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虫草人》 开篇 不死的虫草 晃晃忽忽,我又醒来了。 生生地掐了掐自己的面颊,一阵绵绵的隐痛徐徐袭来,生命尚存,我还活着! 我慢慢地转动着眼睛,四下是漆黑茫茫,大脑渐渐清晰起来。 我还在洞中,在地下五千米的洞穴中! 这么说来,我在这个洞里生活已经三亿年了,我那可怜的蓝星已经荒芜了三亿年,我在地穴中进进出出已经三亿年了啊!人类的寿命不过几十年,而我,这个三亿年前蓝星“虫草”计划的“产品”竟然逾数亿年而不灭,这是何等的难以置信。生命的尽头是青烟,而我这株“虫草”的尽头是永远地在蓝星的地穴中似生如死,似死犹生吗? 没有人能回答我的问题,也没有人知道我的存在,蓝星的人们已经离我而去好几亿年了。 我扶着“睡槽”的边沿慢慢地坐起来。还行,四肢没有什么大碍,精力还算充沛,退化的迹象似乎也并不明显。看起来,不完成蓝星人类托付给我的使命,我这芦柴棍一样的躯体还不会消停。 好难啊,为了那个沉重悲壮的“苍生之托”,为了蓝星万籁的嘱托,我已经独自苦熬了数亿个春秋。不管多么虚无缥缈,不管多么荒诞不经,不管多么寂寞难耐,现在我还没有理由放弃活下去的希望,我要继续坚持下去。 我爬起来,站稳身子,晃动晃动筋骨,摸索着清点我守候的“宝库”。尘封的蓝星遗产还在,远望镜还在,计时拐杖还在,变光镜还在,防烫靴还在,折叠助力车还在,雨尔芬给我的那枚定情玉佩还挂在我的胸前。一切都跟两千年前一样,只不过我睡了一宿,只不过蓝星又围绕金阳转了两千圈。 不知道这两千年外面的世界有了什么变化,不知道蓝星可有了一线生机,不知道太阳3的人们是不是步入了太空。 一想到这些,我又有了一丝兴奋。我戴上变光镜,背上远望镜和折叠助力车,将两根弹簧式的计时拐杖捆在腰间,开始了五千米的长途攀爬。 这五千米狭长的坑道呈之字形伸向地面,曲折蜿蜒有如“耳道”一般。其间布满了若干个压盖,将坑道横截分成五十段,每一个压盖的底面有一个机械按钮,扳动这个机械按钮,压盖的中央便会弹出一个圆形的人孔。相邻的压盖之间,有安装在洞壁上可以上下的合金挂钩,我可以顺着压盖上的圆孔和挂钩一步步向上攀爬,也可以坐在压盖上小憩。每隔两个压盖,坑道便呈一定的角度反方向向地面延伸。快到出口的地方,坑道则叉为六枝通向地面,每一个出口还有一个更大更结实的合金压盖,需要转动旁边的绞绳才能启动盖子,到达地面。 我已经几十万次穿行于这个坑道了,虽然不能计算攀爬的时间,但应该说来去自如了。 终于见到了一丝亮光,终于又回到了地面。这会儿正好是白天,虽然有变光镜的保护,我还是下意识地用手遮挡这久违了的光线。虽然我并不需要呼吸,我还是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没有气流,但有郁积了两千年的苦闷、忧思、寂寞和无助,也夹杂着丝丝不灭的希望。 我取下腰间的拐杖,拐杖头部的热敏钟清晰地显示着今天的日历:新元三亿零四仟零一年二月十一日。我上一次入洞的时间是新元三亿零二仟零一年二月九日,除去在坑道上折腾的时间,一天不差,整整二千年了,我第一次入地那一年是新元四仟零一年,如今也整整三亿年了。 三亿年的光阴去了,三亿年的“虫草”活下来了,三亿年的古灵精怪又回来了! 站在蓝星的地面,金阳的光辉穿过空中的残障把我的投影映在洞口的压盖上,瘦瘦小小,颤颤悠悠,恍如水影一般,那就是我,就是我今天可怜的面目。即便如此弱不禁风,不堪一击,但愤怒的金阳好像仍然余怒未消,她似乎要聚焦所有的光热把我重新赶下地穴,让我永世不要再出来。 是啊,金阳,伟大的金阳,万物所依的金阳,请允许我出来向你报到,向你致歉,代表史前蓝星全人类再一次向你真诚地致歉。你带来了阳光,你带来了雨露甘霖,你带来了万物生长,你带给了蓝星空前的繁荣盛景,是人类比你更加炽热的欲火毁灭了这一切!你收留了蓝星,赐福于蓝星,赐恩于人类,是蓝星怠慢了你,是人类辜负了你啊! 为了再生的心愿,我已深埋地下三亿余年,苟延残喘,乞盼新生,这是蓝星人类死不瞑目的一个寄托,这也算是他们集体退出前顿悟出的一点良知和悔意吧。三亿年了,你还是那样炽热,还是那样光芒万丈,还是那样亮彻星空,你就消消怒火,别再烧烤着蓝星!你就再赐予蓝星一息生机吧! 第一章 苍生之托 但是,我的眼前,没有生机! 还是无数次醒来时看到的那样,龟裂的地表,干涸的河床,让我眼枯,让我心碎! 我每次醒来后,在睡槽里,在攀爬的坑道上都热望着昔日的家园又会重现辽阔的草原,茂密的丛林,巍峨的雪山,袅袅的炊烟,又能听到小河流水,雄鸡啼鸣,百鸟穿空。但我一次又一次地失望了。毁灭后的重生是何其艰难!但岁月又过去了两千年,哪怕是一滴水、一粒草的出现也不枉我的漫长等待、良苦用心啊! 可是什么也没有! 奇迹没有出现,伤感于事无补,灰心又有什么用呢,还是骑上助力车出去转转吧。 啊,杜兰山好像变得更红了,更无生气了,过去她可是我祖国亚马最气势磅礴生机无限的山脉,著名的潘德拉峰也是蓝星最美的山峰之一。山上常年白雪皑皑,光映蓝天;山腰间,尖松插云,古木参天,平湖飞瀑;山下,绿树环抱,碧草茵茵,珍禽异兽悠然自得。杜兰河清澈的河水,围绕山脚缓缓地流向首都亚马城,真是美透了! 往事不堪回首。圣洁的杜兰山,美丽的杜兰河,古老的亚马城啊,你们留给我的还是彻心的痛! 沿着杜兰河隐隐约约的河床向下游骑行,没过多久,依稀感受到首都亚马城当年繁华的气息,耳畔似曾飘来那古远年代车水马龙,人声鼎沸的回音。是的,近了,古亚马城遗址近了。怎能忘啊,亚马民族的发祥地,亚马文明的摇篮,我求学成长的地方,也是我收获爱情的地方,那时,你真的是太美了,太神奇了,在战争到来之前,你就是渴求生存的天堂,也是蓝星仅存的几个天堂之一。 记得当时我还在亚马历史学院研究院读书。有一天,国防部的埃登亚诺次长急匆匆地找到我:“为了亚马,为了蓝星,为了蓝星的人类,孩子,你必须接受一项重要任务!”。次长那沉重的语气把我吓了一跳,我紧张得全身是汗,因为我知道,蓝星的秩序已经失控了,难民在冲击亚马城,在冲击杜兰河上游,瘟疫正大面积流行,而以都雅兰国为首的五十五国难民政府与我们亚马国为首的“残绿”四国为争夺生存机会的对峙正剑拔弩张,一场鱼死网破的终结暴行难以避免了,人类的恼怒、责难、怨愤和绝望连同他们的智慧和肉身都已经被燃油浇透,掐着,熬着,只要有一丁点儿火星就将玉石俱焚。这个时候,如此显赫的人物怎么会找到我这里来呢?还有什么事关亚马、事关蓝星、事关蓝星人类的重要任务需要我去完成? 看着我惊慌的样子,亚诺次长稍微平缓了一些:“爱劳恩,你不必太紧张,我受亚马政府的委托来给你安排最后一个任务,希望你先听我把话说完,希望你能接受这个使命。” “次长,你就快说吧,到这个时候,我还有什么好紧张的。”说实话,这都提升到亚马政府的层次了,我能不紧张吗。 “你知道,我们早就不用备战了,我们亚马在尽量不让事态恶化,让活着的人们包括那些难民都能在蓝星上继续坚持下去,看能不能有转机。但苦苦支撑了几十年,情况却越来越糟糕,我们已经筋疲力尽了,我们再也坚持不住了,现在局势难以挽回,一切都无法避免了,该燃的要燃,该爆的都要爆了!” 说到这里,次长陡然激昂起来:“天杀的!我们蓝星原本有那么多的淡水资源,以前的人们修了千年的堤,筑了万年的坝,谁不傍水而栖,谁会担心流水不再来,谁会想到这水也会成毒药呢。但是,最近一千多年来不加保护的矿业文明和毫无节制的消费几乎流失了所有的淡水,弄脏了所有的水资源,糟蹋完了所有的矿产和土壤。眼下,除了我们极北附近的四个国家还有点净水,其他残存的水源都成了废水、毒水、脓水!除了我们的杜望平原,安波国的加里亚谷地,西西丁国的伊丰牧场和威斯兰的青河流域外,蓝星再也没有地方产粮,没有地方长草,没有地方放牧了。” “可是亚诺次长,我又何尝不知道眼前的困境,我又何尝不知道我们亚马人最后所做的努力,但是也不能就这么轻言放弃啊!不是天天都在号召我们充满信心吗?如果现在连政府都选择放弃,那我们怎么办呢?难道就一点办法也没有了吗?” “爱劳恩,你说得对,其实我们哪会轻言放弃,我们哪天没有作努力啊!但是,极北这几个国家剩下来的这点资源又怎么能够养活星球上尚存的几亿人呢,而且我们亚马现在也只剩下杜兰河沿岸可以勉强支撑了。几十年来,亚马人在向杜兰河两岸靠进,而蓝星各国的难民则不断地向亚马涌过来。他们失去了家园,只有举家流浪,举国转移,成群结队地逃到我们这儿来求生。那么多的难民对我们极北四国几乎呈合围之势,他们如饥似渴地在我们亚马又消耗了几十年,把我们也拖垮了。眼下,这些难民营里虽然还有饮水供应,但粮食缺乏,瘟疫流行,秩序混乱,纠纷不断,可以说是饿殍遍野,腐尸杂沓,他们早就开始冲营,冲城了。所以,不是我们要放弃,是我们真的控制不住啊!” “但至少杜兰湖还有水,杜兰河还在流淌,我们还活着啊!如果顶过这一阵,或许还会有转机啊!” “顶不住了,我们真的顶不住了!你也知道,杜兰山好多年没有下雪了,山上的古老冰川,泪眼汪汪,转眼也就消融殆尽了,杜兰河差不多快断流了,杜兰湖也已经消瘦得像个盆塘,像个黑水潭了,水质越来越差,垃圾、腐尸黑压压地漂浮在湖面上。看到越来越衰败的家园和越来越狭小的生存空间,我们心惊,我们心痛,我们无奈啊,我们亚马人何尝不想活下去,可是我们又怎么活下去呢?” 气咻咻的长官狠命地咬着牙根,原本方正饱满的脸难看得像个踩瘪了的助力车钢圈。看着我眼里包不住的泪水,良久,他才记起了他来找我的事:“不久前,我们极北四国与他们临时选出来的难民代表进行了谈判,希望他们退出湖区、粮区、牧区几十公里,适当保护一下仅存的这点吊命的资源,我们也承诺会按时配给他们水粮,可是他们哪肯同意,血红的眼睛、愤怒的吼声差点没有把我们谈判的代表当场吞食掉。现在,生存的问题压倒一切,他们已经没有了国家的本体,没有政府的效力,没有什么道德、尊严、礼仪的束缚,他们不过是一个个奄奄一息的难民,一个个易燃易爆的‘火药罐’。他们喊出的口号是:‘同在蓝星上,不管剩下什么残羹都必须属于全人类!’,‘过去有福不能同享,今日有难理应同当!’,‘宁可玉石俱焚,决不退让半步!’。这段时间他们已经冲进城里来了,已经冲到杜兰河的码头去抢粮了!我们亚马人不放弃都难了!”。 这雷鸣一般的吼声,吓得我倒退了几步。我又何尝不知道他描述的那些状况呢,这些年,我到难民营去过很多次,我太了解那儿的惨象了,也能预感到可怕的后果。看来该来的真的是躲不开了。 “那么,到底有什么事需要我去做呢,首长,你就说吧。”我更加迷惑了,这当口,到底会叫我干啥呢,我又能干啥呢? 亚诺次长终于坐了下来,他交叉着双腿,手上把玩着一只指挥笔,两眼呆呆地望着窗外,声音细小了许多:“他们有这样的能力,难民到达之时,自卫的武器或者说自杀的武器也纷纷运到了湖区,牧区,粮区,即使没有战争,说不定哪天,一些情绪失控的人们引爆了这些武器,我们的蓝星也会被烧成焦土。” “说实话,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真的不知道该做什么了!搞成现在这个样子,能全怪我们这几代人吗?!”亚诺次长摇晃着头,又开始歇斯底里了。 “为了寻找淡水和生存条件,我们的科研工程人员走遍了金阳系的各大行星和他们的卫星,但一无所获。对了,爱劳恩,前一段时间,你不是也去过太阳iv吗?系外的情况不是也很沮丧吗!邻近的太阳系的第三颗行星倒是有大量的水,几乎就是个水球,遗憾的是全是咸得致命的海水。过去我们吹得玄乎其玄的海水净化技术也露底了,面对太阳iii的‘咸水库’基本上是两眼发直,一筹莫展。而且发育迟缓的太阳3正处于酷寒漫长的冰川时代,凸起的陆地上覆盖着厚重的冰层,几乎到处都是林立的冰山和茫茫的雪原,不具备生存条件,也看不到生命的迹象,就连这点儿希望也破灭了。至于从金阳系和太阳系外回来的其他宇航员带回来的同样是一些让人绝望的消息。” 说到此时,眼前这个坚强的汉子开始有些哽噎了。他还是让我在那儿傻傻地站着听他抒发穷途末路时的感伤,始终不给我交代任务。 “眼下,科学,发现,发明,所有这些曾经令我们兴奋的东西都帮不上人类了,蓝星希望不大了,我们这一代人也算是尽力了。过去有人写小说说:‘蓝星的最后一滴水,是人类的眼泪!’那不过是小说而已,读起来轻松,想起来很遥远,其实哪里会等到最后一滴水,人类在这之前早就开始火拼了。如今,没有了所谓的国界,没有了所谓的领空、领海,渴了哪儿有水往哪儿奔,饿了,哪儿有粮冲哪儿拼命,如今,蓝星的生态链,就只剩下最高端的人类自己了。孩子,蓝星的生命奇迹要结束了,蓝星人类的大限到了,蓝星文明的大幕也即将关闭了! ” 忽然,首长从座椅上“腾”地站了起来,声音异常高昂:“蓝星末日的惨烈将是空前的!残喘的人类、残存的生灵包括杜兰河、杜兰湖所有的一切都将在这场争斗中消失,成为蓝星最后一批殉葬品。人类的火药罐将在瞬间点爆整个星球,地表的燃烧会持续三到五年,蓝星的氧气将在熊熊烈焰中完全耗尽并变成二氧化碳和其他气体弥漫天空。急剧升腾的高温和持续不断的强烈辐射会将所有的水资源气化、裂解,大部份水将以气态的形式,飞离对流层,漫过平流层和中间层,飘过恒温层,最后,以原子态的形式到达太空、、、、、、” “首长,别说了,求你别说了,别那么恐怖了!”我的心好像已经被他撕去了一大块,我的头发好像已经被他点燃了。 首长摊开双手,仰天长啸,他完全忘记了眼前还有一个更加绝望的听众,继续发泄着他心中的沉痛和愤懑:“可怜那曾经相伴蓝星若干亿年的水,曾经为人类、为生灵服务几亿年的水啊,将饱含着委屈,分崩离析,不知会魂归何方,落脚何处。余下的一少部份水,将随着大爆炸后翻腾的地表沉入地下,最终将在高压之下以固态的形式,尘封在地下。未来的蓝星,除了滚烫的地表,就是大气中弥漫的尘埃、雾障和氧化物的总汇!” 听着次长那暴戾的怒吼和恐怖的描述,我已经无法再温文尔雅,一声不吭地听什么指令了,我终于忍不住满腔的怒火:“难道真的就没有希望了?难道你们除了向人类开火就是彻底放弃人类吗?我们刚刚来到世上,我们还很年轻,我们有什么过错?!不用再说了,次长先生,我还要搞科研,我还要写论文,我的女朋友雨尔芬还等着我结婚,明年我还要让我母亲抱孙子,你快走吧,我头都快炸了,你不要来吓唬我了,我不想听你那些恐怖的描述了!” 首长十分惊讶,他可能不敢相信,眼前这位即将被委以“重任”的白面书生怎么会把怒气一股脑儿地撒到他的头上。过了好久,他似乎又开始代表他们那一群人忏悔:“孩子,你说得对,我们这些人有过啊,世世代代不少只顾自己,只顾眼前,只求一时安逸而不留后路的人们都有过啊。蓝星真的没有救了,除非,除非用太阳3的地壳和大气层来置换蓝星已经颓废的外壳,除非仁慈的圣帝再一次显灵,否则,蓝星已成死局,无可挽回了”。 “那么,你们给蓝星,给人类来个突然死亡不就行了吗!虽然我知道蓝星早就掏空了,人类早就开始倒计时了,但你这样明白地告诉我死期,你不觉得你太残忍了吗?难道你认为我也看淡了生死,我也不想活了?!”面对次长的唠叨,我仍然是怒气难消。 “好了,爱劳恩,稍微冷静一下,我来找你,正是因为你不会死。为了灵魂有所安慰,为了向蓝星的列祖列宗和所有生灵有所交待,几年前我们的科学家已经将蓝星文明的大部分成果和证据埋在了杜兰山下五千米深的地穴中,目前最尖端的武器也毁灭不了它。这些年来,我们的良心受到深深的挫伤,我们心中充满了悔恨,我们不能把蓝星毁灭得太干净,无论如何,我们也要留下一个活物,我们需要一个守星人!” “是我吗?” “对,就是你。国防部和国家科学院一致认为你比较合适,你单纯,善良,身体健康,你又主攻历史、哲学并少年有成,你就作这个守望者吧! 国家科学院“虫草”计划项目组的所有专家将为你工作七天,经过一系列技术和智能化处理,会把你送入地穴里守护我们的文明。如果蓝星新的生命出现,你可以移交给他们这隔世的文明,告诉他们这个星球曾经孕育过无数生灵,创造过高度文明,最终是因为人类的粗暴和无度的欲火、失控的秩序才遭到了毁灭。你也可以将这些东西送给域外来客,给他们讲述蓝星的故事,交流我们曾经创造的文明,转告他们蓝星沉痛的教训。” “那你们还是让我一起走吧,我还有家人,还有朋友,我的女朋友雨尔芬还在病重中,我正准备到临时救护院去,现在不知道她的情况到底怎么样啊?无论是生是死,我都要和他们在一起,我无法完成你们的重任!” “怎么?你那个可可兰女友,那个为难民治病的雨尔芬她也病了?”看来他也知道雨尔芬。 “是啊,她病了,她在给别人治病的时候染上了疫病,已经好几个月了,现在正在弥留之中啊!”我再也忍不住了,眼泪夺眶而出,“怎么办啊,雨尔芬还在病中,我母亲和妹妹还在杏园谷等着我们回去,你们把我留下来干什么啊,叫我怎么来给你们守望新生啊!求求你们,还是让我和他们一起走吧!”我趴在桌子上,已经泣不成声了。 首长走过来,把手放在我肩上,不停地安慰我:“爱劳恩,好小子,你和雨尔芬在苦难中结成的这段动人的爱情故事,我们早就听说了,这也是我们亚马这两年难得的高兴事啊。听说雨尔芬病了,我心里也很难受。但是,蓝星真的是难了,面对现实,我们又能咋办呢?孩子,我们真的没有办法呀。你下去以后,我们还会尽最大努力坚持的,如果蓝星迎来了转机,我们会很快把你接上来的,但现在,我们只有先把你放下去,谁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呢?” 不管此时我的心情有多么凄凉,不管我的哭声有多么悲伤,首长还是继续着他的交待,虽然他的声音也带着哭腔: “我们就要走了,蓝星就只剩下你了,爱劳恩,你要坚强起来,你一定要等到蓝星再次复苏或者外星高级生命的出现。据我们了解,太阳3的海底已经有了低级生物,不久,大陆上的冰川也可能会消融,出现高级生命形态的可能性很大,你要特别关注它。也许不久的将来,那颗比蓝星发育稍缓的星球将会成为寒宇中的又一例新的传奇,成为又一个生命的热土和摇篮。只可惜蓝星人坚持不到那一天了、、、、、、” “从今往后,你不需食饮,也不用呼吸,你维持生命所需的能量,将从地穴中自然获得。你的睡槽是一个提供能量的机关,在睡槽的底部有若干吸收地气、吸收能量的触地探头,探头的另一端有精妙的装置通入你的口鼻处。你第一次下去,我们的科技人员会给你安装这一套系统,并告诉你使用方法,以后,就全靠你自己操作了。” “每隔两千年你会定时醒来一次,大约在地面活动三至四年时间,你要再次进入地穴,继续沉睡,以补充能量。为了方便,我们在你的房间中配有三台最精密的智能远望镜,它们可以在地穴中自动吸收地热保持功能,你可以通过它们看到太阳3上的任何东西,既便是一滴露珠,你也可以看清它的颜色。此外,一根弹性的热敏计时拐杖可以计时和行走,几幅变光镜可以帮助你适应光线的变化,八辆轻便的折叠助力车可以为你代步,十多双防烫靴可以让你抵御灾难后滚烫地表对你的灼伤。好了,孩子,这些东西已经足够先进了,我们能考虑到的都已经做了。你是蓝星最后的希望所在,也是我们亚马人最后的智慧所存,希望你接受这种孤寂、痛苦和无奈的存在方式,直到成功为止吧! ” 我还沉迷在痛苦之中,那个倔强的老头却一个劲儿地交代,一个劲儿地告别,我实在是听不下去了。我站起来,紧握拳头,怒视着没完没了的亚诺次长:“我才二十多岁,还不知道活人是怎么回事,你们竟然要把我处理成一棵‘虫草’发配到地下,古往今来,有这样的发配吗?有这样的使命吗?你们一代代享尽了荣华富贵,然后一走了之,上天的上天,守山的守山,而我还要在地下像个枯枝一样守候你们虚幻的希望,守住你们所谓的良知,你们到底想要什么?难道这样就可以让你们找到些许的平衡?这就是你们的责任感?这就是你们作践之后的哀荣?!老天啊,老天!我的未来不是梦,我的未来是株虫草啊!、、、、、、” “好了,可怜的爱劳恩,我能理解你此时的心情,但是任何埋怨都已经没有用处了,从来就没有谁把我们推向绝路,要怪就怪我们生不逢时,要怪就怪人类自作自受吧。不管怎样,你要体谅,你要坚持,蓝星最后的希望属于你,蓝星最后的责任也属于你,祖国亚马最后的嘱托属于你,请接受这份‘苍生之托’吧!” 我无言以对,我心如死灰,看着同样是满含委曲,眼含热泪的首长,同样是有父有母、有家有小而又必须在离开这个世界之前履行完职责的老者,我又能有什么选择呢,就接受这份“光荣”的沉甸甸的“苍生之托”吧,也好一了百了,免得眼睁睁地看到恐怖的到来呀! 望着窗外毫无生气的亚马故城和天空中那污浊的尘障,我擦干眼泪,向代表蓝星人类的亚诺先生许下了沉重的亿年之诺:“好吧!如你所说,为了蓝星,为了你们的心愿,你们要我怎样就怎样吧!” “谢谢了,爱劳恩,永别了,爱劳恩,从今后,蓝星将由你接管,蓝星文明将由你来传承!”首长走过来,紧紧地搂着我,一老一少,两个生离死别的人相拥在一起。我不知道自从宇宙诞生以来,有没有过这等的别离,我也不知道在将来的宇宙中,这样的拥抱还会不会有! 完成了我与人类的最后一个情感动作之后,我瘫坐在椅子上,目送着亚诺次长的背影永远地、永远地消失在亚马历史学院的长廊中。 随后,医务人员把我带到了国家科学院一个十分杂乱的房间,这好像是谁的办公室。房间里有一张长条形的办公桌,桌面上盖满了尘土,靠墙的两排书架里放了不少藏书,办公桌后面的墙上悬挂着蓝星和亚马的地图以及两排名人的画像,另外的两面墙则贴满了各种各样的规定、章程和操作程序一类的东西。 这是我最后见到的人类处理事务的办公室。 我被告知不能离开这个房间,不能与外界接触 。也就是说,我不能与家人告别,不能与亲人告别,我再也见不到我的雨尔芬了!这样也好,此时此刻,我又哪能忍心与他们相见,又怎么忍心与他们告别呢,无论对于谁,这可都是永别啊! 我伏在桌子上,回想起这苦难的一生,委屈的泪水就像杜兰山融化的冰川一样止不住地流下来,湿了我的面颊,湿了我的衣衫。按照亚诺次长的说法,以后我不会有泪水了,我哭的机会也不会有了,想到这里,我的泪水更加丰富地流淌下来,杜兰山的冰川还有流干的时候,而我的泪流却难有穷期。我一把一把地抹泪,泪花溅到嘴里,咸咸的、苦苦的、涩涩的,这是人类的泪水,绝望的泪水,悲悯的泪水啊。颤颤悠悠,晃晃忽忽,我的眼前出现了一张张、一幅幅数不清的流泪的面孔,父母别儿担心的泪,亲人离丧悲痛的泪,情人离去滴血的泪,难民无助凄苦的泪,爱犬寻主伤心的泪,高山灵猴被屠前求生的泪,杜兰山冰川支持不住的泪,杜兰湖痛苦挣扎酸楚的泪。没有一张兴奋的脸,没有一张幸福的面容,挥之不去的全是泪花飞溅 ,泪痕斑斑! 星球上的人们,星球上的万物,此时此刻,我无法亲自与你们一一告别,就让我们在这泪光闪闪的仿仿佛佛中相互道别吧。你们都去往天堂吧,不用管我,我会在蓝星的地下为你们守候的,就让我们把这千百年修来的缘分珍藏在各自的灵魂中吧! 我冲到镜子面前,打量着镜子中的我,此时无法留影,也无心素描,就让我好好看一下活着的爱劳恩,新元4001年——蓝星——亚马国的爱劳恩吧,让镜子中的那个泪眼汪汪、面部扭曲的爱劳恩永远地珍藏在我的记忆中吧,以后的爱劳恩不过是一株“虫草”,谁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挥泪告别了尚还健全的自己,我回到办公桌,一个科研人员拿来一付变光镜,一根计时拐杖和一付远望镜,告诉我使用和放置的方法。另一个专家模样的人拿来一张图纸给我讲述洞穴的结构,文献库的布置,睡槽的机关和“耳道”的设计。最后他们告诉我,熟悉完这些操作之后,过一会儿,我将被送往卫生部的密室,等待 最后的“处理”,可怜的孩子,默默地向人类告别吧!两千年以后,当你走出地穴时,你会看到天空中翻滚着铅灰色的浓雾,那不是云,也不会变成雨,那是人类焚化后的青烟,我们会在那青烟之中祝福你,会为你守候洞口,会和你共同守望新生的,孩子,两千年以后我们再见于天地之间吧! 天啊,此时此刻,我哪里受得了这样的刺激!人类啊,可悲的人类啊,曾经世代罔替,生生不息的人类啊,曾经歌舞生平、悠哉游哉的人类啊,你们真的就走上了绝路?! 看看墙上那些画像吧,那里有哲学鼻祖,有经济巨臂,有科学精锐,有古代的先贤,也有今天的智者。只可惜墙壁太小,难以一一缅怀。只可惜他们谁也无法下来拉蓝星一把了。只可惜,他们的一些高尚的思想和精神遗留只是在部份基础教育中得到体现或在某些公共场所予以昭示,而现实的人们往往走的却是另外的路子。 我来到图书架,翻阅着这些精美的藏书,这些人类思想领域的瑰宝,智慧之花绽放的奇葩,曾经的精神食粮,此时此刻,在我的眼里,它们一本本、一篇篇无不似人类行色匆匆的留痕,又似对大灾难的哭诉。 这里有《高速公路之父》、《有色矿藏之父》、《地储能源精炼的开山鼻祖》等传记。人物活灵活现,情节荡气回肠。我翻阅了高速公路之父富尔曼的传记,富尔曼已经是六百多年前的古人了,书中谈到他小时候的一堂课甚为精彩。文中写道,小时候的一堂课上,富尔曼的老师问孩子们长大后的理想是什么,不到十岁的富尔曼回答道:“老师,我要征服自然,成为一名杰出的工程师,让全球布满高速公路网,在青山建造别墅,把农田改造成工厂的流水线!”,老师满意地点点头:“对,征服自然,你是个有雄心的少年!”。 “征服自然”!多么精彩,多么激昂,多么有气势的语言! 随之而来的钢铁之父,电力之父,炸药之父,能源之父,农药之父,染料之父,造纸之父,激素之父,如此等等,琳琅满目的人类“父亲”挤满了书架。我无意责怪他们,坦诚地讲,他们在探索自然方面做出了杰出的成就,为人类带来了巨大的物质财富,改善了人们的生活质量,拓展了生存空间,他们留下来的求知探索的精神和思维方式,为人类所推崇,所景仰。遗憾的是,不少的人却把他们的发明创造当成了单纯的利己的工具,而将精神的财富, 第二章 最后的恋情 那是两年前的初秋,虽然已经进入了传统意义上的秋季,虽然这里是极北地区,但持续了上百年的酷热仍然没有一点缓和的意思。 妹妹伊莉莎如约考入了亚马大学生物挽留系,我把伊莉莎送到学校那天,在她的宿舍里,惊奇地发现了一张异国女孩清秀的面孔。国门封锁好几年了,哪儿来的外国留学生呢?我很纳闷,妹妹也是满脸的疑问,倒是那位身材高挑,皮肤白晰,梳着马尾辫的外国女学生微笑着向我们点了点头,并用一口略感生硬的亚马话自我介绍到:“你们好,我叫雨尔芬,我从可可兰来,请多关照。” “可可兰吗?不是听说……”我急忙示意妹妹不要再往下说了。我知道,可可兰国几年前就没有了,据说,他们当年幸存下来的几十万难民,四处流浪,现在已经没有剩下多少了。但没想到,在亚马大学还能见到可可兰留学生。我们可不能在可可兰人面前提起他们的伤心事啊。 我赶紧说,“你好,雨尔芬,欢迎你来到亚马。我叫爱劳恩,在亚马历史学院研究生院学习,这是我妹妹伊莉莎,以后你们两个就要在一起住了,也请你多关照。”说完,我和妹妹向雨尔芬歉意地点了点头。雨尔芬好像并不在意妹妹说的话,也向我们点了点头,脸上还带着友好的笑容。 这时,妹妹从包里拿出家乡带来的地瓜干和炒面,“雨尔芬,哥哥,来,我们先尝尝杏园谷的土产吧 ,妈妈准备了好久呢。” 雨尔芬眼睛一亮,“你们是从杏园谷来的吗?听说你们那里很不错呵。”言语间流露出一丝羡慕。 “是吗,那么小的地方,你都知道?”快人快语的妹妹显得很高兴。 “怎么是小地方呢,那儿不是有雪山,还有一个杜望平原吗?听说现在亚马的主要产粮区就在你们那儿呢。”雨尔芬说的不错,现在蓝星的生态圈已经收缩得这么小了,谁不知道哪些地方产粮,哪些地方有水呢。 “就是嘛,以前我们那儿物产可丰富了,还有很多人喜欢去旅游呢。现在可就差远了,连我们当地的人都吃不饱,要不,哪会把这些地瓜和炒面当宝贝呢。”没想到,现在伊莉莎也那么容易伤感。 “能有现在这个样子,总归不错啊。”雨尔芬声音很小,两颗漂亮的大眼睛闪动了几下,她好像在安慰伊莉莎,又好像若有所思。但我发现她的两眼已经湿润了,清秀的瓜子脸上满是忧郁。 看着突然沉闷起来的气氛,我说:“好了,雨尔芬,伊莉莎,今天是大家初次见面,我们先坐下来,吃点东西,祝贺一下我们这个国际见面会,好不好?”雨尔芬回过神来,她好像有点不好意思,然后笑着对我说:“爱劳恩大哥,我可是什么也没有带哦。”这一句话,让气氛一下子轻松了不少。 我也高兴地说:“没关系,这年月,大家能聚到一起,你们俩能成为同窗,这就是缘分,就是幸运啊!”我不知道我说这话是不是有点酸,但大家还是挺开心的。 那天离开亚马大学后,我脑海里总是雨尔芬的影子,那个纯朴美丽的异国女孩给我蒙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而她所展现出的那种特别的气质也让我产生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心跳的感觉。 大学开学不久,就是每年五天的秋季假期。 那天,妹妹兴冲冲地跑到我这里来,“哥哥,放假了,这几天能不能带我到亚马城转转啊?”见到妹妹我高兴极了。小时候,妹妹整天哥哥前,哥哥后的,像影子一样跟着我,但自从我离开家乡以后,见到妹妹的次数就很少了。虽然,现在很多人都不上学了,但为了能跟我在一起,妹妹还是在命地学习,她也要考到首都的大学。如今,妹妹已经出落成一个大姑娘了,在杜兰山村苦读了十多年,这还是她第一次来亚马城,我早就想带她出去转转了。 我说:“好啊,伊莉莎,这几天让哥哥好好陪陪你。说说看,咱们先去哪里?” “要不,先去广场吧,听说那里最有名了。”妹妹显得很是高兴。 我放下手中的论文,带着妹妹去了亚马广场。亚马广场有两千八百多年的历史了,曾经是蓝星上最大的几个城市广场之一,许多重大的活动和仪式都要在这里举行 ,广场上的喷泉、雕塑、胜利门、地下博物馆和枫杨大道都是蓝星上著名的景观。但是,这些年枫杨枯了,往惜那春绿秋艳,红叶染城的景象没有了,来往的人少了,喷泉也多年没有喷水了。而雕塑则是锈迹斑斑,破损严重,已经看不清楚雕的是什么了。地下博物馆因为养护困难,加上人们没有这个雅兴,所以已经关了很多年。广场附近的饭店、商场因为没有东西可卖,早已歇业。偶尔有几个稀稀拉拉的游客也是行色匆匆,面色凝重,好像是来和广场告别似的。但从周围的一些已经斑驳的旧式建筑中还能感受到这个广场几千年来的历史印记。 “太沧桑了吧,哥哥,虽然早就听说她已经破败了,但跟我想象的也差得太远了。小时候,我还写过一篇作文,名字叫《去首都看枫杨》,可现在你看它们那干枯的样子,还不如我们杜兰山呢。”看到眼前的凄凉,妹妹显然失望了。 我们找了个地方坐下,“是啊,现在城里的人都往乡村跑,都往杜兰河沿岸迁,哪像我们,还往城里钻呢。有时候,真的也很疑惑我们到底还在追求什么呢。” “唉,哥哥,我可不是那个意思呵,你可别悲观,我们国家,我们家乡不是还在坚持吗。你看,可可兰都成那个样子了,人家雨尔芬还在拼命地学习生物挽留呢,你可别那么感伤哦。”妹妹真像个小天使,她总是能在你悲观的时候,给你带来点希望。 “对了,伊莉莎,刚才你提到雨尔芬,你知道假期这几天她是怎么安排的?”其实我早就想问了,只是找不到机会开口。 “我邀请过她,想请她跟我们一起出来玩,她说这两天有点忙,让我们兄妹俩好好团聚团聚。” “是吗,她在亚马能有什么事,不会有什么亲人在亚马吧?” “我也觉得有点奇怪,我出来的时候,她一个人呆呆地坐在宿舍里,手里拿着一块玉佩,在那儿冥思苦想,看起来好像真有什么要紧的事情。” “那我们还是去看看吧,她应该是很难的。那天离开以后,我至今还放心不下这事呢。” 妹妹调皮地看着我:“咦,哥哥,你究竟是放心不下什么事啊,该不是放心不下人吧?难怪觉得你今天有点精神不集中,是不是啊?”说完眼睛还往上挑,一脸的坏笑。 看着伊莉莎那怪怪的眼神,我呵呵呵地干笑了几声,有点尴尬,但又不知道该不该让伊莉莎看出我这种心思。为了维护我这当哥的“面子”,最后我还是一本正经地说:“别瞎说,人家无依无靠的,这个时候,谁不需要帮助呢,何况还是国际友人。你要多关心同学,要处理好同学之间的关系哟!” 我不知道我有没有掩饰住那种脸红心跳的情绪,总之,伊莉莎对我的这番话更感兴趣了,她低着头,故意装出一副受委屈的样子,嘟嘟囔囔地说:“好吧,从今天开始,我要处理好同学关系,特别是要处理好和国际友人的关系。”说完,她抬起头,把手搭在我肩上,侧身看着我,“怎么样,这下我的态度算端正了吧?”看着妹妹那天真的样子,我忍不住笑了。是啊,伊莉莎,就这样无忧无虑,快快和和地生活吧,哥哥最想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 伊莉莎挽着我的手,“走吧,哥,咱们现在就去叫雨尔芬。”我们一起往亚马大学方向走去。 路过那几棵枫杨树时,妹妹停住了脚步,注视着那枯萎了多年的树干,她也有些伤感。当她正要上前去抚摸的时候,突然从旁边走出来一位老人,手里还拿着一把扫帚,“孩子,别碰它们。” 妹妹迟疑了一下,“老伯,你这是、、、?” “没看见吗,我在这儿等着扫落叶呢!” 妹妹很疑惑:“可这树都快干了,哪儿还会有落叶呢?” “哎,孩子,给你们说吧,我以前是这儿的园林工人,这些枫杨就像我的孩子一样,我给它们修枝,给它们捡落叶。十多年了,‘孩子们’都睡了十多年了,这些年,我每天都在这儿陪着它们,不让人打扰,我要守着它们醒来,也许明年它们又会发芽了吧。” 老人很真切,仿佛那些枫杨真的就是他正在熟睡的孩子。但那些枫杨真的能醒来吗,我的鼻子酸酸的。我们一起向老人深深地鞠了一躬,“老伯,谢谢您了,谢谢您了!” 离开广场,回望伫立在风中,虔诚地守望着枫杨的老人,我在想,老人的愿望又何尝不是我们蓝星人的共同愿望啊,什么时候我们才能再见到那叶落成泥百草生,百草依依大树荣的景象呢? 我们沿着杜兰河边向南大约走了一个多小时,便到了亚马大学。宿舍里没有雨尔芬,我们找遍了校园,也问了许多人,都说没有见到雨尔芬,这可真有点怪了,她会去哪儿呢? 我问妹妹:“雨尔芬没给你讲关于她的事情吗?”妹妹说:“她说得不多,只听说她们家在可可兰的时候,是一个医学世家,她父亲曾经是可可兰驻亚马大使馆的一个医官,其他情况她不说我也不好问她,反正就觉得她有点神秘。” 我还是放心不下,原本打算带妹妹去亚马的交通博展馆参观一下古人的车辆,现在一点兴趣也没有了。我们坐在宿舍里面,一边吃着地瓜干,一边等着雨尔芬。 唉,要是前人们能多少剩下点东西,我们现在也不至于连做通讯器材的材料也缺乏啊。那个时候他们建立了人人是中心,处处能联通的通讯系统,真是好啊。现在虽然技术还在,但是很少有制作的材料,那些不多的“宝贵”材料,还无法完全满足国防需要,民间就更难见到这些奢侈品了,要不然,我们哪会这样傻等呢。 看着雨尔芬收拾得整齐干净的床铺和书桌,我对妹妹说:“伊莉莎,你要多向雨尔芬学习哦,你看人家,条件虽然艰苦,但好讲究啊。” 这下妹妹可不乐意了,“哥,你这什么意思嘛,你没看见我也收拾得很整洁?”说完,还示意我看看她的床铺,“不过,话说回来,雨尔芬确实也太勤快了点,每天起得很早,收拾完房间,打好饭,才把我喊起来吃早餐,这还真让我感动。” “那你还不服,以后也勤快点儿,别老让雨尔芬照顾你。” 谁知道伊莉莎听了我这话,不但没有生气,反而凑到我跟前,有点神秘兮兮地问我:“哎,哥,说实话,是不是真的对雨尔芬动心啦?” 我一眼瞪着伊莉莎:“别乱说,小心我收拾你。”说完还假装把拳头挥了挥。 “没关系啦,你不好意思开口,我帮你说,我也觉得雨尔芬很适合你的,早点挑明了,我也好沾点光啊。” 这个鬼机灵,一点也不给老哥退路。我赶紧说:“你可别瞎猜啊,我这不是东道主,关心关心我们亚马的客人吗?”我不知道我这话是不是太滑稽了,伊莉莎噗哧一口就笑出了声:“哥,这种时候的人嘴最笨了,你不觉得你今天一直都神不守舍的,开口闭口就是雨尔芬吗?” “伊莉莎,你再这么说,那我就走了,这几天可就陪不了你喔。”我已被伊莉莎说得满脸通红了,不得不这么“威胁”她一下。 “好啊,哥,那你先回去吧,等雨尔芬回来了,我一定问她,你去哪儿啦,我大哥可是在这儿等了你一天喔,怎么样?”妹妹笑嘻嘻地,还是不依不饶。 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对付了,只有故作正经地说:“真是长不大的丫头,对你大哥说话还是那样没轻没重的,你没看出来人家雨尔芬好难吗,嗯?” 我以为这下可以镇住伊莉莎,谁知道她更来劲儿了:“唉,哥,瞧你的脸一会儿像羊肝,一会儿像金阳……”说完捂住嘴笑得更厉害了。幸好,她只看出了我脸红,她哪里知道我的心正跳得砰砰响呢。 不过,让妹妹猜透了我的心思,我还真有点巴不得呢。我正这么想着,突然宿舍的门有了响动。“是雨尔芬回来了!”妹妹一下冲到门口,我也下意识地站了起来。真的是雨尔芬回来了,她手里提着一个小木箱,红扑扑的脸上全是汗水。 “雨尔芬,你去哪儿了,让我们等了你大半天?”妹妹开口就问。 看到我站在那里,雨尔芬感到有些意外,正准备擦汗的毛巾一下握在了手里,“你好,爱劳恩大哥,你也来啦。” “是啊,我和伊莉莎想请你假期里一起出去玩呢,不知道你还那么忙。” “真是不好意思,我有一些熟人在亚马,这几天我正好去看看他们。” “需要我们帮什么忙吗?”我问。 “谢谢了,大哥,暂时还不用,让你们费心了。”雨尔芬向我欠了欠身,然后把小木箱放到她的床头上,用布盖上,再在上面摆了好几本书。的确显得有些神秘。 “哎,雨尔芬,你那木箱里都放的是什么呀,从来也不让我看看,你该不是去约会了吧?”这时候,妹妹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冷不丁地来了一句。雨尔芬脸一下就红了,“没有,没有,伊莉莎,你可不要乱猜。”但听这话时,我又一次看到了雨尔芬眼里的忧郁。 这个神秘的辫子姑娘啊,真不知道你有多少心事,我的心一下子紧了起来。但是看起来她还不想对我们说什么。 “雨尔芬,来,我们吃点东西吧,食堂今天发的东西都凉了。”妹妹又开始打圆场了。 出来的时候,我反复交代伊莉莎,“看来,雨而芬真的有说不出口的难事,你要多关心关心,千万不要冒冒失失地对雨尔芬讲什么。” 打那以后,那个可可兰姑娘更让我牵肠挂肚,妹妹说我是神不守舍,但我觉得我已经是神魂不守了。而那双忧郁的大眼睛也总在我眼前晃来晃去,挥之不去。 过了几天,我想了个给伊莉莎送社科书的由头又去了亚马大学。但宿舍里只有伊莉莎,雨尔芬还是不在。我告诉妹妹:“有空的时候多看些书,现在蓝星复苏的责任需要我们这些人来承担啊!” 我不知道我说了些什么,总之看到我心不在焉古里古怪的样子,伊莉莎好像对我有些同情:“哥,别那么难受了,看你这几天都瘦多了,雨尔芬下午出去了,等她回来,我干脆给她讲明算了。”妹妹说得很真切。 我赶紧对伊莉莎说:“我哪里瘦了,就是给你几本书让你充实充实。你还是不要对雨尔芬讲,不要让人家感到唐突,以后反而不好处了。”很显然,那天我再也不想对伊莉莎隐瞒我的心思了。 没有见到雨尔芬,我很失落,也不想回历史学院。我靠在亚马大学校门外的一棵苍梧树旁不愿离开,我想雨尔芬也应该回来了吧。靠在树下,我心乱如麻,这么多年,蓝星一天不如一天,人们一天比一天艰难,我觉得身心都很疲惫,对未来想得不多也不敢去想,蓝星按照惯性在往下滑,我也是按照惯性在生活。但自从见到了雨尔芬,我觉得什么都好像有了好转,我的生活也有了希望,不管她的祖国怎么样了,也不管她有多少艰难的事,我都想和她分担,我也想听她倾诉。这种既幸福又痛苦的感觉我从来没有经历过,我很珍惜,我真的想对雨尔芬表达。 天黑不久,那个扎着马尾辫的姑娘向校门口走过来了,她挎着那个小木箱越来越近了,我的心跳得嘭嘭响,好想上去给她打个招呼,说好巧?我们不期而遇,说今天有空,来看看伊莉莎。但眼看着雨尔芬进了校门, 我最终还是没有勇气去面对她。 我悻悻地回到了历史学院,自此便被单相思缠上了。为这事,我好长时间还很瞧不起自己,平素间,自以为还可以,无论在多少人面前都可以侃侃而谈,不慌不乱,怎么到了关键时候就那副熊样呢?后来,我把这事给雨尔芬说了,她可把我笑话了好久,还说有一天晚上她回来比较晚,走到校门口的时候,总觉得苍梧树后面有人,所以她就加快脚步进了校门,伊莉莎听说后还劝她以后早点回来,免得遇上歹人,没想到那个人竟然是我,还是历史学院的研究生。 就在这样的折磨中好不容易挨到了年底。按惯例,大学之间有些迎新文化交流,亚马大学和历史学院在我们学校的露天广场举办了一场联谊晚会。晚会上,我又见到了雨尔芬。她还是那么朴素美丽,但明显消瘦了不少,看起来很疲惫,那双忧郁的眼睛更深沉了,让人见了越发的心酸。 “你好,雨尔芬,最近还是那么忙吗?” “不算忙,大哥,你还好吧。”雨尔芬从座位上站起来,向我欠了欠身。 “嘿,雨尔芬,该你上场了。”这时候,妹妹跑过来,给我扮了个鬼脸,就急急忙忙地把雨尔芬拉到了后台。 过了一会儿,雨尔芬站到了舞台上,她换上了一身天蓝色的裙装,显得得体清纯,楚楚动人。 雨尔芬演唱了一首可可兰民歌: 金阳好暖,天空好蓝 炊烟袅袅,白云淡淡 幸福的人啊生活在可可兰 …… 碧水湾湾,清清的草原 马儿跑,羊儿欢 百鸟飞翔,齐声鸣唱着我们的可可兰 …… 歌曲优美舒缓,虽然雨尔芬演唱时至始至终都显得很平静,但我知道,一个失去了祖国,失去了家园,在海外求生的人,她在演唱故国歌曲的时候,那是一种怎样的心情啊。我是含着眼泪听她唱完那首歌的,虽然我并不知道她心里有多少酸楚的事,我也没有给她任何的帮助和安慰。在场的人们也被雨尔芬的演唱感染了,许多人都为我们这颗星球失去了那么多国家不停地唏嘘感叹。 我再也平静不下来了。 趁雨尔芬还没有下舞台,我在亚马大学的座位区找到妹妹:“伊莉莎,出来一下。” “哥,什么事啊,火烧火燎的?” “开学这么久了,你也应该多少知道雨尔芬的一些情况吧?她最近到底怎么样了?” 我那急切的样子,好像吓着了妹妹。“哥,雨尔芬不是好好的吗,看你一惊一咋的。不过我也觉得她怪可怜的,但我又真的不好问她。自从秋季假期结束以后,她好像读书更加拼命了,那些解剖课又没有什么活物,最多是好多年前留下来的缝缝补补的动物标本和器官,我们上起来一点意思也没有,但她兴趣还是很浓。下午自习课的时候,她都不在学校,从来也没有见过谁来找过她,也不知道她去哪儿了。而且回来的时候总是提着那个小木箱,还带着一股浓浓的消毒水味儿。” “是消毒水味儿吗?这就怪了,难道是去难民营了?”我想起了上次她从校外回来那个情景。 “她怎么会去那里呢?不过听你这么一说我到想起一件事,她还提到过你呢。” “是嘛,有这事儿,说来听听。”我一下子来了精神。 “三天前的一个晚上,已经好晚了,雨尔芬还没有回来,我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大约夜半时分,雨尔芬回来了,她以为我睡着了,便轻手轻脚地上了床。我忍不住大喊了一声:‘嗨,雨尔芬,上哪儿去了,让人好担心。’突然的这一声,把雨尔芬吓了一跳。她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反倒是问我,‘听说你哥哥是研究历史的?’我说是啊,怎么啦。她沉吟了一阵,有些自言自语地说,‘说来我们这些人都好笑,连未来都看不到,你哥还在研究历史,人类都生存不下去了,我们还在学什么生物挽留’, 一边说着,一边还不停地哀声叹气。我听起来怪怪的,这可不象雨尔芬的风格,她一向还是挺坚强的嘛。我问雨尔芬,你觉得我们现在该干些啥呢?她只独独地说了一句,还是应该去关心关心那些难民啊。” “哥哥,好沉重哦,那天晚上我一宿都没有睡着。所以,你刚才提到难民营,我琢磨着,她真有可能去了那里。” “哥,实话给你说吧,我看你们两个都过得好苦,一个神秘兮兮,苦大仇深似的,自然是苦了,一个心神不定,口含珍珠不吐,又怎么不苦?所以,今天我是有备而来,等晚会一结束,我就安排你们见面,怎么样?” 我没有想到雨尔芬会在这种情况下提到我,但她说的难民是不是杜兰湖沿岸难民营里的那些难民呢?因为我们亚马城里的百姓还有粥棚在救济啊。难道她真去那里了?不过,那一带是被我们亚马政府封锁了的呀,她怎么去得了呢?我越发地不解。 我对伊莉莎说:“我想我们还是应该找雨尔芬谈谈,你看她过得好苦啊。” “好吧,那你赶紧问问她,看她晚会结束后有没有空?” “没问题,我这就去找她。” “那好,我在操场旁边的石凳上等你们,那个地方今天晚上不会有人。” 没过多久,妹妹和雨尔芬向操场这边走过来了。我用手理了理头发,扯了扯我这一身蓝衫,兴奋和酸楚交织在一起,真不知道该从哪儿问起,也不知道如何来安慰雨尔芬。 我们三个人刚刚坐定,妹妹就话中有话地对我说:“哥,这下人给你叫来了,雨尔芬可是个大忙人,一会儿我们还要回去,你有什么话可要赶紧问哦。”说得我好不自在。虽然天有点黑,卫一、卫二还没有上来,但我还是看到雨尔芬暗暗地掐了伊莉莎一把。 “雨尔芬,你可真让我们担心呀,能和我们聊一些你的事吗?”我这么急切的一问,反倒让我们三个人都感到有些尴尬。 “大哥,其实我挺好的,也不知道伊莉莎都给你说了些什么,我真的挺好的。”雨尔芬有些不好意思地瞪了妹妹一眼。 妹妹一脸的怪笑,“没有啊,我没说什么啊,你不知道我哥哥是研究人文的,就你那些事,他还看不出来?我哥哥可有一副大慈悲心哦,你还是赶紧交待吧。”妹妹一边说,一边调皮地拽了拽雨尔芬的手,说完站起身就跑开了,边跑还边拉长声音对我们说:“我去参加晚会了,你们好好聊吧。雨尔芬,可别哭哦,我哥心软得很呢。” 逗得我们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伊莉莎,你这个小坏蛋,快回来。”雨尔芬站起来,冲着伊莉莎的背影喊道。这时,妹妹已经没了踪影。 我们又重新坐到石凳上。 虽然我从没有跟女孩子约过会,但那个时候,我平生头一次体会到了那种最让我回味无穷的感觉。 “雨尔芬,这些日子你过得还好吗?听我妹妹说,你总有忙不完的事?”我问道。 “怎么说呢,应该说还是过得不错吧,但像我们这种国家都没有了的人又能好到哪儿去呢?你们可能觉得我很神秘,其实,我只是想念书,只是想为那些跟我一样苦难的人做点儿什么。” “你说的是杜兰湖边的那些难民吗?” “嗯,就是。” “可是,现在连我们亚马政府都有些吃不消了,你又能为他们做什么呢?” “大哥,实话跟你说吧,在杜兰湖沿岸的难民营里,有我们很多可可兰的难民,国家没了以后,我们一起逃往极北,好不容易才剩那么点儿人逃到了亚马。但是他们现在的处境非常艰难,这段时间那里的疫情很严重,每天都有不少人饿死、病死。虽然我无法给他们在衣食上有什么帮助,但我可以给他们治些常见的病,给他们一点点安慰。哎,可怜我们的可可兰,可怜我们可可兰人啊,不知道过些时日还能剩下多少。”说完这些,雨尔芬长长地叹了口气。 “我听说那里的情况最近很糟糕,我们亚马政府也在跟他们的代表谈判,情况应该会好转一些吧。”在雨尔芬面前,好像我只会说这些不痛不痒的 第三章 绵绵离别恨 第二天,当我们赶到可可兰营时,才知道大妈已经在头一天下午离开了人世。据营里的其他人讲,大妈在弥留之际,嘴里一直叫着雨尔芬的名字,直到天黑才闭上眼睛。后来,营里的其他人就把大妈葬在了她的棚里。雨尔芬跪在大妈住的棚子里伤伤心心地哭了一场,边哭边喊:“大妈,前天你不是还好好的吗,你怎么突然就走了呢、、、、、、大妈,雨尔芬来晚了,雨尔芬给你带吃的来了,你看得见吗?……”周围的人虽然都看惯了这种场面,但也忍不住哭了起来。是啊,可可兰人一个个地离开了蓝星,怎么不让人感伤呢? 雨尔芬把带来的食品递给了孩子,她看着我,似乎想问我,这孩子怎么办。说真的,我真想把孩子带出去,但这怎么行呢?正在这时候,管理区的人过来了,他们告诉我们:“孩子的父母两个月前已经在疫区过世了,为了不让老人伤心,我们一直没有告诉她,这孩子以后就放在管理区了,我们那里最近刚设立了一个孤儿院,以后就让他呆在那里吧。”我们非常感激也非常感动,人类虽然在无助中一个个地相互告别,但人类之间的情感还在啊! 我扶着雨尔芬,不断地安慰她,她不能老是这样处在精神的折磨中。那天下午,我们没有去探望雨尔芬的父亲,我带着雨尔芬到了杜兰山北面的一个山坡上,让她释放一下悲伤的心情。 北山坡上,还长着不少的青草,杜兰河就从山脚下流过,天空中不时还会飞过几只水鸟,那儿看不到杜兰湖,也看不到难民营。我们静静地坐在青草上,体味着大自然释放出来的生机,心中的苍凉和悲伤也在慢慢地淡去。看着雨尔芬的情绪稍微有些好转,我触景生情,给雨尔芬朗诵了我即兴作的一首小诗: 我从天上下来 淌过小河 奔向大海 一路欢唱 啊 生命真好 我从大地冒出尖儿来 张开苞芽 掬一口清风 浴一身阳光 啊 生命真好 我从壳儿探出头来 眨眨眼睛 抖擞翅膀 咯咯嘎—— 啊 生命真好 我从娘胎出来 睡眼惺忪 哇哇大叫 啊 外面的世界 究竟好不好 长大后 我才知道 所有的所有都不重要 生命最好 我一边朗诵,一边还夸张地比着动作。 “就你们这些文人,酸溜溜的,人家那么难受,你们还有心情作诗。” 雨尔芬终于开口说话了。 我们走下山坡,沿着杜兰河南岸往上游走,曾经奔腾咆哮的杜兰河现在瘦小多了,苍老多了。 “要不是到了亚马,我还真不知道河里淌水是什么样子,真想就这样一直走下去,什么都不去想。”雨尔芬还是有些伤感。 “不会你在可可兰真的没见过小河淌水吧?” “真的,你别笑话我,我在可可兰是见过一些模模糊糊的河床,听大人们说以前那就是河流,后来那些人把河床改为农田或者修成了街道,可可兰到我们这一代已经没有河流了,所以我确实不知道所谓小河淌水,所谓奔腾咆哮是什么样子。” “那你们的饮水怎么办呢?” “主要是下雨的时候在水塘里储些水,但后来雨水很少,所以水塘也没水储了。如果塘里水快干了,我们就特别恐慌,而看到那些在泥浆里拼命想藏住自己身体的可怜的小鱼时,我们就更感到恐惧和不安。哎,不说这些了。” “好吧,不说这些了,我们在河边多走一会儿,多感受感受自然给我们的馈赠吧。” “是啊,要是蓝星上从前那些河流都能复苏该多好,要是能这样一直走下去,走到我们可可兰都有河流该多好。” “可是,雨尔芬,你这样走不了几天就走不下去了。” “那是为什么?” “因为有人要收你的‘买路钱’。” “什么?你们亚马现在还有人收‘买路钱’?” “是啊,你的小姑子会找你要钱。” “对了,我差点忘了,你们家就在杜兰河上游。” “是啊,我家就在上游两百多公里的杏园谷。小时候我们还经常在杜兰河里摸鱼,后来鱼很少了,我们就常常到河里面玩儿水。我每次上学,都是坐木船到亚马的,要花一整天的时间,听说我太爷爷以前到亚马,还可以走高速公里,一个小时就到了,可比我们现在方便多了。” “爱劳恩,你们已经够幸福了,还有什么好感叹的。听你这么一说,我有点想伊莉莎了,真想到你们老家去看看。” “好啊,等今年夏季假期,我一定带你去。我想,伊莉莎已经把我们的事告诉了父母,他们也一定很想见到你这个可可兰来的儿媳妇吧。” 我们一边走着,一边憧憬着未来。 青草,河流,雨尔芬,回家,这一切是多么美好啊。 “明天,还是去看看我父亲吧,我有点放心不下。” “好的,明天我们一早就去,不知道老人家情况怎么样了?” 我们还得回到现实中,还得面对越来越糟糕的现实。 第二天,当我们到达疫区的时候,一个工作人员走过来,神情严肃地告诉我们,“你们来的正是时候,老人快不行了,刚刚进行过一次抢救,现在苏醒了,房间已经进行了消毒,进去看看吧。” 工作人员的话还没有落口,雨尔芬就疯了一样地冲进了病房,“爸爸,爸爸,爸爸呀,女儿来了……” 我进到病房的时候,雨尔芬正趴在她父亲的病床上,周围还有几个医务人员在做一些抢救的工作。也许是回光返照吧,老人突然睁开了眼睛,看到雨尔芬,老人的眼角溢出了泪水,雨尔芬停住了哭泣,她一手握着父亲的手,一手为父亲擦着眼泪,然后,把我叫到老人跟前,告诉父亲:“爸爸,这是我的男朋友爱劳恩,他已经来看过你好多次了,我们打算毕了业就结婚,你一定要好起来啊,一定要来参加女儿的婚礼啊。”老人用微弱的目光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雨尔芬,嘴角微微地翘了翘,似乎想说什么,我们把头凑到老人的跟前,终于听到了一丝微弱的声音:“雨……雨……雨尔芬,我的好女儿,爸爸不行了,早就该走了,只是每天盼着你来看我,才坚持到现在……” “爸,”雨尔芬抓着父亲的手,“您没事的,医生说您的恢复情况很好,您要给自己鼓劲啊。” “孩子,爸也不想死啊…还有很多事,难民…可可兰人,还有你…爸放心不下啊,可爸知道这病,刚才我都看到你妈和你弟弟了……爸就是有话对你说,才让他们先等一会儿……”老人的气息越来越微弱,雨儿芬使劲地咬着嘴唇,忍着泪水,我握着雨尔芬的手,示意让老人把话说完。 “雨尔芬,爸爸这一生对不起你们母子…,小时候,没有让你们吃饱过饭,还一天到晚让你看医书,学音乐,学画画…,等你稍微大一点,我又到了亚马,把你门母子三人丢在可可兰…,你死里逃生到了这里,但你母亲和弟弟却没有逃出来,我一直在自责啊……”老人说到这里,神智似乎清晰了一些,泪水则不停地往外流。 “爸,你这一生已经很成功了,可可兰人谁不敬重你呢。女儿好爱你,好爱你,没有你,女儿哪能有今天,女儿又哪里遇得到爱劳恩,”雨尔芬看了看我,又看着父亲,“爱劳恩他对我很好,我们很幸福,爸,你就放心吧,我们会好好地过日子的。” 老人看着我,眼神里流露出一丝欣慰,他费力地想抬起手,我赶紧双手握住老人的手,我们三个人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孩子们,好好地过日子、、、老天会保佑蓝星,会保佑、、、会保佑你们的……”我们一个劲地点着头,可就在这时,老人的身体抽动了几下,手慢慢地松开了,然后,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爸,爸,爸爸……”雨尔芬使劲地摇晃着父亲的身体,那凄厉的哭声回荡在疫区,让闻者无不心紧。 我一把抱住雨尔芬,雨尔芬从我的怀里挣脱出来,又扑到了老人身上,医务人员过来,把雨尔芬拉开,告诉我们不适合在这里久留。 我扶着雨尔芬:“雨尔芬,要节哀啊,让父亲静静地走吧。” “让我再看看爸爸,让我再看看爸爸吧……”雨尔芬走过去,噗嗵一声跪在父亲床前,“爸爸,你怎么就走得那么急啊,怎么就那么急啊!你丢下我一个人,叫我怎么办啊,怎么办啊…啊…啊…” 医务人员开始处理善后,老人的遗体包裹起来了,准备送往焚化间。我扶起雨尔芬,紧紧地抱着她,把她的头别向了另一边,不想让她看到父亲被送走的场景,“雨尔芬,爸爸这是去天堂,是去和妈妈,和弟弟团聚,她可不想看到你这个样子啊!” 可雨尔芬好像什么都听不见,她突然从我怀里挣脱开,一下子扑到运送父亲的遗体车上,哭着,喊着,声音都嘶哑了……我的心已经碎了,医务人员也把手推车停下来,默默地擦着眼泪,其中的一位哽咽着对雨尔芬说:“孩子,让父亲好好地走吧,让我们在心里记着他吧。” 雨尔芬松开了手,看着远去的推车,扑到我的怀里伤伤心心地恸哭…… 那天晚上,我们在铁栅栏外边为雨尔芬的父亲守望了一夜。 接下来的许多天,她一直难以从悲痛中解脱出来,不吃不喝,整天坐在宿舍里,呆呆地看着窗外。父亲的离去,让她刚刚好一点的心情又陷入到更大的悲伤中,这是一个无法用语言能安慰的伤痛。雨尔芬的身体经历这么多的打击,消瘦了很多,我每天陪着她,在校园里,在北山坡,在杜兰河边散心,现在,生她养她的亲人都走了,不知道多久,她的心情才会好起来。 突然有一天,雨尔芬对我说,“爱劳恩,你说生活在我们这样一个时期,没有一天迎接新生,只是不停地面临生离死别,还有多少意思,这段时间,我觉得自己真的坚持不下去了。”我挽住雨尔芬,“傻姑娘,好好的,都说些什么,人的一生谁不会面临生离死别,你父亲最后走得还是很放心,很安详的,如果你老是解脱不出来,他也会难过的。你不是说过,毕业以后,我们就结婚吗,想想这些,应该高兴起来啊。” 我虽然在安慰着雨尔芬,但我的心里又能比她乐观多少呢。是啊,蓝星走到这个时候哪天不面对这样的生离死别呢。雨尔芬,想开些吧,你还有我,还有伊莉莎,还有我的父母,我们亚马眼下的条件还不错,我们正是青春年少,一定要顽强地生活下去呀。 漫长的春季假期终于在这样的伤痛中结束了。 开学的时间到了,同学们陆续回到了学校,冷清了一个多月的校园又有了一些活气,虽然不少同学的脸上写满了沉重,有些同学甚至没有回学校报到,但是又能相聚在一起,还是让我们充满了期待。 伊莉莎还迟迟没有回来,我和雨尔芬到杜兰河的码头等了好几天,从上游来的每一艘木船靠岸,我们都以为伊莉莎在里面,但始终见不到她的影子。雨尔芬一直盯着船来的方向,我则在码头上打着转,设想着各种可能性,等到雨尔芬大喊,有船下来了,我们又冲到锚地去等候船靠岸,但伊莉莎还是没有来。 从上游下来的船只一天比一天少,只有那些军方押送粮食的船只还在不停地忙碌着。从船上下来的人也是行色匆匆,脸上阴沉沉的。我感到情况有点不对,难道上游出了什么事吗?我拉住一个刚下船的老人,想打听点究竟,老人很不耐烦地告诉我,“还不知道吗,现在到处都要粮食,像催债一样,城里要,难民要,国内的人也往上游涌,上游的人都快累死了,最近不少人得了怪病,死了不少啊。哎!看来粮区那些人早晚都得被折腾光啊!” 难道情况已经这么糟了,也不会这么快啊,伊莉莎秋天来的时候不是说还可以吗。我越来越担心了。 “要不然我们坐船回一趟杏园谷吧,我们不能这样傻等啊!”雨尔芬也有点儿等不住了。 “再等两天吧,家里应该没什么事啊?”我心里也很不踏实。 直到开学第六天,我们才在码头上接到了伊莉莎。她最后一个下船,手里提着一个包裹,无精打采的,看上去十分的疲惫。 雨尔芬跑过去,一手接过伊莉莎的包裹,一手拉着伊莉莎,问长问短。看着她们亲热的样子,我好生的感动。 但伊莉莎却始终没有什么情绪。 “伊莉莎,开学这么久了,怎么现在才来,爸爸妈妈他们好吗?爸爸以前老说肚子痛,现在好些了吗?” “他们都很好,哥,你就放心吧。”我似乎听出了伊莉莎的情绪有点不对。 “爸爸说过,今年他那期学生毕业以后,杏园谷就没有人想上学了,他也可以休息一下,还说想到亚马城来看一看,他跟你说过什么时候来吗?” “哥,爸爸他不能来,他来不了了啊…啊…啊、”突然,伊莉莎蹲在地上痛哭起来。 这突如其来的一下,把我震蒙了,我急忙扶起伊莉莎,“ 妹妹,告诉哥,爸爸他怎么啦?他怎么啦?”妹妹扑在我的肩上,只是一个劲儿地哭,什么也说不出来,雨尔芬扶着伊莉莎,也十分的着急。 “妹妹,跟哥哥到旁边的空地方坐下来,我们慢慢说,好吗?” 到了旁边,妹妹告诉我,“假期开始后,我一回到家,爸爸妈妈可高兴了。等我把你的事给父母讲了,他们更是激动得热泪盈眶,爸爸在屋里转来转去,嘴里不停地说,‘这下好了,这下好了,我们爱劳恩有女朋友了,我们家要有儿媳了,这年月,还有这种好事,真是太好了,太好了’。妈妈则含着热泪,不住地夸我,‘我们女儿真有福气,到城里上大学,还带回一个嫂子’,说得我都不好意思了。那天晚上,他们谁都没有睡着。第二天一早,爸爸就过来对我说,反正也没人上学了,正好你妈一辈子也没有去过首都,我跟你妈商量过了,等你假期结束,我们一块儿到亚马去看你哥你嫂去,顺便也给他们带点好吃的。在他们的心里,雨尔芬已经是我嫂子,是他们的儿媳了。那一阵,我们一家好高兴,爸爸妈妈给你们准备着食品,我则和那些儿时的伙伴一起在杏园谷到处转悠。可是,可是…”伊莉莎又哽咽了。 “可是什么,伊莉莎,快跟哥说吧。”我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可是,没有几天,爸爸又说他肚子痛,吃了平时吃的药也不管用了,到了晚上更是痛得在床上打滚,豆大的汗珠不住地从脸上冒出来。我和妈妈赶紧把他送到谷里的诊所,医生告诉我们,爸的肝部鼓起了好大的包块,已经不行了。” “那怎么不马上送到亚马来,这儿的医疗条件总比杏园谷好啊。” “我说了,可爸爸怎么也不肯,他说他知道这个病来得快,不用折腾了,现在到处都是怪病,有几个活下来了。他还说,他这一辈子也满足了,孩子们上到大学了,儿子也有女朋友了,这年月他已经很知足了。” “那也应该想办法通知我呀,至少可以通过水路找人捎个信来呀。” “爸爸哪里不想见到你们呢?一天到晚都在念叨你们,但他又死活不让我们通知你,说是嫂子要去难民营,这边更需要人陪呀。哥,就在我准备回学校的前几天,爸爸他就走了啊。”说完,伊莉莎便放声大哭起来。 这晴天霹雳让我一下就傻了,过了一会儿,我才感觉到雨尔芬摇晃着我,在喊着我的名字,我一把抱住雨尔芬,“雨尔芬,怎么办啊,爸爸他走了,他走了啊,我连最后一眼都没见上啊。”我们三个人在码头上哭成了一团。 后来,伊莉莎反倒安慰起我来,“哥,别哭了,爸爸走得很安详,我们把他安葬在后山上了。母亲不愿意来城里,她现在跟姑姑住在一起。现在我们那里的情况很不好,空气跟城里也差不了多少,乌烟瘴气的,水质也大不如从前,上边要的粮食则催得更紧了。村里的人没日没夜地干活,长年劳累,压力又不断增加,再加上越来越恶化的环境,很多人都病了,而且来得又快又急,一年不到,村里已经死了好几十个人了。所以妈妈也不希望我们这个时候回去。你就不要多想了,可千万别伤了身体啊。” 雨尔芬紧紧地抓着我的手,不停地安慰我,要我尽快振作起来,等心情好一点的时候再陪我回杏园谷看望母亲。 父亲的突然离去,让我始终难以从悲痛中解脱出来。我父亲毕业于亚马大学亚马文系,他本来在亚马城里有了好的去处,但是,当看到故乡的人们因为缺衣少食,孩子们已经不上学了,于是,回到杏园谷,一个一个地动员孩子们到学校,教孩子们读书认字,鼓励乡邻们无论如何要鼓起生活的勇气。在家里,除了上课以外,还要和妈妈一起拼命地干农活,除了给军方交粮食,还要支撑我们一家人的生计,在那么困难的条件下,还把我和妹妹送到了首都来上大学,他一生乐观、勤奋,始终对生活充满了信心,他的这种精神也时时地感染着我们。可是,他的病完全是累出来的,是那越来越龌龊的环境导致的啊。 就在我十分伤心,雨尔芬也正准备请假陪我回杏园谷的时候,有一天,老院长突然把我叫到了他的办公室。 “爱劳恩,国家准备再到系外去做一次努力,寻找水源和生存环境,一共八个组要去八个不同的星球,给我们安排了一个去太阳iv的指标,学校准备派你参加,过几天,就要出发了,你准备准备吧。” 我告诉老院长,还是让别的同学去吧,这段时间,我一连失去了好几个亲人,我想好好陪陪我的家人。 老院长说:“那正好你可以出去散散心,老呆在蓝星,天天都面对,你哪忘得了那些事。”接着,老院长有些感叹:“哎,现在形势紧迫啊,蓝星早就收缩到过去我们这些所谓的冷寒地区了,亚马收容了几十年的难民,现在连我们自己也都涌到了杜兰河两岸的狭窄地带求生,就那点水,能坚持几天呢。所以,这次上面定的科考任务是再去一趟系外,看有没有点儿新发现,反正以前你也去过我们金阳系的斑带星,你们就去碰碰运气吧。哎,我老了,要不然,我也想到系外去走走啊。” 说实话,在这个时候,我最不想离开雨尔芬和伊莉莎,还有,我正准备回去看望我那在故乡的母亲,不管蓝星走向何方,只要是和他们在一起,我也就知足了。何况这一去就将近一个蓝星年,谁知道这一年蓝星又会变成什么样子。系外又能有什么呢,我们天文研究搞了几千年,外星实地探测也有近千年了,过去,星球上几乎每个国家都有系外探测的能力,但是,都是各自为战,除了证明他们有这样的能力,谁又找到水了呢。那个时候,水最多的地方就是我们蓝星,但他们看到外面那么多乱石头一样的星球,都没有好好珍惜,到了今天,我们又能如何呢?难道太阳iv能在这些年突然冒出水来? 我把去系外的消息告诉了雨尔芬,表示要好好陪陪她,不想再折腾了。没想到雨尔芬一席话到让我有点无地自容:“爱劳恩,这一段时间我们的确是很悲伤,但如果老是陷进去也不是办法呀。蓝星如今已经山穷水尽了,哪怕只有一线希望也要争取啊,现在有了这样的机会,你做了这么多年学问还是该去啊。你不是说人类不会轻易就倒下吗,说不定还真有什么转机呢。” “你说的很有道理,但一去就是一年,我确实放心不下你啊,以后谁陪你去难民营呢?” “我没什么问题,那个地方我已经很熟了,不要担心我,你们办的是大事。” 第二天, 妹妹听说后也表达了同样的意思:“哥,你研究了那么多年,现在该是你们出手的时候了。父亲已经走了,但还有更多的人需要寻找生路啊。只要蓝星希望还不灭,一年时间算什么,何况这也耽误不了你的终生大事。”妹妹好像对系外也抱着希望。 “伊莉莎,你说些啥啊,我去就是,怎么还扯到终生大事呢?” 妹妹对我笑笑,然后凑到我跟前告诉我:“昨天我和雨尔芬聊过这件事,现在很多人都把希望寄托在系外了,我们认为你应该去,雨尔芬还说等你从系外回来,她就想和你商量,打算和你结婚,还说要踏踏实实地和你过日子呢。看你一天儿女情长的,这不是没有耽误你的终生大事吗?” “是吗,雨尔芬真给你说了?她怎么没有告诉我呢?” “她也没让我告诉你啊,都是我嘴快,哥,你就带着好心情去,带着希望平安地回来吧。” “好吧,我听你们的,你们俩可要好好保重呵。” “放心,我会把雨尔芬照顾好的,等你回来后我还要把你们送进洞房呢!”妹妹就是妹妹,她总能让你从低落的情绪中走出来,我终于也有了自从父亲去逝以来难得的好心情。谢谢你,雨尔芬,你又一次给了我希望和温暖。 等着吧,雨尔芬,我一定会平安回来的,到时候我一定带你回杜兰山过上幸福的田园生活。 在雨尔芬和伊莉莎的劝说下,我最终还是踏上了去太阳iv的系外旅程。 飞行器从亚马的系外发射基地腾空而起,向着四百多亿公里之外的那颗行星飞去。回望蓝星,我们一行六人都感慨万千。那颗越来越小的星球,曾经孕育了多少生灵,可如今,她那薄薄的“瓜皮”已经枯萎得支持不住了,黄得有些发焦了,连几亿人都无法养活了。当飞行器飞离金阳系的时候,我们的肉眼已经看不到蓝星,虽然那里有我的家园,有我的亲人,他们在为生存下来做着最后的抗争,但是,感觉上却好像那是隔世的红尘。是啊,茫茫寒宇里,谁顾得了谁呢,等你糟蹋完了,再出去到处求圣帝,求星星,谁又帮得上忙呢?真难以想象我们的任务是急需为那颗越来越远的星球上的人们寻找到新的家园。 当飞行器进入太阳系后,我们欣喜地看到了太阳iii,从它旁边经过的那一刹那,我们都恨不得把手伸出去在它身上抓走一把冰块。虽然现在它还无法成为我们新的家园,但那令人眩目的亮蓝仍然让我们保留了希望。 我们到太阳iv着陆时,着陆点正好是黑夜,呼啸不止的沙尘暴,几乎让我们的着陆失败。虽然我们根据拟定的图纸在太阳iv上进行了几十天的寻找工作,但是,除了看见蓝星各国从前留下来的一些标识之外,最后只带回了一些“疑似湿土”。带队的地质再造学家卢森博士,看着玻璃瓶里的那点成果,懊恼地说:“这下可怎么办,上哪儿能找到那么大的水矿来养活我们的蓝星人呢?” 虽然没有找到水,也不知道新的家园在哪里,但我还是有些收获,我在太阳iv的一个探测点附近发现了一小块半透明的椭圆型石头,石头里面还有一个很清晰的小动物的残骸,我感到很惊讶,这是不是太阳iv上的生命化石呢,难道太阳iv上也有过生命过程?卢森博士也说,那确实像小动物的化石,但不像是蓝星探测人员遗失的,因为蓝星上根本就没有这样的物种。我问卢森博士怎么处理这个东西,没想到博士的回答令我非常感动:“要是放在过去这可是了不得的发现,按理说,应该送到国家科学院做进一步的研究,但现在我们没有找到水,研究这些还有什么用呢。听说你回去后就要结婚,就把它送给你女朋友作结婚纪念吧。”听了博士这番话,我心里既沮丧,也充满了感激。是啊,回去就结婚,像雨尔芬说的那样,好好过日子吧。 第四章 回故乡 好象没过多久,我就醒来了。 四周是漆黑茫茫,头脑一片空白。迷迷糊糊地晕了好一阵子,似乎闻出了点泥土的味道,我下意识地想动动手,但双手十分僵硬,费了好大的劲,我的手才触摸到脸上,啊,太可怕了,我的脸瘦削不堪,皮裹着骨,骨绷着皮,眼睛变得更鼓了,头发却没有了去向!而我的身上只有绷得紧紧的一件背心和一条衬裤,就像过去图书上设计的太空人一样,难道爱劳恩如今成了太空人!我拔下口鼻处的吸管,试着站起来,感觉像大病了一场,浑身无力。刚迈过睡槽,一个硬硬的东西让我结结实实摔了一跤,我伸手摸了摸,哦,这不是存放远望镜的箱子吗? 对,我想起来了,我的记忆渐渐开始恢复,我意识到自己应该是在地下五千米处的地穴中,国防部官员与我谈话时的情景很快浮现在我眼前,在卫生部广场与雨尔芬远远告别的情景很快浮现在眼前——我是为了一个无奈的使命被安置在这里的呀,我是亚马历史学院那个书生爱劳恩啊。 那么,雨尔芬,雨尔芬她在哪里,她怎么样了?我下意识摸了摸胸前,那个玉佩,雨尔芬给我的那个玉佩真的还挂在我的胸前!我把手紧紧地压在玉佩上,那上面有雨尔芬的指纹,有雨尔芬的体温,我的爱还没有结束,我的爱无法结束!我要好好体会一下这种感觉。可是,在玉佩旁边,怎么还有两个心型挂件呢?这又是怎么回事,是谁给我挂上去的呢?我心里顿时产生了一阵阵的疑惑,一阵阵的恐惧。 这样看来,我呆在这里应该有2000年了吧,如果躲过了那场劫难,他们应该把我带出洞穴,而不是让我自然苏醒吧?看来,灾难是发生了,蓝星人类已经消失了,蓝星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我已经在开始执行任务了!想到这里,我不由得悲从中来。 但不管怎样,我还得出去看个究竟, 两千年了,蓝星是不是真的变了样呢? 我终于摸到了地下室的出口,出口有一道金属门,我拉开门,抓住金属扶手,慢慢往上移动,我不断地掀盖,不断地爬行。过了很久,我终于推开了最后一个压盖,一股亮光射进来,虽然带着变光镜,我的眼睛还是阵阵刺痛,我用双手捂住眼睛,过了好一阵子才敢慢慢松开五指适应光线。 我迫不急待地放眼望去,金阳已经靠近地平线,昔日的余晖映照下的是一望无际的荒原,见不到河流,见不到生命,见不到一丝的绿色。背靠光秃秃的杜兰山,我心中涌起一阵阵的恐惧和悲凉。眼前的一切已经明白无误地表明,我的家乡,我的祖国,我的星球在很多年前就已经沦为荒漠了!现在的蓝星像极了我大学时曾经去过的那颗斑带星。 我是在蓝星上吗?我一阵小跑冲向前面的荒原,试图寻找到一些蛛丝马迹。没错啊,眼前出现了杜兰河零乱的河沿和干涸的河床,河床里除了沙石,就是大爆炸时飞进来的烧得光溜溜的河堤石!我伤心透了,曾经清澈见底的杜兰河啊,曾经活力四射的杜兰河啊,曾经两轮圆月映照的杜兰河啊,你何错之有,你圣灵的身驱为何也没有躲过那场无妄之灾! 记得小的时候,每当两颗卫星同时出现在天上的日子,父亲总是会带我和妹妹伊莉莎到杜兰河上游美丽的眉心小岛上倾听杜兰河的流水声,欣赏双月戏水的粼粼波光,讲述亚马民族光荣的历史,讲述杜兰河近代惨遭破坏的辛酸和屈辱。从儿时开始,我就对杜兰河产生了深深的依恋,对英雄的亚马历史产生了兴趣,我也对人类渐渐被自然所遗弃而常生无限的惋惜。每当这时,我的胸中总会升腾起万丈豪情,现在还有水,现在还有人,现在还有树,拯救人类,拯救自然,拯救杜兰河,应该还有办法,应该还来得及! 中学毕业后,虽然有很多同学已经没有了读书的兴趣,但我还是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亚马历史学院人文专业。虽然人类社会已经进入了倒计时,我还是把全付精力投入到了学业上,我对人类社会还抱着一丝希望。杜兰河给予了我神奇的力量,读研究生时,在全球拯救蓝星委员会的年度论坛上,我作为最年轻的学者也递交了一篇论文,这篇名为《当代人的未来权与未来人的人权》的论文,引起了不小的反响,虽然为时已晚,但还是出现了不小的争论热潮和声声叹息:当代人哪有未来,未来哪还有人类! 后来,我有了雨尔芬,我们俩常常到那个五指形的冲积半岛上欣赏星光如泄,流水潺潺的人类最后的美景。消失的杜兰河水啊,你们如今到哪儿去了?在你们尘封的记忆里,可还记得两千多年前一对可可兰和亚马的青年恋人为你们守夜的情景,可曾保留着雨尔芬和爱劳恩的倒影? 是啊,要是人类能再坚持一段时间,我还有机会带着雨尔芬坐上小木船,从杜兰河顺水而上,到杏园谷老家去看望母亲,享受一阵田园生活啊!可如今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 抚摸着胸前的玉佩,我万念俱灰,雨尔芬,看来活着我是见不到你了,如今你究竟在哪里呢?以前不是说人都是有灵魂的吗,灵魂不应该受到管束吧,你的灵魂到底又在哪里呢?对了,这旁边的两个挂件又是什么呢?我拿起一个,里面有一绺青丝,好像还放着一个纸团,我心里一阵狂跳,我迫不及待地打开这个水晶挂件,取出纸条,啊,这是雨尔芬那娟秀的字迹,这是雨尔芬给我的信,我一字一顿地看着这封发自远古让我肝肠寸断的遗信: 我最亲爱的爱劳恩夫君: 请允许我这样称呼您。 看到这封信时,我已经离开这个世界两千多年了,而你在洞穴里为人类守望也有两千多年了吧。 这会儿本该是蓝星上春风杨柳,杏花开放的时节,但我只能拖着病体在亚马卫生部的一间办公室里给你写信。蓝星现在已经彻底没有指望了,亚马城断粮也有好些时日了,湖边的难民能跑得动的都跑出来了,杜兰湖上游大量的难民挤满了杜望平原和杜兰山的各个村寨,所有能入口的东西都消耗完了,那儿的粮食生产已经无法进行下去了,而西西丁、安波国和威斯兰的情况更糟,那边的难民也向亚马涌过来了。无法忍受饥饿,不堪忍受折磨的不少人正在用他们自己的方式告别这个世界,而杜兰湖沿岸的武器库随时都有可能引爆,那些守护武器库的人们神经都快绷断了,现在那些武器的意义已经不是争夺和保卫,而是成了我们自己发明的快速解脱的工具。 在这种情况下,临时救护院也没有存在下去的必要,医务人员走了,不少病人也被家属们接走了,以前很可怕的传染病现在也没有人怕了。有一段时间,你没有来看我了,不知道你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我成天在病床上猜来猜去,也因为有这样的牵挂,我才坚持到了现在。看着一个个病友被家属接走,我也离开了救护院,虽然身体不太听使唤,但还是想出来找你。巧的是,刚出门口,妹妹伊莉莎就来接我来了。听妹妹说,母亲日夜都在想念我们,成天流泪,眼睛都不行了,一定要让伊莉莎来看我们,伊莉莎没有找到你,听说救护院解散,就接我来了。现在她就在我旁边,也在给你写信。 我们去了历史学院找你,学校虽然还没有关门,但已经人去楼空,见不到一个人影了。我们去了你的宿舍,宿舍的门开着,你的东西还在,但就是找不到你,不得已我们只好到了院长办公室。老院长一个人呆呆地坐在椅子上,看到我们进去,一点反应也没有,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你以前说的老院长要坚持守护历史。我们把来意告诉了老院长,他呆呆地看了我们好久,终于把你的事告诉了我们,还说当时国防部要人的时候,就是他推荐的你。我真的不敢相信,我们在课堂上听说过的医学猜想竟然用在了你的身上,我也没有料到,人类还会在最后关头产生这样的冷静,做出这样补偿负疚的行为。听了这个消息,我一方面感觉到蓝星不可挽回了,另一方面又为你高兴,毕竟我最心爱的人还活着,还会一直在蓝星上活下去。 但是你会以什么方式活下去呢,在以后的漫长岁月里,你怎么承受得住思念亲人的煎熬,怎么承担得起那么多的负疚,面对灰扑扑的天空、黄沙荡荡的大地和黑黢黢的地穴,你怎么忍受孤独、寂寞和感情的煎熬,你怎么来接受你看到的那一切呢。所以,我向院长提出了一个请求,我和妹妹也要到地下来陪你,来和你一起守候。院长没有惊讶,也没有拒绝,他写了一封信,叫我们去找卫生部的达克尔博士,说他就是你这次行动的技术负责人,我们学生物挽留的人以前也听说过他的名字。 我们到了卫生部,找到了达克尔博士,他很沉重地对我们讲,他这一生很失败,还有很多想做的事无法做了,本来还想让更多的人都能像你一样到地穴里守候新生,但由于特殊的药剂和高技术含量的器械缺乏,他已经无能为力了。而且他还说,我这样的身体状况也不适合做这样的实验。达克尔好像在哪里听说过我们的事,他说他很感动,他还告诉我,你在去卫生部密室的那天晚上在救护院外面守候了两个多小时,含泪向我告别,你把我给你的玉佩也带下去了,听到这些,我好感动,我好想到洞穴里来看你。我想,离别的那天,你心里一定很不好受吧…… 听说达克尔博士最近要下去作最后一次测试,所以,我只好请求他把我和伊莉莎给你写的信转交给你。 亲爱的爱劳恩夫君,上天安排我们就要分别了,在短暂的人生里,我经历了太多的苦难,自然抛弃了我们,国家消亡,家园尽毁,亲人们一个个地离去了。在痛苦无助的日子里,我很庆幸遇到了你,你给了我爱,给了我温暖,给了我继续生活下去的信心,让我有了战胜病魔的勇气和希望。两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感受着你的爱,无时无刻不感谢上苍让我遇到了你,得到了你的爱。 说实话,第一次在亚马大学见到你,我就有了一种平生没有过的亲近感,但我哪敢有什么奢望。后来你和伊莉莎在宿舍里等我,我们在历史学院倾诉,你申请到去难民营的通行证,放弃了发表论文的机会,兴冲冲地到亚马大学来找我,然后不顾我的反对,一起去难民营。虽然我的处境很困难,但我的心里却是无比的甜蜜,那些时日我觉得天上那些尘雾都像是给我们放的烟花,我们就是地上的一前一后的卫一、卫二。后来,面对一个个的亲人离去,我们也没有放弃对生活的信念,我们筹划着结婚生子,构想着回杏园谷过上从医从教的田园生活,遥想着含饴弄孙,相互携手,共度晚年的人生。现在,这一切虽然已经无法实现了,但永远让我回味,让我满足,我觉得我已经是蓝星上最幸福的人了。 亲爱的爱劳恩,你给了我很多,而我只是享受着你的爱,却给予你很少,此生我是没有机会报答你了,如果有来生,如果圣帝又在哪个星球上派住了人,等那些人也有能力到系外的时候,我一定最先申请去那里,到时候,来到蓝星探测的系外人里如果有一个留着马尾辫子的姑娘,那一定就是我,就是永远爱着你的雨尔芬。 亲爱的爱劳恩夫君,我还有很多话想对你说,但我的体力已经不允许我再写下去了。最近亚马政府腾出来了原来的地下和山体军事库,动员大家到里面去寻个最后的去处,亚马政府最后还是很负责任的,不少人已经到里面等待去了,但我不打算去那里。写完这封信后,我和伊莉莎就要回杏园谷了,不管能不能走到,不管有多辛苦,我都想回去陪陪母亲,都想永远长眠在夫君的故里。 对了,这个心型的挂件是用水晶制成的,密封很好,经过了技术处理,应该可以长期保存,我剪下了一绺头发放在了一个小塑料袋里,另外热心的工作人员还用室验室的设备把我刚到亚马大学时照的一张照片嵌在了水晶里,以后让它们和玉佩永远陪伴着你,见到它们就如同见到了我。 我最亲爱的夫君,永别了!在以后的岁月里,你要多保重,不管我在哪里,我都会为你祈祷、、、待寒宇生命再起,我们再相见吧。 永远爱着你的雨尔芬 新元四00一年二月二十八日 诀笔 捧着这封让我心碎的书信,看着雨尔芬的照片和那一绺青丝,我想放声嚎哭,但我已经流不出眼泪了,我的泪水早在两千年前就淌干了。我趴在地上,用力地拍打着黄土,雨尔芬,我最爱的女人,你怎么不可以叫我夫君,叫一声夫君已经跨越了两千年啊!雨尔芬,你怎么没有给我爱,你的爱让我在这寂寞的世界里不再孤单,虽然一个人不能构成社会,但我好像又感觉到人类社会还在,你就在我的身边。雨尔芬,你怎么能拖着病体回杏园谷呢,你到了杏园谷吗,见到母亲了吗?雨尔芬,在未来的日子里,我一定会好好守候,如你所说,待寒宇生命再起,我们再相见。 伤心是我的本能,但我还得忍住伤心。 过了许久,我又打开了另一个水晶挂件,我要看看妹妹给我的信。 哥哥:您好 我现在是在卫生部的办公室里给你写信,回到杏园谷后,母亲一直放心不下您和嫂子,反复催我到城里来看您们,但没有想到两个多月没见,您已经到那个地方去了,我不知道他们说的是不是真的,也不知道您能不能看到我给你写的信。 看着嫂子在旁边一边哭,一边给您写信,我也忍不住想哭。哥哥,蓝星人现在真的没有办法了,首都差不多变成了一座空城,老家那边也被各种肤色的人挤满了,死的活的到处躺着,也分不清了。听说三月下旬极北这一带有一场罕见的暴风雪,等那场雪下来,我们就要集体退出这颗星球了。哥哥,现在气温已经下降了,外面冷嗖嗖的,老天爷正在筹划这场收笔之作,你不在身边,我感到好可怕、好可怕。 哥哥,你就放心地去完成兰星人最后的心愿吧,母亲现在眼睛也看不见了,这样反而到好,外面的情况她知道的不多,父亲的坟上我也常常去祭奠,嫂子今天就和我回杏园谷,所以你不要太过担心,最后我们的安排还是有理有节,有人类自尊的。对了,回到杏园谷后,我会在谷口那快倚天石上刻上字的,如果灾难没有那么剧烈的话,到时您应该看得到的。 哥,我这一生总的来讲还是快乐的,我很庆幸生在我们这个家庭,有那么好的父母,有你这样的好哥哥。虽然从记事开始,外部的环境就很糟糕,但我们一家还是乐观的,我们兄妹俩一直也没有放弃对人生的追求。特别是哥哥您在我的心中就像一座山一样,您鼓励我,关心我,照顾我,让妹妹的人生里充满了亲情。我留住了每一份真情和每一份感动,唯一遗憾的就是没有看到你和嫂子结婚,没有机会抱抱侄儿侄女们。 哥,我把十颗燕麦粒儿和十颗黄花的种子放在了一个小塑料袋里,看见它们,您可以想起家乡,想起我们小时候,如果蓝星有了生机,你还可以到杜望平原去试试,我还想再看到故乡那盛开的黄花和一望无际的麦田。 再见了,哥哥,祝您好运!待漫山黄遍的时节,我再到杜兰山看您。 您永远的妹妹 伊莉莎 新元四00一年二月二十八日 我的妹妹呀,你都写的是些什么啊,你这不是在揪哥哥的心吗!哥哥也好想念你,哥哥也没有想到,救护院那一次竟成了我们的永别。哥收到了你的信,收到了你留下来的种子,哥现在很好,但我真的想知道你们是不是走到了杏园谷,哥这就回杏园谷去找你们。 我返回洞中,取出一部折叠助力车,我要沿着雨尔芬和伊莉莎当年回家的路线,到故乡去看一看。 沿着杜兰河破碎的河堤向上游骑行,翻过起起伏伏的比蒂泰斯亚丘陵,途经一个钢城和石油城遗址,眼前出现了一片广袤的平原,这个名为杜望的平原与杜兰山脉相接的地方有一个谷地,就是我的家乡杏园谷。这个过去以高山流水、杏花满山而闻名的地方如今跟蓝星上的其它地方没什么两样,雪山没了,五彩池没了,山腰上的瀑布没有了,只留下一些隐隐约约的涮痕,杏树没了,房屋没了,所有的人类痕迹都没有了。看到这些乱七八糟遍地散落被烧得奇形怪状的石头,我只能想象到这里毁灭时的燃烧一定也很剧烈,可我在哪儿才能找到家人和雨尔芬的遗迹呢,不知道他们现在是不是在杏园谷的什么地方看着我呢? 眼前的平原,曾经富饶的粮仓,已然是一片茫茫的荒原。没有人类的活动,没有生灵的活动,没有雨露的滋润,杜望平原不过就是一块平坝子,蓝星也不过就是一颗滚动的无趣的大石头,我也只有揣着那几棵种子干着急。 庆幸的是,我找到了谷中那尊标志性的倚天石,它默默地杵在那里,看起来比以前瘦小了很多,但我摸遍了倚天石,光溜溜的,一点痕迹也没有,伊莉莎留的字在哪里呢? 倚天石啊,倚天石,不知你是哪一年来的蓝星,也不知道你是什么时候到的杏园谷,虽然你在大难中也被烧得缩成了一团,但你是见证了那场灾难啊,你还记不记得,两千多年前人类还在的时候,有两个姑娘来到你面前,在你身上刻过字?如果你不开口,谁来给我解开这个谜团呢? 抚摸着被高温烧得溜光乌亮不吭不响的倚天石,童年的往事又一幕幕浮现在眼前: 这里就是我的祖居地,我就是从这个地方来到蓝星,来到人世间的。蓝星大难的八百多年前,新型城市发育完备,现代化的生活吸引着大批乡村人口纷纷涌入城市,我的上祖就是在那个时候随着城市化的浪潮迁居到两百多公里外的首都亚马城的。从乡村到都市,老人家享受了不少的现代文明和生活。六世祖时,城市纷纷破败,首都亚马也陷入了困境,我们举家又迁回了杏园谷,重新过上了田园生活。 到我父亲这一代,农耕的环境变得越来越恶劣。我童年的记忆极为糟糕,每天听到的都是坏消息,外部环境对农村的挤压一阵紧似一阵,越来越多的人都想迁到杜兰山麓的乡村里。但这些地方早已成为特级保护区,亚马政府管制的措施十分严厉,因为有杜兰山的雪水直接浇灌,我们这一带已成为亚马最后的几个粮仓之一,我们的粮食收成承担着供给城市的责任,所以进进出出的人都要受到严格的盘查,要想迁到这里几乎是不可能的。那时,谷外的人们处境一天比一天糟,工业已经荒废多年,工业生产的原料就连造纸的木材,植物的茎梗都很稀少。而商业动作也主要是少量粮食的交易,钞票、细软已没有多大用处。所以,农业成为全球剩下的唯一产业,农村则是所有人向往的最后去处,而农民自然成为最令人羡慕的职业。据说城里的粮食是按人头、按年龄供应的,少数街道上还设有一些零星的救济场所,吃上饭成为人人奋斗的目标。 但是粮食的生产却越来越艰难。 一千多年来无节制的工业建设、资源开发、土地破坏和环境糟踏产生的后果非常可怕。就连杜兰山的雪水也是强酸性的,所以曾经肥沃的杜望平原也只能用这样的酸水来灌溉,若干年后,土壤变得硬化、酸化,石漠化,粮食产量极低,长出的东西也是奇形怪状。 由于全球的气温越来越高,最后一百多年增幅更猛,节气也发生了混乱,许多种子播下去也不生长,所以大部分作物都被淘汰了,退出了这个星球。我记得我们这里最后只剩下了三个物种,一种是燕麦类的面食植物,一种是长在沙土地区的产量还算不错的地瓜,还有一种是被叫作黄花的油脂植物。童年的时候,我最喜欢每年的春夏之交,因为稀稀拉拉的黄花开放后总算还能让我们得到一些安慰。相传若干年前,这种油脂植物在杜望平原一望无际,金灿灿美不胜收,据说这里还举办过若干年的黄花节呢。 当一切美味都消失以后,人类对过去不值一提的地瓜倒产生了深深的感情,有一首民谣是这样唱的: 《地瓜谣》 天发灰,地发暗 花儿草儿难相见 黄尘遮天酷暑烈 可怜的人啊,怎么办 不要慌 ,不要乱 我们地瓜来救难 挺过艰难的这一段 金阳的光辉会重现 挺过艰难的这一段 金阳的光辉会重现 树枝枯,鸟不见 遍野饿殍千千万 浊水瘴雾催人倒 可怜的人啊,何时散 不要急,不要叹 我们地瓜来救难 挺过艰难的这一段 蓝星的春天会复还 挺过艰难的这一段 蓝星的春天会复还 虽然在生长区,但我们的粮食种植、生产过程一直受到军队 的看守,我们也是配给制的。每每分到粮食父母没有任何喜色,反而是忧心忡忡。我有一个大我两岁的姐姐,一个小我三岁的妹妹,还有一个年迈的奶奶,加上父母,一家六口人,可怜巴巴地看着一年分到的那几颗粮,心酸啊。但社会上不断传来饿死人的消息,又让我们稍微感到一丝幸运。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尽量节约每一颗粮食才能勉强挨到第二年收成的时候。我五岁那年,分配的粮食更少了,父母怎么筹划也敷不到第二年,于是我们便开始改为一日两餐。我姐姐爱莲饿得不行,憨憨地靠在门槛上,不哭不闹,而我则经常吵着要吃,妹妹伊莉莎则一天到晚“爸爸,我饿,妈妈,我饿”地叫着。这时,我奶奶便会从一个旧包裹卷中摸出一个生地瓜在火中烤熟了给我们吃,我们一边吃,我奶奶一边叹气,有时还会背过身抹泪,这时我们会安慰奶奶:“奶奶,别哭,以后我们不会饿了,每天都是饱饱的,不惹你生气,不动你存的地瓜了”,说完还会撩起衣服给奶奶看我们那故意鼓起的肚皮。 听我奶奶说,过去蓝星人是很富足的,吃不完,穿不尽,吃穿从不是担心的问题。一般做菜都要剩一些,表示富有,如果谁把餐桌上的东西全部吃光便会成为笑柄。我问奶奶,那剩下的东西都到哪里去了呢,奶奶说,“大部分都当垃圾丢了,有些则用来喂猡呗。” “喂猡干啥” “猡吃了长得肥肥的,可以吃猡肉啊” “那我们为什么不养猡” “人都吃不饱,还养啥子猡” “那现在猡都去哪里了呢” “没有了,我小时候见过,好几十年不见猡是啥样了,听说西西丁还有人在养猡,不过现在污染严重,据说那猡长得古里古怪的,跟以前的猡大不一样了,听说那肉也十分的难吃。” 我觉得不可思议,那时的人真幸福,粮食吃不完,还养猡吃肉。我一直想知道猡是个什么样子,但一直也未能如愿,直到后来上中学了,才从课本中看到曾经世世代代为人类作贡献的猡那憨憨的模样,在历史学院保存的古人的电子影片里才看到了它们那鲜活的形象。 后来我还听奶奶说,以前的狗可娇贵了,吃的特别讲究,每只狗都有专门的食谱,主食是什么,副食是什么,冬天进什么,夏天补什么,都有一整套的计划安排。狗儿们冬有冬衣,夏有夏衫,脖子上挂着金铃铛,每天洗着香浴,病了有狗医院,死了还有墓碑,潇洒得很呢。哪像我们的爱犬嘟嘟,跟了我们十多年,没有一天吃饱,脏兮兮、瘦嘎嘎的,也不知道是自己觉得可怜,还是怕我们不要他,成天一个迎风泪,可怜啊! 听了奶奶这些话,我越发觉得不可思议,我们的嘟嘟无限忠诚于我们,愿与我们同饥,愿与我们共苦,我们互相离不开,他也对我们没有别的期望,只是希望我们不要抛弃它,仅此而已。而过去的狗儿们哪来那么好的福气呢,它们在生活富足之后,对人还有那样的忠诚和依恋吗? 我问奶奶:“听说,以前的人们 第五章 祭蓝星 沿着杜兰河的河床慢慢向下游骑行,翻过比蒂泰斯亚丘陵,下游的平原逐渐显现,亚马城遗址应该越来越近了,我的心里一阵紧张,一阵不安。亚马,我的故都,我成长求学的地方,我收获爱情的地方,我真的没有勇气面对你,我真不忍心看到你也是废墟一片。 河床拐了几个弯,分成三支向下汇入杜兰湖,从叉口开始,这个地方应该就是当年人类最后的栖息地,“盛”极一时的亚马城遗址。 眼前的场景既在预料之中,又让我目不忍睹,荒原、沙漠、乱石、巨坑,偶尔能看到几片破瓦烂砖,显露出非自然的痕迹。我找到了那个让人心碎的五指形半岛,我仿佛看到了雨尔芬还坐在那里等我,但要试图分辨出哪儿是卫生部的广场,哪儿是亚马历史学院,哪儿是亚马大剧院,哪儿是著名的空中立交桥,却是徒劳,因为到处的场景都是一样:荒!昔日的车水马龙,往日的红男绿女,空气中不断传送的燕舞莺歌,社会活动家们在传媒上激情四溢的演说,明星们在广场上的流光溢彩,这些活生生的场景是真的存在过,还是我的幻觉? 岁月已经逝去了2000多年,古战场的废墟虽然已经磨蚀殆尽,但我分明还能闻出泥土中的焦味,听到爆炸的轰鸣和撕心裂肺的惨叫,想象得到蓝星生灵玉石俱焚时的惨景。 只是我的父母家人,我的至爱亲朋,我大学的同窗,我儿时的伙伴,我最挚爱的雨尔芬,灾难来临之前,我虽然能感觉到你们的气息,但我甚至来不及与你们告别,你们委屈的灵魂是滞留在这片故园还是已经到达别的清凉世界,愿你们的灵魂得到安息吧! 照例,我要在亚马城遗址守上一夜,为亡灵,为亚马城,也为我两千年前的求学生涯和遥遥无期的“苍生之托”。 灯火已逝,万籁俱无。当过去的“危言耸听”不幸成为现实后,自然恢复了她的宁静。过去充满灵性的满天繁星在我的眼里也就如同一堆矿物绕着圈,划着弧,机械地折腾。我存的意义是等待新生,他们存在的意义应该就是谋划新生吧!但此时,我很疑惑,这样宁静的宇宙不是挺好的么,难道非要衍生出一些活物来?生得艰难,走得惨烈,何苦哀哉!既便我坚持到那一天,那些新的蓝星人,那些域外星球的人们,他们会明白我的苦心,能听懂最后一个古蓝星人的呻吟吗?会不会几十亿年的孕育换来的又是几千年的轰轰烈烈,而后又无影无踪呢? 腐朽真的能化为神奇吗? 为亚马城遗址守护的这一夜,我的思想、感情、肉体和灵魂再一次承受着巨大的煎熬。虽然我不需食饮,不需呼吸,但这驱壳之中的灵魂一刻也得不到安宁,虽然我是已知宇宙中的一个仅有的活体,但我也不忍在远望镜片的反光中看到那瘦骨嶙峋火眼暴牙的丑陋面目。我的存在也许只是蓝星人类自毁前的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想,但或许更为实际的是,我的存活是蓝星科技水平的最后一个灵光,是先人们留下我这个未亡的灵魂为蓝星、为人类做哀悼,做祭文吧! 痛祭蓝星 蓝 星:宇宙一隅银河系金阳家族第四颗行星。球体,半径6608千米,至金阳平均距离16108万千米。自转并绕金阳公转,两颗卫星绕行,昼夜更替,四季轮回。生于42亿年前,兴于6.3亿年前,枯于新元4001年。 诞生方式:宇宙某处一次爆炸。 辉煌经历:兴盛时期其表面的乱石沙砾中,曾奇迹般滋生出植物、动物和人类。曾有湖泊海川、风雨雷电。 枯败原因:其滋养的人类引起的另一次爆炸。 现 状:重新回归荒凉。其表面某处地下留有一人类遗孤。 蓝星,你的出世是多么的风光。在宇宙大爆炸的声声巨响之中,在乱石凌空的混乱秩序之中,一块不知名的岩石携带着巨大的冲量向无垠的空间飞驰,当你击石穿空划过银河系的某处时,被先期到达的火球金阳收留。从此你安下心来,在相对固定的轨道上,围绕金阳划着美丽的椭圆形弧线,几十亿年来成为金阳的一颗忠实的行星。在漫无目的,不能自控的飞奔中,你在高速中没有迷失,在碰撞中没有分裂,你风尘仆仆,一路赶来,最终找到了宁静的归宿,从此演绎了一系列的宇宙神奇。 蓝星,你在初生的岁月里历尽了多少沧桑。当你成为金阳系的成员时,刚刚草创的金阳家族一边受到各种力量的冲击挤兑,坐标调整,一边不停地接纳新成员,而你则跟着金阳一边颠沛流离,一边遭受着各种流体、陨石暴风骤雨般的撞击。当宇宙新的格局逐渐形成,金阳位置巩固,你的运行轨道确立后,排行金阳系第四的你又持续遭受到大量的找不到归宿的彗星袭击, 这个持续了数亿年的打击过程使你千疮百孔,遍体鳞伤。一切各归其所,宇宙秩序初定,为数不多的不知归宿的彗星和流体也在逐渐开阔的星河中找到了自己的轨道,你才总算安定下来。 蓝星,你的成长是多么的辉煌。在群星大战的熊熊烈火和飞沙走石中历经考验的你,终于在金阳的呵护下开始了自己的成长。几十亿年来,你携带着两颗宝贝卫星忠实地围绕着金阳,默默地孕育着新生。天佑蓝星,你占据了好的位置,排行金阳家族第四顺位,公转周期不短,自转周期不长,两颗一大一小的卫星牵着你的脖子使你如扭着秧歌一般有节奏地转动着,母子三星的通力合作,使你出现了节气的变化,幸运的蓝星阳光普照,温度适宜,昼夜更替,四季轮回。 若干年后,彗星冲击留下的结构水、结晶水活化了,在历经了漫长苦寒的冰河时期后,冰消雪融,大地湿润了,江海湖泊形成了,海洋覆盖了深坑,淡水汇成了江河,高山飞舞着雪花,空中飘荡着云彩,蓝星泛蓝了,蔚蓝色的星球在金阳的照耀下,发射出了蓝滢滢的光彩。紧接着,氧气产生了,岩石风化了,土壤形成了,物种诞生了,蓝星的大地浅浅地绿了。 碳、氢、氧、氮的组合继续发挥着空前的魔力。简单的浮游生命在海里出现了,五颜六色的花草树木爬上了原野高山,沟沟壑壑。虽然我们尚不知道你是怎么孕育出大型动物的,人类又是怎么进化演变的,但你最终孕育了高智能的生命形态。莫名的宇宙,莫名的爆炸,造就了意外的奇观,艰难困苦,玉汝于成,蓝星,你终于功德圆满,你活脱脱成为了宇宙中的一个百花园,万花筒。 蓝星,你又是多么的无辜,多么的无助,多么的不幸。 你穷其一生,化腐朽为神奇,你吸收着金阳的乳汁,造化万千的惊喜。但你却不能化干戈为玉帛,息燥动为宁静。尽管你被尊称为“母亲”,但没有多少人痛你,没有多少人疼你,没有多少人关注你的感受。相反,他们却不断地向你发难,不停地让你受伤。 巍巍的群山,那是你优美的曲线,他们或以为有宝或认为碍事,无度地凿之,炸之,你不心惊吗? 江海湖泊,那是你跳动的心脏和血管,他们一边尽情地享用,一边疯狂地向你排泄他们认为肮脏、恶臭的东西,你能消化吗?你不心伤吗? 花草树木,那是你吐露的芳华,献给天地的生机,他们却疯狂地砍之,毁之,你不心痛吗? 鲜活的生灵,都是你可爱的孩子,可你最引以自豪的人类长子却视他们的兄弟姐妹为粗俗的“肉”,卑微的“菜”,低贱的玩物,大快朵颐,不知存恤,你能不心寒吗? 你的人类长子,始终不懂你的心。有多少个人就有多少个“吸盘”,多少个“搅拌机”,他们一边拼命吸着,一边向你搅和着,相互搅和着,为了他们的满足不愿给你丝毫的慰藉。在你身上的任何一个地方他们都可以摆开战场,要么对你无情地拿出他们的利刃,要么同类自相火拼,要么对你的其它孩子围追堵截,斩草除根。如此这般,你能不心碎吗? 你偿不完的情,还不完的债,终于由你的人类长子结果了这一切,他们用智慧的大脑给你报答了一个“化神奇为乌有”! 蓝星啊,几十亿年前,你冲出烈焰,风尘仆仆,艰难求生;几亿年前,你兴致蓬勃,春光无限;几百万年前,你敞开双臂,迎接新生;2000年前,你皮开肉绽,烧成焦烁。如今,你的肉体已是黄尘荡荡,千疮百孔,你的心当是怎样的悲伤啊! 虽然我的使命是等待你的再次复苏,但你那沉痛的创伤由谁来抚平,你复苏的念想由谁来激发。你已经缔造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神奇,虽然只是昙花一现,但那也已经是茫茫宇宙中的一个惊天的伟业啊! 虽然我的立场有违“苍生之托”,但我还是衷心地祝福你安息吧,静心弥合你的创伤吧,往后的日子,你尽可以随心所欲,像其它的星球一样,宁静、安详不是很好么?! 壮哉,蓝星!惜哉,蓝星! 新元六oo一年 蓝星守望人 爱劳恩 敬祭 痛悼人类 蓝 星 人:起于3.2亿年前,成于6百万年前,卒于新元4001年。 诞生方式:蓝星若干元素在奇巧条件下的奇特组合。初生大海,而后登陆,而后进化成人。 传承方式:雌雄两类,胎生。 特 征:直立行走。能制造、使用工具,运用工具可上天,可入海。能运用语言,善思辩,愿望强烈,不易满足。 经 历:初坎坷迷茫,多灾多难;后迁徙流离,以群相居;再互不相让,兵戎相见;终欲火大过天,自生自灭。 死亡方式:自焚。 连带后果:与蓝星玉石俱焚,两千年后,蓝星仍然滴水不出,寸草不生。 非凡的人类,万物之灵的人类啊,你们集体退出自然已经2000多年了。几亿年的衍生,几百万年的蜕变,几千年的浮华,一瞬间的火光,你们就这样消失得无影无踪,叫我用什么心情来把你们悼念,叫我用什么语言来把你们追忆呢。 天既留我,那我还是立字存心,聊表追思吧。 人类经历了孕育之苦。从单元素到小分子,从小分子到大分子,从大分子到单细胞,从单细胞到多细胞,从多细胞到低级动物,从低级动物到高等动物,从高等动物到人,千难万险,岁月悠悠,人类终于诞生。蠕动、爬行、攀沿、直立,步步维艰;育脑、强肢、褪尾、脱毛,苦痛万般;严寒酷暑,雷惊电扰,历尽辛酸;蚊叮虫咬,猛兽突袭,魂惊胆颤;瘟疫流行,山崩地裂,多灾多难,泪痕斑斑。任何一个环节发生意外,任何一个劫难没有过关,都可以使这个进程中断。 人类有过成长之喜。当自然无比欣喜地迎接着人类宠儿诞生时,新兴的人类也睁圆了双眼热情满怀地欣赏着哺育他们成长的摇篮:天是那样蓝,水是那样清;山是幽幽的翠,地是沁人的绿;鹰击长空,飞鸟合鸣,虎啸丛林,万兽称尊,鱼翔浅底,四海一新。春来,冰消雪融,百花争艳,溪流淙淙;夏日里,烈日凌空,椰风阵阵,江水滔滔;秋天,万山红遍,层林尽染,野果飘香;冬季,千里冰封,万里雪飞,百鸟归巢,腊梅争春。多么气势磅礴的山河,多么生意盎然的大地啊,这宁静、安详、原生的大自然从此便为人类所有,便归人类掌控。 人类有过非凡智慧。人类从天火中获得灵感,让星星之火代代相传。人类发现他们的手可以搬石头,削竹尖,于是开始制造工具,石器、竹器、铜器、铁器、及至轻重兵器,电子、原子、中子,越来越微观,越来越高级。人类发现裸露的身躯实在丑陋,树叶、兽皮难以御寒遮羞,于是开始织衣纺棉,麻布、棉布、丝绢绸缎、化纤混纺,色彩斑斓,绚丽多姿。人类发现生肉野果多有不便、难以下咽,于是开始培植五谷,改良蔬果,豢养禽畜,烹饪艺术花样翻新,日臻完美。人类发现他们居住的洞穴,冬不能避寒,夏不能防水,昼不能遮阳,夜不能防袭,于是开始搭棚子,造房子,建宫殿,盖庙宇,建筑艺术空前繁荣,叹为观止。人类感到道路坎坷,徒步艰险,于是开始在出行上大动脑筋,驴驮、骡载、木车、铜车、油车、电车、水行器、飞行器,代代更新,步步加快,曾是玩鱼水中游,不久已然冲霄汉。人类用他们聪慧的大脑和美妙的嗓音结构创造了高级的交流方式,他们发明了语言,创造了文字,开始了文化传承和历史记载,算学、天文、地学,百花齐放,姹紫嫣红。个体的智商和集体的智慧使人类在很短的时间便步入了文明世界。 人类的智慧远不至此,在短暂的发展过程中,创造了丰富的物资文明。自然界的各种现象,被逐步认识,蓝星的一切看得见的资源,看不见的矿藏都被一一加以利用。当他们需要的时候,他们会手到擒来,把各种原材料送向他们的工厂,加工成五花八门的产品供他们消费。科学技术与物质生产相互促进,推波助澜,高超的通讯技术,可以使人人为中心,处处为据点,联络世界,了然万象。发达的医疗技术,可以使人解肢剖体,革心换面,而又完好如初。当细节的技术渐入化境以后,整个星球已控制在人类的掌股之间,这个小小的星球已不能满足越来越高的人类的欲求,人类倒似乎开始陷入茫然。 在人类社会发展必须大致同步而又根本不同步的时候,有人为生存而奋斗,有人为安全而奋争,有人为和谐而努力,有人为自尊而战斗,有人为实现自我价值而搏杀,有人为富贵荣华而誓死捍卫,有人食不裹腹,百病缠身,有人巧取豪夺,横征暴敛。当这不同需求层次和境遇的人们处在同一个星球的时候,大部分需求都物化了,大部分情感都货币化了,大部分同类都成了明里的对手和潜在的威胁,缺乏真诚的互信协作,缺少真心的同情怜悯,都想主宰,没有多少人愿意让步。 世界终于乱套了。 上苍把能给的都给予了人类,但是,短浅的目光还是最终掩埋了人类。 非凡的人类啊,当你们初来乍到的时候,展现在你们面前的是一个多么清凉纯美的世界啊,造物主赐给了你们多么完美的身驱,智慧的大脑和美丽的自然啊。你们眼里充满了惊喜,心中充满了感激,那个时候,你们知道你们的脚下的这块大地是圆的还是方的,是平的还是扁的呢?然后,你们欣然接受了这一切,用天赐的大脑,认识世界,改造世界,最终统治了世界。 再后来,你们却忘记了进化的苦痛,淡漠了初生的感激,这个孕育、哺育、培养你们的自然怎么就成了你们的杀伐场,纵欲器?为了你们那无止境的欲望,青山可以炸毁,森林可以砍尽,大海用来拓荒,江河可以填平。当你们点火烧山的时候,可曾听到多少生灵的呼嚎,它们不解大祸为何降临;当你们举刀毁林的时候,可曾看到多少生灵惊惶失措,四处逃命,他们不解人类为何失去理性;当你们捕尽山珍,淘尽海味的时候,可曾想到多少物种、多少生灵就此永别了这个星球。万灵来之艰难,毁之何其容易!当地储能源被开掘出来以后,炉膛熊熊,浓烟滚滚,整个星球象着了火一般,星球上的人们却悠然自得地享受着自然赐予他们的快乐,怎么就全然没有憋闷窒息的感觉呢? 产业革命的浪潮一浪高过一浪,工厂遍地,城市密布,高楼林立,车如潮、人如海,人类对自然资源的需求量越来越多,越来越过分了。 但是,蓝星的空间并没有增加,资源的储量和再生能力有限,随着人类对环境的压力与冲击越来越凶,越来越狠,大自然愤怒了,报复的节奏加快了,生命之水变黑了,不能饮用了;空气污染了,“浊日污天”取代了“蓝天白云”;臭氧层变薄了,窟窿了,强烈的紫外线无遮无拦地穿透人体,杀伤物种;酸雨频频发生,许多地区再也没有像样地下过雨了;土壤污染了,沙化荒漠化严重了;物种大批地衰退了,动物、植物、微生物,一批批,以群群,退出了这个世界,生态平衡的破坏无以复加,日益严重;食品污染了,纯净健康的食品越来越难见了;垃圾如山似海,四处横流,侵占土地,堵塞江湖,藏污纳垢。宏观环境破坏后,微观世界的平衡也打破了,病毒变种,瘟疫横行,怪病频生。温室效应后果越来越严重,气温年年变暖,古老的冰川淌干了眼泪,海平面不断升高,荒漠扩大,森林退向极地,旱涝灾害频频发生。 至此,人类傻了,呆了,迷茫了。他们万万没有想到,孕育了几十亿年的美丽大自然,曾经享不完、用不尽的资源,他们仅仅用了一千多年时间就挥霍光了,糟蹋完了。蔚蓝的星球已经衰败成为一个伤痕累累、干瘪枯萎的乌球,乌球或可洗,可是蓝星拿什么东西来洗呢? 人类扭开了单向阀,钻进了死胡同! 这可如何是好?! 重拾旧山河吧!政治家慷慨陈辞,戒令频出;哲学家晓陈利害,细说原由;神学家祈求上苍,普渡众生,再赐乐园;艺术家广场搭台,街头献艺,深入宣传,广泛号召;百姓们节衣缩食,惶惶不安。整个星球陷入了极度恐慌和自救之中。但一切为时已晚,逝者何以复生! 到宇宙去吧!天文学家、地质学家、化学家、人类学家,科学届的精英们倾巢出动,穿过密密麻麻的太空垃圾冲向外太空。 报告——金阳系的其它行星还是没有生存条件! 报告——坤阳系所有行星没有生存条件! 报告——太阳3仍然是大海和冰山! 翘首以待的人们一次次期盼,一次次失望。 蓝星的宇航技术不是空前的发达吗,有身价的人们不是六百多年前就可以到外太空旅行吗,不是经常报告某某星球有水存在的迹象,某某星球有微生物存在的可能性吗,事到如今,这是怎么啦?当人类需要迈向宇宙的时候,真相竟是这样! 真不敢相信,当初从太阳iv捡回的那块哄动一时的“湿土”是不是真的让硅胶泛了红晕,但那块“湿土”的确让卢森博土的脸上美美地泛起了红光!此时此刻,外太空已经没有希望了,除了绝望、恼怒,蓝星的人们还能干什么呢! 冷静地想想吧!孽是一千多年造的,苦酒是共同酿的,车到山前必有路,那就吞下这个苦果,共享最后的晚餐吧!靠近极北的几个国家不是还保留了一些蓝星的生态吗?亚马国不是还有个终年飘雪的杜兰山脉吗?不是有个诺大的杜兰湖吗?萨鲁国不是还有个深不见底的贝尔湖吗,不是还有两条奔流到海的清水江吗?安波国不是还有个平原粮仓吗?西西丁国不是还有个伊丰牧场吗?这几个国家把希望留给了蓝星,那就让人类共同分享他们的成果吧! 大量的世界公民涌来了,杜兰山下安营扎寨,杜兰湖畔搭棚建舍,贝尔湖边众生蜂拥,伊丰牧场人群攘攘。来自星球各地的人们络绎不绝地赶来,他们携老扶幼,风尘仆仆,拼命地向着他们最后的伊甸园靠拢。老者目光呆滞,病体殃殃,孩童饥肠辘辘,眼含泪花,成人面色凝重,忧心忡忡,其状可悲,其情可怜,人潮挡不住,其状不忍挡啊! 让他们住下来吧。 但是小小的几块净土岂能容得下这星球上几亿人安身立命。压死、饿死、病死,尸体如山,械斗、纷争、自杀、他杀时时发生。杜兰国、萨鲁国、安波国、西西丁国也生存堪忧,国之不国,民之不民,德之不德,举步维艰!杜兰山上,已逐渐冰消雪融,杜兰湖水位骤减,污浊不堪,亚马自身的供水越来越艰难,如何又承担得起几亿人蝗虫般的消耗。 如之奈何! 时间进入到新元4001年,绝望的朋辈在即将失去生存的最后条件时,终于把生命的代表——我,爱劳恩,送入地下。 人类终于有一个了结了。 战争爆发了!这场蓝星人类同归于尽的瞬间大自杀,是对智能生命可以在宇宙长期存在这一论断的否决,是对几百万年人类进化和几十万年人类进步的无情打击,是对几万年人类文明的彻底毁灭,是对蓝星地表,蓝星众生灵的完全清除。 至此,金阳系、蓝星上的这一段凄美的故事结束了,永远地消失在了茫茫的寒宇里。或许这个星球上的所有故事会随着光的传播由近至远,悠悠地传向那遥远的、无垠的星际吧! 时光又逝去了二千多年,一切尘埃落定以后只留下祭奠者一人来消受这枚苦不堪言的恶果。此时此刻我只有用无比虔诚的悲痛心情来悼念你们的亡灵,慰藉你们的亡魂。 今天,站在亚马城的遗址给你们做祭文,我要向你们报告:蓝星还在,大地还在,但水不在了,生灵没有了,那怕是一草一木,一蝇一蚊都没有了。文明古国没有了,新兴工业化国家没有了,发达国家没有了,贫穷羸弱的国家也没有了,自视清傲的人没有了,以为优秀的民族也没有了,一切都消失了,空灵了。如今这儿没有国界,没有领空,没有领海,没有敌视,没有交易,没有利益。一切挺安静的,我挺好的,不吃不喝,不困不乏,只是很消瘦,很寂寞。你们还好吗,去到哪里了,传说中的天堂存在吗?极乐世界真的有吗?先人们有没有责怪你们?你们的灵魂是不是经过炼狱后又去了另外的星球拓荒? 社会管理者里诺大人,普尔希大人,克利沁大人,詹兰夫人,你们那儿有竞选吗,也流行上房抽梯吗,也盛行蛛连网结吗,也用暗渡陈仓吗,你们的抱负有地方施展吗? 哈里特尔大将,别里克将军,亚诺次长,你们在干吗?麾下还有兵士吗?你们的最新式武器杀伤力还是很强吗? 天文学家卢森博士,发明人造器官的尤里诺医学博士,核兵器专家泰坦亚博士,你们在哪里?有供你们研究的实验室吗? 绿色卫士傅叶红先生,海水净化专家欧尼尔先生,慈善大使权青林夫人,社会秩序专家瓦莱尔先生,你们委屈的灵魂安息了吗? 还有无数叱咤风云的哲学家、社会学家、教育家、艺术家,还有千千万万普普通通的同代们,还有数不清的动物、植物、微生物们,一切已成既往,你们安息吧! 两千多年了,我没有目睹那场毁灭的血腥,没有亲历大难临头的绝望,没有来得及与你们告别,今天就让我向你们的灵魂道别吧。 永远怀念蓝星山清水秀,万物生机的灿烂历史。 永远怀念人类在蓝星的最后那一段凄苦的日子。 永别了人类,永别了众生,你们安息吧! 新元六00一年 爱劳恩追祭 还有,雨尔芬,我刻骨铭心的爱。是你让我萌生了爱情,让我在星球末期的那段凄苦岁月里还看到了一丝希望。如今,我独自一人,在故星的地下枯守,看着你的照片,我真的无法面对你已经离开尘世这个事实。我捧着你给我的那块玉佩,在卫生部的广场找过你,在半岛上等过你,真的好想你,好想你。看到卫一、卫二,我就会想起你的眼睛,看到天上变幻的浓雾,我就会想起你那一头秀发和头上那飘飞的辮花。但我瘦弱的身躯再也经受不起感情的折腾了,我要与人类、与过去告别了,就让我把我的心编织成思念的辮花来表达我对你深深的缅怀吧。 《逝去的辫花》 在我记忆的深处/珍藏着一朵辫花/岁月悠悠 天地失色/我忘不了那青春的芳华/那是两千年前的亚马/辫花飘过眼前/我一次次怦然心动/悄悄地望过去/跳动的辫花已安然地歇进了书丛/ 啊 辫花/舞动的辮花/迷人的辫花/腊月里扎在红袄上/春日里绽放在校园/好想在你一旁/为你守护主人/可如今/你是那空中的浓雾/还是已经化成了我洞口的泥沙 在我记忆的深处/珍藏着一朵辫花/故 第六章 又见生命起 这是一个巨大的坟场,这里掩埋着这颗星球曾经的辉煌和创造辉煌的人们。按照过去的算法,两千年了,整个蓝星应该是一个没有墓碑的远古墓场了。我的墓志铭也只有留在心间,然后一点一点地消磨,一丝一丝地淡忘——没有生人可以诉说,没有来者可以正告,我还留着这些伤心的记忆干什么呢? 还是回到我的洞穴口,祈望新生吧。 亚诺次长不是反复告诉过我要关注太阳3吗?眼下也只能如此了。我知道,太阳3跟我们蓝星一样,不仅自转而且歪着脖子围绕母星滚动着。这颗星球大小跟蓝星差不多,自转周期也与我们蓝星相差无几,公转周期比蓝星稍快,我们一年的时间在太阳3上也应该差不多吧。根据蓝星科学届的普遍推论,太阳3的情况跟蓝星发育初期的情形极为相似,这个看点让我在大悲之后又有了些许的兴奋。是啊,两千多个春秋,二十多个世纪过去了,太阳3应该有些变化了吧,会有高级生命了吗? 我回到地穴,取出远望镜,天黑以后,我终于从远望镜中捕捉到了太阳系这颗蔚蓝色的星球。久违了,太阳3,两千多年了,我们又见面了,只是,那时是擦肩而过,如今只能远远地看着你了。 可是,目测的情况还是很不理想。整个球面仍然被水覆盖着,蓝蓝的,泛着波涛,表面上的凸起,也许应该叫陆地吧,依然是冰封万里,亮光闪闪,蓝中泛白的太阳3仍旧看不到一丁点儿裸露的土壤。在辽阔的海洋中隐隐约约可以看见一些像叶一样,像瓢一样的节肢动物,有时还能看到一些像小扁担一样的粉红色小鱼,或花花绿绿的纹螺,这些低级的小生命在太阳3上已经存在了好几亿年了,为什么就没有些许的进展呢?生命种群为什么也没有什么增加呢?那陆地上的冰盖何时才能融化?智能的生命何时才会产生?有那么好的条件,生命的成长也如此的艰难吗?难道那些漂亮的云彩要永远地护卫着那“广寒宫”而不滋生出一些事端来? 我失望极了,在地下长眠了两千多年,如今不仅在蓝星上看不到再生的希望,就连周围的星球也死气沉沉,毫无生机,它们昼夜不停地转动到底有什么意义,我还要等到什么时候,我又能等到那个时候吗? 千百次苏醒过来,千百次又回洞中,但我看到的依然是定了格的场景。宇宙、星空仍然一成不变,无名的繁星还是那样相距遥远而又独自地打着转,偶尔划过去的一两颗流星还是不知道谁会收留,也不知道他们下一步会飘泊到何方。在这个漫长的岁月里,蓝星上残留的人类的痕迹渐渐减退了,杜兰河的河床也一点点地消失了轮廓,亚马城的碎瓦残砖慢慢变得模糊难辨,我只能凭感觉判断他们曾经的存在。人类离别蓝星的时日越来越远去了,我残存的人类记忆就像亚诺次长远去的背影一样,也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了,而我的希望——太阳系第三颗行星仍然是汪洋大海,冰封蜡盖。 圣帝啊,未来的日子里,我该怎么办? 快苏醒吧,太阳3,你是我生命的意义,你是我希望的所在。千万年沉睡是为了心中的期盼,千百次醒来,是为了分享你的巨变,你为何让我失望,为何让我一声声地哀叹! 我一次次冲向杜兰山巅,在那个最为圣洁的地方,我不停地祈祷,不停地呼唤。 呜呼,上苍! 我登杜兰之巅 仰望星河无数 俯瞰脚下苍桑 叹不能解上天之诡秘 恨不能吸大地之圣灵 拨雾见日 催泪成雨 复我蓝星之荣华 唤醒百星之洪荒 让生命之花玉宇遍开 让万籁之音九天合鸣 呜呼,上苍! 我之炼狱,何时是头 天人再合,可有来期 上苍有情,怎忍心让我一人如此孤单?上苍有灵,何时能让太阳3生机盎然? 这是一个漫长得让人绝望,让人心碎的守望生涯。 造化神奇,苦海有边。 当我在洞穴中爬进爬出,一无所获,绝望得几乎想放弃的时候,终于有一天,我捕捉到了惊喜。在我的一梦之间太阳3的冰川已开始消融,露出了星星点点的岩层,像沉积亿年的石笋,终于穿透了浩渺的冰层,像襁褓中的婴儿正被母亲托过头顶,迎接初生。我一阵狂喜,因为我知道,蓝星曾经也是一个干枯的岩球,后来在带水彗星和流体的不断冲击下化为一片汪洋,历经若干年的地热释放和造山高潮后,陆地产生,淡水汇聚,氧气生成,在经历过几次异常苦寒的大冰期以后,气温回暖,冰雪融化,岩层风化,土壤形成,生命开始孕育。而太阳3此时也开始了这样一个近似的演变过程,让我怎能不狂喜啊! 从此以后,我的情感有了寄托,我的生活饱含着希望,我的守望生涯开始充盈着无以言表的传奇和让人心跳的刺激。在那个相距八十多小时光程的遥远星球上发生的一切细小的变化都让我的每一根神经充溢着兴奋和甜蜜。星球变迁和生命诞生之谜有可能会在我的眼前一一解开,这是多么大的诱惑,这是多么大的荣幸! 此后的每一次,我都欣喜地看到了太阳3上惊人的变化。我看到了陆地越来多,岩石红暗相间,我看到雪山上淌下了圣水,大地冒出了清泉,看到了河流奔腾,湖光潋滟,看到了群山似浪,沃野如毯,生命啊,已经呼之欲出,不可阻拦。 接下来,我看到了太阳3上阳光明媚,风和云转,山野青青,流水潺潺。北部冰雪皑皑,晶莹剔透,南端千里冰封,万里雪飞。深蓝的海洋上空白云飘飘,暗红的陆地微微泛出青幽,清澈的河流中浮游生命已经出现。 生命的先驱在加速繁衍,新的生灵不断涌现,生命的进程正步步加快,这是多么大的一个实验室,这是多么奇妙的生命进化展! 太阳3,你好美妙好让人艳羡。 失落和悲凉早已云消雾散。怎能平静啊,千万年的“虫草”生涯,千万年的漫长等待,我终于亲眼见证了这颗星球的变迁与生命的出现。此情此景,感天动地,此时此刻,我真想飞向太阳3,向所有的自然新贵倾述我的故事,我的喜怒哀乐。小草啊,你生之好苦,小虫啊,你来之好难,爱劳恩有万千的话儿给你们说不完。但我又怕惊动了他们,扰了他们的兴致,引起他们的伤感,我还是呆在蓝星上分享他们的快乐吧,我要等待更大的奇迹出现。 斗转星移,光阴似箭。 又一个繁星满天的夜晚,当我再次举起远望镜瞄准太阳3时,一个更加繁荣的景象跃入我 的眼帘,太阳3又跨入了一个新的时代。广袤的山野间已经出现了密密的丛林,丛林的上空扑腾着飞鸟,丛林中间已有了爬行的动物。哦,在河边的草地上,一群群巨石一般的东西在移动,让我仔细瞧瞧,那不是大型动物在游走吗?苗条的脖子小小的头,诺大的身躯,长长的尾,有的身披铠甲尖牙利齿,有的四肢发达,有的则手短脚大,这般模样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惊龙”?! 再看看这些大家伙吧,他们有些在追捕小动物,有些在啃吃青草,有些在嬉闹,有些在孵蛋,欢快得很呢。新鲜!还有些家伙一边向前跑,一边拍打着前肢,扑腾扑腾,想要飞起来呢,他们渴望飞翔,尝试着飞翔,难道他们会演变成传说中的“始祖鸟”?离他们不远处,一些更小的动物惶恐地盯着他们,只要这些大家伙一回头,一张嘴,这些小家伙便惊恐万状,撤退便跑。可以肯定,这就是统治者“惊龙”——蓝星曾经也有过的早期大型动物!这预示着智能生命诞生的前奏已经出现! 恭喜!太阳3,沉寂了几十亿年,你终于展开了大手笔。生命的环境愈加成熟,生命的种群越来越众,大型动物崭露头角,智能的生命正在催生,你终于焕发了勃勃生机,你终于让爱劳恩的亿年期翼正一点点变现。 原始、和谐、无忧无虑的动物啊,苍翠欲滴的草儿啊,巍峨的大山啊,奔腾的河流啊,此时此刻,你们知道吗,在遥远的外星球上,爱劳恩正注视着你们,祝福着你们,爱劳恩心潮澎湃,热泪盈眶,他是多么希望驾着电光,乘着彩云,来到你们身边啊。游走在你们中间,带来远古的问候,带来太空的祝愿,游走在你们中间,抚摸你们圣洁的身子,亲亲你们幸福的脸,唱一曲杜兰河之歌,讲一段亚马城的旧事,你们欢迎吗?你们会感动吗?遥远的、亲爱的太阳3的所有朋友们! 我的心越来越激越,我简直控制不住这种澎湃的情绪,我的祖先为什么没有给我留下飞行器呢,过去,亚马人要到太阳3那是多么容易的一件事啊! 可是,我有这个资格吗?我原本拥有一个美丽的星球,是我们亲手糟蹋了她,谋杀了她,我还有资格去再侵犯另一个美丽吗!让我在遥远的地方凝望你们的快乐,陪伴你们的繁衍变迁吧,让我为你们及你们的子孙祝福吧,从今往后,我的快乐由你们而生,祝愿你们和谐幸福地生活。 好了,我得控制住情绪,我要回到地穴中补充能量。亲爱的朋友们,太阳3大着呢,宇宙大着呢,新奇的事多着呢,好好地珍惜,快乐地生活吧,两千年以后,我再来看望你们的子孙! …… 美妙的事情总显得脆弱,生命的进化竟然如此悲壮曲折! 这一次,我看到了生命进化历程中最绝望的一幕,历经了上亿年的繁荣之后,太阳3竟遭到了天大的劫难。陆地的表面千疮百孔,巨坑如麻,森林和植被稀稀拉拉,大型生命荡然无存,天空中偶有三三两两幸存的飞鸟,间或能见到一些遗弃的“惊龙”骨架,有些单独一只,有些是一群群紧挨在一起,原野上隐隐约约的一些黄花、白花渲染着悲情,惨不忍睹的场景令我伤心欲绝。 这算怎么回事,是谁导演了这场恐怖的屠戮!是生命本身的搏杀吗,那也不至于全军覆没啊?是系外力量的侵犯?这些大大小小的洞坑到有点像是陨石袭击后的留痕。或者是这些“惊龙”结构太古怪,适应能力太差,庞大的身躯硕大的胃反而不能消受开花植物的营养?我百思不得其解。或许若干年后考古的人们只能根据残留物和蛛丝马迹来推测、探究这一段星球繁荣的历史,而我要说的是我竟亲眼看见了这场进化的由生而灭! 会不会传说中蓝星“惊龙”的生死理论在太阳iii上也这么如出一辙,它们真的是过渡物种,粗放物种?如此,那么什么细腻的生命才能适应发育越来越完善的太阳iii呢?他们在哪里?我仔细地寻找,一天又一天,一晚又一晚,可是,除了海洋中那些低等动植物和天上的飞鸟,除了陆地上残存的植被和野花外,什么接替者的迹象也看不到。 圣帝呀,你的下一位使者什么时候才会到来? 都说母亲分娩有着阵阵的剧痛,但是生命的形成岂止是剧痛,它随时都伴随着毁灭,即便平凡有如爱劳恩这样的嘴脸,它也来之不易,来历非凡啊!生命的进程何等的艰险,我的一生又何尝不是多灾多难!在我初长成人后,我的家园,我的星球被人类自身所毁。当我孤独寂寞地为了一个遥远的梦想等待了千万年之后,又一颗星球遭到了无妄之灾,又一批批种群万劫不复。 此时此刻,我呆如木鸡。所有的一切表明:宇宙我们还未知,自然我们难以预测,人类、种群或许只是星球演变过程中的一个个附着物,是若干条件具备下产生的一种地表物质。 能如此则为奇迹,如蓝星、如太阳iii,新生的奇迹者们则盼望着很好地生存,舒适地生活,好在他们有一个不长的寿命,以免看到那不该看到的场景,遭遇到可怕的终结,而这样的场景、这样的终结让末代蓝星人、让末代“惊龙”赶上了。 不如此,星球则同满天的繁星一样,枯燥、干巴地按照天文学的原理打转,他们等待的不过是宇宙某一刻的局部调整或某一天的结构性改造而已。 想到这些,我思绪万千,我亲身经历了蓝星人类文明和太阳iii“惊龙”文明的毁灭,我的这些感受又有什么用呢! 天地悠悠,唯不见古人与来者, 星河灿烂,又将独留我一人消受。 又到何时,我能再见到新生呢?接下来太阳iii的人类是不是应该出现了呢? 庆幸的是,不管怎样,劫后余生的太阳iii还是鲜活的。海洋还是蔚蓝的,大陆还是山水相连,渐进渐新的,低级的生命还在不断演化,植物的种群并没有毁尽,五彩斑斓的开花植物正在不断涌现,一切的一切又展露出迎接新生的姿态。我生命尚存,指望蓝星虽属幻想,寄望太阳3再次出现神奇还是有可能的,我有信心,我要坚持! 伴随着我的苦苦等待,太阳3历经了久久的阵痛。陆地发生了持续的变化,原有的板块产生了大幅的分裂,七零八落地散居在茫茫的汪洋之中,新的板块又相互推搡挤压,谷地生峰,沧海桑田。经过若干年能量交换以后,太阳iii基本完成了结构性调整,成片的陆地和星星点点的岛屿倒是让太阳3显得更加匀称和美丽。北边广袤的陆地向南延伸出两条纺锤体的带状大陆逐渐地稳固起来,北端冰山浮游,雪花飘飞,南端像基座一样的一块大陆托起整个星球,中腹被抛出的一片大陆孤零零地置于汪洋之中恰显得太阳3表面重心稳沉,结构严谨。这时的太阳iii好似一个在太空中流动的漂亮鱼缸,下有托底,上有浮飘,晶莹剔透,蓝光闪闪,蔚蓝的海水滋养着片片点点、相依相连的大陆。这是一个海天相接,水陆交辉的星球,这是一个让群星汗颜的星球! 大陆还在成长,海水慢慢退却,地表重新焕发出生机,漫山遍野的开花植物覆盖了陆地,并向大型化发展,太阳的能量通过越来越多的植被改良着土壤,年轻的太阳3正在加速成长! 但是随着大陆架的不断显现,海洋渐渐缩小,大量的近岸海洋生物陡然间被推向了陆地,一些原本在近海生存的海洋生命变得难以适从,骄躁不安。部份海洋生物出现了严重的生存危机,海岸线上已见横尸无数,前途未卜的许多海洋物种正在挣扎、徘徊。 天啊,令人惊奇的一幕出现了,一些体形较大的鱼群竟然脱离了大海,艰难地而又拼命地向着大陆纵深爬行,它们也出现了生存危机吗?!离开大海它们能活下来吗?让我仔细看看这些勇士吧!哦,非常令人振奋,这些可不是简单的浮游生物,而是在远望镜中从来没有看到过的级别更高的生命种群,它们有着硕大扁平的头颅,胸部和尾部长着四只可以支撑爬行的鳍。其中的一种鱼儿格外让我惊叹:它们形体粗壮,肌肉肥厚,下颌方平,伶牙利齿,身披一层铁甲般的圆鳞,它们有八个肉质的鳍,胸鳍和下侧的一对鳍尤为发达,在爬行中还能展现各种姿势,时而还滑稽地摆出陆生四足动物的造型,它们身体较长,行进过程活像一个人爬在地下匍匐一般。但它们行经的轨迹却又十分怪异,虽然是在向大陆纵深推进,但领头者走的却是一条条曲曲折折的迂回之路,跟进者也顺着领头者弯来绕去的足迹亦步亦趋,难道是它们的视力不好,只能凭着感觉判断方向?这是不是我们蓝星也曾经推测的哺乳动物始祖——久居深海、视力羸弱的“尖尾鱼”呢?是不是它们长期定居海底而在我的视野中搜寻不到呢?是不是它们蓄势待发而久盼着这一刻呢?或者是因为视力低下而误入大陆?它们真的能进化成哺乳动物吗?如果智能生命不是从天而降的话,我想它们应该就是陆生哺乳动物的先驱了,会这样吗? 这一连串的悬念令我兴奋无比,如果它们的勇敢得到回报,它们就将成为这片新大陆的开拓者和新主人,如果它们能获得成功,那么人类学家派利文以前的论文《从海底上岸的蓝星人》将可能得到验证,我的漫长等待也将会得到至高的奖赏! 人类究竟是从哪里来的,如果从天而降,天生就如我这般模样,为什么会留下那么多进化变迁的化石遗迹呢?过去蓝星学术界对蓝星人类的产生有若干猜想,比较占主导地位的观点是蓝星人是由陆生哺乳动物进化产生的,因为有了水才有了生命,那么陆生哺乳动物到底是由水生动物进化而来,还是陆上自然而生,这个问题一直争论不休。自从派利文的推论发表以后,学术界一片哗然,莫衷一是,既没有确切的证据否认,也没有确切的证据证明,更不可能获得验证,只能凭借一些古化石来推测而已。如今,这些勇敢的太阳3的鱼儿们能演示这个奇迹的创生过程吗?能验证派利文当初的猜想吗? 鱼儿还在继续向陆地爬行。许许多多的勇敢者倒下了,大量的阵亡者的遗骸堆满了行进的途中,活着的坚强的斗士们仍在艰难地前行。海岸线上,更多的尝试者正翻过前辈的身躯,一群群、一拨拨向大陆推进。很明显,这不是迷失了方向,也不是它们久居深海向往大陆,这是求生的欲望在刺激着它们的大脑,鼓舞着它们还十分稚嫩的四鳍。场面极为壮观,甚为惨烈。但是我坚信如果它们能成功,如果我能坚持到那一天,我一定会告诉它们的后辈,你们的祖先是从海上登陆的,登陆的地点主要分布在太阳iii西南方的一个纺锤体半岛的南部海岸,它们为了生存,为了适应环境,是多么 的艰辛和不易,付出了多么大的代价啊! 我看不下去了,阵亡者太多了,场景太辛酸了,默默地祈祷吧,为它们,也为我。 又是一个艳阳天,时光又跨越了许多个2000年,蓝星上依然一切如旧,许多年的时光就像凝固了一样,而太阳iii上那一段勇敢悲壮的生命迁移史应该翻开新的一页了吧。 不出所料,鱼儿们,不,应该是它们的后代们已经在淡水中、森林中生存下来了。看看他们的四鳍吧,啊,已经强健了许多,长长了许多,并且分化出了功能有别的肢节。它们可以奔跑了,可以急停急转了,可以来回在水中和陆地自由生活了。它们的视力也好了很多,眼神中闪烁着兴奋的光泽,一些小家伙们竟然可以爬上树梢快乐地嬉戏。 它们已经成功地实现了转型! 鱼儿们还在继续欢乐。不过,它们的祖先已经上岸很多年了,我还能叫它们为鱼儿吗?看它们那灵气十足的样子,就叫“灵儿”吧!总之,他们是快乐的,他们在快乐中进化着大脑,磨练着四鳍,提高着生存的本领,他们最终会成为星球的主人,会成为智能如我们蓝星人的高级主宰吗?我相信会的,会的,它们已开始接受这颗星球,没有什么力量可以阻止他们势不可挡的前进步伐! 是的,我的自信是正确的,我的判断是准确的,在以后的若干年中,“灵儿”们已经进化成各具情态的哺乳动物了,有的头上长角,一群群地拼命狂奔,有的身上长刺,在森林中缓缓游走,有的身轻如燕,手巧如簧,在树梢上爬上爬下挥洒自如。 更让人惊奇的一类“灵儿”,他们正高举前臂,尝试着直立行走,虽然动作怪异,不时引起同族的哄笑,但是向往直立已成为他们新的进化课程。他们的头颅与躯干已经分开,除了臀部微微翘起外,身体基本能直立,它们嘴唇肥厚,五指清晰可辨,面部和后背的绒毛渐渐消减,尾部也在加速退化,大大的眼睛,水灵精怪地扫视着周围的一切。只是与我们蓝星人相比,眼睛没有明显的鼓起,眼球上下是两片薄而宽的皮肤,睡觉时可以完全合拢,至此,他们的五官和四肢与我们蓝星人已无甚差别。我想,这类“灵儿”应该就是人类的先驱吧,他们进化为太阳3的人类看起来已经指日可待了! 接下来的许多年,我开始在小石板上记录下他们进化的历程—— 我看到了他们以群相聚相居,看到了雄性的勇猛和无畏,看到了雌性的柔美和灵气,看到了母亲生儿哺儿的场景,看到了幼儿的稚嫩与可爱。白天他们三五成群,四散捕猎;傍晚他们三三两两,陆续归来;晴天他们爬上树梢,采摘野果;雨天,他们寄身岩下,藏身洞穴。有时,他们相互嬉戏游乐,努努嘴,瞪瞪眼,拍拍屁股,摸摸手,原始的交流,和谐的交流让他们一群群快乐无比。 渐渐地,“灵儿”们陆续开始向全球大部份地区转移、迁徙,每到一处,他们便寻找洞穴,群住群居,捕猎野兽(应该是其他种类的“灵儿”吧),采摘野果,生儿育女。有些族群随后安营扎寨,定居下来,有些族群又继续搬迁,转战南北,即便翻越寒山,涉过恶水,也没有阻挡他们寻找家园的努力。 至此,我可以告慰祖先,你们的推测已经成为现实,独立行走,以群相居,深居洞穴的人类出现了!人类在太阳3上诞生了!太阳3一个新的时代到来了! 壮哉!太阳3,您又孕育了一个新的宇宙奇迹,茫茫宇宙,又将迎来一个新的文明世界。 自从群鱼扑岸的那一刻起,我就预感到太阳3将会像古蓝星一样会诞生高级的生命形态直至人类出现,但是我不知道我能否等到这一天。天造神奇,天佑苍生,有幸的是这一天终于到来了,终于让我看到了。不知是我感动了上苍,还是上苍要让我彻底地感动,所有的这一切竟然就像在试验室一样,弹指一挥间,奇迹发生了,人类出现了!现在我真不知道这些年我是怎么熬过来的,也难怪,这样一个漫长的自然演生过程谁知道还有人在一旁瞅着呢,等着呢,能不着急吗? 太阳3的新人类们,星球的新贵们,在你们历经千万年的艰难进化而蜕变成功后,曾经孕育你们生命的自然将逐渐掌握在你们的手中,她既是你们生命的摇篮,也会成为您们征服、改造的对象,成为您们个体展现价值,实现理想的工具,未来您们承受得住造物主给你们的这份恩赐吗? 这个时候,我还不能将蓝星文明的兴衰告诉你们,现在是你们文明的早期,即便我来到你们中间,把所有的秘密都告诉你们,你们能理解吗?会阻碍你们的进步与发展吗? 但是此时此刻,我又是多么冲动,多么想飞到你们中间向您们表达我上亿年的感受啊。我想教你们造工具、盖房子,教你们避灾祸、防疾病,教你们语言、文字,教你们织衣纺线,教你们种菜育粮,教你们爱自然、爱众生、爱同类,教你们节制欲望,和平相处。但是,我无能为力,我无法前来,往后,你们将按照生命发展的规律进化繁衍,太阳3也将因为你们的意志而岁岁变迁。 可以说,在人类出现在太阳3的最初这一时期,我的心情是无比喜悦的也是复杂的,矛盾的,因为我一睡就是2000年,我真担心在我的睡梦中太阳iii也会像梦景一样破灭。那颗如画卷般美丽的星球真是令我心驰神往,又让我牵肠挂肚。 时间在有了人类以后渐渐显出它的珍贵来,往后的岁月似乎在进一步验证着蓝星人类文明的进化史。进化的人类点燃了堆堆篝火,烧烤着捕获的各种猎物;人类在石头上下足了功夫,圆的、平的、尖的皆成利器;人类在栖息上开动了脑筋,岩石下、洞穴中、石头屋、茅草棚、竹木房,一轮更比一轮强;人类在泥土中发现了宝藏,泥盆、泥罐、陶罐、陶钵,一代更比一代新;人类渐渐丢弃了树叶、兽皮,穿上了布衣。 在太阳3的许多地方渐渐形成了大大小小,形形色色的部落,部落内部分工协作,其乐融融。虽然他们并不知道自己来自何方,虽然他们并不知道天上是否有挡风的盖,地下是否有支撑的柱,虽然他们也不知道满天繁星、风雨雷电到底是怎么回事,但很显然他们已经把自己周围这一带看成了部落神圣的领地,把他们内部的成员看成了相依相靠的伙伴。那不谙世事,无知无畏,互信互助,同生死、共患难的 第七章 似曾相识的繁荣 新元三亿零四00一年,蓝星的初春。 我终于又醒来了,我又见到了天日,又可以看到久违的系外人类了。 站在古亚马城的遗址上,追思往日亚马的繁荣,蓝星的盛景,追忆太阳3成长的艰难历程,我思绪万千又心似止水。岁月无痕,往事已远,虽丧失了朋辈,永伴着孤星,但能与天同行,与地共眠,能受人之托,九天览胜,长怀期翼,也算心有所安,魂有所依。 如今我虽形容枯槁,瘦削不堪,但几亿年前,人类对我的“苍生之托”还历历在目,深埋在地下早已化为泥沙的我的祖先的灵魂似乎还游荡在各个角落悠悠地注视着我。我的使命尚未完成,蓝星并没有再生新的人类,太阳3的人们也还没有光临蓝星,也许他们还无力远征,也许他们压根就没有关注这个方向。但太阳3的崛起赋予了我继续存在下去的动力,我已经关注她几亿年了,我的血液渗透着太阳3的历史,我的守望生涯与她紧紧相连。又是一个两千年了,太阳3的人类文明达到了什么境界呢?交织的纷争应该结束了吧,物质世界和精神领域应该都达到了相当的高度了吧! 夜幕降临了,蓝星漆黑一团,远远近近的星球在深隧的夜空仍然不知疲倦地眨着眼睛,像老友重逢一般和我交换着眼神,鼓舞着我继续与他们在寒宇中相伴。伙伴们,祝福我吧,我要到太阳3寻找我的希望,我的快乐。 很快,我找到了太阳3,找到了这颗让众星失色的星球。宝石般的大陆、海岛,如絮的白云,像水晶,像珠玉,像轻纱一样装扮着星球。蓝色的大海变化万千,风起云涌的地方巨浪拍打着海岸,白云舞动着身姿,风和日丽的地方,平静的海面上群帆点点,百舸争流。 太阳3就是美呀。 接踵而至的画面更令我惊诧不已,仅仅两千年时间,太阳3已然是突飞猛进,空前繁荣。我不得不花更多的笔墨来描述,因为 她的进步实在是太神速了: ?瞧,太阳3的外空中,同步环绕着各式各样大大小小的飞行器,不用说,那应该就是人造卫星,不用说,人们在这两千年间对他们的星球已经有了深刻的了解,知道他们是住在一个并不大的圆球上,知道这个圆球是在绕着太阳运转了,他们的天文、气象、物学、地学、计算知识应该取得了飞速的进步并且有了高超的应用能力。人造卫星的出现,对我来说,应该是最大的惊喜和福音,因为有了这样的突破和成功,人类智慧所迸发出来的创造力将会一发不可收拾,到达蓝星,两星人类相见的时刻应该是不远了!我记得在蓝星大难的八百多年前,我们的祖先就已经将人造卫星送上了天空,随后他们探索太空奥妙的热情空前的高涨,接下来的两百年里,我们的探测器已经到达了金阳系的所有大小行星和卫星,再之后的两百多年间,我们的探测器又登上了太阳系和坤阳系的所有行星。随着蓝星资源越来越匮乏,生存环境越来越恶劣,我们的祖先快马加鞭地向外太空展开了寻求生命之旅,寻找家园之旅,虽然最终没有成功,但这种探索的接力棒今天又神奇地交给了另外一个星球的新人类们。也许在我下一次醒来后,蓝星就可能迎来太阳3的客人,也许再下一次醒来时,太阳3的后代们将会有人移居我们蓝星,复苏我们的星球。可以说,这样的发现,这样的憧憬让我欣喜万分,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一定会带你们到我窝居的亿年老穴里把蓝星古老文明的遗留转给你们,我会把记录下来的贵星和贵星人类的成长“石库”交给你们。但愿我会等到哪一天,但愿那一天会早日到来,但愿飞旋的小卫星现在就能挣脱太阳3的束缚飞到杜兰山来,让我好好亲亲,好好看看,琢磨琢磨那些肉身凡胎的“灵儿”后代在短短的时间里怎么就有那么大的能耐! 继续往下看吧! 除了南极外,几乎所有的大陆和海岛都住上了人类,那个多少年来少人问津的“蝴蝶结”,那个似驼鸟般模样孤悬在南半球海洋上的大陆和周围的海岛上全都居住着现代的人类。甚至在千里冰封、难以生存的南极大陆上也插上了各式各样的旗帜,游动着一些猎奇者的身影。看来,这两千年来他们完成了一次历史上的最大搬迁。 更让我眼花缭乱的是:近陆的天空中飞翔着无数大大小小的飞机,它们涂上各式各样的标志,划破长空,银光闪闪,如雄鹰展翅,飞越大山,飞过河流,飞过海洋,甫一着陆,转瞬又刺云穿雾,再踏征程,好一个飞行的世界,好一派繁忙的天地人间。公路、铁路布满了各个大陆,奔驰的动力车,飞奔的铁龙穿行其间,人流和货物在这个小小的星球上南来北往,穿梭如织。海上,巨轮、轻舟劈波斩浪,千帆竞渡,完成着他们惊人的吞吐。你只能感叹,节奏快了,家园小了,人类社会步入更高的阶段了。 跟随飞机的起落,我的目光又被城市吸引住了。风格各异的建筑,宽窄不一的街道,五彩缤纷的霓虹灯、广告牌,千奇百怪的立交桥,造型别致的公园,各式各样的绿化带,密密麻麻的人流,杂乱拥挤的车流形成了今日太阳3城市的普遍特点。人类已经学会了用电力将生活变得多姿多彩,功能齐全,活力四射的新型城市已经占居了主导和潮流,而垒高墙、筑城门、点烽火的古典城市已经大面积地淡出了历史舞台,偶尔能见到一些浸透着历史沧桑的亭台楼榭和古老宫殿,显露出历史的光华,但已是极为稀有,形单影只了。说真的,今日太阳3的城市与蓝星繁盛时期的城市没什么两样,没有给我太多的美感。但不管怎样,两千年来人类城市化的进程确实已经取得了飞速的发展,电力的发明和广泛应用,交通工具的改善,商业的日益发达已使城市化成为了这一阶段人类热血沸腾的追求。 在农村,缘于地形不同和发展水平的差异,一些地方还在沿用2000多年前我曾经见过的工具人拉牛犁,而有一些地区已经使用了机械耕种,甚至还有飞行器的合作,虽然尚未实现农业现代化,但可以说已经进入了种植现代化。禾苗的行、间有了队列的格式,药物和肥料的使用非常普遍,作物的种类,长势,蔬菜瓜果的产量明显比两千年前有了相当大的长进。农民的居住环境、衣着用度则千差万别,从原始到豪华,几乎每一个层面都能看得到。 我跟随远望镜继续巡游,突然,一大片密布的钻塔进入了我的视线,那高高的烟囱喷吐的火苗告诉我——人类已经在大规模开采地储能源了,我总算找到了人类近代飞速发展的助推器。小时候,老师告诉过我们,蓝星曾经盛产过一种名为石油的燃料,大大地加快了工业革命和经济发展的步伐,但在我出生的四百年前就已经开采完毕,当时的交通工具主要是以石油为动力,石油采完后就采气,气尽以后就只有用并不擅长的方式使用宇宙能了,也就是来自金阳的金阳能。如今,太阳3也已经进入到石油时期,难怪我看到他们的不少动力车不停地冒着青烟,烟囱总是喷吐着浓雾。 总之,眼前这颗新生的星球已经经历了跨越式的变迁,空前发展的物质创建和科技进展已经让这颗星球的各个角落留下了人类的痕迹。从空中到海洋,从地面到地下,勤劳智慧的人们正在不知疲倦地全力地挖掘着这颗星球的所有潜能来改变他们的生存状态,改善他们的生活质量。 万万之年,难催新生,沧海桑田,尽在一瞬。太阳3,如今娇儿初成,胃口大开,你可做好了准备? 借助于我手上的宝贝,我可以非常轻松地把太阳3巡视一周,观察她的轮廓、外貌,我也可以聚焦一处,慢慢端详,仔细品味,每一寸泥土,每一株植物,每一片人群都会在我的望远镜中活灵活现,如近在眼前,只是当我试图触摸时,才恍然而知这不过是几百亿公里之外的红尘。 但是,一看到这滚滚的红尘,我那脆弱的心又会条件反射般地隐隐作痛,蓝星盛极而衰的惨痛经历让我总是在担惊受怕。蓝星的灾难常常让我觉得博大的宇宙,清晰可见的星球,耸立的高山、湍急的河流,那原本厚重坚实的东西却是极度脆弱的,有时,竟如虚幻一般。眼前这颗实实在在繁盛的星球在我心里却像是手捧冰块一样,无论你怎么努力地东躲西藏,它都在不停地融化,我十分担心太阳3在我的一梦之间也像冰块一样化为乌有,抑或是自然的打击,抑或是人类自取。怀着这样的心情,每当我观察太阳3时,我总是怀着十分小心的心情惴惴不安地寻找着潜在的威胁和危机。也许是爱之至深而生安全之忧吧,这一次,我看到了太阳3上似曾相似的繁荣,我也真的感觉到了阵阵的隐忧。 我的审视的目光回到了人类最早登陆的地方,那个形似纺锤体般的大陆仍然静静地安卧在海洋之中。让我震惊的是,这片曾经茂密繁盛的大陆,“鱼儿”们初离大海的栖息地,如今不少地方已经显现出光溜溜的红黄两色,成片成片的土地被沙漠吞噬了,尽管前几次我已察觉到了这种沙化的迹象,但这一次我真的看到了严重的后果,就像一个重度烫伤而未及时医治的病人的肌肤一样,腐皮花斑,渗水流渍。大江在萎缩,被断断续续地截成若干个水塘。溪水淌干了,露出了一道道深浅不一的沟痕。湖泊消失了,消退了,留下了大大小小的干塘、浅窝。草原正在隐退,湿地稀稀拉拉,原始的丛林败落成零零散散的小树林。失去了栖息地的越来越少的野生动物也只有在这些小片林子中或草甸上艰难度日,可怜这些与人类同行的生命啊,他们能坚持到哪一天,似乎掰着手指就可以算出来了。太阳3上这块人类的发祥地,野生动物的乐园, 几千年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城镇星罗棋布,规模一个大似一个。照例是高楼林立,电网如织,车水马龙,人群攒动。照例是源源不断的穷人、贫民向城市疯涌,他们怀揣着改变命运的梦想,很快便淹没在城市的“繁华”之中,在为城市的继续繁华抛洒热血之后,那一台台冰冷的“城市机器”却常常不经意间把他们的梦想嚼得粉碎,让他们变得更加赤贫。总之,从目测的情况看,不少城市虽然也有一应俱全的现代陈设,但随处可见的却是贫民窟、难民村。所谓的霓虹幻彩,不过是城市的表征,所谓的遍地黄金,也不过是人们的期冀而已。 城市周围布满了工厂。劳工们进进出出,挥汗如雨,一堆堆原材料送进了厂房,一批批产品很快加工出来,它们或被装上陆车或被送往码头,繁忙得很,热闹得很。令人不安的是,厂房上烟囱如林,白雾般的、乌云般的、蛇舞状的、蘑菇状的滚滚浓烟喷向天空,漫过城市,飘向原野,乌烟瘴气,遮天蔽日,不知人们想没想过,这些烟尘最终会消失在哪里,是外太空呢,还是自生自灭?工厂外的沟沟壑壑,坡坡坎坎,垃圾如山,污水横流,这又是要排到哪里?是要埋入泥土让它们演变成燃煤,还是浸入地下,幻想着它们也会衍生成石油?! 钻探石油的井架如林,开采石油的吸杆密布。从陆上到海洋,从原野到大漠,掘取石油的器械在人类的操作之下,不停地“点头遵命”。大片大片的山体正被扒皮掏心,分体削肢。大开发的人们心花怒放,激情满怀,人人上阵,有如撒豆成兵,他们欢快地从自然中掘取着宝藏。这些被认为价值连城的宝贝被兴奋的人们用来装扮在所有伸出体外的器官上,积压在传世的百宝箱中,陈列在绚丽的展览馆里,作为“获得性”“财富”一地一地地巡游展示。他们似乎只是莽撞地把刀口对准生之、养之的大地,以满足自身虚虚实实的欲求,但并没有考虑清楚怎么给大地也来点抚慰。 广袤的沃野渐渐已是黄沙荡荡,成片的良田慢慢褪尽了丰收的绿色,人类在靠什么维持生计呢? 果然,当镜头对准乡村之后,我那无情的远望镜在一些地方清晰地搜索到了与现代文明格格不入的艰辛。虽然都穿上了衣服,虽然也挂上了佩饰,但村庄里,道路上,饿得偏偏倒倒的人群却随处可见。最让我不忍看到的是不少的儿童半睁着双眼无力地扫视着周围,他们脸上写满了饥饿,眼中充满了失望,长期的营养不良让他们看起来头大身小,站立不稳,鼓胀的肚子里不知装了什么,浪悠悠、亮晃晃的,仿佛那内腑的回路都能看清。大一点的有气无力地抱着母亲的腿,小一点的或趴在母亲的背上使劲摇晃着母亲的脖子,应该是在喊饿要吃吧,或躺在母亲的怀里,极不耐烦地甩着头,划拉着手,蹬踢双腿发泄不满,或者在母亲的怀里乱拱一阵后干脆就哇哇大哭转瞬又呼呼大睡,而那做母亲的则是满脸的无奈和叹息。 可怜的孩子,可怜的母亲,你们这是怎么回事! 我甚至还看到三三两两的孩子们或赤手或舞着棍子在蚊蝇成群的垃圾堆中探“宝”,在污浊的塘边捧水解渴。他们衣衫褴褛,赤脚露体,满身污秽,十足的衣不蔽体,食不裹腹,居无定所,生死由天。 在一些地方,我还看到一群群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面色萎黄,皮包骨头,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杂乱地靠在一起,眨眼间,又有人倒在人堆里或荒野之中。不远处,又有一些眼中充满恐惧忧怨的人们正排队候着什么,是在等待饮水,还是在等治瘟的药物?又在不远处,有人正身披素衣,抛撒纸钱,默默地埋葬逝去的亲人,从他们痛苦的神情和其他人麻木的表情看,这里可能正在经历着一场灾难性的疫情。 我实在不想再往下看了。鱼儿的化身,“灵儿”的后代们,你们如今的生活应该比两千多年前更好些吧。今天,你们是怎么啦,往昔那沃野、那良田、那森林、那河流,那高山上的冰川,那大湖边的飞鸟都弄到哪里去了。那些尚可吃饱,尚能穿暖的健康的人们,那些正在享受生活的人们,那些已然奢华的人们,此情此景,你们可曾目睹,你们可有耳闻?此时此刻,你们可以做些什么呢? 好了,离开这个地方再往北边看看吧! 这片大陆的情况让我郁闷的心情稍微有了缓解。雪山、草原、森林、湖泊、河流基本上还有些2000多年前的样子,现代优雅的城市设计和纵横交错的交通网络与南大陆相比,使我陡然间好像到了另外一个世界。这个地区城市虽然也很多,但并非个个庞大,个个五光十色,土地的使用看上去还比较节省。令人欣慰的是,这个地区不少水源可以直接饮用,虽然也有步调不一致,虽然也有环境的压力,但保护的意识却也算强烈。这儿大致上是水碧山青,幽静恬适,整洁干净,人们穿戴光鲜,精神饱满,一副衣食无忧的样子。这个地方似乎可以为南大陆的人们做点什么。 虽然已经足够发达,但是我还是发现了不少的隐忧。贫困在有些地方仍然存在。在行色匆匆的人流中,仍然夹杂着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乞丐和难童。环境的保护同样压力重重,城里的垃圾虽然大都收走了,而城外一些未经处理的垃圾堆却在打包装箱,准备上船远航,不知这些废物要被运到哪里?是要抛入公海还是准备扔到别的地方?或者他们的手段更高明一些,只要远离本土在大海上游荡一番就可以将垃圾化为乌有? 现代化的军事设施在这片大陆随处可见,有的在深山,有的在海岸,有的在大海上游荡。寒光闪闪的武器,装备精良的兵士,形形色色的战机,游弋在近海的战舰,是要进攻还是准备防御?他们的炮弹计划在哪一座城市、哪一个村庄炸响,他们的枪口到底是要对付来自哪里的威胁?怎么这样一个看似发达的地区却活像一个军事要冲,如此的局势紧迫?!真是令人不解呀! 让我的远望镜再往东移吧! 哦,这个人类文明的早期发源地之一比那“纺缍体”更荒凉,比那“军事要冲”更热闹。 这个地区犹如太阳3的谢顶,又似今日的蓝星。土地进一步“亮”化,炽热的阳光反射出团团白光,在我的远望镜前形成了一道道明晃晃的屏障,好在变光镜的神奇还可以助我继续观察。一身白袭的人们居住在大漠上建起的绿色城市里,如坐上沙舟一般,有趣的是这些在沙漠中崛起的城市竟有着许许多多风格独特、十分壮观的建筑,巨型的古堡,格式统一的寺庙比比皆是,与我上一次看到的情况迥然不同。可以肯定,在这2000年间,这儿的文化一定经历过更大的成长和变迁,这儿的人们也一定付出了不少的努力和艰辛吧! 突然,非常突然!我的远望镜里显示出一个奇特的画面,从四面八方飞来的队列整齐的战机正向一个地方汇聚,是飞行表演吗?不,眨眼之间,我已经看到他们有的正喷着火舌向下俯冲,有的正悬在半空投放炸弹,有的正窜出浓烟向远处逃散,霎时间,烈焰翻卷,浓烟滚滚! 这是一次大规模的空袭,这是一场空前的战争!奇怪的是,遭受袭击的地区却竟无还手的迹象。正当烈火熊熊,硝烟未散之际,一大群战机又从四面八方冲向这里,展开了更为猛烈的轰炸,同时还有从各个方向呼啸而来的飞弹,像流星雨一般,密密麻麻地浇在这个地方。看来不把这个地区炸出太阳3他们不会罢休。 他们是谁,是太阳3上的仇家,还是外星球的入侵者?为什么要死揪住这个地方不放?这样接力赛般的攻击是要血洗这儿的人类,烧焦这儿的土地,还是要把这儿炸成巨坑,改造成大海呢?如此激烈的战法是这儿的人们犯了滔天的罪行,引起人类共愤,还是这儿是瘟疫的源头,需要集中力量把它化为焦土? 在浓浓的销烟之中,我什么也看不清,什么也不明白。当又一群战机向那里飞去时,我已经晕了过去。我不知道这真的是不是蓝星毁灭时的情景又在这颗星球上上演,从此我……!难道三亿年前蓝星人让我成为“虫草”,而这一次太阳3的人们又要逼我自行了断?! 我还是苏醒过来了,太阳3携带着硝烟不知道又转了几圈。但是这个不幸的地区并没有被炸出太阳3,甚至一点儿位移都没有,它还是迎来了新的一天。 在硝烟未尽的战场上我开始寻找战争的原由。 需要我描绘我看到的场景吗?太阳3的人们。战场上血肉横飞,断臂残肢比比皆是,有些还带着火星,“呲呲”冒烟。从瓦砾堆中,从弹坑里,从死人堆中爬出的人们,呼天抢地,抱头痛哭,恨不能死,恨缘何生!可怜的孩子们,无辜的孩子们,有的正被亲人掩埋,有的哭得像个泪人儿,有的摊倒在地,有的则手拿着长枪,瞄向天空,小小的年纪已经拉开了仇恨的枪栓。这飞来的横祸跟孩子们有多大的关系啊,要让他们稚嫩的身躯背负着这么沉重的打击,幼小的心灵便种下不良的种子。可怜的老人们有的正从战场上辨认着亲人们的尸骸,有的则免冠徒跣,以头撞地。这些垂垂暮年的老者怎曾想,刚刚还是儿孙绕膝,瞬间却已是生离死别,生死茫茫。 我反复观察着这儿的人。他们吃饭,他们穿衣,他们神情正常,对亲人,对他人,也有着不错的感情,看不出他们与其他人有什么不同,为什么会遭到另一些同类如此惨烈的痛击呢? 说话间,更大规模的打击又在另外几个城市的上空上演。这一次,我要好好看看这些“飞鸟”到底来自何方。原来,从海上的舰船上,从“军事要冲”的方向,从四面八方都有这样的“飞鸟”正在起飞和回航。从战机的标志上看,这的确不是一个实力对称的争斗。在密如雨点的轰炸掩护下,部署在各个方向的兵士、巨型的战车又开始迅速地从地面向这个地区开拔…… 战区的人们,你们顶得住吗?激动的进攻者啊,谁能压住你们的肝火?也许你们也认为自己有十足的理由,但在这一刻,你们那优良的武器装备和“卓越的战争思维”也在让你们最迷信的“智慧”出现乱象,更容易使不少本可以和平解决的争端习惯性地陷入战争的泥潭。如果动不动就这样极端行事,越积越深的怨恨会渐渐蚕食掉所有的智慧和生产力,会吞噬掉未来和希望,而不是我们所认为的“进步”。但愿大家都能冷静些,因为人类和平智慧的潜能还大得很,解决复杂争端的方法还多得很。当高傲的头颅能平视远方,明神静思的时候,好的办法会出现的。 战争持续了一个多月,我以难以平静的心情观察了这场奇异战争的全过程。严格地说,这不是真正意义的战争,而是一次征服,因为对立的双方几乎没有正面交锋,强势的一方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霹雳手段很快便控制了这一地区。 战争结束以后,我在满目疮痍,百业凋零的这片土地上继续找寻着战争的原由。过去的一切我不得而知,但我发现这一地区一定富含丰富的油藏。由于是沙化地区,高耸的钻塔,锃亮锃亮的油罐群,长蛇阵般的输油管线,以及川流不息的运输车辆和燃烧的火炬特别显眼。扫视四周,到处都是开采石油的场景和分享宝藏的人群,这显然是太阳3的一个巨大的油藏区,石油和渴望会不会就是这场战争的缘由呢? 这又牵扯到蓝星,又牵扯到我评谈的资格问题。因为蓝星人正是在石油、原煤、矿藏这些东西上栽了跟头,而且再也没有爬起来。 我没有见过石油,也没有坐过以石油为动力的汽车,更没有用过用石油制成的衣服、化装品和饰品,但我知道在蓝星石油被发现和开采前的若干万年中,人类生存下来了,繁衍下来了,人类的香火越烧越旺,而在石油开尽的短短几百年中,人类却走向了无助。这是个什么神奇的东西,其魔力如此之大,可以使如此聪明的高等灵长类动物迷魂失魄,失去理智! 这个地区大规模战争结束后,小规模的冲突又接连不断地发生。我又看到了无数局部的冲突和抵抗,看到一些人在暗暗制造炸弹,埋伏投掷,一些人在设陷阱,开冷枪,偷袭绑架,暴死无数。石油资源当未耗尽,他们的生命却在不断火并、消耗,在为燃烧的石油殉葬!这样的日子不知何时会是尽头,这儿的人们不知何时才会回归平静! 是啊,地储能源的发现,的确是人类了不起的一个作为,我们也应该利用好这些天赐的资源为人类造福,但它们只是为人类服役的一个阶段性角色而已,它们最重要的贡献不是它们本身,而是为我们提供了宝贵的获取能源的思路,因为它们大部分也是来自于太阳。他山之石,可以攻玉,而我们为什么不可以通过科技创新来好好地利用太阳呢?除了富集它的直接热能以外,一方面是不是可以保护和利用好现存的植被、生物质,另一方面,也是可以利用星球上大量现成元素实现金阳能的日常生化转换。这样的话,我们就可以永远地主动地拥有太阳,享用太阳为我们带来的洁净健康的成果,而不至于死死地盯着那点‘积蓄’,哄抢那点‘积蓄’啊!” 这正如胎盘中的养分虽滋养着胎儿,但胎儿却不能靠“羊水”生活一辈子。总有一天,他是要出来自谋生路的。 好了,我不忍再去看那些悲伤,不想再看到那些各执一词的闹剧,也不想看到那些自顾自的争夺和没完没了的拥有欲。怀着这样的心情,经历数月心里调适之后,我的目光开始继续东进。 这是一片更为开阔、奇美的大地,这儿也是太阳3上又一个古老文明的发祥地之一。这儿有太阳3上最巍峨的雪山,有横贯东西的河流,有辽阔的草原,数不清的牧场,有阡陌众多的田园,也有无垠的戈壁、荒漠。 情况怎么样呢? 这个广大的地区居住着密集而不算富裕的人群。 这儿的水资源似乎正在急剧衰减。原本众多的河流不少都只剩下了干裂的河床,昔日那些碧蓝的湖泊不少也不见了踪影。那条金黄色的长河如今“汤”更浓了,流量更小了。昔日那几条清水江像是淌着洗煤水,越向东流越混 第八章 守望蓝星 我继续等待 也许你们很好奇,很疑惑,宇宙中竟然有这样的怪物,一个人,不,应该是一个 “人体标本”,孤零零地在一个星球上竟能呆上几亿年?! 是啊,我时常也在怀疑,究竟有没有“我”的存在,是幻觉,是意念,还是幽灵?但每当我在黑暗的洞穴中醒来摸到雨尔芬给我的那枚玉佩时,每当我艰难地从洞穴中爬出地面见到一丝亮光或满天的星斗时,每当我看到杜兰山那清晰的轮廓便条件反射般地勾起往事时,每当我看到拐杖上那枚计时钟不断累进着的新元纪年时,我便深信,这个“我”是存在的,在大劫难后的蓝星上我的的确确呆了几亿年! 是什么神奇的力量支撑我存活了这么多年并有可能继续存在下去呢? 我想,最为绝妙的,应该是几亿年前,蓝星先进发达的科技水平吧。在我读书的时候,我便知道蓝星的科学家已经有了很多让人延长寿命的办法,衰老虽然不可逆转,死亡也无法抗拒,但带病延年还是有办法的。 最原始的方法当然是人体器官移植,也就是把突然中止生命的人或自愿捐献者的健康器官移植到病患者的身上。但这种办法仅限于救命,因为个体的差异,成功率并不太高。 第二种办法是用机械器官替换人体器官。如机械心脏、机械肺、机械肝、机械血管等,功能胜似人体器官本身,但缺点也很突出,就是大脑的机械化还无法实现,大脑的衰退终究会使生命终止,此外,机械的东西与人体系统的协调也会出现问题,他们突然失控或罢工常常使人的生命骤然中止,所以监控的程序十分繁杂琐碎。这种办法一般都是属于治疗性范围,除了大脑外,身体的哪一个器官有问题就替换上相应的机械器官。 第三种办法是复制个人的器官备用。一开始这个办法用得比较多,不少人对自己的主要器官或遗传上有缺陷的器官都进行早期的复制、修正和储备。但有一个问题是,这些器官需要在极其苛刻的条件下贮存、养护,而且何时派上用场很难预计,所以有限的社会资源很难贮存、养护大量的复制器官,成本代价非常高昂,而且一直以来也未得到记忆复制的要领,因此,后来只有极少数人在采用这种方法延年益寿。 第四种办法是深度休眠法。也就是借鉴过冬的爬行类动物或冰层冻土中的微生物的奇异功能,用冷藏或使人深度休眠的办法延缓衰老的进程,按试验者事前约定的时间解冻或者唤醒,以达到生命的延长。据说,曾经有人成功地休眠了七十多年而得以唤醒并开始了新的生活。但这种一味追求高龄而忽视生活本身的办法似乎弊病更多,就像一根拉长的面筋一样,长度是增加了,总体质量却并没有增加,而且承压受力能力也极其脆弱。做过休眠技术的人大都智商低下,反应迟滞,体质羸弱,对苏醒后的时空跨越很不适应,许多人甚至出现厌世、绝望的情绪。据一些医学家和人文学家的统计,这些人苏醒状态的时间累计并不比正常人的寿命长。此外,这种有违自然规律的做法也在伦理、法律、秩序上争议很大,不少人认为荒唐怪诞,所以最终还是被弃用了。 直到人类消亡前的一百多年,科学家才从一部分长寿动物和微生物以及一种叫“虫草”的物种身上发现了它们可以从气、光、环境和地层中补充能量以及缓慢释放能量的“机关”。欣喜若狂的蓝星科学家几乎都参与到了一个被称为“虫草工程”的生命极限攻坚项目上,他们取出了这些动植物的某些细胞和基因,研制出一种号称划时代的类植物特性的药物,合成了类似于虫草的生命体。这些新的生命“产品”,可以进行光合作用,也可以将辐射热能转化成为自身的能量,它们耐寒、耐热、耐渴,消耗极其低微。此后,科学家便开始了将这一项技术运用到人体的长达百年的研究。据说,我们亚马在这方面的研究是领先的,而且传闻亚马医学院的达克尔博士已经在小白鼠的实验上取得了成功,运用到人体的药物也已经研制出来,有待临床试验,不过数量极为稀少,顶多也只够一两个人使用。关于这项技术雨尔芬告诉我的就这么多,但没有想到的是最后居然成功运用到了我身上,而使我这颗“虫草”在蓝星的地穴下一呆就是几亿年。 我想,人类如果能再坚持一些时日,或许这项技术会更加成熟,星球上的人们都能享受到这项技术的成果而断了其他的欲望吧,蓝星或许真的会安定、祥和,永远平安啊。但就我个人而言,这项技术代表的仅仅是存活,而不是生活。 在孤寂难耐的几亿年中,感情的涌动几乎贯穿了始终。起初的岁月,不堪回首的往事和对亲人,对雨尔芬的思念几乎填满了我醒来的日日夜夜,从前是一个人生,大部分人送行,然后接着生活下去,现在是其他人都走了,整个世界只有一个人要活下去,想想这多难啊。为了回避痛苦的往事,我试着遥望太空以驱赶忧伤,但冷漠的太空反而让我更加伤感。我试着在杜兰河干涸的河床摆弄泥沙,但偶尔捡到的人类遗物又让我心碎。我遥望太阳3、太阳4,希望有新的发现,但太阳3死水微澜,太阳iv灰焰腾空。我真不知道这日子到底怎么过下去啊。白天,我呆呆地守在洞口喃喃自语, “咿咿啊啊”地保持着声带的功能,或在泥沙上勾画着天文的公式,计算着星河的距离,夜晚,我仰望天幕数星星,明知数不清,又偏要数星星。看着星云的变化,琢磨着这会儿应该是春天到了,往日亚马草原春暖花开的景象又会浮现在我眼前。冬天的星云出现,我眼前又会浮现出雪花飘飘大雪封山的景象,年关前,一家人不论丰俭,开开心心忙着筹办新年的温馨场面又会勾起我心碎的回忆。 确实,春暖花开,夏日畅游,秋叶飘落,白雪茫茫的景象永远不在了,父母、姐妹、亲人、爱情的温馨永远不在了,慢慢地我也接受了。寥廓苍天,飞沙走石,蓝星曾经的辉煌也算是奇迹了,无度地激动和感伤不过是自寻烦恼啊,我也不管什么春夏秋冬,也不管什么人世沧桑了,就这么过吧,我的使命还长着呢! 经过“植化”的我,没有进食的需求,所以泥土长不长草,土地出不出粮与我无关。我不需要饮水,所以天上下不下雨,杜兰山飘不飘雪,我也不再挂念。我不需要呼吸,所以空间有没有氧,气体有没有毒,对我来讲也无所谓了。我不怕热,也不惧冷,所以春夏秋冬也就只是蓝星本身运动位置的改变罢了,我也只能从星云的变化中来感知它们的存在。侵犯人体的所有病菌都不存在了,所以我也不需要担心疾病的困扰。我不需要用钱,所以山上藏不藏金,地下有没有矿也与我没有什么关系了。 我第一次起来时还穿着一种特制的“太空背心”,上面刺有蓝星上100多种文字,但第二次醒来时衣服已经自然褪色了。往后的日子,我干脆就赤身裸体大摇大摆地出现在蓝星的地面上,没有了羞耻,没有了尊严,无关风化,也没有神秘感,活脱脱光溜溜倒很自在。 在地面期间我没有倦意,也不敢睡觉,因为没有吸能装置,可能会很危险地死去的。通常,我在蓝星地面上活动三四年时间就要进入到地穴休眠,这对我很关键,我必须下去补充能量。到地穴后,我首先要把远望镜和计时拐杖放在一个特定的容器里,他们也需要能量补充,然后再检查先人们储藏在地穴中的遗产,这些东西被硬邦邦的合金容器封存,由于无水、无氧的侵蚀这么多年仍然保存完好,只是不知道里面的东西是否有了变化。做完这些,我便可以在一个槽型的“床”上开始休眠,等待着下一次的苏醒。 我的休眠比较安静,偶尔也做些梦,但大都是蓝星毁灭的梦魇,或是宇宙中所有的星星都熊熊燃烧像千万只火把一样直奔蓝星而来,为蓝星加油助燃一般,而我往往在这危急时刻却不能动弹。如此等等也有好几十回,但这基本上没有影响到我的休眠。当然美梦也有,大概是太阳3造山的那些日子,我做的一个甜美的梦让我回味了好多年。梦中的情形是,蓝星的先人们并没有在毁灭时丧生,而是一起被圣帝送到了太阳3,太阳3上已然是水秀山青,人丁兴旺,安居乐业,百鸟合鸣的盛景。后来他们想到了我,于是一条来自太阳3的超远距离水带到达了蓝星,大水哗啦啦地流到了蓝星干涸的地面,蓝星上有水了,有鱼了,有花了,有草了,杜兰河又开始奔腾不息,杜兰山又开始大雪封山了。而且顺着水带的外壁还爬回蓝星不少人,有我的父母,有我的雨尔芬,有我的老师,有我的同学,我的妹妹伊莉莎还抱来了我家的爱犬嘟嘟,我们一起抱头痛哭,感伤不已。爱犬嘟嘟则把我全身亲了不知多少遍,泪眼汪汪,兴奋不已。激动、热烈的场面过后,一位长得像老院长模样的人走过来,把我扶到正中的一个座椅上,开始讲话,他说:我们这次回来是奉圣帝之意,要继续书写蓝星的历史,重建蓝星,重建亚马,我们要痛下决心,不再要蔑视,不再要偏见,不再要浮华,不再要战争,不再要大都会,我们要创建和谐自由的田园生活,我们要与所有的动物们、植物们一起与蓝星融为一体,我们要让所有的后代都在无压力,无污染、无邪恶的世界里生活!一阵雷鸣般的掌声过后,人们便排着队,一个一个地与我亲吻,轮到雨尔芬时,“老院长”突然宣布为我们俩举行迟到的婚礼,我紧紧地抱着雨尔芬,热泪盈眶,心潮澎湃,幸福的暖流涌遍了全身,我结婚了,我终于和雨尔芬结婚了!多好啊,多年的孤苦伶仃,寂寞无助终于有了这么圆满的结局,让我怎么能抑制这激动的情绪!不过这个梦的美好结局还是被我自己搅和了,激动之余,我顺便问了一声,你们在太阳3生活得好吗?人们随即脸色阴沉,默默不语,难掩万般的伤心。我意识到,他们在太阳3又遇到麻烦了,难道在太阳3上他们又重蹈着蓝星的劣行,又糟蹋了一个有希望的星球,而今天又利用他们的又一个科技成果再回到蓝星求生?难道在太阳3的地下五千米处又埋下了一株“虫草”! 终究是梦。醒来后我急匆匆地拿着远望镜瞄向太阳3,太阳3仍然是一个正在躁动的水球,不过我已经看到山形突兀的迹象了。有梦很美,希望相随,虽然人类还并未出现在那个星球,但是这个梦还是让我回味了许久,至少太阳3还没有因人祸而毁,至少我在梦中又见到了我的亲人,至少我在梦中与我朝思暮想的雨尔芬补办了众人祝福的婚礼,而且在梦中的那一刻我又真切地回到了人类! 往后的日子我学会了自我调节,我开始唱歌,悠悠然地唱着不同的歌曲,打发着时光。我的记忆还算不错,蓝星曾经流传的歌曲,我大部分都还记得,虽然我的嗓音并不好,但亚马留洋诗人海尔德的一首《亚马,我的故园》却让我唱得有滋有味,心旷神怡,基本上算是我的守望时代的主打歌曲。海尔德是蓝星毁灭前九百多年前从亚马草原移居到海外的诗人,暮年回国,感动不已,驰骋草原,回首往事,写成了《亚马,我的故园》这首传唱近千年的歌曲: 旭日初升 群星未散 跨上骏马我飞驰在宁静的草原 雪山啊,光耀蓝天 云天中含笑,向我问候早安 杜兰河啊,激流荡岸 阵阵涛声,欢迎我回到草原 马儿哟,快快奔向亚马湖畔 我要迎接那万里北归的大雁 马儿哟,快快登上杜兰山巅 雪域的春光让我期盼 啊 亚马,我的故园 海外飘泊多年,凭添了我多少的思念 夕阳西下 晚霞满天 跨上骏马我飞驰在辽阔的草原 牛羊啊,列队归栏 翘首咩咩,向我祝福晚安 牧羊姑娘啊,似天仙飘来人间 脉脉含情,欢迎我回到草原 马儿哟,快快奔向亚马湖畔 我要迎接那暮归的渔船 马儿哟,快快登上杜兰山巅 我要为祖国夜守边关 啊 亚马,我的故园 青丝已成白髯 壮美的山河让我永远 永远也看不完 但每当我唱起这首歌时,眼前的这片荒野似乎又生机蓬勃,耳畔好像又有了流水淙淙的回旋,音乐让我度过了许多好时光。 太阳3造山结束后,我的守望岁月开始充实起来。夜晚,我尽情地欣赏太阳3的风物美景,白天,我找来一块块石片和磨尖的硬石,开始按照太阳3的地貌刻出大陆的轮廓,起初是星星点点,如水中冒出的石笋,后来逐渐连成一片,再后来又出现了几次大的断裂和飘移,形成如今的模样,这些变化我都一一记录下来了。当然,群鱼登岸的场景是最令我激动不已和回味无穷的,在我的石器库里应该刻有好几十张吧。我所刻制的东西都埋在洞口的附近,有时翻出来看看也蛮有意思,虽然水平不高,起码也算是太阳3发展史的最形象的记载吧。我的“石器时代”和我的“石器库”让我的守望岁月增添了几分成就感。 人类诞生以后,我的生活和感情变得更加丰富起来。看着他们住在山洞,我总想告诉他们,山上的树、林中的竹可以盖房子。看着他们老是吃着野果,生吃着猎物,我真想告诉他们,你们可以用火呀,两个火石一碰就可以取火呢,火山喷出的地火,雷电带来的山火,森林自燃的大火都不用怕,可以存起来用呢,还有你们身边的许多植物可以培植成粮食呢。看着他们被疾病困挠,奄奄一息的样子,我又恨不得立刻飞向太阳3,带给他们治伤疗病的经验。当然,这一切都不可能实现,人类还只能在漫长的岁月里探索、发现、自我成长,我只是在经受着感情的煎熬而已。我时时都在担心人类真的会经受得住进化过程中的万般磨难和重重险关而存在下去吗?会达到我们古蓝星人的文明程度吗?洪水、猛兽、瘟疫、灾害会吞噬掉这些几十公斤重的生命吗? 在往后的漫长岁月里,在一波又一波的自然打击面前,人类确实付出了无数的族群和个体,但是不断发育的智慧还是让他们最终成为了这颗星球的主宰。若干年后,他们让这个星球变得耳目一新,生机蓬勃,灵气十足,这也让我与太阳3的人类对接的希望大增。 每醒来一次,太阳3又登上一个新的高峰,又一次次地鼓舞着我。我不断在小石板上记录着新的发现,包括他们的饮食、服饰、建筑、交通方方面面的变化。这样的情况持续了很久,我无限快乐和满足地分享着人类进化的成果,分享着太阳3越来越令人心醉的美丽、水灵和生机活力。那日出东山,月升西岸,椰林轻风的小岛,那秀美的竹楼,淡雅的茶台,林中的绿韵,那一家人游青山,泛小舟,其乐融融的场景无不令我心驰神往。 感谢人类,感谢诸多的生灵,感谢太阳3让我的身心变得如此的轻松,让我的留守岁月变得越来越有滋有味。我对人类登上宇宙的期待越来越强烈了,我也时常在盘算着,再睡一觉2000年,人类应该有飞行器了吧,再睡二觉4000年,人类应该走出太阳系了吧,再睡一觉6000年,人类应该来金阳系来我们蓝星了吧,6000年漫长,睡三觉快啊!我想,有朝一日,银河系中这两颗行星上的智能生命的对接是一定会实现的。 这一次醒来,我终于看见了环绕太阳3的各种各样的卫星,同时,我还看到了飞出太阳3的飞行器,人类的科技发展真是快啊!仅仅两千年的短暂时光,仅仅是我的一夜之间,人类在认识自然方面已经发生了质的变化:曾经在祖先眼中那个庞大得不知边际的太阳3已经遍布了今人的足迹,空中有飞的,地下有跑的,水上有游的,逢山开路,遇水搭桥,凿地取油,辟山开矿。曾经以为除了天大,就是地大的人类已经感觉到太阳3实在太小了。 但这一次我的心情却变得很不是滋味,人类在科技发展、物质丰富的同时,人文的进步却似乎有了些偏离的迹象,一些优秀文化就像你们的一些古老冰川一样,渐渐地坍塌了,融化了,消失在无垠的沙漠之中,社会上一些过激的追求和自然恶化的状况着实让我担心。 当然,快乐的时光还是不少的。无论是衣食住行,还是文化、艺术,两千年来,人类确实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科学技术的飞速进步改善了人类的生活质量也增添了我不少的快乐。我特别喜欢你们发明的各种游戏,虽然不能亲身参与,但这种视觉上的享受和刺激还是我几亿年来从未感受过的。有时我在太阳3的北部看到一场踢球比赛,球场中双方队员展示着精湛的技艺,进球后拥抱、狂奔,失球后,失望、木然,看台上则是山呼海啸,人浪翻滚,或是彩屑飞舞,焰光冲天,热烈疯狂之势,穿越亿万时空,让我这个外星古人都激动不已,艳羡不已!而当我把远望镜轻轻一扭,霎时又会看到在太阳3的许多公共场所,这场比赛在一个个大屏幕上也正在同步出现,进球的精彩场面正在不断重放着,这些地方也是人山人海,热闹非凡,可谓是一球入网,整个星球都在抖动,一球打飞,整个星球都在叹息,真是人类同然,快乐同然。 我还经常看到许多地方在玩一种投球游戏,两支队伍,穿不同的服装,一边五人,各投一只篮框,互相比赛着投篮数,有几个仲裁官控制着牛一般壮、马一般烈的队员,而观看的人则摇旗呐喊,嘶声力竭,场面也是十分热烈。这让我想起了我们蓝星当年的一种叫做“投电”的项目。这种蓝星大难的一千多年前发源于蓝星西部格拉斯亚河流域的游戏,经过若干次演进后成为蓝星的第一运动,每当有大型比赛时,往往是万人空巷 ,如过节一般。这项游戏也是两队比赛,球场比太阳3的投篮场地大得多,两边各有一个很高的篮框,篮网是不曾接通的导线,当外层覆盖金属丝的皮球入网后便会接通电路,马上便会有五光十色的灯光和狂热的音乐响起,整个运动场内便会热浪升腾,当然两队进球后灯光和音乐也各不相同。由于篮网和篮框很高,再高的运动员也难以触摸到,所以通常是抛投,飞射,空中协作等精彩的技术动作,而不像你们太阳3上的那种低篮框,身子长的或蹦得高的都可以吊着篮框得分。我们的“投电”游戏,一般比分不会太高,但竞争非常激烈,刺激,攻防转换很快,无论是得分还是失误都会让人疯狂不已。一般的比赛每队多为五名队员,大型的国际比赛每队可以有七人参赛。可惜的是,大型的比赛到我读书以后已经很少举办了,那个时候,人们已经没有多少心思来搞什么运动了,偶有一些亚马城内的交流比赛,那自然也是我们最高兴,最忘情的时候。 也许是战争的理念不一样吧,我们好挖沟设防,你们善筑墙阻敌。所以运动项目上我们多是以沟为壑,你们则是以网为界。比如,一种在地面上击球的游戏,你们双方的中间是一张网,我们的中间则是一个沙沟,有效击球区外围也是沙丘或草坪,两边的蓝色场地就像两个在沙海或草海中的小岛一样,十分漂亮,而且球击中场地的声音和打到沙中草中的声音迥然不同,判罚也很清晰,比赛非常刺激好看。 不久前,我还有幸看到了你们星球上的一次大型运动盛会。彩旗飘扬的北部半岛上各种肤色的运动员聚集在一起同场竞技,地上的、水上的、跑的、跳的、投的、射的,花样迭出,异彩纷呈,让我美美地享受了一段快乐时光。 人类高兴,我也高兴。我与你们共同分享着大自然赐予我们的快乐,共同分享着人类互信和谐的快乐,这种境界无限美好,这种境界真的值得珍惜! 快乐的时刻过去后,我的思绪常常会不由自主地回到现实当中。当我看到贫穷的人们无衣无食,无药治病时,我会伤心好一阵子,不知道生活在同一星球上,我一眼就能看到的两类人,他们的心中世界会是什么不同的样子。 当我看到儿童们被遗弃,被拐骗,被虐待时,我恨不得冲到太阳3给那些恶人一顿亿年老拳,不知道在孩子们幼小的心灵里世界又是一个什么样子。有时我还百思不解,这个星球怎么有时那么刻薄孩子忽视孩子呢?你们不好好待他们就干脆送到我这儿来吧。 当我看到有人在往河水里排污,在往大气里排毒时,我总是愤愤然而又无可奈何。我不知道为什么有人可以有而不仁,老气横秋,麻木冷漠。我不知道为什么有人可以将死了的牲畜注入肮脏的浊水拉到市场而竟然很快会抢购一空。我不知道为什么有人可以将乱七八糟的颜料胡乱地掺入水中竟然会出售给儿童充当营养。我不知道为什么汽车可以不顾密密麻麻的人群而硬往人堆儿里扎,也不知道人们为什么不顾飞驰的汽车硬要往车道上冲! 我不理解强悍的人为什么总认为弱小的人在算计他们而率先发难,强大的国家却总认为弱小的国家在威胁他们而先发制人?我不理解为什么生活越富有人与人之间越冷淡,生活越富有人的欲望越难节制,失落感越强烈,而施爱的空间也越小。我不理解为什么有人可以见死不救而能心安理得。我不理解本该和谐的校园里为什么也掺进了那么多成人社会的色彩,流行着成人社会的游戏规则,而校园外却还有那么多渴望在孩子们身上攫取财富的眼睛和据点。我更无法理解为什么柔弱的儿童总是背着不堪重荷的书包,一天到晚被喝斥,被责骂,搞得累兮兮,灰溜溜的,毫无生气,毫无活力。 我不知道,人们到底想要什么? 有时,我真想趁你们熟睡的时候,一夜之间,捡走你们丢弃的那些乱七八糟的垃圾,拂去灰蒙蒙的尘雾,洗净所有的污水,然后把所有的武器丢到别的星球,再抹掉你们大脑中那些仇、恨、怨、愤,给你们展现一个如岁月初始而又进步文明的星球,但我无能为力,这一切只能靠你们自己。 为集团、为国家、为人类服务的社会管理者们,我们被授权、被推举、被拥戴来引领人类发展的航船,我们永远是有责任、有压力、有危机感的群体,所以我们有责任让这艘船上的人们健康有序、快乐平安地进行旅行。人类是珍贵的,人民是可爱的,也是可敬的。上天赐予我们日月江河,人民托付给我们权力,那我们就用日月江河般的爱心来爱惜,来守护我们的人民,让他们各尽所能,各得其所,富足祥和,共享社会成果,幸福地生活吧! 意识形态的哲人们,我们是航船上所有旅行者享受旅行、观赏风景的解读人,是良好秩序建立的倡导者,这样的责任和荣誉需要我们站在自然与人类和谐共生,长流永续的立场,抛弃门弟之争、高低之争、利益之争,积极地倡导更加有益于人类、有益于自然、有益于万世子孙的思维和导向吧! 科学工作者们,工程专家们,我们是了不起的人类发展的动力源。宇宙万物,奥妙无穷,变幻多端,人类利用自然的过程刚刚开始,而消耗自然的脚步却声声刺耳,我们已经为人类认识自然,改造自然做出了贡献,但这只是个开端。星球上的现存资源是有限的,而宇宙给予你们的物质与能量却一天也没有停止过,人类对现有资源的开掘要步伐适中,适可而止,不然一开始就意味着结束,对再生资源的开发运用要不遗余力,这种开端则意味着源源不断。在有了新的发明创造后,一定要权衡对自然、对人类、对后代的利弊,负责任地推出你们的成果。那些杀伤力惊人的武器不应该乐此不疲地耗费精力吧;那些让人类痴迷的毒物不应该由我们来精制吧;那些只能让人们享乐一时而遗害无穷的发明、创造不应该成为我们的研究方向吧;那些让山青、让水净、让空气清新、让食品安全、让人类生活美好的东西应该投入更多的努力吧!积存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