中带着泥土的微腥和鲜花的淡淡气息,闭上眼,薄薄的雨丝落在我的长长的睫毛上,形成晶莹的小水珠,微雨润身,我张开臂膀,任风吹起我的红纱衣,我的灵魂得到了新生。 这里,将会是我生命的开始。 忽然,没有雨再落到身上,我睁开眼,头顶似乎有一片阴影,低头,是一只好看白皙的手正握着一把伞,好听又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姑娘为何在此淋雨,小心别着凉了。” 我回头,是他,是那个人,跟我记忆中的一模一样,是记忆中的长发,是记忆中的英俊,是记忆中的温和,太好了,太好了,我还没有忘记他,我赢过了时间。 而他,似乎被我的美貌所惊艳了,一时之间有些愣神。 我不由露出傻乎乎的笑,浑身都兴奋地不知道该怎么办,五年啊,我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同他相见了,而现在,你看,他就在我面前,是活着的,会动的,会朝我笑的,他啊。 他忽然皱起了眉头,满目担忧,“姑娘,你怎么哭了?” 我笑着低下了头,用手抹去泪水,我的情那么重,两行清泪怎能承受。 他担忧地声音再度传来,“姑娘家住哪里,我还是先送姑娘回家吧。” 我摇摇头,一时之间竟忘了我已经会说话了,不用再像以前一样不能做动作了。 “我没有家。”我说道。 “那……”他有些为难。 我道,“我是来找人的。” 他问,“那你找的人叫什么?找到了吗?我可以帮你找吗?” 我小心地伸出右手,握住他拿伞的手,我的手太小裹不住他的大手,但我却坚定不移,我说过,再见面,我不会放手的,“现在,找到了。” 面对我突如其来的亲近行为,他有些震惊,想抽回手,却被我握得紧紧的,“姑娘?” 我笑着看他,“我没有地方去,能先住你家吗?” 他急忙拒绝,“这恐怕不妥。” 我笑了,问,“你可成家了?” 他看了我一眼,又急忙收回目光,眼神一直在飘,面上带着羞涩,“还……未……” “那……”我伸出左手,也握住了他拿伞的手,两只手都握住了,这下,你怎么也跑不掉了吧,“把我带回去吧。” 他被吓着了,慌乱挣开我的手,连伞也不要了,行了个礼,“姑娘,在下还有事,先行告辞。”扭头狼狈地跑掉了。 他真可爱,我看着他的背影满心欢喜,弯腰捡起落在一旁的雨伞,打在肩上,转个圈,颗颗水滴散出去,我笑,我一定会让他喜欢上我的。 三天后,我坐在他的府墙上,晃着两条腿,冲刚回府的他叫道,“喂,你的伞。” 他回头,我朝他晃晃手中的扇。 他慌忙环视了一下四周,又小跑到墙下,仰起头看着我,神色慌张,“姑娘,你怎么在这,快下来,很危险的。” “我来还你伞啊。”我又扬了扬手中的伞。 “一把伞而已,不重要,你还是快下来吧。” 我转了一下伞,得意道,“哦?伞不重要?那就是说我重要喽。” 他一愣,刚要反驳,又看着我晃着的两条小腿,似乎下一秒就会落下,他只得顺着我的话,“对,你重要,所以,你快点下来吧。” 我用伞抵住下巴,开始谈条件,“那,我要待在你的府上。” 他立马拒绝,“这不行。” “那我就摔下来,说这堂堂知府竟然暴打民女致残。” 他似是真恼了,“姑娘不要无理取闹。” 我也恼了,“呵,你敢说我是无理取闹,你等着。” 说完,我便如一朵翩飞的红色蝴蝶向下落去,他急了,伸出双臂想接住我,我笑着张开怀抱稳稳地落在他的怀里,他没站稳,两个人双双倒在地上,我抱着他的脖子,笑个不停。 他慌张乱动,“姑娘可以放开了吗?”他身上满满的青草香让我着迷,我顽皮地说,“不。”我像个八爪鱼似的把他抱得紧紧的,他想把我从他的身上拉开,去扯我的胳膊,但碰到后又急忙收了回去,恐是因男女授受不亲的缘故? “等一下,”我说,“等一下,我就抱一小会,一小会就好。” 闻言,他叹了口气,不再有动作了,许是没见过我这么不懂礼数的女子吧。 我也没有为难他,就真的是抱着他,把头埋在他的怀里,他的温暖一如往昔,他的气息也对,我是真的找到他了,五年来,对他所有的思念,对他所有的爱恋,让我情不自禁微抬一点头,吻上他的脖子。 他的身体猛地僵硬了一下,然后一把把我推开,支地起身,一手按着脖子,踉跄后退。 我手腕支头,斜卧在草地上,冲他露出我最魅惑的笑容,灰瓦白墙下,翠绿青草间,艳红如血,媚笑若梦。 他的脸通红,连礼数都忘了,也说不出来一句话,就慌慌张张地逃掉了。 我掩嘴轻笑,化作一缕烟雾消失。 绝情花种(六) 经过这几天的打听,我才知道,他叫孟羽,五年前进京赶考高中,被任为江南知府,一直勤勤恳恳为百姓做事,更重要的是,他还未婚配,也未曾听说他心悦哪家女子,看他刚才的反应,应该是还从未如此亲近过一个女子,这么说来,我就更有机会了。 从那日后,我就时长出现在他的府里,偶尔坐在墙头给在给花浇水的他挥手打招呼,看他先是惊讶,又害怕我会掉下来,又犹豫不知道该不该过来,他犹豫不决的样子真的很可爱。 偶尔,我也会悄悄去厨房给他的饭里加点料,然后,在餐厅躲着看着他吃饭时脸色突变的样子,忍不住捧腹大笑。 偶尔,我也会隐身出现在他的书房里,坐在他面前给他做鬼脸,看他安静办公的样子,不过,我经常看了一会就趴在他的书桌上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发现隐身法术早就失效了,肩上多了一条毯子,扭头看,屋子里空空如也,早就没人了。 就这样在他的身边晃了几天,我又一次趁他回府的时候拦住了他,出乎意料的,他竟然没有让侍卫拦下我,而是让我上了他的轿子,这让我有点小惊喜,我之前可是每次都被拦下来的。 上了轿,他往旁边挪了挪,给我腾出了地方,也离我远远的,我轻抬眼皮瞧着他,发现他在低头思考着什么,眉毛皱在一起。 想什么呢,这样,多不好看啊。我伸出手,想要帮他抚平,还未触碰到他的眉,他忽然抬起眼皮看我,眼中带着疑惑,这让我吓了一跳,心虚地把手放下来,眼睛看向一边。 可他忽然伸出手,搭在了我的手上,他的手很凉,他的行为也让我惊心,我想把手抽回来,他却察觉后握紧了,我抬眼不解,他触碰到我的眼神,立刻转移视线。 他手上出了微汗,开口,声音有点沙哑,“你叫什么名字?” 我答,“我叫书华。” 他在口中咀嚼,“书华,好名字。” “嗯。” 莫名又陷入沉默…… 他开口,“你,来找人?” “嗯!我一开始就给你说了啊,我找你啊。” 他害羞了,“不,不要胡说……” “我没胡说,我真的是从很远的地方来找你的。” “那……你还有别的家人吗?” “我的家人?我从没见过我有家人。” “那……你有地方去吗?” “没有啊。” 这些话,我不是早就跟他说过了吗,他是不是记性不好,怎么又问一遍…… 我等着他的下一句,他却噤了声,只握住我的那只手似乎握得更紧了,视线向下,眼皮眨个不停,接着,他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那,留下来吧。” “什么?”我一瞬间挣脱了他的手,惊讶地看着他,怎么突然就让我留下来了,之前不是一直反对的吗。 他有些尴尬地收回空落落的手,两只手握在一起摩挲,“如果,不愿意的话也可以……” “不,我愿意。”我赶紧握住他惊慌失措的两只手,他将头扭向一边,淡淡“嗯”了声,脸上也有了红晕。 我顿觉自己的行为不妥,连忙松开手,却又觉得双手无处安放,只得揪住自己腿上的红裙子,头也深深低下。 绝情花种(七) 大婚的日子定在六月初六,那天下着小雨,我坐在花轿里听着外面的道贺声和夫君的应答声满心欢喜,对,夫君,已经是夫君了,这是人界的称呼。我喜欢叫他夫君,我也要叫他一辈子夫君。 拜堂,入洞房,红烛,合欢酒,掀起盖头,一眼万年,白头到老,海誓山盟。 后半夜,我醒来,看着身旁之人的眉眼,伸出手,细细描摹,我爱这个人,我非常爱他,我可以为他放弃一切,这么想着,我的体内忽然传出一阵骚动,随即,一片烟雾在床边升起,慢慢凝集成一个人形。 是浮道散人来了,说好的,他助我化为人形,待我和孟羽真正相爱,他就来把我的法力拿走,如今,这笔交易终于算是达成了。 我心安情愿地交出自己的法力,只留下一颗丧尽法力的干涸的妖丹,浮道散人看着我,忽然问我,“你后悔吗?” 我摇摇头,“不悔。” 他淡淡笑,“那就好。”旋即消失。 我低下头看着孟羽,后悔?永远不会的,这个人是我的,永远也不会离开我的。 自从那一天之后,我的身体日渐变得孱弱,我知道这是妖力被忽然全部抽走所留下的后遗症。我自己倒没觉得有什么,孟羽却是急坏了,找了很多名医来看,却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看着他心急火燎的样子,我心中除了心疼,还有一丝安慰,他是爱我的。 我尽量不去打扰他,自己在屋中看看书,跟花草聊天,他也经常在忙完公务后回来陪我。我想,这也许就是爱情吧,各自为了对方考虑,爱着对方,直到白头。 可为什么,为什么上天如此不公,会出现那个人?她改变了我所有对爱情的憧憬。 事情是从夫君一次下朝回来的时候开始的,那天我的身体好了一些,端了厨房做好的银耳莲子粥去书房看他,还未走进房门,就听见他同管家议论,一开始听得糊涂的我渐渐弄清了前后经过。原来,是公主在夫君为数不多的上朝时间内看上了他,要他做她的驸马,而孟羽却不同意,不得已娶了我,却没想到,现在公主却还是在向皇帝叫嚷着要他做驸马,说什么她不嫌弃我做个妾,把夫人的位子让给她,皇上最宠他的妹妹,不得已下了诏,要孟羽于正月一日同公主大婚。 我的心随着真相的揭露不住地疼痛,身体也颤抖起来,原来当初他娶我是为了躲避公主,根本不是爱我,而我心中所念的白头到老也都是胡话,什么白头,什么誓言,全是假话。 身体忽然发软,眼前一黑,就地倒下,手中端着的那碗银耳莲子粥也坠落在地,碗碎成两半,发出清脆的声响,就如同我的心碎的声音。 我醒来时,孟羽就坐在床边,他握住我的手,紧张地看着我,都这时候了,还装什么,既然你知道我听见了你们的谈话,你现在又是在做什么,扮演一个好夫君的角色吗?还是打算安慰我,让我腾出我的位子,把你让给那我素未谋面的公主,我不会把你交给任何人,而我的尊严也绝对不允许让别人踩在我的头上。 我把头扭向一边,不发一言。 绝情花种(八) 他看着我,伸出手握住我的手,温暖的体温随即传达过来。想起曾经这么渴望这个人的温度,如今不惜耗尽百年功力得到了他的温柔,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老天也不想让我得到幸福吗?眼泪不自觉地顺着脸颊滑落,浸入枕头。 “书华,你都听见了。”用的是肯定句。 我没有反应,依旧盯着墙上围着的青鸾刺绣。 他握着我的手松了松,叹了口气,“我也是没有办法,皇上下诏,怎能收回?” 怎么不能,你若真爱我,抗旨又如何? “难道书华你想让我们都人头落地吗?”他又说。 原来是因为这个,怕死,是人的本性,我难道因这个责怪于他,可说到底,他也没有把我当做是他一辈子要携手共进的人,我在他眼里,只是工具。 这样的人,这样的人,究竟还值得我爱吗?而我究竟向从他那得到什么呢?如果是他的心的话,他的心现在还在我这吗?我究竟是为了什么留下来?我还留得下来吗? “我同意了。”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开口说出这句话的,明明心痛得要死,却还是可以声调平静地说出如此绝情的话,也许我生来绝情吧…… 大婚那天,十里红妆,场面宏大,看得出皇帝有多么喜欢他这个妹妹。 街边争着看新娘子的声音,道喜的声音,他坐在马上向周围回礼多谢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如同魔音一般在我的脑中回响。 落轿,他下马,掀起轿帘,伸出手,一双纤纤玉手搭了上去,我沉着眸子,那天他娶我的场景也出现在眼前,他也这样笑着,伸出了那只手,可是,现在握着他的手的人不是我。 眼泪浸红了眼眶,我吸了吸鼻子,掩盖过去,总不能在这里让人看了笑话去。 我不想在这里待下去了,我想走,我想离开这个让我难受的地方,可是,我不能走,因为,这里还有我爱的人,我走了,该怎么爱他呢? 这天,我成了妾,她成了妻。 走红毯,过火盆,接圣旨,拜天地,入洞房,酒席间觥筹交错,一双璧人美好得让人晃眼。 我木然地看着这一切,似乎已经没有灵魂了,仪式流程都已走完,我这副样子还是不要在这里继续碍了他们的眼吧,毕竟我只是个妾。 趁着他们敬酒,我回到了自己的房中,想着,他也算是幸福了,是知府,又是驸马,还有美人相伴,爱一个人是不是只要他好就够了,如果是的话,我,走吧…… 回到我的洞穴里去,回到我出生的地方,好好地修炼,等到妖力强大了,努力一下,升仙也不是不可能。 瞧,我果真是个绝情的人,现在已经在为自己的未来打算了。 走吧,留在这里做什么。 我留恋地看了一圈屋子,书桌上还有摊放着未来得及收起的书,走过去,手指轻抚过淡黄的书页,“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轻轻独处书页上的句子,不禁自嘲地笑了,“《白头吟》可是卓文君对司马相如的断绝之语啊。”真是讽刺,挥手,把《白头吟》消掉,留下空白的淡黄书页。 双手推开门,一袭红袍,抬头,却见门外正站着孟羽,他的神色有些疲惫,看我的眼神带着强烈的留恋,“别走。” “我不愿跟别人分享同一个男人,”我张张嘴,说出了心里话,尽管三妻四妾很正常,但我真的不能接受他的心里还装着别人,真的无法接受有另外一个女人会跟他成亲,“而且,你会过得很好,不是吗?孟,驸,马。” 最后三个字似乎是砸在了他的心上,他一动不动地看着我,我微微笑了,从他的身边走出去,大红的纱衣在风中飘着,我化作一缕烟雾消失,只留下一句,“你我从此,两不相欠。” “不——!”我听到了孟羽的呼喊,但我还是狠下心来,没有回头,他早就知道我是妖,如此,也不用继续隐瞒了。 绝情花种(九) 五年后。 江南的街头依旧是热热闹闹,人声嘈杂,经过一年的专注修炼,我的妖力有了很大的长进,因与孟羽决裂,原来的妖力也被浮道散人还回来了不少,我决定再最后看一眼这人间,就进行最终的闭关,直到飞升。 没想到,这一走,竟又走到江南来了,我可能还是忘不了孟羽吧。 悄悄施个法术,隐身走进了孟府,这里的气息变了不少,可能是新主人耳朵缘故吧,我走进孟羽的书房,空无一人的书案前却似乎有着他的身影,认真读书的,挑灯批阅公文的,还有帮法术忽然解除的我盖上毯子的。 心中不由伤感,就这么散了,爱情,就是这么脆弱的东西。 “驸马,您回来了。”听见门外管家的声音,接着是一连串接近这里的脚步声,情急之下,竟忘了自己在隐身,藏到了一旁的屏风后面。 看到来人我差点认不出,孟羽怎么憔悴成这个样子,二十七八的年纪竟活活像四十多岁的人了,这完全像是变了一个人。 孟羽,到底发生了什么? “退下去吧,我今晚不吃晚饭了。”孟羽对着身后的管家说道。 “是。”管家掩门而去。 孟羽坐在书案前,开始批阅今天的公文,神情专注又认真,但眉头却一直都在紧锁着,不一会就要揉一揉那眉头,叹气的声音也令我心碎,我从屏风后走出,坐在他的书案对面,看着他的容颜,这情形,一如当年,可是,他不复青春,而我也不再是我。 他老了,真的老了,人是这么脆弱的生物吗?五年的变化就这么大吗?让一个意气风发的小伙变成了一个老成干练的中年人?这期间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的。 “哎。”我正想着,孟羽忽然叹了口气,接着把毛笔放下,看着面前的公文愁眉不展,过了会,他起身,走到旁边的小柜子旁,从里面取出一个小匣子,又坐回书案前。 我盯着匣子,只见他打开,是一片通红的干花瓣,正是我在十年前为留住他而下的那场花瓣雨中的一片,原来这么多年,他还留着。 “叩叩——”几声敲门声响起,孟羽道:“进来。” 是她,那个公主。 “夫君,我为你做了一些汤,你趁热……”她忽然停了下来,一眨不眨地看着我,她竟是能看透我的隐身术。 她看了我片刻后,嘴角勾起一丝得意的笑,“你趁热吃,凉了就不好了。”说着,不着痕迹地经过我的身边,把托盘放到书案上。 “好。”孟羽应了,端起碗一饮而尽,这时,忽然有一缕精气顺着他的头顶流入公主的体内。 原来,这个公主竟然也是妖,怪不得孟府有一种奇怪的气息,怪不得孟羽会老那么多,原来都是这个妖物在吸孟羽的精气! 顿时一股火气从我的脚底升起,杀气逼人,而她也感受到了我的杀气,对我使了个眼色示意去外面打。 我正要抬脚,却听见身后的孟羽唤道,“书华,是你吗?” 扭头看去,那片花瓣受到我法力的感应正在散发着血色的光芒。 孟羽看着空中,神情激动地却又小心试探地问:“书华,你来了吗?” 我见藏不住,显出身形,看着他,他非常激动,冲上来,却撞上我的保护层,被撞飞到书案上,发出痛苦的呻吟,“别碰我!”我大声吼道,这怒气不知是怪孟羽当年的懦弱还是怪这妖物的肆意妄为。 那妖物见我伤了孟羽,忽然也散发出妖力,“休要伤我驸马!”显出原形,相同的感觉,原来也是一朵绝情花。 我朝她道,“呵,原来你也是妖,我可以忍受孟羽选择了你,只要他过得好就好,但我不能忍受任何人伤害他!” 她正要向我攻击,只见孟羽从地上爬起挡在那妖物的身前,“书华,我知道是我负了你,但请你不要伤害我的家人,惩罚我就够了。” 家人……我曾经是多么想当你的家人啊,而如今,你当做家人的,是这个妖怪,你知道他是妖,你还如此护着她,为什么,为什么! 绝情花种(十) 嫉妒是一个令人发疯的毒瘤,它长在我的心上,吸收我全身的精力用来壮大它自己,然后抽出丑陋的藤蔓,从心脏深处一点一点蔓延全身,缠绕住我的身躯,勒紧我的血管,毒素逐渐浸透我的血液,侵入我的骨髓,腐烂我的神经,我变成了一具遍布嫉妒毒素的木偶,我的意识再也不受我的掌控,我发了疯似的散发妖力,脑中只有一个念头,我要杀了她! 左手一个法术掷过去,脚尖已点地,右手握成爪朝她冲了过去。她也施展法术迎了上来,几个回合下来,我和她竟然不分伯仲,这让我更加恼火,决定无论如何都要杀了她。 又一次转身后,我再次伸出利爪,“噗——”鲜血喷了我一脸,我面前的竟然是孟羽,“你……”我颤抖着把手从他的胸口抽出来,大量的血从那个碗大的洞口不住地流出来,孟羽倒下了。 我连忙收了手,蹲下来扶住他,他颤抖着,“别,别打了,全,全都是,我的错……” 我摇着头,眼泪已经止不住了,“不是你的错,是她的错,是她的错。” 不屑地声音从头顶传来,“哼,小小绝情花竟敢与人类相恋,真是绝情花界的败笔。” 我的眼睛已经通红,面目也狰狞起来,朝着她吼道,“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衣袖被孟羽拉住,“别……”再回头看去,孟羽已然没了生机。 “啊——”我抱着他,大吼着,全部的憎恨,全部的后悔,全部的妖力都在这一瞬间爆发出来,我放下孟羽的尸体,走向那个女人,脚下踏了一下地面,石块四溅,纵身飞起,妖丹自爆,我要跟她同归于尽。 “你干什么!”那个女人嘶吼道,不过她再也没机会说话了。 随着一声巨响,强大的妖力波动把孟府扫平,破败不堪的身躯坠落,看着四处的飞石,世界忽然安静了,一切都结束了,尘归尘土归土,而我,也要死了。 “你就这么爱他?”忽然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我抬抬眼皮,是浮道散人,而我已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这就是爱吗?” 是啊,这就是爱吗?赔上了全府人性命的扭曲的爱? 这不是爱,是恨。 后来,我的妖丹破碎,无法生存,求浮道散人把我的种子收走,我也把一部分精神寄托在了她的身上,希望她来世不要如我一般爱上人了。 讲述结束,我的脸颊上已经满是泪水,我哽咽地问道,“茯离,你会离开我吗?” 茯离俯身上来,伸手为了擦去泪珠,我看着他,又说了一遍,“会像孟羽离开书华一样,离开我吗?” 他的眼睛注视着我,满眼心疼,“你这是被她的情感侵染地太深了,我帮你把它引出来。”他说着,就要直起身,我拉住他的手,“茯离,不要离开我。” 他笑了,带着无奈和疼惜,“傻瓜,我是永远都不会离开你的。”说着,把我抱起,我勾着他的脖子,直愣愣地看着他的眼睛。 他抱着我走到床边,把我轻轻放下,我躺在床上,握住他的一只手,他蹲下来,把我滑下的白纱衣袖重新拉起来盖好,他握住我的手,说道:“睡吧,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嗯。”我点了点头。 合葬花吟(一) 自茯离帮我把那恼人的情绪引出来,已过了几天,他又被仙帝叫去了,而我也待在微芳阁无事,正好出来转转。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稚嫩的歌声自远方缓缓飘荡过来,清透中带着那么一股子灵气,天真单纯的稚童吟唱的是这世间最美好的爱情,让我不仅想寻去,看看这天地之间最纯的两样东西聚集在一起,会是怎样的情景。 稚儿目明清澈如水,盯着草地上随风摇曳的淡红色小花,看得出神。 我轻轻靠近,白皙的脚踩在有些湿的草地上,很舒服。 她抬头看我,清澈无比的眼眸,黑色的瞳孔中映出她的前世今日。 “监司。”她弓了弓身子。 我点点头,微微笑了,蹲下身来,向小花伸出手,手指抚着柔柔的花瓣。 “监司,这是什么花?”她问我,眨着充满灵气的双眼。 “合葬花。”我答。 “合葬花?” 我点点头,“合葬花,世间十大奇花之一,你能在此见到,当是有缘。” “它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我收回手,看着她,“那你又为何会遇见它?是你找到了它?还是它找到了你?” 她摇摇头,“我不懂。” 我又道,“世间万物出现都是有道理的,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看她疑惑,我换了个话题,“你来这里多久了?” “从记事开始,大概快一百年了。” “感觉适应吗?” “嗯,但总觉得,似乎还有什么事没做完,我也不知道该去哪里。”她低头皱眉,面露疑惑。 我摸着她的头,“来这里的人,很多都是有未了的心愿,所以也不用疑虑,等找到了该做的事,自然就会知道该走的方向了。” “监司,你又在这里待多久了?”她抬头望着我,眼睛中闪着光。 我想了想,答道,“好多好多年了。” 这次,我又转移了话题,手再次抚上稚嫩的花瓣,“对了,你想听故事吗?关于合葬花的。” 她低头看着合葬花的红色花瓣在阳光下映出的红光,点点头,“嗯。” “这是一个关于公主的故事……” 庆嘉十三年,北国遭遇大旱,百姓们乞求天神降雨,无果,皇帝延詹奉天命向河神进献百名童男童女以求龙王降水,三日后,果降大雨,百姓皆欢欣鼓舞。 然,大雨三月不绝,洪涝灾害严重,河岸决堤,百姓流离失所,家破人亡,粮食颗粒无收,饿殍遍野。 也在那一年,北国的雪下得很大很大,本就没有收成的北国又遇上了天降大雪,这对北国的百姓来说,无异于是雪上加霜。 朝堂上,大臣谏言,说是因为皇帝自身的过失才惹怒了上天,需要皇帝以自身鲜血祭天,向上天谢罪,才能求得上天的原谅。于是,皇帝只得登上了清原山山顶的祭天坛,向着上天请罪。当天,无数百姓站在山下一同祷告。 而在此时,远离清原山的皇宫中,南国的公主却从中偷偷溜了出来。 她拿着之前从皇帝哥哥那里偷出来的令牌,理直气壮、大摇大摆地出了宫,本来是有个贴身宫女跟着她的,但刚出宫不久,就因她四处闲逛东窜西跑给弄丢了。 不久就再也看不见了她的侍女了。她环顾了一下,索性也不再找了,就一个人继续这么逛着。 要说,她虽是公主,有自己的骄傲,但也知道是现在是什么时候,她出宫的目的一部分是为了能看一看宫外的世界,另一方面,她也想知道。在这一年间,让她的哥哥如此心心念念的百姓到底过着怎样的生活,而现在,宫外,到底是怎样的危险境况,才需要哥哥以血祭天来换来百姓的平安。 而让他她没想到的是,她刚走了没多远,就被一帮街边混混给盯上了,当她大吼着抓小偷,却无人伸出援手,她快要绝望的时候,一位身着紫黑色劲装的蒙面男子从天而降,为她夺回了荷包,还给了她,她还未看得清男子的面目,男子就已经消失了。 她拿着荷包傻笑,满心皆是小鹿乱撞,她当时正是豆蔻年华,芳华正茂,对爱情也开始有了接触。这抹紫色的身影就这么撩拨了一下,一直待在宫中,从未有机会见过别的男子的她的心。 这样想着,她就继续向远离皇宫的城边走去。那股刚出宫时对宫外世界的好奇惊喜,已经被刚才的小偷事件给冲淡了不少。 合葬花吟(二) 越走,她便越发现,路上的百姓,从站着变成了躺着,越来越多的乞丐躺在房屋下,去问,发现那些乞丐竟都是从别处逃难来的百姓,皇城脚下,尚且如此,更遑论别处,情势竟已危急到了这种地步吗? 她的同情心开始萌动,那些在雪地上只穿着薄衣瘫着的,伸着手臂苦苦哀求的不仅是她哥哥的子民,也是她的子民啊。 “姐姐,姐姐,能给我点吃的吗?”一个小小的女孩从墙边挪了过来,黑漆漆的小手抓住她鲜艳干净的裙子。 她看着紧紧攥着自己衣服的小手,蹲了下来,从荷包里取出一两银子,握住小女孩的小手,翻了过来,放在小女孩的手中,又紧紧地合上。 她说,“拿好了,去买点吃的吧。” 小女孩摇了摇头,又把钱推回给她的手中,“姐姐,我不要银子,我要馒头。” 她不解,“有了银子就可以买很多馒头了啊。” “哎,”旁边躺着的大爷忽然叹了口气,“现在,有钱也难买一斗粮啊。” “嗯。”小女孩点了点头。 连小童都明白的道理,她竟不懂。 她站起身,环视着瘫在地上的百姓,下了决心,走进一家米店,问老板寻米,老板上下扫了她一眼,不耐地说,没有,再换一家,依旧没有。 她恼了,直接去了官营的米店,依旧是没有,她掏出令牌,说道,“我是玉涟公主,当今皇帝的亲妹妹,你们快去取些米来,分给众人。”一时之间,镇住了众人,店铺老板忙恭敬地行了礼,却也犯了难,说,这店里剩下的粮食是留给军队和皇宫的,实在是没有多余的了。 她才不信这鬼话,一甩袖,“店铺里若真是无粮了,你们又吃些什么?本公主见你们倒是吃得膘肥体壮。”这一席话让老板急忙跪了下来,本想挡一挡这不知人间疾苦的小丫头的思绪瞬间被吓得无影无踪,公主到底是公主,就算是还未及笄,拥有自己的府邸,但说话也是管事的,并且,她手里还拿着皇帝的令牌,就算不看她的面子,也要给皇帝面子啊。 如今情势正危急,皇帝正在祭天,公主下来店铺,恐也是有一番巡查的意味,说不定就是皇帝的意思,这样想着,店铺老板决定还是把粮放出去,但这粮放得要有水平,要有回报。 他道,“公主殿下,店铺里确实是没有多少粮了,我倒是能放粮,但这放得可就是我们这整个店铺的口粮了啊,我们也不能因为这个而饿死吧。” 她生气了,到底是欺负她年幼,欺负她是个女子,一个小小的店铺老板竟也跟她谈起条件,虽然她现在确实是想不出什么好办法了,但她也懂得空口套白狼这个道理,理直气壮道,“你放粮就是,等我回了宫,禀告了皇帝哥哥,这国库的粮自然会放下来了,到时候你这一家就饿不死了。” “这……”老板犹豫。 她怒,“本公主还能骗你不成。”她看老板的神色,似乎也是明白了什么,摆摆手,“罢了罢了,我会在皇帝哥哥面前给你说点好话的。”店铺老板忙做感谢,并且开始放粮。 她站在粥棚处,看着一个个来求粥的百姓,心中说不出的滋味。就在没出宫前,她还是一个可以无忧无虑地笑着的小女孩,现在开始小心翼翼得试探着想为百姓做点什么,开始为百姓发愁,为百姓心疼。 她转过身,偷偷抹掉了眼泪。 远处的屋脊上,那个刚刚帮她夺回荷包的男子坐在那里,风把他的发丝吹起,抚摸着他俊俏的脸庞,他静静地看着抹掉眼泪的公主,未发一言。 合葬花吟(三) 等所有人都领到一份粥后,天色渐渐黑了,公主也开始往回走,她今夜打算回到皇宫,给皇帝写封信,告诉他百姓的疾苦,让他开仓放粮,救济百姓。 可还没走到皇城边上,一只黑手就从她身后的黑漆漆小巷中伸了出来,捂住了她的嘴。 她还未来得及挣扎,就被那人手中的迷药给迷晕了,身体化作软乎乎的一团,倒了下去。 再到醒来,就是在一间泛着霉腐味的破烂屋子里了,惨淡的月光透过钉着木板的窗户缝里挤进来,落在她的脸上。 她大叫着,无人回应,是个荒郊野岭的地儿。 身上还有些疲软,想是麻药的劲儿还没过去,身上的金银首饰荷包银子都给摸了个干净,劫财不劫色,倒也是个好的小偷吧。 她扶着墙站起来,晃悠悠走到门边,门没锁,推开门,一眼望去,荒郊野岭,哪里知道这是什么地界,偏偏周围又有似孤魂野鬼的声音在四周嚎叫,她吓着了,真的吓着了,从来没受过任何委屈的她,只今一天就整个经历了她以前从未经历过的事,这对她的打击太大了。 她抬头看着天边的一轮明月,两行热乎乎的清泪就这么顺着冰冷的脸颊滚落下来,在空无一人的荒郊野岭,响起她委屈的哭声。 过了会,她哭够了,抹了抹眼泪,紧握了一下有着异味的木门边,伸出脚,踏出了房门,从这一刻起,她的心就变了,变得不再单纯,不再轻易地傻乎乎地相信任何人,该如何回到皇宫,如何联系上哥哥,都需要她自己考虑。 这世间的众人,似乎都要经历点什么才能明白一些道理,才能在这个世间继续走下去。 “监司,那后来呢?那个帮了公主的男人呢?他为什么没有再出现去帮公主呢?”稚儿忽然打断了我,用她那双有灵气的眼睛看着我。 我笑了,“他呀,他帮了呀,只是公主不知道罢了。” 那个男子原是皇帝身边的近身侍卫,受了皇帝的命令来保护公主,只是公主一向心气高,不想让皇帝派人去管着自己,所以,他就躲在暗处,待公主需要帮助时才出手相助。 可,公主被绑架,确实是个意外,那时刚好到了每天给皇帝飞鸽传书的时间,就是那么一小会儿,转身再寻,公主便无影无踪了,他急了,四处寻找,多方打听,才在那所破屋子里找到了公主。 待他到时,只看到几个人影离去,他检查了一下,发现公主无恙,忙向着那一伙人追去,追上,一番战斗,原来,那是一伙趁着皇帝祭天乔装进城的胡人。 他这才意识到他们劫掠公主不是小事,其中定有蹊跷。 他一封飞鸽传书上报皇帝,同时急速往回赶,到了那破屋子里,却发现公主已经不在了。 他通过草地上公主行走过的痕迹判断公主的踪迹,追去,这里离南国的皇城不远,只是公主走错了路,偏偏走了与到皇城相反的路,越往外就越偏,自然是越走越廖无人烟。 他追上时,公主已经累坏了,他犹豫了一下,到底要不要出现,但最终,公主坐在石头上揉脚踝的动作刺痛了他的心,他从躲着的树后出现了,走到她面前,在她惊讶的目光中,单膝跪地,行了个礼,说道,“公主,属下救驾来迟,望公主恕罪。”他低着头,不想让公主看见他的容貌。 公主盯着他的头顶,忽然问道,“早上,是你帮我夺回了荷包么?” 合葬花吟(四) “是。”他答。 公主忽然笑了,不是开心的,欢愉的笑,而是透着一股惨兮和绝望的笑,这笑声那么惊心,那么刺耳,那么让人心疼,她说,“我还当是如剧本里写的遇见了一个俏公子,没想到竟是皇帝哥哥早有安排,真是太可笑了。”她这一片在早上刚刚托付出去的芳心,只过了一天,就被摧毁了。 都是安排好的,从小到大一切都是被安排好的,身处其中的她受了太多太多,人人皆以为她是公主,她不是这天下普通的女子,有皇帝和太后的疼爱,她是幸福的,是自由的,可事实却往往不是那么美好。 它总是在你最得意的时候,揭开你最不愿看到的东西,十岁那年如是,如今也是如此,本来,就没有什么不同。 在她十岁那年,北国皇帝派使者来到南国向南国皇帝求取公主,皇帝陛下只有一个妹妹,南国也就只有这么一个公主,本来无忧无虑的她从扫地的宫女的闲话里听到了这些碎语,当即气得鞭打了宫女,又跑到皇帝那里质问,得到的答案是肯定的,她哭了,哭她的哥哥不再爱她,哭他们都在算计自己,哭自己的身份自己做不了主。 皇帝心疼,却也无奈,北国要比南国强大的多,这次北国使者来,说是求亲,倒不如用抢更恰当一些。 公主在他的寝殿哭得昏天黑地,他烦了,直接把公主丢在太后那里,让公主去受受太后的贤良熏陶去。 公主反抗,偷偷溜出宫,被抓回来,绝食抗议,饿得嘴唇发白,晕死过去,又被太医救回来,什么把戏都使过,也都被拦了下来。 她从这个时候起,开始明白,她的皇帝哥哥,不是万能的,也有无可奈何的时候,她的命运从一开始就不在她自己的手中,身在帝王家,就当为帝王分一份忧愁。 就在她决定接受命运的安排时,反转发生了,皇帝给了北国回复,说是因为南国公主尚且年幼,不懂世事,而他和太后又极其疼爱公主,待到公主成年,再考虑嫁娶之事。北国使者来就是为了求亲的,现在无功而返就相当于是打了他们的脸,他们自然不答应,南国皇帝为了稳住他们,只得说是,等公主成年后,若公主还未嫁,若北国皇帝若还看得上她,就同意了这桩亲事。送给了北国大量的奇珍异宝,再把一位搜罗来的倾国倾城的女子给了他们,好说歹说,总算是给了公主喘息的时间,不用立刻嫁做人妇。 而现在,距离她十五岁成年,不过还有一个月罢了,她本以为自己若是能在十五岁之前喜欢上一个人,求皇帝哥哥赐了婚,倒也不会有什么大不了,她不相信北国的皇帝还能要一个有夫之妇不成。 想法是好的,但她却在宫中没有什么机会见到男人。 对她来说,爱情,开始的很简单,不过是他帮了她,连面都没有看到,却已撩拨到了她的心弦,似乎,在这个年纪的女子都会有这种青春对于爱情的懵懂。 可,她太过不同了,她不是普通的女子,她是公主,正因为如此,她向往自由,向往自己想要的生活,想寻得一位如意郎君,两人过着琴瑟和鸣的日子,白头到老。 她忽然有了一个可怕的想法,她要逃,她要逃到别人找不到的地方去,她想逃,她想抛弃一切,过自己想要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