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畸骨》 第1章 楔子 i’. candy. kies okay!that’babies!back. k!k! whoisit y’! r! it’’r. 楔子 西部标准时间凌晨一点十六分二十三秒 “很好,那么接下来我巡视二层,你巡视一层,半个小时后在电梯那儿见面。” 四季广场的巡夜保安吉米·道格拉斯听到自己的搭档,那个黑头发的墨西哥人对他说,他那褐色的皮肤在夜间商场的灯光下泛着一层油腻的光线。 吉米讨厌墨西哥人。 吉米讨厌其他人对他指手画脚。 而他的搭档正是一个喜欢对他指手画脚的墨西哥人。 他抬起眼睛看着面前结实黝黑的年轻人,感到胃部翻涌上来一阵莫名的怒火,他开始想象自己的拳头揍到那张脸上会是什么感觉,他想要将喉咙里那口浑浊的唾沫吐到那个人洋洋得意的脸上。 然后他点了点头,将手伸到下垂的腹部下面,从肥肉和皮带的夹缝中将沉重的手电筒扯了出来。 “……好的。” 他说。 吉米依旧觉得墨西哥人很恶心,可是他同时也知道自己不会伸出拳头揍他,也永远不会将唾沫吐到那个比他强壮太多的年轻男人脸上——他打不过他,而且这样对待一个少数族裔是一件如此政治不正确的事情,很有可能会让他丢掉这份工作,而丢掉这份工作意味着他不得不回去再面对那个与自己同样肥胖且暴躁的婆娘的脸。 他已经可以想象到没有收入以后那个女人会用怎么样恶毒的话语对他进行挖苦。 吉米的背后泛起潮湿的冷意,想起那个女人让他感到一阵控制不住的恶心,当他的搭档跟他挥手的时候,他装作没看到的样子,费力地挪动着自己的臀部朝着大厅的一楼走去。 四季商场一楼的堆砌着高级鞋,化妆品和皮包的专卖店,这是一家足够豪华的综合性商场,在中心区甚至设计了一个小型的热带公园,喷水池的旁边是茂密的蕨类植物还有棕榈树以及其他吉米不知道的植物,他们每个季度都要订购一批新的热带植物好替换掉死掉的那批,不过商场的顾客们并不会知道这些。 在白天商场营业的时候,这里会摆上小而圆的咖啡桌,头□□成白金色,穿着细跟高跟鞋的姑娘们会坐在这里像是小鸟一般轻声细语的聊天休憩。她们明显刚做过注射的脸颊和嘴唇总是会不知觉地将吉米的视线黏过去。白班的时候,吉米会在这附近多逗留一会儿,没有人会在意他那有些过于灼热的隐秘窥视。 毕竟对于这群富有的小鸽子来说,因为超重而行动缓慢的保安人员卑贱得就像是花坛里的石头一样没有任何值得注意的地方。 “不过是群小□□——” 这个夜晚吉米因为想到了她们而感到一阵不愉快,他嘟囔道。 不知道为什么,今天他觉得有些不太平静。 吉米将手电筒打在身侧的玻璃橱窗上,那些商品在玻璃背后就像是从杂志上剪下来的贴图一样没有真实感。吉米在橱窗前面站了一小会儿,忽然间他意识到这些商品是他一辈子都不会买也不会用的(除非他运气好在“救世军”商店里翻到一些剪掉了标签的,不过那个时候他也不会认出来它们前身是什么牌子了)。 吉米发出了一声响亮的喷嚏声,一种无法形容的恼火传过他的心头,他从橱窗旁边走开了,开始朝着中庭的热带花园走去。 他并不打算巡视剩下的区域了,他决定早点回到值班室去——在那里他还剩了半块pizza,时间还来得及让他再打一盘游戏。而只要穿过中庭,他就能走近道抵达建筑另一端的电梯口。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看到了“那个东西”。 一扇门。 吉米停下脚步,将手电筒对准了伫立在热带小花园中心的那扇门上。 它有榉木做的门框,老而旧的门板,中央的猫眼被一块指甲大小的铁片盖住,在门的右边是一个不锈钢的圆形把手,满是划痕的凸面有一点已经凹下去了。 它看上去几乎是普通的。 就像是那种装修公司用来给顾客展示样板门会用的那种模型。 没有墙壁,只有一扇门,乏味平直的木料孤独地立在热带花园的蕨类植物之中。 “该死的——” 吉米盯着那扇门,皱起了眉头。 有什么不太对劲,他可以感觉到……有种奇怪的感觉在他看到这扇门的瞬间涌了过来。 他觉得手心变得很潮湿,而他的喉咙很干。 “……那些混蛋设计师永远不会弄好他们的展示道具。” 吉米说。 其实他并没有必要说出声,但是这一刻他总觉得自己应该发出点声音——说给自己听。 直觉告诉他应该离开这里,马上离开。 然而某种更加强烈的*袭击了他。 他迈动自己的脚步,一步一步靠近了那扇门,他的步伐已经很久都没有这样轻快了。 他的鞋底直接踩上了那些昂贵的,因为生活在不适宜环境中而格外娇嫩的植物上,一种湿漉漉的腥气从被碾压的植物中冒了出来。 那扇门安静地立在那里。 而吉米的手慢慢地握住了门把。 “喀嚓——” 门把转动,发出了清晰的声音。 two 西部标准时间凌晨一点二十六分三十四秒 “哦——不——老天——” 罗拉医生在检查那个女人的生命体征时,忽然听到那名实习助产士在尖叫。 年轻女性的尖叫和产床上那个奄奄一息充满恶臭女人的□□混在一起,让罗拉感到太阳穴突突直跳。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羊水和血的腥味,恶心的感觉翻涌让来让她的怒火消退下去。 “冷静,告诉我出了什么问题?!” 她朝着那个该死的大嗓门望过去,却发现对方竟然将新生的婴儿搂在了自己的怀里,淡绿色的无菌服上满是鲜血。 这有可能会直接害死那个孩子,然而本应该阻止她的其他助产士们竟然像是被集体魇住了一样呆立在那里,她们用那种茫然的目光看着助产士怀中的孩子,表情一片空白。 那个孩子在嚎哭。 罗拉的眼角猛跳起来,她震惊地看着那些女人,不明白她们究竟在干什么。 婴儿已经出来了,她已经听到那个孩子有力的嚎哭,从她现在的角度她可以看到婴孩细小的手臂和脚——一切正常。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她的视线忽然在婴孩的身体的某处停住。 她冲了过去,将孩子从已经吓呆的助产士手中抢了出来,她震惊地看着那个孩子,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终于意识到这个孩子的不同寻常。 在这个新生儿的背上,有一对小小的,巴掌大小的白色翅膀。 就像是所有人会在宗教画上看到的那种翅膀,洁白,有着美妙羽翼的翅膀,新生儿的血污没有把它弄脏哪怕一点点,在手术室的灯光下,它的每一片羽毛都闪耀着澄澈纯净的白光。 罗拉恍惚地伸出手,沿着那不像是现实之物的翅膀摸下去,她的指尖摸到了温热的有规律的脉动,伴随着孩子的哭泣,翅膀轻轻地抖动着。 这翅膀跟孩子是一体的——这并不是什么无聊的玩笑! 这是一个真正的,长着翅膀的孩子。 “看在上帝的份上。” 她耳边有一种虚幻的声音在喃喃地说话。 好一会儿之后她才意识到那是她自己的声音。 “天使……上帝啊,这是天使!” 实习助产士脸上因为狂喜而表情扭曲。 “噗通”一声,她猛地跪了下来,双手放在胸前划出了十字。 “神昭显出它的神迹了,仁慈的主,它赐予我们一名天使!” …… 在助产士颤抖的尖细祈祷声中,那个孩子发出了更加响亮的哭声。 第2章 12:3祝福你的,我必赐福与他们, 那轻视你的,我必咒诅他, 地上的万族都要以你的名互相祝福 ——《创世纪》 “……日前‘降临派’对外宣称,代理教宗丹尼尔·莱特将继续协同‘光之子’前往美国松鸦湾联邦监狱为史上最可怕的连环杀手‘红鹿’进行死刑前的临终弥撒。这一举措此前遭受到了大量信众抗议……丹尼尔·莱特的提出的‘天堂之路’活动,也就是这个重刑犯临终忏悔活动在筹备阶段便已经引起了民众的强烈不……许多民众表示‘光之子’el不应该与他们进行接触……丹尼尔·莱特表示,即便是犯人也有资格得到人道主义的临终关怀,这种行为不应该受到狭隘的批判……” 卡尔顿·沃明顿有些烦躁地将收音机关掉了。他推开了椅子,从黑色橡木书桌后面站了起来,走到了灰色金属边框和防弹玻璃组成的窗口前。 这是在圣婴现象影响下第四个异常炎热的夏日,阳光灿烂,天空是一整块纯洁无暇近乎刺眼的蓝色,没有一丝云彩,没有一丝阴影。卡尔顿·沃明顿看着窗外,在不远处的小操场上灰黄色的地面附近空气有微微的扭曲。放风的犯人们躲在阴影处,像是一块一块了无生气的灰色岩石,没有什么人在走动,没有斗殴,没有争执——在这样的热度下哪怕动一下自己的手指都是巨大的痛苦。 ——好像高温已然成为了比人类更加有效且严酷的狱卒。 卡尔顿·沃明顿的脑袋里冒出了这句话,他恍惚地感到了一丝幽默,然后嘴角向上提了提——随后他发现自己的脸上就像是笼上了一顶蜡做的面具,哪怕就连一丝小小的微笑都变得格外困难。 跟炙热的外界相比,办公室里的冷气开得很足,卡尔顿觉得自己的手指和脚尖都像是浸在了冰水之中,然而他用手绢擦了擦自己的额头,却发现自己头上满是冷汗。 卡尔顿很紧张,他必须承认这一点,对于他这个身份的人来说,这种紧张是罕见的。毕竟,作为松鸦湾联邦监狱——这个号称全美戒备最森严的监狱的监狱长,他每天的工作就是跟那些最无可救药,罪不可赦的重刑犯们打交道。而这么多年下来,卡尔顿以为自己的神经已经那些披着人皮的恶魔们打磨得比钢丝还要冷硬,却没有想到有一天他的情绪却会因为一名十三岁男孩的到来而如此起伏不定,心神不宁。 “我还是不知道……不知道这是不是一个正确的决定。” 他叹了一口气,轻声嘀咕道,声音里是一种只有在极为亲近的人面前才会透露出来的虚弱。 “上帝会证明你的选择是勇敢且明智的。” 一个沙哑的声音回答了监狱长的提问。 伊莫金·佩因慢慢地走到了监狱长的身旁,黑色的法衣随着他的走动簌簌抖动,像是一块过于浓郁的影子。他是那种会让人感到可靠和慈祥的老人,身材高大,头发和眉毛都已经在时间的作用下变成雪白,脸色却比绝大多数忙于奔波的中年人更加红润。他看上去有点儿像是圣诞老人,但仅仅只是“看上去”像,事实上,孩子们总是很害怕他,还有一些宠物犬也是。一些敏感的人也会本能地离他远点。 “哦,这大概就是当监狱牧师的坏处了。”偶尔伊莫金·佩因也会在对自己的老友抱怨。“看着那么多死囚犯在电椅上死掉,最后身上总会沾上点死人的味道。” 作为一名牧师,伊莫金·佩因的身上有种无法形容的,让人感到有些害怕的奇妙气质。 但对于卡尔顿来说,正是伊莫金·佩因身上的这种气息让他显得格外令人信服和可靠。 “我不知道,伊莫金,我承认你说服了我……可是我还是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该这么说来着?第六感?总之我有种不太好的感觉……”卡尔顿取下眼镜,用手绢擦拭着汗津津的鼻托。 “那个孩子叫什么来着,你真的觉得他能够安抚那个恶魔……” “伊勒,请呼唤他为伊勒(el)——”伊莫金有些突兀地打断了卡尔顿的话,在提到那个人的时候,伊莫金的眼睛里闪现出了强烈的幸福和崇拜,“你也可以称呼他为‘光之子’。他是神的逝者,现世的弥赛亚,这个世界的救赎。” 监狱牧师的手习惯性地握在了自己胸前的十字架上,在十字架的中间镶嵌着一枚覆盖着水晶壳的椭圆形相片。 相片上是一名年轻男孩的脸。 ——那便是伊勒,或者说,“光之子”了。 看着老友有些过度激动的模样,卡尔顿有些不自在地抽动了一下鼻子,他瞥了一眼十字架上的照片,必须承认那确实是一名很异常美貌的男孩。 是的,他用了“美貌”这个词。 很难用语言来形容那名男孩的脸,至少卡尔顿形容不出,那张脸是纯洁无暇的,精美的,均衡的,完美无缺的,你完全无法在那张脸上找出任何不合适或者不美妙的部位,配合着那白金色的长发和罕见的深紫罗兰色的眼睛——卡尔顿只觉得那张照片更像是被电脑合成出来的图像。说真的,如果不是那个男孩的翅膀,卡尔顿真的只会觉得所谓的降临派,所谓的“thelord’sangel”不过是一场拙劣的骗局。 可是那对翅膀确实存在。 没有人能无视降临派的光之子,“上帝的天使”,或者说,像是有些人认为的,“肉身的基督”——没有人能忽视那个男孩身上的翅膀。 那个男孩是带着纯洁的羽翼出生的。 那是一对真正的,从人类*中生长出来的美丽翅膀,巨大而华美,羽毛洁白如雪,莹着珍珠一般的光芒。 三年前,当他带着那对羽翼出现在世人面前时整个世界都轰动了,有调查显示甚至有一部分曾经坚定的无神论者因为这名真正的“天使”的出现而对自己的信念产生了怀疑。 而当那对华美翅膀的主人是那样一个有着非人美貌的男孩时,降临派宣称的“天使降临”的说辞便拥有了一种近乎魔力的可信度,它就像是瘟疫一样在整个国家弥漫。 卡尔顿甚至都说不出是什么时候,那种对“天使”的狂热传染到自己的老友身上的,反正当他意识到的时候,伊莫金·佩因已经宣称要将自己最纯净的信仰送到“天使”面前,他身上盖上了降临派的印章,戴上了降临派的“天使”十字架。卡尔顿曾经尝试着让他冷静一点,不过伊莫金的激烈反应让卡尔顿感到了尴尬。年迈且虔诚的牧师宣称自己成为降临派的一员并不是远离了上帝指出的道路。 “……相反,我是在朝着至高无上者的位置准确前行。” 他是这样对卡尔顿说的。 而随着身边相信并且崇拜“光之子”的人逐渐增加,就连卡尔顿自己都不由自主地感到了动摇——也正是因为这样,他在鬼使神差地同意了伊莫金的建议,让那名真正的天使“降临”松鸦湾联邦监狱,去为“红鹿”……那个让松鸦湾联邦监狱成为公众焦点的恶魔做临终祷告。 这本应该是伊莫金的工作。作为监狱牧师,他有工作中的一部分就是让死囚犯做好去死的心理准备。 不过,“红鹿”的情况本身就与其他普通的死囚犯不同——没错,跟“红鹿”比起来,那些可怕的国家级重刑犯骤然间被对比成了“普通的”囚犯而已。 卡尔顿几乎在监狱里呆了一辈子(这令人感到讽刺,不过事实上作为监狱长他在监狱里的时间确实比绝大多数囚犯长得多),却从未见过“红鹿”这样的人。 他让卡尔顿感到害怕——卡尔顿仇恨承认这一点,可是内心却是清楚的,他没有办法否认自己对“红鹿”的恐惧。那并不是可以用理智来控制的情绪。 实际上,在与“红鹿”见面的短暂时间里,那名连环杀手表现得甚至可以说得上彬彬有礼。而从数据上来说,“红鹿”杀人的手段并不是最残忍的,数量也不是最多的,可是,他却是最“邪恶”的——不不不,他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他本身就是“邪恶”的一部分。 能够在松鸦湾这种鬼地方呆这么久的人,第六感觉总是很灵敏的,卡尔顿更是其中的佼佼者。几乎是在对上“红鹿”的第一眼,卡尔顿变从那个男人的瞳孔里看到了纯粹的黑暗。 ——就像是在与深渊对视。 直到现在,卡尔顿依然可以清晰地回忆起在那一刻的感觉,像是有无数条蛇慢慢从袖口和颈部蠕动而过,呼吸都会开始变得困难,他必须咬紧口颊内部的肌肉才不至于发抖。 至少在表面上,卡尔顿维持了冷静。 “红鹿”却朝着他微妙地笑了起来。 “别害怕,这只是门上的灰尘而已。” 他说。 第3章 卡尔顿的瞳孔缩成了小小的一个点。 他瞪着“红鹿”,表情就像是看到了鬼。 “你说的‘门’……是指的你说的那些‘门’?” 他听到自己喉咙里冒出了刺耳的,好像声带被拉长一样的声音。 这是一句古怪的问话,可是卡尔顿相信“红鹿”听懂了——包括办公室里那些神经紧绷的押解警官们也应该听懂了,他们的表情几乎是在话音落下的同时变得古怪了起来。 卡尔丹知道他们也听说过“红鹿”在被捕后那些古怪的言论——那些“门”。 事实上在最开始的时候没有人觉得“红鹿”会被送入监狱,他看上去更加适合进入精神病院,因为他说的所有的话都是那样的……那样的难以理解而诡异。 他非常坚持自己必须用那样的方式虐杀掉他的受害者们——只因为那些人是已经开过“门”的人。 开过“门”的人? “红鹿”并没有过多地解释什么是“门”,哪怕在严厉的质询之后,他也只是有些疲倦地耸肩。 “一定要解释的话,你们可以用‘地狱之门’来理解它们……”在真正提到“门”之后,“红鹿”的态度显得庄重了一些,他偏过头,沉思了片刻之后又补充道,“……不过让我提醒你们一下,那些‘门’的后面,是比所谓的地狱要更加……不可涉及的地方……” 他用的形容词十分特别,“不可涉及”——口供上提审官的批注显示在提到这个词的时候“红鹿”的情绪终于有了些许变化,这名年轻的连环杀人犯下意识地避免用具体的词语描述那个地方。 在最初的口供过程中,“红鹿”的态度坦然,面色平静。他是一个有着近乎完美家事的年轻人,智商极高,受过高等教育,相貌英俊。如果他不是一个连环杀手的话,他还是那种让人感到羡慕的上帝宠儿。让人很难想象他竟然会因为这样的妄想而杀害了那样多的人, 当他说着那些无稽之谈的时候,他显示出了一种经过金钱浸染后透露出来的耐心和教养,他看着脸色古怪的提审官,眼底透露出一丝淡淡的怜悯和疲倦。 “开了门的人……他们会给这个世界带来麻烦。” 最后,“红鹿”这样语焉不详地说道。 如果事情只是这样,那么“红鹿”就只是一个企图依靠胡言乱语蒙蔽陪审团和法官,希望凭借精神的障碍逃避法律惩罚的普通连环杀手而已——而同样的人在松鸦湾里大概有足足一打。 可是接下来对“红鹿”受害人的深度调查却让整个事态朝着不可控制的方向滑去。 最开始,是警方意外地在受害人吉米·道格拉斯,一名夜间百货公司保安的后院里发现了一间异常隐蔽的地下室,而在地下室的冰箱里的,是吉米十三年前就失踪的妻子,女儿还有儿子。按照冷冻尸体的标准来说他们保存得不错,警方最初以为他们也是“红鹿”的作品之一,直到他们在那三个可怜人的身体内部发现了属于吉米自己的精·液……然后是大量不堪入目,令人头皮发麻的性·虐影像资料,它们被藏在地下室的夹层里。直到这个时候,警方才发现,在被“红鹿”割开喉咙将全身血液放光之前,吉米·道格拉斯一直在以非人的手段折磨自己的妻子和儿女,直到他们被活活弄死,而即便这样这名恐怖的男人也依旧没有放过他们的尸体…… 那些影像资料中记录的事实足以将吉米送上电椅无数次——前提是“红鹿”没有杀掉他的话。 之后的一些调查让人们更加惊恐地发现,“红鹿”所杀死的所有人似乎都有其不为人知的黑暗面,他们隐藏得很好,很多人在日常生活中表现出来的模样跟其他人并没有什么不同,如果不是他们的死亡……如果不是“红鹿”疯癫的话语引来了警方对他们生活痕迹的调查,可能终其一生他们都可以安全地披着人类的外皮做那些骇人听闻的恶事。 ……就像是“红鹿”所说的,他们会给这个世界带来麻烦。 如果这不是一个乏味的唯物论至上的资本主义社会,又或者“红鹿”没有在加州特利帕里亚的监狱等待复核期间再次虐杀了自己的狱友以及一名狱警,这个英俊而年轻的年轻杀手本来可以不用成为一名死囚犯的——要知道即便是对于罪犯来说,要落到这个地步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卡尔顿从骨子里厌恶……或者说恐惧这名怪异的年轻人。 而且他相信自己并不是唯一的一个人,事实上,在“红鹿”进入松鸦湾联邦监狱之后,这里所有的人,从囚犯到狱卒都快要被吓疯了——太多无法用科学解释的事情伴随着“红鹿”一起来到了这里。 某种黑暗而无形的东西正在聚集,只要你对这个世界还残留一丝敏感你就能感觉到……空气开始变得浑浊和冰冷,每一次呼吸都开始变得艰难。即便是最暴虐的囚犯都在不知觉中变得小心翼翼,像是在流浪狗在遇到危险时候会下意识将尾巴夹在两腿之中一样。 伊莫金就是在这个时候提出让伊勒,光之子为“红鹿”做临终弥撒的,因为“这里的污秽只有真正的天使能够驱散”。 卡尔顿因为这个提议而犹豫了一段时间,直到那一天的到来。 那是一个工作繁忙的夜晚,卡尔顿在处理完文书之后才意识到时间已经到了晚上九点,他拿起公文包,关掉灯,然后走出办公室。 而那扇门就在他办公室门的正对面。 它安静地镶嵌在走道另一面的墙壁之中,看上去就像是从监狱办公楼建成以后就一直在这里一样。它有着乏味的灰色门板,把手像是被摩挲过很多次已经变得光亮,把手上方是狭长的长方形的玻璃窗,玻璃的夹层中间是铁丝网够了出来的菱形网格。 门的背后漆黑一片,卡尔顿能够在那块玻璃上看到自己面无人色的倒影。 在那扇门的上方有一块金属铭牌,上面写着: 【卡尔顿·沃明顿松鸦湾联邦监狱监狱长办公室】 卡尔顿回过头看了看自己的身后,他的办公室大门,那上面也有一块一模一样的铭牌。 他每天都要开启关闭这扇大门无数次,以为自己很熟悉它,但是直到这一刻才意识到这扇门看上去竟然如此陌生。 他身后的门和走廊对面的那扇门呈现出一个近乎完美的镜像,而卡尔顿以自己二十多年在松鸦湾监狱工作的记忆发誓——他知道自己办公室正对着的是走廊。 走廊,墙壁,没有门。 没有该死的门。 他感觉自己像是跌入了一个梦境,脑海中莫名地浮现出了“红鹿”嘴角那一抹微妙的笑容。 他发现自己吓坏了,大脑一片混乱,那扇古怪的门近在咫尺,他只要往前走两步就能直接拉开它——也许会有锁?但是卡尔顿直觉地知道哪怕那扇门有锁也不会有任何问题,他身上的钥匙能轻易地打开“它”。 卡尔顿不知道那后面会有什么,他往前走了一步,但是马上又停了下来。 他猛地回过头冲进了自己的办公室然后“砰”的一下把门摔上,然后像是一个被吓坏的八岁孩子一样软倒在了地上。 他沉重地喘息着,大脑一片空白,整个人瑟瑟发抖。 几分钟后,有人敲响了他的门。 “先生?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卡尔顿过了很久才整理好情绪,他近乎虚脱地,战战兢兢地打开了门,看到熟悉的狱警卡尔(他负责看守走廊尽头的屏蔽门。卡尔顿和他一起出去喝过几次啤酒)带着一丝警惕和担忧凝视着门内的他。 “我听到这里传来了摔门的声音——而且你的办公室灯已经关了,我没有看到你出来……” 卡尔顿越过他的肩头朝着办公室正对面望去,那里光秃秃的,只有被刷成惨白的墙壁冰冷地立在那里。 第二天他换了办公室。 然后他找到了伊莫金,同意了他的提议。 第4章 卡尔顿以为这个决定能够让他内心那种令人窒息的恐慌减少一些,可是事实却正好相反。 征兆。 或许应该这么称呼这种感觉。 每当卡尔顿驾驶着自己的那辆大众缓缓驶入监狱的工作人员停车场时他就可以感觉到那种冰冷慢慢地爬上背脊。这个月的第三次,有人在抱怨制冷系统的失灵——整个办公区冷得就像是冰窖。 不过卡尔顿莫名地确定或许这种冰冷并不仅仅只是空调的问题。 随着时间的流逝,“天使”到来的日子一天一天临近——卡尔顿的老伙计,监狱牧师伊莫金因为这件事情而表现得愈发激动和狂热,不止一次卡尔顿看到伊莫金在祈祷的时候控制不住地将嘴唇贴紧他十字架上那枚“天使”的照片,说实话,卡尔顿有的时候会因此而感到一丝微妙的不适,他觉得在牧师苍老的身体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发生改变。 有什么事情不太对劲,他想。 就这样,最终卡尔顿·沃明顿监狱长等来了“天使”到来的这一天。 降临派的人来得比预定时间晚了五分钟。 有人通知了卡尔顿他们的到来,几乎是在挂上话筒的那一瞬间,卡尔顿舌尖传来了一股血腥味,他不小心咬破了自己的舌尖。他的心激烈地跳动了起来。 “哦,上帝,哦上帝啊,我的天使……我的光……终于到来了……” 卡尔顿听到伊莫金在房间的角落嘀咕着,牧师的眼睛里闪现出了明亮的光芒,他兴奋得从脖子一直红到脸庞,抚摸着十字架的双手因为激动而开始颤抖,大量的冷汗顺着牧师被时间冲刷得干瘪的皮肤渗了下来。 “伊莫金?” 卡尔顿不得不出声呼唤自己的这位老伙伴。 几乎是在同时有个声音近乎冰冷地在的大脑内部说道——让这个所谓的“天使”来到这里会是一个巨大的错误。 你犯了一个错误,卡尔顿,一个巨大的错误。 卡尔顿静静地坐在椅子上,双手放在椅子的把手上。 他企图让自己内心尖叫的那个声音冷静下来。 是“红鹿”……他想,大概是“天使”的到来让那个全身上下都透露着诡异气息的“红鹿”感到了什么,所以这一刻整个监狱的空气才会这么冰冷,这么让人感到压抑。 卡尔顿拼命地安慰着自己。 “砰砰砰——” 有人敲响了办公室的门。 “先生?降临派的丹尼尔·莱特先生与光之子伊勒到了。” 然后门被打开了。 ****** “红鹿”背脊笔直地坐在禁锢室的一角。 禁锢室位于一间完全由金属和混泥土构成的房间的一角,面积只有牢房的一半大小,在靠墙的一侧有一张可以让人平躺的窄床(“红鹿”觉得再没有比这更加愚蠢的设计了,这里是在死刑前死刑犯们呆的最后一个地方,他可想不出会有什么人愿意把生命中最后几个小时浪费在睡觉上——毕竟几个小时之后他们有的是时候平躺长眠)。 灯光是乏味的白色。 两名警官神情紧张地坐在房间的另外一个角落,他们原本的职责是监视死囚不至于因为对死刑的恐惧而自杀或者自残,然而现在他们却只是隔着被刷成白色的厚铁丝网惊恐不已地观察着禁锢室内的“红鹿”,像是在看着一只随时可能伤人的魔鬼。“红鹿”几乎都可以闻到他们身上几乎快要凝固成硬壳的浓烈恐惧。 客观的来说,“红鹿”是一名异常英俊的年轻人——英俊得几乎让人难以相信他会是一个变态杀人狂。 他的头发是一种乖巧而温暖的巧克力棕,五官深邃而完美,漆黑的眉毛下面有一双淡薄荷色的眼睛——在某些光线下看他的眼睛又会呈现出冰凉的灰绿色,薄薄的嘴唇血色充足,嘴角有浅淡的笑纹。 对于正常人来说,“红鹿”更适合当一名平面模特而不是死囚,他的律师曾经很坚定地表示“红鹿”的外貌从某种程度来说已经可以轻易地打动大部分陪审团。 然而,对于自己外貌带来的一切红利,“红鹿”都显得满不在乎,他看上去更加乐意把身边的其他人吓得够呛。 “红鹿”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这成功地让那两名警官的身体颤动了一下,“红鹿”用手托着下巴差点儿笑了起来。他想他的那些小把戏大概真的很有用,一些物理和化学方面的常识配合魔术手法,最后在加上一些心理暗示和诱导,有的时候就连他自己差点都要相信自己的那些说辞了。 所谓的狩猎恶魔,所谓的“门”。 在最开始的时候,“红鹿”那名有钱的父亲派来的律师给他提出了非常详尽的建议,足够的钱和他伪装出来的疯狂足以让他逃离死刑,如果律师的计划进展顺利的话,他只需要在精神病院呆上几年而已。在这个计划的初期,“红鹿”尚且觉得这个计划有点意思,就像是他在最开始杀人的时候也觉得挺有趣,他用自己过去学的一些小把戏成功地吓疯了陪审团和整个监狱,但很快他再一次感受到了无趣。 生命是一个乏味的轮回,“红鹿”想。作为曾经的医学生,“红鹿”很清楚地知道自己精神上是多么的不正常——不过,或许应该归罪于他的反社会人格,他从来没有为这种不正常感到哪怕一丝丝的痛苦和纠结,事实上,正相反,他甚至热爱着自己的不正常。他的精神疾病让他进入到另外一个世界,虚幻的精神世界,在那里有他想要的一切,而他的*被分割在了真实而冷酷的世界中。 他感到自己被割裂了。 无聊。 无聊。 无聊。 这是他对这个真实世界的全部看法。 他渴望进入到那个绚烂的,疯狂的精神世界中去……然而随着年龄的增长,他越来越难以打开那个世界。家庭医生说这是因为他的精神分裂正在好转,可“红鹿”却并不觉得欣喜。 他尝试了一切可以尝试的手段好让自己再次进入那个幻觉的世界,然后意外地发现活人的鲜血,尖叫,乃至临死前抽搐的*是唯一的“钥匙”。在杀死第一个人之后,他开始看到幻觉,有些人身上的“门”,这让他兴奋不已。而在他被捕后,他有些好笑地将自己的幻觉变成了一个诡异的故事,而更加好笑的是,他发现那些愚蠢的人们看上去甚至相信了。 多么无趣。 “红鹿”中途放弃了那个愚蠢律师提出来的计划,他随便在监狱里杀了几个人,在庭审上表现良好并且承认了自己对“门”和恶魔故事的杜撰,最后终于如愿以偿地成为了一名死囚。 他总算可以从这个乏味而无趣的世界中逃离出去了,“红鹿”百无聊赖地想,然后冲着禁锢室外的警官们笑了笑。 他又一次成功地吓到了这两只黑皮的小兔子,然后他捂着嘴咯咯笑着倒在了那张窄而硬的床上。 而就在这个时候,有人进入了房间。 最先走进办公室的是一名年老的牧师,他看上去神情有些恍惚,脸颊是极度兴奋后的深红色,呼吸急促得像是发·情的公马——“红鹿”斜斜地撇了他一眼,嘴角的弧度开始加深。 哦,是了,那个恋童癖老牧师。 “红鹿”轻而易举地想起了伊莫金的身份,然后是那个异常可笑的所谓的对死刑犯的关怀计划。他甚至都没有从床上站起来,依旧保持着懒洋洋的姿势,像是大猫一样瘫在禁锢室的窄床上,透过铁门上的送餐口无趣地观察着门口走进来的人。 伊莫顿在进门后近乎踉跄的站到了一边。随后“红鹿”看到的是一个瘦高个的灰发男人跟在牧师后面走了进来,他长着一张令人安心的,似乎很可靠的脸,细长的脸颊,眼角有明显下垂的眼睛隐藏在一副细框玳瑁眼镜后面,看上去笔挺却并不昂贵的西装,左手提着一个旧牛皮公文包——他看上去倒更像是一名图书馆工作人员而非传说中降临派的代理教宗的丹尼尔·莱特。 口才很好,煽动力很强的伪君子——适合去做直销产品推销员和邪教组织头目。 “红鹿”在瞬间给丹尼尔·莱特下好了定义。 他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眼角渗出了一丝泪意。 看在上帝的份上……他想……他固然是一名罪大恶极的坏人,可是上帝也不至于在他临死之前还要派人来折磨他吧? 说真话,“红鹿”再也想不到有什么比所谓的天使降临更加可笑的营销手段了,而可怕的事情是,这个世界上竟然还有那么多人会相信这种说辞? 看,这就是为什么他对这个世界感到绝望的缘故。 “红鹿”烦躁地想着。 丹尼尔·莱特在伊莫金开口之前,径直站到了禁锢室的窗口处,他透过铁丝,目光扫过“红鹿”。 “‘光之子’殿下……” “红鹿”听到那个推销员开口对着身侧的人说道。 “这就是那名恶魔。” 他说。 “噗——” “红鹿”发出了一声嗤笑。 他慢慢的,慢慢的从床上坐了起来,然后伸了一个懒腰。 在他伸展手臂的瞬间,他看到那两名看守他的警员脸色惨白地站了起来,手搭在了腰上。 “红鹿”裂开嘴,露出了唇边一颗白森森的虎牙。 他猛地站了起来,然后骤然跃到了那张铁门的前边。 “喀拉——” 他听到两声枪支保险栓打开的声音,他开始大笑。 “老天,这可真是太好笑了——” 他嘲讽地说,一只手搭在了冰冷的铁丝网上。 而就在这个时候,之前一直隐在丹尼尔·莱特身后……降临派的代言人,传说中的降临于世的真正天使“光之子”恰好从丹尼尔身后探出了头。 “红鹿”触不及防地对上了那名少年的脸。 他一瞬间失去了说话的能力。 他感到自己的灵魂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拽出了躯壳,再也没有能力思考任何现实的事情。 有那么一刻他甚至觉得自己的心跳都已经停止了。 翅膀……多么美丽的翅膀。 “红鹿”从未想过有一天在现实世界中看到这样一对翅膀会给他带来如此强烈的震撼,他几乎是在视线触及到那对翅膀的瞬间相信了“天使”的存在——因为那是只有真正的天使才能拥有的圣洁的羽翼。 而在那宛若在发光的羽翼之中,是那样一个让他感到眩晕的少年。 铁丝深深地陷入了“红鹿”的手指,他感到了虚脱,他必须用尽自己全部的自制力才不至于直接开始尖叫,温热的液体在他的眼眶里聚集,他开始哭泣。 “上帝啊……” “红鹿”沙哑地开口。 人生中第一次,他用这样虔诚的心情呼唤神的存在。 他看到了光辉在眼前弹跳,极度兴奋后身体无法控制的虚脱袭击了他,“红鹿”将身体的全部重量压在了铁门上,他饥渴而贪婪地凝视着“光之子”的模样。 “……你眷顾了我。” “红鹿”喃喃对着面前的天使,几乎是靠着本能才得以吐露出完整的单词和句子。 他的身体正在慢慢下滑。 幻觉以前所未有的激烈程度袭击了他,在冰冷的混泥土地面上长出了柔软的青草,青草之间开出了绚烂血红的玫瑰,金色的光点和着音乐凝固在空气之中,浓郁的香气包裹着他面前的天使。 “红鹿”感到喉咙里涌上了强烈的饥渴。 他的膝盖已经落在了地上,而他内心的*在疯狂的膨胀。 他仇恨着自己面前的铁门——如果没有它,他现在已经能跪倒在那名少年的前面,用自己滚烫的嘴唇亲吻天使的脚尖。 第5章 “红鹿”的行为毫无意外地惊吓到了在场的所有人,丹尼尔·莱特猛地往后退了一步,他的手搭在“天使”伊勒的肩膀上,下意识地护住了对方。 “小心,加尔文——” 他的嘴唇抖动了一下,下意识地喊出了一个名字,但是他很快的反应了过来,掐在“光之子”肩膀上的手指一下子收紧了,他的目光飞快地扫过在场的其他人,感谢上帝,并没有人注意到他小小的失误,因为这时候其他人……包括那名监狱牧师和两名警员,他们俨然都已经被“红鹿”的行动吓呆了。丹尼尔注意到两名警员的手指已经扣上了扳机,然而握着枪的他们的身体就像是受惊的鹌鹑一样簌簌发着抖。 这名前·化妆品推销员,现任的降临派教宗慢慢地放松了自己的手指。 他的嘴角微微下撇,是一个克制过的轻蔑表情,混着些许恼怒。他瞪着禁锢室内的“红鹿”,那名年轻而英俊的死囚犯的脸贴在金属栅栏上,脸颊泛着不自然的红色,他凝视着“天使”的目光亮得就像是墓地里的鬼火,同时就像是快要饿死的狗一样喘着粗气,那沉重的呼吸声中夹杂着这名杀手的哽咽。 丹尼尔·莱特感到自己的心脏被慢慢地推回了原位。他不会错认“红鹿”脸上的神情,那种狂热他再熟悉不过,他在太多人的脸上看到过同样的神情,那些人现在都是降临派最忠实的信徒了(想到这里,丹尼尔不自觉地瞥了一眼身侧的监狱牧师)。不管他们之前是什么人,是狡猾的,愚蠢的,富有的,贫穷的……在看到加尔文,哦,不,应该称呼为“光之子”的这个畸形男孩儿之后,他们便被征服了——字面意义上的“征服”。 他们会狂热地崇拜敬爱这名男孩——这名被丹尼尔精心打造出来的“天使”。 丹尼尔·莱特认识“天使”还有他母亲之前一直负责南加州地区一个直销化妆品的地区推广,作为一个只有高中学历的人,这份工作他完成得相当不错,而这跟他总是能敏锐地判断人心有关,他知道那些人需要什么,他不会对那些忧心忡忡的家庭主妇说他的产品能让人重焕青春,这听上去太过于轻浮和不切实际,他会对她们说“看,我的产品能让你的下颚轮廓变得清晰起来”——这听上去就靠谱多了,而且他使用了“下颚轮廓”这个词,会让他显得格外专业。 “用‘下颚轮廓’这个词,不要用‘下巴’。”他还是销售员的那会儿,总是对自己的销售团队这么说。 当丹尼尔·莱特最后抓到“天使”的商机之后,他发现其实运营一个宗教团体和运营一个直销化妆品团队并没有什么太大的不同,甚至可以说前者似乎要更加简单一些。他依然可以给他的“顾客们”想要的东西,精神上的救赎或者是心灵的安慰什么的……丹尼尔很轻易地就意识到越是精神空虚(用更加唬人的说法,“有着破碎心灵”)的人就越是容易陷入到对“天使”的迷恋中去,而他们很快就成为整个教派最稳定的经济来源。 如果说在这之前,丹尼尔·莱特或多或少还对“红鹿”身上诡秘的传言感到一丝提防的话,现在的他已经彻底地平静下来。一丝淡淡的恼怒滑过他的思绪,他为自己之前对“红鹿”的那一抹惊惧感到淡淡的不愉快。 其他迷恋着“天使”的人尚且可以为他的事业带来收益,而“红鹿”却只是一个不到几个小时之后就要被送去见真正上帝的死囚犯而已。 只不过是有一个被迷倒的蠢货罢了。 丹尼尔·莱特对自己说。 当然,“红鹿”也不是全无用处。在确定了“红鹿”只是一个普通的狂热者之后丹尼尔放开了压在“光之子”身上的手掌,他往后退了几步,任由“天使”站在禁锢室的铁门面前与“红鹿”隔窗向望。 然后他从公文包里拿出了手持摄像机,对准了一直沉默不语的那位小天使…… “不用担心,”丹尼尔对着身旁的警员说道,“‘光之子’殿下身上有着上帝的眷顾,他会让这种恶魔得到真正的救赎。” 他刻意用了一个拗口的尊称,警员们的目光颤动,他们有些犹豫地将枪收了回去。 “呃,可是……那只是一个孩子。” 其中一名警员脸上的冷汗在惨白的灯光下反射着油腻腻的光。他站得几乎都要贴到墙壁上去了,丹尼尔可以看到他眼中的不安。 “那是……” “那是‘光之子’!不是‘孩子’!” 伊莫金嘶哑的低语代替了丹尼尔的解释,年迈的牧师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他们的身边。 丹尼尔看到他的背后已经被冷汗浸得透湿,牧师的双手死死地握着十字架,他舔着干裂的嘴唇激动地开口。 “他会代表上帝让那种恶魔回到它们应该回到的地方去——” 丹尼尔在伊莫金背后满意地笑了起来,他将摄影机打开,确保“光之子”那对令人震撼的翅膀和“红鹿”都在取景框里——这段他即将拍摄的短片在稍后会放到降临派最新的官方网站上去。丹尼尔很确定民众对“红鹿”和“天使”的兴趣会带来成千上万的流量和点击,还有什么会是比这更好的宣传方式呢? “你可以开始了。” 丹尼尔说,手指微微一动,按下了摄像机的按钮。 “光之子”的翅膀在男孩单薄细瘦的背脊上扇了扇。 这是一个比同龄人要沉默太多的孩子,实际上,在之前所有人被“红鹿”吓了一跳的时候,只有他始终保持着惊人的冷静——当一个人在各种摄像镜头前拥抱过头上长蛆的流浪汉,散发着腐烂气息身体已经烂了一半的重度糖尿病人,还有各种以疯狂杀人行为而引起世人关注的死囚犯们之后,即便是一个十三岁的男孩也锻炼出了足够的麻木来面对这个世界的一切。 感受到丹尼尔的离开之后,他缓慢地从刘海后面抬起紫罗兰色的眼睛,看向“红鹿”。 “红鹿”的喉咙里挤出一声长长的喘息。 没有任何人可以用语言来描述出“天使”的模样,他是美丽的,绝对的美丽。他的五官精巧而平衡,被上帝精心地拼凑在了一起,他的皮肤白皙得像是刚挤出来的牛奶,没有哪怕针尖那么大的一个斑点,嘴唇是鲜嫩的玫瑰色,当他开口的时候,“红鹿”可以透过那美妙而柔软的唇瓣看到他口腔里小小的洁白的牙齿。 “红鹿”的喉咙里腾起了一股淡淡的甜味,在他的共感中他觉得自己似乎品尝到了面前天使的滋味,那是蜂蜜和花蕾的甜味,泛着奶和蜜的香气。 第6章 “我是‘光之子’,上帝的儿子,行走于人间的传令者,受上帝之命,我来带领你走出魔鬼的罪恶……” 年轻的男孩在“红鹿”热烈得几乎化为柔软舌头的目光中颤抖了一下,他微微皱了皱眉头,垂下了眼帘避开了对方的注视,然后他平静而麻木地背出了之前已经练习过很多次的台词——丹尼尔·莱特亲自撰写了它们,然后打印了出来放在他的床头。而他的母亲会负责监督他把上面的每一个字每一个标点都背得不差一毫。 先是一段例行的经文,然后是一段进行编排过的祷告…… 加尔文渴望赶紧完成这个乏味的任务,他的背痛得要命,那对有着惊人震撼力的翅膀固然美丽,可是它们巨大的体积和额外的重量给加尔文的背部肌肉和骨骼都造成了很大的负担。随着那对翅膀的长大,加尔文背痛的程度也越来越严重,他的床头柜上有个小抽屉,里头整整齐齐地摆着黄色的塑料圆筒药品,那是他的止痛片。 在没有遇到丹尼尔之前,他的母亲曾经考虑过带他去做翅膀的剥离手术,不过现在她已经完全没有再提起这件事。 加尔文有点后悔在下车前没有吃止痛片,当时他正忙着背最后一段祷告词,而现在他只想赶紧回到自己的房间去——他的房间就位于一辆房车的尾部,而那辆房车现在就停在松鸦湾联邦监狱工作人员的停车场里。 回房之后他不仅可以直接伏趴在床上(这会让他的背痛减轻很多),而且每一次完成教派任务之后,加尔文都会得到丹尼尔的奖励:他可以安安静静地呆在他那个被天鹅绒帘子和圣像包围起来房间里玩一个小时的电子游戏——丹尼尔有一台超酷的掌机,加尔文简直快要被那台小小的机器迷得神魂颠倒,更何况在那一小时的奖励时间里,他总算不用面对母亲细碎绵长的唠叨,也不用一遍又一遍进行毫无任何乐趣可言的仪态练习。 加尔文也不太喜欢“红鹿”带给他的感觉。 当然,对他有着强烈迷恋的人并不罕见,降临派的高层人员几乎都会用同样热烈的目光注视着他,可是“红鹿”给加尔文的感觉似乎又更加……怪异。 加尔文找不出词来形容那种感觉,或许是因为背上有着一对翅膀的缘故,这个年轻的男孩对空气的流动有着异乎常人的敏锐,而“红鹿”周围的空气有一种非常轻微的扭曲感。 这种扭曲感总是让加尔文不由自主地想要扇动背后的翅膀,然而他的肩胛骨与翅膀相连的那一块痛得让他几乎快要失去平衡。他克制着,不过就跟所有畸形儿一样,他的翅膀很多时候并不太听指挥,在他精神紧张的时候时候控制翅膀的肌肉总是痉挛,而他的翅膀会开始乱抖,落下一地白色的羽绒——他的母亲每次遇到这种情况都快要发疯,而丹尼尔会小心地收集好哪些羽毛,然后拿出去卖给他的信徒们。 …… “……不管你的灵魂迷失与否,上帝永远与你同在,阿门。” 加尔文几乎是神智恍惚地将一整段又臭又长的祷告词背完,他的注意力完全放在了疼痛的翅膀根部,以至于“红鹿”说的第二遍他才听清楚对方究竟说了什么。 “你不高兴吗?” “红鹿”目光炯炯地说。 “什么?” 加尔文有些愣。 这是他从未遇到过的问话。 “红鹿”若有所思地盯着加尔文的脸,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眼泪源源不断地涌了出来。 如果说之前涌上心头的是花朵与甘蜜的甜味,这一刻混杂在他胸口的却是混杂着硫酸的岩浆,就像是看到了自己最亲爱的孩子被人殴打,又或者是最宝贵的宝物被人粗鲁地打碎——朦胧却强烈的情愫交织在“红鹿”的大脑之中。 “红鹿”的眼球颤动了起来。 幻觉的世界正在展开。 冰冷而无趣的混凝土和金属构造的空间像是加热的黄油一样扭曲地坍塌了起来,一颗又一颗血红的彗星擦着他的头皮掠过天空。在幻觉中他死死地看着面前的天使——他比真实世界里的“光之子”要更加瘦弱和苍白,一道又一道鲜血淋漓的伤口遍布天使赤·裸的身体。“红鹿”看到了脓血包裹着的铁钉将“天使”的翅膀牢牢钉在地狱的赤炎中,烧红的烙铁扣在了那纤细的手腕和脚腕之上。 天使仰着头迷惑地凝视着“红鹿”,紫色的眼瞳中流出了红色的泪水。 “红鹿”前所未有地为这名纯洁天使所受的苦难而感到痛苦和愤怒。 “他们怎么可以这样对你!” 他朝着虚空中邪恶的影子嘶叫,怒火就像是野兽的爪子疯狂地抓挠着他的内脏。 “他们怎么可以——” “他们怎么可以这样对待你……哦……我的天使……我的宝贵的……” “红鹿”嘶嘶只叫,随后他忽然感到了剧烈的痛楚——他低下头,发现从自己的腹部伸出了黑色的爪子。 那是一对巨大的,有着黑色倒钩爪子和墨色皮毛的猛兽的爪子,鲜血顺着那整齐的皮毛淋淋地流淌了下来。 “嗬嗬——” 低沉的,像是狼或者别的什么野兽恐吓性的低沉呼噜响了起来——过了一会儿之后,“红鹿”忽然察觉到那声音正是从自己的喉咙里流淌出来的。 他恍惚地抬起了自己的双手,然后看到了一双爪子。 那对从他腹部探出来的爪子变成了他自己的双手,与此同时,“红鹿”察觉到自己的视野发生了变化,他感到自己的口唇部位正在向前凸起成吻部,他的鼻子变成湿漉漉的黑色,一股腥味从他的口腔内部喷出,他往外吐了几口唾沫。 “咔……” 数十颗人类的牙齿混着血丝落在了地上,然后被橙红色的岩浆消融。 “红鹿”舔了舔自己的牙龈,整齐的,洁白的利齿割开了牙肉探了出来。 他变成了一只恶犬。 一只狼。 “红鹿”终于意识到了这一点。 …… “你……你怎么了?” 加尔文问道,他有些不安地往后退了一步,他不知道为什么忽然之间“红鹿”当着他的面开始像是孩童一般哭泣。 高大的杀人犯几乎将自己身体的全部重量都压在了铁质的金属网上,泪水顺着他被挤成菱形的皮肤淌下来,他看上去又滑稽又恐怖。 他情不自禁地往后瞥了一眼丹尼尔,希望能得到一些帮助——加尔文从未遇到过这种状况,他忽然感到有些害怕。 然而丹尼尔·莱特只是将摄影机的浸透拉近了一点。 “很好!亲爱的,很好,保持那个距离!” 丹尼尔冲着加尔文小声又急促地说道。 他兴奋地全身发抖……这简直是历史性的一刻,史上最诡秘且邪恶的连环杀手“红鹿”在接受“天使”的开导之后没有任何形象的痛哭出声……光是用想的丹尼尔就已经可以预料到这段影片会带来多大的反响。 在急切的心情中,丹尼尔甚至顾不上在其他人面前掩饰,他用严厉的语调控制着加尔文的举动。 “你可以靠得更近一点!更近一点!” 他嚷嚷着。 加尔文无措地来回张望着他和“红鹿”,他很确定自己完全不想靠近那扇门——哪怕他和“红鹿”之间隔着的那扇门是那样厚实的金属构成的也一样。他不想接近“红鹿”。 焦虑的情绪让加尔文情不自禁地绷紧背上的肌肉,他的翅膀不受控制地骤然展开。 洁白的羽毛纷纷落下。 “轰隆……” “红鹿”的幻觉世界像是被打碎的玻璃雪球骤然碎裂。 他呼哧呼哧喘着粗气,泪眼朦胧地看着面前满脸惊讶的男孩——他与幻觉中双眼流淌出血泪的天使有着完全一致的面容和神情。 “红鹿”慢慢地停止了哭泣。 他一动不动地直视着加尔文,之前那种狂热的痴迷目光变得柔软而深邃。 在加尔文的角度,他清楚地看到“红鹿”的眼睛变成了很淡的银蓝色,黑色的瞳孔缩得异常的细小。 “抱歉。” “红鹿”彬彬有礼地开口道。 “我刚才想明白了一些事情……我很抱歉,我想我吓到您了。” 就在短短的一瞬间中,他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从一个怪异的,令人害怕的变态,一个杀人狂疯子变成了一个英俊的,魅力惊人的绅士。他在菱格铁窗的后面慢慢躬下了身体,在这个位置加尔文可以平视他,而不用像是之前那样仰着头。 年轻杀人犯的脸上还残留着眼泪的痕迹,还有之前在铁丝网上勒出来的红痕,可这也没有损害到他的英俊,当他表现出自己正常一幕的时候,即便是lucy的化石都会感到怦然心动。 “……” 加尔文沉默地往后退了一步。 第7章 加尔文的翅膀展得更开了一些,落下的羽毛让人想起晨风掠过山间树梢时扑簌而下的初雪。年轻的“天使”几乎可以听见自己肩胛骨在嘎吱作响,背部肌肉因为他刚才下意识的紧张而绷得紧紧的,现在它们在一阵剧烈的疼痛中抽搐着。加尔文的脸瞬间变白了。他的翅膀从来没有这么沉重过,以至于这名十三岁的男孩儿差点跌倒。丹尼尔·莱特的声音适时响起来:“站到你刚才的位置去,‘光之子’殿下。” 这个有着可靠面容的男人的话语中透着一股冷冰冰的味儿,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加尔文死死咬住了牙关,他开始用一种特殊的方式呼吸,很慢很慢地用鼻腔吸气,然后再用更加缓慢的速度呼出来。 现在他背后那种酸胀沉重的感觉要好多了,加尔文面无表情地重新站稳了,然后往前迈了一步,站回了刚才丹尼尔·莱特指挥他站着的地方。 “红鹿”依然在专注地看着他,察觉到了加尔文的不适,“红鹿”脸上完美无缺的面具碎裂了一些,他眼底浮现出浓烈的担忧和心碎。 “嗬嗬——” 在很短的一瞬间,加尔文听到一串非常低沉而压抑,像是恶狗在遇到威胁时候压下身体皱起鼻头从尖锐的利齿之间滚落出来的恐吓声。 加尔文一愣,然后那声音如同落在掌心的雪花须臾消失。 ……是错觉吧。 加尔文在心底对自己说,他感到自己的头发上渗出了一些冷汗。 他觉得自己真的一点儿都不喜欢面前的怪人,然而丹尼尔的目光就像是无形的锥子一样抵在他的背后,加尔文知道自己必须要完成今天的任务,不然…… 背对着丹尼尔,加尔文小心翼翼地咬了咬自己的嘴唇(在加尔文感到压力大的时候他总是会忍不住咬自己的嘴唇,可是这种违背“天使”特质的行为是丹尼尔和他母亲据对禁止的),强迫自己集中精力。 他并不愿意去想……如果他把这件事情搞砸他会得到怎么样的下场。 哦,老天,不要去想那些…… 加尔文垂下眼帘躲避着“红鹿”的视线,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一字一句,干巴巴地继续背诵着自己的台词,就好像他完全没有因为“红鹿”的怪异而感到毛骨悚然一样。 “‘如果人犯了罪,我们有一位与父同在的辩护者,就是那义者耶稣基督,他为我们做了挽回祭。’也就是说,如果你真心的懊悔,真诚地用自己的新去懊悔并且为你所犯下的罪过忏悔,你可以向上帝展示你的真心悔罪,你对那些罪恶感到遗憾和痛苦,那么……” “我很后悔。” “红鹿”打断了加尔文的话。 “我比任何时候都要后悔,我非常的,非常的后悔。” “红鹿”的眼眶红红的,背脊佝偻,他的声带充血,说出来的话异常沙哑。 他倾泻出来的情感是前所未有的真实。 他从未如此后悔过自己的行为——他不应该被抓住,他不应该为了那些无聊的取乐而让自己落到这样狼狈的境地。如果可以,“红鹿”发誓自己一定会以最体面的方式出现在自己的“天使”面前,而不是身穿着橘红色的囚服,头发油腻——哦,老天,被从牢房里带出来之前他甚至都没有来得及洗脸。 光是想到这个,“红鹿”就感到无比的懊恼,脸颊因为强烈的羞耻而变得通红。 不得不说,“红鹿”现在看上去简直就像是真的在对自己的所作所为真心悔过,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加尔文看到他的模样之后却更加想要离他远一点。 那种不对劲的感觉像是发酵的面团一样开始在这个房间里膨胀。 “忏悔并不代表你能为你犯下的罪开脱,我将代表上帝宽恕你,迷途的羔羊,但是你得到的宽恕是因为上帝希望你能通过忏悔重新与他建立联系……” “红鹿”在加尔文毫无感情,节奏急促的告解中慢慢的靠着金属的禁锢门跪了下来。 这样并没有空隙的铁门下半部分就能掩盖住他身上那丑陋的,不合身的囚服。 “我痛恨我的罪。” “红鹿”满怀诚意地说。 “我冒犯了你……”他的眼睛直愣愣地对准了加尔文,加尔文忽然发现在光线下对方的瞳孔颜色发生了新的变化,现在他的眼睛看上去像是淡绿色的玻璃珠,“我简直罪孽深重,是的,我罪孽深重。” 杀人犯先生痛苦地重复着,他感觉自己身上的囚服还有没有洗过的脸,哦对了,还有没有打理过的发型,就像是地狱的火附着在他的身体之上燃烧。 他忍不住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脸,只留出眼睛在他那细长而有力的手指缝隙中朝外望去,而他的视线始终未曾离开过加尔文哪怕一秒。 他的眼睛亮得吓人。 “红鹿”怪异的举动让加尔文的身体有一瞬间的凝滞,原本通过反复背诵深深刻印在脑海中的祈祷词就像是像是被海浪冲刷过的沙堡一样分崩离析,他的说话声变得磕磕巴巴,在连续第三次重复了同一个句子的后半截后,他听到了一声轻微的冷哼声。 那是丹尼尔·莱特的警告。 加尔文感到自己的翅膀再一次地扬了起来,他的整个后背就像是插满了细细的玻璃纤维刺一样刺痛。他想要振作一些,然后他张开嘴,说了一个单词“上帝”。 接下来是什么来着? 加尔文保持着嘴唇微张的状态愣在了原地,一阵慌乱涌上了他的胸口,他感到自己额头上的冷汗汇集在了一起,慢慢的顺着他的额角流了下来。 下一句是…… 下一句……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觉得丹尼尔的视线落在了自己的身上——那种让他生理性绷紧身体的视线,而这让他的背更痛了。 “我恳请你宽恕我。” “红鹿”自然而然地接过了加尔文的话头,他朝着丹尼尔·莱特的方向飞快的瞥了一眼,淡色的瞳孔中倒映出那个男人的脸。丹尼尔·莱特忽然打了一个寒战,他皱着眉头将注意力从加尔文的方向转移到“红鹿”的身上。 刚才是那个人在看他吗?丹尼尔有些不太确定,当他看向“红鹿”的时候,后者已经虔诚地将额头搭在了禁锢室的铁门上。 年轻男人优雅的声音回响在冰冷的房间里。 “我知道我犯了严重的,不可饶恕的罪过。” 丹尼尔·莱特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不太确定“红鹿”之前是否是用这种方式说话的。 “红鹿”在说话的时候,声调呈现出一种异样的优雅,他的声音里溢满了关切,每一个音节都带有特殊的韵律,像是在咏叹一首甜蜜的情歌。没错,“红鹿”是在对加尔文进行最后的忏悔,可是他那目光莹莹的模样配着特殊的说话腔调却让整个场面像是一场恶心的腻人*。 丹尼尔无意识的向下扯着自己的嘴角,手持摄像机的塑料壳在猛然加强的手指力度下发出轻微的咔嗒声。像是有条小小的毒蛇爬上丹尼尔·莱特的心脏,他猛然开口朝着加尔文开口:“时间差不多了,给他进行告解吧。” 他们已经有足够的素材了,丹尼尔想,已经足够回去剪辑成不错的宣传视频,而他的小天使,他的翅膀男孩儿也没必要再跑到那个危险的杀人犯旁边呆着——跟这种恶魔靠太近对于一个未成年人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而恰好在丹尼尔说出这句话的同时,“红鹿”的最后一句话也落下来。 “……我相信上帝始终是爱我的,虽然我的生命即将走向终点,但是从这一刻开始我已经找到了我应该有的归属,我恳求你赐予我最后的宽恕,阿门。” 加尔文知道他应该马上进行告解。他有点慌张,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还记得那该死的赦免词,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他对上了那对之前他一直在逃避的玻璃球似的眼睛,他有些讶异地发现“红鹿”在看着他的时候瞳孔扩大了很多倍,他的眼睛变得很黑。 人类的眼睛可以做到这种程度的变化吗?加尔文的脑海中划过一道思绪,但是很快他就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那该死的告解词上去了……令人感到惊讶的是,在对上“红鹿”的视线之后,加尔文空空荡荡的脑海中清晰地浮现出了他应该说的那句话。 “平安地离开吧,去爱和侍奉上帝。” 加尔文看到“红鹿”的嘴角缓缓地向上拉出一个甜蜜的笑容。 “感谢你。” 他说。 加尔文没有理会他,他只想快点离开这个该死的鬼地方——他背后的翅膀向下耷拉了一些,这证明他完成整个告解之后他处于一种如释重负的状态。 在这场对死囚的临终祷告即将迎来尾声的瞬间—— “‘光之子’殿下……我还有最后一个恳求,” “红鹿”沙哑地开口,他湿润的目光描绘着加尔文惨白的脸。 “什么?” 就像是被某种魔力所蛊惑,加尔文稍稍向前探了探身,想要听清“红鹿”的话。 下一秒,他只感到一股巨大的,近乎非人类的力量拽住了他的手腕 他不敢置信地发现一只手以扭曲的方式从禁锢室的铁门中间(那里有个细长的,扁长方形的送餐口)伸了出来。从设计上来说那个送餐口的狭窄的空隙远不可能让人的手臂从中伸出,但是“红鹿”却做到了,哪怕他的手掌和腕骨几乎在瞬间就变成了一种茄子似的的紫色,他的手指歪曲,有很明显的重度骨折的迹象,可是他还是死死地抓住加尔文的手腕。 那骨折的,包裹着淤血的手指镣铐一般扣着加尔文的手,然后往送餐口的内部拖去。 “救——” 加尔文尖叫了起来。 有人对“红鹿”举起了枪。 丹尼尔·莱特手中的手持摄像机落在了地上。 人们朝着他的方向跑来。 …… 纷乱的,嘈杂的一切明明只发生在那么短的一刹那。 可是加尔文却觉得整个世界像是被神按下了慢速键,时间被凝固,人们的动作被无限的放慢。 加尔文的手掌被扯到了送餐口的另一边,然后他感觉到自己的手指被一个温热的,湿润的东西包裹住了。他惊恐地扭头瞪视着铁窗的另一半,隔着厚厚的铁丝网,他看到了一张因为极度陶醉而扭曲的脸。 “红鹿”正将嘴凑在送餐口旁边,用嘴含着加尔文的手指吮吸着,他的舌头烫得可怕,蠕动着,细致地舔舐着加尔文的指缝。 第8章 “但愿赐平安的神,就是那凭永约之血使群羊的大牧人我主耶稣,从死里复活的神。” ——希伯来书13章20节—— “砰——” 狱警隔着铁丝网用一种沉重的包裹着橡胶的铁质长杆在“红鹿”的太阳穴和喉咙处交替来了十几下才将他打倒。 伊莫金和丹尼尔夹着加尔文的肩膀将他整个人拖离了禁锢室的大门。 狱警们冲了进去。 “不许动!不许——嗷你这个狗崽子——” “压住他!” “老天,压住他——” …… 加尔文在混乱中听到警察在尖叫,他们那格外尖锐的声音听起来竟然像是包含着恐惧……加尔文不知道那是不是因为自己太害怕的缘故才会产生这样的错觉。 在恐惧中狱警开始疯狂地揍“红鹿”。 “天使”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发着抖,有那么一刻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伊莫金在混乱中抓住了他的翅膀,他猛地挣扎了起来。 “不,放开我——” “嘘,加尔文!” 丹尼尔严厉地在他耳边克制地警告道。 他和伊莫金已经将加尔文带到了房间的角落,有意无意的,他将伊莫金从加尔文的身边挤开了,他的脸色铁青得就像是发现自己早餐里混入了老鼠屎。 随后灰发的男人恶狠狠地盯住了加尔文,后者的眼眶通红,紫罗兰的眼睛里泛着明显的水光,脸颊是没有血色的惨白,这是一张包含着惊恐的脸,男孩咬着自己的嘴唇,细小的白色牙齿陷在柔软的红色的唇瓣中,他显得柔弱而虚幻,像是一小块盛放在银勺子上颤巍巍的牛奶布丁。丹尼尔·莱特目不转睛地看了他小片刻,然后他的手指摩挲着移到了加尔文的手腕上。他在那个男孩的手背上毫不留情地用力地掐了下去。 加尔文在那一瞬间打了一个激灵,他猛地抬起头看向丹尼尔,丹尼尔朝着他用嘴型无声地开口说—— (注意你自己的仪态,“光之子”殿下。) 加尔文的脸颊细微地抽搐了一下,他的心脏依然在狂跳,血流疯狂地在血管里狂奔,他感到自己的太阳穴在突突直跳,直到现在他的身体还是使不上任何力气。 他知道丹尼尔的意思——现在的他是“光之子”,而作为神的代言人,是不可以在其他人面前流露出任何属于人类的情感缺陷的——他应该是优美的,冷漠的,虚无的存在,而他接受的那么多无聊而繁重的训练都是为了让他能够表现出这些特质。加尔文强迫自己直起背脊,就像是他的形体老师告诉他的那样,“想象自己是一只天鹅,很好,你的颈椎和背脊应该有力地撑起来”,然而他只动了一下就因为肩胛骨的剧痛而倒抽了一口冷气。丹尼尔和伊莫金在把他从那个恶魔的嘴里拖出来的时候力气太大了,他扭到了自己的翅膀,现在那对翅膀与他的背脊链接的地方又热又痛,好像有人在他的皮肉里头埋了一块烧热的炭火。 “我很抱歉……” 加尔文讷讷地说道。 他意识到自己没法做到,他没办法再装出那副优雅的模样,他现在只想蜷缩起来,用膝盖抵住自己的胸口好熬过那阵剧痛,又过了一小会儿他收到了丹尼尔愈发冰冷的视线,他摸了摸自己的脸,发现指尖湿漉漉的。 加尔文将手放下来,他看着自己的手指,那上面有一些眼泪——就连他自己都没发现刚才他已经哭了出来(他已经说不清那究竟是因为“红鹿”的忽然袭击还是因为发现自己做不到丹尼尔要求的那些事情),他的食指是红色的,关节的地方有个牙印,血正在从伤口里涌出来。 在他被拖走的那个瞬间“红鹿”企图用牙齿留住他,这就是那个疯子留在加尔文身上的印记。 “哦,该死!” 加尔文听到丹尼尔在他耳边发出了一声诅咒,现在这名降临派的教宗也看到了他的伤口。 “我得带你去打疫苗。” 男人压抑着怒火嘀咕着,他扯着加尔文的一只手,将瘫软的“天使”从地上扯了起来。 “哐——” 而在这个时候,禁锢室的铁门发出了一声闷响。 无论是加尔文还是丹尼尔的身体都是一震,他们不约而同地朝着声音发出来的方向望去,正好看到“红鹿”整个人被死死压在门上的情形。“红鹿”的脸挤压在铁丝网上,他的肌肉扭曲着,视线却直直地刺向了脸色惨白的加尔文。 “你曾经一次洁净我,就永远洁净我,我的主,你是我的牧者,我便是你的羊羔……” “红鹿”咯咯笑着,语无伦次地说着,他的嘴角有一丝血迹,红得刺目——那是加尔文的血。在意识到这一点的瞬间,加尔文受伤的食指就像是被火灼伤了一样剧烈的疼痛了起来。 加尔文感到一阵深沉的恐惧。 *,激情和崇拜,或者某种比这些情感要更加纯粹的,无形的东西正顺着“红鹿”直勾勾的,毫无遮掩的狂热目光爬过来,一直渗透到加尔文的灵魂深处去。就像是被电流打到一样,“天使”的背上浮起一阵战栗的鸡皮疙瘩,他的呼吸好像凝固在鼻腔里,明明“红鹿”已经被狱警制服,而他和加尔文之间隔着一道铁门,一段不算近的距离,加尔文还是害怕他害怕得连内脏都绞痛起来。 “闭嘴!” 一声变调的,充满了异样愤怒的声音骤然响起。 一道黑色的影子猛地朝着“红鹿”扑了过去,年老的监狱牧师伊莫金的脸颊因为愤恨变成了紫红色,一根一根蚯蚓粗细的血管浮在他额头的皮肤下面。 他扬起手中的厚重的,有着牛皮封面的圣经,隔着铁门用力地拍打着“红鹿”头部的位置。 “你竟然敢——你竟然敢玷污我的光——” 他发出了很难想象是这个年纪的人能够发出来的时候,他的嘴唇向外掀开,露出了牙齿,就像是一只失去了理智的疯犬。 “……你偷了祂的宝血,你怎么敢……你这种恶魔怎么敢……” 不得不说,宛若癫狂的伊莫金加深了加尔文的惊恐。 如果不是丹尼尔强行架着他他大概已经快要跌倒在地上,过了几秒钟之后,丹尼尔伸手捂住了加尔文的眼睛。这个灰发的男人敏锐地注意到了伊莫金的不正常,而这反而让他松了一口气……毕竟刚才加尔文的反应实在是太过于失去水准,丹尼尔实在不愿意自己好不容易打造出来的“天使”的负面形象展现到一个清醒而冷静的信徒眼中去。 从房间外面远远地传来了有些杂乱的脚步声,丹尼尔·莱特的耳朵动了动,“红鹿”的异动引起了警报,而现在前来增员的警员已经快要抵达现场。丹尼尔果断地架起了加尔文,在增援人员打开门的同时迈着稳定,冷静的步子快速朝着门外走去。 打开门后,他看到了一张浸透了冷汗,双眼中溢满恐惧的脸,那是属于监狱长的脸。 “‘光之子’被攻击了——医疗室在哪里?” 丹尼尔说。 有人迎了过来,他们带着丹尼尔·莱特和加尔文离开了房间—— “红鹿”离他们越来越远。 而就在这个时候,加尔文忽然听到了来自“红鹿”的声音。 “我会到你的身边侍奉你的,我会的,我的主。” 加尔文的身体骤然僵硬。 那个声音一点都不像是从远处传来的,它是那么的低沉,狂热,沙哑,那是一种充满了热情的低喃……就像是有一个人在他的肩头,咬着他的耳郭轻声说出来的一样。 “加尔文?!” 丹尼尔感受到了加尔文那一瞬间的停滞,他面若冰霜地发出了警告。 加尔文没有敢回头,他发着抖,战战兢兢地抬起头望向自己的监护人,眼眶里满是泪水。 “那个人……” “他会付出代价的。” 丹尼尔皱着眉头打断了加尔文的话,他看上去完全没有听到那句恐怖的话。 对于“红鹿”他更多的是愤怒——那个该死的,恶心的死囚犯,他最后的那个举动把一切都毁了,加尔文的告解在他的攻击行为下完全变成了笑话,而丹尼尔直到现在都还没有想好该如何化解这件事情可能带来的负面印象。 想到这里,他内心的怒火开始膨胀。 他忍不住又瞪了身侧的男孩一眼,后者的脖子低垂着,因为害怕而死死地靠着他的身体。 男孩身体的热度透过布料传递到丹尼尔的皮肤上,他的呼吸不易察觉地有些加重。 ——这个该死的畸形儿。 丹尼尔的恼怒不知道为什么骤然开始发酵,他心底有个声音咬牙切齿地对他说。 事情总是会变成这样,无论他怎么警告加尔文,这个男孩还是摆出那副柔弱可口的模样,然后惹来一堆麻烦。 “加尔文,回去以后我想我们应该好好谈谈。” 丹尼尔冷淡地说。 加尔文紧紧地抿住了自己的嘴唇。 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是放在身侧的拳头一下子被捏紧了。 一滴红色的血慢慢渗出他的指缝,无声地落在了监狱冰冷的地面上。 第9章 (该来的总算来到了。) 监狱长卡尔顿站在禁锢室的铁门外面看着“红鹿”,听到自己心里有个声音冷静地,清晰地开口对他说话。 他不确定自己应该感到紧张还是放松——一他的老朋友伊莫金被人扶了出去,有人向他叙述了年迈的监狱牧师之前的失态,而当职的两名狱警都有不同程度的受伤,卡尔顿的直觉告诉他一切都还没有结束,然而,在另一方面,卡尔顿必须承认自己终于等来了“第二只靴子”,在这一天到来之前他就知道会有问题发生,而现在它终于到来了。 “你做了什么?!” 卡尔顿低沉地问道,他的视线越过铁窗落在禁锢室内那个年轻人的身上,后者现在已经完全安静了下来,他的双手和双脚都被沉重的镣铐束缚起来,“红鹿”的肩膀放松,双手整整齐齐地放在膝盖上,弓着背坐在窄窄的床沿边上,听到卡尔顿的问话后,他慢慢地抬起头,对上卡尔顿的眼睛。 从这个角度看他右边的脸和下颚是肿胀的,淤血让他的皮肤变成了一种诡异的紫红色。然而他的神态竟然是平静……甚至说是幸福的,他的眼睛里闪现出来的是一种宛若陷入了热恋般的甜蜜神情。 “我找到了我的光。” “红鹿”眨了眨自己的眼睛,他的嘴唇撅起来,在跟卡尔顿对话的时候孩子气地压低了声音。 “光?” ——是指的降临派的“天使”吗? 卡尔顿感到自己的胸口掠过一丝浓重的阴影,他还记得今天在第一次看到那个孩子时候,他内心所遭受到的强烈的冲击。 所以说就连“红鹿”这样的恶魔都被那个孩子深深地吸引了吗? 想到这里,就连卡尔顿自己都无法解释那种忽如其来涌上心头的憎恶和暴怒。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维持着一名监狱长在面对犯人时应该有的体面的冷静,哪怕他那副面无表情的假象摇摇欲坠。 “红鹿”对着他歪了歪头,发出了一声无声的嗤笑,很显然,卡尔顿想要掩饰自己情绪的企图已经失败了。 已经苦于失眠很久的监狱长眼底满是红色的血丝,呼吸越来越沉重。 “看在上帝的份上,我不知道你做了什么——你一定做了什么,对这间监狱,对这里的人,对我的老朋友伊莫金——但是我不关心那个,你马上就要死了,是的,你会死的。” 卡尔顿在自己漫长的监狱工作生涯中是第一次用这样狂暴的声音对另外一个人说话,无论是对下属还是对犯人。现在的他看上去甚至是狰狞的,他的拳头重重地砸在了禁锢室的铁门上,发出了一声巨大的“砰”的一声。 “红鹿”一动不动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他的眼睛因为微笑而变成了月牙的形状,浅淡的瞳孔像是猫一样闪着细小的反光。他的眼底溢满了甜蜜的笑意,幸福,还有得意。 “是的,现在的我会死。”“红鹿”甜蜜地说道,“但是神已经赦免了我——他的宝血将赐予我新的生命。” “你攻击了一个无辜的孩子——” “哦,对了,你知道吗……”“红鹿”没有礼貌地打断了卡尔顿的话,他的脸色一下子凝重了起来,声音压低了。 卡尔顿的身体一顿,他警惕地看着“红鹿”。 “我的光……滋味很甜。” 一边说,“红鹿”一边伸出舌头,沿着自己已经被揍得破了皮的嘴唇慢慢地舔了一圈。 他眯起了自己的眼睛,看上去简直快要陶醉在对刚才的回忆中去了…… 卡尔顿监狱长的腮帮子因为他牙关咬得太近而鼓了起来,他抬起手腕看了看自己的手表,离“红鹿”的死刑只剩下最后几个小时:时间刚好够这名年轻人剃光那头褐色的头发再吃一餐晚饭。 滴答滴答作响的表盘让卡尔顿忽然感到一阵安心。 他抬起头来瞥了“红鹿”一眼:是的,这个人快要死了——无论他是恶魔还是别的什么——他总归是要死的。卡尔顿在自己的心底不断地重复这段话。 就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实际上也是一种简单的自我安慰。 “红鹿”打了一个小小的哈欠,他重新弓下了身体,没有再理会卡尔顿。他闭上了眼睛,嘴角上的微笑始终未曾退去,他从鼻子里哼起了一首不连贯的歌,笑嘻嘻的模样甚至让之后进来帮他剃头发的伯纳德·埃米害怕得全身发抖。 直到很久以后,久到伯纳德·埃米已经离开松鸦湾联邦监狱很多年——这名兼职给死刑犯剃头的监狱医院男护士依然记得当时“红鹿”的样子。 “他非常不高兴,非常非常不高兴,他让我不要碰他的头发,而我对他说‘嘿,老兄,如果你不把你头上的毛弄掉,待会它可是会烧起来,它烧起来的时候可能你还没有死呢’…老天,我并没有吓唬他,这之前就有个倒霉蛋子遇到这回事,他被电得直跳,而头发在燃烧,冒着滚滚浓烟,你能闻到那股头皮烧焦的味道……哦,抱歉,我好像又不知不觉说到其他的事情上去了走。总之‘红鹿’不喜欢别人碰他的头发,他一直在嘟囔,说那个发型不好看,见鬼的一个死刑犯为什么会那么在意他的发型?不管怎么说,我可没办法,我还是得把他的头发剃光,你能感觉到那个时候他落在你身上的目光——如果有可能,我觉得他甚至会直接咬破我的喉咙,把我的脑髓从鼻腔里吸出来。” 伯纳德·埃米总是喋喋不休地对那些前来采访他的传记记者们说。当然,那些人的传记都是关于那个传奇连环杀手的……不过,这又是后话了。 让我们回到现实,回到“红鹿”生命正在走向倒计时这个时刻,回到冰冷的,压抑的松鸦湾联邦监狱。 “红鹿”已经吃完了他最后的晚饭。 他没有吃多少东西,只是喝完了他特意点的一杯红葡萄酒——那是来自超市的廉价货,可是“红鹿”还是一滴不剩地把它喝完了,不仅如此,他将这餐“最后的晚餐”中的白色吐司片捻了起来,放进已经喝空的葡萄酒杯,将酒杯壁上残留的些许酒液也擦拭得干干净净,随后他将那块白色吐司片小心翼翼地放进了自己的嘴里,细心地咀嚼起来。而这也是他吃下的唯一一点儿固体食物。 一直到塔姆辛·夸克,他是这一次死刑的执行人,将浸透了盐水的天然海绵塞在红鹿的脚腕与电极之间,这所监狱里的人都在等待着什么事情的发生。 人们很难具体地描述那个“什么事情”究竟是什么——但是哪怕是最迟钝的人都能感觉到那种压抑的气氛。 像是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 这是一种奇妙的感觉,尽管“红鹿”已经坐在了电椅上,而在死刑室一墙之隔的另一边,见证人们已经整整齐齐地坐在椅子上等着观看留“红鹿”的死刑——可是所有人,包括塔姆辛·夸克,包括卡尔顿监狱长,包括那些被吓坏了的狱警们,都有一种莫名的感觉,会有什么发生,阻止“红鹿”的死亡。 塔姆辛·夸克揉了揉自己汗津津的鼻子,他最后一次检查了“红鹿”身上的电极,一切都准备就绪了。在“红鹿”真正坐上这张旧电椅之前他已经用数十个灯泡反复检查过电椅的运行情况,他很确定一切设备都运转正常,电流可以轻而易举把坐在椅子上面的这个人烤得熟透,可是塔姆辛·夸克易久感觉到有些不安,证据就是他的鼻子和额头椅子都在冒汗。 他忍不住看了看行刑室一角的卡尔顿监狱长,他等着对方将自己的眼镜取下来——每当监狱长在死刑室内取下自己的眼镜,用一块旧的蓝花格埃及棉手帕擦拭镜片的时候,就意味着“时间到了”。塔姆辛·夸克反复看了监狱长好几次,对方的眼镜始终没有取下来。 一种被称为焦躁的情绪像是细小的电流顺着塔姆辛·夸克的神经在他的身体里流窜。 他的汗流得更凶了。 他瞪着监狱长,在监狱长身后的墙上有一架老式苹果绿的电话机。有的时候,在他落下电闸前会有铃声响起来,有的死刑犯会因此而得到解脱,有的会在一个月以后会来,还有一些会在几天后……甚至一个小时后再一次回到这个房间里来。对于后者,塔姆辛·夸克总觉得还不如在最开始的就让这帮可怜人得到解脱呢,要知道,再没有什么比等待死刑更加难熬的事情了。 无论是对死囚犯本身过来说,还是对参与这事情的工作人员来说。 在监狱长对角线方向的房间另一角,理应正在休息的伊莫金将带有加尔文相片的十字架紧紧地搂在自己的怀里,他看上去好像已经老了十岁,头发凌乱,眼睛下面挂起了青紫色的下垂的眼袋。镶嵌在松弛眼睑中的眼珠是血红的,一动不动地凝视着电椅上的“红鹿”。 “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伊莫金走上前,手持着圣经居高临下地看着“红鹿”开口道。 “你有三分钟的遗言时间。” 他说。 “红鹿”一边的嘴唇微微向上掀起。 “我希望——在电闸拉下来的时候,你能拉着我的手陪我一起度过。” “红鹿”快快活活地对伊莫金说。 第10章 就像是被无形的鞭子给恶狠狠地抽中,在听到“红鹿”的回答后伊莫金的面部肌肉抽搐了一下,勉强伪装出来的牧师的嘴脸破碎了,黑色的毒液从那些缝隙中渗透了出来。 年迈的牧师抓紧了手中的十字架——在那一刻就行刑房另一边的监狱长都紧张了起来,他几乎都要以为伊莫金会直接用那笨重的十字架给“红鹿”来这么一下。但是在短短的几秒钟之后,伊莫金就已经冷静了下来,他恶毒地看了一眼“红鹿”,用嘴型无声地开口。 【不要想激怒我,那并不会得逞——你总归是要死的,没有人回来救你,我以伊勒的名义向你保证,没有人。你要死了……】 他看了一眼时间,继续说道。 【……就在一分钟之后。】 浓烈的憎恨和厌恶从伊莫金发白的舌头和牙齿的缝隙中挤了出来,同时,一种类似于洋洋得意的情绪在他发红的眼睛里弥漫,他愉快而轻蔑地冲着“红鹿”咧开嘴冷笑。 “红鹿”的头部和四肢都已经被牢固地固定在了电椅上,这让他那个轻微的耸肩动作变得不那么明显。 这位英俊的连环杀人犯垂下眼帘,从这个位置,他正好可以与伊莫金手中十字架上镶嵌着的“天使”画像视线相对。 “红鹿”的表情忽然变得恍惚了起来,那种让人觉得毛骨悚然的微笑浮现在他的嘴边。哪怕他再没有多说一个单词,他身上的气息却传达出了清晰的信息:他似乎坚信死亡不会来到他的身上,他会好好地活下去——哪怕他已经被固定在了电椅上。 这种气息甚至感染了卡尔顿。 监狱长不安地用余光看了好几次自己的身侧,在行刑室的墙壁上有一架淡绿色塑料老式电话。 在行刑前任何时刻它都有可能会响起来,因为上头要重新审定整个案件——有些人会离开这个房间,再也不会来,当然还有很多死刑犯会在几个小时或者几天后重新坐到这里来。 卡尔顿真心希望“红鹿”不会是后者。 或许只有死亡本身才能带走“红鹿”身上那种让人头发倒竖起的无形之物。 “红鹿”那停留在“天使”肖像上的强烈视线被伊莫金注意到了,牧师脸色一变,忽然伸出手将十字架上的“天使”一把盖住。他的嘴唇快速地翻动了一下,急促而细小却满含恶意的诅咒脱口而出,“红鹿”却显得并不在意。 “他是不属于你的。” 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话突然浮现在伊莫金的脑海里。然而就在他这么想的瞬间,他忽然感到背上窜起一阵寒意。伊莫金猛地直起了背脊,皱起眉头瞪着“红鹿”。 他不知道是否是自己的错觉……就在刚才,好像有人在他的脖子后面轻轻地吹了一口气。 没有来得及思考这件事情,法律规定的三分钟的遗言时间已经结束了。伊莫金瞬间将之前的异样抛在了脑后,他如释重负地抬起头,朝着一直担心地注视着这边的卡尔顿微微颔首,之后他强忍着嗜血的冲动向后退到了行刑室的一角。 一种从来没有感觉过的急迫的情感在他的血管流淌,伊莫金的视线专注地落在“红鹿”的身上。而在这之前,他从未如此期待并且渴求看到另外一个人类的死去。他感到自己的心脏正在因为兴奋而狂跳,鼻尖渗出了细细的汗水。 沉重的十字架被他死死地握在掌心,他感到它在发烫。 “滴答——” 卡尔顿监狱长低头看了一眼时间。他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时间已经到了。他旁边的电话没有响。 随后,卡尔顿将自己的眼镜取了下来。 这是一个无声的指令,用来代替“时间到了,让我们把这个人类绑起来然后电死吧”的语言。卡尔顿知道电闸旁边的行刑人会看到他的指令,他也知道将电闸拉下三次,“红鹿”就会在痉挛中变成一团半熟的*。 呵…… 似乎有什么人在卡尔顿的耳边嘲讽地冷笑了一声。 监狱长的头皮骤然炸开,他猛地朝着电椅的方向忘了过去。 而与此同时。 “咔嚓——” 电闸被拉了下来。 第11章 伊莫金看着电椅上的“红鹿”痉挛了起来,他的指头和膝盖砰砰地弹跳着,就像是在跳一场怪异的舞蹈……伊莫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竟然会如此愉快,他必须花费大量的自制力才能不至于直接在死刑进行中呵呵大笑出来。 一共要通电三次。 伊莫金听着电闸闸门咔嚓响着的声音在心里默默地数着。 人类的*在电流的作用下散发出一种让人印象深刻的油腻的味道,那股味道久久地萦绕在这个冰凉的处刑室里。 在最后一次电闸被关上的时候,“红鹿”的身体从一种绷紧的状态骤然松弛下来。 他的头歪向了一边,四肢向外张开。 他死了。 “呼……” 处刑室内响起了一声轻松的吐息声。 伊莫金,卡尔顿还有处刑人——他们几乎是在同时发出了如释重负的声音。在听到彼此的呼吸声后,他们抬起头互相对望了一眼。没有人说话,或者是因为没有人想要承认,光是“红鹿”活着的这件事情就已经给这个监狱里的所有人带来了巨大的压力。 谢天谢地的,他死了。 监狱医生来到电椅前面,他将听诊器放在“红鹿”的胸口…… 并没有心跳。 当然也没有脉搏。 从听诊器的那头传来的只有死亡的空寂。 被电流烤过的尸体热烘烘的,从医生的角度,他可以看到黑色面罩下面“红鹿”露出来的小半截下巴。这个已经死去的连环杀人犯确实有一张英俊的脸。 不知道是否是因为电流的缘故,死人的嘴角向着两侧拉扯开,露出了暗红色的嘴唇内部白森森的牙齿。 ……简直就像是一个快乐的微笑。 医生的眼睛微微睁大,说不上来到底是为什么,忽然间,他感到自己脖子后面的头发竖了起来。 这很荒谬——医生想,但是他控制不住地觉得自己身旁这个已经死掉的人正偏着头,自上而下斜斜地窥视着他,然后咧嘴而笑。 他再一次检查了“红鹿”的生命体征,很确定他确实已经死了。随后监狱医生带着不易察觉的紧张站了起来。 “已经确定了,他死——” 而就在这个时候,他感到自己的袖子被扯紧了。 监狱医生猛地回过头,看到一只苍白的手——手腕被和手臂被电椅上的皮口勒得紧紧的——正抓着他的袖子。 医生听到叫声从自己的喉咙里冲了出来。 …… …… …… “轰隆……” 黑沉沉的乌云仿佛直接堆积在了大地之上,雪亮的闪电像是上帝按下的快门一般在时不时地将大地刮成惨白。伴随着沉闷的雷声,豌豆大小的雨点如同铅弹一般猛烈地从天空中投掷而下,潮湿的泥土的腥味被雨水冲刷后热烘烘地升腾而起,在雨幕之中偶尔会传来远处汽车警报器发出尖锐的惨叫。谁都没有想过在加州会遇到这样的大雨,它就像是凶猛的野兽一样袭击了加尔文和丹尼尔——他们两个当时正在从监狱回家的路上。 与去监狱时那种神气的,充满宗教仪式感的状态截然相反的是,他们在离开的时候甚至可以说得上狼狈。证据就是他们在进入松鸦湾联邦监狱的时候经历了复杂的检查,通过了一道又一道的关卡,数名工作人员和狱警簇拥着他们,准备好放在黄色牛皮信封里的文件好应付检查,而当加尔文和丹尼尔离开的时候,只有一个又老又胖,还有一些瘸的老狱警在带路,在一条漫长的,满是杂草的石子路尽头,那名狱警哆哆嗦嗦地打开了一道满是锈迹的破铁门,然后示意他们从这走。 “看到那道还没有粉刷完毕的墙了吗?在那儿右拐,然后下楼梯,你们会在那里找到车子的。” 老狱警有些心不在焉地说。 加尔文将自己的身体隐藏在一条又长又宽的深蓝色丝绸长袍下面(据说这个颜色的长袍会让他紫色的虹膜变得更加显眼),丹尼尔的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他感觉到后者的手指有些用力,而耳边响起了丹尼尔温和有礼的道谢。 然而那名狱警根本没有回应丹尼尔的道谢,几乎是在他们两人走出门的瞬间,那扇铁门擦着他们的脚后跟沉重地关上了。 丹尼尔在门口站了一小会儿,加尔文惊恐地看到丹尼尔下颚抽紧的肌肉和太阳穴上绷起的青筋。 几秒钟后,丹尼尔沉默转身朝着狱警指的那条路走去。 大雨就是在这个时候倾盆而下。加尔文条件反射地想要加快自己的脚步,但是丹尼尔放在他肩膀上的手指卡住了他。加尔文的身体颤抖了一下,他在兜帽的下方小心翼翼地窥视着丹尼尔,丹尼尔直视着前方没有理会他。 丹尼尔也没有允许加尔文在雨中奔跑——他们在一种极为沉寂,几乎要让人窒息的沉默中慢慢地回到了他们的房车前。 在美国,每年都有大量类似降临教的新生宗教诞生,不过能够像降临派这样发展并且壮大的却极少。用丹尼尔·莱特的话来说,降临派确实是一个巨大的奇迹。而维护一个奇迹的生存,需要的是大量的金钱。 为了能够更好的,更有机动性地在全国范围内宣传教义,丹尼尔将这辆二手房车改造成了降临派的移动祭台。这这里也是加尔文在过去三年中生活居住的地方。 “砰——” 丹尼尔上前踢开了门。 他笔直地走了进去。 加尔文被大雨淋得几乎睁不开眼睛,翅膀上的羽毛在吸附了冰冷的雨水之后变得更加沉重,他肩胛骨和背部疼得像是快要断掉了一样。他在门口犹豫了很久,最终在寒冷和疼痛的驱赶下打着哆嗦心惊胆战地挤进了房车里。 雨水顺着他的翅膀留下来,在门口处汇集成一小摊水洼。 “在那儿别动!” 没有来得进房间,丹尼尔冷冰冰地对加尔文说道。 他手上拿着一条奶油色的大浴巾,用力地且暴躁地揉着自己的头发。雨水冲掉了他的发胶,这名前推销员先生看上去他平时展露出来的模样阴郁太多。 就像是有两团青色的鬼火那对灰色的,没有感情的瞳孔里燃烧,丹尼尔一边擦着头发,一边沉默地打量着加尔文。 加尔文的呼吸慢慢变得急促了起来,他的身体在小幅度的摇晃。 他太痛了,天啊,他恨下雨,他的翅膀重到他快要无法呼吸了,他的腿一直在打哆嗦,视线有一些模糊——然而面对一言不发的丹尼尔,加尔文完全不敢迈动自己的步伐。 “我很抱歉——” 他怯懦地对丹尼尔说道。 “哦?” 丹尼尔发出了一声冰冷的,令人恐惧的嘲讽冷笑。 “这并不是第一次了,你看,今天本来会是降临派提升自己影响力的重要一天,但是现在你把它搞砸了……彻彻底底地搞砸了。加尔文,我的小天使,我觉得我们真的要好好的谈一谈你的态度问题——”‘ 而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尖锐的女声截断了丹尼尔的话。 “老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道身影从房车的另一头,一张用金线刺绣的紫色天鹅绒帘子后面撞了出来。 那是一个女人。 酒精和毒品,不良的生活习惯还有贫穷在女人的脸上勾勒出凸出的颧骨和已经刚开始下垮的肌肉。但不可否认,她在年轻的时候应该是一个很美丽的女人,他的脸颊和五官的轮廓与加尔文有着某种程度的相似,除了她的眼睛是让人感到有些乏味的平凡的褐色,被漂成浅金色的头发发根处已经透出了些许棕色。一定要说的话,如果加尔文是上帝用双手精心制造出来的艺术品的话,那么她就是在创造加尔文之前用陶土随意捏出来的草稿。 丹尼尔在看到她的瞬间眉头微微皱起,但是随即他的嘴角绽开了甜蜜的笑容。 “哦,罗莎。” 他朝着她走过去。 “丹尼尔。” 罗莎将手中的酒瓶放在茶几上跟,她摇摇晃晃地抱住了丹尼尔,然后在后者的脸上印上了一个吻。 “老天,你全身都湿透了……”她有些心疼地嘟囔着,“看在上帝的份上,事情不顺利?他又给你惹了什么麻烦?” 尽管罗莎甚至没有多往加尔文的方向看上一眼,加尔文还是因为对方话语中提到的自己而彻底僵硬了。 “妈妈。” 加尔文的嘴唇颤动了一下,他紧张地看着她,然后小声地喊道。 罗莎没有理他,她从丹尼尔的手中接过了那条浴巾,开始仔细地帮对方擦拭身上的雨水。 “你得洗个澡,亲爱的。”她关切地说。 “我会的,宝贝,不过在这之前我和加尔文还有一些事情要谈。” 丹尼尔不着痕迹地从罗莎的双臂中挣脱出来,他装作毫不在意的模样从她的手中将浴巾抽了出来,然后丢到了加尔文的脚尖前。 “把你身上的水擦一擦,尤其是羽毛——我可不想再看到你因为翅膀浸水而着凉了。” 丹尼尔对加尔文说,当着罗莎的面,他的语气变得温和了许多。 “你看看你。总是这样冒冒失失的,地板会被弄湿的……你看,你妈妈总是会生你的气也不是没有理由的。” 也许是察觉到了房车内气氛的凝重,丹尼尔开口故作轻松地说道。 加尔文越过丹尼尔看了自己的母亲一眼,罗莎厌恶地转过脸去避开了加尔文的目光。 加尔文垂下眼帘,他慢慢地,费力地蹲下来,将浴巾捡到了自己的怀里。 “我很抱歉,”他说,“我真的很抱歉,妈妈。” 第12章 罗莎清楚地听到了加尔文的道歉。 她的嘴角抿了起来,她没有说话。丹尼尔安抚性地在她的背后拍了拍:“嘿,别这样……我想加尔文并不是故意的。” 丹尼尔一边说一遍望向加尔文,这个可怜的小天使,行走于人间的神之子看上去已经摇摇欲坠,面无血色,这幅可怜的模样足以让哪怕铁石心肠的人都感到心软。 过了一会儿之后,罗莎的肩膀松弛下来,然后她发出了一声长长的,无奈的叹息。 “加尔文……我的加尔文,有的时候我真的不知道该拿你怎么办。” 她走向了加尔文,抓起加尔文怀中已经湿透的浴巾在男孩的身上擦了擦。 虽然她说话的时候还带着一股责怪的语气,不过在听到她的声音后加尔文整个人都松懈了下来。 他眨了眨眼睛,眼睛里骤然溢满了泪水。 “妈妈——” 这下他是真的哽咽了,小小的鼻头变得红红的。 罗莎的眉头锁起来,她困扰地看着加尔文,呼了一口气。 “我真的不想对你发脾气。”她说,伸出手指点了点加尔文的额头,“可是你真的要改改你的坏毛病了,为什么你总是要给人带来麻烦呢。我是你的母亲,所以我愿意承受这一切,可是丹尼尔真的帮了我们太多……我真的不希望你继续这种可怕的恶习,你不应该这样对丹尼尔,这不公平,他本不应该被你牵连……” “罗莎,没关系的。加尔文毕竟还是一个孩子。” 丹尼尔走到了罗莎面前,他也蹲了下来,像是一个真正的和蔼可亲的男性长辈那样凝视着加尔文。 随后他和罗莎一起给了加尔文一个拥抱,就像是根本没有注意到男孩一点点变得僵硬的表情。 “……我只是……是那个人忽然冲过来……” 加尔文的身体细微地颤抖了起来,眼泪溢出了眼眶,他用细小的声音虚弱地开口说道。 罗莎的脸瞬间板了起来。 “又来这个?” 她将加尔文从怀里推了出去。 男孩这下真的失去了平衡,他短促地尖叫了一声,翅膀骤然展开了一小半,然后整个人直直地往后倒去——丹尼尔及时地张开手臂一把将他抱住了。 “罗莎,别这样,冷静一点……”他嗔怪地看了罗莎一眼。 罗莎恶狠狠地瞪着加尔文,她转过身抓起了自己的酒瓶,往自己的喉咙里灌了好几口酒。 她并没有理会丹尼尔的劝阻,看向加尔文的视线骤然变得尖锐和冷酷。 “你总是有理由,加尔文,你总是为你惹来的那些麻烦找借口——我他妈的告诉过你多少次了!找借口没有用!你得学会改正你的错误!我最讨厌你的借口了‘对不起妈妈,是那个人来抓住了我’,‘对不起妈妈,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对不起妈妈我只是从他面前经过’——我已经受够了,我也不想再听到你的任何借口,你什么都不知道,装出一副无辜的模样,最后帮你收拾烂摊子的人永远是我,是我——” 说到情绪激动的时候,罗莎“砰”的一下砸碎了手中的酒瓶。 丹尼尔感到自己怀里的加尔文受惊地弹跳了起来,他暗暗用力,按住了不停发抖的男孩,他望向罗莎的目光异常冷静。 “罗莎,你又没忍住对吗?” 他说。 罗莎的脸颊不自在地抽搐了一下,她像是终于从那种歇斯底里的状态骤然回过神来一样,手足无措地避开了丹尼尔的目光。 “我,我只是……” 她结结巴巴地想要解释,但是这个时候丹尼尔已经抱着加尔文来到了罗莎的面前。他把加尔文放置在一个铁质的储物柜上,轻柔地拍了拍加尔文的膝盖。 “乖,别动。” 他说,然后转向罗莎。 “不不不——别这样——我可以解释——亲爱的别——” 罗莎知道会发生什么,她骤然尖利起来的惨叫并没有阻止男人当着加尔文的面扯下了她的裙子。 丹尼尔像是屠宰场里抓猪猡的屠夫一样拉开了罗莎的腿。 在罗莎细瘦松垮的大腿内侧,有一个非常清晰的针孔。它明晃晃地在那里,显眼得要命,罗莎局促而绝望地企图用手遮住那块皮肤。 丹尼尔挑起了一边眉毛,他像是偏头痛发作一样,揉了揉着自己的太阳穴。 “哦,罗莎,我该说你什么好呢。这太让我失望了。” 罗莎颤颤巍巍地抓起裙子,将那块皱巴巴的布料拉回了腰间,之前如同母狮子一般张牙舞爪的她近乎崩溃地哭了出来。 “对不起……对不起亲爱的……我……我只是……” “老天,你看看你……你和你的儿子什么时候能让我轻松点呢。” 丹尼尔的声音压得低低的,听上去有些疲惫——然后又恰到好处地透露出了一些关切。 罗莎在一瞬间哭得更凶了。 在她面前,丹尼尔冷酷地看着这一切,他等了一会儿之后才伸手将全身瘫软的罗莎从地上拖起来。 “别哭了,宝贝,这样下去我都不知道该说你什么好了。好啦,我知道不是你的错,你只是没有忍住。” 罗莎哽咽着在他面前拼命点头。 丹尼尔的瞳孔闪烁了一下,他轻轻地推了推罗莎:“……不过规矩还是应该有的,你知道该怎么做,去吧,在上帝面前好好反省你自己,然后好好睡一个觉。” 之后,他将脸转向加尔文。 年轻的男孩在储物柜上将自己的身体佝偻了起来,他的眼睛紧紧地闭着,胸口急促地起伏着。 丹尼尔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至于加尔文,我还有话跟他说。就和你一样,他今天犯的错误也会得到很好的处理。别担心,罗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他说。 罗莎神情恍惚地冲着丹尼尔点了点头,她胡乱用手背抹着自己的脸。 “好的,亲爱的,我知道的……你会让一切好起来的。”她一边打着嗝一边看向加尔文,“听丹尼尔的话,加尔文,他为我们做得够多的了。” 加尔文的眼睛睁得大大的。 【妈妈】 他张开嘴,无声地喊道。 但是罗莎并没有理会他,她要去房车的另一端属于自己的那个祈祷室,那里有丹尼尔为她准备的用来自我惩罚的皮鞭和10美元买来的上帝圣像。 每当她没有克制住自己的欲·望,她都要在那里呆好长一阵子,直到她鲜血淋漓地晕死在地上。 就像是丹尼尔说的,“好好地睡一觉”——罗莎坚信这对治疗她的毒瘾有好处。 在罗莎离开之后不久,加尔文听到了那隐约传来的鞭子与*拍击的声音。 他感到强烈的晕眩和想吐,甚至完全没有动弹就乖乖地被丹尼尔抱到了他的房间里。 如果按照房车的角度来看的话,加尔文的房间算得上是豪华——不不不,正确的说,异常豪华。 这是一间塞在放车里的小小宫殿,你可以这么说。 深褐色的榉木桌面被固定在车壁上,桌面的周围镶嵌着真正的黄金装饰封条;从各处进献而来的圣物们,一些是雕塑,还有一些是说不出形状和共用的小玩意儿同样被固定在底座上,错落地钉在金属的车壁上,有专门设计的led灯进行光照,通风管道上悬挂着*香型的空气清新剂,从那里挂出来的风似乎都带着浓烈的香味,地板是软的,墙壁也是软的——实际上除了加尔文胳膊肘下的桌面,他所在的房间所有肉眼可见的地方都被一层厚实细密的绒布包裹着,那些绒布上面点缀着无数流苏还有真正的宝石,天青石以及钻石。 光线有些灰暗。 加尔文从来没喜欢过自己的房间,他觉得这里与其说是一个房间倒不如说是祭台——然后他想起来其实也没有错,在有活动的时候这里在经过短暂的整理后这里确实会充当祭台。 而现在,他就被丹尼尔放置在了祭台的中心。 那是一张宽大的,十分碍事的软椅。 厚实的椅背压住了加尔文的翅膀,他下意识地挣扎了起来,却被丹尼尔按了回去。 “别乱动,宝贝儿。” 丹尼尔的声音听起来甚至比往常要更温柔一些。加尔文却因为这声音整个地冻结住了。 他的视线一阵一阵的发黑。 丹尼尔抓住了加尔文的手,放在了自己的掌心。 他就像是端详着什么艺术品是的打量着加尔文受伤的手指。 “那个该死的杂种——他弄伤了你。” 他说。 加尔文用了许久才将视线对焦在了自己的手指上,那里已经没有流血了,只有两个深深的齿印留在他的指头上——乍一看竟然就像是他在自己的手上套了一个暗红色的戒指。 他几乎都要忘记那个伤口了,然而现在被丹尼尔提醒之后他觉得那个齿印就像是快要烧起来似的剧烈地疼痛了起来。 “对不起……” 加尔文条件反射地说道。 他想把手抽回来,可是丹尼尔拽紧了他的手腕。 “你其实是一个好孩子,加尔文。” 丹尼尔忽然对加尔文说。 “罗莎只是太绝望了……她为了你受了太多的苦难,你应该体谅她。” “我……” “她被人□□,被染上毒瘾和梅毒,被摘取子宫——都是因为你,加尔文。”丹尼尔的手摸上了加尔文的脸,他的手就像是蛇的皮肤一样又湿又冷。 那双灰色的眼睛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加尔文。 加尔文死死地咬着自己的牙关,他感到自己的牙龈间溢处了一丝血腥味……无论过了多少次,每当丹尼尔这样向他重复这句话的时候他都感到一股纯粹的绝望从他的心脏中穿刺出来。 他的身体在这种痛苦中一动都不能动。 而丹尼尔还在继续,他的手指顺着加尔文的脖子一点一点地往下滑。 “所以,你要乖乖的知道吗?加尔文,做个好孩子。” 加尔文喉咙里挤出一声小小的呜咽。 似曾相识的场景……曾经发生或无数次的噩梦再一次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救救我—— 谁来救救我—— 恍惚中,他似乎听到有人在嘶叫。 过了一会儿,他才意识到那是他自己。 只不过在现实中,他的声音微弱到几乎听不见。 第13章 罗莎跪在自己的房间——也就是房车的车头的一个角落里。这里靠近发动机,平日里总是又吵又热,老旧房车特有的机油味从已经变黄的塑料出风口吐出来,空气里有一股让人反胃的口水味。不过罗莎知道自己应该呆在这里,像是她这样的人只属于这里。 就像是丹尼尔告诉她的,上帝赐予她的这些苦难正是为了让她有机会为自己前半生的错误进行赎罪。 在罗莎头顶的上方,一个黑乎乎的木质十字架被ab胶贴在了已经开始有了裂口的塑料木纹装饰板上。 在罗莎和丹尼尔认识的第二年丹尼尔从玫瑰碗跳蚤市场给她带来了这个,他带着那种行家才有的神情告诉罗莎这个十字架是一个真正的古董,它背后有个小小的印记说明它来自于意大利的都灵。 “它或者跟圣人的裹尸布放置在一起过呢。” 丹尼尔说。 而也正是因为这样,罗莎每次跪在这个十字架前都感到无比的安心。 她总觉得那至高无上的力量正温柔地透过这个十字架上小小的金质受难像凝视着她。 “请你宽恕我——请你宽恕我的罪——” 此刻,罗莎正喃喃自语,同时抓着一条沉甸甸的粗麻绳至前往后抽打着自己的背部。血水和汗水浸透了她的衣服,她的精神在那种强烈的痛苦中缓慢地变得恍惚和虚幻。 “咔——” 一声细小的声音打断了罗莎神经质的自我赎罪。 精神恍惚的女人茫然地顺着声音来源的方向望去,她的瞳孔一瞬间缩小了。 “不……” 罗莎颤抖了起来。 墙上的十字架倾倒了。 罗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那个十字架头朝下,脚朝上的掉到了地上,它变成了一个倒十字,就那样落了她的面前。 一个可怕的,邪恶的敌基督的象征。 罗莎感觉自己几乎要窒息了。 “上帝啊,上帝啊……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罗莎的身上泛起一阵恐惧的鸡皮疙瘩。 她一把抓起那只十字架,随后她不敢置信地看到十字架上的受难基督像上竟然也有了清晰的裂纹。 罗莎感到自己的眼前一阵发黑,她哆哆嗦嗦地抓起了那个十字架,在几次跌倒后终于爬了起来。 她踉踉跄跄地朝着车尾狂奔而去。她知道丹尼尔会在那里,每次加尔文犯了错丹尼尔都会在那里细心地,温柔地教导那个孩子。 “亲爱的,我想有可怕的事情发生了——” 罗莎痛苦地嘟囔着这句话,然后一把扯开了天鹅绒的布幔。 她看到了丹尼尔还有加尔文。 她的身体就像是被美杜莎注视过一般在刹那间僵硬了,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罗莎?!” 丹尼尔猛地回过头,他震惊地看着绝对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女人。 生平第一次,罗莎在丹尼尔的脸上看到了一闪而逝的慌乱。 哦,不…… 她倒宁愿丹尼尔能够坦然地回过头来,然后对她露出那种让人安心的,冷静的微笑来。如果是那样的话,她相信一定是有什么地方被弄错了。 她愿意相信丹尼尔——她的爱人,她的导师,她的救赎者。 然而丹尼尔在开口之前,用那一抹慌乱给了罗莎事情的真相。 罗莎觉得听到了自己心脏破裂的声音——“噗——”——一个小小的闷响,像是一个装满热水的羊皮袋被刺破那样。羊皮袋里的水流出来了,它们在罗莎的血管里狂奔。 “你这个——” 罗莎抓着十字架一步一步走进丹尼尔。 最开始她的步伐很缓慢,但是几步之后她就像是公牛一样凶狠地朝着丹尼尔撞去。 “——你这个他妈的狗杂种!你在对加尔文做什么?!” 罗莎的怒火几乎快要将她整个人点燃了。她扑到了丹尼尔的身上,开始用力撕咬起对方来。 此刻丹尼尔身上可再见不到那种亲切可靠的斯文模样了,他狼狈地向后退去,双手招架着罗莎的指甲。 “冷静一点,亲爱的,事情并不是……” 最开始的时候丹尼尔还企图维持他惯有的冷静沉稳,他想要解释,可是罗莎却俨然已经陷入了疯狂。 她用手上的十字架朝着丹尼尔的脸上砸去。 “嘶——” 丹尼尔发出一声抽气声,他猛地捂着了自己的脸,眼角传来了麻木的痛楚。湿润的温暖的液体带着咸味儿打湿了他的手——罗莎在丹尼尔的脸上开了一条口子。 “你这个骗子,恶心的恋童癖,我要杀了你,我一定要杀了你——” 罗莎表情扭曲地尖叫着,她扬起手继续朝着丹尼尔扑来。 丹尼尔的嘴角绷紧了。 “闭嘴,臭□□!” 男人轻而易举地在罗莎扑来的瞬间抓住了她的头发,他拽着那个虚弱女人的头顺手朝着手边的柜子磕去。 “妈——” 加尔文惨叫了起来。 在罗莎出现在他面前的瞬间,他已经彻底陷入了崩溃之中。 那种恐惧几乎让他整个人都陷入了停滞的状态,因为长时间无意识地屏住呼吸他的眼前飘起了黑色的影子。 如果说有什么事情是加尔文绝对不愿意看到的——恐怕就是让罗莎发现这件事情了,这件事情带来的恐惧甚至超过了丹尼尔本身。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时间静止——直到罗莎的血让他猛然惊醒了过来。 加尔文哭着跳到了丹尼尔的背上,他徒劳无功地企图掰开丹尼尔的手,嘴里发出了完全不成调子的,惊恐的求饶声。 丹尼尔的动作停止了。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闭嘴。” 他说。 很难判断他是在对罗莎说话还是对加尔文发出警告。 年轻的男孩完全无法理解丹尼尔说的话,他的哭喊几乎是完全不受控制地倾泻出喉咙。 丹尼尔的脸颊抽搐了一下,他忍无可忍地咆哮了起。 “我他妈叫你闭嘴——” 然后他将加尔文踢开了,用他那考究的,被鞋油刷得亮晶晶的小牛皮鞋,将加尔文踢得在地上滚了几圈。 “你这个……杂种……” 罗莎一边哭一边发出了含糊不清,断断续续的咒骂,这显然让丹尼尔十分的不满。 丹尼尔回过了头,他鼓起腮帮子,做了一个类似微笑的表情。 “我已经跟你说过很多次了,亲爱的,你应该学会克制自己的行为——我没想到都已经过了这么久了,你依然需要我的教导。这太让人失望了,真的,太让人失望。” 血就像是坏掉的水龙头一样从罗莎的鼻孔里喷出来,她痛得开始嚎哭,双手徒劳地在空中挥舞企图阻止丹尼尔,她的手因为血的缘故一次又一次地从丹尼尔的手腕上滑开——而丹尼尔面无表情地抓着她的头发,一下,两下,三下……持续地用罗莎的头撞击着矮柜。 简直就像是一个无聊的人为了打发时间随意地拍着篮球。 加尔文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他的全身都浸泡在了剧痛之中,在他的身体内侧似乎有一把刀子在切割着他的内帐,他控制不住地喘着粗气,每过于灼热的空气都像是快要把他的呼吸道点燃了似的。 他呆呆地看着丹尼尔对他母亲做的一切,忽然间这个世界好像变得遥远起来。 整个世界里只有血——他母亲的血,鲜红的,让人感到刺痛地溢满他的视野。 加尔文努力眨了眨眼睛,感觉到一种猩红色或者是黑色的情绪像是火焰一样慢慢地将他点燃。 他伸出手,捡起一尊滚落在地毯上的铜质天使塑像,那是他的崇拜者们送给他的——那塑像连他十分之一的美丽都没有,沉重得要让人两只手才能抱起来。 可是在这一刻,加尔文惊奇地发现这尊塑像变轻了…… 啊,不,不是塑像变轻了,是他自己变轻了。 加尔文从未觉得自己的身体如此轻盈过。 “呼啦——” 他的翅膀骤然展开来。 巨大的,无用的,过去的十几年来给加尔文带来莫大痛苦的翅膀用力地扇动着空气。 加尔文的身体离开了地面。 他举起了手中的塑像,然后对准丹尼尔的后脑勺敲了下去。 “砰——” 丹尼尔的头和塑像接触的时候,发出了和罗莎一样的声音。 只不过他甚至没有多哼一声,像是装满了东西的沙袋一样直接倒在了地上。他的后脑勺镶嵌着天使塑像的一边翅膀,那铜质的翅膀在光线下混着鲜血散发出了类似于金子似的光芒。 他的一只手甚至还保持着打人的手势,它现在耷拉在丹尼尔的身侧,他的另一只手被压在了腹部的下方。 而丹尼尔的脸埋在了地上,他现在的样子甚至有点好笑,像是在跳什么舞蹈似的。 加尔文的翅膀在他身后慢慢地收拢了起来,年轻的男孩就像是一片羽毛一样轻巧地落在了地上。 他惊魂未定地看着丹尼尔,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不太对劲。但是目前他却顾不上去醉酒那一丝不对劲究竟更来自于哪里,他有更加值得关心的人——愣了片刻后,他连滚带爬地朝着罗莎扑了过去。 “妈妈——” 他喊道。 “……” 罗莎已经完全没有了之前张牙舞爪的模样,她坐在地上依靠着矮柜,目光呆滞地注视着眼前的场景。 她的脸部下半部分是一团血肉模糊,鲜血顺着她的脖子一直淌到了她的前胸。 加尔文的眼泪涌了出来。 “妈妈,你还好……” 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碰了碰罗莎的肩膀。 然后,他对上了罗莎的眼神。 那是一种能让人的血液瞬间冻结的眼神。 “你……做了什么……” 罗莎口齿不清地喃喃道。 “你,你到底做了什么……” 加尔文回过头看了看丹尼尔。 那个男人依然脸朝下一动不动地躺在地毯上。 “没事了,妈妈,”加尔文压抑着不安,他颤抖着说道,“我,我想他已经晕倒了……” “你杀人了,加尔文。” 罗莎忽然用力地在加尔文的肩膀上推了一把,她的手冷得就像是死人似的,从她的喉咙里嘶嘶往外倾泻着沙哑的叫声。 “天啊,加尔文,你杀了他——你究竟干了什么——” “我……” 我杀人了? 加尔文感到了强烈的不现实感,就好像他忽然间到了另外一个世界似的。 他纳闷地瞪着罗莎,几乎快要搞不懂她究竟在说什么。 杀人? 他发现这个单词好像忽然之间也变成了另外一种语言——他好像一点儿都想不起来这个单词究竟是什么意思了。 而在加尔文发愣的同时,罗莎跪在地上,用膝盖爬到了丹尼尔的身体旁边,她开始拼命推搡起他来。 “丹尼尔,老天,别这样……告诉我你还好……天啊……丹尼尔,回到我……” 随着她的推搡,殷红的血洼慢慢地从丹尼尔的身体下面蔓延出来。 加尔文看了看丹尼尔,又看了看罗莎,冰冷的感觉顺着指尖一直蔓延到他的全身。 他终于在混乱的一切过后……非常缓慢地意识到自己或许真的惹了大麻烦。 或许,比他过去惹下的所有麻烦都要大。 “他,他怎么了。” 加尔文虚弱地问道。 他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是另外一个人在说话。 罗莎没有理他。 她看上去已经完全崩溃了。 “……不……天啊……丹尼尔振作一点……911……是的我要打911……” 她混乱地自言自语着,然后一把推开了站在她旁边的加尔文冲到了房车的另一端,一路上东西被她带落在地的砰砰声连绵不绝。 她在找自己的手机。 在垂下来的布幔的另一侧,加尔文呆呆地站在一动不动的丹尼尔的身体旁边,脸色惨白。他的呼吸那么困难,就像是有人将手指塞到了他的喉管中间。 丹尼尔的血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蔓到了加尔文的脚尖,男孩被脚趾顶端那种濡湿粘稠的感觉吓了一跳。 他惊恐的后退了几步,从这个角度,他可以看到丹尼尔头发和血泊中间泄露出来的一小块皮肤,那块皮肤看上去就像是假人的皮肤一样泛着一种诡异的青色。 加尔文终于模糊地明白了,他自己干了什么。 就像是他妈妈说的那样,他杀了人。 他会被送入监狱的——他会被判死刑—— 加尔文想。 他清楚地回想起了白天进入松鸦湾监狱后见到的一切——他想起了那个疯狂而恐怖的死刑犯。 加尔文的呼吸变得异常的急促,手指上“红鹿”留下来的齿印像开始刺痛。 他感觉自己灵魂的一部分从他身体里飘了出来。 不,我不要这样—— 加尔文隐隐约约听到那个灵魂在痛苦的哀求他。 过了好半天他才发现那是他自己的声音。 就在这个时候,他听到了妈妈的语无伦次的话语—— “911?我的恋人……丹尼尔……天啊……丹尼尔他被击倒了……呜呜呜……他不动了……” 加尔文恐惧得全身都在战栗。 他知道很快警察就会到来。 很快他就会到那个可怕的监狱中去。 不—— 不不不不不—— 加尔文感觉自己的身体就像是有了自己的意志。他自己动了起来,他的翅膀死死地拢在自己的背后。身体压低,整个人蹑手蹑脚地从布幔下面爬了出去,借着家具的遮挡,他并没有收到什么阻碍就来到了房车的门口。在这期间加尔文甚至连呼吸都屏住了,他有一种强烈的直觉,下一秒钟罗莎就会发现他,她会指着他的身体一遍尖叫“杀人犯”一边跟911的接话员说他要逃走的事情。 结果他却比自己想象得要轻松得多的来到了门口,因为在这个时候,罗莎还在车头哭泣着跟911的接线员说话。 我一定会后悔的—— 我正在做很糟糕的事情—— 我会完蛋的—— 加尔文的脑袋快要被胡思乱想整个而塞满了,可这并没有阻止他悄悄打开门,从门缝中慢慢地将自己的身体挤出了门外。 一直到这个时候他依然觉得罗莎会发现他,可是狂风,暴雨和此起彼伏的雷鸣遮掩住了他离开时的最后一点儿动静。 他的离开看上去有一种近乎梦幻的顺利。 加尔文惊奇地发现离开这辆房车“竟然”是这么容易的事情。 简直就像是在做梦一样。 啊,或许他就是在做什么噩梦呢? 加尔文想,莫名地轻松了一些。 他希望这个梦早点醒来。 在离开前的最后一刻,加尔文半蹲着回过头,眼泪源源不断地顺着他的脸颊往下淌,从他的角度,他可以看到罗莎消瘦的背影和侧脸。 “妈妈。” 加尔文张开嘴,无声地喊了一声。 这是他人生中,最后一次见到自己的亲生母亲。 第14章 十五年后—— 布雷德墨州立医院 “不要一个人到那个房间去,听着,我再重复一遍,无论发生什么,不要一个人进去——永远要记得让你的伙伴陪你进去,你应该选择那些心底善良且正直的人跟你在一起。” 辛迪亚·桑德福德站在推车旁边对着那个新来的姑娘说道。 在这间医院正式建立之前她在西雅图另外一间医院里工作了二十年,那里多雨的季节让她的关节炎越来越严重,她搬到了更加干燥和炎热的西海岸,然后她在布雷德墨州立医院呆了额外的三十年,直到现在。 她是一个面容严厉,并不亲切的墨西哥女人,那淡褐色的面孔上有一双充满了威慑力的眼睛。在布雷德墨,任何一名有资历的医生和护士们都遵循着沉默的法则,如果这里有什么特别的麻烦发生了,那么听辛迪亚的话去做就不会有什么问题。也正是因为这种特殊的权威,在“红鹿”被转移到这间医院后,辛迪亚·桑德福德一直负责他的那间病房,截止到现在,时间已经过去了十五年——而即便是辛迪亚·桑德福德也逃不过癌症的侵蚀。 在这个月底她就要退休了,而在这之前,她得把一些必备的常识填到身边姑娘们的脑袋里去。而这些常识很显然并不仅限于该如何用淡蓝色的消毒喷剂擦拭马桶和矮柜以及如何帮那些瘫痪病人更换沾满屎的尿布——需要不断重复并且确保她们记牢的是另外的一些事情。 比如说,不要一个人去“红鹿”所在的那间重症监护病房。 “……如果你找不到人陪你去,那么就跟值班护士说你不舒服需要休息。”辛迪亚·桑德福德面无表情地向伊莎贝尔·莱德劳,这名对生活有些过度热忱的新来护工说道。后者微微睁大了眼睛。 “呃……这可以行得通吗?我的意思是——那房间有什么问题吗?” 辛迪亚在堆得高高的一摞摞新鲜床单后面凝视着伊莎贝尔,她的瞳孔让年轻女人想到了那种活得太久的老猫。那种古怪的,充满压迫的视线盯得伊莎贝尔有些不自在起来。就在她几乎要开口为自己的蠢问题道歉的时候,辛迪亚压低了声音开口道。 “那是‘红鹿’的房间。” 她的神色让人感觉她似乎在害怕触及到什么东西一样。 “红鹿?那是……谁?” 伊莎贝尔有些茫然地问道。 “一个恶魔。”辛迪亚忽然转过身体,将手推车朝着走廊的尽头推去,“他当年很有名,人们想要用电椅干掉他,最后却出了岔子。” 墨西哥女人顿下脚步,伸出一根手指在太阳穴处绕了绕。 “他们进行了三次电击,但是还是没把他弄死,有人说那是因为这个人身上有恶魔的保护……不过谁知道呢,他最后还是活下来了,不过电流弄坏了他的脑子,从那以后他就变成了植物人。那些该死的律师最后还是把他弄了出来扔到了这里。” 伊莎贝尔皱着眉头想了想,在片刻之后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我的天,你是说那个人,我想我知道他……天啊,他竟然就在这间医院里?!” 让辛迪亚感到一丝不安的是伊莎贝尔脸上浮现出来的惊奇表情。 “是的,他一直在。” 她的声音变得有些低沉,严肃的表情让她看上去更加不好亲近了。伊莎贝尔立刻意识到了对方的情绪上的变化,她定了定神然后不好意思地冲着辛迪亚笑了笑。 “抱歉——我只是有些……该怎么说呢,毕竟是那个‘红鹿’,我中学的时候有男孩用他的故事吓唬女生,你知道的,当时那些八卦小报把他写得像是某个巫蛊师之类的人,那些故事,什么地狱大门之类的,虽然说都是一些胡编乱造的事情,不过在那个时候已经足够唬人了不是吗?我被吓到过好多次。” 伊莎贝尔说道,语调因为紧张而有些加快。 辛迪亚的嘴角向下拉出了一个严厉的弧线。 “……有些事情并不是胡编乱造而已。” 她轻声地说道。 “什么?” 伊莎贝尔没有听清辛迪亚的嘟囔,她疑惑地问道,可是后者看上去却像是忽然之间对这个话题失去了兴趣。 “好了,好姑娘,你只需要记下我说的话就是了。” 辛迪亚强行中断了这个话题。伊莎贝尔怂了怂肩膀,或许是错觉,伊莎贝尔总觉得辛迪亚在回避那些关于“红鹿”的诡秘故事。 她们已经完成这一层的大部分工作,只剩下“红鹿”所在的特护病房。辛迪亚在病房门口等了一会,一直到手腕上那只表的指针来到了中午十二点之后,她才示意伊莎贝尔跟她一同进入那间病房。 不得不说,辛迪亚这种郑重其事的态度让伊莎贝尔感到了紧张。她干干地咽下一口唾沫之后才跟着辛迪亚踏入那扇门——她以为自己会感受到什么特殊的东西,就像是那些恐怖片里描述的,在房顶上忽明忽暗的灯光,无风自动的窗帘之类的…… 然而事实上这间特护病房与她之前清理的那十多间病房并没有什么两样。 空气里弥漫着清洁剂和臭氧的味道,从墙角传来了维生仪器滴答滴答有规律的电子音。 “唰——” 辛迪亚轻车熟路地走到了窗边,她拉开了窗帘。 当她在这个房间里的时候,她总是会确保这里有着充足的,明亮的光线。 在她的身后,伊莎贝尔笨手笨脚地往喷瓶里兑着消毒剂,在做这件事情的时候,她习惯性地朝着病床的旁边望去,一般情况下在住院病人的床头总会有些东西,有时候是亲人送来的花束,有时候是病人自己的便条夹(靠近枕头附近的床垫下面总是会有糖尿病老人在那里藏上一把糖果)——然而“红鹿”的床头什么都没有。 在淡蓝色的床单上,一个男人安静地躺在那里。 伊莎贝尔睁大了眼睛,呆呆地看着床上的那个男人,那个……传说中的恶魔,连环杀手“红鹿”,经历了电刑而不死的诡异传奇。 她的动作在不知不觉中停了下来,她十分惊讶地发现那竟然是一个年轻而英俊的男人——他的皮肤光滑,红润,面部轮廓十分深邃,眉骨下方的眼睛紧闭着,一头褐色的长发拢在他的面庞周围,那薄薄的,红润的嘴唇紧闭着,嘴角却微微向上勾着,像是一个微妙而甜蜜的笑容。事实上,他看上去简直就像是一个沉浸在美梦中熟睡的男人,一个男版的睡美人。 而本应该让一个成熟女性感到赏心悦目的一幕,却让伊莎贝尔的背后忽然窜起了一股寒气。 她扭过头来看向辛迪亚,后者已经回到了推车的旁边,也正在看着她。两个女人之间完全没有语言上的交流,可是就在这短短的瞬间,伊莎贝尔感受到了辛迪亚之前那个告诫的重要性。 没错,这个房间里有什么东西不太对劲——不不不,应该说,“红鹿”不对劲。 作为一个昏迷了十五年的植物人他的状态太过于不寻常了……伊莎贝尔见过那些在病床上靠着仪器过日子的人,甚至不需要十五年的时间,只需要一年左右的植物人生涯,无论那些人多富有,无论使用多么先进的设备和多么细致的照顾,他们总是会呈现出类似的特征。他们的头发会像是晒干的稻草一样干枯杂乱,皮肤会变成死人似的蜡白,流失的脂肪让他们的脸颊深深的凹陷下去,缺乏唾液的滋润嘴部的皮肤会泛着粉末似的白色皮屑。 他们绝对不会像是“红鹿”这样,光鲜亮丽得像是随时有可能忽然打一个哈欠伸着懒腰慢慢醒来…… 伊莎贝尔感受到了那种微弱的……不吉利的气息。 它很有可能是没有实质的,只能被最敏锐的女人的直觉所捕捉到:就像是那种你经过深夜漆黑的巷子口,或者是独自回家听到背后慢慢重叠的脚步声时你能捕捉到的气息。 她的心脏莫名地开始狂跳不已,如果可以她觉得自己应该马上离开这个房间。 辛迪亚看着伊莎贝尔。 “打起精神来,伊莎。”她低声说道,然后将热腾腾的消毒毛巾从塑料袋里拿了出来,朝着病床走去。 她开始给“红鹿”的躯体做清洁,伊莎贝尔发现他甚至连肌肉都没有任何萎缩的迹象。 “你确定,他,他……” 她干巴巴地,极小声地开口问道。 辛迪亚打断了她:“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他并没有假装,也不会晚上趁着没有别人的时候爬起来继续进行可怕的勾当……老实说有很多人都跟你想的一样,不过已经好几拨人来过了,他们给他做了检查,测试了脑波和那些乱七八糟的测试。别担心,他就是一个植物人。” 辛迪亚郑重而冷静地对显然有些慌张的伊莎贝尔说道。 她不喜欢这个姑娘容易激动的性格,如果可以,她想要让伊莎贝尔安静下来。也正是因为这样,辛迪亚看上去甚至比在门外时候还要更加轻松一些。 “别担心,保持警惕,但是不要过度惊慌,我的姑娘,”辛迪亚对自己的同伴说道,“不管怎么样,他是恶魔也好,普通的植物人也好,十五年来他都很‘安静’。” ——只是这个房间里的扭曲始终没有消失过。 辛迪亚没有将最后那句话告诉伊莎贝尔。 她感到感到有些忧虑,很显然伊莎贝尔比她想的还要敏锐太多,她不知道这个姑娘能不能跟她一样有足够的力量跟那股扭曲的气息对抗。然而很快她就发现自己不用担忧这一点了—— 一个星期后,当她和伊莎贝尔推开监护室的大门后,她们发现那张淡蓝色的病床上空无一人。 “红鹿”不见了。 第15章 连环杀手“红鹿”于医院内逃离后的第十六天,在距离布雷德墨州立医院两百公里以外的狐狸河市,一个男人推门走进了那间空气混浊的酒吧。 时间是傍晚,夜幕刚刚降临,户外的天空中还残留着些许太阳余晖染上的粉色,酒吧也尚未迎来自己的客流高峰,这里起码有四分之三的位置空闲着,破旧的音响堆积在墙角,奄奄一息地哼着一首所谓的地下乐队的摇滚。地毯已经很久没有清洗过了,踩上去有种油腻的感觉,几乎被涂鸦全部覆盖的墙壁的缝隙里有已经干掉的口香糖,几个打发时间的年轻混混弓着背坐在吧台前面,他们将头凑在一起在玩一款手机游戏。而在更加阴暗的某几个角落也有几个影影绰绰的人影,当然,不会有人想要知道他们到底在干什么。 而那个男人在踏进这间酒吧的瞬间就引起了几乎所有人的注意力,就像是那种老式的西部电影一样,人们停下了手中干的活儿看着门口——说句实在话,这场景有些好笑,但是它确实发生了。 年轻的街头混混在手机上按下了暂停键,他们用那种奇怪的目光打量着这个不速之客。 “哇喔——” 有人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口哨声,接下来所有人都笑了。 那个男人眨了眨眼睛,将手中的真皮手包抱在了自己的怀里,看上去简直想要夺门而出。事实上如果他足够聪明的话他就应该这么干,但是他在原地呆立了片刻之后,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地走向了吧台。 他坐在了那褪色的圆形高椅上。 与那两个之前玩手机的混混隔了一个座位,他们正看着他。 这是一个与这个酒吧格格不入的人……一个英俊的男人,或者说,男孩。 他给人的感觉非常年轻,倒不是说他的长相有多么幼稚——至少酒保很容易就看出来他已经成年了,而是他身上的气息,只有那种从未接触过任何世事残酷,生活在优渥环境中的人能有这种漫不经心的无辜气息,他就像是那种刚刚毕业的大学生,有一头柔软得像是羊毛一样的蓬松短发,光滑的脸颊上有一双漂亮的,甚至可以用纯真来形容的薄荷色眼睛,他身上那件奶油色开司米羊毛背心和暗灰色丝质衬衫看上去略为昂贵。 吧台后面,酒保看着那个人不经意在袖口露出来的那价格昂贵的手表,微微皱了皱眉头。 这个男人并不是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这间野狼酒吧就在红胡子莱利的地盘中心,这里是瘾君子,黑帮成员和妓女的肮脏安乐窝,天黑以后任何一个正派人都不敢从这块区域路过,除非他带着枪。 然而坐在椅子上的这个小公子哥看上去可不像是会在身上带枪的那种人。 他看上去简直就像是误入了狼窝的红眼睛小兔子,对于这里的人来说,一块芬芳可口的小点心。 “你想要点什么。” 酒保朝着他问道。 “气泡水加柠檬,谢谢。” “小点心”先生礼貌地回答道,说话时带着明显的波士顿口音。 酒保沉默地看着他。 “……” 几秒钟后,“小点心”先生局促不安地换了一个坐姿,然后尴尬地开口:“……呃,那么莫吉托好了。 “噗——” 两名小混混发出了明显的嗤笑。 “嘿,小孩,你祖母今天终于让你出门了吗?” 其中一人冲着那个男人说道。 “呃……抱歉?” 在最开始的时候“小点心”先生看上去简直就像是没有听懂这挑衅的话,他朝着那两名因为无聊而开始找乐子的混混眨了眨眼睛。吧台的灯光只能照到他的半边脸,在很短的一刹那他的瞳孔似乎变成了一种很淡很淡的银色,就像是25美分的硬币。 然后他才慢半拍地反应了过来。 “我,我来这里是有原因的。” 他竟然开始朝着那两名混混解释起来。 “我的名字是维吉利,维吉利·阿斯特尔……嗯,实际上是,我正在为我的毕业作品做准备。我想要绘制当代社会上不同阶层的人的肖像然后把它们用电脑技术混合在一起,通过技术手段这些画像最终会成为一个字面意义上的‘大众脸’人像……~” “社会阶层?!哈!” 一名混混忽然冷酷地打断了这位维吉利先生的喋喋不休。 他看上去就像是被激怒了一样,而事实上,他就是被激怒了。 “你认为我们是什么社会阶层?你们眼中的下等人?社会底层——你们是这么说的对吧?” 另外一名混混做出作呕的表情。 他笑嘻嘻地冲着愤怒的同伴挥了挥手:“揍他,比利,把他的屎揍出来,看看他的屎是不是比我们这种人香一些!” “我并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 维吉利有些慌乱地站起来,他差点被一只绊个踉跄。 任何一个有过经验的人都知道冲突马上就要发生了,这名“小点心”先生将会得到他的教训:第一,不要戴着昂贵的表和包出门,第二,不要到这种鬼地方来——无论他是为了自己的毕业作品还是为了世界和平。 然而就在比利捏着自己的拳头朝着维吉利冲过来的瞬间,他的手被人抓住了。 “你在干什么?小孩。” 一个疲倦而沙哑的声音从比利的身后响起来。 几乎没有人注意到那个人是什么时候出现在比利身后的,一件黑色的连帽衫拢住了他消瘦的身影,他的一只手抓着比利,另外一只手放在腹部的口袋里,帽子一直遮住了他的脸的上半部分,他的气息虚无缥缈得像是老猫的影子。 可是几乎是他在开口的瞬间,之前气势汹汹的比利瞬间就僵住了。 “‘海伦’?” 他干涩地问道。 “不要在这里惹麻烦,我记得我告诉过你。” 那个人的语气就像是在说“今天天气很好”,比利非常明显地流露出了一丝不自在和害怕。假如他是小狗的话,这个时候恐怕已经夹着尾巴呜咽了起来。 “我,我并没有……我只是没有想到你会在这个时候回来……不,我其实……” 比利语无伦次地说道,他的同伴战战兢兢地靠了过来。 “比利并不是故意的,是这个基佬一直在骚扰我们——” 维吉利·阿斯特尔扭过头来一脸震惊地看着信口开河的混混。 “嘿,我没有——” 然后维吉利就看到比利飞了出去。 那个被比利成为“海伦”的男人就像是在丢一袋塑料垃圾,轻轻松松的将体重超过190磅,身高六英尺的比利扔到了酒吧的门口,后者发出了一声惨叫,然后在地毯上连续滚了好几个圈。 接着他将脸转向了比利的小跟班,后者将手放在耳边做出了投降的姿势,他看上去几乎都快要哭了。 “嘿,别这样,我可没有动手,我没坏规矩——” “我知道。” 那个男人低声说,他抓住了那个小跟班的领子,然后直接扔到了刚刚才爬起来的比利的身上。 “……你们现在应该在学校而不是在这种鬼地方鬼混。” 嗷嗷叫着的小混混互相推搡着站起来。 “老天,今天学校在放假好不好?!” 比利哭丧着脸说。 “我觉得我的骨头快断了,我的骨头一定断了。” 他的跟班抱着膝盖哀嚎。 “海伦你越来越狠毒了——” “海伦”在阴影处安静地站着。 “滚回学校去,孩子们,不要让我生气。” 他冷漠地说道。 然后他将手插在口袋里来到了维吉利的面前。 一缕白金色的头发从他的帽檐处落下,在灯光下像是银丝一样闪着光。 “你刚才要了什么。” 他不耐烦地问。 维吉利瞪大眼睛,片刻后才结结巴巴地开口:“气泡……不,我的意思是,莫吉托。” “海伦”得到回答后就径直走开了,几乎很难判断他是否真的听到了维吉利的回答。然而片刻后,他出现在了吧台的后面。 他将连帽衫的帽子放了下来,吧台上方的射灯将灯光柔和的落在他的脸上。 苍白的皮肤和白金色的长发,以及完美的五官,那是一张绝对的,美貌的脸。 这个男人就像是从内部在往外发光一样,那种最纯净无暇被玫瑰花瓣上露珠反射的星光,划破了浑浊的空气和昏暗的光线出现在维吉利的视野之中。光是单纯地注视着他都会让人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哪怕他满脸冷漠,表情疲倦,像是一个下一秒就厌世到会结束自己生命一样。 维吉利如同傻瓜一样凝视着“海伦”,粉红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直从他的脖子蔓延到整个脸颊。他微微张开嘴唇,发出了一声沉重的喘息,他整个人都像是已经陷入了到了某种恍惚之中,神智和灵魂都已经被“海伦”的面容所摄取。 “莫吉托是吗?” 像是没有注意到维吉利炙热的视线,“海伦”面无表情地确认道。 “……” 维吉利傻乎乎地瞪着他,像是一头被车灯照到的小鹿。 “海伦”的嘴角细微地抽动了一下。 他侧着头,用手指将滑落至脸颊旁边的白金色头发捋到耳后,然后漫不经心地将朗姆酒,甘蔗汁和薄荷扔到了杯子里,用苏打水杯子注满。 一旁的酒保满脸痛苦地看着他胡乱的手法,脸颊都抽搐了起来。 “柠檬,柠檬!” 他冲着“海伦”嘀咕道。 “海伦”顺手拿起一颗完整的柠檬丢进了杯子。 混合好的酒水从杯子里溢出来,流淌在吧台上。 “你的莫吉托。” “海伦”冷漠地对着维吉利说道。 维吉利缓慢得眨了眨眼睛,他用一种虚无缥缈地声音开口道:“……你是真实的吗?” “……” “海伦”挑起一边眉毛,他现在的表情就像是在看着一头智障的猪,他张口说了些什么……过了好几秒钟维吉利才反应过来他究竟说了什么。 他说—— “喝完你的酒,留下钱,然后滚。” 第16章 维吉利不知所措地低头看了看他面前的那杯不明混合物——他实在没有办法昧着良心称那玩意叫莫吉托。那杯奇妙的液体散发出了非常古怪的气味,青柠檬像是快要溺死了一样在杯子里转着圈。维吉利脸上露出了明显地为难的表情,他张了张嘴结结巴巴地开口:“我……你是要我喝了它?” “海伦”没有回答他,相反,这个有着冷漠表情和极致美丽的男人伸出两根手指,轻轻地抵在已经被液体打湿的杯壁,将杯子往那傻乎乎的公子哥方向推了推。 维吉利盯着“海伦”的手指凝滞了一瞬,男人的手指修长,指甲因为营不良的缘故而微微有些发白,缺乏保养的指腹有薄薄的粗糙的茧子。谁也不知道维吉利想到了些什么,总之他的脸忽然之间变得更红了。 维吉利咬住了自己的嘴唇,他看上去简直不敢抬头与“海伦”对视,几秒钟后,他猛地抓住了那只杯子,带着异常凶猛的气势灌了一口。 …… …… …… “咳咳咳咳……” 然后维吉利差点儿直接从座位上翻下去,他就像是要把自己的内脏都咳出来一般剧烈地弓起身体呛咳起来。 那种可怕的咳嗽声让酒保不由地向“海伦”投去了略带谴责的一瞥,后者面无表情地将视线转到了另一边。 如果维吉利能够像是酒吧的常客那样,在喝到“海伦的作品——你也可以将它们成为鸡尾酒或者是□□什么的——的第一时间就将那些味道可怕的液体喷出来倒还好,偏偏这个有着薄荷色眼睛的年轻人却强行将那一口“莫吉托”咽下了喉咙。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溢满了泪水,大颗大颗的生理性眼泪顺着他的脸颊流淌,他的眼眶周围整个儿都红了,就像是他偷偷地躲起来哭了半个月似的。 酒保在一旁给了维吉利同情的一瞥,他倒了一杯水放在了维吉利的面前。 小点心先生颤抖地用手捧着杯子将水喝了下去,下巴被打湿了。老实说这一刻的他看上去可怜且狼狈到了极点,溢满泪光的眼睛很容易让人想起某些被欺负后的小动物,就是那种会让你忍不住想要伸出手摸摸头的小动物……偏偏这位先生还有一头看上去手感应该十分柔软的蓬松头发。 “海伦”将手插在自己的口袋里,他靠在吧台上面面无表情地俯视着维吉利。他那种惊人的美貌让他的沉默也染上了一些难以形容的压迫感。 在好不容易平静下来之后,维吉利手忙脚乱地拿出手绢擦干净了自己脖子和下巴上的水痕,脸涨得通红且十分坐立不安,他看上去似乎很想把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抱……抱歉……” 他的声音沙哑,红着脸嗫嚅着说。 “海伦”继续保持着那张没有任何同情心的冷漠的脸,他将维吉利的莫吉托收走了。 “很好。喝完了就可以滚了,‘少爷’。” 过了片刻,“海伦”平静地对维吉利说道。 维吉利保持着用手捂着嘴,流着眼泪的状态震惊地望向“海伦”,他看上去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 “呃?可是……等等……” “这里不是你应该来的地方。” “海伦”耸了耸肩,也许是因为维吉利的可怜模样,他甚至有些好心地加上了最后一句忠告—— “你会给自己带来麻烦的,小可爱,而且也会给我们带来麻烦。” ——哪怕着忠告从他嘴里说出来的时候依然是又冷又硬,更像是某种奇妙的威胁。 偏偏他的威胁对维吉利来说俨然不起什么作用,在酒保意味深长的目光中,维吉利跌跌撞撞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他的身体整个儿向前倾,几乎就要趴在桌面上冲着“海伦”摇那并不存在的尾巴了。 “我我我……我知道,但是……我可以知道你的号码吗?呃……名字也可以……我的意思是名字和号码……” 似乎只要一对上“海伦”的视线,维吉利就会陷入到后天的结巴状态中去,这个有着薄荷色眼睛的年轻人慌慌张张地冲着“海伦”问出了一连串的问题。 “不行。滚吧,小少爷,我最后说一次。” “海伦”挑起了眉毛,他的眼神看上去似乎有些变冷了。 维吉利将手提包整个放在了吧台上面,他惊慌地站起来并且企图打开那个包。 “我,我真的没有任何别的意思,我只是有一个毕业设计……我可以画你的肖像吗?你的脸……你的脸真的是我见过的最有震撼力和美感的脸……” 他似乎没有注意到当他企图打开手提包的行为让酒吧里的其他人朝他投来了异常警惕的视线,在暗处几个高大的人影站了起来。“海伦”抬眼看了他们一眼,然后他伸出手按在了维吉利的包上,他无声地摇了摇头,那些人慢慢地退回到了影子中。 他依旧是沉默的,然而维吉利却错误地理解了他的沉默。 “不不不……如果你讨厌毕业设计也可以,我的意思是只要让我画你的画像……我只是想要画你,你真的……”维吉利停顿了一下,他的眼睛变得非常明亮,瞳孔的颜色变得很浅,他伸出舌尖舔了舔嘴唇,“太美了。” 维吉利对“海伦”说道。 “你简直就是一个奇迹。” 他的话尾染上了一丝奇异的狂热。 “海伦”眼睑下方的肌肉因为某个单词微微绷紧了,他从身后将帽子拉了起来重新盖住了头。接着他从吧台后面走了出来。 维吉利紧张且期盼地站在座位旁边,他看着他的眼神只能用心醉神迷来形容。年轻的公子哥脸红的能滴血,就算是站在旁观者的角度也能看出来他已经彻底被“海伦”蛊惑了,彻底的,连灵魂都被榨干净的蛊惑。 “海伦”一步一步地走近了他。维吉利屏住了呼吸,这个笨拙且羞涩的公子哥有着与个性不太相称的高大身材,从他的视线往下看,“海伦”的上半边脸被帽子遮住,阴影笼罩着他的脸,让维吉利看不清“海伦”的表情。 然后维吉利看到“海伦”朝着他张开了双手。 轰隆—— 世界在维吉利的脑海里炸开了烟花,瑰丽的火花在绽放,燃烧,徐徐勾勒出来明亮的光线。他的心脏在一瞬间被浸泡到了蜂蜜和枫糖浆中,甜蜜的味道一直泛到舌尖。 他想那是一个拥抱,他不知道为什么“海伦”会给他一个拥抱但是他还是傻笑着,红着脸也朝着“海伦”张开了手。 然后,“海伦”就着那个姿势,将维吉利扛在了肩膀上。 “哇哦——” 酒吧里不多的顾客发出了爆笑,他们发出了长长的唿哨。 “海伦”的肩膀抵着维吉利的胃部,他真的非常消瘦,骨头硬邦邦似乎只蒙了一层薄薄的皮肤,抵得维吉利非常疼痛,他觉得“海伦”显然有些营养不良,不过营养不良的人似乎很难有“海伦”这样恐怖的力气…… 在胡思乱想中维吉利的视野一暗,他的身体腾空,接着重重地摔在了十字酒吧外面那布满灰尘和污水的肮脏街道上。褐色的污渍弄脏了他的羊毛西裤。而在他反应过来之前,一块厚重的,冰凉的皮革摔在了他的身上,那是他的手提包。 从酒吧内部传来了更加响亮的哄笑声。 维吉利傻坐在地上抬头望着靠着门口的那个人。几秒钟之前,“海伦”就是那样像是丢一袋大型垃圾一样将他丢出了就把的门口。 “滚。” “海伦”双手环胸,冷冰冰地说。 第17章 维吉利并没有听“海伦”的话乖乖地滚蛋。相反他竟然相当灵巧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并且在“海伦”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拽住了对方的手腕。 “请你答应我的请求,我真的没有恶意,我只是描绘你——你的美丽——” 他急切地对“海伦”说道,像是一点儿都没有注意到对方骤然铁青的脸色。 在第一时间,“海伦”想要从维吉利的掌心中抽回自己的手腕,可奇怪的是,他尝试了几下竟然没有成功。维吉利或许是太过于热忱了,他的手指牢牢地卡在“海伦”的腕骨上,与那种柔软而无害的外表截然相反的是,这名看上去有些天真的公子哥儿有一双冰凉得让人想起爬行动物的手。而现在他冰凉的手指就像是蛇一样牢牢地缠绕着“海伦”的手腕。 “放手!” “海伦”的另外一只拳头攥紧了,他嘶嘶地低声警告道。明明只是被人碰触到留手腕的皮肤而已,“海伦”表现得却像是挨到了死掉的蟾蜍一样,他甚至没有办法忍耐到维吉利理解他的意思。在那声警告发出的同时他已经下意识地举起了拳头准备给维吉利来上几下,就像是以往他对待那些骚扰他的奇怪男人和女人一样。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一个清脆的女童的声音迟疑地在“海伦”的后面响了起来。 “晚上好,加尔文哥哥……呃……抱歉?” “海伦”,或者应该说加尔文的拳头在半空中骤然顿住。他猛地扭过头望向街角,在那里一个年轻的小姑娘正尴尬地朝着他微笑。一般情况下他并不喜欢有人叫他真正的名字(虽然他也从来没有喜欢过“海伦”这个外号),但是那个小姑娘显然是一个例外。 “我是不是打搅到你殴打色狼了?” 在发现加尔文,看到了自己之后,小女孩偏了偏头然后说道。 她看上去或许有十岁,也许更小一点,顶着一头乱蓬蓬的姜黄色卷发,就跟所有贫民区疏于照顾的女童一样,她的身形瘦小,牙齿并不整齐,说话时有一种远超过她年龄应该有的成熟腔调,一条来至于二手商店的白色的裙子空空荡荡地挂在她的身上。 在伊莎好奇的视线下,加尔文缓慢地吐出一口气,他收起了拳头,接着冷冷地瞥了维吉利一眼,直到这个时候,维吉利才像是恍然大悟一样,他涨红着脸松开了加尔文的手腕。 “对对对不起——” 维吉利惊慌地开口,不过加尔文的目光直直地穿过了他,就像穿过空气一样。 “伊莎?你怎么来这里了?” 他朝着那个叫做伊莎的小女孩打了一声招呼,同时用一只手揉着另外一只手的手腕,维吉利之前太过于用力的抓握在他的皮肤上留下了一圈红色的痕迹。 “妈妈叫我这里等着她。”伊莎偷偷看了看维吉利,不过她很快就放松了,她耸了耸肩膀,“……我们又被房东赶出来了,在她下班前我暂时找不到地方去。” 伊莎若无其事地补充道,接着微微偏过身,让加尔文看到她背上鼓鼓囊囊的书包——那里头极有可能装着这个小女孩人生中所有的自有资产。 “……” 加尔文严肃地瞪着小女孩和她的包裹,脸色有些难看。 过了一会儿之后,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然后伸出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待会你可以在员工休息室待一会儿,不要随便乱跑。” 加尔文用那种没有起伏的声调冲着伊莎说。 伊莎立刻狡猾地笑了起来——她需要得到的就是这个,不然她也不至于拼命将自己的背包塞满,(她还特意选了一个最大最破的书包)在十字酒吧这种地方几乎没有人是安全的——她的妈妈或许想不到这一点,但是加尔文会想到。 像是伊莎这样的孩子总是会知道谁是最心软的那个人,哪怕他脸上永远都是厌倦的表情。 她踮着脚一溜烟地越过加尔文跑到了酒吧的门口。 “谢谢你加尔文哥哥,你真是一个天使!”她朝着酒吧内张望了一眼,迅速地顿住了脚步,然后她回过头来看着加尔文说道,“那个,我可以留在门口等你殴打完那个色狼以后跟你一起去员工休息室吗?” 直到这一刻,维吉利才终于找到了机会开口,他急切地伸出一根手指了指自己。 “色狼?抱歉,这是一个误会——我并不是什么色——” 加尔文粗暴地打断了他的话。 “并没有什么殴打,只是一个不受欢迎的客人而已,我们已经完事了。” “我真的没有那个意思,我,我只是想要……”维吉利依然虚弱地企图解释。 伊莎偏了偏头,她像是小狐狸一样狡黠地打量着脸色通红的维吉利,然后吹了一声口哨。 “可是他看上去超级‘哈’你呢,加尔文哥哥——” 她用了一个略有些粗俗的单词,加尔文毫不留情地在小女孩的后脑勺上拍了一巴掌。 “不要学那些人说话。” 他冷冰冰地说道。 伊莎缩起脖子做了一个害怕的鬼脸。 “我真的没有别的意思,如果让我刚才的话让你误会的话我可以道歉……”维吉利依然在徒劳无功地解释。 “我不在乎你是什么意思,我只需要你他妈快点滚蛋。” 加尔文冷淡地冲着维吉利说。 “可是……” “无论你想说什么,答案是‘不’。” 这是加尔文在这个晚上对维吉利说的最后一句话,话音落下之后,他终于放弃跟那个傻瓜公子哥儿继续愚蠢的复读机似的的对话。 他仍有伊莎攀着他的胳膊,带着她朝着酒吧内走去。 维吉利在他身后,抱着那个价格昂贵的包在台阶下羡慕地看着伊莎的背影,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耷拉着肩膀离开。光是看背影的话,你会觉得他看上去有点像是某只企图跟人回家失败并且被踢走的流浪狗。 加尔文在酒吧内脚步放慢了一步,他借着余光飞快地瞥了一眼门口,在发现维吉利已经离开之后,他无声地松了一口气。 “你对那种类型没有抵抗力呢,加尔文哥哥。” 忽然,女孩清脆的声音响了起来。 伊莎自下而上的窥视着加尔文的脸,她的声音里有一种伪装成熟的了然, 加尔文低头看了她一眼,并没有说话。 “……你对他很温柔,如果是别的人的话早就被你打出屎来了。” 伊莎显然将加尔文冷淡的回应当成了某种鼓励,她兴致勃勃地分析了起来——“可是你甚至都没动拳头!而且你还对他说了那么多话……那么多!你平时连跟我说话都不喜欢吭声的,讨厌……”伊莎近乎撒娇地抱怨了起来,不知道她究竟在想什么,几秒钟后她忽然睁大眼睛惊恐地看着加尔文,“等等,加尔文哥哥,你该不是‘这个’吧?” 她伸出一个小手指在加尔文眼前晃了晃。 加尔文一脸菜色地瞪着她——感到自己的偏头痛似乎都快要发作了。 “你妈妈真不应该让你到这来。” 他痛苦地嘀咕着,伸出手将伊莎的小指头压了下去。 “他不是属于这里的人。” 加尔文不得不解释道,他简直快要被这个年龄的小姑娘那丰富到有些可怕的想象力给吓到了。 维吉利……是叫这个名字吧? 那个单词忽然滑过加尔文的脑海,他散漫地想着。 他当然不太可能像是揍一个骚扰他的小混混那样揍那位小点心先生,整个街区恐怕再没有人会像是加尔文这样讨厌惹上麻烦了留,而维吉利,任何一个人都看得出来那是一个真正的上等人,有钱人的孩子——带着金钱宠溺出来的天真烂漫。 他想到了维吉利一脸期盼说着要给他画像的样子,嘴角顿时扯出了一个略带嘲讽的冷笑。 “……我觉得他长着一张变态变态的脸。就算你真的喜欢男人最好也不要找那种类型的男人,他们一般都有非常非常恐怖的变态想法……” 而在加尔文被伊莎吵到大脑放空的短短瞬间,这位小小的女士已经开始分析起维吉利的长相来,她嘟着嘴唇做出阴森森地表情。 “哦……” 加尔文随意地回应道。 伊莎很快就意识到了加尔文的漫不经心,顿时发出了抗议。 “我是说真的,他真的给人感觉‘变态变态的’——你知道我的意思吧。” 她刻意拉长了声音,手舞足蹈地在空中比划好吸引加尔文的注意力。 加尔文面无表情表情用一根手指抵住了她的额头。 “少看一些恐怖电影,那不是你这个年龄的小姑娘应该看的。”他说。 伊莎气呼呼地瞪着他。 “所有的艺术作品都是对生活的提炼——马尔文小姐说的。” 加尔文不由自主地伸手揉了揉太阳穴,他在连帽衫的口袋里掏了掏,魔术般地翻出了一颗已经半融化的太妃糖。然后他飞快地撕掉糖纸,掰开伊莎的下巴将糖塞到了她的嘴里。 “好吧,福尔摩斯小姐我会注意的,请不要担心。” 加尔文无奈地说道,眼底快速地闪过一丝温柔。 …… 而在距离十字酒吧一个街区的距离,加尔文和伊莎讨论中的那个男人将自己的身体蜷缩在一辆银色幽灵劳斯莱斯车的后座。 他双手环着自己的胸,身体战栗得就像是一个癫痫发作的病人。 “我碰到他了,我碰到他了,上帝,我碰到他了……” 梦幻一般甜蜜的嘟囔在他的嘴边不断地重复,他的瞳孔放大,手掌不住地顺着自己的肩膀摩擦着,伸出湿漉漉的舌头慢慢地舔着自己的指缝。 “真甜蜜——他真甜蜜——” “冷静一点,维吉利。” 忽然,一个冷酷的声音溢出维吉利的嘴唇。 它听上去与维吉利原有的神经质的声音截然不同——那是一个沙哑的,纯正的英国口音的声音。 “你是想要吵醒‘红鹿’吗?我想如果他知道你今天的那些行为——他大概会很乐意给你一点教训的。” 维吉利的嘴唇颤动了一下。 他眨了眨眼睛。 “拜托,芙格……请不要说得好像我害怕他一样。” 他从座位上坐了起来,卷着舌头嘟囔道。 如果加尔文在这里的话他大概会震惊地发现维吉利现在的表现与之前那副纯良的模样有多大的差距。他显得又邪恶又甜蜜,像是那种游走于黑暗最底层的花花公子——只有真正的血和罪恶才能孕育出这种浓重的黑暗气质。 “如果你足够聪明的话,就不会去惹怒一个嫉妒你嫉妒到发狂的疯子——尤其是当他是‘红鹿’的时候。” 那个声音再一次从维吉利的喉咙里冒出来。 第18章 “我可不像你那样害怕‘红鹿’,芙格,你总是把他太当成一回事了,大概是你的娘娘腔让你变得太胆小了一些。” 听到那个名字之后,维吉利嘴角带着一丝冷笑地嘟囔道。 然而在说话的同时,他的行动变得克制了一些,他将手指放在自己的鼻子前面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用那只手指捋了捋自己的头发。 “哦,老天,你最好停下来,维吉利——你刚才想的东西让我有点想吐。” 他嘴角的肌肉忽然抽动了起来,之前那个冷漠的声音再一次响起,就像是有人在借着维吉利的舌头说话似的,这一次那声音充满了浓浓的厌恶。 维吉利咯咯的嬉笑,他朝着轿车的后视镜望去,镜子倒映出他的眼睛。 那是一双瞳孔颜色异常浅淡的眼睛,躁动不安的情绪让维吉利原本薄荷绿的瞳孔变成了一种深沉的蓝绿色,像是某种毒蛇在月夜下鳞片的颜色。 那是属于“芙格”——这个身体里的另外一名住客——或者说,另外一个人格的眼睛。 “抱歉。” 维吉利冲着自己身体里那个有些过度敏感的脆弱灵魂说道,语气中并没有什么诚意。 “这种事情总是很难控制住的,就好像你摆弄你那些亲爱的尸体一样,那种感觉就是会那样‘喷涌’出来,让你的神经颤抖,身体战栗……更何况要知道被他抱在怀里的感觉可真是不错。” 他补充了一句。 “请不要用那种充满歧义的句子来描述我。”芙格阴森森地开口,“我只是一名普通的医生……或许对人体的奥秘有那么一些小的兴趣。那是对科学的热爱,而不是你那种病态的畸恋。最后给你一个忠告,你最好克制住,你的那些变态的,下流的想法——只要有一丝一毫泄露出来,你的伪装就会被撕破。加尔文的心理状态是绝对不可能让你这种家伙靠近他的。” 芙格冷冰冰地说道。 维吉利的肩膀微微耷拉,他忽然间从之前那种狂热而兴奋的状态中脱离出来,像是被人踩了一脚的狗似的呈现出沮丧的状态。 “我当然知道这一点。”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想象他就是一头独角兽——而独角兽只会接近纯洁可爱的小东西。” 维吉利捧着自己的脸,蜷缩起膝盖缩在座位上。 “……就像是我之前伪装出来的那种小蠢货。” 他低叹道。 芙格在他的体内快要爆发了,他再一次发出了抗议。 “你明明乐在其中,老天,我觉得你没有必要在我的面前摆出这副嘴脸——就好像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似。” 维吉利的肩膀耸动起来,他在自己的手掌后面发出了吃吃的笑声,过了一会儿之后,他将自己的手掌从脸颊旁边移开,明明就在几分钟前他表现出了心情上的低落,然而现在他的脸上却又重新弥漫起了那种近乎邪恶的笑容。 “哦,芙格,有的时候你就是这么不可爱。不过我承认,你说的没错,事实上我就是说乐在其中——谁要我是一个职业骗子呢。”维吉利冲着后视镜嘀咕。 一阵短暂的沉默之后,芙格掐着喉咙低声尖叫了起来。 “老天,你的想法可真恶心!” 维吉利耸了耸肩膀,忽然没头没尾地说。 “我只是想艹他而已。事实上,我想艹他想得快要发疯了。” 这名有着薄荷色眼睛的职业骗子重复了一遍,他舔着自己的嘴唇,眼神变得有些空洞。 “你最好不要在这个时候发疯。” 芙格的声音里染上了一些警惕。 “砰——” 就在这个时候,车窗外忽然传来了清晰的撞击声。 维吉利的瞳孔缩成非常细小的一点。 按下了门上的按钮,暗色的玻璃窗徐徐滑下。 一张充满暴戾气息的脸出现在了车窗外面。 “嘿,老兄,你挡到我们店的门口了。” 那是一个年轻的黑人男性,光头,眉骨上有一排细小的金色圆环——一个标准的品位低俗的底层打手。 维吉利慢慢地将转过头,然后望向他。 “哦,抱歉。” 他声音沙哑地说道。 “我待会就把车开走。” 维吉利像是没有看到那些如同鬼影一样逐渐从黑暗中浮现出来的人影,那些肌肉发达戴着棒球帽的男人们慢慢地聚集到了维吉利的车旁边。 “嗤——” 最开始敲击车窗的打手吐了一口唾沫。 他贪婪地看着维吉利——那张纯良的,森林小鹿似的脸,还有他的这台豪华轿车。 他曲起手指,指关节上巨大金属戒指轻轻地划过了劳斯莱斯颜色老气的漆面。 “你影响到了我们的生意呢,宝贝,你觉得就这样开走就可以了满?” 维吉利眨了眨眼睛。他偏头看了一眼大手指的所谓的“店门”——这实际上是一家pub的后门,而且从环境的安静程度来看,很显然它还并没有开始营业。 这群无所事事的打手们只是“恰好”经过了这里,并且“恰好”在这里看到了这台错误闯入这个街区的豪车。他们已经检查过这台车的车牌,很确定这辆车并不属于红胡子的客人。最重要的是,他们中的其中一个人之前就在十字酒吧,他亲眼见到了这位小点心先生的“美味可口”。 就像是加尔文之前担心的一样,维吉利,或者说维吉利伪装出来的那个天真的小公子哥儿对于这个地区的常驻居民来说根本就是一顿异常美妙的额外加餐。 维吉利将手放在自己的膝盖上,他看着自己的手指。 他的手指在颤动。 年轻骗子的声音逐渐变得虚无缥缈。 “我也希望我可以冷静下来。你知道,我想做一些事情,唉,可我真不擅长忍耐。” “嘿,宝贝儿,你在说什么?” 那名打手侧过头,他并没有听清维吉利的嘟囔,在他看来,这个孱弱的年轻人更像是神智有了毛病——他在自言自语,同时左手忽然动了起来抓住了右手的手腕。 “你应该知道我新买的药剂还没有到货吧?我真的不确定我的存货能融化这么多的肉——如果下水道堵塞的话,你得负责清理干净现场。” 肌肉发达的打手皱起了眉头,他厌恶地看着车窗内的维吉利,后者嘴里一连串的英国腔让他过了好一会儿才明白对方究竟在说什么,不过即便是理解字面意思,这句没头没尾的话依然让人觉得不知所云。 这让这位打手先生感到一种莫名的,接近于羞辱的不满,他假装自己真的听懂了那段矫揉造作的“挑衅”,然后他将手伸进了车窗,一把拽住了维吉利的领子。 “……我真不忍心看到接下来的场面,等你完事以后我再出来,顺便说,请务必克制一点。我的药剂真的不够了。” 打手听到维吉利继续在用那种古怪的英国腔说话。 “嘿,你是脑子有问题吗?!” 他粗鲁地冲着维吉利嚷嚷道,迫使对方面向自己。 然后,他看到了一对异常明亮的淡绿色的瞳孔。 维吉利冲着那个男人,还有他身后的同伴们甜蜜微笑了起来。 …… …… 而与此同时,在十字酒吧的吧台内,加尔文忽然情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冷战,他因此而不小心多倒了小半杯薄荷糖浆在手中的高脚杯中。 “该死。” 加尔文低声诅咒了一句,然后换了一个新的酒杯。但是在他再一次将手伸向糖浆时候,有人按住了他。 “你今天有些心不在焉。” 酒保有些担心地看着身旁的青年。 “你或许可以先去休息一下。” 他说道。 “唔,抱歉。” 加尔文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只是最近的事情有些多。” 酒保叹了一口气,他拍了拍加尔文的肩膀。 “我理解。葬礼总是让人精疲力尽不是吗?霍尔顿医生是一个好人,我敢肯定有许多人会想念他的。” 加尔文的嘴角扯出一个疲倦的弧度。 “谢谢。” 他干巴巴地说道。 酒吧里的客人正在增加,刺耳的音乐沉重地砸在人的鼓膜上,酒精的气味和人声一同漂浮昏暗的空气之中,整个酒吧对于加尔文来说就像是一块模糊的画布,有一种恍惚的不真实感。 有的时候他甚至会产生错觉,怀疑自己是否是在一个漫长的睡梦之中。然而在提到那位带给他第二次生命的慈祥老者的名字后,加尔文骤然感到背后的伤口久违地开始疼痛起来。 那种鲜明的疼痛让他的背后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第19章 这么多年过去了,加尔文依然可以清晰地回忆起镊子夹着湿润的酒精棉球擦拭着他背后皮肤的感觉——他总是告诉自己那只是没有逻辑的臆想,事实上,当霍尔顿医生最终决定将那对巨大的翅膀从他身上弄下来的时候,他的背部已经整个的肿胀了起来,因为严重的炎症和感染,在手术开始之前他就已经陷入了高烧带来的昏迷。他是绝对不可能对那场手术有任何印象的,哪怕那场他幻想出来的手术在无数个夜晚出现在他的噩梦之中,那些湿润的,冰凉的酒精棉球甚至比手术和疼痛本身更加令人恐惧。 “你还好吗?” 酒保看着脸色煞白的加尔文问道,他的表情有些许的不自然。 如果是在平时加尔文或许可以察觉到他脸上那种隐藏得很好的僵硬,但是这段时间以来累积的疲倦还有头痛让加尔文失去了一部分观察力。 “我还行。” 加尔文说,一名老顾客向他要了一杯威士忌,加尔文草率地朝着灯光下面容模糊的男人点了点头,然后将手伸向了酒瓶。 酒保在他之前拿走了酒瓶,他将琥珀色的液体倒在小杯子里,无视了那名老顾客不满的嘀咕,将酒杯放在了吧台上,接着,他盯着加尔文的脸,再一次开口:“呃,我个人觉得……你真的应该去休息室休息一下。” 他重复道。 加尔文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他勉强扯了扯嘴角。 “我不需要。” “我觉得你应该去。” 酒保说,一些细细的汗珠从他的额头上沁了出来。 加尔文的动作有了短暂的凝滞,他的视线在酒保的冷汗上停留了一瞬间,然后他慢慢地站直了身体。 “哦?是吗?休息室。” 加尔文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之前他在酒保面前泄露出来的那一抹淡淡的脆弱也从他的声音里消失了。一层无形的,又冷又硬的外壳将他整个人严实密封地整个包裹住了。 酒保心虚地冲着他笑了笑。 “抱歉……加尔文,但是……” “是他?” 加尔文打断了酒保的辩解。 酒保的脸色垮了下来,他朝着加尔文摊开了手。 “你看,我早就跟他说过瞒不过你——嘿,听着,这事算我的,但是你也知道他的脾气,我真的没有办法……” 酒保的声音在加尔文的沉默中越来越小,他深深地感到了后悔,他确实不应该答应那个人的恳求——他以为加尔文会对着他发一通脾气,揍他一顿,却没有想到加尔文只是保持着面无表情的模样,那样冷冰冰地,像是看着那些陌生的客人一样看着他。 “……我真的觉得你们两个应该好好聊聊。” 酒保最后的话语几乎快要融化在他的舌尖一样微弱。 加尔文将双手抱在自己的胸前,挑了挑眉毛。 “他现在在休息室?” 他问。 酒保猛地抬起头,震惊地望向加尔文。 “呃,是的,我想他已经来了……那个,他看上去真的不太妙,这也就是为什么我觉得你们真的应该聊聊。” “这也是他让你说的?” 加尔文冷漠地问。 酒保连连摇头:“看在上帝的份上,不——我是说真的,我……” “好吧。” 加尔文叹了一口气。 他越过酒保的肩膀朝着吧台后方的员工区走去。 “接下来两天的晚班你替我。” 他对酒保说道。 像是十字酒吧这种地方的晚班理所当然的不是什么好差事——但是加尔文还是清楚地感觉到酒保在听到他这句话后放松下来的状态。 在阴影处,加尔文对自己露出了一丝自嘲的笑容。 他想起了霍尔顿医生总是对他强调的那些话—— “凶狠一点,加尔文,你得对自己凶狠一点……对其他人也一样。” 在那个冰冷病房里的最后时刻,维生系统堵住了那个老人满是皱纹的口鼻,他将枯瘦的手从淡绿色的床单底下伸出来。加尔文将自己的手放在他的手心里,他看到霍尔顿医生浑浊的眼眶里留下的眼泪,没错,那个时候已经被病痛折磨太久的老人已经失去了视力,然而他的眼神里依然充满了对加尔文的担忧, “要勇敢,我的孩子,要勇敢……” 这是霍尔顿留给加尔文的最后一句话。 加尔文知道,一直到霍尔顿医生死去,他依然没有成为那个能够让对方放心的人。 在十字酒吧的员工通道里,加尔文骤然停住留脚步,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眼眶里漫上来的酸意压了回去。当他再一次迈开步子时,他身上的气息变得更加冷漠和尖锐起来。 然后,他来到了休息室,将手按在门把上,悄无声息地推开了那扇酸橙绿色的胶合板木门。 很多人会将廉价酒吧的员工休息室想象成垃圾场,在他们的想象中这里总是会发生数不尽的下流事情,然而实际上这里是一个略显破旧的清洁空间。在正对着门的墙壁上贴着员工守则,上面写着“不许在员工休息室注射药物”“不允许带非员工人士进入”“不许弄脏床铺”的字样。天花板上是一盏亮白的日光灯,冷色调的光线明亮地照射着房间里一人宽的小床,已经失去弹性塌陷下去的沙发和几个木箱。 姜黄色头发的小女孩伊莎坐在一箱怪兽牌功能饮料上,往自己的作业上贴着纸条。 而在她的旁边,一个憔悴的男人正裹在一件灰鼠色的旧风衣里,依靠在沙发上昏睡。他的一只手从沙发靠椅上耷拉下来,指间夹着一根已经燃尽的香烟。 这是一个英俊的男人,也许三十出头,有着一头黑色的短发和希腊式的深邃五官——不过就像是酒保之前说的,他看上去是真的“不太好”。 他的脸色发青,脸上满是胡渣,头发油腻,因为疲劳过度在眼睛下面有着浓重的深青色,嘴唇两边已经刻着两道忧愁的纹路。 说老实话,或许就连酒吧外面那些裹着破毯子靠着废弃油漆罐取暖的流浪者都比他更健康一些。 加尔文走近了那个男人。 伊莎对加尔文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他睡了半个小时了。” 她对加尔文小声说。 加尔文拍了拍伊莎的头发。 “先去门外站一会儿好吗?堵住耳朵,在我叫你进来之前不要进来——当然,也不要离开门口。” 伊莎冲着加尔文眨了眨眼。 “唔,我想有人要倒霉了?” 加尔文没有回答她。 第20章 看着伊莎退出门外,并且能在门缝下看到女孩的红色皮鞋后。 加尔文走到了那个沉睡男人的面前。他看了他一会儿,然后熟练地从那个男人的口袋里掏出了一盒烟。 而即便是这样,那个男人也依然没有醒来……他只是皱了皱眉头,换了另外一个不舒服的姿势,眉心深深的纹路让他看上去比实际年纪要苍老很多。 加尔文在那个男人的旁边坐了下来,点燃了一根烟。 他面无表情地盯着那袅袅升起的烟雾,在几秒钟之后,他冷静地将那只烟按在了身侧男人的手背上。 “嗷嗷嗷艹·你妈——” 那个男人发出了一声混合着惨叫的尖锐咒骂,裹在灰色风衣里的身体猛地弹跳了起来,在眼睛都还没有睁开的时候他已经将手伸到了风衣里头,然而记忆中应该存在的硬物却并没在它应该在的位置。 在意识到这点的瞬间,他骤然清醒了过来,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背脊。他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做出了一个下意识的防备动作—— “在找这个吗?” 加尔文端正地坐在沙发上,他伸出一根手指,挑着一把m1911的扳机处。 那个男人愣住了,他呆呆地看着加尔文,似乎正在努力将眼前的一切跟现实结合起来,下一秒钟,他的身体整个的松弛了下来。 “哦,该死——加尔文?!”他将手背伸到眼前,看着上面被烟头烫出来的红痕发出了咒骂,“这是见面礼吗?用烟头烫你的哥哥?!老实说这可真是不让人愉快!” 加尔文冷笑了一声,他把手中的枪朝着那个男人扔了过去。 “只是法律上的哥哥而已,艾扎克。如果我是你的抓捕对象,你这个时候已经死了。” 他看着手忙脚乱将枪装回原处的男人冷冷地开口道。 “因为是你我才没有警惕……见鬼的你还记得你来我家的最开始两年你是如何像是小狗一样叼着我的床单哭着对我说你想跟我睡在一起的吗?如果我没有卸下对你的警惕,在你还是那个可爱的小甜心的时候你也已经被我打死了。” 艾扎克·霍尔顿用力地抹了一把脸,冲着加尔文低声咆哮道。 加尔文从鼻子里发出了一声冷哼,他双手环胸,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不要编造并不存在的事情,如果我记得没错怕鬼,怕闪电,还有怕黑的那个人可不是我,‘艾扎克哥哥’,想一想如果没有青春期的话,恐怕直到现在雷雨天你还躲在我的被子里发着抖呢。” 艾扎克像是被无形的毒刺刺到了一样瞪大了眼睛,他朝着加尔文摊开了手:“你是认真的吗?加尔文?我们真的要这样继续翻旧账吗?还是你认为我真的没有你的任何糗事?” “你说得好像我的糗事比你的还多一样。” 加尔文一步一步地走到了艾扎克的面前,他微微仰起头,瞪视着自己的养兄,霍尔顿医生的儿子。而艾扎克也毫不示弱地瞪着他。 他们保持着针锋相对的姿势,用那种尖锐的视线对峙了片刻。 几秒钟之后,加尔文伸手拍了拍艾扎克的肩膀。 “嘿,老兄。你回来了。” 加尔文低声地说道。 艾扎克伸出胳膊,凶猛地回抱了他,他的双手用力地拍打着加尔文的背部。 “是的,我回来了……终于。” 过了一会儿之后,艾扎克放开了加尔文。 “你看上去不错。” 他冲着加尔文说。 “比你好点。”加尔文回应道,“他们终于放你回来了?” 艾扎克再一次揉了揉自己的脸,他发出了一声像是从肺部吐出来似的长叹。 “没错,他们总得放我回来,我以后不会再出去了。”艾扎克舔了舔自己的嘴唇,“我现在被调到洛杉矶警察局了,没错,以后你得叫警探先生,老实说这听上去还挺酷的……” 加尔文没有等艾扎克说完就再一次开口了。 “忘了问,你之前的伤口怎么样了?” 艾扎克愣了一下,然后耸了耸肩:“已经好了,其实还挺遗憾的不是吗?那家医院的护士还挺正的……” 加尔文低下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背。 “明天不上班?” “我要到下个星期一才去报道,他们给了我一点时间,好让我去处理……” “很好。” 加尔文低声地说道。 接着,他的拳头就砸到了艾扎克的脸上。 “砰——” 一声闷响中,艾扎克的头偏向一边,一口血沫从他的咧开的嘴角飞溅了出去。 “这拳是为了霍尔顿医生。” 加尔文给自己凌厉的拳头配上了解释。 “唔……” 艾扎克闷哼了一声,然后本能地用手卡住了加尔文的腕骨扭向一边。 但是加尔文的表情没有一丝变化,他顺着艾扎克的力道拧过了肩膀,膝盖重重地撞向了艾扎克的腹部。艾扎克猛地往后躲去,他有着与高大体型完全不符的惊人灵巧。加尔文坚硬的膝盖只擦过了他的衣摆,有着惊人美貌的青年有条不紊地继续立起手掌劈向艾扎克的喉咙,他的兄弟不得不向后仰起头好避开那近乎凶器的掌刀。加尔文的身体柔软得像是一条毒蛇,在一击不成之后,他顺势缠上了艾扎克的手腕,然后顺着关节的方向猛得一用力—— “嗷,艹——” 艾扎克的面部肌肉扭曲了一瞬,他发出了一声咆哮。刚才加尔文的那一下直接将他的右臂弄脱臼了。 “别——加尔——” 艾扎克企图喝止加尔文,但是后者俨然没有打算给他这个机会。 “这拳是因为我想揍你。” 就像是已经被设定好了程序的机器人,加尔文冷静地说着,同时他的拳头撞向了艾扎克的脸部。 艾扎克有些狼狈地躲开了这个拳头,脱臼的手臂让他有些难以保持平衡。 “等等——我认输——加尔文?!” 艾扎克继续喊道。 然而加尔文像是完全没有注意到艾扎克的求饶一样,他继续攻击着艾扎克的弱点,敏捷,有力,致命。艾扎克不得不发起了真正的反击,他尝试着拧住加尔文的关节,可是这只是让他的胯部再一次得到了一个有力的膝击。艾扎克的身体骤然佝偻了下去,他几乎要惨叫出声,不过加尔文用一个拳头止住了他的声音。 高大的黑发男人在这过于强悍的一拳中飞了出去,他撞碎了一个木箱,镶嵌着廉价亮片和假鸵鸟毛,真正的布料却不足一个巴掌大的舞娘装从箱子里散落出来。 “而这拳还是因为我想揍你。” 加尔文慢慢来到木箱的残骸前面,他低下头看着艾扎克说道。 然后他从口袋里掏出创口贴,仔细地撕开,贴在了自己已经渗出血丝的关节上。 艾扎克倒在粉红色的鸵鸟毛和木箱的碎片中,半晌,他发出了一声□□。 “艹……你他妈的……真的好痛。” 他用左手的手肘挡在了自己的脸上。 加尔文一动不动地站在他的旁边。 “他其实很想见到你。”他说道,声音中染上了一丝暗哑,“他没说,可是我知道他想见你。” 艾扎克躺在地上,就像是真正的死尸一样安静。 过了很久,他的声音才从手肘的下面挤出来。 “……我不知道。我当时……还在任务中……没有人告诉我,老天,我真的不知道。那老头看上去像是可以活到下个世纪,我总觉得我还有时间……这是最后一个任务,真的是最后一个……” 艾扎克的声音变调了,鼻音让那声音听上去滑稽极了。 所有伪装出来的轻松和强硬都像是肥皂泡沫一样须臾消散。 加尔文如同标枪一样直直地站在房间的中央,听着另外一个男人难听的,脆弱的哭声。 第21章 加尔文是在人生中最黑暗的时光里被霍尔顿医生捡到的——没错,最黑暗的时光对于他来说,并不是那段与神经质并且吸毒的母亲还有总是企图猥亵他的继父在一起的日子,而是他从那辆房车逃出后流浪的那几个月。 生活对于这个世界上的大部分人来说都是艰难的,对于一个畸形,美貌和脆弱的未成年男孩来说更是如此。加尔文那对华美的巨大翅膀需要是繁复而精心的护理,那场大雨彻底地浸湿了他的羽毛,加尔文在靠近公路的一片树林里逗留了一小段时间,他开始感到头晕,喉咙痛和身体无力,接着他摔伤了自己的一只右腿,他的翅膀扭伤了。在然后他昏迷了过去,等他醒过来的时候他感到饥肠辘辘,翅膀痒得让人发狂,等到他意识到那些痒是来至于翅膀茂密羽毛里滋生的小虫子时,距离他逃离房车那一日已经过去好几天。 在一个晚上他爬上了一辆暂时停靠在路边的皮卡车后厢取暖,他不小心睡着了,被怒吼着赶下车时他已经来到了一个全然陌生的城市——这里比树林里稍微好点,至少在垃圾桶里加尔文总是能找到一些吃的。而坏处是总是有一些人想要来救助他,加尔文被吓坏了,他害怕那些人在发现他杀了一个人之后会把他送入那可怕的监狱,因此他总是想法设法地躲避着那些人,他甚至没有办法乞讨,在淘食物的时候他学会了小心翼翼地躲避其他人,无论那是好心的市民,热心的社工还是冷漠的拾荒人。在那段时间里,他活得像是一只真正的阴沟里的小老鼠。截止到这里,事情还不算太坏,然而加尔文的发烧一点都没有好转,疼痛和身体上的肿胀变得越来越习以为常,最终有一天,加尔文从自己的翅膀抖落出了白色的皮蛆。流浪汉们开始驱赶加尔文,毕竟对于他们这种人来说,传染病可以说是致命的,而加尔文看上去俨然出现了大问题,这个男孩的身上开始散发出腐烂的尸体才有的恶臭,背后古怪的鼓包和从他衣袖里抖落出来的白色小虫简直让人感觉到恐惧。 事实上,加尔文对于那段时间的记忆十分模糊,高烧让他几乎整天都处于半昏迷的状态。他唯一记得的是,他在一条僻静而荒芜的小巷子里倒了下去,然后有一只野狗——一只巨大的,宛若梦魇一般的黑狗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那只黑色的巨犬咧开了嘴,有唾液从他白森森的,交错的白色利齿中流淌下来。 加尔文茫然地与那只狗血红的瞳孔对视着,那种贪婪的,近乎暴虐的饥渴从黑狗的眼睛里直射出来,但是加尔文甚至都没有感到恐惧的力气。他虚弱无力地躺在地上,看着那只狗哒哒走近了他。 然后,那只狗咬住了加尔文的手腕,在那里,有红鹿之前留下来的齿印。它的牙齿深深地陷到了加尔文的皮肤之中,热乎乎的血液顺着加尔文的手肘一路流淌了下来。 那只狗将加尔文一点一点地拖到了巷子的暗处…… 而加尔文也在这个时候失去了最后的意识。 等他再一次醒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躺在了干净而清洁的床单上。 霍尔顿医生,一家宠物诊所的拥有者,拥有兽医执照却十分擅长处理枪伤的黑市医生听到自己的儿子在惊叫,他冲了出去,然后在自己家的垃圾桶旁发现了奄奄一息,长着巨大翅膀的男孩——男孩的手上有个鲜血淋漓的,人类的齿印。 …… “当时我还以为你是那种传说中的小天使呢,”艾扎克警探被加尔文从假鸵鸟毛里扯了起来,他声音沙哑地抱怨着,“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才变成现在这幅不讨人喜欢的鬼样子?” 一些亮晶晶的泪痕残留在他的脸上,加尔文瞥了他的脸一眼,然后垂下了眼帘。 “闭嘴。” 他说。 他从抽屉里找出了片状的酒精湿巾扔给了艾扎克,然后走到了门口,来开了门。 “伊莎,你可以进来了——” 加尔文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的脸色一瞬间变得惨白。 休息室的门外空荡荡的,并没有那个姜黄色头发年轻小女孩的身影。 “伊莎?!” 加尔文喊着那个女孩的名字然后冲了出去。在很短的一瞬间他已经设想出了数十种最坏的可能。 他跑出了员工走廊,然后看到了伊莎的黄头发。 她被人拉拉扯扯地往员工区外带去。 “伊莎!” 加尔文冲了过去,他只差一点儿就把那个牵着伊莎的人直接丢出去,幸好在那之前,他看到了那个人的脸。 那是一张浓妆艳抹的脸,浮夸的宝蓝色假发歪斜着挂在她的头上,劣质的粉底下面是女人干燥的,已经不再年轻的脸。; “玛德琳?” 加尔文愣住了,然后喊出了她的名字。 女人朝着加尔文咧开嘴,然后将一口香烟喷在了他的脸上。 “晚上好……红胡子的小白脸。” 她嘿嘿笑道。 “……抱歉,加尔文哥哥,我应该喊你的,但是妈妈不准我开口。” 伊莎脸色苍白地抓着玛德琳的手,仰起头小声地冲着加尔文说解释起来。 “是的,”玛德琳将伊莎朝着自己的身后推了推,她摇摇晃晃地站在那里,之夹着香烟的那只手点在加尔文的肩膀上,“我不太喜欢我的女儿跟卖□□的变态说话。” “嘿,这位女士,我可不太喜欢你说话的方式。” 艾扎克的声音从加尔文的背后传来,这位警探刚才跟在加尔文的背后追了出来,他厌恶地看着那个醉醺醺的女人凌乱的妆容和暴露的衣服,在艰难地遮住了屁股的短裙下,女人瘦骨嶙峋的双腿上满是显眼的伤痕。 一个太过典型的下等□□,简直难以想象她竟然会是伊莎的母亲。 玛德琳朝着艾扎克比了比中指。 “小海伦的滋味这么样?是不是很爽?要知道男人们简直快要爱死他了——” 艾扎克的身体微微一动,但是加尔文直接按住了他的肩膀,并且给了他一个警告的眼神。 “伊莎?你确定你妈妈能带你回家吗……你们今天晚上有地方去吗?” 加尔文有些担忧地看着玛德琳的状态,很显然玛德琳今天的客人也没有对她手下留情。 伊莎朝着加尔文勉强地笑了笑。 “有……妈妈说这段时间我们可以在她的教会那里暂住一段时间。” 加尔文的眉头皱了起来。 “教会?等等,什么教会……” “降临教会——拯救我们的教会——” 玛德琳打断了加尔文的话,在听到“教会”这个单词后,她的情绪似乎一下子就亢奋了起来。 “那是肉身的天使,现世的弥赛亚降临的教会……我……现在也是被天使眷顾的人……咯咯……我已经被拯救了……” 已经被酒精弄到神志不清的女人完全没有注意到加尔文的僵硬,她看上去是愉快的,她颤抖着手从自己的胸口扯出了一根链子在加尔文的面前摇晃了起来。 “看,伊勒!天使……天使会给我一切。” 在那条链子的下方挂着沉甸甸的一枚十字架,在十字架的中间,有着白金色长发和深紫色眼瞳,美貌到不似人类的年轻男孩正用空洞的眼神凝视着加尔文。 加尔文缓慢地吸了一口气,他希望自己没有颤抖。 “你加入了……降临派?” 玛德琳冲着他得意地傻笑了起来。 “我……还有伊莎。”她把自己女儿的手腕拽得更紧了,“我们都是降临派的信徒。” 第22章 在最开始的时候她只是想找一个地方住。 在没有伊莎之前,无论是所谓的“男朋友”家还是流浪者之家对于玛德琳来说都无所谓,她需要的只是一个能躺下来的地方,她不需要多舒服的床——白天或者晚上,她的人生中有大把的时间张开腿躺在床上。 然而在伊莎诞生之后……或者说,在伊莎逐渐变成一个可爱的,水灵灵的小姑娘之后,玛德琳开始了长久的担忧和焦虑。她不可能让自己的女儿跟着自己睡在一群流浪汉中,或者是某个靠抽打女人来得到快感的男人的房间里。在这个时候,她知道了降临教。 这是一个已经有了十多年历史,发展迅速的新兴教派,信仰的也绝对不是其他新兴宗教胡编乱造出来的伪神。相反,降临派最为核心的信仰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甚至比基督教都要更加真实,更加说说服力。 ……降临派信奉着这个世界上唯一的真正天使。 那是有据可循,有各种视频和照片记录的神之子。 在看到视频中年轻伊勒那张充满了神性之美的脸还有他身后那对绝无仅有的巨大羽翼后,玛德琳感到自己被深深地震撼了。而同时,她的朋友告诉她假如加入降临教派的话,她就可以带着伊莎在教派设立的居留所里申请到一个小的房间,那里会有清洁的床铺和食物。更加重要的是,她的朋友告诉她,会在那里的人都是真正的好人。 “她们跟你知道的那种人不一样……她们是得到过救赎的,是有真正信仰的人。” 玛德琳至今还记得她的朋友在谈到救赎时候那种闪亮的眼神。那是她已经很久都没有见到过的,对未来充满了希望的眼神。玛德琳的朋友没有花多少工夫就说服了玛德琳,这名不走运的妓女立刻加入了降临教派,而当她得知如果想要入住居留所就必须加入教派后,她让伊莎也成为了教会成员。 一直到真正地加入降临教派后,玛德琳才意识到自己是多么的幸运。在过去,在玛德琳短暂的清醒时间里,她总是会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的人生是怎样的一坨屎,她为此而感到极度的痛苦……可是,在降临教派里,她可以参加教会组织的灵修班,只需要一点点钱,却可以让她得到真正的救赎。她深刻的感觉到自己的人生改变了,她是如此热爱她的导师还有她身边那些热心,善良的同伴们,她们共同分担痛苦和幸福,生平第一次,玛德琳感受到了那种叫做归属感的东西。 她感到了幸福。 …… …… …… 十字酒吧的员工走廊里,玛德琳脸上那种显而易见的愉悦却让加尔文的背后窜起了小蛇似的冷意。他感到有些想吐,双手变得冰凉。 “加尔文?” 艾扎克将手压在加尔文的肩膀上,他喊着他的名字,可是加尔文却像是根本没有听见。 “你不应该去那里——那不是一个好地方。” 加尔文干涩地对玛德琳说道,他甚至无法正确地说出降临派的名字。 玛德琳的眼睛睁大了,她死死地看着加尔文,就像是看着一只打电话的河马。 “你说什么?” 她想了一会儿,终于缓慢地理解了加尔文的提醒,下一秒,她看向加尔文的视线变得恶毒而狂怒。 “艹*你妈!” 她的嘴唇一抖,朝着加尔文的脸上吐了一口唾沫……加尔文猛地偏过头躲开了。 “玛德琳,听我说……” 他依然想要解释,玛德琳的咒骂打断了他。 “听着如果你敢再污蔑它哪怕一个音节我都不会放过你,你这个卖屁股的死基,我发誓我是认真的,我会把你的肠子从你的肚脐里扯出来……” “妈妈——” 伊莎发出了一声受不了的尖叫。因为加尔文和母亲的冲突,小女孩的身体微微地颤抖着,她的眼眶有些发红。 “她喝醉了……” 伊莎小心翼翼地窥视着加尔文的脸色,发出了虚弱的辩解。 加尔文还想开口,可是艾扎克用力地捏住了他的肩胛骨,疼痛让他稍微清醒了一些,他看了一眼怒气冲冲的玛德琳,僵硬地卷曲了一下嘴唇。 “好吧。” 沉默了片刻后,他说。 “小心一点。” 加尔文觉得自己的声音简直就像是从另外一个人的身体里发出来的。 他习惯性地想要揉揉伊莎的头发,可是他的手被玛德琳重重地打开了。 “离我女儿远点——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们这群男人,恶心的恋童癖……” 玛德琳语无伦次地咒骂了起来,她完全没有理会伊莎的抗议,强行地将女孩往门外拉去。 伊莎挣扎着从玛德琳旁边转过脸来,她冲着加尔文摇了摇手。 加尔文忧心忡忡地看着她们离开的背影,眉心间是一道深刻的皱纹。 “真他妈狗屎。” 艾扎克发出了一声诅咒。 空气像是忽然之间有了重量,沉沉地压在他们两人的肩膀上。 “我真不明白为什么有人会相信那个,看在上帝的份上,都已经十五年了——‘天使’什么的可从来没在信徒面前现身过。”艾扎克干巴巴地说。 加尔文瞥了他一眼。 “他们手里有我当年的许多视频。”多年前的神之子,所谓的真正天使冷漠地开口说道,“……不过,我想他们瞒不了多久。这个世界上早就没有他们想要的那个‘天使’了。” 第23章 “啊哈,当然。” 艾扎克过了一会儿才接过加尔文的话头。 相比起加尔文的冷静,艾扎克的声音里浮现出一种微妙的僵硬。加尔文忍不住又看了他一眼,后者的脸上闪过一丝没有来得及掩饰好的忧虑。走廊昏暗的灯光照射在艾扎克的脸上,在很短的片刻里,他看上去简直与霍尔顿医生一模一样。 “……发生了什么?”加尔文开口。多年来与艾扎克一起长大的默契让他瞬间就意识到有什么事情正在困扰着艾扎克,而很显然,那件事情正与他有关。 而更有可能的事情是,跟他,还有降临派有关。 “呃,实际上……”艾扎克揉了揉自己的鼻子,每当他遇到什么棘手的事情他总是会不由自主地揉鼻子,加尔文并不喜欢看到艾扎克的这个动作。 “我听到一些风声。”艾扎克斟酌着用词,缓慢地开口道,“降临教派的人正在找你。” 加尔文的肩膀稍微放松了一些:“哦,如果你说的是这个……他们早就在找我了。” 曾经的天使轻蔑地撇了撇嘴角,在艾扎克面前,他没有掩饰自己对那个教派的厌倦:“他们之前还找到了莱利,让我想想看,条件是什么……找到‘天使’的人可以得到十万美金的奖励来着……” “是一百万。” 艾扎克开口纠正了加尔文的话,警探在说话的同时目光飞快地在走廊的前后扫视了一遍,确认了在他们周围并没有任何其他人后,他依然刻意将声音压低在了只有两人可以听到的音量。 “它们这些年发展得很快,我想它们应该弄到了不少钱——加尔文,现在那位‘天使’的悬赏金额是一百万。” 加尔文往自己身上看了一眼。 “一百万?看样子它们确实发展得很不错。” “实际上,并不仅仅是‘不错’而已。” 艾扎克习惯性地给自己点了一支烟,他的疲倦在这一刻变得格外明显。 “很多人都加入了这个该死的教派,明星,政界人物,还有富翁们……那所谓的‘灵修’比你想想的还要对那些人的胃口。它们就像是瘟疫……”艾扎克朝着之前玛德琳离开的方向努了努嘴,“正在这个国家蔓延。加尔文,答应我,你得小心一点,他们真的是一群疯子,你不会想知道通过那些所谓的灵修训练后那些信徒有多疯狂。他们真的非常的,非常的渴望找到你。我真的不知道如果他们真的抓到你的话,他们会干什么……” 加尔文抬起手,掐掉了艾扎克的烟。 “莱利不太喜欢有人在员工区吸烟……以及我一直都很小心。”他指了指自己的眼睛,他佩戴着褐色的彩色隐形眼镜用来掩饰自己的真正瞳色,“别太担心了,艾扎克,他们寻找的毕竟是那个有翅膀的畸形人,而老爹早就帮我解决掉这个问题了。顺便说,我也早就不是当年那个他们可以随意操控的小男孩了。” 加尔文补充道。 艾扎克看上去有一些欲言又止,他开始拼命地揉着自己的鼻子,最后他将烟从加尔文的手里抢了回来并且重新点燃了它。 “加尔文……实际上……” 警探慢吞吞地开口,但是他的话还没有说完,酒保的身影忽然出现在了走廊的另一头。 “加尔文?”他朝着加尔文喊道,“这儿有个小麻烦,我觉得你或许会想要来看一看?” 加尔文眼睑下方的肌肉不自觉地绷紧了。 酒保脸上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让他开始警惕,他的这位同事并不是一个坏人,可是这并不代表他不喜欢看到加尔文为难的样子——问题不会很大,加尔文知道这一点,可是无论多小,麻烦始终会是麻烦。 几分钟后,加尔文在十字酒吧里看到了酒保说的“小麻烦”。 维吉利——加尔文花了一点儿时间才想起来那位小点心先生的名字(他甚至还有点震惊他竟然真的记得那位公子哥儿的名字),像是被狐狸咬掉了尾巴的小兔子一样蜷缩在酒吧靠近门口的一张旧沙发上。几个小时之前还光鲜亮丽的男孩现在的模样却相当凄惨。他的开司米羊毛背心被脱掉了,露出了里头的衬衫,右边的一只袖子被血染成了酱红色,维吉利低着头,用左手按着自己的伤口,他的膝盖在发着抖。 他的旁边空无一人,酒吧里的其他人在昏暗的光线下喝酒,谈事情,摸低级陪酒妓·女的大腿和□□,他们甚至都没有多看他一眼。 维吉利显得惊慌失措,当一位侍应生端着龙舌兰从他旁边走过去的时候,他喘息着开口求救。 “……抱歉,我正在流血。” 他说。 那位侍应生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哦,我想是的,先生。” 然后他就走开了。 维吉利呆滞地看着暗卫侍应生离开的方向,他忍不住低头又看了自己的伤口一眼。胳膊上的口子从衣服的裂口中展露出来,像是一张红色的小嘴。 “发生了什么?” 加尔文的眉头挤在了一起,他走到了沙发前面。 维吉利猛地抬起头望向他,加尔文之前总以为有人说的“狗狗眼”是一种夸张,但是现在他并不这么认为了。他在维吉利的眼睛里看到了那种强烈的欣喜和依靠,这简直让他背后发麻。 加尔文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接着他就发现维吉利的脸也被打肿了,他那那双漂亮的薄荷色眼睛的眼皮变成了蓝紫色,肿得像是富含花青素的的某种浆果。 在意识到加尔文审视的目光后,维吉利苍白的脸颊上染上了些许红晕。 “……嗨。” 他傻乎乎地盯着加尔文看了片刻后,才犹犹豫豫地开口。他的招呼也蠢得让加尔文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加尔文发誓自己听到了酒保的一丝窃笑。 “你在这儿干什么?” 加尔文冷淡地开口。 维吉利在他那冰冷的语气中瑟缩了一下,他颤抖着指了指自己的伤口。 “我……我遇到了抢劫……” 他说。 “那么你应该去警察局,而不是跑到我的酒吧里来弄脏我的沙发。” 维吉利说。 第24章 维吉利吃惊地瞪大了眼睛,他的嘴唇颤抖了一下……然后露出了那种受伤的表情。 毫无疑问,加尔文冷漠的话语(尽管在十字酒吧这种地方他的态度再正常不过)在某种程度上伤害到了维吉利的感情,在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加尔文的太阳穴跳了一下,胸口有一种轻微的憋闷感觉浮了上来,他感到一阵焦躁。不知道为什么,加尔文在面对这个叫做维吉利的天真公子哥时总是会有些心神不宁.这有些罕见,毕竟这么多年以来他已经给自己惹到足够多的麻烦,而为了应付那些麻烦,加尔文早就已经学会把那些他生活以外的人当成狗屎或者是别的什么无关紧要的东西。 加尔文又看了一眼维吉利的伤口,对于正常世界的人来说那或许应该算得上是一个严重的伤口——不过对这个地区的人来说这只是一个再轻微不过的小伤口,毕竟维吉利现在身上没有弹孔,肠子也好端端地被肌肉和皮肤包裹在腹腔之内没有掉得满地都是。 维吉利在加尔文的视线中轻微地哆嗦着,他看上去真的吓坏了,满脸无助。 “我很抱歉,我可以付干洗费,呃,这个沙发的……”他看了一眼已经染上血迹的旧沙发然后尴尬地开口说道,他盯着加尔文,舔了舔嘴唇然后继续开口,“我,我并不是想来找麻烦,只是……我的手机被抢走了,哦,对的还有我的包——我的手机就在我的包里……” 草莓酱的小点心先生声音越来越微弱。 “……我的钥匙也弄丢了,我想过自己去警察局可是我……我受伤了……我想我也许可以来这里借一下电话……” 加尔文的眉头越皱越紧,酒保在他旁边用拳头抵在自己的嘴巴前面咳嗽了两声,掩饰着他的闷笑。 “他看上去真的快被你迷死了。” 过了一会儿,酒保凑在加尔文的耳边嘀咕道。 “我发誓这是我见过的最拙劣的搭讪了,他真的就是想要来这里多见你一眼而已。” 尽管维吉利努力地想要表现得自然一点,但是他的企图却还是被人一眼就看破了。钥匙和手机被抢走固然是一个原因,但是酒保可以肯定,像是维吉利这种豌豆公主一样的家伙之所以会在飚着血的情况下跑回十字酒吧……只有可能是因为他想在再跟加尔文搭上话。 加尔文抬起眼皮瞥了酒保一眼。 “有绷带吗?” 他冷淡地问道。 这下换成酒保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绷带……我想应该有一些,不过我需要去找找,天知道我把急救箱放在哪儿了……” 事情变得有趣起来,酒保甚至忍不住回头仔细地打量起了维吉利好看看他有什么特别之处。 在与加尔文共同工作的这段时间里,酒保可没有错过那些加尔文的爱慕者做的各种傻事,而即便是面对其中闹得最为不堪的几位时(分别有几位男性和女性声称要为加尔文自杀),加尔文都表现得像是泰坦尼克号撞到的那座冰山一样不为所动,很多时候,他的表现甚至可以说得上是无情。 而现在……尽管加尔文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声音也依旧冰冷,酒保依然敏锐地意识到他对维吉利的态度有些微妙,至少上一次那位因为加尔文的拒绝而在吧台前给了自己两枚子弹的倒霉鬼可以没有得到过加尔文如此“亲切”的关怀。 加尔文避开了酒保探究的视线,他正瞪着瑟瑟发抖的维吉利。 “我不喜欢蠢货。”他说,“尤其是那种因为愚蠢原因而把自己还是害死的蠢货——你最好快点滚去医院还有警察局,而不是在这里浪费时间。” “我……我只是……我很抱歉。” 维吉利的肩膀耷拉着,失血让他的脸色变得格外的苍白——而他的眼睛看上去颜色也变得很淡。 而就在这个时候,有人打断了维吉利和加尔文之间的对话。 “这种伤口用点创口贴就可以了……” 艾扎克站到了加尔文的身边,他警惕地瞪着维吉利然后说道。 作为加尔文的哥哥,他也非常迅速地意识到了加尔文对待维吉利的微妙态度,而这种认识让他瞬间像是豪猪一样竖起了毒刺。 几乎是在看到维吉利的那一瞬间,艾扎克就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自己一点儿都不喜欢维吉利:不喜欢那薄荷色看上去很无辜的眼睛,不喜欢那种小花似的柔弱态度,不喜欢那高大却笨拙的形态,当然更不喜欢的是他对加尔文那种显而易见的迷恋。 他强忍着那种快要从他的喉咙里溢出来的厌恶之情,有意无意地挡在了加尔文和维吉利的中间。 “你说你被抢劫了?被谁?这里是红胡子的地板,一般情况下可没有什么人想要动十字酒吧的客人。” 艾扎克完全没有发现自己开始用审问嫌疑犯的态度审问起了维吉利。 维吉利下意识地往沙发内部坐了坐,紧接着他便因为动作牵扯到了伤口,表情扭曲了一下。 或许是因为疼痛,他的眼眶弥漫出浅淡的湿意,这让他看上去更加楚楚可怜了一些。 “艾扎克,他不是我们这里的人……” 加尔文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他企图让自己这位保护欲过于强烈的兄长冷静下来。 必须得说明的是,维吉利确实太过于显眼了……也太过于“可口”了,即便是红胡子莱利的威慑力也很难让人不对送到嘴边的肥羊下口。 不过很显然,他的努力只得到了反作用。 “别开口,加尔文,这家伙有点可疑。” 艾扎克绷紧了声音说道。 “我,我并没有说谎,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个年轻人冲出来抢走了我的东西,我的包里有我的设计方案,我,我企图让他把方案留给我,但是……” 维吉利慌慌张张地开口辩解了起来,加尔文替他说完了剩下的话。 “但是他反而揍了你一顿,并且在你企图保住自己的包的时候拿出小刀划了你一刀。” 维吉利的眼睛闪亮了起来,他拼命地点头。 “是,是的。没错,就是这样。” 弥漫在那张奶油似的脸上的崇拜和依赖让艾扎克和加尔文同时感到了胃痛。 加尔文冲着艾扎克耸了耸肩膀。 “最近有些年轻人游荡到了这里。” 而年轻人总是要不那么听话一些。 加尔文没有说出口的是——红胡子莱利正在丧失对这块区域的绝对控制权,尽管他一点都不想承认这一点。可是,时光对于人类来说是残酷的,而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衰老这件事对于一个黑社会头目来说可能要更加残酷一点。让情况更加恶化的是霍尔顿医生的重病以及离去。在外人看来,红胡子莱利似乎已经彻底地被霍尔顿医生的去世击垮了。 不过加尔文并没有打算在其他人面前表现出对这件事情的担忧。 酒保不知道从哪里翻出了一个破旧得让人有些担心的急救箱,加尔文在艾扎克不赞同的视线中从里头翻出了一卷绷带。 然后他在沙发旁边蹲了下来。 “把手伸出来。” 他冲着维吉利冷淡地说道,后者愣了愣,然后受宠若惊地将手上的那只手伸到了加尔文的面前——或许是因为这个动作再一次地牵扯到了他的伤口,加尔文看到维吉利手臂上的汗毛竖了起来。 隔着一个手臂的距离,加尔文还是可以听到维吉利那急促的呼吸声。 “一般情况下我不会用绷带杀人……你可以不用这么紧张。” 维吉利的身体颤抖到了让人感到有些惊讶的地步,以至于加尔文忍无可忍地开口说道。 “对,对不起……” 维吉利用似乎快要哭出来似的声音道歉道。 加尔文觉得自己太阳穴上的青筋似乎跳了跳,艾扎克在他身后十分不乐意的啧了一声。 “我就说创口贴就可以解决掉他。” 警探不满地嘟囔着,他警惕地瞪着维吉利,就好像下一秒钟这个脸色苍白的小白脸就会跳起来把他心爱的弟弟给一口吞掉似的。 “你真的可以闭嘴了,艾扎克。” 加尔文冷冷地说道,他将绷带缠绕到了维吉利的伤口上,跟调酒时候粗犷的手法截然不同的是,他包扎伤口的手法异常灵巧和敏捷。 然而维吉利表现得却像是快要被加尔文杀死了一样—— 他的眼睛紧闭了起来,嘴唇变得鲜红,一丝呜咽似的喘息从他的唇缝中溢出来。 加尔文简直有些怀疑是否自己包扎伤口的技巧是否真的退化到了如此的程度,看在上帝的份上,他只是在不小心中之间轻轻地碰到了维吉利的皮肤,然而后者却整个人都弹跳了起来。 “不不不,不要在这个时候——” 加尔文觉得自己似乎听到了维吉利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一声低语。 “好吧。” 加尔文挑了挑眉毛,他不再刻意控制自己的力道,在这位“豌豆公主”的胳膊上重重地打了一个结。不过奇怪的是,本应该带来疼痛的这个举动反而让维吉利安静了下来。 后者睁开了眼睛,用一种无法用语言来表述的视线凝视着加尔文。 加尔文莫名地感到一阵不太自在,他皱着眉头瞥了维吉利一眼,然后他站了起来,下意识地往艾扎克的身边站了站。 他用肩膀撞了撞艾扎克。 “接下来是你的活了,把他送到警局去。” 加尔文说,维吉利的视线像是快要凝成实质一样停留在他的背上,加尔文努力表现得好像没有注意到它一样。 艾扎克不敢置信地指了指自己。 “等等,我的活儿?” “没错,‘警探’。”加尔文刻意在后面那个称呼上加重了声音。 第25章 “我下个星期才上班……” 艾扎克挣扎着说道。 “所以?” 加尔文微微偏过头,他用那种纯良的目光奇怪地看着艾扎克,不得不说,当他露出这种表情的时候他看上去漂亮得简直就像是真正的天使。 艾扎克从鼻子里重重地喷了一口气,他伸出一根手指指着那位沉默的小麻烦先生。 “嘿,这家伙只是有点划伤而已,送警察局?你什么时候变得对其他人这样照顾周到了?” 加尔文冲着艾扎克耸了耸肩。 “唔,我只是不想惹麻烦而已——至少现在没有。” 加尔文的声音变低了。 有那么一刻,他那冰封的外壳裂开了一条小缝,因为养父的去世还有那让人发疯的葬礼积累起来的疲倦和无助像是烟灰缸里燃尽烟头的一抹余烟掠过空气。 “……好吧。” 几乎是在瞬间,艾扎克便彻底地屈服了,他抓了抓脸颊,将视线转向维吉利——这位豌豆公主从刚才起就一直保持着沉默。艾扎克冲着他摊开手。 “如果我是你我就会快点将屁股从沙发上抬起来,然后好好地跟着我去警——等等,你还好吗?” 艾扎克发现维吉利有些不对劲,后者的呼吸急促,汗水完全浸透了他额头前的头发,然后顺着脸颊滴落了下来,如果仔细观察的话,还能发现他的身体正在震颤。 现在人们终于意识到了维吉利之前的沉默究竟是怎么回事,那并不是真的沉默,而是他确实整个人都无法说话。 “你有什么疾病历史吗?” 加尔文脸色严峻地冲到了维吉利的旁边问道。 “……嗬嗬.” 维吉利抬起头对上了加尔文的视线。 加尔文的呼吸短暂地停了一瞬间:维吉利的双眼因为重度充血而变成了一种让人感到害怕的血红色,那对薄荷色的瞳孔镶嵌在血红色的眼白之中,瞳仁缩成了细小的一点——在被那双眼睛注视的同时,加尔文忽然感到自己背上已经时间久远的伤口像是被火烫了一下似的变得做灼热和剧痛。 “唔——” 加尔文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觉得眼前一阵模糊。支撑着他身体正常运作的力气轰然消失,他朝着前方跌了下去,重重地压在了那位疑似重症病人的公子哥身上。加尔文清晰地听到了维吉利留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压抑的声音,那声音听上去甚至可以说饱含痛苦。 维吉利的嘴擦过了加尔文的脖子,他炙热的鼻息喷在了加尔文的皮肤上,有什么湿漉漉的东西,也许是舌头,可也许是嘴唇在加尔文的锁骨上磕了一下。加尔文差点跳起来。 “该死!” 加尔文诅咒了一句。 他绝对不是那种喜欢与人有亲密接触的人,如果是别的情况下这个时候的维吉利已经挨上了他的拳头,不过现在情况却有些太混乱了,加尔文还没有来得及真正地爆发,就被艾扎克和其他人拉了起来。 加尔文急促地呼吸着。刚才维吉利蹭过他脖子的动作实在是太短暂了,加尔文很怀疑甚至连维吉利自己都没有注意到他们已经有过了皮肤上的接触。 那只是一个意外而已……加尔文强忍着背后被冷汗和鸡皮疙瘩浸透的感觉,他在心底说服着自己。 他不自在地用衣领擦了擦脖子,心脏跳得很快,那种身体快要爆炸一样的感觉——加尔文知道自己再一次陷入到了那种无法控制的暴怒情绪中去,但是同时他又担心维吉利会因为这个意外产生更大的问题。毕竟他真的不想再给自己惹来一些额外的麻烦——幸好维吉利看上去比他想象的结实一些。 “我应该走了——我很抱歉,但是我得离开了——” 刚才还表现得十分异样,好像下一秒就要口吐白沫的年轻人从沙发上跳了起来,他说话的时候莫名地带上了一丝古怪的腔调,听上去有一点儿英国人的口音,但是在话尾的时候听上去又像是动物在受伤时发出了呜咽一样染着颤抖的喉音。 “什么?” 而无论是加尔文还是艾扎克都没有反应过来在他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维吉利最后看了一眼加尔文一眼,他看上去充满了绝望,然后他径直朝着酒吧门外冲了过去。 “嘿,伙计,你到底——” 艾扎克下意识地想要拦住维吉利,他用自己的一边胳膊挡在了维吉利的前面,但是他却被那个看上去弱不禁风的年轻人整个地撞开。等到艾扎克难以置信地从地上爬起来时,维吉利的身影已经完全地消失在了门外。 “……这是搞什么鬼?” 艾扎克喃喃地说道,他朝着门外走了两步,脸部肌肉因为肩膀上的疼痛顿时一阵扭曲。 老天。 他想……天知道那个小白脸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总之刚才他撞到他的那一下冲击力简直让艾扎克想到了之前那次任务他被汽车撞倒的感觉。 “我不知道。” 加尔文抿紧了嘴唇,他沉默地走到门口,视线飞快地从路口略到阴影笼罩的巷子口,无论是哪个角落都没有维吉利的痕迹。这其实有些说不过去,十字酒吧所在的这条道路并不是那么容易就跑完的,中间也完全没有可以隐藏住一个如同维吉利那样的大块头的死角。 可加尔文也不得不承认现实,他没有看到维吉利——那个人就像是完全融化在了夜空中一样完全无影无踪了。 “我就说了那家伙很可疑。” 艾扎克瞪着外面肮脏的街道喃喃道,接着他转向了加尔文:“刚才是怎么回事?你还好吗?” “只是一时脱力——我想我有些太累了,这段时间实在是……” 加尔文好半天都没有缓过神来,他的眉头紧紧地锁着,后背之前那样强烈和鲜明的疼痛早就已经消失不见,可是他依然有些心烦意乱。 他动了动肩膀,衣领划过他的脖子。 嘴唇,男人的鼻息,湿漉漉的舌头…… 嘴唇,男人的鼻息,舌头…… 嘴唇,鼻息,舌头…… (“加尔文,你要听话一点。”) (“宝贝,你很乖,听话。”) (“我不想弄伤你……听话……”) …… 加尔文只觉得自己的胃部正在膨胀,几秒钟之后他脸色煞白地转过了身。 “我想先离开一下。” 他僵硬地说。 然后他朝着厕所冲了过去。 加尔文算得上是撞开厕所大门的——一个客人正在小便池的前面,他被巨大的声响惊吓了一下,尿液弄湿了地板。 “嘿,老兄?!” 他有些不满地冲着加尔文嘟囔道。 “滚出去。” 加尔文扯着他的衣领,将他扔了出去。 “砰——” 然后他用力地锁上了门,冲到了水池前,他用那种好像快要把内脏都要吐出来的方式剧烈地呕吐起来。加尔文并没有办法吐出什么,直到这一刻他才缓慢地想起来自己已经很久都没有吃过东西了,水池里渐渐有了一些血丝。 几分钟后,加尔文水池前抬起头,他打开水龙头,然后扯下了自己的衣服。他将那团衣服胡乱地塞到了水龙头底下,接着飞快地将那被冰冷自来水浸透的衣服拍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他开始用力地揉搓着自己脖子上可能被维吉利蹭到过的那一块地方,整个人颤抖得像是帕金森发作的病人。 “加尔文你还好吗?” 敲门声伴随着艾扎克的喊声从厕所外面传来。 “我很好!我只是在处理一些事情!” 加尔文吼道。 门后面安静了下来,但是加尔文知道艾扎克就在那里。 加尔文的半边肩膀整个都被搓成了通红,皮肤有了破损,露出了些许的血点。他感到很痛,可是他已经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动作,忽然间他有了一种世界完全崩塌的感觉……他猛地咬住了自己的舌头,剧烈的疼痛伴随着鲜血热乎乎的咸味涌进他的喉咙。他的喉咙也是疼痛的。 加尔文知道自己再一次情绪失控了——如果说他十三岁前的人生给他带来了什么后遗症的话,那么这个就是其中之一。他永远没有办法忍受其他人以亲密的方式碰触到他的皮肤,他会发狂,呕吐,神经质地弄伤自己——然后他会因为自己无法控制这种行为而感到更加狂乱。 加尔文花了一点时间来让自己平静下来,当他恢复理智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正坐在厕所的地板上,他的衣服被扔在一边,肩膀上有一个抠破的伤口,伤口正在往外面渗血。 而他觉得好多了。 接着他扶着洗脸池,慢慢地站了起来,他头晕得有些厉害,以至于他恍惚了一下子才感觉到自己的背部正在发痒。 加尔文在洗手池前的镜子前费力地侧过身,他从肩膀上往后望好看到自己的背究竟发生了什么——多年前那场翅膀摘除手术给他的背上留下了两道狭长的伤口——那实在是两道丑陋的刀口,尤其是当年的他在手术后有一场差点夺去他生命的伤口感染的情况下,他的刀口就像是两条褐色的蜈蚣一样攀爬在他的肩胛骨上。 然而现在加尔文发现自己背上的伤口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竟然已经发炎了,刀口高高隆起,并且开始往外渗血。 “去他妈的——” 加尔文低声咒骂了一声,他下意识地耸了耸肩膀,总觉得这样能让自己的背部好受一些—— 而就在这个时候,他眼角的余光瞥到了镜子中的某个影像。 “咕噜” 红色的眼白,黑色的瞳孔。 一颗眼珠在加尔文背上的伤口缝隙中,飞快地转动了一下。 ——“它”正借着镜子,热烈地,饥渴地窥视着加尔文的身体。 第26章 加尔文透过斑驳肮脏的镜子与那颗埋在他伤口中间的眼珠短暂的对视了一瞬间。 他从未见过那样可怕的东西,那红色肉块包围着的瞳孔是因为有毒而变成那种浓重的颜色的。加尔文的神经几乎快要冻结了,有那么一秒钟他甚至无法理解自己究竟看到了什么,他只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他的心脏就像是坏掉的活塞一样疯狂地在他的胸腔里跳动,随后才是火山喷发似的强力的恐惧和惊吓。 加尔文的身体晃了晃,他用力地抠向自己背后的伤口,然而他很快就因为这个动作而失去了平衡。 “砰——” 加尔文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滑到了,他的头撞到了水池边缘发出了一声响亮的响声。 “艹——” 他因为剧痛而大喊了一声。 随后他听到了厕所门被撞开的声音。 “加尔文?!” 艾扎克冲了过来。 “我的背!我的背上有东西!” 加尔文顾不上摔跤带来的剧痛,他半躺在地上疯狂地企图用手够到自己后背的口子,因为剧烈急促的呼吸他的脸变成了紫红色,四肢在无力地颤抖。 一些冰凉的,散发着金属味道的液体从他的额角流了下来,让他的视线有些模糊不清。 “你的背后——冷静一点,加尔文,我帮你看看!” 艾扎克保住了加尔文,他惊恐翻过加尔文的身体——在大片洁白的,细腻如同大理石一般肌肤上只有两道细长倾泻的刀口。刀口有些发炎,艾扎克知道这恐怕会给加尔文带来一些身体上的负担,但是却绝对不可能对方产生如此大的反应。 “你在发炎,加尔文?!我没有看到别的——” “眼珠!” 加尔文嘶嘶叫道,他剧烈地喘息着。 “什么?” “眼珠在我的背上,老天,眼珠……那眼珠就在我的伤口里!” 加尔文语无伦次地喊道,艾扎克的脸色变得铁青,他将手按在了加尔文的背上。 “我真的什么都没有看到……” “我看见了!”加尔文掐着艾扎克的手腕吼道,“我背上有东西在动!” “那是你的幻觉!” “眼珠,真的是眼珠,老天我得把它弄出来它一直在看我它一直在看我……” “加尔文?加尔文……你给我冷静下来!” …… “啪——” 艾扎克给了加尔文一巴掌,后者的脸偏向了一边。 “……” 终于,加尔文安静了下来。 加尔文感到自己的大脑依旧一团混乱,他喘得像破风箱……过了好一会儿,加尔文才沙哑地对艾扎克开口。 “手机,用手机拍一个照片,拍我的背!” 艾扎克照做了。 加尔文愣愣地看着艾扎克手机屏幕上自己红肿发炎的背部伤口,片刻后,他的身体终于松弛了下来。 “看在上帝的份上……” 他虚弱的嘟囔了一声。 “加尔文?”艾扎克的表情严峻地望向加尔文,“你已经多久没有睡觉了?” 加尔文迟钝地将视线投向他,没有回答。 “……你上一次吃东西是什么时候?” 艾扎克的脸色变得更加阴沉他,他问道。 加尔文想了一会儿,有些迟疑地开口:“昨天?” 事实上他已经记不起自己上一次进食是什么时候了,他只记得那场冷清的葬礼,空气里漂浮着防腐剂和百合的臭味。 艾扎克看上去就像是很想再给他一巴掌的样子。 “你产生幻觉了,加尔文。” 警探压抑着声音里的怒火然后说道。 “你正在弄死你自己。” 加尔文沉默地垂下了眼帘。 …… 半个小时后—— “咔——” 钥匙在锁孔里有气无力地转了一圈,艾扎克用肩膀推开薄薄的廉价木板房门,门板只开了一半便被沙发挡住了。艾扎克艰难地从门缝中挤进了房间,将另外一边胳膊上架着的加尔文扔到了沙发上,然后他气喘吁吁地在房间里转了一圈,用脚尖推过一个装满不知名杂物的纸箱劳累地坐了下来。 加尔文的租来的这间便宜公寓就在十字酒吧对面那栋建筑物的二楼。从肮脏的窗口往外望去,能从消防梯的缝隙里看到酒吧那恶俗霓虹招牌的一角。除了离上班距离近之外这间公寓别无任何优点,艾扎克觉得就算是他见过的监狱都要比这个房间更宽敞一些,它破旧,肮脏,且不隔音,空气里流淌着发霉的灰尘的味道。 艾扎克气呼呼地在纸箱上叉腰坐了一会儿,他简直想诅咒上帝顺便揍一顿加尔文,但是当他看到加尔文额头上鲜明的血迹时,他就像是被针扎过救生圈一样慢慢地耷拉下来。 “你最好滚去床上睡一觉。” 艾扎克朝加尔文身上扔了一片创口贴。 “顺便弄一下你的伤口……老爸要是知道你就是这样对自己的他可不会高兴。” “唔,反正他现在也不可能再唠叨我了。”加尔文说。 然后他和艾扎克都陷入了沉默。 几秒钟手,加尔文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他侧着身子,从狭小的走道朝着浴室的方向挪去,手中抓着那片创口贴。 “你自己随意。” 加尔文干巴巴地对着艾扎克说。 艾扎克揉了揉自己的脸,他费力地将自己的身体挤到了厨房里,然后打开了冰箱。 他只打算给自己随便弄点什么东西吃,但出乎他意料的是,加尔文的冰箱里除了啤酒之外竟然还有一锅红酒烩牛肉——这道炖得十分可口的肉菜被精心地装在红色的珐琅铁锅里头,铁锅的盖子上有烟粉色的丝带系成的蝴蝶结。 “我的老天,这是什么?” 艾扎克怀疑地用手捻了一块冰冷的烩牛肉放入嘴中,然后因为那过于美好的味道而有些恍惚。 “为什么你的冰箱里会有这种东西——而且他妈的还挺好吃?” 艾扎克抱着锅子回沙发上。 “不知道是谁送的礼物——” 加尔文的声音闷声闷气地从浴室里传了出来。 也许是哪个爱慕者,加尔文猜测。 他并不缺乏被人追求的经验,事实上,不管是否开心,他几乎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得到从追求者那来的礼物攻击,鲜花,各种高级礼品,顶级跑车——烩牛肉或许有些古怪,但是跟加尔文之前收到的那份追求者骨灰制成的钻石来说又不算什么了。 更何况,加尔文知道酒吧里确实有几位女性十分对他着迷。 事实上,当他终于忙完了霍尔顿医生的葬礼,带着疲倦的身体回家,却在门口看到了这样一份还保持着滚烫温度的烩牛肉时,他甚至有了那么一丝丝安慰。 【我知道你正在度过一段艰难的时光,我希望你能尽快地走出悲伤,重新得到快乐。 爱你的宝贝】 被压在珐琅锅旁边的还有一张简单的安慰卡片。 第27章 如果说一定要有什么让加尔文感到有些异样的话,那就是那张安慰卡片上的字迹——它们是那样的优美,均衡,美妙,那种只有接受过专门字迹训练的人才会写出来的字。说句老实话,加尔文并不觉得那些像是闻到花蜜的苍蝇一样围着自己嗡嗡乱转的追求者里有人能写出这样的字。 加尔文本应该能察觉到这其中微妙的不对劲的,但是他真的太累了,葬礼把他所有的精力和脑浆都消耗得干干净净,他将那沉重的搪瓷铁锅(事后很久他才知道它们有着昂贵的价格)端进了自己狭小的公寓,然后胡乱地塞到了冰箱里。他很快就忘记了那锅烩牛肉的存在,直到艾扎克把它找出来。 “……啊,如果你要吃的话,最好确定一下里头没有□□。” 加尔文从浴室探出半个头,冲着艾扎克喊道。 “什么?” 艾扎克震惊地抱着锅子回过了头,嘴上沾着酱汁,舌头冻结在下颚上。 感谢这间公寓的狭小,即便是在浴室门口加尔文还是一眼就看到了艾扎克手中已经半空的锅子。 “当我没说。” 加尔文揉了揉太阳穴,面无表情地说道。 “我没吃出来有什么可疑的味道……也许……”艾扎克将锅子放在了茶几上,不太确定地低头打量着那锅烩牛肉,过了一会儿他忽然跳了起来,“等等,□□?你经常遇到有人给你下□□?!” “还有酒精,致幻药,毒品……你能想到的一切能把我弄上床的东西。” 加尔文耸了耸肩,不过马上他便因为疼痛而痛呼了一声。 “该死——” “我艹你竟然没告诉过我这些——” “我以为你应该能够判断出我早就已经习惯这些了,‘警探’。”加尔文平淡地说,手指在自己的脸上轻轻一划,“有了它我的麻烦从小就没有少过,你忘记了吗?” 艾扎克脸上那道疲倦的皱纹变深了,他露出了那种加尔文不喜欢看的被刺痛的脸。 “嘿,伙计,其实你可以不用呆在这儿的……” 加尔文将头缩回了浴室,他将门关上了。 “这个话题我们说过很多次了,艾扎克,当初你去当条子的时候我可没唠叨过你——到此为止吧,给我留点精神好对付我这该死的背。” 加尔文毫不留情地说,他知道他的话会艾扎克感到痛苦,而就像是他设想的一样,门外立刻变得安静了下来。 加尔文闭上眼睛,他像是要把肺部最后一丝空气从身体里挤压出来那样深呼吸着,然后他打开玻璃镜,从镜子后面的壁橱里取出了装在黄色塑料瓶里的消炎药,将那些苦涩的药片大口地塞下了喉咙。 他保持着那个姿势在镜子前面站了一会儿,然后沉默着扭过身体,他用一种相当扭曲的姿势费力地从镜子里观察着自己的背部。 就跟艾扎克告诉他的也一样,他的背上除了两道开始发红发肿的伤口别无其他——然而之前在酒吧厕所里他所看到的眼睛是那样的鲜明和真实,加尔文甚至可以回忆起那通红眼珠里弥漫出来的贪婪和饥渴的情绪,他要费相当大的功夫才能说服自己那只不过是幻觉。 “冷静点,加尔文。” 加尔文将双手撑在水池边上,他抬起头对着镜子里自己惨白的脸喃喃说道。 “这也不是你第一次产生幻觉了,你只是需要冷静一点。” 他继续说道。 就跟他生命里总是不乏想要和他上床的男男女女一样,他的生命里也从来都没有缺乏过幻觉。 霍尔顿医生在一家肮脏的地下诊所帮加尔文切除了那对几乎快要压榨掉那个男孩所有生命里的翅膀,然而从那天起过了很多年,加尔文却始终感觉到那对翅膀依然在他的背上。 他依然会背痛,感觉到那种重量压覆在他的身上,很多时候他甚至还会感觉到有人正在抚摸,摆弄着它们。他的伤口非常难以解释的——在整整十五年里都没有完全愈合——它们总是重复的感染,发炎,化脓,在大剂量的抗生素和消炎药后变得稍微好一点儿。那种彻骨的疼痛在漫长的时间里来来回回地切割着他的背部,就像是那对已经被他抛弃的翅膀的报复。 “呼啦,呼啦,呼啦。” 还有的时候,加尔文会觉得自己只要绷紧肩胛骨的肌肉,就能在那种淤血带来的肿痛中听到翅膀拍击空气的声音。 这些都是幻觉。 “你的大脑始终觉得它们在那儿。” 霍尔顿医生总是这样对他说,在最开始的时候,加尔文会因为那种恐怖的空虚感和疼痛而嚎哭,那个老人会忧心忡忡地用冰块挤压加尔文的背部,他让加尔文在一块巨大的镜子前面伸开双臂。 “……大脑是很笨的,你因为那对翅膀而疼痛太久了,所以即便是我把它们切除了,你的大脑依然固执地认为你有一对翅膀,而且那对翅膀会一如既往地带给你疼痛。抬起头来,看着你自己,加尔文,你得让你自己知道,已经没有翅膀了。” 老人沙哑的声音似乎再一次地回荡在了加尔文的耳边。 “已经没有所谓的‘天使’,没有‘光之子’,没有‘伊勒’了。只有你,加尔文,这个世界上只有你。” …… “去你妈的。” 加尔文对着自己的伤口诅咒了一句。他又多咽了两片药片——远超过建议摄入的最大剂量,然后他给自己洗了一个澡,最后晃出了浴室。 开门的那一瞬间加尔文其实有一丝僵硬,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能正常地面对总是被他挖出伤口的艾扎克,不过很快他就意识到自己并不需要担心这个:艾扎克已经歪在沙发上疲倦地睡着了。 加尔文站在沙发旁边看了他一会儿,费力地将他的腿抬上沙发。艾扎克嘟囔了两声,在沙发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沉沉睡去。 “晚安,老兄。” 加尔文轻轻地对他说道。 然后同样疲倦至极的他只来得及让自己躺倒在床上,就再也控制不住地任由睡魔夺去了所有的意识。 加尔文的公寓里陷入了安静。 当然你还是能在这间公寓里听到很多声音,艾扎克正在打鼾,楼顶的公寓住客正在做瑜伽,她那肥胖的臀部和大腿在地板上砰砰作响,伴随着隐约而来的古怪印度音乐,在窗台下面,两只或者更多只野猫正在为了交·配权而尖叫,狭窄的道路里偶尔有汽车驶过,发动机的声音伴随着车灯的白光在房间里一掠而过…… 这是加尔文和艾扎克早就已经习惯的环境,他们睡得很熟,就像是在母亲怀抱里的婴儿一样安心。 然后,加尔文床下的影子动了动。 一只苍白的手慢慢地从那黑色的影子里探出来,先是手指,然后是狭长的手掌,手臂,肩膀……再然后是一个男人的脸,从加尔文的床底下慢慢地探了出来。 他盯着加尔文的床沿看了一小会儿,才慢慢地从加尔文的床下爬出来。 一头柔软的褐色卷发,还有在黑暗中颜色愈发浅淡的薄荷色眼睛,假如加尔文能够醒来的话,他会着震惊地意识到那位像是辛德瑞拉一样消失在酒吧台阶外的维吉利先生正站在他的床边。 【我的宝贝儿,我的天使。】 维吉利薄薄的嘴唇抖动了一下,在他的脑海深处,一个声音激动的低喃着。 【我想要舔他的脚趾,他的膝盖,我想要……】 【闭嘴,维吉利。】 芙格气急败坏地在维吉利的身体里尖叫。 【红鹿还没有让你得到教训吗?要知道你之前的行为已经足够吓坏他了——】 【我只是不小心而已……从理论上来说,正常人是不可能看到我的。】 维吉利舔着自己的牙龈,饥渴地用目光勾勒着加尔文身体的线条。 【可是加尔文并不是普通人。】芙格冷冷地反驳道,【让我再强调一遍,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请不要再找那些无聊的借口了,你只是单纯地想让他看到你而已。】 维吉利的嘴角泛起甜蜜的曲线。 他小心翼翼地蹲了下来,将脸靠近加尔文的手掌。 【没错,我就是想让他看到我——】 【哪怕他会感到惊吓。】 【没错,哪怕他会感到惊吓……他还是看到了“我”了,真正的“我”……】 维吉利陶醉地在加尔文的手边嗅了嗅,然后轻轻地吻了吻加尔文的指尖。 “唔——” 加尔文的手动了动,他在睡梦中微微皱起了眉头,然后他将手缩了回去,蜷起身体转向床的另一边。 维吉利叹了一口气。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加尔文空出来的那一小块位置,在芙格尖利的抗议下,也爬到了床上。 “嘎吱——” 老旧不堪的床垫在维吉利的动作下发出了清晰的声音。 艾扎克轻微的打鼾声中断了一瞬间,他在沙发上换了一个姿势。 维吉利保持着静止不动的状态,一直听到沙发那头的打鼾声在一起响起,他才慢慢地将手搭在了加尔文的腰上。 他的身体因为激动而小幅度的颤抖着。 【维吉利——你到底在干什么?!】 【这是最后一晚了……芙格……冷静一点儿,他不会醒来的,他的止痛药和消炎药里都有你的‘杰作’。一想到接下来我再也没法呆在他身体下面与他一同安睡,我就觉得心中充满了痛苦。我总得为接下来的短暂分别积攒一些回忆,你知道的,好让我不至于发疯……】 没错,加尔文并不知道在过去的这几天里,自己的公寓里多了一个额外的房客。 每一天晚上,维吉利都安静地躺在那张廉价的二手床的下面,睁大眼睛听着床垫上面加尔文的每一声呼吸,感受着他的每一个动作。 【你——】 【别反驳了,我们都知道,其实你也是渴望的,别忘了我们都只是红鹿的衍生人格,如果你没有欲·望,我也不会有。】 维吉利愉悦地说道。 芙格就像是被打了一拳似的骤然安静了下来。 维吉利心满意足地垂下了眼帘,他将手掌伸进了加尔文的t恤,抚摸着对方的胸口,同时他的嘴唇贴到了这位睡美人的脖子上,用牙齿轻轻地叼着对方的脆弱的颈部。 “嗯……” 加尔文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他似乎深陷于噩梦之中,眉头紧锁,身体小幅度地挣扎着。 他无助的模样毫无意外地满足了维吉利,他抬起头,含住了加尔文的耳垂轻轻地吮吸。 “别——” 加尔文含糊地低喃出声。 【维吉利,你有点太‘兴奋’了。】 芙格再一次地浮现在了意识上层,他严厉地警告道。 维吉利的一只手已经摸向了自己的胯·下……他的动作停住了。 片刻之后,他喘息着将手缩了回来。 【好吧,你是对的,芙格,我快要控制不住了。】维吉利沙哑地说道。 【让我出来,在你把一切都搞砸之前。】 【……】 在房间昏暗的光线下,维吉利的身体骤然一僵。 片刻之后,他重新睁开了眼睛。 “……” 从他的方向,可以清楚地看到加尔文消瘦的肩膀和腰部,他的眼神暗了暗,在很短的一瞬间之后,他将手从加尔文的身上拿开了。 芙格给加尔文背上的伤口上了一些药,在那些无色无味的药水的作用下,加尔文背上伤口的红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了下去。随后他从加尔文的床上爬了下来,重新帮加尔文整理了衣服,并且将加尔文壁橱里加了安眠药的药片换回了正常版本。 最后,他重新回到了加尔文的床边。芙格从床下拿出了自己的皮箱,一件蓝色暗条纹的西装搭在了手臂上,他的鼻梁上架着天然玳瑁制成的无度数眼镜。 【再见,我的天使。期待与您的重逢。】 他俯下身,在加尔文的耳边轻声地说道。 “唔……” 加尔文在睡梦中身体轻轻地颤抖了一下,他发出了一声呜咽,将自己蜷缩得更紧了。 芙格伸出手,在加尔文紧锁的眉前逗留了片刻,然后重新缩回了手。 他有些慌张地推了推自己的眼镜架,倒退着离开了加尔文的床边。 【你快硬了。】 维吉利在他的头颅里发出了嗤笑。 【闭嘴】 芙格的一只手握着公寓的大门,他最后看了一眼加尔文,然后抬脚迈入了公寓外的黑暗。 “哒。” 门被关上了。 第28章 凌晨五点,芙格还有维吉利,以及他身体里的其他人,快乐地行走在贫民区污水横流的小巷中,这是一个连流浪汉,醉鬼和小混混们都已经睡去的时刻,酒吧外面,猎艳老手们将已经喝得醉死过去的“死鱼”拖出大门,然后像是码头工人丢货物一样将那些年轻姑娘们扔到二手车里,芙格推了一下眼镜,他借着围墙的阴影快步走过了他们。 除了一只被打搅到求偶的野猫,没有人注意到了他。 【你看上去很快乐。不要告诉我就那样你就满足了,芙格。】 维吉利在他的脑袋里阴测测地说道,带着一股不怀好意的气息,芙格轻轻地撇了撇嘴角。 【不要把我和你混为一谈。】 他低声说道。 【得了吧,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我就是你,你就是我,我们本来就没有什么区别。哦……不,确实有区别,毕竟我不会在靠近他的时候头晕目眩还有一定程度的血压升高,你的心跳当时甚至都给我们造成了一定的负担,然而最好笑的事情是你甚至到最后都不敢碰他,因为你知道你一旦碰到他了你也会跟我一样控制不住。】 【你真的很吵,维吉利。】 【唉,算了,也许我不该这样刻薄地嘲笑你,要知道你毕竟还是一个该死的处男,你说大都会博物馆为什么不把你收为藏品呢?毕竟在这个时代像是你这么大的处男可十分罕见了——】 维吉利说。 芙格顿住了脚步,他低头看着自己脚边一块狭小的水洼,在那里他清楚地看到了维吉利怨毒的目光正死死地看着他。芙格知道维吉利是想要激怒他,而这并不奇怪,毕竟这个号称自己是骗子的施虐狂对加尔文有着一种近乎病态的独占欲,哪怕是同为红鹿人格之一的他在那样短暂的接触了加尔文之后都会轻易地激起维吉利的不满。 【维吉利,你最好不要再做愚蠢的事情。】芙格缓慢地张开嘴唇,用那种对于维吉利来说格外做作的英国腔一字一句地说道,【除非你想再体验一次被我用勺子挖出眼珠的感觉,我想你应该还没有忘记被人一刀一刀划掉虹膜,然后挤出晶状体的感觉吧?我个人觉得那并不是一个很愉快的经验不是吗?】 芙格甚至对维吉利微微笑了起来,随后他感到了一股细微的刺痛自左眼弥漫而出,那是来自后者幼稚的报复。不过不管怎么样,最终维吉利还是安静了下来。 “呼……” 芙格偏了偏脖子,呼了一口气,然后重新迈开了步子。在另外一条狭窄的小巷里,芙格找到了自己之前的那辆车。他拉开车门,坐了上去,随后因为车厢里弥漫的金属味而皱起了眉头。 那当然不是真正的金属味。 【如果我是你,我会在这个时候好好地看一下我们准备的“外套”是否可以使用了,在下一次见到天使之前,我想我们应该好好地穿上“外套”……我并不想离开他太久,他并不安全,我可以感觉到黑暗正在他身边聚集。】 芙格一边说,一边启动了那辆劳斯莱斯,那辆车就像是幽灵一样驶出了小巷,汇入到凌晨空荡荡的街道。 【顺便说,我们得换辆车了,这味道让我觉得有点恶心。】 他补充道。 维吉利在他脑海深处咯咯笑了两声。 几秒钟后,芙格的左眼开始模糊起来——如果这个时候有人在这辆车子里的话,他会震惊地看到芙格,或者说维吉利,或者说红鹿……总之这个有着褐色卷发和薄荷色眼睛的年轻人开始呈现出异样的状态。 他的左眼开始充血,充血到整个眼白都变成了令人触目惊心的血红色,瞳仁开始扩大直到占据整个虹膜,这会让人产生错觉好像他的瞳孔完全是黑色。在一阵震颤后,他左眼的眼球开始晃动起来,那绝不是正常的晃动,实际上,他黑色的瞳孔看上去简直就像是弹球一样在他血红色的眼眶里随意弹跳着,毛细血管破裂迸出的鲜血染红了他的眼泪,半透明的血泪顺着他的左脸哗哗流淌而下。这场面看上去简直就像是某种三流恐怖电影中的情节,而芙格却依然平静地借用着剩下的那只正常的右眼开着车。 劳斯莱斯驶过了24小时pizza店,驶过了黑洞洞的按摩店,华人餐厅,超市……然后慢慢地转上了高速公路。 【好了!】 终于,他在自己的脑海里得到了维吉利的回应,骗子的声音听上去有一些虚弱。 芙格炸了眨眼,意识到自己的视野恢复了正常。他从口袋里取出了手帕,慢慢地将脸上的血迹擦干净。 【怎么样?】他问。 【我们还有多久时间能够到桃子市?】维吉利问。 芙格看了一眼时间。 【大约二十分钟。】 【那么我们就正好赶上——“外套”已经准备好了。】 地点:桃子市 钻石大道39号 最先发现伊凡·埃贝茨不对劲的是他的母亲,埃贝茨太太发现整整两个小时,那个被他们锁在地下室的男孩没有像是往常一样嚎叫和乱砸东西发出让人不安的声音。 埃贝茨先生这段时间的睡眠很不好——从她发现心爱的小伊凡竟然也染上了那该死的毒瘾之后她的睡眠就开始恶化,不过在埃贝茨先生决定将伊凡锁起来自行给他戒毒时,她的睡眠就更不好了。 他们给自己的地下室做了加固措施,给墙上贴满隔音海绵板。在工人们安装的时候,埃贝茨太太干笑着冲着他们解释自己有一个玩摇滚的儿子(关于这点她倒是没撒谎),而她可真是受够邻居们的抱怨了——不过实际上那些工人却并不是很在意。埃贝茨一家算是优质客户,他们付钱很爽快,并且非常难得的不啰嗦,工人们很快就完成了自己的工作。几天后,伊凡·埃贝茨被自己的母亲骗回了家,他被告知自己会提前得到自己的信托基金,这对于一个因为吸毒而几乎耗尽全部零花钱的年轻人来说可真是天籁。 谁会想得到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呢?伊凡被冷酷无情地背叛了,他母亲在他最爱的汤里放了强力安眠药,而当他醒过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被牢牢地绑在了床上,锁在了一间地下室里。 “亲爱的,这是为了你好——你父亲正在竞争董事职位,这个骨节眼上我们真的不能让人知道他有一个吸毒的儿子——”他的母亲留着眼泪冲着他说。 伊凡朝着她唾了一口。 在最开始的时候,伊凡会像是尸鬼一样嚎叫,然而没有几天,他就彻底的奄奄一息了。 对此他的母亲深表不安,但是埃贝茨先生却显得很开心。 “别在意,亲爱的,这是他正在好转,他会好起来的。”埃贝茨先生冷酷却自信地说道。 然后在这一天晚上,当埃贝茨太太终于意识到伊凡已经没有动静之后,他们打开了地下室的门。 伊凡·埃贝茨已经死了。 他咬断了自己的舌头,血淌了整整半个床铺,染红了床单还有他一截一截凸出的肋骨,他淡色的瞳孔瞪着天花板,脸上的表情扭曲。 埃贝茨太太喉咙里发出了嗬嗬的声音,像是坏掉的抽气机。 “哦,不——哦,不——” 她几乎要尖叫出来,可是在那之前,一只冰冷的手有力地盖在了她的嘴上。 “闭嘴你这个蠢货!” 她的丈夫发出了恼羞成怒的吼叫。埃贝茨太太的眼泪打湿了他的手掌。 “唔唔——唔——” 埃贝茨太太在他掌心下含糊的喊叫着,他脸上浮起了青筋。 “别大叫,别把警察惹来,你给我安静一点,不然小心我把你打出屎来。” 那对恐怖的眼睛瞪着埃贝茨太太,直到后者瑟缩着佝偻起身体才将视线移开。 终于,埃贝茨先生放开了自己的妻子。 他恼怒地瞪着地下室床上那具没有任何动静的尸体,胸口弥漫着的悲伤很快就被怒火所掩盖。 “不行,不能是这个时候,这孩子死的不是时候——” “你在说什么?”埃贝茨太太颤抖着抬起眼帘看着自己的丈夫,尽管她发出的是疑问句,但多年的夫妻生活让她实际上已经知道了他究竟在想什么,“他……他是你的儿子……他死了……天啊……他已经死了……” 在那一瞬间,埃贝茨先生的眼底掠过一丝羞愧的刺痛,但是那属于人类的情感很快就湮灭了。 他死死卡住了妻子的肩膀,迫使她抬头看着自己。 “我知道,我很抱歉……我很难过,亲爱的……但是不能是这个时候,我不能在这个时候爆出来我有一个吸毒的儿子——威利斯那个家伙不会放过我的,只要我露出一丝一毫弱点那个家伙可有一千种恶毒方法来扳倒我……” “呜呜呜……可是……伊凡……我可怜的伊凡……” “嘿,亲爱的,听我说,我不能失去这个机会——就算是可怜可怜我,我们总会能想到办法瞒过去的……” “不——” 埃贝茨太太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她挣脱了丈夫的双臂朝外跑去,但是她才刚跑到客厅,后者已经猛扑了过来死死卡住了她的肩膀。 “你他妈是不是没听懂我的话?!” 埃贝茨先生低声咆哮道,他用膝盖一下一下地撞击着自己妻子的腹部。 埃贝茨太太痛苦地蜷缩起来。 就像是过去多年的经历一样,她无声地痛哭着,而在泪眼朦胧中,她看到了一个高挑身影印在门廊上。 那是一个有着褐色卷发和薄荷色眼睛的男人,穿着整齐的西装,手中端着一杯茶。 埃贝茨太太不知道他已经在那里呆了多久了,她甚至很奇怪自己为什么刚才看到他…… “嘿,其实我有个更好的办法来解决你们的困境。” 那个不速之客冲着地板上的两个人开口道。 “你是谁?!” 埃贝茨先生跳了起来,他冲着那个非法闯入者咆哮道——倒是没有他对待妻子时候的凶狠劲了。 芙格冲着他眨了眨眼睛,然后啜了一口茶。 “嗯,你已经忘记我了吗?我是你的儿子,维吉利·埃贝茨,26岁,罗维艺术学院艺术生,今年毕业……业余爱好是玩一点摇滚,但是为了避免父母担心,已经决定不在继续下去了。” 芙格冲着埃贝茨夫妇说道。 “你他妈……到底在说些什么?” 埃贝茨先生震惊地看着芙格,现在的他与其说是惊恐,不如说是被芙格彻底的搞糊涂了。 芙格不慌不忙地将茶杯放在手边的茶几上,他朝着埃贝茨夫妇走了过来,现在,他们可以更加清楚地看到他的眼睛了。 那是一对好像能流出毒汁的蓝眼睛。 “别担心,你们会有一个好儿子的。” 芙格盯着他们说,然后轻轻地打了一个响指。 “砰——” 他放在茶几上茶杯骤然碎裂,滚烫的茶水哗哗流淌到了高级地毯上。 “哦,天啊——” 埃贝茨太太惊叫了起来。 “维吉利?我告诉过你多少次了,你要小心一点——该死,这是伊朗手工编织的地毯,自从开始打仗你已经找不到这么精湛的手艺了!” 她冲着芙格嗔怪的喊道,但是语气中并没有真正责怪的成分。 埃贝茨先生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他看了看自己的妻子又看了看芙格,显得有些迷糊,过了一会儿之后,他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该死,维吉利,为什么你每次回来都要弄出这么大动静,你最好不要告诉我你又惹了什么麻烦……” “当然没有,我很抱歉,爸爸。你最好回去休息,我知道你最近很忙。” 芙格面无表情地冲着这个蛮横而愚蠢的男人说道。 在他话音落下后,埃贝茨先生像是机器人一样木然地朝着楼上的卧室走去。 “你也是,我亲爱的妈妈,请去陪你的丈夫吧……免得他又对你大吼大叫的。” 他转向了埃贝茨太太,就跟她的丈夫一样,埃贝茨太太安静而顺从地离开了客厅,她显得很平静,一点儿都没有疑惑为什么自己脸上满是眼泪,而腹部剧痛得像是刚被棒球棍打过。 “好了。” 站在空无一人的客厅,芙格低声说道。 他的脸色白得就像是死人,冷汗完全浸透了他的背脊。 剧烈的疼痛就像是有人在揉捏他的脑子,芙格很快就感到了自己肌肉在痉挛,他缓慢地走到了沙发前,让自己平躺在了那高级而柔软的沙发上。 “让梅瑟出来吧。” 他低声说。 第29章 维吉利的身体在一阵抽搐后放松了下来,但是很快,他全身的肌肉重新绷紧。 年轻而英俊的男人在沙发上换了一个姿势,他以一种怪异的方式伏趴在了软垫上,膝盖塞在自己的腹部下面,双手向前伸。 “呼……呼呼……” 他发出了一阵细小的呜咽,眼睛变得格外的清澈。 “梅瑟”是一只狗。 早些年它并没有名字,梅瑟是红鹿给它取的名字,它曾经是一只生化试验犬,不过跟那些在背上或者腹部移植着人的耳朵或者胎盘的同类不同,梅瑟是一只军用生化试验犬,那些挺聪明的实验者们给它加强了肌肉能力和咬合能力,嗅觉,听觉和视觉也比正常的犬只要强大很多倍,它长得挺难看,皮毛稀疏,眼睛像是恶魔一样泛着邪恶的红铜色,大块的肌肉叠叠压在它那粗壮的骨头上——不过谁在乎呢,据说它后来死于一场试验事故之中——时间恰好是“红鹿”在松鸦湾监狱被电得满身冒烟的那一刻。 当“红鹿”活过来的时候,那只狗也在他的身体里活了过来。 芙格和维吉利都知道自己只是一个幻化出来的人格,可梅瑟可理解不了这个,它总是在红鹿的精神里汪汪叫着,企图做点什么。等到芙格意识到梅瑟并没有痛觉神经的时候(在设定上它已经被实验室的人去除了痛觉神经),冷酷的医生明白了梅瑟存在的原因。就如同芙格自己是理智的代表一样,这条狗便是他们所有人的痛苦的承受者(哪怕它自己还什么都不知道呢)。于是他总算搞清楚为什么当他或者是维吉利承受痛苦的时候,这条疯狗会变得那样的激动。为了避免平衡的破坏,芙格最后决定服从“红鹿”的安排,当他因为那该死的能力而饱受痛苦的时候,他会将梅瑟放出来放放风——就如同现在这样。 “梅瑟”从喉咙里发出了嘶哑的叫声。 它不太习惯过于柔软的垫子,那些垫子总是会让它回忆起不太好的东西,当然它也不太习惯自己的新身体——他的后脚太长,妨碍到了它的奔跑速度。 “梅瑟”从沙发上爬了下来,它抬起头嗅了嗅空气中浓厚的(至少对于它来说)的死人味和活人味儿,然后,还有它绝对不会忘记的,让他感到兴奋起来的“主人”的味道。 它的前爪上面满满都是那个甜蜜的味道。 “汪呜……” 它张开嘴,吐出了舌头发出了一声快活的叫声,然后它将自己的鼻子埋在了那又宽又平让狗不太习惯的前爪下面,陶醉地耸动着自己的鼻子。 “梅瑟”并没有痛觉,但是这并不妨碍它感受到肌肉的痉挛和神经的抽搐——芙格每次入侵其他人类的大脑后都会让这具身体受点苦头——然而这一次前爪上残留下来的甜蜜气息却让“梅瑟”感觉很放松。 它甚至感到了一种叫做“平静”的情绪,它的臀部抖动了一下,下意识地想要甩动一下那很久以前就已经被切除掉的尾巴。哦,它现在的这具身体没有尾巴。 过了一会儿之后,“梅瑟”意识到自己的“前爪”上已经完全是自己口水的味道,它有些依依不舍地抬起了头,停止了舔爪子的行为。它开始环视整个建筑物——跟普通的狗不同的是即便是在陌生的建筑物内“梅瑟”依然镇定自若。它可以在很短的瞬间确定整个建筑物的布局,它现在还能听到楼上两个活人的臭味和缓慢的心跳。门廊和客厅都开着灯,可是空气依然有些寒冷,一种奇妙的不安定感在房间里弥漫。 “梅瑟”慢慢地巡视着自己的新领地,人类的膝盖在地毯上没有发出哪怕一丝声音。 最后,它在地下室的门口停住了脚步。 伊凡的尸体已经变得柔软了,这个倒霉的年轻人灰白色的瞳孔依然一动不动地瞪着天花板。然后“梅瑟”慢慢地靠近了他。 “汪——” 它发出了一声低哑的叫声。 …… “不——” 加尔文从喉咙里挤出了一声尖叫。 他猛得睁开眼睛,从床上跳了起来。 “加尔文?” 从沙发那头传来了一声闷响,下一秒钟艾扎克紧张的脸从沙发后面冒了出来,他傻乎乎地看着加尔文,身体已经醒来了,大脑看上去却还在睡梦的另一头。 加尔文和他对视了一小会儿,他感到自己的心脏就像是一只快要死掉的兔子疯狂地蹬着他的肋骨。 天已经亮了,从窗外清楚地传来了人们的交谈和汽车驶过时候发出的噪音。 “抱歉……” 迟钝的,沙哑的声音从加尔文嘴里冒了出来,他觉得自己好像是在用另外一个人的舌头说话。 一层粘液裹在他的神智上,让他很久都没有从那种茫然的状态中回过神来。 “……我想我做了一个噩梦。只是一个噩梦…… 加尔文补充道。 他摇摇晃晃地走到浴室,用冰冷的水猛地扑了几把脸,总算慢慢地清醒了一点。 抬起头,加尔文在镜子里看到一张发青的,疲惫的脸。他已经完全无法记起几分钟前那个让他感到巨大恐惧的噩梦究竟是什么了——他只知道自己的睡衣已经完全被冷汗所浸湿。 加尔文习惯性地打开了镜子后面的壁橱,他熟练地从那肮脏的小柜子里抓出了黄色的药瓶,然后胡乱地倒出一些药丸往嘴里塞。然后他用手撑着洗脸池,静静地等着强烈的恶心感和头痛过去。 “已经过去了,噩梦只是人类内心软弱的一种折射——让人恐惧的并不是噩梦本身而是现实……噩梦只是人类内心软弱的一种折射——让人恐惧的并不是噩梦本身而是现实” 加尔文机械地重复着这句话,一遍,又一遍。 渐渐的他的耳边仿佛响起了霍尔顿医生沙哑的声音……他盯着自己的手指,颤抖渐渐的停止了。 现在,他感觉好多了。 “我什么都不怕。” 加尔文嘀咕了一句,像是说给空气中已经不存在的某种东西听,又像是单纯地在对自己说话。 等到他走出浴室,艾扎克看上去也醒了过来。 他将一瓶冰啤酒扔到艾扎克的怀里。 “你的老毛病又开始了?’ 他问。 加尔文冲着他耸了耸肩膀:“只是容易做噩梦而已——不用问了,就跟以往一样,什么都想不起来。我不知道我到底梦到了什么。” “哦他们一般会说这是因为心理创伤太深。”艾扎克故作严肃地伸出一根手指朝着加尔文点了点,“不过要我说——这只是在放狗屁。你只是太久没跟女人睡了——” 加尔文在过去总是会在夜里陷入惊厥之中,最严重的时候他会发出非人的,近乎癫狂的哭叫,有什么东西惊吓到了他并且让他完全失控——然而无论尝试多少次,加尔文永远没法真正地明白那让他感到异常恐惧的东西是什么。 他从来都没有记起自己的噩梦过。 在加尔文成年后,噩梦发作的次数已经很少了——然而在霍尔顿医生去死后,它再一次地开始。这不是一个好的征兆。 加尔文回了艾扎克一根中指,然后将啤酒重重地扔了回去。 艾扎克手忙脚乱地抓住啤酒瓶,然后打开了它。 “你真应该管管的你自己的脾气,”他笑嘻嘻地嘀咕道,往自己的嘴里灌了一口啤酒。 “我可不认为清晨就开始喝酒的‘警探’有资格指导别人的生活——” 加尔文冷冷地回击道。 艾扎克从他摊开了手,嬉皮笑脸地接话道:“严格的说起来我下个星期才上班呢宝贝……” …… “啊啊啊啊啊啊——” 就像是为了应和艾扎克的话语,一阵异常尖锐的惨叫刺破了空气。 这所公寓从来都不是隔音很好的居所,所以那尖叫简直就像是在加尔文和艾扎克耳边响起来的——没有任何人能忽视掉那尖叫中饱含的恐惧。 艾扎克脸色一变,他直接冲到了窗口,朝着尖叫发出的地方望去。 在加尔文公寓楼下,一个女人正对着一团红色的东西持续不断的惨叫着,她的脚边散落着pu皮的廉价皮包,午餐袋里的三明治已经掉在了地。 艾扎克在视线落到那团红色不明物上的瞬间,脸色变得严肃起来。 他朝着楼下冲去——还没有走出公寓的大门,一阵强烈的金属腥甜气息汹涌地砸到了他的鼻腔里。 他脸色铁青地拨开了吓到快要失去神智的那名女士朝前走去,托这位女高音的福,陆陆续续已经有路人靠了过来…… “呕……” 在看到公寓大门台阶下的那团物体之后,他们几乎都猛地转过了身开始干呕。 那是一具尸体。 当然,并不是普通的尸体。那具尸体□□裸地躺在肮脏的地面上,头,手臂,还有大腿都完全不见了,只留下了一团躯干,那躯干的腹部袒露着,数十根苍白的,干净修长手指,直直地插在那血肉模糊的腹部表面,就像是生日蜡烛插在了草莓奶油蛋糕上一样。 【我爱你】 在这恐怖的*“蛋糕”前面,一张精美的卡片落在血泊中。 一种强烈而恐怖的直觉骤然击中了艾扎克——他猛地转过头,望向追着他的脚步而来的加尔文。 ……这张卡片,是写给加尔文的。 艾扎克的脑海中浮现出了清晰的认识。 第30章 很显然,加尔文跟艾扎克的想法是一样的。 他站在那里,看着艾扎克,他的脸苍白得就像是月亮一样,隐藏在隐形眼镜下的瞳孔变得像是塑料薄片一样失去了神采,他伸出一只手,抓住了艾扎克的袖子。 “老天。” 加尔文没有血色的嘴唇微微动了一下,看上去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是最终他只是喃喃地低吟了一声。 不过作为多年来共同长大的兄弟,加尔文和艾扎克之间原本就并不需要太多的语言。 【回去。】 艾扎克给了加尔文一个眼色,一个讯息。 这是一种完全的下意识的保护——艾扎克绝对不会希望加尔文被人发现与这种变态的事情有任何的关系。 加尔文的外貌在他成长的过程中确实惹来了不少麻烦,不过对于霍尔顿一家来说,比起外貌,更加麻烦的是加尔文身体深处的某种东西——你没法用语言描述它,要打比方的话,就像是某种诱饵,散发着有毒的,黑暗的香气——诱惑着怪异的,内心残缺,披着人皮的扭曲者们朝着加尔文而来。 一些人为了加尔文而伤害别人。 一些人会为了得到加尔文的注意力伤害自己。 当然,还有一些人,会为了他们灵魂中滋生出来的异样的*而直接伤害加尔文。 霍尔顿医生无数次地从告诉艾扎克和加尔文那并不是加尔文的错—— “你不能说那是因为你的‘罪恶’特质才吸引到那些人,我亲爱的孩子,黑暗永远不会吸引黑暗……纯洁和光明才会。” 可是加尔文真的不知道那是否只是霍尔顿医生为了让他不至于发疯而杜撰出来的安慰之词。 艾扎克离加尔文很近,他觉得加尔文在颤抖,他亲爱的兄弟身上似乎在往外散发着绝望的冷气。 “回公寓去,这里不关你的事情,加尔文。” 艾扎克不着痕迹地将加尔文往身后推了推。 但是加尔文并没有像是他希望的那样行动,他只是站在那里,目光越过艾扎克的肩膀盯着地上的“人体蛋糕”。 “是乔吉……乔吉·奥斯顿。” 加尔文抬起眼睛望着艾扎克,像是用尽一生的力气那样,从嘴唇里挤出了那个有些陌生的名字。 “什么?” ”我知道那个孩子……他是比利的跟班……天啊……” 加尔文用手捂住了嘴,他看上去快要吐了。 他还记得昨天他将比利还有乔吉扔出去时他们两人身上那种活泼的神气来。年轻人光滑的皮肤和过于澎湃的热度,头发上廉价发蜡的香气……很少有人记得乔吉,这个并不起眼的小跟班,但是加尔文知道他——在刚满十六岁时,乔吉在酒精和友人的怂恿下企图“献身”给加尔文。那是一个因为太过于乌龙而显得近乎惨烈的告白。乔吉在加尔文面前脱掉了所有的衣服,他的胸口有一道疤痕,那是他幼年时心脏病留给他的印记。 当时乔吉是怎么说的来着?他的眼睛在酒吧的昏暗灯光下闪亮地看着加尔文,那种让加尔文感到害怕的天真的诚挚在年轻人的眼底火焰一般地燃烧。 “我可以在这块儿纹一个纹身——写你的名字怎么样?” 加尔文揍了乔吉一顿,但是他记住了乔吉胸口的那道疤痕——现在那道疤痕就像是一条白色的蠕虫,毫无生气地躺在了加尔文面前的尸体蛋糕上。 加尔文感到自己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一种剧烈的绝望涌上他的胸口。 “他是因为我……” 嘶哑的声音在加尔文的舌尖上颤抖。 艾扎克在加尔文把话说完之前就严厉地打断了加尔文。 “让我再重复一次,离开这里!加尔文,这·里·的·事·情·跟·你·没·有·任·何·关·系。”他刻意加重了最后一句话。 随后,艾扎克从自己外套口袋里掏出了自己的id证件,冲着那些脸色惊恐的路人晃了晃,身体不自觉地挡在了加尔文的面前。 “警察,保持后退——不要破坏现场。” 他冲着那些人说,声音听上去倒像是真正的警察了。 加尔文觉得艾扎克的声音就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的,像是他自己的皮囊像是被什么人扎了一个洞,灵魂和力气都行像是空气一样正在从那个小小的洞里头流泻出去。 “……比利,还有比利。”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好让自己能够稍微冷静一些,随后他便察觉到了更加可怕的事情。 “乔吉那小子是比利的忠实跟班,他们几乎从来不会离开,如果乔吉出事的话,我想比利的情况恐怕也不会太好——该死——” 加尔文把声音压低,他的眼白里布满了血丝。 艾扎克脸色铁青地点了点头,他用胳膊肘推搡着加尔文。 “我知道。” 他说。 “现在你先离开这里……相信我,老弟,我会想办法找到那个叫做比利的孩子的。” “……” 加尔文死死地凝视着他,几秒钟之后,他将手插在自己的兜里朝着公寓走去。如果是不熟悉加尔文的人看到现在的他,大概会觉得这只是一个普通的,被一大早的血腥案件给恶心到的普通人——哪怕他衣袖外面的双手因为握拳太紧,关节都已经开始发白。 而在他的身后,尖锐的警笛声中,警察们被黑色和白色相间的破旧警车载往这里。 人群正在散去。 他的兄长正在迎向那些脸色难看的警员…… …… 几个小时后,一个有着薄荷色眼睛和褐色卷发的年轻人有些拘谨地走入了十字酒吧。 酒吧里的气氛比他上次来的时候还要更加沉闷一些,空气变得异常的沉重,一种强烈的凝滞感滞留在酒吧光线不足的空间里。 哪怕并没有到营业时间,你总不能指望酒吧里有很多客人,但是今天这里的客人数量却又实在是太少了一些。墙角破旧的点唱机也没有人去碰,那些让人头痛的过时音乐消失了,整个酒吧给人的感觉却像是更加破旧。吧台后面只有酒保一个人,他垂着眼睛有气无力地擦拭着一只玻璃高脚杯,却没有留意到他已经持续这个动作足足十分钟了。 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维吉利眨了眨眼睛,没有人注意到在灯光下他的瞳孔微微收缩了一瞬,他在吧台旁边停下了脚步,将手中的牛皮书包抱在了胸前,这样的动作让他看上去更像是一个稚气未脱的大学生。 “嗨。” 他干巴巴地冲着酒保打了一个招呼。 酒保依然低着头,看上去是在专心致志地擦着那只杯子。 “……今天只有你一个人吗?” 维吉利嗫嚅了半天,他尴尬都看着酒保,好半天才挤出一句。 这下子酒保终于注意到了面前这个跟酒吧格格不入的公子哥——酒保倒是还记得维吉利这张年轻的,天真的脸。不过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酒保倒是心智盎然地围观着维吉利被人戏弄的模样,今天他却显得有些疲惫。 “你的问话听起来就像是你想泡我,小白脸。” 酒保持续地擦着那只杯子,他抬起头瞥了维吉利一眼,回答异常地冷淡,跟他之前的态度行成了鲜明的对比。 在所有人都无法看到的地方,维吉利的手指轻轻地抖动了一下。不过在表面上……这个褐色头发的年轻人瞬间就因为酒保的回答而愤怒地涨红了脸。 “抱歉,我并不是那个意思。” 维吉利口齿不清都说道,他刻意将自己的皮包捏紧了一些。 “谁知道你是什么意思呢。” 酒保不耐烦都说道。 维吉利皱起了眉头:“所以说……加尔文不在吗?” “啧——” 酒保发出嗤笑。 “他不在。”酒保的声音又冷又硬,“小子,我知道你想泡他——不过今天可不是好时候——你这种家伙不应该来这里。” 维吉利的眼睛颜色有了细微的变化。 他舔了舔嘴唇,然后他直接靠在了吧台上,拉开了椅子坐了下来。 这个动作对于他现在扮演的角色来说有些太过于鲁莽或者说大胆了一些,不过…… “哦?看样子今天有什么事情不太好?” 他盯着酒保的模样,然后轻声地说道。 那是一种奇怪的,缓慢的语调,就像是梦游的人发出来的□□一般,不过更加奇怪的是,酒保却像是压根没有注意到维吉利语调的变化。 他擦拭杯子的动作有一瞬间的停滞,但是很快,他又重新开始了手指的运动,只是他的目光看上去似乎有些空洞——他的瞳孔放大了,如同被麻醉的病人,舌头因为发木,说出来的话语也有一些含糊不清:“是的,今天不太好,我们都很难过……” 浑浊的眼泪从酒保的眼睛里涌了出来。 “有人死了——可怜的小乔吉,天啊,奥斯顿老头子可该多绝望啊。我们看着那孩子从一丁点儿大长到现在,虽然他不聪明,可是我们都知道他是个好崽子。不聪明也没有关系,比利总会照顾他的,谁都知道乔吉之后也会成为一个奥斯顿——谁会伤害这么个孩子呢?!乔吉不会伤害到任何人……” 维吉利,或者更加确切的说——“芙格”的眉头皱了起来。 一半是因为他发动能力时大脑和肌肉因为强烈的负担而产生的生理上的痛苦,那是一种剧烈的疼痛(一只狗在他的脑海深处叫唤着)而另一方面则是这个消息本身. “发生了什么?加尔文跟这件事情有关?” 酒保茫然地瞪着“芙格”许久,才慢吞吞地向“芙格”重复了一遍今天早上发生的那一起悲剧他接着说道:“……加尔文很伤心,他非常伤心所以今天请假没有来上班了。” 第31章 “伤心?” “芙格”的嘴唇抿成了一条僵硬的直线。 酒保空洞地回视着他,身体摇晃了一下,这种状态下的他并没有办法理解“芙格”含糊的指示。“芙格”很快就回过了神,他向前探过身,比之前更加专注地看着酒保。 “为什么加尔文会伤心?” 他的声音里渗透出一股古怪的冰冷气息。 “因为加尔文是个心软的好人。” 这个呆滞的回答俨然并没有让“芙格”感到满意,但是他不得不终止了自己的问话。 那只狗快要出来了,而维吉利在他的意识下方尖叫。 “芙格”的肩膀耷拉了下来,他的手平放在吧台的桌面上,手指在廉价的合成木板上有规律地敲击了三下。 酒保的猛地往前栽了一下,就像是一个困倦的人在打瞌睡时猛然从疲惫的状态中惊醒那样。他打了一个激灵,然后骤然回过了神。 他现在看上去清醒多了。 “你的问话听起来就像是你想泡我,小白脸。” 他看着“芙格”,异常冷淡地说,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话语的重复。 薄荷色眼睛的年轻公子哥近乎纯洁地看着他,平静地像是根本没有察觉到酒保的恶意。 “请给我一杯苏打水好吗?” 他温和地向酒保请求道。 酒保楞了一下,在他自己意识到之前,他的身体已经听从了面前这个柔弱且可口的公子哥的要求,将那杯苏打水给了对方。 随后他惊疑不定地看着“芙格”坐在那里,小口小口地啜吸着放着青色柠檬和冰块的冰冷液体。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酒保想,他觉得这位小点心先生的脸色看上去似乎格外的差劲。 而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酒保并没有看错。 红鹿身体里的灵魂们都不好受,实际上,在酒保觉得“芙格”正在平静喝水的这个时候,他的身体里已经陷入了一场风暴。 【是谁干的?!是谁干的——红鹿已经彻底清醒过来了吗?天啊,我可真受不了这个——】 维吉利重复嘶嘶叫嚷着。 【汪汪……嗷呜……】 梅瑟在呜咽。 【闭嘴!】“芙格”努力压制着情绪不稳的人格们,【维吉利,我之前可没有看出来你竟然蠢得如此像是一头被抠掉了大脑的猪——红鹿?你竟然觉得这是红鹿?就算是猪都可以看出来那只是拙劣的模仿!】 “芙格”感到了一种强烈的愤怒和不满,那是从其他人格那里传递到他身体里的……而追根究底,这是红鹿的情绪。 没有人会喜欢看到一个笨拙的,手法粗糙的模仿猫。 而更加让人抓狂的是,那句示爱。 【他竟然敢对我的宝贝儿说‘我爱你’——谁允许他这么做的!我会杀了他的我一定会的,在我抓到他之后我要用勺子把他的脑浆从鼻孔里一点一点挖出来——】 【如果你能抓到他,你想干什么都可以。不过现在可不是在意这个的时候。】 “芙格”在脑海里冷酷地说。 【重点是加尔文……他现在一定吓坏了。】 意识里的梅瑟立起了耳朵。 【嗷呜……】 它发出了威胁的声音。 【没错,我们得去安慰他,守在他的身旁……这本就是我们应该做的。】 …… 在破旧的公寓里,加尔文缓慢地从另外一场噩梦中醒了过来。 他缓慢地从床上爬起来,才发现天色已经有些晚了。他坐在床上恍惚地想了想,才意识到早晨乔吉那场可怕的死亡并不是他的梦。 他用手捂着脸,揉搓着自己冰冷的脸颊,心脏像是被人捏成了紧紧的一小团。 “上帝保佑你。” 加尔文沙哑地低喃。 他重复检查了一下自己的手机,在发现艾扎克并没有给他电话后,他决定打起精神去一趟酒吧。 在那里或许会有一些消息……加尔文想,虽然大部分时候只是一些无稽的流言,不过,如果你拥有技巧的话,还是能冲那些胡编乱造的小道消息里找到一些自己想要的信息。 你知道你的这些想法只是一些虚弱的自我安慰——推开门朝外走时加尔文似乎听到自己心底有一个声音在对他说话。 他为自己的脆弱而感到了一丝羞耻。 “冷静一点。” 他神经质地看着公寓尽头玻璃上自己模糊的影子轻声嘟囔道。 “一切都会好——” 忽然,他忽然停住了自己的脚步。 在这间破旧公寓的走廊上,加尔文很确信自己听到了一个声音——非常轻,非常平缓,间隔比正常人要长很多的呼吸声。 如果是普通人几乎不可能听到那个呼吸声,加尔文想起了当年霍尔顿医生给他请的那位“健身教练”,那是一个身材瘦小眼神漆黑的男人,加尔文从他那儿学到了不少保护自己的“技巧”。很久之后加尔文才知道自己的教练曾经的身份,一个退伍军人……又或者说,一个杀人者。他的健身教练也有这样的呼吸声,那是只有经过特殊训练的人才有的呼吸。 一个男人正站在他的身后,在走廊的另一端是应急通道,在大部分时候,一把生锈的铁锁卡在了应急通道的门上,而那种窥视的视线正是从那扇锁着的大门缝隙中透射出来的。 加尔文很怀疑自己为什么现在才注意到那种视线:粘稠,炙热,浓烈到几乎有了实体。它就像是一条热热的舌头舔着加尔文的后背——加尔文感到自己的心跳正在加速,脖子上得汗毛立了起来。当察觉到异样之后,之前被忽略的细微信息汇集到了他的脑海之中:落在他背后的视线,门后面缓慢的心跳,衣服布料极为细微的相互摩擦…… 不知道为什么,加尔文的脑海中忽然浮现成了这天早上在乔吉的血泊中的那张卡片。那血红的“我爱你”。 是那个人——那个给他送上人体蛋糕的人正在窥视着他。 加尔文重新开始往前迈步,步伐与之前几乎完全一样,而实际上,他正借着迈步的动作调整着自己的肌肉状态,他正在给自己的身体预热——就像是他的教练告诉他的那样,为了之后的“运动”做一些准备。 他像是什么都没有注意到那样下了楼,那个呼吸警惕地等了一会儿之后才缓慢地靠近。 加尔文将自己的整个身体隐藏在楼梯拐角的阴影处。 像是一只冬眠的动物,加尔文通过调整呼吸将自己的心跳放缓了(当然他做的似乎没有那个偷窥杀人狂好,但是加尔文相信这个世界上并没有太多人能够有他那样敏锐的感觉),他的存在感在骤然之间变得很低。 “吱——” 应急通道的门被打开了,有人给它的门轴上了油,它只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叫声。 随后,是比猫还要更加轻巧的脚步声。 加尔文垂下眼帘,他的肌肉一点一点地收紧……等待着那个变态的靠近。 一步…… 两步…… 三步…… 那个人停在了加尔文的房门前面。 加尔文眼下的肌肉抽动了一下,他缓慢地偏过头,从这个角度看,他只能看到那个人的衣角。 那个人穿着一件老式的牛仔外套。 他缓慢地在加尔文的门口前蹲了下来,这是一个毫无防备的——正确的说,很难做出反击的动作。 加尔文在自己意识到之前已经本能地冲了出去,他敏捷地像是一只捕食中的猫科动物,直接跳到了那个人的背上,他借着自己的体重和跳起的冲击力,膝盖对准了对方的脊椎撞了过去。 “嗷——” 然后,那个人几乎毫无防抗之力的,被加尔文压倒在了地上。 他甚至只来得及发出一声古怪的,漏气似的惨叫,整个人就像是被抽去了灵魂一样,在加尔文的膝盖下瘫软了下来。 “不许动!” 加尔文冷酷地说道,他用一只手配合着膝盖反剪起那个人的手,另外一只手抓住了对方的头发,将他的头从地面上扯了起来。 在加尔文指缝间的……是一头手感柔软得像是羊毛一样的褐色卷发。 “嗬——嗬——” 那个人持续不断地发出了古怪的叫声,声音里溢满了痛苦。 加尔文皱起了眉头。 有什么地方不太对经……他立刻意识到了这一点。 再然后,加尔文抬起头。 他看到了地上一口已经被打翻的珐琅铁锅。 已经被磕坏的锅盖上系着熟悉的粉红色丝带……而与此同时窜入鼻端的,是加尔文曾经闻到过的炖牛肉的香味。 “这是……该死的什么鬼?!” 加尔文的动作有了一瞬间的僵硬。 他低下头看了一眼手中嗷嗷乱叫的那个人…… “维吉利?” 他震惊地喊出了那个名字。 第32章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加尔文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尽管现在他膝盖下的男人表现得异常的温顺,加尔文还是警惕地加大了自己控制对方的力度。 他的手指陷在维吉利过于柔软的头发里,他的膝盖可以感觉到这个人身体里的脉搏。 冰冷的感觉从他的指尖一直蔓延到膝盖,最后浸透了他的全身。 “你觉得我是一个白痴吗?” 加尔文扯起一边的嘴角,像是一只正在威胁敌人的动物那样露出了犬齿。 在几分钟之前,他从未怀疑过维吉利,哪怕对方表现得与十字酒吧那样格格不入,他身上那种天真而柔软得气质是那样的浑然天成。而且加尔文必须得承认,就像是怜爱一朵养在温室里的花朵一样,正是因为维吉利这样的表现,他在之前对待对方时,确实有着不自觉的心软。 他喜欢维吉利身上那种被优渥生活打磨出来的柔软气质,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那代表着一种里加尔文从未有,也永远不会有的美好人生。 然而现在,看着地上被打翻的牛肉,还有维吉利之前的偷窥跟踪行为,加尔文感到一阵恶心。 或者说,他正在因为自己的愚蠢而愤怒。 从霍尔顿医生葬礼回来以后这个人就已经注意到了他对吗?然而他竟然还天真的以为维吉利是真的第一次见到自己—— “是有预谋的对吗?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他按住维吉利的头,将后者的头猛地撞在肮脏坚硬的地板上。 维吉利的头骨在地板上发出了沉闷的一声,加尔文很确信待会他的额头就会肿起来,然后这个该死的家伙会因为脑震荡而头痛并且恶心。 不过维吉利却连□□都没有发出来。 这个年轻人在加尔文的手下就像是一条可悲的离了水的金鱼,除了在最开始有微弱的反抗,接下来他一直很安静。 他薄薄的嘴唇一张一合,始终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说!” 加尔文的太阳穴因为维吉利的沉默而突突直跳。 “你做了什么——你对乔吉做了什么?!比利呢?你有伤害到比利吗?” “……” 维吉利依然沉默着。 加尔文的手指用力,粗暴地将维吉利的脸拉向自己。 “不要以为我没有办法对付你,你这种——” 加尔文又一次地中断了自己的问话,因为他很震惊地看到看到了维吉利脸上湿漉漉的痕迹。没错,湿漉漉的。 维吉利正在哭泣。 大颗大颗的眼泪顺着他的眼眶涌下他的脸颊,他的鼻子变得通红,眼睛因为水汽的缘故呈现出一种美妙的深紫色。 而且,维吉利正在颤抖,他抖得简直就像是被暴力殴打的小动物。 “……” 在对上加尔文的视线后,维吉利的眼泪流得更凶了,他的嘴唇颤抖着,但是除了几声嘶哑的“嗬嗬”声之后,他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加尔文死死地看着这个男人,他开始感到奇怪。 维吉利的样子与其说是他在保持沉默,不如说……他所有的行动都像是在说,他发不出声音。 加尔文当然还记得维吉利,他发誓就在昨天晚上维吉利没有任何语言上得障碍,可是现在他却像是真的被夺走了声音。 如果加尔文没有在昨天见过维吉利,他恐怕真的会觉得……维吉利是一个哑巴。 至少,他表演得非常的逼真。 加尔文甚至没有忍住多观察了一眼维吉利,被他击倒的这个男人毫无疑问就是那位天真腼腆的小点心先生,加尔文可没法再这么短的时间里忘记他那褐色的头发和让人印象深刻的眼睛。 “所有的戏弄都会付出代价,在我逼你开口之前,你最好自己开口。” 加尔文冷酷地说。 维吉利瑟缩了一下,他哭得更凶了。 “呜呜——” 他拼命地张开嘴,发出的声音里溢满了明显的不安和委屈。 出于一种直觉,加尔文知道维吉利并没有说谎。他的眉头死死地锁在了一起。加尔文的成长过程中充满了普通人无法想象的艰辛和痛苦,而在这漫长的人生中,他的直觉毫无疑问帮助了他很多……实际上,他的直觉甚至可以说从未出错过。 可是维吉利现在的状态又实在是太过于让人觉得匪夷所思。 一夜之间变成哑巴并算不上是太过于困难的事情,真正让加尔文感到困惑的是维吉利的气质,他身上的那些人格特质已经完全改变了,现在被他死死制住的这个人从头到尾,在气质上完全没有任何与维吉利相似的地方。 他身上有种怪异的扭曲感。 加尔文犹豫了很久,他最终放开了维吉利。 “你最好给我解释清楚。” 他说。 维吉利泫然欲泣地看着加尔文,他额头上很快就浮现出了紫色的淤青。随后,他举起双手,复杂地冲着加尔文比划了起来。 【我……不是维吉利。】 维吉利打手势说道。 【我的名字是希斯图.] 【我并没有恶意。】 【我只是来侍奉你的,我的天使殿下】 十分钟前—— 在加尔文停下脚步的瞬间,躲藏在防盗门后面的维吉利已经意识到了加尔文察觉到他的事实。 他发出了一声暴躁的叹息。 【我觉得加尔文已经感觉到我们了——】 他在意识中哀伤的尖叫着。 【那么在他真正确定我们之前,快点离开之类。】 “芙格”冷冷地回答道。 【离开?开什么玩笑,我才——】 维吉利还没有把抗议说出口,一个巨大的,冰冷的灵魂骤然朝着他挤过来。 那是一个带着金属气息的灵魂。 维吉利只来得及尖叫。 【该死,是那个疯子——芙格,芙格!是希斯图——该死的,他把我挤出来了——天啊……】 在被意识彻底吞没之前,维吉利只来得及发出这么几声警告。 可是没有人回答他。 没有人。 第33章 维吉利有一双保养得很好的双手。 他的手掌柔软而洁白,发育良好的骨骼被很好的包裹在富有弹性的肌肉和光滑的皮肤之中,他的手指比正常人要更长一些,手指甲被精心修剪成圆弧的线条,没有死皮,没有丑陋的硬茧,这是一双有钱人的手——与加尔文的截然不同。 加尔文狐疑而尖锐地瞪视着面前这个行为怪异的男人,他尝试着找寻对方胡乱比划的蛛丝马迹,但是却失败了。“维吉利”的手语看上去非常流利,是那种熟练的,有章法的手语,就算是真正的聋哑人都不太可能比他做得更好了。事实上,如果加尔文在酒吧里遇到过那个天真如同小兔子一样的傻瓜公子哥儿,他几乎都要相信“维吉利”是一个真正的哑巴了。 然而现在的问题是,加尔文确实不知道“维吉利”在说什么。 他维持着冰冷的视线,并没有让自己在“维吉利”的面前流露出茫然的神色。他的沉默让“维吉利”的鼻尖沁出了细细的汗珠,那双薄荷色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掩饰地透露出了巨大的惶恐和焦急。 “嗬……嗬嗬……” 他微微张开嘴,喉咙里艰难地挤出了一连串古怪的声音。 “你的嗓子出了什么问题?” 加尔文忽然开口问道,他的肩膀稍微放松了一些——意味着他正在逐渐减弱对“维吉利”的警惕(至少看起来是这样的)。 “维吉利”的眼睛亮了一瞬间,他兴奋地开始比划起了手语企图解释,但是在他抬起手的一瞬间,刚才还显得稍微放松了一些的加尔文一把按住了他的中指。 “咔嚓。” 如果有人离得足够近的话,他甚至可以听到那一声细小的脆响。 那是指骨被掰断的声音。 尽管不是致命的伤,但是加尔文知道指骨在猝不及防的情况下被硬生生掰断会是一种多么巨大的痛苦,那种痛苦足以撕破所有的伪装,无论“维吉利”为了伪装成哑巴做了多大的努力(不关怎么说他现在看上去可真像是另外一个截然不同的人),在这样的突然袭击下依然会不由自主地痛呼出声。 这是一个有些太过于简单粗暴的方法,不过好用就可以了。加尔文仔细地观察着痛苦中的“维吉利”,可是出乎他意料的是,“维吉利”并没有在这样的痛苦中尖叫出来——相反,他就像是真正的哑巴一样,只是发出了好几声包含痛苦的“嗬嗬”声。 然而他的痛苦是真实的——加尔文看到“维吉利”瞬间变得苍白的脸和嘴唇,年轻人痛得脸身体都蜷缩了起来,肩膀在发着抖。 “嗬……” 他的声音听起来简直就像是在呜咽。 “维吉利”用另外一只手抓住了被加尔文掰断的那只手指,然后按在自己的腹部,他现在看起来就像是某种天真无邪的柔弱的动物,正在企图用身体藏住伤口。 加尔文皱紧了眉头。 “维吉利”看上去简直无懈可击。 加尔文甚至都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是否真的正确:在他面前的这个人真的是维吉利吗?虽然有着同样的头发和眼睛还有容貌,可是他跟酒吧那个公子哥的神态和气质却是如此的不一样,更何况,这个“维吉利”还是一名哑巴——至少他表现出来的是。 从楼梯的上方传来了其他人的脚步声,加尔文听到那个脚步声在台阶处犹豫了一瞬。很显然,这名路人已经看到了加尔文和“维吉利”之间的冲突,就跟这栋建筑物里的所有其他居民一样,那个人保持着安静,几秒钟之后,脚步声转向了楼上……看起来这是一名不愿意惹事的路人,但是你很难保证下一个路过这里的人也会有同样的好习惯。 加尔文有些动摇,在思索了几秒钟之后,他扯住“维吉利”的衣领,一把扯开噶吱作响的房门,然后将那个举止怪异的大个子塞进了自己的公寓。 在呼吸到加尔文这个单身汉房间里略显浑浊的空气后,“维吉利”的身体颤抖得更加厉害了,他几乎是本能的朝着加尔文的沙发踉跄走去,企图跪在加尔文沙发旁边那一块小而旧已经掉毛的地毯上,然后他偏过了头,目光晶莹,深切地看着加尔文。 加尔文的额头跳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维吉利”现在的模样让他感到全身上下都不太舒服……就像是有什么粘稠的东西包裹住他的身体一样,那种强烈的异样感让加尔文背后的汗毛都立了起来。 “再那样看着我……我就用勺子把你的眼珠挖出来。” 加尔文瞪着“维吉利”,缓慢的,一字一句地对他说道。 他没有容许“维吉利”待在沙发旁边,相反,他踢了那个家伙一脚,将他赶进了浴室。 “维吉利”在被加尔文脚尖碰触到的瞬间痉挛了一下,他的喉咙里发出了“嗬嗬''的粗哑嘶叫。 加尔文在听到他的声音后,鸡皮疙瘩变得更加明显了。 “闭嘴。” 他粗暴地吼道,然后他摸出了一副手铐将“维吉利”锁在了马桶后面的水上。在这个状态下,“维吉利”不得不以一个相当别扭地姿势半跪在马桶和浴缸的缝隙里,原本就狭小的浴室在塞进他这样的高个子之后显得比之前更加紧迫。 在加尔文站在“维吉利”面前审视着这个怪人时,“维吉利”的头几乎只要往前探一下就能碰到加尔文的大腿。 在潮湿的空气中,“维吉利”沉重的呼吸声变得越来越明显。 然而加尔文并没有注意到“维吉利”逐渐充血地耳根,他转身离开了浴室,片刻后他回来了——带着一些让人不太容易放松的工具。 钳子,电工夹,刀片,一些铁丝。 他随意地将那些布满肮脏机油的工具扔在了洗手池里,然后弯下腰,用手指捏起了“维吉利”的下巴。 加尔文可以从“维吉利”那浅薄荷色的瞳孔里看到自己的倒影。 “呜——” “维吉利”发出了一声呜咽。 “我不喜欢跟人废话。”加尔文盯着“维吉利”说,“我并不喜欢折磨人,但是这并不代表我不会——” 加尔文瞥了一眼洗手池里头的工具,然后视线回到了“维吉利”的身上。 “这是你的最后一次机会,你最好老实的告诉我,你到底是谁?你想要干什么?还有,你到底干了什么……乔吉的死跟你有没有关系?” 他将一张随意扯下的废纸和一只笔扔到了“维吉利”的身上。 “……我承认你假扮哑巴假扮得很成功,”加尔文耸了耸肩,“好吧,既然你不会说话,那么就写给我。” 然后他松开了“维吉利”的一只手。 他警惕地看着“维吉利”笨拙地抓起那支笔——如果“维吉利”想要攻击反抗他的话,那么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了——可是加尔文却并没有等到预想中可能的攻击。 “维吉利”抬起头,哀伤地看着加尔文。 他企图比划一些什么,被手铐拴住的手晃动着,手铐和水管相互摩擦发出了刺耳的声音。 “你想耍什么花招?” 加尔文的嘴唇抿紧了。 他一点儿也不喜欢现在的状态,“维吉利”表现出来的脆弱和无辜让他感觉自己似乎是在做什么恶毒的事情——他像是在欺辱一个手无寸铁的残疾人。 尤其是“维吉利”在这一刻表现出了出乎意料的老实,他用手掌将那张废纸放在大腿上抹平,然后用拳头握住了那支笔。 …… 几秒钟后,他依然保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 “嗬——” “维吉利”抬起头,无措地凝视着加尔文。 第34章 加尔文与“维吉利”对视了片刻,他的脸色足以吓哭一个普通的小孩。 “你在磨蹭什么?” 他问。 “维吉利”可怜巴巴地缩着肩膀,他拿笔的姿势比幼稚园的新生还要笨拙。 “嗬——” 这个薄荷色眼睛的大个子拼命地想要挤出声音来,然而这除了让他更加可怜之外并没有别的用处。 加尔文几乎快要冷笑出来了,他挑起一边眉毛,双手环在自己的胸前。 “哦?”他缓慢地开口,“你是想要向我表示你不会写字吗?一个不会写字的……哑巴?” 他忽然冲着“维吉利”眨了眨眼睛,如果艾扎克在这里的话,光是看到他那张让人窒息的美貌面容上的“甜蜜”笑容,大概就会因为强烈的害怕而两腿发软——然而跟加尔文一起挤在浴室的却并不是熟知加尔文本性的艾扎克,而是“维吉利”。后者在看到加尔文忽如其来的笑容后彻底陷入了恍惚之中,鲜艳的桃红色飞快地从他的脖子弥漫到了脸颊上。 “咔——” 加尔文扔在他身上的那支笔,在他的拳头中被捏成了两半。 “维吉利”的胸口剧烈的起伏着,他痴痴地看着加尔文,露出了一个傻笑。 加尔文垂下了眼帘。 他伸手从洗手台里捻起了一片薄薄的刀片。 “你知道的,我真的不喜欢这个。” 他压低了声音说道,接着他在“维吉利”的面前蹲了下来,伸手抓住了“维吉利”的脚腕——后者的身体骤然僵硬得如同岩石。“ 加尔文理所当然地将其看成是一种害怕的表现,他雪白的指尖捻起刀片,在“维吉利”的眼前晃了晃。 “你忘记了那一锅牛肉——我记得那个味道,你给我炖了牛肉,我必须得说,味道不错——”加尔文平静地陈述道,他将“维吉利”的脚放在了自己的膝盖上,然后扯下了对方的袜子。 “维吉利”的脚露了出来。 加尔文抬头瞥了“维吉利”一眼,后者的瞳孔在一瞬间缩成了很细很细的一小点,这让这个年轻人的眼睛颜色看上去如同银币一样呈现出很浅的淡绿色。 “……你说你不会写字?不要忘了,你给我的那锅牛肉上,可是有一张很‘贴心’的慰问卡的。”加尔文说。 “维吉利”似乎也感觉到了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不愉快的事情,他努力想要抽回自己的脚,但是动作却异常虚弱。加尔文只用了一只手就卡住了他的脚腕。 “你或许是一个很好的演员,但是,你并不是一个很好的说谎者。” 加尔文一边说,一边将刀片抵在了“维吉利”的脚心。 “我真的很不喜欢拙劣的谎话。” 他最后做出了总结。 刀片划过了“维吉利”脚掌的皮肤,几秒钟后,那极少出现在其他人视线中的部位出现了一道细长的红色痕迹。 血缓慢地涌了出来。 加尔文知道那会是一种非常可怕的感觉——并不是单纯的疼痛,在最开始的时候只会感受到细微的刺痛,在鲜血涌出之后,刺痛会变成一种炙热的痒和疼痛,最后才是强烈的痛楚,而这种痛楚会随着伤口的增多呈几何程度增加。这是他从霍尔顿医生那里学到的一些额外的小技巧,用来逼供非常有效——而且除了*上客观的疼痛之外,用刀片割脚心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更是一种心理攻势,很多人或许可以承受躯干部位的强烈刺激和伤害,却没有办法忍受脚心受到的攻击,对于许多人来说,这个部位是他们的“脆弱点”。 加尔文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真的实践这个“小技巧”,他竭力让自己看上去冷静而可怕。血腥味逐渐在狭窄的浴室里蔓延开来,再没有什么比私刑逼供更加让加尔文感到恶心的事情了,他的心跳得几乎快要撞断他的肋骨,必须回想起早上乔吉那令人作呕的尸体,他才能努力让自己继续下去。 值得庆幸的事情是,加尔文的举动似乎真的让“维吉利”感到了威胁和恐惧。“维吉利”开始了挣扎,他呼哧呼哧喘着粗气,脚趾全部蜷缩了起来,身体抖得像是发作的帕金森病人。 加尔文死死地卡着他的脚。 “告诉我,你到底想要干什么?你到底是谁?” 他重复着自己的问话。 “维吉利”的眼珠充血了,他看上去虚弱得像是快要晕过去。 “嗬嗬——嗬——” 但是,他却并没有如同加尔文所希望的那样老实地说出实话,他依旧固执地维持着那个漏洞百出的谎言,假装成一个不会写字的哑巴。 加尔文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这是你自找的。” 他说,然后用刀片在“维吉利”的脚底加上了一道新的伤口。他可以感受到“维吉利”的全身的肌肉都绷紧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状态,在他掌心下方的小腿硬得如同石块。鲜血开始大量地从“维吉利”的伤口中涌出,远超过加尔文所预计的范围。 不得不说当加尔文意识到自己的整条裤子都快被“维吉利”的血染红时,他感到了慌乱和厌恶。 作为一个从小到大都在惹麻烦的人,加尔文擅长的是用拳头解决别人,而这种折磨人的手段是艾扎克的长处。 或许这时候一个错误的决定——似乎有一个声音在他的脑袋里低语——他应该将这种事情交给艾扎克的。 哪怕艾扎克现在已经成为了加尔文最讨厌的群体中的一员。 “我的耐心非常有限。” 加尔文的呼吸有些沉重,他嘶哑地对“维吉利”发出了最后的威胁。 为了掩饰内心的动摇,加尔文看上去比往常还要更加凌厉和残酷。 “维吉利”死死地看着他,喘得像是即将被割断喉管的公牛,手腕因为颤抖带动了手铐在水管上咔咔作响。 加尔文不得不将刀片扔到了一边,他拿起了洗手台上得钳子,在“维吉利”的面前晃动。 “如果你还要继续这种无聊的伪装——我就不得不把你的指甲一片,一片的扯下来了。相信我,那痛得会像是在地狱。” 曾经的天使努力模仿着艾扎克的模样,阴森森地对“维吉利”说道。 看在上帝的份上——他可真不想做这个活儿。 加尔文想,并且在心中暗暗祈祷“维吉利”能稍微听话那么一点儿,让他不至于真的将自己的威胁实践。 “维吉利”睁大了眼睛。 汗水浸透了他的衣服和头发,他的脸色潮红,干燥的嘴唇无声地颤动着。加尔文在他的嘴唇上看到了一个深深的新鲜牙印。 “维吉利”的脆弱和伤口再一次让加尔文胸口翻腾起了酸涩的感觉,那种伤害其他人的不适感轻微地烧灼着他的灵魂。 而就在这个时候…… “滴答……” 鲜红的血滴,缓慢地从“维吉利”的鼻孔中流了出来。 加尔文愣住了。 “维吉利”的呼吸越来越急促,他的下巴很快就被血染红了,片刻之后,“维吉利”的脖子猛地一歪,然后他翻着白眼晕厥了过去。 “该死!” 加尔文手中的钳子落在了地上。 他冲了过去,抬起了“维吉利”的头,他企图叫醒后者,但是并没有什么用。 加尔文不知道是否是自己的恐吓引发了“维吉利”身体中的隐疾或者是别的什么,总之这个倒在他怀里的沉甸甸的男人确实已经失去了意识。 “见鬼见鬼见鬼!” 加尔文发出了一连串的诅咒。 而就在这个时候,他的眼角瞥到“维吉利”垂在身体一边的那只手轻微地动了动。 加尔文的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在这个短短的瞬间,那只属于“维吉利”的手运动的幅度开始加大。 它的手指像是在演奏一架并不存在的钢琴,在已经染上粉红色血迹的潮湿浴室地面上抖动着指尖。加尔文从未见过一个人的手可以以这样异常怪异的行动方式运动。 “维吉利”的手指张开,手掌在指头的支撑下快速地移动——看上去更像是一只巨大的,拥有自我意识的苍白蜘蛛。 加尔文猛地望向了“维吉利”,男人依旧歪着脖子瘫软在墙角。 “嘿,你他妈要干什么?” 加尔文提高了声音然后喊道。 可是“维吉利”却并没有回答他。 他的绝大部□□体依然安静得像是一具尸体,可是他的右手却在蠕动。 那只收在加尔文毛骨悚然的视线下摸索着来到了已经断裂的笔杆前,伸出了中指和食指勾起了那支笔。 【我很抱歉,亲爱的,我想我吓到你了。】 “维吉利”的手用那支笔在皱巴巴的纸上流利地写道。 加尔文咽下了一口唾沫。 “这并不有趣。” 他冰冷地对着看上去似乎已经“昏迷”过去的“维吉利”说道。 【这并不是什么恶作剧——他确实已经失去了意识。要知道,对于一个分裂的人格来说,过度的刺激并不是那么容易就可以消化的。】 那只手抓着笔,继续写道。 加尔文的眉头几乎快要扭到一起,他看了看“维吉利”的手,还有那紧闭的双眼,脸色凝重。 “你最好适可而止,维吉利。” 他对对方说道。 然而那只手伸出了一根食指,冲着他摇了摇。 【我并不是维吉利——当然,他也不是。】 第35章 加尔文觉得眼前的一切简直就像是一场荒谬的噩梦。 那只手里头单独栖息着一个灵魂。被手铐挂在水管上已经昏迷过去的大个子和这只抓着断笔,在废纸上写出优美字迹的手是分隔开来的两个个体。 这种事情荒谬得像是某种恐怖电影的桥段,然而在过去岁月中无数次帮助加尔文避开危险的直觉却告诉他这让人感觉不寒而栗的事情是真实的。 “你……是谁。” 加尔文过了很久才听到沙哑的声音溢出自己的嘴唇,他惊疑不定地瞪着“维吉利”的手。 那只手唰唰地写出了回答。 【你可以叫我芙格】 它写道。 加尔文下意识地想要往后退一步,但是他大概只往后稍微探了探身,后背就已经抵到了冰冷的浴室的墙壁。 这是加尔文第一次如此深刻地因为浴室的狭小而感到后悔。 如果可以他现在简直想要推开门直接逃跑,他模糊地感觉到与他交流的这个“东西”带着一种难以用语言来形容的扭曲感。 那绝对不是什么让人觉得愉快的存在。 “这只手即是一个单独的个体”——加尔文异常清晰地感觉到了这一点。 他感到有点想吐。 一只拥有单独意识的手? 【别紧张。】 那只手……姑且就叫它“芙格”好了,在纸上写道。 【如果可以的话,可以再给我一张纸吗?我想你一定有很多问题想要得到解答,然而——】 字迹在那张皱巴巴的纸张的边缘停住了,“芙格”优美而精致的字迹在那张纸上显得格外的不真实。 浴室的灯早就有接触不良的问题,在一声兹兹的电流声中灯光闪了闪,加尔文凝视着那个男人没有一丝动静的身体和那只生气勃勃的白色的手,一种久违的情绪他的胸口燃烧。 那是恐惧……不知道为什么,就在灯光按下去的一瞬间,加尔文觉得自己似乎回到了某个早就已经被他忘记的回忆中去,他并没有办法记起具体的场景,然而恐惧却是鲜明且熟悉的。 他缓慢地吸着气,过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用稳定的声音开口。 “……你最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他冲着“芙格”说道。 …… …… …… 几分钟后—— 加尔文花了一点儿力气将“维吉利”的身体从浴室里拖出来,在解开手铐的时候他全身上下都因为过度的紧张而起了鸡皮疙瘩。他提防着“维吉利”可能对他发起的攻击,但现实是“维吉利”的身体始终保持着昏迷的状态,他沉得就像是一具尸体。 加尔文拎着“维吉利”的后领费力地将他拖往客厅,狭窄的浴室自然拥有一扇狭窄的门,“维吉利”垂着的头猛地撞到了门框,加尔文换了一个方向,然而对方再一次地撞到了门槛……每当加尔文听到那沉重的闷响都会条件反射地感到胃部一阵抽紧。他几乎忍不住对着这具活着的“尸体”道歉了。 不过,就在这个时候,“维吉利”的那只手忽然举了起来,“芙格”细长的手指在空中摇晃了一下。 加尔文脸色铁青地看着它。 大概是在说没有关系——前任的天使粗糙地猜测着。 然后加尔文气喘吁吁地拖着“维吉利”的身体,将他扔到了墙角。(直到这个时候加尔文才真正地意识到“维吉利”与他体格上的巨大差异,毕竟在之前那名公子哥表现出来的状态太过于柔弱,以至于会让人在不自觉中忽视掉他那超出常人水平的个头)。 “维吉利”依然没有醒。 他的头歪向一边耷拉在肩膀上,加尔文这一次站得离他稍微远了一点。 一些新鲜的伤口出现在了“维吉利”英俊的脸颊上,他的额头上多了两块细长条状的淤青,脸颊上有擦伤,或许是因为之前撞击的缘故,鼻血滴滴答答地从他的鼻孔中涌出来,浸透了他胸前的衬衣。 不得不说“维吉利”现在看起来有一种让人感到心酸的狼狈,而站在旁观者的角度,这个伤痕累累的大个子瘫软在墙角的状况让整个场面看上去更像是一场凶杀案。 加尔文强迫自己不去看“维吉利”的脸。 他冷酷地板着脸,用指尖捻着一张便条纸的一角递给了“维吉利”那只自称为“芙格”的手。 【你知道“多重人格障碍”吗?】 加尔文揉了揉自己的鼻子。 “我只知道《第九号房间》。” 他说出了一个恐怖电影的名字,借着模糊的记忆,加尔文隐约记得那是一个人忽然变成了许多其他人最后一路虐杀出场的所有人的故事,而加尔文对这部电影的唯一鲜明印象就是女主角的胸是假的,看上去手感异常恐怖(他刻薄地觉得女主角的胸大概就是这部电影被归类于恐怖电影的缘故。) “芙格”的手指那张白纸上轻轻地拂了一下。 加尔文觉得是自己的错觉,但是他终觉得空气中似乎传来了什么人的一声轻笑。 【那是一部想法不错但是品味堪忧的电影,女主角的胸简直就是惨剧,不过让人感到悲哀的是……我不得不说,我和这具身体里的其他灵魂,便是多重人格障碍的一种表现。】 “芙格”握着笔,笔尖在纸张上轻轻地敲了敲。 【就像是那部电影里一样.】 “……” 加尔文沉默地看着那张纸上的话,他面无表情,然后在心中拼命地会想着那部电影的情节——如果那个时候他知道自己会遇到这样的状况,大概会更加认真地对待那部烂到极点的电影吧。 当然,加尔文是绝对不会在“芙格”面前展露出自己茫然的状况的。 他挤出了一个冷笑——冰冷而淡漠的那种。 “你是说你其实是某个灵魂什么的?跟我知道的那个维吉利并不是一个灵魂?” 【并不是灵魂——实际上我只是一个被分离出来的人格,严格意义上来说,我只是主人格在自我身份识别障碍中分裂出来的一个具象化的障碍表现……】 这一次加尔文的视线落在纸面上的时间稍微长了一点,他大概分辨出了这句话的前半部分,但是接下来“芙格”写得那一大串专业术语只是让他感到了一些头晕。 【我是“芙格”,你知道的那个笨蛋是“维吉利”,他是一个天真的艺术家。而被你揍了一顿并且失去意识的这一位,你可以叫他“希斯图”。】 “芙格”像是在写大学毕业论文一样唰唰地写着,作为一只手,它俨然有些感觉迟钝,像是并没有注意到加尔文的头晕眼花。 【我很抱歉我们的出现吓到了你,但是请相信我,我们并不希望这样。我们对你并没有恶意,实际上我觉得维吉利对你相当地着迷,忘了说,他是我们所有人格里最接近主人格的,也正是因为这样,他对你的感觉辐射到了其他人格身上,再加上从很久之前开始,希斯图相当地喜欢你,所以他才会特意为你做菜——忘了说,他是一个罗马尼亚籍的男性保姆。最后让我自我介绍一下,我一名普通的医生,英国人,外号是“雾男”.】 跟之前相比,“芙格”现在的笔迹逐渐变得轻松和活泼,字母之间的联系开始变得松散,几乎是在无形中,“芙格”用自己的字迹营造出了一种宽松的气氛。至少加尔文现在看上去是真的放松了很多。 “等等?”加尔文忽然眯起了眼睛,他警惕地看着“芙格”,“在遇到维吉利之前……那一锅牛肉,是希斯图炖的对吗?你们早就已经知道我了?” 如果加尔文是一只动物的话,现在的他大概已经蓬起了全部的毛发并且立起尾巴。他落在“芙格”身上的视线再一次的变得严厉和尖锐。 【是的,我们早就已经见过你……】 “芙格”的字迹变得略微有些迟疑。 加尔文沉默地眯起了眼睛,他的拳头在大腿的两侧开始攒紧。 他不会忘记维吉利这样的人——如果他真的在之前见到过他的话。 他几乎已经开始考虑该如何弄晕一只手,一只所谓的拥有自己独立人格的手……然后他看到了芙格接下来写的那行字。 【一个星期前,你在自由小巷里救了希斯图。】 加尔文冷笑了一声。 “哦?自由小巷我怎么不记得我在那个时候有救过任何……” 忽然他的声音卡在了喉咙里。 没错,一个星期前他确实路过了自由小巷——那是一条污水横流,满是男人尿骚味道的狭窄过道。 夜已经很深了,没有路灯,从巷子口有斜斜的黄色光线射进来。加尔文在那一天的心情并不好,他因为霍尔顿医生的过世而精疲力尽,内心充满了几乎快要爆炸的痛苦。 而也就是在那个时候,他听到了小巷的一头,有拳头落在人体身上沉重的响声,几个醉汉正在围殴某个人——后者蜷缩着身体锁在墙根的缝隙里。 就像是之前已经说过的,这是一条狭小的巷子,这也就意味着正在对其他人施加暴力的几个人成功地挡到了加尔文的路。 理所当然地,加尔文解决掉了那些障碍物。 在拖着步子走向出口的时候……他似乎听到了有人在说“谢谢。” 加尔文感到自己嘴角的肌肉抽搐了一下。 好吧,仔细回想的话……似乎那一声“谢谢”后面还有别的话…… “我会报答你的。” …… 第36章 “……那个人是你?” 加尔文干涩地问道。 “芙格”的手指在空中晃动了一下。 【是我……】 【是我们。我们都在那里。】 它写道。 加尔文的视线无法控制地停留在了“我们”这个单词上,他看着那张纸的模样就好像那行字里头隐藏着一个幽灵,毛骨悚然的感觉宛若一条冰冷的蛇缓慢地爬过他的背脊。 他舔了舔自己的嘴唇,忽然想来一点酒——也许酒精能告诉他这场荒诞的噩梦究竟什么时候能结束。 “我不关心这究竟是你的什么无聊玩笑还是你真的就他妈是个精神变态者,”加尔文开口说道,“我也不关心你究竟想干什么——你最好不要对我打什么主意,相信我,你不会想要知道惹怒我的下场——事实上这个时候我就应该直接敲掉你的牙再把扔到红胡子的游乐场去。” “芙格”安静地停留在“维吉利”身体的一侧,加尔文不知道它是否真的听到了自己的威胁,后者在这一刻一动不动,就像是一只死人的手。 “你最好老实告诉我你有没有对那个孩子出手。” 加尔文的声音像是冻得很结实的冰块一样落了下来。 【孩子?】 芙格写道,手指在纸面上轻轻地弹了一下。 【如果你说的是你之前提到的那个人,我可以坦诚地代表这个身体里的所有人表示那种可怕的事情绝对不可能与我们有关。从早上到中午这个身体里占据主导地位的人格都是希斯图,然而他只是一个普通的男保姆,性格羞涩,而最重要的是,他今天为你准备的意大利炖菜需要精心的烹饪,整整三个小时他都在灶台的旁边。抱歉,请问你能再给我一张纸吗?】 在纸张的最下面,“芙格”用细小的字迹礼貌地恳求道。 然而正是这种古怪的礼貌让加尔文感到焦躁不安。 恐惧和烦躁还有某种应该被称之为危机感的东西在加尔文的胸口酿成了辛辣的毒汁。 “你只是在耍花招而已。” 加尔文猛地朝着那个家伙冲了过去,他的手指对准了男人肘关节的韧带的部位。加尔文发誓这是他最后一次试探,他想要知道如果他真的拧断这个怪异男人的手臂,那个所谓的“芙格”是否还会出现。 加尔文伸出手卡住了“维吉利”肘部,毫不留情地将其拧向另一半,“芙格”紧握着笔尖在纸上划出了深刻地划痕。 “嘶——”笔尖划破了那张纸,发出了非常细微的声音,但是加尔文却终觉得自己仿佛听到了一声极为痛苦的声音。 “咔嚓”…… 一晃神之间,加尔文的耳边传来了人体关节错位发出的脆响。 那自称是“芙格”的人格所占据的那只手被加尔文以粗暴的方式拧到了一边。 笔从“芙格”的掌心中跌落在了地上,而“维吉利”的整个身体骤然颤抖了起来,并且发出了含糊而不成调子的细微□□。 加尔文死死地盯着对方的脸……那个低垂着头晕厥过去的男人额头上沁出了密密的冷汗,他俨然被痛苦袭击了,脸色变得惨白,呼吸急促到了极点。 但是自始至终,他没有睁开眼睛,更没有像是加尔文期待的那样跳起来对他发出攻击或者放弃那匪夷所思的伪装直接逃走。 他就像是受伤的小动物一样在加尔文的手下无力地痉挛,发出细微的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挣扎。 加尔文看着这样的“维吉利”,他觉得自己的双脚都站在了冷水之中。 “该死。” 他喃喃地说道。 犹豫了一下之后,加尔文小心翼翼地翻开了“维吉利”的眼皮,他观察者后者的眼球,并不情愿地确认了“维吉利”确实是在昏迷中。 而在这一刻,这个男人所表现出来的痛苦毫无疑问地激起了加尔文内心中久违的罪恶感。 “去他妈的……” 加尔文忍不住骂了一句脏话。 “……你还在这里吗?”停顿了几秒钟之后,加尔文干巴巴地开口,“芙格?” …… …… …… 这个房间里的空气变得沉重起来。 窗户的栏杆和玻璃之间有因为装配不良而留下来的缝隙,楼下那狭窄的街道中有人喝醉了酒,正在发出疯子一样的大笑和胡言乱语,再远一点的地方,是汽车和人潮的声音。噪声从缝隙中钻了进来,将房间里的寂静衬托得更加粘稠。 “维吉利”一动不动地躺在那儿,一只手奇怪地折向一边,因为疼痛而分泌出来的汗珠在男人病态苍白的皮肤上汇集成了小水珠。 快要接近正午的阳光射进加尔文的公寓,通过一块廉价装饰物的折射落在了“维吉利”的身体上。 “维吉利”英俊的面庞上,那一粒汗珠在发着光。 在很短的一瞬间里,加尔文眼前的这一幕甚至有一种油画一般的艺术感……虽然这个时候的加尔文唯一担心的就是“维吉利”是不是真的死了。毕竟“芙格”那手漂亮得让人眼花的字迹还有昨天晚上明显就是公子哥的维吉利都显示出这具体格结实的身体来至于一个富裕的家庭。 而那些有钱人总是脆弱一些的。 加尔文揉了揉自己的腕关节。 “嘿,你真的已经没有意识了对吗?” 他觉得自己有点蠢,但是还是控制不住地朝着“维吉利”走去,然后他低下头,盯着后者的那只手轻声地说道。 “……” “维吉利”的头死气沉沉地歪在那满是灰尘的地毯上。 加尔文感觉自己咽下了一口苦涩的唾沫。 好吧。终于也轮到他了。 加尔文在自己的脑海中对自己说道。 住在这块地方的人总是会“偶尔”不小心地上伤到别人——霍尔顿医生正是靠这些人养活他和艾扎克的。 “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加尔文嘟囔着,他十分欣慰自己的声音没有发抖。 他弯下身体,架住了“维吉利”的尸体……不,身体(在碰触到“维吉利”的时候加尔文十分欣慰地感受到了这个男人的心跳和提问——感谢上帝),然后他将昏迷过去的多重人格患者拖到了沙发上。 不过对于“维吉利”来说,这个破旧的二手沙发似乎有些太短了一些,在加尔文企图将他塞到沙发上的过程中,“维吉利”的膝盖重重地磕在了茶几上。 “好……痛……” 加尔文的身体骤然一僵,他抬起头,看见沙发上得男人紧紧地皱起了眉头,脸色扭曲地从薄薄的嘴唇中溢出一声虚弱的呻·吟。 第37章 加尔文不得不承认,听到“维吉利”的声音后他被吓了一跳,而后果就是他在本能地后退中被对方的腿绊倒,紧接着他就以异常狼狈的姿势直接倒向了沙发。 无可避免地,加尔文重重地压在了“维吉利”的身上,他的胳膊肘撞上了“维吉利”的肋骨。 “嗷——” “维吉利”痛苦地叫了起来,这下他醒了过来……至少看上去是这样,男人的睫毛抖动着,他困难地睁开眼眼睛里,露出了颜色浅淡的薄荷色的瞳孔,他的眼底满是茫然,像是一个被母亲强行唤起来去上学的困倦孩童。 加尔文慌张地撑住了那个男人身侧已经没有了弹性的坐垫,他企图爬起来,但是几根钢丝弹簧隔着磨出了毛的布料刺在了他的手心,那痛苦并不强烈,然而加尔文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却忽然失去了重心,他刚刚抬起来的身体再一次沉了下去,然后压在了那个多重人格患者的身上。 “狗屎。” 加尔文习惯性地发出诅咒,随后他的身体就彻底地僵硬了。 “加尔文?” 熟悉的声音喊出了加尔文的名字,那语调毫无疑问属于一个加尔文已经见过的人(当然更加准确的说法是“人格”)。 加尔文强迫自己与那双薄荷色的眼睛对视。 映衬着英俊而苍白的脸颊上,清澈的瞳孔就像是纯真的孩子一样。 维吉利……那个甜蜜的,像是奶油小点心一样的男人再一次地降临到了这具身体之中,而光是看他的表现,他对自己目前的状况俨然一头雾水。 “发生了什么……嗷嗷嗷好痛……” 维吉利似乎想要伸出手摸摸自己的鼻尖,但是下一秒他脸上的表情骤然扭曲了起来,他捂着自己那只被加尔文施加过暴力的手,本能地想要蜷缩起身体。 但是加尔文正趴在他的身上,所以维吉利唯一做到的只是用膝盖夹紧了加尔文的腰部。 “放开我。” 加尔文打了一个激灵,他脸色铁青地用手架着沙发背跳了起来。 “呜……痛……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维吉利拼命地抽着气,他缓了许久才勉强发出了断断续续的声音。 他似乎远比希斯图或者那个叫做芙格的人格更加脆弱,同样的痛苦落在他身上,简直就像是要把他彻底地杀死了一样。 比之前更加惨白的脸色和密集留下来的大量冷汗展示了这一点,加尔文甚至在那个男人的脸颊上看到了亮晶晶的水痕——恐怕就连维吉利自己都没有注意到,手部那小小的疼痛已经成功的让他哭了出来。 就连他说话的声音都染上了鼻音。 “老天,我的手——我的手断了吗?”维吉利可怜巴巴地看着加尔文,“我……我是被人打劫了吗?……是你……救了我?” “……” 加尔文的嘴角抽搐了一下。 “是我弄断了你的手。” 加尔文说。 随后他便看到维吉利震惊地睁大了眼睛。 “等……等……为什么?” 维吉利不自觉地曲起了膝盖,他将自己的身体缩到了沙发的角落,他那修长的手脚让加尔文的旧沙发显得格外的狭小,而这种强烈的对比也更加清晰的展现出了他的笨拙。 加尔文眨了眨眼睛。 “你……什么都不知道?”他问。 维吉利含着眼泪摇了摇头。 “抱歉,我……我……我不明白……为什么你要……你要……” 加尔文沉默了几秒,然后他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总的来说……因为你是一个多重人格患者?” 曾经的天使没有一丝波澜地说道。 “砰——” 然后加尔文就那样眼睁睁地看着维吉利因为运动幅度过大,直接从沙发低矮的扶手翻到了地上,他撞到了地板,发出了一声沉重的闷响,再然后,加尔文的耳畔回响起了维吉利异常痛苦的惨叫。 “我我我我的手……” “砰砰砰……” 这场意外显然给楼下的住户造成了一些困扰,在维吉利还躺在地上因为疼痛动弹不得的时候,那位脾气并不好的老太太毫不留情地开始用拖把柄用力地撞击起了天花板。 “这只是一个意外,我很抱歉——” 加尔文面无表情地走到了窗边拉开了窗子,然后朝着下方吼道。 “你他妈该死的应该换个地方艹人!” 而他得到的是一声粗鲁的咆哮。 加尔文的眉头跳动了一下,他“砰”地一下关上了窗子。 接着他扯住了维吉利的领子,将那个比布丁还要更加软弱一些的大个子扔到了自己的床上——他的床垫随后发出了痛苦的呻·吟。 而值得感谢的是,维吉利终于因为加尔文这个意外的举动而咬到了舌头,他像是被车灯照到而无法动弹的小鹿一样傻乎乎地僵在了加尔文的床上。 “你……你你你有要……我我我我……” “如果我是你,我会安静一点。” 加尔文在床边俯视着维吉利,在最开始的惊吓之后,他再一次成功地将自己的情绪波动隐藏在了那张漂亮的脸蛋后面。 维吉利一下子咬住了自己的嘴唇,就像是加尔文要求的那样,他安静了下来。他看着加尔文的脸,目光有些闪动。 加尔文没有理会他。 楼下那位老太太也终于消停了下来,也许是因为她那个年纪的人已经没有足够的体力长时间地举着拖把撞击天花板……尽管如此,当加尔文走过客厅,前往浴室翻找急救箱时,他还是刻意地放轻了自己的脚步。 维吉利侧过头,他将自己的脸埋在加尔文睡过的枕头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随后他用眼角的余光热烈地凝视着加尔文的背影,在昏暗的房间里,前任天使轻手轻脚行动的体态有一种让人着迷的韵律感。 维吉利稍微侧了侧身体,并且弓起了背部,好让自己的某个部位不至于太过显眼。 当加尔文拿着止痛药和浸满冷水的毛巾回到床边时候,他看到的依然是一个纯洁,善良,像是森林小鹿一样天真的富家公子哥。 “加……加尔文……” 维吉利用自己抖动的肩膀和泛着颤音的声音向加尔文展示出了一个脆弱的有钱小笨蛋应该有的脆弱和紧张。 加尔文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那像是匕首一样尖锐而冷漠的目光几乎快要让维吉利身体里的其他灵魂骚动起来……不过很快维吉利还是愉快地在加尔文的眼底捕捉到了一抹稍纵即逝的柔软。 他亲爱而芬芳的天使跪在了床边,然后伸出手握住了他手上的那只手。 “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加尔文看着维吉利手臂上因为“紧张”而冒出的鸡皮疙瘩,低声问道。 他听到维吉利发出了一声吞咽唾沫的声音。 “对不起……上帝啊……我,我真的没有想到……” 维吉利整个人都陷入到了慌乱之中,他在说话时结巴得比之前更加厉害了。 “‘他们’给你添了麻烦吗?”绿眼睛的男人绝望地看着加尔文开口问道,“所以,你,你才会对我的手……” 他的话没能说完,就被一声惨叫所代替了——趁着维吉利努力解释的那一瞬间,加尔文已经毫不留情地捏着维吉利的肘部,将错位的关节按了回去。 他用冰毛巾盖在维吉利红肿发烫的关节上。 “……不想残疾的话,待会你最好去一趟医院。”加尔文像是没有听到维吉利的呜咽,他铁石心肠地说道,“然后,给你一个真诚的建议。” 他从床头柜扯出一张纸巾,伸手将维吉利因为疼痛而流出来的生理性眼泪擦拭干净,然后他用手背拍了拍对方的脸。 “……你之后最好再也不要出现在我的面前。” 他说。 维吉利张开嘴,他急迫地想要说些什么,但是却不合时宜地打了一个嗝。 他的脸腾得一下从脖子一直红到了发际线。 “我,我可以解释,加尔文,请让我解释——我确实是一个多重人格患者,但是我想你发誓,这只是一个小概率的精神上的疾病,我绝对不是那种电影里演的杀人犯或者是变态,我从未想过给其他人添麻烦,但是我确实……确实跟普通人有些不同……有的时候我会失去神志,那些人格会取代我做一些事情,当我醒来的时候,总是会有些状况,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弄的,他们有他们的想法,但是我,我……” 维吉利的话语逐渐变得低微,他的脖子垂了下来,让人忍不住联想起因为失去水份儿逐渐蔫下去的花朵。 “我,我真的很抱歉。我不知道……天啊……这简直一团糟。我真的只是想要画一画你,加尔文,你是那么的……那么的美……简直就像是一位天使。” 加尔文扯了扯嘴角,目光骤然变得冰冷。 “你知道……上一个总是拿我的脸来说事的人,已经被我切成了碎末并且拌上生牛肉酱堆在后巷的垃圾桶旁边喂狗了。” “……” 在加尔文的手掌下,维吉利的肌肉变得又硬又僵。 “抱歉。”过了好久,薄荷色眼睛的大个子小心翼翼地开口。“我我我,我只是想表达一下……你的脸真的……” 加尔文看向他,维吉利迅速地闭上了嘴。 但是几秒钟之后,他还是忍不住小声地询问道:“那个,你,你真的用了生牛肉酱……” “闭嘴。” 加尔文打断了他。 作为一名医生的养子,加尔文比普通人更加熟练地在维吉利的胳膊上缠上了固定带。 在一切完成之后,加尔文直接将维吉利赶出了公寓——当然,当发现自己被扫地出门后,这名有些太过天真的艺术家显得格外的呆滞。 “我真的很抱歉,我发誓其他人并不想打扰到你……嗯,虽然我也不太知道他们到底在想什么……” 他徒劳无功地企图解释,但加尔文并没有给他太多的机会。 “让我最后一次强调一下。”加尔文直直地看着维吉利的眼睛,“你确实是我见过的第一个该死的多重人格患者,不过我不关心那个,无论那个什么希斯图还是芙格……还是你,我都不在乎,我只是不想在我的视野范围内再一次看到你。第二,你最好不要再在这里晃悠,除非你想要有一天被弄死某个角落。” 加尔文顿了顿,最后还是说出了口:“……就像是今天早上的那个孩子一样。” “加尔文……” “这里很危险。”加尔文看了一眼维吉利的手,“如果连我都能把你弄成这个鬼样子,那就证明你压根就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他回想起了维吉利的那两个人格,希斯图——一个男保姆?,然后是一个什么该死的英国医生(天知道为什么多重人格患者还要给自己的每个人格定出不同的国籍和身份,无论怎么想加尔文始终觉得这很诡异),在加尔文看来,无论是哪个人格,对于生活在这片区域的人来说都是一头鲜美多汁的小肥羊。 更何况,跟普通的黑□□域居民不同的是,加尔文的生命中除了那些已经让他习以为常的暴力和恶意,他还需要面对一些更加邪恶和扭曲的东西…… 就好像是今天早上那张被血浸透的卡片,上面“我爱你”三个单词足以提醒加尔文,又有一位变态被吸引到他的身边。 从对方那可怕的,扭曲的行凶手法来看,加尔文知道那会是一名他所见到过的最为恐怖和邪恶的存在。 他并不希望像是维吉利这样的傻瓜单纯就是因为被他那张脸吸引围绕他身边,最后被那名潜伏在某个黑暗处的变态所注意到。 加尔文再也不想看到任何人因为他的缘故而受到伤害了。 他受够了。 第38章 维吉利并不愿意离开加尔文的视线范围,然而他并没有成功。 作为一名专业的骗子,他用了自己所有的技巧来表达自己的无害和柔弱:他耷拉下来的肩膀,有意克制的皱眉,充满渴望的眼神,以及一切细小的身体动作……他刻意伪装出来的笨拙配合着他高大的身形以及英俊的面庞(后面这点非常重要,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营造出了一种奇妙的冲突感,他显得真实,惹人怜爱,几乎很少有人在面对这样一个傻乎乎的大个子时还能保持理智不被他打动。 然而遗憾……或者说幸运的事情是,加尔文俨然是一个例外。 这个有着惊人美貌的青年冷漠地将手环在胸前看着维吉利。 “……我说得不够清楚吗?滚。” 他说。 “我,我真的……我真的不想造成你的困扰。” 维吉利结结巴巴地说,脸颊泛起潮红,嘴唇却没有什么血色。 在他这幅模样的映衬下,加尔文简直显得更加铁石心肠了。 加尔文靠在门框上,他伸出脚尖,踢了踢维吉利……或者说,希斯图之前打翻在房门 “砰——” 加尔文的房门几乎是擦着维吉利的鼻尖重重地关了起来。 而加尔文冷酷的模样——简直可爱得要命——维吉利想道。 这位骗子先生必须花很大的力气来压制自己内心的*(还有他两腿之间的那个玩意),如果可以他真想在加尔文的门前再逗留一会儿,他喜欢加尔文今天的衣服:那从领口露出来的锁骨和皮肤,以及加尔文尖锐的视线。他脚底和手指都痛得像是快要燃烧起来,不过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反而让维吉利更加的兴致盎然,光是想到之前加尔文对对希斯图做的那些事情,维吉利就感到一种被毒蛇咬过一般的强烈的嫉妒和羡慕。 更何况,这一刻的维吉利非常敏锐的感觉到了,当他表现出这种痛苦的时候,加尔文眼底透露出来的那一丝很淡的后悔和关切,当然,这种过于柔软的情绪被加尔文很好地掩盖在了冰冷的面具之下。 维吉利简直快要因为加尔文的这种天真的可爱而颤抖了。 【维吉利……】 不过,一个虚弱的声音在他的脑海里响了起来。而他说的话让维吉利不得不顺从了加尔文的驱赶。 有一些事情稍微比发情要更加重要一些。 维吉利一边在脑海中想象着一系列相当不适合描写出来的画面,一边一瘸一拐,慢吞吞地拖着步伐离开了那栋破旧而又灰暗的公寓大楼。 在公寓的前方还是一团混乱,黄色和黑色的警戒线粗暴地将今天早上那场惨剧发生的现场框在了中央,一些警察正在维护现场。维吉利微微睁大了眼睛,他看了一眼那里的地面。那个倒霉的男孩的身体已经被移走了,灰色的水泥地面上留下了一滩血迹,那血迹是那样的浓郁以至于呈现出一种汽油一样粘稠的黑色来。在血迹的边缘,有东西在蠕动。 “该死……” 一名警员发出了诅咒,在走过血迹旁边时,一片黑色的“烟雾”被惊飞了起来。 它们震动翅膀的声音出乎意料的大,即便是隔了这么远,维吉利却依然仿佛可以听到它们发出来的嗡嗡声。在场的警员都皱着眉头,他们的手在空中挥来挥去,驱赶着那些因为血迹而来的苍蝇。空气中仿佛依然残留着那种维吉利熟悉的,铁锈味和腥臭味混合在一起的味道——*的血液的味道,以及其他。 绿眼睛的男人站在台阶上短暂地顿了顿,他的舌尖在牙齿的缝隙中飞快地滑了一下。 “哇哦。” 他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脖子因为战栗冒出了一片鸡皮疙瘩——却并不是缘于害怕。几秒钟后,维吉利飞快地收回了视线,就像是任何一个不愿意惹麻烦的老原住民那样,他驼着背轻手轻脚从台阶的另一边离开了,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那并不是你,对吗?】 维吉利在自己的心里对他的灵魂小伙伴说。 而芙格过了好一会儿回答他。 【如果你问的是那个跟加尔文坦白多重人格身份并且夸夸而谈的家伙……没错,那不是我。】英国医生的声音稍微有一些虚弱,【……是红鹿】 “……听上去可不像是一个好消息。” 从芙格那里得到了确定后,维吉利甚至忍不住在现实中也轻声嘀咕了一句。 几个打扮夸张的年轻人从维吉利的背后路过,他们在看到维吉利的那辆昂贵却老式的林肯车后发出了一阵不怀好意的喧嚣。 维吉利甚至没有回头看他们一眼,他飞快地掏出钥匙打开车门然后坐了进去。 “我记得你说过红鹿要休息很长一段时间?他不可能有那么多的能量来清醒,除非他吞噬我们……等等,老天,我几乎快要感觉不到希斯图了,他被那个怪物吃掉了吗?” 维吉利调整了一下后视镜,芙格的眼睛透过了窄窄的镜面严肃地看着他。 【让你遗憾了,希斯图还活着,他毕竟是不同的。】芙格的声音变得含糊起来。红鹿的出现极大地损耗了分人格的力量和稳定性,他缓了一会儿然后接着说道,【至于红鹿醒来的原因——不要告诉我你真的没有察觉到。】 维吉利噘起嘴唇,吐了一口气,将落在额头上的一缕卷发吹开。 “我真想说我没察觉到,不过那或许是不太可能的,我怎么可能会忽略掉呢……”骗子细长的手指在方向盘上敲了敲,“‘门’开了。” 尽管只是飞快的一瞥,然而之前在加尔文公寓大门前他看到的场景没有一丝遗漏地在维吉利的脑海中重现了。 焦躁的警员,匆匆走过的路人,在风中颤动的警戒线,地上的血迹,血迹旁边大量的苍蝇……那么多的苍蝇。 维吉利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我真不喜欢这种感觉,我的小甜心儿不适合跟那种恶心的玩意惹上关系。” 【可是他认识那把“钥匙”。】芙格也显得格外地阴郁,【就像是我们都知道的,门会把所有跟它有关系的东西都侵蚀干净……不管我们有多么不希望红鹿那个家伙醒来,但是他毕竟是负责关门的那个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们或许应该因为这件事情而感到庆幸。】 “庆幸什么?”维吉利不满地叫嚷道,他正在开车,或许是因为心情太差劲的缘故,路面上哪怕是一只蚂蚁都会惹得他按下喇叭,“……他醒过来以后被当成能量进行消耗的可是我们!” 【我们原本就是他的一部分。】 “啧……我不关心这个。我只知道我要维持自己的神智然后跟加尔文干上一炮,狠狠的干……” 他没能把话说完。 像是一把冰冷的刀划过奶油,维吉利只感觉到有什么东西直接刺破了他的灵魂,从他精神上的那个躯壳中探了出来。 绿眼睛的骗子开始往肺部抽气:“不……不……” 然后他发出了一声虚弱的尖叫,或者说,他以为他发出来了,但实际上,回荡在车厢内的只有透过车窗模糊地传进来的喇叭声和咒骂声。就在刚才他条件反射性地踩下了油门。 在幻觉中,维吉利觉得自己正在从高空落下,而那个从他身体里冒出来的无形的东西正在用冰冷的牙齿撕咬着他的心脏。 【你……是……】 维吉利被强行地挤压了出去,然后被深深地埋入意识的深处。 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秒钟,他听到了一个几乎与他一模一样的声音轻快地响了起来。 【加尔文是我的……只会是我的……】 ——那是“红鹿”的声音。 …… “砰砰砰——” 现实世界中,有人在敲那辆林肯车的车窗。 几秒钟后,车窗缓缓地滑动了下来,露出了车厢内绿眼睛男人的脸。 “发生了什么事情吗?先生。” 一名女警微微弯下身看着车窗内说道,她的黑白色摩托车在她的身后闪着灯。 “抱歉,我只是……” 年轻的男人有着一种奇妙的柔软声音,他稍微偏了偏头,从窗外落下的光线照亮了他苍白的脸。 “先生?!” 女警忽然睁大了眼睛——黑红色的血线缓慢地从车内那个男人的鼻孔和眼睛里流了出来,伴随着他说话时候面部肌肉的动作,那些血滴滴答答地浸透了他那件看上去价格不菲的衬衫。 不得不说,这样的场景看上去甚至有一些恐怖,女警几乎是立刻就将手伸向了腰间,对于她来说,她显然遇到了一个正处于紧急状况中的伤员。 然而作为当事人,那个绿眼睛的男人看上去却异常的轻松——甚至说,他的周身弥漫着愉悦的气氛。 “……不用担心,我只是稍微有一些身体不适。” 他冲着女警露出了一个愉快的笑容。 “老毛病而已。” 他说道。 第39章 一个星期后—— “啪——” 伴随着一声清脆的声音,沾满洗涤剂的玻璃杯从加尔文的指尖滑落,然后被砸碎在已经许久没有进行过清洁的水槽之中。 水龙头还开着,水流冲击着水槽底部带起了一层又一层白色的泡沫,掩盖住了那些四散开来的玻璃碎渣。加尔文在水槽旁边站立了一会儿,他花了一点时间才从恍惚中回过神来。 “见鬼。” 他瞪着自己眼前的一片狼藉,皱着眉头低声地诅咒道。 这绝不是他今天第一次因为精神的恍惚而出差错了。 乔吉·奥斯顿在公寓前面展露出来的那场可怖死亡闹剧已经过去了好几天,社交网络上对于这件事情的猜测和讨论热度已经开始下降。而对于居住在这片区域的人们来说,那可怕的一幕比网络要更早一些从他们的记忆中淡去——在这个地方呆久的人总是要习惯死亡和鲜血,这让他们变得比普通人要更加冷漠和健忘一点。 加尔文揉了揉自己的额头,他没有去管水槽里的玻璃碎渣,而是给自己点了一只烟,接着他神情阴郁地靠到了窗边,透过玻璃窗向公寓前面那肮脏的前坪望去:在那里,禁止入内的黄色警告牌已经被撤去,白色粉笔在地上画出来的痕迹也已经变得很淡,在水泥地面上有一块比其他地方颜色稍深一些的区域。加尔文认出来那是乔吉尸体放置的地方,那些鲜血已经深深地渗透了廉价的水泥,估计要过一段时间痕迹才会消失。在靠近花坛的地方,摆着一束有气无力已经逐渐枯萎的白色花束。那是乔吉的母亲在几天前哭泣着留在这的——在那之后,那个女人就再没有出现过了,她在西边的酒吧里还有固定的活儿,熟客们听着这个悲伤的女人身上发生的悲惨故事,偶尔也会醉醺醺地在她的胸口多放一笔钱。 加尔文深深地吸了一口烟,然后将烟吐出来,辛辣的烟气沿着他的气管向上涌,带来一种烧灼的疼痛。 他没有办法忘记乔吉,也没有办法忘记那令人作呕的人体蛋糕前写着“我爱你”的卡片。 尽管并没有证据,而艾扎克也一直在他耳边絮叨这一切都跟他无关,可是加尔文却可以清楚地听到自己的直觉正在发出警告。乔吉的死,毫无疑问地与他有着和什么隐秘的关联。毕竟这个世界上恐怕再也没有人能够比加尔文更加清楚那些黑暗而狂热的*怎么回事,而也正是因为这样,加尔文绝不会错认乔吉尸体上那种令人作呕的气息。 加尔文感到一阵恶心。 不祥的预感就像那些盘旋在乔吉尸体上的苍蝇一样盘旋在加尔文的心里。 有什么事情快要发生了……加尔文觉得,而那显而易见不会是什么好事。 乔吉的死更像是一个告示,一个开端。 而如果那个变态杀手的最终目标最终是他的话…… 从加尔文的手指上传来一阵刺痛,他打了一个激灵,骤然回过神,这才发现手中的香烟已经在不知不觉中燃到了尽头。 加尔文揉了揉自己的额头,他从窗边站起身来,将燃尽的香烟按在了水槽旁边。 “砰砰砰——” 而就在这个时候,他的公寓大门被拍响了。 加尔文必须得承认,他被吓了一跳:因为那拍门声是那样的激烈和疯狂。那扇质量并不好的公寓大门在拍打中簌簌地往下掉着灰尘,就好像门后面那一位拍门者身后正有一头发狂的黑熊正在追杀他一样。 “操——” 加尔文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脏话,他已经可以预想到这可怕的噪声会让楼下那位神经有些过于敏感的老太婆是多么的不满了。 他快步的冲向了房门,将眼睛抵在猫眼上往外望去。 在圆形的狭窄视野中,加尔文只能看见一个披着黑色袍子的人正低着头伫立在他的门口。那块黑色的布料完全遮掩住了来人的身形和面孔,但是却并没有办法遮掩住那个人身上剧烈的颤抖。 “是谁?!” 加尔文的眉头皱得很紧,他朝着门外警惕怒吼道。 然而他得到的回应却是更加激烈的拍门声,门板在抖动,加尔文几乎都可以听见门轴上传来的不堪重负的吱吱声。 隐约中,还能听到从另一边传来的沉重的喘息——那个人依然在疯狂地拍门。 加尔文的邻居们在这个时候都表现得格外安静,没有一个人尝试着伸出头来看看外面发生了什么,走廊里一片寂静——也就愈发得显得那个黑袍者拍门的声音是多么的震耳欲聋。 加尔文的眼眸一点一点加深,他偏着头伸出手,熟练地从鞋柜和墙面的缝隙中摸出了一把枪。 “最后问你一遍!是谁在外面?” 加尔文面无表情地冲着外面说道,这一次,他的声音听起来甚至是非常平静的。 然而他手中的枪已经默默地抵在了门上。 而就在他话音落下的一瞬间,拍门声戛然而止。 沉重的呼吸声从门的缝隙中传到了加尔文的耳中。 “……是……是……” 是非常细小,而沙哑的声音,从黑袍下细弱地发出来。 “……是……我。” 加尔文甚至都没有办法将那支离破碎的单词拼成一句完整的话,但是这并不妨碍他辨认出那声音的主人。 加尔文的脸色一下子变了。 “比利?!” 他握紧了手中的枪,一把扯开了房门。 几乎是在大门打开的同时,比利像是装满了谷物的麻袋一样向前扑倒在了地上。那包裹住他全身的黑色长袍掀起了一角,露出了那已经被泥巴染得看不出原色的牛仔裤和球鞋。 一丝异样感飞快地至加尔文的心头划过,但是比利却并没有给他进行深思的机会。 仅仅只是把自己自尊的一小部分暴露在黑袍之外,比利却表现得像是犯下了无法弥补的错误一样。他在地上蠕动起来,以惊人的速度用黑袍重新包裹住自己的脚踝。那些黑色的布料下面他正在不停颤抖,像是一个发作中的癫痫病人。 “比利……你发生了什么?” 加尔文忍不住问道。 他神色凝重地看了看走廊的两端。然后不得不感谢起了这栋公寓中居民的良好习惯,这里的人可没有那种惹人讨厌的探头探脑的习惯。 尽管之前比利拍门拍得像是一个疯子,在这一刻走廊里依然很安静。加尔文稍微送了一口气,他慢慢地将门关上,然后他将自己的身体靠在墙边,面无表情地打量着比利。 那把冰冷沉重的枪倒是被加尔文放到了自己的口袋里——隔着布料,枪口始终对准着地毯上那个看上去十分不对劲的男孩。 加尔文的手指始终按在那把枪的扳机上。 “比利,你到底做了什么?” 加尔文开口,一字一句地问道。 “乔吉被人杀死了——我知道那个时候他正跟着你。”他说 “呼呼……呜呜呜……” 黑袍剧烈地抖动了一下,加尔文听到了一声压抑的呜咽。 “你不应该开门,加尔文,你不应该开门……”比利非常含糊地嘟囔着,语调就像是精神病人那样飘忽不定,“……不不不……救我……加尔文……救救我……呜呜呜……只有你能救我了我知道这不应该我不应该来找你……天啊……他告诉过我我不应该来找你,恶魔会跟着我找到你的……但是……呜呜……对不起,加尔文我没有办法……只有你能救我了我真的没有办法……” 加尔文眼睑下方的肌肉轻微地抽搐了一下。 【嗡——】 一种奇异的,无法用语言形容的白噪音在他的脑海深处震荡了一下。加尔文感到自己的头有一些隐隐作痛。 他知道自己在这样的情况下——他的手里正举着枪,而在离他不到两米的地方蜷缩着一个全身披着黑袍,很明显已经不太正常的男孩(而这男孩还该死的跟一场可怕的谋杀案相关)——他不应该有任何的分心或者走神。 但是他没有办法控制自己。 一种精神上的喧嚣正在袭击着他。 强烈的呕吐感从加尔文的胃部涌到了咽喉,在很短的一瞬间,他觉得整个房间正如同受热的蜡烛一般缓缓融化,他面前的比利身上发生了变形,那个男孩的黑袍变得像是融化的沥青一样散发出了臭味和热度,拖在男孩身后的影子中爬出了某种卷曲扭动的东西。 “呼……” 加尔文闭上了眼睛,当他再一次睁开眼睛,他眼前只有自己那已经很久没有清洗过的地毯,破旧的家具,因为还有因为漏水而开始发霉的墙壁。当然还有地上那位明显已经不太正常的比利。 没有沥青,的黑袍,没有扭曲的影子。 刚才看见的那些幻觉显得是那样的遥远,而加尔文脑中的喧嚣正在一点点地淡去。 这是因为过度服药而产生的副作用,加尔文知道这一点,这并不是他第一次发作了,不过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的他却因为自己那短短的一瞬间的神游而格外的暴躁。 “比利——最好把你身上披着的那玩意给我脱下来,然后老老实实地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你说的那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加尔文的声音里染上了一些粗暴的意味。 他有些焦躁地往前走了一步,企图将比利身上的黑袍扯下来。但是他的这个举动让比利瞬间发出无比恐惧的惨叫。 “不——不不不——求求你——你不能这么做!他会看到我的他会看到我的然后他就会找到我。”比利哆哆嗦嗦地朝着墙角,爬去。 加尔文意外地发现自己竟然完全没有办法抓住比利,尽管在这一刻他又哭又喊并且抖得像一只受惊的鹌鹑,他的动作却迅速得让人难以置信。被黑袍笼罩住全身的比利爬行起来得动作甚至……甚至显得有一些诡异。 加尔文停住了自己的脚步。他看着比利,眉心的褶皱变得比之前更深了。他比之前更加用力地握住了自己口袋里的枪,声音却放缓了。每当加尔文这样说话的时候,他那沙哑的声音会变得格外地让人难以抗拒。 “你说的那个‘他’是谁?是我认识的人吗?还是……嘿,听着,比利,你得知道,如果你不告诉我实话,我没有办法帮助你。你现在看上去可不太妙。” “呜呜……是你认识的人,加尔文……是霍尔顿医生!是霍尔顿医生!他不准我来找你。他明明知道只有你才可以救我——哦,老天,□□老天,他不准我来这里……” “什么?你说什么?” 在“霍尔顿医生”这格音节落到加尔文的耳朵里,他意识到自己必须用尽全全身的力气来克制自己不对着比利按下扳机。 他脸上的肌肉扭曲了起来。 “比利,我最后说一遍,你必须告诉我实话,你到底在害怕什么?你到底……” 为什么要这样胡言乱语? 加尔文忍无可忍地伸出手,他再一次企图将比利的黑袍扯下来,他想看着比利的眼睛然后再继续这一场该死的对话。 然而,让加尔文完全无法理解的事情就那样发生了—— 比利从他的指尖逃跑了。 “哧溜”一声,他直直地,飞快地钻进了加尔文的沙发下面、 加尔文脸色铁青地僵在了原地。 他有一点儿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的沙发底部仅仅只有一道不到十公分的细缝。 然而比利就那样钻进去了,就好像他身上并没有骨头,仅仅只是一滩无形的软体动物。 “比利?” 加尔文缓缓地喊道。 “对不起……加尔文……我我不能让你那么做。这是唯一能蒙蔽他的东西我不能……不能露出来,他会找到我的,然后,然后我就会变得跟乔吉一样……呜呜呜……救救我……加尔文,别开门,千万不要开门……” 从沙发底下传出了比利前言不搭后语地哀叫。 “你让我搞糊涂了,”加尔文沉重地呼吸着,他僵硬地瞪着自己的沙发底然后开口,“你现在说的‘他’是我父亲?你知道的,他绝对不可能对你做出任何伤害。” “无论是他活着的时候还是……去世以后。” 几秒钟之后,加尔文补充道。 “不不不,霍尔顿医生是好人,他一直是好人——他只是想要从那些东西手里保护你——加尔文,你要小心。” “小心……?” 就在加尔文企图按捺住自己地惊恐和慌乱,跟比利继续对话下去的时候,他口袋里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 加尔文梗着脖子,一只手握着枪,另外一只手慢慢的,慢慢的掏出了手机,放到了自己的耳边。 “喂。” 加尔文接了那个电话。 “嘿,伙计,是我。” 从话筒的另一端传来了艾扎克的声音。 “你的电话来得正好,我有话要跟你说。” 加尔文急促地说道:“比利正在我这里……” “我们找到比利了。” 他和艾扎克的声音重叠到了一起。 第40章 加尔文的呼吸在那一瞬间停顿了一下。 他总觉得自己或许应该打断艾扎克并且告诉他自己公寓里发生的一切。但在这一刻他发现自己竟然连一个音节都没有办法发出来。他他只能站在那里,握着那只手机,沉默地听着手机话筒的另一边艾扎克的声音。 艾扎克的声音听起来有一些奇怪的回音,就像是从某个山洞里传出来的一样。 “……比利在今天早上死了,他当时的举动非常的奇怪,他袭击了一位交警,然后被击毙了。我法医正在验检他的尸体……也许是某种新型的毒品流入了市场。” 加尔文觉得自己的指尖格外的冰冷。 他缓慢地偏过头,并且望向自己的沙发。 在那老旧的沙发底部和地板的间隙……之前也有那样浓重的阴影吗? “加尔文?” 加尔文长久的沉默让艾扎克忍不住发出了询问。 “你那儿一切正常吗?” 他问。 “我不知道。” 加尔文干涩地回答道。 他一只手握着手机,另外一只手将枪从口袋里拿了出来。 然后他一步,一步,慢慢地走近了自己的沙发。 “说起来你可能不相信……”他低声开口道,像是在对着电话里的艾扎克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你说的那个已经死掉的比利,现在正在我的沙发底下。” “什么?等等……” 艾扎克显得格外的惊讶,但是加尔文并没有将注意力放在那位新任警探的惊呼上——他抬起腿,然后用力地踢翻了沙发。 “砰——” 廉价的二手沙发比他想象的还要更轻,他甚至可以说是轻而易举地就将沙发整个儿踢到了一边,常年累积在沙发下方的灰尘骤然腾起,加尔文的枪口直直地对着那个方向—— “……” 展现在加尔文视线中的,是一块皱巴巴的黑色布料。 那是比利身上披着的那件“长袍”。 它满是灰尘,褶皱里挂着尘絮,而之前还在沙发底下尖叫哭喊的那个“比利”,已经不见了。 加尔文的脸色比纸还要白,他的额头上沁出了细细的汗珠,然后慢慢地伸出脚尖,将那块布料踢到一边……他依然没有找到任何比利存在的痕迹,但是另外一样从布料中抖落的标牌却让加尔文背后腾起了冰冷的湿意。 那块标牌上还贴着白色的标签:梅丽尔百货9.99美元 加尔文的瞳孔霎那间缩小了,他不敢置信地一把将那块布料从地上抓了起来,拇指摩挲着挂在那上面的标牌。 “去他妈的老天。” 他冒出了一句极为恶毒的脏话。 “……加尔文?加尔文?!到底发生了什么!回答我!到底怎么了……” 艾扎克在话筒里声嘶力竭地吼叫着,他的声音通过电流的传送久久地盘旋在死一般寂静的房间里。 加尔文将手机重新放回了耳边。 “艾扎克,我想你真的需要来我家一趟。” 加尔文沙哑地对着自己的哥哥地说道。 …… …… …… “也许是你的幻觉。” 十几分钟后,艾扎克坐在床沿,脸色难看地瞪着加尔文狼藉一片的房间,然后说道。 加尔文斜靠在卧室的床边,他没有立刻回答艾扎克,而是低下头打开打火机,又给自己点了一根烟。 在逆光下袅袅腾起的淡紫色烟气让加尔文的面孔变得有一些模糊,之前比利留下来的黑色长袍随意地挂在了他手边的窗栏上。 “我知道什么是幻觉。”加尔文说。 艾扎克痛苦地揉着自己的眉心:“但是……你也知道,这太荒谬了,一定有什么地方出了问题。他们查了dna,那具破破烂烂的尸体就是那个倒霉的小比利,在跟你打电话的时候,我就站在验尸房的前面,更何况你并没有见到那个人的脸……” “我能认出他的声音——” “声音是伪造的。”艾扎克打断了加尔文,“还有你说的那个……躲到沙发下面?就算是七岁的小孩都不可能钻到那条缝隙下面去……” “可是……” “嘿,这或许是什么新型的小把戏,近景魔术什么的,我不知道究竟是谁,他又为什么要来戏弄你,但是……在你房间里的那个人,不可能是比利。” 加尔文的嘴唇抖动了一下,他想说点什么,但是最终却保持了沉默。 艾扎克站了起来,他走到了加尔文的身边,拿走了后者手中的香烟。 “事情可能比你我想的都要简单,比利的血液里有高剂量的毒品残留,不管那该死的毒品究竟是什么,总之它弄坏了比利的脑子——他可能袭击了乔吉,你知道的,被弄坏了脑子的人可认不出自己的朋友。至于那个出现在你房间里的人,他,他……” 警官忽然挫败地停止了自己虚弱的解释。 加尔文深深地凝视着自己没有血缘的哥哥,他眼睛里浮现出的那种神色非常轻易地刺破了艾扎克伪装出来的冷静。 你看,这就是在一起长大的弊端:只要互相看一眼,他们就完全没有办法错过对方身上弥漫出来的不安。 “你看到那个标签了吗?”加尔文指了指地上的黑色布料,“在去世前的那一段时间,爸爸的血液循环变得非常糟糕,你知道的,他已经非常虚弱了。就像那个该死的房间里的其他老人一样,他总是感到很冷。因此我去了梅丽尔百货,有一家店铺正在打折……然后我在那里花了9.99美元,给他买了一张黑色的毯子。” 艾扎克顺着加尔文的目光朝着地上望去。 “哦,老天……” “我感觉不太好,艾扎克。”加尔文说道。 “也许只是某种心理恐吓。” “待会我要去一趟医生的墓地。当时比利的脚上上有一些泥巴……” “等等,你该不会真的认为我们死去的父亲从墓地里给了那个‘比利’某种启示让他来找你,说一些胡言乱语,然后缩到你的沙发底下,最后消失不见?”艾扎克在房间里焦躁地转着圈圈,他的手一直揉着自己的鼻梁,“我知道这一切暂时没有办法得到合理的解释,可是……加尔文我们毕竟生活在现代社会里头,我们总会得到答案……” “也许你说的是对的。”加尔文接过了艾扎克的话头。“但是,我和你都清楚的知道,我身上就是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加尔文强迫艾扎克望向了自己,“就好像当年我们在树上看到那张白脸……” 艾扎克在听到加尔文说的话之后忽然踉跄了一下,他差点狼狈地摔倒在地上。 随后他脸色惨白地抬起头,凶狠地瞪着加尔文。 “我并不想谈这个——” “是谁?!” 不过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从门口传来的一声细微的声响让加尔文警觉地跳了起来。他猛的转过头然后朝着门口大吼了一句。与此同时,他把枪掏了出来然后对准了那个地方—— 在门口的位置站着一个人。 走廊里昏暗的光线让他的身形显得有些模糊,他的脚下是一片漆黑而浓郁的影子。 加尔文承认自己被吓到了,在他看到那个人影的时候,他差点吓得直接扣动扳机。 不过在他那么做之前,艾扎克已经如同豹子一般扑向了那个人影并且直接将对方揍翻再了地上,后者在拳头和地板的撞击下发出了痛苦的哀叫。 “痛痛痛——” 就是这如同绵羊一般软弱无害的声音将加尔文的思维拉回了清醒。 “等一下……”他快步跑向艾扎克并且喝止了他的拳头。 然后他看着艾扎克膝盖下那个哗哗往外流着鼻血,满眼都是眼泪的男人,震惊地喊出了对方的名字。 “……维吉利?” 加尔文的音调里漂浮着些许犹豫。 这个小羊羔似的公子哥儿看上去再狼狈不过了,他的鼻血糊住了半边脸,额头上的淤青一只延伸到眼眶上,至于他脸上那些紫色和暗青色的斑驳痕迹,则是加尔文在一个星期之前留给他的。 他可怜巴巴地蜷缩在地上,仰着头,呜咽着望着加尔文。 “抱,抱歉,我……我……我按了门铃,但是它失效了……我打算敲门,可是门,门没有关……它自己开了……” 维吉利结结巴巴地解释道,刚才遭受到的暴力让他咬到了自己的舌头,他说话的时候显得有些含糊。 面对维吉利这惹人怜惜的模样,艾扎克的脸色却依然十分难看,后者甚至加大了膝盖上的力气,看着他的目光就像是在看着一只背着卵鞘的蟑螂。 “这个变态跟踪你到了家里来?” 他咬牙切齿地冲着加尔文问。 加尔文沉默了一小会儿,然后摇了摇头,接着他检查了一下自己家的门框,并不意外地发现门轴已经出现了一些问题,只要稍微有人碰触,看上去关好的房门就会自动滑开——至少从这一点来看,维吉利并没有撒谎。 “放开他吧,艾扎克,他够不上什么危险。”他说。 加尔文在自己的脑中组织了一下语言,有那么几秒钟,他企图跟艾扎克解释一下关于维吉利的事情:那锅牛肉,那好笑的多重人格还有之前自己之前对这个家伙施展的暴力…… 哦,算了吧。 加尔文迅速地打消了自己的念头,在这种时候他可真的没有那种心思来跟艾扎克进行长篇大论了。他的眼睛落在了维吉利那张凄惨的脸上。 他意识到自己每次见到维吉利,这个脑袋不太好使的小少爷似乎都被揍了一顿,而这多多少少激起了加尔文心中残留着的那点微薄的同情心。 “放开他。”他又一次地对艾扎克说道,他的哥哥这才不情不愿地站起来。 “抱歉……咳咳咳……” 维吉利剧烈地咳嗽了好一会儿,才艰难地从地上坐起来,他好不容易才勉勉强强扶着鞋柜从地上爬起来。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加尔文的眼睛落在维吉利脸上的血迹上,眉头皱得很紧,“我以为我已经告诉过你让你不要再出现在我的视线内了?” “嘿,等等,他在纠缠你?为什么我不知道这件事情?” 艾扎克瞪大了眼睛,像是炸毛的猫一样提高了声音。 “你只需要保持闭嘴就可以了。”加尔文忍不住对艾扎克吼了一句。 不过他的声音却直接吓到了维吉利,年轻而狼狈的多重人格患者缩了缩脖子,眼角似乎迸出了泪光。 “我我我……我没有任何恶意,我发誓!”他冲着艾扎克举起了双手,“我只是来……来……” “你上次来的时候可没结巴的毛病。”加尔文不耐烦地低声吼道。“我不想再揍你一次。” “我是来还你毛巾的。” 维吉利飞快地说道,他的一只手依然保持着投降的姿势,而另外一只手颤颤巍巍地伸到了口袋里,将一卷洗得洁白柔软的旧毛巾掏了出来。 那是加尔文之前用来给他冰敷的毛巾。 无论是艾扎克还是加尔文在看到那卷毛巾之后脸色都变得格外的臭。 “哈?毛巾?”艾扎克扭过头死死地盯住了加尔文,“为什么我不知道你有了一个可以互相交换毛巾的朋友?” 加尔文不得不深呼吸才不至于给维吉利和艾扎克两者都来上几枪。 “这并不有趣,维吉利先生。” 他冷冰冰地开口。 维吉利的肩膀耷拉了下来,他冲着加尔文挤出了一个格外让人无法直视的羞涩笑容。 “其实……其实还毛巾只是借口啦,我我我只是想再来看你一眼,只一眼。”维吉利的语气中荡漾着无法掩饰的迷恋,“事实上从那天你把我赶走之后,我就无时无刻都想着你——你真的击中了我的心。” “咔嚓——” 一声脆响传来,加尔文抬起眼睛瞥了艾扎克一眼,艾扎克正在给自己的□□上膛。 加尔文感到自己的头开始隐隐作痛起来。 第41章 “艾扎克,拜托,你已经不是中学生了。” 加尔文瞥了自己的哥哥一眼,他说话的语气中带有那种亲近之人才会使用的责备语气。目睹这一切的维吉利眨了眨眼睛,强烈的嫉妒心让他的手背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但是很快加尔文便重新将注意力放到维吉利的身上。 看在上帝的份上,就连加尔文那皱着眉头的严厉眼神和绷紧的嘴角都是那样的迷人,维吉利在自己的心里想道。 加尔文倒是没有注意到面前这位惹人厌烦的公子哥儿生理上的细小变化,他也不在乎。当一个人有他那样的容貌,那么他总是要习惯忽略掉一些人在身体上的恶心变化。事实上,在这之前,加尔文一直习惯用自己的拳头和疼痛来解决怪人们对他的各种正当或者不正当的企图。 而为什么直到现在他都没有让维吉利那漂亮的鼻子和他的关节进行亲密接触? 就连加尔文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也许是那张英俊的脸上浮现出来那种表情,如同白痴一般的期待和不安。这种表情让维吉利看上去惊人的愚蠢……还有天真。 这是一只圈养得很好的小宠物。 加尔文凝视着维吉利那漂亮的,浅绿色的眼睛,像是夏天的玻璃珠一样清澈,弱小的食草动物一般的眼神。而这种眼神让加尔文感到格外的烦躁。 “我真的很不喜欢浪费我的唾液。”加尔文露出了凶狠的模样,他伸出自己的手掌,将自己的掌背展露在维吉利的面前。“我想你应该也不会想要尝试这个的味道。” 他低沉地说道。 维吉利呆呆地与加尔文对视着,他的脸莫名其妙地涨得通红。加尔文听到了他干干往下咽唾沫的声音,年轻人的喉结在被汗水弄得潮湿的颈部皮肤下方明显地滚动。 “我……我……” 有那么一会儿,维吉利看上去简直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似的,他伸出手松了松自己的领口。 “我真的只是……想来……恳求你,恳求你让我画一幅你的画。我知道这真的很冒昧,但是,在我看到你的脸之后,我就再也没有办法画其他人了,你的模样一直盘旋在我的脑海里,一直一直,每个小时,每一分钟……”维吉利的眼睛里闪动着狂热,声音里染上了一丝暗哑,“一旦想到我没有办法画你,我,我就觉得我快要没有办法呼吸了。” “……” 加尔文用一小段沉默作为对维吉利的回应,好几秒钟之后,他的嘴角划过一抹飞快的冷笑。 “好吧……”他叹了一口气然后说。 维吉利的眼睛因为兴奋而变得格外明亮,那根虚拟的狗尾巴在他那件昂贵的羊毛外套下面愉快地摆动了起来。 但是加尔文随后将自己的话说完整了—— “警官先生?”他转向艾扎克然后平静地说道,“我想我应该可以报案,有一个非常可疑的人一直在打扰我的生活并且锲而不舍地骚扰我……” 这下轮到艾扎克的脸色变得明亮了。 他甚至对维吉利露出了一个格外愉快地笑容。 “哦,当然。” 艾扎克说,他将枪放了回去,转而将手放到了口袋里准备将□□掏出来。维吉利看上去几乎快要直接哭出来了。 “不不不——抱歉——” 他慌张地往后退了一步,哀怜地发出了恳求声。 “别这样——”维吉利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他忽然提高了音量然后冲着加尔文慌慌张张地说道,“嘿,其实除了画画之外,我还有一件事情想跟你聊一聊——那个孩子,呃,那个被杀害的孩子,我当时可能看到了一点什么。” 加尔文和艾扎克骤然停止了所有的举动,他们震惊地看着维吉利,就好像从天而降的冰雪女王施展魔法把他们冻住了一样。 几秒钟之后,艾扎克才低沉地开口:“如果你只是想避免被警察铐走,那么这个借口找的可不太妙。” 维吉利的额头上冒出了细密的冷汗,他不停地舔着自己的嘴唇。 “不……这并不是什么借口,我可以发誓。”他说,“我之前一直想说,但是我不太确定我看到的是什么。不过,我的其他人格告诉我,你看上去真的很关心那个死去的孩子,所以我……我想着我可以在画画的时候跟你谈一谈关于那天晚上我看到的事情。” “等等,其他人格?” 艾扎克震惊地打断了维吉利的话,然后他扭头看着加尔文:“这是什么意思?在我不知道的时候,你们两个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这个家伙——”艾扎克抬起一根手指指向维吉利,“究竟是个什么鬼?” “闭嘴,这不关你的事……”加尔文冷淡地开口道。 随后开口的是维吉利:“呃,那个,我是一个分离性身份识别障碍患者。”他结结巴巴地解释道,“就是那个什么……多重人格障碍。” 艾扎克睁大了眼睛,他异常不满地瞪向了加尔文,然后他重新握住了自己的枪。 加尔文的嘴唇抖动了几下,他无声地发出了一声咒骂。 “不过你要说什么,艾扎克,闭嘴。”随后加尔文转向了维吉利,他习惯性地看了看走廊,在门口的这场可笑的争执已经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加尔文毫不怀疑在那些虚掩的门缝后面有人正在饶有趣味地观望他们。想到这里,加尔文粗鲁地拽住了维吉利的领口,把后者拖向了自己的客厅。 加尔文的举动绝对说不上温柔,维吉利显然吓了一跳,他摇摇晃晃地追着加尔文的脚步,在经过客厅中央的时候他踉跄了一下,整个人差点直接砸在加尔文的身上。 当然加尔文毫无怜惜的避开了他,维吉利随后脸朝下地摔了沙发上。他“嗷”地一声叫了起来,被老旧沙发坐垫上一根突起的弹簧吓了一跳的样子。 他看上去有一点头晕脑胀,花了一点时间才从沙发上坐起来,他调整了一下坐姿,战战兢兢坐在了座位上(并且避开了那根弹簧)。加尔文面无表情地走到了他的面前,然后坐在了茶几上。 加尔文和维吉利坐得很近,从这个角度他们两个甚至可以看到彼此眼睛里自己的倒影。维吉利愈发地坐立不安起来,从脖子到耳朵尖都变成了粉红色,他呆呆地看着加尔文,宛若一只被手电筒照到的青蛙。 艾扎克走了过来,并且站到了加尔文的身后,在看到维吉利这副没有出息的模样之后,他双手环胸,从鼻子里发出了一声轻蔑的嗤笑。 “你看到了什么?” 加尔文盯着维吉利的脸,然后问道。 “呃?” “那一天晚上你究竟看到了什么?” 加尔文又问了一遍。 在加尔文的耐心中,维吉利终于看上去稍微进入了一点状态。 “那天晚上……其实我也不太确定我究竟是不是看到了那个孩子。当时我,我很害怕也很慌张,我想当时我突然离开一定让你们觉得很纳闷吧?” (“其实也没有人在意。”艾扎克在旁边小声嘀咕道。) “……呃,实际上,我当时只是突然意识到,我父母给我订的宵禁时间已经快过了。”维吉利脸上露出了一种微妙的表情,“好吧,我知道这很怪异,为什么像我这个年纪的人还会有宵禁,但是这个世界上有些事情就是没有办法说道理的——尤其是在面临家庭事务的时候。而确实我并不想引起家庭战争,当时我很着急,真的,所以我冲了出去并且期待着可以赶上宵禁。当时我的车就停在巷子的另一头,而当我准备开车的时候我忽然想起来我没有开灯,天啊,当时的我一定已经昏了头了,所以我又急急忙忙地开了车灯……” “嘿,重点,伙计。” 艾扎克忍无可忍地说道。 维吉利像是吓了一跳,他缩了缩脖子,加快了语速。 “抱歉,我我我只是想把事情说清楚……” “继续。” 加尔文冷静地开口。 维吉利凝视着加尔文的脸,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在这种距离下,他已经可以闻到从加尔文袖口传来的打折洗衣粉的廉价香味……还有那香味之下馥郁而甘美的*的芳香。 维吉利的膝盖并得更紧了,他努力挤出来一个僵硬的笑容。 “……当我打开车灯以后,我被吓了一跳,因为我发现在我的车子旁边竟然站着好几个人。你知道的,那种我很不擅长应付的人。” “那些小混混?”加尔文问道。 维吉利点了点头。 “我觉得他们中间有一两个人看上去有些眼熟,可能就是第一次揍我的那些人……他们就那样围着我,然后有一个人跟我说,我的车碍了他们的事情。” 加尔文皱起了眉头,他和艾扎克隐秘地交换了一个眼神——富家公子哥开着豪车在这种街区被人找麻烦——从表面上来看,这种事情再正常不过了,但是这实际上,非常的不寻常。 这是红胡子的地盘。 在红胡子的区域里,什么人应该干什么事情,什么人应该呆在什么区域都有着一套严格的规定。 维吉利第一次被小混混们找麻烦或许可以说是地盘里来了不懂规矩的新人,但是当他逃回十字酒吧并且得到了来自加尔文的救护后,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便已经得到了红胡子的庇护。 人不能在同一天里对同一只羊羔收两次毛。 这便是规矩。 而如果维吉利之前说的事情属实的话——那些看上去无害的普通小混混便是彻头彻尾的“外来者”。 “你说你在那天晚上看了乔吉?跟这群小混混有关?” 加尔文忍不住问。 维吉利对上了加尔文的视线,他的脸变得更红了。 “是,是的……”年轻公子哥的声音显得有一些沙哑,“他们笑嘻嘻的,用球棍在我的车上敲来敲去,威胁我,让我解决这个事情……我想他们是想勒索我。当时的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们守住了车门,我坐在车里,甚至都没有办法像是之前那样逃跑。而就在我觉得自己已经完蛋的时候,在巷子的另一边跑来了一群人,他们簇拥着两个男孩……” “乔吉和比利?!”加尔文和艾扎克异口同声地问道。 维吉利犹豫地摇了摇头。 “我没有办法给你确切的回答,当时的光线太暗了,但是……那两个男孩看上去确实有那么一点儿像。我听到他们在喊围着我的那群小混混,似乎在叫他们去参加一个集会。当时现场很混乱,那群人……我是说,那群新来的人,给人的感觉不太妙。我只听清他们说的一两句话……” “是什么?” “第一句是‘抓到了两只小老鼠’。” 维吉利像是想到了什么,他的脸色变得不太好。 “而第二句是……我不太确定我听到的是不是正确的,但是……” “但是什么?” “我想我听到的第二句话是——‘主教会喜欢这两个男孩的’。” 第42章 维吉利的话音落下之后,加尔文的眉头跳动了一下。 “‘主教’?” 他忍不住重复了这个单词。艾扎克伸出手按了按他的肩膀。 霍尔顿家的兄弟两并不喜欢这个单词,跟宗教相关的东西似乎都不会给他们带来什么好运。 “也许是一个绰号,至少从目前我们得到的信息来看,这群新来的家伙可不是那种有规矩的人。”艾扎克对加尔文说道,就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的语气里染上的安抚之意。 “如果真的有这么一个新来的,我应该会知道——别忘了这里可是红胡子的地盘。”加尔文面无表情地说,他的脸上覆盖着凝重的阴影,说话时语调却很平静。 加尔文并没有将话说完,但是他相信艾扎克够明白他究竟在担忧什么。在这段时间里在红胡子的地盘里活跃的宗教组织只有一个:降临派。 如果这件事情真的跟降临派相关的话…… 艾扎克想起了过去发生的一些事情,他因此而感到胸口有一些憋闷,就好像有一根冰冷的死人手指搭在了他的心脏上一样。 而在这个时候,加尔文却已经带上了冰冷的面具,他重新将注意力放在了维吉利身上。 “你并没有跟警方说这些,对吗?”加尔文问,他落在维吉利身上的审视目光就像匕首一样尖锐,“那么,为什么你要跟我说这些。” 他往前探了探身,离维吉利更近了一些。他深深地,深深地看着维吉利,即便是在彩色隐形眼镜镜片的遮掩下,他的眼睛依然是那样的深邃,像是一口有魔力的泉——他似乎能看到一个人最深最隐秘的灵魂。 而维吉利显然也因此变得更加慌乱,他呼吸又急促又燥热,而他的膝盖也并得更紧了一些。 “没错……我并没有跟警方报告这些……是的,我知道我应该这么做……但是,我的父母……”维吉利停顿了一下,眉头因为苦恼而锁在了一起,他凝视着加尔文,脸上满是无措和羞愧,“他们不太乐意看到我跟这种事情扯上关系,我之前跟他们有一些矛盾,我的意思是,我之前有一些状况……不太好的状况……他们对于这种事情总是有些神经过敏。” “一些状况?” 加尔文挑起了眉毛,他重复了一遍。 维吉利放在膝盖上的手有些颤抖,他低下了头避开了加尔文的眼神,柔软的褐色头发耷拉下来落在额头前面,挡住了他的表情。 “一些差点让我进监狱的事情,呃,我当时比较年轻——也比较愚蠢,年少轻狂,或许应该这么说。” 艾扎克在加尔文背后吹了一声包含讥讽的口哨。 “老天,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可真是难以想象力竟然能做出可以惊动警察的事情……哦,抱歉,我不应该这么说你,”艾扎克拍了拍手,“毕竟你现在也在骚扰我的弟弟,这实际上也足够让你去一趟局子里了,不是吗?”他自上而下俯视着维吉利的脸,观察着这位公子哥表现出来的难堪——让艾扎克感到失望的是,维吉利表现出来的一切都是那样完美无缺,就好像他真的就是一个羞涩腼腆的艺术系学生一样。 而无论维吉利表现得是多么愚蠢,他显而易见并没有错过艾扎克散发出来的敌意。他咬着嘴唇朝着加尔文露出了那一副惹人厌恶的怯生生的模样。 “我并没有想要骚扰你,我真的只是……想要画一幅你的肖像。” 维吉利没有理会艾扎克,而是咬着嘴唇朝着加尔文说道。说完之后,他又像是一个被母亲训斥的6岁孩子一样低下了头,这样看上去他已经做好了准备好迎接加尔文又一次的拒绝。 加尔文垂下了眼眸,他的眼底飞快地掠过了一丝深思。 “如果你真的是那样的渴求的话……”加尔文停顿了片刻,然后说,“好吧。” “我能够理解你的想法,抱歉我……等等?等等你刚才说的是——” 维吉利猛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他张口结舌,面红耳赤地如同思春期的少女一般将手掌放在自己的胸口:“我,我,我刚才没有理解错你的回答吧?你刚才说的是,你同意了?” 加尔文的嘴角微微向上勾起,露出了一个微妙的,冷淡的笑容。在一旁看到这个表情的艾扎克感到自己的背后窜过一阵冷意,这位在刚才一直表现恶毒的警官先生张开嘴差点说些什么,但是加尔文恰到好处地给了他一瞥。艾扎克咽了一口唾沫,他闭上了嘴,保持了沉默。 加尔文回过头,他继续看着维吉利那粉红色的脸庞一字一句地开口。 “不过,我有条件。” “无论是什么条件,答案都会是‘可以’。”维吉利说。 加尔文像是没有听到那句话似的说了下去:“第一,你不能太磨蹭,两个或者三个下午,这是我可以留给你的时间。第二,你只能在我同意你来的时候来我这里给我画像——我可不会跟着你去那什么艺术家画室之类的地方。第三,你只能画我的脸,我不负责摆姿势或者是当着你的面泰坦尼克式地脱衣服。第四,这幅画像在画完之后不能给任何其他人看,不能用于展览不能用于参赛甚至不能给你的艺术系朋友们看……” 说到这里,加尔文顿了一下,他看了一眼维吉利的表情,发现对方并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抗拒。 “……第五,我可不是免费的。想要画我的肖像你得给我钱,忘了说,我的价码可不便宜。” 加尔文最后说道。 “可以,你所有的条件我都可以接受。” 维吉利急急忙忙地说。 “钱并不是问题。” 他补充道。 加尔文嘴角上那个不可捉摸的笑容加深了,当他这样笑的时候,他显得愈发的迷人——或者说,比“迷人”的程度要更深一点。维吉利已经完全被他弄得神魂颠倒,甚至都没有注意到加尔文有技巧地将他从沙发上架了起来,慢慢推搡着他往门口走去。 “是的,我知道,艺术是不能用金钱来衡量的。” 曾经的天使,现在的拙劣调酒师心不在焉地说,他随后打开了公寓的大门,将一脸恍惚的维吉利推了出去。 “那么,再见。”加尔文伸出一根手指,指尖顺着维吉利的领口慢慢下滑,最后停在了年轻人的胸口上,“……我们电话联系。哦,对了,跟你的其他几个人格问好。” 接着他当着维吉利的面关上了大门。 …… 面无表情的加尔文在门口站了一会,维吉利在门口磨磨蹭蹭了好一会,才一步一回头艰难地离开——他看上去还有那么一些迷迷糊糊的,像是被人掐着脖子往胃里灌了太多的蜜酒。在确定维吉利的身影已经完全消失之后,加尔文才面无表情地回过头。 艾扎克挑起眉头看着他,双手摊开,做出了一个充满了不赞同意味的耸肩举动。 “为什么?”他问,“你答应了?让那个家伙为你画像?我可不觉得这是什么好注意——就算是一只智障的狗都能够看出来那家伙别有企图。” “啊,那是当然的。”加尔文平静地说,“不过,我就是想知道,他究竟想干什么。” “你并不需要答应他!”艾扎克提高了声音,“拜托,你还让他给你画像——你知道这有多危险吗?仅仅只是因为你想知道他究竟想干什么——我不得不说这个借口简直蠢透了。” 加尔文学着艾扎克之前的样子耸了耸肩,并且摊开了手:“事实上,我答应他只是因为我确实需要一笔钱,而他……我的意思是,至少他伪装出来的那个模样看上去可并不缺钱。” “你需要钱可以跟我说……等等,这是什么意思?你为什么需要钱?”艾扎克的声音一下子提高了。 加尔文越过他朝着厨房走去,他靠着窗朝楼下望去,从这个角度可以看到维吉利离开整栋大厦时候的身影,阳光在他身后拖上了一道又长又黑的影子,那影子就像是亡灵一样跟在那位柔软,腼腆而甜美的富家公子哥身后。 “如果这件事情真的跟那该是的降临派有关的话,这里已经不安全了——无论是对于我还是对于我身边的人。”加尔文持续地看着维吉利的背影,看着他慢吞吞地走过肮脏的前坪,然后转到阴暗而污水横流的巷子背后。他的身影终于不见了,上帝保佑他这一次不会再被小混混缠上。 加尔文回过头,阳光越过肮脏的玻璃窗落在他的身上,他白金色的头发和苍白的脸颊边缘反射出金色的光圈。 “我得做好离开的准备,艾扎克。” “你……你并不需要……” 艾扎克愣住了,声音里充满了干涩的挫败。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这样的事情了。 在整个成长期,加尔文确实给霍尔顿家族惹来了不少的麻烦。如果说在最开始的时候,这种通过逃离而躲避麻烦的举动尚且不是出于加尔文自己本身的意愿,在之后却是加尔文不得不自行做出的选择。 艾扎克总觉得自己应该说一些什么,但是他却什么都说不出口。那种冰冷冷的,沉重的感觉又回来了,那根死人的手指又搭在了他的心脏上——加尔文在这一刻的表情让他感到了一种不明所以的不安,跟以往的任何一次都不一样。 乔吉的尸体蛋糕也好。 那个隐秘的所谓的“主教”也好。 哦,对了还有维吉利,那个公子哥儿。 一切的一切都让艾扎克感到格外的不对劲。 第43章 “我们还需要再确定——可能事情还没有到那么坏的程度。” 艾扎克好久才艰难地挤出这句话。 “那是当然的。”加尔文回到了客厅,他有些心不在焉,差点在客厅被自己绊倒。“……毕竟我有一个当警察的哥哥。我想几天以后你就该拿着维吉利的详细资料到我这里来了。”他叹了一口气,故作轻松地说道。 “至于我,我想我得更加勤奋一点的上班了,那个‘主教’如果真的是……” “将他留给警方。” 艾扎克紧张地打断了加尔文。 加尔文因为艾扎克的表现而愣了愣,你能看到他脸上浮现出来的那种诧异,几秒钟之后他微笑了起来……是那种真正的微笑。 “当然。不要忘记了,我有一个当警察的哥哥。” …… …… …… 艾扎克凝视着加尔文脸上那个柔软而细小的微笑,他感到自己的心脏慢慢地回到了原有的位置。 没有错,他对自己说道,他已经不再是那个无能无力的小孩儿了。现在的艾扎克·霍尔顿是一个警察,他已经有了保护别人的能力,而他也会做到。 在远离加尔文公寓两个街区的街道上,维吉利在一个红绿灯下面停住了脚步。一个老人,老得已经看不清他的面孔,捧着一个纸箱安静地站在灯柱的下方,他的手腕上挂着一排用廉价缎带,缎带下方是同样做工十分粗糙的十字架,在十字架的中间镶嵌着蛋形的玻璃片,里头镶嵌着一张美丽的,让人想起天使的少年的脸。 “一根链子只要25美分。” 注意到了维吉利的目光,那个老人殷勤地说道。这个打扮入时的年轻人身上散发出来的肥羊气息是这样的浓厚,老人甚至对他挤出了一个笑容来:“你可以看看这个吊坠,降临派的光之子——要是有一天你真能在街上看到他的话,你会得到丰厚的回馈的!只要25美分,你可以得到很多,这不是一个吃亏的生意。” 维吉利没有说话,他礼貌地冲着那个老人摆了摆手,然后掏出钱包,在纸箱里放下了五美元。而与此同时,一只巨大的乌鸦从维吉利的面前斜斜飞过,它拍打着漆黑的翅膀站街边的垃圾桶上,红色的眼珠子瞪着维吉利。 “哇——哇——哇——” 它粗粝地尖叫着。 【哦,真刺耳。】 维吉利的脑海里,一个声音不耐烦地低吟道。 【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它们永远要以这样烦人的模样了出现在我们面前呢。】 “那只是对你来说……我倒是觉得它们这么模样还挺可爱的。”维吉利用一种快活得过了头的语气嘀咕道,“至少它要比加尔文客厅里那个家伙更加赏心悦目一些。” “芙格”发出了一声满怀厌恶地低声诅咒。 【……如果你没有像是一个变态狂一样表现得那么可疑的话,说不定我们还有机会溜回去帮他清理那玩意。顺便说,我敢肯定那位母性过于旺盛的警官先生现在大概已经开始查你的底细了。】 “芙格”说道。 “是‘我们’。”维吉利更正道,“——是我们的底细。而事实上,让他们把‘维吉利·埃贝茨’的背景仔仔细细查个底朝天正是我想达到的目的。恕我直言,芙格,无论你愿不愿意承认,只要牵涉到我们的小可爱你就会显得有些太过于敏感。” 【这跟加尔文没有什么关系。】 “哦,亲爱的,你真的不用担心,我想不会有任何人能够察觉到那个玩意……除了倒霉的我们。不要忘记了,我的小蜜糖已经答应了我,让我为他画像——让我强调一下,‘在他家里为他画像’!我和他之间可是有一大段时间可以用来消磨……” 维吉利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眼睛因为强烈的欢愉而闪闪发亮,他看上去简直像是醉了酒——而芙格不得不再一次因为两者之间思维上的联系而发出了严厉的抗议。 人行横道上的绿灯亮了,在咯噔咯噔的盲人提示音中,灯上那个绿色的小人可笑地摆着自己的腿。 那只乌鸦依然在尖叫。 维吉利低下头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袖口,他越过身边那个散发着恶臭的残疾老人,优雅地朝着街道的另一边走去。而与此同时,他若无其事地看了那只乌鸦一眼。 乌鸦骤然缩紧了脖子,它的声音戛然而止。 几秒钟之后,那只大鸟疯狂地拍打着翅膀飞向了天空,几片黑色的羽毛簌簌落下,与垃圾箱下方渗透出来的黑色污水融为一体。 在维吉利踏上道路那边的阶梯后的十几秒钟,灯重新从绿色变成了红色,车流从缓到急如同机械的河水沿着那灰色混凝土的“河道”前行…… 直到这个时候,之前一如雕塑般安静的乞讨老人才发出一声痛苦的抽气声,他全身都在发抖,枯瘦的手好不容易才伸进纸箱,他费力地寻找着,企图将那5美元的纸币拿出来。 他摸到了皱巴巴的一元纸币,还有光滑的25美分硬币……但是没有那5美元,没有。 “这可不好。” 老人神经质地嘀咕着。 “不是什么好兆头。” 他不停地重复着这句话,一下又一下,他已经顾不得别的,而是将今天所有的收入,那些来自好心人的馈赠塞进垃圾箱。在这个时候,他的余光无意间瞟到了那污水中的黑色羽毛,他随即颤抖得更厉害了。 “嘿,你还好吗?” 老人的异样引起了一位好心路人的注意,她有些担心地走上前来询问道,但是她得到的却是老人发疯一般的驱赶。 “走开——走开——没有影子,那只鸟没有影子——那个人——但是那个人有无数条影子,活的影子!” 他疯疯癫癫地喊道。他往前跑了几步,像是狂犬病发作的狗一样呼哧追赶着那位好心的女士,最后他像是被一根烧热的铁爪勾住了脚踝似的轰然倒地,然后因为心脏病和器官衰竭死去了。 他的纸箱掉在了他的身侧,纸币和纸币一起滚落了出来,有一张五崭新的5美元纸币,它飘得似乎格外远一些,竟然落到了污水里,随后便慢慢变成了黑色的,粘稠的液体。 第44章 wermitungeheuernkmpft,magzusehn,dassernichtdabeizumuabgrundblickst,blicktderabgin. 与恶龙战斗的人,应当小心自己不要成为恶龙。 当你远远凝视深渊时,深渊也在凝视你。 ————gutundbse善恶的彼岸-aph.146 加尔文做了一个噩梦。 他梦到了一只鸟,一只黑色的,巨大的鸟。 大概是乌鸦吧?在这个城市里乌鸦并不罕见。 梦里的乌鸦停在他家公寓的窗台上,隔着肮脏的玻璃冷淡地凝视着他。 这可真有点滑稽,为什么你会认为梦到一只黑色的鸟便会是噩梦呢?在梦里加尔文甚至可以听见他自己的自言自语。 可是他依然可以感受到那种强烈的恐怖,像是每一根神经都浸到了冰冷的水中,他的身体正在发抖。他完全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身体,眼睛像是被冻结在了眼眶里,没有办法转动,他只能看着那只乌鸦,而那只乌鸦也在看着他。 它的羽毛黑得像是影子,没有一丝反光的黑,然而它的眼珠和嘴确是红的,那红色缓慢地扭动着。 加尔文觉得自己似乎处于一种幻觉中,时间在这个梦里变得格外的缓慢。 恶心和反胃的感觉在他看到那只乌鸦的嘴和眼睛时一起在他的身体爆发开来,好像过了很久,又像是在很短的一瞬间,加尔文忽然意识到了自己恐惧的来源——那只乌鸦并没有拥有红色的眼珠和嘴,它之所以会那样是因为它的眼珠已经被人抠掉,而它的嘴…… 一个恍惚中,加尔文发现自己已经紧紧地貼到了玻璃窗的面前,从这个角度他可以清楚都看到公寓的前坪,乔吉,那个尸体被做成人肉蛋糕的孩子死去的位置。 现在在那个地方有一个清楚的红色印记,无数只乌鸦正围着他的尸体,啄食着他已经腐坏的酱色的内脏。 鸟嘴上的红色是乔吉的污血。 “不……” 加尔文痛苦地咕哝道,惊惧在他混沌地大脑中蔓延。 他企图阻止那些乌鸦,而在梦里,他的手就那样直直地穿过了玻璃,伸了出去—— “别那样做,孩子。” 就在这个时候,一只温暖,粗糙的手从他的身后伸出来,握住了他的手腕。 加尔文猛地回过了头,他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那个人头发的发根已经变成了灰白,眼角和嘴角两边都有皱纹的痕迹,他显得有一些憔悴,却比加尔文记忆中最后那个时候的他要好上太多。 他身上那件深灰色毛料西装是加尔文在最后那天买的,殡仪馆的工作人员给他穿上后告诉加尔文很合身。 “……我这是在做梦。” 加尔文颤抖着对自己说道。 他开始头晕,湿润的滚烫的液体顺着他的眼角流淌下来。 “是的,你是在做梦。” 霍尔顿医生温和说道,他拽着加尔文的手,将他拖离了窗台。 加尔文恍恍惚惚地跟在自己的养父后面,他无意识地回头瞟了一眼,发现窗外已经变成了一片漆黑。 “别离那些玩意太近,”霍尔顿医生认真地嘱咐道。 “那只鸟……” “嘘——” 霍尔顿医生伸出一根手指放在了自己的嘴前。 “我不知道该如何跟你解释,但是它确实不是鸟,我不知道是谁赋予了它形体……但是那并不重要,你不需要知道它究竟是什么。当你不去想它,不知道它的时候,它便没法进入你的世界。” “我不明白……” “没有关系。”霍尔顿医生望向加尔文的目光里闪烁着父亲对孩子的宽容和担忧,那担忧是如此之深,他在这一刻看上去甚至是哀伤的。 “我感觉不是很好,父亲,有什么事情,坏的事情正在发生。”加尔文有些语无伦次地开口说道,“那个孩子……那个孩子死了,还有一个孩子失踪了,就在我的客厅里,上一秒钟我还在跟他说话但是下一秒钟他就在我沙发底下消失了。”他用手捂着自己的脸,在这个梦里他似乎完全没有办法控制好自己的脆弱,“……也许我已经疯了也说不定。” “不,你没有。” 霍尔顿医生说,他的声音忽然变得很低很低,他握住加尔文的那只手好像也变得冰冷了起来。 “你看,那个孩子还在那里呢。” 年迈的男人抬起手,食指对准了那座旧沙发。 加尔文顺着霍尔顿医生的指尖朝那里望去——然后他的身体骤然僵硬。 他看到了一团干瘦的,暗褐色的不明物正趴在他的客厅里。那是一个人,一个因为脱水和干燥已经变成了木乃伊的人,然而它的身体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又不完全像是人类:它的身体被拉长了,就好似它那由皱巴巴皮肤和干枯肌肉组成的*在某个时段变成了橡皮泥,一只顽皮的手将它前后拉伸成了普通人的两倍长度。 也正是因为这样,木乃伊看上去异常的细瘦。它的下半身依然埋在黑暗狭窄的沙发下面,而上半身却已经搭到了客厅的中间——它保持着一个直直向前伸手的姿势僵死在了那里,每一根手指都绷得紧紧的。 因为面部皮肤已经完全失去了水分,木乃伊的下颚近乎一百八十度的张开,凹陷的黑色眼眶被拉伸成了长椭圆形。 剧烈的痛苦和绝望直到这一刻似乎依然残留在它的身上,并且通过它传递给了加尔文。 “不……不……” 加尔文几乎快要无法喘息。是他的错觉吗?忽然之间,整个房间里的空气都变得是那样的寒冷,那样的凝重,他开始不停地打战。 “你并没有疯。这就是那个孩子,他没有消失,他只是在一个你看不到的地方逐渐饥渴绝望最后被它榨干灵魂。实际上,他就在这里,一直在这里。” 霍尔顿医生在这一刻却显示出一种可怕的残忍来,他强行拖着无法动弹的加尔文一步一步朝着那具木乃伊走去。 “这是你即将面对的黑暗,好好看着他,我的孩子,你得坚强起来。魔鬼正在靠近你,而门就要开了。” 加尔文已经清楚地看到了比利,那具木乃伊的脸,那空洞的目光和风干皮肤下的头骨,还有它黑洞洞的喉咙。 忽然,一只乌鸦猛地从它的口里冲了出来。 “啊——啊——啊——” 那只鸟扑扇着黑色的翅膀发出了沙哑的惨叫。 …… …… …… “不不不不不——” 加尔文在自己的尖叫声中骤然惊醒。 他差点从床上滚下去,直到几分钟后,他那已经完全失控的心跳才勉强恢复了正常。 他的手机被压在了枕头下面,或许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他的铃声听上去格外的奇怪和诡异——倒是难怪这段声音也会出现在他的噩梦中。 加尔文揉着自己剧痛的太阳穴艰难地爬了起来,整个房间冷得简直像是冰窟。他看了一眼屏幕,来电显示的号码属于艾扎克。手机右上方的时间显示的是下午两点。 好吧,现在他的头痛也有了解释。 “嗨,艾扎克——” “老天,你的电话可真的太‘容易’打通了。” …… 加尔文接了电话,同时哆哆嗦嗦地走到了温度控制器前——屏幕上显示的是59f——比空调理论上能够达到的最低温度还要低上几十度。 “搞什么鬼?” 加尔文皱着眉头瞪着那个数字,他在控制器上用力拍了两把,几秒钟后,屏幕上的数字变成了71度。他听到头顶通风口里风扇发出了吱吱呀呀的声音,又等了一会儿之后,稍显温暖的空气从通风口喷了出来。 “……嘿,加尔文你在听吗?” 加尔文给自己裹了一条毯子,又踱到厨房去给自己倒了一杯滚烫的咖啡,直到这个时候艾扎克在电话那头的声音才确确实实地进到他的耳朵里。 “抱歉,空调又出问题了——我刚才完全没法专心。” 加尔文说。 “你的声音听起来不太好。” “唔……做了一个噩梦。” 加尔文的话头顿了顿,因为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好像已经忘记刚才那个噩梦的具体内容。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那确实是一个非常可怕的梦,那种冰冷的恐惧直到现在都还残留在他的身体深处。 第45章 艾扎克发出了一声叹息,充满了忧虑和无奈的那种,每当他发出种声音的时候,他的语气跟霍尔顿医生简直出奇的相似。 “或许你会觉得我唠叨……” “——但是我真的应该停了我那些该死的药片。” 加尔文打断了他并且接下了他的话头。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当他听到那让他忍不住想起已经去世的父亲的声音时,竟然感到身上泛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我会注意的。”加尔文心不在焉地说,之后他觉得这段话实在太过于敷衍,于是又补充了一句,“……我只是需要等一点时间,艾扎克,最近这段时间我的生活真的太混乱了。” 而噩梦仅仅只是各种止痛药,安眠药和抗抑郁药带来的最轻微的副作用。 加尔文看不到艾扎克在这一刻的脸,但是他可以想象得到对方此时正在拼命压抑怒火——十几秒后艾扎克才勉强再一次续上了跟加尔文的对话。 “算了。”他说,“那么来谈谈正事吧,我已经把维吉利的背景档案发到了你的邮箱里,拜托你在拯救世界之余抽空看看那些无聊的,花了我大量功夫才搞到的资料。” “哇哦,你的效率变高了,艾扎克。”加尔文刻意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热诚一些好挽救那逐渐开始在兄弟两人之间弥漫开来的僵硬。 “因为那家伙差不多算得上是很有名——虽然光从外表上来看你可没法察觉这一点。” 艾扎克有那么一丝不太愉快地说,“顺便……你还记得老头子总是跟我们说的那一句话?那个关于□□的。” “‘那些心思恶毒满怀恶意的人通常不会以可怕的模样出现在世人面前,相反,通常来说,他们看上去或者楚楚可怜,或者彬彬有礼,身上中有一些惹人怜爱的地方……就像是□□总要包裹上糖衣,好让人能心满意足自愿地吞下它”——如果你说的是这句话,没错,我记得。” 加尔文回答道,他皱着眉头走进厨房给自己倒了一整杯滚烫的美式咖啡,直到这个时候他才觉得自己的指尖稍微回暖了那么一点。 “为什么忽然提起这个”他有一些困惑地向自己的兄长提出了这个问题。不过艾扎克却并没有给他明确的回答。 “没有什么,我只是提心你要小心。” 艾扎克干巴巴地说道,在结束他那充满了旺盛母性的唠叨之后,他总算挂断了电话。 听到话筒里传来的忙音,加尔文叹了一口气。 他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咖啡——顺便加上了而一些“该死的”药片——然后坐到了桌前打开了笔记本开始浏览起那份关于维吉利的背景资料。 几分钟后,加尔文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弹了几下。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维吉利·埃贝茨说是一名天才,那种真正的天才,或者用另外一种更加玄妙的话语来形容的话:他身体里有与众不同的天赋。 他出生于一个富有的家庭,他的父亲当时正在华尔街的一家公司担任投资经理,而他的母亲是一名近乎完美模板的家庭主妇。但是像是美国这样的国家里,有无数个这样的家庭——而几乎所有人的身体里都残留着想要“与众不同”的*。幸运或者是不幸,维吉利·埃贝茨便是这个家庭从此变得与众不同的契机。 在他三岁那年的圣诞节,他收到了一架橡木制的儿童钢琴作为圣诞礼物,尚且没有办法很好表达自己完全思想的年幼的维吉利简直对他的新玩具着了迷。 在最开始的几天他只能用自己肉呼呼的手指在那白色和黑色的键盘上胡乱敲出一些清脆的声音,几天之后那些胡乱的声音变成了有节奏的曲子——而一个星期之后的一天,他的母亲在厨房里烹饪的时候,忽然听到客厅里传来了一阵称得上是美妙的钢琴声。在最开始的时候,她以为那只是电视里传来的乐曲,然而当她来到客厅的时候看到的却是自己3岁的孩子正端正地坐在那架钢琴前面陶醉弹着曲子。 维吉利的音乐神童之旅以那一天客厅里的曲子作为起点。他的父母恰好是那种有足够有足够精力和金钱以及人脉的类型——他开始了一年又一年,一个国家接着另外一个国家的神童钢琴巡演。不幸的是正是这种巡演生活让他完全没有办法得到一个持续而有规律的正规音乐训练,他的巡演很快便沦落为了父母为了拓展人脉圈而开展的慈善晚会的背景音,而他也更像是父母用来展现自己的一件有趣的商品……这种生活一直持续到维吉利的十五岁,也就是这个男孩生理和心理意义上的青春期。这位音乐神童完全地爆发了,他彻底放弃了钢琴反而投向了自己并不擅长的绘画。 (埃贝茨夫妇与维吉利·埃贝茨关系十分僵硬,双方之间的冷战一直持续到三年前,维吉利·埃贝茨因为过度吸食□□而昏迷送入医院急救为止。) 加尔文的鼠标在这段话上滑动了一下。 好吧,现在他大概能够明白艾扎克之前那副古怪态度的由来——同样是因为天赋而被父母所重视,同样的被当成奇货可居的商品进行全国巡游,以及同样的与父母关系僵硬…… 维吉利·埃贝茨与加尔文之间有着太多无法回避的相似,甚至,他可能比加尔文还要更加倒霉一些:自从因为□□而被送入医院之后,维吉利的父母便重新开始“关心”起这位兵不听话的儿子来。加尔文看了一眼文档,上面写着埃贝茨夫妇在过去数年间多次企图试管婴儿却并没有成功的记录——他们对于第二个孩子的绝望时间恰好也是他们重新开始关怀维吉利·埃贝茨的时候。 加尔文撇了撇嘴角,他听到自己的心底有一个声音骂了一句脏话。他当然不会因为维吉利小可怜的遭遇而降低对他的警惕,但是无法否认的是,维吉利的过去确实让他感到有些不舒服。 “呼……” 加尔文深深地吐了一口气。在文档的最后面是一些视频资料,那是当年维吉利的一些现场演奏——因为所有的巡演基本上都是内部的慈善晚会演出,维吉利·埃贝茨这位音乐神童留下的演奏记录并不算多。 加尔文皱着眉头将鼠标移到了一个视频上,他不太确定自己是否真的需要看这个,但是最后他还是双击了鼠标。 有些嘈杂的人声伴随着视频的播放冒了出来。 “让我们欢迎史无前例的音乐神童……” 加尔文皱了皱眉头,而就在这个时候…… “砰砰——” 他的门口传来了敲门的声音。 第46章 加尔文停下了电脑,他侧耳倾听着那轻轻的敲击声——有规律的,轻柔的敲门声,不是这个街区的人会有的敲门方式。事实上,很多时候这里的人想要进入另外一个人的公寓是不需要用敲门的方式的。 “是谁?” 加尔文推开椅子慢慢站起来,他走到门前,将肩膀斜靠在门的内侧然后问道。他没有看猫眼,任何一个聪明人都知道在这种地方你最好不要看猫眼,谁都不喜欢在看猫眼的瞬间被一根二十公分长的尖嘴锥子□□眼球——当然这种事情发生的几率并不高,可是没有人会放松自己的警惕。 门外沉默了一会儿,在加尔文即将把自己的枪摸出来的时候,维吉利那细声细气的声音从胶合木板的另一侧传了进来。 “……是我,维吉利。” “……” 加尔文不得不吸一口气好让自己冷静下来。 他打开了门——只有一条小小的缝隙——然后透过那条缝隙他恶狠狠地瞪着那位多重人格患者奶油一般的脸。 “我警告过你——” “我,我可以解释……” 维吉利虚弱地举起手,做出了一个投降的姿势。他今天穿着一套浅灰色的条绒西装和奶油色的亚麻衬衣,衣领和袖口都束得整整齐齐,点缀着细小祖母绿宝石的袖扣在他抬手的时候闪了闪,这种装扮若是落在其他人的身上只会让人觉得可笑,但是却意外地切合维吉利身上那种软绵绵的公子哥的气质。 加尔文沉默地继续瞪视着维吉利,后者脸部通红,鼻尖上沁出了小小的汗珠,显得有那么一些狼狈。 “……事实上我刚‘醒来’。”维吉利忧愁地皱着眉头,然后补充一句,“这个‘刚才’指的是十秒前——就连敲门的那个人都不是我。” “……” “我很抱歉,呃,但是我的情况有一些特殊……你知道的,那个,多重人格。”维吉利努力想要对着加尔文露出微笑,但是却并没有成功,“是希斯图。” 他抬起头对上了加尔文错愕的脸然后说道:“刚才敲门的希斯图,其实来到这里的人也是希斯图。不过当他听到你朝着门口走来的声音后,便因为太过于害羞而下意识地躲起来了,抱歉我忘了说他们罗马尼亚人都还挺害羞的……”维吉利愈发地有些语无伦次。 “你……不,那个叫希斯图的,到底想要干什么?” 在一分钟之前加尔文其实已经在心底暗暗发誓自己绝对不会再听维吉利的任何解释:他已经发现了自己对这个蠢兔子般的大少爷放下了过多的宽容。但是他不得不承认,这个解释确实让他无法硬起心肠把维吉利再揍上一顿——维吉利的档案就在他的电脑里,那个珍贵的商品,那个因为父母的精神虐待而最终变成多重人格障碍的病人。 加尔文并没有发现在他开口的瞬间,他的态度已经变得有那么一些柔和了。 维吉利咬住了自己舌头的两侧,通过剧痛好让自己不至于露出太过于明显的笑容来。 “他只是觉得很抱歉,他一直觉得自己之前的行为给造成了困扰。” “在这点上他倒是没有想错。” 加尔文冷冷地说。 “……他想要弥补自己的过错,想要为你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说到这里的时候,维吉利的话语顿住了,他不安地低下了头,加尔文顺着他的目光朝着地上望去:在维吉利的脚边放着两个硕大的牛皮纸袋,那淡褐色敞开的袋口里可以看到颜色鲜艳的蔬果和一些不知道是什么来头的调味瓶,而在这些东西的下面还压着一些东西,大概也是食材之类的。 “……比如说……为你准备一餐晚饭,呃,还有,打扫一下卫生什么的。” 维吉利非常勉强地才把这句话说完,因为不好意思而变得更加脸红。 而他得到的回应也十分简单—— “你可以滚了。” 加尔文粗暴地说道,并且企图将门直接关上。 不过在那之前,维吉利迅速地将自己的脚掌挤进了门缝。廉价的门板重重地压在了维吉利那只造假昂贵的意大利手工定制皮鞋上,而他也十分配合地发出了一声凄凉的惨叫(哪怕事实上并没有多痛)。 “嗷嗷嗷……不……我可以解释!” 维吉利的脸完全挤在了一起,他含着眼泪哽咽地开口道:“希斯图真的没有恶意,只不过他的思维方式真的十分的……十分的‘保姆’!他只是想要为你做一些什么……” “我并不需要。”加尔文板着脸说。 他非常痛恨地看着维吉利又一次露出那种湿漉漉的眼神。 “请不要拒绝他,”维吉利哀求道,“希斯图的情感非常细腻,如果你这样拒绝他的话,他会受伤的。” 这位公子哥伸出手指,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我……” 我并不关心你会不会受伤。 加尔文本应该这样冷酷无情地拒绝维吉利的,但显而易见在这个时刻他犯了一个错误。他的脑海里飞快地掠过了维吉利的过去,而这让他的心脏极为短暂地乱了一拍心跳。他在说话的时候卡了一下壳,偏偏就是这个语音上的停顿给了维吉利错误的想法——他以为加尔文同意了他的要求,那双漂亮的,一汪清泉般的双眸骤然亮起了惊喜的光芒。 “你真是太好了!真的!我想希斯图会高兴的,天啊,他简直快要高兴……疯……了……” 维吉利眼神忽然变得有一些朦胧。 加尔文震惊地站在那里,看着他脸上的肌肉逐渐变化。几秒种后,维吉利重新望向了加尔文——但是加尔文可以清楚地说出来,现在站在他面前的人已经不是那个傻乎乎的大少爷了。 那是一个非常腼腆的,笨拙的男人。 加尔文看着维吉利……或者说,希斯图现在的脸想。在这之前他从未想过一个人的气质竟然可以通过一张脸这样鲜明地表现出来。 明明还是一模一样的无关,可是希斯图的每一个表情,每一个眼神都是那样的淳朴和善良,带着那种加尔文最不知道如何应对的害羞的讨好。 “嗬——” 希斯图幸福地冲着加尔文笑了又笑,眼睛谜成了弯弯的两道。 加尔文想起来,对方似乎是一个哑巴。 眼看着他已经弯下腰将装满食物的纸袋抱在怀里,加尔文脸色变幻了好几下,最终他咬牙切齿地让开了身,为这个在维吉利身体里的罗马尼亚男保姆开了门。 “我并不需要你为我做什么,晚饭也好,打扫也好,我并不需要那些。” 在希斯图冒着轻快的步伐喜滋滋迈入自己那肮脏的厨房时,加尔文倒是还企图在最后挣扎一下。然而到了这个时候,希斯图却也只是回过头,冲着他又一次地露出了那种抿着嘴唇的腼腆笑容来。 下午的阳光透过模糊的玻璃窗落在希斯图的脸上,那属于维吉利的眼睛呈现出一种奇妙的淡蓝绿色,有那么一瞬间,他看上去甚至都不那么像是维吉利的——他的眼神温和,表情柔软,带着一种可爱的,甚至可以说女性化的真挚关怀神色。 加尔文飞快地避开了希斯图的视线,在没有人看到的地方,他不爽地翻了一个白眼,同时内心涌动着强烈的自我唾弃。 我他妈到底又给我自己惹了什么麻烦——他听到自己心底有一个声音在痛苦地嘟囔。 之后加尔文便自暴自弃地回到了电脑前面,他无所事事地点着鼠标,企图再认真研究一下那份属于维吉利的背景资料。但是这个房间里有另外一个怪人的事实却让他感到格外的如坐针毡,他总是无意识地抬头越过电脑屏幕朝着希斯图望去,后者的动作非常的灵巧和熟练,他轻巧地在加尔文客厅和厨房里来回穿梭,手上拿着抹布和其他清洁工具。 加尔文非常惊恐地看着他以惊人的速度清理起了房间,没有过多久,这间旧公寓便在希斯图的打扫下干净得有些怵目惊心。 而正在进行这种艰苦的体力劳动的希斯图俨然乐在其中,只要跟加尔文对上视线,他便会灿烂地微笑一下。 加尔文觉得自己正在往外冒鸡皮疙瘩。 没错,他确实给自己弄了一个巨大的,前所未有的,麻烦。 他想。 在清理完客厅后希斯图幸福得踮着脚尖回到了厨房。加尔文听到了那些牛皮纸袋簌簌作响的声音,以及一些东西被放在流理台上的轻微响声。 “够了——你已经打扫好了卫生,你并不需要再做晚餐了!” 加尔文惊恐地冲到了厨房门口然后喊道。 不过显然他的抗拒并没有起什么作用。 希斯图回过头,他选择性地无视了加尔文的话,然后继续带着那种让加尔文毛骨悚然的甜蜜微笑,向加尔文展示起了他带来的食材。 “芦笋?哦,不——至少不要是芦笋——蒜头也……抱歉我真的没有办法接受这个……那个黑乎乎的东西是什么?屎吗?我的天我真的——” 在看到希斯图若无其事地从水槽里抱出一只新鲜的,张牙舞爪的石蟹之后,加尔文彻底放弃了挣扎。 “好吧,你高兴就好。” 加尔文说。 他已经不太敢想象今天晚上的他究竟能吃到什么了:在他这个破破烂烂的厨房里做石蟹?看在上帝的份上他甚至连锅都没有。 ……希斯图弯下腰,他在牛皮纸袋里掏了掏,最后抱出了一只黝黑发亮的黑色铁锅来。 加尔文:“……” 老实说,一直到坐到餐桌前的那一秒,加尔文对自己能够吃到的东西都不抱任何希望。他的胃已经被强烈的后悔灌成了沉甸甸的一团,十分痛恨自己在之前那一秒钟的心软。 而与此同时,希斯图将浆成雪白的桌布铺在了加尔文的茶几上(那歪歪斜斜的茶几同时也是他们今天的餐桌),随后他殷切地示意加尔文坐到了沙发上。 茶几硬邦邦的边缘抵着加尔文的膝盖,加尔文愈发感到僵硬。 “……其实我真的不是很饿。” 他低声说道。 希斯图甜蜜地眯了眯眼。 首先上桌的是一道沙拉——与加尔文之前吃过的任何一道都截然不同。 装在雪白骨瓷盘子里的沙拉由意大利小黄瓜,罗勒叶和被烤制过的鲜嫩芦笋组成,上面点缀着被烘焙后散发出奇妙脂香的碎松子和黑胡椒。 加尔文绝对不是那种热爱有机黄瓜,罗勒和芦笋的人,然而用海盐和橄榄油调制的沙拉酱却有一种非常惊人的美味(或许是由于那里头还放了适量的罗勒松子酱的缘故),被带皮一起烤到表皮干瘪内部却充满酸甜汁水的小番茄被切开拌到了沙拉中,带来了丰润多汁的口感。 接下来希斯图端上的是水波蛋,对于加尔文来说只应该是出现在早餐上的食物,但是如果仔细看的话却跟普通的水波蛋有着非常多的差别。 略有深度的浅盘中盛着乳白色的奶酪汁,里头混合着奇妙的芬芳香料气息。将鼠尾草用牛油炸到发脆之后捞出,再在乳酪里搅入新鲜研磨的蒜蓉。将颤巍巍的水波蛋推入奶酪液中,撒上被切得薄如蝉翼的松露片。将带有依然滚烫的牛油淋在水波蛋上的瞬间可以听到吱吱作响的声音,与此同时还有强烈的香气腾然涌起。用勺子拨开颤抖的半透明的蛋白后,金黄粘稠的蛋液徐徐涌出。 而在这个时候,希斯图恰到好处地给加尔文送上了一片烤到金黄焦脆的吐司。加尔文半信半疑都将那半凝固的奶酪蛋盛放在吐司上,希斯图已经悄无声息地伸出手,为加尔文淋上浓郁的荷兰汁。 “嗬……” 他期盼地看着加尔文,喉咙里滚落出一连串粗糙的气音,然后他做了一个手势,示意加尔文吃下那份吐司。 加尔文有些迟疑地咬下那块吐司,在咀嚼的时候,可以感到那松脆的吐司在牙齿之间咯吱作响,他的舌头被奶酪的丰腴的口感和鸡蛋的柔滑香甜所包裹着,松露和奶酪的香气透过舌头涌入大脑,最后融合成了惊人的美味。 最后送上桌的是那只石蟹。 与加尔文预想得不一样的是,石蟹的做法意外的朴素——被完全擦干水分后埋入粗糙的海盐之中烘烤。端上桌的时候,滚烫的石蟹的鲜红斑驳的表面残留有细小的雪白盐粒。 希斯图不知道什么时候去了一趟厨房,当他再次出现在加尔文的身边时,他手上端着一杯淡金色的白色葡萄酒。 “不……” 加尔文冲着他摇了摇手,他并不希望在一个陌生的人……或者说,陌生的人格面前喝酒。可奇怪的事情是,当他对上希斯图的眼睛后,他内心的坚持又一次的变得脆弱起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天已经黑了,房间里的灯光有一些昏暗,让希斯图的眼睛看起来有那么一些暗沉。 “我真的不……” 还没有等加尔文把话说完,希斯图已经伸手将酒杯递到了加尔文的手里,他用手捧着加尔文的手掌,捏着加尔文的手指,一根一根贴在了冰冷的酒杯上。 加尔文觉得自己似乎听到了一声沙哑的喘息声,他有点恍惚,而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他的舌头已经浸在了甘美的酒液之中。 那是比想象的要轻盈很多的酒体,甜美的滋味与其说像是葡萄酒不如说更像是某种果汁,这种想法让加尔文隐约的担忧逐渐褪去,尽管他自己并没有意识到他正处于一种轻微的晕眩之中。 希斯图的指尖慢慢滑过加尔文的手指,然后他抽开了手。他为加尔文敲下了一只蟹钳放在盘中,破碎的蟹壳已经被细心的拨开,雪白结实的蟹肉从红色的硬壳中挤出来。没有任何酱汁,但是蟹肉本身已经足够甜美——烤制时海盐的味道已经渗到了洁白的肌理之中,与蟹肉本身的鲜甜味道结合在一起,而且更加奇妙的是,这份石蟹在烘烤后蟹肉依然汁水充盈,那美妙的蟹肉因为醇厚汁液的缘故有着结实却又柔软的口感,每一口都能品尝到鲜明的海洋的味道,而希斯图为加尔文准备的葡萄酒让这份美味变得更加鲜明和独特起来。 轻飘飘的感觉慢慢地充满了加尔文的身体,他一口一口慢慢地吃着希斯图为他准备的食物和酒,嘴角泛起一丝单纯的愉快笑容来。 希斯图一直站在加尔文的旁边,他深深地看着后者的身体——从漂亮的下颚到锁骨,还有单薄的肩膀,纤细的腰部…… 他脸上始终带着那种温和的,无害的笑容。 然而他的瞳孔却呈现出一种深深的蓝黑色——那种在最深最黑的冰冷海底才会有的颜色。 第47章 “我不得不……承认。”加尔文将最后一口螃蟹咽下,他转向希斯图然后开口道,“……不管你是一个怎样的变态,你做的螃蟹确实十分美味。” 他的语气有那么一些轻飘飘的的,被酒液浸润的嗓音带着甜润的沙哑——足以证明这个时候的加尔文已经醉得不轻。 在清醒的时候他是绝对不会这样说话的,无论是对于男人和女人,他这样的说话方式实在是太过于有诱惑力。 “希斯图”的呼吸快了那么一点,他瞳孔的颜色变得更深了。 “我很高兴你喜欢我的晚餐。” 他缓慢地,轻声对加尔文说道。 然而加尔文却像是压根没有听到他的话一样。年轻的天使正困惑地眯起眼睛,他的身体摇晃了起来,一只手托住了自己的头。 “老天……我的头好晕……” 他断断续续地嘀咕道。 世界正在他的眼前融化,金色的光点在他的视野里快活地跳着踢踏舞。 加尔文隐约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妙,可是他的大脑就像是被一团粘稠的蜂蜜包裹住了一样,哪怕是最细微的思考都变得那么得艰难。 加尔文拼命睁大眼睛,他企图看清楚他面前的那个……那个……人…… (他已经完全没有办法想起对方的名字) 但是他唯一能够看到的只有那个人的眼睛,那对瞳孔深得就像是直通地狱。 哦,不—— 这是最后残留在加尔文意识中的虚弱呼唤。 在现实中,加尔文甚至连话都还没有说完,他的身体已经慢慢都不受控制地倾倒向了一边。他的手肘滑过了茶几,几乎将茶几上的盘子弄翻,吃剩下的螃蟹壳掉在了地上,发出了细小的响声。而就在加尔文即将滑下沙发的瞬间,“希斯图”伸出手,将那具消瘦而滚烫的身体纳入自己的怀抱。 “看样子他的身体相当的敏感……好像有点过于敏感了?” “希斯图”的胳膊死死地夹住了加尔文的肩膀。他低下头,将鼻子埋在加尔文的头发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他瞥了一眼茶几上的酒瓶,在那里依然残留着大半瓶酒液——当然从严格意义上来说,你也可以将它形容为某种掺杂了药物的镇定酒精类液体。 【那只是一些让他可以好好睡一觉的东西,那些药物不会对他的身体有任何伤害。】 片刻之后,在他的脑海里响起了带着英国口音的声音。 那是芙格在解释。尽管这位英国医生努力想要维持自己的镇定,可是他的声音依然在微微发抖。作为主要人格的红鹿一旦清醒过来便会完全地占据主导地位,并且非常不符合常识的,他可以在自己的思想中对另外的人格进行残忍的折磨。 而现在,显而易见正在经受这种酷刑的正是芙格……他唯一被允许保持清醒的人格,因为那瓶葡萄酒里放置的药剂的缘故,红鹿让芙格漂浮在有意识的上层以更好地观察加尔文对那些药物的反应。 在面对加尔文的时候,红鹿就像是一位得了紧张症的母亲一样有些过于神经质和小心。当然,芙格是不会把这些话告诉红鹿的。不管怎么说,红鹿对他至少没有像是对待真正的希斯图,那个倒霉蛋一样残忍——后者做完晚饭后的瞬间被红鹿啃食了一半,随后被随意地塞到了意识的角落中去,而理由很有可能只是因为他在红鹿清醒的时候浮上意识表层并且跟加尔文有了那么一小段相处的时光。 而红鹿俨然对这一点嫉妒得发狂。 “可是……我真希望能够多听一会儿他的声音。” “希斯图”貌似苦恼地皱起了眉头,他低下头,在加尔文的喉咙上轻轻舔了一口。 年轻男人的喉结在他鲜红冰冷的舌尖下颤动了一下,他的皮肤上有薄薄的汗意和潮湿的酒气——那是他意识不太清醒的时喝酒从嘴唇边溢出的酒液带来的气息。他尝起来是微咸的,芬芳的……红鹿闭上了眼睛,满足地回味着加尔文皮肤的味道。 “我真的很喜欢他的声音……你能够感受到这一点对吧,亲爱的医生。” 他沙哑地对芙格说道。 【在我的设想中你应该更加冷静一点,我尊敬的红鹿“陛下”。】 哪怕这一刻的红鹿看上去几乎只是一个普通的变态,感受到他真实想法的芙格却在一瞬间焦躁了起来,而最明显的表现就是,他直接点出了红鹿的真实身份,最后更是在话语的最后强烈地讽刺起红鹿来。 “而在我的设想中你不应该对他有这样深厚的关心。你正在企图激怒我好让我转移注意力呢……这种可笑的把戏可不像是你会做的事情。” 红鹿轻声地对自己脑海中的芙格说道,他语气中嫉妒让他说话时的声音像是淬上了□□。 在这一刹那,芙格在他的意识中几乎快要尖叫起来。 红鹿的嫉妒和独占欲是十分直接的——在芙格表现出对加尔文担忧的瞬间,红鹿便做出了反应。 芙格可以感受到那种或许应该叫做灵魂的东西正在被一张无形而冰冷的大嘴吞噬着,被另外一个人格啃食的感觉实在说不上美妙。他应该直接潜入到这具身体的意识深处去,就像是其他人格一样,但是他没有办法就这样离开。 红鹿的情绪就像是奔腾的岩浆一样在这具身体里流淌,芙格完全没有办法无视红鹿灵魂中最本质的饥渴和贪婪——对于加尔文的饥渴和贪婪。 【你应该搞清楚你出现在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 芙格尖叫了起来。 若是他拥有身体,这一刻他应该已经快要因为痛苦而晕厥过去。 【加尔文需要你的保护——在他的身边有人打开了“门”——】 芙格觉得自己的灵魂正在被冰冷的火焰灼烧,没错他也觉得这形容很奇怪,但这确实就是被红鹿吞噬灵魂的感觉,你会痛苦得发狂却依然保持绝对的清醒。 【你当然可以吃了我,吃了希斯图,吃了维吉利还有这该死脑子里的所有人格,但是不要忘记了,没有我们,在你陷入那该死的睡眠中时这具身体还需要动起来好守在加尔文的身边……】 “哦,老天,我之前可真没有想到你会这么吵。” 红鹿面无表情地说道。 而在意识中,那吞噬芙格的火焰熄灭了。 “……很抱歉,医生,我想我对你有点粗暴。”红鹿抱着加尔文来到了床边,然后将那个已经陷入昏睡的青年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床上,他叹了一口气。 “我只是有些担心他,你知道的,他对我来说真的太重要了,他是我的天使,我的光明,我的爱和生命……” 红鹿伸出手指,将加尔文散乱在额面的头发梳理整齐。 “我是因为他才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而这个世界也是因为他的存在而存在的——” 加尔文在红鹿冰冷苍白的指尖下不自觉地轻轻皱着眉头,即便在睡梦中他依然显得有一些不安。 红鹿停止了自己的喃喃自语,他脑海中的芙格已经因为过度的虚弱而回到了深层意识中,整个房间在这一刻显得那样的安静……也就让他的喘息声变得有些过于明显。 第48章 红鹿的视线粘稠地划过加尔文的每一寸肌肤。他手指从加尔文的头发上移到了青年的脸颊和嘴唇上,然后慢慢往下,顺着颈部一直落到加尔文凌乱衣领中露出的那一小块胸口上。 红鹿的碰触甚至比一只蝴蝶落在玫瑰上还要轻,但是加尔文还是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他发出了一声有些痛苦的呻·吟,缓慢地移动着胳膊抱住膝盖,将自己蜷缩起来。 一些更深,更危险的气息浮现在了红鹿的眼睛里,他将胳膊撑在加尔文的旁边,慢慢朝着加尔文俯下身去…… “咔嚓——” 一玻璃破碎的声音忽然突兀地响起来。 红鹿猛地抬起身,他凶狠地望向声音来源的方向……然后皱了皱眉。 加尔文公寓的一扇窗子,那是位于客厅一侧的窗户,肮脏的玻璃突兀地出现了一道狭长的裂纹。 “咔嚓……咔嚓……” 那道裂纹在玻璃上蜿蜒地延长,随后是另外一道。 两道裂纹,一道是横向的,一道是竖向的,就那样出现在了玻璃上。 一扇窗子,然后是另外一扇窗子。 随着“咔嚓”“咔嚓”声音的接连响起,在短短的一段时间后,红鹿环顾了一圈加尔文的公寓——所有的玻璃窗都十分滑稽地被歪斜的十字状裂纹划为了四个扭曲的方块。 “说句实在话,你似乎有些太过于多管闲事了。” 红鹿眯着眼睛,看似冷静地冲着空无一物的空气说道。 ……整间公寓依然保持着安静,没有任何人回应他。 几秒钟后,红鹿耸了耸肩。 “好吧……好吧……” 他用掌心揉搓着自己的脸,在一声长长的叹息后不舍地离开了加尔文的床,并且细心地为加尔文盖上了毯子。 “晚安,我的安琪儿。” 红鹿在加尔文皱着的眉头上落下一个吻。 他随后不耐烦地将视线转向了加尔文的客厅——几块螃蟹壳依然落在地毯上。 “呵……” 红鹿轻声笑了一声。 随后他哼着小曲走进厨房,在几番寻找之后,他在一大堆过期优惠券中翻到了一件芥末黄防水布的打扫围裙,那上面印着一圈鲜红的滑稽字体“哈德森猪肉罐头,你值得拥有”。红鹿没有任何犹豫地穿上了那件围裙,他甚至还在玻璃窗的倒影上欣赏了一下自己穿着围裙的样子(当然,在看到玻璃窗上那些该死的十字裂缝后他显得有些不满)。 “该死的,你有没有想过等宝贝儿醒来后我该怎么解释这个——” 红鹿用一种更加类似家庭主妇而不是一名逃狱连环杀人犯的语气,十分痛苦地冲着黑暗的夜色嘀咕道。 接着他就这样围着围裙,带着从冰箱和墙壁的缝隙里找到的清洁工具轻快地回到了客厅。 先是茶几上的盘子,然后沙发,盘子后蹲了下来,戴着手套将地上的螃蟹壳捡到垃圾桶里去,在做这件事情的同时他轻声地哼着歌,用不会惊醒加尔文的音量。 一只白色的,米粒大小的东西从螃蟹壳下方的阴影中掉出来,落在了加尔文公寓久未清洗的地毯上。 灯光让它蠕动起来,那肥胖的,充满浆汁的小小白肉笨拙地摆动着身体,企图藏到廉价卷曲的地毯毛丝的缝隙中去。 那是一只蛆。 然后又是一只,再一只。 在红鹿没有任何波动的视线下,灰色的地毯慢慢挤出了无数只白色的蛆虫。 日光灯在天花板上闪烁了几下,随后恢复了正常——不过电流声却变得更加明显了一些,而如果仔细观察的话,你会发现公寓里似乎变得有些昏暗。 红鹿并没有停止手上的动作,他只是回到了厨房,找来了一罐柠檬味的泡沫去污剂(这种去污剂用来清除垂直平面上的油污总是很有用),他将喷嘴对准了那些活蹦乱跳的白蛆按下了按钮。 在接触到清洁泡沫后,那些细小的蛆虫就像是被戳爆的浆果一样发出了细小的“噗噗”声,它们爆开了,化为了一团又一团小小的黑色粘液。 一些残留的蛆虫蠕动的动作加快了,它们非常诡异的,发出了一声又一声“吱吱”的叫声——蛆虫可不会发出这种声音。 蛆虫从来不会叫。 红鹿半跪在地上,他用清洁纸巾细心地将加尔文地毯上那些恶心的黏液擦拭干净。然后他俯下身,偏过头望向了茶几的下方——一颗头颅搁置在那里,他的脸已经完全腐烂了,灰色的眼珠子爆出了眼眶,一颗耷拉在他的鼻腔上,一颗滚落在他的脸颊旁。那颗死人的头颅完全地肿胀开来,他的脸和嘴唇都鼓鼓的,灰色的皮肤被撑到了半透明,上面覆盖着紫色和红色的条纹,黄色的黏液亮晶晶地从毛孔中渗透出来,一条湿漉漉烂乎乎的肉条将他的整个口腔塞得满满的,甚至顶开了下颚,从嘴里鼓了出来。 而空洞洞的眼眶中,密密麻麻的虫卵沿着黑红色的腥臭血迹蜿蜒而下,最下方的虫卵已经孵化——它们正是之前那些蛆虫的来源。 “哦……嗨,晚上好,先生。” 红鹿有些惊讶地挑了挑眉毛,他伸出手冲着对方友好地摆了摆。 “我希望我说的话不会冒犯到你的,”他亲切而诚恳地冲着对方说道,“……但是毫无疑问你确实需要注意一下个人卫生上的问题。” 而在红鹿的话音落下之后,他说话的对象——那位茶几下腐烂的先生——蠕动了一下。 【呜……呜呜……】 一阵模糊的声音从他的嘴唇缝隙中挤出来(很显然当你嘴里含着因为腐烂而胀大好几倍的舌头后你总是很难用语言来表达意愿),它听起来简直就像是某种哭声,那种让人毛骨悚然的哭声。 【救…*……%#…救………%¥*…救我……】 在粘液的气泡声中,腐烂先生冲着红鹿发出了痛苦至极,甚至已经无法拼抽成完整话语的呼救。 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都已经完全与活人截然不同的腐烂先生痛苦地移动着自己的脖子,一股可怕的臭气随着一股一股粘液从他的身体里弥漫出来。 “哇哦。” 红鹿嫌恶地皱了皱眉头,发出一声低呼。 “你是认真的吗?这可有一点过分了……” 他抬起头,朝着窗外望去。 窗外是比死亡要更加寂静的黑暗。 然而,玻璃窗正在嘎吱作响,那些十字状的裂缝中间有一些红色的细线在蔓延。 暗红色的粘稠液体正在企图从缝隙中挤进房间,而天花板上的灯发的电流声也越来越响亮,光线愈发的暗了,在这种光线下,加尔文的公寓墙壁呈现出一种奇怪的红色。 而地上的影子却在逐渐加深,膨胀。 腐烂先生的身体一部分在地摊上,而另一部分……像是被人为拉长的橡皮泥,一次延伸到了沙发的下面。 也许是红鹿的举动刺激到了这位即便是死亡(当然从准确意义上来说他的状态与真正的“死亡”有那么一点儿区别)却依然在忍受强烈痛苦的年轻男士。 他忽然如同蟒蛇一般抬起了上半身,在噼里啪啦掉下的碎肉和虫卵中冲向了红鹿。 “该死——” 红鹿发出了一声急促的诅咒。 他迅速地抬起手,将手中的柠檬泡沫喷雾朝着对方喷去。 【*……%¥#——】 泡沫在碰触到对方后的瞬间,强烈地腐蚀了对方的皮肉,那些白色的泡沫变成了粉红色,跟着更多的碎肉掉在了地上。 他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尖叫,不过红鹿的举动很快止住了他的哀嚎。 红鹿带着手套拽住了腐烂先生的舌头,将那根烂肉连着淡灰色的食道从他嘴里一把扯了出来。 大颗大颗的虫卵从破碎的食道和气管中掉了下来,它们在之前掉落的那些湿润恶臭的肉块中飞快地孵化成了有着亮棕色腹部和坚硬翅膀的蟑螂。 “噫——好恶心!” 红鹿瞪着自己手上的那团玩意儿痛苦地嘀咕道,“也许我还是应该把它还给你。” 他冲着那痛苦扭动的腐烂人形不好意思地说,然后胡乱地将手上的东西塞回了对方的体内。 然而红鹿的这种行为对于整个场面来说并没有起到什么正面作用,最明显的表现就是那些虫子开始变得格外亢奋和疯狂。 密密麻麻的虫子从沙发下的黑影中冒了出来,它们很快就占据了整个地面,然后是墙壁,天花板…… 恶臭和鲜血同时充斥在空气之中,光线已经完全地从房间里消失了。 红鹿显得有些手足无措地站在客厅中间,他举起了自己的一只手。 “呃,也许我该说抱歉?” 而就在这个时候…… “嗯……” 似乎在睡梦中也感受到了房间里的异样,加尔文在床上发出了一声低弱的呻·吟。他不安地换了一个姿势,芙格的药剂将他牢牢地锁在了梦境之中,但是这并不妨碍他的身体对周围做出反应。 红鹿脸上平静的面具在加尔文的声音中骤然破碎,他跳了起来,打开卧室的门冲到了加尔文的床边。 与客厅里宛若地狱的场面截然不同的是,加尔文的卧室显得异常的平和干净。 (在床头柜上点着红鹿为他准备的薰衣草味香薰) 窗外的路灯透过窗子落在加尔文的床上,让被褥中那个青年的身影愈发显得消瘦和苍白。 “哦,马上就好了……宝贝儿,马上就好了。” 红鹿脱掉了围裙和手套,然后他俯下身,隔着被子拥抱着簌簌发抖的加尔文——后者的脸色惨白,眉头紧锁,额头上满是冷汗。 红鹿将嘴唇贴在加尔文冰冷的脸颊上,落下了一连串细碎的,安抚地吻。 “不要害怕,我在这里,我会守护你。” 在亲吻的同时,他连续不断地对加尔文重复着这句话,他的双手抚摸着加尔文的肩膀和背部。 几分钟以后,他的举动起到了效用,加尔文明显地放松了。青年的呼吸变得平缓,皮肤的温度回到了正常水平。他转了一个身,将脸贴在红鹿的胸口继续着睡梦的旅程。 这是在清醒的时候绝对不会有的亲昵表现——红鹿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着,他聚精会神地凝视着加尔文的安静的睡脸,在他的两腿之间,那个属于雄性的器官膨胀起来,让他的腹股沟一阵一阵的发疼。 他完全没有办法控制地重新将嘴唇贴在了加尔文的皮肤上,他吮吸着加尔文的嘴唇和下巴,宛若青少年一般陷入了狂热之中……直到一个清晰地,柔和的声音从加尔文的嘴唇中流淌出来—— “rosatananumquamsaudemihivana!” 宛若受到了重击一般,红鹿的身体在加尔文的声音中因为剧痛而痉挛了起来。随后他无力地从加尔文的床上滚了下去,每一块肌肉都在剧烈地颤抖,直到好一会儿之后,他才半跪着爬回加尔文的床边。 他所挚爱的那个青年正枕在松软的枕头上,鼻息缓慢平静,眼睛紧紧地闭着,茂密的睫毛在眼底打下一片小小的暗青色的影子。 而红鹿凝视着他的目光变得比之前要更加狂热,更加疯癫。 “我会的,我的天使——我会按照的吩咐去做的——” 红鹿沙哑地说道。 “我很抱歉我之前分心了。” 他伸出自己的手,之前碰触到加尔文的每一根手指头上都冒出了宛若被烫伤一般的红色痕迹。 “我会处理好这里的一切的。” 红鹿瞥了一眼自己的手,然后继续说道。 加尔文依然在沉睡。 第49章 加尔文在第二天下午两点钟醒了过来。 同时在他身体里苏醒的还有剧烈的头痛和恶心。几秒钟后,他艰难地爬下床,踉踉跄跄地冲入厕所呕吐起来——加尔文只觉得他的脑袋里像是同时住了一群俄罗斯足球流氓和正在开演唱会的死亡金属乐队,疼痛和耳鸣让他的眼前直冒金星,他必须用双手撑在马桶边缘才不至于让自己一头栽进那白色的漏斗状马桶槽里去。 一些苦涩的液体顺着他的鼻腔流出来,引发了食道和呼吸道强烈的灼烧感。 “哦艹他妈……” 加尔文诅咒着自己身体里正在肆虐的那个叫做宿醉的玩意,他在混沌中冲了一个澡,热水像是直接淋到了他的脑子里,并没有让他的头痛好上多少。 【我不应该喝酒。】 当他湿漉漉地从浴缸里夸出来,然后按下浴室的把手往外走的时候他这样想道。 【该死的从五年前我开始戒酒后就他妈的再没有像是今天这样难受过——】 上午的阳光透过窗子落在客厅里,让加尔文恍惚的思维颤动了一下。 然后他站在浴室的门口,赤·裸着想起来从五年前他开始戒酒后他确实再也没有沾过酒(当然葡萄酒除外),然而昨天晚上,他确实失去了戒心,从一个该死的小白脸那儿弄到了不少酒喝……那酒尝起来并不比果汁度数高到哪里去,但是他现在的头痛发作得像是刚灌下了三瓶伏特加。 “狗屎。” 加尔文眯了眯眼睛,他抬起头看向客厅里的那个小白脸,然后说。 “早,早上好。” 听到了这套公寓主人的声音,维吉利慌慌张张地从茶几旁边站起来,他身上穿着一件堪称噩梦的芥末黄防水围裙,手里拿着一口平底锅。 当他回过头看到了加尔文的身体后,他骤然增大了眼睛,他的脸在很短的时间里变成了而一种好笑的亮红色,而他的嘴唇就像是被塞了一颗隐形的苹果那样张开来。 “加尔……哦天啊……” 几秒钟之后,维吉利才像是忽然反应呢过来,他像是受惊的兔子一样猛地跳起来。然后他扭过了头想要避开加尔文的躯体……那湿漉漉的,依然在往下淌着水滴的身体。 没有多久加尔文就意识到自己在宿醉后洗澡□□着走出浴室想要给自己弄条内裤或许不是一个好主意(虽然对于一个单身的成年男性来说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也许是因为受惊过度的缘故,维吉利在看到加尔文的书剑,手中的平底锅就从他的手中脱落了,那口锅砸到了他的脚上——维吉利随之发出了一声惨叫,加尔文无从判断是那凄惨的叫声是因为他的脚背受到了平底锅的重击还是因为那烧成了焦黑色的煎蛋直接盖在了年轻公子哥儿那倒霉的脚背上。 维吉利狼狈地往后退了一步,随后他就加尔文的破旧茶几绊倒了,紧接着他摔在茶几上,用一个成年男性的重量成功将价值两美元的二手茶几变成了一地玻璃碎片。 “哗啦——” 一声巨响中,维吉利差点用其中一块玻璃割伤自己的屁股,不过幸好他的裤子保护了他。 加尔文目瞪口呆地看着维吉利,后者呆呆地坐在一片狼藉之中,看上去似乎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那块焦黑的鸡蛋依然在他的脚边,散发出了一缕青烟。 “哇哦。” 加尔文不由地抬起眉毛,发出了一声感慨。 “我可没有想到看到我的*能让你产生这么大的……反应。” 随后,他慢吞吞往后探了探,从浴室的门后拿出了一条围巾,草率地围在了自己的腰间。 加尔文并不是那种可以坦然地在另外一个男人面前展示身体的那种人,实际上他可能比正常男性要更加在乎自己身体的*。但是非常奇妙的,在意识到公寓里的另外一个人是维吉利之后,加尔文却并没有感到与以往一样的紧张感。 哦,没错,维吉利给加尔文的感觉实在是太过于无害,或者说,柔弱,加尔文在面对他的时候总是会不由自主地感到心软和放松警惕。 就比如说现在,加尔文总觉得自己应该对维吉利弄出来的这场事故感到生气,但是…… “我我我——我真的很抱歉——” 维吉利用那种惊恐地语调不停地向加尔文重复道:“我真的不是有意的——我可以赔偿,我发誓——” 他那副可怜巴巴的模样让加尔文不由自主地叹了一口气。 “嘿,”加尔文盯着围维吉利的脸,“……你知道吗?你现在表现得就像是一个十二岁的孩子。” 而且还是那种备受家长苛责,被所谓的严格教育折磨得奄奄一息的孩子——而这幅模样对于加尔文来说并不陌生。 这种惊弓之鸟的模样…… (哦,该死。) 加尔文的视线落在维吉利薄荷绿的眼睛里,他在自己的心底轻声嘀咕了一声。 他当然不会觉得陌生,当年他在那辆该死的移动篷车里伪装那让人恶心的天使的时候,不也是这幅令人作呕的模样吗? 加尔文不由地又想起了维吉利的档案。 他又想骂脏话了。 “我……”维吉利长长地吸了一口气,他用手捂着自己的脸,当他把手放下之后,他看上去镇定多了,“我真的只能说抱歉,我并不想把这一切弄砸……当然一般情况下我也不会这么……” 这位富家公子哥咬了咬嘴唇,看上去有些艰难地在脑海里搜刮着词语。 “……总之,我只是有一些猝不及防,我的意思是,我当时没有做好准备。” 也许是会想到了什么,那种好笑的粉红色飞快地顺着他的脖子一直弥漫到了他的脸颊。 加尔文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上半身和腰间的毛巾,维吉利那种过于纯情的表现竟然让他感到了一些不明原因的尴尬。 “没关系,你说了你会赔偿。”加尔文停顿了一下,然后说,“我以为你是艺术家?从理论上来说你应该很能适应人类的*?” 维吉利的肩膀颤动了一下,他垂下了眼帘,长长地睫毛掩住了那对薄荷绿的眼睛。 “当,当然,在学校里我没有闹出过这种笑话,我只是……毕竟……那是你……” 维吉利说,在加尔文没有注意到的角度,他的余光偷偷描摹着对方的身体。 很显然,加尔文一点都没有意识到自己拥有多么美妙的身体。 就如同他那精美的脸庞一样,加尔文的身体俨然也是上帝精心的杰作:他很瘦,却绝没有那副让人讨厌的瘦骨嶙峋之感,他的消瘦只是愈发地凸显出了他身体的高挑和精致,那苍白的皮肤是多么美妙而细致,包裹着紧绷的肌肉和完美的骨架,每一处凹陷和凸起都是柔和的,光滑的,精致的,像是大理石的雕塑,像是非自然的人造物…… 维吉利可以感到自己身体的某处硬得发疼。好在他现在的姿势多多少少可以帮他遮掩一下,他几乎是用尽了所有作为骗子的本能来维持自己表现出来小羊羔的模样。 天知道现在他的大脑里沸腾的是多么热烈和旺盛的*——维吉利低下头以免自己过于露骨的视线被加尔文注意到。 “好吧……” 加尔文嘟囔道,他转身朝着卧室走去。 “我想我应该穿件衣服以免刺激到你。”他不带讽刺地说道,“不得不说,你真是一个怪人。” 谢天谢地,维吉利再一次成功地蒙混过关。 加尔文并没有察觉到维吉利身体里那污秽的可怕思想,他只是单纯地将维吉利的表现归结对方那并不令人愉快的过去……哦,当然,加尔文知道维吉利或许对他有那么一些想法,但是这种爱慕对于他来说可并不是什么新鲜事。 毕竟,他有着这张该死的美貌的脸。 唯一新鲜的事情可能就是维吉利的这份爱慕是这样的青涩……青涩而腼腆到可以说是笨拙的程度,几乎让加尔文没有办法对他产生任何的警惕。 至少,对于加尔文来说是这样的。 …… 当加尔文再一次出现在维吉利面前的时候,他身上已经穿上了一件简单的t恤和一条旧牛仔裤。 而维吉利也已经从地上站了起来,他踮着脚小心翼翼地越过了那些茶几留下来的玻璃渣残骸,手里拿着他的手机正在说些什么。 听到加尔文的脚步声之后,他与电话那头的人的谈话也已经结束了。按下结束键后维吉利回过头,在看到加尔文的打扮后,他的眼神暗了暗:加尔文不会知道在这副随便的打扮下他看上去更加年轻了一些,看上去简直就像是一个大学生,一颗青苹果那样诱人——维吉利很快就重新拼凑好自己的伪装,他的脸上迅速挤出了一个混合着不安和讨好的笑容来。 “我,我刚给清洁公司打了电话,待会他们会派人来收拾这里……我还给你定了新的茶几,设计师待会会把产品图册寄送过来,你可以挑你喜欢的款式。”维吉利停顿了一下,然后微微侧过头好让加尔文可以更加清楚地接收到他那欲言又止的情愫,“……我想清理这里会耗费一点时间,在这之前,你,你或许愿意跟我一起去餐厅吃早餐?呃,我之前想过自己在家做,但是希斯图并不在,我就……” 他越说越小声。 而加尔文看了一眼客厅,玻璃渣中间那只焦黑的煎蛋格外显眼。 维吉利的脸红得更加厉害了。 “……看样子我在这方面没有什么天分。” 这位公子哥儿艰难地说出最后一句话。 加尔文飞快地瞥了他一眼,维吉利在低下头的时候,那头柔软的仿佛小羊羔毛一般的卷发总是让他有那么一点儿手心发痒。 “这倒是看得出来。”加尔文一字一句地说,他注意到了维吉利正在咬嘴唇——普通的情况下一个男人这样咬着嘴唇只会让人感觉恶心,但是维吉利这样做的时候却显得格外楚楚可怜——他看上去简直就像是是用全身的细胞向上帝祈祷加尔文给他一个肯定的回复。 加尔文在恍惚间仿佛听到有人在他心底发出了一声叹息。 “好吧。” 加尔文听到自己对维吉利说。 第50章 加尔文很确定维吉利的泡妞技术十分不佳。 几十分钟后,他和维吉利尴尬地坐在一个叫拉什么维的餐厅里,隔着铺着雪白桌布的小圆桌面面相觑。(他之所以不知道这个餐厅的具体名字是因为招牌是一行该死的法文)。 加尔文穿着一件旧t恤,上面的广告语已经因为清洗太多次而脱落变得斑斑驳驳,他的牛仔裤膝盖处有圆圆的凸起,上面因为长期穿着而产生的浅白褪色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都说不上是时髦。 而这家餐厅,就跟所有的高级法国餐厅一样,有着那种可以轻而易举让人得胃溃疡的精致气息。暖色系的灯光像是舞台射灯一样将香槟色的光圈笼罩在一座一座的男男女女身上,就餐的人几乎无法察觉到整个餐厅的昏暗。小提琴的旋律就像是雾气一样轻飘飘地笼罩在空气之中,伴随着偶尔响起的玻璃杯碰撞的声音和几乎算得上微不可闻的轻声细语。无论是男招待还是女招待都像是轻度绝食患者那样消瘦苍白,头发是清一色的白金色,浆白的衬衫,黑色的领结,,与维吉利交谈的时候他们会微微躬身。 加尔文面无表情地看着维吉利与招待用法语沟通,然后他低头看了看送到自己手边的菜单,他妈的还是法语。 这感觉可真是荒谬,就好像忽然之间整个世界上说英语的人都灭绝了似的——他百无聊赖地想,然后努力想要忽视掉那些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尽管那目光格外的隐秘)。 加尔文痛恨成为别人瞩目的焦点,但是在这一刻他毫无办法——他的打扮与整个餐厅实在是太过于格格不入。而在“贴心”地帮加尔文弄明白菜单上那些鬼东西究竟是什么之后,维吉利竟然还偏过头一脸忐忑地对加尔文开口。 “你看上去脸色不太好?是感觉不舒服吗?” 加尔文嘴角抽搐了一下。 “我只是不太喜欢这种地方。” 他干巴巴地说,而在话音落下之后,维吉利的目光迅速地暗淡了下去。 “啊?为什么——这里是全城最好的法国餐厅,我发誓你会喜欢大卫亲手制作的鹅肝鱼子酱配甜菜冻。” 维吉利小心翼翼地企图挽回。 加尔文挑了挑眉毛,维吉利那种无辜的表情让他最终决定闭上嘴什么都不说。 这里或许有最好的法国菜——但是这里却并不是我应该呆的地方。 加尔文在自己心里想道。 如果不是维吉利,这里是他一辈子也不会踏进来的地方。如果让他选择,他会更加愿意坐在二十四小时营业的汽车餐厅里吃一份加了太多人工调味剂的炒蛋和速冻华夫饼。 而事实上,之后侍者端上来的菜让加尔文坚定了自己的想法——所谓的最好的鹅肝鱼子酱配甜菜冻吃起来就像是用淡褐色薄膜包裹着的肥油和带有奇怪腥味的果冻。说句实在话,加尔文认为前一天晚上希斯图为他准备的晚餐要比这些鸟食好吃一万倍。而即便是将所有的食物都塞到了肚子里,加尔文依旧可以感觉到自己胃部的空虚。(配菜用的葡萄柚酸涩得像是刚从地里长出来一样),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口袋,一种莫名的焦躁让他极度渴望给自己来上一根香烟。 “我想我应该出去一下。” 他冲着维吉利说道。 没有等维吉利回答他,他已经径直推开椅子站了起来。椅子在漂亮的胡桃木地面上发出了一声刺耳的“吱吱”声,引来了几乎所有人的注意。食客们震惊地扭过头看着加尔文的方向,在看到加尔文的旧t恤和牛仔裤之后,他们又像是视线被烫到了一样齐刷刷地将头扭了回去。 加尔文用手掌将自己滑落到脸颊边上的头发往脑后捋了一把。这就是他不喜欢高级餐厅的原因,这里的人甚至会被一个穿着旧t恤和牛仔裤的人吓个半死——加尔文几乎快要笑出来。 他慢吞吞地朝着门外走去,维吉利在他身后小声地说餐厅提供吸烟室,但是加尔文只是耸了耸肩装作自己并没有听到(他可以用他刚才吃下去的那团果冻发誓这种鬼地方的吸烟室不会是他喜欢的地方)。然而在即将靠近大门的时候,余光中瞥到的两个人却让加尔文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那是一对坐在角落里的父女——如果是路人看到那两个人的时候大概会这么想。 作为“父亲”的男性大约已经快要接近五十,稍微有些发福的身体上套着炭灰色的高级西装,打着领带,他的头发梳得很整齐,并且巧妙地掩盖了头顶部分的脱发(从这一点看这很显然是在高级发廊打理的发型)。而坐在他对面的是一个十多岁的女孩,她穿的是一条漂亮的红裙子,乱蓬蓬的姜黄色卷发上系着与裙子同色的蝴蝶结。 他们中间隔着小白圆桌子相对而坐,面前摆着巨大的圆盘子,盘子里盛放着分量与盘子面积成反比的食物。小女孩一直低垂着头,她有些笨拙地抓着叉子,那些被精心修剪成同样大小的甜菜叶子里挑来挑去。而那位男士一直温柔地凝视着小女孩,俨然并没有因为后者那称得上没有教养的举动而感到生气。 加尔文的眉头紧紧地锁在了一起。 他无视了已经为他拉开门的侍从,直直地拐了一个弯朝着那一桌走去。 “先生?!” 一名男侍者吓了一跳,他慌慌张张地跟在了加尔文的身后。 加尔文没有理会他,他的目光一直锁定在那个低着头的女孩身上。 “伊莎?!” 他喊道。 女孩立刻抬起了头,在看到加尔文之后,她的眼睛瞬间变得明亮起来。 “加尔文!” 她开开心心地,用一种不应该出现在这家餐厅里的嗓音冲着加尔文喊道。随后她飞快地跳下了椅子,宛若小兔子一般冲到了加尔文的跟前。 加尔文并没有认错她,这个女孩就是伊莎。 “你怎么在这儿?” 她仰着头,朝着加尔文咧开嘴,然后问道。 然而面对伊莎的笑容,加尔文的脸色却变得更加难看,他皱着眉头将视线从伊莎身上移到了圆桌对面的那位中年男人身上。 “这句话应该是我问你才对。” 加尔文对伊莎说,但是他的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中年男人的脸——那个男人震惊地增大了眼睛看着加尔文的方向,很显然他完全没有想到会在餐厅里遇到认识伊莎的人。 “先生,请问你们相互认识对吗?” 死死贴在加尔文身旁的男侍者紧张地来回看着加尔文和那个男人然后问道。 哦,这个时候他倒是会说英文了。 若不是正处于极度绷劲的状态,加尔文几乎都要忍不住出口讽刺了。 加尔文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是冰冷和尖锐的,男侍者心惊胆战地往前走了一步,恰到好处地挡在了男人和加尔文之间。 “先生?或许你想要和这位先生以及小女士换到一张更大的桌子上去?” 男侍者试探性地开口。作为一名高级餐厅的男侍者,他最不喜欢面对的就是这种有可能发生的斗殴事件了——毕竟法国餐厅可不应该出现斗殴。 “伊莎?” 加尔文再一次地忽视了哪位饶舌的男侍者,他仔细地观察着伊莎的表情,越是观察他的心就越是沉重。 在初见加尔文的时候伊莎的快活并不是假装的,那是一种在煎熬中见到了救星后无法掩饰的快乐。同样的,氹加尔文问话之后,伊莎脸上浮现出来的僵硬和慌乱也是无法掩饰的。 “呃……” 女孩发出了无意义的声音,加尔文知道这是因为她正在努力拼凑一个能说得过去的谎言。 就像是有一只冰冷而黑暗的手骤然抓住了加尔文的心脏。一个衣着体面的男人,一个贫民区的女孩,忽然出现在一家高级餐厅共进午餐? 过去的经历让加尔文从来都没有办法对某些事情放松警惕。在这一刻他脑海里翻腾的记忆几乎快要让他控制不住自己施暴的狂怒了。 “你的妈妈在哪里?” 他冷冰冰地继续盯着伊莎的眼睛追问道。 “先生,抱歉如果你们有什么问题的话……” 侍者的脸色更差了。 反倒是之前稍微有些惊慌的中年男人在反应过来之后,态度反倒变得尖锐起来。 “抱歉,我不知道你是谁,但是你很显然打扰到我和伊莎的用餐了——而且你也无权向一个女孩逼问他母亲的去处。” 他冷冰冰地对加尔文说。 “加尔文,发生了什么?” 不知道什么时候,维吉利也来到了加尔文的身边。他朝着满头冷汗的侍者微微点了点头,后者迅速地往后退了一步,将加尔文身侧的位置让给他。 维吉利装作不在意地抓住了加尔文的手腕。在看到伊莎的脸之后,他稍微楞了一下,然后冲着她露出了一个笑容来。而当他看到那位中年男性袖口别着的精致袖扣之后,他的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暗芒。 “冷静一点,加尔文。” 维吉利将嘴唇凑到了加尔文的耳边然后轻声说道。从这个角度他可以看到加尔文因为情绪激动在脖子上迸出的青筋。维吉利眨了眨眼,控制不住地舔了一下嘴唇。 “我妈妈她——” 伊莎在加尔文的视线下为难地低下了头,她有些僵硬地开口回答了加尔文的问题,却被一个沙哑的女声给打断了。 “天啊,我是喝醉了吗?为什么我会在这里看到下流酒吧里的公共男妓?” 加尔文猛然回过头,有些震惊地看到了伊莎的母亲玛德琳,出现在自己身后。 第51章 加尔文差点认不出那个女人。 她穿着一件修女服似的白色长袍,那种朴素的,浆洗得板结的布料几乎从脖子一直掩盖到她的脚背,她的卷发拢在了同样是白色的头巾之下,一根头发丝都没有露出来。她甚至都没有化妆——脱离了粉底,睫毛膏和口红的掩饰之后,玛德琳的憔悴相当粗鲁地盛放在那张过于消瘦的脸上,她看上去甚至超过了五十岁,颧骨高高地隆起,撑着干瘪而满是斑点和皱纹的皮肤。她的眼眶周围有一圈病态的红晕,嘴唇上起了一层细细的白色的干皮。 而与这幅极端憔悴模样对比强烈的是玛德琳的眼神,她的瞳孔里就像是有两簇火焰,眼眸亮得惊人。一个巨大的金制十字架沉重地压在她的胸口,粗大的链条让加尔文想起了畜牧场里被镣铐锁住的牛。而在十字架的中央是半球形状的水晶石,里头镶嵌着一张让加尔文感到想要呕吐的男童的脸。 从心口涌起了烦闷的感觉,加尔文皱了皱眉头,他强迫自己不去盯着那张照片,将注意力放回到玛德琳的身上。 “真是没有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 他对玛德琳说。 然后看了看伊莎和那个男人的餐桌,餐桌上只有两份餐具。 “……我以为只有伊莎是一个人在这里跟一个陌生的男人吃饭。”加尔文耸了耸肩,“我只是过来打一个招呼以免她碰到什么麻烦。” 加尔文刻意在“麻烦”这个单词上加重了声音。他觉得不需要过多的解释玛德琳也知道他究竟指的是什么。 毕竟他们是在那样的世界里生活的人——无论法律多么完善无论电视上这个社会是多么的光鲜亮丽,在暗地里,那些衣装革履的中产阶级看不见的地方,一个可爱的,没有自保能力并且有个酒鬼加□□母亲的未成年少女需要面对的东西远比人们想的要黑暗许多。 很显然玛德琳确实明白了加尔文的意思,她的目光骤然变得锐利了许多,那种强烈的憎恨和厌恶几乎快要化为实际的匕首在加尔文的身上挖下一块肉来。 “你最好管好你的嘴巴!扎拉·巴里克先生这个教区德高望重的牧师!你最好把你那恶心下流污秽的脑子想的东西给塞回你的□□里去,如果你做不到的话,我很乐意帮你一把——” 玛德琳异常凶狠地将脸贴到加尔文的面前说道,不过话还没有说完,她就被那位所谓的扎拉·巴里克先生给打断了! “玛丽女士。注意你的污秽之言,很显然你任然未能清洁你的语言。” 他冲着玛德琳说道,然后他站了起来走到了她的身边,在发现加尔文和玛德琳的熟人关系之后,他显得有些警惕。 玛德琳猛地闭上了嘴。加尔文有些惊奇地看到她在短短一瞬间的转变,在面对扎拉·巴里克时,她显得格外的顺从和柔弱,甚至可以说得上是谦卑。 她用手在自己的嘴唇前画了一个小小的十字,眼底骤然溢出了泪水,那种货真价实的,充满了悔恨的泪水。 “我忏悔,牧师,我衷心忏悔。” 她垂下了头然后低声地嘟囔了一句,随后她默默地往后退了一步,站在了扎拉·巴里克先生的身后。 等到加尔文意识到的时候,这位所谓的牧师已经全盘充当起了玛德琳的代言人。 “很显然这位先生对我们有一些误会。玛德琳女士是降临教非常虔诚的教徒,而今天是她突破重重考验终于正式成为信徒的日子,这是一个值得庆祝的日子,这就是为什么我们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虽然说玛德琳女士在过去的几十年里走上了错误的道路,但是这并不代表她没有资格进入一家高级餐厅吃饭,也不代表你有权对她进行质问……”他一边说话,一边朝着加尔文露出了微笑,那种诚恳地,让人信赖的笑容。 加尔文没有回答他,也没有听清楚他之后的话语。 之前加尔文并没有注意到,但是当对方站到这个距离之后,就算是瞎子也没有办法忽略掉男人胸前挂着的那一枚小小的十字形吊坠,与正常十字架不同的地方在于十字形的金属架上雕刻的并不是耶稣基督,而是一个展开翅膀的男孩。那是一枚做工精致的吊坠,男孩有完美的脸,眼睛的位置镶嵌着紫色的水晶。 加尔文可以感觉到自己全身的肌肉都在抽痛,他简直没有办法控制自己不去看那一枚吊坠。 一个毫无感情地声音在加尔文的脑海里响起来,那声音与他自己的一模一样,就像是这个世界上有另外一个他正伏趴在他的肩头,贴着他的耳朵喃喃低语。 (哦,这是一位牧师。) (当然的。) (这是一位降临派的牧师。) (降临派,毫无疑问——就连那副笑容都是如此相似。) (一模一样的笑容。) (这是丹尼尔的笑容。) …… “加尔文……” “加尔文……” “加尔文?!” 有人忽然用力地摇晃了一下加尔文,他猛地抬起头恶狠狠地瞪向对方,同时他的手已经完全不由自主地挥舞了起来。不过很快他的手腕就在暗处被人牢牢地卡住了。加尔文的视线有一瞬间的模糊,当他好不容易终于恢复了清醒之后,看到的是维吉利满是担忧的脸。 “加尔文,你的脸色真的太糟糕了,你没事吧。” 富家公子哥的声音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加尔文觉得自己像是刚从月球回来,因为强烈的暴虐*和自我控制之间的冲突,他现在全身的肌肉都在发痛,太阳穴上方的血管突突直跳,引起了细微的耳鸣。 加尔文微微张了张嘴唇。 “……我想吐。” 他说。 然后他推开维吉利,一路跌跌撞撞在餐厅里其他人低声惊呼冲出了大门。 加尔文几乎是摔倒在马路边上的,他没有感觉到疼痛,强烈的恶心感已经完全地占据了他的身体。 他就着那样狼狈的姿势趴在马路上呕吐起来,然而因为进食过少的缘故,除了苦涩的胆汁之外他很快就什么都呕吐不出来了。他的食道火辣辣地疼,眼泪和鼻涕糊住了他的脸。 有好一阵子,他因为虚脱而根本无法动弹。 “加尔文!” 直到有人低声呼唤着他的名字,然后将他强行拖起来。 几分钟后,加尔文坐在维吉利位于高级住宅区的别墅里。这是一栋别致的两层小楼,无论是地板还是家具都非常干净,很显然定期会有清洁公司对这里进行维护。不过从并不新鲜的空气可以闻出来这里已经有一小段时间没有人住了。 当然,加尔文并没有在意这个,他蜷缩着身体茫然地坐在沙发的角落,身体依然十分难受。 “这里之前是我的住处。”维吉利有些忙碌地将披在家具上的白布扯下来,然后有些忐忑地向加尔文解释道,“在我……出了那个事故之前我一直住在这里。不过后来我父母就更加希望我能回家去住了因为他们希望看着我一点……抱歉我把你带过来了,毕竟这里比较近,你看上去真的有些糟糕,我觉得你可能更想先休息一下再回家。” 加尔文恍惚地看着维吉利,他可以闻到自己身上散发出来的酸臭气息——之前的呕吐物留下来的纪念品。 维吉利转身转进了厨房,很快他又回到了客厅,然后将一瓶水递给加尔文。 “抱歉,因为我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来这里所以厨房里只有瓶装水了……” 加尔文粗鲁地抓过了那瓶水对上嘴唇大口大口地喝了起来,一些水从他的嘴角溢出来,浸湿了他的胸口。 然后维吉利伸出手,他掏出了一张棉质的手绢,轻轻帮加尔文擦干净了脸上的各种液体。 加尔文仰着脸任由维吉利的动作,没有反抗,更没有动弹。 哦,该死。他只是忍不住在心里想。 像是维吉利这样的人,恐怕一辈子都没有见过他这幅模样——很显然他用这样的方法成功地赶走了一位棘手的追求者。 可喜可贺。但是奇妙的是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加尔文并没有感到开心。 他沉重地喘息着,又在沙发上呆了一会儿,过了很久才感觉到心跳正常。 “抱歉。” 加尔文低着头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然后沙哑地说道。 维吉利就坐在他的旁边,可是加尔文没有回头看维吉利。 很显然他今天反应过度了——他总觉得自己已经做好准备了,但是事实证明他错了。 他“知道”降临派一直都在,他甚至知道对方一直在找他,偶尔有几次他甚至收到过传单。可是他完全错误估计了自己在真正面对一位降临派牧师时的反应。 那是一种生理反应,他根本没有办法控制。 极度的,宛若海啸一般的暴怒。 加尔文毫不怀疑若是当时他的自我控制能力再弱一点,他可能会直接抡起那家餐厅的椅子然后将那个牧师砸成肉泥,而原因仅仅只是因为那位牧师的笑容与记忆中那个叫做丹尼尔的男人的一点相似。 哦,不,丹尼尔…… 光是想到那个男人,加尔文仿佛又闻到了多年前充斥在鼻尖的,腥臭的血腥味。加尔文感觉自己的眼眶有些发热,霍尔顿医生一直在告诫他不应该沉溺在过去的黑暗里—— 【你应该放开它,加尔文,放开你的愤怒,放开你的仇恨,不要让它们把你拖进黑暗中。不要这么做。】 加尔文还记得霍尔顿医生在说这句话时严肃的脸,他也记得自己的承诺。 是的他承诺过,他会按照霍尔顿医生说的话去做,可是…… 加尔文又一次的颤抖起来。 然后,他被一个温暖的怀抱紧紧地抱住了。 “没事了,加尔文,一切都过去了。” 维吉利越过身来死死地抱住了加尔文。 “哦,不,我身上……” 加尔文想到了自己身上的污物,他挣扎了一下,但是在维吉利那结实得不可思议的胳膊下他所有的动作都被禁锢了。 “没关系,我不在乎,”维吉利的声音在这一刻显得出奇的平稳和冷静,“你什么都不用担心,真的,我会照顾你的。” 对方声音里的平静就像是有魔力一样渐渐感染了加尔文躁动不安地情绪。 加尔文很快就不再动弹了,他在维吉利的怀抱里呆了好一会儿,然后才揉着太阳穴挣扎着挣脱出来。 不过当他离开维吉利怀抱的时候,他看上去确实已经好了很多。 然而维吉利凝视着他的模样却显得有些悲伤。 加尔文很担心维吉利会追问他在今晚为何会反应如此剧烈(剧烈到完全搞砸了一场午餐),但是后者令人感激地完全没有询问这个。维吉利只是递给了加尔文浴巾和浴袍,并且将他赶去洗了一个澡。 “我发誓我不是在嫌弃你身上的味道,”在将加尔文推进浴室之前他甚至还惊恐地举起手来向加尔文发了一个誓,“我只是真心觉得你需要一个热水澡,你的脸色太难看了,真的,热水澡可以有助于血液循环增加你体内的供氧量……” “噗嗤。” 在看到维吉利那副因为紧张而喋喋不休的模样之后,加尔文总算露出了一个笑容。 “我知道。” 他伸手按在了维吉利的胸口上,然后将他推出了浴室。 第52章 就像是维吉利说的那样,当加尔文用浴巾揉着湿发冒着水汽踏出浴室的时候,他看上去确实比之前要好上太多。至少他的眼底不再有血丝,而脸色也不像是僵尸那样泛青。 当然,最重要的是情绪。 他的情绪已经完全镇定了下来。 那个正常的,冷漠而稍显有些暴力的地下酒吧酒保重新来到了这个世界上——至少看上去是这样。 他穿着维吉利给他提供的浴袍(上面还残留着柔顺剂的香气)慢慢走进客厅。额前的发丝聚拢在一起,往下滴了一滴水珠。 维吉利正坐在沙发上给人打电话。 “……是的,请送一整套男士衣物……内衣也需要……没错……尺寸我会在稍后发送给你……” 加尔文靠在沙发椅背上听着维吉利柔和的声音。 也许是感受到了加尔文的靠近,维吉利夹着手机回过了头,而加尔文冲着他摆了摆手。 又一滴水从加尔文的发梢落下来,弄湿了他的脸颊。 “砰——” 维吉利非常明显地呆滞了一瞬,手机从他的指尖滑落到了地上,发出了一声闷响。 “加尔文你的眼睛……你的脸……” 他呆呆地凝视着加尔文的面容,魂不守舍地喃喃道。 加尔文伸出手指在自己的眼角按了按,他那对紫色的瞳孔在浅色的睫毛下宛若堇青石一般变换着细微的光泽。 “如果你是指这个……我一直在戴彩色隐形眼镜。” 加尔文说。因为之前呕吐的缘故,他声音里依然残留着些许沙哑。 而伴随着加尔文的的话语,维吉利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 “你,你看上去,我的意思是你看上去也有点不太一样……” 维吉利越说越小声,他的呼吸逐渐加重,仰着头用视线描摹着加尔文的脸。 那是一张不应该属于这个真实污秽世界的脸——这是属于天国和神灵的脸,就像是异教徒用象牙和珠宝雕刻而成的潘神,又像是圣人濒死时在幻觉中见到的天使。他几乎汇聚了人类所能想象到的所有美丽,每一寸肌肤都像是在透着朦胧的光辉。 加尔文微笑了一下。他没有告诉维吉利在浴室里他花了多久才把脸上用于修饰容貌的阴影和粉底洗掉。 他伸出手,抬起了维吉利的下巴。 “所以你喜欢我这个样子对吗?” 他俯下身在维吉利的耳边说到。 沐浴露的香气伴随着湿润的气息从加尔文洁白的皮肤上渗出来。 “啪……”又一滴水从加尔文的湿发上落下,滴落在了维吉利的脸上,后者却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这个可怜的男青年就像是被蛇盯住的青蛙一样,身体僵硬到完全无法动弹。 “我我我……我还有电话……你的衣服……那个……” 维吉利呆呆地看着加尔文,语无伦次地说着没有任何意义的话语。 随后他像是被惊醒了一样,满脸通红地跳起来。 他慌慌张张地弯下腰,准备捡起手机——看上去打算凭此而逃避加尔文的凝视。 “我……我刚才在帮你定衣服,呃,你之前的衣服我会叫人来送洗……”维吉利完全不敢抬头,从加尔文的角度可以清楚地看到对方脖子后方已经完全变成粉色的皮肤和沁出的细汗。 加尔文轻轻地笑了笑,在维吉利伸手拿到手机的瞬间,他用脚掌踩住了维吉利的手。 “唔——” 维吉利发出了一声清晰地吞咽口水的声音。 他就像是石像一样一动不动地僵住了。 “加,加尔文?” 过了许久,维吉利发出了无比沙哑而低弱的声音。 “抬头。” 加尔文对他说。 维吉利缓缓地抬起了头,他的表情非常怪异,混合着强烈的痴迷和无法掩饰的手足无措。 加尔文低下头含住了维吉利的嘴唇。 “砰……” 加尔文将手放在维吉利的胸口,他轻而易举地将维吉利推倒在了柔软地毯上,随后他自己也伏了下去。 维吉利的喉咙里挤出了一声虚弱而挤出的呜咽,他用力地揽住了加尔文的肩膀,而与此同时,加尔文用手捧住了维吉利的脸,然后他加深了这个吻。 …… 几分钟后,加尔文有些费力地放开了维吉利,他坐在维吉利的身上俯视着对方,拇指轻轻滑过因为接吻而有些肿胀的嘴唇。 “天啊,我真应该为你的前女友们哭泣,你的接吻技巧真是太让人难过了。” 他说。 然而维吉利却依旧是那样,像是灵魂出窍一般呆滞地凝视着加尔文,他看上去甚至都还没有搞清楚现在的状况,然而加尔文却可以感受到他胸口剧烈的鼓噪,那年轻,温暖而结实的胸口下面,那颗心脏正在狂跳。 维吉利的呼吸粗重得就像是做工不良的风箱。 “我……我没搞懂……” 他沙哑地对加尔文说。他的茫然和那种生理本能上的渴望混合在他那张英俊讨喜的脸上,看上去几乎有点扭曲。 加尔文挑了挑眉毛。 “我以为我已经解释得很明白了。”他说,“我想和你上·床。” “上上上……我我我还是……” 维吉利弱智一般重复着加尔文的话,他好像真的快要晕厥过去了。 “哦,上帝……”维吉利的这幅模样让加尔文稍稍皱了皱眉头,他伸手将垂在额前的湿发往后捋去,在离开了隐形眼镜的遮掩后他的瞳孔愈发显得明亮和深邃,在表面的冷静之下没有人能够忽视他的疯狂,“你一直以来接近我不就是为了这个吗?恭喜你,我并不讨厌你这种模样的男孩,而且非常难得和恰巧的事情是,今天晚上我想来一发。” 加尔文冲着维吉利耸了耸肩:“所以让这个事情变得简单一点,我需要纾解压力而你达成愿望。所以我们现在能停止这种‘不不不救命啊’的强·暴游戏了吗?” 他看了看维吉利那深深陷入地毯的手然后说道,后者的手指就像是快要折断一样掐着那可怜的布料,每一个关节都在发白。 加尔文可以非常清楚地感受到维吉利的身体变化——几乎是在他碰触到维吉利的嘴唇的瞬间,年轻人那体积惊人的热量的硬度就经由战栗的接触传递给了加尔文。 “……没有。” 维吉利的嘴唇嚅动了一下。 他在加尔文的身体下面,每一块肌肉都在轻微地颤抖。 加尔文差点没有听清楚他嘴唇间挤出的那句话。 “什么?” “我并没有——我的意思是——我接近你并不是想要对你做这种事情!” 维吉利忽然迸发了,他猛的抓住了加尔文,然后翻了一个身。 他重重地压在了加尔文的身上。 那对薄荷色的瞳孔在阴影中呈现出了奇妙的深绿色。 “你很美,加尔文,你是我认识的人类中最接近完美的个体——我,我确实没有办法抗拒我自己的生理冲动,但是我从未对你有过任何污秽的想法,我只是单纯渴望接近你的。你是纯净的,非常纯净的……” “闭嘴。”加尔文冷淡地开口打断了维吉利,“不要把那个恶心的词放在我身上,我也不关心你那所谓的‘美’和‘渴望’。你今天晚上要不要跟我做?” “呃……”维吉利呆滞了一小会儿,而没有等到他的回答,加尔文已经一把将他从自己身上推开然后站了起来。 “去他妈的。”他骂了一句脏话,随后将已经滑落自腰间的浴袍重新拉了起来。一道强烈的视线落在他的背上,而当他回头的时候,见到的却只有跌跌撞撞从地上慢慢爬起来的维吉利。 “你让我想要揍你。” 加尔文说,他有些烦躁地从散发着臭味的旧衣服里摸出了香烟。很快,在维吉利豪华的客厅里弥漫起了劣质香烟刺鼻的烟雾。 维吉利狼狈地坐在沙发的另一边,双手有意无意地掩盖着下半身有些突兀的凸起处,看得出来至少从身体上来看他依然没有平静。 “这是不对的……”忽然,维吉利垂着眼帘低声说道。“你只是太难过了而已。” “……” 加尔文吐出一个眼圈,没有吭声,他伸出手朝着维吉利的方向比了一根中指。 “你的眼神……你当时看上去快要哭了,我很抱歉,但是我没有办法做那种事情。” 维吉利继续说道,他的声音稍微小了一点。 加尔文猛地向后倒去,他刻意地发出了一声痛苦的□□。 “我只是不想做你的人形飞机·杯,”维吉利咬住了自己的嘴唇,他也没有看加尔文,“更何况你甚至都没有任何‘感觉’。” “……” “当时你正压在我身上,我可以感觉到你的……那个……总之我当时都快……”维吉利脸上的红晕颜色渐渐加深,“但是你还是那个样子!没有人可以在这种情况下继续下去好吗——” “很多人都可以。”加尔文的语气十分暴躁。“哦,老天,你是从迪士尼电影里走出来的人吗?我宁愿你找一个其他的借口,如果你保持这样的状态跟其他人继续下去的话我敢肯定你接下来的人生应该在阿陀斯度过。你最好不要告诉我你对你的前任们也是这样做的……” 维吉利骤然沉默了。 加尔文忽然转过了头深深地看了维吉利一眼。 “嘿,等等,你该不是……” “我没有任何前任。” 维吉利干巴巴地对加尔文说,眼眶下方喊残留着刚才的激动引起的红晕。 “好吧,也许我确实应该去阿陀斯。” 他说。 “哦。” 加尔文愣住了,他停顿了以后才继续开口:“这种时候我是不是应该说‘我很抱歉’?” 维吉利将视线从加尔文的脸上移开了:“我们可以换一个话题了。” “好吧……”几秒钟后加尔文朝着维吉利摊开了手,“呃,往好处想,至少现在我没有那么想要把你砍成碎块之后用破壁机打成肉里再混合高浓度漂白液灌入下水道了。” 维吉利用手肘轻轻撞了一下加尔文的胳膊表示了他那浓度很低的抗议。 他的耳朵依然保持着那种鲜亮的红色。 “你看上去……” “什么?” “现在的你看上去,比之前要好多了。” 加尔文的动作一顿,他有些惊讶地看着维吉利。 那个总是显得迟钝和不在状态的公子哥却在这个时候满脸通红地跳了起来。 “我,我去打电话——之前的通话意外中断了——” 他抓着手机狼狈地逃出了加尔文的视线范围。 加尔文看着他离开的背影,长长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第53章 “你一定是疯了。” 几个小时后,艾扎克窝在加尔文公寓里那张崭新的牛皮沙发上——沙发是漂亮的奶油白,异常柔软和舒适而且非常神奇地有着精致漂亮的外形和宽大的空间,即便是塞在加尔文这间狭小破旧的公寓里也不会让空间显得拥挤。 他在坐下去的瞬间就只想窝在里头不起来,尽管他身体里属于理智的那一部分依然在因为加尔文之前告诉他的那些事情而怒气冲冲。 “你知不知道你这是在冒险?你告诉他你想跟他来一发——我真希望你能记得之前有多少次你只是看了那些男人一眼就差点被他们强·奸!” 盛怒之下艾扎克差点想要像是以往一样抬脚踢一脚茶几,然而当他看到那张与沙发一样漂亮的,明晃晃地显示出价格昂贵的茶几之后他的动作顿了顿。 加尔文甚至没有回头多看自己那位已经快要接近精神崩溃的警官先生一眼。 他弯腰打开了冰箱拿出了一包冰块贴在自己的额头上,心中暗自有有些后悔。他没有想到今天艾扎克会在这么早的时间就回到公寓(要知道之前的许多天他甚至都没有回家),更加没有想到维吉利把他送回来的时候回正好撞见艾扎克,而当时这位警官正站在已经被完全装修一新的公寓里发呆。 哦,没错,确实是装修一新。加尔文以为维吉利说的补偿指的是一张新茶几(说实在话他其实并不是很在意这个,只要不让他进行清扫工作公寓里缺少一张茶几实在算不上什么大事),但是他显然低估了钱在这个世界上的效用——维吉利几乎帮他重新布置了整间公寓! 地毯和窗帘都被换成了天然材质,稍显破旧并且并不好用的二手家具也被换成了全新的高级产品…… 加尔文并不太喜欢维吉利的自作主张,然而在他还没想好该如何应对之前,艾扎克的质问却更让他感到不快。 回想起下午发生的那一系列冲突,加尔文觉得自己的头痛似乎变得更加严重了一点。 “闭嘴,艾扎克,你现在叫嚷得像是一个青春期小女孩。” 他冷淡地说,毫无疑问地又一次让艾扎克暴怒起来。 “闭嘴?你他妈竟然叫我闭嘴?你说你想要试探维吉利,然后你就用自己的身体去冒险?你到底有没有搞清楚现在的状况——“ “我知道。”加尔文猛地回过头来望向艾扎克,“我正在被那群人搜寻;我只要多看一眼男人就有被强·奸的危险虽然从十五岁以后就那些恶心渣滓就没有人能打得过我了;我永远要小心因为我的身份不能被曝光我……” 加尔文骤然停住话语,他叹了一口气,语气变得柔和了一些。 “艾扎克,我心里有数。我只是想要确定维吉利的企图,要知道,他比之前任何一个人都要更加接近我。” “真高兴你意识到了这一点。” “而且我也很确定如果出了什么事情我能轻而易举地扭断他的脖子。” 艾扎克翻了一个白眼:“但这依然是一个愚蠢的决定。谢天谢地,至少现在我们可以确定他一定有什么地方不正常……嘿,等等,加尔文,你这是什么表情?” 加尔文若无其事地将冰块移到了脖子后面。 “我没有发现太多问题……”加尔文低声说道。 艾扎克的眼神骤然变得格外的锐利。 “你最好解释一下,加尔文,我没有听错吧?你说那个家伙‘没有太多问题’?你他妈都告诉他你想跟他上床了他都没有动——你管这叫‘没有问题’?” “他是一个该死的画家!那些艺术精神啊,美啊什么的……他看上去更追求这个。” 加尔文无意识地抚摸了一下自己的脸。 “哈?”艾扎克站了起来,他在客厅里张开了胳膊然后转了一圈,“如果他追求的是美和艺术,那么他就不会这样费尽心思把你的狗窝装修得像是高级定制家具产品目录!就算是狗都能看出来他想上你!” 加尔文将冰块扔到了艾扎克的脸上。 “但事实上是他没有。” 就连加尔文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的声音变得有那么一些冰冷。 “我累了……”几秒种后,他沙哑地开口说。 “……” 艾扎克闭上了嘴,他盯着加尔文那张显得格外疲倦的脸,紧紧地抿住了嘴唇。 “永远的猜忌,永远的防备,除了你我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可以相信的人,艾扎克,有的时候我真的觉得很累,我想停下来……”加尔文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继续说,“也许你说的没错,我也许让维吉利太过于接近我了。” 他慢慢地走到了沙发前,他弯腰重新捡起了那份维吉利的背景资料:“……而他确实很特别。” “当然,他身上发生的那些悲剧,每一点都能精准地集中你的软肋。”艾扎克板着脸说,“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刻意的,如果是的话,他可能比之前那些被*冲动冲晕了头脑的白痴要更加危险。而如果他是降临派的人就更加需要警惕了,他们也许已经锁定了你但是没有办法确定你的身份……” “我不觉得他认识降临派的人。” 加尔文闷闷地说,他在沙发上躺了下来,然后用那份资料盖住了自己的脸。 “今天在餐厅我和维吉利一起遇到了一位降临派的高级牧师。” “砰……” 从加尔文的耳边传来了什么东西撞上茶几的巨大响声,随后是艾扎克痛苦地抽气声。 “什么?你会遇到了降临派的牧师?!” 当然他依然在大喊大叫。 “维吉利当时表现得非常正常,那位牧师也没有对维吉利有任何多余的表示……” “我现在他妈的不关心什么维吉利,你跟一位高级牧师面对面了?!” 加尔文点了点头。 “没错。冷静点,艾扎克,这一天总会到来的。” 他说。 他脸上的资料被艾扎克掀开了,后者看上去十分紧张……甚至可以说是惊恐。 “你没有出问题吧?你的……” 他仔细地观察着加尔文的脸。 加尔文伸手把艾扎克推开了。 “我不再是那个什么都做不了的小孩子了,不用担心,艾扎克……事实上,我现在更担心的是玛德琳还有伊莎,她已经在降临派里越陷越深,我觉得她的状态有点不太对……” 不过艾扎克对于玛德琳成为降临派教徒这一点并不那么在意。 “……降临派需要扩张,这是很普通的事情——玛德琳需要一个能够麻醉自己的梦。等到油水被榨干了她自然会清醒,比起这个,那个牧师才是需要注意的。” 艾扎克的眼神一点一点地变得严肃起来。 “我研究过降临派,一般情况下它们不会在这种鬼地方派一个高级牧师过来。我想它们应该是闻到了一点儿风声……我甚至怀疑之前的凶杀案也跟它们有关。” 加尔文脸上的表情一点一点地消失,他抬眼看了看自己的窗外。 “等拿到维吉利的那笔钱我就换地方。”他冷静地说,然后艾扎克开口之前补充了一句:“不管怎么说,想要从卡威那条老狗那儿弄套新身份不便宜。” 艾扎克看上去有些难过,但是与此同时他也显得放松了很多。 他将胳膊搭在加尔文的肩膀上。 “不管怎么样我会陪在你的身边,别担心,加尔文,我会保护你的。” 他说。 加尔文垂下了眼帘,他没有回答艾扎克。 …… 在加尔文和艾扎克对话的同时,在距离加尔文公寓不远处的巷子里,那两人之前争执的对象维吉利正在他的豪华轿车内喘息着。 与加尔文曾经见过的那副笨拙羞涩的模样截然相反,这一刻的他一丝不·挂,有着漂亮肌肉的这具身体表面布满了汗水,他的皮肤往外散发着热度,结实紧绷的腰部快速地晃动着。 “加尔文……哦……加尔文……” 维吉利一边呼唤着这个名字,一边在痉挛中将自己身体里最后一点精·液发射在一团已经被□□浸润到半湿状态的浴袍中。 如果加尔文在这里的话,他大概可以很轻易地辨认出这正是他在维吉利家穿过的那一件。 “呼……呼……呼……” 维吉利沉重地喘息着,然后拖着已经虚脱的身体趴在了后座上。 他满足地将脸埋在浴袍中,发出了咯咯地笑声。 在封闭的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的腥味……还有鲜明的铁锈味。 “滴答……” “滴答……” “滴答……” 鲜血沿着真皮坐垫的缝隙缓缓向下滴落,最后被深色的地毯所吸收。 在异常昏暗地光线中,只能模糊地看到维吉利手掌和胸口上的狰狞伤口。那是非常新鲜的伤口——每一根手指都很明显地被折断过,骨头在皮肤的包裹下扭曲成奇怪的弧度,掌心是一团血肉模糊的割伤。胸口的部位——曾经被加尔文抚摸,按倒的那块皮肤被割掉了,巨大的创面草率地被熨斗烫成了焦黑的颜色,淡黄色的组织液和血水连续不断地往外渗透。 第54章 【他差点吞掉了梅瑟,他不会允许它帮你承担痛苦的,你只能自己忍着。】 芙格轻声地说。 【你让我们同时陷入了危险,维吉利。】 “哦,抱歉……” 维吉利没有任何诚意地说道。 过了一会儿他又快活地傻笑起来,他津津有味地在自己的□□和鲜血中回味着下午的那一幕:“你不知道他有多美,他的气息芬芳,皮肤又滑又柔软……” 他的脑袋里有东西跳动了一下,一种刺痛的感觉,他知道那是芙格给他的警告。 【你真的想再次吵醒他吗?】 “也许?如果他真的能醒来的话。” 维吉利咬着自己的手指嘟囔道,牙齿啃噬着他那滚烫的破碎的皮肤,一股又咸又甜的血浆从他指骨上的伤口中涌了出来。他费力地坐了起来,汽车的座椅被那些污秽粘稠的液体弄得滑溜溜,在这过程中他扯到了那可怕的伤口,不由地发出了一声抽气声。 “我不喜欢他,就像是他不喜欢我一样。我们只是维系他生命的零部件,终有一天会被他像是养分一样吸收。那么我为什么要因为担心他的愤怒而放弃这难得的机会呢?拜托,芙格,那是加尔文,那是我的光,我的天使,我的爱人……” 他的思绪宛若一只章鱼般伸出透明的触手,细心地舔舐着他脑海里仔细储存的那些回忆,加尔文每一次的碰触,他那甜蜜的呼吸和皮肤的温度…… 很快,芙格便因为维吉利脑海里涌动的那些下·流幻想而发出了严厉的抗议。 一阵剧痛传来——这疼痛让维吉利回想起当初被芙格*解剖时的恐怖感受——他眼前炸开一片光点,整个人重重地向前倒去。 他的眼眶撞到了前面的座椅,当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他那漂亮的薄荷绿眼睛中变成了血红。 “哦,该死,该死芙格!” 他恼怒地低声尖叫着。 “这是低级的报复!你他妈也在嫉妒我……你们都他妈在嫉妒我!不过没关系,他是我的,他一定是我的!” 他说。 【闭嘴!】 芙格厌恶地说道。 【别忘记了我们今天应该要做的事情。】 他的声音朦朦胧胧的,像是快要断线的短波广播。 维吉利生气地用手背抹掉了从眼眶和鼻孔里溢出来的一缕暗红色的血,他继续啃着自己食指的指关节,把那根手指啃得吱吱作响。 他比任何时候都要更加想要与芙格对抗,但是疼痛……哦,那可怕的疼痛……最终让维吉利收敛了一些因为加尔文的亲近而燃起的狂妄。 “迟早有一天,我会把一切都还给你的。” 他小声地嘟囔着,用一种怪异的姿势将脸贴在车窗上。 他的那只红色眼球在眼眶里颤动着,隔着暗色的玻璃窥视着黑暗的小巷。 在稍远一点的地方(精准的说,大概一百五十米左右的位置),一个将自己身体包裹在黑色外套中的女人和一个穿着不起眼夹克衫,并且用兜帽遮住脸的男人正在悄无声息地沿着墙边朝着维吉利的方向走来。 他们两人都低着头,用衣物掩盖着自己的脸,行动十分小心,宛若两只在黎明十分闲逛在街头觅食的食尸鬼。 哦,当然,他们不是食尸鬼,他们是降临派的三等高级牧师扎拉·巴里克先生和最新的正式教徒玛德琳女士。 维吉利歪着头凝视着他们的身影,压低声音吹了一声口哨。 “欢迎光临。” 他说,慢吞吞地伸手拉开了车上的储物箱。那里头堆放着玲琅满目的解剖用具和药剂。维吉利选了一卷细细的钢丝还有一把老式剃刀。 然后他摇摇晃晃地打开车门走了出去。 他的赤脚踩在了小巷肮脏的污水之中,一只老鼠被水花溅起的动静吓了一跳,睁着亮晶晶的小眼睛慌慌张张地从垃圾的缝隙中跑了出来。 “是谁?” 维吉利的脚步声让扎拉·巴里克警觉地停了下来。从理论上来说这条巷子不应该有除了他们之外的来客,牧师先生尖声尖气地冲着那个声音传来的方向喊道,他努力睁大眼睛想要看清楚来人,但是奇怪的是他的视线却非常的模糊,在小巷两边肮脏墙壁的后面,有其他建筑物廉价的霓虹灯投射下来的一小点儿光影,可是奇怪的是牧师却觉得自己好像掉到了鬼屋里一样,那些光落在了影子里,而影子吃掉了光。 他什么都看不见。 却可以清楚地听到“啪啦”“啪啦”……黏糊糊的,踩在泥浆里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可是扎拉·巴里克始终没有看到那个人,他缓慢地伸手摸向自己的腰间,他的那把枪,而就在这个时候,脚步声忽然不见了。 …… 维吉利停下了脚步。 一块已经碎掉的玻璃镜子靠在巷子两边的垃圾堆中,那上面贴着已经变黄褪色的下流招贴画。 在边缘的地方镜子的水银已经脱落,留下了一块又一块褐色的圆形污迹,好像是一个得了皮肤肿瘤的人的皮肤。维吉利的视线从那块镜子上掠过——在镜子模糊的倒影中和扎拉·巴里克和玛德琳正在发着抖。 维吉利偏过头,重新凝视着自己眼前的黑暗。 他眼前什么都没有。 “吱吱——” 那只慌慌张张的老鼠已经跑到了巷子的中央,它感觉到了不安。 这种感觉就像是在暗处有一只猫或者是浣熊正在盯着它似的,它的胃部正在因为饥饿而抽痛着,但是背后炸开的毛发让它本能地想要逃跑。 从黑暗处逃跑,逃跑,跑到排水管道铁栏杆的下方去。在那儿它有一个安稳的小窝。 它的爪子“啪哒”“啪哒”踩着污水发出了细小的声音。 几秒钟后——或许只有一秒钟——它那小小的身体在小巷的中央骤然爆炸出一朵鲜红色的花。 红色的是它炸裂的皮囊,花蕊是它纤细精巧的内脏。 鲜血落下来汇入污水,重新变成了黑色。 随后它的尸体,或者说那一小捧碎肉也掉了下来,它们在还没有接触到污水的时候就已经变成了黑色,像是泥浆一般粘稠。 “啪。” 那只老鼠最终完全地汇入了污水之中。 黑色的“泥浆”与真正的泥浆汇集到了一起。 “哦,狗屎。” 维吉利看着这一切,发出了诅咒。 这是……“门”。 当“门”打开的时候就是红鹿出现的时候。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门”会在这个时候出现…… 维吉利已经可以感受到他身体里的那个男人正在黑暗中逐渐睁开眼睛——不能亲自将那些侮辱过加尔文,让加尔文感到不快的家伙切成碎块让维吉利感到十分的不快。 不过时间已经来不及让维吉利继续咒骂。 像是有一只手重重对将他压入黑水之中。 缺氧和窒息感同时涌入维吉利的灵魂,他微弱地挣扎了一小会儿,然后对上了一对冷酷而冰凉的眼睛。 【睡个好觉,垃圾。】 那个男人有着英俊阴沉的脸,他冲着维吉利张开嘴,露出了比正常人要发达许多的犬齿,白森森的犬齿。 维吉利颤抖了起来,他看到了男人的喉咙,一个忧郁的罗马尼亚男人的脸在他的咽喉里若隐若现。 (可怜的希斯图)——维吉利想道,然后他沉入了那粘稠黑暗的思绪之海的底部。 …… …… …… “……山羊妈妈要去吃草,它告诉了它的七个孩子……我不在的时候可不要开门……大灰狼会把你们统统都吃掉……不要开门,可千万不要开门……” 扎拉·巴里克听到了一个奇怪的声音。 “那,那是什么声音?” 玛德琳在他身后用带着哭腔的声音问。扎拉·巴里克一点也不想理会她。 闭嘴——他在自己的脑海中狂怒地吼道,他的手指已经抠在了扳机上,有那么一秒钟光是听到玛德琳那软弱没用的声音他都想要给那个婊·子脸上来上一枪。 但是他不敢,他已经快要自己听到的声音吓疯了。 那是一个男人的哼歌声,他哼着一首古怪的童谣,并且不停地重复着最后一句歌词。 天知道为什么他会这么害怕,他莫名地觉得自己似乎回到了十一二岁的时候,他的父亲醉醺醺地闯进他的房间。 “嘿,小宝贝,我们可以来谈谈。” 他的父亲将他从被子里扯出来,散发着浓烈酒丑的舌头舔着他的脸和胸口。 扎拉·巴里克极力想要控制自己的思绪,但是他总觉得自己在这一刻闻到了那股酒臭的味道。 哦,还有那根舌头,那根舌头,那根舌头—— “我们来谈谈,宝贝。” 一个含含糊糊的,带有浓重南方口音的低沉男声缓慢地替代了一直萦绕在他耳边的哼歌声。 扎拉·巴里克像是被冻住了。 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颤抖着举起了枪对准了那个逐渐走出黑暗的男人。 他已经可以看到对方的模样了。 那是一个肥胖的,满脸通红的白种男人,脸颊处的肥肉因为酗酒而向下耷拉着,歪斜的嘴唇里露出了黄色的牙齿,他对着扎拉·巴里克嘿嘿直笑,那根舌头伸出来舔着嘴唇。 “嘿,儿子,好久不见。”他笑嘻嘻地说,眼睛就像是圣诞节后忘记从树上拆卸下来的廉价彩灯灯泡一样闪着光。 “你应该死了……没错你应该……你早就应该死了……” 这个男人在他十三岁的时候就已经死了,死于肝癌。他没有去他最后一眼。 他的人生是从这个男人死亡的那一刻才开始的,也是从这一刻他无比虔诚地信奉了光之子——他向那个人祈祷过,向那位天使祈祷让他父亲死掉,然后那个男人就真的死了。 扎拉·巴里克从未想过会再次见到这个应该是他父亲的男人,可是这一刻,他就在这里,距离他不到一米的距离。 那种鲜明的酒气和体臭源源不断地向他袭来,扎拉·巴里克背后冒起了鸡皮疙瘩。 “不要靠近——你他妈不要靠近我——” 他惊慌失措地尖叫起来。 然而他的父亲却像是没有听到一样,他醉醺醺地朝着扎拉·巴里克走来。 他总是醉醺醺的。 从扎拉·巴里克的喉咙里发出了一阵“嗬嗬”的声音,一种强烈的恐惧和愤怒的声音。 “我他妈的叫你不要要过来!” 他怒吼道,然后扣动了扳机,一下又一下。 他的父亲有些惊讶似的站在那里,他那肥胖的身体上多了几个空洞,淡黄色的脂肪混合着啤酒兹兹地从那几个弹孔中涌出来,一些白色的小点在那恶臭粘稠的液体里涌动,那是蛆。 没有血,没有一滴血。 “你变坏了,扎克,这真让我难过,在我离开你的时候你已经变成了一个坏孩子。” 扎拉·巴里克的父亲咧开了嘴,他距离他更近了,近得牧师甚至可以清楚地看到父亲嘴里的舌头上那黄黄的黏糊糊的舌苔。 他向扎拉·巴里克伸出了手。 “我们应该谈谈。” 他说。 眼泪从扎拉·巴里克的眼睛里涌出来。 “这是一个噩梦,没错,这应该是一个噩梦,你已经死了,你绝对不可能再出现……不行,不,我得醒来,我得赶紧醒来,一切都没有关系的,你只是一个噩梦。” 他颤抖着喃喃自语。 那带着脂肪黏液的手指几乎要碰到他的脸颊。 扎拉·巴里克将枪抵到了自己的下巴上。 “这只是一个噩梦而已。” 他说,然后他抠动了扳机。 “砰——” 第55章 玛德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或者她知道,她只是因为太过于恐惧而无法记起那个晚上的事情。 那一整天都不顺利,中午的时候那位尊贵的先生,她的导师扎克带她去了那家高级的法国餐厅,那是玛德琳这一辈子都未曾想过自己会进入的地方。尽管她骨子里爱着那个地方,无数次她经过那家餐厅的门口,隔着小小的方形手工玻璃看着里头微微变形的人影,若是有人恰巧在那个时候出来的话,那种干净芬芳的气息会顺着人们走动时带起的气流弥漫出来。 如果玛德琳是买火柴的小姑娘那么这家餐厅就是她的火鸡,她的梦想之地,她在现实中知道的天堂。 她从未跟其他人提过自己内心的渴望,她知道那些人的嘲笑会是怎么样的——直到她加入了降临派。教会给了她安心而温馨的家,还有她那些同样饱受折磨的姐妹们,她在这里彻底地找到了归宿。在一次互助会上,她小声地描述了这家餐厅,玻璃门后面带着黑色领结的消瘦侍女,那些她听不懂的语言,门口摆放的新鲜的香槟色玫瑰……扎拉·巴里克牧师恰好主持了那一次的互助会。 她与为他奉献了几次身体,好证明自己是从心灵到身体都已经做好了准备,她会是天使最为谦卑和忠诚的仆人,也会用尽全力洗刷自己的罪孽。终于,她的努力得到了回报,她比庇护所里所有其他女性都要更早地结束观察期。 (尽管这么说有一些不敬,但没有人能否认观察期的难熬:她们必须通过禁食和禁水来排出自己身体里的污垢,那些污垢在漫长的岁月里完全入侵了她们的身体以至于排走她们之后生理上会格外的痛苦,而这痛苦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对她们坚贞灵魂的考验。不过熬过这个时期之后一切都会好起来,她们会通过呼吸圣洁空气来进行身体的自我修复,有一些人甚至会在这个过程中接受到光之子的一些启示和圣洁征兆——唯一的痛苦在于那些银色的压缩空气罐价格的昂贵——玛德琳甚至不得不增加了接待客人的频率好得到更多的修复)。 成为正式的教徒之后,便是她的救赎的开始,她会得到免费的祈福,也可以参加更高级别的弥撒…… 而作为成为正式教徒的庆祝,扎拉·巴里克将她带到了她梦想中的这间餐厅,尽管为了晚上的受洗会玛德琳还处于五天的禁食期,不过牧师为她做的这一切已经足够让她感到感激了——更何况他还非常亲切地允许她带上伊莎。 哦,多么幸福的小女孩,玛德琳甚至都要嫉妒自己的女儿了,她在这个伊莎这个年纪还在被自己的父亲和哥哥们毒打呢,而伊莎已经能够端端正正地坐在那张漂亮的小椅子上,与尊贵的牧师一同共进午餐。 玛德琳忍不住在厕所里哭了一会儿,但是她哭不出什么眼泪,只觉得鼻子和眼睛都像是被火烧过似的疼,于是她又回到了餐厅。 再然后她就见到了那个恐怖而恶心的男人,那个“海伦”。 玛德琳有无数个客人曾经在她的身体上流着口水谈论着他,哦,那个漂亮男孩,那张可爱的脸。 很显然许多人都被那个家伙给迷惑了,但是玛德琳不会,她知道那些人的真面目,自然也知道加尔文的——她发誓那个家伙对伊莎有兴趣,他对伊莎的那些亲近……没有什么人会这样亲切地对待一个小女孩,除非他们想把那个小女孩拉上床。 而玛德琳绝对不会允许这样一个恶心的家伙伤害到伊莎的。 绝·对·不·会。 哦,哦,她说到哪儿了……她在餐厅里遇到了加尔文,就像是她所坚信的那样,牧师身上的圣洁之光让这种下流的渣滓无地自容,加尔文很快就落荒而逃了。 然而扎拉·巴里克却显得有些怪异,他频频询问玛德琳关于那个男·妓的事情,他显得前所未有的焦躁,复杂的情绪交替掌管他的身体,有那么一会儿他看上去格外紧张,但是几分钟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又会变得十分愉悦。他在办公室里打了一整个下午的电话,当他走出门的时候整个人就像是喝醉了酒一般飘飘然然,甚至弄错了玛德琳今天晚上受洗的时间。 就像是所有的电影和小说里描述的那样,降临派的正式教徒手受洗会会在一个“玄妙而神秘”的地点进行,除非有地位崇高的带领人,没有任何人能找到那个地方——也正是因为这样,当牧师带领着玛德琳穿行在漆黑无人的小巷里时,玛德琳的内心没有一丝犹豫或者疑惑。事实上她还有那么一点儿激动,她身上的黑袍,那一枚特殊的十字架(仅仅只有正式教徒才可以佩戴),在她面前快步行走的带领人……在这一刻,她就像是有了另外一个身份,一本小说中的主人公,一场电影的主角,而一切都那样像是一场奇遇的开始,她那个可悲而下贱的身份正在远离她而去。 可就在玛德琳沉浸在自己那隐秘的小思绪中的时候,扎拉·巴里克的举动变得怪异起来。 他在一阵奇怪的,像是绞索正在转动的声音中簌簌发抖(玛德琳没有找到那个声音的来源,她询问过牧师那个声音是怎么回事,但是对方并没有理会她)。紧接着他开始手舞足蹈,大喊大叫,那疯疯癫癫的模样就像是抽多了粉的瘾君子。玛德琳感到非常惊恐,她连续喊了牧师许多声,但是对方却已经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幻觉中。他在一边尖叫一边呜咽,没有多久,玛德琳就看到他掏出了枪。 他的一切表现都像是在很近的地方有人在同他交流,玛德琳用袍子紧紧地裹着自己,往身后退去。 不对劲,哦,一切都不对劲。 玛德琳睁大眼睛看着扎拉·巴里克前方的空气,那里什么都没有。 一面靠墙的破镜子将对面霓虹灯的红光反射到了牧师的身上,玛德琳感到自己的腿肚子正在抽筋留——红光中的扎拉·巴里克看上去简直就像是浑身都在往外面冒血。 又过了一会儿,也许是几秒钟,也许是几分钟,也许是一世纪,在那一刻玛德琳已经很难判断时间的流逝……扎拉·巴里克忽然嘟嘟囔囔地将那把枪对准了自己。 “哦,不——” 玛德琳惊恐地喊道,她以为自己高分贝的尖叫足以吵醒地下埋了三十年的死人,但实际上她就像是刚出生的幼猫一样嘟囔出了那个单词。 然后她便看到扎拉·巴里克用那把枪把自己的脑袋变成了一颗爆开的西瓜。 “噗……” “噗噗……” “噗……” …… 温热的血和脑浆,骨头渣和碎肉四散掉落下来。 玛德琳僵硬地站在那里,她低下头,看到黑袍子上沾着几块白色的黏液。 她又过了一下才意识到那实际上是尊贵牧师先生碎裂的脑浆。 她的大脑变成了一片空白,连逃跑和哭喊都变成了另外一个世界的事情。 她就那样站在那里,呆呆的,脸色惨白,非常苦涩和滚烫的胆汁涌上她的喉咙,她觉得自己下一秒大概就会晕厥过去。 然后,她看到一个男人慢慢地走了过来。 他身上带着一种可怕的气味,玛德琳很熟悉那种味道,体·液的腥味和血的甜味,他全身一丝不1挂,身材异常的高大而健美,随着他的走路,每一块肌肉都呈现出漂亮到极点的形态。然而他的胸口有一块怵目惊心的巨大伤口,也许是烧伤?在动作中那块伤口的边缘往外渗着血水。 不过那个男人看上去就像是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的伤口似的,他的表情平静而轻松。他有一头卷发,卷发下面是一张英俊到极点的脸。 玛德琳恍惚地看着他,这张脸让她感到熟悉,更感到害怕。没有任何原因,玛德琳十分坚信那个男人之前并不在那里——他是从黑暗中走出来的,那混合着扎拉·巴里克血浆的黑暗。 “晚上好,女士。” 那个男人优雅地冲着玛德琳笑了一下。 他有薄薄的鲜红的嘴唇,还有一对白得发亮的犬齿。 玛德琳颤抖了起来,她觉得下一秒钟那个男人大概就会张开胳膊,像是吸血怪物一样朝着她扑来——但是她想错了。 那个男人在同玛德琳打了一个招呼之后便转向了扎拉·巴里克,准确地说是“没有头的扎拉·巴里克”。他弯下腰拎起了牧师先生的一只手,鲜血淅淅沥沥顺着被血浸透的夹克衫的边缘往下流淌着。 接着那个男人拖着牧师先生的尸体走到了小巷的一侧,他面无表情地将搭在墙上的那枚镜子掀开了。在镜子的后面是一个黑色的洞口。 就像是有人将墙上的砖头整齐地抠掉了一样,那个洞口就那样出现在那里,看不出用途,也不知道从何而来。明明这只是一道薄薄的墙壁,可是那个洞口后面的甬道却显得格外的长。 一丝呜咽从洞口的深处传来…… 玛德琳曾经在峡谷中听过这样的声音,那是风声,风经过漫长狭窄的峡谷便会有这样的声音。 男人抬起了牧师的尸体,他将它的肩膀放到了洞口的边缘,然后整理了一下尸体先生的胳膊的位置。扎拉·巴里克的尸体慢慢地朝着那个洞口滑去,男人推了它的屁股一把,就好像是将一袋大型垃圾丢入垃圾通道那样。 “噗通”一声。 扎拉·巴里克的尸体彻底地被那个洞口给吞没了。 那个洞口对于这具尸体来说简直可以说是刚刚好,没有宽一寸,也没有窄一寸,它就像是为了吞没这具尸体而设计的。 男人拍了拍手,他把镜子搬回了原来了位置,然后将脸转向玛德琳。 “呼,这活真让人觉得恶心。” 他微笑着说道。 玛德琳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的视线被泪水弄得一片模糊,但是她没有漏看男人的胸口——那可怕的伤口已经不见了。 “走开……走开一点……呜呜呜……恶魔……” 玛德琳在看到那个男人靠近的时候痛哭出声。 她相信自己就是下一个死去的人,这感觉如此强烈,以至于她好像现在就已经死了。 那个男人蹲在全身瘫软的女人面前,他有些苦恼地凝视着对方。 准确的说,他凝视着女人滑落在长袍外面的项链。 除了她花了两百美金买到的那枚降临派正式教徒使用的吊坠之外,她的脖子上还挂着另外一根项链,当然后面这一根要格外不值钱一些。 事实上它就是一毛不值:它是伊莎学校的手工课作业。小女孩用了一根细细的已经略有锈迹的链子和一颗薄荷绿色的玻璃珠(来自于一位脱衣舞娘内裤上的破旧玻璃流苏)做了这根项链。 她在组装项链的时候遇到了而一些麻烦,而恰好当时加尔文就在她的身边,于是加尔文皱着眉头用发卡和铁丝帮伊莎完成了她的作业。很显然伊莎相当欣赏加尔文的手艺,没多久她就把这根简易项链送给了自己的母亲,她非常狡猾地隐瞒了加尔文的帮忙,只是告诉母亲这是一份礼物。 “我爱你,妈妈。”她甜蜜地对着玛德琳这样说道。 比任何人都要更加热爱这个小姑娘的玛德琳将这根项链戴上了自己的脖子,与非常珍贵的光之子十字架在一起。 “他的手很灵巧,也很耐心。” 红鹿用手指摩挲着玛德琳颈间的玻璃珠,他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着什么人说话一般嘟囔着,他叹了一口气。 紧接着他粗鲁地将项链直接从玛德琳的脖子上扯了下来。 “唔——” 玛德琳捂着自己的脖子痛呼畜生,那条链子在她的脖子上割出了一条长长的口子,血涌了出来,剧烈的疼痛让她眼前一阵一阵的发黑。 而在另一边,红鹿已经小心翼翼地将那根项链戴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那根粗糙的女士项链就那样挂在他的身上,显得格外的突兀和可笑,不过红鹿自己本人倒是完全不在意。他甚至还亲昵地将那颗玻璃珠放在自己的嘴边吻了吻。 “啊……”他满足地吸了一口气,“这是他碰触过的。” 过了很久,他才低下头看向玛德琳。 “就当是你付出的代价好了。我本应该杀了你,但这一次我会允许你活着。” 他抚摸着自己颈上的项链说道。 “你是一个幸运的女人,非常幸运。” 红鹿的声音在小巷里渐渐地消散。 不过玛德琳已经没有办法对此作出回应——在这之前,她便已经因为失血过多和极度的惊恐而晕厥了过去。 第56章 时间:01:25am 地点:十字酒吧 “砰——” 伴随着清脆的玻璃碎裂声,加尔文在吧台内发出了自己今晚的又一声诅咒。 “该死!” 他瞪着几秒钟之前从自己指尖滑落的玻璃杯嘟囔道。 这是他今天弄碎的第三个杯子。 “哦,拜托……显而易见,太长的休假之后人们的状态总是不那么好。”穿着黑色马甲的酒保从另外一头探过身来看了一眼一片狼藉的吧台然后说道,“不过,幸好,如果调酒的人是你的话,你的客人就算是玻璃渣都会笑嘻嘻地喝下去。” 他补充了一句,就像是为了验证这句话一样,在吧台外面,那个已经纠缠加尔文快一整个晚上的男人咧开了嘴,往外喷着酒气傻笑了起来。 “没错,‘海伦’,我会的!” 这是一个刚来这块区域的新人,一个脑浆干瘪的小流氓,他把自己弄得烂醉,却始终没有意识到加尔文是废了多大力气才控制住自己的手没把他的牙揍掉。 (“就当是帮帮我的忙,亲爱的,我已经一个人上了这么久的夜班,我真的没力气在这种时候整理那些被砸得七零八落的家具!”酒保痛苦地对加尔文说。) 加尔文在听到那句话之后,面无表情地将手中的抹布直接塞到了那个人愚蠢的嘴里。周围的熟客爆发出了一阵狂笑。 今天晚上酒吧的人并不多,灯光还是一如既往地昏暗。靠墙的过时点唱机断断续续地唱着一首同样过时的歌,地上满是食物碎屑和被醉鬼打翻的酒,所有人都显得有些无精打采。 加尔文偏过头凑到了酒保的旁边。 “我离开一下。” 他轻声说道,随后快步地走向了盥洗室。 将那张肮脏的大门反锁之后,加尔文将手伸向自己的扣子,他的手指一直在抖,好一会儿才解开衬衫。随后他深吸了一口气,将身体靠近了那张脏兮兮的镜子,他扭过头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背部。 就像是他预想的一样,曾经的翅膀的残留物,那两道狭长的伤口呈现出鲜红的颜色,怵目惊心地凸起在他的背部。就像是两条巨大的发亮的虫子伏趴在那里一样。 “我他妈就知道……” 加尔文低声咒骂了一声。 从上半夜开始他的背部就一直在隐隐作痛,他以为自己可以挺过去,但是一个小时前那种疼痛变得格外无法忍受——简直就像是有一只魔鬼的燃烧的手指一直在抠挠着他的伤口一样。剧烈的疼痛几乎快要让他的整个背部都燃烧起来,就连普通的动动手指的行为都会让那种灼烧感骤然加剧。 加尔文脸色惨白地咬着牙关,他又费了一点力气才伸手从裤兜里掏出止痛药的黄色瓶子。然而晃晃药品,加尔文痛苦地意识到那个该死的塑料容器里空空荡荡,哪怕一片药都没有。 哦,是的,似乎在几天前他已经把止痛药全部嗑完了…… “该死,该死的——” 加尔文用力地捶了一把玻璃。 在意识到没有止痛药之后那疼痛似乎也变得更加嚣张,加尔文感觉到自己肩胛骨正在嘎吱作响。 他背部的伤口已经很久都没有这样发作过了,加尔文又看了一眼自己的背——那两道伤口肿得发亮,比几分钟之前看上去还要糟糕。 他应该马上回家,加尔文还记得自己浴室镜子的后面还藏着另外一瓶止痛药……加尔文努力调整着呼吸,他慢吞吞地,满头大汗地企图将之前脱下的衬衫重新穿回去,而就在这个时候,一滴水落在了他的背上。 在最开始的那一秒钟,加尔文以为那是水龙头没有关好,又或者是这间年久失修的酒吧盥洗室开始漏水。 然而很快他就知道自己想错了。 一根湿润,滚烫而灵巧的肉块正抵在他的那火辣辣的背上。 “什么——” 在大脑运转之前,加尔文的身体已经本能地行动起来,他将胳膊肘用力地朝身后撞去,这并不是他第一次在厕所里被人袭击——可是他的攻击却完全地落空了。 他什么都没有碰触到,相反还因为失去重心的缘故往后倒去。 “唔……” 一双手从背后用力地搂住了他,加尔文的胳膊被那人牢牢地卡在了自己的腰后。紧接着,当加尔文企图用后脑勺撞击那个人的头部时,那位袭击者直接掰住了他的脸并且迫使他向后仰去。 那是一个力气非常大的男人,加尔文很快就确定了这一点,他的所有攻击都被完美的克制住了,更加可怕的是,加尔文完全没有办法脱离那个男人的控制。 “你是谁?!” 加尔文厉声问道,得到的却只是一声暗哑而低沉的轻笑。 下一秒钟,那个男人直接将加尔文压倒在了地上。 “救——” 在加尔文即将呼救的瞬间,那个男人将自己的手塞进了加尔文的嘴里,加尔文毫不犹豫地咬了下去——浓烈的腥甜气息涌入加尔文的喉咙,他咬伤了那个男人,但是却并没有感受到那个男人的任何一丝反应。 哦,不,应该说那个袭击者是有反应的,他趴在加尔文的身上,迅速地激动了起来。 加尔文非常惊恐地意识到那个男人的身体是赤·裸的。 “唔唔……唔……” 加尔文疯狂地挣扎了起来。 那个男人的体格要比加尔文健壮许多,他异常有技巧地凭借着自己的体格优势压制住了加尔文的动作,随后他直接拉起了加尔文的衬衫,将加尔文的头部一把罩住。 加尔文的嘴被封住了,他几乎快要无法呼吸。 他的皮带被解开了,然后是裤子——它们紧接着用来绑住了他自己。他的小腿被弯曲起来和他的手臂绑在了一起,这个姿势让加尔文的背脊向后挺直,绷紧得宛若一张快要断裂的弓。 加尔文发誓他听到那个男人的异常满足而得意的笑声。 他的手在加尔文的背部不停地移动,最后停在了那两道伤口上。 “我的天使,我的……光之子。” 终于,那个袭击者在加尔文的耳边用近乎呻·吟的声音低声说道。 加尔文所有的挣扎在听到那个称呼之后骤然僵硬。 …… 【请住手!】 那道加尔文无法听到的声音严厉地在那位袭击者的脑海里回响着。 这位不道德的袭击者,或者说,红鹿,慢慢地抬起头,看向墙壁上的那面镜子。 那里映出了一个健壮而高大,有着褐色卷发和绿色眼睛的年轻人。 只不过在红鹿的视野中,镜子中的那个人与真正的他有着截然相反的气质。 那是一个温文尔雅,充满了精英气质的英国人,在他的身后,影影绰绰漂浮着几个暗淡的影子。 【你正在伤害他,红鹿。你不应该这样使用“门”的力量,你会被污染——他也是!】 镜子里的芙格故作冷静地凝视着现实中的红鹿……以及被封住了视线和声音的加尔文。 【你应该让维吉利出来。】 红鹿却像是完全没听懂芙格的话一样,他轻声地在自己的脑海中回应芙格。随后他俯下身,将嘴唇埋在了加尔文的背上。 【……他所得意的不过是加尔文的碰触,】红鹿感受着着加尔文肌肉的颤动,他缓慢地说道,【但是我可以得到更多。】 第57章 芙格的脸色忽然变得格外地苍白,他惊恐的看着红鹿。 【你是谁?】 他震惊地问。 【你……你不是红鹿,红鹿不会这样对待加尔文,不会对待他的天使,他的光,他的救赎……】 他在镜子里的倒影越来越模糊,声音也变得断断续续,像是收到了干扰的收音机。 【哦,事实上我就是红鹿。】 红鹿深深地隔着镜子凝视着芙格透明的,鬼魂一般的脸。 【……我是‘门’这一边的‘红鹿’】 他咯咯地笑了起来。 而随着他的笑声,镜子里再也没有芙格的影子。这面镜子变得普通,它忠实地照着盥洗室里的场景:被束缚的加尔文,以及微笑的红鹿。 高大英俊赤·裸的男人将注意力放回了加尔文身上,他俯下身将脸贴在加尔文的背上,用舌头感受着后者皮肤下肌肉的痉挛。 随后,他咬开了加尔文背后那两道伤口。 “唔——” 加尔文剧烈地挣扎起来,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长长的,沉闷的哀嚎。 即便是在生意并不好的晚上,盥洗室你也从来不缺乏企图放出身体里多余水分的客人,但是在这漫长的时间里,那扇被加尔文反锁的门始终未曾被任何人敲响。 甚至就连门外头那若有若无的音乐和酒鬼的喧闹都已经完全消失了。 门外寂静一片。 盥洗室的灯泡在屋顶沙沙作响,在电流声中光线一闪一闪地逐渐变暗。 加尔文的挣扎无可避免地变弱了。 鲜血从“红鹿”的嘴角边溢出来,他耐心地将那些喷涌出来的血咽了下去。 当他的嘴离开的加尔文时,后者的背上多了一个巨大的创口。血就像是泉水一样不断从“红鹿”啃噬出来的凹痕中涌出来。不过在那血肉模糊的创口中,却逐渐浮现出了洁白的颜色。 那是羽毛。 尚未完全舒展开的羽毛上未曾沾染上任何血迹,它们在那狰狞的伤口中徐徐伸展开来,那是普通人类从未见过的纯白色羽毛——似乎每一根细微的纤维都在往外透着光。 这光里渗透着绝对的威严和纯洁。 “红鹿”怔怔地凝视着逐渐展开的羽毛,在那光芒中他的瞳孔变成了近乎透明的银色,而他的影子长长地拖在他的身后,像是一片浓黑的沼泽。 【我的……天使……】 他呻·吟着,像是被什么神奇的力量所控制一样,颤抖着伸出手企图碰触那对不属于人间的翅膀—— “咔嚓。” 而就在这个时候,一声清脆的,玻璃破裂的声音响了起来。 “红鹿”猛地抬起头望向墙壁,那面脏兮兮的镜子中间出现了一个点。 红鹿的瞳孔骤然缩紧,几乎是在同事,镜子上的那个点迅速地在“咔嚓咔嚓”声中朝着两边和上下蔓延,形成了一道歪歪斜斜的,十字交叉状的裂纹。 “砰……” 几秒钟后,那面镜子轰然碎裂,它从墙上直接坠了下来,先是砸在了肮脏的洗手台上,然而那些破碎的玻璃碎片刷拉一下掉落在了地上。 屋顶的灯泡发出了一声轻响,光线重新变得明亮而稳定。 “唔……” 加尔文倒在地上,发出了一声闷哼。 “……砰砰砰……砰砰……” “嘿,他妈的里头有人吗?” “……砰砰……” “加尔文?加尔文你在里头对吗?” “砰砰……” …… 似乎已经沉到了海底,从水面之上传来了异常遥远的声音。 加尔文在逐渐变大的声音中缓缓地睁开了眼睛,那刺眼的灯光几乎快要让他睁不开眼睛,他的脸贴在湿漉漉的瓷砖上,整个人正伏趴在地上,一股混合着潮湿水汽和人类排泄物的臭气的气味涌入他的鼻腔。 这里是……盥洗室…… “艹!” 在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加尔文猛地跳了起来,他迅速地做出了攻击的姿势,然而在沉重的喘息之后,他才发现自己周围什么都没有。 没错,什么都没有。 他的衬衫草率地挂在他的身上,皮带和裤子都好好地穿在身上。他伸手摸向自己的背部,那里并没有喷涌鲜血的伤口——同时他那两道手术留下来的疤痕也已经不太疼了。 如果一定要说这里有什么异样的话,就是他之前用来观察自己背部的那面镜子不知为何从墙上掉了下来,在地上砸成了碎片。 加尔文愣愣地看着自己周围的一切,很久都没有回过神。 “轰……” 在这个时候,盥洗室的大门被人一脚粗鲁地踢开了。 酒保脸色极为难看地从门的另一半探出头来。 “加尔文?你他妈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反锁了门,没有任何回应而且还有东西碎了的声音……”酒保扫了一眼地面,顿了顿,“……好吧我知道碎的是什么了。” 他望向加尔文的视线带上了些严厉:“你应该知道工作时间归工作时间,要是有什么瘾头你得自己憋着吧?” 他并不觉得加尔文是瘾君子,但是今天晚上加尔文的举动确实让人怀疑。 加尔文茫然地望向自己的同事,他的嘴唇动了动,企图解释刚才发生的一切,但是,当加尔文企图组织语言的时候,他才发现他脑海中的那些记忆是那样的支离破碎,宛若你在噩梦后第二天醒来,身体上依然残留着那种恐怖的感觉,大脑却已经自发地将那些无用的影像扫入遗忘的垃圾篓里。 “我想……我大概滑到了。” 最后,他这样对酒保说道,后者看上去松了一口气。 “好吧。”他说,他看了一眼加尔文的额头,那里有一个肿起来的淤青,应该是之前滑到留给加尔文的纪念品。 事实上就连加尔文自己都有点相信自己或许真的只是滑到了——他之前的背痛发作的是那样汹涌,而且他还吃完了自己的止痛药。 至于那面镜子—— “……我早就告诉过老板,这里的镜子已经松动了应该进行加固。亲爱的‘海伦’你真应该感谢上帝,它掉下来的时候没有在直接砸在你脸上。”酒保越过加尔文看了看那面镜子的残骸,“不过也许你也应该感谢霍尔顿医生——说不定就是他在保护你呢。” 加尔文皱了皱眉头。 “我父亲?” “不管你相不相信,这些镜子是霍尔顿医生当年帮忙固定的——当初‘红胡子’还是个穷光蛋呢。十字酒吧是当时他的朋友们帮忙进行装潢的……当然,谁会想到之后红胡子会变成‘红胡子’呢。” 酒保耸了耸肩:“霍尔顿医生是一个好人,他一直是,所以他最后被那群小混蛋们挤到这里来钉镜子。” “我从没听过这个。” 加尔文低声说道。 酒保拍了拍他的肩膀:“哦,只是一些陈年往事。要知道之后可是过了很多年医生才重新回到这里,我想他也不会热情地向你宣告‘我他妈当年在酒吧里钉了一块镜子’哈哈哈哈……” 加尔文勉强地冲着酒保扯了扯嘴角权当那是一个微笑。不知道为什么,当他知道那块落下来的镜子是当年霍尔顿医生亲手固定在墙面上时,一股凉意像是蛇一般缓缓地沿着他的背脊盘旋而上,带起了一层冷汗。 “一般情况下我得让你把这里收拾干净。” 酒保看了一眼依然显得有些恍惚的加尔文然后说。 “不过今天是特殊情况……你的小客人还在外面等你,我想你最好去看看她。” “我的……小客人?” 加尔文揉着自己的额头,好吧,现在那个肿块的疼痛开始鲜明起来。 他没有想到酒保说的“小客人”会是伊莎。 在看到那个有着姜黄色卷发的小姑娘时,他总算明白了为什么酒保会让他出来确定一下她的情况。 那个总是显得过分早熟的女孩只穿着睡衣,她瑟瑟发抖地站在走廊的阴影里,眼圈乌黑,脸色苍白地就像是一个鬼魂。 “伊莎?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加尔文震惊地看着她,他忍不住看了看时间。 凌晨一点四十分。 这显然不是一个未成年儿童应该出现在街头的好时间。 “发生了什么?” 凝视着伊莎那张饱含恐惧的脸,加尔文感到自己的内脏被抽紧了。 哦,不……上帝保佑这个姑娘没遇到什么事情…… 他在内心祈祷着。 “是……是……” 伊莎的嘴唇抖动着,她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我妈妈……不太对劲……” 终于,她的眼眶里浮现出了泪水。 “我很抱歉,加尔文,我真的不知道该拜托谁,那些人不太对劲我不敢告诉她们……求求你去看看我妈妈……她好像疯了……” 第58章 在最开始,刚搬到庇护之家的时候,伊莎是有一点儿高兴的。 它的正式名称是“降临派姐妹之家”,从名字上来看这里简直充满了温情和友善。在这里她和玛德琳有一间自己的单人套房,家具虽然说不上高级,却十分的干净和舒适,她再也不用担心半夜有可能闯进她房间的“客人”,又或者是门廊上的枪响和,电梯里的不明血迹…… 而她的母亲也不再酗酒,不需要被看上去很奇怪的男人们带出去,再伤痕累累地回家。 一切看上去都比之前要好很多。 可是渐渐的,事情开始变得不对劲起来。整个庇护之家的人都如同得了癔症一般充满了对教派的爱和信任,有很长一段时间,就连伊莎自己都忍不住怀疑是否真正不正常的那个人是她而非玛德琳。伊莎变得沉默起来,她本能地意识到了这里或许并不是她们想象中的可以让人安心下来的地方。但是看上去意识到这一点的人只有她。玛德琳对于降临派那种一天比一天强烈的狂热开始让伊莎感到害怕:这个抚养她长大,比任何人都要更加热爱她的女人似乎在很短的时间里就变得陌生起来。那些所谓的救赎,所谓的爱和引导似乎有特殊的魔力,它们让玛德琳如痴如狂,理智甚至还有母爱如同被海浪冲刷的沙雕一般逐渐从她的身体里消失。更加让伊莎担心的还有玛德琳的身体,学校的老师告诉她人类需要食物和水来维持生命,可是降临派的那些导师们却一直在她们的耳边重复“净化”的好处。伊莎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母亲一点一点地变得消瘦和干瘪,可是一旦她对这里发生的一切提出任何疑问,得到却只有母亲歇斯底里近乎疯狂的反驳,当然,还有那群“姐妹”和导师们看似亲切的开导和说教…… 这就是为什么当玛德琳,她最爱的妈妈神志不清地跑回庇护之家时,她会在深夜溜出来寻求加尔文的帮助。 “……她看上去已经快要被吓疯了。”在同加尔文一起赶往庇护之家的时候,伊莎强忍着不安向他叙述着玛德琳的情况,“她脖子上有一道伤,不过出血并不严重……我觉得她可能被抢劫了,又或者……她回来以后就一直躲在浴缸里,说她遇到了恶魔……我觉得她应该去医院,但是庇护之家的人却要她跪在雕塑前祷告,而且她们一直不允许她休息,我不知道她们在质问她什么,我只知道妈妈一直都在流血,那些混蛋根本就没有帮她处理伤口……” “你应该打911,会有人……” “没有人会管的。”伊莎的眼底浮现出她这个年龄不应该有的绝望,“那里是庇护之家……降临派的庇护之家……导师把我的电话抢走了,她告诉那边一切都好……” “而警察相信了?” 加尔文的脸色愈发凝重。 伊莎含着眼泪点了点头。 “有些警察会来参加弥撒……” 加尔文听着她逐渐带上哽咽的声音,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别担心,我会想办法把她接出来,然后我们一起送她去医院。” 他轻声说。 通往庇护之家的道路两旁一片黑暗,这里是一片居民区,在这么深的夜里只有零星几家住房门口亮着廊灯,偶尔可以听到灌木丛背后传来的狗叫。几只猫在人经过的时候哧溜一声滑入阴影之后,它们的瞳孔在暗处反射出细小的光。加尔文的脸色相当凝重,实际上他清楚地知道,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人比他更加不适合前往庇护之家帮助伊莎了——那里是降临派的地盘,是降临派用来培养狂热教徒的摇篮。 加尔文的每一根神经,每一颗细胞都在告诉他他不应该这样冒险。 这简直愚蠢。 当他站在那栋白色建筑物前,看着那道英国风格的拱门和围栏时,他听到自己脑海里的那个声音这样说道。 那栋看上去有点儿像是家庭酒店的建筑物外面是一片茂密的白玫瑰,那些碗口大的花朵在夜色中就像是婴儿的颅骨一样垂在黑色的枝叶上,散发出一种奇怪的香气。 一块砖石砌成的牌子矗立在玫瑰的中间。 “降临派姐妹之家” 光之子的恩赐,神迹与庇护之所 那上面写着这样的字样。 加尔文的视线在“光之子”上停留了一会儿,那种不寒而栗地感觉再一次如同潮水般向他侵袭而来。这里散发出来的腐朽臭味让加尔文恍惚间又回到了童年,那段黑暗的日子,他感到自己背后的伤口隐隐有些作痛。 “加尔文……” 伊莎在加尔文旁边微弱地出声,将他的注意力拉了回来。 加尔文看了一眼伊莎,这个年轻的女孩有着与加尔文当年逃跑时相仿的年龄,还有相同的惶恐和不安。 他勉强对着伊莎笑了笑,企图让后者镇定一些。随后他让伊莎躲到了围栏另一侧的一处死角,然后他才按了一下拱门旁边的对答机,那机器下面贴着明显的告示:非教徒请勿入内(来访者请登记) 很快,对答机就被接通了。 “是谁?” 那头的声音显得异常警惕和防备,甚至没有办法维持最基本的礼貌。 加尔文皱了皱眉头。 “我是玛德琳·黛西的朋友,我听说她今天遇到了一些意外——” “我们没有听说这件事情。请问你是谁?你与玛德琳的关系是什么?你是降临派的教徒吗?” 对答机那头的声音相当粗暴地打断了加尔文。 “我很确定她遭到了抢劫并且受了伤。”加尔文说。 “请回答我的问题。” “……我和她是朋友的关系,我叫……海伦,我不是教徒。” 加尔文吸了一口气,然后一字一句地回答道。 “那么你无权进入姐妹之家。请你尽快离开这里。” 对方的声音变得更加冷酷了一些。 加尔文又看了一眼不远处地伊莎,在夜色中她的面庞愈发苍白了,眼底的恐惧愈发浓郁。 “嘿,听着,我只是想要确定一下玛德琳的状况,我不需要进入你们的地盘,我可以隔着栏杆看她一眼……” “请你离开,不然我们报警了。” 在对答机对面的那个人没有一丝人情味地说,他的声音显得冰冷而干哑。 加尔文抬起头飞快地瞟了一眼拱门门柱的上方,他在那里看到了监视器闪烁的红光。 随后他耸了耸肩膀,在铁门旁吐了一口唾沫,愤恨地离开了。 在确定了已经脱离监视器范围之后,他才示意伊莎跟上他。 “嘿,听着,我想让你仔细地重复一遍你妈妈的事情。” 他蹲在伊莎面前认真地说。 “什么?” 伊莎看上去前所未有的手足无措,她绝望地看着加尔文:“重复什么?我不懂……她们之前是允许其他人探望了的,为什么忽然间……” “冷静点,嘿,宝贝,冷静点。”加尔文摇晃了一下伊莎的肩膀,“事情不太对劲,你能听出来跟我说话的那个人是谁吗?” 伊莎咽下了一口唾沫,有些迟疑地点了点头:“她是安娜……安娜导师。她负责管理庇护之家的内部事务……妈妈不喜欢她……” 那个人非常紧张。 加尔文很确定这一点。 那个人在听到“玛德琳”这个单词之后完全陷入了慌乱之中——尽管她努力维持冰冷平静的表现,不过加尔文还是可以准确地判断出来这一点,再配合伊莎之前告诉他的事情,加尔文本能地觉得这件事情似乎并不仅仅只是一个女人在深夜遭受了抢劫这种事情这么简单。 “听着,伊莎。我待会会打电话给艾扎克,看看他能不能派人过来——” 就在这个时候,有一声非常非常模糊的,属于女人的哀嚎沿着寂静的夜色划过加尔文的耳畔。 加尔文猛地跳了起来,神色不定地看着被栏杆包围住的白色建筑。 那是……哀嚎…… 就像是为了解答他的疑惑一般,紧接着又有一声微弱的嚎叫传来。 只是那声音太过于低微,若不仔细聆听,你很容易就会将其忽略过去。只是加尔文既然听到了那个声音,自然就不会忽略掉那哀嚎中的强烈痛苦。 他的呼吸一瞬间快了起来。 “加尔文!” 伊莎死死地抓住了加尔文的袖子。 “那是什么声音?” 加尔文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该死。” 他愤恨地诅咒了一句,然后低头重新对伊莎开口:“……我得进去看看好确定里头的情况。伊莎,你在外面等着,我会打电话让艾扎克来接你。” 第59章 伊莎充满恐惧地冲着加尔文摇了摇头。 “不……你会被发现的……这里的人对于非教徒不是很友好……而且你这是非法闯入……” “我会小心不让她们发现我的。” 加尔文给艾扎克打了一个电话——在说明事情缘由之后他亲爱的哥哥显得格外的气急败坏。他在电话那头大喊大叫着,加尔文果断地按下了挂断键。 随后他把手机塞到了伊莎的怀里。 “躲在这儿别动,我想待会儿他就来了。” 他嘱咐道。 他知道自己的决定相当鲁莽,可是那模糊的惨叫却让他有些头脑发热——他绝对说不上喜欢玛德琳,那个女人劣迹斑斑而且脾气古怪,唯一可以称道的一点大概只有她对伊莎的那种纯净的爱。她竭尽全力地在恶劣到极点的底层生活中保护着伊莎,养育这个女孩长大。无论玛德琳本身多么令人厌恶,对于伊莎来说,她就是那个爱她的母亲。 她是伊莎的全部。 而加尔文不希望伊莎失去她。 加尔文从那栋房子后方一处低矮的围栏处跳了进去,在那之前他已经仔细地观察过这栋房子,一楼的走廊和窗户灯都是暗的,二楼的窗户开着,但是窗帘紧紧地拉上了。加尔文相信这里用的是那种厚重的带遮光布的窗帘,因为那些布料甚至没有透出一点光,只从布料的缝隙中泄露处狭窄的一道细细光线。有人在窗户后面来回走动,他们尽力压低了声音,但是在这样寂静的夜晚,只要你留心倾听,你总能听到那声音中不同寻常的地方。 加尔文将自己的身形掩在玫瑰丛中(他注意到整个庇护之家的院子里都种满了这种香气浓烈的花),半蹲着慢慢靠近那栋两层小楼的后门。在那漂亮的白色后门处是一大块向外凸出的门廊,门廊下面摆放着双人秋千和户外用的玻璃茶几,而在门廊的左边是一颗生长得非常良好的茂密橡树。 加尔文稍稍抬头,他眯着眼看着橡树伸展的枝丫,其中一根正好对着二楼的窗户。 “呜呜呜……” 像是有什么人在哀哀哭泣,那声音正好是从那扇窗户的缝隙中传出来的。 加尔文小心翼翼地沿着花丛投下的影子前行,那些被精心打理过的丰厚草坪吞下了他的脚步声。加尔文在树荫下屏息等待了一小会儿,然后在一阵夜风吹过时借着树叶的沙沙声敏捷地爬上了那棵橡树。 他蹲在那棵树的y形分杈中,从枝叶的间隙中窥视着那扇窗户。 也许是刚才那阵风的缘故,窗帘的缝隙比之前宽了一些,足够加尔文看到房间的一角——那里有一张窄小的床,上面铺着白色的亚麻床单,看上去相当不舒适。在床头上方的墙壁上挂着十字架,就跟加尔文之前在那些降临派的人身上看到的十字架一样,并钉在这尊十字架上的依然是一名面容姣好的紫眼天使。 那种想要呕吐的感觉又一次当侵袭了加尔文,他咬了自己的舌头一下,疼痛和细微的血味让他稍微镇定了一些。 “呜呜……呜……” 那种苦闷而压抑的声音再一次地响了起来,随后一个人影慢慢地靠近了窗子。加尔文的瞳孔微缩,他死死地盯着窗帘后模糊的人影,让他震惊的事情是——倒映在窗帘上的那窈窕的身影背后,俨然伸展着一对展开的翅膀。 加尔文的手指死死地嵌入了橡树粗糙的树皮,加州的夜晚始终是温暖的,他的背后却冒出了冷汗。 这不可能—— 他想。 他们难道又找到了一个可悲的畸形儿?或者是用其他的手段打造他们自己的天使? 纷乱的思绪让加尔文完全没有办法保持冷静,他呆滞着看着那对上下晃动的翅膀,以至于当房间里出现第二个人的时候他没有反应过来。 “哦,我的天使……” 那个人沙哑地低·吟着。 那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实际上他并不是忽然出现在二楼的房间里的,他一直都在,只是未曾走到窗户的后面来过。不过现在他已经来到了房间的中间,恰好是窗帘的缝隙对准的地方。 加尔文现在可以清楚地看到那个男人的脸。 那是一个身材高大的白种男人,看上去已经上了年纪,头发和眉毛都是白色的。加尔文怀疑他身染重病,因为他的脸颊异常干枯,嘴唇皲裂,颧骨高高耸起,□□在外的皮肤上满是皱纹,而镶嵌在重重皱纹中的瞳孔却亮得吓人,像是镶嵌在□□的某种发光玩具。 他伸手抚摸着窗帘背后长着翅膀的那个人。 “哦……佩因先生……哦哦哦……” 那个影子在男人的碰触下发出了潮湿的,带着情·欲的声音。 加尔文皱了皱眉头,他很快就意识到自己之前听到的那些声音是…… “啊啊啊啊……我爱你……我爱你,我的光,我尊贵的灵魂导师,我的佩因先生……” “嘘——” 被叫做佩因的男人伸手在自己的嘴唇边点了点。 “你应该爱的是我们的光之子。”他说,与沉溺于欲·望中的另一人比起来,他显得格外的冷静,“……好了,我的小安娜,你确定那个女人不知道扎拉·巴里克的去处吗?” 他依然没有停下手上的动作,他的对象,安娜,发出了一声又长又急的喘息。 “哦哦……不……我询问了她……她不敢在我的面前撒谎的……”安娜的声音在提及到“她”的时候染上了愤恨,“她应该是被扎拉·巴里克给强·奸了——那个婊·子就是靠着跟他上床才成为正式教徒的,谁都知道扎拉·巴里克那条公狗是个变态,也只有她才敢去碰他……” “哦?那么你知道……扎拉·巴里克的去处吗?” “不……哦哦……我不知道……哦,佩因先生你太棒了……请不用担心,他总会回来的……有好几次……巴里克动了庇护之家的女人,他总是被吓得要死,说自己被恶魔所控制了……他会在外面躲几天,直到我们帮他处理好那些女人才回来……” “暂时先不要处理那个女人。”那位佩因先生开口冷硬地吩咐,“她和巴里克手上有我需要的东西。” 从加尔文的角度,可以清楚地看到那个人一瞬间变得狂热的面容——就像是有毒蛇舔舐了一下他的脖子,莫名地,加尔文因为那张脸而感到了不安。 他甚至觉得那张枯瘦的脸似乎与记忆之海底层的某些东西联系了起来。 安娜在听到佩因的那句话之后显得有些慌乱。 “佩因先生……我亲爱的,尊贵的伊莫金·佩因,难道有什么事情是我没有办法办到的吗?我发誓我会比那两个人有用……我对你有着这样虔诚的……” 她跌跌撞撞地扑向那个男人的怀抱,这是一位保养得不错的女人,有着一头染成白金色的头发,她全身赤·裸,背上却戴着一对僵硬硕大的人造翅膀。 加尔文猛地用手捂住了嘴,他僵硬地看着伊莫金·佩因将戴着翅膀的安娜抱在怀里,冷汗顺着他的额角缓缓滑落。 十五年前的梦魇从阴影中爬了出来,伊莫金·佩因的脸逐渐与记忆中那个恶心的男人重叠起来,而有着白金色头发的女人的身影却被同样有一对翅膀的男童的影子所替代。 已经死去许久的丹尼尔的幽灵在他的耳边发出了疯狂的笑声。 他甚至可以闻到丹尼尔身上的气味,那甜甜的,带着铁锈味道的血腥味。 加尔文的呼吸愈发粗重,他甚至没有办法稳住自己的身形,。 “不——” 一声模糊的咆哮从他的喉咙里滚落出来,然而他尚未完全发出声音,一只冰冷的手猛的从他的身后伸了过来,死死地捂住了他的嘴。 第60章 加尔文曲起手肘猛的向后袭去,他直接撞到了那个人的胃部。对方发出了一声极力克制的抽气声,但是他的手始终没有放开加尔文。而就在加尔文准备进行第二次攻击的时候,他的耳边却响起了最熟悉不过的声音。 “是我,该死,加尔文,是我。” 加尔文的动作一顿。 他不敢置信地回过头,才发现那个人正是艾扎克。 而艾扎克并没有给他开口的时间与机会,在加尔文放弃抵抗的瞬间,他以一种超乎常人的灵巧扛着加尔文窜下了那棵树。而几乎是在同时,之前一直被窥视的那张窗子的窗帘被人一把扯开了。 昏黄的光线顺着窗口流泻而出,背光中,伊莫金·佩因消瘦的脸显得有些模糊不清。他盯着依然在轻微晃动地树梢皱了皱眉头,直到夜色中传来了一声沙哑的猫叫。 “我不喜欢这棵树。” 伊莫金的手指敲打着窗沿,轻声说道。 安娜跪在他的脚旁,着迷地凝视着他。 “明天我会让园丁来处理它。” 她异常顺从地回应,声音里溢满了无法忽视的讨好和殷勤。 伊莫金面无表情地伸出一只手抚摸着她的头发,他喜欢安娜的这个姿势,因为从这个角度他只能看到安娜的头顶,那头漂亮的白金色头发(哪怕只是染出来的)。 “你是个好孩子。” 伊莫金沙哑地说,视线却越过了橡树,越过了围栏,越过了越来越暗的夜色投向了远方,想到之前他得到的那个消息,他的脸上浮现出了一抹狂热的红晕。 “愿光之子保佑你。” 他说。然后他将手指伸入安娜的头发,拽着她的身体,粗鲁地将她拖向了墙角的那张窄床…… …… 听着上方传来的阵阵呻·吟,背靠着橡树一动不动许久的艾扎克总算放开了加尔文。 无需对话,他们两人迅速地沿着那惹人怜爱的花丛阴影溜出了庇护之家的院子。 加尔文在跳下围栏的瞬间就看到了街道那头的伊莎,小女孩在看到他的瞬间脸上浮现出了混合着期待和担忧的神色。加尔文强行挤出了一抹笑容,冲着他挥了挥手。 “刚才的猫叫真不错,我还从来不知道你有这方面的才能。” 走过街道之后,加尔文伪装出若无其事地口吻冲着艾扎克说道。 艾扎克咧开嘴,一个极其难看的假笑出现在那张因为熬夜和疲倦而显得苍老许多的脸上。 “是啊,我很擅长。猜猜看我还擅长什么?” 在话音落下的瞬间,他的拳头已经落在了加尔文的脸上。 “砰——” “唔。” 拳头和皮肉碰触时发出的响声和加尔文的闷哼同时响起,加尔文的脸偏向了一边,他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总算稳住了身体。 伊莎发出了一声抽气声,不过她马上就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嘴,然后迅速地往后退了两步。 “嘿,你吓到伊莎了。” 加尔文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然后说。 艾扎克发出一声不屑的冷笑。 “哦,这可真是奇怪,你可以让一个未成年女孩在深夜待在街头,却害怕让她看到自己被揍的场面?” “……” 好吧,看样子艾扎克确实气得不轻。 加尔文想。 “呃,其实……” 他舔了舔嘴唇,企图变出一个合理的解释,但最后他发现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沉默不语。 没有任何理由可以被他用来解释自己这场鲁莽且轻率的冒险。 “你这他妈是非法潜入——我真他妈应该现在就逮捕你!” 艾扎克一把将加尔文推搡到墙上,他卡着加尔文的喉咙,压低嗓音恶狠狠地低吼道。 “抱歉。” 加尔文低声说,过了片刻他又重复了一遍:“我很抱歉,我只是……有些担心。” 他的指尖隐隐作痛,身体一直在发抖。 他想要向艾扎克解释一切——他希望伊莎这个小姑娘能继续跟爱她的母亲生活在一起——哪怕她的母亲是个正儿八经的混蛋。 然而那个混蛋爱她的女儿。 加尔文已经不太记得那个应该被自己叫做妈妈的女人的模样……他也不知道十五年前的那个女人是否有爱过自己的儿子,而无论答案是“是”或者“否”,一切都已经在十五年前的那个雨夜结束了。 而现在,他只希望在这个星球上,能有一个人得到自己应该得到的母爱——就连加尔文自己都觉得这个想法有些愚蠢和好笑:霍尔顿家保护了他,而他至今也未能逃脱降临派的搜捕。现在他所做的一切除了让自己和艾扎克陷入不利的境地,从实质上来说没有任何作用。 前所未有的沮丧涌入加尔文的身体,他忽然之间感到无比的疲惫。 他揉了揉自己的鼻尖。 “可以拜托你去那里把玛德琳弄出来吗?伊莎说她情况不妙。” 他说。 艾扎克额头上的青筋崩了起来,看得出他的火气再一次因为加尔文的拜托而冒了出来。但是在伊莎骤然变得明亮的目光下,这位警官先生还是同意了加尔文的请求……当然,结果却并不是那么让人愉快。 加尔文躲在街角目睹了全过程。 在看到□□之后,对加尔文格外冰冷的庇护之家总算向艾扎克敞开了大门。然而出现在铁门后面的女人却让加尔文震惊地增大了眼睛。 那是玛德琳。 就跟伊莎说的一样,她的脖子上有一道伤口——不过那伤口已经被很好地包扎妥当。她看上去精神有些过于亢奋,但是跟以往那个酗酒吸粉过量而疯疯癫癫的她比起来,这一刻的玛德琳甚至可以说得上相当正常。 “我的天啊!你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在看到伊莎的瞬间她尖叫了起来,随后她一把抱住了那个女孩,哭哭啼啼地叫嚷着她的担心和焦急。 艾扎克远远地瞟了一眼加尔文的方向,加尔文看不清他的脸色,但即便是隔了这么远,他依然可以感受到艾扎克身上的阴沉气息。 顺便说,艾扎克从来没喜欢过玛德琳。 当艾扎克最终从庇护之家离开的时候他面无表情,眼睛里沉积着风暴。加尔文在两个街区之外的地方默默地坐上了他的警车,车厢里的气氛凝重得像是冻满猪腿的冷冻室。 加尔文从口袋里掏出了烟,碰触到布料的时候他的指尖再一次刺痛起来,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发现指甲的边缘凝固着褐色的血迹,那是被橡树的树皮给弄伤的。他的脑海中又一次出现了自己看见的场景,随后他迅速地点燃了烟,那*辣地烟雾涌入他的呼吸系统,将那种强烈的恶心感重新压了回去。 “看看你做的好事……那该死的女人只是破了一块皮而已!” 十几分钟后,艾扎克将车停在了远离庇护之家的某个街区,他熄了火,对加尔文说道。 “我听到那里头的人,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她们说要‘处理’玛德琳。” 加尔文有些干涩地说。 然而艾扎克在听到这句话后却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哦……听上去还挺可怕的,不过我可真不关心这个。” 艾扎克忽然伸手夺走了加尔文的烟,他按下窗户,将那燃着橘红色火星的小玩意直接扔到了窗外。 “嘿,冷静点,老兄。” “那么你就做点让我可以冷静的事情好吗?!他妈的你到了这个时候还有心情关心那个满嘴喷粪的母狗?你是不是忘记了降临派对你的悬赏?!还是说你其实还挺希望回到那个该死的鬼地方当那艹他妈的天使?!” “见鬼,艾扎克,伊莎当时来找我的时候把她的情况说得很严重,而且从我听到的那些话语来看,那里的导师和牧师在强·奸那些女人……” “闭嘴。” “艾扎克……” “我叫你闭嘴。” 艾扎克的声音骤然拔高,他用那种让人有些无措的目光瞪着加尔文。 他显得前所未有的愤怒和疲惫。 “加尔文,我想保护你。”他沙哑地说,“我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正在受苦,很多人正在被伤害,若是有余力我会帮助他们,但是能够让我付出性命去保护的人只有你——这一切都因为你他妈是我的兄弟!你正处于危险之中,我没有办法兼顾所有人,我不是超人我也不是超能力者我他妈就只是一个该死的连父亲葬礼都没有赶上的警察——我他妈的就想完成他嘱咐我的事情!而你正在拼命地给我增加负担,你他妈就是想去找死——” “艾扎克,我——” “滚下去。” 艾扎克打开了车锁,他推了加尔文一把。 加尔文最后被他赶下了车。 “你如果那么想要当救世主那么你就去当吧。”隔着车窗,艾扎克愤怒地朝着他吼道,“我不干了。加尔文,我放弃,我没法子在保护你的同时还要伸手处理降临派的事情,那根本就不是我的职责。我做不了这个,真的,加尔文,我放弃。” 加尔文脸色苍白地站在原地。 他一句话都没有说,只能呆呆地站在陌生的街道旁,看着艾扎克开着车扬长而去。 他感到有些难过,却不知道是为了艾扎克还是为了如此狼狈的自己。 他麻木地在街头走了一段距离,也许花了十几分钟,又或者是更长的一段时间。而当他慢慢镇定下来的时候,他有些意外地发现眼前的建筑物似乎有些眼熟。 哦,是的,他应该觉得眼熟——他凝视着那些精心修建的植物篱笆和篱笆后面的漂亮房子想道。 他今天,哦不,昨天下午才来过这里。 就像是被什么神秘力量所控制一样,他不由自主地在街角处拐了一个弯,然后再一栋砖红色的两层小楼前面停下了脚步。 这里是……维吉利的公寓。 而现在,这栋公寓的二楼卧室窗户里,正亮着灯。 哦他告诉过我他现在已经没有居住在这里了——一个句子划过加尔文的脑海,他皱了皱眉头,在维吉利的楼下站了几分钟。 他的手机就在他的裤兜里,挨着他受伤的手指。一种冲动在加尔文的手指尖蠕动,他总觉得自己下一秒钟就会掏出手机来打个电话给那个明显正在迷恋自己的公子哥。但是他很快就克制住了这种冲动。他不应该和那个家伙离太近,他和他之间…… 什么关系都没有。没错,什么关系都没有。 加尔文紧紧地皱起了眉头,当他意识到自己竟然在想着那个古怪的多重人格患者的时候,他飞快地转过身准备离开这见鬼的高级别墅小区。但是偏偏就在这个时候,那张浸染着温暖灯光的窗口出现了一个人影,他似乎是在无意间靠在了窗口,而也是在无意间,与楼下的加尔文四目相对。 “该死——” 在对上那双薄荷绿色的眼睛的瞬间,加尔文没忍住喃喃出声。 第61章 加尔文想要逃走。 他在楼下,而维吉利还在二楼的窗户旁边,这并不是一段很短的距离,可加尔文还是可以清楚地感觉到在那一刻维吉利身上喷涌而出的狂喜。 然而,也正是这种汹涌的情感让加尔文感到不寒而栗,他是凭借着异常强大的意志力才控制着自己不至于直接掉头逃入夜色——那样也未免也太过于欲盖弥彰,以及太像是某种古老的三流爱情电影。 所以他也只能在心中无声地诅咒着自己,站在原地等着维吉利下楼来。他听到了非常沉重的脚步声,似乎还有什么东西从楼梯上滚下来的声音,只用了很短的时间,维吉利的家门就在加尔文面前打开了。 年轻的公子哥气息不匀,满脸红晕地在门的另一边看着加尔文,他的眼睛亮晶晶的,很容易让人想到即将得到零食的大型犬类。 维吉利的嘴唇张开又合上,俊美的脸上挤满了愚蠢的傻笑,然而半晌过去,他还是没有组织好语言,半句话都没有说出来。面对这样过于明显,甚至可以说太过于充盈的狂喜,加尔文破天荒地感到了尴尬。 他冲着维吉利耸了耸肩。 “嗨。” 他说。 “嗨。” 维吉利傻笑着重复道,他看上去压根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加尔文可以感觉到那种沉重的感觉正在他的心房上堆积起来,他很快就意识到自己确实不太会应付维吉利这样的家伙……毫无疑问,他对加尔文充满了恋慕的情谊。加尔文以为自己早就已经习惯面对男人或者女人的求爱,然而维吉利的这种爱与加尔文之前知道的那种邪恶龌龊的情感是那样的截然不同。他对加尔文的那种感情就像是另外一个次元的东西,那种只会出现在书上和电影上的所谓的“美好”的感情,是应该和巧克力,玫瑰,星空啥的放在一起的东西。 加尔文不得不承认自己有点儿后悔了,他不应该在那个下午用那样的方式确定维吉利的真实目的——若这个家伙真的有什么不良想法的话,加尔文倒是可以轻车熟路地解决掉他,一顿凶狠的殴打或者是毫不留情的威胁,他已经用这种方式解决掉不少麻烦。可维吉利的反应完全出乎了加尔文的意料,他确实是一个怪人,但是他也是一个好人,带着加尔文喜欢的那种天真气息的好人。 而加尔文不知道该怎么对待一个好人。 “你……还没有睡?” 在加尔文恍神的时间里,维吉利看上去总算是拼凑出了一些正常神志,当然,他结结巴巴说的话依然蠢得让人头痛 加尔文叹了一口气。 “是的,我还没有睡,所以你想邀请我进去吗?” 他说,并且努力忽视心底涌起的怪异感。 “哦老天……”维吉利恍惚了一下,在回过神之后他差点摔倒在地,“当然,我的意思是当然你可以把这里当成你自己的家——” “谢谢。” 加尔文在维吉利说完那句话之前飞快地打断了他,在看到维吉利的模样之后,他真心实意地开始担心对方是否会脑溢血。随后加尔文努力维持着若无其事的模样走进了那张漂亮的榉木大门。 他熟练地在客厅的那张沙发上找到了自己的位置。维吉利在一旁呆呆地看着加尔文,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脸忽然红了起来,不过,当他注意到加尔文脸上的伤口后,他立刻陷入了焦急之中。 “你的脸,上帝,你的嘴!” 加尔文眨了眨眼睛,他伸手碰了碰了自己的脸,然后发出了一声闷哼。 “可恶。”他嘟囔道。艾扎克在揍他那一拳的时候明显并没有留下余力,“别嚷嚷,只是出了一些小问题。” 加尔文对一脸惶恐的维吉利解释道,但是对方看上去却更加担心了。 “有人伤害了你——” “一个口角而已,毕竟我把那个家伙吓得有点够呛。”加尔文兴味索然地说,他并不是很想回想起不久前与艾扎克的那次冲突,“不过如果你愿意的话……给我一包冰块就足以应付这个了。” 加尔文用手背探了探自己的脸,没有被提醒之前还没有觉得,但是被维吉利这样大惊小怪地嚷嚷了一番之后,从脸颊处传来的炙热疼痛就变得有些无法忽视了。 维吉利飞快地从厨房里找出了应急箱,这一次他可没有理会加尔文的“给我一包冰块就好”的请求。加尔文皱着眉头看着他从那箱子里掏出一大堆看上去用处不明的玩意。 维吉利在那里弓着背,身形停顿了几分钟,似乎是在审查他的医疗用品存货。加尔文十分怀疑维吉利是想在这里给自己做一场手术。 “冷静点,只是一个小伤口而已。” 他僵硬地对维吉利说。 但是这一次,回应他的却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声音,一个带着浓重英国腔调的声音:“我更喜欢将其称呼为面部软组织挫伤。” “什么?” 加尔文睁大了眼睛,他差点从沙发上跳起来,而“维吉利”在这个时候总算找到他想要的东西了。 他拿着一小瓶淡蓝色的凝胶转过了身——在室内光线下他的瞳孔就像是孔雀的尾羽一样呈现出一种漂亮的铜绿色。 “你不是维吉利。” 加尔文保持着戒备的态度轻声说。听到他的话之后,半跪在地上的男人微笑了起来。 “我是芙格,我曾经与你进行过接触。”芙格伸出手揉了揉鼻根,这是一个戴眼镜的人常有的习惯性动作。 “芙格?” 加尔文意识到这个名字有些耳熟。 “等等,你当初……跟我解释那个什么该死的多重人格障碍的家伙就是你……” 芙格点了点头。 “是我。” 加尔文有些惊奇地观察着他。 没错,他早就知道维吉利是一个多重人格障碍患者,但是当他看到与维吉利完全不同的这个男人的时候,他还是难以避免地感到了新奇和诧异。 若不是亲眼所见,他真的很难把芙格和维吉利当成同一个人——尽管他们使用的是同一具身体。 同样的卷发,同样的面容,同样的衣服,在短短的一瞬间里,维吉利就变成了芙格,他们的气质是如此不同,简直可以让人轻而易举地忽视掉他们那完全一致的外部元素。 芙格身上散发着一种难以忽视的冰冷气质,哦,或许用“冰冷”这个词还不是那么恰当……他就像是某种生化产品,机器人或者别的什么。加尔文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对方。 如果说维吉利是天真,愚蠢而温暖的,那么芙格便是锐利,坚硬和锋利的。 面前的男人让加尔文莫名地想起了中学实验室里的那些玻璃器皿,那种完全束缚在理性之下,严守刻板程序的无机质物件。 “我是医生,维吉利恳求我处理一下你的伤口……他十分担心。” 芙格用那种毫无起伏地腔调对加尔文解释道,在说道“恳求”这个词的时候他的目光飞快地闪动了一下。 加尔文并没有注意到芙格在那一刹那间的怪异之处,他真的觉得这一切都很奇妙,他熟悉的那个维吉利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芙格,咄咄逼人的,刀锋一般锐利的英国医生。 加尔文发现比起维吉利来他更加不会应付芙格,甚至……出于完全无法解释的原因,加尔文还有那么点害怕跟他打交道。 偏偏就是这么一丝连加尔文自己都尚未察觉到的畏惧之意却被芙格敏锐地捕捉到了,他仰着头看了加尔文一眼,压低了声线说了一句:“别怕……听话。” 听话… 加尔文在听到那个单词后之后眼神有些涣散。 像是有什么东西轻轻地滑过他的脑海,随后如同雾气散去,消散不见。 加尔文感到自己背后的伤口开始发热,并且迸发出了暗暗的疼痛。 不过,至少在这个时候加尔文是无暇关心自己背后的伤口的,因为这一刻芙格已经伸手直接卡住了加尔文的下巴。他的手就像是死人那样冰冷,加尔文在被他碰到的瞬间背后冒出了鸡皮疙瘩。 芙格那看不出任何感情也看不出任何温度的视线飞快地掠过了加尔文的伤口。 第62章 “你在干什——” “有一些小血管和小淋巴管发生了破裂,不过我没有看到血肿……接下来,请张开嘴。”芙格说道,就连他的声音听起来也像是合成电子音一般。 偏偏就是这种没有任何人情味的态度,让加尔文无法招架地听从了他的指挥。加尔文顺从地张开了嘴,当芙格冷静地捏着他的下巴观察他的口腔内部时,加尔文觉得自己似乎回到了自己愁云惨淡的七年级。 当时他的龋齿非常严重,霍尔顿医生不得不带他去了熟悉的牙医那儿看牙,加尔文努力忍过了白天的治疗过程,并且在接下来的三个月里持续不断地做着关于那位牙医的噩梦。 而芙格正将那久违的可怕记忆带回到现在。 “张嘴的时候有感到任何的疼痛或者不适吗?” “呃,我想没有……” “很好。” 芙格点了点头,随后将一些淡蓝色的凝胶涂在了加尔文的脸上。 那些凝胶带来了相当强烈的凉意,加尔文在忽如其来的刺激下不受控制地往后缩了缩。凝胶的气息让加尔文不由自主地涌出了少许眼泪,芙格的视线在他的脸上停留了一瞬。 “这是我自己制作的凝胶,稍微有些刺激,但是起效很快,没有副作用。” 英国医生忽然开口说,不过对于这个解释,加尔文唯一可以回馈给他的只有茫然的眼神。 在眼泪的作用下,加尔文的眼神显得湿润而柔软,甚至可以说,有那么一点儿脆弱。 芙格垂下了眼帘,他忽然往前倾了倾,接着他伸出手,将用拇指按在了加尔文的嘴角。 艾扎克那过于凶狠的一拳让加尔文的牙齿蹭到了嘴唇,现在他那形状优美的下唇上有了一道鲜红的口子……就像是他的唇间含了一朵蔷薇的花瓣。 芙格静静地凝视着那个伤口,他的表情和视线让加尔文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这个人的手指也是冰凉的——就跟记忆中用来做试验的玻璃器皿一般。 加尔文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总之在这一刻,他的脑袋里滑过了无数乱七八糟的古怪回忆和想法。 “你的嘴唇……这个伤口也应该处理一下。” 芙格说的每一个单词都像是被冻硬的冰块。有意或者无意,他的手指蜻蜓点水般,很轻很轻地揉了揉加尔文嘴唇上的伤口,给伤口的主人带来了一阵细微的刺痛。 “呃,其实……” 弥漫在加尔文和芙格之间那种微妙的气氛让前者感到有些无措。事情的发展有些怪异,可是加尔文却觉得自己好像被魇住了一样完全无法逃离芙格强势而冰冷的控制。 尤其是当医生自下而上凝视着他时候,那双蓝绿色的眼睛显得是那样的深邃,那样的……摄人心魂。 芙格像是完全没有捕捉到加尔文虚弱话语中的抗拒之意,他低头从医药箱里找出了另外一盒药膏,然后在加尔文开口的同时,将那半透明的白色液体抹在了加尔文的嘴角。 “唔……” 加尔文发出了一声小小的鼻音。 他的脸有些发热,因为他觉得自己似乎在不小心间舔到了芙格的手指,那种冰凉的感觉隐约地滑过了他的舌尖。但是芙格却像是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些,为加尔文上完药后他便收回了手。 “还有什么地方有伤?” 芙格垂着眼帘,他保持着那个半蹲的姿势,开始整理起了有些凌乱的医药箱。 几乎是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加尔文感觉到了背部那两道陈年伤口的疼痛。 “没有了……谢谢你。” 加尔文对芙格说。 芙格抬眼看了加尔文一眼,他将医药箱合上了,然后站起来走进了厨房。当他再一次出现在加尔文面前的时候,他的手里端着一杯清水,他的另一只手的手心里躺着两颗药丸。 “消炎药和止痛药,吃完以后上楼好好睡一觉。” 芙格说。 “一般情况,我不会吃下陌生人递给我的任何药片。”加尔文皱了皱眉头,然后说。 “这是一个好习惯,保持下去。”芙格将水杯和药同时放在了茶几上,“不过作为一名医生,我还是想说你最好吃了这两颗药——如果你不想在起床后发现自己的脸部红肿淤青咬合吃力的话。顺便说,无论是我还是维吉利……” 芙格的瞳孔颜色一点点地变暗,他打了一个响指。 “……都不会伤害你。事实上,我们不会允许任何人伤害你。” 加尔文的表情变得恍惚起来,他木然地伸手拿起了两颗药丸,然后吞了下去。若是这个时候他的神智足够清醒的话,他会发现这两颗药丸的味道与那些他背着艾扎克囤积在浴室镜子后面的药丸十分相似。 几十秒后,芙格上前精确地扶住了加尔文往旁边倒去的身体。 加尔文的头垂在他的胸口,他嘴唇上的药膏散发出一种甜蜜的香气。芙格安静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慢慢地解开了加尔文的衬衫。 加尔文白皙的身躯一点一点地展现在芙格的视线之下。 然而在加尔文那线条优美精瘦的背脊上,两道正在发炎的巨大伤口宛若蠕虫一般丑陋地趴在肩胛骨的位置。 芙格在看到那两道伤口时候脸色骤然变得苍白,他控制不住地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呻·吟,随后他的身体颤抖了起来。 “不可原谅……” 像是无数人的声音重叠在一起,从他的喉咙里滚落出沙哑而怨毒的诅咒。 短短的一瞬间,芙格的额头上沁出了大量的冷汗,他沉重地呼吸着,几乎快要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直接倒下去。 “该死——给我滚回去!” 他咬着牙,愤怒地低吼了一声。 “呼……” 像是有什么体型庞大的无形之物在这一声怒吼中骤然从空气中退去。 当芙格撑着沙发艰难地恢复呼吸时,就连客厅里的光线都显得明亮了许多。 第63章 尽管只有很短的一瞬间,芙格的衣服还是被淋漓的冷汗给浸透了。 他的身形有一丝踉跄,就好像他已经完全耗光了这具身体里的全部力量,当然,从事实上来说,这也没有错。 刚才的情况被称为“共振”——当他体内的所有人格都陷入到同样的思绪,同样的情感中时,他们会在一个时间段里同时涌入意识的表层。 尽管无法用科学来解释,但是最初的红鹿接受完那场电击死刑之后,他所分离出来的每一个人格都拥有自己的人格设定……还有特殊的能力。这种能力是强大的,但是从另外一方面来说,它们的存在会让这具依然属于人类的身体产生很大的负担。在芙格看来,正是因为这个缘故,红鹿才会将这些人格分裂出来——为了承载这份古怪的,无法解释特殊能。 而当“共振”产生,人格们同时塞入狭小的意识表层,那种古怪的特殊能力相互挤压,很有可能会造成这具身体的崩溃。 这就是为什么芙格存在的缘故,他的个性让可以在其他人格形成共振时保持冷静,然后将那些该死而愚蠢的意识赶回到它们应该呆的地方。 当然,他也依然会受到伤害。 “滴答……” 芙格低下头,一滴嫣红的血迹出现在加尔文的背部。 芙格沉默地伸出手,摸了一下自己的鼻子,一缕鲜血正从他的鼻孔里缓缓地涌了出来。 “真是麻烦。” 他冷淡地说。 加尔文背部的那滴血在重力的作用下沿着他背脊中间那条漂亮而优雅的线条缓缓下滑,芙格安静地看着这一幕。几秒钟之后,他伸出手,用指尖抹去了那一抹血迹。 然后他将自己的手掌贴在了加尔文的背上,一点一点向下抚摸,最后停腰后那一处完美的凹陷处。 除了那两道伤疤之外,加尔文的背简直可以用完美无缺来形容,他的皮肤紧绷,光滑,白皙,没有哪怕最细微的斑点或者瑕疵。 就像是一块刚抹上新鲜乳白色奶油的蛋糕,或者是被长久抚摸过的大理石雕像。 他的皮肤在芙格的掌心下散发出柔和的热度,那种光滑的触感就像是在要将芙格的手吸附住一样。 作为一名医生,芙格已经可以清楚地在自己的大脑中构建出加尔文皮肤下方的肌肉和骨骼的形态——就跟皮肤一样,他的肌肉,骨骼乃至血管的走向都完美地符合芙格的审美。 芙格的呼吸频率加快了一些。 他保持着那个姿势,停顿了大约几十秒的时间,随后他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手从加尔文的身上拿开了。 他做了一些简单的处理——给他自己的这具身体。然后他开始处理起加尔文背部的伤口,那两道伤疤已经开始发炎并且有轻微的溃烂。 芙格在伤疤上敷上了那种他自制的药膏,几乎是肉眼可见的,那两道伤口的红肿消退了下去。 “唔……” 加尔文发出了一声细小的鼻音,他的身体动了动,脸上的神色变得放松了下来。芙格看了他一眼,有那么一刻,这位总是面无表情的医生显得柔软和温暖。 他慢慢地将加尔文抱到了二楼的卧室,他细心地为沉睡中的男人整理好了一切。加尔文的身体现在陷在柔软的被褥里,脸色已经恢复了红润,气息平稳。 芙格最后看了他一眼,然后飞快地离开了房间——甚至有点儿落荒而逃的意味。 当他下楼的时候,围绕在他身边的空气中已经逐渐浮现出了金属的气味。 【混蛋。】 尖锐的声音在他的脑海里迸发开来。 【你这个无耻卑鄙的强盗!】 是维吉利,他的每一句话都充满了怨毒。 芙格经过走廊,客厅,走向厨房,在这期间他经过的每一样家具的金属配件表面都浮现出了无比扭曲的人影——而那个人影正在朝着咆哮。 【你竟然敢把我挤出去——你竟然敢——】 “我需要保护好他。” 芙格轻轻地说道。 【你只是想独占他,你这个恶心的伪君子,你这个臭虫……】 “你有些兴奋过头了,在看到他的时候,你脑子里的那些东西……”芙格拉开了橱柜,从里头找出了咖啡豆和虹吸咖啡壶。 他将打火机放在流理台上,用一把银制的小剪刀细心地修剪着酒精灯的灯芯,直到那根棉制的灯芯头变成完美的椭圆状。 “只要我晚出现一点儿,你就快要得逞了。”芙格继续用那种平静的语调同脑海中的维吉利说道,“你差点儿强·奸他,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从药箱里拿出来的是什么——唔——” 芙格忽然发出了一声闷哼。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掌,那把剪刀在他左手的控制下完美地刺穿了右手的手掌。 鲜血喷涌而出。 很显然,在极度愤怒的情况下,即便是维吉利也能在被挤出去的情况下控制他的一只手。 “……你得记得清理厨房。” 芙格接上了自己之前没说完的话。 【你碰了他,你竟然敢碰了他——】 “我本来应该跟你谈一谈红鹿的事情,但是看现在的情况或许我们应该把谈话移到你可以冷静下来的时候。” 芙格用没受伤的那只手点燃了酒精灯。淡蓝色的火焰轻微地颤抖着,芙格将掌心中的剪刀抽了出来,随后将那只鲜血淋漓的手放到了火焰上方。 他的皮肤在火焰中迅速的起泡,变黑,那深红色的血液在火焰的催化下散发出了浓烈的香气,一些灰色的粉末从干涸的血迹中簌簌落下,延绵成线,然后那一条条灰线在那香气中活物一般蠕动了起来。 芙格低下头,凑近了那些蠕动着灰线。 “伊莫金·佩因,我需要更多关于他的资料。” 那些线剧烈地颤抖着,随后沿着橱柜的缝隙窜入了阴影之中,迅速地消失不见了。 第64章 「我们却是天上的国民,并且等候救主,就是主耶稣基督,从天上降临。他要按着那能叫万有归服自己的大能,将我们这卑贱的身体改变形状,和他自己荣耀的身体相似。」 ——腓立比书·20-21 加尔文在梦里醒了过来。 这是一个很滑稽的说法,但是却是在描述他所面对的现实——他清楚地感觉到了自己是醒着的,但同时也非常清楚他正在一个梦境之中。 因为当他从枕头上睁开眼睛时,一个头发灰白的老人正坐在他的床头。房间里没有开灯,但是老人的身影却异常的清楚,珍珠似的微光正从他的身体内部散发出来。加尔文可以看到他高大却消瘦的身影,还有他被细密皱纹包裹着的明亮的眼睛,他穿着那件下葬时的外套,身上有一种很淡很淡的泥土的气息。 加尔文的视线落在那个老人放在膝盖上的双手上,后者的整整齐齐的指缝里残留着褐色的泥土。 “爸爸。” 加尔文喃喃地开口道。 他安稳地躺在床上,而他死去已久的父亲就在他离他很近的地方,但是加尔文却感到非常的安心。他既不感到恐慌也不感到惊讶,就像是在他内心深处早已经知道霍尔顿医生的到来一样。 霍尔顿医生散发出来的朦胧光芒笼罩在他的身上,他的心就像是仲夏夜无风月色下的湖水一样澄清而平静。 “加尔文,门被打开了。”霍尔顿医生在阴影中缓慢地开口。“他们就要来了,你得做好准备。” “他们?” 加尔文重复道。 “他们是你的骑士,守护者,狂信徒,爱人,狗,也是罪人,恶魔与犹大。他们会为你驱赶并吞噬黑暗,但同时他们也会被黑暗所吞噬。你还将遇到三位先知中的一人,那是为你涂油的人,你得做好准备,因为你是神所拣选的那人,你被它被托付在了人间的苦痛职责,并将履行它。” “我不明白……” 加尔文心中的平静消散了。 他在柔软的被褥中颤抖了起来,他感到非常的寒冷和虚弱,就像是将脚浸在了冰水中一样。 出于一种无法用语言解释的原因,他本能地抗拒着霍尔顿医生对他说的这句话,可是在他心底的最深处,有一个声音冷静地告诉他:他无法避免这些——事实上,他甚至可以感受到,这段话也不是霍尔顿医生同他说的。 霍尔顿医生,他最亲爱的,已经死去的父亲,只是在转达另外一个人的吩咐。 在看到加尔文发白的嘴唇和脸颊之后,霍尔顿医生半透明的脸上浮现出了一抹哀伤的表情,他伸出手,轻轻地按在了加尔文的额头上——就像是很多年前,加尔文重病高烧时他为了安慰那个脆弱的孩子而做的动作一样。 加尔文霍然睁大了眼睛,他死死地看着父亲的双手——在那枯瘦满是皱纹的手掌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两枚长长的钉子。 那钉子直接穿透了医生的手掌,暗红色的鲜血徐徐从可怖的洞口中流淌了出来。 “不……你受伤了……” 加尔文惊恐地喊道。 霍尔顿医生脸上哀伤的神色变得更加浓郁了,他深深地凝视着加尔文,眼底满是哀愁。 “不,我没有受伤。”他在黑夜中举起了自己的手掌,“这是你的伤痕,加尔文,只属于你的。”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加尔文的双手骤然穿来了剧烈的疼痛——他感觉自己似乎尖叫了起来,但是他的耳朵却什么都听不到。 剧烈的疼痛让加尔文的大脑骤然变得一片空白。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那两枚长钉穿过他的掌心,而鲜血正在涌出来。 ****** “砰——” 芙格听到了楼上传来的那一声响声,是人体与地面碰撞时发出的声音。 与此同时,一些尚未完全爬入阴影的灰线在声音响起的瞬间亮起了火花——有点儿像是冬天里你将毛衣从腈纶内衣上扯下来时发出的那种细小的电光——空气震颤了一瞬,像是这群可怜的小东西在临死前最后的尖叫。随后那些灰线骤然落在了厨房那张漂亮的天然石流理台上,它们变成了褐色的粉末,散发出一股蛋白质烧焦后特有的臭味。 芙格在第一时间跳了起来,他的身手远远超过了一个医生应该有的轻巧和敏捷,他完全没有理会那些倒霉的灰线,而是在听到那声音的瞬间朝着二楼跑去。 “加尔文!” 他低声呼唤着那个名字,听起来依旧是冷静的——如果你能忽略他声线上那细微的颤抖的话。 他并没有等待加尔文的回答便准备推开那扇卧室的大门,但是在他之间碰触到那只金属门把的瞬间,明亮的火花沿着他的手指直接窜上了他的胳膊。 芙格飞了出去,一阵白色的光芒尖锐地刺入他的瞳孔。 “加尔文——” 他惨叫了起来。 剧烈的疼痛让他的肺部像是快要爆炸一样,每一口呼吸都会灼烧他的鼻腔,芙格蜷缩在加尔文的门外的走廊上,全身的肌肉无法控制地痉挛了起来。 这疼痛并不是来源于*,他清楚地知道这一点,*上的疼痛对于他们这样的异类来说并算不上什么,真正的痛苦来源于灵魂,就像是此刻,芙格深深地觉得自己的灵魂似乎已经被活生生地撕裂成了碎片。 然而,在感到痛苦的同时,从芙格的灵魂深处溢出了强烈的喜悦和极大的恐惧,两种截然相反的情绪被那种剧烈的疼痛紧紧地包裹着,肆虐在他的身体里,滚烫的眼泪顺着他的眼眶汹涌地流出来,在模糊的视线中,他看到了自己身体上的像是触电后留下来的花纹。 那是一连串的扭曲十字纹。 【有什么东西降临了。】 【就在这里。】 【就在加尔文的身上。】 渐渐的,他感到自己正在变得透明,虚弱。 【哦,不!】 芙格痛苦地□□了起来。 一只巨大的黑狗缓慢地从意识之海的碎屑中走出来。 它红色眼睛疲惫地凝视着芙格。 它是梅瑟。 作为痛苦的承受者,它顺应着芙格的痛苦而来,并且获得了身体的主导权。芙格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慌,还不到时候……加尔文还没有做好准备面对一条栖息在人类身体里的“狗”。 可是芙格没法抗拒。 梅瑟已经越过了他,走向了意识的表层。而芙格自身的意识在极大的敬畏,欢喜和恐惧中变得冰冷和沉重,最后,他无法抗拒地沉了下去,沉了意识的深处…… “嗷呜。” 在现实中,“芙格”的身体停止了抽搐和痉挛,并且发出了一声含糊的呜咽。 “他”摇摇晃晃地四肢着地爬了起来,回到了加尔文的门口。“他”将脸贴在那冰凉的门板上,手指轻轻地抠刮起了那质地坚硬的榉木木板。 “呜呜……呜……” 它持续地低声嚎叫着。 几分钟后,门后面传来了加尔文的一声闷哼。 “老天……” 有些沉重的脚步声响起来,随后那扇房门被打开了。 “抱歉,我想我做了一个噩梦然后滚下来了……”加尔文揉着自己被地板撞红的额角,睡眼朦胧地冲着门外的人沙哑地解释道。 他的声音中断了几秒。 “呃,芙格?”加尔文低下头,有些震惊地看着伏趴在地上的青年,“……维吉利?” 他换了一个称呼。 梅瑟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在确认加尔文平安无恙之后,它显得安心了许多,所以它就跟往常一样在加尔文的脚边趴了下来,将下巴搭在了前爪(手)上。 “嗷。” 一声欢乐的狗吠声从“他”的嘴里冒了出来。 ****** 让我们把时间往回稍微拨一点,一丁点儿。 就是加尔文在同他死去的父亲对话的同时,在距离他们数个街区的地方,一对母女也在交谈。 “伊莎……我亲爱的伊莎,你知道我有多爱你对吗?” 玛德琳坐在床边,她穿着那件黑袍子,在房间里昏暗的光线下,她那张苍白的脸就像是漂浮在半空中的鬼魂一样。 伊莎屈着身体,她紧紧地缩在床角,胳膊抱着自己的膝盖。 “是……是的。” 她小声地回答道。 玛德琳微笑了起来,因为长期“净化”自己的身体的缘故,她的身体已经出现了轻度的脱水,而最直观的显示就是她脸上那密密麻麻的细纹,当她微笑的时候,那些皱纹拉扯了起来,像是一张透明的网笼罩着她的脸。 她的眼睛亮得可怕。 “多好啊,我的孩子,我爱你,你也爱我——所以你会帮助我的对吗?” 伊莎咽下了一口唾沫,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好冷。 “妈妈……” 玛德琳红肿的眼眶里涌现出了绝望的眼泪。 “你必须得帮助我,伊莎,我必须得成为正式会员……但是我没有参加受洗……呜呜呜呜……我最好的机会……天啊,天使的荣光就在我的眼前,可是我就这样错过了……那个魔鬼想要阻碍我……他想要拦住我,让我留在地狱里……” “牧师先生应该过几天就回来了。今天晚上只是出了意外不是吗?” 玛德琳那语无伦次的模样让伊莎感到非常恐慌,她干巴巴地安慰着自己的母亲,然而她才刚伸出手,手腕就被玛德琳死死地卡住了。 玛德琳脸颊上的肌肉在无意识地抽搐。 “不,你不懂……嘘……他不会回来了。”她小心翼翼地凑到伊莎的耳边嘀咕道,“魔鬼已经把他吃了!这是魔鬼的阴谋……” “妈妈,你今天受到了太多的惊吓而已,你得好好的睡一觉。” “伊莎,我可爱的伊莎,你听我说,你必须得听我说——就像是导师们说的一样,魔鬼已经来了,它们想要吞噬我们,它们正在毒害这个世界——” “妈妈……” “我必须得保护好你,伊莎,我必须得到天使的荣光……今天晚上我就是靠着天使的荣光才逃脱的……魔鬼害怕它……牧师没有带上吊坠所以他被吃了……”玛德琳疯疯癫癫地重复着这几句话,她猛地扯下了脖子上的天使吊坠塞到了伊莎的手中,“我得成为正式教徒。我……我必须得这样做……不然魔鬼还是会来的……” 伊莎挣扎了起来,她感觉自己的手腕几乎都要被玛德琳掐断了。 眼泪不由自主地从她的眼睛里涌了出来。 “妈妈,求求你,别这样。” 然而面对伊莎的痛呼,玛德琳却像是完全没有听到一样,她死死地盯着自己的女儿,嘴唇上的皲裂缝隙中冒出了一些血痕。 “答应我,伊莎,你会答应我的对吗……你会帮助我……” “呜呜呜……妈妈……“ “答应我……” “好的,妈妈,我答应你,我会的,你说的事情我会去做的!” 伊莎睁大了眼睛,她在恐惧和迷茫中嚎啕大哭了起来,最终给了玛德琳确认的回答。 玛德琳微笑了起来,她向伊莎伸出了手,将抖个不停的小女孩抱入了怀中。 “乖孩子,我就知道你是我的乖孩子。” 她在伊莎的啜泣中甜蜜地说道。 第65章 “哦,干——” 加尔文没忍住又说出了那个f开头的单词。 他不记得这是他第几次骂脏话了。 他正坐在维吉利家的客厅里,天光微亮,从窗口可以看到天空已经逐渐变成了漂亮的暗蓝色,现在他不用开灯也能清楚地看到客厅里的一切,那些高级的家具,舒服的地毯,富人家使用的壁炉(那种真正地需要燃烧木材而非用电子屏幕自我陶醉的类型),哦,对了,还有维吉利……芙格……或者别的什么。 加尔文僵硬地看着蜷缩在他脚边地毯上的男人,他已经完全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对方了,更不知道该如何对待他。 “见鬼……” 加尔文嘀咕着,他现在困得要命,大脑一片混沌,然而目前的状况让他完全办法安安心心地躺在维吉利家的高级床铺上安心地睡过去。 他以为自己已经接受了维吉利是以为多重人格患者的现实,就像是他知道他的同事酒保私下里有女装癖而红胡子曾经暗恋着他的父亲霍尔顿医生一样……作为一位曾经的“天使”,加尔文总是可以轻易地接受其他人类的小小不同之处,毕竟很少有人能够有比他自己更加离奇的身世和经历。 但是很多时候“接受”并不代表“了解”,就比如说现在——显然,加尔文对多重人格患者的病症一无所知:他从不知道原来多重人格中的“人格”也包括“狗”。 没错,现在的“维吉利”的身体里,栖息着的是一条狗的灵魂,加尔文发誓自己没有弄错这一点(虽然他在最开始的时候简直快要被这个发现惊呆了)。 “看在上帝的份上,你真的不知道该如何让那个维吉利滚回你的身体吗?” 加尔文打了一个哈欠,他憔悴地盯着“维吉利”然后说道。 “嗷嗷!” “维吉利”抬起头,发出了一声疑惑的犬吠声。 加尔文因为那惟妙惟肖的狗叫声而起了一声鸡皮疙瘩。 他还记得打开房门后看到四脚着地的维吉利后,他是如何惊慌地蹲下去企图确定维吉利的状况的——他成功地让这条“狗”却会错了意,他扑倒了加尔文,呼呼低喘着,用舌头舔起了加尔文的脸。 加尔文挺喜欢维吉利,他也挺喜欢狗,但是他发誓他绝对不那么喜欢两者合二为一的感觉。 受到惊吓后他把“维吉利”踢了出去,后者受了伤。加尔文在他背上发现了一大块淤青,以及他的手心上有一块明显的烫伤,加尔文不知道那是什么时候造成的。他企图对这噩梦一般的一切视而不见,却没有办法眼睁睁地看着“维吉利”用舌头不停地去舔那块已经焦黑的伤口……就像是一只真正的狗会做的那样。 加尔文发现自己没法忽视这个。 他硬着头皮,半抱半背地将“维吉利”弄下了楼,他在茶几旁边找到了芙格之前找出来的急救箱,然后给“维吉利”包扎了伤口。 然后,“维吉利”,或者说,这条“狗”,就毫无顾忌地在加尔文的面前展现出了他那异常粘人的个性。他缠着加尔文,在地上打滚,呼哧呼哧地呜咽,踉踉跄跄地用手臂(对于一条狗来说应该是前爪?)抱着加尔文的腿…… 生平第一次,加尔文快要被那种束手无策的绝望感给打败了。 在注意到“维吉利”不会跳上沙发后(从这一点上来看他竟然还他妈的是一条教养得很好的乖狗狗),他盘着腿坐在沙发上跟他僵持了起来。 “我的天,我真希望自己是在噩梦中。” 加尔文用手扶着额头,痛苦地呻·吟了一声。 “汪汪……汪……” “维吉利”换了一个动作,捕捉到加尔文的声音后,他抬起身体,手掌小心翼翼地搁在了沙发的边缘。在维吉利的脸上显得明亮清澈的绿眼睛在这一刻看上去是那样的温顺,充满了动物才有的单纯的依赖和渴望。 加尔文感到自己又打了一个哆嗦。 “别那样看我。” 他干巴巴地说。 “嗷呜。” 一声可怜巴巴的呜咽。 “维吉利可从来没告诉我这个……嘿,听着……不管你是谁……我真不知道该拿你怎么办,真的,求求你躺回去,然后让随便换一个该死的人类的人格出来告诉我到底该怎么办!” 加尔文的声音有些嘶哑,就连他自己都能听出来他话语里的崩溃情绪。 “维吉利”冲着他眨了眨那对亮晶晶水汪汪的眼睛,他把下巴放在手背上,继续搭着沙发,喉咙里滚落出一连串让人几乎无法抗拒的嘟囔 至少从动作上来看,“他”相当清楚地浮现出了想要上沙发的意愿。 加尔文手忙脚乱地按住了他的额头,把他推了回去。 “不不不——你可以上楼去你自己的房间睡一觉,真的,拜托,不要再做这些狗才做的事情哪怕你现在可能真的认为自己就是一条狗,可是……” “维吉利”仰着头好奇地注视着加尔文,他眨了眨眼睛,那条虚拟的尾巴轻轻地晃动着,然后他朝着加尔文咧开嘴,露出了那口漂亮的,洁白的牙齿,他偏头并且伸出舌头舔了舔加尔文的手指。 他可以感觉到加尔文的紧张情绪,而他企图让对方变得平静下来。 “艹他妈的老天。” 加尔文飞快地缩回了手,然后看着“维吉利”那张漂亮的小脸蛋上浮现出来了明显的失望情绪——你知道若是在狗脸上,那种毛茸茸的脸,其实情绪的表达并不是那么清晰,然而这是一张人类的脸,而且是一张格外英俊而端正的脸。当他那张脸配合上动物一般的纯真目光,就算是加尔文在这一刻都忍不住感到心虚。 “嗷呜……” 这条“狗”发出了宛若哽咽一般的声音。 “哦,不,老天,拜托你别这样!” 加尔文几乎快要尖叫出声。 这是一场正儿八经的人生危机——他是真诚的这么认为的。 犹豫了几分钟后,他最终投降了,他像是僵尸一样伸着胳膊,小心翼翼地按照记忆里其他人对待狗狗的模样,轻轻地抚摸了一下“维吉利”的额头。 “维吉利”脸上那种哀伤且失望的表情骤然消失,他快乐地看着加尔文,又“汪”了一声。 不得不说,若他是一条真实的狗,加尔文或许真的会很喜欢他。 第66章 加尔文不记得自己是在什么时候睡着的。 芙格给他的药里头含有一定分量的安眠成分,在脱离了极度紧张的情绪后他几乎完全无法抵抗睡魔的侵袭——哪怕他旁边还蹲着一只人形的“狗”。 他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总之当他再一次醒来的时候,从窗口斜射进客厅的光线是明亮的金黄色。气温稍微有些高,加尔文感到自己的背上出了一些汗。除此之外一切都挺不错,维吉利家的高级沙发远比他那张破旧切凹凸不平的床舒服太多,当然最重要的是他已经很久都没有睡得这么沉了——就跟所有拥有悲惨过去童年阴影的人一样,加尔文的睡眠里总是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噩梦,醒来的时候他不记得那些,但是噩梦带给他的疲惫却并不会随着第二天阳光的到来而消失。 而他在维吉利家的这场睡眠几乎是完美的,没有梦,没有辗转反侧,他睡得就像是一个死人……然而也正是因为这样,他过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沙发上并不止有他一个人。 “哦……不……” 就像是从深海中缓缓上浮,加尔文的灵魂缓慢地回到了他的身体上。 一具滚烫而结实的身体沉重地压在加尔文的腿上,他试着想要把腿抽出来,却完全无法动弹。 加尔文揉着眼睛往脚边望去,看到维吉利正蜷缩着身体窝在沙发的另一头,他的脸贴着加尔文的脚背,热乎乎的呼吸声让加尔文的脚心传来一阵酥麻。他的双臂紧紧地抱着加尔文的小腿,而他的双腿正缠在后者的腰上,他把加尔文夹得紧紧的,以至于加尔文的双腿在一整晚的睡眠中因为血流不通而酸麻不止——大概是因为这个,几次尝试之后,加尔文依旧没能成功从这该死的尴尬姿势中解脱出来。 “嘿——嘿!” 加尔文试着叫醒维吉利。 但是维吉利看上去倒是睡得比他要更沉一些,他发出了几声含糊的呓语,然后脸颊用力地蹭了蹭加尔文的双脚,他把这位尴尬且身体极为僵硬的前天使缠得更紧了一些。 “醒来,老天……维吉利?芙格?……狗?狗狗?”在这种紧密的姿势下,加尔文可以清楚地感受到维吉利身体传来的温度,这个怪异的,让人抓狂的多重人格患者有一具惊人高大而结实的身体,也许是因为新陈代谢的缘故,他的体温很高,他身上淡淡的汗味有一股麝香似的气息,加尔文觉得那或许是什么高级香水,不管怎么说它让维吉利即便在没有洗澡的情况下依然挺好闻的。 好吧,到这个时候他竟然开始思考维吉利的香水——一切都足以显示出加尔文在这一刻的混乱。 他都已经快要记不起上一次与另外一个人类这样亲密接触是什么时候了,不过不管怎么样,与这样一位雄性荷尔蒙满溢的家伙这样纠缠在一起实在不是什么让人愉快的事情。 加尔文努力想要把自己从维吉利的怀里扯出来。 他勉强抬起酸麻得像是通了电的脚轻轻踢了那个家伙一下。 “醒来!该死的——” “嗷……” 终于,在加尔文的努力下,维吉利终于醒了过来。 加尔文无比期盼地看着他那张睡眼惺忪的脸。 “维吉利?!” 他渴望地喊道,期待看到一个在睡梦后终于从“狗”的人格里回归的人类。 “汪汪——” 然而上帝今天也依然不在他的这一边,在清醒后,“维吉利”一跃而起,然后换了一个姿势趴到了加尔文的身上。 “*&……#¥!” 加尔文脸色铁青,骂了一句脏话。 “维吉利”立刻给了他困惑的一瞥,眼睛瞪得圆圆的。 “不不不,不是在骂你。” 加尔文立刻安抚道。 “维吉利”蹭了蹭他的胸口,他凝视着加尔文的模样是那样的专注和纯粹,那对碧绿的瞳孔就像是快要薄荷糖浆一般几乎要带着甜味流淌下来。加尔文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些脸红。 他真不习惯有任何人这样看着他——哪怕是维吉利也不行—— 但是现在趴在他身上的这位,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确实不是维吉利。 加尔文深深地,极为痛苦地叹了一口气。 “我真不知道上帝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他嘟囔着,艰难地哄着“维吉利”跳下沙发。他竭尽全力不去看“维吉利”以人类的外形做出犬类的举动,而是将注意力放在自己酸麻不堪的双腿上。 大约过了十分钟他才勉强能够站在地上,而他的每一块肌肉都在对他发出抗议——然而在这个时候,“维吉利”已经能够灵活的,愉快地在客厅里跑来跑去了。 当然,“维吉利”现在的样子依然让加尔文感到无比的怪异和尴尬,他再次祈祷维吉利或者芙格能够快点回到这具身体上。随后加尔文看了看手机,发现时间已经是下午……他下意识地打开了通讯录寻找着未接来电——那儿的显示是零。从他被赶下车到现在的这段时间里,艾扎克完全没有给他电话,这个认知让加尔文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头。 看样子他亲爱的哥哥这次是真的,真的气疯了。 加尔文伸手轻柔地将企图对他撒娇的“维吉利”推开了一点,后者又舔了舔他的手。 “嘿,别这样!” 加尔文被人类舌头那种濡湿,温热的感觉给吓到了,他像是一个受惊的小姑娘一样跳起来。 “维吉利”的口水黏糊糊地粘在他的手心。 ******* 在客厅的旁边有一间洗手间,加尔文冲了进去,他打开水龙头冲刷着那属于另外一个人的唾液,然后就在这个时候,他在水流中看到了自己右手的手掌中心多了一个红点。 加尔文关掉了水,将手掌凑到自己的眼前看了看。 那是一个直径一厘米左右的红点,就像是有人用手指沾着口红在他的手心上轻轻碰触了一下似的,没有凸起,不痛也不痒。 他用左手碰了碰了那个红点,随后便在左手的手心上也发现了一个同样的玩意儿。 加尔文重新打开了水龙头,他用洗手液搓了搓手掌,不过那两个红点依然固执地停留在他的皮肤上。 或许是虫子,也有可能是淤血。 加尔文想。 一些非常非常模糊的印记飞快地从他的大脑中略过,加尔文恍惚了一会儿,可是他很快就回过了神。 他并没有把这件事情太放在心上,毕竟在洗手间的外面还有一位变成狗的富家公子哥儿,而他自己胃部的抽痛也正在提醒他这具身体正处于饥饿之中。 ******* 加尔文在维吉利的冰箱里什么都没有,他搜寻厨房的唯二战利品是一个看上去做工精致的狗食盆,那是非常漂亮的陶瓷制品,食盆的底部有一个圆滚滚的小狗爪子的印花。而他另外一个战利品则是一条看上去有些旧的狗链。 跟狗食盆那种让人愉快的风格不同,这条狗链是沉闷阴沉的黑色皮质的,五金的部分相当得粗重和结实,看上去不太像是用来拴狗,更像是用来拴什么真正的野兽。狗链有使用过的痕迹,在项圈的中间有一块非常简单的金属铭牌,那上面刻着“梅瑟”的字样。 加尔文忍不住多看了那块铭牌一眼。 “梅瑟?” 他轻声念出了那个单词。 “汪汪汪——” 紧接着,他差点就被“维吉利”直接扑倒在地上了。 “汪汪汪!汪汪汪——” 跟之前那种温和的叫声不同,“维吉利”的叫声在这一刻显得激动和高亢。加尔文不得不用双手按住他的肩膀,才勉强迫使他稍微冷静一点。 “嘿嘿,嘿,听话,伙计,听话。”加尔文不停地重复着,他拿起了那根狗链,“所以……‘梅瑟’?这是你的名字?” 他问道。 梅瑟的快乐几乎快要从他的毛孔里渗出来。 加尔文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将狗链放到了一边。 “至少我现在知道你的名字了。” 他面无表情地说,带着他自以为的冷酷——然而即便是一只狗都能够清楚地看到他眼底的温柔——比他能够投注给任何人类的都要更加坦率和浓厚的温柔。 可以说,这是唯有梅瑟可以享受到的眼神。 梅瑟哼唧了几声,他的两只手交替在地上抬起和放下,并且高高地扬起了头。 “……我真希望你的另外几个好朋友能够在冰箱里放一些吃的。”加尔文对梅瑟说,然后他看了一眼狗食盆。“以及我真心祈祷你不需要吃狗粮。” 梅瑟用头拱了拱加尔文的手。 第67章 埃里·唐将手指按在钥匙上扭动了一圈,送餐车的轰鸣和音响在骤然终止。他偏过头看了看车窗外的两层小楼,皱了皱眉头,然后他从仪表盘上扯下了那张记载着地址和订购食物清单的纸条,又一次地确认了一遍地址。 *腰果炒饭x2 *宫保鸡丁x1 *糖醋排骨x1 *蚝油炒虾x1 *炸饺子x2 地址:102栋格里菲街西钻石区ca91001 他用笔在那个地址上勾了一个圈,然后跳下了车。他抱着几个白色的餐盒按下了那栋法式别墅的门铃,表明了自己的身份,然后等待着开门。 这是异常晴朗的一天,虽然已经快要接近黄昏,阳光依然灿烂到刺眼。不过环绕街道两边的茂盛树木却给埃里·唐带来了清凉的树荫,他擦了擦汗,已经不太记得上一次享受这种天然树荫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 他不太习惯这里的环境,这里太安静,空气中漂浮着玫瑰,茉莉和其他需要精心打理的花草的香气,高大的树木疏影摇,一路上过来他所见的所有人家庭院里的草坪都丰美浓绿,屋后的游泳池如同蓝宝石一样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埃里·唐很少到这种地方来送餐,住在这里的人给人的感觉不太像是会点中餐外卖的样子,不过很显然今天是一个意外。 “咔——” 那栋别墅的大门在一声轻响中打开了,一个埃里·唐来美国后见过的最漂亮的青年出现在了门的后面。 说句实在话,就跟许多美国人分不清越南人,韩国人和中国人一样,埃里对欧美人的长相也没有太多的概念,很多时候他们都长得差不多,不过今天他见到的这个年轻人却完全颠覆了他的观念。 对方是那样的修长俊秀,与那些把自己晒得像是新生小猪一样满身发红的白佬不一样的是,他的皮肤就像是大理石一样白皙细腻,五官完美,眼底轻微的阴影和在不自觉中皱起的眉头让他看上去稍微有些憔悴,但是这依然无损他那种让人无法移开目光的惊人美丽。 大概是明星吧?当然也有可能是模特…… 埃里·唐忍不住想道。 他的心跳有些加快,幸好多年来的送餐生活让他积累了强悍的职业素养,他尽量平静地将送餐单拿给对方,在得到签名之后送上了一个微笑。 “j·h先生?这是你要的食物。” 他把那些纸盒递给了那位青年,在低头的一瞬间,他看到了地摊上摆放的那两双鞋。 其中一双是几位漂亮的浅褐色180乐福鞋,(埃里知道这个是因为他儿子曾经花掉了一年的兼职钱给自己弄了一双差不多的鞋,这是那场可怕的家庭战争的源头。) 而另外一双是一双极为廉价的黑色皮鞋,已经塌软的鞋型表面遍布皲裂,透出底下发白的里料。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埃里·唐忽然意识到了心底蔓延的那一丝不太对劲是从何而来。 这位美貌到不可思议的青年与这栋别墅……这整个街区的气质都格格不入。 埃里·唐不会错过青年身上廉价衬衫和牛仔裤,那种贫民阶层的穿着,他非常确定那双破破烂烂的鞋应该是属于青年的……埃里没有忍住又多看了j·h先生一眼,也许是他的目光太过于直接,青年的脸上浮现出了一抹不安的神色。青年的反应让埃里·唐瞬间警惕了起来,他知道自己不应该多管闲事,可是这位j·h先生的外貌实在是太过于惊人,毫无疑问,他激起了埃里本能中的探究之心。送餐员飞快地越过j·h先生的身影往别墅内望去,那里就像是电视剧里才有的另外一个世界,天花板很高,家具看上去都很昂贵,在硬木地板上铺着那种只能由专业公司打理的羊毛地毯。 “很高兴你能喜欢我们餐厅的东西——”埃里在开口说话的瞬间便知道自己是多么鲁莽,他硬着头皮在j·h先生惊讶的视线中继续下去,“这边的人很少点中餐。” 他说。 话音落下后,他发现j·h先生明显变得更加焦躁了。 “哦,也许。” 加尔文心神不宁地回答了埃里的试探。 如果可能,他只希望对方能够干净利索不带任何揣测地在送完餐后迅速离开,就跟他在自己的破烂公寓中遇到的那些小可爱送餐员一样,毕竟维吉利现在的状态并不适合被其他人看到。不管怎么说,这位含着金汤勺的公子哥这个时候还是一条心理意义上的“狗”。 可是维吉利的冰箱空荡得就像是他现在的脑袋一样,里头什么都没有。饿到半死的加尔文在打电话定外卖的时候可没有想过会遇到这样一位富有探究精神的送餐员。 他不知道自己哪里出了问题,但是很显然一定有什么地方引起了这个中国人的注意。 就跟过去许多次一样,他的外貌总是会在各种情况下给他带来麻烦。 “砰……” 就在这个时候,从他身后的客厅里传来了某种奇怪的撞击声。 加尔文看到送餐员飞快地往房内瞟了一眼,目光炯炯。 哦,该死——他忍不住在心底呻·吟道。 他从裤子口袋里掏出皱巴巴的五块钱,塞到了送餐员的手里。 “谢谢。” 他干巴巴地对对方说道,但是后者并没有像是他期望的那样离开。 “你……有什么别的需要吗?” 送餐员磨磨蹭蹭地站在维吉利的别墅门口,说话时眼中满是警惕和提防。 加尔文的太阳穴跳了跳,他面无表情地瞪着那个中国人,正准备开口找个借口的时候,一种呼哧呼哧的声音由远及近来到了他的后面。 “嗷……” 含糊的犬吠声响起来。 “维——梅瑟?!” 加尔文大惊失色地回过头,正好看到双膝跪地朝着他轻巧爬行而来的梅瑟。 维吉利衬衣已经因为之前的各种运动而褪到了腰间,露出了*的上半身,此时他的姿势完美地展现出了那身结实漂亮的肌肉,细细的汗水让他的浅色的皮肤闪闪发亮。梅瑟冷漠地瞥了送餐员一眼,很快就确定了对方并不能构成威胁。 “呜呜。” 随后梅瑟听到了加尔文有些惊慌的叫声,就跟任何一条优秀的军犬一样,他非常快速地做出了回应:他迅速地来到了加尔文的旁边,等待着主人的进一步指示。 不过与其他军犬不同的一点是,对加尔文的喜爱让梅瑟稍稍有些失去控制,他昂着头凝视着前天使那张发青的脸,目光因为强烈的依恋和爱变得湿漉漉的,充满了期盼之意。 当然这并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事情在于梅瑟的嘴里正叼着那根该死的黑色皮狗链,那块金属铭牌在半空中微微晃动,反射着金色的光芒。 在加尔文拿到那副狗链之后,维吉利……哦,不……梅瑟便对它产生了极大的兴趣。加尔文并不愿意去想那代表着什么(毕竟他认识的小狗狗们看到狗链后首先想到的是出去遛圈,然而梅瑟……毫无疑问并不是那种可以套上项圈狗粮牵到公园里玩飞盘的类型),他不得不在梅瑟面前展现出了人类的冷血无情:在一阵可怜巴巴的呜咽中,他将项圈放进了厨房的抽屉里并且祈祷在其他人类人格回到这具身体中之后,他不需要跟对方解释为什么在那一套高级骨瓷餐具旁边会塞着一根狗链。 加尔文颠沛流离的童年生活让他几乎没有任何可能拥有一只属于自己的宠物,很显然的是,他现在正在承受这种缺失所带来的沉重后果——他一点儿都不知道狗狗这种生物在面对心爱之物时会有多么的执着,多么的……有行动力。 在听到开门声之后,梅瑟相当轻松地推开了抽屉,然后将那根狗链叼在了嘴里,他亲亲热热地将那根可爱的小玩意带给了加尔文。 你不能指望一条狗能理解加尔文的顾虑——当然,他对于加尔文现在所面对的尴尬处境也一无所知。 “哇喔。” 埃里在看到那位“梅瑟”之后,不太小心地低呼了一声。 他知道有钱人总有一些特殊喜好,不过作为一个传统亚洲人,在看到眼前一幕时他还是受到了相当程度的冲击。 一个看似落魄的俊美青年和他那位伏趴在地上的男友——忘了说,埃里·唐相当敏锐地看到了后者皮带上的logo,即便是对上层生活一窍不通的他也知道有沾上那个loge的玩意儿都该死的贵。 该用什么词来形容来着——哦,对,奢侈品。 现在一切都说得通了,埃里的视线飞快地从面前两人身上收了回来,他甚至为自己之前的那点儿多管闲事而感到了淡淡的羞耻。 “感谢你的惠顾。” 他将手中的小费塞进了钱包,然后飞快地离开了门口——看上去几乎有点儿落荒而逃的味道。 加尔文僵硬都站在原地看着那辆送餐车一溜烟地驶开。 “哦,狗屎。” 过了很久,他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声虚弱的诅咒。 “嗷呜?” 梅瑟好奇地抬起头,他轻轻地叫了一声。 “……” 加尔文的人生中,从未如此深切地想念一个叫做维吉利的人。 第68章 即便是完全忽略掉在门口的那场闹剧,加尔文与梅瑟的这顿晚饭依然充满了波折。谢谢天谢地的是,“晓龙”的中国菜味道一直很好,而梅瑟与加尔文一样,都相当钟爱这家餐厅的炸饺子。 “不错的品味。” 加尔文咀嚼着那因为被油炸而变得酥脆的淀粉和肉类的混合食物,含糊地对梅瑟说道。 梅瑟从桌子底下抬起头,纳闷地看了加尔文一眼。 那双翠绿色眼眸中只有动物才有的纯净眼神让加尔文无法控制地露出了一个微笑。 梅瑟进食的过程稍微有些麻烦——考虑到这是维吉利的身体,加尔文曾经企图让梅瑟坐上椅子,跟他一同在桌面上进餐。不过梅瑟从本质上来说应当是一条训练有素的狗,尽管在香味的刺激下他不停地往外流着口水(不得不说那场面太过于惊人,加尔文已经拒绝将其放入自己的记忆),他始终没有动餐盘中的食物一口,哪怕那些食物近在咫尺,几乎就快要挨着他的嘴唇。 “哇呜——” 他盯着加尔文的脸,看上去几乎有点儿委屈。 最后投降的人理所当然的是加尔文,他找出了那只有些过于可爱的狗食盆放到了地上,放入了食物。梅瑟相当迅速地爬了过来,很显然无论是一条狗或者是一个人,他都已经饿了。 梅瑟低下头快速地吃了起来。 加尔文有些不自在地将头扭向了一边。 哦,老天,他真不应该将食盆放在自己的脚边。加尔文想。 看着梅瑟伏趴在那里在一个狗食盆里吧唧吧唧快活地吃着晚饭……加尔文为自己想到的一些事情而感到尴尬,不管怎么说,至少现在维吉利的身体里居住的是梅瑟的灵魂。 而梅瑟只是一条狗而已。 加尔文僵硬地打开了属于自己的食物,用进食来避免自己太过于胡思乱想,不过强烈的饥饿感很快就让他将全部的注意力放在了那些酸甜可口的肉块和满是油脂与汤汁的淀粉食物上。 他与梅瑟的晚餐比他预想的还要顺利。 应该说,梅瑟确实太过于像是“梅瑟”,那种属于动物的气质让加尔文在面对他的时候,很难像是面对其他人类那样竖起警戒的围墙。 他对梅瑟的态度异常柔软,当然,他自己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将所有一次性餐具扔进垃圾桶后,加尔文回到了沙发上,他拍了拍柔软的坐垫,示意梅瑟跳上来。 “让我看看你的伤口。” 他说。 维吉利手心的那个伤口在平时并算不上什么,然而以人类的姿态在地上爬行俨然会对那个伤口造成压力。 而且在梅瑟褪下衣物后,他胳膊上那一连串微红的疤痕也让加尔文有些在意。 “汪汪!” 得到加尔文允许后,梅瑟欣喜若狂地越过了沙发扶手,从侧面直直地扑倒了沙发上。 “嘿——” 加尔文发出了一声短促的惊叫。 “这可不是乖狗狗应该做的。” 他有些头痛地冲着梅瑟说道,语气中透着无可奈何的纵容和那么一丁点儿溺爱。 “呼……” 梅瑟温顺地将下巴搁在加尔文的手掌上,发出了一声气音。 加尔文拍了拍梅瑟的头。 “不得不说,多重人格还真是……神奇。” 他轻声嘟囔了一句,揭开了梅瑟手掌上的绷带。 出乎加尔文意料的是,在短短几个小时里,梅瑟的伤口愈合得相当的好,渗出和血液都已经干涸,在一些褐色干缩的疤痕下面已经可以看到隐约的粉色新皮。加尔文忍不住轻轻碰了碰那小块疤痕,梅瑟明显地瑟缩了一下。 “哦,抱歉。”加尔文迅速地道歉,他又忍不住摸了摸梅瑟的头发表示安抚。 (维吉利经过精心护理的卷发异常的柔软和蓬松,手感确实该死的好) 他倒是稍微有些惊讶于梅瑟的愈合速度,不过很快他就想起来自己给梅瑟使用的有药膏都是他从未见过的种类,大概是某种他不知道的昂贵药物。 加尔文很快就把这个小插曲抛之脑后。 他接着开始检查起了梅瑟胳膊上的那些疤痕。 那是疤痕的颜色已经很淡了,如果不是梅瑟将上衣全部脱掉,加尔文几乎都没有办法发现它们。像是有无数巴掌大小的十字架纠缠在了一起连成一条荆棘般的长痕,那道痕迹从手心开始一直沿着胳膊蔓延到了梅瑟的胸口。 “这倒是是……” 加尔文皱着眉头,轻轻地按在了梅瑟光滑且滚烫的皮肤上,而就在他碰触到那些红痕的瞬间—— “呼……” 梅瑟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粗糙的喘息,他的身体猛地一震,随后直直地朝着加尔文身上栽倒下来。 “梅瑟?!” 加尔文吓了一跳,他手忙脚乱地将梅瑟扶了起来。 人形的小狗狗像是受到了惊吓一般,他呆呆地看着加尔文,然后眨了眨眼。 “你还好吗?是感到疼痛吗……唔,这是怎么回事……” 加尔文急急地询问着梅瑟的身体状况。 梅瑟僵硬了片刻,然后才慢慢地点了点头。 “汪。” 他干巴巴地叫了一声。 而当加尔文再次将视线投注在梅瑟的胳膊上时,那些红痕已经变淡到几乎无法看到了。 加尔文猜想这些痕迹大概与体表温度相关,也许是梅瑟之前不小心在那里刮到了?加尔文思忖着。 而就在这个时候,一阵模糊的音乐声从加尔文的坐垫下面传了出来。加尔文放开了梅瑟,他手忙脚乱地将手机从屁股下面掏了出来。 在看到来电显示是艾扎克之后,加尔文的表情一瞬间放松了下来。 “嘿,艾扎克。” 他就像是什么都发生过一样开了口。 电话那头的警官先生沉默了片刻,有那么一瞬间,加尔文几乎觉得自己的哥哥似乎在犹豫着什么。 “老天,你该不是还在生气吧?” 加尔文皱了皱眉头,压低声音。 “加尔文……”艾扎克有些沙哑的声音从话筒的另一边传来,“你还记得伊莫金·佩因这个人吗?” 第69章 “伊莫金·佩因?” 加尔文将话筒换到了另一侧,表情骤然变得严肃起来。 “庇护之家的那个男人?那个‘佩因先生’,当时你应该已经在那棵该死的树上了,你应该也听到了他的话,他就是那个说要处理掉玛德琳的……” “他是降临派的大主教之一。”艾扎克打断了加尔文的话,“你现在在哪里?” 加尔文差点直接告诉艾扎克他正在维吉利的家里。 幸好在开口之前他反应了过来,他一边看着正在好奇地盯着手机看的梅瑟,一边若无其事地开口:“汽车旅馆。真是感谢你半夜把我扔出车外的‘善行’。” 有些担心梅瑟发出狗吠声引起艾扎克的注意,加尔文在说话的同时伸出了手指,轻轻地按在了梅瑟的薄薄的嘴唇上。 【安静一点。】 他用嘴形对梅瑟无声地说道。 梅瑟眨了眨眼睛,他一动不动地凝视着近在咫尺的加尔文,也许是因为光的折射,他的眼睛就像是深潭一般寂静深邃。 加尔文忽然觉得与梅瑟嘴唇相触的那根手指有些发烫。 “……你根本不知道昨天晚上的事情给你带来了多大的麻烦。” 而在电话里,艾扎克在非常短暂的停顿之后,声音阴沉地说道。即便是没有见到艾扎克现在的样子,加尔文也能清楚地感受到对方强行压抑住的强烈怒气。 “今天上午有人在查你的消息。”艾扎克说。 在听到这句话的一瞬间,加尔文的下颚绷紧了。 “你应付过去了不是吗?不然你不会打这个电话给我。” 他轻声地说,听上去依旧镇定自若,但是只有他自己才知道这一刻他有多么虚弱。 “没错,我应付过去了——哪怕那个家伙依然很奇怪我为什么会在半夜跑去庇护之家,也十分奇怪在我之前按个叫做‘海伦’的好心人究竟是谁。”艾扎克说话的时候,音调甚至没有任何的起伏,“你知道降临派的势头现在有多大吗?伊莫金·佩因正是降临派的元老之一,他是四个大主教里头权利最大的那个,也是最疯狂的那个。降临派里头的激进派几乎全部都是他的派系,这个家伙一天前还在鸟不拉屎的中部巡回传教,今天就忽然来了洛杉矶——猜猜看,他是为什么而来?为了费力气打听一个叫做加尔文·霍尔顿的普通酒保吗?” 艾扎克冷冷地说道:“一定有人透露了你的消息,而你我都知道那会是谁。” 加尔文沉默了片刻。 “玛德琳不是问题,虽然她讨厌我,不过从她的那些疯言疯语就能听出来,她什么都不知道,但是……”加尔文停住了话头,他抓着手机的那只手关节有些发白。 “……伊莎知道多少关于你的事情?该死的,你他妈最好不要告诉我你暴露了太多。” 毫无疑问,艾扎克已经气急败坏了。 加尔文听着警官先生压低声音的咆哮想。 一种叫做“愧疚”的情绪缓慢地从加尔文的心底蔓延出来。 加尔文知道艾扎克在这一刻的担忧,昨天晚上他的举动只能用愚蠢来形容……他被过去的虚影给蛊惑了,徒劳无功地想要挽回一点什么。 结果却只是让他自己和艾扎克暴露在了危险之中。 “她相当亲近我,但是我想她知道的不会比她母亲更多,在大部分时候她都待在员工休息室,而我在吧台。”加尔文竭力回想着与伊莎相处的细节。 他向来很注意自己的*,那些可能让他落入追捕的细节都被他隐藏得很好。 “最好像是你说的那样。”艾扎克硬邦邦地说,“听着,我们得找个地方碰面。我有预感这次的事情不太妙。” “红胡子的地下室,凌晨十二点。” “……我会赶到的。” 在这场不需要太多交流的兄弟沟通结束后,艾扎克干净利索地挂掉了电话。 加尔文盯着手中屏幕变成漆黑的手机,脸色苍白。 “嗷呜?” 他听到了一声略显干涩的呜咽,回过神来的时候,梅瑟已经紧紧地贴上了他的身体。 也许是感受到了他的紧张,梅瑟也显得精神紧绷。这条栖息在人类身体里的犬只伸出舌头舔了舔加尔文满是冷汗的脖子,他发出了一种哼哼唧唧的,甜美的鼻音,看上去是企图安抚加尔文。 第70章 加尔文凝视着梅瑟的脸,他露出了一个浅浅的微笑,这让他的面容呈现出了惊人的魅力——哪怕那笑容稍纵即逝。 “别担心我。” 他轻声说,他伸出手按在梅瑟的脸上企图将这只困在人类身体里的好狗狗推开,然而后者却依旧展示出强烈的亲近之意。梅瑟呼呼喘息着,用力地将脸靠在加尔文的手心里蹭来蹭去。 加尔文毫不怀疑,要是梅瑟真的有尾巴的话,这个时候他的尾巴大概已经在摇摆中噗噗拍打起沙发的坐垫来。 “嘿,伙计,听着,我得离开了……” 加尔文有些头痛地对着热情开朗的梅瑟嘀咕道。 “老实说,我还真不知道该拿你怎么办。” 加尔文有些不太放心让这样的梅瑟独自一人留在这栋空荡荡的房子里。毕竟从梅瑟那受伤的手掌来看,成为狗以后他并没有办法像是正常人类那样保护自己。 “不过……你会照顾好自己的对吧。” 加尔文最终拍了拍梅瑟的头说道,然后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梅瑟瞬间停止了所有的动作,那双漂亮的绿眼睛深深地凝视着加尔文,这个有着高大身材的年轻人那厚实的肩膀向下耷拉着。他甚至连一声呜咽都没有发出来,只是安静地卷曲着修长的四肢蜷缩在沙发上。 他的这幅模样让加尔文感到了细微的内疚。 加尔文希望自己能忽略这种心烦意乱的感觉——与艾扎克的碰面是必须的,昨晚他做的那些蠢事已经让他陷入到了足够危险的境地。 多余的感情对于他这种人来说是非常危险不明智的,而且作为多重人格患者,在过去的日子里,维吉利,或者说,梅瑟,应该对这种状况习以为常了。 加尔文想。 他并没有花太多时间就做出了决定。他弯腰从沙发上捡起自己的手机,看了一眼时间,然后他将视线落在了异常安静的梅瑟身上。 “乖狗狗。” 他轻声说,犹豫了一小会儿之后,他伸手拍了拍梅瑟的头。 然后加尔文迅速地收好了自己的东西,他随手找了一张纸,给维吉利留了一小段话。 而在这个过程中,梅瑟呜呜地叫了起来,那声音可不太像是狗叫,而更像是年轻孩子在委屈地呜咽。他有些跌跌撞撞地从沙发上爬了下来,他尝试着朝着加尔文走了两步,但是很快不知道为什么又停了下来。 他在离沙发一米远的地方沉默地看着加尔文,即便是再迟钝的人都能感受到他的难过。 加尔文将那张留言条放到了茶几的中间,然后朝着门口走去。他一直没去看梅瑟,不过当他的手按在那只玫瑰纹的黄铜把手上之后,他又犹豫了一会儿。 他还是没忍住转过了身,慎重地重新检视了房内的陈设一番以确保不会再有更多的危险物品伤害到懵懂无知状态的梅瑟。 “听话。” 加尔文对那个眼巴巴看着他的年轻人说道,然后他扭开了门走了出去。 “呜——” 几乎是在同时,梅瑟轻轻地哼了一声,那声音让加尔文心底的那一丝隐蔽的焦虑跳动了一下。不过他还是面无表情地将这栋漂亮别墅的大门关上了。他的劲使得有点儿大,关门时发出的“砰”声格外响亮,加尔文有些忧虑这会吓到梅瑟,但是随即他又因为自己的这份忧心而皱起了眉头。 毫无疑问,梅瑟的存在让他有些不太正常。 那并不是一条真正的狗,那只是一个人病态的一部分。他在心底用那种冷酷的声音对自己说,迈步走下了台阶。 这个时候的时间是晚上的七点半。 加尔文寻思着回公寓一趟,他可能要收拾一点东西,如果在红胡子的地下室里得到的消息不够好的话,他很有可能会直接离开这座城市。霍尔顿医生的离开是一个问题——在这之前加尔文的新身份总是依赖于医生在黑暗世界里的顾客和伙伴,不过随着医生葬礼的结束,这份便利也引来了终结。红胡子依然可以给艾扎克和加尔文最后的一点庇护,不过接下来留给加尔文和艾扎克的道路会越来越艰难。 哦,不,事实上真正需要面对这些困难的人只有加尔文。 艾扎克可不是一个落逃的天使,身后也没有一帮走火入魔的邪教企图追踪他的痕迹。 加尔文曾经想要从维吉利,这位有些过于天真的公子哥身上敲出一笔钱来好作为将来逃跑时的资金,不过从目前的情况来看,这是一笔加尔文不会拿到的钱。 一切的计划都被打乱了…… 想到这里,加尔文愈发地为自己之前的轻率感到后悔。他太过于沉溺于霍尔顿医生死去后的混乱与悲哀了,以至于完全失去了应该有的警惕性,想到这里,他真的很难责怪艾扎克在昨天晚上表现出来的愤怒。只要降临派还存在一天,加尔文·霍尔顿得小心地活着,就像是阴沟里的老鼠那样永远小心翼翼,探头探脑地活着——这个事实让加尔文的背部隐隐疼痛了起来,他在迈步的同时感到有些恶心和想吐,以至于并没有注意到身后窗口处浮现出来的那张幽白的脸,还有那对深深地看着他,似乎要再眼眸中燃起鬼火的眼睛。 “呼……” 维吉利呼吸时的潮气在玻璃窗上形成了一小片雾气。 他饥渴地凝视着加尔文的背影,按在窗户上的手指轻微地颤动着。 事实上从加尔文碰触到他胳膊上的那些伤痕时,梅瑟便已经回到了意识深处——加尔文并不知道他的温柔碰触红鹿这具身体所受到的那些惩罚性的痕迹完全治愈了,而当所有的痛苦结束之后,那条该死的狗便回到了它应该呆的地方。取而代之,占据这具身体的是维吉利,他在苏醒的瞬间便意识到了上帝对他的这份偏爱。加尔文对梅瑟的那份珍贵的温柔对于这具身体里其他的人格来说是至高无上的珍馐,是无以伦比的享受和奖励。几乎是在第一时间,维吉利便假装成了那条蠢狗,他毫无廉耻之心地学着那条狗磨蹭加尔文的身体,舔舐对方的皮肤,像是狗一样享受着原本属于梅瑟的温柔。 哦,他不得不说在那刚才的那一小段时间里他已经抵达了天堂,唯一让他感到有些痛苦的只有他身体的亢奋,这就是为什么他的动作总是很僵硬的原因。想要掩饰两腿中的体积可观的凸起并不是一件太容易的事情。 当加尔文的身影最终从他的视野里消失之后,维吉利有些踉跄地回到了沙发上。他将脸埋在沙发的角落里——加尔文之前坐过的那块地方——然后他快活地动了起来。 【你真让人恶心。】 维吉利脑海里回放的东西让芙格忍无可忍地发声。不过与以往总是与医生针锋相对的态度不同,这一刻的维吉利显得格外快活和愉悦。 “呼……呼呼……多么可悲的嫉妒……咯咯……我几乎都要原谅你了……亲爱的芙格……我感谢你的安排……” 维吉利的脸上满是红晕,他笑个不停。 “我的天使真是一如既往的美味不是吗?” 他刻意地在自己脑海里回放着那些被他自己加工过的画面。 芙格并没有回应他,但是他知道医生一直都在。 看在老天的份上,芙格的这份怒火和嫉妒让维吉利记忆中的加尔文变得更加芬芳可口了一些,他把那张价格昂贵的沙发弄得一片狼藉,自身也在那种狂烈的激情中几乎虚脱。 他的放纵最终还是让芙格无法控制地咆哮出口。 【你他妈到底在干什么——】 “哦,老天,你真应该听听自己的语气……亲爱的芙格。” 维吉利躺在那些黏糊糊的液体,咬着自己的手指笑了起来。 【不要忘记了我们还有工作要做。】 芙格的声音显得格外的阴森,他异常冰冷地在维吉利的脑海中说道。 “哦哦……你不说我都忘记了……”维吉利皱了皱眉头,随后他瞪着天花板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伊莫金·佩因——真是难以想象还会听到这个名字,而且还是从我亲爱的天使陛下那儿听到这个名字。别担心,我亲爱的芙格大人,我可不会忘记他,那个监狱里的老鬼,他原本就在我精心准备地礼物名单上,我只是不知道他竟然会自己选择来到这里。” 【无论是你还是我都有些太过于松懈了。】 芙格不满地说道。 【不过一切都还不算晚。】 “当然,当然。” 维吉利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当他再一次从沙发上跳起来的时候,他的身体已经完全恢复了最佳的状态。 “我们会解决掉他的。” 他哼着歌走进浴室,然后微笑着对着镜子说道。 在他的瞳孔中倒映出了镜子的影像。 几个影影绰绰的身影一闪而逝。 “我们会让我们的天使开心的……不是吗?” 第71章 当维吉利离开那面镜子时,他并没有注意到镜子里的景象。 如果他能稍微多一点点耐心,一丁点的余光扫过那面被波纹状黄铜所包裹,异常光滑干净没有哪怕一滴水渍的镜子,他就能看到那张脸。 那是一个俊俏年轻人的影像。他站在那里,似乎就是一个普通的镜子倒影。 他有着深褐色柔软的卷发,平滑的肌肤,绿色的眼睛和薄薄的嘴唇。这是维吉利自己的脸,但是如果有人有机会能够仔细观察两张脸的话,不多时他就能告诉你两者之间的区别。 镜子里的“维吉利”头发的颜色更深,更黑,他的皮肤毫无生气,像是包裹在机器人外表的硅胶人造皮肤(在第一眼你或许会将它们同真正的皮肤弄混,但是很快你就会意识到自己的错误,那些肉色的硅胶材料下面没有血肉,没有呼吸,它们不会长出皱纹,也不会衰老)他的眼睛一如毒蛇,深绿色的虹膜包裹着细小的深黑的瞳孔,视线冰冷而恶毒,充满了对死亡和丑恶的向往。他微笑的嘴唇又薄又冰冷,却有着鲜艳的血红色,那是刚从尸体伤口上抬起脸来的吸血鬼的嘴唇。 在这个“维吉利”的面前,就算是暴露了全部本性的骗子维吉利也像是天使一般纯洁天真而可爱。 但是无论是维吉利还是芙格,都没有看到镜子里的他。 维吉利走出了浴室,他顺手将浴室那张镶嵌着雕花玻璃的门关上了,在听到“咔哒”一声轻响时,镜子的影像偏过了头,他看着维吉利离开的方向,他嘴角上的那种恶毒而阴森的笑容一点一点的加深了。 ****** 23:20pm 美国 洛杉矶 红松路18号 加尔文在一个上坡的尽头给自己的车子熄了火。明亮的月亮高高地挂在天空上,月光洒落在笔直的柏油马路上,在白天乏味而滚烫的道路像是沾满了银粉的缎带一样反射着微弱的银光。 加尔文关掉了了车灯,踩着刹车,他接着月光给自己照明,小心翼翼地凭借着地球引力和惯性让那辆破旧的切诺基以一辆车子能够达到的最安静的程度滑下坡道。 然后他在坡道的底部转了一个弯,车子勉强前行了大约几十米的距离,最终缓缓地在一间有着红色屋顶和奶白色墙壁的平房面前停了下来。它的周围环绕着一圈丑陋的铁栅栏,庭院里没有草皮,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黄色的沙土。 在靠近角落的地方种着几棵仙人掌,那种巨大而丑陋的仙人掌对于很多人来说只生长在动画片里头,靠近仙人掌长这一只瘦弱的向日葵,它耷拉着硕大的头颅,阴影看上去就像是一个被打断了颈椎的瘦高个儿。 加尔文将胳膊搭在车窗上,静静地看着平房的窗户,那几扇窗户的玻璃后面,百叶窗已经完全关上了。这片区域的居民通常都是老年人,贫穷和老年化让整个街区都没有什么生命力,因此在夜幕降临后,整个街道便显示出一种坟墓一般的黑暗和安静来。 加尔文的另一只手微微伸展,搭着被他放在副驾驶座上的一只耐克帆布运动挎包,那里头是他在自己公寓里收拾出来的一些东西,还有一小笔现金。 他又看了看那栋房子。 在有些人的情报里,这里便是红胡子用来隐居和休养身体的巢穴。不过加尔文和艾扎克都知道这只是红胡子对外放出来的幌子(仅有很少的几个人知道这件事情)。不管怎么说,红胡子是一条真正的老狐狸,而即便是作为幌子的这个巢穴,也足够隐蔽,可以说再没有哪里能够比这儿更能避开警方和地下势力的窥探了。 加尔文拿出手机,他看了看时间和未接来电。 还没有到会面的时间,艾扎克也没有给他留下任何讯息——这并非是不同寻常的事情,然而加尔文还是感到了一种隐秘却难以忽视的焦躁。 他控制不住地去想那天见到的伊莎和玛德琳,夜幕下的庇护之家,还有那个叫做伊莫金的男人。在想到最后那个男人的时候,加尔文感到自己的背上窜过了一缕寒意。 他说不出理由,但是这个男人确实让他感到非常的不舒服……就像是出租车后座上的褐色圆形血斑,你知道自己不应该多管闲事,但是在看到它的瞬间还是会不由自主地想要揣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十一点四十分,加尔文还是没有等到艾扎克。没有空调的帮助,车子里开始感到憋闷和炎热。加尔文最终还是抓着自己的帆布包提前进入了房子。 他蹑手蹑脚地从房屋的后侧翻进了庭院,然后他扯开了庭院里看上去格外破旧的喂鸟器的外壳——在破烂腐朽的木料下方,安保门禁指纹收集器散发出了微弱的绿光。加尔文将手指按在了屏幕上,寂静的夜空中响起了一声非常微弱的“咔嚓”声。加尔文再抬眼看了一眼门廊,房子的后门已经悄无声息地开了一条缝。 加尔文又看了看自己的四周,伸手将喂鸟器按回了原来的位置,然后才像是某种野生的猫科动物一般,抓着帆布包悄无声息而敏捷地滑向后门。他甚至都没有让后门的缝隙更宽一些,而是侧身将自己的身体塞进了那条窄缝。 门很快就再次关上了,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整栋房子就像是加尔文记忆中的那样安静。 尽管这里只是红胡子对外放出的假居之地,他还是细心地布置了这里的一切。月光从百叶窗的缝隙中滑入房内,在地毯上留下了一道一道细长的光线。也就是凭借着这一丁点光照,加尔文警惕地看着房内的一切——这里遍布的陷阱,只要稍微走错一步便会受到攻击——要知道红胡子总是很喜欢“款待”那些不怎么可爱的非法入侵者的。 房子里的空调温度开得很低,加尔文感到自己□□在外的皮肤上汗毛已经竖了起来。在他的头顶上,环流系统发出了有些稍微有些响亮的嗡嗡声。 若是这栋房子里真的有人居住的话,大概会因为这声音的过于吵闹而感到困扰,不过现在这种声音却能很好地掩饰住加尔文的脚步声。 似乎有什么东西不太对?加尔文皱了皱眉头。印象中房子里的空调和环流系统一直都是开到合适的档位,红胡子是一个非常细心的人,所以他从来不会忽视细节,他回完全以有人居住在这里的角度布置整栋房子里的一切,以免那些暗杀者们在看到非常规的电费和水费后意识到这里是一个可怕的陷阱而逃跑。 不过……保全系统的运转却又是正常的。 加尔文回想起自己进门前的那只仪器。 那并不是为了安防而准备的东西,在大部分时候它存在的意义只是让加尔文和艾扎克知道陷阱里还没有捕捉到猎物,他们两人能够安心地继续在房间里玩耍。 “……” 加尔文皱了皱眉头,他按照脑海中的规律,一步一步踩着地毯上某个总是规律出现却并不显眼的花纹慢慢前进,最终来到了通往地下室的门口。 然而在他即将按上门把手的时候,他的动作骤然僵硬了。 门把手是光滑的不锈钢制作的球体,一缕细微的光落在了它的上面,在把手的上面似乎有一块污渍……只是似乎是污渍而已。 加尔文的呼吸有很短的停顿。 他慢慢地,慢慢地蹲了下来,伸手往门边的地上摸去。 粘稠的,尚且带着余温的鲜血湿润了他的手指。一具尸体僵硬地躺在墙壁与地面行成的直角里,皮肤还残留着弹性。 这位死尸先生在临时前企图打开地下室,并且在那只不锈钢球体的门把手上留下了一个清晰的血手印。 加尔文面无表情地将手从尸体上收了回来。 他默不作声地保持着蹲下的姿势,将自己脚上的硬底鞋脱了下来。 在光脚踩上地毯之后,之前被他忽略的细节骤然变得清晰起来——在好几块地方,鲜血已经浸透了地毯。 加尔文很好奇自己之前是为什么没有闻到空气中的血腥味,直到他意识到今天晚上整栋房子的空气环流系统已经开到了最大。空调过低的温度和环流系统的嗡嗡声忽然都有了解释。 【该死!】 加尔文在脑海里对自己的粗心大意发出了一声咒骂。 房间里还有其他人。 在沉下心来之后,加尔文轻而易举地就察觉到了这件事情。 唯一不确定的是,加尔文不知道那些人是否已经察觉到了自己的到来。 而且更加糟糕的事情在于,他把枪塞在了帆布包的侧口袋里——然而口袋是用尼龙粘封住的,如果他想要拿到那只枪的话,必然会发出响声。 来人是非常专业的——甚至可以说是顶尖的,他们甚至完全没有惊动红胡子暗自在防线最外围的警报系统。而他手边的这具尸体也是在靠近地下室的大门时才被弄死的。加尔文不敢想象如果自己对上那些人会怎么样。值得庆幸的是,跟入侵者比起来,加尔文熟知房间内的所有机关。 只要他安静地待在这里不动,他很肯定用不了多久入侵者们就能被红胡子设下的陷阱全部解决。 可是,这需要时间。 加尔文摸了摸口袋里的手机,心跳有些加快。 按照约定的话,还有几分钟艾扎克就会赶到这里来。加尔文希望能够在艾扎克进房之前阻止对方…… 又或者,艾扎克这个时候已经在屋内了。 光是想到后面的可能性,加尔文便感到一阵紧张过度而引起的晕眩。 第72章 加尔文强迫自己做了一个深呼吸。 不,艾扎克这个时候应该还没有到,他是那种习惯在门外等着的类型,加尔文在进门之前已经确认过很多次,艾扎克并未给他留下讯息。 加尔文的手指在这种想法中缓慢地恢复了温度。 黑暗中有人在窸窸窣窣的动作,他显然是一个好手,如果不是加尔文凝神屏息,几乎察觉不到对方的移动。 身边尸体的血腥味混合着冰冷的空气涌入了加尔文的肺部,在黑暗中待久之后,房间看起来似乎没有之前那么暗了。在意识到问题有多严峻之后,加尔文却比之前镇定了一些。 他稍微抬起了一点儿身体,他伸手摸向了尸体的腰部,果然在那个倒霉鬼的腰带上摸到了枪。 加尔文的手指稍稍在那冰冷的铁块上停留了一下,随后他迅速地沿着对方的腰线往下摸去。 如果是有人想要伤害红胡子的话,来人绝对不止一个人,这就意味着如果使用枪支的话,一旦开火他极有可能瞬间引来数量更多的敌人。 在这种黑暗的环境下,真正有用的反而会是最为传统的冷兵器。没有用多久,加尔文就在尸体的军靴内侧藏找到了一把□□。他毫不犹豫地就将它抽了出来,牢牢地握在自己的手里。 加尔文无声地吐了一口气。你看,入侵者总是不吝于携带足够多的武器,并且他们的武器总是会放在自己最触手可及的地方。那把冰冷而锋利的匕首几乎是让加尔文瞬间就放下了心来,而且他也隐隐有些羞愧为什么自己之前会在慌乱中完全没想到这点。 这不专业—— 他在脑子里模拟出霍尔顿医生的声音,他眨了眨眼睛,然后在黑暗中放松了自己的肌肉。加尔文慢慢地,慢慢地顺着墙角滑了出去,像是一只幽灵,或者说一只警惕性很高的猫科动物。 他的赤脚踩在地毯上没有发出一丝声音,缓慢的移动让他可以更好地通过移动判断空气的流动。 地毯上那些花纹标记似乎变得比之前更加显眼了一些,加尔文知道这是因为自己更加适应了黑暗。他缓慢而没有任何犹豫地朝着后门的方向走去,并不希望自己跟那些入侵者产生冲突。 就让红胡子好好地对付他们好了…… 一直到踢到另外一具尸体之前,加尔文都是这样想的。 不,正确地说,当加尔文碰到他的那一瞬间,对方还不是尸体。 那是一只湿漉漉的,滑溜溜的手。 在加尔文即将穿过走廊离开这栋房子的时候,从黑暗中伸了出来。 热乎乎的肉块虚弱地圈了加尔文的脚踝,在骤然绽放开的浓烈血腥味中,加尔文听到了一声模糊的咕哝。 “&……¥……%……” 没有任何犹豫,加尔文直接用另外一只脚踩住了那个肉块,他的身体如同弓一般绷起,匕首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凶狠地划去。 他感到自己刺入了一些东西——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匕首插入那团玩意时的手感不太对劲。从理论上来说,加尔文应该会能感受到大量鲜血砰然涌,就像是不小心扎到了浇花园时的橡皮水管。如果没有,那么就意味着他并没有第一时间弄破他的对手,那只两脚猴子的大动脉,他很有可能只是伤到了对方无关紧要的地方,加尔文记得那群目光阴沉的老师是如何教导他的——“如果是那样,你得用你最快的速度再给他一刀,亲爱的,你的把他‘弄坏’”。 是的,是“弄坏”,而不是什么“弄死”“消除行动力”之类的词,后者始终会将对抗者视为一个活生生的人类,而前者是适用于器物。 一直到很久以后的今天这个单词一直漂浮在加尔文的脑海里。 加尔文反手又给了黑暗中的那个家伙一匕首。 他依然没有感到动脉破裂的声音,不过就在他这么想的瞬间,对方却已经完全失去了所有的动作,他沉重地倒在了地上,发出“啪叽”一声湿润的声响。 就好像有人不小心打翻了母亲放在流理台上的湿面团。 加尔文的呼吸骤然一滞,那个人倒下的声音在寂静而黑暗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响亮。若是入侵者还有其他同伙的话话,这个声音已经足够他们反应过来了。 加尔文飞快地转过身,朝着距离自己最近的一张装饰桌跃去,在那张桌子下面有个缝隙恰好能够容纳他的身体,而两边的机关也可以在第一时间抵挡一波攻击。 “……” 然而,十几秒钟过去了,加尔文在黑暗中冷汗淋漓地等待着,却始终没有等到预想中的来人。 空气循环系统依然在以最大负荷在他的头顶嗡嗡运转,血腥味正在逐渐淡去,他的脚踝和手臂上的那些血液也逐渐干涸。加尔文动了动自己的手腕,一些血凝结而成的碎屑落了下去。 房间里还是很安静。 加尔文感到自己的心脏正在狂跳不已,他已经没有余力去控制自己的呼吸节奏,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虽然并没有人攻击他,但是他的直觉却在尖叫。 有什么东西真的……不太对劲…… 就在这个时候,加尔文忽然意识到,之前他还可以感受到房间里其他入侵者的气息,而这一刻,他已经什么都感受不到了。 这栋房子里,现在只有他一个活着的人类。 加尔文清楚地感觉到了这件事情。 他不知道自己在装饰桌下呆了多久,也许只有很短的几秒钟,也许是好几分钟。 理智告诉他,他应该借着黑暗竟可能地按照原定计划离开这栋房子,但是…… 加尔文咬着牙关,慢慢地从桌子下面钻了出来,他颤抖着伸出一只手,摸索着按到了墙上的电灯开关。 “咔——” 灯被打开了。 明亮的光线骤然填充满了整个空间,加尔文的视线因为明暗的骤然交替有了很短一瞬间的模糊。 而在他真正看清楚眼前的一切时,他的瞳孔骤然缩小。 “……” 沉默中,他的呼吸变得越来越快。 并没有多余的入侵者会因为目标的骤然出现而进行攻击,这是理所当然的。 因为他们都死了。 离加尔文最近的一具尸体已经近乎支离破碎,他整个上半身的皮肤都被活生生地剥了下来,挂在自己的腰间。 他应该是从卧室里勉强爬出来的,在他身后是一条鲜红的血路——真是难以想象一个人类竟然会有这么多的血。 而在地下室的入口处,那具给加尔文提供了匕首的尸体也远不是他想象的那副模样。 对方的皮肤完全变成了青紫色,双目从眼眶中爆出,他的下颚因为骨折而几乎耷拉到锁骨的地方,口中塞着一团巨大的,似乎是肿瘤一般的肉块。 加尔文还看到了红胡子的房子,这栋假的居住之地。 奶白色的墙壁上满是红色的碎花,那是鲜血飞溅时留下的痕迹,天花板也几乎被染成了鲜红。之前挂在墙上的玻璃画框被细心地取了下来,叠放在一起放在桌上。而原本挂着画的地方,用长而粗大的铁钉钉着几个人头。 铁钉从那些人的眼珠里穿透过去,填满了那两颗血淋淋的洞,变成了紫色的沉甸甸的舌头从那些人的口中挤出来,挂在了下巴上,滴答,滴答地往下淌着血。 加尔文缓慢地转过头,朝着客厅的方向望去。 那些头颅的剩下部分,它们的身体,被细心地摆放在了沙发上。无头的尸体身上都是黑色的紧身衣和战术背心,从健壮的身体还有武器来看,他们在生前应该是相当老道的雇佣兵。 然而这一刻,这些雇佣兵的尸体却被摆成了过家家的模样,他们黑色的手套里被塞上了有草莓花纹的粉色茶杯,里头盛放着的红茶还在袅袅飘着热气。他们的膝盖别扭抵着茶几,茶几上摆放着相当漂亮的白盘子,里头放着一颗一颗满是奶油的杯子蛋糕。 他们脖子的断茬处粗糙不堪,红色的血依然在咕噜咕噜缓慢地从血管中涌出,浸透了原本是淡绿色的沙发布料。 非常奇妙的,加尔文忽然想起来几分钟前那个“攻击”他的入侵者说的那句含糊不清的话。 他说的是……“救命,救救我” 加尔文猛地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他的匕首落在了地毯上,没有发出声音。 眼前的这一切,几乎让加尔文以为自己来到了噩梦。 天啊…… 不,这根本就不是噩梦。 加尔文想。 这里就是地狱。 而就在这个时候,他身后的门忽然传出了一声轻响。 “加尔文?” 一个声音惊恐地传了过来。 加尔文猛地回过头,看到艾扎克僵硬地站在门口。 他的身上还穿着黑色的警察制服,脸色惨白。 “这里到底……” 加尔文看着艾扎克缓慢地将房间里的一切环视了一周,然后听到艾扎克的问话,就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的似的。 “……发生了什么?” 第73章 “我不知道。” 加尔文记得自己这么对艾扎克说道。 “我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 “……” 艾扎克的嘴唇动了一下,他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来,但是加尔文却非常敏感地意识到了来自自己兄弟的恐惧——也许只有很短的一瞬间,但是艾扎克确实认为房间里的一切跟他有关。 “我什么都没做——为以为他们是为我而来的。一直到开灯前,我都以为……” 加尔文盯着艾扎克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 “我知道。” 艾扎克打断了他,然后慢慢地走了进来。 他的视线扫过那些状态可怖的尸体,表情严肃:“回车上去。” “也许我们应该给红胡子发一个消息……” “够了,加尔文。”艾扎克死死地看着加尔文的脸,他的声音前所未有的阴沉,“回车上去。” 加尔文眨了眨眼睛,处于某种不可言说的灵光乍现,他忽然朝着艾扎克之前凝视着的地方望去——他很震惊自己为什么没有发现那个——在那具被剥皮的尸体上,挂着一根细细的项链。 金色的项链被暗红色的鲜血弄脏了,但是这并不妨碍人们看清项链上的吊坠。那是一只十字架,一名金质的天使伸展着翅膀,面容平静地被钉在身后的十字架上。金属光滑的表面一如其他部位血迹斑斑,那只天使的脸颊上也满血痕,然而那对紫水晶制成的瞳孔却在已经变暗的污血中闪闪发光。 加尔文和艾扎克对视了一眼。 没有错……加尔文对于来人身份的猜测并没有错。这些人确实是为了加尔文而来的,他们都是降临派雇佣的雇佣兵,当然,更有可能就是信仰了降临派的亡命之徒。 “别担心,你先回车上,我会处理好一切的。” 艾扎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看上去他似乎企图给加尔文一个微笑,然而实际上他的这个表情却显得格外狰狞。 加尔文摇了摇头。 “我们一起走。” 他说。 “加尔文——” 加尔文在艾扎克开口的瞬间死死地抓住了他的手:“我不太舒服。” 透过布料,艾扎克清楚地感觉到了加尔文的颤抖。 他抬起胳膊架住了加尔文,将他半扯半抱的拖出了那栋遍布模糊血肉的房子。 跟白天相比,夜间的空气格外的凉爽,那几仙人掌在夜色中投下了怪物一般扭曲的黑色影子,带着干燥气息的风轻柔地拂过加尔文的脸,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意识到房子里的血腥味是多么的浓重。 他安静地仍由艾扎克拖着他越过房门,穿过庭院。 在庭院狭窄而简陋的小路上,加尔文装作不经意地垂下头,他将嘴唇凑到了艾扎克的耳朵旁边,压低了声音说:“那个人……还在那栋房子里。” 艾扎克架在加尔文肋骨处的胳膊骤然一用力,加尔文差点因为那疼痛咳嗽出来。 “凶手?” 艾扎克的嘴唇微动,轻声问道。 加尔文点了点头。 他依然相信自己的判断——最开始被杀死的人应该是地下室门口的那一位,他还记得碰触到对方时对方皮肤上残留的温度,对方应该并没有被杀死太久。艾扎克也不会忘记空气中那种有人活动时产生的细微的波动:在一个封闭环境里,哪怕周围一片黑暗,一片寂静,一个活人和一个死人带给你的感觉是截然不同的。加尔文相信就在他动手搜寻那位倒霉鬼身上的武器时,剩下的降临派雇佣兵们应该还是活着的。 只是…… 只是如果顺着这个思路仔细思考的话,可怕的现实便变得无法忽视。 加尔文忽然感到一阵寒冷,像是有一条毒蛇沿着脚踝缓缓向上爬行。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那三个人的头,是当着加尔文的面被那位凶手割下来的——只是当时房间里一片漆黑,加尔文并没有看到那场景而已。 当他在那里,傻兮兮地同一具生物课模型(那具被剥皮的尸体)进行斗争的时候,当他蜷缩在装饰桌下方狭窄的空间里屏息凝神等着有人来与他搏斗的时候。 那个凶手在做什么? 或许他正带着微笑(不知道为什么,加尔文很确定那个人在做这些的时候是带着微笑的),抓着那几个倒霉蛋的尸体,将他们摆在沙发上,然后在漂亮的骨瓷茶杯里注上红茶? 不不不—— 不,时间对不上。 没有人能够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做完这一切,将一个男人的头割下来这种事情并不简单。应该在他踏入红胡子家的大门时,那些人就已经死了。 他们早就已经像是木偶一样呆呆地坐在那里…… 可是他之前感受到的那些人又是怎么回事? 还有别的尸体吗?他没有发现的尸体? 剧烈的头痛撕咬着加尔文的脑神经,他的眼前正在发黑,一些影子如同幽灵般在他的视野里转来转去。 【冷静下来,天啊,加尔文,你得冷静下来。】 加尔文在自己心底说道。 不管怎么说,在察觉到不对之后,他便开了灯,他没有看到有任何人离开的迹象,艾扎克随后赶来…… 没有错,那位做下这一切的凶手现在一定还在那栋屋子里。 加尔文听到艾扎克发出了一声含糊的诅咒。 紧接着他被扔进了车子里,艾扎克撑着车门,在他头顶上轻描淡写地开了口。 “我还是得回到那个该死的鬼地方去一趟,你在那里留下来的痕迹太多了。无论是警察还是雇佣兵,他们要是看到那一切,你就完蛋了。” “你他妈还没有看出来我现在已经完蛋了吗?”加尔文脸色惨白地说,“不管是陷害还是别的什么,这件事情跟我已经脱不了关系……” “嘿,冷静点宝贝儿,现在还不到绝望的时候。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如果那个人在一开始就放过了你,证明到目前为止他还没有打算干掉你。让我们期待一下他能够宽宏大量地放过我,要知道我真的得帮忙处理一下里头的玩意儿。” 艾扎克冷静地说——至少从表面上来看,他大概是冷静的。 “去他妈的‘处理’,我们两个都知道,这他妈根本不是你能处理的事情……” 加尔文惊慌失措的低声尖叫着,但是艾扎克却在这个时候抖了抖手腕,一声清脆地金属并和声响了起来。 “咔嚓!” 下一秒钟,加尔文的手腕一凉,随后他便震惊地发现自己的手已经被那个混球艾扎克用手铐铐在了车门上。 “艹,你最好给我解开——” 加尔文恶狠狠地爆出了一句粗口。 艾扎克用力揉了一下他的头,在加尔文疯狂地翻起储物柜想找到一根铁丝或者别的玩意解开手铐时,年轻的警官已经快步朝着红胡子的小屋走去。 加尔文看了一眼艾扎克的背影,感到视线一阵昏暗,他的胃部就像是被放入了一只绞肉机,强烈的忧虑和恐慌化为刀片,用力地切割着他的胃部。更加该死的事情是,他的背部又开始隐隐作痛。 墨镜,防晒霜,止汗剂,账单……在加尔文就像是一只闯入了车厢的熊疯狂地翻弄着副驾驶座前面的储物箱,那里头的东西乱七八糟地落了下来。 加尔文依然没有找到自己想要的大别针或者是订书针,他的手一直在颤抖,冷汗顺着他的眉骨滑下来,落在他的眼睛里,带来一阵刺痛。 “该死的艾扎克——该死的——该死的——” 加尔文听到自己神经质地不停嘟囔着,他背部的疼痛开始加剧。 而就在这个时候,有人轻轻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加尔文觉得自己应该像是一只兔子一样跳了起来,他抓着一张账单朝着身后丢去,手铐在车门上发出了一声尖叫——一直到几秒钟之后,加尔文才感到自己的手腕处传来一阵剧痛。 他下意识地想要发起攻击,却被金属的手铐直接刮掉了一圈皮。 “嘿……嘿,是我,冷静点,是我。” 艾扎克皱着眉头站在车门口,他显然也被加尔文的剧烈反应吓了一跳,他举着自己的手,做出了一个投降的姿势。 有那么一会儿,加尔文几乎都要以为对方是自己在极度紧张的情况下臆想出来的幻觉。 “哦,老天……现在你要做的最重要的一件事情就是保持平静。” 艾扎克和加尔文对视了几秒钟,他的脸色依然有些难看,随后他弯下了腰,解开加尔文的手铐。 接着他侧过身,从脚边捡起了加尔文的帆布包。 “你的东西全部都在这儿了?” 他问加尔文。 加尔文点了点头,他用力地抹了一把脸,当他再抬起头来的时候,他的颤抖总算是停止了。 “你回来的很快。” 他说。 真奇妙,他却觉得时间只过去了几秒钟。 艾扎克耸了耸肩,他将帆布包丢到了汽车的后座。 “你要知道我是专业的——别忘了我是因为什么甚至连那个老头的葬礼都没赶上。” 他又回头看了一眼那栋属于红胡子的房子。 “听着,加尔文,我在佩罗德大街的地铁站那儿有一个储物柜,里头放着一些逃命用的玩意儿。我会把密码给你,你拿上东西,离开这里越远越好——” 加尔文皱着眉头看着艾扎克,后者的脸上浮现出了那种焦虑的神色——他努力维持了一晚上的镇定的面具在这一刻终于出现了裂缝。 第74章 加尔文的心脏似乎忽然变得沉重了起来,那颗肉块重重地拉扯着他的内脏,胸腔的起伏变成了一件痛苦的事情。 “我只看到了四具……” 他轻声说。 艾扎克看着脸色苍白如同鬼魂一般的加尔文,手指动了动,那种想要吸烟的*变得更加强烈了。他忽然想起了霍尔顿医生总是对他说的那句话——“你的兄弟……他是个好孩子,但问题是他太脆弱了,艾扎克,你得学会保护他,就像是一个哥哥应该做的那样。” 那个老头儿说的话总是没有错。 哪怕加尔文学会了搏击术(如果忽视掉体重上的差距,技术上来说他甚至比艾扎克学得还好),射击,柔道,以及一切在黑暗世界里打滚所需要的小技巧,可在艾扎克看来,他还是脆弱的。在今天以前艾扎克还并未这样清晰地意识到这一点,但是在这一刻,那种强烈的忧虑涌上了他的心头,迫使他不得不承认多年前霍尔顿医生对于加尔文的看法是对的。 在加尔文的身体中,他的灵魂本质里头,包裹着一种脆弱的东西——美丽的东西总是脆弱的。 艾扎克不知道该如何告诉加尔文他在地下室看到的那一切。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甚至应该感谢那位挡在地下室门口的倒霉鬼,因为跟地下室里的那场景比起来,加尔文和艾扎克在客厅看到的那一幕真的就只是小孩子的“家家酒”而已。 那是三具被完全剥了皮的尸体,然而却不仅仅只是被剥了皮——有人把他们的皮完整的,仔细地剥下来之后,又细心地帮他们穿了上去,只不过那张皮被完全的反转过来,冰凉的空气里那些白色的筋膜和血管被清洗得很干净,清晰展露在艾扎克的视野里。 而他们的手指被切了下来,插在白盘子里摆放着的半球物上。 那是被新鲜挖出来的人脑,艾扎克知道这一点是因为在地下室极低的气温中,那些颤巍巍的粉红色肉块还在散发出袅袅热气。 在盘子的面前摆放着一张卡片。 那是一张似曾相识的卡片,同样的卡片曾经摆在另外一具饱受玩弄的年轻男孩的尸体前面。 那上面写着“希望你喜欢这个惊喜”的字样。 没有落款。 艾扎克承认,当时他站在通往地下室的台阶上,差点直接吐出来。 不需要多费力气,艾扎克便能基本猜出发生了什么——玛德琳和伊莎向降临派透露了关于加尔文的消息,那帮混蛋发现了酒保加尔文·霍尔顿就是他们要找的那个天使加尔文。也许是伊莎在休息室里看到了什么,总之她透露出来的消息让降临派的家伙找到了红胡子的地方。 但是他们并不知道,加尔文还有一位疯狂的倾慕者。 对于很多人来说这种怪异的,疯狂的家伙只出现在电视剧和小说里,但是与加尔文共同长大的这几年让艾扎克见识到了数量及其丰富的变态和心理扭曲者,不幸的是,这些人都“深爱”着加尔文。 显然,作下这一切的杀人狂正是其中的佼佼者。 降临派想要侵占加尔文的剧痛激怒了他,于是他干掉了那群倒霉的雇佣兵,并且将尸体精心装扮后送给了加尔文。 这不是红胡子或者是他一个人可以隐瞒下来的凶杀案,艾扎克甚至有预感,这桩血案在未来的小半个月里都将成为全国关注的焦点。 一切都糟到不能在糟了,艾扎克强迫自己迅速地冷静下来——他必须冷静下来,因为无论是从哪个方面来看,加尔文都不可能再继续待在这座城市里了。 “你得尽可能地隐藏自己的踪迹。” 艾扎克揉着自己的太阳穴,他掏出自己的钱包,把里头的现金,包括硬币,全部都掏了的出来,然后塞在了加尔文的口袋里。 “逃跑,加尔文,跑到任何人都找不到你的地方去,我知道你能做到……接下来你得过一段苦日子了。” 艾扎克竟可能简洁地将自己的推测告诉了加尔文,然后他看着后者白得几乎透明的脸低声呢喃道。 加尔文的嘴唇颤抖了起来。 “告诉我你也能从这件事里头脱身,对吗?艾扎克。” 加尔文知道艾扎克必然会选择留在这里,用警官的身份竟可能地为自己善后,就像是多年前霍尔顿医生为他做的一样,他以为自己早就能适应这个,然而这一次的事情给加尔文的感觉完全不一样,那种强烈的不安和恐惧在他的胸口逐渐凝固成冰冷的石块。 艾扎克抿了抿嘴角。 “我可不会对你说‘别担心我能搞定’,听起来太不吉利了……”他在副驾驶座的座位下面找到了加尔文的手机,然后他一边说话一边将那只手机放到了马路上,他用脚直接碾碎了那只手机,“事情可能会有点儿麻烦,不过感谢上帝,我毕竟是处理这种棘手事件的专业人士。” 他重新钻回了副驾驶座,从车门下方的凹槽内翻出了一张曾经包裹过热狗的锡箔包装纸。他将加尔文手机的尸体包裹了起来,重新扔回加尔文的怀里。 “我知道你能找到机会在一个不起眼角落把它扔掉的。” 他对加尔文说。 艾扎克自己的手机在这个时候嗡嗡地震动了一下,他飞快地看了一眼屏幕,表情变得严峻起来。 “怎么了?” 艾扎克将手机递给了他—— 那是一封短信,发件人是一行乱码。 【我检查了,没有活人在房子里】 加尔文抬起头看了艾扎克一眼。尽管只是一行乱码,但是加尔文知道手机的发件人只有可能是红胡子,他有自己的设备远程检查房内的一切。 而如果那位凶手不在房内的话…… “你觉得他在这附近吗?” 加尔文问。 艾扎克让加尔文关上了车门。 “也许?不过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你马上就会开车离开这里……别担心,我的车就在这附近,我会好好守着这里的。感谢上帝,这里足够安静,如果有发动机的声音,我会知道是他——而我会帮你搞定他的。”他说。 事到如今,他看上去也异常的苍白。 “你说过这种话听起来可不吉利。” 加尔文说。 艾扎克抬手,从车窗伸进去揉了揉加尔文的头。 “小心点,兄弟,你知道该怎么处理车和其他玩意。有些原本应该在今天晚上告诉你的资料,被我放在你的包里了,老实说跟你现在面临的事情相比那些麻烦已经不值得一提了,老天这听起来简直就像是今天晚上唯一的好消息。” 加尔文勉强对着艾扎克笑了笑。 “还有……刚才我不该把你铐起来的,我很抱歉。” 艾扎克在加尔文极为难看的笑容中低声说。 想到刚才自己犯下的错误,艾扎克的冷汗几乎浸透了背心。 如果在他回房处理痕迹的时候,那位并不可爱的杀手同志已经离开了屋子并且盯上了加尔文的话…… 艾扎克感到后怕,他几乎不敢去想那可怕的后果。 “再见,兄弟。” 最后,艾扎克说道。 “再见,艾扎克哥哥。” 加尔文嘴唇抖动了一下,他的声音在黑暗中几乎微不可闻。 随后他的车窗便摇了上去,汽车抖动了一下,发动机的轰鸣在这样一个静谧的夜里显得格外吵闹。 艾扎克后退了一步,看着加尔文将车开上了道路,他隔着玻璃窗最后与加尔文对视了一眼——他们彼此都知道,在接下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们都不会再见面。 幸运的话,几年以后,或许艾扎克能够通过隐秘的渠道得到加尔文的消息。 而不幸运的话…… 他们也许会很快见面,又或许永远都见不到。 那辆车很快就是驶远了,汽车的尾灯在夜色中宛若魔鬼的两颗眼珠。那只魔鬼冷漠地瞪着艾扎克,它瞪着这个无知的平凡的人类男子,嘲笑着他。 魔鬼将他的弟弟带走了。 忽然,艾扎克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恐慌,他仿佛可以闻到那种恶毒而冰冷的气味。 他打了一个冷战,然后从兜里掏出了打火机,点燃了滤嘴已经被完全浸湿的那根香烟。 别多想,艾扎克,你只是太紧张了。今天晚上的一切都太像是噩梦了。 艾扎克对自己说。 加尔文和他早就知道这一天的到来……霍尔顿医生在生前一直没有忘记停止告诉他们两个这件事情。随着降临派在这片土地上的肆意生长,加尔文的逃亡更像是某种必然的命运。 加尔文和艾扎克都知道这一点,他们为此做好了准备。 但几乎就是同时,另外一个声音在艾扎克的心底响了起来:在他们的预想中,不会有变态的杀人凶手,也不会有雇佣兵,更不会有七具恶心的尸体作为加尔文逃亡道路的起点。 第75章 “祝你幸运,加尔文。” 艾扎克看着已经重新归于平静的黑夜轻声说道。在加州明亮的月亮下,他知道盘旋在霍尔顿家庭头顶的厄运已经呼啸着落了下来。 艾扎克不知道自己十分能够从这黑暗的浪潮中全身而退,也不知道自己和加尔文的命运究竟会走向何方。 他只希望上帝能站在他和加尔文这边。 愿上帝保佑他们,阿门。 ****** 加尔文在城市边缘的一处钓鱼俱乐部门口停下了车。在车头的前面是被杂草缠绕的铁丝门,门上面挂着已经锈迹斑斑的告示牌,告示牌表面的油漆已经锈蚀,留下了一块又一块宛若腐烂伤口一般的圆斑,在那上面隐约可以辨识出“科伦之家钓鱼俱乐部私人领地不可擅入”的字样。 加尔文飞快地扫视了一下后视镜,他身后只有一片荒芜的野地,寂静的公路在稍远一点的位置。在繁盛时期这座钓鱼俱乐部的私人湖泊应该有着相当优美的景致,然而随着主人的落魄,它也迅速地凋零了——被高价移植而来的植被在高温缺水的环境下很快就枯死,它们黑色扭曲的枝干耷拉下来挡住了大部分的道路。加尔文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他用力地踩下了油门,半旧的福特轰鸣着朝着红褐色的铁丝网门撞去,随后在一声巨响中闯入了曾经的科伦之家钓鱼俱乐部内部。 加尔文缓慢地开着车往前行驶了一小段距离,这里曾经的湖泊已经差不多干涸成沼泽状态——人工湖泊在大自然的面前总是十分脆弱的。 不过对于加尔文来说,这正是他需要的地方。 他没有熄火,拿起手刹之后,他从车上跳了下来,他的帆布包挂在身后。 加尔文沉默地看了一眼自己的车,然后弯腰从地上捡起了一块沉重的石头放在了油门上。 他放开了手刹,然后跳下了车。 那辆伴随了他一段时间的二手福特平稳地向前开去,嗡嗡震动着,慢慢地陷入散发着强烈水腥气息的泥沼之中。不需要多久,这些粘稠的黑色沼泥便会将车子完全吞没。 加尔文站在沼泽的边缘,他耐心地看着车子红色的尾灯在泥水中逐渐消失。 先要藏匿起车子,这是必经的程序,加尔文知道这一点,但是莫名的,加尔文却有一种错觉,伴随着车子在泥水中的沉没,他生命里有的一些快乐似乎消失了。 他的嘴里逐渐渗出一种苦味,背上的疼痛愈发的严重。随后他理了理帆布包的包带,朝着俱乐部的门外走去。 “嘿……” 似乎有人在他身后轻轻地笑了起来。 加尔文猛地停住了脚步朝着身后望去,然而他看到的只有黑夜中茂盛的水草和正在一点点发白的黎明时期的天空。 他什么都没有看见,那一声包含着恶意的轻笑,似乎只是他的一个错觉罢了。 但是那种背后发凉的感觉一直伴随着加尔文回到城里。 他跟着零星几个哈欠连天的蓝领们走下了佩罗德大街地铁站的阶梯。清晨的地铁站比加尔文想的要安静很多,人并不算少。有很多人是刚从夜班下班,他们的脸色憔悴,像是几百年没有喝到鲜血的吸血鬼,还有一些人正赶着去上早班,因为缺乏睡眠的缘故,他们每个人看上去都目光木然。地铁站比加尔文记忆中的要显得更加破旧,空气中弥漫着奇怪的臭味,大概是来自于那些睡在墙角处的流浪汉,老鼠,和这些生物一起排泄在墙角的尿液。灯管在车站的顶部嗡嗡作响,伴随着电流的声音闪烁个不停。 加尔文穿着一件比他本人宽大很多的棒球服,拉链一直拉到最上头,衣领挡住了他的脸,而他戴着的棒球帽则挡住了他的眼睛。 他刻意与那群搭乘早班车的乘客拉开了一些距离,当地铁轰鸣着驶入车站时,他飞快地转过身朝着寄存柜走去。 a101……a10……c201…… 加尔文的目光转动,寻找着艾扎克说的那个编号的寄存柜。然而就当他最终找到了那个寄存柜的时候,他忽然意识到有个流浪汉正蜷缩着身体躺在寄存柜不远的地方。 加尔文借着帽檐投在脸上的阴影,飞快地瞥了那个人一眼。 那是一个看上去再正常不过的流浪汉——说他正常是因为他有着流浪汉应该有的乱糟糟的头发,有着流浪汉应该有的肮脏的脸,还有流浪汉应该有的超大破旧外套。 他用外套掩着脸,也许是因为加尔文的出现打扰到了他的睡眠,他垂着眼帘看了加尔文一眼。 忽然间,加尔文感到自己脖子后面的寒毛立了起来。 他飞快地回过头,装作继续寻找编号的模样,然而实际上他只觉得晕眩——他的心脏在疯狂的跳动,全身的肌肉都在发抖。 加尔文死死地盯着自己面前的一个寄存柜,那上面的编号是c247,这不是他要找的寄存柜,他需要找到c231,艾扎克给他的资料上写着那个号码。 可是有那么一小会儿,加尔文又不确定自己是否记准确了那个号码。 也许他看错了,真正的号码应该是237……不,应该是247…… 加尔文忽然想到自己已经很久都没有吃过东西了,低血糖正在侵蚀他的清醒。 金属编号铭牌上的字迹在他的眼前如同活物一般慢吞吞地扭动了起来。通风风扇在他的头顶上尖叫,那声音被放大了,听上去真像是一个女人在嚎哭。又一辆地铁进站了,地板在震动,乘客正在逐渐增加,加尔文可以听到他们杂乱无序的脚步声。 来自另外一个人的视线落在他的身上,针一样刺着他的皮肤。 那不是一个真正的流浪汉,那是一个监视人员,一个窥视者。 加尔文想。 哪怕他表现得像是一个流浪汉,但是他身上有种流浪汉没有的气味。他看上去既不卑微也不麻木,他的目光显得警惕而克制,只有经过严格训练的人才会有这种眼神。 也许是降临派的人,加尔文听到那个声音在心底絮絮叨叨地重复,既然降临派的雇佣兵们都能够知道红胡子的伪装屋,那么他们没有理由不知道艾扎克用来寄存东西的柜子。 不不不,他也有可能就是那个恶心的变态——他可能用其他方式从艾扎克的眼皮底下溜了过来。在加尔文还在小心翼翼应付那些憔悴的早班车搭乘者时,他悠闲地踱步来到了寄存柜的旁边,拿出自己的伪装铺在地上,然后安静地等在这里,等待着自己的自投罗网,就像是一只结网的蜘蛛等着它的猎物—— 然而很快,另外一个声音在加尔文的脑海中轻声絮语。 【只是你神经过敏了,你在疑神疑鬼,那只是一个流浪汉,流浪汉是美国地铁的一部分。】 但是这没法解释那个流浪汉身上流露出来的可疑…… 加尔文背上的冷汗浸透了他的衣服。 他的手放在口袋里,手指来回摩挲着被藏在口袋夹层里的那只改造过的m9军用匕首,幻想着直接用这把刀将那个该死的降临派走狗或者是变态的动脉直接割破,那会有很多血喷出来,不过时间还早,这里还没有太多人来。如果他的动作足够快的话…… 加尔文猛地打了一个激灵。 就像是从一个噩梦中醒来,扭曲的视线和嘈杂的声音逐渐褪去,加尔文深深地地吸了一口气,发现在刚才那么长一段时间里他一直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他又回头看了一眼那个流浪汉,对方已经转了一个身,背对着加尔文再次睡着了。他的脚边放着一顶已经被摸索得光秃秃的软呢帽子,里头一分钱也没有。 加尔文把帽檐往下又压了压,他低下头之后便发现c231柜就在他的眼皮底下,就像是忽然从魔镜里冒出来的似的,加尔文之前几次将目光扫过那里都没有看见它。 他飞快地将小而轻的钥匙插入了锁孔,然后向右边转动。加尔文很担心自己忘记了真正的柜子编号,而这只钥匙压根打不开那个柜子。然而伴随着轻微的“咔”声,薄薄的柜门弹开了。 一只八成新的黑色公文包挤在柜子里。 加尔文伸手将它拿了出来,随意地塞在了自己的帆布包里。而就在他想要关上柜门快速离开的瞬间,从柜子内部传来了一声清脆的金属声。 加尔文的动作一顿,他皱着眉头重新拉开柜门朝着柜子里头看去。 在铁灰色的柜底,躺着一只之前并没有出现的十字架。加尔文将它拿了出来,发现十字架的一头挂着一根标签纸。 那上面写着—— 最近的出口在你的右侧三百米,然后左拐。 加尔文脸色骤然变得惨白,他的指尖有些颤抖,然后他将那张标签纸翻了过来。 纸张的这一面上面只有一个单词 【跑】 第76章 这是非常可疑的一张纸条,加尔文知道,但是这并不是可以让他疑神疑鬼的时刻——在寄存柜的另一边,那位“流浪汉”也跳了起来,那件挡住了他头部的大衣落了下来,露出了他耳朵上的黑色微型麦克风。“流浪汉”按上了麦克风,冷静地朝着话筒的那一头汇报。 “是他,没有错。” 加尔文隐约听到了那个人的声音,他没有任何犹豫地蹿了出去,他发誓他这一辈子都未曾这么快过。 他的心砰砰直跳,脚踩在地板上,膝盖竟然有一些发软。他希望自己的速度不要因此而受到影响。一个体积庞大的黑人女人抓着自己的早餐站在那儿,当加尔文狂奔出去时她一脸震惊地看着他。 加尔文从她和墙壁的缝隙中挤了过去。 走廊在这一刻显得狭窄而长。 就像是那张纸条上说的,在三百米之外的左侧有一扇门,旁边立着“员工通道”的标牌。加尔文直接用肩膀撞开了那扇门,然后沿着光线昏暗的楼梯一路向上逃去。 与此同时,就像是撵着野兔的猎犬一般,“流浪汉”紧跟在加尔文身后追了过去。在冲进走廊的时候他也见到了加尔文见到的那个黑人女人,他的肩膀重重地撞到了那个女人,后者手里的热狗被撞掉在了地上。 “流浪汉”可以感受到肩膀上那传来的一阵温热,一股黄芥末的香气窜入他的鼻孔。 “滚开——” “流浪汉”愤怒地诅咒了那该死的热狗,他很快就稳住了身形继续朝前冲去,那个女人在他背后发出了尖锐的,宛若饶舌音乐一般的咆哮。 不过“流浪汉”一点儿都没在意那个,他在意的是,仅仅是这么一晃神的功夫,加尔文的身影已经在走廊里消失了,走廊里依然可以隐约听到他的脚步声。 接触不良的灯泡在“流浪汉”的头顶发出了嗡嗡的电流声,惨白的灯光一直在不停地闪动。他在几百米后稍微放慢了脚步——在走廊的两侧出现了两扇一模一样的应急门,他飞快地看了门上的铭牌:【员工通道】,那上面有这样的字样。 “流浪汉”皱了皱眉头,他在自己右手边的那扇门的背后听到了沉重的上楼时发出的脚步声。 他猛地拉开了那扇门冲了进去。 毫无特色的乏味应急门在冲击下来回弹动了几下,发出了嘎吱嘎吱的声音。 “咔嚓——” 然后,在惯性中,那扇门被关上了。 …… “见鬼的家伙你他妈是把屎拉到裤裆里了吗我艹……” 一个早上被连续两个人打扰到了早餐,黑人女人发出了一长串的抱怨。 她低头瞪了一眼地上的热狗,黄色的芥末酱被踩得到处都是,这让她简直快要发了狂。 任何一个这样对待芥末味热狗的家伙都应该下地狱—— 她想道,然后她转过身子想要找到那个该死的流浪汉给他一点颜色瞧瞧。 然而,仅仅只是过了十几秒钟的功夫,她身后那条完全违背人性的狭长走廊里却压根没有任何人存在的迹象。 “哦,这他妈是什么鬼?” 女人皱着眉头喃喃地嘟囔道。 她的目光无意间撇到了不远处的那张应急门,旁边立着一个乏味的标识牌。 【员工通道维修中】 轰隆隆…… 又是一辆地铁进站。 走廊里刮起了一阵风,女人打了一个寒颤,她忽然有点冷。 于是她不满地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肥厚的嘴唇,转身朝着出口走去。 她需要再买一点东西来填补她的胃部。 她不知道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见到过“流浪汉”的人。 加尔文从员工通道来到了地铁站的上一层,令人感激的事情是这个时间段地铁站里的人已经逐渐增多。 他努力将自己的身形隐在熙熙攘攘的人潮中,然后在人群匆匆忙忙挤上地铁的瞬间,他将自己身上外套脱了下来,翻了一个面再重新披在了自己身上。 那件衣服的另一面朴实而平庸的卡其色夹克衫,加尔文在人群的缝隙中灵巧沿着衣服的拉链向外轻轻拉扯,夹克的内侧便出现了蓝色格子布衬衫的衣摆。他从帽子的内侧翻出了一幅黑框眼镜戴在脸上,镜片呈现出老气的茶色。他的帽子也被翻了个面,额头的部位有着显眼的文字——我们热爱加州理工! 加尔文在距离火车站大约两个街区的地方下了地铁,没有人多看他哪怕一眼。现在的他看上去就像是最普通不过的大学生,那种不讨女孩子喜欢的书呆子。 他在一家快餐店的厕所里翻看了一下艾扎克留给他的东西。 大约两千块左右的现金——不算多,但是也足够他撑过接下来一小段时间的逃亡。 一些伪装外貌用的道具,化妆品。 以及三张驾照,那三张各不相同的照片都能依稀能看出加尔文的轮廓。 艾伯塔·班普顿,来自爱荷华的乡下小子。 亚当·塔迪夫,来自纽约。 最后是艾琳·克利夫特,来自佛罗里达。 加尔文瞪着最后那张驾照上姣好的女性面容楞了一下。 他伸出手指摩挲了一下那三张卡片的表面。 跟真正的驾照相比,这三张驾照的表面在光滑度上有细微的差别。而如果你仔细观察的话,你会意识到这三张驾照的照片并不是那么的清晰,字体上也有轻微的像素感。 不需要多费多少脑筋加尔文就知道这是三张在紧急情况下赶出来的假驾照——一般情况下,霍尔顿医生并不赞同加尔文使用完全虚假的证件。 他总是会想方设法地为加尔文弄到一套完整的假身份,依托在假身份的基础上,所有的身份证明却都是真的。 这可以极大的降低加尔文暴露的风险。 然而现在加尔文所面临的情况确实太过于紧急,加尔文几乎可以感受到在制作这三张假驾照时来自于艾扎克的焦虑。 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抽出了艾伯塔的驾照放在钱包里,然后将剩下的驾照贴身藏好。 “不管怎么样,谢谢,艾扎克。” 他心情低落地在洗手间呆了那么一小会儿,瞪着肮脏的洗手间门轻声嘟囔了一句。 在离开快餐店后,接下来的四个小时里,他一直穿行在这座城市的繁华地段,他从十四大街一直走到了理查德街,然后又回到了十四大街。他在百货商场里来回穿行了许多次,改变了几次外形。 在小心翼翼多次确定没有人跟踪之后,他才迂回地赶往自己的目的地,灰狗汽车站。 然而他尚未踏进车站的大门,那种舌尖发苦的感觉再一次出现了。 加尔文猛地放慢了脚步。 车站里相当的喧闹和拥挤,到处都是背着28寸硬皮旅行箱的外国人,有人推着小车在卖冰淇淋,而小孩子在尖叫和哭闹,排队口的队伍很长。这里的空调效果并不好,所有的人都是一幅心烦意乱的模样,他们的脸满是油光,在灯光下闪闪发亮。 加尔文垂下眼帘,他也同样摆出了那副烦闷的样子,挪着步子来到了告示牌的前面,装作仔细看那些滚动消息的样子。 他可以感觉到那些人的存在——那些不那么烦闷,不那么心烦意乱的降临派教徒们。 坐在长椅上喝着咖啡,看上去就像是华尔街银行家的那个男人,正在哄着自己怀里孩子的家庭妇女(那个孩子的哭喊声每隔一段时间就会重复一遍,加尔文十分怀疑那其实只是一个藏在仿真玩偶中的扬声器),正在和同伴打闹嬉笑的愉快大学生(他们虽然在大喊大叫,眼睛却一直不停地警惕地扫视着周围的环境)…… 有意无意地,他们在车站里的位置恰好形成了一个包围圈,无论是直接离开还是前往窗口买票的人,所有年轻阶段的男性的任何举动都会引来他们的仔细观察。加尔文一点都不怀疑那位“华尔街银行家”脚边的公文包里放了枪,他认得那种形状。 他努力地调整着自己的呼吸,拼命地在脑海中思考着对策。 他绝不可能就这样离开,加尔文想,他可以肯定,在他进入这群人视线范围的时候,他们就已经注意到他了。一个背着帆布包,仅仅只看了一眼告示牌就准备离开的年轻人实在是太过于可疑。 而且跟之前遇到流浪汉的情况不一样的是,加尔文现在完全处于他们的包围之中,即便是引起混乱,他想要逃离的难度都非常大。 加尔文抓紧了帆布包的包带。 他慢吞吞地跟随着人潮,来到了排队窗口。 在口袋里,他无意识地用手指摩挲着自己口袋里的匕首。 他心里还抱有最后一丝希望——如果不引起售票员的注意的话,他或许还是能搞到一张车票,然后在这群降临派混蛋的眼皮子底下浑水摸鱼地上车,赶往另外一个城市。 然而…… 当加尔文终于来到窗口的时候,他的心脏沉重地撞击了一下肋骨。 他看到了一个脸上浮着狂热潮红,目光尖锐的年轻男人。 那个男人的脖子上挂着一个显眼的十字架,十字架上天使伸展着翅膀,紫色人造水晶的瞳孔正不怀好意地凝视着加尔文惨白的面孔。 第77章 一滴冷汗顺着加尔文的额头滴了下来。 值得感激的是整个大厅都因为制冷不良的空调而处于热烘烘的状态中,在这种温度下任何人流汗都是正常的——加尔文在自己的心底说,他希望自己的模样没有引起售票员的注意。 “去哪儿的车票?”售票员抬起眼睛,他盯着加尔文的脸问道,当他说话的时候,胸口的十字架会因为震动而微微颤动。 加尔文希望自己能够对售票员露出一个微笑,但是他立刻就意识到自己的脸部肌肉就像是水泥浇灌的那样僵硬。 “拉斯维加斯。” 加尔文下意识地说,他的声音听起来尖锐得就像是七年级的小女生。 售票员皱了皱眉头,他飞快地瞥了一眼加尔文的服饰和行李。加尔文发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他不应该说是去拉斯维加斯,他看上去既不像是想要去那里找一口饭吃的求职者,更不像是想要去赌城玩一把的观光客。 售票员的目光里逐渐浮现出了一种让加尔文感到背后紧绷的东西,在加尔文说话的时候,他的视线就像是匕首一样尖锐地来回审视着加尔文。 加尔文装作不太好意思的样子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帽子,他脸上的阴影和粉底固然可以暂时在视觉上改变他脸部的轮廓,但是在很近的距离仔细观察的话,还是有人可以看出其中的端倪。 更何况他一直在不停往外冒汗。 也许他的汗水早就将那些粉底冲出了痕迹? 所以他才会这样轻易地引起售票员的注意? 加尔文控制不住自己的想法。他的左手始终藏在口袋里,隔着布料用指尖摩挲着那把匕首坚硬光滑的刀脊。 “现金还是信用卡?” 谢天谢地,在停顿了几秒钟之后,加尔文听到售票员这样问道。 “现金。” 加尔文干巴巴地开口回答道。 “四十美元。” 售票员说。 加尔文在听到售票员的回答后松了一口气,看样子他差不多快要买到自己的票了。在高度紧绷后的骤然放松让他觉得膝盖都有些发软,。 可是,就在他准备拿出自己的钱包拿出时,那名售票员却紧皱着眉头问出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话。 “你戴了隐形眼镜?” 加尔文的动作顿时一僵,而那名售票员却像是在搭讪一般继续开口询问。 “彩色的隐形眼镜对吗?我很少看到男性戴隐形眼镜呢。” 加尔文的手指用力地掐在了皮甲的边缘。 当他再次抬起头望向售票员时,他已经摆出了一副备受困扰的不满表情。 “所以呢?我可不觉得这有什么奇怪的,这里他妈的可是洛杉矶——” 在加尔文露出傲慢不满的表情之后,那名降临派的售票员却变得软弱了许多。他缩了缩肩膀,挪动了一下贴在椅子上的屁股。 “我只是觉得那颜色不错。” 他甚至还干巴巴地对加尔文解释了一句。 “抱歉——” 加尔文和售货员的对话被他身后一位身材高大的年轻人打断了。 “你们两个已经结束*了吗?我以为这里是售票窗口?还是说我搞错了?” 加尔文看到那位售货员的脸上染上了红晕。 他忍不住回头看向那位年轻人,暗自感激对方稍嫌刻薄的催促。 那是一个看上去有些油滑的家伙,五官倒是勉强算得上英俊,显然是经过精心打理的,他留着那种两鬓剃光的时髦发型,不过看上去却有些可笑,智商也并不高的模样。 而且他很有可能对男性有着特殊的偏好。加尔文之所以可以判断出这点,倒不是因为他穿着橡皮粉色的t恤紧身牛仔裤的缘故,而是因为在注意到加尔文之后,这位年轻男性脸上那副凶恶而傲慢的表情骤然消失了,他盯着加尔文的脸,嘴角向两边咧开来。他甚至还伸出舌头,自以为隐秘地舔了舔嘴唇。 加尔文忍住了自己皱眉的冲动,在注意到身后男人对自己的兴趣之后,他立刻就意识到对方很有可能就是他难得的机会。 加尔文若有所思地将自己的视线在身后男人结实的胸口和手臂上停留了片刻,然后在对方眼睛骤然发亮的瞬间回过了头,像是在专注于自己的购票,而刚才发生的一切都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插曲。 几分钟后,加尔文拿到了自己那张前往拉斯维加斯的车票,他慢慢踱着步子走向乘车口——不,他当然不能就这样前往拉斯维加斯。 降临派对他的追踪比他想象要准确和精密。加尔文甚至有种感觉,这群人对他的行为模式了如指掌。一定有什么地方出了问题,但是加尔文目前却并不想去思考这个问题…… 他在车站的表现尽管可以让他暂时逃过降临派眼线的怀疑,但是也留下了足够多的可疑点,事后只要这群人稍微想一想就能反应过来(看在上帝的份上,如果他早知道降临派竟然可以在车站布下这么严密的控制他压根就不会考虑这条路)。而从洛杉矶到拉斯维加斯的距离并不算太长,线路也异常简单。汽车停留的休息点仅有三个,并且都很小,周边一片荒凉,无论加尔文到时候是在哪里下车,降临派都能清楚地追踪到他最后的痕迹,而且他也很难在三个休息点附近隐藏自己的踪迹。 最可怕的是,如果他们直接追上了行驶中的汽车——这听上去很荒谬,但是却并不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尤其是在加尔文已经见识到了降临派现在的势力后,他不得不比之前更加慎重地对待自己的每一步行动。 加尔文低头看了看手中的车票,垂下了眼帘。 他并没有走太快,足够身后那名年轻人在买完车票后依然可以跟上自己。 他甚至还听到了身后那名年轻人和售票员之间的对话—— “你要去哪儿?” “旧金山……不,不,拉斯维加斯。” “下午四点三十分前往拉斯维加斯?” “是的,没错,拉斯维加斯。” …… 加尔文凝视着自己手上那张四点三十分前往拉斯维加斯的车票轻微地笑了笑。 他并没有等多久,那名年轻人便兴致勃勃地赶上了他。 “嘿,我是戴维。” 他在候车室一屁股坐在了加尔文的旁边,然后向他伸出了手。 “艾伯塔。”加尔文用了假驾照上的名字,他停顿了片刻后又加了一句话,“你也可以叫我艾尔。” 一个昵称毫无疑问代表着某从程度的亲近。 叫做戴维的男人迅速明白了加尔文透露出来的意思。 他比之前变得更加热情和殷勤。 而加尔文也没有看错他的本质——一条快要睾·丸酮爆炸的年轻公狗。加尔文只是时不时地凝视着戴维的眼睛,露出那种恍惚而甜蜜的笑容,便成功挑动了戴维极大的兴趣。仅仅只是不到一个小时的功夫,戴维对待他就已经像是热恋中的情人。 他紧紧地贴在加尔文的身上,滚烫的手搭在了加尔文的膝盖上,然后他将头贴在加尔文的耳边,时不时的说一些自以为好笑的下流笑话。 这种表现并不体面,加尔文注意到周围已经有人对他们投来了奇怪的视线——正像是他希望的那样。 他又看了看时间,距离开车还有不到半个小时…… 在戴维再一次重复着那个“非洲人会将生·殖·器缠在腰上以免拖在地上”的笑话时,加尔文的身体微微前倾,他的脸颊通红,并且学着戴维之前做的那样,伸出舌尖舔了舔嘴唇。 “哦,老天,这真的不好笑……要知道男人的那个地方总是不嫌大的。” 他压低了声音,用那种略带沙哑的声音在戴维的耳边说道。 果然,戴维的眼神瞬间变深了。 加尔文知道对方明白了他的暗示,他的笑容愈发的甜蜜。 “我想我应该去一趟洗手间放放水——你知道的,长途旅行总是很难熬。” 戴维的瞳孔闪动着,露出了那种鬣狗一般深感兴趣的光芒。 “哦,也许我也应该——应该去放松一下。” 加尔文在他的大腿内侧轻轻抚摸了一下,他轻声说:“哦,你最好等等。我可不希望被人认为是结伴去厕所的女中学生。” 他在戴维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模样,兴趣盎然而热情的年轻男孩。 他提起自己的帆布包,直接经过了一名一直在电纸书的男人走向洗手间。(那个男人t恤太薄了,所以加尔文没有费任何力气就看到了他藏在t恤里头的十字架)。 加尔文在散发着淡淡氨水气息的厕所里只等了不到一分钟,厕所门就被重重撞开了,戴维喘着粗气钻了进来,并且顺手锁上了门。 “我希望我没来晚——” 他傻笑着说道,走向加尔文。 “不,你来得正好。” 加尔文微笑着说。 第78章 戴维死死地抱住了加尔文。 就跟加尔文想的一模一样,他还处于那种满脑子都是性和交·配的年龄(有些男人随着时间会逐渐成熟起来,意识到被下半身控制脑子并不值得骄傲,而有些男人一辈子都不会理解)。 不管怎么说,戴维还年轻,而加尔文正准备教他一课。 当戴维喘着粗气压在加尔文身上的时候,加尔文那因为紧张而血流加速的皮肤表面却冒出了鸡皮疙瘩,那种又沉又重的感觉顶在了他的胃上,他感到有些范围,他的手用力地按抓紧了洗手台的边缘以免揍到戴维的脸上。 “嘿,亲爱的……” 加尔文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轻声低语道,肩头晃动躲过了戴维贴上来的嘴唇。 “老天你真的很棒,你真是我见过的最棒的美人,嘿,别担心,我会让你快活的……” 戴维猴急地抓紧了加尔文的衬衫,他的另外一只手揉着加尔文的臀部。或许是为了显示出自己发达的肌肉,他差点直接把加尔文抱起来。 加尔文感到自己全身的神经末梢都像是浸泡在了盐水之中,强烈的憎恨和厌恶不断地冲刷着他的身体。 他用力地将戴维从自己身上撕了下去,让两人的上半身之间有了那么一点缝隙。 在那一瞬间,戴维涨红了脸恶狠狠地瞪向加尔文,那是一种毫无理性的,充满了疯狂和占有欲的目光。加尔文的后背骤然变得更加疼痛。 戴维的模样和过去加尔文所遇到的无数人的影像重叠了起来,他们都有着这样一双布满血丝的,鬣狗一般的眼睛。 这双眼睛让加尔文的手指颤抖了起来。 “噔——” 就好像在无形中有什么东西被绷断了,发出了细小的声音。 他的身体好像瞬间包裹上了一层薄膜,戴维那令人作呕的碰触和喘息变得模糊了起来。 加尔文伸出手,按在了戴维的胸口。 “别这样……我不喜欢太快的方式……。” 戴维听到了加尔文的声音。 一股怪力袭来,戴维感到胸口骤然一痛,随后是天旋地转。他过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刚才那一瞬间他已经被加尔文反压在了洗手台上。 加尔文站在他的面前,微笑着看着他。戴维感到了一阵微妙的不适,艾伯塔毫无疑问是一个美人,而且是那种难得的古典时代的美人,哦,他当然不讨厌现代流行的那种男性,身材千篇一律的健美,笑容灿烂,咧开嘴时候可以看到他们嘴里经过冷光处理过的白牙(戴维怀疑他们都是在同一个诊所做的牙齿美白)。但艾伯塔毫无疑问不属于那种,他是“美人”,漂亮,清瘦,忧郁而苍白,那种文艺复兴时期被人喜爱的“漂亮男孩”,他身上有种需要被摧毁和折磨的脆弱感。几乎在看到艾伯塔的瞬间,戴维就感到自己的生殖兴趣被激活了。他为什么会表现得如此急迫也真是如此——他渴望着粗鲁对待对方。 可是现在,戴维面前的这位艾伯塔看上去却有了变化。 他依旧是那副纤细的模样,可是他身上有一种奇妙的气息,一种蛮荒而危险的东西。 他的眼睛在日光灯下就像是大型猫科动物一般熠熠生辉……戴维咽了一口唾沫,他可以感受到自己身体里的那些变化——正在因为强烈的兴奋而跳动的脉搏,还有因为微弱恐惧而紧缩在一起的心脏。 不得不说,当艾伯塔气质改变之后,他反倒变得更加诱人了。 我想要艹他。 我想要把他艹出血来。 如果戴维这个时候还有那么一丝清醒话,他会发现自己脑袋里徘徊着的那些想法堪称可怕,那是他不应该有的想法。但是在这一刻,他的脑袋里只剩下这一个念头。 【我想要用我的□□将他整个人都捅穿。】 戴维的呼吸越来越急促,他的脸变成了紫红色。 “我会‘慢慢来’,你不用担心这个——”他低吼着,然后一把抓住了加尔文的头发,将后者拽到了自己的怀里。 他在加尔文的脖子上重重地咬了一口,丝毫没有注意到加尔文骤然变得冷酷的表情。 加尔文感受着自己脖子上传来的疼痛,一些液体流了出来,大概是鲜血——说来也奇怪,血液明明是温热的,但是当它们流淌在皮肤上时,总是给人一种冰凉的感觉。 加尔文看了一眼镜子里的自己,从这个角度他刚好从戴维的肩头露出了眼睛。 而他的眼睛,看上去就像是属于某种野兽的。 加尔文的手贴上了戴维的颈后,他的手指精确地触到了戴维脖子上怦怦跳动的动脉。这并不难,因为正处于兴奋期,戴维的血管都已经凸出于皮肤之外,血液正在薄薄的皮肤下面快速地流淌着,给这具属于人类的精妙*带去氧气和养分。 加尔文垂下眼帘,他的手指猛然用力,牢牢地掐住了戴维的动脉。 “唔——” 戴维的身体跳动了一下,然后又是一下。 他茫然地看着加尔文,但是并没办法看到后者的表情,他唯一能够看到的只有加尔文那堪称完美的侧脸:雪白,没有哪怕一个斑点的皮肤,线条精致的下颚,垂下的发丝…… 一种奇怪的恐惧感在他那那颗并不好用的脑袋里涌动了起来。 有地方出了差错,老天。 他想道。 几秒钟之后,他就像是一具尸体一般,直接软倒在加尔文的怀抱里。 加尔文下意识地将戴维温热的身体推开,大块头的*向后弯曲,他的头在镜子上磕了一下,然后是后背,最后在没有支撑的情况下,他沿着不锈钢洗手台的边缘怦然倒地。 人类*和地板接触时传来的闷响让加尔文颤抖了一下。 他发出了一声抽气声,睁大眼睛,猛然从那种似睡非睡,半梦半醒一般的状态中清醒了过来。 “看在上帝的份上……” 他瞪着地上的戴维,不敢置信地低喃了一声。 他当然早就有计划让戴维晕过去,但是在这个时候,就连他自己都回忆不起来自己是如何动手的了——教导他这一招的老兵参加过美国历史上最臭名昭著的那场战争,他是在战争中学会这一招的。 “你得控制好力道,人类是很脆弱的,你知道,有的时候你一不小心他们就死了。” 那名老兵很随便地就将这招教给了加尔文,他喝着啤酒,咧开嘴嘿嘿笑着对加尔文说,露出了黄色的,残缺不起的牙齿。当他说“不小心就死了”的时候他是发自内心地没有所谓。但也正是因为这样,加尔文知道他没有骗自己。 这是他第一次在实际中对另外一个陌生人使用这一招。 加尔文弯下腰,将手指探到了戴维的鼻子前面。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不小心”了——在他对自己的认知中,他在做这件事情之前大概会有那么一点儿心里斗争,但是奇妙的是,现在他的内心却并没有太多波动。好吧,他当然还是有点担心,如果戴维真的死了的话,他在草率中想出来的那个计划就不得不作废了——他还要给自己惹上更多的麻烦。 加尔文并没有看到,在他弯下腰后,洗手间镜子所反射出来的景象。 一个脸色阴沉的男人的脸正从天花板和卫生隔间门顶部的缝隙中凝视着下方的加尔文和戴维。 当看到加尔文因为戴维微弱的呼吸而长松了一口气后,他眨了眨眼睛。 “咔——” 加尔文又听到了那种,金属配件掉落时发出的细小声音。 他皱了皱眉头,目光顺着声音发出来的方向望去。 一枚小小的金属十字架正安静地躺在湿漉漉的,满是污水的洗手间地板上。 加尔文眉心中的皱纹加深了。 他捡起了那枚十字架,很快就认出来这就是之前他在艾扎克的储物柜里发现的那一枚…… 原来我并没有将它丢掉吗? 加尔文有些困惑地想道。 当时的情况太过于紧张,现在他已经完全记不起当时的具体状况了——也许就是在无意识中,顺手将十字架放放在了衣服的某个角落,而这个时候恰好掉出来了吧? 加尔文将那枚十字架放在自己的掌心。 跟他极其厌恶的那种钉天使的十字架不同的是,这枚十字架形状非常简单,两根扁形的黄铜长方形相互交叉,在较长的一段有一个小小的洞口。 之前那张纸条就是被挂在这里的。 加尔文又看了看这枚十字架,他隐约可以感到有些不太对劲,但是却并未深思。 他顺手将那枚十字架扔进了洗手间内的垃圾桶。 然后重新将注意力放在了戴维变得青白的脸上。 他拍了拍戴维的脸,将他摆出了一个更加痛苦的姿势,随后他扭开门冲了出去—— “有人吗?有人吗——上帝啊——这里有人需要帮助——” 他尖叫了起来。 第79章 候车室里的人群因为这场意外而产生了骚动。 有人快速地聚拢过来,其中包括两名工作人员。 “发生什么了?” “老天,他怎么了?” …… 加尔文露出了恰到好处的惊恐和茫然。 “他忽然之间晕倒了!”他叫喊道。 他并没有掩饰自己和戴维这幅衣冠不整的模样,有人冲着他们两人挑了挑眉毛。 加尔文看到有一名降临派的成员极为厌恶地盯着他,将怀中的十字架拿了出来在嘴唇旁边贴了一下,就好像要接着那枚十字架净化空气一样。 加尔文低下了头,他看上去傻乎乎的,满身都流淌着手足无措的笨拙气息。 在一片嘈杂中,一名工作人员叫了救护车。 加尔文让戴维的头枕在自己的膝盖上,他看上去对这个大个子充满关怀,而实际上他只是将手贴在戴维的颈动脉处,感受着后者身体的脉动。 戴维的心跳有些微弱但是很平稳,加尔文知道他只是因为缺氧而昏迷了过去——他得确保戴维在上救护车之前一直保持这幅模样,这就意味着若是戴维有苏醒的迹象,他可能还得在给对方来上一次。 加尔文衷心希望事情不要像是那样发展,毕竟这是非常危险的举动,他很可能在这一次把戴维弄去见上帝……不过让加尔文感到微微有些不安的是,在想到这个可怕后果时候他的心情竟然还是非常平静的。 大概是因为戴维当时的眼神吧?加尔文低头凝视着向一边偏过去的脸想道。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戴维的鼻子有点太大,脸颊也有些膨胀,那种进行修饰后产生的英俊错觉消失了,现在的戴维看上去就像有问题的公猪崽子,加尔文光是看到他的脸都觉得有些恶心。 在纷乱中,加尔文莫名地想到了自己的过去。 在青春期的后半段,加尔文有点害怕霍尔顿医生。他非常的敬爱那位充当了他父亲的男人,但也正是因为这样,他感到困扰和恐惧。霍尔顿医生总是告诉他,他得学会原谅那些伤害他的的人…… “原谅他们代表原谅你自己,加尔文,不要被你内心的那只魔鬼所控制。” 加尔文还记得霍尔顿医生的话。 他一直努力想要做到这一点,但事实上这很难,而他从未真正的做到原谅——事实上,他一天比一天更加愤怒和憎恨。 加尔文不由自主地蜷缩了一下抵着戴维动脉的那两根手指。 没有过多久,救护车便到了。 有人冲下来将戴维抬了出去,加尔文立刻跟了上去,他显得失魂落魄,忧心忡忡。 候车厅里的人目送着他的离开,降临派的监视人员揉了揉太阳穴,他们互相看了对方一眼,彼此都很犹豫是否需要对那个年轻人进行更深层次的追踪。不过在几秒钟的思考之后,其中一人隐秘地摇了摇头。 “我可不认为一个会跟男人在厕所里乱搞的贱货会是我们要找的人。” 在坐回座位之后,他将手中的报纸摊开来,冲着背对着自己,坐在另一排的同仁说道。 “我想你说的没错。” 他的同事,就是那名企图靠十字架来抵御被同性恋污染的空气的男人低声说。他们同时因为脑海里浮现出的那一幕亲密画面厌恶地吸了一口气。 几分钟后,从入口处进来了另外一名年轻人,降临派的视线紧紧地贴在了那个人的身上…… 而与此同时,加尔文尾随着救护人员出了车站,救护车就停在路边上,而在救护人员将所有注意力都放在戴维身上的时候,他在经过另外一辆汽车时候一个晃身转到了车的另一边。 他微微躬身,接着车子的遮挡将身上的衣服脱了下来,露出了另外一边的棒球服,随后他扯下了自己的假发,金色的长发散落下来,他迅速地用手腕上的皮筋将头发扎在了脑后,然后从口袋里抽出了墨镜戴在了自己的脸上。 “先生,请问你知道患者的姓名——” 救护人员偏过头朝着印象中一直紧跟在自己身后的男人开口问话。 但是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截然而止了——他的身后是嘈杂而脏乱的街道,人们耸着肩膀快速地来来往往,每个人看上去都一脸紧绷。而那个看上去柔弱又无措的男人的身影,早就不见了。 救护人员困惑的视线从街道的这头扫到那头,而那名已经拐过街角的金发街头小混混,并没有引起他的任何注意力。 ****** 加尔文沿着光秃秃的水泥街道快速前行。 这片区域的治安算得上是十分糟糕,而他在情急之下做出的伪装,一名白人混混,在这个区域可算不上是安全。然而在匆匆走过两个街区后,加尔文就不得不转身钻入一条充满恶臭的小巷停住了脚步。 他用手撑着墙壁,猛地弯下身去发出了几声呕吐声。从之前就一直都没有消散的恶心感随着快速步行时升高的体温变得越来越浓厚,可到最后加尔文也根本没有吐出什么东西来。 他已经将近二十个小时没有吃过任何东西了。 加尔文可以感受到自己身体正在快速地变得虚弱,他感到头痛和恶心,视野正在变得昏暗——而相对的,太阳却变得那样的耀眼。 阳光下的水泥地面反射着白色,那些走过街道的人们就像是没戴眼镜看的3d电影里的人物一样,轮廓上浮现出了重影。 戴维在兴奋中留在加尔文肩膀上的那个咬痕在之前还没有任何感觉的,但是现在加尔文却觉得那块地方简直是被人贴了一块烙铁,他的整个胳膊宛若同时浸泡在了硫酸和冰水之中,血管突突直跳,而手指已经没有了知觉。 加尔文猛地闭上眼睛,他慢慢地蹲在了堆积在墙边的垃圾旁边休息了片刻。几分钟后,他听到有警车尖叫着从街道那一头疾驰而过,应该是跟他没有任何关系,但他还是立刻强行站了起来。 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只钱包。 那是一个跟戴维光鲜亮丽外表完全不符合的廉价帆布钱包,加尔文在他昏迷的时候从他口袋里拿出来的(还记得吗?他说过要教戴维一课)。 加尔文草草翻开了那只钱包,他抽出了里头全部的现金,一张驾照夹在钱包的夹层里。加尔文将那张卡片抽了出来,然后微微愣了愣。 驾照上的名字是伯尼·韦斯,年龄28岁,田纳西人。 加尔文的眉头皱了起来,他觉得事情似乎有什么地方变得怪异起来,但是这一刻他的脑袋里像是放了一台大型割草机,根本没有办法进行任何思考。 因此加尔文就按照自己之前的预想,他从帆布包里掏出了酒精棉球擦拭掉了帆布钱包内侧光滑处的指印,然后将钱包塞到了那些散发着恶臭的垃圾缝隙中去。 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手背的血管明显隆了起来。 老天,他真希望自己在逃亡的时候有带上他那些亲爱的止痛药。 加尔文摇摇晃晃地朝着小巷的另一边走去,他的思绪非常奇妙地化为了文字,就像是八十年代电影的字幕一样在他的脑袋里摇来摇去。 灰狗车站有人,机场应该也有,该死的狗杂种,降临派的狗杂种…… 加尔文没有花多久就意识到自己哪怕一点力气都没有了,不用照镜子他都知道自己现在的模样一定像是一只刚从坟墓里飘出来的新鬼。 地铁站也有降临派的人…… 加尔文咬着自己的舌尖,疼痛让他的意识稍微清醒了一点。 他现在已经打算完全放弃公共交通了(如果这个时候有人告诉他降临派在所有的交通枢纽上都安插了监视者他都不会感到惊讶),但是他也不敢在洛杉矶城内继续逗留。 就像是有一张无形的巨网长在他的头顶缓缓拢上来,加尔文必须花一点力气才能让自己不至于陷入恐慌之中。 在这种几乎快昏迷过去的情况中,加尔文拖着步子经过了一家快餐厅。这是那种老式的,像是从上个世纪七十年代穿越过来,门口有着油漆成白色门廊的餐厅,巨大的霓虹灯架在窗户上,白天也亮着,只是显得灰扑扑的。加尔文透过模糊的玻璃窗在门外向内窥视了一瞬。 他有些犹豫是否应该进去。他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了,然而这种老式的餐厅里,女招待可以从自己的十八岁干到八十岁,所有人都相互认识——无论从哪方面来说,都不是理想的休息地。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有人推门离开了餐厅。 那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奇怪地看了一眼矗立在门口的加尔文,开门时一股沁人心脾的凉意从门的缝隙中钻出来,与此同时,还有一段断断续续的新闻播报声也随之而出。 “……本台报道……骇人听闻的入室杀人案……受害者7人……” 第80章 “……警方尚未对这起谋杀案进行任何官方发布,但是根据本台记者收到的消息,七名受害者死状相当凄惨,而这种毫无人性的杀人手法让我们忍不住想起了多年前让整个美国笼罩在恐怖之中的连环杀手‘红鹿’……据悉,从多日前逃离之后,尽管警方在各州边界布下了严密的监察措施,‘红鹿’却依然没有泄露任何踪迹……我们是否有理由相信这起惨案的发生代表着‘红鹿’已经来到了天使之城?洛城警察局原定于在今日下午五点召开发布会……” 加尔文不记得自己是如何走进这家餐厅的。 当他稍微清醒一点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已经疲惫地坐在餐厅的沙发上,在他的斜对面,一台老式电视机颤颤巍巍地架在看上去并不牢靠的吧台上方,稍微有些褪色的屏幕中,新闻主持人的脸看上去就像是死人一样呈现出难看的青灰色。 新闻里并没有提到艾扎克,也没有提到他的名字,这让加尔文稍微安心了一点儿,然而那个女人嘴里不断重复的那个名字,“红鹿”,还是让加尔文感到有些焦躁。 他当然还记得自己的身后还有一位令人战栗的杀人者,同时也是他的倾慕者。当这名倾慕者与“红鹿”这个单词结合在一起的时候,恐惧和恶心在他的身体里开始涨潮。 不,也许这只是胡思乱想。 “红鹿”是一个连环杀人犯,但是他从未做出过屠杀,这不符合他的行事规则…… 加尔文努力说服自己。但是那种不祥的预感依然像是影子一样紧紧地咬着他的脚后跟。 加尔文颤抖了一下,他的眼前再次冒起了黑烟,那种晕厥的前兆。因此他差点打翻了放在餐桌上的装饰花瓶,那里头插着一只塑料的玫瑰花。 大概是从教堂那里领来了救济物品吧,那只花瓶上写着“当止住怒气,离弃忿怒。不要心怀不平,以致作恶”(wrath;-evil.)的字样。加尔文盯着那行字撇了撇再叫,然后伸出手,将那只花瓶有字的一面转向了他看不见的方向。 整个餐厅里弥漫着薯条和油炸食品的香气,对于下午这个时间段来说,这家餐厅的用餐者并不算少——就跟加尔文之前的预想一样,客人们都已经上了年纪,看上去年龄最小的那位也超过了五十岁。他们的衣着倒是并不破旧,可是也能看出来并不时髦了,这代表他们的社会阶层并不高,不过,能够在这个时候悠闲地坐在餐厅里啜饮着廉价咖啡吃着薯条,证明他们也不是那种在社会低层挣扎过活的人。 加尔文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放到眼前来(他已经感觉到自己的精神正在崩溃的边缘)他快速地扫视了餐厅一圈,在心里对所有活着的两脚生物做了评判。 客人们在这家餐厅都很放松,这一点也跟加尔文之前猜测的一模一样,他们毫无疑问都是这里的熟客,可能在这家餐厅他们能够比在阴暗狭小的家里感受到更多归属感和温暖。 加尔文僵硬地坐在这群人中间,就像是在一碗热汤中搁入了一颗石子,他显得格格不入。老人们毫无顾忌地回过头,窥视着加尔文的模样,加尔文眨了眨眼睛,他似乎听到了这群人在窃窃私语,但是当他集中精神之后,耳边却只有杯盘碰撞时的声音和新闻主播的播报声。 他感到自己的心跳非常快,强烈的不安感就像是毒蛇一样凶狠地啃噬着他的内脏,他不由自主地想要伸手去摸自己的匕首,他的帆布包被放在座位上,紧紧地贴着他的大腿。 夹层里那只枪硬邦邦地抵着加尔文。 “你的双层起司汉堡和冰可乐。”就在这个时候,一位女招待从吧台后面钻了出来,她把托盘里的东西一样一样摆在加尔文的面前。 稍微有些歪斜,融化的起司沿着褐色的肉饼缓缓往下流淌的汉堡,金黄色的薯条堆积如山地摆在汉堡的旁边,接着是一杯放了大量冰块正在哔啪作响的可乐……在放下这些食物之后,那名同样年纪不轻,因为紧皱着眉头而显得有些刻薄的女招待又在加尔文的手边放下了一盘香气迷人的松饼。 那几块金黄酥脆的松饼还在散发热气,大量的蜂蜜从松饼顶部的半融化的黄油上流了下来,散发出一种强烈的甜蜜气息。 “……松饼是记在老板的账上。” 女招待对加尔文说,她在桌上留下了加尔文的账单。就跟她说的一样,那上面并没有松饼的价格——这显然是一份特殊赠送。 加尔文有些惊讶地抬起头看向女招待,她对着加尔文挑了挑眉毛,并没有过多的解释。 “小伙子,你得吃点甜的,你需要糖分。” 她说道,然后用同样快速的步伐回到了吧台的背后。 加尔文意识到是自己太过于糟糕的状态引起了这些人的担心。 他张口结舌,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但是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最后他只能沉默地低下头,开始认真地吃着他的汉堡,汉堡,并且大口大口地喝下了可乐。 在最开始他只是感到害羞,不知所措并且想要遮掩自己的情绪,但是很快他就被食物的美味吸引过去了。 一口,然后又是一口,混合着奶酪,淀粉,肉汁和脂肪的汉堡带给了舌头无上的享受,松饼以及可乐带来的大量糖分通过咀嚼涌入加尔文的身体,麻木的味蕾和胃逐渐苏醒,直到这一刻他才意识到自己到底是多么饥肠辘辘了。 他发誓这是他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汉堡和松饼(还有最棒的可乐),紧绷而焦虑的精神在食物热量的作用下缓缓放松。 加尔文觉得自己只用了几秒钟就把那些超过正常分量的高热量食品一扫而空,他又喝了一口可乐,总算从那种恍恍惚惚的状态中清醒了过来。 他感觉好多了,尽管他知道自己的未来还笼罩着阴影。那名女招待从吧台后面朝着他忘过来,加尔文现在已经可以分辨出对方眼底闪烁着的关怀。他的胸口骤然涌上了一股感激之情。他抓过结账收据塞在钱包里,然后掏出了一把现金。当他发现那是属于戴维的钞票时,他有些不舒服地将那些钞票放了回去,然后他拿出了艾扎克为他准备的现金付了帐,并且在应该付的钱上面额外加了十美元作为小费。 当他压下帽檐匆匆离开的时候,他恍惚听到靠近门口的那位老人低声对他说了一声“祝你幸运”。 加尔文愣了愣,他没有来得及多想,当时他的一只脚已经迈出了餐厅的大门,但是他没法否认那一声祝福让他感到舒服了很多。毕竟,那个声音听上去带有一种加尔文熟悉的感觉,加尔文说不出那是什么,但是他心中的感激之情在那一声微不足道的祝福中变得更加浓重了一些。 事实上,那位老人的背影也让加尔文感到亲切,灰白的头发,高大而消瘦的身躯,还有那一身半旧的大衣,他让加尔文想起了霍尔顿医生。 加尔文一边走一边想道,然后,他忽然停住了脚步。 他皱紧了眉头,朝着自己身后望去。 他离开那间餐厅已经有小半个街区了,从这个角度,他自然没有办法再看到餐厅那老式而土气的门廊。然而加尔文的心跳却越来越快,与之相反的是,他的身体却有些发冷。 那种叫做直觉的东西正在他的心里张牙舞爪。 老天……那个人……那个人简直就是霍尔顿医生本人! 加尔文转过身快步朝着来时的方向冲过去。 这一点都不明智,加尔文—— 他听到自己脑袋里的那个声音开口,他知道自己正在犯蠢。 他竟然会觉得一个死人会出现在餐厅里,就为了对濒临疯狂的自己说一声“祝你幸运”? 加尔文的脚步踩在被太阳晒得滚烫的水泥地砖上,他已经看到了十字路口,几分钟前他正是在这里拐弯的,而餐厅就在右边的拐角处…… 加尔文拐过了那个路口。然后,他呆呆地站在了那里,像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傻子。 太阳已经快要下山了,代表着这艰难的一天逐渐接近尾声。金红色的阳光照射在大团大团的云朵上,那些云呈现出了惊人的粉红色。远处的山脉微微起伏,已经染上了淡紫色的阴影。 在这美妙的背景下,加尔文面前规整而优美的街道就跟电视剧里所展现出来的美国梦里一模一样。 道路两旁那茂密的树木让街道显得有些幽暗,精心打理过的庭院后面,是美妙精巧的豪华别墅,别墅里已经有暖黄色的灯亮起。 加尔文用力地在自己的手臂上掐了一下,他怀疑自己真的疯了。 他还记得十几分钟之前这条道路是怎么样的。 那是贫民街区应该有的样子,光秃秃的水泥地,随处可见的铁丝网,被太阳晒成枯黄的草坪,哦,对了,还有那间老式的餐厅。 老得就像是穿越过来的……餐厅…… 加尔文的脸色越来越白。他的嘴里还残留着汉堡的味道,他可以回忆起冰凉的可乐滑过喉咙的感觉,还有松饼上蜂蜜黏在嘴角的微妙感觉,甚至就连他的指尖都还残留着带着奶酪味道的油脂。 但是那间餐厅就像是梦一样消失了。 加尔文惊恐地往后退了几步,他的脑袋有些晕眩,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出现了什么问题。他企图回到自己之前的那条路上去(他也记得那条光秃秃的路,被太阳晒地滚烫的水泥板)。然而当他回到回到那个小小的十字路口,加尔文的眼前依然是富人区树木葱茏的街道。树木在太阳长达一天的炙烤后散发出了好闻的清香。 加尔文忽然伸手掏出了自己的钱包,他还记得在那家餐厅里拿到的收据。他的动作十分凌乱,手抖得几乎拿不住钱包。 他很快就找到了那张收据,那张白色的纸条夹在皱巴巴的绿色钞票中间十分显眼。但是当加尔文用指尖拂开那张收据之后,却发现那张纸已经泛黄变脆了。而那上面的字迹也变得非常的暗淡模糊,所有的热敏纸在时间的流逝中都会字迹褪色,而加尔文手中就有这么一张。 它看上去就跟那间餐厅一样,像是从七十年代而来的。 加尔文唯一可以勉强看清楚的只有起司汉堡开头的c字母,还有收据上方原本印着餐厅名字的地方,有半个h开头的单词。 一辆汽车从加尔文的身边缓缓开过去,那是一辆低调但是昂贵的林肯车。加尔文并没有注意到它。事实上,这个时候他正处于极度的混乱之中。他很担心是自己担心的精神问题终于出现了(黑暗的过去和童年的精神创伤留给他的后遗症可并不仅仅是孤僻的性格)。 可是,那辆车却在驶过加尔文的几十米处戛然停了下来。 “加尔文?” 一个慌慌张张的声音响了起来。 第81章 维吉利就站在加尔文的身后,站在夕阳西下蓊郁树荫底下,一辆豪华林肯轿车的旁边。 一些细长的金色光线穿过树叶落在他的脸上,阴影中维吉利的脸就像是墓地里的石像一样白,而那双绿色的眼睛却异常明亮,他穿着一件灰蓝色的衬衫,一条牛仔裤,头发稍稍有些湿润地耷在额头上。 他们两人对视的这一瞬间,空气的流动似乎被人按下了暂停键,时间骤然停滞,周围一片寂静。 一棵树的影子在维吉利的背后拉出了一条长长的扭曲的黑影,看上去就像是恶龙的翅膀一般,但与此同时,夕阳的光线给维吉利的面颊染上了金红色的镶边。明暗的强烈对比勾勒出了维吉利的清晰深邃的面部轮廓,茂密的睫毛下面是祖母绿一样的眼珠,还有鲜红而湿润的薄唇,维吉利的表情有些奇怪,在这一刻,他脸上那种似笑非笑的模样让他看上去与加尔文记忆中的少年有了一些不同。他好像在忽然之间变得年长了许多,五官中透露出一种慑人而危险的英俊来。 他死死地盯着加尔文,目光灼热到让人感到害怕的程度。 “维吉利?” 加尔文缓慢地开口,他发现自己的声音也有些空洞。 精疲力竭的他在不自觉中屏住了呼吸,心跳一点点开始加快,他发现自己甚至都有点害怕移动脚步——因为他害怕维吉利也会像是那间餐厅一样,是他在精神错乱中臆想出来的幻觉。 “哦——天啊!加尔文!老天,真的是你吗?” 维吉利在听到加尔文的声音后就像是冲向主人的狗那样飞快地跑了过来,紧接着他便用力地抓住了加尔文的手臂。 “我一直在找你——” 维吉利贴着加尔文的耳朵急促地说道,他的呼气热乎乎地打在加尔文的耳郭处。加尔文闻到了从他脖子处传出来的沐浴液的香气,是青草的气味,带着细微的潮气。 而他的怀抱是那么用力,加尔文被他的胳膊紧紧地挤压着,几乎感到了疼痛。加尔文有些恍惚地抬起头看向维吉利,依旧是那名有些太过于天真不谙世事的大少爷的模样,只是比往常要更加慌张一些。刚才那位危险而邪恶的绿眼睛男人就像是加尔文想象出来的幻觉。 “谢天谢地,你是真的。” 加尔文在维吉利的怀里低语道。 “我当然是真的……发生了什么?加尔文,你看上去……看上去真是糟糕透了……” 维吉利异常担心地松开了加尔文,他抓着加尔文的肩膀,视线在后者的身上来回扫视了一遍。紧接着,他就像是夹着木偶一般将加尔文架到了自己的车里。 “不,维吉利,我……” 加尔文企图挣扎,可他很快就发现自己在维吉利的桎梏下毫无反抗之力,当然,他之前就意识到了这一点,不过今天的维吉利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显得强壮,那种完全无法撼动他哪怕一点的感觉真让加尔文感到不快。 “加尔文,听着,到我的车上去,你快要晕倒了。” 维吉利在加尔文耳边一遍又一遍地重复道。 而在开车前往那间加尔文已经有些熟悉的别墅的路上,一整条路他都在用一种很快地语速重复同一件事情——他看到了加尔文的纸条,记得简直发了疯,一整天都开着车在城里乱逛企图找到加尔文。 “……我不知道你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你要忽然离开?我总觉得不是应该不是芙格冒犯到你了,你不是那种小气的人。唔,我总觉得你遇到了什么很棘手的事情才会这样,天啊,你都不知道我是多么害怕你遇到了危险……” 加尔文在维吉利的车上如坐针毡,他总觉得车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甜腥味,那种人血的味道。他想到了自己的背包,在密闭空间中,曾经浸泡在血腥味空气中的背包似乎也在往外散发出那种可怕的味道。 “维吉利,如果你不想惹上麻烦你就最好放我下车。”加尔文警告道。 “别担心,我能处理好麻烦。” “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这他妈根本就不是你以为的那种小麻烦……” 他惹上的是整个降临派,还有他妈的可能是连环杀人犯的变态倾慕者,哦对了,可能他自己的神智还出了问题。 想到这里,加尔文的语气中已经隐约带上了一些恶狠狠的意味。 而回应他的,是一声刹车声,车子停了下来。 “我说了,我能处理好的。” 维吉利转过头,又重复了一遍这句话。他的声音听起来竟然真的挺有说服力的。 加尔文沉默了下来,他看着车窗外,惊讶地发现他已经回到了维吉利的房子。维吉利将车驶入车库,然后下车转到车子的另一侧,帮加尔文拉开了车门。 “这个小区的住了一些明星。”他牵着加尔文的手腕,将他带下车时说道,在看到加尔文略有些迷茫的视线后,他赶忙又加了一句解释,“所以这里的人都很注重*,不会允许有闲杂人等在这里乱晃,而且再带你回来之前我已经在周围绕了好几个圈,没有人跟踪。” 加尔文抬眼看了维吉利一眼,绿眼睛的男青年脸上浮现出了些许祈求表扬的神色。 “你真的……老天……我真的在一个大麻烦里头。”加尔文揉着自己的太阳穴低声说道,“我不希望你卷进去。” “我可以将这句话认为是你对我的关怀吗?”维吉利微笑了起来,在这一刻他看上去竟然有了一点芙格的影子。 “你——” “加尔文,听我的,你先休息一下,然后我们再来讨论一下你的那个麻烦好吗?退一万步说,如果你惹上的麻烦真的那么严重的话,现在的你‘已经’跟着我回到家了,而且就连那件酒吧的人都知道我缠着你已经好一段时间了,要卷进来这个麻烦的话我早就卷进来了。” “……” 加尔文最终还是有些失神地被维吉利强行带进了房子。 维吉利让他脱下了满是灰尘的外套,换上了稍微有些大的t恤和长裤。然后他把加尔文放置在客厅的沙发上,他回到厨房给了加尔文一只装满冰块的透明玻璃杯还有一瓶可乐。 维吉利的初衷应该是让加尔文通过摄取水分和糖分镇定下来,但是在看到可乐之后加尔文脆弱的神经再一次被牵动了。 他感到混乱,软弱和疑问,不知道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一切都很糟糕,没有一件事情是按照计划来的……降临派是那么的咄咄逼人,红胡子房子里的杀手…… 还有餐厅。 老天,他真希望自己能够搞清楚餐厅是怎么回事。 第82章 “你看上去不太喜欢可乐?” 维吉利从杯子后面窥视着加尔文的脸,然后说道。 加尔文抬起眼睛看了他一眼,并没有开口。 艾扎克曾经说过,当加尔文露出这种脸的时候,他看上去就像是传统宗教画里头即将给世人带来天谴的大天使,没没有一个凡人会有胆子靠近他。 (从某种角度来看,这或许也是加尔文在被迫面对人类黑暗面的成长历程中给自己披上的保护色也说不定。) 然而,维吉利却像是完全没有注意到前任天使的阴沉的脸色,那种弥漫着开朗和满足意味的模糊微笑笼罩在他那张属于富裕阶层的英俊面庞上,他自顾自地继续说了下去。 “其实可乐的糖分对身体不好,但是我相信你更加不想面对可怕的健怡可乐,那才是该死的可怕,堪称巫婆的浓汤……对了,如果我猜得没错,你的麻烦大概来自于那个降临派?” 维吉利出乎意料地调转了话头。 加尔文在听到“降临派”这几个单词后像是猎豹一样跳了起来,他的一只手飞快地摸向了放在自己的帆布包,背部微微弓起,另外一只手伸向自己的口袋想要拿出匕首。 他掏了一个空,随后才想起来在进门的初始,维吉利就半是哄骗半是强迫地让他换上了新的衣服。 就连加尔文自己都不敢相信为什么当时他会如此听从维吉利的话。 他身上的气息变得格外尖锐,他抓着背包跳到了沙发的后面,做出了防备的姿势。 维吉利有些僵硬地站在那儿,无辜地眨了眨那对绿色的眼睛。 “加尔文?” 他问。 “你知道什么?” 加尔文冰冷地开口。 “哦,加尔文,你,你是误会了什么吗?”维吉利慢了半拍才恍恍惚惚接话,“天啊……我只是想去酒吧找你,呃,当时你忽然留下了纸条告诉我所有画像的约定一概作废,又告诉我那些家具我都可以直接拿回……你的留言看上去简直就像是遗书!我吓坏了,所以我才会去那间酒吧,我以为我可以在那里找到你,但是……但是他们都没有你的消息。不得不说,我当时的心都快碎了。就在我准备离开的时候,那些降临派的人也冲了进来。” “降临派的人去了酒吧?!” 加尔文震惊地问道。 维吉利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老实说我之前对他们的印象就有些糟糕,你应该还记得我之前遇到过那个男孩吧……我从未想过我对他们的印象会变得更糟糕。你一定不知道,酒吧里的那群人真是可怕极了,他们每一个人的背上都像是依附着恶灵,他们的神智已经癫狂,不停地找着酒吧里那些普通人的麻烦。当我离开酒吧的时候,可以用落荒而逃来形容我的离开客……至于你,在我遇到你的时候,你的状态看上去也相当糟糕,所以我才猜测,是否你的麻烦和那个可怕的教派组织有什么关系。” 加尔文目光锐利地凝视着维吉利那张纯洁而坦然的脸。 他撇了撇嘴角,在这段漫长解释之后,他慢慢地从帆布包里掏出了自己的枪,然后对准了维吉利。 维吉利的目光颤抖了一下,他看上去简直快要哭出来了。 “上帝啊,你究竟在干什么?加尔文,我可以向你发誓,我刚才说的话都是真的——” “我相信你。” 加尔文打断了维吉利的话头。 他的枪口一如既往的稳定,漆黑,冰冷,没有一丝动摇。 “但是我还有一个疑问……”他的声音压低了,听起来有些沙哑,“你到底是谁?” 他问。 ****** 8个小时前—— 亨德逊大街 降临派姐妹之家 地下室 罪人,他们全部都是罪人。 伊莫金站在地下室的入口处,用冰冷的目光凝视着地下室表情麻木的两脚生物。 他们中间没有一个人超过十六岁,男孩穿着最古老的亚麻布制成的宽松短裤,而女孩穿着同样材质的无袖袍子,雪白纤细的小腿从肮脏的裙摆下面伸出来,踩在被血和污垢染成黑色的泥泞地板上。他们的手和脚背绑在十字交叉的木十字上,手腕处已经因为绳索的捆绑而变成紫红色。每一个人都有着玻璃珠一样毫无生气的眼球,他们耷拉着脖子,一动不动,若不是他们胸口有微弱地起伏,他们看上去就像是一排排硅胶假人。 伊莫金凝视着他们被染成白金色的头发(其中一些人的发根又顽固地呈现出了头发原本的颜色),还有因为饥饿和脱水,外加长时间不见阳光所造成的苍白皮肤,另外一个完美的形象缓慢地浮现,重叠在了这些年轻男孩女孩的身上。 伊莫金的嘴唇蠕动着,身体颤栗,他踉跄着往下走了好几步,在微弱的光线中伸出了手。 他无声地呼唤着那个名字——记忆中的名字—— 然而那些男孩纤细的肩膀和脖子却让他的身体里不由自主地涌起了那种汹涌的热潮。 幻象从他们的身上消失了。 伊莫金猛地顿住了脚步,他颓然地耷拉下肩膀,然后抽了抽鼻子,眼泪缓慢地沿着他干燥的眼眶留下来,强烈的悲伤和愤怒冲刷着他与身体同样苍老的内心。 “我能够提供的帮助真的太少了。我真的很想拯救你们,想要洗刷你们的罪恶。” 他低声呢喃,握紧了冰冷的门把手。 “可是你们的罪……你们的罪恶无从洗脱。” 他结结巴巴地说道。 “这不是我的错,这是你们的错误,你们的罪恶。” 他骤然转身,飞快地朝着地下室的门口走去。 “砰——” 然后他重重地关上了门,那些麻木的少年人重新迎来了散布着恶臭的黑暗。 伊莫金心情异常低落地沿着长长的阶梯往自己的房间爬去,他的手指不断地抚摸着胸口挂着这个世界上唯一的真正天使的照片。与对方搞得接触是那样的短暂,但是他确实得到了救赎。 但是,在得到救赎的同时,伊莫金也得到了来自魔鬼的馈赠。他再也没有办法跟那个人一样,能够沐浴天使的光辉——一旦圣幻象出现,被降临的那些容器也会被罪恶污染——他们的罪牵动着伊莫金身体里那种属于男性的原罪,幻象总是在他无法控制的冲动中消失,而那些容器在失去了天使的庇护之后,也变得越来越虚弱,越来越憔悴,最后只能无奈地迎接无可避免的死亡。 这让伊莫金感到前所未有的失望和难过。他相信自己是真心地希望能够拯救那些纯洁的孩子们的。 他在浓重的沮丧中推开了自己的门。房间里的光线维持着了舒适的幽暗,地板是浅褐色的枫木,就连最细微的缝隙都被虔诚的教徒们擦拭得干干净净。一张小小的床铺摆在墙角,一只巨大的,几乎一人高的木制十字架钉在了墙面纸上。 而一个英俊的男人在听到伊莫金推门的声音,微笑着从茶褐色的胡桃木书柜旁边转过了头。 “嗨,你好,伊莫金·佩因先生。”他轻柔地说道。 伊莫金的脚步顿了顿。 然后,他平静地走进了房间,并且转身将门牢牢地关上了。 “你好,红鹿先生。” 伊莫金说。 若是光听声音的话,你会觉得这个老人出奇的镇定,然而,他的表情却没有办法撒谎,他脸颊因为兴奋而变得通红,瞳孔缩得很细。 “我们曾经见过面——”伊莫金说。 红鹿挑了挑眉毛。 “让我想想是在那里……哦,对了,在死囚室!还有电椅旁边!你当时还是一个快要被电死的小可怜哈哈哈哈……” 他继续说道。 这下,红鹿的眼神骤然变得冰冷和阴暗了。 伊莫金看着红鹿嘴角那逐渐消失的笑容,眼中浮现出了狂热的情绪。 他咯咯地笑出了声。 “在这种情况下,我总觉得我应该喝一杯,我有很不错的威士忌,你想要来一杯吗?”他笑嘻嘻地说,慢慢走向红鹿,“我知道你希望我害怕你,敬畏你,就像是外面那群愚昧的猴子一样,看到你就害怕到屁滚尿流……不过真遗憾,我并不是那种类型的人。” 伊莫金用手推开书柜上凌乱的书籍,从书柜后面拿出了一瓶酒,他朝着红鹿摆了摆手手。 “我早就知道你要来——” 红鹿稍微后退了一步,避开了伊莫金,就像是避开了一坨新拉出来的狗屎。 他从兜里拿出了白色的硅胶手术手套,慢条斯理地套在了自己的身上。伊莫金的脸上带着得意的笑容,他慢吞吞在玻璃杯里斟满了酒,干瘦而苍老的身体靠在书柜上,意味深长地看着红鹿的动作。 “哦……我知道了……”伊莫金轻轻拍拍了拍手,“你看不起我,你觉得我跟你根本就不是一种生物——你觉得我就跟那群普通人类一样。” “但是,我并不是——我与你一样,是被赐予过至高无上者鲜血的人——是神选之人!” 第83章 红鹿自顾自地忙着整理自己的塑胶手套,当他做这种事情的时候总是会表现出一种奇异的优雅,宛若一位从旧时代走出来的贵族,在现代社会你已经看不到这种人了,真正的贵族是需要人的血与肉还有灵魂来供养生存。在伊莫金的咆哮面前,红鹿的脸上面无表情,不过年迈的教士却可以清楚地感觉到那种高高在上的藐视。 从十五年前的那一夜开始已经过了这么久,伊莫金的心脏重新开始因为强烈的情绪而开始跳动。 怦怦,怦怦,怦怦—— 他脖子后面的肌肉就像是抽紧一样开始抽动起来。 嫉妒。 如果要说那种情绪是什么的话,伊莫金会这么称呼它。多年前的死囚室,当红鹿含住那位天使的指尖时,那种几乎快要把他的内脏都蒸发干净的炙热的情感就是嫉妒。 他嫉妒红鹿嫉妒的发狂,他在自己已经逐渐开始走向腐朽的时候才得以窥见上帝遗留在人间的宝藏的一角,而红鹿,这个污秽的男人,却在他的面前偷窃着属于他的那份恩赐。 当再次出现在他面前的红鹿依旧保持着那副年轻而英俊模样的时候,伊莫金感到了心中盘踞的毒蛇苏醒了,他知道那是恩赐的作用,他可以从红鹿的身上有依稀嗅闻到天使的气息。 伊莫金瞟了一眼墙壁——正对着十字架的那面墙上摆放着一面巨大的镜子,而十字架正好落在镜面的正中心。现在,那面镜子里逐渐浮现出了只有他才可以看到的朦胧光辉。 伊莫金感到自己的身体重新被填满了,那种得意与满足重新在他的心中小溪一般流动。 红鹿已经将自己的一切都打理完毕,他抬起头,看向伊莫金留。他的状态已经发生了变化,瞳孔缩成了很小的一点,那鲜红的咧开嘴唇中间露出了雪白的牙齿,他微笑了起来。 “我之前尚且还残留有疑惑。” 红鹿一个单词,一个单词地缓慢说道。 “但是现在一切的问题都得到了解答,你可以窥探到他的存在,对吗?” 伊莫金干瘪的皮肤下面流窜过一阵冷意,他挑衅地朝着红鹿嘶嘶叫唤:“事实上,我可以做的远不止如此。” ****** 在天使离开后的最初几年,伊莫金只是强忍着内心的痛苦,在祈祷中变得越来越虔诚,他在那个时候还保持着一种,蒙昧的迟钝,并没有察觉到天使对他的恩赐已经降临在了他的身上。他偶尔可以看到一些幻象,关于他自己,也关于其他人。 有一天早上他在刮胡子的时候,在镜子里看到了老友在车祸中被撞得稀烂的脸,血滴答滴答溢满了整面镜子,新鲜的,热乎乎的血沿着镜子的边缘向下流淌。 他吓了一跳,当他清醒过来的时候他看到了洗手台里残留的血迹,还有镜子里自己惊慌的眼睛——他以为自己出了问题,直到半年后,他的那位老朋友真的如同镜子里显示出来的那样被撞成了一只烂乎乎的南瓜。在葬礼上他忍不住流出了眼泪,没有人直到那是因为激动而非是悲痛。 在接下来的很多年中,镜子里又出现过好几次幻想,当然,伊莫金更加喜欢称之为“神启”。他预知到了总统的换届,同事的身亡,自己被原本的教会开除……哦,最后这件事情让他气得发疯。 在镜子上出现这个场景时,他在愤怒中直接抓着漱口杯朝着教会负责人那张恶心的猪脸砸了过去。 那神奇的事情就这样发生了——那位负责人在镜子中被他的杯子砸成了碎块——几个月后,当伊莫金递出辞呈决定全身心地加入降临派后,负责人一个静谧的晚上忽然飙出了鲜血。 他在自己妻子和女儿的面前变成一堆碎肉块。碎得就像是伊莫金已经换掉的那快镜子。 伊莫金终于发现自己可以做到得更多。 ****** “很多人都以为自己是被特殊对待的。” 红鹿舔了舔自己的嘴唇,他冷漠地看着伊莫金,一种邪恶的火焰在他的眼底燃烧了起来。 “但是你不是,我可以告诉你这一点,你或许有点小聪明……但是一切都会在今天结束。” 他朝着伊莫金走去,幽暗的灯光在他的背后留下了影子,只是那道浓黑的影子比正常人应该有的影子要庞大太多, 它们就像是扇子一样张开,黏在地板上,在边缘处你似乎可以看到一只狗伸长了脖子,露出了獠牙。 红鹿拿出了一根长长的,银色的德国产锯条。 伊莫金胸有成竹地慢慢后退,引导红鹿走到镜子的范围内。 他朝着镜子里飞快地瞟了一眼,然后发出了“唔”的一声。 他看到了一个男人插着手,微笑着站在镜子里。 那个人看上去几乎与红鹿一模一样,然而在看到他的瞬间,面对红鹿并没有任何退缩之意的伊莫金却被一种强大的恐惧摄取了。 那个男人不是红鹿。 红鹿是人类,而那个男人不是。 那个男人是…… “不——” 他颤抖了起来。 他看到总是散发出朦胧而神圣光辉的镜子逐渐变暗。 他的尸体出现在了镜子里。 “滴答……” “滴答……” “滴答……” 暗红色的血缓慢沿着镜子的边缘溪流一般潺潺流了出来,属于伊莫金自己的血液闻起来带着柑橘腐烂后的臭味。 伊莫金将脸转向红鹿。 “你会后悔的,”他神经质地重复道,“‘他’不会放过你的。” 红鹿皱了皱眉头,他没有回答伊莫金。在红鹿偏头看向镜子的时候,他唯一可以看到的只有自己的脸。 而他喜欢自己的这张脸,自己的这具身体,还有这个世界。 ****** 八个小时后—— 维吉利的别墅内,加尔文的枪一直对准那个自称是维吉利的男人没有移动。 对方有些尴尬地伸出手,挠了挠自己的鼻尖。 “我……好吧……抱歉,加尔文,你比我想的还要敏感很多。” 他颓然地耷拉下肩膀,然后举起双手做出了投降的姿势。 “我还以为我装扮得很好呢,我可以问一下,是哪里露陷了吗?” 加尔文的眼神在对方承认并非维吉利之后变得越来越冷。 “你是谁?这是我最后一遍问。” 加尔文没有理会他的话,而是坚持了一遍自己的问话。 “我是维吉利……”那个男人有些苦恼地皱着眉头,嘟囔道,在发现加尔文的手指直接勾上扳机后,他受惊一般的往后退了好几步,“嘿嘿嘿,冷静,我是维吉利的另外一个人格!天啊,你应该知道这一点才对!” 加尔文神色未变,他示意性地晃了晃枪口。 “把你的衣服脱掉。” 他说。 摆出投降姿势的男人骤然增大了眼睛,他的脸变红了。 “脱……脱衣服……这个事情的发展可有点奇怪。” 与嘴上稍微有些扭捏的推脱之意完全不同的是,他在加尔文还没有来得及开口说第二遍的时候就相当干净利索地把上衣完全脱掉了。 加尔文飞快地瞟了一眼他□□的上半身,是相当熟悉的,属于维吉利的身体。 男人的手搭在自己的皮带上,他看上去相当兴致勃勃。 “我需要脱掉裤子吗?抱歉,我只有维吉利的部分记忆,我不太确定你们已经进展到了——” “维吉利的其他人格不会谎称自己就是他。维吉利呢?你到底是谁?你想干什么?你跟降临派有什么关系?” 加尔文打断了他的话头。 男人有些遗憾地松开了自己的皮带,在脱离了维吉利的伪装后,他那种稍显轻浮的气质就再也无法掩饰了。 “你可以叫我里德(reed),看在上帝的份上,我谎称自己是维吉利只是想要开个玩笑……而且当时你看上去就像是一只受惊的刺猬,如果我真的告诉你我不是维吉利而是他的新人格,你压根就不会理会我!当时你的状态不好,仍由你那样待在街上真的太危险了,所以我才……好吧,好吧,我跟你道歉,别这样看着我,亲爱的加尔文,我真的没有恶意。” 他相当轻松地说。 “我们之前遇到了一些问题,维吉利和其他人现在还在沉睡,所以目前是我掌管这具身体。”里德压低了声音,冲着加尔文挑逗性地眨了眨眼,“要知道多重人格患者的灵魂都是很脆弱的,所以稍微刺激一下就会出现新的人格,你真的不用这么紧张。人格们虽然有自己各自的性格,但是他们是基于同一个内核发展分裂出来的,就像是维吉利绝对不会伤害你一样,我也不会。” 里德亲切地说道,他伸出手,慢慢地压下了加尔文的枪口。 加尔文骤然一惊,才发现在不知不觉中,这个叫做里德的男人已经一边说话一边靠近了他。 “你对我很陌生,可是我对你很熟悉。”里德在一个很近的距离凝视着加尔文的脸,大概是因为气质完全不同的缘故,他看上去竟然比其他人的都要年长许多。 “我拥有其他人的记忆,所以……加尔文,你是一个很好的朋友,很好的患者,也是我很好的饲主。”里德继续说道,他的嘴唇已经快要贴到加尔文的耳朵,“……饺子很好吃。” 第84章 加尔文的呼吸一滞。从红鹿(当然,我们现在应该叫他里德了)的角度看过去,加尔文脸上那副冰冷的面具出现了裂缝,就像是蚌壳张开口露出了内里柔软而饱含汁水的肉块一样,他这幅模样让红鹿感到一种类似干渴的感觉。 当然,他将那种火苗般舔舐着神经的欲·望死死压抑住了,他在加尔文的面前表现得很好。 加尔文什么都没有察觉到……也许。 加尔文正处于混乱之中,里德的话语确实让他的内心有所动摇。他与梅瑟的相处是愉快的,加尔文无法欺骗自己的心,但那不是一只真正的狗狗,那是维吉利的人格。加尔文知道这有些不太对劲,甚至可以说是病态。他之所以能够在梅瑟面前表现出轻松的一面,正是因为梅瑟是一条困居在人类身体里的好狗,但现在里德却那样笑嘻嘻地说出了本应只有加尔文和梅瑟知道的事情。 加尔文的脸色骤然变得阴沉,可是里德在这个时候却忽然往后退了一步。 他冲着加尔文摆了摆手。 “这是替梅瑟说的……你一定不知道它到底有多喜欢你。” 里德耸了耸肩,在这一刻他显示出了一缕未能掩饰太好的无奈情绪,这多多少少让他看上去比之前真诚了许多。 “相信我,我其实也不是很想这么清晰地一遍又一遍地重温一条狗的记忆。” 加尔文沉默地把枪放下了,不过,他没有把枪放在袋子里而是贴身放在了自己的腰间。他始终没有对里德放下最后的戒心。里德跟维吉利,还有其他人格不太一样,加尔文不太能准确地用语言描述出那种微妙的感觉。与其说他是察觉到了里德的不对劲才发现这家伙不是维吉利,不如说是是他脑袋里那根掌管直觉的神经正在抽痛。 嘿,这个叫做里德的男人很危险——他的直觉这样嘟囔着。 而且,跟维吉利的其他人格不一样的是,里德是一个相当强势的男人,一个比其他所有人格都要更加富有男性魅力的男人。加尔文不会否认,在脱去了维吉利那副傻乎乎的小绵羊一样的气质后,属于维吉利的这具身体在里德的控制下展现出了惊人的男性魅力。他那种略显轻浮的模样在让人感到不快的同时又让人忍不住被其吸引。加尔文毫不怀疑,几乎不会有女人能够抵抗住里德这种“危险的花花公子”的迷人攻势。不过对于加尔文来说,里德的这幅模样只会让他感到极度不适。加尔文冰冷的视线解剖刀一般剖析着里德的身体,健壮,高挑,肌肉发达。 之前为了以防万一加尔文让里德脱掉了衬衫好确定这个家伙确实就是维吉利,而过了这么久,里德依然没有把衣服穿回去的意思,在说话的时候,加尔文可以看到里德紧绷皮肤下肌肉的颤动。 一种刻意的炫耀——加尔文很肯定里德是故意的。 可以说,里德大概是他最讨厌相处的男性类型,天知道他是花了多大的自制力才不至于直接给里德来上一拳。 “我不关心你知道多少关于我的事情,我觉得我现在应该离开了。” 加尔文忽然感到一阵无奈。 他真的没有时间在这里跟维吉利的一个新人格纠结于莫名其妙的问题。他硬邦邦的告诉了里德自己的决定,然后他拎起自己的袋子朝着门口走去,态度远比里德将他架进车里时要坚决许多。 里德皱着眉头跟在他的旁边,伸出胳膊企图拦住他。 “嘿,嘿,别这样,我是真的想要帮你。”他连声叫嚷着。“我还以为你和维吉利那家伙是朋友——” “滚开。” “真的,加尔文,我并不是那种无缘无故在街上拉住一个人然后将他带到自己的房子里……哦天啊这情节听起来可真不吉利……等等,亲爱的,请听我说,我想要帮你!” 加尔文的手已经快要握住门把,而里德却在这个时候抓紧了加尔文的手。加尔文下意识地企图顺势扭住对方的胳膊肘,若是普通人,关节脱臼的痛苦足以让他们在地上翻滚着痛苦地度过几个小时。但是里德显然是一个例外,他太强壮了,而且在行动之间,他对空手道的了解得并不比加尔文更差。加尔文不仅没有成功攻击到里德,反而把自己送进了里德的怀里。 “砰——” 加尔文的背撞上了硬邦邦的门,腰部被黄铜把手重重地捅了一下,他差点尖叫起来。 而里德用一只手就卡住了加尔文的两只手腕,加尔文不得不像是傻子一样高高地举着自己的胳膊,仍由里德将石块一样坚硬的膝盖挤入他的大腿之间(这下加尔文企图给里德的“小里德”来一下的企图也落空了)。 他们两个人的身体以一种相当亲密,或者说尴尬的姿势死死地扭在了一起。里德的身体相当的灼热,他的热度甚至透过了衣料源源不断地传给了加尔文。 里德身上散发着柑橘和青草的味道,大概是某种高级的男性沐浴露或者是香水在他的皮肤上留下来的香气,这种香味源源不断地涌入加尔文的鼻腔,带来了一种相当难堪的宛若亲密的错觉。 现在加尔文是真的很后悔自己为什么在之前没有直接用枪给里德来上一枪。 “你最好放开我。” 他抬起头,冰冷地瞪向里德。 他的骨关节发出了咯咯的声音——尽管两者看上去一动不动,可是加尔文自己和里德都知道,他正在用力。 里德胳膊上的肌肉绷得紧紧的,那张英俊的脸上沁出了细细的汗水。 “我要是放开你你可会把我杀了,我才没有那么愚蠢呢。” 因为暗自较劲,里德在说话时带上了轻微的喘息,而这让加尔文的感觉更加糟糕了。 “你如果不愚蠢的话,最开始就不应该打我的注意。” 加尔文说,他观察着里德的脖子,牙齿微微发痒。 他的老师们告诉过他,人类的牙齿其实也是颇为好用的武器之一—— 而就在这个时候,里德忽然开口了。 “你的身边有非常邪恶的力量。你之所以现在还在这里,是因为有是死者的灵魂正在保护你,让我看看……我想他应该是你的长辈,你的亲人。” 加尔文挣扎的力量在里德的这句话后不自觉地松弛了一瞬。 而里德继续说了下去。 “你身上还残留着一种很浓的气息,我在街上看到你的时候,你的身上带着非人间的味道,你刚闯入了一个不属于人间的区域,然后又被放了出来。” 加尔文的挣扎这次是真的停住了。 他的心跳加快了。 那间奇怪的餐厅还有餐厅门口处坐着的那个酷似霍尔顿医生的老人,还有他在一个转身间就从一个市中心来到了风景优美的郊区富人区…… 加尔文一瞬家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应对。 他震惊地看着里德,不知道对方究竟是在胡言乱语还是…… “我是不是没有告诉过你我的身份?” 里德脸上的苦笑愈发浓重,他的呼吸吹拂着在加尔文的脸上。 “我不关心。” 加尔文说。 “你应该关心,真的,我能够帮助你,”里德伸出舌尖在鲜红的嘴唇上舔了舔,“芙格是医生,梅瑟是狗,而我……我是一名神秘主义学者——嗷——” 之前加尔文放松抵抗给了里德某种错觉,他也随之放松了对加尔文的禁锢。而现在,加尔文直接抽出手在里德的脸上来了一拳。 这位可怜的“占星师”惨叫了一声,瞬间放开了加尔文。 “我不喜欢有人靠我太近。“ 加尔文揉着自己的手腕,冰冷地注视着因为疼痛而将脸皱成一团的里德。 “我也不太喜欢你的伪装。” 加尔文继续说。 里德藏在手掌后面的脸色骤然一冷,他的眼睛沉了下来,变成了一种相当阴沉的暗绿色。 “……虽然你一直努力地表现得轻浮而油嘴滑舌,但是你的演技实在是太拙劣了。” 加尔文抽出了自己腰间的枪,他的一只手端着枪对准了里德,而另一只手已经按上了大门的门把。 “你应该感谢维吉利,”加尔文轻声说,“不然你现在已经死了。” 里德慢吞吞地放下了自己的手。 他安静地站在加尔文的面前,脸上再也没有那种花花公子一般的微笑。 “你不会杀了我。因为你知道我说的都是真的。” 里德凝视着加尔文苍白的脸。 “告诉我,你究竟发生了什么,我真的只是想帮助你而已。” “相信一个一直企图欺骗我的人会帮助我?我看上去有那么蠢吗,这位‘伊曼纽·史威登堡''先生?” 里德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你也可以选择不相信我,加尔文,但是那些发生在你身上的事情……你真的不想知道一个答案吗?” 里德直直看着加尔文,他说。 加尔文沉默了。 一秒钟。 两秒钟。 三秒钟。 …… 在短暂的僵持之后,加尔文的枪头一晃。 他慢慢地放下了自己的枪。 “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他与里德对视着,一字一句地缓慢开口道。 里德的眼睛刹那间变得宛若墓地里的鬼火般莹莹发亮。 第85章 “我知道什么?这取决于你遇到了什么。”里德说道,他的脸色在这一刻看上去显得有些严厉,“加尔文,你得先告诉我,你遇到的那些事情?” “你现在看上去更像是一个骗子了。” 加尔文眨了眨眼睛,轻声嘟囔道。 在决定相信里德之后,他的心情却奇异地放松了许多。 他慢慢走回了沙发,一屁股坐了下去,然后他端起茶几上的可乐一口气喝了下去。冰块已经完全融化了,没有气的可乐喝起来像是某种酸酸甜甜的咳嗽药水。 加尔文拿出钱包里那张泛黄的收据递给了里德。 他告诉了对方关于那间餐厅的一切,那里头汉堡夹着的溢满起司饱含肉汁的肉块,在枫糖中闪闪发亮的金色松饼,哦,对了,还有冰可乐。 他告诉他那个酷似霍尔顿医生的背影,以及在一秒钟之类的时空挪移,钱包里夹着的那张发黄的收据。 “……顺便说,你猜得没错,我确实惹上了降临派,一个大麻烦。” 加尔文在最后补充道。 有那么一秒钟他差点把自己在红胡子房子里度过的那个晚上也告诉对方了,他的拳头在无意识中握得紧紧的,指甲深深地掐在手心里。 谢天谢地的是,他的理智在这个时候尚且还能运转,他在最后关头咬住了舌尖,将那个夜晚含糊地带了过去。不过,他还是有些怀疑自己的话语里有漏洞,坐在沙发另一头的里德眼神深邃,看上去似乎察觉到了某些端倪。这位诡异而让人忍不住心生防备的神秘主义者眼神里有一种让加尔文神经紧绷的东西,但是当他仔细观察对方时,那对漂亮的绿眼睛里却只有纯净的关切和怜爱。 “你当时很疲惫,而且精神状态相当糟糕。”里德缓慢地开口,他的声音听起来比维吉利更加低沉,是那种适合用来催眠歇斯底里的贵妇人的声音——加尔文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到这个,他凝望着里德,撇了撇嘴角。 “我想这个不需要你来重复。”他说。 “有两种解释,你可以自行选择其中的一个。”里德并没有在意加尔文带刺的话语,他肃穆而苍白的面孔在这一刻完美地符合了世人对装神弄鬼的神秘主义者的刻板设想,“第一个解释,你当时很有可能已经睡着了……嘿,别露出那种表情,我是说真的。你可能确实进了一间餐厅,在那里你吃了一顿不错的午餐,可乐和松饼中的糖分进入你的血液,让你的血糖在一个很短的时间内大幅度上升,而这会让你的身体迅速进入困倦状态。考虑到你当时已经很久都没有睡觉,这种困倦无疑是无法抵挡的!” “但是,你的意志在顽强的抵抗这种困倦,因为你知道在这种毫无防备的环境睡过去只会让你自己陷入到危险中去,你当时已经吓坏了不是吗?在这种对抗下,你的表层意识在你自己都不知道的时候陷入了睡眠中,但是你的深层意识,我更喜欢说‘本能’,却支撑着你继续逃亡——实际上你是醒着的,你只是因为太疲倦,忘记了那段时间的事情。不要觉得这种事情很离奇,问问那些正在努力补上一整个学习课外作业的大学生,这很常见。” 加尔文皱了皱眉头,他瞪着里德,视线中的温度再一次下降了。 “这个解释听起来可不像是神秘主义者会说出来的。” 里德耸了耸肩:“很多恐怖得让你没法入睡的灵异事件背后都一个让你啼笑皆非的答案。这毕竟是一个科学的时代。” 加尔文差点对他翻了一个白眼。 “好吧,那么你可以告诉我第二个解释是什么了。” 他并不期待地开口问道——从内心深处来说,他并不喜欢里德的解释,因为这简直让他的慌乱显得格外可笑。顺便说,里德在他心目中愈发地像是一个不入流的花言巧语者,一个拙劣的骗子。 真是奇怪,为什么他会相信这个人呢?加尔文听到自己心中的那个声音无奈地质问自己。 加尔文没法给那个理智的自己一个答案。 大概是因为里德的身上确实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质牵引着他的神经吧……加尔文的直觉告诉他,里德的真实面目始终没有展现出来,这个男人身上有一种被掩饰得很深的气息。加尔文总觉得他是危险的,但是另一面,他也可以察觉出里德对他的那种深沉的守护之心。 就像是狂信徒对他的神一样——盲目,灼热,失去理智的憧憬和爱护。当然,这些更加细致的情感,是现在的加尔文尚未完全理解的。 在此时此刻,窝在维吉利舒适宽大的沙发里,他尚且只是在因为自己对里德的那种矛盾感觉而感到疑惑不安。 “……天堂的投影。” 里德嘟囔道,他的声音比之前更轻了。加尔文情不自禁地把身体往他那边靠了靠,才能听清楚他倒地说了些什么。 “什么?” “天堂的意识投影。或者说,来自亡者的守护……这是一个很复杂的事件。”里德俯过身,话语变得流畅起来,“从1802年以来,天使城有17名神父向上级报告过他们曾经遇到过怪事。当时他们通常都处于一种非常艰难的处境中:克莱门廷·罗尔克利夫神父得了严重的非洲热,在他那个年代,这是一种致死率达到百分之九十的绝症……帮助他的是他死去已久的妻子,根据记载,那位妇人从门外款款走来,坐在他的床头喂他服下了一剂“闪着黄金颜色的药剂”,当莱门廷·罗尔克利夫神父醒来之后,他的热症有了大幅度的好转,之后一名好友为他带来了某种特效药,他被治愈了。 “劳伦斯·昂普尔比,他是一个农民,记录是神父代为记载的,他的农场被郊狼肆虐,两个女儿都被叼走并且被残忍地咬死,而他也即将破产,他在前往黑石岩的时候……忘了说黑石岩是当时的一个自杀圣地……他无意间闯入了一片极美的花园,他在那里得到了来自上等人的款待,那些人的安慰治愈了他的心,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家,一切都宛然若梦,他的衣摆上却别着一只玫瑰,哦,当时正是冬天。第二年,他的农场大丰收,而他的妻子为他产下了一名健康的男婴。他声称那座花园里他看到了自己的母亲和父亲,他得了他们的庇护。” “接下来是查丽蒂·丹皮尔,她的事情也是神父代为记载的,她在担任一户富裕人家的家庭教师时遭遇到了相当不好的对待,十个月后,她躲在农场的马厩里生下了一个父亲不详的男婴。她出生于一个相当严格的清教徒家庭,在这件事情发生后,她的父母决定代替上帝对她进行私刑,简单地来说就是用一根牵牛用的绳子将她吊死在自己家的庄园里,你知道在那个年代没有人会追问这种事情。幸运的是,她的两位姐姐掩护着她一路出逃。她们几乎就快要被抓到了,但是在这个时候,一位英俊的军官出现了,他带着她们逃离了来自父母的追赶,而他看上去酷似查丽蒂两年前死在战场上的未婚夫。” “这些听上去都像是都市怪谈……” “唔,没错,这是理所当然的。”里德微笑了起来,“不过我还处理过一起类似的事情,那很无聊,不过,在那个人身上,之前那些人的记录里提到的一些细节却得到了验证:那就是当他们从那个奇怪的地方或者是奇怪的人身边离开之后,他们的衣服上会残留些许很细碎的金粉一样的东西。” 加尔文顺着里德的视线望向自己的衣袖。 一缕阳光正好落在加尔文的身上,他的衣服上还有□□在外的皮肤上,竟然真的有一层细细的,如果不仔细观察就完全看不出来的金色粉末。 “这是——” 加尔文戒备地瞪着自己的衣袖,脑子里拼命搜索着可以解释这一幕的其他缘由。 里德从喉咙里发出的低沉笑声如同羽毛一般落在他的耳朵里。 “还有一个证据就是,这些粉末会散发出一种淡淡的,类似没药和*的气味……” 在加尔文还没有反映过来的时候,里德已经握住了加尔文的手。 他滚烫的指尖落在了加尔文冰冷的手腕上,像是古代的骑士对尊贵女士执吻手礼那样,他将加尔文的手抬起来,随后微微低头,在后者的手背上若有若无地嗅了一下。 而在加尔文差点跳起来重新给他一拳的时候,他抢先摆出了若无其事的模样,将加尔文的手推过去。 “虽然现在气味已经很淡了,但是我想你应该能闻到那种味道。” 他镇定地说道。 加尔文的身体一僵,他惊疑不定地瞪了里德一眼,一边觉得这家伙的可疑程度再次上升,一边却又不由自主地按照里德的说法,在自己的手背闻了闻。 然后,他愣住了。 那是非常淡而缥缈的味道,香气的灰烬一般,浅淡地残留在他温热的皮肤上。 就像是里德说的一样,那是没药和*的味道。 第86章 这太过于荒谬了。 加尔文想。 相比起来,他身上的没药的气息远比*来得浓重,那种苦涩在他的鼻间萦绕,在最开始只能勉强闻到一点的味道现在却意外的变得浓郁了起来。 黄金,没药和*,三位东方博士在基督诞生时给这位至高无上者带来的礼物。 里德的每一句话都在暗示着那间餐厅代表着天上的那一位给他的眷顾与关照。 从理智上来说,加尔文应该知道这是里德这种拙劣的骗子在装神弄鬼(所有的神秘主义都不过是谎言),但从直觉上来说,加尔文已经有了一种模糊的感觉。 确实有什么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力量正在干扰他。 其实他早就应该有感觉的—— 从过去无数次从那些灵魂扭曲的“爱慕者”手中逃脱,还有那些幻觉,那些让他每天都想要靠着药物度过一天的可怕幻觉。 “我以为那是药物的副作用。” 加尔文忽然没头没尾,喃喃地开口道。 “……我一直都在担心……我已经疯了。” 他的肩膀微弱地颤动着,脸颊白得近乎透明。 “一天又一天,那种东西正在靠近我……而我……我只是……我不相信。” 加尔文的话语变得语无伦次,单词不过是碎片,并没有被办法拼凑成一句完整的话。不过他也不在乎,他并不是向里德倾诉,他只是在说给自己。 那是很难用语言来形容的感觉。 随着他的长大,在平凡的,日复一日的生活中,某种无形的力量正在一步一步靠近。 “那种能量在一点一点的聚集和增强,你知道吗,感觉就像是站在一个不断燃烧中的高压仓旁边,你努力地维系着自己的生活,生存在这个世界上,但是你能听到高压仓嘎吱作响的声音,你知道在燃烧中那个玩意总有一天会爆炸,把你和里周围的一切炸得屎都不剩——” “我不相信那是神,上帝还是什么弥勒佛。” 加尔文哑着声音摇了摇头。 “我知道‘它’的存在,但是我知道那不是上帝……” 加尔文低语着。里德伸出手,捧住了他的脸。 里德宽容地凝视着加尔文,他点了点头。 “那么,你也可以将其称之为超自然力量。‘上帝’这个概念只是人类在漫长历史中对它进行的一种自我概括和美化。”他用指尖拿起了那张泛黄的收据,在加尔文的眼前转动了一遍,“正面的力量,还有负面的力量。正面的力量,我们称之为神或者是上帝,负面的,我们称之为恶魔,邪灵……” 那双绿色的眼瞳专注地对上了加尔文,那是一滩碧绿而冰冷的湖水,一口深井。 加尔文的嘴唇颤动了一下,看着里德英俊的面容,他有些恍惚。 “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加尔文轻声说,“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是……”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沙发上的加尔文与里德已经离得越来越近。 红鹿用视线舔舐着在他面前的加尔文,天使的脆弱与纯洁宛若甘蜜,让他的身体一点一点地发热。 红鹿伸出手,捧住了加尔文的脸,他的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加尔文的颈动脉在他的手掌下有力的跳动着,皮肤细腻而光滑,他一点都不怀疑他的天使殿下全身都是同样的细致——从耳畔到肩膀,再到胸口,往下是腹部,还有修长的大腿…… 红鹿的指尖滑过了加尔文的耳垂,在他的想象中,他已经开始用指尖轻轻地揉搓起那一小块柔软白皙的肉块,他应该这样做,让加尔文的耳垂变成可爱的粉色,他将嘴凑过去,用牙齿轻轻的啃噬加尔文的耳垂,然后是更进一步的亲吻,嘴唇贴着嘴唇,舌头交缠在一起,加尔文的鼻息…… “呼……” 红鹿咽下一口唾沫。 他内心的那只黑色野兽正在咆哮,但是他咬着牙,呼吸沉重地让自己冷静了下来。 不,还没有到时候。 他不希望吓跑加尔文,就像是蜘蛛不会在猎物尚未精疲力竭时靠近它一样。 “你只是遇到了超自然能力事件而已。” 加尔文听到那个声音在自己的耳边响起来。 他睁大了眼睛,看到面前的里德露出了甚至可以称得上是爽朗的笑容。 这位自称是神秘主义者的英俊男人打了一个响指,在那个声音中,加尔文猛然打了一个激灵,像是从一个梦幻中骤然醒来一般跌落到了清醒之中。他并不知道自己的视线有一瞬间的涣散,几秒钟后,他晃了晃头。 他忍不住抬起手又闻了闻自己身上的气味,那种奇妙的*和没药的味道已经完全消失了。(当然他不知道这种类似猫咪洗脸的动作差点又摧毁了一次红鹿的意志力) “别担心,这很平常,你遇到了天堂投影而其他人遇到了ufo,其实是一回事。” 里德飞快地放开了加尔文,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像是要逃跑一样,往旁边走了几步。他身上散发出一种隐约的焦躁感。加尔文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真高兴你能相信我,不过现在真正的麻烦可是降临派。” 里德又过了一会儿才转过身,他拼命揉着自己的太阳穴,然后加尔文说道。 加尔文有些愣怔,他精神上还有一部分停留在那种如梦似幻的气氛中,这让他的思考速度变得有些缓慢。 不过不管怎么说,他已经很难再在里德面前维持紧绷和警惕。这个男人似乎有一种特殊的力量,让人不由自主地被牵着鼻子走。 “等等,这是平常的事情?要知道,就在刚才你还表现得像是一个神棍,说着那些让人紧张的话?!” 而且更加该死的是,加尔文自己也在里德的带领下进到了那种玄妙而神秘的情景中去。但是现在,里德却告诉他这跟遇到了ufo没有区别?! “我只是想让你冷静下来,顺便对我有点儿信任。” 里德有些无辜地冲着加尔文眨着眼睛,他的睫毛非常浓密,翠绿色的眼睛如同一块纯净的翡翠,而嘴角的笑容充满了男人的性感和青少年一般的天真。 加尔文承认,当里德再次戴上那张花花公子的面具时,他是相当讨人喜欢的——尽管加尔文并不喜欢里德的伪装。 “你当时被吓坏了,我总得顺着你的关注点让你知道我并不是一个骗子……嘿,我真的很不喜欢你现在看我的眼神,我再重复一遍,我真的不是骗子!” 里德看上去几乎快要痛苦地□□出声了。 “我真的能够处理一些,呃,你们称之为灵异事件超自然力量的事情,不过相信我,在现代社会中,人可远比鬼魂,幽灵和外星人要麻烦太多了——对于这一点,我真的很有经验。” 加尔文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出来。他发现自己确实没法反驳里德的话。而且他也承认,在里德的诱惑下, 里德皱着眉头开口道:“当务之急,你得先休息。明天我会想办法送你出城,你有确定的目的地吗?” “没有。确定的目的地对于现在的我来说反而是危险。” 加尔文摇了摇头。 里德拍了拍手:“维吉利……我记得他母亲名下有一处度假别墅,那是一个相当失败的投资。当时那里传说中会修建一处大型度假区,但事实上十年过去了,那里只有两三处小屋,到了冬天还会大雪封路——你要是不介意没有网络和空调,必要的时候还需要自己用发动机发电靠柴火烧壁炉的话,你可以在那里待一阵子。” 加尔文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些犹豫的神色。 里德就像是知道他在顾忌什么一样迅速开口:“不会有什么麻烦的,至少对于我……还有维吉利来说。那个地方很隐秘,降临派可不是他妈的fbi,别担心太多。” “谢谢。” 加尔文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才缓慢开口。 虽然在平静地外表下,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心跳有多快——他正在信任一个认识不久的人——如果每一个人格都算是一个崭新的人来说,他与里德的认识只有短短几个小时。 然而他现在却要把自己安全放置在这样一个人的手上。 他真希望自己没有做出错误的决定。 里德忽然回过头看向加尔文:“你一定在想,我是否值得信任?” 加尔文的身体一僵,他有些震惊地看向对方。 里德咧嘴笑了起来:“不是读心术,别担心——这是作为神秘主义者的特长之一,毕竟很多时候我要做的事情就是努力说服一个唯心主义者在他们厨房里捣乱的不是他们的孩子而是一个‘调皮鬼’,顺便说他们的孩子都已经上大学了,而且大学地点在英国伦敦。做这一行真的很需要察言观色,而且,‘可靠’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品质,你知道有一种驱魔方式是需要把人绑在床上吗?很少有男人能克服心理障碍让黑色的皮带束缚住他的身体,除非处理这件事情的人能够让他们信任——” 加尔文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可靠?你是说你自己?”他反问道。 里德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第87章 凌晨五点半,洛城警局的总部,艾扎克从自己的办公桌上醒过来。一沓卷宗贴在他的脸上,他迷迷糊糊地把那张纸扯下来,然后端坐在座位上愣愣地发了几秒钟呆。 他不太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在看了一眼时间之后,他意识到自己在这样一个混乱的夜晚得到了奢侈的三个多小时的睡眠——但是这无济于事,他的大脑还是一片混沌,灵魂中的一半漂浮在瓦肯人的飞船里。他的脖子因为长期伏趴的姿势而酸痛不已,只要稍微动一动就能听到皮肉下面骨头相互碰撞时的嘎嘎作响。 “哦,老天……” 艾扎克痛苦地揉着自己的太阳穴,指尖的触感让他感觉自己正在揉搓一团干燥的塑料纸。 中央空调在他的头顶呜呜作响,天还没有亮,但是办公室里依然是灯火通明。 空气里弥漫着速溶咖啡的气味,提醒了艾扎克现在他的喉咙有多干渴,他挣扎着从座位上爬起来给自己弄了一杯那种黑色的液体,却发现它喝起来果然没有闻起来那么美妙。 从理论上来说他已经有将近十二个小时没有吃饭,但他却丝毫没有感觉到饿,他的胃部向食道里发出一阵一阵的恶心感以示抗议。 他呻·吟了一声,引来了隔壁桌同事托马斯警员的抗议。 “艾扎克警员,拜托,不要再发出那种活尸的声音了,这房子里已经有够多活僵尸了。” 他怒气冲冲地敲打着一份报告。艾扎克恍惚想起来在入睡前这位同事就一直在敲击键盘。电脑屏幕的蓝光照射在他的脸上,让托马斯的脸呈现出一种在停尸间呆了十天以上的尸体才有的蓝白色。 红胡子别墅里的谋杀案就像是艾扎克预料到的那样,成为了一颗重磅炸弹。 整个警局的人因为这个案件牲畜般忙碌了起来……艾扎克和托马斯只是其中的一员。 啪啪啪—— 那键盘噼里啪啦的声音像是在敲打艾扎克的太阳穴。 “我以为大部分的事情已经被那帮联邦调查局的家伙抢过去做了……” 艾扎克就像是所有关心同事的人那样开口问道,当然,只有他自己清楚地知道,他关心这个只是因为他要确保人们还没有查出来他亲爱的弟弟加尔文已经被卷到了这件事情之中——天知道后来他花了多少功夫处理加尔文留在那栋房子里的痕迹。 跟那些可怕的尸体独处的感觉并不比在地狱里呆着更好一点,那个晚上的很多时候,艾扎克会感到自己身后一阵一阵地发冷。他很怀疑那个变态杀手依然停留在房子里,他感到恐惧但是同时也感到安心(只要那家伙没有跟着加尔文就好)。 “去你妈的,你这个狗娘养的有本事就出来啊!”他在那栋房子里冲着黑暗处咆哮,但是声音被压得很低很低,他的背上全是冷汗。那几具在死后也被残忍而无情地玩弄的尸体睁着灰白色的瞳孔凝视着艾扎克,他们似乎在用眼神说“嘿,快看这个傻瓜”。 然而到了最后,也没有人从那片浓浓的黑暗中走出来。 艾扎克觉得自己像是在做一个现实世界中的噩梦。 几个小时后,有人发现了那栋房子里的尸体,警员们忙碌了起来,艾扎克也在他们之中。然而赶到现场后,让他感到全身发冷的事情就那样发生了——被他清理得相当“干净”的房子里,出现了连环杀手红鹿的标记。 【然后……一切都失控了,这个世界有点不正常,但是看上去没有人发现这个。】 艾扎克端着滚烫的咖啡,坐在办公桌前想。 真的是那位红鹿吗?艾扎克不知道那位连环杀手为什么会帮助他,整个现场被精细地重新布置了一遍,初次到现场的警官们会因为那血腥的场面而呕吐和震惊,他们大概真的没有办法察觉到不对劲。但是艾扎克知道其中的区别,如果说他在那天晚上做的事情是普通的清扫的话,那么红鹿对于罪案现场的重新布置便可以说的上是完美的杀戮的艺术展出。不要说加尔文了,就连艾扎克自己的痕迹都被完美地从那场“艺术展出”中清洁干净了。 不,更有可能的是,红鹿只是单纯地想这样做而已…… 艾扎克的手指死死地握着马克杯的把手,他始终有一种忐忑的感觉,伴随着强烈的,不安的预感。 “滴滴滴——” 就在这个时候,艾扎克听到了内部联络电话的声音,他终于从沉思中回过神,然后他拿起了话筒。他以为那会是关于红胡子别墅惨案的进一步消息,却没有想到那是另外一个坏消息。 “你是否在三天前的晚上去过降临派的姐妹庇护之家?” 在话筒的那一头,他的上级异常生硬地问道。艾扎克愣了愣,他的心跳骤然加快—— “是的,没错。” 他承认道。 “降临派的高级牧师在姐妹庇护之家里被谋杀了。从现场的初步情况来看,应该还是那个狗娘养的红鹿。联邦调查局的人认为你最好跟我们一起赶到那里去——他们有一些事情想要问你。” “我知道了。” 艾扎克将话筒重重地挂上,托马斯抬头看了他一眼。艾扎克条件反射性地挤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 “伙计,出什么问题了吗?” “还是红鹿。” 担心自己会在同事面前露出什么让人感到可疑的地方,艾扎克简单扼要地回答道。托马斯做了一个受不了的表情。 “哦,上帝啊,新案子?!” 尽管掩饰地很好,但是艾扎克还是能从托马斯的眼底看到一丝隐藏的恐惧。这并不怪托马斯胆子太小,任何一个看过红胡子别墅惨案的人都会有同样的想法——那实在不应该是人类可以做得出来的事情。 有一些残忍,你可以将其归结于人类留额兽性,但是有一些……有一些事情,即便是警察也能感觉到,那是另外一种更加黑暗的东西。 红鹿的“艺术创作”毫无疑问是后面一种。 艾扎克胡乱地套上外套,再从乱七八糟的桌子上掏出自己需要的东西,他匆忙地冲出办公室。 当他赶到警局门口的时候,已经有一辆车在等着他了,在车里的除了他的头儿伊沃·奇克(这是一个体型硕大如山一般的黑人,他的光头会让人想起棕色的mm豆),还有一位瘦小的金发女性。当艾扎克坐进车里的时候,他很敏锐地感觉到那位女性落在他身上的探究目光。 那种目光就像是匕首一样锋利。 “安娜·贝塔。联邦调查局。” 她朝着艾扎克伸出手。 “可以叫我艾扎克。”艾扎克冷漠地握住了她的手,“具体的情况究竟是怎么样的?” “你在三天前曾经到过这里?” 安娜并没有回答艾扎克,反而开始向他发问。 “是的,当时夜已经很深,我在执勤完回家的时候看到了一个小女孩正在这附近的街道上游荡,她声称自己的母亲正在这里收到了殴打和精神迫害。不过事后她母亲本人还有降临派的其他人都表示这是因为那个女孩精神过敏导致的误会……我记得我在报告里已经把所有的经过都写清楚了?” “我只是觉得从本人这里了解会更清楚一些。” 安娜微妙地避开了审视艾扎克的视线。 “现在我们面临的问题非常麻烦,在有些地方难免会想要重复确认一下。受害者伊莫金·佩因是降临派的高层,他临死前遭受到了比较大的折磨,所以我们面临的压力非常大。”安娜的声音听起来干巴巴的,艾扎克很快就注意到她眼底有两道深深的憔悴的皱纹。 “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被抽干了身体里所有的血。” “被抽干了……” 艾扎克有些困惑地重复道。 安娜·贝塔的表情让艾扎克感到有些毛骨悚然——并不是因为这辆车里坐着的人,而是她尚未说出的话语还有眼底克制的恐惧感,让他骤然想起了那个晚上,在红胡子里别墅的一夜。 那种血腥而黑暗的气息是一样的。 “很难形容,他就是字面意义上的被抽干了所有的血,所有的。”安娜就像是完全不知道自己一直在重复那个单词一样,“当你看到你就会知道了,完完全全的,红鹿式的杀戮——只有他才能做出这种匪夷所思又异常精巧的谋杀。” 不久之后,车子在庇护之家的门口停了下来。 在白天的时候,可以清楚地看到庇护之家铁门后面茂盛的玫瑰花丛和草坪,整栋房子看上去远比晚上要显得明亮和高级很多,当然,那种隐约透露出的疏离感却并没有任何的变化。 在庇护之家的周围已经竖起了黄色的警戒线,警戒线外面已经出现了媒体记者和一些拿着手机拍个不停的好事者。 在看到他们的瞬间,艾扎克和安娜同时冒出了一句脏话。 伊沃耸了耸肩:“没办法,红鹿现在可是大热门。” 他无不讽刺地嘀咕道,带领着艾扎克和安娜走进庇护之家。 第88章 庇护之家里显得十分纷乱。 这种纷乱并不来源于在房间和走廊里来回走动的警员和降临派的修女教士们,实际上,走进庇护之家之后,这栋房子里的情景远比艾扎克想的要井井有条。警员和法医在二楼尽头的一间房间里穿梭,然后是四五位庇护之家的负责人正在接受警员的询问,除此之外没有任何闲杂人等,长长的走廊上有七八个房间,但是除了尽头那间成为了犯罪现场的房间之外,所有人的房间门都是紧闭的。 当艾扎克慢慢走过那些房间的门口时,可以隐约听到房间里传来了祈祷的声音。 一切看上去都没有什么问题,但是,那种怪异,纷乱和恐怖的气息却在庇护之家那阴凉的空气中蔓延。 艾扎克发现即便是在白天,庇护之家里依然需要开灯,这里的光线似乎总是显得很昏暗。来来回回的人们脸上都被光线打上了浓重的影子,他们颧骨惨白而眼窝和法令纹却笼罩在阴影之中,这让他们看上去就像是从几十年前的黑白电影里走出来的人一般。 这里弥漫着一股教堂里才有的香气,但是要更加苦涩一些。 在会客室壁炉的上方,是一幅巨大的油画,艾扎克从二楼的栏杆处往下看了一眼,便飞快地转过了头。那幅油画上画着的是降临派的天使,光之子,也是他的弟弟,加尔文……不过这幅油画上的天使俨然是降临派想象中长大的加尔文,那个被钉在十字架上的青年皮肤苍白,手心和脚掌都在往下流淌着鲜血,面容却呈现出了一种怪异的恐怖感,他紫色的瞳孔似乎在凝视着会客室里的人,但是整张脸却笼罩着浓重的死气。 不知道为什么,艾扎克光是看到油画上那张与加尔文相似的脸便感觉到了恶心。 “现场比较残忍。你最好做好心理准备。” 伊沃的嘱咐让艾扎克回过了神。他们已经来到了尽头那间房间的门口,然后伊沃给了安娜和艾扎克各一个口罩。他显得比之前要更加严肃了,配合着他的体型,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让艾扎克也忍不住紧绷了起来。 不同寻常的事情在于,作为案发地点的房间的大门被半透明的白色薄膜封住了,是那种传染病防治机构会使用的玩意。每一个从那里头走出来的人都脸色发青。 “哇哦。从这架势来看确实是挺残忍的。” 艾扎克嘟囔了一句,迅速地戴上了口罩。 然后艾扎克跟在伊沃的后面,走进了薄膜后面的房间。 而就在那一秒钟,他便意识到为什么伊沃会在门口做出那样的嘱咐。 强烈的恶臭就像是某种无形的怪兽朝着他迎面扑来,尽管已经戴上了口罩,那种气味还是顺着缝隙窜入艾扎克的鼻腔,他的眼睛顿时蓄满了泪水,胃部一整翻腾。 那是*的血和排泄物和尸体的味道。 正确的说,是“死”的味道。 根据伊沃之前给他的信息,伊莫金·佩因死亡时间不超过24个小时,但是艾扎克发誓,即便是长时间死亡后高度*的尸体也没有这么强烈的臭味。 “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咬着牙艰难地开口,发出了疑问。 在他旁边的安娜脸色比死人还难看,她拼命地眨着眼睛,被房间里的味道熏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伊沃看上去倒是能保持冷静,他稍微往旁边走了一步,好让艾扎克和安娜能够看清楚房间里的全部场景。 这是一个朴素的房间,至少对于降临派的高级牧师来说,是的。 靠墙的地方是一张小床,淡褐色的榉木地板,窗帘是白色的,被紧紧地拉上了。 靠南面的墙壁上是巨大的十字架,但是这个时候十字架已经被人为地倒了过来。 逆十字——很明显红鹿并不吃降临派的那一套,很有可能是一个恶魔崇拜爱好者…… 艾扎克在自己心底暗自记载道。 随后他将视线移到了另一边被漆成黑红色的墙壁—— 哦,不。 艾扎克愣了愣,他很快就意识到自己刚才犯了一个错误。 那并不是被漆成黑红色的墙壁,那是被血液污染的犯罪现场,或者说,是红鹿的杀戮艺术展示会。 血液被非常均匀地涂抹在墙壁上,没有一滴血落在地板上。 在墙壁的中央,正对着十字架的地方,是一面一人高的镜子。而那面镜子上面也满满地涂抹满血液,不过因为镜子表面光滑的材质的缘故,血液变成一缕一缕的,自上而下往下流淌,最后在镜子上形成了密密麻麻千丝万缕的血痕。乍一看,那面镜子就像是已经破碎了一般。 那种强烈的臭味正是从那面墙壁上涂抹的血液上散发出来的。 “暂时还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原因才会有这么强烈的*的味道。”伊沃对艾扎克说道。 “尸体呢?” 艾扎克尽量简短地提问,他在房间里只看到了血液里。 伊沃抬起手,指了指房间另一角的一扇门,那里连通着浴室。 艾扎克走了过去。没有窗子的狭小浴室完全靠着头顶一颗老旧的灯泡照明。大概是因为灯丝老化的缘故,那光线看上去近乎红色。 浴室里拥挤地摆放着已经泛黄的洗手台,马桶还有浴缸。 马桶盖已经翻了起来,艾扎克在马桶里头看到了这场惨案的受害人,伊莫金·佩因。 这个头发花白,身材高大的老人皱巴巴地蜷缩在了一起,被人用力地塞进了马桶里头。 他的皮肤就像是艾扎克在大都会博物馆里看到的木乃伊一样皱巴巴的,不同的是他的尸体多多少少还算是新鲜,他皱巴巴的皮肤和肌肉是一种很淡的青白色。他的头颅凹陷了下去,挤在一起,像是被人捏坏的橘子。两颗眼珠一左一右挂在粉碎的颅骨旁边,像是干掉的口香糖一样皱成了很小的一团。 如果不是伊沃告诉艾扎克这就是伊莫金·佩因,他完全没法看出来,马桶里的这一团东西竟然会是尸体。毕竟,浴室里非常干净,一滴血都没有。 这里头排泄物的味道要更多一些——事后他会从法医的报告中得知,伊莫金身体里唯一还残留有水分的内脏就是他的胃部,那里头满满的都是他自己的排泄物。 他在还活着的时候看着凶手将他刨腹并且剪下了他的肠子,然后凶手通过某种手段给他强行灌了食——伊莫金曾经吃下去的那些价格不菲的鱼子酱,鹅肝和松露在没有消化完全又或者是完全消化了以后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体里。 他是活活噎死的。 当然,艾扎克现在尚未知道这些,不过眼前所见到的一切也足够让他感到反胃。他听到了一声干呕,然后就看到安娜匆匆忙忙地跑出了房间。 艾扎克差点跟着她跑出去,但是伊沃却插着手回到了房间,他站在房间中央不断地扫视着镜子和逆十字架。 “我想应该是红鹿。” 艾扎克走过去,在伊沃旁边站定,然后他就听到伊沃相当肯定的话语。 “也许是拷贝猫,”艾扎克虚弱地说,“时间太短了,他在一天里杀了八个人——而且是以怎么精巧的手法,这说不过去。” 伊沃奇怪地看了艾扎克一眼:“我以为看到这里的情况之后你就能搞明白,没有人能模仿红鹿,他的手法——那种暴虐和残忍——没有人能模仿他。” 艾扎克的脸变得更白了。 他将视线转移到了十字架上,然后,他的眉头忽然皱了起来。 “等等,那是什么?” 在十字架与墙面的缝隙中,隐隐约约能看到一条白线。 伊沃探过头看了那里一眼,然后他转过头去让其他人过来。几分钟后,他们从那沉重的十字架后面找到了一封信。 【我知道你的居所,就是有撒旦座位之处。】 那上面用相当优美的文体写着。 从颜色来看,这也是用血写成的。 艾扎克忍不住看了伊沃一眼,然后他们朝着门外走去。 尽管只隔着一道薄膜,但是房间外的空气清新得就像是他们已经来到了上帝的花园。 艾扎克脱下口罩长长地吸了一口气。 “红鹿之前并没有写信的习惯,但是从他来到天使之城之后,这已经是他留下的第二封信了。”伊沃紧皱着眉头说道。艾扎克知道他说的第一封信指的是在那个倒霉孩子制成的尸体蛋糕,那前面的示爱信札,想到这个,艾扎克感到自己的心跳又快了起来。 “他像是想要传达某种信息,只是我们现在还不知道那个人是谁,是一个特定的人又或者是某个团体。”伊沃又说道,他揉着自己的太阳穴,“不过不管怎么说,现在可以确定的是,红鹿对降临派确实抱有很大的敌意,这个点我们可以继续挖掘——” 伊沃忽然顿了一下,他的视线落在了走廊的另一头。 “嘿,那家伙在干什么?” 他压低了嗓音冷冷地说道。 艾扎克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安娜正在与一个身穿黑袍,脸色苍白的女人对话。 在看到那个女人的瞬间,艾扎克的眼神骤然变冷了许多。 “玛德琳……” 他一字一句,冷冷地说出了那个女人的名字。 第89章 伊沃忽然顿了一下,他的视线落在了走廊的另一头。 “嘿,那家伙在干什么?” 他压低了嗓音冷冷地说道。 艾扎克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安娜正在与一个身穿黑袍,脸色苍白的女人对话。 在看到那个女人的瞬间,艾扎克的眼神骤然变冷了许多。 “玛德琳……” 他一字一句,冷冷地说出了那个女人的名字。 艾扎克对玛德琳全无好感。当然,你也可以说这是迁怒——但是事情的失控确实是从那个晚上开始的。加尔文对玛德琳的那一丝丝关切却导致了不可挽回的局面。而且,降临派之所以会对加尔文如此步步紧逼,也很有可能就是因为玛德琳的告密。 玛德琳看上去比她实际年龄要老得多,她还在做妓·女的勾当时倒说不上是容光焕发,可是也远比现在这副宛若活僵尸一样的模样好。而且她也已经成为了正式教徒,这一点可以从她全黑的外袍和挂在胸口形质特殊的十字架上看出来。她的双手交叠着按在自己的小腹前面,枯瘦的手指上却带着两枚显眼到有些浮夸的戒指,其中一枚的上面镶嵌着紫水晶,而另外一枚是红宝石。根据事先了解到的资料,艾扎克知道那在降临派中代表着“虔诚的仆人”和“愿将崇敬献给主”。当艾扎克注意到这一点之后,他内心对玛德琳的提防和怀疑骤然升到了顶点——只有地位相当高的教徒,至少是在庇护之家这样的小团体之中已经拥有一定贡献的人,才有可能佩戴这样的戒指。 他依稀记得就在不久之前玛德琳还只是一个尚未加入正式教徒的普通信奉者。在短短的一段时间里,她一定是做了什么,才可能让拥有那两枚代表着身份的戒指。 “你知道那个女人?”沃伊朝着艾扎克望过来。 艾扎克草率地点了点头:“她在红胡子地盘下的酒吧里干过活儿。”他没有提到加尔文,“……之前就是她的女儿在街上游荡……安娜是在询问她?” “没错,她是尸体的发现者,当时她正打算去伊莫金的房间献上自己的忠诚——我说的是,打扫卫生。” “啧。” 艾扎克发出了一声不屑的咋舌声。他朝着玛德琳走过去,差不多在她旁边站了一两分钟,玛德琳像是看到了艾扎克。她的脸色灰败,眼皮垂了下来盖住了一半的瞳孔,整张脸都往下耷拉着。 艾扎克进入她的视野之后,她用力挤着自己的眼睛,也没有完全将眼睛睁开。 “哦,天啊,艾扎克先生。” 她很快就认出了艾扎克。 艾扎克原本以为玛德琳会像是以往一样表现得刻薄而尖锐,不过出乎他意料的事情是,玛德琳在对待他时候表现出来的却是一种让人感到恶心的甜腻谄媚。 艾扎克朝着安娜点了点头,示意接下来由他开始问话。 安娜迅速地站到了一边,但是艾扎克知道这个女人会在接下来的时间里认真观察了玛德琳和他的一举一动。 艾扎克无声地呼了一口气。 “嘿,玛德琳,我很抱歉我可能得让你再回忆一遍今天早上发生的事情了。我需要知道……” “嗨,我已经尽可能地把我能够想起来的事情都告诉这位女士了。”玛德琳飞快地打断了他,“我真希望我能够把帮助到你们,伊莫金教士是一个好人,他是你们能够想象得到的最虔诚的神的仆人,真的太难以相信了,竟然会有人对他做下这种事情……” 安娜脸上泄露出了一丝微弱的无可奈何:刚才在她同玛德琳的问询中,几乎有一半的时间是听玛德琳歌颂伊莫金的事迹。 先比起安娜,艾扎克倒是神色自然,他的表情冷漠,目光锐利地看着玛德琳。 “你脖子上的伤口怎么样?已经好了吗?” 他没有直接询问关于伊莫金惨案的事情,而是忽如其来地问起了玛德琳的伤口——那上面依然缠着一道胶带。玛德琳的肩膀颤抖了一下,脸上那张殷勤微笑的面具裂了一道口子。艾扎克毫不意外地接受到了玛德琳流露出来的怨恨还有不安,当然,还有恐慌。 这个女人在隐瞒着什么。 艾扎克立刻就明白了这一点,他隐秘地和沃伊和安娜交换了一个眼神。 “在神的恩宠下,我的伤口已经接近大安了。” 玛德琳干巴巴地说,眼珠子在耷拉的眼皮下方转动着。 “那就好,不然伊莎又该担心了,她一直很爱你,不然也不会弄出前几天的乌龙事件。哦,就是那天晚上的警报。”说到这里,艾扎克刻意地叹了一口气,在伪装下,他的语气异常的温和,就像是老朋友之间的叙旧一般,“啊,对了,伊莎怎么样?发生了这种事情,她应该吓坏了。” 艾扎克原本只是想要用伊莎作为一个切入口好进行下一层面的对话,但他没有想到在提到自己女儿名字的瞬间,玛德琳的气息骤然之间发生了明显的变化。 “她很好!发生了这种恐怖的事情,她自然会好好待在房间里头,通过虔诚的祈祷好得到上帝的照顾,远离黑暗与厄运。” 玛德琳恶狠狠地瞪着艾扎克,一字一句地说道。 艾扎克愣了愣。 然而下一秒钟,似乎玛德琳自己也意识到了态度骤然转变的问题,她虚假地挤出了一个笑容。 “哦,抱歉……你知道小孩子对这种可怕的事情总是抱有好奇心,对此我感到很生气,要知道,那毕竟是伊莫金·佩因教士的死亡……真的太恐怖了。” 她断断续续地说道,脸上流露出来的确实是对伊莎真切的关爱,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艾扎克看着玛德琳,背后却莫名窜起一阵寒意。 接下来的问话他总是有点集中不了精神,不过玛德琳看上去也确实知道得不多。 她在早上两点五十分提着水桶和抹布前往伊莫金的房间进行整理(艾扎克有点震惊于这个时间,但是据说在降临派中,在早上两点起床并且对天使进行祈祷进行早课是非常正常的作息),她在门外敲了好几次门,但是没有得到伊莫金的回应,与此同时,从门缝里源源不断地传出恶臭。 于是玛德琳战战兢兢地推开了门,发现了那面血墙,还有厕所里的不明物。 她在当时并没有意识到那就是尸体,她只是单纯地觉得不对劲,早上五点左右,第一批警员接到报警后赶到了现场,发现了厕所里伊莫金的尸体。这是相当典型的红鹿的作案手法,很快整个警局都被运转了起来,然后是艾扎克等人的赶到…… “等等,你在早上两点五十分发现了不对劲,那么为什么会在快两个小时后才报警?” 艾扎克忍不住问道。 玛德琳垂下了眼帘,她看上去有点摇摇欲坠的感觉。 “这是我的……我的失误……我已经跟那位女士说过了,我真的没有意识到厕所里……竟然会是伊莫金教士。当时光线太暗了,那污秽之血散发出来的气味让我晕了过去了,等我清醒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两个小时了。老天,我就那样任凭伊莫金教士在那种地方……” 泪水顺着玛德琳干枯的脸颊滚落下来。 艾扎克最后不得不提前结束问询,因为另外几名降临派的人走过来搀扶走了玛德琳,并且用一种带有相当程度敌意的态度强硬地告知警员们玛德琳教友已经心力交瘁,需要休息。 玛德琳离开后,艾扎克拿过了安娜之前的记录,他的脸色十分阴沉。 “有问题。”他简短地说道。 安娜无声地点了点头。 “她在尝试着隐瞒什么……” “不,我觉得是降临派正在隐瞒什么。”不知道什么时候,伊沃来到了艾扎克和安娜的身后,他的目光落在了楼下那几名降临派成员的身上,当他说话的时候,你几乎很难看到他嘴唇的动作。 “从发现伊莫金的尸体到报案,中间这两个小时的时间太有疑点了——我可绝不相信有人能在那样的气味重晕厥两个小时。” 安娜补充道。 “比起那个,还让人在意的一点是她说的那个词组,‘污秽之血’,你们应该也注意到了,她几乎是脱口而出这个词组并且并没有表现出对那种恶臭的疑惑,她看上去……甚至有点习以为常。” 艾扎克的手指敲击着栏杆。 “那么,问题来了,”他忽然回过头,看了一眼沃伊和安娜,“第一,究竟是什么人要利用那两个小时的时间差干什么。第二,所谓的‘污秽之血’到底是什么。” 而在庇护之家的一楼,被人搀扶着缓缓走过会客厅的玛德琳,压低了声音开了口。 “怎么样?我应该表现得不错吧?应该没有什么问题了吧?” 在黑色袍服之中的她,因为某种强烈的兴奋而脸颊泛红,眼睛闪闪发亮,一反在艾扎克等人面前的憔悴。 “不错,辛苦你了,玛德琳教友。” 搀扶着她的人轻声说道,手指如同铁箍一般紧紧地抓着玛德琳细细的胳膊。 他说话时语气平静,没有一丝起伏,听起来就像是某个披着人皮的机器人在说话一般。 然而得到他的肯定后,玛德琳就像是得到了表扬的六岁小孩一般迅速地变得愉快和开朗了起来。 “哦,那可真是太好了……真的太好了。”她脸上缓缓浮现出安心的笑容,“那么,我亲爱的女儿伊莎,她应该能够入选吧?她应该能够进入到那个圣洁的行列中,成为候选吧?我知道她的头发颜色还有点暗淡,但是我发誓那只是营养不良造成的,只要她能够入选,她一定会成为最合适的那一位,她真的是最聪明和最纯洁的孩子!我真的没有办法看着她在凡人污秽的世界里沉沦,我想要让她也和我一起享受到神的光辉,神的爱宠……或者是,比我更进一步,成为真正圣洁的那一位……” 也许是得到了肯定的回答,玛德琳变得有点儿絮絮叨叨。 “就算是伊莫金教士离开了,那个选拔应该会继续的对吧?我的小伊莎也一定可以……” “是的,她可以的。因为你的虔诚与无私,她才拥有了这个珍贵的机会。”搀扶着她的人拍了拍她的手,平静地说道,“你是一位好母亲,她会感激你的。” “哦,天啊……” 玛德琳的眼睛里蓄满了眼泪,但是这一次她的眼泪是因为极度的喜悦而流。 “感谢主,感谢我们崇高的天使,我们的光之子——我感恩,我感激,我感动。” 她喃喃地重复着这句话,仍由她身边的人将她缓缓搀入黑暗狭长的走廊。 会客厅壁炉上方的油画中,被艾扎克认为面带死气的天使嘴角微微翘起,他看上去,就像是在凝视着玛德琳的背影。 那瘦小的影子一点一点地浸入了黑暗之中。 而“天使”只是沉默。 第90章 时间:早上七点三十分。 地点:维吉利公寓 疼痛。 烧灼的疼痛从他的背上传来。 加尔文抽搐了一下,他的呼吸几乎都快要停滞。 “……加尔文?” 里德在他面前挥了挥手,发出了一声疑问。 加尔文希望自己能够像是以往一样强行将这已经陪伴他多年的疼痛忍住,但是这一次疼痛的程度还是稍微有些超过他的极限。 他睁着眼睛,看上去倒像是在凝视着里德,但实际上他的视线一片空洞,他什么都看不清。 在他和里德的周围,散落着需要收拾到背包里去的东西。他们原定于一个小时后出发。里德是一个相当细心的人,但是可以看得出来,他对于收纳方面实在不太在行。 按照约定,里德会在今天想办法送加尔文离开天使之城。他的车库里有一辆维吉利父亲公司名下的轿车,每年差不多到了这个时候,他们一家会为了维系彼此之间摇摇欲坠的感情而去某个国家公园或者是海滨露营一段时间。但是今年他父亲和母亲都已经前往英国,于是里德,或者说,维吉利变成了那个独自行动的小可怜。 于情于理,他如果开着车出去散心,没有任何人能够说出其中的反常来。 但是加尔文却没能离开。 因为他很显然的病了。 没有人知道是否是他在那所谓的天堂投射的地方吃的东西出了问题(毕竟不管怎么说,他很有可能是从一群死人手里拿到了食物),还是他本来就因为精神负荷太重而导致了身体的崩溃。 “我没事……没……” 他挣扎着想要开口,但是随着又一波举动的袭来,他的眼前出现了幻觉似的斑点,金色的,黑色的,白色的斑点雪花一般在他的视野里飞舞。 他已经看不清近在咫尺的里德,那个可疑的绿眼睛男人在这加尔文的眼里只留下了肉色的轮廓,黑色的斑点在他的背后聚集,凝成了一团浓黑的影子。 “你……怎么了……天啊……你……” 里德的声音就像是从坏掉的短波收音机里传出来的,他听上去就像是距离加尔文有一万公里远。 加尔文的身体摇晃了起来,随后,他无力地朝着前方倒去,重重地摔倒在了里德的怀抱里。 …… 天使在微笑。 不,那不是天使—— 被吞噬了,那个女人,那是一个他认识的人,她就在那一片模糊之中,一步一步踩着脓肿和血泡,沿着一条肉质的喉管朝着那头怪物的胃部走去。 邪恶,污秽,逆转的十字。 血。 …… 加尔文再次清醒过来的时候,他已经侧卧着躺在了柔软的被褥之中。 他的头胀胀的疼,额头和脸颊都像是煮过的鸡蛋一样往外散发着热气。背上传来一阵一阵的疼,似乎被涂上了什么药物,那些啫喱状的药膏努力给他带来了一些清凉。 【被血污染的镜子中倒映出逆转的十字。】 加尔文醒过来的那一瞬间,感觉到自己的脑海里飞快地飘过了一些影像,但就如同大多数想要记起自己噩梦的人一样,他最终什么都没有想起来。 只有那影像带来的强烈的不快感鲜明地残留在加尔文的身体里。 “加尔文!你醒了——” 趴在加尔文床边的褐发男子惊喜地跳了起来,他的声音听起来还是很模糊。 “我……” 加尔文一开口,就能听到自己的颚骨在嘎嘎作响。 “你在高烧,”里德贴心地在加尔文的耳边说道,“你背上有伤口,已经发生了溃烂,我想你的伤口大概感染了,你现在烧得很严重。我给你上了一些药,但是我想进一步的诊断大概要等芙格清醒过来才行……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加尔文缓慢地眨了眨眼睛。 里德看到了他背上的伤口? 加尔文觉得自己应该感到惊恐或者是暴怒,那伤口可以说是他最大的秘密,一个代表着他禁忌的童年的象征。除了霍尔顿医生和艾扎克,加尔文没有让任何人看到过那两道丑陋的伤痕。 但是,他现在真的病得太重了。热度让他的大脑一片混沌,那些愤怒惊恼的情绪宛若隔着厚厚的塑料薄膜,被隔绝在他的神经之外。 他感到非常疲倦,他相信里德给他的药里头含有镇痛成分,证据就是他的身体现在沉重得就像是死人。 “我应该……离开……这里……” 他断断续续地说。 里德探过身,他将加尔文被汗湿的头发拨向而后,绿色的眼睛闪烁着一种猫科动物特有的荧光。 “你的身体没法撑住,不管怎么说,你至少得让高烧的温度降下来以后再考虑接下来的事情。”他的拇指沿着加尔文的眼角慢慢下滑,微凉的指尖勾勒着对方精致下颚轮廓。这是一个相当亲昵,甚至可以说有点越界的小动作,但是正处于混沌中的加尔文显然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但是……危险……” 他的喉咙因为高烧而有些水肿,这让他说话时候难免断断续续,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浓浓的鼻音,换气时,他发出了细微的喘息声。 里德的眼神可以说是在瞬间就变暗了。 他的喉咙滚动了一下,咽下了一口唾液。 “如果现在贸然离开才是最危险的举动。”里德轻声说道,视线直勾勾地停留在加尔文发红的颧骨和充血的嘴唇上,后者的皮肤正在向外散发着热度。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里流窜过一阵战栗。 “……城里出现一些事故,现在正在严格盘查出入城的车辆。”他相当聪明地隐去了降临派的字眼然后说道,“一个发着高烧还要出城的人对于他们来说才是最可疑的,现在当务之急,是你要努力康复……你从来都没有告诉我你受了那么重的伤,你背上的那两道伤口……” “只是旧伤而已。” 加尔文咬着牙说。 他其实也搞不明白为什么这一次背上的伤口会变得这么严重。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虚弱,仅仅是强打起精神跟里德进行了这样的对话,他的头痛和恶心感就变得更加严重了。而且,也不知道是否是高烧带来的幻觉,他总觉得自己的周围正萦绕着一股强烈的焚香的气息。 就像是之前在里德的提醒下,他在自己皮肤上闻到的那股味道。 里德的手盖在他的额头上。 加尔文的眉头不自觉地放松了一下,尽管他从来都不曾喜欢过任何一个人对他太过于亲近,但是里德的手很凉(至少相对于他现在的体温来说是如此),当他的手贴到滚烫几乎冒烟的皮肤上时候,加尔文无法抗拒地感到有些舒服。 “你的热度又上来了。” 里德有些忧虑地说道。 “让我看看你的背——我得想办法把你背上的炎症压下去。” 加尔文觉得里德的声音听起来格外的暗哑,随后里德低声说了一句道歉,他按住了加尔文的肩膀,迫使加尔文伏趴在了床上。 “唔,不……” 加尔文仅凭着本能发出了一声低微的呜咽,不过他的挣扎是微弱的。 里德强行压制住了他,然后伸手撩起了他身上宽大的棉质睡衣。加尔文沁着薄薄寒意的背部裸·露了出来,房间里清凉空气吹拂过他的皮肤,他打了一个冷战,在里德的视野里,是加尔文纤瘦的腰肢颤动了一下。 里德真高兴现在这个姿势,加尔文看不到他自己狂热而扭曲的脸。 加尔文的身体与他那完美的面容一样,是上帝精心的杰作。 细腻,光滑的皮肤如同大理石的雕塑一般,每一个细微的起伏都呈现出惊人的美感,热度让他的皮肤染着漂亮的红晕,而细密的汗水浸润着这片完美的肌肤。 “滚开——” 加尔文沙哑地低吼着。 他相当不适应被人凝视自己的背部——那毕竟是他心理上最*的部位。 里德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回应他。 “我只是……需要……你的伤口需要上药。” 里德回答道,无论是他自己还是加尔文都没有意识到这句话有多么的语无伦次。 加尔文偏着头,他看到里德伸手从床头柜上拿起了一罐半透明的白色凝胶。随后,他感到里德冰冷的手指滑过他的背脊,后者的手指湿漉漉的,润滑,药物苦涩的气息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也许就像是里德自称的那样,他只是在给加尔文上药。然而那两道伤口被碰触的可怕感觉让加尔文几乎发疯。 这一回他的挣扎变得比之前更加用力了。 “别碰那——” 他的大脑昏沉,仅有那种恐慌是清晰的,灌注了他的整个身体。 第91章 “别碰那——” 他的大脑昏沉,仅有那种恐慌是清晰的,灌注了他的整个身体。 里德按着他乱动的身体,毫不留情地抚过那两道滚烫的伤口,红肿的伤疤就像是烧红的肉条一样覆盖在加尔文的背上。 每当里德碰触一下,他的身体就会弹起一下。 跟之前会带来清凉感的药膏不同,里德现在使用的药膏在碰触到加尔文的伤口后,会瞬间溢开一小片深入骨髓的麻痒,就像是什么人滚烫的手指在那一处抚摸一样。 皮肤的高温下,逐渐融化的白色液体徐徐流淌过他的背脊,最后汇集在他后腰的一处曲线完美的凹陷处。 “马上就好了,加尔文,就快结束了。” 里德这样说着,他细细地在脑海中记载着眼前的画面,手上的动作却并说不上迅速。 “放开我!” 加尔文痛苦地呜咽着,他伸出胳膊,胡乱地向着床边爬去,当他这样做的的时候,他的肩膀从有些宽大的t恤领口中露了出来,里德可以看到他白皙的皮肤下肌肉的每一处颤抖和起伏。 几乎可以说是冷血无情的,里德伸出手抓着加尔文的肩膀,将他整个人强行拖了回去。 “加尔文!老天,你在发疯……” “滚开!滚开!艹你妈的给我滚开!” 加尔文的吼叫声近乎破音,他拼命地扭动着身体,反手的一抓差点抠掉里德的眼睛。 里德惊险地避开了加尔文的攻击,他迅速地换了一个姿势,加尔文的挣扎让他不得不跨坐在了加尔文的身上,他的大腿紧紧地钳着加尔文的腰部,在质地良好的布料下面,他大腿的肌肉鼓胀了起来。 “加尔文,冷静一点!我不会伤害你,我发誓。” 里德的声音里也染上了难辨的暗哑。然而,就像是加尔文曾经觉得他很适合去催眠那些歇斯底里的贵妇人一样,在他的安抚下加尔文的挣扎渐渐弱了下去。里德徐徐地松了一口气,他也安静了下来,之前他还穿着一件奶白色的麻料衬衫,在刚才与加尔文的“搏斗”中衬衫的扣子已经开了,露出了他那蜜色的,光滑的胸膛剧烈地起伏。他那张英俊的脸上满是汗水,而他的眼睛更是亮得吓人。 “加尔文……你只是因为高烧而糊涂了,我只是给你涂药,我发誓我不会多看那两道伤痕一眼,我只是想要帮助你。” 过了许久,他才艰难地按压下身体里奔腾的情绪,他干干地说道。 “……” 加尔文没有回应他。 金发而病弱的青年保持着伏趴的姿势在原地一动不动,只有在仔细打量之后,你才能看到他肩头细微的颤动。 里德心头一动。 他小心翼翼地探过头去,才发现加尔文虽然睁着眼睛,眼底却是一片雾蒙蒙的空虚,大颗大颗的眼泪顺着他的脸颊涌了出来,他的呼吸灼热,只能微微开启嘴唇,通过嘴巴急促地呼吸着。 很显然,刚才的那番搏斗对于里德来说是对自制力和情绪的巨大挑战,对于加尔文来说却是身体上的巨大消耗。高烧和运动后的虚脱让他把过去和现实混在了一起,他又回到了过去——过去的黑暗之中。 加尔文的前额叶皮层完全当机了,或者用科学一点的解释,那种被叫做极端生存反射作用的玩意儿开始占据他的身体。 他陷入了里德对他做的那些事情勾起了他记忆中最远久的回忆,那种被压抑的恐惧无可避免地浮上来,化为了他此时此刻的眼泪。 “哦,加尔文,我的小加尔文。” 里德苦恼地凝视着加尔文脆弱的模样。 他将自己的手举到了面前——他的每一根手指都在剧烈的颤抖,就像是发病中的帕金森病人。 这可不是什么好的现象,里德,正确的说,红鹿,在自己的心底想道。他是真心地想要在加尔文的面前维持一个更好的形象,但是这一刻,那张虚伪的善良面具发出了咔嚓咔嚓的裂痕,即将碎裂。 黑暗,狰狞,贪婪的情绪在他的身体里奔涌着,叫嚣着,让他做自己想做的那些事情。 里德骤然握紧了拳头。 他卡着加尔文的身体,将他转了一个身仰面朝上,这对于加尔文背后的伤口应该是一个负担,不过这一刻加尔文却是表情木然,没有一点反抗的动静。 他白金色的头发在脸颊旁边四散开来,用来掩饰瞳孔颜色的彩色隐形镜片也早已被移走,现在那对朦胧的,虚幻的紫色眼瞳正直直地对着虚空。 他的泪水让他的整张脸都变得湿漉漉的,纤长的睫毛一束一束地催在眼睫上,簌簌轻动。 里德怜惜地伸出手在加尔文的眼角轻轻地抚摸,加尔文的泪水打湿了他的指尖。里德无声地喘息着,他将手指含在自己的嘴唇中,比起普通人来说要细长许多的舌尖灵活地卷起了那点属于加尔文泪水的咸味,细细地品尝着。 “加尔文,看着我。” 然后,里德慢慢地俯下身,他的胸口与加尔文的贴在了一起,加尔文身上美妙的香气袅袅包围了他。 他用双手捧住了加尔文的脸。 “我发誓,我永远都不会伤害你,我会保护你,憧憬,爱慕你,直到世界末日的来临。” 里德一字一句地说道,他深深地凝视着加尔文的眼睛,锐利的视线像是要刺穿加尔文的*,直接穿入他的灵魂中去。 加尔文依然没有什么反应。 里德发出了一声发自内心的咒骂(这其实是相当难得的真实情感的外露),几秒钟后,他有些凶狠地含住了加尔文的嘴唇。他尝到了一丁点甜腻的铁锈味,也许是加尔文在刚才的挣扎中不小心咬伤了自己。 里德停顿了一下,随后,他带给加尔文的亲吻发生了改变。那个吻可以说不带任何色·情的味道,就像是每一个母亲会给自己的孩子的那种安抚性的吻一样,里德只是贴着加尔文的嘴唇,摩擦着那干燥滚烫的皮肤。 他的手指插入了加尔文的头发,他轻柔地抚摸着对方。 “没事了,我会保护你的。” 他含糊地说道,嘴唇慢慢地向下移,他在加尔文的下巴处留下了一个粉红的吻痕,然后在加尔文的喉结处停留了许久。他的舌尖舔舐着加尔文的喉骨,这个部位能感受到加尔文最微微的颤动,还有那动人的,一跳一跳的脉搏。 里德柔软的卷发拂过加尔文的脖子,有点儿痒,他可以感觉到加尔文的呼吸频率出现了变化。 在加尔文看不到的地方,里德微笑了起来。 “里德?” 加尔文发出了一声茫然的低语。 里德抬起了头,他柔和地凝视着加尔文的脸——后者看上去正处于一种混乱而疑惑的状态——里德重新吻上了加尔文的嘴唇。 加尔文只挣扎了很短的几秒钟,但是他的抗拒并不强烈,里德的舌头探了进去。 加尔文的手在里德的胸口抵了几下,不过很快,他的胳膊慢慢地环上了里德的背部,他的手指张开,紧绷的指尖勾起了里德衬衫的布料。 他们两个人都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的时间—— 总之当加尔文终于清醒到可以感受到背部的疼痛时,他们才勉强结束了这个有些莫名其妙的吻。 他们沉默地,有点儿艰难地分开了一点距离。 里德眼神闪烁地慢慢从加尔文的身上爬下来,他伸手重新拿起了那瓶药。 加尔文看到他的手正在发抖。 “你的伤口……伤口感觉怎么样?我觉得大概需要重新上一点药。” 里德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看上去甚至有点儿冒傻气。 加尔文沉默了片刻。 该怎么形容现在的心情呢?加尔文不知道该如何用语言描述现在的自己。 他应该给里德来上一拳,一个乘人之危的小人,一个在他歇斯底里的时候乘虚而入的混蛋。加尔文知道里德相当享受刚才的那点亲昵,绿眼睛的男人脸上依然残留着无法掩饰的餍足,这让他看上去有点儿像是那种刚刚吃饱喝足的大型猫科动物。 但是加尔文知道自己的内心深处,并没有因为这个吻而产生任何愤怒。他已经太久没有跟人有任何亲密接触了,也许是他的身体正在渴求这个?加尔文在心底讽刺地想道,里德的亲吻里带着热度和贪婪,充满了男性的力量感——或者说,安全感。 在刚才,有一段时间里,他知道自己已经沉迷在了里德的滋味中。 “有点痛,我想,刚才我或许压到它了。顺便说,我可以自己上药。我一直都是自己来的,并不是那么喜欢别人看到它。” 他缓慢地开口对里德说道,同时,他还在仔细地观察着里德的神色。后者看上去有些欲求不满(这是理所当然的)还有那么一点儿尴尬,不过谢天谢地的是,这种尴尬不属于维吉利那种纯情少年一般的尴尬,而是花花公子式的尴尬——就像是每一个流连花丛来者不拒的雄性人类在不小心睡了自己好友的妻子后,会流露出来的那种僵硬和尴尬。 第92章 替换完毕 加尔文在无形中松了一口气。 他一点都不希望与某人发展出更加亲密的关系,刚才与里德的那个吻显然是一个意外,也就是所谓的擦枪走火。 像是里德这样的花丛老手,理所当然不会把这个吻当成什么大事。加 加尔文也一样。 “你的伤口渗血了。” 里德他若无其事的检查了加尔文的后背,然后轻声说道。 “抱歉。”几秒钟后,他补充了一句。 加尔文的视线不受控制的移开了那么一会秒钟,他当然知道里德在道歉什么,如果不是里德之前直接把他压倒在床上压迫到伤口,那两道该死的疤痕压根就不会渗血。但是提起之前发生的那件事情,他就会不由自主地想到那个吻。可以说,那个吻是自然而然发生的,加尔文可以感觉到他和里德之间的空气里孕育着什么浑浊而野性的东西——也许应该将其称之为性张力。 加尔文真希望时间能够从来,他应该在接吻的瞬间将里德揍一顿。 看在上帝的份上,至少他不应该沉迷进去。 奇怪点在于,他曾经明目张胆地用自己的身体诱惑维吉利好试探对方,当时他没有一点儿心理障碍,但是里德…… 不,里德与维吉利不太一样,加尔文沮丧地聆听着自己内心的低语。 相比起像是无害小绵羊一般的维吉利,里德身上作为“雄性”的特质太过于明显了,他身上那种掩饰不住的强势与危险让加尔文不得不把他视为一个更加具有威胁性,强大的男人。 如果加尔文在年轻的时候曾经认真去参加霍尔顿医生为他安排的心理疏导,他大概能从那个看上去有点儿神神叨叨的老头得知为什么他这样厌恶与那种强壮,英俊而富有魅力的男性接触。 这实际上是因为,在他表层的恐惧之下,他一直渴慕着这样的男性…… 那个十五年前长着翅膀的小软蛋始终活在他内心深处最隐秘的角落,并且日复一日地呼唤这样一个人。十五年前的那个加尔文依然在希望一个强壮的,英俊的,甚至有点邪恶的男人能够前来拯救他——就像是现在的里德一样。 哦,不过,还是让我们回到现实好了。 当年的加尔文打心眼里厌恶那个老头子的絮絮叨叨,他十分强硬地拒绝了那“操蛋的”心理疏导,自然,现在的他只能单纯地厌恶着自己身体里的低级本能,并且努力忽视掉那种慢慢在他心里蔓延而出的混乱与焦躁。 “把药留给我,我能处理好。” 加尔文下意识地维持着冷静的面容,尽管他的身体还是因为高烧而一阵一阵发软。 “哦,你知道吗,你这只是无聊地逞强而已。而且我不得不告诉你,你挣扎的时候相当地……可口。”里德摸着自己的下巴微笑着,眼睛里闪烁着狡黠的神色,“或者我们两个应该正儿八经来上一发?我听说射米青有的时候能够帮助退烧……” 加尔文烦躁地抬起脚企图给里德的胯间来上一脚,但是,他显然高估了自己的体力,里德只是一抬手,便轻而易举地抓住了他的脚腕。 他高高地架起了加尔文脚腕,这个姿势能最大限度地遏制住加尔文的发力。 “所以这是一个邀请对吗?” 那个男人挑着眉毛,舔了舔自己的嘴唇然后说道。 加尔文清晰地感受到了里德的掌心的热度,他的动作微微一僵。 这个该死的花花公子正在企图与他*,当加尔文意识到这一点之后,他为自己感到的恼怒而愈发的暴躁起来。 “如果你不介意被我爆了你的肛·门的话,你也可以把这认为是一个邀请。” 加尔文冷冷地说道,语气中是压抑不住的暴躁。 “哇,”里德发出了夸张的咋舌声,“说实在话,我都不知道你竟然这么开放,要知道你之前给人的感觉就像是那种禁欲的修道士……” 在无耻这一点上,加尔文显而易见地不如里德。后者的脸上浮现出了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或许是刻意,又或者是无意,他在说话时微微偏过了头,嘴唇几乎快要贴上加尔文的脚背。 加尔文可以感受到里德温热的吐息喷在了他脚背的皮肤上,这让他不由自主地蜷起了脚趾,他的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加尔文发出了一声恶毒的咒骂,努力想要将脚从里德的手中抽出来,但是这种可笑的挣扎却只是里德将他抓得更紧……后者的手指就像是老虎钳一样死死地卡着他的脚腕。 随着加尔文虚弱的反抗和攻击,里德的瞳色一点一点地加深。 “艹,所以你他妈是个同性恋?” 短暂的尝试之后,加尔文立刻感觉到了那种让他毛骨悚然的危险感,他本能地停下了所有举动,然后他死死盯着里德的脸,尖锐地问道。 里德深深地看了加尔文一眼。 “实际上,我能够同时欣赏男性和女性两者的美,我是说,*上的美。” 他暧昧地压低了嗓音,然后对加尔文眨了眨眼。 “好吧,双性恋。” 加尔文为他做出了结论。 里德耸了耸肩,权当是默认。对于现在的状况,他看上去远比加尔文显得游刃有余,但是,若是有人能够仔细观察的话,便会发现那一点点小小的异样——他的呼吸是经过克制后刻意放轻的,赤·裸的胸口沁满湿润的细汗,几滴汗水顺着他隆起的胸肌缓缓滑落,隐入腹肌鲜明的凹凸线之中。 加尔文的嘴唇颤动了一下,他原本想说些什么,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在开口的瞬间,那种大脑的空白又一次袭击了他。 他只能那样,傻乎乎的,像是一个蠢货一样呆呆地看着里德的脸,在他的视线中,里德的瞳孔加深成了近乎墨绿色…… 怦怦—— 一股陌生的,令人害怕的热潮从他的脊椎窜过。 加尔文猛然拉回了自己的视线。 “我……”加尔文开口道,他的声音有些发干,“我想我可不会是你发泄过剩睾·丸酮的理想对象——我不希望维吉利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不知道的时候失去了他的睾·丸,相信我,我能做到的。” 天啊,就连加尔文自己都知道,他的威胁听上去是多么好笑,多么虚弱…… 加尔文警惕着里德进一步的反击。然而,里德却适时松开了加尔文,他站了起来,将手中的药放在加尔文的床头柜上,然后朝着门口走去。 “真是令人可怕的威胁,”他的一只手按在门把手上,开门以后,他朝着加尔文露出了一个微妙的笑容,“好吧,别担心我对你动手……你应该知道刚才只是一个玩笑而已吧?” “……最好是一个玩笑。” 加尔文生硬地说。 然后他看着里德就那样飞快地推开门离开了房间。 “呼……” 当房间重归安静之后,加尔文才意识到自己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他紧绷的身体骤然松弛了下来,似乎连骨架都发出了一声叹息。 还是有一些尴尬—— 他想道,无论是他的冷酷和里德的故作轻松,都很僵硬。 更加让人烦恼的是,那种热度依然残留在他的身体里。 “艹他妈——” 随后,加尔文用手背擦拭着自己的嘴唇,轻声地诅咒了一声。 ****** “哗啦啦……” 在浴室里,莲蓬头向下喷射着冰冷的水花。 里德仰着头站在水流之下,仍由那些冷水击打在他的身体上,不过即便是这样,他的下方依然坚硬到不可思议的程度。 他眼睛在水幕之下,宛若幽火一般闪现着狂热的光芒。 他刚刚才与加尔文有了那样的接触——远超过计划表的接触,而且他很确定加尔文已经被自己的伪装完全吸引了。不是维吉利那种小猫小狗一般的吸引,而是,真正的,男人与男人之间的吸引。 他比任何人都知道该如何推搡着加尔文一步一步朝着自己的陷阱中走去。 而就目前的情况来看,效果不错。 里德的心情前所未有的满足,心中溢满着蜂蜜般的喜悦,而在这种情况下,那些在他脑海中尖叫的声音听起来也不是那么让人恼怒了。 【你正在发疯,红鹿。】 那个带着英国腔调的声音絮絮叨叨地说着。 【你在杀死我们的时候也会杀死你自己,这具身体没有那么力量维持你的清醒,你正在虚脱。】芙格的声音听起来夹杂着无数的杂音,【你已经得到足够多的了,你与加尔文的接触远比我们任何人都多,你得停手了。那些家伙正在朝着加尔文而来,他需要我们的保护——】 里德,当然,也许他会更加喜欢将自己称之为红鹿,他声音轻快地打断了芙格的话头。 “‘门’正在打开,那些力量正在追逐着我的天使和光而来……没错,是的,没错,他需要保护,你永远不会明白,他是多么的美好,又是多么的脆弱。但是,你们想要让我陷入沉睡,真的是因为这具身体的能量不够吗?” 红鹿□□踏出了浴室,水流顺着他的小腿向下流淌着,在地上留下了一串水迹。 他走到了房间里,靠墙的地方,是一面镜子。 红鹿凝视着镜子里的自己,那是一具英俊,健壮而肌肉紧实的身体。 “你还要骗我多久呢?芙格?” 他笑嘻嘻地看着镜子里逐渐浮现出的苍白人影。 “‘门’打开的时候,我便可以得到足够的力量。加尔文现在确实很危险,但是与此同时,‘门’越是开放,我就越是充满了力量。当然,我也许还需要一点儿时间来适应这种力量的导入……芙格,你看上去总是很聪明,哦,还有冷静,你哄骗着其他家伙,说我必须沉睡。你究竟是害怕我把你们全部吞噬掉,还是……” 红鹿伸出一根手指,按上了镜子的表面。 “咔嚓——” 以他的手指为中心,无数道裂纹一点点地绽开来。 那些裂痕让镜子里的倒影变得支离破碎。 “……你在害怕什么呢?” 红鹿对上了那对孔雀绿的瞳孔,愉快地问道。 第93章 防盗已替换 在红鹿的视野里,那面破碎的镜子就像是被人投下了石子的湖面一样颤抖了一下,向外溢出了一圈波纹。 碎片中那张英俊的绿眼睛男人的脸变得清晰了一些,不过那张支离破碎的面庞要比红鹿本人要苍白得多。 【我害怕你。】 芙格安静地说道。 红鹿的眼睫颤动了一下,他傲慢地皱起了眉毛。 “哦,我亲爱的芙格,我亲爱的小骗子……”红鹿朝着镜像中的他露出了那种略带恶意的笑容,“为什么不说话了呢?” 镜面中那个男人的脸在听到红鹿的话语之后骤然变得古怪。 【沉默?】芙格震惊地开口,【……你看不到‘他’吗?】 然而红鹿却并没有回答芙格。 片刻之后,芙格发出了一声长长地叹息,带着某种无奈和哀伤的意味。 他清楚地意识到了那一点——红鹿看不到那个影子,那个他的对立面,门后面的自己。 【不管你是否相信,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那个目的,为了加尔文——而你正在让所有人都陷入到危险之中。】 他用含糊地声音说道,支撑他的力量正在减弱。 “咔——” 一小块玻璃碎片从镜子上掉落了下来。随后是另外一片。 几秒钟之后,那面破碎的呼啦一声骤然崩落。 “滴答……” 红鹿微不可及地皱了皱眉头,他抬起自己的手,刚才按住镜面的那一根手指的之间上缓慢地沁出了一滴嫣红的鲜血。 他似乎闻到了一股苦涩的没药的气味。 芙格在刚才似乎有什么古怪,而这一滴血也—— 正当红鹿企图理清自己思路的时候,从楼下传来了一声巨响,还有一声他绝对不会错认的惊呼。 “加尔文!” 红鹿脸色一变,他直接朝着楼下冲了下去。 ****** 十五分钟前—— 加尔文别扭地在浴室的镜子前转过了身,用余光瞥了一眼自己背上的伤口。 在红肿的肉疤上已经冒出了些许黄色的小点,加尔文知道那是溃烂的征兆。而之前渗血的地方已经凝结成了暗红色的疤痕,一些透明的黄水溢了出来。 加尔文倒是希望自己能够完全不理会这两道折磨他已久的疤痕直接在床上安安稳稳地睡去,不过他不希望在醒来之后看到一个更加糟糕的伤口——伤口的发炎会引起高烧,然而高烧意味着他不得不在维吉利的房子里继续和里德待上一段时间。 想到这里,加尔文凭借着仅剩的意志力站了起来,他的胳膊屈了起来,借着镜子给自己的背部涂上了一些凝胶。 而就在这个时候,他听到了那个声音。 “哒哒哒……” 细小而连贯的脚步声。 加尔文在最开始的一瞬间下意识地认为那是里德,但是他很快就意识到像是里德那样的大块头是绝对不可能有这样轻盈快速的脚步的。 这个脚步声有点耳熟,加尔文恍惚了一下。 是那种穿着硬底鞋的小孩在走廊上半跳半跑时发出的声音—— 在十字酒吧的后面,前往员工宿舍的那条走廊上,伊莎经常会像是小鹿一样快速的往前跑上一截,然后她会转过身来,笑嘻嘻地看着加尔文缓步靠近她。 “哒哒哒……” 就在加尔文以为自己已经因为高烧而出现幻觉的时候,他又一次听到了那个声音。 这栋房子里还有别人吗? 加尔文下意识地否决了这个可能。 他慎重地走出了浴室,那个声音听上去……就像是从一门之隔的走廊上传来的一样。 “呼……呼……” 恍惚间,你似乎还能听到那种小女孩特有的,轻微运动后的略微加重的呼吸。 “什么人?” 加尔文低声问道。 他的手按在了门把上。 “嘎吱——” 门被他打开了。 在不远处是主卧室,深栗色的门半开着,从门的缝隙中传来了有些模糊的水流声,那是里德正在冲澡的声音。 加尔文的门外,虽然年代已经有些久远,不过在细心护理下依然闪闪亮的硬木地板上一片光洁。加尔文定了定神,是错觉吗?他想,他胳膊的皮肤上浮现出了一层因为寒冷而出现的鸡皮疙瘩。 然而几秒钟之后,他觉得那种声音又出现了。 “哒哒……哒……” 那种硬底的鞋子对小孩的脚掌支撑不好,不过那种鞋子很便宜,而且从外观上看也很漂亮——你只需要花几美金就能买到红色仿皮小皮鞋,上面有蝴蝶结和闪闪发光的装饰物。伊莎看上去也已经习惯了那种硬邦邦的鞋子。她有许多双这样的鞋子,踩在走廊的水泥地板上,就会发出这样的声音。 加尔文用力地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他的伤口*辣地在他的背后燃烧。 他甚至可以感受到一种痒痒的感觉——也许是之前的伤口又开始出血了,血顺着他的背脊往下流淌着。 脚步声听上去是那样的鲜明,但是幻听在很多时候听起来也是很鲜明的,鲜明得就像是现实。加尔文感到越来越想吐,全身冰凉。 他顺着脚步声传来的方向望了过去,走廊的尽头是通往一楼的阶梯。 那个他设想中的小女孩正在沿着阶梯踢踏着廉价的硬底鞋快步向下跑去。加尔文的身体摇晃了一下,他扶着栏杆慢慢地朝着阶梯走去。 阶梯上空无一人。 幻听消失了。 加尔文的耳边骤然一静,在他的身后,传来了红鹿断断续续的说话声,也许是在打电话,加尔文并没有太在意。 他僵硬地站在阶梯的上方,觉得一切都是那样的荒谬,梦幻和现实在他的大脑里交错着穿过。他死死地盯着阶梯的下方,从那里往右边拐弯连接着维吉利家的餐厅和厨房,一楼米白色的地毯看上去异常柔软。 没有可能会有人在这样的材质上踩出那样的脚步声—— 加尔文对自己说。 但是他的每一根神经都绷得很近,预感,还是说直觉,他强烈地感觉到在拐弯处的墙角,似乎有人正安静地站在那里,等待着他的到来。 “嘎吱——” 加尔文慢吞吞地踩下了阶梯。他下了楼,在一声深呼吸后,他骤然转身面向了厨房。 那间装修精良的厨房想的干净而清爽,每一个射灯都经过了精心的计算。大理石的岛形流理台上是散发出柔和光线的装饰灯,地板是拼成菱形小格的古典花纹木块,不锈钢水槽闪闪发亮。在墙壁的另一边,豪华的双门冰箱正在运转,发出了不仔细聆听几乎完全无法听见的嗡嗡声。 加尔文松了一口气。他努力稳住自己的精神,将客厅和厨房的每一个角落都检查了一遍,用现实证明了自己是有多么的神经质——这里确实没有任何人,也没有任何有人入侵的现象。 “真是愚蠢。” 加尔文给自己了评价。他相信是里德对他造成的精神压迫还有退烧药当然还有那些在他身体里搏斗的免疫细胞让他变得如此神经质。 他的喉咙因为之前的紧张而有些干渴,于是他朝着冰箱走去,拉开了冰箱的门。 “咔——” 冰箱里头的啤酒瓶在他拉开门的瞬间发出了一声互相碰撞的轻响。 加尔文看了看空荡荡的冰箱,从里头较深的饮品架上取下了一瓶冰冷的纯净水。 “咔——” 大概是什么东西又碰到了一下,那个声音又出现了。 加尔文没有太在意,他关上了冰箱门,回过身,打开纯净水的瓶盖,灌下一大口冰水。 “咔——” 加尔文的动作一僵。 他放下了水瓶,缓缓地转过身。 好吧,他终于找到了那种让人不安的感觉的来源。 那台冰箱。 冰箱正在以非常细微的程度晃动着,就像是有人正在努力地推搡这沉重的铁盒子一般。 加尔文背部的伤口痛到他眼前再次出现了光斑。 加尔文停顿了几秒钟,但是他很快就跳了起来,然后缓步走到了冰箱的前面。最开始他想要把冰箱往外搬开,不过这台冰箱就像是填满了尸体的棺材一样沉重(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加尔文现在实在是太过于虚弱了),最后他唯一能做的,只有将冰箱向外推开了一小段距离。冰箱的侧面和流理台出现了一个空隙,加尔文侧过身挤了进去,他的心跳快得吓人,豆大的汗水沿着他的额头缓缓滑落。 加尔文小口小口地呼吸着,调整者自己身体的节奏,在做好准备工作之后,他慢慢地将头伸到了冰箱的后面…… “呼……呼……呼……” 细微的……呼吸声从冰箱后面的缝隙中传来。 一个瘦小的小女孩面对着墙壁站着。 她的身体瘦弱得就像是一把柴火,她站得笔直,就像是她的脊椎已经被替换成了钢管一样,她以那种不正常的方式直直地夹在冰箱与墙壁的缝隙之中。 从加尔文的角度,只能看到小女孩面无表情的脸,还有她那头被血粘成一缕一缕的头发。 她沉重地呼吸着,额头一下又一下地撞击着墙面。 正是这个动作,让冰箱在刚才发出了轻微的晃动。 “伊莎?” 加尔文颤抖着开口问道。 女孩的动作骤然停了下来。 她慢慢地,慢慢地在那狭窄到极点的缝隙中扭过了头。 第94章 替换完毕 红鹿赶到餐厅的时候,看到的是一片狼藉的厨房。 冰箱被推倒了,那铁盒子内的马达在倾倒之后发出了不太正常的轰鸣,冰箱的旁边,放着餐具的几个抽屉被拉了下来砸在地上,高级骨瓷盘,鎏金刀叉,胡桃木制作胡椒瓶和盐瓶,还有手工雕花的水晶盘……那些昂贵的餐具现在已经成为了布满地面的残骸中组成部分。加尔文脸色惨白地靠在岛形流理台的旁边,脸色煞白。 注意到红鹿的脚步声后他猛地回过头——看到加尔文的那一瞬间,红鹿几乎以为加尔文在哭泣。 当然,那仅仅只是错觉。 加尔文只是流了很多的冷汗,神色异常凶狠。 “加尔文……” 红鹿的目光闪动了一瞬,他迅速地戴上了那张“里德”的面具然后朝着加尔文走去,不过在踏入厨房的瞬间,他停住了脚步。 这块区域的气温比楼梯上要低上许多。情绪激动中的加尔文没有察觉到,但是红鹿在第一时间就感受到了弥漫在房间里的光线发生的变化,就像是沉入了污水湖之中一样,从光洁明亮的窗□□进来的光线染上了淡淡的青色,它们变得浑浊和沉重,即便是大口呼吸,也会让人有一种窒息感。 红鹿凝神朝着冰箱望去。 冰箱倾倒之后露出了它背后的墙壁,那上面空无一物,除了一个小小的淡褐色椭圆形痕迹。 它看上去就像是被人不小心用沾了灰的手掌在墙上不小心抹了一道留下的印子——当然,也可以理解为一个瘦小的女孩不停地用额头敲击着墙面留下的污痕。 一种难以形容的声音在空气里震颤着,它听起来有点像是那种网络上流传的,测试你听力年龄有多少岁的音频,那种刺耳而尖锐的白噪音。 而那声音正是从那个圆形痕迹中传出来的。 “抱歉——” 加尔文抬起头,他缓慢地说道,努力想要抑制住声音里的抖动。 “我想你的冰箱大概不对劲……也许是什么超自然的玩意当然也有可能是我真的疯了……” “是的,有东西在这里。” 红鹿,哦,现在应该将他称之为里德了,镇定地说道。 他跨过了地上的那些残渣走到了墙壁的面前,然后他用自己的身体挡在了加尔文和那块污迹的中间。 他不希望加尔文看到那块污迹现在的样子——它正在逐渐地变形,变形,宛若有虫子在墙纸下方蠕动着想要冲破桎梏。 那一抹淡褐色最终变为了两张没有血色的嘴唇,然后是参差不齐的牙齿,在发黄的牙齿后面,是漆黑幽深的喉咙,那刺耳(仅对于红鹿来说)的尖叫声正是从那散发出恶臭和血腥味的喉管里冒出来的。 红鹿稍稍侧过身,从脚边捡起一把小巧的银制黄油刀。 他面无表情地将那把餐刀刺进了那张嘴的发黑的牙龈里头,“噗嗤”,坚硬的刀刃轻而易举地刺入了那因为腐烂而松软如棉花般的龈肉之中。 “啪哒”“啪嗒”“啪嗒”…… 细长的齿根从肉块中被撬了出来,纷纷跌落在地上。 它们在接触到地板的瞬间化为了几滴粘稠的,沥青一般的黑色不明物。 一股硫磺似的怪味弥漫开来。 尖叫声戛然而止。 当红鹿从墙边走开的时候,那面墙上除了用餐刀戳出来的几道印子之外,再没有别的痕迹。 “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要告诉你。” 里德拍了拍手,回过了身面向加尔文。 “好消息是你没有疯,坏消息是这确实是超能力时间——” 加尔文的视线在那几滴黑色的粘稠液体上面停留了片刻,他的表情显得有些怪异。 “那是什么?”他忍不住问,声音因为声带的紧绷而有些滑稽。 里德用脚踢开了那些曾经价格不菲的瓷器的尸体碎片走到了加尔文的身前,他朝着加尔文伸出手,将加尔文从地上拉了起来。他费了一点力气,因为加尔文几乎使不上力。隔着皮肤,里德可以清楚地感受到加尔文手腕上的脉动,血管在活泼地跳动着,但是加尔文的手指冷得就像是冰一样。 里德露出了那种有些担忧的表情(并且保证这表情恰好能让加尔文看到),他在加尔文的额前探了探。 “你受伤了吗?”他问道。 加尔文僵硬地摇了摇头,他的视线越过了里德的肩膀,依然停留在之前那块污迹所在的位置上。 “刚才你做了什么?那些黑色的东西……” “一些残留物而已,不要害怕。”里德打断了他,“……很难解释,你可以把它们理解为魂魄的血液。”或者是门的阴影。 可爱的里德当然不会把后半截话说出来给加尔文听。 “那是一个小女孩……”加尔文沉默了片刻之后才小声说,他看上去简直可以用“摇摇欲坠”来形容,“我想我大概认识她,也许……” 那个女孩大概是伊莎,加尔文想,但是他真的无法确定——他甚至都没有看到那个女孩的全脸,在那那张脸完全扭过来的时候,他唯一能够看到的只有女孩充血的眼睛。那眼珠看上去似乎快要从眼眶里滚落出来一般,隐藏在一缕一缕,被污血染成深褐色的乱发的缝隙之中。 那不是人类的眼睛,至少不是活着的人类的眼睛。 那浑浊的虹膜就像是摩擦到发毛的白色玻璃珠一样毫无感情地看着加尔文。几道鲜血从额头上涌出来,宛若红色的刀一样将露在外面的青白色皮肤切割成许多块。 她开口说了话。 “镜子中的人是黑色的不要信任他会吃掉你的心脏和脑子是灵魂存在的地方。” “伊莎?” “最后的结局是手牵着手扁平的轨道火车轰鸣。” “……是……是你吗?” “血和翅膀是重要的。” “……” 加尔文当时已经完全说不出话来了,他积攒的理智在最开始的那几句问话里被消耗一空。 他觉得自己几乎要发了疯,并不是因为那个鬼魂的模样(毕竟现在的恐怖片里各种3d技术能够创造出比那个女孩要恐怖得多的形象),而是因为那具虚影的身体中散发出来的某种气息,那种从没有逻辑的句子里迸发出来的强烈的恶意和邪恶。 加尔文觉得自己似乎能闻到丹尼尔的气味。 在多年前那个夜晚,他用雕像将丹尼尔的头骨砸成碎片时,那人脑浆混合着鲜血喷涌出来时的甜甜的香味。 “……跑,快跑,伊勒!” 这是那个女孩最后说的话。 当听到“伊勒”的瞬间,加尔文感到了自己身体里名为理智的那种东西完全地碎裂了。 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已经坐在了餐具和摆设的废墟中,身体因为使力过度而感到虚脱。 加尔文很快就发现自己的双腿软得几乎没法站立,最后是里德强行抱住了他,将他抗上了二楼的房间。里德用脚带上了门,然后将加尔文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床上。 “你需要休息,你被吓坏了——顺便说遭遇这种操蛋的超能力事件就像是在无准备的情况下被抽了一点儿血,那玩意大概带着什么科学没法检测到的射线或者是粒子,在它的影响下你大概会感到虚弱,还有心情上的沮丧,神智涣散——” “听上去像是抽多了□□……” 加尔文嘀咕道。 里德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坐在加尔文的床边,隔着布料摸了摸加尔文背后的伤口。 “相信我,□□可比那些讨人厌的超能力事件可爱多了。我希望它不会让你的病情恶化……哦,当然,这是一个徒劳的希望而已。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加尔文摇了摇头。 “没事。”他说。 里德挑起了一边的眉毛;“看,这就是该死的病情恶化,你已经失去肢体的感觉了。”他抽回了自己的手,将手掌的一面展示加尔文看。他的手掌上有一小块血迹。 加尔文眨了眨眼睛。 在里德提醒他之前,他尚且没能感受到什么,但是看到那道血痕之后,晕眩和恶心像是打盹被老师叫醒的学生一般在加尔文的身体里头跳跃了起来。 加尔文的视线开始抖动,类似晕倒的前兆,但是现在显然不是一个晕倒的好时机。 “我想知道那个幽灵是否跟我有关系……如果那真的是我认识的姑娘的话……这是不是证明她已经有了什么……” 加尔文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道。 那种强烈到几乎快要化为实质匕首般的不安感大概他现在能保持清醒的唯一理由。 里德摇了摇头。 “哦,别担心宝贝儿,我敢肯定她没事,要知道像是你看到的那种……那种形式的玩意,是活人才可以有的。” 他的手按在加尔文的胸口,指尖灵活地解开了加尔文的衣扣。 加尔文条件反射性地想要阻止他,不过里德顺手抓起了床头柜上的药膏在加尔文的眼前晃了晃。 “看在上帝的份上,我真他妈不管你有什么心理障碍,总之,让·我·给·你·上·药!我用生命跟你保证,这会是处理你背后那两道伤口的最佳方案!” 加尔文沉默了片刻,然后他慢慢地放开了里德的手。 里德迅速地将加尔文的衣服脱了下来……后者的身体在这过程中一直在微微颤抖。 “我……我以为只有幽灵是死人的灵魂。” 或许是为了逃避,或许只是单纯地疑惑。加尔文侧过头没有看里德的眼睛,他僵硬地追问。 “……你看到的不是幽灵,那是魂魄,通俗地解释是强烈的情感投射——人类脑电波在强烈刺激下以后在现实中的具象化。”里德的手在加尔文的背上摩挲着“……天知道为什么那玩意会出现我家的冰箱后面,老实说这真他妈有点儿恶心。” 第95章 替换完毕 里德没有得到加尔文的回应。 他停下了手,朝着床上望去。 他心爱的天使,脆弱而纤细的加尔文已经保持着侧躺的姿势陷在柔软的被褥中,脸色苍白地睡着了。加尔文不自觉地蜷缩着身体,他在清醒的时候总之企图维持自己表面那一层脆弱的外壳,但是当他睡着之后,他在里德的眼里就像是一只走投无路的动物一样惹人怜爱。 他让里德感到了一种自灵魂深处而生的饥渴。 里德的喉头滚动了一下,他朝着加尔文伸出手,用指尖小心翼翼地抚摸着加尔文的头发。 随后他俯下身,他最初只是想再加尔文的额头上留下了一个吻。但是当他的嘴唇接触到加尔文的皮肤之后,他感觉自己有一瞬间掉到了另外一个空间里,那种饥渴感变得更加强烈了,他转而用嘴唇含住了加尔文的耳朵,他的牙齿来回轻轻啃咬这那一小块包裹着软骨的软肉,最后在那上面留下了一个半月形的咬痕。 血从皮肤里渗了出。 里德抬起身,他沉重地喘息着,盯着加尔文耳朵上的那个伤口看了一眼。 他又得想办法跟醒来以后的加尔文解释这个——不过里德并没有太在意不就之后会到来的那些小麻烦。 当那鲜红的血珠引入他眼帘的时候,他身体的热度宛若火苗遇上燃气一般凶猛地燃烧了起来。 “我会帮你处理好一切的,宝贝,别担心。” 随后,男人哑着嗓音在加尔文的耳畔说道。 ****** (数小时之前) 地点:降临教派姐妹之家 “伊莎,醒来。” “唔……” “伊莎!伊莎!给我醒来!” “让我……睡一下……五分钟……” “伊莎!” 伴随着一声闷哼,伊莎痛苦地睁开眼睛,她听到了玛德琳叫她起床的声音。 母亲正在用力地推搡着她,这段时间玛德琳瘦了许多,记忆中温暖的双手就像是柴火一样坚硬而枯瘦,当她像是现在这样用力推搡伊莎的时候,伊莎只能感觉到疼痛。 “妈妈?” 伊莎揉着眼睛艰难地将自己从睡梦中抽离,她的脑袋就像是浆糊一样,太阳穴因为睡眠不足而突突只跳。 房间里光线很暗,只有一盏位于墙上十字架上方的射灯还亮着灯。 伊莎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闹钟,发现指针正指着三点半。 “是……祈祷吗?” 伊莎含含糊糊地问道。 她看到玛德琳已经换上了全套的黑服,正式教徒服装特有的黑色布料将她整个人包裹得严严实实,若不是她的脸惨白得就像是墓地里的石像,她整个人似乎都快要与房间里的黑暗融为一体了。 伊莎皱着眉头,浑浑噩噩地感觉到了些许不对劲。 姐妹之家的孩童被允许在早上五点半才参加早间祈祷,这并不是她应该起床的时候。 “发生了什么?” 伊莎迷迷糊糊地问道。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让人不安的慌张。尽管所有人的动作都很轻,但是伊莎还是可以听到门外的走廊上有许多人正在来回走动。玛德琳已经给她拿来的衣服,她将那些衣服扔在薄薄的被子上,压低了嗓门焦躁地责备了伊莎一句。 “不要磨蹭,给我起来然后快点穿好衣服。” 伊莎的肩膀颤抖了一下,她咬着嘴唇抬头看了玛德琳一眼,她的心跳有些加快。 玛德琳看上去不太对劲,当然,她平时看上去就很苍白,不过现在的她已经快要完全没有任何血色了,她就像是一只褪了色的幽灵一般站在伊莎的窗前,瞳孔张得很大,在说话的同时,她的眼球在不自觉的震颤。汗水浸透了她稀薄的头发,那些头发胡乱地贴在她潮湿凹陷的脸颊上。 “妈妈?” 伊莎被这种慌张感染了,她笨手笨脚地给自己套上了衣服,哪怕知道大概只会引来呵斥,她还是忍不住继续追问了起。 “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吗?” “不,没有事情,我们只是需要先换一个地方住。” 就在这个时候,她们的房门被人无声无息地推开了。 另外一个修女的影子出现在门缝里,她的脸色也格外难看。看到另外那个修女的时候,伊莎正在给自己套上外袍,她差点被那个幽灵一般的影子吓得跌倒在地上。不过玛德琳就像是压根没看到自己女儿身形的摇晃,她焦虑不安地在房间里来回走动着…… “玛德琳教友。” 修女小声地叫了玛德琳一声,她的喉管像是被人烧伤过一样干哑得可怕。 玛德琳的身形猛地震动了一下,她越过伊莎飞快地朝着门口走去。 她们两人几乎是头碰着头低声交谈了起来。 伊莎下意识地想要偷听,不过她们的声音即急促又低微,哪怕是在同一个房间,最后伊莎能够听到也只有一些片段。 “怎么样……我的责任……” “没有人会责怪你……牧师的死……悲剧……” …… 而她听到的最清楚的一句,则是那个修女的最后一句。 “……警察大概要来了,不管怎么样决不能让他们注意到圣童们。你们得赶紧离开。” 在听到“圣童”两个字的瞬间,伊莎就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拳头在胃部打了一拳。她的身体凝固在了骤然变得冰冷的空气,无法动弹。 几秒钟后,玛德琳送走了修女,她回过头来看到了全身僵硬的伊莎,脸部肌肉跳了跳。 “伊莎!你他妈还需要我说多少次?快点!我受够你的磨蹭了——” 她的脸在那一刻看上去是那样的狰狞,那恶狠狠的低吼让伊莎回过了神。 “抱,抱歉……” 伊莎结结巴巴地说。 她还差最后一颗扣子需要扣上,但是颤抖的手指就像是属于别人的,无论她多么努力都没法扣上那粒扣子。 玛德琳登登地踩着地板走了来。 突如其来的恐惧袭击了伊莎,她甚至完全不敢抬头看向玛德琳,她感觉自己差点快要哭出来了。 “你越来越不听话了,伊莎——算了,别管它了,我们得走了。” 玛德琳焦躁地说道,然后伸手拽起了伊莎的手。 感受着母亲掌心的温度,伊莎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气。 “走?我们去哪里……”她忍不住问道。 “姐妹之家出了一点问题,待会大概会来很多警察。圣童的选拔迫在眉睫,牧师和修女们都不希望你们被那群恶心的无信者盯上……你们的年龄很特殊,我们都知道这是一项多么神圣的事业但是这个世界上总是有很多愚昧的人。”玛德琳拿着伊莎在走廊上快步走着,她小声而快速地解释了几句。 在她们的身后,一扇又一扇门悄然开启,七八位有着同样金发身穿白色外袍的白人孩童揉着眼睛,哈欠连连地在自己母亲的带领下跟上了玛德琳和伊莎。 伊莎的嘴唇颤动了一下,她感到很冷也很惶恐。 为什么会有警察要来?为什么因为警察来孩子们就必须要离开?她刚才听到的“牧师的死”“责任”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是看着状态明显不太正常的玛德琳,她还是强行让自己保持了沉默。 下楼以后,伊莎看到姐妹之家所有的牧师和修女都出现在了大厅,他们的表情一如玛德琳,一如那位修女,都十分苍白,在镇定的面具下,那种无法掩饰的惊慌失措的气息泄露了出来。 “一,二,三……”一名修女用手指点着这群孩童点着数,这让伊莎感到非常不舒服。她觉得自己似乎已经变成了某种牲畜,正在被圈养和贩卖。这种联想让伊莎情不自禁地将玛德琳的手握得更紧了一些,然而玛德琳却显得很恍惚,她没有理会伊莎的小动作。 “都到齐了,很好,该走了,我们得抓紧点时间。”点数完毕后,修女面无表情地说道,她转过身走向这栋大房子的后门,玛德琳拽着伊莎朝着她跟了过去。 一辆黑色的厢型车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停在了后门的门廊下,马达轻微地响着,但是没有开车灯。伊莎努力想要看清楚开车的人是睡,但是那个人始终笼罩在阴影之中。 “刷拉——” 一名修女上前用力地拉开了那辆车的门,她用力地拍了拍伊莎的肩膀,嘴里不断地低声喊着:“快,快,快,上车,都上车。” “等等……” 伊莎吓了一跳,她本能地想要抓紧玛德琳的手,但是后者却在修女开口的瞬间一把将伊莎推上了车,伊莎差点摔倒在地上。门口的修女就像是抓着小鸡仔一样抓住了她的领子,将伊莎推搡着按在了狭窄的座位上。 伊莎忽然意识到,玛德琳似乎并不会跟她一起离开。 无论平时表现得多么早熟,在这一刻,伊莎彻底地陷入了恐慌之中。她坐在车内,隔着影影绰绰的人影看着玛德琳。 “妈妈,妈——” “闭嘴!” 修女有些气急败坏地掐住了伊莎的肩膀。 伊莎条件反射地僵住了,她,还有这群孩童在进入姐妹之家之前多少都称得上有些“顽皮”,然而教派的人显然不觉得这是好事,所有人在不久之后都得到了相当程度的“教育”好知道什么是“得体的举止”。这么长一段时间来,对修女和牧师的畏惧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刻入了孩童的骨髓。最好的证明就是,其他孩子中也有一些骚动,但是当修女冷厉地告诉他们保持安静后,那些饱含恐惧的抽泣声骤然停止了。 “别怕,伊莎,你正在经历考验,而这考验会让你变得更加成熟,强大还有纯洁。” 玛德琳注意到了伊莎的惶恐,她朝着车内探过身,朝着伊莎说道。 “可是,妈妈……妈妈你不来吗?” 伊莎的声音里终于染上了一些哭腔。 玛德琳伸手摸了摸伊莎的脸颊。 “你应该感谢这考验,我虽然不会在你的身边,但是你会一直沐浴在光之子的爱中。” “可是……” “不要让我失望,伊莎,你永远是我最亲爱的宝贝。” 玛德琳温柔地说道。 在这短短的瞬间,伊莎恍惚间似乎看到了曾经的玛德琳,曾经那个有着无数问题却深爱着她的母亲。 第96章 “时间到了,走了。” 修女爬上了车,她皱着眉头关上了车门,将玛德琳还有其他母亲的身影挡在了冷冰冰的车厢外。 厢型车很快朝着夜幕中不知名的目的地驶去。 之前尚且能够勉强保持镇定的一些的孩子控制不住地抽泣了起来,修女给了那几个孩子异常严厉的一眼。她的脸在车窗外偶尔掠过的光线下就像是鬼魂一样 “让我再强调一遍,你们应该保持安静并且心怀喜悦。” 她刻意用那种柔柔的腔调说话,却不知道这样子只会让她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是响尾蛇一样丝丝直叫。不过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还是达到了自己的目的,抽泣的孩童们立刻闭上了嘴,但那更多的是因为恐惧。 伊莎面无表情地坐在最前排,她旁边坐着另外一个小女孩,那女孩比她要小很多(伊莎怀疑她大概只有七岁,或者是八岁,她是这群孩子里年纪最小的)。 那女孩圆乎乎的脸就像是新烤出来的面包一样。 “面包”伸出手,害怕地抓紧了伊莎的胳膊,鼻子里发出了轻微的哼哼,当你强行忍住抽泣时你总是会不由自主地发出这种可笑的声音。伊莎瞥了“面包”一眼,然后又转过了头,她没有拒绝小女孩的依靠但是也没有提供更多的温柔。 汽车已经开出了郊区的居住区,朝着城市的边缘行驶过去,再往前一点就快要进入沙漠了,汽车司机直到这个时候才开了灯。 她的脸上有两道已经干涸的泪痕。 修女注意到了这一点,她假笑了一下,伸出手想要抚摸伊莎的头发,但是伊莎猛地缩起了脖子躲过了那双枯瘦的手。 修女的脸色骤然变得铁青。 不过,在其他孩子的注视下,她最终在一个深呼吸后重新戴上了假面具。 她转移了目标,抚摸起了“面包”的头发。 “不要表现得这么沮丧,你们并不是可悲的伊斯梅尔,事实上,你们是被神选中的孩子们,你们是圣童的候选,若是你们能够成为圣童,就代表着你们的*——这背负着原罪而诞生的血肉即将洗去一切罪孽,成为装在至高无上者的容器——” 在修女的絮絮叨叨中,“面包”僵硬得就像是被蛇盯住的青蛙,一动都不敢动。 伊莎的脸色也越来越苍白,有那么一瞬间,她很想跳起来,直接将自己的手指抠进修女的眼眶,把那两颗温热的肉珠子挖出来丢在地上,她想要扯掉那女人的舌头,砸碎她的牙齿—— 伊莎痛恨听到“圣童”这两个字。 前所未有地痛恨。 ****** 玛德琳告诉伊莎,她需要伊莎帮她一个忙…… 而那个忙就是成为圣童。 这是在降临派内部进行的一场极为秘密,规模浩大的选拔。 他们需要的是6到13岁的孩童,必须是白人,皮肤颜色越浅越好,发色金黄,面容美丽。 伊莎不知道这究竟是要干什么,玛德琳告诉她圣童将会成为光之子在现实中的代言人,就像是上帝派耶稣到人间来一样。 伊莎觉得这一切都奇怪极了,但是玛德琳显然不这么想。 “只有最忠诚的,已经被证明虔诚和纯洁的教徒才有资格让自己的孩子参加圣童的选拔——伊莎,闭上你的嘴,净化你的心灵,这是一个多么宝贵的机会……你知不知道为了让你能够入选我付出了什么……” 仅仅只是提出疑问,玛德琳看上去就像是被咬住了鼻子的火龙一样跳了起来,她在推搡和咒骂中将伊莎身上掐出了无数的青紫。然后她会缩在房间的角落,跪在那所谓的光之子的塑像前一遍又一遍的祈祷,日日夜夜地哭泣。 直到伊莎屈服,直到伊莎老老实实地成为这个所谓的圣童的候选人。 在她开口说“好的”的那一瞬间,玛德琳温柔微笑起来的模样几乎让她哭出来。 她只是希望玛德琳能够回到原来的样子,仅此而已。 但是她并不知道,成为圣童需要经历的是…… ****** “伊莎?伊莎——” 有人推了推伊莎。 伊莎猛地睁开眼睛,从冰冷的噩梦中清醒过来。她差点打到“面包”,幸好在看到了“面包”怯生生的脸后她冷静了下来,然后才意识到车子已经停了下来,其他孩童正在准备下车。 “我们到了吗?” 伊莎低声问。 “面包”点了点头。 伊莎在车上的时候控制不住地睡着了,她真的太困了以至于不知道车子究竟行驶了多久,当伊莎牵着“面包”的手跳下车的时候,天色已经变得明亮起来。 其他孩子们在下车之后便自发的紧紧挤在一起,像是一群被吓坏的鸡崽。伊莎看了他们一眼,带着“面包”走进了人群中。 他们现在正位于靠近沙漠一处陌生的小镇,大概在很久以前这里也曾经繁华过,但是现在这里只剩下了破败的街道和风化得很严重的建筑物。有好几栋楼伊莎都不确定是否被废弃了。明明已经算得上是早上,道路上除了他们却一个人都没有,大概要隔上好几分钟,才会有车偶尔从街上驶过,那些车看上去也都很老旧了。 但是就是在这样一个地方,却矗立着一栋相当气派的降临派教堂——它远比伊莎见过的任何一座正规基督教教堂要气派得多。明明是在这样一个干燥的地方,教堂前面却有一大片碧绿的草皮,蘑菇状的洒水器正在草坪上转圈洒水,射出漂亮的白色水雾。草坪的另一头,是崭新修建的巴洛克风格的建筑。上下大概四层左右的建筑物由白色的大理石建造,在日出的阳光下那些大理石白得几乎能反光。而在那古典剧场一般的建筑物前面,是一座相当漂亮的喷泉,喷泉的中央立着光之子的塑像,它的瞳孔是由真正的价值连城的紫色碧玺制成,面容柔和,似乎快要活过来一般。 伊莎死死地盯着那座塑像,她愈发地觉得塑像那惊人的美貌轮廓有一些眼熟。 “你们非常荣幸能够成为入住这里的前几组人——要知道,按照规定来说,只有经过选拔后的人才被允许进入这里。” 修女带着这群孩子走进那栋建筑物,她的脸色比在车上的时候好看多了,在看到光之子的塑像后她的眼神因为狂热的喜悦而变得明亮起来。 “这是一个契机,你们需要珍惜。你们都是非常非常幸福的孩子,因为你们中间很有可能会有一个人,会得到那至高无上的荣幸,沐浴到浩瀚的神恩之中——” 修女变得越来越亢奋,说话时也变得越来越神经质。 跟修女比起来留,伊莎的心情却越来越沉重,就像是有人往她的喉咙里塞了一把弹珠一般,她觉得身体越来越沉重。 在大厅里稍微等了一会儿之后,两名牧师走了过来。 他们看上去大约有五十多岁,其中一位显得矮矮胖胖,臃肿的脸上挂着发红的鼻子,眼睛掩盖在肿胀的眼皮下方,而另外一位就像是人们想象中的牧师一样,体型瘦高,脸颊消瘦,灰色的头发抹到了脑后。两个人的黑袍外面都挂着两根十字架,并且还配有镶嵌有“光之子”肖像的金质领针。看得出来他们的地位远比修女要高。 “哦,是这批孩子……” 高个子牧师看了伊莎等人一眼,从修女手中拿起了名册翻阅了起来。 而在这个时间里,那名矮胖的牧师一直站在同伴的身后,他不断地看着伊莎等人的脸,那种目光就像是有实质一样,粘稠而潮湿,令人作呕。 伊莎感到“面包”的手颤抖了起来,她低下头,震惊地看到“面包”的眼睛里不知不觉蓄满了泪水。 “不……” 伊莎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她死死地咬住了嘴唇才不至于尖叫出声。 她真希望自己猜错了,或者一切都是她的胡思乱想。 不过她的梦想很快就破灭了。 在交接完成之后,两名牧师来到了孩童们的前面。 他们进行了自我介绍,高个子被称为“艾伯特”而矮个子叫做“乔治”。紧接着,乔治牧师就朝着“面包”弯下了腰—— “赞美光之子,一定是神的光辉和宠爱让我们再次见面了,‘小可爱’。” 乔治牧师在说道最后那个单词的时候嗓音变得黏糊糊的,伊莎背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感觉像是有一条蛞蝓顺着乔治牧师的声音爬到了自己的耳膜里去。 “面包”看上去快要晕厥过去了。伊莎想起来这个女孩是在不就之前从别的城市转移到天使城的姐妹之家的,显然在这之前她已经见过乔治牧师。不过,她大概也完全没想到,她会在搬家之后又一次遇到他…… 伊莎下意识地挡在了她的面前。 她的眼神远比其他的孩童要尖锐许多,而直到这个时候,乔治牧师才像是忽然看到伊莎一样。 他尖锐的视线审视着伊莎,嘴唇边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 “……你十三岁?” 他问。 圣童选拔的上限就是十三岁,但是通常来说,修女和牧师们不会选择这么大的孩子,就好比伊莎车上的这群小孩,他们几乎全部都比伊莎要年幼——这倒是说得过去,玛德琳一定废了很大功夫才说服精心人选选拔的修女同意让伊莎入选的。 伊莎沉默地点了点头。 “愿你能沐浴到神的荣光。” 乔治牧师干巴巴地说道。 他掩饰得并不好,对于他来说,表情凶狠而且已经逐渐开始发育的伊莎并不是他的喜好。伊莎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点,她在心底微微松了一口气,但是随之又为自己的松气而感到了愤怒和羞愧。 第97章 替换完毕 过了一会儿,高个子的艾伯特牧师朝着孩子们走了过来。对于这个年纪的老人来说,他苦役算得上是英俊,他的背没有像是其他老人那样驼起来,也没有老年人特有的浑浊眼睛,嘴唇边上干干净净没有口水在反光。他的背脊挺直,就像是标枪一样,细密的皱纹像是一张网一样笼罩在他的脸上,外袍被仔细地浆洗过,远比乔治牧师的袍子整洁许多。 “乔治教友。” 他站在乔治的旁边,带着警告意味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乔治的嘴唇抖动了一下,就像是受到惊吓的肥老鼠一样迅速地往后退了一步。 艾伯特的身影勉强将乔治遮住了大半,不过伊莎可以感觉到,随着那种湿热恶心的目光的消失,在场的所有孩子都在无形中松了一口气。 “感谢光之子的荣光……你们是第四批来到这里的孩子,这很幸运,你们应当感到幸福因为这份运气显然也是天使对你们的偏爱。不过,恕我直言,在这种恩赐下,你们倒是更应该谨言慎行,切不可得意洋洋,切不可骄傲自大。你们必须认清楚自己的状况,你们……” 艾伯特牧师伸出一根手指,正好对准了伊莎的额头。 他薄薄的,没有血色的嘴唇一下一下开合着:“是没有经过挑拣后的粗品,采金人需要在河里肮脏污秽的河沙中淘洗大半个月才有可能得到一小块金子——而现在,你们中每一个人都有可能是那闪闪发亮的珍宝,当然,也可能是下贱的河沙。” 没有说一句脏话,但是所有的孩子都在艾伯特的这一番话后噤若寒蝉。 随后,艾伯特直直地看向了伊莎,他冷酷的眼睛闪现着嫌恶的火苗。 他飞快地转过头,在乔治的耳边低声开口:“……为什么一个红头发□□也会在选拔行列里?” 他恰到好处的声音刚好让伊莎得以听到这一句,伊莎的脸色在那一瞬间变得惨白。 伊莎的头发,若一定要严格评判的话,大概并没法达到圣童选拔的要求。跟其他孩子天然的白金色,金色头发比起来,她的头发在特定光线下会泛出一层淡淡的胡萝卜色。大概在长大以后,她的头发上那些不稳定的色素会逐渐加深,也许她会变成一个红发女郎……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在听到“红发□□”这个词之后伊莎能够坦然接受。 她剧烈地深呼吸着,眼睛毫不留情地瞪着艾伯特。 【若是他多说一句话——一句话!我就离开这里!我会把痰吐在他的脸上然后转身离开!] 她听到自己心里有一个声音暴躁地尖叫着……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甚至还有那么一点儿期待接下来艾伯特说出来的辱骂。 然而在这个时候,乔治牧师有些慌张地从怀里掏出了小本子,他的手指在指尖抿了一下,飞快地翻起了那些纸张,然后他将某页纸放在了艾伯特的眼前。 乔治牧师的话压得很低,伊莎只能听到“玛德琳”的声音。 艾伯特牧师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他在看向伊莎时,那种目光就像是在自己的浴缸里看到了蟾蜍。然而从那一刻之后,他并没有如伊莎所愿再说任何难听的话语。 他井井有条地带着孩子们去了三楼,为他们准备了房间,就像是一个真正的,称职的牧师一样。 伊莎和“面包”被分配在了一个房间里——这个房间远比她们在降临派姐妹之家里分到的那一间高级和舒适许多。门和家具都是用沉重的橡木制成的,墙壁雪白,上面钉着一尊极为精美的天使的十字架,在十字架的下方是一个小小的祈祷台,高度完全是按照孩童的身高定制的,地面上的软垫由高级乳胶制成,外面包裹着厚厚的,摸上去就像是人类皮肤一样的天鹅绒罩子,天花板上是金光闪闪的枝形灯,灯光非常明亮却也非常柔和,完全可以胜任不小的房间里所有的照明——哦,顺便说,这个房间没有阳台,没有窗户,只有四面坚实的,石制的墙壁,唯一的一扇门小而狭窄,同时间只能容许一个人进出,而那扇门的门轴出乎意料的粗糙,在走进那间房间时,若不是有牧师的帮忙,伊莎和“面包”甚至都没法推开那扇门。 尽管房间相当高级,它的新住客却并没有办法尽情的享受……两个小女孩都格外的紧张和拘束,尤其是“面包”,在进入房间后她便缩到了墙角,没有几分钟,伊莎就听到了被子下面传来了细细的,饱含恐惧的哭泣。 伊莎坐在祈祷台的前面,她的手指用力地抓揉着牧师分配给她们穿上的制服——就像是面粉袋一样宽松的白色长袍。 她犹豫了几秒钟,然后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没有去理会哭到快要抽搐的“面包”。 她的姜黄色头发披散着落在她瘦弱的肩膀上。 伊莎看着白色布料上愈发显得有些发红的发色,在自己的心底不停地低喃。 【很快就会结束的……很快……】 她知道自己绝不会被那群人看重,无论是她的年龄还是外貌,对了,还有她早熟的个性——最后一点简直是那群牧师们的死穴,若不是碍于规则,大概几天前伊莎的眼珠就被他们直接挖出来了吧。 玛德琳的牺牲或许能让她在这个房间里入住那么一两个晚上,但是在真正的选拔开始之后,伊莎知道自己将会是第一个被淘汰的……而被淘汰以后,她就可以回家了,回到玛德琳的身边…… 伊莎在自己的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勾勒出玛德琳的面容,不是后来这个身披黑袍,宛若木乃伊一般的玛德琳,而是那个总是把自己喝得晕乎乎,眼影和口红糊了一脸,在深夜扑倒在她的床上吵醒她,强行在她脸上亲来亲去,大喊着“伊莎我的小宝贝儿”的玛德琳。 【对不起……对不起……我没办法……】 不知不觉中,伊莎也留下了眼泪。 不得不说,早熟的伊莎确实相当的聪明——若不是出了那个意外,一切都会按照那个计划继续下去。她会在一个星期后被送出这所荒漠中的教堂,玛德琳会对此大喊大叫哭泣上许多年,但是她会慢慢地从黑暗中走出去,像是她这样的孩子,总是懂得如何在恶劣的环境中生存下去。 可是,乔治牧师知道了“面包”的存在。 当天晚上,在那一顿丰盛的晚餐之后,鱼贯回房的孩子们中,没有“面包”的身影。 伊莎感到慌张极了,她不断地询问着“面包”的消息,却只能得到生活修女冷漠的回答——那个可爱的,面颊丰满宛若烤出来的面包一样的小女孩被牧师带走进行晚课的辅导。 伊莎的态度骤然变得格外恶劣,她因此而被关进了禁闭室。 当深夜她回到自己的房间时,“面包”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床铺上。 只是,那个小女孩的脸上已经没有了任何的表情,她甚至已经不会哭泣了,伊莎心惊胆战地走了过去,她害怕躺在那里的“面包”已经死了——不过,当她看到“面包”时,却发现小女孩眼睛是睁着的。 仅仅只是这样而已。 那两颗瞳孔镶嵌在孩童幼稚的面颊上,没有灵魂,没有神智,只是两颗旧旧的玻璃珠,她的呼吸滚烫,小小的胸口缓慢地起伏着。 “面包”的制服换上了新的,不是她穿出房门的那一件。 淡淡的香味从制服粗糙的布料上散发出来,伊莎记起来这是一个“白狮”牌的洗衣粉的气味……玛德琳在没有加入降临派之前,每个周末会带着她去街角的洗衣店洗衣服。 洗衣店里总是充满了噪音,嗡嗡嗡,空气很温暖,洗涤剂的香气交织在一起,非常的浓郁。 玛德琳最喜欢“白狮”牌的洗衣粉,薰衣草味道的,刚洗完的衣服贴在脸上热乎乎的,可以冲淡那段时间玛德琳身上挥之不去的酒和廉价香水的气味。 …… 伊莎剧烈地颤抖了起来,她不知道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哭了出来。她用手抚摸着“面包”的脸颊,强迫她坐起来。 “我们得离开这……我们得离开……这是不对的……莫丽顿老师告诉过我这种事情是不对的……” 她神经质地念叨着,在房间里来回转着圈。 “这不会结束,如果我们还待在这里的话……那群老□□不会放过你的……我们要逃跑!逃跑!” 随着伊莎的絮絮叨叨,“面包”的瞳孔中渐渐染上了一些光彩,就像是她不小心捡回了些许灵魂的碎片。 “妈妈……会……生气……” 她沙哑地开口,嘴角有肉眼可见的伤口。 那红色就像是烧热的烙铁一样恶狠狠地烫在伊莎的灵魂里。 她猛地跪在了地上——正好是十字架的前面——剧烈地呕吐了起来。 “面包”跌跌撞撞地从床上爬了起来,她惊恐地抓住了伊莎。 “伊莎?” 她小声的,恐惧地开口。 然后他看到了伊莎猛地回过头,苍白的脸上,她的眼睛里满是血丝,瞳孔像是烧热的煤炭一样亮。 “妈妈只是被被骗了……知道真相之后,她们才不会骂人……我们是好孩子,那些人才是坏人。” 伊莎急促地说道。 她在房里找了好几圈才找到了自己的鞋子,一双仅比袜子厚上那么一点儿的布鞋吗,这也是在入住房间时候牧师发给她们的,她们自己的鞋子已经被收走了。 她带着呆呆的“面包”,想办法取下了墙上的十字架,之后伊莎费劲全力地将门拉开了那么一点儿,她将十字架卡在了门缝里,将那扇门撬开了一道让人勉强能够钻出去的缝隙。 她让“面包”现行钻了出去,然后是她自己。 黑夜中的教堂内部就像是牛头人的迷宫一样错综复杂,伊莎用最快的速度拉着“面包”在走廊上放轻脚步奔跑着。 她们经过了一张又一张的画像,那上面都是“光之子”完美的面庞,名家绘制的画像是那样的生动,至少在夜里是这样,他们在画框里微笑着俯视两个孩子,苍白的脸突兀地浮现在黑暗中(画像中的他总是身穿黑袍),就像是一颗一颗被吊在半空中的死人的头颅。 “怦怦……怦怦……怦怦……” 伊莎的心从未跳得像是今天这样快过,月亮透过雕花栅栏射进窗户时在地上勾勒出了无数扭曲的影子。 在极度的紧张中,伊莎觉得那些影子似乎都像怪物一样扭曲了起来。 一分钟?两分钟?还是十多分钟?一个小时? 伊莎已经无法判断时间究竟过去了多久,总之在不断的奔跑中,她终于找到了记忆中通往室外的那扇大门…… 妈妈—— 她飞快地朝着那扇门跑了过去。 然后…… “咔……” 金色的,明亮到几乎让伊莎睁不开眼睛的光线骤亮起。 “你们在干什么?” 伊莎听到一个冷酷的声音在她的背后响了起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咬破了自己的嘴唇,在这一秒钟,她口腔里的那种甜甜的腥味弥漫开了,变得格外浓郁。 伊莎慢吞吞地回过头,就像是快要没有电的脸颊机器人。 艾伯特牧师站在电灯开关的旁边,灰色的眼睛直直地凝视着她。 “你在干什么?伊莎?” 他又重复了一句。 第98章 替换完毕 加尔文在梦里再一次地见到了伊莎。 他似乎又回到了维吉利的厨房里,他推开了冰箱,看到了背对着他的伊莎。不同的是,这一回他没有在惊慌失措中跌倒,也没有将惊恐中把那些价格昂贵的餐具打翻在地上。 他的心情非常的平静,带着怜爱和惋惜,他伸出手去,牵起伊莎的手将她从冰箱后面拉了出来。 在他的手碰触到伊莎的瞬间,女孩满是血污的裙子回归了原本的颜色,她头发上的血污在柔和的光线中消退,露出了她那头漂亮的姜黄色长发。 【来——】 伊莎的表情变得安详起来,她仰着头凝视着加尔文,童稚的面颊上同时浮现出了十三岁孩童应该有的纯真和大智慧者特有的明悟与悲悯。 她带领着加尔文一步一步走出了维吉利的房子,只是在那扇门外并不是加尔文记忆中的绿树成荫的街道,而是一座萧条而清冷,位于沙漠中的小镇。 整座小镇都被笼罩在漫天的黄沙之中,破败的建筑物昏黄的风中若隐若现,太阳是白色的,低低地沉在半空之中。在这些尸体一般的建筑物的尽头,一座雄伟的教堂,教堂前的草坪已经完全枯萎了,一层又一层苍蝇密密麻麻地覆盖在焦黄的地面上,小广场上的喷泉中喷出了石油一般粘稠的暗红色血浆。 伊莎轻盈地绕过了那些污秽的区域,带着加尔文来到了教堂的内部。 在走进了教堂后加尔文才发现这里似乎发生过了一场火灾,雄伟的外部装潢之内是被烧成乌黑的腐朽的内部结构,高挑的穹顶上精美的壁画已经化为乌有,巨大的十字架摇摇欲坠地挂在大厅中央,黑色的焦油顺着凹凸不平的木料缓慢地向下滴落。 伊莎在十字架下停下了脚步,慢慢地转过了身。 【加尔文哥哥,】她的表情非常宁静,声音听起来缥缈得像是从云端传出来的,【你会来到这里找到我的,对吧?】 加尔文伸出手,抚摸着伊莎的头发。他的脑海中骤然涌入了无数的片段:昏暗的光线,身穿黑袍的男人,粗糙的带着汗意的手,滑过皮肤的汗水,男人们扭曲的脸…… 那种强烈的情绪,厌恶,憎恨和绝望潮水般淹没了加尔文的灵魂,但令人惊奇的是,他感觉到自己却非常平静地接纳了这一切,就像是大海容纳了被污染后的河流,就像是大气稀释了有毒的烟雾…… “是的,我会的。我会终结这罪恶,而你将回归我们天上的花园,在那里永享安宁与愉快。” 加尔文听到自己说。 他有些惊奇地发现从自己喉咙里传出来的声音就像是用金属互相敲打而发出来的一样,锐利而明亮,异常威严和冰冷。 伊莎的眼中涌出了眼泪,她亲吻了加尔文的手背,身影渐渐变得模糊了起来。 【而我将在那里永远赞美您的荣光与威严。】 她轻声地说道,然后消失了。 …… 加尔文在床上睁开了眼睛。 他死死地盯着天花板,身体在被褥下方不断地颤抖。 “伊莎……” 他轻声呼唤着这个名字,脸上一片湿润。 他的心脏跳得就像是下一秒钟就快要爆炸开来,他大口大口地呼吸着,身体却完全无法动弹。 “伊……伊莎……” 从梦中醒来的那一瞬间,他非常真切地感受到了那种浓稠的邪恶和女孩的消逝,即便是在醒来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依然沉浸在那噩梦之中,完全无法挣脱。 “加尔文?你醒了?” 有人推开了门,他站在了加尔文的床边急切地问道。 干燥的温暖的掌心抚摸上加尔文的额头,然后是那对深邃的碧绿眼瞳。 加尔文花了好一会儿功夫才意识到那个人是里德…… “天啊,你怎么了……” 里德声音在加尔文的脑海中缓慢地漂浮着,完全拼凑不成完整的句子。 加尔文猛地伸出手抓住了里德的肩膀,他抬起身重重地朝着他重复着破碎的单词—— “伊莎……那个女孩……教堂,荒漠中的教堂……是她在求救……” “嘿,加尔文,冷静,说清楚一点,你到底在说什么?” 里德露出了茫然的表情。 而加尔文几乎快要喘不上气来,他的眼泪控制不住地往外奔涌,他哭得简直就像是五岁小孩,但是他自己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那不是鬼魂,那是她最后的求救,她希望有人能救她……天啊……那群恶心的混蛋……他们竟然敢做这种事情……艹他妈(*¥!” 加尔文爆发出一连串恶毒的诅咒和脏话,在梦境中被他宽容接纳的情感就像是硫磺一样灼烧着他的神经,他在无意识中用力地互相摩擦着自己的胳膊,像是要搓洗掉那些无形的污秽一样。 他的指甲在胳膊上留下了长长的血痕,里德的眼神一暗,他用力地卡住了加尔文的双手。 “加尔文!冷静!你只是在被影响了而已,那只是一个梦……一个噩梦……” 他在加尔文耳边不断地重复道,直到感觉到加尔文瘫软在他的怀里。 他轻轻地吻了吻加尔文满是冷汗的额头,然后才慢慢松开对方。 “冷静下来了?” 他问。 加尔文用手背抹掉了自己的眼泪,他的脸色格外的苍白,湿漉漉的眼睛让他看上去格外脆弱。 “……那不是一个噩梦。” 他用带着浓浓鼻音的声音对里德说。 里德必须用尽自己全部的自制力才不至于把加尔文再次按到在床上,他深深地一口气,挑起了眉毛。 “也许,每个人在遇到‘灵魂’之后都会有不同的反应,有的人会因为惊吓而做一个无害的噩梦,而有的人……” “我没有收到惊吓我也知道那不是梦,那是伊莎,伊莎在求救!降临派的那帮家伙……”加尔文忽然捂住嘴,他趴在床边干呕了几声,当他再次抬起头来的时候他的眼神变得比之前更加尖锐和愤怒,“我可以告诉你,我知道那不是噩梦。” “好吧,”里德露出了那种有点儿头痛的表情,“确实有的人在接触到‘灵魂’之后会感知到一些事情,但是我必须要说的是,这种感知通常是扭曲的,情况可能没有那么坏……” 里德的话还没有说完,加尔文忽然掀开了被子跳下了床。他当着里德的面脱下了睡衣,背上的伤口似乎已经好了,那种灼烧一般的痛楚已经褪去,不过在抬手的时候,还是会感到强烈的酸麻。加尔文之前穿着的那套衣服已经被清洗干净叠放在了床头,他平静地伸手抓起了散发出清洗剂香气的t恤套在了自己的身上。 “加尔文,你这是要干什么?” 里德在他身后战战兢兢地开口问道。 “我睡了多久了?” 加尔文扭头看向里德,后者恰到好处地露出了那种有些茫然的表情。 “呃,大概十七个小时左右?” 加尔文皱了皱眉头,回过了头,在他脱下睡裤的瞬间他感到有了一种强烈的视线落在了他光裸的腿上,然而当加尔文再次回头时,看到的却是低着头满脸通红不敢望向这边的里德。 加尔文忽然朝着他走去,他伸手捧住里德的脸,迫使后者直直地看向自己。 “我要去找伊莎,你会帮我的,对吗?” 加尔文深深地凝视着里德,他的声音又沙哑又低沉,带着哭泣后特有的鼻音。 在这么近的距离,里德可以清楚地看到那对紫色瞳孔中自己的面容。 里德双手垂在自己身侧,指尖轻微地颤抖了起来。 “无论你需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片刻后,他开口对加尔文说道。 第99章 替换完毕 里德坦然的反应反而让加尔文愣了愣。 “你应该知道这……” “这很危险。” 里德接下了加尔文的话头,他举起手,掌心覆盖住加尔文的手背。加尔文可以感受到里德的呼吸,非常镇定,带着淡淡的柠檬漱口水的气息。 尽管是加尔文现行挑逗里德的,但这一刻,他还是清楚地感受到了自己内心的退缩。没错,加尔文知道自己现在这幅手都抬不起来的状态绝不可能轻易地达成那个危险,甚至会给自己惹上更大麻烦的的计划,也许是本能,又或者是被那个梦境带来的狂热弄晕了头,在加尔文来得及想清楚之前,他已经下意识采用了这样卑劣的手段将里德拉下水。 加尔文可以感受到里德对自己的兴趣——那种男人的兴趣。 而他本来也以为,自己或许需要用身体来交换里德的帮助。 “我以为你会先让我跟你上床。” 加尔文刻意用那种玩笑一般的轻佻语气说。 哦,多么小心翼翼的试探——里德差点儿笑出来。他的手指滑入加尔文的指缝,然后他低下头,慢慢凑近了对方。 “为什么你会这么想?” 他冲着加尔文眨了眨眼,低语道。 加尔文的喉头滚动了一下,咽下了一口唾沫,这幅紧张的模样让里德的全身都在发热。 “嘘——” 里德在加尔文说话前抢先开口,他的嘴唇现在离加尔文大概只有一厘米,或者更紧。 加尔文显然以为里德已经准备顺水推舟地吻他了,那双紫色的眼瞳里闪过了复杂的情绪,曾经的天使身体变得硬,但是姣好的面庞却已经微微抬了起来,做好了接吻前的准备。 可是里德却在这一瞬间骤然同加尔文拉开了距离,他往后退了好几步,歪着头朝着加尔文耸了耸肩。 “很遗憾,我不是那种喜欢用那*做交易的人。”他对上了加尔文惊讶的视线,脸上的神色渐渐变得深沉,“……我是说真的,加尔文,你是维吉利的朋友,也会是我的。事实上,我也很希望有一天我们两个能够享受到彼此的*,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了,我一定会欣然接受——我不否认我很喜欢你,你看,这正是我会答应你一切要求的原因,我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我愿意这样做,这一切都是我自愿的,你不需要用什么东西来交换……哦,老天,这段话都快要让我自己脸红了,简直正人君子得让人害羞。” 里德在空气中挥了挥手,他恰到好处地偏了偏头好让加尔文看到他颧骨上淡淡的红色,那种有些尴尬的语气让他的这番话骤然变得陈恳了起来。 加尔文沉默了几秒钟,随后他发出了一声叹息。里德很高兴看到加尔文僵硬的身体变得放松。 “你让我觉得自己是个坏人。”加尔文伸手将垂落在脸颊变的几缕金发捋到脑后然后说道,过了一会儿他又加上了一句,“不管怎么说,我很感激你,尽管大部分时候你都表现得像是一个花花公子和骗人的神棍,但你是一个好人。” “你知道你其实可以不用补上最后一句话的对吗?” 里德笑了起来。 “你的行李我早就已经准备好了,你是想现在就走还是——” “现在。”加尔文朝着门口走去。 而就在他越过里德的瞬间,他忽然转过身,用力地勾住了那个绿眼睛男人的脖子。 “唔——” 里德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急促的闷哼,就被加尔文重重地压在了门板纸上。他的头被加尔文的胳膊勾得不得不底下,然后他的的嘴就被堵上了。 被忽然袭击的里德身体硬得就像是石块,他就像是吓呆了,嘴唇是那样的僵硬,完全没有做出回应。加尔文含着男人的嘴唇,牙齿轻轻地咬了一下那块软肉,随后将舌头探入了里德的口腔内,凶猛而缠绵地继续着这个吻。 里德从鼻子里发出了一声艰难的呻·吟,他的手重重地压在坚硬的门板上,指尖几乎快要抠碎那昂贵的木料,他看上去几乎都快要无法呼吸了,大约半分钟后,加尔文才松开了里德。 他用手背擦了擦自己已经充血的嘴唇,朝着里德投去了挑衅的一眼。 “也许是我错怪了你,你的技术品尝起来可真不像是花花公子。”他咬着里德的耳朵慢吞吞地说道,技巧性地往后者的耳朵里吐了吐气,“我希望你能‘欣然接受’这个吻——顺便说,这不是交换,只是我乐意而已。” 加尔文心满意足地看着里德的脸一点一点变得潮红,然后愉快地离开了房间走下了楼。 他不知道的是,在门口站了许久的里德眼神多么的幽深和饥渴,那是只有饿到极限的野兽才会有的目光……他更加不知道自己是多么的幸运。 里德的手指因为之前的用力,指甲与指肉的部分正在往外微微渗血,他用舌头舔掉了那点猩红,凝视着加尔文消失的方向,声音暗哑地说道。 “当然,我非常,非常,‘欣然接受’。” ****** 维吉利漂亮的小别墅里有一辆不那么显眼的灰色丰田车。 “当然,它实际上是‘维吉利’的,不过从法理上来说,我想我使用它也并没有什么违法之处。” 在汽车嗡嗡的马达声中,里德偏过头带着微笑对加尔文说。他换上了一整套黑色的运动装,打扮得更像是一个去越野旅行的年轻人,翠绿色的眼睛在全黑服装的衬托下颜色变得更加浓郁。作为一个即将要跟着加尔文非法闯入宗教场所带走一个小女孩的人,他显得有些轻松,甚至可以说是兴奋。 坐在副驾驶座上的加尔文心不在焉地看了他一眼,并没有做出回应。当然,这其中有一部分原因是他并不希望自己与里德之间的关系变得太过于浓情蜜意——之前的那个吻,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应该是加尔文给里德的谢礼,在里德说出那番话时,他确实感到了某种情绪在心中的荡漾。(当然,也许还有更自私一点的真相:加尔文并不喜欢主导权被里德占据,当然加尔文自己现在并没有认识到这一点)。 至于另外一部分原因也很简单,在坐上车的瞬间,梦境中那种无法言说的恍惚感再一次降临在了加尔文的身上。 他的灵魂现在似乎已经成了两半,一半还停留在他的身体里,而另一半存在于一个更加虚无的世界。后面的那一半灵魂正在牵引着他的*和精神—— “往前开,第二个路口左转。” 几分钟后,他盯着自己面灰色的水泥路发出了指示,声线异常平稳,没有任何起伏。 在梦中得知的那几个讯息,沙漠,小镇,巨大的教堂——凭借着网络,他和里德轻而易举地找到了梦中那座建筑的所在地。 那是位于天使城远郊的一处小镇,多年以前那里曾经是著名的寻欢地,熬夜操劳奔波了大半个美国的卡车司机们在入城之前可以在这里停留上一宿,不多的嫖资便可以享用到一具不是那么美好的*和足够多的花样,其中一些“小情趣”若是在城内恐怕会被警察监控,但是远离城市的这里却是司空见惯。 在最繁华的时期,这里常年驻守着多达两千个女人和为数不少的男人,不过随着经济的不景气和人权组织的介入,小镇在上个世纪便已经萧条了下去,最后甚至沦为了所谓的“鬼城”。这座小镇几乎快要死亡,直到降临派的到来—— 虔诚的教徒们提出了崭新的小镇复兴计划,打算凭借着宗教的洗礼和勤恳的劳动让这座曾经满是污秽的小镇化身为虔诚者们的庇护所和朝圣地。凭借着教徒们丰厚的捐款,雄伟的教堂很快就在沙漠中的荒芜之地建了起来,而根据计划,在不久之后,这里还将建成崭新的学校,医院,超市…… 尽管根据网络上的信息,那座刚刚落成的教堂并未投入使用,不过这并不能阻挡加尔文前往那里的脚步。他知道伊莎就在那儿,还用许许多多其他的孩童——最大的证据就是尽管有导航,加尔文却总是在导航之前就知道路的方向。甚至,凭借着这种可以用玄妙来形容的第六感,他带领着里德轻而易举地绕开了许多个可能会被降临派盘查的路口。他们很快就驶出了城市的范围,道路变得笔直,窗外的风景变得枯燥无味。 “你还好吧?你的脸色看上去很糟糕。” 里德时不时地会偏过头询问加尔文的情况。 加尔文有些痛苦地皱起了眉头,他翻开副驾驶座前的抽屉从里头掏出了黄色的药品,飞快地掏出了里头的药丸放入了口中。这些从芙格的药箱中搜刮而来的药丸被他用力地嚼碎,混合着唾沫咽下了喉咙,强烈的苦涩感在他的舌尖荡漾开来。 “继续……往前。” 加尔文干哑地开口。 随着离目的地的距离越来越短,他的背又开始疼痛起来。 第100章 替换完毕 在距离小镇几公里的地方便陆陆续续出现了颜色鲜艳的告示牌,曾经的红灯区现在已经被改名为“天使镇。加尔文看着窗外越来越多的招贴画上那留显眼的缎带,气球和美国梦式的欢乐家庭全家福露出了冷笑。在加尔文的设想中,降临派所在的这座小镇应当如同他梦境中一样洋溢着恐怖而昏暗的气息,从远处看应该能看到笼罩在小镇上空暗色的烟云,宛若张开口的毒虫巢穴亟待吞噬那些倒霉的猎物…… 然而事实上,在直觉的带领下来到那座小镇后,加尔文却有些意外的发现这里看上去恰好是他想象的对立面。 灰色的道路已经切入了尽头,天使镇,姑且就这么称呼它吧,矗立在不远的地方,它看上去就像是孩童在圣诞节收到的珠宝音乐盒一样。所有破败的房屋都被大量的彩色气球包裹住了,在小镇的两边立起了一道又一道的横幅,每一道横幅上都写着圣经语录。 曾经荒芜到被称为鬼城的小镇就像是拿回了它鼎盛时期的荣光,在小镇的入口处,一辆又一辆的汽车排起了长龙,其中不乏观光大巴。里德将头从车窗处伸出去往前望了一眼,然后坐了回来。 他吹了一声口哨。 “看上去我们刚好撞上了他们的什么庆典。” 他看着加尔文说,与轻松的语调不太一样的是,他绿色的眼眸中闪动着的却是担忧。 这里的人远比加尔文预计得要多得多,这对于他们即将打算进行的“非法绑架”活动来说可不是一个好消息。 “……也许我们应该直接找到那女孩的母亲,她应该知道自己女儿身上发生了什么。”里德“好心”地建议道。 加尔文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他用软布反复擦拭着自己手中的一把匕首。 里德尽量做出一副胆战心惊的模样,身体却因为加尔文现在的模样儿一阵一阵的发颤。 “没有用。”在提到玛德琳之后,加尔文的神色变得更加冰冷。“伊莎就是为了玛德琳才会被带到这个地方的……并不是所有的母亲都懂得爱自己的孩子。” 在说到最后一句话时,加尔文的眼神有一瞬间的恍惚。 而就在这个时候,几名身穿黑袍的降临派牧师沿着堵塞的道路两侧走来。他们就像是在检查着什么东西一样,沿路观察着堵塞在马路上的车辆。在来到加尔文和里德的车旁边时,一名牧师停下了脚步,他敲了敲车窗,加尔文的手一颤抖,匕首在软布的遮掩下滑入了他的袖口。 里德飞快地瞥了他一眼,然后按下了车窗。 “日安,愿光之子保佑你们……”车窗外出现了一张很年轻的脸,浅褐色的眼睛和被晒红的脸,颧骨上是细小的雀斑,加尔文有点怀疑他有没有成年。 “你们的贴纸呢?” 那个年轻牧师用变声期特有的公鸭嗓子问道,他顺手指了指车子的前挡风玻璃。 “贴纸?”里德眯了眯眼睛,“你说的是哪种贴纸?” 听到里德的回答,牧师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他重新打量起了里德和加尔文,这一次他的目光远比之前要尖锐和严厉。 “邀请贴纸,我们之前在邀请函上随信寄出了……等等,你们是降临派的信徒吗?”牧师皱着眉头问。 里德和加尔文对视了一眼,随后里德转向了牧师,他摇了摇头。 “不,我们只是想要找个地方歇歇,我的朋友有点晕车但是他在出门时候俨然忘记告诉我这点,我真的有点儿厌倦了每隔三公里就要把他放下来在路边吐得满地都是……”里德忧心忡忡地说道。 加尔文微微一愣,但是他很快就对牧师展露出虚弱的模样,当然,他那难看的脸色确实让里德的谎言十分有说服力。 牧师稍稍偏过头看了加尔文一眼,他的脸上闪过一抹困惑的神色。 “你们不是降临派的人?那么你们是如何来到这里的?在几公里前就应该有人告诉你们这里只有降临派的教徒才可以进入——” 里德挑了挑眉头:“我们没有遇到任何人告知我们这点……我们使用了地图的躲避拥堵功能,稍微绕了绕才来到这条路上,这可不是一条很短的路,我的朋友真的快要撑不住了。” “我很抱歉,但是你们不能进镇。”牧师伸手指了指道路的另一侧,“你们可以掉头走7号公路,不远处就有一个汽车旅馆——” “等等,为什么?” “这里是降临派的内部活动场所,未经邀请的异教徒不允许入内。” 牧师平静地说,他的语气中有一种让人恼火的理所当然。 里德的手指在方向盘上敲了敲,他显得有那么一些恼怒。 “等等,我们只是想进去休息一下,找个舒服漂亮的小镇旅馆待一会儿,我可以保证我们不会出房门——” “我以为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天使镇是降临派的内部活动场所,未经邀请的异教徒不允许入内。” 降临派的年轻牧师就像是复读机一样重新重复了一遍这句话,就好像他脑子里除了这句话什么都没有一样。 里德发出了一声响亮的嗤笑声。 “嘿,拜托,一整个小镇都是内部活动场所?我以为我所在的地方是美国领土?还有,你刚才说什么来着,异教徒?这个词可真是不那么好听……” “我希望你能够尊重我们的宗教信仰,你们不是教徒,所以你们不能入内,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在这里跟你解释一千遍,但是很抱歉,先生,最后的结果都是一样的,你们不能入内……为了你朋友的健康,我觉得你或许会考虑马上掉头然后离开这里,我可以向你保证七号公路上的那间汽车旅馆十分舒适,非常适合情侣……还有朋友的入住。” 里德恶狠狠地瞪着降临派的牧师,几秒钟之后,他发出了一声可以清楚地让对方听到的诅咒,然后他用力踩下油门。在马达的轰鸣声中,汽车擦着牧师的身体转了个弯拐上了反车道——这个方向的马路倒是空空荡荡的,许久都看不到一辆车从小镇开出来。 里德一直到几公里后才慢慢地在路边停下了车,与在牧师面前表现出来的暴躁易怒完全不同的是,他现在看上去相当的平静。 “看样子我们得想点办法才能到进入镇子了……” 加尔文也一改之前虚弱的模样,他的眉头紧皱,凝视着小镇的方向,一脸凝重。 无论是降临派将整个城镇划为私人地盘这件事情,还是那条道路上水泄不通的车辆都让他愈发感觉到事态的严峻。 “我不明白,”他喃喃地说,“没有人意识到这该死的鬼教派有什么不对吗……” 加尔文第一次如此切身地感受到了那种恐怖——在十五年前以休旅车为基点进行传教的那个教派,在十五年后竟然变身成为了如此庞大的怪物。 “刚才那个小鬼是不是把我们两个认为是情侣了?嘿,他确实说了‘情侣’这个单词吧……” 与加尔文同时出声的是里德,他用手抚摸着着自己的下巴,认真地嘟囔着。 加尔文朝他投来冰冷的一瞥。 “只是开玩笑。” 里德立刻举起双手做出了投降的姿势,不过他显然忘记掩饰那张脸上暗自窃喜的微笑。 加尔文忽然就有点儿后悔自己之前给他的那个吻了——显然他给了里德一个错误的讯号。你看,人一旦冲动便会翻下错误,而加尔文现在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来纠正它。 “也许我们可以徒步,把车停在小镇的外围,然后徒步寻找空隙进入镇子,”他转而将话题转移到了如何进入小镇上,“他们可以一辆一辆检查进入小镇的车,但是不可能一个一个检查镇子里的人……”一旦将注意力放回到降临派,加尔文就不自觉地感到了焦虑。 “等等,徒步?” “那个庆典让我感觉很不好,我希望那鬼玩意跟孩子们没有关系。” 加尔文低声说,他非常熟练地探过身,从里德的口袋里掏出了手机(他显然没有意识到这个举动中隐含的亲昵之情)。他洁白的脖子就那样毫无防备地袒露在里德的面前,细腻的皮肤下隐约可见淡青色的血管。里德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从加尔文的身上传来了与他相同的沐浴露的香气。 “啪——” 里德似乎听到了自己内心深处什么东西断裂的声音。 当然他也可以将那个“什么东西”称之为“自制力”,紧紧只是这么一秒钟的贴近,他的肾上腺素骤然飙升到了顶点,他发现自己差点就那样硬起来,热流轰然涌上他的身体,就像是他的血液在一瞬间被上帝替换成了伏特加。而与此同时,加尔文毫无所知地拿到了手机,他坐了回去,然后认真地打开手机地图开始计算徒步的路程,借着这个机会,里德开始放肆地用目光舔舐着加尔文的侧脸——哦,多么多么诱人的紧绷线条和可爱的神色。 加尔文的手指一顿,他偏过头望向了里德。 “怎么了?” 他问。里德那过于专注以至于像是有了实质一般的目光多多少少让加尔文感到了一些不自在。 里德张开嘴,鲜红的舌尖舔了舔自己的嘴唇。然后他伸出手盖在了加尔文的手背上,那滚烫的掌心让后者的手情不自禁地一抖,手机直直地摔在了他的膝盖上,然后滚到了他脚边。 “里德?” “嘿,听着,我觉得我有一个更好的办法。” 他对加尔文说。 “什么办法?” “唔……”里德沉吟了一下,没有回答加尔文,他只是深深地,深深地凝视着对方。 加尔文的心跳快了一拍,不知道为什么,里德现在的目光让他有些无法招架,那对眼眸中深沉而浓郁的绿色中似乎有由贪婪和暴虐组成的风暴…… 恍惚中,加尔文甚至觉得自己在和一只野兽在对视。 第101章 “你……你打算做什么?” 加尔文嘴角的肌肉绷紧了,他强迫自己不要在那对绿色眼珠的注视下移开视线,相反,他直直地朝着里德望了过去……他看到的是一张英俊而狡黠脸,在几秒钟之前似乎要将加尔文整个人吞噬殆尽的那种凶狠就像是他想象出来的幻觉一样。 “唔,你可以猜猜看?” 里德稍稍向前探身,轻声地说道,他的瞳孔就像是一条流淌的祖母绿的宝石河一般流光溢彩。 加尔文的喉头滚动了一下,那种微妙的被牵引感从他的身体里飞快的掠过,他顿了顿,然后以一种不易察觉地方式稍稍后退了一点。 “我不喜欢猜谜游戏,尤其是在这种时候。” 加尔文望了望车上的时间,现在是下午三点,太阳真是最为毒辣的时候,尽管开着空调,在强烈光线的照射下车厢内还是弥漫着那种热气,加尔文的颧骨微微有些发红。 “抱歉。” 里德耸了耸肩然后坐了回去,他稍稍抬起下巴凝视着自己的前方,在道路上的那一头影影绰绰又出现了新的朝着天使开过去的车辆。 “失陪一下。” 里德对加尔文简短地说道,在后者尚且没有来得及反应的时候他便已经径直打开车门下了车。 “里德?” 加尔文有些惊讶地看着里德飞快地过了马路,他隔着车窗对加尔文摆了摆手,然后冲着那个方向的来车举起了大拇指,做出了一个搭车的姿势。 一般情况下很少有人会在这种荒芜的道路上停车搭载一个年轻力壮的男人——不过里德显然是一个例外。大概是因为他那张堪比广告模特儿的脸和他身上那一套一看就价格不菲的户外运动装扮,来车在距离里德几十米的地方就开始减速,最后“嘎吱”一声缓缓地停了下来。 这是一辆可以用“破旧”来形容的黄色甲壳虫轿车,里德光是站在着这车子的旁边都能听到车身发出来的嘎吱嘎吱的响声,满是灰尘的车窗落下下来,一个带着玳瑁厚底眼镜的女人探出了脸,她的脸就像是在出生时被医生夹在掌心中搓长过了一般,脸颊的宽度仅有长度的一半,被高度近视眼镜镜片缩得很小的两只眼睛神经质地钉在了里德的身上。在看到里德脸之后,那双昆虫般细小的眼睛里骤然迸射出了锐利的精光。 “哦,愿光之子保佑你……先生,你看上去遇到了麻烦?” 里德巧妙地瞥了一眼女人挡风玻璃上的贴纸,那上面写着“欢迎来到圣光□□会”和“愿光之子荣耀永缀于汝身”的字样。 “感谢光之子的荣光。”里德底下身体,将胳膊搭载了甲壳虫窗子的边缘,考虑到他的身高和甲壳虫汽车的体积,这个动作做起来略不容易,但是里德显然有能力让这个场景变得像是时尚拍摄的现场,他有些苦恼地皱着眉头冲着那个女人说道,“实际上,我和我的弟弟想要参加□□会……我发誓我们在出门前有将贴纸贴在挡风玻璃上但是……” 他耸了耸肩,稍稍侧过脸好让女人看到自己的脸,那张英俊的面容上满是烦恼,即便是再铁石心肠的人也会想要抚平他眉间的褶皱。 “你们弄丢了邀请函?” 女人甚至没有等到里德说完就开口打断了他。 “我真应该感到羞愧,但是……是的,没错,我们搞丢了邀请函。”里德长长地叹着气,“你知道我们可是开了很久的车才找到这儿的,这么可怕的天气,这儿可怕的阳光,当然更加可怕的是,在出门前我们心中一直满溢着对这场盛宴的期待,然而现在一切都泡汤了……我只是想……也许……” “你可以搭乘我的车去!” 女人迷恋地凝视着里德的脸,迫不及待地说道。 “天啊,真是不敢相信……我在天使镇竟然真的遇到了天使……”里德的面庞骤然变得明亮和开朗,“我兼职不敢相信我和我弟弟会有如此好运!” “你弟弟……” 女人眼睛旁边的肌肉弹跳了一下,她有些犹豫地开口:“这辆车有点儿……” 她的车子确实相当狭小,也许就像是那个传言说的一样,甲壳虫汽车制造出来就是为了两口之家开的,前座的两个人和后座的狗,刚好可以分配均匀,而女人的后座上更是堆满了各种杂物,包括无数的降临派讲座宣传单和各种学习资料,当然,最重要的是——她确实不介意让一个英俊的男人坐上她的车——天知道下一次有男人愿意挤进这狗屎黄色的铁罐头会是多久以后,但是这个男人的弟弟?拜托…… 里德当然将女人的抗拒看在了眼里,不过他的表情却完全没有泄露出这一点,他就像是任何一个开朗,热情而稍微有些智商不足的傻小子一样快活地冲着道路对面的车厢挥了挥手。 “亲爱的!我们今天可是交上好运了,这位淑女愿意带上我们——” 听到里德刻意改变了说话语调的声音,加尔文默不作声地将行李背在了自己的身上,然后他飞快地下了车朝着里德跑去。 女人微弱的抗拒在看到加尔文的面容之后瞬间被毒辣的太阳蒸发得一干二净,她的眼睛咕噜噜地转动着,相当露骨地打量着加尔文比里德更加精致和秀美的脸。加尔文微微低头,竖起的领子稍稍挡住了自己的下巴。他认真地回想着出门前在自己脸上弄的那些伪装…… 愿上帝保佑那些粉底和阴影能够跟之前一样有用。 加尔文在自己的内心诚挚地祈祷着。 里德像是一无所知加尔文的困境一样挤了过来,他庞大的身躯几乎挡住了大半个车窗,加尔文稍稍后退,顺理成章地将自己隐藏在了里德的肩膀后面。 “天啊……你是模特吗?” 然而女人的视线依然着迷地追随着加尔文,如果说之前看到里德的时候她还维持着基本的矜持,看到加尔文之后她就宛若青春期荷尔蒙中毒一样显示出了露骨地痴态。 “……或者是明星?天啊,我总觉得我应该在哪里见过你!” 女人断断续续地说道,她的眼神有一点儿恍惚,显然正在拼命回想究竟是在什么地方见过加尔文。 在加尔文不到的地方,里德的眼瞳暗了下去,他忽然用力敲了敲车门,关节和金属发出来的巨大响声将女人吓了一跳。不过在女人反应过来之前,里德已经送上了自己最英俊的小脸。 “啪——” 他玩笑一般地在女人的眼前打了个响指。 “所以,我们可以上车了?”他低声问。 在很短的一瞬间,女人的面颊松弛了下去,就像是一个在梦游中的女人一样,她的面部肌肉已经开始缓缓下塌,完全放松的她看上去就像是在忽然之间老了好几岁。不过幸好她很快又清新了过来,她抬起头朝着里德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 “天啊,好的……好的……当然,请上车吧。” 她有些语无伦次地说道,接着手忙脚乱地打开了车门。比里德要消瘦许多的加尔文从副驾驶后的缝隙中挤到了后座上,然后是坐上车的是里德。 伴随着好像快要将月球炸掉一般的巨大轰鸣,装载着三个人的甲壳虫似乎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在女人拼命踩下油门后缓缓地开动了起来。 加尔文紧紧地蜷缩着自己的身体,竭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幸好开车之后,大概是位置的缘故,那个女人很快就无视掉了加尔文,而是将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里德身上。 “我的名字叫卡梅莉塔,卡梅莉塔·克兰克肖,你们可以叫我莉儿。”一路上她用那种刻意放得娇软的声音同里德攀谈着,“……我是从中部过来的,在信仰降临派之前你大概永远都不不会相信我过着多么失败的人生……如果不是降临派,这个时候的我大概早就老老实实地待在那冰铁盒子里,脚趾上套着名字呼呼大睡呢呵呵呵……” 加尔文一直听到莉儿如同青蛙一般轰鸣的笑声后才明白她究竟在说什么——是说如果没有降临派,这个时候的她早就自杀了吗?加尔文低下头,掩盖住脸上轻蔑的表情。 这并不好笑的一句话让莉儿一直笑个不停。 几乎不需要进行多余的探话,在重新看到水泄不通的车流前莉儿就已经源源不断地将自己人生的所有事情都倾诉给了里德——她是如何在乏味的乡下小镇出生,是如何在乏味的乡下城市读大学,又是如何在更加乏味的乡下中学担任美术教师,离了两次婚,以及流产后的不孕不育…… “……在我们那种鬼地方,遇到这种事情你会发现你的人生就这样完蛋了,所有人,我说的是,‘所有人’,冲超市的收银员……当然我觉得你压根不能叫那个地方作超市……那个满脸雀斑的收银小猪罗到妓院前的梅毒乞丐……所有人都知道你的一生。没有人会再接纳你……”莉儿在一辆福特车后面踩下了刹车,停了下来,前面正在堵车,她的声音微弱了下来,她侧过头看向里德,“像是你这种从那种大城市……我说的是纽约啊,洛杉矶啊,那种地方出来的人,抱歉,我就是觉得你应该是住在大城市里的类型,总之你这种人大概不会知道小镇生活代表什么……” 她有些语无伦次地说道,哆哆嗦嗦地从储物箱里翻出了一根香烟点燃,塞到了牙缝的中间。 劣质烟草混合着□□的香气在车厢里缓缓地蔓延开来。 “当时我每天都想死。” 莉儿说。 “我很抱歉——” “不过没关系,”女人的声音忽然之间染上了兴奋,那种有些让人不安的,近乎癫狂的兴奋,“光之子的光芒没有漏掉我,没有漏掉在那个小镇快要窒息的我……他拯救了我的,我的一切,我的人生,我的灵魂——” 莉儿忽然抓起吊在后视镜上的吊坠,恶狠狠地将嘴唇贴在了半圆形的吊坠玻璃上。加尔文年轻时的照片在玻璃片的下方温柔地凝视着远处。 “你们应该也能感受得到吧,所有的信徒都沐浴在光之子无处不在的爱中——” 莉儿的嗓音变得又尖锐又粗哑,她吃吃笑着看里德。 感受到莉儿身体里逐渐压抑不住的疯狂与怪异,加尔文在不自觉中绷紧了自己的身体。与他相反的是,里德却一如上车时的温和与愉快,他的目光在那沾着莉儿唾液的玻璃切面上停了了片刻,然后缓缓开口。 “当然,我的皮肤,我的心脏,我的血液,乃至我的灵魂都能感受到他的爱……无时无刻,无处不在。”、 听着里德异常虔诚的话语,坐在后座的加尔文背后无端端地划过一阵寒意。 第102章 他忍不住多看了里德一眼,不过从他这个角度他只能看到里德的侧颜,后者的嘴角微微向上翘起,勾勒出一抹微笑,那微笑甚至可以用“甜蜜”来形容,那种十六岁少女在看到情人时无法掩饰的柔软和爱意顺着嘴唇的弧线弥漫开来……加尔文不由得又打了一个冷战。 大概是注意到了加尔文的目光,里德在莉儿没注意的时候冲着他眨了眨眼睛。 莉儿显然被里德的表演给征服了。 “我可以感受到你的虔诚,这是一件很幸运的事情,亲爱的,当你爱着光之子的时候,光之子也会将同样的爱意投掷在你的身上……”香烟中的大·麻成分正在起作用,莉儿在说话时显得有点儿口齿不清,“就比如说我——看着我——” 莉儿伸出拇指,用力地戳着自己扁平的胸口,她的脸上浮现出混合着骄傲和狂喜的梦幻表情。 “当我用自己的灵魂像‘光之子’祈祷的时候,我也得到了我应该有的回应……猜猜看,像是我这样女人为什么能够得到这张邀请函?” 她指着挡风玻璃上的贴纸,眼睛在镜片后面闪闪发亮。 “你看到它的不同了吗?那个金色的十字架——那是只有特别被邀请的人才会有的十字架,我和堵在这条路上的其他人是不同的,‘特别邀请’,我是被‘特别邀请’的……嘻嘻嘻……” 里德的视线在挡风玻璃的右上角停留了片刻,玻璃的这一面并看不到让莉儿引以为豪的十字架,但是这并不妨碍他露出那种夸张的赞叹表情。 “老天……我简直不敢相信我是多么幸运,我真的没有想到会遇到一个能够被特别邀请参加游·行会的人!” 莉儿从里德的赞叹中得到了莫大的鼓舞,她的脸上露出了格外灿烂的笑容:“是降临派的人找到了我,嘘,这件事情你们可要保密他们说我最好不要告诉别人……” “哦,看在光之子的恩赐上——恰好我最擅长的事情就是保守秘密。” “那就好……”莉儿开口道,事实上她十分的迫不及待,“听着,你不会相信的——我将为光之子献上自己的歌声!在开幕时你就能看到我,你能听到我的歌声,你知道吗?他们只招了二十个人参加圣歌的咏唱,从全国范围内抽选,天啊,我直到现在都不敢相信我被选中了——” 莉儿已经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幸运之中,她不断地重复着这段话。 而加尔文和里德忍不住又交换了一个目光。 车流缓缓地开始向前移动,莉儿有些粗暴地跟在前车的屁股后面往前行驶。 几个黑袍的牧师出现在了路边,就跟之前加尔文和里德遭遇到的那个一样,他们在对进入天使镇的车辆做最后的盘点。 加尔文的呼吸骤然变得缓慢而轻微,全身的肌肉都在一瞬间绷紧。 里德偏过头看了他一眼。 (别担心。) 他用嘴唇做出口型,无声地说。 加尔文的慢慢地放松了身体,不知道为什么,里德的保证总是让他有种莫名的安心。 不过今天显然是这辆黄色甲壳虫中三位乘客的幸运日——牧师在看到莉儿挡风玻璃上那枚有着小小金色十字架的邀请贴纸之后飞快地给他们放行了,在汽车缓缓驶过那黑袍男人的时候,那位虔诚的牧师甚至微微鞠躬,给莉儿的车行了一个礼。 “嘿,你看了吗?!你看到了对吧!他在对我鞠躬——” 莉儿激动得叫嚷个不停,一直到已经开离那位牧师很远之后,她还不停地从后视镜里窥视着那抹黑色的身影。 加尔文听着她不停地赞美着降临派和光之子的一切,太阳穴处的血管突突只跳——他简直不知道里德究竟是如何在莉儿面前伪装出那副英俊倜傥的温柔模样。伊莎遭遇到的那些可怕的事情在他的身体里留下了粘稠和污秽的影子,当车辆缓缓驶近天使镇的门口时,他看着道路尽头宛若天国降临一般辉煌的教堂,心底骤然喷涌出让他快要爆炸的狂怒。 车子又一次地停了下来,这一次莉儿的车窗被敲响了。 “卡梅莉塔·克兰克肖女士?” 进行检查的牧师有一张精明的脸,他看了一眼甲壳虫的车牌,然后飞快地翻动着掌心的一本小本子,接着他准确地念出了莉儿的全名。 “是的,是我!” 莉儿按捺不住地兴奋开口。 牧师的脸上毫无表情,他看了看车内的乘客人数,皱起了眉头:“登记表上说你是独自前来……” “我是她的男朋友。” 里德打断了牧师的话。 “光之子赐福于我们,在她寄出登记表后没有多久我们就相遇了,对天使的爱意让我们成为了天造地设的一对,在看到莉儿的瞬间……我们就无可自拔地坠入了爱河……” 也许是为了增加气氛,在说出这段话的同时,里德伸出手指在牧师的面前晃了晃。 那位牧师的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直,但是他很快就回过了神……至少看上去是这样。 “愿光之子保佑你们。” 他拿出笔在本子后面的参与人数这一项上划了一个勾,然后将数量“1”改为了“3”。接着他从怀里拿出了一枚印章,他让莉儿伸出手,然后在她的手背上盖了一个小小的十字形的章子,接着是里德,还有加尔文。他们的手上都盖上了章。 “印泥经过了防水处理,但是还请你们注意手上的徽章,它们将是你们在天使镇的同行凭证。” 说完,牧师有些踉跄地往后退了几步,给车子腾出了通道。 一切看上去都是那样的顺利…… 加尔文却忍不住多看了里德的手指一眼。 刚才那个摇手指动作——他忍不住回想刚才的那一幕——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里德刚才的那个动作有那么一些违和,事实上,那名牧师的表现也让他感觉到十分不对劲。他总觉得那名牧师不应该这样轻易的放行……至少从他之前的态度上来看应该是这样,但是…… 车子在几位降临派的教友指引下开入了停车场,偌大的停车场让加尔文想起了城外繁华的奥特莱斯,足有四五个足球场那么大的停车场已经被塞得满满当当,莉儿好不容易才将车子塞入停车场角落的一个缝隙中。 刹车后轻微的惯性打断了加尔文的思绪,里德下了车之后朝着加尔文伸出手,将他从狭窄的后座扯了出来。大概是因为保持同样的姿势太久,加尔文在踩上地面的瞬间差点直接摔倒在里德的怀里。幸好在那之前,里德牢牢地架住了加尔文的胳膊。 “你没事吧?” 他关切地问道。 加尔文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后者的眼神清澈,态度是那样的自然…… “只是有些僵硬。” 加尔文低声说。 大概只是因为精神过敏——他对自己说,将那一丝对里德的怀疑压入心底。 里德伸手理了理加尔文的衣领,他用自己的肩膀巧妙地挡住了莉儿投向加尔文的视线,随后他若无其事地从上衣口袋里取出了一幅黑色的框架眼镜,就是超人会在星球报社遮盖自己容貌的那种丑陋的眼镜,里德展开镜架腿,将它戴在了加尔文的脸上。 “……” 加尔文抬起头,无声地朝着里德挑起了眉头,后者露出了一个小小的苦笑。 “我希望你不要介意我爷爷的眼镜,”他压低了声音飞快地说道,“我只是觉得你大概会需要这个所以才顺手带上了。” “我应该称赞你很有远见吗?” 加尔文用同样微弱的声音对里德说道,他调整了一下那笨重眼镜的角度(镜片已经被换成了舒适的平光玻璃片),默许了这幅眼镜存在于他的脸上。他还记得之前莉儿直勾勾看着他发呆的模样——在这个鬼地方,他最不需要的就是被人关注。谢天谢地,款式老旧的眼镜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确实对掩饰加尔文的容貌有那么一点儿作用——他看上去更加年轻,稚嫩和柔软,带着青涩的学生气息。 里德的指尖轻轻地颤动了一下。 莉儿的声音传了过来。 “嘿,你们两个……” 她有些不耐烦地朝着里德和加尔文走过来,看到里德身后的加尔文时,她脸上浮现出了一抹恍惚的神色,不过很快,她就恢复了那副疯疯癫癫模样。 “……你们两个在磨蹭什么?我认识一家好的旅店,是我们这种被特别邀请的人才能住的旅店,我想要是我开口的话,那家的接待员会想办法在房间里多腾一个床位出来的。” 她的目光空荡荡地从加尔文的脸上掠过,丝毫没有停留,然后她盯住了里德。 “我想你会喜欢那里的,要知道这个时候,在天使镇上已经找不到什么好地方休息了。” 她咯咯笑着说,舌头舔了舔嘴唇,带着一丝暗示的意味说道。 加尔文垂下眼帘,他清楚地感觉到身旁的里德在那一瞬间有些僵硬,他必须得承认看到里德的狼狈姿态让他觉得有些好笑。里德似乎也感受到了加尔文这一刻的幸灾乐祸,他看了加尔文一眼,翠绿色的眼睛里荡漾着无奈和宠爱,随后他转向了莉儿,他的脸上重新挂上了那种表演性的欣喜若狂。 “哦,这可真是太让人高兴了!” 他亲切地对莉儿说,像是毫无防备的热心小伙子那样应承了莉儿的邀请。 不需要任何沟通,他和加尔文已经有了共识——莉儿的特殊身份毫无疑问对他们之后要进行的事情十分有利,就算是莉儿没有开口邀请,里德大概也会想方设法地贴上去,这一点从他在车上时就对莉儿大送殷勤就可以看得出来。 不过即便是如此…… 第103章 “为什么你不出去走走呢?” 几分钟后,加尔文和里德在莉儿的带领下来到了一家汽车旅馆——与崭新的街道和金碧辉煌的教堂不同的是,这家旅馆显然是小镇旧时代的残留物。整栋建筑物显得破败不堪,在日积月累的风霜下原本应该是可爱的肉粉□□外墙已经褪色并且剥落,像是尸体腐烂的脸,走进旅馆以后,内里的装潢情况也并不比外表好到哪里去。 即便是加尔文这样对环境毫不挑剔的人,在踩在那不知道多久没有清洗过的酱红色地毯时,也忍不住因为脚底那潮湿而粘稠的触感而皱起了眉头(那感觉就像是踩在一块生猪肝上一样)。整个旅店内部都弥漫着一股古怪的气味:旧地毯的沤臭味,带着强烈洋葱气息的咖喱味,还有更加浓厚的檀香的气息。光线非常昏暗,大概是为了抵挡风沙,所有的窗子都被建成了细长而狭窄的款式,很厚的天鹅绒窗帘自上而下将窗口遮盖得严严实实,而作为光线来源的灯泡昏暗得就像是硬币的反光。 站在柜台里的是一个皮肤黝黑的印度人,在看到莉儿后他迅速地裂开了嘴,叽里咕噜说了一大串话——加尔文皱着眉头凝神听了许久才意识到对方实际上说得是英语。 莉儿手舞足蹈地跟印度人交流了许久才拿到了钥匙,就像是她说的那样,房间里多摆上了一个床位(如果你将一个摆在肮脏地板上的破旧席梦思床垫称之为床位的话),然后加尔文就听到了她说的那句话。 “什么?” 加尔文有些茫然地看向莉儿,后者在进入房间的瞬间就脱下了自己的外套,露出了瘦骨嶙峋的胳膊和胸口,她只穿了一件薄薄的无袖背心。 “这附近风景很不错,我觉得你应该出去走走。” 莉儿盯着加尔文的眼睛,重复了一遍。 加尔文的错愕只保留了很短的瞬间,在看到站在墙角全身骤然变得僵硬的里德之后,加尔文迅速地明白了莉儿的意思。 老天,她并没有打算等到天黑就打算享用里德的*了吗? 加尔文略有些同情地看了里德一眼,他耸了耸肩,将自己的背包从床垫上抓了起来背在自己的背上。 “好吧,我想我会出去转转的。” 加尔文说。 里德站在莉儿身后冲着加尔文做了一个手势。捕捉到那个手势含义的加尔文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不管怎么说,谢谢你,莉儿,你是一个好人。”他温和地冲着莉儿说道,随后走出了那间狭小而肮脏的房间。不过,他并没有像是自己之前说的那样“出去转转”,而是在走廊的尽头的自动贩卖机旁边停下了脚步。他的背包依然背在自己的身上。加尔文给自己买了一瓶百事可乐。 他一口一口慢慢地喝着那饱含糖分和二氧化碳的褐色液体,易拉罐表层的细密水珠还未消退,那个房间的房门就被打开了。里德从门后跨了出来,然后慢吞吞地走向了加尔文。 “她怎么样了?” 加尔文抬起眼帘,望着里德问道。 里德顺手从加尔文的手中拿过了那瓶没有被喝完的可乐,他的目光在那瓶口微微停滞了一瞬,然后他若无其事地将加尔文喝过的可乐灌入了自己的口中。 “呼……”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她只是睡着了。” 加尔文的眼睛里染上了一丁点疑惑之色,在那粗苯的黑框眼镜下,他的困惑让那张脸变得更加诱人了。 里德的手指猛地一个用力,空掉的可乐瓶在他的掌心中被挤成了扭曲紧缩的一团。 “是一些无害的安眠药,”他偏着头,凝视着加尔文诚恳地解释道,“是芙格医药箱中找到的,我只是觉得那玩意大概有用所以才带上了……” “看样子每个你觉得有用的东西到最后都起了作用。” 加尔文说,顺手推了推自己的眼镜—— 里德的呼吸加重了几分。 【该死。】 他听到一个声音在自己的心底回响,他的身体变得有些蠢蠢欲动。黑框眼镜是一个好主意,不过大概也是一个坏主意,加尔文戴眼镜的样子对于里德来说简直快要可口到让他无法自拔。 “里德?”加尔文在里德眼前挥了挥手,后者咽下一口干涩的唾液,如梦初醒般回过了神。 “一切正常吗?”加尔文微微蹙起眉头问。 “唔,我想我只是有些精神紧张,你知道我之前可没有经历过这种事情……”里德掩饰性地掏出了手机看了看时间,“那女人大概能好好睡到明天,也许我们现在应该出去‘看看’。” “伊莎在教堂里。” 加尔文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到了女孩的身上。之前萦绕在他身边的,那种细微的轻松感如同烟雾一般瞬间消失,他的脸色变得阴沉下来。 “别担心,我们会想办法救出那个孩子的。” 里德将已经变成小小一团的可乐瓶扔进垃圾桶,镇定地说道。 ****** 然而事情并没有加尔文想的那么轻松。 当然,加尔文从来都么没有觉得这件事情会是简单的——但是他也没有想到降临派对教堂周围有如此严密的安保计划。实际上,整个天使镇似乎都处于降临派的强势控制之下。坐在车上缓缓驶入小镇时,加尔文看到的是热闹的街道和熙熙攘攘的人群,配合着那种欢乐的气息,这个所谓的游·行会看上去好像与全国各地的各种普通节日庆典没有什么区别。 但是,当加尔文在傍晚金色的阳光中走向那些人群时,那种冰冷的感觉宛若冰锥般刺过他的身体,也刺过了他对这个庆典那过于美好的设想。到处都是布道和诵唱活动,人们分为无数个小团体簇拥在各个牧师的旁边,宛若奴隶对待自己主人那样对牧师们言听计从。每段布道停止之后,人群便自发地鼓掌和欢笑,一些人因为过度的激动而流下了眼泪。没有庆典应该有的音乐小吃和表演,只有无尽的,人为制造的个人崇拜。之前在有牧师在看到莉儿那张带有金色十字架的贴纸会后做出了鞠躬的举动——当时加尔文和里德尚未察觉到什么,但是当他们在人群中露出自己手上的印章图案时,普通信徒却表现出了相当程度的膜拜。他们远远地便会朝着加尔文和里德行礼。在那种充满了尊敬和羡慕的目光下,加尔文却感到自己全身都在发冷。那种强烈的阶级感让他产生了奇妙的错觉,他似乎并不在二十一世纪的现代美国,而是回到了百年前的中世纪。 显然莉儿的自豪并不是没有理由的。 “越是表现出狂热和虔诚,就越是可能从普通教徒中脱颖而出。封闭的环境外加系统性的布道,接下来降临派在信徒中人为制造出了地位差异,并且通过洗脑加固这种地位上的阶级感和优越感……”里德撇了撇嘴角,他压低了声音说道,平静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不得不说是非常聪明的做法。即便是再理智的人,当身处于这种大环境之中也会在潜意识里追逐更高的地位和权利,没有多久他们便会自愿地变成了狂信徒。” 加尔文强迫自己不去看那些信徒们因为狂喜而变得通红的脸颊,他没有说话,因为他正在担心自己一旦开口便会呕吐出来。 而即便是借助着莉儿带给他们两人那带有特殊地位的印章,加尔文和里德最终也没能成功地进入教堂救出伊莎。 在靠近教堂周围几百米的地方却被划出了明显的边界,在这头是喧闹的信徒人群,而那边却空空荡荡,仅有几名黑袍牧师缓慢地来回走动巡视。那些牧师身上的十字架和吊坠的数量更多,也更加显眼。 没有人跨越那道边界,似乎他们已经自认为自己没有权利踏上那一小块碧绿的草坪。 拥挤的人群与空旷的草地,喷泉还有金碧辉煌的教堂本身,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而在这对比之下,那座矗立在草坪尽头的建筑物愈发显得神圣而不可侵犯。 加尔文和里德仅仅只是看了一眼教堂的门口,便相互交换了一个眼神,沉默地离开了那里。 “我们不可能进去。” 加尔文说。 “问题不在于守卫的牧师……而在于信徒,所有的信徒的眼睛都盯着教堂。”这让潜入几乎变成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相比起已经有些焦躁起来的加尔文,里德一如既往地平静。 他们已经回到了那间印度人开的旅店,站在自己的房间门口。里德伸手按住了加尔文的肩膀了,他的掌心可以感受到加尔文温热的皮肤和皮肤下方凸起的骨头。 里德的喉头滚动了一下。 “然而我们确实是幸运的,”里德的嗓音里染上了些许沙哑,“我们有莉儿。” “莉儿?” 加尔文看着里德掏出钥匙,打开了门锁。 只需要走两步就看到狭小房间里那张乏味的双人床。 双人床上空无一人。 第104章 加尔文的呼吸一滞。 而就在这个时候,里德揽住了他的肩膀将他往前推了几步,随后加尔文才看到莉儿的双手还在自己的胸口,蜷缩成了婴儿的姿势,眼睛紧闭地躺在地上那张肮脏的床垫上。 “哦,老天。” 加尔文缓慢地吐出憋在胸口的那口气,他揉了揉眉心看向里德。 “老实说,这可算不上绅士。” 他说。 里德耸了耸肩:“只是为了安全而已,谁知道这种鬼地方会发生什么事情呢?那些电影里不是经常出现踢开门后直接向床上扫射的情节——” “你只是不喜欢她而已。” 加尔文皱了皱眉头打断了里德的推托之词。 里德发出了一声轻笑,他回过身将门锁反锁住,随后上前顺手接过了加尔文的背包。 “嘶——” 拉链被拉开的声音响起来。 里德比加尔文本人还要轻松地从袋子里掏出了那些瓶瓶罐罐放在了双人床的床沿——粉底,阴影,胶水,仿真皮质的硅胶泥…… “是啊,就好像你也不喜欢她一样……恕我直言,我觉得这个教派里的人都有点儿……”里德伸出手指在自己的太阳穴处转了转。 “这种话从一个神秘学爱好者的嘴里说出来还真是荒谬。” 加尔文叹了一口气,却并没有反驳他。在里德翻弄他的化妆品时,他打开了莉儿的行李包。 一次性的牙刷,沐浴用品,庖疹药膏……简陋的随身用品中,那件华美的黑色晚礼服就像是落入贫民窟的公主一样显眼。 晚礼服有着显而易见的昂贵身价,丝绸的面料冰凉而柔软,漆黑宛若夜空一般布料随着光线的流转而闪现出金沙一般的光点,那美妙的裙摆在加尔文的指尖如同流水般的垂坠下来。 “哇哦。” 里德探头过来,在看到裙子后他发出了响亮的咂舌声。他熟练地在那堆繁复的布料中翻出了一张用银色丝线牵着的价格标签。 那上面数字对于加尔文这个阶层的人来说有点儿怵目惊心。 “我都要为她感到抱歉了,从这条裙子看来她真的对那个合唱非常重视。” 一边说着,里德一边若无其事地弄掉了价格标签。 这个举动让加尔文的眉头跳了跳。 里德摊开手无奈地笑了笑:“别担心……我知道这姑娘还想着用完以后把把裙子退回去,但是,她想得太简单了,看看这布料……” 里德伸出手指,轻轻滑过搭在加尔文胳膊上的裙子。加尔文手肘上的皮肤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隔着裙子那细密光滑的布料,里德温热的指尖就像是直接爱抚着他的皮肤。 “看,”在注意到加尔文在那一瞬间泄露出来的僵硬表情,里德的眼睛眯了眯,一个小小的笑容出现在他的脸上,“这种布料的特性注定了让人没法藏起标签,事实上他家今年的走秀所有的模特都只能真空上场,因为哪怕是最隐蔽的内衣都会留下痕迹……” 加尔文没开口,然而看着认真分析着布料的里德,他的眼底还是透露出了些许的茫然。 注意到这点的里德停住了话头,他从加尔文的手中扯过了那条裙子并且在空中展开。 “算了,之后我会帮她付这笔钱的,”他轻声说,“毕竟待会要穿这条裙子的人是你。” 加尔文表情有些凝滞。 当然,他早就知道这一点——在教堂前交换视线的那一刻,不,正确地说,当他们坐上莉儿的车潜入天使镇的时候,他就已经有预感自己需要利用莉儿的身份进行掩护。 可是,当这个决定真实地来到他的面前时,他还是感到了微妙的尴尬。尤其是在里德强调了几次这条裙子的特殊性质之后…… “不要告诉我我也……” “没错。” “这会是很大的问题,我的意思是,胸口还有我两腿间属于男人的那个玩意,如果这条裙子连一张小标签都隐藏不了的话,它就更加没法掩饰我的性别……我们得换条裙子。” 加尔文飞快地说道。 不过里德却显得非常坚持,毕竟在这样一个鬼地方想要不为人知地再弄条晚礼服过来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我可以非常肯定地告诉你这个小镇上不可能有高级成衣店,我们也无从得知除了莉儿之外还有谁会参加咏唱……”里德喋喋不休地列举出各种理由好说服加尔文穿上这条裙子,“……至于你说的那些问题,我发誓,那是可以解决的。” 他从那些瓶瓶罐罐里找出了那瓶半透明的液体,那是一瓶胶水,普通的姑娘们会这种玩意给自己黏出双眼皮和假睫毛,而加尔文会在某些特殊场合用它来给自己黏上假胡子。 “解决?”加尔文警惕地看着里德手中的玩意,他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里德微笑时眯起的眼睛里闪现出了一种让加尔文感到不妙的强烈光芒。 “是的,你的身体非常完美……我希望你不要把我这段话认为是对你的骚扰,但是,你得承认,你的身体是完美的……而‘完美’到了这个程度,这种美妙本身就超越了性别。” 里德的声音压低了。 加尔文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暴露在空气中的后颈窜过一阵战栗。里德没有碰触他,这点毋庸置疑,但在这一刻,加尔文可以无比清晰地感受到对方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的那种感觉。里德正在视线勾勒他的身体——哪怕加尔文明明还穿着衣服,在那种视线下他还是莫名有一种赤身*的感觉。 加尔文觉得自己的脑海中响起了一声警报,他眨了一下眼,随即冷冷地看向里德,没有显示出哪怕一丁点的退缩。 不过几乎是在加尔文表现出不满的瞬间,里德迅速地收回了自己的目光,他抖了抖手上的裙子,然后将那昂贵的布料扔回给加尔文。 “这条裙子正好是你的号码,相信我,这条裙子对于你来说是正好的,至于下半身的问题……在掌握了技巧之后也不是什么大麻烦。” 他朝着加尔文晃了晃手中的胶水。 ****** 一个小时后—— 加尔文在浴室里待了很久才做好自我的心理建设。 他脸色铁青地握上了浴室的把手,犹豫了一会儿才强迫自己推开那扇门走出浴室。 晚礼服冰凉的布料在他移动时候轻柔地滑过他的皮肤,那种细致的触感就像是按摩浴缸里的水流一样,强烈的不适应感让加尔文觉得自己每一个动作都僵硬得像是机器人。 出去的时候里德正弓着腰埋头调配着加尔文接下来要用的染剂,这是待会用来给加尔文的假发上色用的,听到浴室门被打开时发出的“嘎吱”声,里德在那些粘稠的红色浆水总又加了一些粉末,然后才抬起头。 “怎么样?其实操作起来并不难不是吗——” 他在看到加尔文现在的模样之后,声音戛然而止。 房间里有一小刻的静默。 加尔文必须咬紧牙关才不至于就这样后退回浴室,然后撕下他身上这条该死的晚礼服裙让这个荒谬的计划见鬼去吧。 “就像是你说的,”不过加尔文的好胜心还是让他在里德的注视下维持了最后的冷静,“你确实说的没错,我能穿上这条裙子。” 他干巴巴地开口。 “……” 里德微微张着嘴,却没有办法发出任何声音,他脖子两侧的血管清晰地凸了出来。 加尔文并不知道自己现在的模样是多么的……完美。 里德痛恨自己这一刻大脑中词汇的贫乏。 当然,事实上他这个时候大脑已经陷入了空白。 加尔文比他想的还要更加适合这条裙子,他那对于男人来说略显纤细的身形被黑色的布料紧紧的包裹住,紧紧只露出了细致的锁骨和消瘦的肩膀。在黑色的衬托下,加尔文那过于苍白的皮肤变得更加明显,他看上去就像是幽灵,或者是在虔诚祈祷下倒影在祈祷者虹膜中圣灵的残影……那种非人的,虚幻的美貌毫无遮拦地刺穿了里德的灵魂,他的精神就像是被重物击中后濒临破碎的冰面一样,那种黑暗的狂乱的情绪顺着裂缝缓慢地渗透了出来。 他粗重地呼吸着,花了很长的时间才勉强将自己散落的灵魂碎片拼凑回来。 “你……也许不适合……黑色……” 他支离破碎地说道。 被黑色包裹住的加尔文有着圣徒般的禁欲感——不过与之相对的是,在这种强烈的禁欲刺激下,看到他的人心中却只会迸发出更加汹涌的相反情感。 第105章 “里德?”加尔文重复到喊了许多遍对方的名字,“……黑色是有什么问题吗?” 他忍不住问道。 他不得不承认,在这一刻里德散发出来的气息让他感到有些毛骨悚然。那对漂亮的,随着光线的变化而在不同时期有着不同颜色的绿眼睛在这一刻竟然像是纯然的黑色——当然,只是很短的一瞬间——当加尔文对上里德的眼睛时候他就发现了,后者的瞳孔就像是猫科动物一样变得又圆又大,大概就是这样才会让他产生了那样的错觉。不过不管怎么说,加尔文不会错认里德对他的那种强烈的,专注的视线。 那眼神几乎快要化成现实中的钩子深深地刺入他的皮肤了,加尔文很确定,里德一定已经将他的胸口,腰部和臀部全部勾勒完毕。当然,他原本也没有办法在里德的面前掩饰自己的身体,至少,当他穿着这条裙子的时候是不可能的,那诡异而该死的面料就像里德描述的那样完美地覆盖住了他的每一寸身体,同时也将他肌肉和骨头的每一处曲线纤毫毕现地展现给了对方。 现在加尔文只要往前一迈腿,两腿之间被胶水粘连的怪异感觉和那种空荡荡凉飕飕的不安全感便会在他的内心中涌动一次。好吧,就连加尔文自己都没有想到有一天他会为了一个小丫头牺牲到这种地步。 他听到里德发出了一声隐忍的,甚至可以听得出痛苦意味的喘息。 “黑色会让人想要对你做些不太道德的事情。” 过了片刻,里德沙哑地说道。 他从莉儿的化妆包里挑选出了一条黑色的丝绸内衣,用匕首裁下了那条内衣的下摆,随后他手中抓着那条黑色布带,一步一步慢慢地走向加尔文。 加尔文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某种鲜明却又很模糊的情感正通过里德的凝视传递到他的身体里。这一刻的里德显得格外危险,就像是在失控边缘的暴徒——加尔文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想里德,但是那种被叫做直觉的东西确实正在他的灵魂深处因为不安而战栗不已。 加尔文张开嘴,他想要开口问些什么,但最后他却发现自己的喉咙是那样的干涩,思绪纷乱到了极点之后就变成了一片空白。 他几乎有种错觉,里德是想要用那条黑色的缎带将自己活生生地勒死,就像是古代的祭祀用冰冷的银刀弄断祭品的喉管那样…… 里德伸出手,他几乎快要将加尔文整个环住了,然后……他轻柔地将那条可怜的黑色布条缠绕在加尔文的脖子上,挡住了加尔文的喉结。 里德的呼吸是那样的沉重和滚烫,拍打在加尔文的脸颊上,像是在他的皮肤上拍落了一小撮火星。 就在加尔文心跳逐渐加快的这一刻,里德忽然往后退了一步。 他探究地看着加尔文的脖子,转身从莉儿的首饰盒里挑拣出了一只珍珠耳扣固定在加尔文的脖子中间。 “好了。” 他轻声说。 加尔文和里德之间那种奇妙,危险而紧绷的气息在他的这一声嘀咕之后如同泡沫一般骤然消散。 加尔文眨了眨眼睛,他不知道自己是在什么时候屏住呼吸的,他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之后才意识到自己的肺部正在因为憋气而隐隐作痛。 “谢谢……” 加尔文有些不自在地说。 里德凝视着加尔文,大概是因为身着女装并且对自己的某个器官做出了猎奇的改造,那个总是像是刺猬一样提防着所有人的天使透露出了脆弱和柔软的气息。 柔顺的金发还未来得及掩饰,柔顺地披在加尔文的脑后,深紫色的璀璨双眸和苍白的皮肤,那完美的五官构成了一张神圣的,天使般的脸庞……而对于里德来说,这同时也是一张妖魔的脸。 “我有点儿后悔……”里德忽然开口,“或许真的应该换一件裙子,这条裙子太危险了……” 他的表情有些恍惚,加尔文敏锐地注意到他的口音有了微妙的变化,最后那句话加尔文并没有听懂,因为里德毫无疑问正在用德语说话。 这个变化让加尔文的心头一跳。 “里德?嘿,你还在那里吗?” 加尔文眼睑的肌肉跳动了一下,他凝神观察着里德的面容。 跟里德相处的这一小段时间发生了太多事情,加尔文差点儿就要忘记对方是一个多重人格患者的事情。考虑到它们现在的情况,加尔文并不希望里德在这个时候发生人格上的转换——哪怕他最后转换成了小兔子一样可爱而无害的维吉利,对于加尔文来说那也不会是一件好事。 他需要有人能够帮助他……意识到这一点之后的加尔文悚然一惊: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竟然会指望依靠其他人的帮助? 这是一个相当危险的征兆…… 里德接下来那忽如其来的举动打断了加尔文的思绪,他以一种相当粗鲁的姿态一把抓住了加尔文的头发,迫使后者不得不扬起了头。 “里德?!” 加尔文发出了一声惊呼,他可以感觉到里德那炙热的指尖穿过了发丝,正在摩挲他的脖子。 紧接着,里德低下了头,他的嘴唇猛地覆盖住了加尔文。 “唔……” 不需要经过思考,加尔文的身体自动地运作起来,他猛地袭向里德,拳头却被里德一把握住。里德的大腿用力地挤向了加尔文的两腿中间,因为那条该死的裙子,加尔文几乎可以感受到里德那条牛仔裤在自己大腿内侧的皮肤上来回摩擦的触感。里德的吻就像是野兽一样凶狠,强烈的,像是燃尽的烟草,或者说某种厚重香料余韵似的气息细密地包裹住了加尔文。在挣扎中加尔文尝到了甜甜的铁锈味,他闷哼了一声,嘴唇上传来了一阵刺痛。 “砰——” 加尔文扭动自己的关节,从里德的掌控中挣脱了出来,随后他的拳头用力地砸在了里德的脸上。 里德后退了一步,他抬起手,用手背擦了擦嘴唇。加尔文在他的嘴唇上看到了血迹。几秒钟后加尔文自己伸手抚摸上了嘴角,低头看向指尖的时候,他也看到了一丝殷红——该死的里德咬伤了他的嘴唇。 “你最好给我一个理由——或者我可以直接切掉你的□□。” 加尔文猛地吸了一口气,咬牙切齿地望向里德。他不会错认刚才压在他腿根的那个触感,事实上,直到现在里德的牛仔裤也依然鼓胀。 里德捧着自己因为拳击而肿胀起来的脸颊,有一瞬间的恍惚。 “我……很抱歉。”他举起手,做出了投降的姿势,“我只是一时之间没有控制住。” 在这一点上,里德并没有撒谎。 “……你之前的说话的语气发生了变化。”加尔文的目光一瞬也没有离开里德的脸,“我还以为,你会说那是另外一个人格干的。” 后面这句话,加尔文无意识地带上了一些试探。 里德用力地揉了揉自己的头发,在这一刻,他看上去竟然有那么一些狼狈。 “德语是我的母语。”他诚恳地解释道,“我承认我有点失控……不过……你应该看看你现在的模样,任何一个正常的男人在刚才那种情况下都没有办法控制自己。更何况,我确实喜欢你。” 里德表现出来的坦然的无耻在这种时候竟然透着那么一些真诚的意味。加尔文当然不会知道这是里德经过精心计算后展现出来的态度,他更加不会知道,刚才若不是他强硬的一拳,里德很有可能会彻底地失去自己的理智……当然,最后这一点,里德正在努力地掩饰和挽回。 加尔文一把拉开衣柜,在那里有一面穿衣镜——几秒钟后,加尔文怒气冲冲地摔上了衣柜门,然后发出了一声诅咒。 “我就知道这条裙子他妈的有问题……” 这条裙子的剪裁和布料都贴身得让加尔文感到恶心……当然,更恶心的是那种连加尔文自己都无法否认的美艳,禁欲和邪恶。 即便是胸口毫无起伏,镜子中的金发女人依然是那样的摄人心魂,就像是里德说的那样,没有男人能够在这样一个人面前控制住自己的本能。 “别担心,至少我们还有颜色恶俗发型僵硬的假发和这堆颜料……我会努力让你看上去稍微不那么倾国倾城一点。”里德说。 “最好是——”加尔文冷冰冰地说,他的视线在里德的嘴唇上飞快地停留了一下,“顺便说,如果我想跟人来一发,我会提前通知你。若是下一次你再做出这种事情……” “我发誓不会了。相信我,我其实是一名绅士。”里德立刻接口道,他将自己被打肿的脸转向加尔文好让对方看到那显眼的伤口,“当然,我还是希望你通知我的那一天能快点到来。” 他随后又补充了一句。 也许是为了弥补之前的“冲动”,接下来里德自告奋勇地开始为加尔文进行伪装。大概是神棍坑蒙拐骗的天性与这种伪装更加切合的缘故,里德的化妆水平远比加尔文想的要更加精湛。 他用一种青灰色的液体将加尔文的皮肤染成了暗淡的蜡黄色,粗糙的海绵横截面沾上灰粉在颧骨和脖子处来回拍打便可以营造出粗糙的肤质感,不合时宜的眉形掩饰了完美的眼眶轮廓,那些让加尔文一看就觉得不太自在的胶水作用相当明显,粘连的眼皮的形成下垂肿胀的眼形…… 一个小时之后,加尔文总算在镜子里看到了一个稍微正常些的“女人”。 “现在……”里德站在他的身后,双手盖在他的肩膀上,一同望着镜子里的倒影,“你只需要一双高跟鞋……伪装便会完美了。” 加尔文的脸上闪现出嫌恶的神色。 “这条裙子和假发已经足够了。” 他说。 里德耸了耸肩;“你知道,无论是你还是我,亦或是你要救的那个倒霉小姑娘,都没有办法承受你暴露身份的后果……” “……” 加尔文沉默了。 里德转身从莉儿的行李里搜刮出了一双纯黑色的细高跟尖头鞋,在看到鞋底的红色时他笑了起来:“就当是为了莉儿——她真的为这个晚上准备了很多,看看这双鞋你就知道。” 他转向加尔文,后者在看到那双鞋的形状后稍微呆愣了一下。 “哦,不——我不可能——想都不要想我压根没法穿那玩意——” 加尔文坐在床沿,用力地摇头。 然而里德已经捧着那双鞋走向加尔文,他在加尔文的面前单膝跪了下来,然后他将加尔文的脚捧在手中,搁在了自己的膝盖上。 第106章 加尔文的脚趾蜷缩起来,他用力地想要缩回脚,可是里德的双手是那样牢固地卡在他脚踝的骨头上。 “里德!” 加尔文恶狠狠地瞪着里德,他发出了一声不满的警告。 房间的灯光因为电流不稳的缘故发出了嗡嗡的声音,灯光一明一灭,原本就昏暗的灯泡在一声脆响后暗淡下来,细细的灯丝在玻璃罩中苟延残喘地散发出了怪异的红光。 里德的眼睛里倒映出那光线,他的瞳孔中就像是亮起了两枚鲜红的火苗,当他抬起头望向加尔文露出那种蛊惑人心的,带着无奈的苦笑时,他的脸颊在光线下就像是布满了红晕。 “别紧张宝贝儿……我只是想要看看你穿上这双鞋的可能性……”他轻柔地说,语调真像是在哄骗孩子。 “想都不用想,我不可能穿这玩意,我们可以从别的地方弄一双平底——” “我很希望我们能有那个时间。” 里德打断了加尔文,他掏出手机在加尔文面前晃了晃,直到这个时候加尔文才发现时间已经到了晚上七点钟。 “我们要在九点前进入教堂,而八点钟就会有人来这里接‘莉儿’。”里德慢条斯理地重复着之前从莉儿那里得到的消息。“就像是我们没有时间弄条新裙子一样,我们也不太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再弄一双女士高跟鞋。” 在说话的同时,里德的手指若有若无地滑过加尔文的脚背——他表现得非常纯良和镇定,仿佛真心只是为了测量一下加尔文的脚长。 宛若触电似的感觉顺着他的碰触直接窜上加尔文的神经。 “唔——” 加尔文在猝不及防中发出了一声奇怪的声音,他随即用力地抿住了自己的嘴唇,他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身形僵硬得宛若石块。 然而这并没有影响到他对里德的那种强烈的吸引力——里德的睫毛在深陷的眼窝下打出了一道阴影,有那么一瞬间加尔文觉得自己看到了里德的笑容,不过他随后就发现那只是光影造成的错觉。 里德的注意力看上去始终停留在那双鞋和加尔文的脚之间不可协调的矛盾上。 “……值得感谢的是莉儿并不是那种娇小可爱的类型,”他仔细端详着那双鞋然后说,“我想你的话……痛楚是难免的,不过应该还不至于到无法接受的程度。如果我猜得没错,你只需要从这里走上来接你的轿车,然后努力保持平衡在那些人的眼前走进教堂。在进入那栋建筑物之后,为了提高行动力,你可以将这一套‘装备’全部换下,我相信在那种地方你能给自己搞到一双不那么像是在行刑的鞋子的。” 里德捧着那只黑色的高跟鞋,将它套在了加尔文的脚尖上。 “该死的——” 曾经的天使凝视着那价格昂贵的“刑具”发出了一声咒骂,他依旧是凶狠而尖锐的,但是,他的眼神中流露出了一丝控制不住的软弱。 显然,在过去的人生中加尔文积累了足够多的勇气去面对冷酷的地下世界,却并没有预料到有一天自己会不得不穿上一双尖头的女士高跟鞋,仅仅只是想象,他的脚趾便已经隐隐作痛。 里德不得不飞快地挪开眼神,加尔文现在模样让他身体里那种凶狠的饥渴火焰一般燃烧了起来。 曾经的天使有着这个世界上最完美的面容,而理所当然的,他也有着被上帝精雕细琢过的身体。 他从脚趾到脚背的弧度近乎完美,大概是因为小腿的线条相当修长而脚踝的凸起也格外精致的缘故,当他真的完全穿上那双鞋之后,看上去竟然毫无违和感……甚至可以说,那双鞋完美地契合了他。 “该死——这他妈真的好痛。” 加尔文咬牙切齿地低呼了一声。他尝试着站起来,但随后他的面部肌肉便骤然扭曲,身形也开始摇晃。 里德恰到好处地伸出胳膊想要扶住他,但是加尔文挥了挥手,拒绝了里德的帮助。在几下摇晃后,他踉踉跄跄地在狭小的房间里站稳了身形。 “你还好吗?” 里德凝视着加尔文发白的脸开口道。 加尔文低声骂了一句脏话。 “我觉得自己的双脚正踩在烙铁上,”加尔文说,而在说话的同时,他正在小声地抽着气好调整自己的呼吸,“不过就像是你说的,现在我们可没有时间抱怨这双鞋——现在我只能祈祷从旅馆到车上的那段距离不要太长。只要进入了教堂之后这酷刑便会结束了不是吗?” “我几乎都要嫉妒那个女孩了。”里德凝视着身穿着黑色晚礼服和高跟鞋的加尔文,声音中多了些许粗粝,“……难以想象她只是你的邻居。” 加尔文似乎已经逐渐适应了脚步的疼痛,尽管脸色依然苍白,他却已经可以控制好自己的面部表情。 “她只是一个孩子。”加尔文挽起自己的假发,冷冷地开口,“没有哪个孩子应该经历这一切。” 里德走到了加尔文的身后,帮助加尔文束好假发。 当最终的装扮完成时,无论是加尔文还是里德,都为出现在房间里的女装美人而陷入了沉默。 “这有点儿……” 加尔文盯着镜子里的自己,低声嘟囔了一句。 “是的,有点引人注目,我想大概我们还需要再修饰一下你的脸。” 里德站在加尔文的旁边回应道。 仅仅只是飞快的一瞥,里德还是感到了微微失神。即便早已做好了准备,里德还是没有想到女装的加尔文会是这样的……让人失控。 这个高挑的“女人”有着紧致的,完美的身体。 那条昂贵的裙子对于像是莉儿这样的普通人来说大概只会是暴露身体缺陷的奢侈布料,但覆盖在加尔文身上时,却将那具完美的酮体完美地展现出来。即便是那难看的假发和刻意涂抹在脸上的阴影和粉末,也没有办法掩饰住加尔文那海伦一般的美貌。 “她”美得宛若真正的暗夜女神,而刻印在他瞳孔中的冰冷神色,却也同时让“她”凌厉得像是地狱里亟待夺人灵魂的妖魔。 危险,美丽,尖锐。 这样的加尔文,让里德强悍的自我控制力正在他的灵魂深处发出支离破碎前的嘎吱声。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此刻的加尔文也处于心烦意乱之中,并没有注意到里德摇摇欲坠的伪装后面汹涌而炙热的黑暗情感。 “我会想办法再修一下你的妆容。” 里德飞快地说。 他拿起了粉底和刷子。 加尔文没有任何异议地就认同了里德做法,但是他不知道的是,里德之所以这样做,只是出于一个非常单纯的原因。 他不会允许这样的加尔文出现在其他人的眼中。 那会让这位并不可爱的,伪装中的连环杀手嫉妒到发疯——一个发疯的杀手将会是非常可怕的,不管怎么说,里德目前并不希望自己的真实面目暴露在加尔文的面前。 刷子沾上了暗淡的淡褐色粉膏,扫上了加尔文的面颊…… ****** 晚上七点五四十分—— “让我们再确定一遍……我会在找到伊莎后冲后门撤出,而你会在那里不熄火开车接应我们,顺利的话我们能接着时间差在那群混蛋发现之前从7号公路离开天使镇,而在这个地点我们能弃车……” 加尔文坐在床边,他盯着手机上的地图,最后跟里德确定计划。 他并没有等里德的回应,实际上,尽管他一直努力保持着表面上的平静,从他神经质地一遍一遍确定行动步骤的行为来看,他的神经也已经绷紧到了极限。 这是在漫长的逃亡之后,他第一次主动和降临派的本体进行接触。加尔文无法用语言来形容这一刻在他身体里燃烧的情绪究竟属于哪种——紧张?惊恐?仇恨?害怕? 也许这几种情绪都有一点。 光是想到那栋宏伟的教堂,和多年前以他为原点发展出来的这个庞然大物,加尔文就感到似乎有什么无形的东西梗在他的喉咙里。 一阵电子音忽然在房间里响了起来,加尔文差点摔掉自己手中的手机。而里德在这个时候已经拿起了声音的来源——那台属于莉儿的手机。 他看了看手机里的新传来的简讯,抬头看向了加尔文。 “他们到了。” 他简短地说。 加尔文深吸了一口气,他注意到自己的双手正在微微颤抖。 然后他慢慢站了起来。 他的脚掌就像是刀割一样疼。加尔文曾经担心过自己会因为鞋子的缘故而表现得僵硬,但现实证明是他过虑了——哪怕双脚疼得要命,在过于紧张的情绪中,那种疼痛就像是被包裹上了泡沫纸,变得模糊起来。 加尔文一步一步走向门口,身形窈窕,他在深吸了一口气便将手按上了门把。 “等等——” 里德忽然抓住了加尔文的手臂。 “嗯?” 加尔文有些紧张地望向里德。 “最后一点小补充。” 里德盯着加尔文的脸,缓慢地开口、 随后他用一只手卡住了加尔文的下巴,后者不得不皱着眉头抬起了头,看着里德单手打开了一只鲜红色的口红。 “唔……” 加尔文下意识地想要躲开口红,却被里德卡住了。 “别紧张我的宝贝儿……这是必须的。” 里德暗哑地说道。 口红在加尔文血色淡薄的嘴唇上留下了一抹浓重的殷红,里德的视线在那一抹颜色上停顿了一瞬。 他眼睛的颜色深沉到近乎黑色。 他身上散发出了一种奇妙的气息,加尔文感到一阵恍惚,在里德的注视下,他的身体就像是冻结了一样,竟然完全无法动弹。 里德冰冷的食指按在加尔文的嘴唇上,加尔文可以清楚地感觉到对方是如何仔细而缓慢地将红色的膏体沿着自己的唇形涂抹均匀的。 一直到里德松开手,加尔文才猛地往后退了一步,他发出了一声稍显急促的呼吸声……在刚才那一段时间里,他一直屏着呼吸。 “你……” “之前忘记给你上口红了。”里德抢先开口道,“没有哪个女人会忘记口红。” 这位神秘主义者表现得一如之前那样坦然和正常,加尔文沉默地看着前者英俊的面容,观察着他的表情。 之前的那种可怕的冻结感就像是错觉一样…… 加尔文意识到自己正在感到迷惑,他不知道在那短短一瞬间他从里德身上接收到的黑暗气息究竟是源于自己过度紧绷的神经质,亦或是真实。 第107章 在加尔文迟疑的短暂时间里,里德已经彬彬有礼地帮他打开了门。 “‘莉儿’女士。接下来就是你的时间了。” 里德的声音带有一种特殊的质感,提醒着加尔文他即将要做的事情。加尔文的心跳快了一拍,他将视线从里德的脸上移开,转向了门外的走廊。 就跟所有破旧的小镇旅馆一样,走廊里光线非常昏暗。加尔文缓慢地朝着大堂走去,努力让自己不至于因为脚上的高跟鞋而摔倒。他的背脊很快就渗出了一层细汗,那根细长的鞋跟踩在地毯上发出了奇怪的嘎吱嘎吱的声音。这条漫长的走廊配合着地上猩红色的地毯,让他忍不住联想起某种巨大野兽的身体内部。 里德跟在他身后,跟加尔文不同,即便是踩在这种黏糊糊的地毯上,他也依然像是猫一般,脚步声轻微得几乎听不见。但是,这并不代表他的存在感不强烈。 加尔文感到自己的背上凉飕飕的,这条该死的裙子几乎让他的整个背部都暴露了出来,他的皮肤在空气中冒出了一层鸡皮疙瘩,而某种强烈的视线,就像是钉子一般一直停留在他的背部。 加尔文皱了皱眉头,他很确定,那是里德正在看他。 “这件事完了以后若是你敢在我面前提起今天的半个字,我发誓我会把你的牙齿一颗一颗用老虎钳好好地拔下来。” 没有回头,加尔文发出了冰冷的警告。 “听上去真让人害怕。放心,我不会说的……我保证。”里德立刻回应了他,加尔文怀疑自己似乎还听到了对方一声含蓄的轻笑,“不过你真的不需要我搀扶你吗?” 加尔文没有理会里德,那双鞋子就像是锐利的刀子一般切割着他的脚,但是他知道自己能够忍耐那种疼痛。 加尔文怀疑自己用了一个世纪才走到旅馆的大门,一辆半旧的野马牌轿车停在台阶的下面,在车头的前方粘着一个金属的天使小像,显示出这边是降临派派来迎接“莉儿”的车。 加尔文在走下台阶的时候忍不住往后瞥了一眼,里德在走廊的尽头就停下了脚步,他整个人的身形很好的隐藏在大堂和走廊连接处的阴影之中。 【不用担心,我会负责好之后的事情。】 也许是错觉,加尔文总觉得似乎隐约听到了里德的低语。 *** “你是……卡梅莉塔·克兰克肖女士?” 前来迎接“莉儿”的司机在加尔文拉开车门后愣了楞,他显然没有意料到他要迎接的这位女士会是这样一位尤物(加尔文和里德已经努力过了,但是加尔文的惊人美貌俨然不是一些简单的粉底和阴影就能完全掩饰住的)。 加尔文隐隐咬住牙关,他抬起脸冲着司机微微一笑,成功地看到对方那张肿肿的眼皮下面露出来的迷乱神色,随后他将属于莉儿的身份证明递给了那个中年男人——就跟他意料的一样,对方并没有对文件进行仔细的检查。这多多少少让加尔文感到了安心,他十分庆幸那张身份卡上面没有莉儿的照片,这样他只需要用染发剂将假发染成和莉儿一样的发色就可以了。他同样应该感谢的是降临派庞大繁杂的人事系统,从里德之前套出来的话来看,在进入教堂后,像是莉儿这样的外来者还需要在教堂侧翼的会议室与其他人等待一小段时间后才会有牧师前来带她们进入真正的会场,而这无疑给加尔文提供了机会,他只需要在主事的牧师到来之前找到伊莎然后带着那个女孩溜走,便可以在不惊动大部分人的情况下离开。 在前往教堂的短短路途中,司机一直在用一种过度的热切企图同加尔文搭话。加尔文保持了最低限度的对话——运用了一点儿小技巧,压低舌根,绷紧声带——含糊的语调让他的声音多了一些中性的气息,大概是那种因为吸烟或者喝酒而导致沙哑的声音。若是单单只听声音,人们能很轻易地听出来加尔文伪装出来的声音属于男性,但是在看到他的脸之后,没有人会深究他的声音,甚至可以说,没有人会探究他的性别。他比任何人都要更加适合这个装扮,无关男女,而是他的美貌已经完全地超过了性别的桎梏,那种美丽冲击着人类的心灵,以至于让普通人根本无暇思考太多。而也正是因为这样,加尔文比想象中要轻易得太多便通过了最后几道关卡的身份检查。毕竟,他只需要在某些关键时刻冲着那些人稍微露出一个微弱的笑容,那群男人便会像是梦游一般带着恍惚的傻笑给加尔文放行。 ——一切都是如此顺利,甚至让加尔文感到了不安。 在这么多年之后,加尔文终于意识到自己的面容在某些时刻或许可以成为非常有用的工具。不过这并不值得高兴,相反,事情是顺利,加尔文的神经也越来越绷紧了。过去丰富的经验告诉他,无论这张完美的面容会给他带来多少好处,最后的结局却总是只有一个。 过于甜美的甘蜜总会引来怪物。 而在他看到前来将他带往会客室的下级教派人员之后,加尔文毫不意外地意识到这一次的“怪物”正是这个人。 那个人也许是叫贝尼,又或者是汤姆,也可能是乔治,加尔文并没有费心去记他的姓名,那个人落在他身上的目光让他身体里的暴力*格外高涨,光是维持表面的平静就耗费了加尔文的全部精力。 从外表上看,那个中年男人显得相当体面和可靠(至少远比色眯眯的轿车司机举止得体),他穿着降临派牧师的外袍,却并没有佩戴十字架,从这一点能够看出他并非正式的牧师。不过从他袖口露出来的高级手表和精心修剪过的头发,胡须,当然还有那一口完美的白色牙齿便可以看得出来这个人身家优渥,显然是社会的中上流阶层。加尔文只是草草地瞥了那个人一眼心中就有了清晰的定论,无论这个男人是在何种机遇下进入降临派,他成为正式牧师会是很快的事。加尔文小心地调整着自己的呼吸,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男人身上的气质让他感到有些熟悉……熟悉得让他的自控力变得格外薄弱。就连对方的呼吸都让加尔文感到了强烈的厌恶和愤怒。 “卡梅莉塔,这个名字很美……非常适合你。” 在带领加尔文前往会议室的时候,男人一直紧紧地贴在加尔文的旁边,他用那种粘腻的声音说道。 很这个男人身上还残留着外面世界的人生胜利者特有的傲慢和贪婪,*手段也十分低劣——当然,有着他那样不菲身价的人大概也不需要在这方面太过钻研,金钱的魅力自然会引来漂亮姑娘和小伙子们热情的奉迎。 加尔文并没有理会他,沉默生硬地笼罩在两人之间,男人的鼻息加重了一点,加尔文没有错过他脸上一闪而逝的恼怒。 唔,他正在生气。 加尔文敏锐地捕捉到对方身上的情绪,看得出来,男人并不习惯有人对摆出这样直接的拒绝态度,但是加尔文,正确的说,“莉儿”的美貌让男人强行将那种恼怒压抑住了——或许,也正是加尔文的这种反应,反而让男人产生了某种堪称愚蠢的征服欲。加尔文怀疑他的财富大概来自于自己的父辈,那种一事无成却可以靠着信托基金过着上等人生活的富家公子。而这大概也就是男人沦落到降临派中来的缘故,加尔文很怀疑任何一个有脑子的人会让自己信仰这种毫无逻辑的教派。 过了半晌,那个男人干巴巴地重新开启了话题:“听说你时候通过选拔参加了这次的咏唱?我听说抽选的人在圣歌咏唱中的位置可不太好,最好的位置被几个高级修女占据了。在我看来这可真是遗憾,做下决定的那些人真应该看看你……你应该是站在第一排的……” 加尔文的脚步一顿,他扭过头望向男人,后者话语里的暗示太过于明显,以至于加尔文根本没有办法听而不闻。 “真的吗?” 加尔文轻声地问道,他那有些沙哑的嗓音让男人的呼吸沉重了一些。 “当然,没有人比你更加适合……嘿,你知道吗,其实我有办法解决这个问题。”男人直直地盯着加尔文的脸,神色愈发迷醉,他展开双臂在走道里挥了挥,“看看这栋建筑物,不管你相不相信,这里头有我的一小部分投入。” 加尔文挑了挑眉毛,没有吭声。 男人的神色顿时变得急迫起来:“是真的,五百万美金的捐款,不然我不会穿上这件衣服——”他弹了弹自己的黑色长袍,“你应该知道这代表什么。” 男人意有所指地说道,在说话的过程中,他的手搭上了加尔文的肩膀。 加尔文的眼神一暗……他没有躲开男人的手。 “说不定待会你就会发现自己的位置被往前挪了一点,像是你这样的人不应该被埋没。”男人说,没有等到加尔文的回应,男人立刻急迫地加上了一句,“那会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情不是吗?在圣歌咏唱结束之后,也许你愿意和我出去喝一杯?” 加尔文借着余光在走廊里环视了一圈,大概是因为绝大多数人都已经集中在了教堂的中心区域,这条连接着侧翼会议室的漫长走廊里除了加尔文和那个男人之外再没有其他人。 “也许,我们不应该等到那个时候。”加尔文徐徐地吐出一口气,他转向男人,轻声地说道,在他的视线中,男人的表情逐渐变得微妙起来。 “你是说……” “我不喜欢不确定的事情。”加尔文一边说,一边主动伸手抓住了男人的手腕,他的手指划过了男人手上那只昂贵的手表,“……我们还有时间不是吗?” 加尔文凝视着男人,抓着后者的手,让他抚摸上自己的脸。 男人就像是野兽一般,眼瞳中骤然冒出了精光,他控制不住地拉开了嘴角的笑容。 “我可不知道你是这种性急的人,等等,其实我们可以……” 男人脑袋里最后的一丝清醒让他发出了虚弱的挣扎。 加尔文没有给他机会。 “嘘——” 加尔文用手按住了男人的嘴唇。 男人就像是野猪一样粗重地喘息起来,他一把抓住了加尔文。 “跟我来,我知道有一个房间——”他舔着自己的嘴唇,声音因为狂热而有些发抖。 他有些粗鲁地将加尔文拖过走廊,然后打开了位于隐秘处的一间狭窄房间。那扇深色的木门上方挂着“清洁室”的铭牌,打开门后,微微的霉味和清洁剂的气味迎面扑来。 在往常的时候,像是男人这样的人大概会因为这种气味而大皱眉头,但是这一刻的他俨然已经顾不上计较那么多。 他一把将加尔文推进了清洁室,随后自己也转身钻了进去。 “咔嚓——” 他甚至记得把门锁上。 清洁室因此骤然被黑暗笼罩,而在阴影之中,加尔文露出了今天晚上以来他最真心实意的表情。 一抹发自内心,狂怒即将得到释放的微笑。 第108章 这是一间最普通不过的清洁用品储存室,顶部的吊顶中间镶嵌着一盏方形的白炽灯,光线冰冷生硬,房间的三面墙壁都摆放着毫无美感可言的淡灰色的铝合金置物架,卷纸,漂白液,消毒用品,飞鸟牌的银胶带,各种说不出用途的白色塑料罐,下层是被整整齐齐卷成筒状的替换用的地毯。 大概是因为完工期限比较紧迫的缘故,水泥地面上草率地铺设着一层深色的地板革,微微有些凹凸不平。 在男人进入清洁室的瞬间,加尔文用一根坏掉的拖把将他击倒在地。 “砰——” 那个男人甚至没有来得及发出一声闷哼便直直地倒在了地上,*拍打在地面上的声音让加尔文在那一瞬间产生了一种错觉,似乎他已经将这个人直接弄死了。加尔文伸手将男人拖了起来,后者的头仰起来,在摔倒在地的时候他的鼻子被撞伤了,殷红的血顺着歪斜的鼻孔流了出来。加尔文的目光颤抖了一下,一会儿之后,他意识到男人还在喘气,他用一捆尼龙绳将男人牢牢地捆在了金属架上。 几分钟后,男人总算是悠悠转醒。 他似乎还有一点儿没搞清楚状况,表情扭曲地发出了一声痛苦的□□。 加尔文弯下腰,用手抬起那个男人的下巴,他毫无感情地扫过对方肿胀的面容,然后开始追问男人关于伊莎的事情。 “我不知道……” 男人脸上的肌肉因为疼痛而抽搐着,他困惑地看着加尔文,目光里混合着恍惚和恐惧。 加尔文给了那个男人一拳。 跟暴力的行为截然不同的是,他的语气跟之前一样,又冰冷,又沉静——在这一刻他看上去几乎有了那么一点儿里德的气质。 “我知道那群孩子在这里,”加尔文说,“那些孩子数量并不少,你没有可能不知道他们的去处。” 而在十分钟之前对加尔文显露出迷恋之态的男人,现在看着加尔文,就像是看着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魔一样。 “那些候选圣童……我知道他们在弄那什么该死的候选圣童……但是我不知道具体的情况,他们不允许我这种新人插手这种事情……” 鲜血汩汩地从男人头发里头的伤口中流淌下来,顺着他因为被殴打而变形的脸颊淌入黑色的领口。他的眼睛已经变成两团凸起的,长着细细□□的肉块。 “看,你明明知道‘圣童’。” 加尔文说,他的手举了起来。不过在新的拳头落在男人脸上之前,男人流出了眼泪,他拼命地点着头,发出了含糊不清的声音:“我只是不知道他们在哪里……牧师们担心那些孩子会惹来不必要的注意……他们让那些孩子先离开了……” 加尔文的脸色在听到男人的回答之后变得格外阴沉,很显然,这可算不上是好消息。 “为什么他们会害怕孩子会引来注意?他们对那些孩子做了什么?” 加尔文拍了拍男人满是冷汗的脸颊追问道,后者的身体瑟瑟发抖,带动着身后的铁架都开始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我不知道……” “那些孩子之前待的地方是哪里?” “东侧的裙楼……天啊,这就是我知道的全部了——” 他没有来得及说完那句话,因为加尔文用之前击倒他的拖把又给了他一下。 男人重新陷入了晕厥之中。 加尔文低着头凝视了他一段时间。 “坏运气。” 加尔文喃喃地嘟囔道。他费了那么大力气总算潜入了降临派的教堂,绑架并且弄晕了一个低级工作人员,而最后得到的消息却是:伊莎可能压根就不在这座教堂里。 留给加尔文的时间并不多,哪怕这个像是死狗一样躺在他脚边的男人只是一个并不起眼的工作人员,但是他的失踪最终还是会引来降临派的注意,更何况没有出现在应在场所的还有“莉儿”。 而一旦降临派找到这个男人,他所知道的关于加尔文的一切都会暴露在那群贪婪的猪猡眼前。 加尔文弯下腰,他的手在男人的大动脉上停留了一会儿,人类的血管在他的手指下方活泼地跳动着。 加尔文可以感受到自己的心跳正在加快。 【你应该杀了这个男人。】 有个声音在他的脑袋里清楚地开口。 杀了这个男人才会是最优的选择。 不知道为什么,加尔文觉得那个声音里头有着里德和维吉利还有芙格的腔调。 停顿了几秒钟之后,加尔文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他换上了那个男人的衣服,黑色的外袍,麻制的长裤和小牛皮制成的皮鞋。被粗鲁地扯下来的假发被加尔文盖在了男人的头上。而男人的嘴里被塞进了自己的袜子以确保在他清醒之后不能大喊出声。 加尔文低着头打开了清洁室的门,穿着那个男人的衣服之后,他看上去就像是一个真正的低级降临派神职人员,当然前提是他不能让人看清楚他的脸:加尔文没有时间将自己脸上的化妆品清除干净,当然,就算他那样做了,情况也不会好到哪里去,毕竟,这栋建筑里头可不会有哪个新进人员有他那样引人注目的面容。 加尔文沿着长长的走廊快步朝着男人说的东侧裙楼走去,不管怎么说,他总觉得自己无论如何还是应该去那里看看。他走过了一间一间房门紧闭的祈祷室,看上去崭新没有使用过的偏厅,还有一条一条蛛网般通往不知何处的走廊还有楼梯。在紧张的情绪中,加尔文甚至会有种自己已经陷入了迷宫的错觉……从外面看,这栋建筑确实相当宏伟,但是,真的有庞大到这种程度吗?淡淡的疑惑掠过加尔文的心头,他感觉到自己脖子后面的汗毛立了起来,黑暗中似乎有什么人正在偷偷地窥视着他。可是,当加尔文猛地回过头时,他能看到的只有墙壁上挂着的一幅又一幅画像,画师们通过揣摩加尔文小时候的照片想象出他长大以后的样子,也正是因为这样,那些画像上的天使每一个都有同一张扭曲而僵硬的脸,他们看上去就像是塑料制成的假人,咧开嘴发出来的微笑让加尔文的胃部感到了轻微的不舒服。 每一个天使都被刻意地画上了巨大的,华美的翅膀。 加尔文觉得那些人绝对想象不出那对翅膀的羽毛中爬出白白软软的蛆虫是什么模样的……然而他知道,他知道得一清二楚。 在走廊的尽头,加尔文看到了一扇紧闭的双开大门。 那扇门被漆成了深红色,旁边有一块冷冰冰的银色金属牌,上面有黑色的烤漆字迹——【东裙楼房间203——320】。这块金属牌上的字体让加尔文想到了公墓里的墓碑,霍尔顿医生墓地上那块价格不菲的大理石板上用同样的字体刻着字。加尔文拉了拉那考究的黄铜制的弓形把手,大门发出了几声“嘎啦嘎啦”的声音,并没有被拉开。就跟预料中的一样,这扇门被锁起来了。 加尔文皱了皱眉头,并没有慌乱。他取出了一根之前在清洁室里找到的细铁丝,将铁丝的一头插入了门上的锁孔企图打开那扇门。 “嘻……” 而在加尔文仔细研究那扇门的时候,他恍惚间听到了门后面似乎有小女孩轻声的嬉笑。那细微的声音让加尔文瞬间提起了精神。 “有人吗?” 他惊喜地将嘴唇贴在那条细缝上喊道。 “……” 不过等了许久之后,门后面依然是一片寂静。那个孩子也许已经逃开了。 加尔文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凑近了门缝,努力地向内看去。 门缝里似乎有什么东西闪了闪,但是最终加尔文唯一看清楚的只有一片浓重的黑暗。从狭窄门缝另一边溢出来的空气带着一点儿消毒水特有的刺鼻味道。 加尔文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颤,他感到有些冷,而且不知道为什么,他终觉得这里的光线似乎有些昏暗,以至于他开锁的过程相当得不顺利。 就像是之前加尔文嘀咕的那一句“坏运气”,他没有来得及打开那扇门,走廊的另一头却已经传来了隐隐约约的人声。 “嘿……你要不要去那边看看……” “d区已经检查过了吗?” “那边是死路……” …… 加尔文不知道这是例行的检查,亦或是那个被他塞在清洁室里的倒霉男人已经被发现。他在心底发出了一声诅咒,额头上渗出了薄薄的汗珠。他的掌心也出了不少汗,那根细细的铁丝在他的手指间滑来滑去。 那些人大概是从另外一条走廊往加尔文的方向走来,他们的皮鞋踩在地摊上发出的脚步声变得越来越清晰。加尔文的心跳越来越快,他现在所在的位置已经是所有的走廊的尽头,这也就是说,即便是他想从别的通道离开也不可能逃过来人的视线。 加尔文若是不想要跟那几个人打斗的话,唯一的办法就是尽快地打开这扇门——但是从霍尔顿医生那里学到的开锁技能第一次遇到了困难。简直就像是有人在门的另一边将锁扣牢牢抠住了一样,无论加尔文怎么努力,却始终没有办法打开它。 “啦啦啦……” 在极度的紧张中,加尔文仿佛又听到了门后面传来了小女孩轻轻哼歌的声音。他的呼吸一滞,随后才意识到,他实际听到的是从更遥远的地方传来的缥缈的歌声,直到这个时候加尔文才发现,让“莉儿”满心欢喜的圣歌咏唱已经开始了。 “该死——” 加尔文用只有他自己才听得到的声音说道。 现在他倒是不奇怪为什么会有人前来巡查了。 汗珠顺着他的鼻尖缓慢地流下来。 “啪嗒。” “啪嗒。” “啪嗒。” 男人们杂乱的脚步越来越近,加尔文慢慢地直起了身子,面对着来人们即将出现的方向。他将那根铁丝从锁孔中抽了出来,夹在自己的指缝中,然后他攥紧了拳头。 加尔文已经做好了打斗的准备——可就在这个时候,他听到了身后锁扣传来了一声清脆的暗响。 他猛地回过头,有些震惊地发现之前还紧锁的大门已经打开了一条细缝。 第109章 加尔文没有任何迟疑,他迅速地向后退了一步,安静地滑入了门后的黑暗中。 然后他轻轻地关上了那扇门。 “这儿没人,我早就告诉过你。” “可是他说那个男人就是往这个方向——” “我跟你赌两根黄油热狗,那个家伙肯定选了别的路。” …… 加尔文听到几个搜查的人员站在了门后相互交谈了一小会。之后那群人逐渐走开了。 而加尔文这时候才小心翼翼调整着呼吸,慢慢地离开了紧靠着的门板。 这里没有灯,唯一的光源来至于位于墙裙处的应急标志,绿色的光源从写着【出口】的塑料板内部投射出来,在黑暗中形成一团小小的绿色光球。 黑暗中一片寂静,空气的温度比门后的走廊要低上许多。 加尔文在迈出了几步之后停了下来。气息太凝滞了,他的直觉告诉这块区域里除了他别无他人,但是这并没法阻止他一点点变得紧张——如果这里刚才并没有其他人的话,那么刚才是谁帮他开的门? 就像是要回答加尔文内心的疑问一样,在黑暗中忽然传出了一声细小的窸窣声。 “谁——” 加尔文差点儿跳起来,他猛地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低声问道。 “……” 在绿光后面的阴影悄无声息。 加尔文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几秒钟之后,他朝着发出声音的地方快步走去。在路过应急标志的时候,本应该是猩红色的地毯被绿光照成了一种难看的深褐色。 就像是干涸的血迹一样。 加尔文感到有点儿冷,他的心脏咋胸口怦怦直跳。那种窸窸窣窣的感觉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出现,细微到不仔细聆听就会将其当做是自己的幻觉——事实上,加尔文得承认在这一刻就连他自己的心跳声似乎都要比那声音更加真实。一种奇怪的感觉随着他的步伐慢慢地浸入他的身体,他的大脑似乎与身体隔绝开来,轻飘飘的,梦游一般的感觉与身体的紧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就好像他的精神和*之间多了一层模糊的屏障。 走廊里暗得要命,加尔文恍惚地感觉这大概是他走过的最暗的一条走廊。 当然,他并不缺乏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前行的经历,但那种经历远不能跟这一刻比(从现实的角度来说,这一可能加尔文至少还有应急标志的绿光照亮脚下的路)——这条走廊的黑暗更像是一种异空间的空洞,冰凉而厚重的黑暗并不仅仅只是黑暗的本身,它更像是某种实在存在的,无法用语言描述的东西。 加尔文的汗珠浸透了最里层的晚礼服,为了节省时间,在换上那个男人的衣服时加尔文并没有费心将那条价格昂贵的晚礼服脱下来,他紧紧只是将裙摆系了起来好方便行动。不过现在看来,这显然是一个错误的决定,被汗水浸透之后的晚礼服变得又湿又滑,宛若某种动物的皮肤一般紧紧地贴着加尔文的身体。 加尔文感到自己正在不由自主地加快脚步,他身后的走廊就像是停尸间一般寂静无声。 “呼……” 加尔文察觉到了那种异样。在他有些控制不住频率的呼吸声中,似乎能听到另外一个声音。 细小的,简直就像是幻觉的声音。 是另外一个人的呼吸声与他的重叠在了一起。然而当加尔文猛地屏住呼吸时候,他的耳朵能够捕捉到的却只有在极端安静情况下大脑自己产生的白噪音。 然后,加尔文看到了另外一扇门。 那扇门位于走廊的尽头,就跟他之前打开的那扇一样,颜色深红,有着冰冷的金属牌。 一丝金色的光线从门缝中徐徐射出。 这扇门并未上锁,仅仅只是虚掩着。 加尔文停住了脚步,他的眉头紧紧地锁在了一起,那种心脏仿佛被捏紧的感觉变得越来越明显。在短暂的犹豫后,加尔文小心翼翼地将手放在了门把手上,满满地推开了门。 他进入了一间房间。 这个房间几乎像是小型仓库那样大,或者用“大厅”来形容会更加贴切,挑高的屋顶上绘着复古风格的天使彩图,墙壁全部用深红色木纹板装饰了起来,墙裙上装饰有葡萄藤和小鸟的鎏金浮雕。在正对着加尔文的墙上,挂着一人高的巨大十字架,十字架上的天使雕像栩栩如生,灰白色的瞳孔茫然地凝视着脸色惨白的加尔文。 而在这样装潢豪华的房间里,却摆放着相当突兀的家具——那是七张冰冷的医院病床。 病床旁边伫立着急救系统,每一张床都被垂着的帘子遮掩得严严实实。 生命体征监控系统单调而有规律的电子音“滴答”“滴答”地在空气里回荡,飘落,湮灭。 在最靠近十字架下方的那张病床旁边,簇拥着两个人,他们的身影也被淡青色的帘子遮住了,光线将他们两人浓黑的影子打在了薄薄的布料之上。 那影子抖动起来的时候加尔文总是不乏控制自己想起那本著名巫师小说里描写的摄魂怪。 “……这会是一个问题。其他几个人倒是没问题,救护车上的那些玩意儿足够让他们撑到那边,但是这姑娘……我知道你不爱听这个,但是,”女人似乎叹了一口气,“亲爱的牧师先生,如果你们再这样继续下去,会出问题的。这个姑娘没有办法离开这里,她现在还在病危期!” “她犯了错误,而我们只是想要纠正错误而已,新来的惩戒牧师有些经验不足……哦,真他妈该死。” 回应女人的是一个男人,他的语气中充满了懊恼和烦闷。 加尔文慢慢地朝着他们走过去,沉浸在对话中的两人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加尔文的到来。 加尔文的视线落在了那两个人的脚下。 帘子并未遮挡到他们的脚,加尔文看到了一双看上去相当简单做工却相当考究的牛皮皮鞋,在牛皮鞋旁边是一双护士鞋,五厘米左右的跟,米色的丝袜,稍微有些浮肿的小腿。 而在两人的脚边,有一双细小纤瘦的赤脚轻轻地晃了晃。 在那一瞬间,加尔文看到了那双脚脚底黑红相交的伤口和血迹。 加尔文的胸口绷得紧紧的,那种冰凉的的感觉慢慢地浸透了他的身体,他并未掩饰自己的脚步,但是帘子内的两人却依然没有听到加尔文的声音。 在路过另外一张病床的时候,加尔文用手指轻轻地挑起了隔离帘往内看了一眼。 一个全身浮肿的女孩安静地躺在雪白的床单上,口鼻处罩着氧气罩,加尔文在她的喉咙上看到了清晰乌黑的掐痕——那女孩全身的皮肤都泛着死人一样的青色。 “我还需要一些药品,待会我会发到你的邮箱里……” 女人对男人说道。 “你要的永远都是一些麻烦的玩意,我只能想你保证我会尽快但是……” “但是这姑娘大概会死,”女人打断对方,她显得有些不耐烦,“我真不知道你们是怎么做到这个的,做那种事情的时候你们难道没有发现她已经怀孕了?” 加尔文猛地转过头,死死地瞪向那张床。 他的心脏似乎忽然加装了八台马达,现在那颗小肉丸正在他的胸膛里扑通扑通疯狂的弹跳着,似乎下一秒钟就要爆炸开来。 “……我们只是还没有来得及给她做体检!当时她可是打算带着另外一个圣童候选逃走。” “你们之后检查了另外那位圣童吗?” “当然,感谢天使的保佑,那孩子倒是正常——只是有点受到惊吓。”男人的声音停顿了一下,然后不自觉地压低了,“有人会帮忙解决那个问题的。” 女人稍稍往后站了几步,她的语气中溢出了些许嫌恶:“不要跟我说这个,我可不想知道那种恶心的事情。” 在说话的同时,她掀开了隔离帘,从那块布后面转了出来。 她是一个消瘦的女人,里头的衣服邋里邋遢,外面罩着一件已经不太合身的白色长袍,她的眼眶和耳朵都是病态的潮红色,胳膊在举起来的时候一直在颤抖——那种因为过度酗酒而损害了神经的颤抖。 然后她抬起头,十分诧异地对上了加尔文的视线。 “唔——” 加尔文在意识到自己真正在做什么的时候,他的身体已经预先行动了起来。 他的拳头快而狠地砸在了那个女人的脸上。 有温热的液体在那一瞬间溅到了他的拳头上,女人甚至没有来得及发出一声哀嚎,便直直地倒在了地上。她用手捂着自己的脸,鼻血像是喷泉一样从她的指缝中喷出来,几秒钟之后,她才来得及发出第一声哀嚎。 “谁?!” 帘子后面的男人慌慌张张地露出了半张脸,他穿着降临派牧师的长袍,脖子上挂着三条不同款式的长链子,而加尔文压根没有等他把那个单词吐完整,便直接挥起了另外一只拳头。 不过这一次他只来得及打到牧师满是肥油的侧脸,在冲击里下那个牧师惨叫着朝着另外一边躲去……然后,露出了他身后病床上的“那个姑娘”。 ——那是伊莎。 第110章 加尔文觉得自己应该认不出伊莎来的。 在他的记忆中,伊莎依然是那个有着姜黄色头发,言谈举止都有些过于成熟的小姑娘,她或许有点儿营养不良,当然,在那种环境下长大的姑娘都有点儿营养不良,但是没人能否认终有一天伊莎会变成一个漂亮的姑娘,她有着一双漂亮眼睛和非常立体的脸蛋,这样的姑娘到了十六岁的时候足够让学校里所有的男生为她着迷…… 那是伊莎无法拥有的未来——哪怕其他人曾经这么为她设想过。 然而现在伊莎已经变成了病床上的丑陋肉块,她那细小的身体和枯瘦的容貌让加尔文想起了秘鲁刚刚挖出来的木乃——与木乃伊一样的毫无血色的皮肤,还有因为殴打而变得肿胀的容貌。女孩身上同时散发着血液的甜腥金属味和肉块腐烂时特有的臭味,加尔文差点直接吐出来。 大量的鲜血从伊莎的腹部涌出,宛若汩汩的流水一般浸透了整张病床,殷红的液体在冰冷简陋的病床下方汇集成了一汪血潭,滴滴答答,滴滴答答……覆盖在伊莎身上的薄被理论上来说应该是带着清洁气息的淡蓝色,但是这一刻它只是一张猩红,沉重的黏答答的裹尸布。 而伊莎的幽灵正站在那张病床的旁边,她直直地伸出手臂,带着血的指尖指向了加尔文。 加尔文猛地往旁边滑了一步,一道劲风擦着他的脸颊掠过。 人类热烘烘的体温伴随着中年男性的汗臭喷涌过来,加尔文躲过了朝着他偷袭而来的拳头。这攻击来自于那肥胖的牧师,男人的面部肌肉扭曲着,汗珠从颤抖个不停的肥肉上纷纷抖落。 “哦,你这恶魔!” 他含糊不清地发出了猪仔一样的尖叫,再次朝着加尔文扑过来。他的大个子配合着张牙舞爪的举动看上去倒是有些吓人,不过对于加尔文这样的人来说,牧师先生那虚浮的脚步完美都透露出了他已经许久未曾去过健身房的事实。 加尔文毫不犹豫地一脚踢在了他的裆部,然后在那人捂着下腹部佝偻起身体时候,在他的太阳穴上来了一拳。 一股细细的鲜血从牧师的鼻子和嘴唇中喷出来,他大概是咬破了自己的舌头,然后他便怦然倒下了,像是工厂里被电放倒的猪猡。 加尔文再次朝着病床望过去,他的瞳孔微微扩大了——没有鲜血,没有木乃伊一样的可怕肉块,没有幽灵。 伊莎脸色苍白地躺在病床上,身上盖着淡蓝色的被子。 透明的呼吸机罩在她的口鼻处,从病号服下面露出来的胳膊很细。 她闭着眼睛微微偏过头躺在床上,简直就像是刚刚睡着了一样。 “该死的——你怎么敢——你怎么敢——” 一声包含着恐惧和惊慌地尖叫骤然划破了空气。 加尔文猛地回过头,正好看踉跄着从地上爬起来的白袍女人,她一边叫嚷着一边用手捂着自己的鼻子,她依旧在流鼻血。 “有人非法入侵,有人非法入侵……” 她捂着脸朝着房间的另一头跑过去,加尔文看到了墙上安装着的对讲机。 他立刻朝着女人追了过去,但是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女人已经一把拍在了对讲机的通话键上。 “救命,有人闯进来了,快来人——” 她语无伦次地对着漆黑一片的屏幕大喊着。 可是,本应该立刻亮起来的屏幕对面却始终未有过任何回应。 “吱——咯咯——哒——滋滋——” 几秒种后,代表着线路正常的绿色显示灯在黑色塑料的表面连续闪动,蜂窝状的扩音器那头,响起了异常刺耳的某种电流声。 “嘿,你——” 加尔文脸色铁青地从后卡住了那个女人。 他想要知道的是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个女人被他重重地按在了墙上。 “你最好他妈的老实告诉我,你们到底干了什么?!” 加尔文咬着牙,一字一句地盯着下半边脸已经被鼻血染红的女人说道。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这里是降临派的内部医院,女孩们生了病,我们只是在照看这些可怜的孩子……” 女人神经质地眨着眼睛,她飞快地对着加尔文说道。 可是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顿住了。 在加尔文的角度,只能看到女人一瞬间因为极度的惊恐而增大的眼睛。 “我不喜欢折磨人,告诉我实话!” 加尔文愤怒地咆哮着,但是女人的目光却直直地越过了他,落在了他的身后。 “怎么可能……天啊……不,不……光之子会保佑我,光之子会保佑我,不管我的事情……” 女人忽然开始了不明所以地嘟囔,汗水如同浸透了她的脸。 “不——”她骤然哭喊了起来,脖子上的冷汗摸上去油浸浸的。 加尔文感觉到她用力地扭动了一下,然后从他的手中挣脱了。女人朝着另外一侧狂奔了过去,直到这个时候加尔文才发现房间的另一边竟然还有一扇门,不过跟他进来时的那扇华丽大门不同的是,那扇门仅仅只有灰色的金属防火板,很显然只是一个应急出口(不过看样子在日常使用中这扇门才是真正的出入口)。 而现在,那扇门被锁住了。 “不不不……”女人前后拉扯着门把,她不明白为什么之前还好好的门却会在她毫无察觉的情况下被锁住了。 “滋滋——滋滋滋滋——” 那种对讲机里出现的怪异声音从门的后面传了出来,女人惊恐地后退了一步,看到门缝的间隙里缓缓沁出的豆大的猩红水珠。 “嘻嘻嘻……嘻嘻……” 细小的,女孩的笑声在她的耳边响起来。 女人因为这恐惧而完全冻结在了原地。 随后她的脑袋一痛,整个人被一股力量直直地朝后扯了过去—— “不要装疯卖傻,告诉我你·们·干·了·什·么?!” 加尔文大吼道,他一把扯住了白袍女人的头发,将她拖向了伊莎病床的方向。 女人在他的手中挣扎得宛若一条垂死的鱼。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发誓,我什么都不知道……对不起,对不起……天啊,他们只是告诉我有些姑娘需要照顾……” 白袍女人的脚徒劳地在地上乱蹬着,可是在她尖叫的时候,视线却并未落在加尔文身上。 “啪……” 一声响亮的巴掌声。 加尔文收回手,迫使女人对上了自己的视线,后者的脸上迅速地浮现出了掌印,她的脸肿了起来,鼻血就像是坏掉的水龙头一样喷了出来。 但是总算,她从那副疯疯癫癫的模样中恢复了过来。 她沉重地喘息着,眼眶里浮动着眼泪。 “我……我只是……我以为只是有些被照顾的小姑娘病了……然后我才知道他们竟然对这些孩子们做了这种事情留……我……我想过要报警,但是他们一直在威胁我……那都是一群有权有势的人,我也没有办法……对不起……对不起……” 她连续不断地道着歉。 在加尔文的身后,伊莎的身体微微地颤动着。 而就在这个时候,一道黑影缓缓地从加尔文的身后浮现。 满脸都是血的肥胖牧师双眼发红,他一步一步靠近了加尔文,手中端着一把格洛克19。他的手因为疼痛和惊慌而抖个不停,但是他发誓自己知道该如何开枪。 或许他的准头并不好,但是只要多扣几次扳机问题总会得到解决的。 牧师感到自己的喉咙里似乎梗着什么东西,他拼命屏着自己的呼吸,力求不让正在问话的加尔文发现他。 而就在他慢慢扣下扳机的时候,一双冰凉的,瘦小的手无声无息地从他的背后伸了过来,盖在了他的手腕上。 “嘻嘻。” 女孩子沙哑的笑声恶毒地在他的耳边响了起来。 牧师的眼角掠过一道阴影。 滴答—— 冰凉,腥臭的液体滴落在他的脖子后面。 牧师猛地抬起了头,然后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呼吸,发出了一声抽气声。 他看到了一张肿胀的,腐烂的脸。 金色的发丝已经失去了光泽,白色的头骨已经染上了青苔,细小的白色蠕虫在黑红色的腐肉里蠕蠕而动…… “我是坏孩子,对不起,牧师大人,我是坏孩子。” 那张脸的下颚张开了,一条肿胀的舌头掉了出来。 它含糊的,毫无起伏地对着牧师说道,声音听起来竟然有那么一些耳熟……啊,是的,是有些耳熟。 牧师模糊地想道。 是两年前还是一年前的那个孩子?他强迫那孩子舔他,然而那是一只该死的,毫无教养的野猫——他直接咬伤了牧师,在牧师肥胖的大腿内侧留下了一个该死的,鲜血淋漓的牙印,只差一点儿牧师就要失去自己宝贵的睾·丸了。不得不说,这让牧师吓坏了,在那种情绪激动的情况下,人总是很难控制自己的行为。 好吧,牧师承认,他有些失控了。 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那男孩的身体还是温暖的。 从他的身体里抽出自己的阳·具时,牧师才发现那玩意上面全是血——那孩子两天后就死了。 牧师感到很抱歉,但是他也得到了惩罚——降临派想办法掩埋了那孩子,并且给他降了职。 在最开始几个月牧师做过噩梦,但是很快,他就把那个孩子忘记了。 直到这一刻。 第111章 “砰——砰砰——” 震耳欲聋的枪响在加尔文的耳边炸开, 在这么近的距离毫无防备地迎接枪声,那感觉就像是有人忽然用拳头在你的太阳穴上打了一拳一样。加尔文的视线一震, 然后才是巨大的声音。 他跳了起来,缩起脖子和肩膀将自己尽可能地蜷缩成一团好减小身体的面积,然后他回过头,看见了持枪的胖牧师——后者看上去显然是一幅神经错乱的模样, 那张肥胖的脸上布满了豆大的汗珠,脸色已经变成了紫色,双眼凸出,他举着枪在大厅里扫射着。 有那么一小会儿加尔文以为牧师的目标是自己,但是他很快就意识到事情似乎并不是那样的。牧师的攻击毫无目的,他朝着黑暗的天花板开枪,朝着所谓的“天使”的画像开枪, 朝着空无一人的墙角开枪……之前被加尔文掐住了脖子的女人抓着自己的头发连续不断的惨叫着, 她跌在地板上蠕动个不停,而对讲系统的屏幕在最开始的几声枪响总就变成了一团蓬开的玻璃碎渣。牧师的身体在□□的后座力下左摇右晃,枪口弥漫出来的烟让他的脸看上去既朦胧又扭曲,在枪声中夹杂着清脆的金属声,那是子弹射到了大厅中某处金属部件上发出来的声音。 一枚子弹被金属雕塑的翅膀挡住以后弹开了, 直直插着加尔文的脸颊窜了过去。 加尔文闷哼了一声,血流了留下来,伴随着火辣辣的,炸裂一般的疼痛。而就在这个时候加尔文瞥到了大厅中央的那几张孤零零的的白色病床,他的心脏忽然停顿了一瞬间, 紧接着他听到自己咆哮了出来:“停下——该死的停下——” 这下,加尔文甚至希望牧师开枪的目标只是自己了。 然后他感觉自己朝着牧师冲了过去,但是时间似乎在这一刻被某种超出人类认知的伟大者刻意放慢了,加尔文感到自己每一迈一步都像是踩在了深水之下,地板上,墙壁上还有天花板上伴随着枪声腾起了一团又一团的烟雾,在他的视野里那些碎片就像是一团一团无机物构成的蒲公英,缓慢地,缓慢地四散开来。 “砰——” 然后加尔文看到了有那几张病床上迸发出来的红色花朵—— “不不不不要过来不要过来我会杀了你们的我有枪——” 牧师语无伦次的嚎叫着,他显然并没有想要真正地射杀那些瘫软在床上的小可怜们,他只是太害怕了……害怕那些只有他才可以看到的,微笑着,半腐烂的幽灵们。 他们中有些人牧师只看过他们的照片(在那些亟待销毁的档案上,其中年纪最大的,若是他还活着的话恐怕都有二十多岁了,而年纪最小的就是那个被他不小心弄死的男孩)他们有的人甚至还活着,而有些人早就已经死去,这些往日的幽灵们同病床上那些面容模糊不清的女孩们一起站在床的后面凝视着他,倒吊在天使的雕像上冲着他吃吃直笑,蛆虫连接不断地从脸上血肉模糊的空洞中掉落下来。 当加尔文终于按住牧师那颤抖不已的肥肉**时,牧师也已经崩溃了。 加尔文提到了他的太阳穴上,那是毫不留情的一脚,牧师的**怦然倒地,像是屠宰场狭窄钢铁通道里被机械切断中枢神经的猪。 那把枪从他的手上跌落在地,枪口依然残留着青烟,而牧师的胳膊因为之前并不标准的开枪姿势变成了紫红色。加尔文没有犯自己之前的错误,他在牧师的另一边太阳穴上补了一脚,然后用力地扯下了镶嵌在牧师脖子上层层肥肉里的十字架,牢牢地绑住了牧师的手。 然后他才飞快地站起来,连滚带爬地冲向了那些之前牧师击中的病床。 他从未如此虔诚地祈祷上帝赐予他奇迹,但是可以看得出来,就跟过去岁月中无数次一样,上帝这一次也依然不在线。那些瘦小的孩子们胸口绽放出了瑰丽的鲜红花朵,脸色苍白。 “不不……不……” 加尔文呻·吟着,他转过头冲着面如死灰的那个白袍女人疯狂地咆哮起来:“救——你他妈给我救人啊——” 白袍女人满脸都是鼻涕和眼泪,她被加尔文粗暴地拽着头发拖到了那些姑娘的病床前。 她看上去已经完全吓傻了,甚至都没有办法用自己的力气站稳。 “我很抱歉,我很抱歉……” 只需要看一眼就知道那些中枪的女孩都死了,无一幸免。 其中一个孩子正好被轰中了头颅,当白袍女人被加尔文驱赶着检查那些孩子时,她只是拉开了那张薄薄隔帘看了一眼,便匍匐在了地上疯狂地呕吐了起来。 不…… 加尔文慢慢的走到了自己之前看到的那张病床上,他拉开了帘子,然后感到自己的力气似乎在这一瞬间被抽走了,他猛地跪在了地上,胸口一阵一阵发闷,他发现自己完全法呼吸了,强烈的窒息感笼罩着他,他一动不动地凝视着病床上伊莎的脸。 他是最后才来检查伊莎的,他已经有了那种可怕的预感,但是他不知道自己是否有胆量去面对他…… 伊莎的胸口有一个血洞。 子弹弹射到了墙上悬挂的十字架上,然后笔直地射入了她的身体。 鲜血浸透了她身体下方床单,但是出于意料的是,子弹射入的地方伤口却很小,濡湿的鲜血在病号服上缓慢地盛开,宛若一朵玫瑰徐徐绽放。 时间停止了。 若一定要说上帝对这些可怜的孩子有什么仁慈的话,那就是尽管她们身上被一个肥胖而丑陋的精神病人用枪支开了一个咕噜咕噜冒着血的血洞,她们的脸上却都带着淡淡的微笑。 她们如出一致的显得安宁,平和,面色红润。 就像是父母的心肝宝贝,在摇篮曲下安静地睡着了。 而就在这个时候,加尔文听到了一个女孩的声音。 “加尔文哥哥。” 那是伊莎的声音。 “伊莎?!” 加尔文不敢置信地抬起头,他震惊地凝视着伊莎的脸——少女的胸口,那一朵“玫瑰”依然在绽放,但是她却睁开了眼睛,躺在床上平静地凝视着因为惊喜而跳起来的加尔文。 “天啊,赞美上帝,我赞美他……我会带你去医院,你会好的,你一定会好的……” 加尔文企图将伊莎抱起来,带她离开,但是伊莎抬起了冰凉的手,制止了他的动作。 “加尔文哥哥,我得到了更好的未来,请不要担心。” 伊莎依旧用那种没有哪怕一丝起伏的语调说道。 加尔文的动作僵硬了,他看着伊莎脸上那种微妙的表情,感到身体有些发冷——女孩脸上有一种让他感到害怕又敬畏的神色。 她的眼睛就像是倒映着亿万星空的平静盐湖,是那样的安静,平稳,深邃。 “那些牧师□□了我,还有我们。”伊莎继续开口说道,“有一些孩子被带去同他们带来的高级信仰者们共同研习经文,那些人都是有些有权有势的人,他们的存在让这个教派变得愈发强大而污秽……那些孩子们也被伤害了。” “伊莎……” 加尔文感到某种冰凉的东西随着伊莎的声音浸入到了他的身体里,他的双手一直在颤抖。 伊莎没有给加尔文继续说话的机会。 “……这个行为已经持续了很多年,从你离开的那一天就开始了。那些反抗的孩子们被他们杀死了,而臣服的孩子成为了他们中的一员。” 伊莎的声音渐渐地变得含糊起来,一种悲伤而凄惶的情绪浮了上来。 “……不止是孩子,加尔文哥哥,他们会对所有人下手,我们都只是它的养料而已。加尔文哥哥,我恨他们,我恨他们,我恨他们我恨……” 加尔文颤抖得更加厉害了。 “他们不会再伤害你了,我发誓,伊莎,我发誓……” 他的声音里带上了鼻音。 而伊莎的表情有些恍惚。 “加尔文哥哥,你是真正的天使……”她抬起了一只手,纤细,冰凉的指尖上沾着她身体里流淌出来的殷红血浆,她的手指落在了加尔文的额头上,“不用担心,我会保护好其他孩子的,我会照顾好她们……我好痛……妈妈……我真想她……妈……” 伊莎的手落了下去,指尖的鲜血在加尔文的额头上划出了一道血痕。 “天啊……伊莎……不……” 这个年轻的男人就像是一张弓一样弯下了自己的身体,他怀抱着伊莎,迸发出了一阵近乎嘶吼的哭泣,那声音就像是从他灵魂深处挤压出来的。 他保持着那个动作,停留了几秒钟,那张美丽得惊人的脸上有着异常悲伤的神色,在这一刻他看上去更像是古代雕塑家用昂贵的玉石雕铸而成的某种悲剧主题的雕像。 但是,他很快就放开了伊莎。 他深深地看了伊莎一眼,脸上的表情一点一点地消失了,唯一留下来的只有他身上宛若石头般的无机质的气息。 白袍女人半趴在地上,面前是一滩散发着酸臭气息的呕吐物,她的下巴上满是粘稠的□□,她却表现得浑然不觉,那双被酒精浸染得浑浊而麻木的眼睛此时死死地黏在不远处的青年身上……她说不上来那是什么感觉,但是某种让她感觉不妙的气息正在空气里弥漫。 随后,她看到那个人弯下腰捡起了什么,接着回到了牧师的身边。 “唔……” 在看清楚加尔文手中的东西后,女人的瞳孔瞬间缩紧了,她吓得发出了一声长长的抽气声。 加尔文没有理会她。 他正盯着地上的牧师,肥胖的男人眼皮下面的眼珠正在颤动,加尔文知道他快要醒来了……他猜得没错,几秒钟后,牧师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呻·吟,然后他慢慢地真开了肿胀的眼睛里,视线还有些茫然。 看样子之前加尔文在他太阳穴上踢的那一脚产生了一些后遗症,这位尊贵的,肥胖的,运气不那么好的牧师失去了一小段记忆。 加尔文耐心地盯着牧师,直到后者因为慢慢回想起发生了什么而发出一声含糊地嘟囔。 “旧……旧……” 他大概是想说“救救我”,但是之前加尔文在攻击他的时候他咬伤了自己的舌头,现在那根肉团肿了起来,带着剧烈的疼痛塞在他的口腔里。 加尔文垂下了眼帘,他的瞳孔在这样昏暗的光线下却亮得可怕——就像是有两簇火焰在他的虹膜后面燃烧着。 然后他朝着不停含糊求饶的牧师举起了枪。 “呜呜呜……呜呜……” 牧师在看到枪口的瞬间差点儿直接从地上跳起来,当然,他的身体大概只离开了地面大概一英寸,被金属的十字架链条绑住的双手双脚让他只能像是苍蝇的蠕虫一般在地上拼命弹跳,蠕动。 加尔文平静地看着牧师在这一瞬间散发出来的强烈恐惧,他有些惊讶地意识到自己其实还挺喜欢这一幕的。 【“嘿,加尔文,你得学会放下自己的仇恨——仇恨不能带给你任何好处,它只会吞噬你的灵魂,最终让你堕入地狱……”】 加尔文感受着指尖上传来的扳机的冷意。 他忽然想起了霍尔顿医生生前总是对他重复的那些话,那个对他宛若父亲一般慈爱的老人到死都在努力让加尔文称为一个善良的,快乐的人,他希望加尔文能够走出过去的黑暗。 “……对不起,爸爸。” 加尔文在不自觉地情况下喃喃地开口说道。 他不知道自己的面部肌肉在这一刻看上去已经因为某种强烈而黑暗的情绪而变得扭曲。 被画师想象出来的那个作为成年天使的“加尔文”待在大厅四周的画布上,带着微笑注视着牧师面前的他…… “我已经没有办法了……”加尔文盯着牧师不断颤抖的肥肉,还有那一圈肥肉包裹下的眼睛,大概也感受到了加尔文的情绪,牧师仰着头看着加尔文,呜咽着,哭泣着,在这一刻这个肥胖的男人身上竟然透露出了一些孩子气,就像是一个因为害怕而哭出来的孩童。 “我恨他们。” 加尔文最后说道。 然后他扣下了扳机。 “砰——” 牧师的肥肉弹跳了一下,他猛地向后躺倒,额头上多了一个窟窿。 血流了出来,跟他的眼泪混合在了一起。 “啊啊啊啊啊啊——” 随后响起来的,是白袍女人的惨叫。 加尔文偏过头望向她,那个女人用手捧着脸,她盯着死去的牧师连接不断地惨叫着,在她的两腿之间,多了一滩可疑的液体。 加尔文面无表情地走近了她。 “你杀了他你杀了他你杀了他——” 加尔文举起了枪。 女人的惨叫在枪口下戛然而止,眼泪,鼻涕,化妆品,呕吐物混合在女人的脸上,她因为极度的惊恐而开始打嗝。 “你……咯……你不能这样做……咯……”女人哀声祈求着,慢慢地用脚蹬着地,往后挪动,“……我……我一直在救人……咯……我只负责……咯……医疗方面的事情……如果你只是要复仇……咯……你已经复仇完了……咯……我可以进监狱……我发誓,只要我离开这里我会去自首的……咯……我……我有罪……我承认,但是我罪不至死……呜呜呜……咯……” 哭泣声和女人的打嗝声混合在了一起,听起来竟然有种奇妙的滑稽。 “是的,你只是负责医疗方面的事情,你从未想过他们会得到这样的对待,你只是很害怕那些人,那些牧师,还有那些达官贵人……” 加尔文慢条斯理地说道,语气听起来甚至有些温和。 他的态度给了女人希望,她疯狂地点着头。 “是的,没错,我很同情这些孩子,真的……我只是……咯……” 女人对上了加尔文的视线,比之前更强烈的恐惧在她的心脏中炸开了。 预兆。 她想,或者说女人的直觉。 她忽然间意识到,面前这个男人并没有被她打动哪怕一点点,因为他的身体已经被更加黑暗,更加血腥和狂暴的东西占据了,已经腾不出哪怕一个指甲盖的空隙来安放人类应该有的同情和怜悯。 “我真的很抱歉。” 女人怔怔地说,她没有再打嗝了。 而这是她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句话。 “砰——” 加尔文开了枪。 作者有话要说:  港真其实女人就像是她说的一样,罪不至死。 如果按法律来判的话也不可能是死刑,她其实也受到了胁迫。 本来有点犹豫要不要让加尔文在这里把她也杀了……说实在的,这其实不算是一个正确的选择吧。 不过最后还是去他妈的圣母去他妈的罪不至死…… 加尔文在这里也算是开启了黑化开关了,霍尔顿医生告诉他的真善美没法对抗这样的邪恶。 只有死亡可以。 第112章 黑色的烟雾从舞台上方的通风管道总冒出来的时候, 参议员伯纳德·马伦端正地坐在自己那张古典风格的丝绒座椅上神思不定地想着那些孩子——那些被送到他名下的慈善机构中的圣童。 牧师跟他保证过这些孩子不会有什么问题,(“我们只是不希望被人误会和污名化, 毕竟……你知道,随着教派的发展,总有一些内心肮脏的人会害怕天使的荣光照射出他们的丑陋。”那名高级牧师是这么跟参议员保证的。) 当然,伯纳德·马伦从来都没有真正地相信过这帮神棍嘴里乱七八糟的神圣使命, 事实上,在他内心深处,他觉得这鬼教派更应该是魔鬼待的地方……而他非常不幸的,掉进了魔鬼的陷阱。 当降临派最先找上门来的时候,他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会落到这个地步:就像他从来都没有想过那个所谓的“赎罪圣童”是未成年人一样。 谁能想到一个十五岁的姑娘挑逗人的技巧甚至超过了那些昂贵的地下俱乐部的头牌应召女郎?伯纳德承认自己在那一刻被那姑娘漂亮到极点的**冲晕了头脑,他误以为她跟之前遇到的许多人一样,只是那种大型机构送过来讨好他的小甜品。 而在他吃下这包裹着□□的“甜品”之后, 他终于意识到什么是万劫不复。 那姑娘……或者说, 降临派,留下了所有的证据,而伯纳德在看到那些照片和视频,还有那姑娘的身份档案之后就意识到自己已经被毒蛇咬住了咽喉。 跟魔鬼做交易最可怕的一点在于,你以为你总会找到办法逃出去, 但是终有一天你会发现,你所有的挣扎最后带来的结果都只是在沼泽里越陷越深。接下来的几年里,伯纳德眼睁睁地看着降临派的日益壮大,而他的床上也多了好几个漂亮的孩子。 伯纳德没有拒绝她们,他知道自己不能拒绝——如果他没有办法向降临派表达自己的忠诚的话, 谁都知道那些照片和视频会出现在哪里。 他以为那些过于成熟的姑娘已经是降临派最丑恶的一部分(毕竟每一个姑娘都是那么虔诚而热切地服侍着他这个快要六十岁的老头——据说这是一种可以减轻现世罪孽的赎罪方式)但是他真的没有想到,还有更小的孩子……一想到那些孩子被送上车时惊慌的脸,伯纳德就觉得自己全身都像是浸在了冰水中一样,他几乎快要控制不住自己呕吐的**,毕竟其中几个孩子与他的孙女年纪相差不大。 (这是最后一次了——最后一次!) 参议员面朝着舞台,目光却空洞地穿越了那些因为狂热而目光闪亮的歌者,他在自己心中说道。 也正是因为他的魂不守舍,那些黑烟宛若魔鬼一般滚滚涌出的时候,他有些恍惚地以为这是某种品味独特的舞台效果。幸好几秒钟之后,主厅里其他身份高贵的观众们开始惊慌地尖叫,这多少让他回过了神。 从天花板一直垂落到地板的幔帐是最先着火的,那些黑色的烟雾包裹着金红色的炙热火焰自上而下地往下蔓延,幔帐上的火焰很快就点着了壁纸,那些极其漂亮的猩红色壁纸几乎在瞬间就燃烧了起来,墙上很快就冒出了层层叠叠的黑色鼓泡,浓烟很快就灌满了整个大厅,高热下破碎的玻璃装饰品和被烧融的金属天使雕像(它们大多数都是由空心铁皮做成)发出了尖锐的碎裂声,但是这声音被人群的尖叫和哀嚎掩盖了过去。布道一分钟的时间里头,之前还显得恢弘,庄严,肃穆的大厅瞬间变成了人间炼狱,木材,瓷片和金属碎片在浓烟中四射,音响和电气设备开始爆炸,一团又一团刺眼的火光在浓烟的上方闪过。 “该死的,该死的——参议员先生,往这里走!” 参议员先生在灯光彻底熄灭之前就被身边的两名降临派牧师搀扶了起来,对于伯纳德来说,这么多年以来这两名牧师即是他的监视者也是他的合作者,过去的几年里参议员的支持率上升了接近百分之四十,而这其中绝大部分都来自于降临派牧师的帮助。而此时此刻,感谢光之子,两名远比参议员年轻的降临派牧师成为了伯纳德此时此刻的保镖,仗着对地形的熟悉,牧师死死勾着参议员的胳膊撞开了拥挤的人群朝着应急通道跑过去。参议员感觉自己的脚下软绵绵的,但是这一刻他已经无法确认那究竟是因为他因为惊慌而失去了力气还是因为他真的正踩着在踩踏中倒下的人类躯体。 “轰隆——” 又是一阵震耳欲聋地爆炸声,参议员感到自己就像是被魔鬼抽了一鞭子似的,剧烈的痛苦猛地撕咬住了他右半边的脸,而与此同时,他听到一声闷哼,紧接着他右边的牧师软倒了下去。 “看在光之子的份上!” 参议员闻到了浓烈的血腥味,这味道之所以能够穿过恶臭的浓烟涌入参议员的鼻孔,正是因为它的来源近在咫尺。 “走——” 无论是参议员还是另外一名牧师都没有理会倒下的那名倒霉鬼,倒不是他们的良心出现了问题,而是在这种情况下,没有人能够做除了逃命以外的事情。 “救命——救命——” 可是,“逃命”在有些时候,只是一种徒劳无功的挣扎。 还没有赶到应急出口,参议员就接着又一次爆炸带来的光线看到了不远处的状况,最开始赶到应急出口处的人群拥挤地堆积在门口,一些人已经被死死踩在了地上,毫无动静,而另外一些人伏趴在自己同类的身体上,双手用力地掰着应急大门的把手。 “咔咔……” 深红色的大门在人们绝望的拉扯下发出了刺耳的声音,它出现了一条大约十公分宽的门缝…… 仅仅只是一条门缝。 一条铁链牢牢地锁死了应急大门,没有人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只知道这扇门,打不开了。 “啊啊啊啊……救命……” 凄惨的尖叫,哭泣和烈火哔哔啵啵燃烧的声音在浓烟中翻滚。 参议员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他的眼睛哗啦啦流着眼泪,每一次呼吸,滚烫的空气都让他的气管灼烧般的疼痛。 他扯下自己的领带绑在了嘴上,勾着腰,好不犹豫地朝着另外一边走去。 “不,先生……那边的门已经坍塌了!” 牧师抓着伯纳德的手大喊道。 “我知道,但是……咳咳咳……那条路不通!”参议员说,“有人想要我们死在这儿!” 就连伯纳德自己都感到惊讶,为何在这种时候他的头脑会如此清晰。 他的直觉——那直觉在过去的许多年里帮过他很多——告诉他,那扇应急大门是被人刻意锁住的。 “可是,参议员先生——” 牧师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是,新的爆炸开始了。 伯纳德只看到了一阵红光,耀眼的红光,然后一团火球擦着他的脸颊射了过来,牧师的脸凝固在了那团红光里头——那团火球其实不过是块碎片,也许是木制画框的某个部分,火焰包裹着它,直接从牧师的眼眶处□□了他的脑子。 “噗……” 伯纳德甚至还能听到那一声细小的,湿润的声音。 牧师就站在那儿,他的身体僵直,好像他的灵魂还在那具驱壳里负隅顽抗了一小会儿,然后,他的头发和长袍都被溅落的火星点燃了。他就是燃烧的火炬一样砰然倒了下去,身体在鲜红色的光芒里细细的抽搐着。 参议员踉跄着后退了几步,他呆呆地看着牧师的尸体,感到一阵恍惚。 这不是正常的火焰…… 他听到自己脑子里有个声音在对他说。 这是一种惩罚,惩罚他和魔鬼做的那些交易。 他想。 大概三秒钟之后,参议员跌倒了,在他跌倒的同时,一块漂亮的水晶玻璃从半空中掉了下来。 那是一块很大的玻璃碎片,非常沉重,它落在了参议员的身上,只用了一瞬间,就将参议员精确从躯干地中间切成了两片,左脸和右脸,左半身和右半身,左腿和右腿……以巧合来说,这种精确的切割无疑是一种奇迹,但令人遗憾的事情是,参议员的尸体被找到的时候已经被后续的大火和爆炸严重的焦炭化,没有人知道他的身体曾经是多么精确的两半。 而在那块玻璃从天而降的同时——加尔文正站在那间大厅被锁住的应急门的外侧。 他看着从门缝中伸出来的手,养尊处优的手掌,手腕上昂贵的手表,手指上价值连城的珠宝,逐渐发青的皮肤和大量的鲜血……最开始伸出来的胳膊总是非常有力气地挣扎着,企图用手指抠开铁链上的铜锁,但是用不了多久,伸出来的胳膊便会渐渐地耷拉下去,鲜血从碎裂的指甲下面流了下来,在厚实的地毯上留下了暗色的血迹。 一切都像是在做梦一样。 加尔文用手指摩挲着铜锁的钥匙。 他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热气从大厅那一头源源不断地涌动出来,让加尔文的脸颊皮肤感到十分干燥和刺痛。陆陆续续的爆炸声从教堂的各个角落传出来,有一些非常响亮,而有一些则稍微遥远一些。 加尔文在之前的清洁用品储存室里头找到了大量的清洁用剂——深蓝色瓶身,黄色的标签,加尔文没有错过那上面对清洁剂易燃性的警告。 他没有浪费哪怕一滴清洁剂。 第113章 卷一 ·完结 就像是在地狱中一样。 章节更新最快 整个空间都被人类凄惨的哀嚎和忽高忽低的爆炸声包裹住了, 加尔文站在原地,感受着散发着恶臭的黑烟和几乎要将人皮肤烫伤的热浪。 他觉得自己应该感到悲哀, 但是那种悲伤的情绪却被什么东西封锁在了他内心的深处,事实上,在这一刻留他的思绪和情感都像是被厚厚的橡胶裹了起来。那种叫做灵魂的玩意儿似乎也被橡胶裹了起来,那玩意正在加尔文的身体里慢慢的死去。 “爸爸要是看到这一幕, 应该会生气的。” 他听到自己脑海里有个声音在喃喃地重复这句话,在想到霍尔顿医生的时候,他的身体忽然变得沉重了起来,关节和肌肉的疼痛让他行走的时候身影有些踉跄。 这绝对不是一个轻松的晚上,降临派有自己的安保力量,最开始被杀死的那个医护人员之前企图呼叫的大概就是他们。加尔文从两名落单的安保人员身上拿到了枪支和足够的子弹。 而你要知道,点燃一场杀死上百人的大火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更何况在搬运清洁剂, 将助燃剂倒入大厅周围的通风系统时,加尔文也并不是没有遇到其他因为感觉到不对劲而赶过来的降临派成员,其中有几个人是牧师,还有一些人大概只是普通的工作人员……当然,对于加尔文来说, 两者并没有太多的区别,毕竟他对于他们的反应都是一致的——开枪,射击,然后杀死他们。 加尔文不太记得自己究竟杀死了多少人,当他迈步跨过那些从伤口处往外喷着血, 身体依然在微微抽搐的死者时,他并没有感到特别的反感。 人类的尖叫,爆炸的热度,血的温热……一切都是那样的清晰,但是对于加尔文来说,这个世界就像是一场不那么让人愉快的噩梦,而他正清醒,无法控制地陷入到这场梦中,无法醒来。 “……m-15,我们抵达位置了!主祭厅发生了火灾。” 男人对着对讲机的声音让加尔文慢吞吞地回过了神,他偏过头朝着声音发来的方向望去。燃烧的黑烟让连接着外部回廊的通道里一片朦胧。加尔文只能看到一百英尺意外似乎有数名人影正在晃动。 加尔文垂下了眼帘,一只手按上了以色列乌兹微型□□冰冷的枪身。虽然并未见到那些人的确切面貌,加尔文却已经可以在脑海中勾勒出那些人的模样——他们每个人都穿着深黑色的作战服,只在领口的位置镶嵌着金色的十字架,而若是他猜得没错,那些人手中的武器也与他手上的一模一样。毕竟这把□□就是加尔文从他们的同伴手中得到的。 这些人大概是雇佣兵——或者说外包的保全公司成员,加尔文不知道作为降临派为什么会在自己的教堂里布置这样多的武装人员,他们中间大概有一些是无辜的人,就像是这片土地上每天勤勤恳恳夹着公文包去上班的工作人员一样,来到降临派的宏伟的教堂里,穿上古怪的黑色制服,别上十字架,扛起手中的□□——对于这群人来说也不过是赖以谋生的工作。 然而当加尔文想到这一点的时候,伊莎的脸便会清晰地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我好痛……】濒死前那痛苦的低吟幽灵一般在加尔文的耳边。 加尔文面无表情都对着那些影影绰绰的人影举起了枪。 “砰——” 浓重的烟雾掩盖了加尔文的身影,那些人并没有防备。 在枪声响起来的瞬间,有一道黑色的影子应声而倒。(有一秒钟,加尔文为自己不用看到死人临死前痉挛的模样儿感到庆幸。 “遇袭——” “遇袭——” …… 对方立刻发出了警报,人影四散开来的瞬间,哒哒哒的枪声密集地响了起来。 一些子弹射到了墙上,和天花板上,细碎的砖块和砂砾飞溅开来,一秒钟后,加尔文感到自己的肩膀传来了一阵剧痛,紧接着是他的腰侧。无论精神上是多么的麻木,但是**的疼痛在这一刻彻底占据了他的全部神经,他手中的枪掉在了地上,整个人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然后向后倒在了地上。 他中弹了——与**上痛苦截然相反的是,意识到这点之后加尔文的精神竟然有了一丝放松。 不管怎么说,一切都结束了…… “轰隆——” 就在那个念头闪过加尔文的脑海的瞬间,一声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剧烈得多的爆炸轰然响起。 在加尔文的意识中,起码有好几秒钟,他的世界一片寂静——炸裂声太过于剧烈,他的耳膜或许已经破了,某种类似白噪音一样的声音在他的大脑中央来回切割着。即便是躺在地上,加尔文依然感到呼啸的热风如同剃刀一样刷的一下剃过他□□在外的皮肤,那种钻心的疼痛几乎要把他的枪伤掩盖过去。 世界似乎整个儿颠倒了过来,加尔文的思绪彻底陷入了混沌,火光,烟雾在他的视野中扭曲了一幅耀眼而混沌的抽象画,所有的颜色都是由红色和黑色构成的,碎裂的石块和建筑碎片沙沙地落在加尔文的身体上。 加尔文以为这就是全部了,或者说,这就是他的结局,但是一双手忽然从烟雾,黑暗和血色中伸了出来。那双手牢牢都卡在了加尔文的腋下,飞快地将他拖入了墙面上一条在爆炸中倾斜开裂的缝隙之中。 “唔……” 加尔文异常虚弱地闷哼了一声。 “上帝啊*&……¥……*¥#¥你到底对自己做了什么?!” 里德的声音有些模糊地响了起来——大概是因为耳朵已经受伤的缘故,他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是从火星传来的…… 【嘿,里德,你应该离开这儿。】 加尔文不知道为什么里德会出现在这么危险的地方(尽管他很不争气地意识到里德的出现让他感到了放松)他很想给自己这位同伴一个回应,但是他很快就发现自己完全做不到这点。 他的身体似乎已经变成了一个世界的东西,某种坏掉的大型玩偶或者是别的什么,他的灵魂和身体已经彻底的分开了——尽管思绪依然维持着清醒(至少加尔文自己是这么认为的),但是此时此刻他甚至连头都没办法抬起来。 里德的声音模模糊糊的,加尔文听不清他到底在说什么,不过还是可以感觉到这位怪异的多重人格患者这一刻正处于愤怒之中。 随后加尔文感到自己被抱了起来。 他的视野在黑暗和明亮中交替了一会儿,他不知道过了多久,只能隐约地察觉到空气开始变得凉爽,同时那种燃烧的黑烟带来的恶臭正在逐渐变淡,种种情况表明里德正带着离开火灾还有爆炸的现场。 受伤的耳朵逐渐恢复了一小部分作用,含糊的爆炸声还有尖锐的警笛声伴随着惊恐的尖叫混沌地响起来。 加尔文咳嗽了一声,喉咙里嗬嗬冒出了腥甜而温热的液体。 “坚持住……%¥%……加尔文……坚持住……” 加尔文听到里德在对他说。 他身上没有哪怕一寸血肉是不疼的,地狱一般的疼痛。 感谢这枪伤还有爆炸带来的灼痛,加尔文咬着牙强迫自己清醒了过来。 里德似乎将他带到了教堂裙楼一处僻静的礼拜堂内,房间里一片昏暗,时不时有雪亮的探射灯灯光从拱形的窗口处一旋而逝。 里德将加尔文放置在了地上,他用手按着加尔文的颈动脉,似乎是在确定加尔文的生息。 “我……活……” 加尔文的嘴唇颤动了一下,他想说“我还活着”,但是最后发出来的却只有两段支离破碎的喉音,随后他便因为从喉咙中涌出来的鲜血而呛咳了起来,血液将里德身上笔挺的西装与白衬衫弄得一塌糊涂。 “加尔文,我的加尔文,你为什么要这样对自己……” 里德英俊的面孔就像是幽灵一样白得近乎透明。 他身上那种特有的,一直以来都让加尔文隐隐感觉到不安的超然物外和淡定像是被敲碎的蛋壳一样发生了龟裂,然后掉落。 他撕开了自己的西装,在加尔文肩膀和腰部重重地打上了死节。从动作上来看,他的手法干净利落没有丝毫犹豫,但是加尔文却在那几乎快要将神智完全吞没的剧痛中感觉到了里德冰冷手指上的细微颤抖。 里德正在发抖。 看得出来他正在努力控制自己,但是那一点用都没有。 在一片昏暗中,里德那镶嵌在那张毫无血色的白脸上的瞳孔竟然闪着荧荧的红光。 加尔文被包裹住的心似乎被一根很细的针刺了一下,隐隐的疼痛。 【让我离开……】 无法发声,加尔文睁大了眼睛,凝视着里德的瞳孔。 他无声地恳求着,而里德的眼睛里隐隐浮现出了湿润的光芒。 “不,绝不。” 里德用一种冰冷而陌生的腔调回应了加尔文,而在他开口的那一刹那,他的眼神和表情变了。 微幽的光线下,漆黑瞳仁的周围,那一圈虹膜染上了深沉而艳丽的孔雀绿,而他脸上那种罕见的,脆弱的表情被镇静和坚毅冲刷掉了。 芙格出现了。 这是加尔文第一次亲眼看见里德身上人格的转换。当然,若是他有可能真正了解到里德,或者说“红鹿”的真实精神世界,他可能会为这一次的人格转换感到更加震惊。 这是前所未有的一次转变。 红鹿主动地放弃了对身体的控制权,将其交给了更加弱小的,被他深深嫉妒和仇恨的次人格……这几乎是不可想象,甚至说是完全违背了红鹿人格本质的行为。 就连芙格本身都为此感到了惊讶,如果不是加尔文目前的情况太过于危急的话,他可能会想要更加深入地探究一下红鹿在这一刻的行为……但是,加尔文的身体状况不可能容许他将注意力放在别的地方。 “真是难以想象他竟然让你沦落到这种情况……” 芙格检查了加尔文的伤口状况后,冰冷地说道。 加尔文晕晕沉沉地躺在光滑的拼花木地板上,他感到身体越来越冷,就像是置身于南极的冰盖之上。 芙格发出了一声含糊的诅咒,他将加尔文搂在了自己的怀里,然后他将西装的袖子卷了卷塞在了加尔文的牙齿中。 “嘿,加尔文……我得先帮你止血,会有点痛,但是你会没事的。” 芙格看着加尔文的眼睛,用后者从未听过的柔和嗓音轻声说道。 “……会有点疼,但是对于你来说这不算什么,你可以忍住,你的血也会很快止住。” 在说话的同时,芙格从里德的西装中掏出了枪,卸下子弹后,将其中的无烟火药洒在加尔文的伤口上。 加尔文的呼吸变得越来越急促。 芙格看着他,忽然凑了过去,他那干燥,冰冷的嘴唇在加尔文满是灰尘和鲜血的眼皮上轻轻一触。 “我会治好你的,不用担心。” 带着浓浓英国腔调的低语响起,芙格随后点燃了打火机。 “呲……” 一团火光从加尔文的伤口处腾然而起,随后是皮肉被烧焦的气味。 加尔文的身体在芙格的怀中骤然崩成了弯弓,喉咙里溢出痛苦的咯咯声,他剧烈地痉挛着,被芙格的双臂死死地禁锢住。汗水唰唰地从加尔文惨白的皮肤上冒出来,他的牙齿几乎要将西装的布料直接嚼碎,牙缝里沁出鲜血,额头上冒出了凸起的青筋。他的每一块肌肉都绷地宛若刚凿出来的石块,但是仅仅只有十几秒——十几秒后,他骤然软倒在芙格的怀中。 “呼……呼……呼……” 他的长发完全被汗水浸透了,脸色苍白得宛若新凿出来的大理石,他的头向后仰去,在芙格面前露出了脖子脆弱的曲线。在痛苦的余韵中,加尔文的肌肉依然在轻微地,不自觉地颤抖着,细密的汗水让他的皮肤闪耀着湿润的光泽,而被灼伤的皮肤泛着鲜艳的粉色。芙格面无表情地伸出手,将加尔文散乱的头发捋到耳后。 “看,我说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英国医生继续用那种哄骗小孩一般的腔调说道。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在加尔文的记忆里变得有些模糊。 他看到芙格离开了,当他回来的时候,他已经换了一身黑色的衣服,袖口镶嵌着金色的十字架,而他的手上拖着一具降临派雇佣兵的尸体。 芙格小心翼翼地将加尔文剥光,给他换上了那具雇佣兵的制服。之后他架起加尔文,踉踉跄跄带着他朝着已经变得一片混乱的教堂大门走去。 加尔文几乎将自己身体的全部重量都压在了芙格的身上,不过后者看上去依然显得轻松和冷静。 之前显得雄伟而肃穆的崭新的教堂这时候已经沦为了人间炼狱,大部分区域的火灾已经被赶来的消防人员熄灭,警笛声和嘈杂的人声混杂着依然残留着热气的潮湿水汽迎面扑来,蓝色和红色的闪光交织在夜色之中,越是靠近门口,就有越多的人在来回穿梭。加尔文艰难地抬起头,有些惊奇地发现在教堂前方的漂亮草坪上停放着好几辆警车——而从上面走下来的警员们似乎对正在教堂周围行动的降临派雇佣兵们熟视无睹。 “是的,情况控制下来了……” “……我们会解决的。” “不用担心……” …… 当芙格若无其事地带着加尔文走过其中一名警官身边时,他听到警官正在用无线对讲机说些什么。 “咳咳……” 加尔文开始往外咳血。 他视线已经彻底模糊了,力气正在流失,就像是海浪来袭下的沙堡……他正在失去意识…… 而芙格已经带着加尔文离开了教堂的大门,他们正朝着救援设施的外围走去——在距离教堂大门三百米左右的地方,已经有人拉起了警戒线,一些疲惫的,面上还残留着烟灰和血痕地牧师正在警戒线内对着外围黑压压的教徒进行劝导……看得出来,降临派的信徒们都被吓坏了,他们泪眼汪汪地凝视着依然在冒着黑烟和火光的教堂,祈祷着,哀求着牧师让他们进去。 “我们可以帮忙……” “我们可以祈祷,光之子会保佑这一切的……” “我们会找到放火的人,你不能这样让我们就这样眼睁睁看着这个悲剧……” …… 过于虔诚的人群和牧师的对峙让场面变得愈发混乱。 芙格飞快地抬起头朝着人群看了一眼,孔雀绿色的瞳孔中闪过一抹满意的神色。 他悄无声息地转了个弯,带着加尔文朝着几辆救援车辆的缝隙中走去。 “嘿,你——” 有人忽然在芙格身后喊道。 芙格猛地站定,他停滞了几秒钟之后,才缓缓地转过头。 一个穿着救援人员制服的男人站在那里,他盯着芙格肩头已经彻底昏迷过去的加尔文开口道:“老天,你们需要帮助,救护车不在那儿——”他紧接着朝着人群的方向转过头,张开嘴,“嘿,这里,我们有伤员……” 他袖口别着一枚非常不起眼的金色十字架。 芙格眨了眨眼,他没有等救援人员喊完话便开口打断了他。 “是的,我的朋友伤得很重。”芙格盯着那个救援人员的眼睛缓慢地点了点头,后者愣了愣神,呼喊声消弭在了口唇之中,那稍稍有些笨拙的身体似乎受到了无形的牵引,朝着芙格的方向走来。 “他需要帮助……”救援人员说道,声音听上去有些恍惚。 “没错,”芙格说,“他需要一辆单独的救护车,一个清净的环境。我可以当司机,我会带他回城,好好地处置他的伤势,而你会留在这里,尽心尽力地帮助这群人……回到光之子的怀抱中。” “你说得很对,他确实需要一辆单独的救护车。” 那名救援人员梦游一般点着头,重复了一遍芙格之前说的话,然后慢慢地转身离开了。 大概两分钟之后,一辆救护车开到了加尔文和芙格的面前。 芙格将加尔文送入车厢,然后坐上了司机的位置。 当他启动那辆救护车的时候,那名救援人员依然恍恍惚惚地站在原地。 芙格隔着玻璃窗对他眨了眨眼睛。 “你干得很好,好孩子……现在,你可以去帮助更多的人了。” 芙格说。 他看着那个人的人影摇摇晃晃地走向了嘈杂纷乱的救援现场,然后面无表情地踩下油门,驾驶着那辆救护车驶出了已经沦入噩梦的小镇…… “轰隆……” 不久之后,伴随着一声模糊的爆炸声,芙格在后视镜里看到了身后腾然而起的耀眼橘色光团,在那光线短暂映入瞳孔的瞬间,艳丽的孔雀绿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某种更深,更黑,更邪恶的颜色…… 他伸手扭开了收音机。 音乐声伴随着轻微的沙沙电流声在车厢内流淌开来。 “……one, is for the liberty(一,是因为自由) two, is for the evil(二,是因为罪恶) three, is an y(三,是一场荒淫的盛筵) four, is forever(四,将会永恒) there are circles of forever, made of fire made of stone(这是由烈焰与顽石锻造的永恒轮回的锁链) there are circles of a lifetime, made of silver made of gold(这是由金与银锻造的永恒生命锁链) five, is for the sun(五,是为了圣洁的太阳) six, is for lust(六,是源自**) seven, is for the fallen angel(七,代表堕落的天使) eight, is where it all begins again....(八,将是轮回重生) there are circles of forever, made of fire made of stone(这是由烈焰与顽石锻造的永恒轮回的锁链) there are circles of a lifetime, made of silver made of gold(这是由金与银锻造的永恒生命锁链)……” 而在歌声中,本应昏迷不醒的加尔文在黑暗中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伴随着汽车行驶时的轻微震动和紧急医疗救护装置的蜂鸣,他面无表情地直视着救护车的顶部。 作者有话要说: ======================== 这首歌的名字叫《three is an y, four is forever》 强烈推荐的大家找来听听作为卷一完结的曲目…… 第114章 我今日呼天唤地与你凭证, 我将生死祸福陈明在你面前。所以你要选择生命啊, 让你和你的后裔得以留存。 ——《旧约全书·申命记》 鲜红的雨自天而降。 加尔文仰着头, 呆呆的凝视着暗紫色的天空。 积雨云的颜色鲜亮到像是假的, 那种只有工业染料才能染出来的颜色。 雨滴噼里啪啦落在了他的脸上与手上,像是小子弹一样砸得他皮肤生疼。 雨滴是温热的, 染红了他的皮肤之后,散发出一股甜滋滋的铁锈味。 哦, 这是血。 加尔文迟钝地想道。 “轰隆——” 一阵耀眼的光线插着他的脸颊刺过来,熟悉的, 仿佛能把人的脸皮与头发全部都从骨头上掀开的热风扑面而来。 加尔文不得不闭上了眼睛。 是爆炸。 爆炸后, 围绕在他周围的废墟燃起了熊熊大火。 雨势变得更大了,但是大火却也同时燃烧得更加猛烈。 火光被血水浸染之后变成了奇怪的鲜红色, 热浪卷起了黑色灰尘, 在那些狰狞砖石与焦黑的尸体之间腾起了小小的龙卷风。 在暗紫色的云层上方,有无数道闪电在闷闷作响,像是有恶龙正在那里相互争斗和咆哮。 加尔文艰难地迈着步子,在因为浸透了血液而变得格外粘稠和湿滑的污泥里费力地行走着。 他在高耸入云,却焦黑一片只剩下钢架的摩天大楼的残骸中行走。 他在燃着熊熊大火,堆积成山的汽车废墟中行走。 他在不断尖叫, 蠕动,被困在地裂缝隙中的焦尸之间行走。 他感到疲惫和绝望,脚掌被尖锐的铁屑与石块割出了无数血痕。 他不知道自己该往何处去,也不知道自己究竟从何而来,他的每一块肌肉, 每一块骨头的缝隙都被剧烈的疼痛填得满满的,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如何在这种疼痛中呼吸的—— 这条道路似乎漫长到无休无止。 加尔文甚至有一种感觉,他已经在这条路上跋涉了亿万年。 而接下来,他还有下一个亿万年,继续在这里,迈步,前行,永不得解脱。 因为这是通往地狱的道路。 …… “……¥……。” 加尔文猛地睁开了眼睛。 清爽的空气,咖啡的香味,《嗨,裘德》的歌声,还有明亮的光线在同时向他涌来。 噩梦与现实之间的差距,让加尔文僵硬地躺在床上,愣了很久都没有会过神来。 “什么?” 然后,加尔文听到一个十分熟悉的声音。 音乐被关掉了,然后是有些急急忙忙的脚步声。 “嘿……加尔文,你在说什么……等等,你醒了?老天你真的要告诉我你真的醒了……” 在加尔文的视线里出现了一张英俊的脸。 薄荷绿的眼睛与被染成了灿烂红色的柔软卷发,那个男人看上去比起之前更加显得天真无邪。 “维吉利?” 加尔文皱了皱眉头,开口道。 他随即忍不住因为自己喉咙的剧痛和那异常沙哑的声音皱了皱眉头。 维吉利露出了一张似乎马上就要哭出来的脸。 “哦,天啊……加尔文!感谢上帝,你终于,我的意思是,你终于醒来了……” 英俊的青年俯下身,死死地抱住了加尔文。 “啊哦……” 加尔文抽了一口冷气——因为那后知后觉,潮水一般涌进身体的疼痛。 就好像从他醒来一直到这一刻,他的身体才终于恢复到了对疼痛的感知。 那噩梦中的疼痛尾随着他的灵魂,跟着他一直来到了现实。 一直到半个小时之后,加尔文才勉强强撑着在维吉利的帮助下,从床上坐了起来。当然,这种行为毫无疑问得迎来了维吉利的抗议和劝阻。 “你中枪了,加尔文,六颗子弹,两颗靠近心脏——你应该庆幸芙格那个家伙在纳·粹时期练出来的本事,不然我想可能真的要想办法找个无名墓地把你埋下去了。是的,我不会把你的尸体丢在街上,你知道,你的身体实在有些太漂亮了,若是真的丢在街上鬼知道你会遭遇什么……” “你今天,有些多嘴。”加尔文小口小口地吸着气,好控制自己不至于在身体的疼痛中失态,他冷冷地看了维吉利一眼,然后开口,“还有,纳·粹是怎么回事?” 维吉利似乎直到这个时候才察觉到自己的失言,他做出了一个明显的懊悔表情,然后冲着加尔文耸了耸肩膀。 “有机会的话,我想你其实可以自己去问那个控制狂——” 他调皮地冲着加尔文做了一个鬼脸。 然而加尔文与他对视着,表情冷漠,没有笑容,冰冷得像是真正的大理石雕琢的塑像。 十几秒钟后,维吉利的笑容也渐渐的,渐渐的从那张脸上消失了。粉饰太平的饶舌和刻意营造的轻松气氛终究被加尔文毫不犹豫地撕开。 在那残酷的一夜之后,无论是加尔文还是维吉利(还有他的那帮人格们)对生活显然都有了一些别的感悟。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维吉利终于放下了僵硬的假面具,在加尔文面前泄露出了些许真实情绪。 “嘿,加尔文。”他忽然低下头,额头抵在了加尔文的肩膀上,“……只差那么一点点,我就要失去你了。你吓坏我了,真的,彻底地吓坏我了。” 他沙哑地说道,话语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湿意。 加尔文垂下了眼帘。 在维吉利看不到的地方,加尔文眼底闪过了一抹淡淡的无措与仿徨。 “嗯,我知道。”他说。 其实,加尔文以为自己会死。 他当然有意识到自己中弹了,而起不止一颗子弹。只是在做那些事情的时候,中弹的痛苦就像是被某种更加强大的力量给抹去了一样。 在那之后,他依稀还记得自己似乎是被人扶上了救护车。 一段行驶之后,有人在车里给他做了手术。 当然,那个人只可能是芙格。 按照维吉利的说法,从那一夜之后,已经过去了半个月。 而加尔文一直在昏迷。 “你的情况不稳定……芙格已经尽力了,你的伤势真的太重了,可是我们没法带你去地下诊所。”说到这里的时候,维吉利的表情有一丝淡淡的不自然。 加尔文眨了眨眼睛。 “降临派在通缉我。”他异常肯定地说道。 “唔……严格地来说,他们在通缉一个‘制造了天使镇惨案的绝世美人’。他们还不知道那是你……当然,也不知道还有我。”维吉利说,“不过,如果在那个时候忽然有人带着一个流血不止的中了枪伤的绝世美人找到地下诊所寻求帮助,那么情况就不太妙了。大家商量了一下,最后还是决定带着你在这里养伤,不惊动任何人的那种养伤。” 维吉利在靠近南部的一个海滨小城里租了一栋房子,当然,是用他父亲的名义。 这里相当漂亮,每年都有不少人会在海边的漂亮别墅里呆上一段时间。 在这种环境里,像是维吉利这样的富二代带着自己的漂亮男友在这里鬼混显得是那样的自然。 “……不会引起太多的注意。” 维吉利补充道。 在维吉利的描述中,带着血流不止的加尔文躲开降临派的追踪,甩开警察的盘查,想办法给加尔文开刀取出子弹然后伪造了两人的不在场证明——这一系列的举动都是那样简单,轻松,就像是好莱坞电影里主角拉风的收尾。 但是加尔文清楚地知道,这一切到底有多难。 加尔文越过维吉利的肩膀朝着窗外望去。 果然,对着窗口的,是一片碧蓝的大海。 “我终于有些庆幸我没有就这样死掉了。” 沉默了片刻之后,加尔文偏过头,对着维吉利轻轻说道。 “虽然我醒来的时候那一首歌差点让我想要重新死一遍。” 当然,他没忘了补充最后一句。 维吉利终于稍微放松地微笑了起来。 “嘿,加尔文,欢迎回来。” 他朝着加尔文贴过去,低声的呢喃道。 加尔文没有躲开绿眼睛的青年随之而来的亲吻。 最开始只是轻柔的,模糊的试探。 维吉利的嘴唇比他的话语要干燥许多,这足以说明这段时间这个小白脸富家公子哥的日子到底过得怎么样。加尔文尝到了维吉利皲裂嘴唇间渗出来淡淡血味。这本应让他感到有点恶心,但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在这一刻他却因此而感到身体一热。 他几乎毫不犹豫便接受了维吉利的试探,他开始响应那灵活而濡湿的碰触与缠绕。 在不知不觉中,他们两人已经紧紧地抱在了一起。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加尔文和维吉利大概会就这样躺在那张奢华的大床上来一个激烈的,昏迷后的清醒复健。 当然,一旦出现了“如果一切顺利”这个前提,就只能说明后续的发展并不尽如人意。 在维吉利企图将加尔文压在床上的瞬间,后者脸部的肌肉因为剧痛而扭曲了起来。 “哦,靠——” 维吉利心爱的天使美人还顺便加上了一句脏话。 “我他妈中了六颗子弹好吗?!” 加尔文冲着维吉利惨叫道。 第115章 “天啊!抱歉——我真的很抱歉——你还好吗?!” 维吉利的脸色惨白, 之前的浓情蜜意在瞬间褪去, 这一刻他看上去简直被吓得发疯。 他从床上跳了起来, 半跪在地毯上, 将手伸向加尔文的衣服。 “我压到你的伤口了对吗?上帝——我真的是个混蛋——” 加尔文的呼吸很沉重。 他确实压到了自己的伤口,疼痛的余韵依然停留在他的神经末梢。他的脸上密布着细密的汗水, 眼眶发红,一滴生理性的眼泪渗出了他的眼角, 缓缓滑入他的发髻。 “闭嘴。” 在感到维吉利打算脱掉自己的衣服时,加尔文低声咒骂了一句, 然后用力地拍开了公子哥的手。 后者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加难看了, 他看上去就像是快要哭出来,那种惊恐的表情甚至让加尔文觉得他下一秒钟就要用刀子割开自己的喉管好给自己谢罪一样。 “哦, 看在上帝的份上。”加尔文发出了一声受不了的嘟哝, “拜托不要这样——” 加尔文慢慢地坐了起来,他低头看着维吉利。 疼痛正在缓慢的消退。 维吉利傻乎乎地仰头凝视着加尔文。 加尔文在那对浅绿色的瞳孔中清晰地看见了自己的倒影,不知道为什么,维吉利的目光让加尔文感到了一种微妙的羞赧——这位富家公子在看着他的时候,就像沙漠里旅人看着水囊里最后一口清水,又或者是风暴中海面上的水手凝视着自己的小船——加尔文就像是他的全部。 加尔文的脸颊有些发热。 他和维吉利这样傻乎乎对望的场景就像是七年级情窦初开的中学生。 “噗——”当加尔文想到这里的时候, 他忍不住笑了起来,“这可真有点傻。” 他嘀咕道。 就像是有人按下了无形的开关,凝滞的空气重新开始了流动,绷得紧紧的气氛逐渐恢复了轻松。 维吉利几乎是在同时笑了起来。 片刻后,他们两个人的笑声重叠在了一起, 然后越来越大。 维吉利揽住了加尔文,当然这一次他格外小心地避开了加尔文的伤口。 “我真的很抱歉,老实说,我真的没有想到我会犯这种错误,我刚才真的忘记了你的伤口……我只是脑子有些……过热了……” 当他好不容易平静下来之后,他结结巴巴地对加尔文说道。 “哦,没关系,看得出来你只是单纯地被我迷住了。” 加尔文说道。 他的眼睛因为久违的大笑而变得湿润和闪亮。 维吉利的目光追随着加尔文,心脏因为后者的微笑而轰鸣着——他感觉到了那种微光——神圣的光芒经由加尔文的笑容落在了他的灵魂里。他的精神和人格乃至他的一切都像是浸到了蜂蜜味道的暖流中。甜蜜的河流在他的身体里流淌着,巨大的幸福感让他几乎快要控制不住身体上细小的战栗。 直到一阵来自于精神深处的剧痛传来,维吉利才从那种极致的幸福感中回过神来。 【嘶——】 冰冷而黑暗的喘息与怨毒的窥视。 那被唤作“红鹿”的幽灵在黑暗中给了维吉利一点小小的警告。 维吉利的动作有一丝稍纵即逝的僵硬。 虽然红鹿正因为过度的虚弱而不得不陷入这具身体的意识之海的深处,但是他对于加尔文的独占欲却并未因此而减弱。唯一指的庆幸的是,正是因为红鹿的虚弱,因此那种警告并不算太过于严厉。 幸好这短暂的不自然并未被加尔文察觉。 “你说对了,我为你着迷……非常着迷的那种着迷。”维吉利刻意用稍显夸张的咏叹调接下了加尔文的话。“然后接下来让我看看你的背,愿上帝保佑我刚才做的蠢事不至于让那该死的伤口又裂开了。” 他继续说道。 他的一切动作和言语都是那样正常,几乎很难想象这一刻的他的灵魂正在遭受来自主人格的折磨。 【汪汪——】 一只狗开始在他的脑海中狂叫。 【冷静下来你这条蠢狗——】 他无声地对自己身体里的那些阴影说道,细密的汗珠从他的皮肤中渗透出来,但是那种噬人的疼痛却并没有让维吉利的幸福感有任何变化。 事实上,在他身体里的所有人格都可以感受到他的愉快。 他温顺地忍受着红鹿的恶意,等待着。 而就像是他预料到的一样,没有过多久,红鹿的意识开始消退。 维吉利可以感受到那个魔鬼一般的影子朝着更深层的意识底部滑去。 “……唔,我觉得伤口没有问题,虽然它确实有点儿疼……维吉利?” 然后,维吉利听到了加尔文的声音。 “有什么问题吗?” 就像是一扇紧闭的玻璃窗被拉开,加尔文的声音自从“玻璃窗”的另一面传过来,变得更加清晰。 维吉利面无异色地冲着加尔文露出了自己最为擅长的小兔子般甜蜜的笑容。 “没有什么问题,我只是有点儿紧张……” 维吉利十分自然地说道。 “所以你要检查伤口吗?” 加尔文打断了维吉利的话问。 “唔,当然,让我看看。” 维吉利说。 而加尔文在维吉利说话的时候已经转过身去,他解开了自己睡衣上的纽扣,柔软的衣料顺着消瘦的肩头滑落,他的背部毫无遮掩地展示在了维吉利的面前。 维吉利盯着加尔文的背,不由自主地咽下了一口唾液。 加尔文的每一寸肌肤都像是上等的玉石一般白皙细腻,肌肉的起伏带着近乎艺术一般的美感。而也就是因为这样,加尔文背上的那几道伤口才会显得格外的狰狞可怕。 最为显眼的伤口依然是那两道位于肩胛骨附近的手术疤痕,手术切除翅膀的痕迹鲜红如昔,就像是两条丑陋的昆虫伏趴在加尔文的背部。 而在肩膀下方,是之前子弹贯穿身体带来的环状伤口。 不得不说,维吉利在这一刻是有那么一点儿庆幸芙格的存在的,如果没有这位自称只是对人体有一点儿小小兴趣的解刨爱好者的存在,很难想象加尔文能够在如此可怕的枪伤下活下来。 枪伤愈合得还算不错,但是正如维吉利所担心的,刚才他的冲动和鲁莽再一次地让加尔文的伤口渗出了血丝。 “芙格一定会想要杀了我。” 维吉利皱着眉头,苦笑着说道。 “我感觉还行。” 而作为伤患本人,加尔文却并没有太在意自己的伤口。 当维吉利想要让芙格出现的时候,加尔文开口阻止了他。 “不用——真的不用——” 加尔文说。 “可是你的伤口……” “其实有一个秘密我一直没有告诉你,受伤的时候听到英国人说话会让我感到恐慌。” 加尔文压低了嗓音,沙哑地冲着维吉利说道,然后在看到对方一瞬间僵住的表情后再次笑出来。 “噗……” “嘿,加尔文,这不是开玩笑的时候,芙格至少能帮你处理好伤口。” “我相信你也可以,不用那么兴师动众,真的,虽然刚才我只是在开玩笑,但是在我受伤的时候我暂时只想应付你一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  后面还有一章…… 唉明眼人应该都看得出来我强行删了一段车。 顺便打个广告5号(也就是明天)新手也能保护的顶级鱿鱼鸡有个二刷在预售。 具体地址见我微博置顶啊……想要的可以稍微去瞅一下? 第116章 维吉利的目光闪动了一下。 他的呼吸加快, 脸庞变得明亮, 颧骨上涂上了一抹因为激动而产生的桃红色。 就连他看向加尔文的目光都像是被染上了热度。 “唔, 你这样说, 我都快有些受宠若惊了。”片刻后,维吉利才像是终于将自己身体里的语言系统接上线, 他沙哑地回答道,“好吧, 其实我也会一些基本的包扎,你的背部伤口还是需要处理的, 希望到时候你不要后悔没有让芙格那个家伙出来料理这一切。” 加尔文抬起眼帘看着自己面前有些魂不守舍的维吉利。 所谓的不想应付除了维吉利之外的其他人当然不过是谎言, 而且加尔文很确定,维吉利知道自己在说谎。但正像是他直觉告诉他的那样, 维吉利默许了这个谎言的继续。 维吉利对他的那种炙热的迷恋已经成为了缰锁, 在加尔文的内心深处,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可以让维吉利去做任何事情——在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一阵自我厌恶缓慢到涌上了加尔文的心头。 但是他知道,即便时光倒流,再给他一次机会,他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说出同样的谎言。 他当然不可能让芙格出现。 加尔文与英国医生的交流并不多,但是他知道那一位可不像是维吉利这种小甜饼这样好糊弄。 无论是他现在身体上的异样还是他想要做的那件事情,他都不想让其他人知道。 “嘿,加尔文……” 大概是意识到了加尔文的紧绷,维吉利忽然开口。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保证。” 维吉利说。 加尔文冲着他笑了笑,没有吭声。 过了一会儿之后,维吉利从床边站起了身,他打算去拿芙格留下来的急救包。而加尔文适时提出自己需要先去一趟洗手间。 “天啊,这种事情可不需要我的同意,我们现在并不是在幼儿园里……不过,小心不要再折腾到你的伤口,刚才创面就有一些渗血了。” 维吉利这下倒是完全没有起疑心,他殷切地吩咐道。 加尔文挥了挥手示意自己听见了,随后便将洗手间的门当着维吉利的面关上了。 用于海边度假的别墅里德洗手间当然也十分奢华,墙面和地板都覆盖着有着金色纹路的奶油色大理石,水晶灯和金属饰品让洗手间也显得富丽堂皇。加尔文理所当然地没有在意这些,他径直走到了浴池旁的落地镜前,褪去衣服,背过身体,然后扭头观察着镜子里自己背部伤口的倒影。 他背上那些枪伤当然可以算得上是惨不忍睹——看到这些伤口,就连加尔文自己都觉得自己能够活下来确实是奇迹。但是重点当然不是那些枪伤,真正让加尔文在意的,反而是那两道在枪伤的衬托下显得并不起眼的陈年伤口:那两道翅膀切除手术留下来的痕迹。 肩胛骨下方的丑陋疤痕正在发炎和红肿,加尔文可以感受到那宛若被火灼烧般的剧痛。 他咽下一口唾液,死死咬住了牙关。 他伸出胳膊,环住自己的肩膀,以一个相当别扭的方式够到了那其中一道伤口。 “呼……” 他下颚的肌肉绷得紧紧的,呼吸滚烫,苍白的皮肤上渗透出细小的汗珠。 疼痛正在加剧。 他的指尖嵌入了红肿的疤痕之中,小心翼翼地按压着,探寻着他先前察觉到的那一点儿异样。 没错,异样。 在刚才被压倒在床上时候,加尔文感觉自己的背部似乎压到了什么东西,就像是有一小块石子(当然你也可以说那是豌豆)梗在了他的肩胛骨处。 最开始,加尔文并没有意识到这有什么不对,直到某个瞬间——他那因为维吉利而稍稍有些过热的大脑终于冷静下来的瞬间,他忽然想起来了,那种异物感究竟从何而来。 在他切除那该死翅膀前的十多年的岁月里,他无时无刻不忍受着那样可怕的异物感。 当他平躺的时候,他的肩胛骨也会疼痛。 那沉重而累赘的翅膀梗在他与床单之间,让他夜不能寐。 当然,现在加尔文感受到的那异物感并不明显,但是作为一个曾经与背后畸形物相处了无数岁月的人,加尔文知道,自己的背上长了东西,而那该死的玩意就长在他的肩胛骨——那两道疤痕所在的位置。 一线殷红的鲜血顺着加尔文的背脊,缓慢地沿着起伏的,微微颤抖的肌肉往下流淌。 加尔文有节奏的小声呼气和吸气,心跳很快。 时间似乎被无限地拉长了。 加尔文的指尖触到了肿胀的皮肉,湿漉漉黏糊糊的血,还有…… 一小截坚硬的东西。 在碰触到那玩意的瞬间,加尔文了感到自己身体里每一根神经都弹跳了一下。 他感觉自己的血液似乎在燃烧,眼前骤然闪过一道白痕。 在很短的一瞬间里,他彻底地失去了对自己身体的掌控力。就像是被人剪掉了拉绳的扯线娃娃,加尔文砰然倒地。 “加尔文?!” 加尔文摔倒时候,不小心带翻了落地镜旁沉重的螺旋金属装饰架,发出的轰鸣很快就惊动了维吉利。 有着薄荷绿眼睛的青年几乎没有多做犹豫,一脚踢开了洗手间的大门冲了进来。 “老天——加尔文!你怎么了?!” 维吉利惊叫了起来,但那声音落在加尔文的耳朵里,却模模糊糊的,像是隔着三层玻璃勉强传过来的收音机声——声音里还带着嘶嘶作响的白噪音。 “我……该死的……翅膀……” 加尔文眼前一片昏暗。 他艰难地想要说话,但是滑出嘴角却只是支离破碎的单词。 一直到维吉利将他死死抱在怀里,加尔文才意识到自己正在不自觉的痉挛。 肩胛骨上那伤口传来的剧烈刺激依然残留着余韵,不断地冲刷着他的精神。 加尔文感到自己身体似乎被投到了烧得滚烫的汤锅里,而那汤锅还同通上了电。一瞬间他好像忽然之间坠回了很多很多年前,那个童年的噩梦之中。他的身体开始变虚弱和瘦小,浑浊的雨水从天空直直落下,拍打在他那两片不断爬出蛆虫的翅膀上。 他躺在那里,凝望着天空,觉得自己已经到了地狱。 哦,不—— 他模糊地想道。 或许他自始至终都没有离开那个时空,成长,霍尔顿医生,艾扎克,维吉利,还有伊莎……一切也许都是他的幻觉。 他从一开始就留在了那里,那场大雨之下的脏污后巷,那两片沉重的腐肉之中。 而就在这个时,在加尔文那已经完全扭曲,遍布着跳动条纹和斑点的视野里,忽然出现了一张苍白的脸。 加尔文看见了伊莎。 年轻女孩的尸体弯折成了两半,像是一个倒过来的u形。 红色的鲜血从眼眶中淌出来,倒着流过满是尸斑的额头,隐入破了一小块头皮的发际线。 少女的瞳孔血红,米色的小虫子在她的耳朵和嘴唇里不断涌出。 (我还有一些功课没有做完,我觉得我或许应该走了——) 她对着加尔文说道。 当她说话的时候,嘴巴里喷出了腐烂的恶臭。 (那场火很酷,加尔文哥哥,我跟感谢你。我想我们所有人都会感谢你的。但是还有一些事情没有做完,你应该完成它,那很重要,记住我说的话,还有一些事情没有完成——) “咔嚓,咔嚓。” 伊莎转动着自己的身体,从那具腐烂的尸体里传出了骨骼破碎,皮肤被撕裂的声音,加尔文动弹不得到看着眼前的少女——从弯折的身体里伸出了更多苍白的手臂与小腿,纤细的骨骼形状显示出它们的主人本应该是年幼的孩童。 那些手臂与小腿毫无顾忌地从伊莎的身体两侧冒了出来,皮肤上沾着鲜血。 伊莎痛苦地发出了惨叫。 她倒在了地上,然而那些手臂却开始在地上蠕动。 一只巨大的,以人类手臂作为纤足的人形蠕虫出现了。 加尔文喘息得越来越厉害,现在他已经完全听不见来自维吉利的呼唤了。 刺耳的电子音乐声响了起来,一个似乎在惨叫的孩童在支离破碎的音乐中唱着歌: “knock! knock! whoit oy’ s ho! open the door! it’’s open the door……” 一扇红色的门出现在伊莎的背后。 那是一张普普通通的门,看上去跟这个世界上所有的红色公寓大门完全没有任何区别。 它显得乏味而廉价,单薄的压合板门板上有一只看上去已经用了很久的黄铜把手。 “不……” 加尔文艰难地呻·吟道。 “不要……开门……” 强烈的恐惧与不详的预感铅块一般压制了他的每一块肌肉。 他不知道那扇门究竟代表着什么,但是他本能地感觉到,那扇门是不应该被打开的东西。 但是伊莎……或者说,那条蠕虫,依然毫不犹豫地朝着那道门蠕动了过去。 “不可以……” 红色的大门上把手缓缓地开始转动,就像是有人在背后拧动那只把手一样。 “嘎吱——” 一片混乱之中,加尔文却可以清楚地听到那扇门打开时,久经风霜的门轴发出的那一声轻微的摩擦声。 门后是一片昏暗。 但是那昏暗却让加尔文颤抖得更加厉害,他的背部的疼痛几乎快要杀了他,他强烈地想要呕吐,嚎哭,然后倒退着离开那扇门,到稍微远一点儿的地方去。 加尔文甚至怀疑自己已经尿了裤子。 那是无法用语言来形容,也无法用人类理智来概括的恶臭和污秽。 而伊莎却毫不犹豫地爬入了那片光线无法靠近的昏暗之中。 加尔文眼睁睁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下一秒钟,一阵热流伴随着酸臭喷出了他的喉咙,他呕吐了出来,这让那种几乎让他直接窒息的污秽感稍微减轻了那么一丁点,而就是在这短短的片刻中,他觉得自己似乎看到了门后的那个东西。 那是一个人影。 消瘦,高大,全身被笼罩在雾气一般的黑暗之中,但是莫名的,加尔文知道那会是一个年轻的男人。 那个男人安静地站在那扇红色的大门背后,一只手轻轻握在黄铜把手上。 当伊莎的最后一只手臂也隐入了那片混沌的黑暗之后,它悄无声息地将门扉关上了。 加尔文觉得那个……东西,那个人影或者说别的什么,在关上门的那一瞬间,似乎有意无意地朝着他看了一眼。 “加尔文……加尔文……醒醒……你到底对自己做了什么……” 不知道过了多久,维吉利的声音缓慢地从另外一个世界飘落下来。 加尔文的瞳孔骤然收紧,他面无表情,无法动弹地看着自己面前的青年。 那是维吉利。 空气中弥漫着高级熏香的香气与浓郁的铁锈味,温度适宜,不过加尔文还是感觉到了冷,光线刺眼,色彩逐渐回到加尔文的视野之中。 加尔文重新回到了这个世界。 但是他的感觉并不好。 “你到底干了什么?!” 维吉利的脸色白的就像是鬼魂,他看上去心惊胆战饱受惊吓,脸上和身上都是加尔文的血迹。 “我……” 加尔文迟钝地看着维吉利。 “我的背上有东西。” 他愣了片刻,随后战战兢兢地将脸靠近了维吉利,他异常小声地对着维吉利说话,声音低得近乎耳语。 维吉利皱紧了眉头。 他当然不会忽视掉加尔文这一刻的不对劲。 他的天使这一刻似乎忽然变成了一个孩子,那对几乎可以将他彻底吞没的紫色瞳孔之中闪烁着异样的微光。 加尔文现在的表现甚至可以说得上是疯疯癫癫。 “该死。” 维吉利发出了一声咒骂,他闭上了眼睛…… 而当他再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他的瞳孔颜色变得更加浓郁,而脸上的表情也变得僵硬而冰冷。 芙格出现了。 “加尔文。” 他伸出手,在加尔文的眼前晃了晃,在发现怀中的青年几乎完全没有对眼球前的手指做出任何反应之后,芙格面无表情地在加尔文颈后的血管处重重一按。 几秒钟后,芙格的臂弯一重。 加尔文侧着脸,晕厥在了他的怀抱之中。 “看看你干的好事,亲爱的维吉利先生。” 芙格轻声说道。 他的声音像是直接从毒液中捞出来的一样。 然后他把加尔文的身体翻了过来,异常冷静地检查起了加尔文的背部。而在视线触及到加尔文背后伤口的一瞬间,即便是毫无情绪波动,宛若机械人一般的芙格,都有了一瞬间的僵硬。 从那被加尔文自己撕开的伤口中,露出了一小截白色的东西。 芙格的身体微微颤抖,他不会看错那是什么。 那是一片羽毛。 洁白的,神圣的,精致的羽毛。 第117章 芙格痴痴地看着那片羽毛。 那片羽毛逐渐地变得明亮了起来, 它自内而外地开始发光。 最开始是珍珠在月光下散发出来的朦胧的光辉, 然后那光线变得越来越强烈, 那光线雪白而纯净, 强烈到似乎能够将所有直视它的人灵魂都融化。 芙格的眼泪在光线的刺激下不停地往外流淌,他的眼球刺痛到像是有千万根银针在跳动。 然而他完全没有办法移开自己的视线。 事实上, 这一刻的他连最轻微的移动都做不到。 光线给他造成了剧烈的痛苦,但与那痛苦相伴的, 却是同样强烈的狂喜。 芙格觉得自己的灵魂正在漂浮,他可以感觉到身体里的其他人也与他一样, 被那光线从这具沉重而丑恶的身体里提炼出来, 洗去污垢和愚昧,变得更加精纯, 更加洁净。在这过程中, 灵魂与灵魂的边界开始变得模糊,痛苦与欢愉并存,他感觉自己正在光的火焰里燃烧,而其他人也是一样。 红鹿的思绪与前所未有地席卷而来,在很短的一瞬间,芙格仿佛与很多年前死囚房里那个囚徒窥见了同样的场景。 一位天使。 那是剥下了所有伪装, 没有一点遮掩的加尔文的身躯与面孔。 银色的长发与紫色的瞳孔让他看上去无可比拟的圣洁和美丽,可是他脚下是丑恶的血泊与硫磺,身后的翅膀只留有苍白的骨架,恶人们肿胀的面孔在阴云中交替出现,从腐烂嘴唇中流淌出来的唾液形成了自天儿降的火雨, 他们的哀嚎与□□构成了这地狱般场景中隆隆的雷声,而天使却像是浑然未觉。 他平静地凝视着自己的前方,一只手握着一把装饰有鹿角的血色长剑,而另一只手正轻轻按在一条硕大黑狗的头上。 在看见那条狗与那把长剑的同时,芙格感到了一种无法形容的强烈感觉在自己的灵魂中炸裂开来。 那是红鹿—— 他无比清楚地意识到这一点。 那条有着雪亮牙齿与红色眼瞳,整个身体都被包裹在狂怒与不详烟云中的黑狗就是红鹿。 那把装饰着眼球与鹿角,正在滴滴答答往下流淌着鲜血的长剑也是红鹿。 而他,这个名为芙格的灵魂本身,也是红鹿。 白而亮的光晕在芙格,或者说红鹿,或者也可以说是维吉利,梅瑟,希斯图的碎片中交迭闪烁。 你很难再用一个简单的名字来称呼这一刻的他——他们——红鹿和他的碎片们,他们同时存在,但是又并不存在,一个全新的灵魂在圣洁的光线中显现出了粗糙的轮廓。 他缓慢地伏趴下来,喘息着,带着狂热的心情与极致的幸福,在地上蠕动。 他想要去亲吻加尔文的脚趾,并且对这现世的天使献上自己最炙热的灵魂与心脏。但是就在男人的嘴唇即将碰触到加尔文冰冷的皮肤的瞬间,光晕的背后出现一道黑色的影子。 【离开他!】 一个极其细微,但是又极其宏大的声音宛若漆黑雨云后面的响雷轰然炸开。 “砰——” “砰——” “砰——” …… 紧接着响起的,是一连串玻璃的碎裂声。 一个老人的影子在男人的视野中稍纵即逝,紧接着,从加尔文身上散发出来的光线戛然而止。 “不!不不不!” 芙格无法控制地惨叫出来。随着光线的消失,那种极致的快乐与幸福如同被戳破的肥皂泡一般瞬间化为乌有,芙格整个人仿佛被人死死扯住了脚腕,从月球一下子撤回到了枯燥而乏味的地球上。那些轻飘飘的灵魂倏然被沉重的压强死死压回了这具属于人类的身体之中,那感觉就像是他不小心一口气吞下了好几个拳头大小的铅球。 痛苦和黑暗淤泥一般覆盖上来,激起了芙格乃至所有人格的狂怒。 “你怎么敢——” 一阵低沉而嘶哑的怨毒低吟从这个绿眼睛的俊美青年喉咙中滚落出来。 伴随每一个音节的颤动,芙格周围的光线似乎忽然之间暗了许多,而几乎是在同时,在房间的阴影之中,传来了一声极其痛苦的闷哼。 那闷哼听上去就像是一个老人发出来的。 …… “唔……” 有着柔软卷发和绿色眼睛的青年脱力地跪在了地上,嘴里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哀鸣。 一直到几分钟之后,芙格才艰难地控制住了自己的身体。 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室内的温度变得很低,芙格甚至可以看见自己呼吸时口鼻冒出的白气,他听到通风口传来一声细微的“嗡嗡”声,那是中央空调在最大功率地运作,企图将温度调回到设定中的宜人度数。 他喘息着慢慢坐了起来。 这间豪华浴室里所有的玻璃制品都已经碎裂,裂纹呈现出歪歪扭扭的十字形状。镜面碎裂后形成的碎片倒映出了芙格现在的身影,这个在现实中看上去英俊的男人在碎镜子中倒更像是某种怪物,绿色的瞳孔几乎可以像是野兽一般反射出微光。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很淡很淡的的气息。 黑红色的液体缓慢地从玻璃的裂纹之中渗透出来。 芙格眼瞳中的神色变得愈发冰冷。 在他不远处,加尔文依然保持着之前的姿势倒在地上,后者的背部鲜血淋漓。芙格眉头锁在了一起,他努力地控制着自己的身体往加尔文处走去。 加尔文的背部伤口相当可怖,至少看上去是这样——之前切除翅膀留下来的陈年伤口全部绽开了,血肉模糊。 至于芙格之前看见的那片羽毛,自然早已消失不见。那本就是一片只有芙格,或者说,红鹿,可以看见的东西。 不过若说羽毛只是某种幻象,倒也不太准确—— 芙格检查着加尔文的伤口,昔日的手术疤痕之所以绽开,是因为在血肉和皮肤的下面,有软骨正在生长。可以想象的到,在不久后的将来,加尔文大概会因为这对新生翅膀而吃上不少苦头。 “我的天使……” 芙格低声呢喃道。 因为之前的检查,他的指尖上沾染上了加尔文的鲜血,而他几乎是无意识地将手伸到自己的嘴唇旁,用舌尖舔舐着那来自于加尔文的血液。 他的身体残留着轻微的战栗。 “没有人能够阻止这一切,包括你。” 用舌尖细细地品尝着血液的微甜,芙格低着头说道。 这一幕看上去很像是自言自语,但他知道有人……或者说有某种存在正在聆听。 在芙格的注视之下,昏迷不醒的加尔文额头上渗出了细细的汗珠。 他正在做一个噩梦。 或者说,一个他以为是梦境的……梦。 加尔文看见了一扇红色的大门。 那大门突兀地立在一片黑色的雾气之中,黄铜的把手和斑驳不清的门漆让这扇门看上去异常的破旧。 而在那扇大门的前面,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父亲……” 加尔文呆呆地看着门前的霍尔顿医生,轻声呼唤道。 “加尔文。” 霍尔顿医生站在门前凝望着加尔文,他看上去比加尔文记忆中任何一个时刻都要显得衰老和悲哀——哪怕是在现实中临死之前,他也没有像是现在这样气息奄奄,周身萦绕着不详的灰败气息。 “不要被‘它’所欺骗,”霍尔顿一字一句地对加尔文说道,“它让你看见的,从来都不是现实。那姑娘已经回到了她应该去的地方,她永远也不可能沦落到那扇门的背后去。” 老人并没有说出那个名字,但是加尔文却很明白他究竟在说谁。 伊莎。 那个在不应该死去的年纪离开人世的小姑娘,那个饱受折磨与□□,最后得到解脱的孩子。 加尔文在幻境中见过她被异化的模样,不得不说,那场景确实让他吓坏了。 霍尔顿医生的话让加尔文的心不由自主地安定下来。 “那就好……”加尔文小声地说道,他呆呆地看着霍尔顿医生死人一般灰白的脸庞然后继续开口,“我真的很想念你。” “我也很想念你,我的孩子。” 整个对话过程中,加尔文一直觉得自己的身体异乎寻常地轻盈,甚至就连他说话都必须非常非常小心,他感觉自己的每一次呼吸,似乎都会让他更加远离霍尔顿医生一些。 这感觉很怪,也很让人不安,当然霍尔顿医生那张满是褶皱死气沉沉的脸加重了这种感觉。 “加尔文,你应该小心自己做的选择。”霍尔顿医生对自己的孩子轻声说道,他看上去充满了忧虑与疲倦,“不要让黑暗侵蚀你的内心,不要被仇恨与血腥蒙蔽了你的双眼,不要被它们欺骗——加尔文,你需要回到正确的道路上来。” 正确的道路? 加尔文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回应霍尔顿医生。 当他听到这段话的时候,脑海中浮现出来的却是那些孩子的脸和绝望的眼睛。 “我……” 加尔文觉得自己有很多事情想要告诉霍尔顿医生,但是当他开口的时候,那些盘旋在他脑海中的纷杂事物却全部变得模糊不清,那句话就那么自然而然地滑出他的嘴唇。 “我想要杀了他们……我必须把他们全部都杀了。” 最后一个单词落下的瞬间,加尔文有些震惊地看见霍尔顿医生那张似乎永远都保持着平静的脸上露出了惊恐的表情。 “呵……” 是谁在加尔文的耳边发出了一声细小的轻笑? 霍尔顿医生——加尔文在世界上最信任的老人脸部肌肉霍然扭曲,他猛地张开嘴似乎正在对加尔文呐喊,但奇妙的事情在于,加尔文能够听到的却是一片寂静——不,并不仅仅是寂静。 【咔嚓——】 他听见了门把转动时,那轻微的金属声。 霍尔顿医生背后鲜红的大门上,被摩挲得异常光滑的黄铜把手自动地转了起来。 加尔文的瞳孔骤然缩小。 不安的潮水再一次地向他涌来,他望向了霍尔顿医生,近乎本能地惊叫起来。 “不要让它打开那扇门,不要——” 加尔文甚至没有来得及说完那句话,就眼睁睁地看见霍尔顿医生的身影倏地一整扭动,随即就像是一阵青烟般被越来越浓密的黑雾卷走了。 与此同时,红色的大门吱呀一声,缓慢地滑开来。 一道黑色的影子出现在了门的后面。 加尔文不知道自己竟在害怕什么,他也不知道自己之前呐喊中的“它”究竟是谁。 但是他感到全身发冷,恐惧让他情不自禁的战栗。 “呼……呼……呼……” 不知道从哪里传来了越来越急促的风声。 加尔文闭上了眼睛,在他灵魂深处,一种生物本能让他知道自己决不能看见那道从门后面滑出的影子——那会带来灾祸和不幸,那是污秽和邪恶的结合体,是这个世界恶意的终极。 他想要逃离,但是他太害怕了,他发现自己的身体彻底的僵住了,宛若车灯前僵直的鹿。 然后他听到了脚步声。 “嗒。” “嗒。” “嗒。” …… 像是上好的手工皮鞋踩在大理石上的声音。 时间就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但又像是只过了一瞬间。 异常冰冷的东西碰触到了加尔文的脸颊。 加尔文的身体猛地弹跳了一下,口唇中溢出一丝细小的呜咽。 “它”托起了加尔文下巴,在他的面颊上缓慢描摹。 加尔文颤抖得像是一只淋了雨的小鸽子,过了一会儿,他意识到自己正在极度的害怕中哭泣。 空气中弥漫着异样的香气。 来人冰冷的指尖顺着加尔文的脖子,像是一条毒蛇般缓慢向着他的背后滑去。 “不……” 当它最终抚摸上加尔文背后那异常敏感的部位时,加尔文无法控制地发出了一声低泣。 翅膀—— 不,翅膀。 直到这一刻,加尔文终于意识到了自己身体的不对劲。 他背后的那对翅膀才是他身体如此轻盈的原因。 那在记忆中一直沉重到宛若镣铐一般的翅膀在这场黑色的梦境中却异常轻盈,甚至可以让加尔文轻而易举地漂浮在半空之中。 只是在这一刻,那对翅膀却被一双冰冷如铁的手束缚住了。 没有了翅膀的拍打,加尔文感到自己的身体倏然开始下坠。 惊慌中,加尔文终于睁开了眼睛。 第118章 加尔文以为自己在醒来之后会看到维吉利, 就像是一直来的那样。 但现实是他的周围空无一人。 加尔文慢吞吞地坐起来, 他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床上, 埃及棉制成的被褥盖在他的身上, 像是沾满了湿气一样沉重而冰凉。度假用的别墅里空荡荡的,气温非常低, 中央空调在房顶周围的管道里发出了嗡嗡的蜂鸣声。 从窗口落入房间的光线非常昏暗,加尔文从床上爬了起来, 就跟之前无数次昏迷一样,他的头痛在太阳穴下面的皮肉里有规律地蹦蹦跳跳, 这让加尔文有些晕眩。 他看了一眼时间, 墙上圆形的金属挂钟指针指向了六点过六分,细长的黑色的指针像是女巫的手指, 卡在6字左边的小方格里。可笑的是加尔文一直盯着它看了好一会儿, 才意识到挂钟已经停了。 “呼……” 加尔文用拇指用力地在额头和太阳穴上划了一道,他晕得甚至不太能分辨现在究竟是早上还是下午——从窗口望出去,原本应当像是明信片一般绚烂明朗的海滩笼罩在一层灰蒙蒙的雾霭中,黄色的光线挣扎着透过雾气落在地球表面,太阳却位置却很难判断。 大概是因为天气不好的缘故,海水呈现出一种浑浊的蓝灰色, 沙滩看上去也脏兮兮的,一个人影都没有。 加尔文只瞥了那死气沉沉的风景一眼便调开了目光。 他怀疑自己正在发烧,因为他感觉真的很冷。 “维吉利?你在吗?” 他给自己过了一层毯子,踉踉跄跄地打开了房门然后喊道。 他依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维吉利并不在这里。 “该死。” 加尔文嘀咕了一声, 饱含烦躁的那种。 他不得不承认,当发现维吉利不在他身边的时候,他感受到了一种莫大的恐慌。 当然,加尔文也可以将自己的脆弱归结于他醒来前的那个梦,不同于之前那连绵不绝几乎贯穿了他整个睡眠时间的噩梦,加尔文罕见地记住了那个梦的内容。 霍尔顿医生。 门。 他的翅膀。 …… 加尔文想起了自己背上的那些东西,在他昏迷前感受到的剧痛和奇异的触感。 没有任何犹豫,加尔文撕开了自己的睡衣,肩胛骨上的陈年伤口又一次地被人很好的覆上了敷料和纱布,芙格很显然给了加尔文局部的皮肤麻醉,当加尔文以奇怪的姿势在镜子前撕开纱布时,他没有任何感觉,依有些发红和肿起的伤口摸上去木木的,像是别人身上的皮肤。 加尔文看见了非常小的一点白色镶嵌在了肿胀的伤口中。那是新生的翅根,另加尔文自己都感到惊讶的是,对此他竟然并没有太过于激动的情绪。 哪怕这对翅膀是他曾经身在地狱的证明。 也许早在它出现之前,我便已经知道…… 加尔文听到自己心里有一个声音安静地说道。 是的,虽然他很早就已经将那对翅膀切除,但他一直都一种或许应该叫做直觉的东西在告诉他:没错,这对翅膀依旧会回来的。 检查完伤口之后,加尔文挪进了厨房,他太冷了,需要一大壶滚烫的咖啡或者是别的什么。 在厨房的洗手台上加尔文看见了维吉利的纸条,那上面写着他去购买一些必备用品很快就会回来。在纸条的结尾,维吉利调皮地勾出了心形的符号。 从这一点上来看,这位富家公子依旧还保持着近乎天真的孩童心性。 加尔文看似不在意到留言条放到了一边,但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看到留言条后他整个人都放松了很多很多。 “喀……喀喀……” 在给自己煮热咖啡的时,加尔文手中的咖啡壶在杯子边缘嗑出了清晰的声响。 那个噩梦令人不安。 一直到现在,当想起那个噩梦中的景象时候,加尔文都可以出地感觉到自己脖颈后侧的寒毛正在不受控制地竖起。 当然,更加困扰他的还有他的自我认识,就比如说他对维吉利的依赖。 那个有着薄荷色眼睛和柔软卷发的男人明明之出现了那么短的一点儿时间,却自然而然地融入到了加尔文的生活中,一点一点地填满了加尔文生命中那些散发着恶臭的黑色缝隙。而当他忽然之间没有按照加尔文预想的那样守在身边,加尔文发现自己竟然感到了惶恐。 这可太不妙了。 这个世界上或许真的有人能够像个软弱的孩子那般天真地活着,但那个人却绝对不可能是加尔文。 他可不会忘记那些血和□□的火星落在自己手上时的疼痛。 加尔文垂下眼帘,将滚烫的咖啡一口气倒入口中。 热流顺着喉管直接落到了胃里,这多少让加尔文好受了一些。他的背也有些疼, 而就在这个时候,一种微妙的,仿佛颈部被鹅毛轻轻到扫了一下似的感觉倏地出现—— “谁?” 加尔文瞬间抽手抓住了流理台上摆放着的不锈钢餐刀,警觉地转过了身。 可是,在他感觉到视线传来的方向,却只有依旧空空荡荡的门廊。 “嗡——” 空调的蜂鸣在这一瞬间加大了一些。 加尔文却没有放松警惕,他的手死死地握着那把刀,慢慢地离开了厨房。接下来异常仔细的搜寻,加尔文依旧什么都没有看到。 “咔嚓。” 加尔文打开了房间里所有的灯,并且将空调的温度调到了最高。 不知道为什么,这所空荡荡的房子让他感觉自己有些不太对劲。 这里太安静了。 加尔文想。 他听见了空调的声音,还有他自己的脚步声,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这这种安静让他总是不自觉地神经紧绷。 最后他来到客厅,打开了电视,他面无表情到将自己缩在柔软的沙发里,并没有放下手中的厨师刀。 响亮的电视机声音打破了房子里死亡一般的寂静。 这是一档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吵闹的儿童电视节目,画质并算不上好,暗淡而陈旧的屏幕上,数十个带着鲜艳毛绒头套的小孩子在拙劣的特效下,夸张地演绎着所谓的全美十大骇人听闻的犯罪现场。 加尔文原本只是想要让自己从疑神疑鬼的情绪中抽离出来,但出现在电视上的节目却让他不自觉地开始蹙眉。 太过于血腥了…… 加尔文想。 纵然所有的人物和道具都是笨拙的玩具,但孩子们演绎的一幕幕场景却弥漫着令人不快的阴森和暴虐。 用吊针和兴奋剂保持受害者的清醒,让他们在极度的恐惧中活生生地看着自己被开膛破肚;将活的老鼠和蟑螂放入脆弱的纸袋中,缝入活人的腹腔中;强迫一家人互相用粗劣的剪刀和钳子,将彼此的牙齿和指甲都拔下来…… 人工的笑声和掌声在表现夸张的惨叫和挣扎中有规律地回响,加尔文却发现自己身上冒出了冷汗。 他感觉自己有些想吐,心脏跳得很快很快…… “嘻嘻嘻……” 细微的,柔软的笑声夹在电视机的声音里,近在咫尺地响了起来。 加尔文骤然抓紧了刀柄,他跳了起来,差点抓翻沙发,可视线所及之处,依然没有任何人的踪影。 “哈哈哈哈……” 在他身后,电视机里刻薄而机械的大笑声似乎变得更加热烈和刺耳了。 加尔文脸色惨白到回过头,他死死地盯住了电视机。 为什么在最开始的时候完全没有察觉到呢? 加尔文在心中问着自己。 那台电视机与现代社会流行的超薄平面电视完全不一样。 笨重而圆滚滚的身体,稍稍凸起的屏幕表面,还有不断从屏幕表面滚动过去的细小雪花。 在电视机的侧面贴着一枚退了色的贴纸,旁边是发黑的胶印。 加尔文还记得自己是如何充满欣喜地将贴纸贴到那台电视机上去的。 那是那个人从二手市场带回来的废品——但是对于年幼的加尔文来说,那台电视机是仅次于游戏机的宝物。 丹尼尔·莱特,他的继父,经纪人,降临派的推销员,会在加尔文表现“乖乖”之后,允许加尔文在电视机前坐上那么半个小时,他甚至会带着加尔文去公立图书馆借上一些录像带。 每到得到“奖赏”的时候,加尔文都会像是饿了很久的流浪狗一样,眼巴巴地,渴求地恳请丹尼尔允许他看上一会儿电视,然后丹尼尔的便会温和地笑起来…… 加尔文浑身颤抖,动弹不得地瞪着童年记忆里的电视机。 这是幻觉。 他喃喃自语地对自己说。 他的手从刀柄握到了刀刃上,滚烫的鲜血顺着指缝流了出来,滴答滴答落在地上。 而他的肩胛骨又开始如同贴上了烙铁一般疼痛起来。 “嘻嘻……” 柔软而天真的孩童笑声滚落。 加尔文艰难地移动自己的头颅,却只能隐隐约约捕捉到一道残影。 看上去像是孩子,捉迷藏一般于门廊和柜子缝隙中穿梭。 “一切还没有结束呢,你应该杀了他们,快快乐乐地杀了他们。” 电视机里的节目依然在继续,孩童尖利的配音宛若银刀,来回切割着加尔文的神经。 加尔文面部血色地再看向电视。 节目已经落幕了,穿着玩偶装的孩子们却依旧站在舞台上不曾离去。 “用银勺子挖出他们的眼睛,用剪刀剪开他们的皮肤,用小刀剔掉多余的脂肪,再牵来可爱的小狗,吃掉他们软乎乎的内脏……” 伴随着快活地歌声,孩子们一个接着一个取下了自己的玩偶头套。 一张又一张肿胀的脸倒映在加尔文的瞳孔之中。 第119章 地毯上多了一滩鲜血。 加尔文半跪在地上, 膝盖接触着冰冷的地面, 而他的视线停在地上的血迹上。 一些白色的小点正在那微微发黑的血迹中不停的蠕动, 那是蛆虫。 “我想要醒过来。” 加尔文意识到自己正在瑟瑟发抖, 他用力地喘息着,控制着自己的呼吸, 然后像是精神病人一样开始喃喃自语。 “这是一个噩梦……只是一个噩梦而已。" 他继续说道,那种强烈的恐惧感让他觉得自己仿佛连内脏都缩成了小小的一团。 “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早就过去了。” 然而地上的蛆虫正在增多。 加尔文甚至可以感觉到那些东西落下来的细微的触感。 有谁会知道蛆虫自半空跌落的时候,其实是会发出细微的, 像是下小雨一般的声音? 天啊, 他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那种感觉。 无论加尔文怎么否认,但他还是没有办法忽略掉那种可怕的感觉——他的背部开始发痒, 那种让他想要尖叫的瘙痒。 “嗡——” 与此同时, 之前还在不停回响着刺耳音乐的电视机,在一声静电声后画面一闪,随后整个屏幕转为漆黑。 加尔文猛然抬起了头,在那微微外凸的屏幕表面看见了自己扭曲变形的影子。 他的身体骤然僵硬,整个人喘得像是哮喘发作的病人。 “这是假的,这是……” 加尔文保持着口中不断的呓语, 但同样的,他控制不住地抬起了手,颤抖着探向自己的身后。 他摸到了黏糊糊的东西,包裹在一丝一丝打缕的羽毛之上。 高热从羽毛的缝隙中,伴随着恶臭传递出来。 指尖有细微的麻痒, 而加尔文知道,那是在羽毛缝隙中生出的蛆,若是他稍稍用力,甚至可以从那羽毛中抠出一簇一簇淡黄色的虫卵。 “不不不不——” 加尔文的声音开始失控。 “这不是真的不是不是——” 他的翅膀重新回来了。 而且是以最恐怖,最恶心的状态。 加尔文几乎可以听见自己的理智在迸裂的声音。如果这是噩梦,那么这便是一场战胜了加尔文的噩梦。在高烧中拖着翅膀流浪的那段日子,是加尔文心中最永恒的梦魇,因为代表的是他此生最虚弱,最无能力为的时光。但这一刻,那种无法抵抗也无处逃避的绝望再次覆盖住了加尔文——一切都宛若昨日重现。 【“很难过,对吗,哦,天啊,可怜的小加尔文……”】 那种孩童特有的童稚嗓音细碎地响了起来。 加尔文循声低下了头,他死死地盯着地毯上那些不断蠕动,不断膨胀的蛆虫。 每一只蛆虫的头部都长出了一张孩童的脸,没错,就是加尔文之前在电视里看见的那些孩子,就连那腐烂的脸颊和流着尸液的五官都一模一样。 【“可是在你逃避这一切的时候……我们正在腐烂……加尔文……你应该保护我们的……你本应该照亮一切……可是你却任由我们在腐烂……嘻嘻嘻……你应该杀了他们……杀了那些罪人……”】 它们睁着血红的眼睛回视着加尔文,嘴巴一张一合,露出里头细小的黄色牙齿。 加尔文深吸了一口气,忽如其来的高热(大概是那对腐烂的翅膀带给他的),让他眼前有些发黑。 他猛然抓住了之前落在他身边的刀。 那些长着人脸的蛆虫发出了高亢而兴奋的狂笑。 “不……” 而加尔文轻声地低喃道——他挥舞着那把厨师刀,用力地朝着自己身后砍了过去。 “嗤——” 加尔文很确信自己砍到了什么东西。 温热的血喷涌出来,浸透了他的背脊。 但他知道,他砍中的并不是他背上那对该死的翅膀。 “嗬……” 一股痛苦的气音从加尔文的背后传来,加尔文回过了头,脸颊上溅满了血。 一个女人痛万分地捂着自己的脖子,在她的指缝间,一个巨大的伤口像是某种动物咧开的嘴唇一般外翻着,白色的皮肤,淡黄色的薄薄脂肪,红色的肌肉,白色的血管——血,大量的血——从女人的指缝间喷涌出来。 那个女人的眼睛睁得很大,眼球仿佛快要从眼眶里凸出来似的,这让她那对小小的瞳孔显得格外不合时宜,更何况她还带着一顶时髦的紫灰色的假发,现在那假发从她的额头上耷拉下来,露出了那后退的发际线,还有稀疏发丝之间发白的头皮。 加尔文无法动弹地站在那里,他看着那个被自己砍伤的女人,发现对方看上去竟然有点儿眼熟。 “加尔……文……” 那个女人抬着一只胳膊,她痛苦地看着加尔文,冒着血沫的嘴唇中吐出了加尔文的名字。 也就是在这一瞬间,加尔文忽然意识到了她的身份。 尽管她现在看上去,比加尔文记忆中的要苍老许多,也憔悴许多。 在她身上弥漫着一股不正常的气息——哪怕是在这样的噩梦之中,她依然显得扭曲和异样,看上去甚至比那些长着腐烂人脸的蛆虫更加令加尔文感到虚弱和恐惧。 但加尔文还是从那皱巴巴蜷缩在一起的五官上辨认出了一丝稀薄的往昔的影子。 “妈妈?” 加尔文震惊地喊出了那个单词。 紧接着,他便发着抖,瘫软地跪在了地上。 在加尔文的母亲,那个叫做罗莎的苍老女人背后,慢慢地浮现出来了一扇门。 那扇门的边框像是镶嵌在空气之中,最开始它看上去就像是某种3d投影,但很快,那扇门在虚空之中变得真实起来。它是银白色的,边框覆盖着光滑的金属,而在门板的上半部分,是镶嵌着金属丝网格的防爆玻璃。透过那扇玻璃窗,加尔文看见的并非是自己现在所呆的寂静房间,而是一道白色的走廊,走廊上的光线明亮到近乎刺眼。 一阵模糊的脚步从那扇门后面传过来。 加尔文眼睁睁地看见那扇门被人推开了。 有人急促跑了进来。 “哦,天啊,妈妈,你对自己做了什么。” 一个相当英俊的男人,也很年轻,穿着一件希腊式的古怪白色长袍,发出了一声震惊的呼喊。 加尔文的瞳孔倏然收缩。 那个男人有着一头披散的银发,以及一双近乎紫色的深蓝眼瞳。 他的皮肤是异样的惨白,眼睛,鼻子,嘴唇……五官异常精致,但看上去却有一种诡异的机械感。 而此时他正被一群人簇拥着,当他发出惊呼的时候,那些人就像是工蚁一般忙碌了起来。 那些人并没有看见加尔文,或者说,他们没有办法看见加尔文。 能够看见加尔文的,似乎只有罗莎。 “加尔文……我的……宝贝……” 苍老的女人发出了一声低吟,然后在加尔文的注视下,轰然倒下。 “不——妈妈——” 而在罗莎的身后,那个年轻的男人发出了一丝不太正常的惨叫。 他猛然冲了过来,有那么一瞬间,加尔文甚至以为自己已经与他对上了视线。 “谁在那里?” 但紧接着,他听见那个男人发出了一声询问。 那个男人的声音在颤抖,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但是他看不到加尔文。 谢天谢地,他看不到。 加尔文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产生这种庆幸。 “……” 加尔文嘴唇微微动了一下,但是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强烈的荒谬感,真实与噩梦,半梦半醒地交叠在了一起。加尔文从未感到如此混乱过。 噩梦。 真实。 噩梦。 真实。 …… 他想要说服自己这一切都是梦,但是面前的场景:年轻的银发男人,他已经变得苍老和腐朽的母亲,还有在那两人背后逐渐浮现出轮廓的乳白色的房间……一切的一切都显得那么的真实。 真实到让加尔文大汗淋漓,心脏几乎都快要麻痹。 但是另一方面…… “嘘——” 人体腐烂后的甜腥气息从加尔文的身后传来。 加尔文看到一双流着淡绿色浆液的手,指骨上长满了霉菌,小孩子的手。 那双手从加尔文的双肩后方探过来,死死地捂住了加尔文的嘴。 “不要说话,不要开门,不要睁开眼睛。” 加尔文肩头猛然颤抖了一下,他发誓自己听见了来自于伊莎的声音。 在这个近乎疯狂的梦境(亦或者是现实),伊莎那与她年龄完全不符合的成熟与冷静构成了唯一稳定的秩序——加尔文发誓自己没有彻底疯狂,便是因为他在最后关头听见了伊莎的声音。 “加尔文哥哥,你该回去了——不要忘记你要做的事情。门快要开了,你要抓紧时间。” 伊莎在加尔文的耳边留下了一段近乎耳语的嘱咐。 那股腐烂的气息变得更加浓重了。 他垂着眼帘,伊莎姜黄色的头发上沾着血,耷拉在他的眼角旁边。 紧接着,他感觉到了冰冷的手……无数双细小的,冰冷的手,猛然按在了他的背上。 加尔文重重地朝着前方倒去。 他之前呕出来的鲜血已经开始发黑,依然积在脏污的地毯上。而他的脸正重重地砸在那血污上面。 “唔——” 就在加尔文的面颊接触到血污的瞬间,那一滩血泊开始无限扩张,加深。 加尔文扎进了一片猩红的血海之中。 …… “不不不不不——” 然后,加尔文在自己的尖叫声中醒来。 如果他不是那么惊恐的话,他大概会因为自己那种进了鬼屋一般的妇女似的惨呼而感到有些羞赧。 但是在现实中,他却并没有余裕去在乎那个。 一股剧烈的疼痛在他从床上跳起来的瞬间袭击了他,他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房间里一片寂静,冷气依然很充足,而中央空调的嗡嗡声仿佛与他不久之前的噩梦重叠了。 加尔文发誓自己在这之前从未因为一场噩梦而吓成这样过,但是这一次,细节上的重合却让他不由自主的僵硬了起来。 “加尔文?老天,你还好吗?” 幸好在下一秒,那个稍显有些过于孩子气的男声从门口传了过来。 维吉利大惊失色地冲过来,将加尔文扶了起来——伴随着餐具破碎的声音。 加尔文一直过了好几秒中之后,才发现维吉利摔坏了一只马克杯还有一只淡粉色的盘子。 金色的欧姆蛋和半融化的芝士滚落在地上,与烤的滋滋作响的培根一起,将门口的地毯弄得一片狼藉。 “呼……呼……” 加尔文将自己的脸搁在了维吉利的肩头。 有那么几分钟,加尔文唯一能做的便是像个吓坏的孩子一样,颤抖地依偎在维吉利的怀抱中,眼睛瞪着地上那一片“杰作”,不断地喘着粗气。 “嘿,加尔文,冷静下来,一切都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 维吉利的声音柔和在加尔文的耳边回响着。 “我的背……好痛……翅膀……” 加尔文张开嘴,他努力想要组织自己的语言,但是真正说出口的却只有支离破碎的几个单词。 第120章 加尔文可以感觉到自己的翅膀。 那玩意位于他肩胛骨的位置, 现在还只有一小块, 但加尔文清楚地知道, 用不了多, 那块怪异的骨质凸起便会开始长大,舒展, 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背上,让他甚至连举起胳膊都异常困难。 令他感到无比惊恐的事情在于, 距离那场位于地下诊所的非法手术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当那对该死的翅膀重新出现的时候, 加尔文对它的存在却是那么的熟悉, 就好像过去这十几年的时间里,那对异样而畸形的翅膀始终存在一样。 比起背上剧烈的疼痛, 更加让加尔文精神濒临崩溃的, 却是那种无限向他逼近的不详预兆——在他还是那个脆弱而渺小的小孩时,那个男人便日夜不停地向他灌输所谓的“天选之子”的理论。 【“你注定与众不同,加尔文,这是你的命运……”】 丹尼尔那幽灵一般的耳语从遥远的过去传来,加尔文因为脑海中浮现出来的回忆而不住的颤抖。 他大概失控了一会儿——加尔文对那段时间的记忆只有一片模糊,唯一清楚只有那种混沌而真实的痛苦。 除此之外便是维吉利的声音, 听起来就像是从三百米外的水底传过来的那样含糊不清。 “加尔文……会好起来的……别……冷静……” 那些支离破碎的音节是那样的难以理解,至少对于现在的加尔文是这样的。但是,不可否认的是,也正是维吉利连续不断的安抚与陪伴,让加尔文缓慢地从混乱中逐渐清醒过来。 “好痛……” 加尔文低声道, 随即沉默了下来,他开始调整自己的呼吸企图让一切回归正轨。 意识回到身体之后,加尔文首先感受到的是年轻男人的体温,还有那种特殊的,令人感到安稳的气息。 他的身体依然有些失控,手脚依旧在轻微的痉挛,而此时此刻,他正伏趴在维吉利的膝盖上。 他的同伴正用力的抱着他,嘴唇贴着他已经汗湿的头发。 “没事了,加尔文,已经过去了……” 加尔文听到维吉利重复道。 几乎是在加尔文安静下来的第一时间,维吉利便注意到了他的回归。 “哦,老天,加尔文,加尔文你清醒了对吗?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绿眼睛的青年看上去可以所的上是欣喜若狂。 他终于放松了禁锢加尔文的胳膊。 加尔文任由维吉利小心翼翼地将他平放在床上。 维吉利为加尔文倒来了一杯冰镇的柠檬水,加尔文企图端起杯子,但是他的手颤抖得像是一位九十岁的帕金森老人。一些水从透明的玻璃杯口中倾倒出来,落在了毯子上。 然后维吉利便从他的手中接过了杯子,年轻男人一只手扶住了加尔文的后颈,另一只手将玻璃杯端到了加尔文的嘴唇边。 他的动作熟练,温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控制欲。 加尔文自然而然地在维吉利的掌控下像是孩子一般从他的手中啜饮起了柠檬水。 当那些冰凉的液体淌入他的喉咙他才意识到自己有多渴,大概也正是因为这样,他一点都不曾察觉到维吉利的目光一直停留在他那纤细的脖颈之上。 在加尔文努力让柠檬水镇定自己的身体与灵魂的同时,维吉利却像是正在忍受干渴一般,他的喉头滚动了一下。 “你好些了,对吗?” 杯子空了以后,维吉利对加尔文说道,他对方微笑了一下,然后忽然上前探过身,用袖口擦拭掉了加尔文脸上残留的汗水和眼泪…… 当维吉利缩回手的时候,加尔文看到了维吉利的袖口沾有血迹,他意识到自己刚才因为激动过度而流了鼻血。 不用照镜子也知道,现在他看上去定然异常狼狈而可悲。 至于维吉利,当然,他看上去依旧是那个英俊而散漫,有点儿过于年轻的富家公子,但这并不代表他不狼狈。 事实上,坐在床上的两个人看上去状态都十分糟糕。 维吉利的衣服凌乱,漂亮而柔然的褐发因为汗水而濡湿,一缕一缕贴在额头上,而他露在外面的颈部和手腕的皮肤上遍布着道道红色的抓痕,其中一些泛着血丝,加尔文甚至还看到维吉利的胳膊处有一个明显的牙印,毫无疑问,那也是他的杰作。 “该死的——” 加尔文看着维吉利,忍不住低吟了一声。 他没法弄清楚自己在意识模糊的那段时间里到底做了什么,但根据以往的经验,他恐怕发了一场疯。同样的事情之前也曾经发生过,但那已经是很久以前了:在加尔文被霍尔顿医生收养后的两三年,他偶尔会因为生活中不得不接触到的降临派教徒而陷入到这种全无理智的精神崩溃之中。 他会尖叫,嚎哭,企图伤害自己,然后像是受惊吓的猫那样疯狂地攻击企图接近他的人。按照霍尔顿医生的说法,这是一种精神受创后的表现。 那位仁慈而宽容的老人用全新的家庭安抚了青春期的加尔文,他告诉加尔文一切都已经好起来了,只要加尔文足够坚强——就连加尔文自己也相信一切已经过去了。 谁能想到,有朝一日他却会在维吉利面前重新变成一个狼狈不堪的疯子。 “我……” 加尔文虚弱的伸出手,指尖触摸到维吉利手腕上的咬痕,他察觉到维吉利轻轻地战栗了一下。 “我知道你很抱歉。但这不是你的错。” 柔和的声音自年轻男人的口中传出。 加尔文对上维吉利的视线,然后意识到后者看他的眼神依旧柔软得像是丝绸一般。 “你只是经历创伤后应激障碍。”维吉利低语道。 “我,应激障碍?老天,你说得我简直就像是一个被害者。” 加尔文本能地反驳道,他的声音沙哑,但并不像是刚清醒时那么虚弱了。 “可你确实是。” 维吉利看着加尔文,坚定地说道。 “我——” 加尔文抬头,看了维吉利一眼。 两人之间的气氛有那么一瞬间的僵硬——很显然,不需要太多多余的解释,他们却都心知肚明自己究竟在说什么。 天使镇的那场大火,或者用一个更确切的形容,那场屠杀。 而维吉利那张年轻的脸上显示出了罕见的强硬。 他用力握住了加尔文的手,身体微微前倾:“老实说我不应该跟你说起这个,芙格说我们应该多给你一点时间,但是我还是想说——你什么都没有做错。” 加尔文张了张嘴,他想说些什么,但却无法组织好语言,只能眼睁睁看着维吉利的嘴唇翕动:“从那场爆炸之后我们并不太谈这个对吗?天使镇那件事情……你并没有足够的冷血来忽视那件事情。” “我只是想说,那些人本来就应该去死,你只是做了你应该做的事情。” “我杀了那些人。” 加尔文冰冷地回答道。 维吉利轻轻地抚上加尔文的脸,他的手出乎意料的冰冷而光滑,但又莫名地让加尔文感到安心。 “那些人都是罪人。” “可是我还是杀了他们……”加尔文的呼吸重新变得有些急促。 维吉利又靠近了一点。 加尔文几乎可以看到维吉利翠绿色的眼眸中自己的倒影。 “加尔文,你知道我真的很迷恋你的善良与纯洁,但在这一刻,我几乎都要讨厌你这美好的特质了。你正在逼死你自己,你的那些罪恶感与道德感……不应该放在那些家伙身上。”维吉利停顿了一下,“想想那个小女孩。” 他说道。 加尔文颤抖了一下。 “加尔文,不要让你的善良与道德成为折磨你的枷锁。” 维吉利凑到了加尔文的耳边低语,他的嘴唇在加尔文的耳垂上轻轻一触,落下一连串羽毛般轻柔的亲吻。 加尔文几乎快要被说服了。 哪怕他现在依然可以感觉到自己肩胛骨的骨刺正在灼疼,却依旧在某几个瞬间,觉得自己或许正如维吉利所说的那般,只是出现了ptsd。 然而翅膀的存在,并没有给加尔文留下逃避现实的空间。 加尔文知道它就在他的体内…… “我的背——” 加尔文突兀地开口,但很快又止住了话头。 他的戛然而止仿佛让维吉利误会了什么。 “你背上的伤口有点感染,所以你才会这么疼痛难忍。芙格说他会想办法处理好的。当然,我觉得他至少应该先把止痛药给准备好。” 维吉利心疼地说道。 “并不是伤口的问题。” “什么?” 维吉利楞了一下。 加尔文直直地凝视着维吉利翠绿色的眼睛,他的嘴唇微微颤动,片刻后才缓慢地开口:“并不是伤口……是翅膀。” “我的背上,有一对畸形的翅膀正在生长。” 第121章 一切都只是冲动而已—— 加尔文承认自己并没有做好准备。 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 自己会以这样轻率而潦草的方式, 将那个巨大的秘密(几乎是构成加尔文人生基石的秘密)告诉给另外一个人。 “……你或许以为我只是在开玩笑, 但是我说的是真的, 我曾经拥有一对真正的翅膀,之后我想办法把它从我身上切下来了, 但是现在,它回来了, 它在生长。” 加尔文听到自己在说话,那声音听起来显得紧绷而僵硬, 仿佛来自于另外一个人。 那个秘密, 本应该是无形的,但或许是因为它与他的过去纠缠得太久, 当他终于将秘密倾诉出来后, 在他身体里升腾而起的却绝非轻松,而是一种强烈的空虚感。 仿佛有什么黑暗而粘稠,沉甸甸的浑浊物质通过语言渗出了他的体内,带走了他的一部分内脏和灵魂。 加尔文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微微发颤,他死死地盯着那个秘密的接受者,那个聆听者。 他从未这样仔细而真切地观察维吉利。 在听到加尔文的话语之后, 维吉利的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 绿眼睛的青年看上去有一点儿惊讶——但仅仅只是一点儿而已。 沉默就如同某种有形之物一般,徐徐落在两者之间。 加尔文保持着注视维吉利的姿势,但他的脸色却变得格外苍白。他眼睑微微抽动,仿佛有一条冰冷的蛇正顺着他的领口缓缓下潜。 “你知道。” 加尔文说。 “你其实早就知道,对吗?你知道我是那个该死的‘伊勒’, 你知道我就是当年那个畸形儿。你们什么都知道。” 他重复了一遍。 “呼……” 维吉利叹了一口气,他咬了咬嘴唇,半晌后才有些犹豫地点了点头。 “是的,其实……你的事情很好猜到。我的意思是,那些线索非常的明显。” 【哦,天啊,加尔文知不知道他现在的表情让人想要将他按到地上去——】 维吉利听到了脑海里来自于红鹿的嘟囔,那个恶毒而邪恶的灵魂几乎马上就要浮上意识的最表层,但维吉利强行将他压制了下去。 【滚回去,红鹿,你会把一切搞砸!】 芙格那古怪冷淡的英国腔隐约地响起来。 维吉利意识到正是芙格的帮助,才让他能够在红鹿的威胁下停留在表层意识中。 这并不是因为芙格真的与维吉利达成了什么友好的同盟(拥挤地共存在这具身体里的意识们都毫无保留地厌恶着彼此,这一点即便是世界毁灭都不会改变,而是因为加尔文现在的状态确实有点儿不妙 看得出来,他竭力想要保持平静,但是他的表情和身体,乃至于他的眼神都背叛了他。 在维吉利(以及他身体里那些共同的灵魂)们看来,这一刻的加尔文就像是发现自己已经落入了陷阱而无处可逃的某种小兽。 他是那样的无助,惊慌,警惕而不安……可口得让人想要将他一口吞吃入腹。 “别紧张,加尔文。” 维吉利的鼻尖渗出了一点儿细密的汗珠,他用手挠了挠自己的头发,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傻乎乎的,真切地沉浸在烦恼中的年轻人。 “……其实我并不是故意去探查了什么,”他结结巴巴地对加尔文开口道,“只是,只是你的脸,还有你对降临派的那种态度,真的太容易让人想到了。” 话音落下的那一刻,即便是毫无怜悯心可言的维吉利,都忍不住因为加尔文的眼神和表情而感到一丝淡淡的心疼。 “加尔文——” “我真是个蠢货,该死的,彻头彻尾的蠢货!难怪爸爸和艾扎克会那样担心我,我却还自以为是地以为我可以搞定一切,但实际上我破绽百出,就像是一个傻瓜一样在你的面前努力演戏,而你却只是在一旁看着——” 加尔文显得异常的懊恼和混乱。 他用力地给了自己一巴掌——当然,并没有成功,因为维吉利当机立断地抓住了他的手,然后将他死死抱在了自己的怀里。 “别这样,加尔文!事情没有那么糟糕,我其实也不太敢确认,你的伪装其实很成功,真的,一定要说你有什么破绽的话,只是因为你在我面前放松了警惕,让我看到了你真正的样子而已……” “真正的样子?你指的是什么?像是一个傻瓜一样在你面前努力演戏的样子?” “嘿,加尔文,别这样,你知道事情并不是那样。” 加尔文企图从维吉利的怀抱中挣脱出来,但是后者的双臂却异乎寻常地结实,加尔文不仅没能挣脱,反而又被维吉利更加用力地抱紧了一些。 隔着肌肉和衣服的布料,加尔文仿佛可以听见维吉利胸口下那异常激烈的心跳声。 “我们只是没有来得及找到合适的时机,要知道,我们从来都不想伤害到你,哪怕只有一丝一毫……” 维吉利的声音在不知不觉中变化了,芙格那多少有些僵硬的英国口音从加尔文的头顶上方传来。 跟维吉利比起来,芙格的声音显然更加有说服力一些。 加尔文抬起头望向抱住自己的男青年。那俊秀的五官并没有变化,可更加沉稳的表情和成熟的眼神,证明了芙格的到来。 “我只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傻子。” 加尔文开口道,他的声音里蕴含着焦虑,慌乱和警惕同时酿出的复杂滋味。 “你当然不是。”芙格轻声道,他轻轻抚了抚加尔文的头发,“是我们的错……正确地说,是我的错。我不希望在你身体尚未完全康复的时候来谈论这个可能会影响到你精神状态的话题。所以我强行要求他们不要跟你提起你的真实身份。我很担心那会给你带来新一轮的精神创伤。” 芙格顿了顿,他的声音里有一种明显却很克制的关切与同情。 “你的过去,实在称不上幸福——包括你的现在也是如此。我实在不忍心。” “不忍心什么?” 加尔文觉得自己的声音虚弱得令人厌恶,他真想就这样从人类的世界里逃走,逃到永远不用谈论这话题的漆黑角落里去。 “所有,你过去的一切,都让我觉得不忍心。包括你的……翅膀。” 芙格的手掌沿着加尔文脖子的弧度慢慢下滑,最后落在了加尔文背后灼热胀痛的那个部位。加尔文差点直接跳起来,但却再一次被芙格压制住了。 “你说的没错,之前被你用手术剥离掉的那对翅膀,不知道为什么又一次地开始了生长——”加尔文的表情和眼神让芙格气息一顿,他紧接着开口道,“不,加尔文,不要露出那种表情,不用太担心,那对翅膀不会在一夜之间就那么长出来,它们的生长甚至可以用缓慢来形容,毕竟你已经做过一次手术了。而且哪怕情况已经到了最坏的地步,你原本也可以不用那么担心,你还有我,我会帮助你的。” “不……没有人能够帮我……该死的,没有人——唔——” 加尔文惊慌的低语被芙格的嘴唇吞没了。 那是一个毫无预兆的亲吻,蜻蜓点水一般,溢满了安抚和柔情。 加尔文大脑陷入了一片空白,他近乎本能地战栗起来,明明是那样轻盈的吻,芙格身上那种冰冷而坚硬的气息却变得那么清晰。 那个男人在加尔文彻底失控前松开了加尔文,他用手托着加尔文的下巴,迫使加尔文抬头看着自己。 “你不应该质疑我。我再重复一遍,我会帮助你,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加尔文的眼神闪烁了一下。 当然,慌张和焦虑是不可能完全消失的,但从加尔文的表现来看,他多少算是镇定了下来。 一直到这个时候,芙格才终于让加尔文离开自己的怀抱。 加尔文用双手捧着自己的头,他花了好一会儿深呼吸,调整自己的心跳与情绪。 “你们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天使镇的时候?还是更久之前?” 许久之后,他才缓慢地问道。 他瞥了一眼芙格,然后不等对方说话便率先开口:“看样子是更久之前。老天,我想我的破绽一定很多。” “那个女孩出现的时候……我的意思是,当里德在房子里看见那个女孩的灵魂时,我们便差不多可以猜到了。”芙格平静地回答道。 加尔文的身体一僵。 如果说维吉利这样的多重人格已经足够古怪,那么他身体里那个名为里德,自称可以看到鬼魂的人格,恐怕便是古怪中的古怪——也就是那个人格,陪伴着加尔文度过了最可怖最惊险的那一天。 加尔文在天使镇的降临派教堂里大开杀戒的那一天。 “当然,必须得承认,你在隐藏过去这一点上做得并不完美。但你最大的破绽并非你的行为,而是这里——” 芙格手指触到了加尔文的脸颊。 “你的脸。” 他低语道。 加尔文的睫毛轻轻簌动,他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被芙格捂住了嘴。 “嘘,不要说。” 绿眼睛青年的声音里那种古怪的英国腔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另外一种更加轻佻而富有磁性的男声。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不要犯蠢,不要为了那样一群恶心人伤害你自己,说些毁容之类的蠢话……” 红鹿眨了眨眼睛,冲着加尔文微笑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最不喜欢的感情戏终于写完了…… 第122章 “里德。” 加尔文在他的掌心中含糊地喊出了那个名字。 “是的, 没错, 是我, ”红鹿道, “我刚听到你们在谈论我。”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加尔文猜想大概还是因为他们两人共同度过了天使镇那一关的缘故,里德的出现比维吉利和芙格加起来都要更加让他觉得安心。 虽然共用着同一具躯体, 但是里德和维吉利还有芙格是截然不同的人。 关于加尔文的过去还有翅膀,他既没有像是维吉利那样企图进行笨拙的解释, 也没有像是芙格那样表示出关切。 作为那个发现了加尔文就是降临派圣子的人,里德在面对加尔文时, 态度甚至可以说有些过于轻松。 “哦, 对了,你想喝点什么吗?” 他问加尔文。 加尔文愣住了。 里德脸上再一次浮现出那种富有魅力的微笑。 他将加尔文从床上扶了起来, 然后将他带到了客厅。 “一杯莫吉托怎么样?” 加尔文有些茫然地坐在沙发上, 看着厨房那白色大理石中岛后面的男人认真地切开青柠檬,接着在玻璃杯倒入了浅浅一层朗姆酒。 他的行为举止里透着一股特殊的魅力……几乎可以说得上是魔法了。 当加尔文意识到的时候,他已经呆呆地与里德坐在了一起,手里端着一杯泛着水珠的莫吉托(里头甚至还放了几颗切碎的草莓)。 加尔文喝了一口酒,冰冷的液体相当清新可口。从调制鸡尾酒的手艺来说,里德毫无疑问要胜过当初的加尔文。 “好喝吗?” 里德将手肘撑在膝盖上, 手腕拖着自己的脸颊,他歪着头看着加尔文问道。 “完美。\" 加尔文赞叹道,他的脸颊上多了一丝血色,身体也不再颤抖。 那种巨大的慌乱和惊恐终于从他的身体里褪去了。 里德的眼睛眯了眯,他笑起来的时候有点儿像是一只心满意足的大猫。 “真高兴你现在好些了。”里德说, “所以我们两个现在还需要再谈谈那件事情吗?我的意思是,降临派还有你的过去。” 加尔文沉默了一下,他一口一口将杯中的莫吉托喝完,然后才叹了一口气。 “其实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他的话语又停顿了片刻,然后他的嘴角浮现出一抹很淡的讽刺似的浅笑,“无非是你发现了我的真实身份,你觉得没有必要跟我说清楚,然后一直隐瞒到了现在……就像是你们说的,是我反应过激。”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包括我也一样。有的时候我们无法预料到将秘密撕扯开来会带来什么,所以才会选择让秘密继续成为秘密。” 里德柔声对加尔文说道,也许是错觉,但加尔文总觉得他的声音里似乎染上了一丝细微的异样。 加尔文忍不住多看了里德一眼,但随即他便落到了对方那翠如深潭一般的眼眸之中。里德伸出手,握住了加尔文的手腕。 “你知道我们永远都不会对你有任何恶意。” 里德的体温仿佛能透过两人肌肤相触的地方渗入加尔文的体内。 “我知道。” 加尔文最终还是承认了。 “如果不是你,我的意思是,如果不是将你们视为我的朋友,我恐怕也不会这样大意。” “这是我的荣幸。” 里德低下头,像是几百年前的古老绅士一般在加尔文的指尖落下了一个轻的吻。 他这种稍显做作的行为让加尔文忍不住笑了笑。 “既然你已经知道了我的过去,那么接下来的事情便简单了许多。” 在短暂的轻松过后,加尔文的表情回归了严肃。 他下意识地抬起了胳膊,企图够到自己的背后,但最终他只是在自己的肩膀上拍了拍——他的伤口还是在隐隐作痛,而隐藏的翅膀带来的存在感却在逐渐变弱。加尔文知道那是因为他的身体正在熟悉它。 “我需要一个小型的手术,然后把这对该死的翅膀去掉——再一次。” 加尔文一字一句,缓慢地对里德道。 听完加尔文的话之后,里德微微皱眉。 “可是……” “没有可是。”加尔文淡淡地打断了里德的话头,他的语气并不算激烈,但也正是这种语调证明了他的决心绝无改变的可能,“我不知道你们是怎么想的,但是我可以感觉到,这对翅膀只会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和灾祸。它就像是恶性肿瘤,如果不在病灶扩散前及早切除,最后的后果一定不堪设想。我无论如何都不会允许那对该死的翅膀再一次寄生在我身上,绝不。” “加尔文,你知道你自己就在不久前还中了枪。” 里德的眉头锁得更紧。 “我当然知道,这该死的伤口现在还在隐隐作痛呢。”加尔文冷漠地回应道,“但是我必须切掉它们——它们会让我发疯。” 那些沉重,古怪而扭曲的秘密,仿佛忽然之间有了一个泄洪口。 加尔文盯着里德的眼睛(该死的深邃而美丽),滔滔不绝地说出了这么多天来一直折磨他的那些幻觉。 那些怪异的空间,那些腐烂的孩童,还有…… “……你知道吗,我甚至还看见了我那早就该下地狱的母亲。”加尔文喘息了一下,“我甚至觉得她在我离开之后,想办法生了另外一个可悲的孩子。老天,那对翅膀正在让我的大脑混乱,可能是因为我本身就是个畸形儿》又或者是那玩意导致了我的荷尔蒙或者什么激素发生了变化——我正在陷入妄想之中!我正在变成一个疯子!” 说道最后,加尔文甚至是嘶吼出来的。 “不,不会的,我会帮助你的。” 里德在一个相当巧妙地时机抱住了加尔文,他不断地抚摸着加尔文的后颈,语气轻柔地安抚着对方。 “你不会变成疯子的。”他说道。 “我以为你会觉得我神智失常了。” 加尔文抬起头看了里德一眼,他的眼眶微微发红,这让他的美丽染上了一层楚楚可怜的脆弱。 里德因为眼前男人所展现出来的信任和柔软而感到晕眩,他僵硬了一瞬,然后才得以强迫自己重新戴上那虚伪的平静面具。 “按照这样的说法,你也应该认为我是一个满口谎言的骗子才对,要知道我曾经在你面前声称自己能够看见超自然能量。值得庆幸的是,你当初相信了我,那么我又有什么理由不相信你呢?不过,恐怕现在降临派还有警方都在盯着医院和诊所,如果我们真的要打算进行手术来切除你的翅膀,那么我们恐怕不得不——”里德的喉头忽然滚动了一下,他的动作顿卡了一下(就像是忽然间程序出错的人工智能),紧接着,加尔文发现里德的声音变得含糊不清。 (“不可以!”) 一声愤怒的阻止声从里德的嘴唇中传出来,可那显然是芙格的声音。 对于加尔文来说,这是相当惊奇的全新体验。 他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一个声音镶嵌在另外一个声音里,而一个灵魂与另外一个灵魂同困在一具身体里。在大多数时候,里德,芙格,维吉利还有其他人格,都是以完整的形象出现在加尔文的面前,但现在那种和谐被打破了。 那个漂亮而得体的绿眼睛青年变得相当的古怪,他脸上的每一块肌肉都仿佛在别扭地抽搐,里德的表情与芙格的表情重叠在了一起,像是两团截然不同的黏土人偶被一双大手粗鲁地揉捏成一整团。加尔文在里德的脸上窥见了芙格冷峻的眼眸,又从芙格那神经质绷紧的嘴角侧边观察到了里德的苦笑。 “哦,芙格,你——” 【“我不允许!“】 芙格气恼地说道,声音近乎咆哮。 “该死的,芙格,你最好给我滚回去。” 里德宛若哮喘发作的病人一般倾倒在了沙发上,他佝偻起身体,痛苦地低呼道。 “老天,你们两个到底怎么了?” 加尔文必须承认自己被吓到了。 他惊慌地上前企图查看里德(又或者说是芙格)的状况,但伸手的一瞬间,冰冷如铁的手指锢住了他的腕部——加尔文看向沙发上的年轻人,却对上了芙格的眼睛,那双泛着微微蓝调的绿眼睛却镶嵌在里德的脸上。 “你的身体状况绝不可能经受得住手术,那个家伙只是为了讨好——你这个该死的英国佬最好给我安分点——” 在话语的后半截,里德的腔调叠在了芙格的声音之上,与此同时,他也放开了加尔文。 加尔文在第一时间往后推开了好几步,他盯着里德,警惕地开口道。 “这是你们多重人格的某种情趣,又或者是你们现在真的遇到了麻烦?” 很难形容加尔文现在所遇到的状况,里德和芙格显然正在争夺对身体的控制权。加尔文知道有些小说里会写到类似这样的情况,但在现实中看来,那情景实在有些难以描述。 尽管对里德(还有帮助过他的芙格)相当抱歉,但加尔文还是控制不住地觉得毛骨悚然。他的手臂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不对劲的感觉抓挠着他的后背。 “抱歉,我想……我需要一点时间……处理现在的……问题……” 里德用手捂住了脸,大概是想要遮住他那不断弹跳以至于十分狰狞的脸部肌肉,他吐词不清地低声说道。然后越过了加尔文径直冲向了洗手间。 “砰——” 洗手间的门重重关闭,隔绝了加尔文的视线。 里德,或者说,红鹿,第一时间松开了手。 他冰冷地望向了洗手间的镜子,在镜面对称的另外一个空间里,英国医生愤怒地与他对视着。 只不过与往日精神世界里那个衣冠楚楚的绅士形象截然不同的是,这一刻的芙格满身都是鲜血,他的西装上是无数道深可见骨的割痕,金边眼镜的镜片也早已碎裂。 为了与红鹿争夺对身体的统治权,芙格毫无疑问付出了相当沉重的代价。 第123章 【为了取悦加尔文, 你已经疯了吗?他的翅膀正在重生——鬼知道他现在到底有多虚弱!可你却差一点向他许诺你会帮他进行切除手术?!】 里德清楚地听到了芙格的咆哮。 在加尔文面前他表现得异常痛苦, 仿佛与芙格旗鼓相当, 但实际上作为这具身体的主要人格, 他在精神世界里并无大碍,真正妨害到他的与其说是芙格, 倒不如说是…… 一缕深红色的鲜血缓缓地溢出红鹿的鼻孔。 “啪——” 石英石洗手台里,殷红的血滴敲出了一朵小小的圆形血痕。 红鹿的身体微微晃了晃。 他的脸倏然变得煞白, 太阳穴上迸出了清晰可见的血管。 “你正在惹火我,芙格, 不要以为我不清楚你的小把戏。” 红鹿双手撑住洗手台的边缘, 他抬起头,冷冷地与镜子里的芙格对峙道。 头痛。 剧烈的头痛正是红鹿现在正在经历的地狱——这确实便是芙格的打算。 英国医生当然很清楚, 像是他这样的衍生人格绝不可能真正地与红鹿抗争, 但是红鹿自己的身体却可以:人类那过于脆弱的身体远不能承受红鹿这样黑暗,混沌而恐怖的灵魂,只要他的精神世界稍微动荡,这具经历过数次电刑的身体便走到了崩溃的边缘。 在那足以让普通人哀嚎不已的痛苦中,红鹿的表情却并没有显露出丝毫的狰狞或者扭曲(这一点也与他在加尔文面前表现出来的截然相反),相反, 他的脸色平静,只是眼神稍显阴沉。 可偏偏正是这样的红鹿,让之前还愤怒到无法自己的芙格战栗了一下。 “那是加尔文的愿望。” 红鹿轻声地说道。 “而我原本就是为了实现他的愿望而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 男人伸出手指,点在了冰冷的玻璃表面。 在他的视野中,那正是芙格的面孔。 “他的愿望便是我的愿望, 他的意志便是我的意志,没有人能够打扰我的使命……哪怕是我自己也一样。” 红鹿的话音刚落,他指尖所触的那一处镜面便发出了一声清脆的碎裂声。 空气中仿佛有一抹若有若无的细微惨呼,异常痛苦,但却稍纵即逝,令人无从探究。 红鹿若无其事地收回了手,他打湿了毛巾,仰着头,冰镇自己的鼻子,止住那不断涌出鼻腔的鼻血。 当他再一次瞥向镜面时,镜子的另一端只有空荡荡的洗手台,芙格早已不见了踪影——只不过洗手盆里却溢满了深红色的血液。 【“你会想到办法在保证他不受伤害的情况下完成手术的,对吗?我亲爱的芙格医生。”】 红鹿阴森的声音回荡在他的意识之海中。 过了许久,他才在那种彻骨的疼痛中等待了微弱的回应。 【“……我需要工具和药物,不是现在房子里这些过家家的玩意儿而是真正可以用于手术的工具和药物。”】 “我会准备好的。” 红鹿冷静地回答道。 “嘿,里德?芙格?你真的还好吗?” 加尔文的声音从洗手间外传来,红鹿可以听出他声音中蕴含的不安。 “唔,不算太好……”红鹿冷静地仰起头,他用这种姿势打开了洗手间的门然后走了出去。加尔文有些震惊地看着他手中已经被鼻血染红的毛巾。 “不过也只是小问题。”他补充道。 他当然没有忘记在加尔文面前表现出应有的虚弱,加尔文那种生疏的关切几乎可以抵消那剧烈的头痛。 加尔文让红鹿半躺在了沙发上。 “我去给你弄点冰块。” “不,不需要。” 红鹿用手指勾住加尔文的衣角,这个姿势让他看上去异常的弱小和可怜,而他知道,加尔文无法抵抗这个。 “请跟我多待一会儿,只要一小会。我相信那会比冰块有用。”他软软地说道,看上去与维吉利有几分相似:同样柔软而无害,像是小动物一般击中加尔文的弱点。 加尔文按照红鹿的请求回到了他的身边,他看着红鹿鼻子上的毛巾,眉头微微皱起。 “刚才那是怎么回事?” “只是有点儿不稳定,你看,作为一个多重人格患者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芙格并不希望你这么冒险地进行手术,毕竟我们两个现在可没有那种大大咧咧走进医院要求一间无菌手术室和完备麻醉药物还有手术器械的身份。” “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我最后还是说服了那个顽固的英国佬。放轻松点,加尔文,你现在有我……我说过的,我会帮助你。” 红鹿将头靠在了加尔文的肩膀上,后者的身体震动了一下,却并没有阻止红鹿。 这让红鹿心中泛起了强烈的甜蜜,他借着那个姿势,很认真地嗅闻着加尔文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那是一种纯洁,纤细而优美的气味,美好到让红鹿不由自主地感到空虚和饥渴……还有一点虚弱。 他的视野正在一点一点地变黑,思绪如同浸在海水之中,一点一点地在无形的力量中被推离出那具身体。 他知道自己,正确的说,这具,确实已经到了极限,便也不再反抗,任由那黑暗渐渐将自己吞没。 在意识之海中,他拖拽着沉重的灵魂,缓步走向黑暗的深处。而迎面向他走来的则是年轻,无辜且纯真(至少在表面上)的维吉利。 【“你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 与维吉利交错的一瞬间,红鹿的思绪传递了过去。 【“当然。”】 维吉利垂下了眼帘,同样在思绪里给出了无形无声的答复。 只不过他望向红鹿的视线里,却充满了险恶的意味。 维吉利知道加尔文绝不会喜欢红鹿的计划,更不会喜欢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所以他在一个恰到好处的时机将困难的局面还给了维吉利。 强烈的憎恶在同一具身体里的不同人格之间传递,而这样的情绪甚至无法隐瞒,所有人格都可以清楚地察觉到彼此之间的恶意,但却被局限在这具之中无法逃避。 维吉利看见了满身鲜血的芙格,就站在思维的另一侧,后者看上去虚弱得仿佛能被人用一根手指捏死。维吉利与芙格对视了良久,但最终,他还是叹了一口气,放弃了那种无法表述的嗜血念头。 他并非蠢货,并不会傻乎乎地以为芙格真的如同他表现出来的那般软弱,那个英国男人隐藏在冷静和漠然之下的疯狂,即便是维吉利也不想去招惹。 “里德?” 加尔文的呼唤远远传来。 维吉利闭上了眼睛——当他再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看见的便是那个俊美宛若天神一般的男人苍白的脸。 “不是里德,是我。”他说。 “里德在刚才与芙格的争吵中受了一点冲击,所以还是由我来控制身体比较好,别担心,我并没有错过你们两个刚才的谈话,我知道该怎么安排好后续。” 维吉利调整好表情,对着加尔文露出了艺术系男学生应该有的无害笑容。 第二天,久违的安详睡眠(感谢安眠药和止痛药的帮助)后醒过来的加尔文,在海边度假别墅的厨房里看见了完全出乎他意料的生物。 “呜呜——” 长长的,痛苦的抽泣声从那个小家伙的口中不断流泻而出,鲜血滴滴答答地从绽开的皮肉中渗出,染红了垫在它身下的毯子。 本应该充斥着煎蛋和培根早餐香气的厨房里,这个时候却溢满了腥甜的血腥味。 维吉利穿着布满褐色血污的t恤和短裤站在那个倒霉小家伙的身侧,额上满是冷汗,满脸无措。 当他抬起头发现加尔文的到来后,他看上去仿佛快要晕倒了。 “早,早上好。” 维吉利抬起手,对加尔文说道。 “……” 加尔文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震惊到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回应那一句早上好。 “呜呜……汪……” 房子的新客人在察觉到有人到来之后,再一次因为紧张而挣扎起来。 这显然让它的伤势变得更加严重,它的哀嚎变得格外凄厉。 “你这是……我的天啊,这到底是……” 加尔文企图深呼吸,但涌入鼻腔的空气里浸染的血腥味是那样浓重,让他差一点直接吐出来。 “我,我,我可以解释。” 维吉利看上去仿佛快要晕倒了,他异常狼狈地从中岛后面快步走出来,但却因为这个动作,而让几把餐刀和剪刀从桌面上跌落到地上。 那些冰冷的凶器上面沾满了新鲜的血液,将呆立在它们旁边的维吉利映衬得愈发像是变态。 “你想对这只狗做什么——不对,你究竟是从哪里弄来的狗?!” 就连加尔文自己都没有注意到,在于维吉利说话的时候他情不自禁地往后退了一步。 第124章 没错, 那只奄奄一息, 满身鲜血躺在厨房中岛上的小可怜, 正是一只体型壮硕的杂种狗。 从凌乱的毛发和并说不上可爱的外形上来看, 那只狗是只流浪狗。它脖子上有好几道旧伤痕,加尔文猜测那应该是捕狗套索留下来的, 但它要么是足够强壮,又或者是足够聪明, 总之它逃脱了,然后溜到了这片只有夏日才会人声鼎沸的海边活了下来。 人们在篝火派对后留下来的垃圾给它提供了充足的食物, 而更加幸运的是, 这里的居民们似乎也并不太想为难这只毛茸茸的额外居民。 可是现在,这位狡猾的狗先生却不得不面对一个巨大的危机。 它被人放倒了, 然后被厨房剪刀切开了后腿, 血流不止,动弹不得。加尔文不知道维吉利是如何做到这一点的,他也拒绝去细想其中的过程。 “这是一个有点儿复杂的事情。” 维吉利的脸皱了起来,他痛苦地看着加尔文。 “我可以给你时间解释。” 加尔文脸色铁青地回应道。 “而且你最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我知道这样说或许有点儿不太政治正确,但是现在躺在我面前的哪怕是一个流血不止的人都比一只哀嚎的狗要来的让人舒服点——” 他紧接着补充道。 加尔文并没有夸张, 在跟随霍尔顿医生在地下世界生活了这么多年以后,加尔文已经很习惯见到人类的鲜血,残肢和痛苦的低吟。但是当流血不止的对象换成了一只流浪狗,一切都改变了。 加尔文没有说出口的事情是,哪怕维吉利表现得再无辜腼腆, 也只是让他看上去更像是一名令人作呕心理完全扭曲的变态。 而在加尔文内心更加隐秘的地方,隐秘到甚至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那块区域,他的直觉正在发出警报——站在那条狗旁边,满身鲜血的腼腆男青年身上有些地方不太对劲。 现实中的维吉利看上去真的快要哭出来了。 他紧张得一直在吞咽口水。 “唔,那个手术,我的意思是,你的手术——我们需要在一个专业,安全,合乎标准的地方为你进行手术,但是天使镇的事件刚刚过去,以你现在的状况,一旦走进医院,无论是正规的还是地下的,你都会引起所有关注这件事情的人的注意。” 维吉利干涩地解释道。 加尔文的脸色伴随着维吉利的解释变得越来越难看。 维吉利一直观察着加尔文,他知道现在加尔文的情绪一定相当恶劣。 哦,看,红鹿,看看你留下的烂摊子。 维吉利在心底阴暗地诅咒着,但他在加尔文面前的表扬始终完美无缺。 “镇上有一家设施十分齐备的医院,好吧,全称是艾尔之家宠物医院,那位可爱的院长曾经在纽约待过十二年,他知道来海滨度假的富人们是如何珍视自己的宠物的,他把自己的宠物医院管理得很好,基本上……” “基本上可以提供我的手术所需要的药物和器械,嗯,或许还有手术场所。” 加尔文打断了维吉利的话,替他把接下来的话说完了。 “唔,大概……是的,没错,就是这样。” 维吉利点了点头。 加尔文用力地揉着自己的太阳穴,他焦躁不安地在厨房门口来回踱着步子,那只狗的每一声呜咽都让他觉得自己的心脏在抽紧。 “所以这只狗是为了让我们能够潜入宠物医院?就为了这么个原因?” “两个好心的游客抱着他们在沙滩发现的受伤流浪犬前往最近的宠物医院进行救治——至少这样不会引起其他人的注意,而且我们也可以提前熟悉一下那里的手术环境。” “我们可以在夜间潜入——” “那是一间宠物医院,加尔文。那里可不像是人类的医院除了晕晕乎乎沉浸在梦乡中的病人就只有打瞌睡的护士,那里有夜托的狗和其他什么乱七八糟的宠物!当然,芙格也许能想办法搞定它们,但是我们现在的状况经不起任何的冒险……事实上如果你需要我可以列出一万条理由来说明这条狗的牺牲是值得的,可你确定我们要继续下去吗?” 维吉利指了指那条狗后腿上的伤口。 “我想我应该先把它包扎一下,那个,虽然这听起来有点像是狡辩,但这伤口并不严重,至少没有它看上去的那么恐怖。是芙格下的手,他很擅长这个,并不会真正地伤害到这条可怜的小东西……” 【“我可不会在一条狗身上浪费我的精力。”】意识之海里,芙格冷冷地说道。 维吉利十分坦然地忽视了他的抗议。 加尔文神色复杂地瞪着维吉利:“那么就快点把那条狗的腿包上!他妈的这个计划简直烂透了,我重复一遍,烂透了!” 维吉利在加尔文开口之前便已经动作利索地包扎起了那条狗的伤口。 而仅仅在一个多小时后,乔装打扮后的“好心游客”加尔文和维吉利便已经抱着那条受伤的狗,站在了艾尔之家宠物医院的候诊厅里。 一切都像是维吉利之前像是加尔文所保证的那样顺利,至少在最开始是这样。 艾尔之家宠物医院一座漂亮的赭色砖石建筑物,掩在绿色植物后方的窗子明亮光洁,隐隐能看见不多的人影在玻璃后面晃动。光从建筑物本身来看,它甚至比许多人类诊所要显得豪华许多【现在加尔文十分肯定这所医院的院长在纽约的十二年应该过得相当不错,而维吉利(还有他身体里的其他人)为什么会选择这里作为手术场所也是有原因的】。他们抱着狗走进医院,满脸惊慌,身上沾着点儿血。 “抱歉,我们在沙滩上慢跑时候遇见了它——” 维吉利有些匆忙地喊道。 他的演技称得上是完美,唯一的意外情况恐怕来自于候诊室里的其他“病人”。 一只猫,被锁在一口堪称宏伟的巨大猫箱里,在加尔文与维吉利走进诊所的瞬间发出了威慑性的嘶吼。 而在它的带动下,位于候诊室靠墙侧的领养笼里,那些待领养的大狗与小狗们也隔着玻璃门朝着两人狂吠起来。一时之间,这座原本显得高级而冰冷的宠物医院显得格外混乱与嘈杂。 一名护士慌慌张张地从办公桌后面站起来,朝着加尔文和维吉利跑去。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脸上满是惊慌,几乎难以分清她询问地究竟是维吉利手中的伤狗又或者是这种混乱的状况。 “我不知道,我们只是发现了这只狗严重受伤了,我们还以为它已经过死了但是看到我们来了以后它却一直在尖叫——抱歉这些狗是被吓到了吗?我们该这么做……” 负责与护士打交道的是维吉利。 他的声音里溢满了关切和慌乱,是那种遇到突发状况时候游客的腔调。 至于加尔文站在他的身侧后面一点的地方,一顶鸭舌帽配合着太阳眼镜遮住了他的大半张脸,他的脸上擦着深棕色的油膏,看上去就像是海滨最常见的那种滑板爱好者。 “哦,可怜的小东西。" 那名年轻的护士在看到维吉利怀中那满是鲜血的大狗时吓了一跳,加尔文怀疑她一直到这个时候都没有搞清楚状况。好吧,也许他也应该谅解一下对方?坐落在这种区位的豪华动物医院里惯常的病人通常是消化不良的小型犬又或者是饱受尿路感染之苦的纯血统猫,这样一只血淋淋哀嚎不已的大狗原本就足够让那名护士不知所措了,更何况现在这里还处于所有动物都在拼命嚎叫的可怕状态。 “我觉得它快死了,它的伤口很大而且一直在流血,这里有医生值班吗?天啊,快点救救这个小家伙。” 维吉利在最恰当地时候发出了最恰当的哀求,就连他脸上的混乱都是那般完美无缺。 流浪狗的血染红了宠物医院漂亮的水磨石地板,加尔文飞快地环视了周围一圈。现在正值暑季,来候诊的动物主人们却并不太多。 一名看似硅谷精英的男人抱着巨大的猫箱,里头的猫正是那只引起了动物连锁嚎叫的“领导者”,那是一只身形巨大到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小狮子的长毛黑猫,一双冰冷的橙黄色眼睛正隔着笼子死死地盯着加尔文的方向。它的耳朵彻底的背到了脑后,那种如同哈雷摩托启动一般的低吼连绵不断。 它的主人显得相当不安,他不断在两人与自己家猫之间调转着视线。 “嘿,甜心,没事的,没事的……” 他一边嘀咕着一边转过身,将自己的身体挡在猫与加尔文之间。 另外一名穿着限量版短裙的女孩皱了皱眉头,抱着自己怀中的垂耳兔往远处坐了坐。感谢上帝,那只垂耳兔自始至终没有吭声,但它也依然显得焦躁不安。 除此之外便是一名穿着霜青色套装的老妇人,她有些关切地望着维吉利和加尔文的方向。 “你应该叫米拉医生过来看看——” 老妇人俨然是这所医院的常客,她拍了拍蹲坐在自己膝盖旁边的白色大狗,冲着护士嚷嚷道,那只狗已经是医院里最镇定的一只了,但它的视线也一直牢牢锁定在维吉利的身上,鼻子皱了起来,露出了一看便知道经过精心护理的利齿。 “我,我会的,我现在就去。” 那名护士连忙朝着办公室跑去。 不多时,老妇人口中的米拉医生匆匆忙忙地出现在加尔文和维吉利的面前。 “哦,我的天啊,这究竟……” 她先是瞪着候诊厅里的混乱发出了一声惊呼,然后才注意到维吉利和加尔文,“究竟是谁竟然对这么一只无辜的动物下手。” 米拉医生年约四十左右,脸上的妆容精致得不太像是兽医,她揭开了覆盖在流浪狗上方的毯子后,眉头皱得紧紧的。 “该死的这小可怜确实伤的很重——先带它到手术室去,我想它也许吓到这里的其他病人了。” 米拉医生说道。 也许是因为那名老妇人的缘故,又或者是因为那震耳欲聋的狗吠,总之在一小段慌乱后,维吉利怀中那条“也许是被喝醉酒的年轻人取乐割伤”的流浪狗得到了优先治疗。 光从这一点上来说,那条流浪狗的待遇却比许多不那么走运的人类还要幸运得多。 加尔文本应该和维吉利一同前往诊室,并且借机观察一下艾尔之家动物医院的内部设备与环境,事实上他也是这么打算的。 可截止到现在为止的顺利却偏偏在这一瞬间戛然而止。 【嘻嘻……】 即将踏入通往诊疗室的连廊时候,加尔文忽然听到了一声细小而急促的冷笑。 那小声听起来像是一个小孩。 作者有话要说: 第125章 恶毒, 冰冷, 邪恶。 那明明是一个孩子特有的童稚笑声, 声音里却蕴含着让人发疯的恶意。 加尔文猛地朝着笑声传来的方向望去, 但他看到的却只是再普通不过的候诊厅。 被锁在航空箱里的黑猫。 蹲坐在女孩光滑大腿上的垂耳兔。 还有那挡在老妇人身前的大狗。 还有那些面目模糊的人类。 流浪狗的狂吠声非常奇特地在一瞬间便消停了下去,加尔文能听到它们隐约的呼哧声。 没有小孩。 更没有那渗人的嬉笑。 加尔文缓慢地将视线移向了另一边, 走廊的另一头。 然后他发现这条走廊变得细长了起来,甬道一边通往看不清尽头的远处。 加尔文的心跳瞬间加快, 他猛然眨了眨眼——幻觉消失了,通往手术室的走廊回到了他的视野里。 但加尔文还是觉得自己的腿一软, 他差点儿直接跌倒在白光晃晃的走廊里。 那种无法言说的恐惧仿佛在一瞬间吸走了他的所有力气, 他只觉得自己的背已经被冷汗全部浸透,肌肉更是僵硬到无法动作。 “加尔文?!” 维吉利第一时间发现了加尔文的异样, 只差一点他便要将那只狗丢出去好来扶住加尔文, 幸好在最后关头,加尔文稳住了自己的身形。 “我没事。”加尔文沙哑地低语道,“我只是……” 他愣愣神:“我想我有点儿中暑了,或许我还是在外面呆着比较好。” 加尔文感觉很不舒服。 他的大半视野都被鸭舌帽的帽檐遮住了,可即便是这样,他依然觉得自己的视线正在变得昏暗。 每个人在孩童的时候或许都有那种古怪的体验——忽然间, 恐惧降临,也许是莫名其妙开始担心床底下有吃人的怪物,又或者是橱柜里潜藏着“恐怖大王”,那种恐惧在一个人的心里爆发式的蔓延,无论他们的父母如何努向他们解释这个世界上并不存在怪物亦或者恐怖大王, 但对于还是小孩子的他们来说,它们就在那里。 而现在,加尔文的“恐怖大王”就站在那条长长的,光亮的走廊尽头。 加尔文忍住晕眩看向维吉利,后者显然只想与加尔文在一起,但加尔文微弱地朝着他摇了摇头。 “中暑?你的脸色看上去很糟糕,我觉得我——” “看好那只小可怜,我会在外面等着你。” 加尔文说道。 然后他踉踉跄跄朝着侯诊区走去。 他可以感觉到维吉利的视线,一直粘在他的背上,不过当他坐上椅子,忍到晕眩过去,再望向那条走廊时,维吉利与米拉医生的身影都已经不见了。 那其实是一条很短的走廊,大概只有不到十米远,走廊的两边还有颇有童趣的软木板,上面用彩色大头钉钉着许多待领养宠物的照片。 这里毕竟只是一座宠物医院。 加尔文努力调整自己的呼吸。 他的背又开始隐隐作痛了起来了…… 加尔文将胳膊架在膝盖上,头深深地埋了下去好掩饰自己脸部肌肉的扭曲。 该死的—— 他在心底诅咒着自己和那该死的止痛药,他在出门前明明吃了额定份额的三倍止痛药(芙格当然相当不赞同这一点),但现在他背上那畸形的部位又在迫不及待地昭显起自己的存在感了。 疼痛像是一只无形的手在加尔文的身体里不断传说,它抓紧了加尔文的头皮,让他感觉自己的额头发胀,挤压着加尔文柔软的大脑和眼球,让它们在血压的作用下膨胀,它迫使加尔文不得不像是孕妇一样张着嘴急促而短暂的呼吸,好让逐渐缩紧的肺部得到一丝稀薄的氧气。 加尔文觉得自己现在的状况糟透了。 “呼噜噜……” 就在这个时候,加尔文听到一阵非常细小的呼噜声,非常安稳,带有一种奇妙的安定人心的作用。加尔文忍不住微微侧过头看向自己的身侧,然后他便对上了一对橙黄色的眼睛——来自那只体型硕大而健壮的黑猫。 加尔文这才注意到自己刚才未经思索,便与那名带猫男人坐在了同一排座位上。 不同的是他在座位的这头,而那名男人是在座位的另外一头,后者此时真有些纳闷地低头看着猫箱里的黑猫,他确实很迷惑,为什么就在不久之前还在疯狂发出威胁声的黑猫,此时却隔着笼子做出了罕见的撒娇动作。 那只猫用嘴在猫笼门的网格上来回磨蹭着,喉咙里洒落出一连串与它威猛外形不太相符的甜美咕噜声。 而当加尔文望向黑猫时,它便停下了所有动作,双脚并拢搁在胸脯下面,橙黄色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加尔文。 加尔文眯了眯眼睛,他发现自己竟然挺喜欢这只猫的。 “喵。” 那只猫对着加尔文轻轻地叫嚷道。 “嗨。” 加尔文忍不住笑了笑。 “她是薇拉女士。” 那是黑猫的主人忽然开口介绍道,他那种郑重其事的语气,让加尔文愣了片刻后才意识到“薇拉女士”正是那只黑猫。 “唔……你好,薇拉女士。” 少许迟疑之后,加尔文有些僵硬地冲着那只猫点了点头。一直以来他都尽量避免与不相干的人接触,他不明白为什么最开始对他显得有些防备的猫主人会忽然开口对他说话。 也许是因为那只猫的缘故?加尔文有些慌乱地想。 不知道为什么,加尔文表现出来的生涩反倒让猫的主人,那是一名多少显得有些神经质的男子放松了许多。 “薇拉女士并不是一般的猫,她相当地聪明,有的时候我觉得她比人类要聪明多了——她相当喜欢你,这很难得,你一定是个心底善良的人。”男子说话时带着一股自言自语的劲,加尔文怀疑他也许一直在从事理工类那种不太需要跟人打交道的工作,但令人意外的是,男子身上的怪咖气息并不让人觉得讨厌。 可就在加尔文这么想的时候,那名男子与猫箱中的猫忽然同时抬头,直勾勾地盯着加尔文。 “不过你的同伴……”男子欲言又止,声音也随即变得含糊,“我还从来没有见过薇拉女士这样警惕和防备一个人。” “……” 加尔文眨了眨眼睛,他当然听出了男子的警告,而他也有些拿不准该用什么态度来回应男子那令人无比尴尬的警告。 那名男子显然也注意到了加尔文的不知所措,他的脸颊瞬间腾起一团尴尬的嫣红。 “不,请不要在意我刚才说的那些,我大概只是有些糊涂了,薇拉女士这些日子的状态不太好,我想我也有些失常,医生说她这个年纪的猫已经……” 男子的声音停顿了一下。 加尔文看到对方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总之,她已经十七岁了,对于一只猫来说大概已经足够长寿了。哈,哈,可能刚才也是她糊涂了才会做出那种奇怪的举动,我的意思是,对你的同伴——” “喵呜——” 简直就像是能够理解人类的语言一般,在男子说到这里时,加尔文分明看见那只漂亮而华美的露出了不满的眼神,她发出了一声嘹亮的叫声,就像是在反驳似的。 那名男子瞬间中断了牵强的解释,他低着头,对笼中的黑猫露出了怜爱而忍让的表情。 “好的,我道歉,我不该那么说。” “喵。” 黑猫稍稍换了个姿势,毛茸茸的嘴唇间溢出一丝类似“下不为例”哼哼声。 加尔文的心因为这奇妙的生灵而微微震颤了一下。 “她出了什么问题吗?” 加尔文忍不住问道。 男子苦涩地勾了勾嘴角。 “他们说是肿瘤,非常严重的那种。” “抱歉。” “不,没关系,你看这些日子我已经努力让自己学会接受这件事情,薇拉女士毕竟已经十七岁了。不过,我,我想我还是没有办法接受其他兽医说的那些话,什么安乐死之类的。谢天谢地,米拉医生虽然收费昂贵,却不会提出这种可怕的建议。” “薇拉女士现在看起来依然容光焕发……我想它会好起来的。” 加尔文开始后悔与这名男子进行交谈了。 他清晰地感受到了那名男子的绝望与沮丧,但却口拙到无法组织好任何语言来安慰对方。 “谢谢。”男子从口袋里抽出纸巾,重重地擤了一下鼻涕,然后他双手更加用力地抱紧了怀中的笼子,“不过我知道,她陪伴我的日子可能真的不太多了,天啊,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忽然跟你说这个——” 而就在黑猫的主人对着加尔文滔滔不绝之时,一道多少有些不和谐的声音插了进来。 “面对这种状况,为什么你还要在宠物医院浪费时间?” 说话之人正是之前那名带着狗的老妇人。 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竟然已经挪到了加尔文与那名男子身后的位置,她将那颗满是皱纹的头向前探过来,加尔文一眼便瞥见她脸上那层厚厚的粉底上有着细小的皲裂,而她的脖子下方过多的皮肤就像是火鸡一般耷拉着。 加尔文忽然打了一个寒颤。 “抱歉,浪费时间?”男子震惊地看着老妇人,重复了一遍她先前说的话。 “是的,我说的就是这个词,你看,你与你的猫有着这样深厚的感情,你一定不会想要让它就这样离开你。但是相信我,宠物医院的这帮人可不会真的尽心尽力帮你挽回这小东西的生命——你现在真正应该做的,是带着你的猫,离开这里,然后去找真正能够帮助到你的人。” “等等……” “降临派的真神会帮助你的,只要你全心全意地侍奉神之子,他定会将怜悯赐予给你。” 第126章 加尔文脸上的血色骤然褪去。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忽然之间变得缓慢而粘稠, 而老妇人的嗓音, 也在这变形中变得格外刺耳古怪。 加尔文扭过头, 他死死地盯住了老妇人。 她之前也长成这样吗?加尔文的大脑有点儿模糊, 他隐约记得不久之前她只是一个穿着青色套装的老女人,行为举止一切正常, 甚至可以说得上好心。可现在映入他眼帘的这只怪物是怎么回事? 对方干瘪的脸上包裹着细密的皱纹,皱纹的缝隙里挤着浑浊而衰老的眼睛——那种已经失去了所有活力, 聪敏与好奇心乃至一切让可以让人类变得美好起来的特质的眼睛。那对小小的眼珠里隐着两片小小的白翳,这让她看上去像是已经死去了很久的僵尸。她的嘴唇也完全干瘪了, 嘴唇上方有竖着的细小纹路, 而她的牙齿,毫无疑问经过了牙医细心的打理与美白, 呈现出与她衰老面孔截然相反的细密洁白。 当她喋喋不休地说着那些降临派空虚而无聊的布道时, 洁白的牙齿后面有暗红色的舌头不断闪现。 加尔文的整个人彻底的僵住了。 要打比方的话,就是一个人被活生生地浸到了液氨之中,然后保持着惊恐的姿势冻成了一尊雕像。 “……我知道我说的一切听起来都显得那么荒谬,但是相信我,在我真切的接收圣子赐予我的福祉之前,我也像凡人一般愚昧, 冷漠,心怀憎恨,怀疑一切。” 老妇人尖着嗓子,飞快地弹动舌尖冲着抱猫男子说道。 加尔文闻到她身上老派的沐浴露香味,混杂着那一股无法掩盖的老人的臭气。 他全身恶寒, 直冒冷汗,却因为潮水般朝他涌来的晕眩感而一动不动——他不敢做出任何动作,因为他很怀疑,他一旦动作便会眼前一黑直接晕厥在地。 他现在可不能引起任何多余的注意,尤其是降临派教徒的注意。即便维吉利并没有仔细说,但加尔文依旧可以敏锐的察觉到外界对他的追捕有多么疯狂。 若是真的有选择,芙格也不可能同意让加尔文躺在其他动物割除蛋蛋和子宫的地方切除自己的翅膀。 加尔文拼了命地控制自己的肢体,但是那种恶心的感觉……还有狂怒……却像是电流一般在他的血管中横冲直撞,那种痛苦几乎快要让加尔文发狂。幸好在他身侧的两个人都没有他投来任何关注,那名老妇人盯上了养猫的男人,她以以一种异样的热情努力说服着对方。 “抱歉,我其实……”男人十分尴尬地开口。 “嘿,年轻人,听我说完,你会喜欢我接下来要说的故事的!”老妇人几乎称得上是蛮横地打断了男人的话头,她伸出枯槁的手,在自己身侧那只大白狗的额头上用力地按了按,那情形莫名地让加尔文想到了恐怖电影里抱脸虫抱住受害者头颅的场面。 加尔文无声无息地在自己身侧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地掐在了手心里。 “……看到我的小可爱了吗?它的名字叫达林,它陪伴了很多年,我从它还是一只没睁开眼的小肉虫就开始养它,是的,它是我唯一的家人。我想你一定能理解那种感情,那种……纽带……然而我也遭遇了跟你一样的事情,那些操蛋的家伙们,兽医什么的,他们除了想尽一切办法从你的口袋里拼命掏钱剩下地便是告诉你他们其实对你的狗患的癌症无能为力!狗屎,一群臭狗屎,包括米拉也是,天啊她可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可她还是会跟我说‘哦,姑母,我很抱歉,达林的病已经到了尾声,它正在遭受痛苦,为什么不然它安详地离开呢?’” “所,所以你去找了那个什么……教派?” 男人在听见老妇人的经历后,终于挪出了一点注意力放在了她身上。 “是的,没错,我终于给我的小宝贝找了一条活路。我很用心地祈祷,祈祷,祈祷……最后,那至高无上的力量回应了我。”老妇人脸上露出一个因为狂喜而显得扭曲的笑容,“他们将我的达林带去见了圣子,当它再回到我身边时,那些折磨它许久的病痛都消失了,它甚至比之前还要更加健康,更加年轻……” 【呼哧——】 【呼哧——】 …… 在老妇人梦魇一般的声音里,加尔文却听见了沉重的呼吸。 那是那只大白狗的呼吸声。 哦,是的,在那名老妇人的脚边确实有一只大狗,它是因为呼吸问题被老妇人带到宠物医院来的吗? 加尔文艰难地低下头看向那只狗,然后他的瞳孔倏然缩紧。 是他因为精神紧张而出现了幻觉吧?他分明看见那只狗在老妇人的叙述中逐渐开始融化,变形。 那光滑的皮毛飞快地凋零,干枯,从冒着脓血的皮肤上脱落。 它的眼球鼓胀,从眼眶中凸出来,然后在青黑色的粘液中爆出一小团不断蠕动的白色小虫,那些小虫在它腐烂的皮肤上不断地蠕动着身体。这是一条死去的狗,但它那黑洞洞的,不断淌着尸水的眼眶里却闪烁微青的鬼火。 肿胀成紫色肉块的舌头卡在它咧开的口腔里,让它几乎没有办法喘过气。 它正在遭受剧烈的痛苦——哪怕它已经死了。 加尔文的眼眶不由自主地开始发热,他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种情况,也无法理解那种忽然涌上他心头的悲怜。 【可怜的孩子,哦,可怜的孩子……】 加尔文在恍惚中仿佛听见了另外一个声音在他心底不断地悲叹着。 他差点儿因此流下眼泪来。 “喵呜呜呜呜——” 就像是有了什么奇妙的感应一般,之前还显得十分平静(还透着那么一股睿智)的薇拉女士喉咙里冒出了威胁地低吼。 呼啦—— 在无形之中,有什么东西倏然碎裂。 猫咪特有的威胁声就像是早上六点半早班的闹铃,让加尔文瞬间从那种半梦半醒,如梦似幻地状态中跌落出来。就连身体都觉得倏然沉重了一瞬,而围绕在他周围的时间流速自然回归了正常。 加尔文觉得刚才的一瞬间异常漫长,但清醒过来之后,他意识到实际上那只是很短的一小段时间而已。 他猛然抬眼环视周围。 那名抱着兔子的女孩已经充满厌恶地坐到了更远的地方,而那名一看就知道笨手笨脚的年轻护士则是伸着脖子,一脸为难地瞪着加尔文等人的方向,似乎还拿不准注意要不要前来阻止情绪越来越激动的老妇人。 至于刚才还宛若妖魔的那名老妇人……除了说话时手舞足蹈,唾沫齐飞这一点令人厌恶之外,他看上去也不再扭曲变形。 那只是一名苍老而愚昧的老女人。 一只白色的大狗蹲坐在她的旁边,舌头从牙齿的缝隙中露出来了一点,唾液聚集在舌尖上。 那死去的,腐烂的白狗只是加尔文的幻觉。 “唔,不好意思,我有自己的信仰的宗教。” 薇拉女士的主人显然已经再三忍耐,但他最终还是没有忍下去。他皱着眉头对那老妇人说道。 似乎是为了证明自己所言不虚,他甚至还拉起了袖口,朝着老妇人飞快地展示了一下他手腕上的纹身【当然,加尔文本能地觉得那只是一枚纹身贴纸】。 虽然只有很短的一刹那,但加尔文还是清楚地看清楚了对方的纹身:那是一只眼睛的形状,在眼睛的左右两侧分别有三条波浪状的胡须。 加尔文扯了扯嘴角。 他现在比之前更加喜欢那名年轻人了——至少他的幽默感可以打上满分。 加尔文可不会错认那个看似有些诡异的标志,那是飞天意面神教的标志。 “不,你不能信仰伪——” “安娜夫人,我想你或许想要稍微休息一下?米拉医生一直都很担心你的血压,你现在看上去似乎有点儿太激动了。” 那名年轻的护士眼看情况似乎快要失控,她苦着脸上前来扶住了老妇人并且打断了后者即将出口的话。 “不要碰我。”被称为安娜夫人的老妇人发出了一声充满了厌恶的嘟囔。 作为旁观者的加尔文倒是可以理解为何护士之前一直犹豫上前了,安娜夫人与这间宠物医院的医生还有护士有着比医患关系更深一些的怜惜,但双方之间的关系可说不上融洽。 很显然,老妇人一直对米拉医生之前建议的安乐死耿耿于怀。 “我讨厌说谎的人,米拉才不会担心我,她只希望我去死,就好像她一直希望达林赶紧去死一样。” 安娜夫人将炮火从养猫男子的身上转移到了那名倒霉的护士身上。老年人的坏脾气和忘性在她身上得到了完美的体现。 加尔文怀疑她也许已经出现了早期的阿兹海默症,但那名护士俨然并没有太多与老妇人这样的人打交道的经验。 护士僵硬地看着老妇人,手足无措。 “夫人……” “呵呵,别担心,我不是来找麻烦的,我现在已经很少找别人的麻烦了。伟大的圣子告诉我们要对这个世界上的人和事抱有积极一点的态度……所以我才会出现在这里,我只是想让米拉看看,看看她曾经差点犯下了怎样巨大而恐怖的错误。” 她死死地抓紧了白狗的项圈,眼睛瞪得仿佛下一秒就要从眼眶中突出来。 “看看我的达林,它现在是多么的年轻,健壮,可爱。如果当初的我没有坚定的意志力,错误地听从了米拉的话,想想看,那该多么可怕。我的达林会在她的误诊下就要死去……” 那名护士不自觉地往后退了几步,她看了看老妇人身侧的白狗,脸上的表情变得格外古怪而苦涩。 第127章 “安娜夫人, 你的狗……” 护士盯着那只狗, 欲言又止。 那是一条好狗, 它很健壮, 很健康,很年轻, 几乎称得上是一条完美的狗。 加尔文也在看那只狗。 但他看到的却是另外一只狗,那只已经腐烂发臭, 皮毛里钻出蛆虫的死狗也在安娜夫人的身边,它仰着头专注地凝视着自己的主人, 偶尔会用自己肿胀的舌头舔舔老夫人青筋直冒的手。 老夫人在不自觉中抓了抓自己的手背, 她看不见那条不完美也不好看的狗。 不  但对于候诊室里的其他人来说,她那过度亢奋的精神已经到了不太让人愉快的程度。包括那名看上去有点儿神经质却意外好脾气的黑猫主人。 他依旧抱着薇拉女士的猫箱, 有点儿坐立难安。 加尔文毫不怀疑他正思考着是否应该暂时先离开。 至于加尔文……他比那名“虔诚”的飞天意面教教徒更加想要离开这里, 其他人无从感知(不过加尔文觉得那只黑猫或许察觉到了什么),可对于加尔文来说,从老妇人身上散发出来的腐臭气息已经浓厚到让他想要干呕的程度。 一旦察觉到对方身为降临派教徒的身份,加尔文便对她产生了而一种生理性的厌恶。 还有那只狗,那只仿佛只是某种虚妄幻影般的狗。 加尔文已经察觉到了其中的真相,而他对此感到异常的悲哀。 好在难熬的时间并没有持续太久。 就在安娜夫人伸出手企图抓住那名护士破口大骂时, 米拉医生出现在了候诊室里,维吉利空着手跟在她的身后。 维吉利的衣衫上残留着那条狗留下来的血迹,只是这个时候狗血的颜色已经变成了一种陈旧的暗红色。 “汪——” 比人类更早注意到他出现的是那些流浪狗。 其中一只狗张开嘴,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叫声。 但这一次维吉利并没有无视它们,他冲着那群流浪狗的方向望了一眼, 翠绿色的眼瞳变得幽深而冰冷。 “呜呜呜……” 那只企图尖叫的狗喉咙里挤出一丝微弱的呜咽。它发着抖趴了下来,与它那群瑟瑟发抖的同伴一起,不敢动弹。 当然,维吉利与流浪狗那异常短促的接触并没有引起他身侧的女人的注意。 因为这个时候的她只看到了老妇人和那位手足无措的年轻护士。 “哦,安娜姑母!” 米拉医生看到眼前的场景,发出了一声低低的惊呼。她那张妆容精致的脸上浮现出了一抹稍纵即逝的尴尬和羞耻。 “这里是发生了什么吗?” 在发出询问的时候,加尔文看到她无意识地看了维吉利一眼,她的眼神里带着一丝隐秘的湿润,颧骨上残留着一抹很淡的嫣红。 虽然非常非常的微妙,可是加尔文还是清楚地察觉到了异样。 米拉医生与维吉利之间的关系变得不那么一样了,至少在维吉利带着那条可怜的流浪狗与她一同消失在走廊尽头之前,他们两人之间只是非常单纯的医患关系。 但是现在,唔,他们之间显然变得熟悉,或者说,友好? 加尔文并没有注意到自己皱起了眉头,他的胃部正在发冷,然后缓慢地开始重新绞紧。 之前因为那只黑猫,也就是薇拉女士友善的嘟囔而消退的不适感阴魂不散地再次在他的体内蔓延。 “加尔文,你还好吗?” 维吉利倒是不曾在意米拉医生那晦暗的一瞥,在回到候诊室后他所有的注意力落在了加尔文的身上,后者难看的脸色让他大惊小怪地紧张起来。 他冲到了加尔文的身边,企图握住加尔文的手,但是加尔文却在不经意中避开了。 “我还好,只是有些胃痛。” 加尔文压低了自己的帽檐,轻声说道。 在他们两人的另一边,米拉医生熟练地与自己那难缠而且明显已经有些不太正常的姑母打着交道。她确实是一名聪明而干练的女性,很容易就将那名倒霉的护士从安娜夫人的语言攻击中解救出来。 可就在这样混乱的场景之中,加尔文而是敏锐地察觉到米拉医生的视线在他身上停顿了一下。 加尔文的神经瞬间绷紧,他的头埋得更低了一点。 “那只狗怎么样了?” 加尔文问道。 “那小家伙会好起来的。”比维吉利更先说话的是米拉女士,她一只手扶着自己的姑母,同时回过头来朝着加尔文笑了笑。 那种友善,礼貌,虚伪的笑容。 “……它相当的幸运,无论弄伤它的究竟是什么,至少它足够锐利并且干净。放心吧,它没有伤到要害,皮肤上的伤口需要缝针,但像是它这么健壮的小家伙,过不了多久便可以痊愈了。” 米拉医生继续说道。 “谢谢。” 加尔文说道。 “我也相信那小家伙会好起来的,它可是一只幸运的小狗——希望它在痊愈后能够幸运地找到自己的主人。”维吉利熟练地接过了话头(也许是想要让场面中那种微妙的尴尬不要变得太过浓厚),“这里提供领养服务。” 他像是在解释什么一般对加尔文讲解道。 加尔文努力揣摩着一名普通的游客,就是那种热情,友善,会在海滩上捡小狗的年轻游客的情绪,然后开口道:“哇哦,那可真不错。” 在米拉医生再一次陷入自己那名姑母的纠缠之前,维吉利带着加尔文离开了宠物医院。在离开前,米拉医生又对和加尔文笑了笑:“等小家伙好了我会通知你们的。” 加尔文注意到她的眼睑下方的肌肉没有动。 走出宠物医院大门的瞬间,炙热的风迎面吹来,刮走了宠物医院里冷气带来的冰冷而阴森的气息。 加尔文捂着自己的胃部,感觉自己好多了。 等他坐上维吉利的车,回到两人暂时栖身的海边别墅时,胃部的不适已经完全消失,就连他背后因为翅膀生长带来的隐痛都变得极其微弱。 但加尔文还是觉得自己的身体里有什么地方有点不对劲。 很难确切的形容那种感觉,但加尔文确实觉得自己有点……胸闷气短,或者说,心情沉重。 “你确定你还好是你的背部又出现了问题?老天,你现在看上去仿佛刚刚经历完十二个小时的‘贾斯丁比伯音乐马拉松’。” 维吉利在加尔文身边打着转,殷切得有点超过平常。 这当然不是说他平时对加尔文很冷漠,只是……只是有些不自然。 加尔文蜷缩在沙发上,他抬眼看了一眼维吉利。 “你做了什么?” 忽然,他开口问道。 维吉利身体一顿:“什么?” “你现在的样子就像是你做了什么不太道德的事情,而你正在心虚。” 加尔文说。 维吉利的鼻尖沁出了冷汗,他眨着眼睛,看上去简直就像是偷吃零食被主人抓个正着的小狗。 “其实,也没有什么……” 加尔文看着他。 维吉利举起了双手,做出了一个投降的姿势:“天啊,真的没有什么。我说了几个笑话,我的意思是,我只是想跟她打好关系,但是她似乎觉得我很好笑,然后我告诉她我和你是一对同志情侣……你不介意这个,对吧?” 加尔文摇了摇头:“当然不。” 维吉利却并没有因为加尔文的回应而轻松下来。 【“你心慌意乱了。”】 绿眼睛的青年听到身体里芙格古怪而阴暗地低语。 【“作为一名骗子,你现在大失水准。”】 【“闭嘴,芙格。”】 维吉利冷淡地在心底诅咒着正在幸灾乐祸的芙格——老天,他确实只是想跟那名医生套套近乎——他总是很擅长通过伪装给人留下好印象。而给其他人留下个好印象一般情况下总是不错的选择。 可这一次,也许是他有点用力过猛,又或者是他的长相恰好符合米拉医生的喜好,他从米拉医生那里得到的好感超过了他的预期。 “有的时候……”就在维吉利与芙格在进行心灵交谈的时候,加尔文有些突兀地开了口,“我觉得你似乎很擅长骗人,你扮演起你自己杜撰出来的角色时,几乎称得上完美无缺。那种感觉就像是,一旦你想要让谁喜欢上你,那个人就很难脱离你的摆布。那名医生大概也是这样?我觉得她挺喜欢的。” 加尔文忽然顿住了话语,因为在他对面,维吉利一脸震惊地看向了他,那双翠绿色的眼睛里溢满了不可置信,他的嘴唇翕合着,却好半天不曾说出半个单词。 维吉利看上去被伤到了。 加尔文打了一个冷战,倏然从自己古怪的情绪中脱离出来。 “抱歉,我——我不是那个意思。”他简直不知道自己之前为什么会对着维吉利说出那样的话,这个年轻人帮助了他那么多,他却因为一些阴暗的心思而对他产生了那样不公平的揣测与刁难。 加尔文甚至因为自己的行为感到了羞耻。 “我只是想要让我们两个人的处境安全点。” 维吉利艰难地从身体深处挤出这句话。 他看上去大受打击,这让加尔文沉浸在了懊悔之中。 “我不是有意的,维吉利,我可能只是有点儿……有点儿失常。你看,我身体不太舒服,而且我还在那该死的诊所里遇到了那该死的降临派成员……” “哦,我的天,那名老夫人?” 维吉利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到了加尔文说的降临派成员上。 作者有话要说:  嗯,醋味弥漫…… 第128章 加尔文其实并不太想提起那名牵着狗(或者说带着狗尸)的老妇人。 事实上他在说起她的瞬间便感到了后悔, 那个人让他感觉不舒服, 除了她是降临派成员这点之外, 还有些别的, 一些肉眼无法看清楚的东西,让她全身上下散发除了令人作呕的气息。 加尔文的表现太过于明显, 维吉利很快就意识到了对方的抗拒。 “别害怕,我想她不会察觉到你的身份的。” 维吉利说。 “我并没有害怕她, 我只是觉得……” 加尔文顿住了话头,他看了看维吉利, 后者带着疑惑的表情回望着他。莫名的, 加尔文用一种平淡的语气重复了安娜夫人在动物医院里说的那些经历。 “……她说降临派让她的狗重新变得健康和年轻,但是我觉得那些骗子只是想办法给了她另外一只狗。” 加尔文又停了一次。 维吉利脸上也露出了不舒服的表情, 虽然他今天早上还在自己的厨房里用餐刀切开了一条狗的后腿, 但他看上去似乎还挺喜欢狗的。 “降临派的做法太令人恶心了,"维吉利道,“她就这样傻乎乎地高兴着,完全不知道自己身边那条狗其实早就已经……” “不。” 加尔文稍显尖锐地打断了维吉利的话。 他沉默了片刻,然后才开口:“我想她知道。” “她知道什么?等等,你的意思是, 她知道那不是自己的狗?” “我看见了她的狗,我的意思是,她原本的那条狗。” 加尔文无意识地抠着自己的手背,他脑海里总是会不断地浮现出那条老狗,那条真正的叫做达林的狗用腐烂的舌头去舔舐老妇人手背的场景。 他的身上冒出了鸡皮疙瘩。 维吉利有些担心地观察着加尔文。他看得出来, 加尔文现在的状态不太好。 他确实不应该将加尔文的注意力转到那个该死的降临派老贱人身上的,维吉利对自己说。 但他当时确实吓坏了。 维吉利一直以来都是一名完美的骗子,他从未露过马脚,从未被人察觉到他那丑恶扭曲的真实面目(当然与他共享着情绪与记忆的另外一些人格不算),可是就在刚才,加尔文却仿佛意识到了什么。 虽然维吉利成功而熟练地运用着自己所有的肢体动作与语言糊弄了过去,可是裂缝一旦存在,它便只会越裂越深,而不可能恢复如初。 维吉利无法承受那个后果——加尔文发现了他面具背后的那张脸。 不再是年轻,温柔,腼腆而可爱的年轻人维吉利,而是骗子维吉利。 光是想到那个场景,维吉利就快要因为那狂喜而战栗。 他一直都非常渴望加尔文能够看见他,真正的他。 然后他就可以肆无忌惮地撕下自己的伪装,将自己的真实彻底向加尔文敞开。 但在这之前,他必须保持精妙的,甚至说得上是无情的绝对克制。 就好像是在玩多米诺骨牌一般,在用指尖轻轻推倒最后的那一张牌之前,你必须殚精竭虑地设计好一切,再花费漫长的时间和精神一张牌,一张牌地构建出那极端脆弱却美妙的图形。 那巨大的快乐正是来源于漫长的设计与等待,还有,脆弱。 就像是现在的加尔文那样的脆弱。 在所有的图形构建完成之前,任何一个小失误都会导致场面全盘崩溃,而那最后的无上快乐也将烟消云散。所以维吉利必须非常小心。 维吉利绷紧了自己的肌肉,努力地平复着自己的情绪与心跳。 不过他还是犯了一个错误。 绿眼睛的骗子对自己说道。 他不应该让加尔文想起那些让他不愉快的事情。 维吉利不喜欢加尔文现在的样子,哪怕后者的模样是那样的可口—— 加尔文此时脸色苍白如纸,蜷起膝盖坐在了沙发的角落,这是一个无意识的动作,昭显出他的不安全感。 “加尔文?” 维吉利柔弱地呼唤了一声,他的声音有点儿沙哑,企图将加尔文从沉思中唤醒。 加尔文明明正在与他对视,但维吉利却觉得对方的视线已经略过了他,投向了更虚无缥缈的地方。 那对眼睛里盛放着维吉利难以理解的一些情绪。(是的,他可以完美地模仿那些情绪,但是他永远都无法真正地体会到它们)。 “里德有没有告诉过你们……我偶尔……偶尔可以看到一些不属于人类的影子,更确切的说法,鬼魂。”加尔文留低声道,但他并没有等待维吉利的回答便接着开口了,“今天我也看见了。” “看见了……鬼魂?” “那条狗的鬼魂。” 加尔文答道。 他与维吉利对视了一眼,他的表情变得很古怪。 “这真的很……你能想象吗?原来狗也有鬼魂。但是我知道那就是达林,那个女人说她从小就开始养它了,我知道她说的是真的。可是也正是因为这样,这事情让我变得很难受。” 加尔文又停下了话头。 维吉利察觉到了他现在的脆弱,他慢慢地挪到了加尔文的旁边,伸手握住了加尔文的手。 “嘿,其实你完全没必要勉强自己——” “那条狗长得跟达林完全不一样。” 加尔文忽然飞快地说道,就好像这句话会烫伤他的舌头一般。 这下就连维吉利都忍不住一愣。 “不一样?等等,你是说,你看见了那个老……夫人的狗,那条真正的狗的鬼魂,而它长得其实跟降临派那些贱人替换给她的那只狗完全不一样?” 加尔文难受地点了点头。 “她其实知道。她什么都知道。” 他低声嘟囔了一句。 “哇哦……这可真是令人……恶心。” 维吉利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话。 “这太难以理解了。这到底是为什么?” 他忍不住又嘀咕了一句,表现得像是一名真正的善良艺术系学生。 “……” 加尔文却没有回答他。 他与维吉利两人在沙发上坐了一小会儿,然后他脸色苍白地对维吉利摇了摇头。 “我觉得我需要一些止痛药,我的背在疼。” 加尔文没有再提起安娜女士还有她那条倒霉的老狗。 维吉利给了加尔文他想要的止痛药,还有些柠檬水以及容易消化的燕麦粥。 加尔文就像是年幼的小鸽子一般温顺地吃完了维吉利给他准备的一切食物,然后便搭着毯子在床上睡着了。 枪伤带来的失血过多让他远比普通人虚弱很多,更何况他背上的翅膀就像是肿瘤一般汲取着他身上所剩不多的生命力。 维吉利在加尔文的床边坐了一会儿,他呆呆地看着加尔文的睡脸。 平心而论,现在的加尔文美貌程度大不如之前,他是那样的虚弱,苍白,消瘦而憔悴。 但维吉利却发现自己仿佛比之前更爱他了。 他几乎用光了自己所有的意志力,好让自己不至于像是食尸鬼吞噬食物一般俯身去啃噬加尔文没有血色的嘴唇。 【有的时候,我真想就这样将他切成碎块,然后一口一口吞到肚子里去。】 维吉利在心底轻声细语道。 他本以为自己会因为这个而迎来其他人格的攻击,但他唯一等到的却只有沉默。 【……】 【你们可真是……真是一群病态的家伙。】 极度的兴奋让他感受到了针扎一般的刺痛,他轻微地打了一个寒颤,身体不由自主地前倾,企图靠近加尔文。 但最终他还是控制住了自己的行为(哪怕这让他的肌肉产生了痉挛)。 “祝你有个好梦。” 维吉利轻声地说道,然后离开了加尔文的卧房。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离开之后,加尔文却在睡梦之中紧紧地皱起了眉头,他的眼球在眼皮下方不正常地转动着,表情逐渐变得痛苦而狰狞。 他正在做梦。 一个噩梦。 加尔文梦见了达林。 只不过现在出现在加尔文眼前的达林并非是鬼魂时那副腐烂的模样……但也没有好多少。 它有着一身白毛,并不漂亮的那种,因为年纪很大的缘故,尾部和腋下的毛微微有些发黄。它显然不是那种十分漂亮的狗,它的头与身体不太成比例,而微微突出的眼球以及耷拉的耳朵更显示出它杂种犬的血统。 更何况它还很瘦,非常瘦,肋骨一根一根地自腹部凸起,远远看上去简直就像是一具狗骷髅。加尔文猜想那是因为癌症所导致的——他看着达林的嘴,它非常狼狈地张着嘴,下巴上挂着一团令人作呕的肿块,癌症让它的整个咽喉都肿了起来,它不得不将舌露在牙齿外面,口水滴滴答答地顺着他的下巴往下淌着。 即便是对宠物医学完全没有任何了解的加尔文也能看出来它的痛苦,癌症让它完全没有办法进食,它正在忍受着剧痛和饥饿。营养不良让它身上的毛都开始脱落,这愈发让它看上去丑陋而恶心。 加尔文缓慢地朝前走去。 以达林为中心,萦绕在梦中的白雾一点一点构建出了现实的轮廓。 第129章 加尔文看见了一间陈旧的小屋, 光线昏暗, 气温炎热。 一盏看上去已经有九十岁的吊扇在已经斑斑勃勃的天花板上艰难地晃悠着, 仿佛随时会掉下来将下方老妇人还有老狗绞成碎片。 安娜夫人正在沉睡, 她穿着一件松松垮垮的黄色睡裙,裙摆下方探出两条松垮却细瘦的腿。她的腿像两边岔开, 整个人宛若尸体一般瘫在一张少了一只腿的破沙发上。她的头歪向一边,一丝口水顺着嘴角往下流淌, 打湿了她的肩膀。 她比加尔文曾经见过的那个老妇人显得更老,更憔悴。 加尔文没有理会她, 他认真看着的对象是达林。 虽然看上去它也跟它的主人一样, 只是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但实际上它并未真的沉睡。 它只是无法动弹。 看清楚了它现在的模样后, 它的痛苦更加鲜明地向加尔文扑来。 “呼……” “呼……” “呼……” 加尔文曾经在宠物医院里听到的那种声音再一次出现在他的耳边, 那是因为它的呼吸也因为舌头的缘故变得格外艰难。 他低头看着那只被病痛折磨得脱形的动物,本以为自己迎接的应该会是一双浑浊而痛苦的眼睛,但让他感到惊讶的是,镶嵌在那瘦骨嶙峋而异常丑陋的身体之上,这只老狗的眼瞳却一如幼犬般纯净而温顺,就连它的痛苦也显得是那样的温和。 达林的眼神像是闪电一般击中了加尔文, 那种巨大的悲哀与怜悯炸弹般在他的身体里流淌,他下意识地弯下腰想要抚摸这只可怜的老狗,但他的手却从那瘦骨嶙峋的身体里穿了过去。 这是梦。 加尔文忽然意识到。 但他很快又不确定了,他现在所经历的一切,真的是梦吗? 达林仿佛察觉到了什么, 它的眼睛转动着,茫然地在虚空中寻找着焦点,一声细小的声音(难以想象会是这样一条大狗发出来的可怜呜咽)艰难地从它那胀大而舌头和滴滴答答流淌着恶臭口水的喉咙深处挤出来。 在第一声的时候,安娜夫人没有任何反应,她睡得很沉。但是在达林呜咽到第四声和第五声的时候,她终于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 “哦,该死的老东西——” 当她看向达林之后,她倏然发出了一声恼怒的咆哮。 “为什么你他妈要在这条毯子上乱尿!” 她尖叫着,踢了一脚达林。 加尔文这才注意到在达林的后腿处有一滩微黄的水迹。达林实在是太虚弱了,它当然不可能像是其他健康的狗狗那样在舒服的草地上撩起后腿排尿。加尔文猜想它那连续不断的呜咽便是想要提醒安娜夫人,只是她并没有及时清醒。当然,安娜夫人大概也知道这一点,但这只会让她显得更加烦躁。 加尔文站在这间房间里,听着老夫人连续不断的抱怨和嘟囔,她十分费力地收拾着那条尿湿的毯子,等一切都收拾完毕之后,她回到了达林身边,抱起了它哭泣了起来。 “我可怜的小香肠……我的小可怜儿……看看你现在遭的是什么罪啊……” 达林喘息着,它的眼睛变得比之前更有光彩了一些,看得出它相当地爱自己的主人。耷拉在它身后的尾巴动了动,干枯的尾巴尖扫在了安娜夫人的膝盖上。 这场面几乎说得上是温馨,但也只是“几乎”而已。在抱紧达林几秒钟之后,安娜夫人便放开了它。她看了一眼时钟,随后便有些紧张地站了起来。 “哦,他们快到了,”就像是所有独居而饲养宠物的人一样,她冲着达林嘀咕道,“今天可是个大日子,妈妈给你找来了可以治好你的人,可不是那种只会嚷嚷着让你去死的庸医,是真正的好人。” 她一边说着一边有些慌张地冲进了房间。 加尔文没有跟上去,他继续站在达林的身边。病得气若游丝的老狗并不明白自己的主人究竟在说什么,加尔文真庆幸这一点,至少这样,它不至于在这样痛苦的境地里燃起无望的期待。 但安娜夫人的离开,哪怕只是非常短暂的,也依然让达林的情绪沮丧下来。它无法站立,只能虚弱地瘫在地上,但即便是这样,它依然努力地挪动了一下自己的脖子,好让自己能够看到安娜夫人的房间。 它的尾巴死气沉沉地耷拉在地上。 半个小时后,安娜夫人重新出现在了客厅,她换上了套装,并且精心化了妆。覆盖在厚厚粉底与鲜艳口红还有假发下面的她现在看上去终于与加尔文在宠物医院里看见的老妇人重叠在了一起。 看得出来,她对那些所谓的可以救治达林的人相当重视。 而那些人…… 过了一会儿之后,走进客房的人果然便是降临派的信徒们。 加尔文充满厌恶地看着他们将达林包裹在亚麻布里然后带上了一辆破旧的皮卡车。 通过安娜夫人与那些人的谈话,他知道那块亚麻布甚至都是安娜夫人花钱购买的——十九块九美金,浸泡过赐福水的纯天然亚麻布。 “相信我,它会让你的宝贝感觉好很多的。” 一名中年妇女将自己包在长袍里,带着假笑对安娜夫人说道。 加尔文咬着牙跟在那些人的后面,当他听到那个女人的话时他尚且还能保持摇摇欲坠的冷静,但是紧接着他便看到了安娜脸上忽然绽放的笑容:“哦,谢谢。” 他听到那个愚蠢的声音说道,饱含感激:“我就知道这会有用的。” 加尔文只想尖叫。 【这些骗子和恶棍正像是拖拽货物一样拖拽着你的狗!他们都快要把它闷死了!】 加尔文的声音消弭在皮卡车浑浊而炙热的空气之中,没有人听见。 所以最终加尔文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一切的发生:他看着皮卡车轰隆隆地朝着偏远郊区的某处开去;他看着安娜夫人与那名降临派的中年修女在车子的后排热情地交谈着,并且又从对方的手里买下一瓶号称可以缓解疼痛的无色油;他看着达林躺在黏糊糊的车厢地板上,喘息着,温顺的眼光落在自己主人的身上;他看着他们最终抵达了目的地,一所在外表上与普通民居没有什么两样的降临派教堂;最终,他看着那些人将达林拖到了房子里的某扇房门后…… “接下来我们会对它进行治疗。” 那名修女对安娜夫人说道。 “那我可以陪着它……” “不,治疗是非常神圣的,在场的人必须是久经考验并且用漫长的时间证明了自己对圣子的虔诚之心的人。你不能进去,安娜” 就在这个时候,从那扇门的后面忽然爆发出一声尖叫,那是发声困难的达林特有的叫声。 安娜的眼睛不安地闪烁着,她来回看着房门和修女。 “我觉得,它会有点害怕……” “别担心,我们会处理好一切的。我很抱歉这么说,安娜,你确实已经找到了正确的道路,但是你只是一个刚刚开始旅途的人,终有一天你会与我们一样,拥有进行这种祈祷与治疗的神迹的资格。但是现在你还不能进去。”修女将双手放在了安娜的肩膀上,她依旧笑容满面,但是说话的时候,她微微挑起了眉头,仿佛一丝微弱的谴责。 安娜在那种视线下败退了,她有些紧张地坐到了沙发上。 “好的,我很抱歉我提出了那种荒谬的提议,我只是有些担心,你知道,我真的很爱达林。” “你很快就会重新得到它了,它将变得健康而年轻,你会喜欢它的。” 修女勾了勾嘴角,然后她丢下了安娜走进了房间。 加尔文迅速地追了上去,他其实已经预感到了房间里的场景会让他感到不舒服而且他也没有办法改变任何事情,但他还是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 达林的眼神像是烧红的钉子一般扎在他的心里。 “嗷呜……” 加尔文并不意外地在房间的另一边看见了两只狗。 一只是呼吸困难动弹不得的达林,而另外一只,是加尔文曾经见过的那只大白狗。 它萎靡不振地瘫软在一只肮脏的铁笼里,口水流了一地,显然是来这里之前,降临派的人已经给它喂了安眠药之类的东西。 修女走到笼子旁边看了一眼白狗,在安娜夫人面前那种和蔼可亲笑容满面的模样就像是蜕皮一般从她脸上剥落了下来。她皱着眉头,恼怒地瞪着房间里另外一名年轻男性。 “这他妈是怎么回事?我不是说了让你们找一只差不多的狗?” 那名年轻男人吐了一口唾沫,他踢了踢达林,然后朝着修女摊开手。 “是啊,就像是你说的,”他指着达林,“这只是白的。”然后又指向另外一只,“那只他妈的不也是白的。这不是差不多?你在发什么脾气?” “圣子在上,这他妈是‘差不多’?那老女人一眼就能看出来我们给她换了一条狗!” 修女压低了嗓音,她逼近了年轻人愤怒地叫骂道。 可面对她的怒火,年轻人依旧是那副无所谓的模样:“那又怎么样,她的狗本来就快死了。大不了你就说圣子然她的狗的灵魂附身在了新狗身上……噗嗤。” 说到最后,他发出了仿佛很好笑一般的嗤笑声。 “哈哈哈哈狗魂互换,嘿,我觉得这个想法很不错,你以后可以试试看?这样还可以免去我们找狗的麻烦——把那家伙从院子里骗出来可不容易。” 年轻人挑起下巴,指了指笼子里那只漂亮而健康的白狗。 修女冲着他翻了一个白眼。 “你真应该用针筒把自己扎死——” 她发出了相当恶毒的诅咒。 加尔文冷漠地看着她在达林和那只白狗之间来回转了几圈,也许是想通了什么,几分钟后,她脸上的焦虑便淡去了。 又过了一小会儿时间,她指挥着年轻男人将达林塞进墙角的笼子里去。 那并非是专门的宠物用笼子,只是一只用木板拼凑而成简陋箱子,上面堆着一团脏兮兮的毯子。 当年轻男人拉拽达林时,年迈的老狗似乎也察觉到了自己悲惨的命运,它努力挥动着自己无力的四肢企图站起来,本应该发不出声音的喉咙里,凄凉的尖叫声变得急促起来。 “哦,该死,让它快点闭嘴。” 修女听到达林的挣扎之声时,有些焦躁地说道。 “我一直都觉得你的这个计划很蠢,拜托,就算你把它塞到箱子里去再盖上毯子,那老女人待会还是会听到这家伙的呜咽不是吗?” “我怎么知道这恶心玩意还能叫唤出来,我上次去那猪窝的时候,它都已经快要病死了,舌头肿得那么大,压根就没吭过声。我还以为它已经发不出声音了——” 修女走到了达林旁边,她俯看着地上的狗,满脸都是烦躁和厌恶。 “把它杀了。” 片刻后,她的嘴唇蠕动一下,然后她用近乎耳语的声音说道。 “什么!\"那名年轻人有些震惊地睁大了眼睛,他望向修女,重复了一遍,“杀一只狗?” “它本来看上去就离死不远了。” 修女道,然后她又催促了一遍:“快点——把活干完,时间已经不早了,最好是不要让那老家伙多生出别的想法来。” “哦,这可真他妈是件够狗屎的活儿。” 那名年轻人脸皱了起来。他看上去非常抗拒,但那抗拒并没有让他拒绝修女的吩咐。 【“不……不……”】 加尔文上前一步拦在了达林的身前。 可是,年轻男人依然毫无阻碍地越过了他。 “老天,我真讨厌这个。”他举起双手,冲着地上的达林说道,“我会尽量做得快些。” 达林的后腿在地上蹬了好几下,它几乎都快要站起来了,但是年轻男人的鞋底还是踩在了它的头上。 【“住手!”】 加尔文扑到了达林的身上,他开始惨叫。 有任何人来帮帮他吗?帮帮这只无辜的小动物? 加尔文无法控制自己,他在心底呐喊着。 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上帝的话,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出现吗? 【“别这样——别——”】 可是,并没有人或者神听见加尔文的呼唤。 这个世界将加尔文和他所经历的一切完美地割裂开来,只留给了加尔文最残酷的一面。 他可以亲眼目睹,却没有办法做出任何改变—— 年轻男人将脸转向了一边,然后猛然用力。 “咔。” 加尔文听到了一声很小,很小的响声。 骨头碎裂时的声音。 达林的呜咽停止了。 加尔文保持着弯腰躬身的姿势,一动不动地僵在原地。他睁大了眼睛,呆呆地看着年轻男人带着满脸的厌恶将老狗软塌塌的尸体随意地塞进那只破木条箱。 然后他将那张毯子抖开,粗暴地铺在了箱子上做了遮挡。 加尔文低头看了一眼地板。 地板上有一小摊乌黑的血迹,是达林的头颅被踩碎时从嘴角迸出来的。 它病得太严重了,就连被杀害时都流不出多少鲜血。 而与此同时,修女正忙着从另外一只笼子里将那只大白狗拖出来,她将那只狗搁在了那块亚麻布上,然后将其放置在了房间的中间。 在那里摆放着一张方桌,或者说,一座祭台。 不伦不类的毯子与鲜花,还有些所谓的圣物簇拥着那只熟睡中的大白狗。当修女命令年轻男人关上灯,点燃了一些香薰蜡烛之后,昏暗的房间里倏然染上了一些像模像样的神秘气氛。 “哇哦,这不错。” 那名年轻男人双手环胸,发出了一声嘲讽的赞叹。 修女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加尔文慢慢地站起来,他转过头,看见那名男人在修女的要求下穿上了一身黑色的长袍,胸口挂着圣子的水晶雕像。 那挂件里,加尔文自己的脸显得异常扭曲而邪恶…… 他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他想要吐,而背后的伤口开始隐隐发烫。 “安娜,请进来——迎接你的奇迹。” 然后,修女打开了门。 老妇人走了进来。 第130章 加尔文期待安娜夫人能够发现不对劲。 哪怕他其实早已经知道最后的结局, 但是他还是徒劳地期盼着。 而事实上, 安娜夫人确实也意识到了不对…… 她站在门口, 带着奇怪地目光盯着祭台上的那只狗。 “这是……达林?” 她问道。 那名降临派的修女脸上又一次浮现出了那种面具一般的笑容。 “当然, 达林的状态看上去比之前好太多了不是吗?不过因为它刚刚接受过仪式的缘故,它可能要过一会儿才醒来。” “可是……” 安娜夫人继续盯着那只白狗, 她眼睛周围的肌肉在不自然地跳动。然后她稍微往前走了几步,靠近了那只白狗, 她抚摸着那只小东西身上洁白而光滑的毛发,嘴唇微微颤抖。 修女的眼中闪过了一抹不自然的神色。 她伸出手去, 手掌盖在了安娜夫人枯瘦的手背上。 “感受到了吗?你的狗再一次变得健康, 年轻,充满活力。跟我一起赞美圣子吧, 赞美他赋予我们的奇迹, 从今天以后,你再也不用面对自己心爱的宠物饱受病痛的折磨,不用担心宠物医院的账单,不用再忧心忡忡地努力给它喂药,还有收拾它的屎尿……安娜,我视你为我的家人, 所以才如此为你感到高兴。你的生活原本便已经足够沉重,达林的好转总算能够让你得到喘息的余地了。这也许便是圣子看到了你的虔诚,给你的某种启示。” 加尔文看着安娜妇人的瞳孔倏然缩小,她脸上那种古怪的表情在修女的劝说下逐渐变得痴愚而坚定。 “我的达林,重新变成了一条好狗狗。” 她喃喃地说道, 难以辨别她究竟是在说给修女听还是在说给自己。 “是的,它现在确实是一条好狗狗了。” 降临派的修女眯起了眼睛,她重复了老妇人的话。 而就在这个时候,加尔文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碰触到了他,他猛然回过头去,望向了墙角的木条箱子。 他对上了一只眼睛。 那是一只已经模糊的眼睛,远不如加尔文最开始见到它时的清澈,但依旧温顺。只是这温顺之中沾染上了痛苦与迷惑。 等等—— 加尔文冲回了墙角,将手探入木条箱内,掌心那依旧柔软而温热的皮毛告诉了他达林尚未完全其息断绝的事实——那名年轻男人在处理达林的时候确实有些漫不经心,所以它尚且残存了一丝极其微弱的生机。 而同样是因为那男人的粗心与散漫,那张毯子并未盖得严密,与地面之间留下了一条长长的缝隙。而达林瘫软在地的角度,恰好便可以透过这个缝隙看到外界的场景。 只是它实在是伤得太严重了,它无法移动,无法喘息,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它只能那样动弹不得地躺在地上,看着自己的主人一步一步走进房间,然后伸手抚上那只陌生的白色大狗。 “哦,我可爱的达林……” 它听见安娜夫人冲着那只狗叫道。 【不要看……】 加尔文企图挡住达林的视线,但是他也知道,一切都只是徒劳无功。 达林还是看见了。 它亲眼看见了安娜夫人在短暂的犹疑之后抱住了那只陌生的狗,最开始的一瞬间,老妇人的动作和表情都显得有些生硬,但很快她的举动变得自然了起来。 也许是因为她最终还是说服了自己,她毫无保留地接受了修女的说辞,然后带走了那只狗,就好像它真的便是达林一样。 木条箱内的达林眼睛中浮现出了巨大的焦急与惶恐。 它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它只知道自己的主人认错了狗狗,倘若它没有受到重伤,又或者是它病得不那么严重,它也许还能挣扎着叫出声。 但现在它只能微微蠕动自己的嘴唇,拼命睁大眼睛。 它一点声息都发不出来。 加尔文的身体颤抖着,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因为一只老狗这样难过。 【“会好起来的,达林,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这不是你的错,不要难过了……”】 明明知道这只狗什么都听不到,就算真的能听到也听不懂,加尔文还是控制不住地对着它语无伦次地说着话。 在他的身后,安娜夫人已经带着狗离开了房间,一阵窸窸窣窣的对话之后,门廊外传来了汽车发动的声音。那个老人终于带着她理想中年轻健康的“达林”离开了,但加尔文却已经不想跟过去探寻接下来发生的事情。 因为在他的面前,真正的达林眼神终于暗淡了下去。它不再喘息,不再拼命蠕动,不再挣扎。 它的身体渐渐地变得冰冷。 它终于还是无声无息地死了。 而也就在这一瞬间,加尔文听见了一声嘶吼——有点儿像是野狗发出来的犬吠,但更多的,像是某种不知名野兽的嘶鸣。 加尔文猛地一颤,然后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喘息。 一些画面,闪电一般地顺着达林的尸体与他虚无的手掌交接的地方刺入了他的脑海。在非常非常短的一瞬间,加尔文却看见了很多画面。 有的时候他只是旁观者,但更多的时候,他成为了那些画面中的主体。 猫,狗,兔子,小女孩,小男孩,许多的小女孩和小男孩小女孩小男孩小女孩小男孩——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加尔文弓着身子跪在了地上,他因为那痛苦和绝望而抽搐起来,他的血液变得滚烫,几乎快要变岩浆,而岩浆正沿着他身体的脉络缓缓地流淌,最后汇集在了他的背上。 痛苦。 疯狂。 剧烈的疼痛与灼烧感。 加尔文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深渊一般的剧痛与绝望。他用手抱着头,将额头抵在了地上,然后开始嚎啕大哭。 一阵白光在微红的眼睑后面蔓延开来,最开始只是柔和的光线,但很快就变得越来越刺眼,仿佛是发白的火焰一般,几乎快要将加尔文整个人从身体内部燃烧成灰烬。 在加尔文的身侧,降临派教堂里那丑恶的房间和可悲的老狗的尸体逐渐开始风化成细碎的粉末,最后被狂风吹拂着卷入了白茫茫的浓雾之中。 整个世界消失了,整个世界只剩下了白色的光和加尔文。 在看不见边界,混沌般涌动的白色雾气中,加尔文的哭泣与尖叫萦绕不去。 加尔文痛苦得几乎快要崩溃,他知道自己周围的环境正在发生变化,却没有任何余力来应对任何事情。他的身体瘫软,肌肉痉挛,尖叫像是有了自己的意识不断地从他的喉咙里冒出来。 我恨这一切。 我希望这个世界毁灭。 那些从无数破碎心灵中弥漫出来的黑色情绪毒液如同毒液一般腐蚀着加尔文的灵魂。 有什么人帮帮我—— 谁来让我解脱—— 加尔文仅剩的那一丁点儿理智在心底疯狂地哀嚎着。 “没有人能帮你。” 忽然,有一个虚无缥缈的声音传到了加尔文的耳边。 那声音很沙哑,那种精疲力竭的沙哑,可即便是这样沙哑,也难掩那甜润而充满诱惑力的声线。 那熟悉得让加尔文感到害怕。 “可是你知道,你可以帮助你自己。” “你可以解脱。” “只要你做到——” 加尔文终于意识到为什么那声音是如此的熟悉了。 他发现,那是他自己在说话。 也就在这一瞬间,他的背脊倏然一热。 呼啦—— 有什么东西挣脱了束缚,自他的肩胛骨出展开。 那恶魔一般的痛苦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轻松感。 萦绕在加尔文身侧的光线变得更加明亮,明亮到仿佛燃烧到极致的火焰。 【不——】 加尔文的瞳孔缩成了细细的一点。 他发出了一声虚弱的□□,然后,意识被那白色的光芒彻底吞没。 …… 在一片仿佛没有任何边界,占据了整个宇宙的白色雾气之中,披散着银色长发的男子安静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他紫色的瞳孔明亮得吓人,就像是真正的珠宝一般,虹膜上闪烁着细小而明亮的闪光。 而在他的背部,华美的白色羽翼轻盈地舒展开来。 他是那样的美丽,美丽得难以用地球上的辞藻来描述他万分之一的美貌。 可他也显得那样的疏离和冰冷。 在他身上,即看不到痛苦也看不到欢乐,看不到残忍,却也看不到怜悯。 可正是这样的他,却低头凝望着自己的脚边。 那是那只可怜的老狗狗曾经死去的地方。 【我应允你。】 片刻之后,他忽然一字一句,没任何起伏的语调说道。 在他的话音落下的瞬间,一条苍老的白狗慢吞吞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可那并非是一只真正的狗,而是一条死去的狗。 它的轮廓十分朦胧,肿胀的舌头与被踩碎的头颅让它看上去像是恐怖电影的主角。但它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这有什么不妥,它相当温柔地绕着男人走了一圈,鼻子拱了拱男人的手,然后因为那刺骨的冰冷打了个响鼻。 紧接着,它转过了身,摇着尾巴飞快地没入了白雾。 第131章 达林的离去宛若开启了这片白雾中的某个无形的开关。 在它的身后, 无数轮廓模糊的尸体渐渐自浓雾之中显现出来。 面对那些鲜血淋漓, 扑簌簌向下掉落着蛆虫与腐肉的尸体, 银发紫眼的男人依旧保持着那种近乎无机物般的冰冷与平静。 他的眼神落在那些摇摇晃晃的死灵身上, 片刻之后,他毫无波澜地开口道—— 【我也应允你们。】 那些灵魂们伴随着他的声音, 一个一个消失在了白雾之中。 白雾之中,有淡淡的腥臭的气息从雾气深处吹拂而来, 男人背后的翅膀看上去庞大而华美,却又显得异常轻盈, 那对翅膀在微风的吹拂下有规律的翕动。 男人沉默地站在原地, 他的眼神很暗,没有表情的脸看上去甚至有那么一丝恍惚。 几秒钟之后, 他又一次地开口了。 依旧是那么平静的, 深渊一般的低语。 【是的,我应允。】 【我应允我自己。】 原本轻柔的风在须臾间变得猛烈起来,白色的雾气宛若巨大的活物一般蠕动翻涌。 等到风再一次停歇。 在这片白色的雾气中,已经没有了男人的身影。 …… 在现实中—— 是的,那个真正的现实。 有着炙热的阳光,有些喧闹的海滩和用来避人耳目的小别墅的海滩的现实, 维吉利正在厨房里像是一名快乐的家庭主妇一般忙碌着。 微蓝的炉火舔舐着高汤锅的锅底,计时器在他手边滴滴答答走动。 从表面上,厨房里的一切尽在维吉利的掌握之中,但在他的意识之中,一场并不算友好的对话正在进行中。 【你确定吗?】 维吉利听到芙格的平静的询问。 “咔嚓”几声, 菜板上的柠檬被均匀地切成了几块。 【确认什么?】 维吉利在心底回应道。 【你一定要表现得好像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异样吗?我不得不说,你的癖好愈发的低级了。】芙格冷冷地说道,【你正在惹恼希斯图,他非常不高兴——你抢了他的活儿。】 沉默而庞大的影子无声无息地浮现在维吉利意识中的另外一个角落。 维吉利在现实中耸了耸肩膀——哪怕知道作为人格的另一部分,希斯图并看不到他的动作。 【哦,拜托,我们之间共享情绪,我当然知道那个大个子有点儿不爽……好吧,是非常不爽。但是,你看,我只是觉得他还是有点儿太虚弱了,为什么不把自己剩下的那几块残渣也送给红鹿当个零嘴呢?既然已经变成这个模样就不要在逞强了。顺便说,如果只是做家务的话,我也可以做得很好。在这点上我还是有自信的。】 “叮——” 计时器适时响起,维吉利轻快地戴上了手套,用架子将高汤锅里已经被煮成红彤彤的龙虾取出来放在了切菜板上。 “哇哦,完美。” 他用指节敲了敲那满身盔甲的小东西,发出了一声稍显夸张的咋舌声。 紧接着他便用小刀撬入龙虾后颈处的甲殻之中,稍用些巧力,便将那肥厚,晶莹,雪白而极为富有弹性的龙虾腹肉取了出来。接下来他的动作也愈发熟练,没有费多大力气,更没有浪费更多的时间,维吉利便像是专业的厨师那样将龙虾的肉和甲殻分离开。即便是以厨师界内行人的角度来看,维吉利这一系列的操作也称得上是完美无瑕。 【你看,我早就说过,我可以搞定这些的。】 维吉利得意洋洋地在心底嘀咕。 在他的意识中,之前还在芙格身后,已经渐渐浮现出身形的希斯图已经不见了。但芙格的轮廓却变得更加清晰了一些。 【等等——】 一阵不安的情绪掠过维吉利的意识,他有些惊讶的发现那不安来自于芙格。也正是因为这样,维吉利破天荒地听从了芙格接下来的吩咐。 【你处理龙虾的手法……算了,你先处理钳子和腿部。】 芙格说。 维吉利非常轻松地见龙虾那巨大的钳肉和腿部那容易被人忽视却分量十足的虾肉取了出来,整齐地摆放在盘子上。在盘子的另一边摆放着已经变得空空荡荡的龙虾壳,失去了内容物但依旧完美,能完整地重新拼成一只威武鲜红的龙虾。 【你的动作很快。】芙格语调微妙地说道。 【那是当然的,我说了我也许挺适合做个家庭主夫。】 【手法非常的纯熟,我敢说就算是专业的厨师里也很少有人能够做得比你更好——但这也是问题的所在。】芙格传递给维吉利的那种紧绷的情绪变得更加浓厚了一些。 【所以?你在紧张什么?拜托,你今天给我的感觉可不太对劲。】维吉利在心底说道。 即便只有意识形态,但维吉利莫名有种被芙格严厉打量的错觉。 【我觉得事情不太对,你刚才处理龙虾的手法与希斯图太相似了,不,不是相似,而是一模一样。】 维吉利熬煮龙虾酱汁的手顿了一下,他的瞳孔倏然缩小。 不需要芙格再过多解释,维吉利也能明白他的态度为什么会变得这么警惕—— 【你觉得这是……人格自融?】 维吉利在心底低语道。 芙格沉默了一会之后才回应:【不,希斯图还存在……】 【可是他很虚弱。】 维吉利关掉了火,他盯着盘子里冒着泡的奶黄色酱汁,呼吸有点儿快。 【你应该冷静点,一切都还没确定……我会想办法搞清楚这是怎么回事的。】 他听到芙格的低语,然后皱起了眉头。 正当他准备开口继续探究下去时,一股忽如其来的寒意袭击了他。 装满酱汁的铜盘被维吉利失手打翻在地,发出了一声巨响,但维吉利却压根无暇顾及到厨房里的狼藉。他的大脑一片空白,身体控制不住地发着抖。 他的眼睛睁得很大,感觉就像是头颅里有一股压力正在从眼球后方推挤着他那脆弱的视觉器官。 在维吉利的视野里,一阵并不存在的白光迸发开来—— “啊啊啊啊啊啊——” 那感觉就像是要肉眼直视核弹的爆炸,过于强烈的光线和热度仿佛能够融化人的眼球。 维吉利惨叫起来,他用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但他很快就意识到白光并不来自于现实,而是来自于另外一个空间……连他也不敢过多窥探与逗留的不存在之地。 只是一瞬间,维吉利的人格便已经不受控制地从的主导地位脱离了。 “呕……” 一声干呕从他的喉咙里挤出来,一直到几秒钟之后,有着柔软卷发和绿色眼眸的青年才像是癫痫患者一般探出颤抖不已的手,死死抓住了中岛的边缘。 “该死的。“ 从他的嘴唇中溢出的一丝诅咒带上了一丝英国腔。 芙格顶替了忽然消失的维吉利,毫无缓冲地占据了这具身体。 他以惊人的意志控制住颤抖不已的身体,然后便毫不犹豫地朝着房间冲去。 是加尔文—— 刚才那种让他毫无抵抗之力,几乎快要让维吉利濒死的冲刷只可能来自于加尔文。而在这个星球上,恐怕也只有加尔文能够引发这么强烈的,作用于灵魂的精神海啸。 而当芙格踉踉跄跄,以这具身体能够做到的最快速度冲到加尔文的房间前,再用肩膀撞开那轻飘飘的木门之后,他看见的却只有空空荡荡的床铺。 “不。” 芙格那总是没有太多表情,几乎像是戴了什么面具一般的脸上出现了裂缝。 他猛然扑向空无一人的床铺,羽绒枕头上还有凹陷的痕迹,皱皱巴巴的被子还有带着些许体温的床单,无一不在证明就在不久前,这张床上还有人在甜美的酣睡。 可就是这么短暂的一瞬间而已,加尔文不见了。 在加尔文曾经沉睡的位置,一股特殊的香气萦绕不去。那并非是花香,果香,亦或者是人类熟悉而喜爱的任何一种香,而是一种像是闪电与月亮,岩浆与大海之类的东西交织在一起混合出来的气味,它是极度干净而又尖锐的,当芙格闻到那一抹香气时,他的鼻腔与肺部就像是被透明的刀子轻轻划开一般刺痛起来。 事情很糟糕。 芙格盯着自己的手指,他接触到床单的皮肤开始变黄,变硬,就像是被看不见的火焰灼烧了。 【红鹿……】 芙格闭上眼睛,他强忍着那种仿佛源于灵魂内部的恐惧,开始呼唤起那个人的名字。 【接下来的事情应该由你处理——我们得尽快找到加尔文。】 【我想他现在的状态,会非常的危险。】 【无论是对其他人……还是对他自己。】 仿佛像是要印证芙格的低语一般,一根羽毛突兀地自从半空中徐徐落下…… 它的表面弥漫着一层雾气一般的微光,如同阳光射过草坪上的洒水器是的,细小到肉眼无法分辨的水珠反射出七彩的虹光。 它荡荡悠悠地飘落下来,在接触到现实中的物体之后,便在须臾间破碎,消失。 那股特殊的香味变得更加浓烈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装修…… 整个人已经快要残掉。 基本上能够更新我会尽量更新,但是估摸着很难保持稳定的频率了orz……先跟大家说一声抱歉。 第132章 凯瑟琳, 降临派的下级修女以及外围成员, 将自己那部年久失修的老福特开进了车道。 车库的门嘎吱嘎吱艰难地向上提起, 天色已暗, 夕阳残留的光线看上去是血红的,它们照亮了车库内部那乱七八糟的杂物。 凯瑟琳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后视镜, 镜面反射出她的脸,是一张憔悴而冷酷的脸。 有那么一刹那, 凯瑟琳几乎被后视镜里出现的那双冰冷的双眼吓到了——那双眼睛更像是那种反社会人格或者恐怖分子会有的眼睛。 但很快她便回过了神,她有些慌乱地从手包里找出了化妆镜, 这一次她在镜子里看到的人依旧是她再熟悉不过的模样。 她松了一口气, 顺口嘀咕了一句“圣子在上”,但她很快就因为自己的这句话而嗤笑了一声。 哦, 天啊, 在那个教会里混久之后就连她这样的人也难免染上一些奇怪的口头禅。 她在心底嘲讽地想道。 不得不说,凯瑟琳作为一名低级降临派修女是合格的,但这并不代表她真的就像是她在哄骗那些新教徒时所声称的那样虔诚。事实上,凯瑟琳对于所谓的降临派和那所谓的圣子从来都没有任何信仰之心。 在她看来,降临派也好,圣子的神迹也好, 还有他们为了招揽信徒,收敛他们的钱财和灵魂做的那些事情都是一些该死的狗屁……但这些狗屁却能帮她支付信用卡的账单和那应该下地狱的助学贷款。 所以凯瑟琳相当敬业地将虔诚的降临派修女这个职位扮演了下去。 “每个人都需要活下去。” 凯瑟琳摸出了一根香烟咬在齿间,含糊地嘟囔道,就像是在说服自己一样。 夕阳已经彻底地沉到了地平线之下,可凯瑟琳却只是待在车里一根一根吸着烟。不知道为什么, 今天的她有点儿心慌意乱。 是因为刚才她在镜子里看到的那双镶嵌在自己脸上的冷酷眼睛,还是因为她在今天刚刚说服了一名年轻的单身妈妈带着她的孩子住进降临派设立的姐妹之家? “那个孩子有着一头漂亮的金头发……” 凯瑟琳忍不住喃喃自语,然后怔住。 她已经可以隐约察觉到,那孩子的金头发对于她来说可能不是一件好事,那些隐藏在幕后的事情让她有些不太舒服,但她还是强迫自己忽略掉那种不适的感觉。 她与那对母女之间并没有什么深厚的联系,所以……即便真的有什么事情发生,那也不是她的责任。 凯瑟琳想道。 她指尖的烟已经燃到了尽头,差点儿烫伤她。 “哦,他妈的——“ 刺痛让凯瑟琳瞬间从那种混沌而沉重的情绪中清醒了过来。 她用力抹了一把脸,想起自己几秒钟之前的想法,差点儿冷笑出声。 这个世界上的问题这么多,该负责的人也不应该是她这样为了账单和信用卡疲于奔命的普通市民。 这样想之后凯瑟琳感觉好多了,她将车勉强停进了车库,然后抱着刚从超市买回来的日用品,有些狼狈地下了车走向房门。 “咔嚓——” 钥匙滑入锁孔,门非常顺滑的打开了。 凯瑟琳皱了皱眉头,她隐约觉得有什么地方似乎一点儿不太对劲,却又找不出端倪。 而她的注意力很快也被另外的事情转移开了。 灯坏了。 打开开关的时候,那灯泡猛然绽放出了灼热而刺眼的光芒,明亮到几乎不应该是一个灯泡能够发出来的光线让凯瑟琳眼前一片雪白。 只是一瞬间而已,她的眼睛便模糊了。 而紧接着,灯泡“砰”的一声碎裂了,细碎的玻璃倏然散落,凯瑟琳发出了一声低低地惨叫,随后她怀中的杂物便四散落下。 她的手臂一阵刺痛,显然是被刚才崩落的灯泡玻璃划伤了。 “该死的该死的该死的——” 凯瑟琳发出了惊怒的诅咒声,门廊里很昏暗,而她的眼前一片模糊。刚才那过于刺眼的白光让她现在都没有办法正常视物,而她摸了摸自己的手臂,摸到了一大片温热的血液。 “我应该去起诉那该死的灯泡公司!他妈的……嗷……” 她心慌意乱地朝着厨房走去,企图找到自己的医疗箱。但才刚刚往前走上一步,她又忍不住发出了痛呼。 她的拖鞋里竟然也有玻璃渣,而那些玻璃渣深深地嵌入了她的脚心。 这一次她受到的伤害可比胳膊上的伤口严重多了。凯瑟琳失去了重心,她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啊啊啊啊——” 昏暗,阴沉的玄关处迸发出一连串的惨呼。 细碎的玻璃碎屑仿佛已经嵌进了凯瑟琳的半个身体,强烈的痛楚中她的眼泪涌了出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古怪的味道,但凯瑟琳并没有注意到这些。 她拼命地眨着眼睛企图恢复视力,而她的手挣扎着摸向身侧,在她的印象中,她的包应该就在那里,而她的手机就在包里。 看在这狗娘养的老天的份上,她现在不得不打急救电话了——想到急救费用和医院的账单,凯瑟琳觉得自己身上的伤口更痛了。 她应该给自己买一份更好的保险的…… 凯瑟琳想道,然后,她摸到了某种非常非常冰冷而平滑的东西。 最开始,她感到很迷惑,她无法判断自己究竟摸到了什么,那玩意非常的冷——就像是刚刚从冷柜里拿出来的冰块一般,但又比冰块要冷许多。 仅仅只是一触之间,凯瑟琳的指尖便像是冻伤了一般麻木了。 “这他妈——“ 是什么? 凯瑟琳沙哑的低呼尚未来得及完全说出口,一阵朦胧的青白色光辉映入了她的视野。 凯瑟琳震惊地睁大了眼睛,她看着自己手指触碰到的东西。 那是……羽翼。 非常美丽的,无以伦比的羽翼,像是冰雪,像是钻石,像是流动的水银……每一根羽毛都自内而外地散发着柔和却异常明亮的白光,光晕的外侧弥漫着珍珠贝母一般的虹色。 凯瑟琳不由自主地抬起头朝上望去。 怦怦—— 她的心脏仿佛快要停止跳动。 “万能的……伟大的……伊勒……圣子……” 含糊而没有任何意义的呢喃不受控制地从她颤抖的嘴唇中溢出,她开始发抖。 没有任何一种语言能够形容她所见到的那个人。在过去的几年里她一直接受着降临派的各种宣传,但在内心深处她始终不以为然,直到这一刻—— 她见到了真正的圣子。 而仅仅只是祂的一瞥,凯瑟琳便觉得自己之前所恋恋不舍的世俗世界变得那么苍白而空虚。 “我何其有幸……我……我……” 凯瑟琳低喃着,狂喜充斥着她的心,她甚至忘记了自己身上的伤口与那些可怕的玻璃渣,一股强烈的冲动驱使着她躬下身体,挣扎着往前爬去。 她低着头,激动地想要亲吻现世的天使的脚趾。 可是她的动作顿住了。 有着冰冷羽翼的“天使”伸出了一根手指,虚虚地指向了这个中年女人的眉心。 凯瑟琳的瞳孔倏然缩紧,她终于看清楚了白光之下“天使”投向她的眼眸。 那是……深渊一般的眼神。 下一秒,凯瑟琳尖叫了起来。 不是那种惊恐或者是惊讶的尖叫,而是那种人类在面对这个世界上最恐怖最黑暗的事物时,精神崩溃时发出的尖叫。那尖叫没有办法传达任何有用的讯息,唯一的作用便只是宣泄那庞大到令灵魂迸裂的痛苦。 曾经如同闪电般充斥在加尔文精神世界里的那些景象,现在也在凯瑟琳的大脑之中奔涌。 她的时间被无限的拉长了,至少她的精神世界里是这样。 而在那段时间里,她成为了那些无名受害者本身——那些被无情处死的宠物,那些遭受最黑暗折磨的孩童,那些失去了一切的绝望教徒。 那些……被黑暗吞没的人与动物,也重新化身为黑暗,彻底地吞没了她的灵魂。 而在她永远陷入混沌之前的最后一个场景,是“她”被丢入了破旧的木条箱中,“她”透过肮脏的毯子的缝隙,看着“主人”带走了那只漂亮的白狗。 “她”的心彻底地碎裂了。 不—— 她想。 我才是达林。 不对。 我才是……达林…… …… “嗷呜……” “加尔文”低下头,凝视着在自己脚边不断翻滚,满身鲜血的女人。 他的眼神依旧空洞,冰冷,毫无波澜,哪怕是那个女人口中忽然发出了一连串连绵不绝的犬吠都没有让他的情绪有任何波动。 镶嵌在他眼眶之中的瞳孔仿佛只是一对死气沉沉的石头,璀璨而华美,却没有任何温度。 “他”面无表情地越过依然在抽搐的凯瑟琳,慢吞吞地朝着门外走去。 每走一步,他身后的羽翼还有环绕在他身边的光芒就变得更暗淡一些,而当他走到凯瑟琳房屋外的车道尽头时,他身后的羽翼已经完全消失了,光芒也消失了,站在水泥地面上的只有一个面无血色,紧闭着双眼的消瘦男人。 若是此时有人恰巧经过此处,大概会怀疑站在车道前的加尔文是个梦游患者。 他的身上还穿着睡衣,满头都是冷汗,整个人如同被风吹过的芦苇一般摇摇欲坠,脸上浮现出异常痛苦的表情。 而在他眼皮后面,眼球在飞快的转动,仿佛他依然沉浸在一个漫长而痛苦的梦之中。 “不……” 终于,他那颤抖的嘴唇中溢出了一声虚弱的低喃,紧接着,他就像是被人扯断了电路的玩偶一般,朝着地面直直地跌落下去。 不过就在加尔文即将跌倒在地的瞬间,一双手伸过来,稳稳地接住了他。 第133章 “我找到你了。” 英俊而高挑的男人死死地抱住了加尔文, 发出了一声甜蜜的耳语。 从那沙哑, 低沉而极为富有诱惑力的嗓音便可以判断出, 现在正在使用这具身体内的灵魂正是红鹿。只不过比起往常的红鹿, 现在的他眼瞳之中闪动着更加迫人的危险与疯狂。 “我终于……找到你了,我的小宝贝, 我的小鸽子,我的加尔文。” 红鹿俯下身去, 近乎癫狂地在昏迷不醒的加尔文身上落下虔诚的亲吻与抚摸。然而每当他碰触到加尔文,他的皮肤上便会浮现出烙印一般的焦痕, 一股蛋白质被烧焦的恶臭弥漫开来。他看上去似乎确实被烫伤了, 而那伤口也足以让任何一名正常人痛到嚎哭不已,但红鹿却表现得浑不在意。 “我的天使……” 红鹿不断地低语着, 直到某位不速之客的到来打断了他那做梦似的恍惚状态。 “嘿, 死基佬,你他妈以为自己在这里干什么?!” 那是一名年轻人,或者说,小混混,出现在红鹿与加尔文的身后。 他的车停在了路边,是一辆破旧的二手皮卡。 若是安娜夫人还在这里的话, 她会认出这辆皮卡车,也会认出那名年轻人,这正是将她和达林还有那名修女带到降临派教堂去的人。 只不过跟十分有职业道德的凯瑟琳比起来,这名年轻人显然有些不太敬业。他的脖子上还挂着一枚降临派的标志,但是他的打扮, 他的言行举止还有他的眼神,无一不昭显着他身为帮派成员的本质。 无论是他还是凯瑟琳,都对降临派毫无虔诚之心。但这并不代表他不会因为那个狗屎教派而对一条无辜的狗下手……也不会阻止他开着车,将那些心神恍惚的愚蠢信徒载往降临派的教堂。 “呼,所以他才会让你来到这里。” 红鹿回过头看向了那名小混混,他微微挑眉,然后轻声说道。 在对上红鹿眼神后,之前还显得傲慢且蛮横的小混混脸色骤然变得苍白。 “等等,你——” 他瞠目结舌地瞪着红鹿,仿佛有点儿分不清眼前所见究竟是真实还是梦幻。但他的恍惚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随即他尖叫一声,连滚带爬地冲向路边的皮卡车企图迅速离开。 “唔……” 目睹那名小混混惊慌的反应,红鹿微微一笑,他伸出手指,在自己的眼皮上轻轻地碰了碰。 “哇哦,这可有点儿麻烦。” 从红鹿的嘴角溢出了一声毫无诚意的“懊恼”低喃。 是的,问题出在他的眼睛上。 在一片昏暗的暮色之中,红鹿的双眼却像是野兽一般闪烁着森然的红光——像是两颗燃烧的炭火镶嵌在那深邃而优美的眼窝之中,像是魔鬼在黑暗中冲着虚弱而渺小的人类眨眼。 那年轻人吓坏了,他并非是那种电影里会出现的呆若木鸡的愚蠢笨蛋,在意识到街边那名人类(也许也不是人类)不对劲之后他当机立断选择了逃跑。但是那种恐惧太过于强烈了,以至于他全身的神经都仿佛错乱了一般,他的膝盖软得就像是中国超市里买来的豆腐,小腿肌肉在不恰当的紧绷后开始抽筋。那名年轻人还没有来得及靠近自己的车便摔倒了,磕破了下巴,而且他也并没有逃出多远。 停放在路边的皮卡车其实离那名小混混摔倒的地方很近,但对于惊慌失措的当事人来说,那辆车遥远得就像是冥王星。 “嘿,小混蛋,你他妈以为自己在这里干什么?!” 小混混听见了那句话。 就像是有人用复读机录下了几十秒前他那低俗而恶劣的脏话一般,有着鲜红眼睛的怪物(是的,现在年轻人已经确定那家伙是怪物了)用一模一样的语调和声线,重复了他的那句话。 对方是什么时候出现在他身边的?没有任何声息,没有任何行动的痕迹,但他就那样出现了,比年轻人所想象到的任何鬼魅更要迅速,更要恐怖。 “救……救救……” 那名年轻人几乎吓破了胆,他缓慢的回过头,在酒精的作用下发红的眼睛睁到了极致,然后,他的视野里倒映出了那高挑的身影…… 那个人的脸当然还是俊美的,俊美到你甚至很难描述出他的五官和年纪。在有些角度看他稚嫩得就像是刚刚从大学毕业的菜鸟大学生,但在某些角度看,他却像是一个阅历丰富的中年男人。不过,当然的,这些都不重要。 小混混真正注意到的是那红眼睛怪物的影子。长长的,漆黑的影子,在那个人的身后不断的舞动。 他觉得自己快尿出来。 “不要靠近我,不要,不不不,不要靠近——” 从年轻人的喉咙里钻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 他企图引起社区里其他人的注意,但很快他发现自己的打算落空了。 他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那些房子里明明映出了灯光,但在他不断尖叫和挣扎了这么久之后,没有任何一个人出来探查状况。甚至,在这并不算太晚的时间段里,这条街上……这整片社区,竟然连路人都没有。 没有车驶过,也没有任何人在闲逛。 光秃秃的水泥人行道上,只有他,还有那怪物。 “别担心,我们还有很多时间,而我相信,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将会让你终生难忘——” 红鹿一步一步地走向那名小混混,在他身后,有些东西的轮廓正在逐渐变得清晰和凝实。 小混混终于看清楚了它们。 随后,他就被恐惧给逼疯了。 他在那些“东西”里看到了多少称得上熟悉的人影,还有动物。他看见了那腐烂的鬼魂,其中一个男孩曾经被凯瑟琳抱在自己的膝盖上,奶声奶气地叫他“哥哥”,那是一个很可爱的孩子,但现在他的脸肿胀了起来,脖子上有漆黑的掐痕。 他还看见了那只狗,他把那只老狗丢在地上,然后用鞋底踩碎了它的头颅。 现在它正用破碎的眼球邪恶地盯着他,腐烂的脸颊之下是一整排细密发黄的牙齿。 “这不关我的事,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想要赚点钱……” 那个人开始嚎哭。 “啪——” 红鹿在那个精神有些过于脆弱的年轻人眼前打了一个响指,然后他满意地看到对方的眼神从极致的惊恐变成了涣散而朦胧。 “为什么不帮我一个小忙呢?你这个下三滥的狗屎。” 红鹿若无其事地对那名小混混轻声低语道。 “你很害怕,是的,那个女人……凯瑟琳……她一直在逼迫着你做哪些可怕的事情。你甚至因为她的缘故而产生了各种幻觉,如果不把她杀了的话,那些幻觉恐怕最终会把你逼疯。” “逼疯……” 跪倒在红鹿面前的年轻人重复道。他像是被抽去了骨头一般耷拉着肩膀和脖子,他的脸上残留着血,汗水还有眼泪与鼻涕,瞳孔放得很大,以至于虹膜之剩下一条细细的线。他的表情显得虚幻而痛苦。 “你应该想办法把事情的元凶解决掉,比如说,凯瑟琳,又比如说,降临派那些令人作呕的牧师们。” 红鹿盯着年轻人,他语调变得越来越怪异,听上去就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递而来的。 然后他在那名小混混的眼前晃了晃手指。 “去吧。” 他吩咐道。 伴随着他的声音,那名小混混摇摇晃晃,行尸走肉一般垂着头,慢慢地朝着车道另一头凯瑟琳的房屋走去。 红鹿温和地凝望着他一步一步踏入凯瑟琳那一片漆黑的门廊。 【我不明白,为什么这些人在看到我之后总是显得有些反应过激,又叫又闹的,他们的这种反应几乎都快要让我以为我是个坏蛋了。】 红鹿在自己的心底嘀咕道。 回应他的是一片寂静。 人格所在的意识层面只有一片漆黑,没有任何一个人,维吉利,芙格,甚至梅瑟,对红鹿有任何回复。 他原本活跃的人格们所在之地现在只有一片虚空。 但红鹿显然并不在意。尽管那名年轻人的出现让他的狂乱淡去了许多,但是那种宛若酒醉一般的冲动与喜悦依然残留在他的躯体之内。 他的脸颊微微发红,那红炭一般的眼睛在几下眨眼之后恢复成了深而黑的墨绿色。 而当红鹿再一次抱起加尔文时,他与加尔文肌肤接触的位置没有了任何异样,只是加尔文依旧显得痛苦和不安,哪怕是在昏迷中也是一样。 红鹿将脸凑到了加尔文的脖颈处,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嗅着加尔文身上残留的香气。 “我在你身边,别害怕,我会处理好一切的。” 他说道,接着他伸出舌尖,舔去了加尔文眼角渗出的一滴眼泪。 然后他带着加尔文,随意地打开了路边的某辆轿车坐了进去。伴随着发动机的声响,那辆车徐徐开动,驶入了茫茫的夜色之中。 而就在那辆车的影子完全消失的瞬间,曾经的降临派修女凯瑟琳的房屋里迸发出一阵轰响,滚滚的浓烟轰然腾起,伴随着剧烈的火光和接连不断的爆炸声。 “天啊……” “打911,有爆炸——” “上帝啊……” …… 伴随着爆炸声,三三两两惊恐走出家门朝着凯瑟琳家张望的人群,还有终于驶入道路的车辆,有人踩了急刹车,有人开始尖叫,婴儿受惊发出了嚎哭——就好像那爆炸终于关闭了某个无形的开关,这片社区的人们毫无所觉地从某个静滞的空间逃脱出来,没有任何一个人察觉到异样。 而紧接着,有人摇摇晃晃地从大火肆虐的凯瑟琳家走了出来。 人们开始尖叫,场面变得更加混乱。 那个人的衣服和四肢都被熊熊大火所包围,一股浓烈的蛋白质被烧焦的气息在空气里弥漫,而在火舌的舔舐下,他那焦黑的脸上却有着慑人的狂喜。 他举起了手,在草坪上手舞足蹈地跳动着。 没有人注意到,在慌乱的人群背后,一扇门安静地关上了。这很正常,因为那扇门看上去是那么的普通,那么的……平庸。 它完美地镶嵌在正对着凯瑟琳家的那户人家的房子中,估计哪怕是那户人家的主人也难意识到它有什么异样之处。 只不过,若是仔细想想,恐怕也会有人感到困惑,为什么在房子的入口处,却会出现两扇一模一样的单门? 但现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凯瑟琳家所发生的悲剧上,因此,那扇门十分自然地合上,然后消失。 自始至终,唯一真正看到了那扇门的人,恐怕也只有那名已经被火焰所吞没的小混混。 那扇门的缝隙之中,有一道影子。 【嘘——】 在临死前的最后一秒,他仿佛看见了那影子的微笑,然后,是一道细细的血线顺着门缝隙朝着台阶蜿蜒落下。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做到了我终于做到了看看我啊表扬我啊赞美圣子赞美一切我将我的心与灵魂都奉献给伟大的伊勒——” 火焰中的年轻人在对上了影子的笑容之后,忽然古怪地放声大笑起来,但笑声并没有持续多久便戛然而止。 在警察与救护车到来之前,他便倒在了地上,死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134章 一直到红鹿处理完那辆“顺手”开走的轿车然后回到那栋海边小别墅, 加尔文始终没有清醒过来。 但是他的脸色已经恢复了红润, 而他的呼吸也已经变得平稳而舒缓, 甚至他的表情也变得相当的放松, 唇边的一抹微笑表示他已经从那种玄妙而神秘的状态中脱离了出来,他依然在沉睡, 但是不是昏迷。 红鹿稳稳地抱着加尔文走向他们两人暂时栖身的海边小别墅。 对于凯瑟琳所在的那个社区来说,这是喧嚣而令人惊恐的一夜, 但是对于这片富人聚集的度假区来说,这一夜依然是平和而舒适的。 草地上的灯散发着柔和的黄色光芒, 海浪的声音镶嵌在潮湿而舒适的微风之中。红鹿的鞋子踩在步道粗糙的地面上, 发出了沙沙的脚步声。 红鹿踩上阶梯,将手放在了大门的黄铜把手之上。 然后, 他忽然顿住了。 怦怦—— 他死死地盯着自己面前的那张门, 在装饰玻璃的中他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是一片漆黑。 一种难以用语言形容的恶寒如同毒蛇般缓慢地爬上他的脊椎,他眼部的肌肉绷紧了。 呼…… 就像是有自幽冥而来鬼魂,在他的耳边轻轻地叹息了一声。 然后那种冰冷的感觉从指尖开始一直蔓延到他的全身,他感觉自己仿佛被浸到了冰水之中,只不过普通冰水并不会带有那种可怕的,令人战栗的气息。他的皮肤, 肌肉,骨骼,都变得僵硬而麻木。 红鹿深切地感了那种极致的邪恶,人类浅薄的语言与思想完全无法概括“它”的存在,而这一刻, 它正在与红鹿重叠。即便是红鹿这样扭曲的灵魂也快要因为那极致的黑暗与恐怖而战栗。 呼…… 呼吸声。 红鹿面前的门玻璃上覆盖上了一层浅浅的白霜。 呼…… 是红鹿在呼吸,却又不只是他在呼吸。 红鹿垂下了眼帘,他的瞳色变得格外的幽深和冷酷。 【滚。】 他低语道。 可是回应他的,却是一阵若有若无的冷酷嗤笑。 【呵呵……】 那声音是那样虚无缥缈,就像是某种幻觉。 而就在这一瞬间,风忽然停住了。 几乎就在同时,天空中的月亮忽然变得明亮了起来。 银色的月光倏然洒落,将整片区域照地雪亮,植物和建筑都像是覆盖上了一层白霜,每一点细节都纤毫毕现。如果用另外一个角度远远地看向门廊下红鹿与加尔文两人,会看见他们两人都被那种异样的光线包裹住,连轮廓都变得有些模糊,仿佛下一秒,他们就要被那月光所融化。 “关……关上……” 沉睡中的加尔文蜷缩在红鹿的怀抱中,一声低语模模糊糊地唇缝中挤出来。 “关上门。” 他无意识地低语。 他的皮肤在月光的照射下弥漫出了淡淡的虹色的光晕,就好像是灯光从打薄到极致的奶油色贝母灯罩后投射出来的一般。 红鹿的双手微微一颤,时间仿佛被拉得很长很长,但又像是飞逝的一瞬。 覆盖在红鹿身体上的诡异感觉瞬间消散。 一丝薄薄的云层飘过来,笼住了今夜那完美的满月。 月光暗淡了下去。 红鹿猛然回过头,锐利的目光直直刺向自己的身后,但他却并没有看见自己预想中的场景。在他身后依然只有一片寂静的街道,明亮的月光,还有富人区那令人舒爽的植物与别墅,那幽冥一般的寒冷与邪恶仿佛只是红鹿妄想中的一丝幻觉。 但红鹿知道,那并非是幻觉。 他面无表情地打开了门,将加尔文抱入了海边的别墅了,装饰玻璃上的倒影里他的面容很清楚。 在跨进家门前他看了一眼时钟,时间显示他在门口只停留了很短的时间【但在他的感知中,那种逐渐侵蚀他的冰冷感大概持续了十多分钟】。 红鹿径直穿过漆黑一片的客厅,走上环形的楼梯,最后打开房门,小心翼翼地将加尔文安顿在柔软而宽大的床上。 在给加尔文盖被子的时候,他发现乳色的真丝被套上忽然多了一滴血迹。 银蓝色的月光越过窗子,形成的方形光斑恰好落在了床铺的区域,而那血液看上去几乎是黑色的。 他伸出手,在那一滴圆形的血滴上轻轻一触。 他的指尖沾上了血,血还是温热的。 下一秒,被套上多了更多的血。 红鹿捂住了自己的鼻子,血是从他的鼻腔里涌出来的。 【你……应该……沉睡……】 在血液甜腥的气息中,芙格的声音微弱地响起来。 他的声音显得非常遥远也非常虚弱,当红鹿检视自己的意识时,芙格的影子就像是电能不足的投影一般明暗闪烁着。唯一好的一点是,英国医生的轮廓至少还称得上清晰和完整。 【……】 红鹿眯起了眼睛,但他并没有离开加尔文的床边。 【嘿,老兄,我知道你不愿意……但是……你的身体……崩溃……】 芙格的旁边,年轻的骗子一步一步从浓黑的雾气中走了出来,就跟芙格一样,他的影子也显得明明暗暗的。 现实中,红鹿俯下了身,在加尔文的额头上轻轻地吻了吻。 【那是门,】红鹿对着芙格与维吉利道,【‘门’开了,而且有东西出来了——这不是什么好事。】 【与‘门’相关的任何事物都不可能是好事。】 芙格冷冷地说道,他伸出了一只手,那只手上伤痕累累,几乎露出了白骨。 一条漆黑的大狗发出了呜呜的叫声,它蹲在芙格的身侧,冲着红鹿露出了獠牙,它的眼睛是鲜红色的。 红鹿抚摸着加尔文的面庞,他一点一点地在自己的记忆里烙印下加尔文那细腻而平滑的皮肤的触感。他的血在加尔文的脸上留下了道道红痕。 伴随着他在现实中的行动,意识之海里出现了希斯图的影子。 红鹿忽然发出了低低的嬉笑声:【当然,当然,我可爱的小芙格,你说的对,‘门’本身就不是不详的……但我要说的不是那个,我觉得的‘不好’,指的是我觉得那感觉很熟悉……】 加尔文在枕头上摇了摇头,他无意识地躲避着红鹿的抚摸。 但红鹿还是熟练地解开了加尔文上衣的扣子,然后他将加尔文的衣服脱了下来,扯出了被子。 加尔文眉头皱了皱,他瑟缩了一下便开始本能地往被子深处钻去,红鹿用手扣住了他的肩膀。 【就像是我对我自己一样的熟悉。】 红鹿补上了最后的总结。 红鹿的身体相当的高挑,他的手指很长……超出了正常水平的修长。 当他张开自己的手掌,他那细长的手指就像是一只苍白的蜘蛛。而现在,当他双手都按在加尔文的肩膀与胸口上时,加尔文显得是那样的孱弱而纤细——就像是被蜘蛛所捕获的某种小小的,令人怜惜的动物。 红鹿凝视着这样的加尔文,他的唇边浮现出一丝甜蜜而饥渴的微笑。 在他的意识里,梅瑟发出了敌意的呜呜低喉——大概是因为它更加敏锐地感受到了红鹿妄想中那浩瀚而阴暗的兽意。 【红鹿。】 芙格控制住了梅瑟,他发出了警告声。 “哦,好吧……好吧……真是难以想象我的人格里会有你这样的圣人。” 红鹿保持着那种笑容,貌似亲昵地低语道。 但紧接着,梅瑟在他的意识里发出了一声尖锐的惨叫。 【如果我是你我会控制好自己,红鹿,你的身体需要梅瑟。】 芙格的身影稍微凝实了一些,他冷酷地对红鹿道。 【哦,因为我需要一条狗来帮我适应身体的崩溃……哦,天啊,我真害怕嘻嘻嘻嘻……】 当红鹿在意识中发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嬉笑声的同时,他在现实中抱住了加尔文,并帮加尔文翻了一个身。 加尔文□□的背部展现在红鹿的视野之中。 “真美……” 红鹿停下了与自己的人格们的争执,他全心全意地凝视着加尔文肩的背部,然后喃喃自语道。 在加尔文肩胛骨的位置,出现了两条平滑而鲜红的凹痕——还有一些红肿,伴随着加尔文的呼吸,那凹痕会有规律的微微张开,露出下方淡粉色的薄膜。 在薄膜的下方,有东西若隐若现。 红鹿伸出手,他小心翼翼地触上了那凹痕。 “唔……” 加尔文对红鹿的碰触反应非常大,他发出一声急促而模糊的喘息,然后他猛然转过身,本能地蜷缩起了身体,并且卷起了一角被子掩住了自己的背部。 这一次红鹿没有再强迫他换姿势了,相反,他蹑手蹑脚地下了床,然后他从床底拖出了急救箱。 在常人绝对无法忍受的剧烈头痛中,红鹿一丝不苟地用温水和酒精将加尔文全身上下所有的皮肤都擦试了一遍。紧接着他回到楼下处理掉了加尔文在这一夜穿过的衣服与鞋子。 而当一切收尾工序都完毕之后,他的眼睛和耳朵里都有了轻微的渗血。 【你的眼球快爆炸了,老兄,你得让我们接手了。】维吉利在他的意识里吵吵闹闹地叫嚷着,哪怕红鹿分神给了他好几下教训也没能让他安静下来。 【该死的——现在可真的不是争风吃醋的时候,这具身体真的快垮了!】 维吉利在尖叫。 红鹿在客厅里找了一个位置,他安稳地坐下来,然后给自己倒了一杯金酒一饮而尽。 在意识之海里,他的视线对准了格外苍白而虚弱的芙格。 【做好准备……】 他嘱咐道。 【我会的。】 芙格平静地说道。 红鹿闭上了眼睛。 第135章 加尔文清醒的时候正是清晨。 玫瑰色的朝霞镶嵌在深蓝色的海平面上方, 海浪的声音显得轻柔, 有规律, 像是某种古老而神秘的咏唱, 自远古一直延续到现在。 他慢吞吞地从床上坐起来,盯着窗外瑰丽的景色看了一小会儿。 景色很美——这是自然的, 这片区域房屋的租金可不便宜。 可加尔文他忽然意识到,在这里住了这么久之后, 他却像是第一次注意到景色的美丽。 他注意到自己的状态很好,出乎意料的好。 他的心灵就像是被洗涤过一般变得轻盈和透彻, 思维清晰而敏捷。一直以来缠绕在他身上的疼痛都像是忽觉一样消失了, 加尔文低下头,用手握了握拳头, 他的肌肉隆起来, 然后放松下去。 他微微皱了皱眉头,有些困惑,他觉得自己的状态很好,简直就像是有人潜入了他的梦中,把他身体里的每一个零件都好好的整理了一遍。无论是精神还是身体,都已经到了一个最佳的状态。 “老天, 我到底是多久没睡好了……” 加尔文忍不住苦笑了一下,然后他揉了揉头发。 他并没有想太多,而是单纯地将自己的好心情与好状态归结于自己终于睡了一个好觉上。 他破天荒地浪费了一点时间,在自己的床上欣赏完了壮丽而美好的日出,然后他听到了楼下传来的些许动静。然后他换好衣服走下了楼梯, 看见了厨房里的人影。 加尔文必须承认自己有一瞬间的恍惚,自己仿佛忽然掉到了那种古早的家庭肥皂剧里——海边的别墅,清爽的早晨,还有醒来以后在厨房里看见自己伴侣忙碌的身影。 不过当厨房里的男人回过头望向加尔文的瞬间,加尔文便从那可笑的幻想中清醒了过来。 “芙格?是你?” 他有些惊讶地问道。 在这具身体没有开口,没有做出任何动作的前提下,加尔文只是看了一眼便瞬间认出了掌控身体的人格身份——芙格的瞳孔瞬间缩小,他深深地看了加尔文一眼,目光有一瞬间的异样。但是他的情绪永远控制得很好,并未让加尔文察觉到任何端倪。 “早上好,加尔文。” 芙格用他惯常的冷淡腔调回应,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解释,“只是人格间例行替换,而且考虑到你的手术,这几天暂时由我主控这具身体。” 加尔文忍不住揉了揉自己的后脑勺,他其实更习惯维吉利在自己的身边,如今骤然看见芙格,竟觉得有些不太习惯。 “哦,好,好吧。” 芙格的眼神闪了闪。 “如果你更习惯维吉利的话,我可以——” “不,不用,我不是那个意思。”加尔文飞快地打断了芙格,他简直都快要害怕起这个英国男人对情绪的敏锐度了,他冲着后者笑了笑,“我很高兴你出现了,真的,我只是……好吧,有点吓一跳。不过我很高兴有你在这里,还有,我是不是一直忘记跟你说谢谢?谢谢你治好我身上的那些伤。” 加尔文指的是他在天使镇的枪伤。 “你不用谢。”芙格回答道,“你永远不需要谢谢我。” 他的回答多少让加尔文有些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加尔文只能笑了笑,然后他走进厨房,发现芙格其实正在做早餐。 不过在他看来,芙格的早餐制作进度有些落后,因为他正在以做手术一般的精细程度切着一条培根。 加尔文忍不住眯了眯眼睛,是他的错觉吗?他总觉得芙格显得有些……笨拙。 察觉到了加尔文的目光,芙格笔直地望向他,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交汇了几秒,加尔文尴尬地移开了视线。 “唔,你继续,不用在意我。” 加尔文干笑了几声,努力维持着自然的状态,越过芙格给自己弄了一杯咖啡。 哦,该死…… 加尔文在心中嘀咕。 他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种状态,他与芙格之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紧绷感,有一些可能是因为他与维吉利之间的关系(然而他妈的他与维吉利明明是同一个人),而另外一些则是芙格看他的那种眼神。 几分钟之前加尔文还因为自己良好的状态而心情愉快,但现在他却感到了懊恼,如果不是他的状态太好的话,恐怕他也没有余裕注意到芙格的眼神…… 那看似冰冷,淡漠,仿佛永远漂浮着一层薄冰的眼神深处,有一些除了病患关系之外的东西存在。 这下可有些尴尬了…… 加尔文想道,虽然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究竟该尴尬些什么。 但紧接着他的注意力便从少女般的心思上转移开了,因为他忽然闻到了一股浓浓的焦味。 “我的老天——” 加尔文回过头,只见芙格依旧保持着面无表情镇定自若的姿势站在炉子前,但是他面前的平底锅已经开始燃烧了起来。 加尔文眼疾手快地在烟雾报警器尖叫前用锅盖和湿毛巾控制住了火势,但那些被精心切割后的培根与鸡蛋却已经无法避开化身为焦炭的命运。 “抱歉。” 芙格看着那些只能称之为“残骸”的东西后,冷静地对加尔文说道。 “我想,作为英国人,在厨艺上我确实还需要一些练习——” “我来!” 加尔文护在了炉子前。 他与芙格又进行了一瞬间的目光对视。 “你想吃什么?”加尔文开口问道。 “……” 半个小时后,芙格与加尔文坐在了餐桌前享用他们的早餐。 跟维吉利比起来他们的早餐稍显简陋,但用餐时芙格却依旧表现出了贵族一般的餐桌礼仪。 加尔文给自己倒上了这个早上的第三杯咖啡,那滚烫的液体涌入喉间的畅快让他情不自禁地发出一声淡淡的低呼。紧接着,他注意到芙格正在看着他。 “怎么了?” 加尔文忍不住问道。 “你看上去状态很好。” 芙格说。 加尔文冲着他举了举手中的咖啡杯:“这需要感谢咖啡豆……还有一晚上的好梦。”他顿了一下然后接着开口道,“昨天晚上我睡得很好,而且我猜我做了一个挺好的梦。” “梦?” “唔,很久都没有过的好梦……” 芙格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地敲打了一下。 尽管表面上他依然显得镇定自若,但他的精神却已经开始紧绷起来。加尔文或许真的以为那是一场梦境,但是芙格却知道,那并非是梦。 “也许我应该说‘恭喜’。” 他对加尔文说道,声音多少有些生硬。不过值得庆幸的是,加尔文仿佛已经习惯了芙格的这种说话方式。 “哦,因为难得的一次美好睡眠便得到了一声‘恭喜’,这听起来可真是有些可悲。” 加尔文耸了耸肩膀,他随后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 “天啊——睡眠这他妈重要,我觉得我现在全身都很轻松。” 说起来确实有些奇怪,无论加尔文怎么回想,他始终想不起那个梦境里的任何细节,但那种轻松而愉快的余韵却依然沉积在他的身体里,让他光是想起那个梦时便忍不住心生舒畅。 “包括你的背部?” 芙格试探性地问道。 加尔文一愣,仿佛这一刻他才想起来自己已经被自己身上那对蠢蠢欲动的翅膀折磨很久了。但是现在……那种异常沉重和炙热又疼痛的感觉完全消失了。 “让我看看。” 芙格走了过来,他示意加尔文脱下衣服。 加尔文没有任何心灵障碍地照做了,而芙格站在他的背后,看着他背上的两道长长的痕迹沉默不语。 跟红鹿昨日所见相比起来,加尔文背上的那两道凹痕的情况更加明显的好转了。加尔文的皮肤没有任何红肿的迹象,缝隙下方的薄膜转为了很淡的粉色,它们显得平滑而干燥,薄膜下方微微发白的器官也变得更加清晰了一些。 那两道凹痕看上去是那样完美,它们那样自然地镶嵌在加尔文的背上,就好像人类本来就应该在自己肩胛骨的部位多上这两道狭长而倾斜的缝隙。 “怎么了?” 芙格那一瞬间的沉默让加尔文有些不安,他回过头来奇怪地看了芙格一眼。 “没事,你的伤势有很明显的好转,只不过……” 芙格情不自禁地伸出手,他轻轻地碰了碰加尔文背上的凹痕。 “唔——” 加尔文低低地闷哼了一声,整个人倏然颤抖起来,然后朝着前方倒去,就好像他全身的力气都被人完全抽走了一般…… 就跟昨夜一样,加尔文的背部对于外界的碰触非常敏感。 超出常规的敏感。 芙格稳稳的扶住了差点从椅子上滑下去的加尔文。 “抱歉。” 他说道。 而加尔文一直到几十秒后才勉强稳住了呼吸,他惊恐地望向芙格,并且将手背到了身后企图碰触自己的肩胛骨部位。 “老天,他妈的刚才那究竟是怎么回事,我的背上……出了什么问题?” “别动。”芙格抓住了加尔文的手腕,“没有什么问题。事实上你的身体正在适应它。” “它?” 加尔文有些僵硬。 芙格凝视着加尔文的深紫色的眼睛——他不会错过那里头浮动着的脆弱,惊慌还有茫然,这让他感到了一种难耐的干渴。 “你的翅膀。” 他道。 加尔文沉默了片刻,他猛然从椅子上站起来然后冲到了盥洗台前——他终于在镜子里看到了自己曾经的伤口。 他承认自己差点被吓到了,那两道凹下去的缝隙实在是太自然了,完全的天然地存在。 “哦,该死的该死的这玩意看上去就像是长在我身上一样?!” “它们现在确实就是‘长’在你身上。”芙格走过来解释道,他之后还说了些什么,但是加尔文却无心去听。他试探性地以一个相当别扭的姿势,亲自碰了碰那两道凹痕,一股宛若电流般的酥麻感瞬间沿着那个部位蔓延到了他的全身,加尔文差点又软软地倒在芙格的怀里,幸好最后关头他死死捏着盥洗台的边缘站稳了。 “他妈的——” 他发出了一声相当恼怒的诅咒。 “那是一小块新生的部位,角质层很薄而神经密集——” “闭嘴。” 加尔文打断了芙格的解释。 “我才不管我的身体究竟做了什么,我还是会想办法切除掉那对该死的翅——” 这一次,他的话语也被打断了。 只不过打断他的并非是芙格又或者是其他人格,而是来自于屋外的尖叫。 “啊啊啊啊啊——” 那是一个女人的尖叫声,从海滩的方向传来,光从声音就能听出来她吓得不轻,所以哪怕隔了这么远,她凄厉的声音依然像是锯子一般尖锐。 芙格脸色微变,他与加尔文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他走到窗边朝着声音发出的方向望过去。 加尔文停在芙格的身后,他发现自己有些挪不动自己的脚步。 怦怦—— 心跳声。 呼—— 呼吸声。 滴答,滴答,滴答—— 时钟转动的声音。 然后是嘈杂的,远远的人群的喧嚣。 “哦,老天,老天!” “呕……” “天啊那究竟是什么……” …… 一瞬间,加尔文只觉得眼前的场景竟然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宛若时间倒流,宛若过去再现。 那熟悉的不详预感甚至让他觉得无法呼吸。 芙格只在窗口站了很短的一段时间,随后他飞快地转过了身看向加尔文了。 “去楼上。不要停留在任何其他人可以看到你的地方。” 他对加尔文说道。 他没有告诉加尔文海滩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出于一种奇妙的直觉,加尔文却觉得自己已经感知到了真相。 “有人死了,对吗?” 他轻声地问道。 作者有话要说:  写着一章的时候满脑子都某人舔加尔文翅膀的场景……orz…… 第136章 加尔文的猜测并没有错, 在海滩上引起了惊慌的却是是一具尸体。 但是那具尸体比任何一具普通的尸体更加骇人, 更加恐怖。 警察很快就到来了, 一名年轻的警察毫无防备地走上前去企图探查情况, 然后他忽然飞快地捂着嘴巴退了出来。 另外几名警官看了一眼现场,一些人开始干呕, 另外一些人脸色也变得异常难看。 黄色的警戒线搭了起来,警官们开始驱赶起围绕在周围的人, 然后勒令那些人将相机中的照片删掉以免那可悲的尸体出现在社交网络上引起不必要的慌乱。 但令警察们有些惊讶的是,因为那具尸体而聚集起来的人群那么多, 但他们之中并没有太多人拍下了照片——在这个社交网络盛行的年代这一点实在称得上异样。 “不过, 事实上,可以理解。” 一名非常年轻, 看上去明显是新人的警察冲着自己的同僚轻声嘀咕道, 他的眼睛还有点儿红,因为他刚把今天早上吃的培根蛋饼全部贡献给了纸袋。 “哪怕我是不是景观我也不会想要拍下那种照片的——给人的感觉太不详了,总觉得一旦拍下照片,自己就会沦为那种恐怖b级片的主角。” “闭嘴吧,菜鸟。” 一名年长的警察越过他,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这可不会是普通的案子, 去把那些该死的闲杂人等从这鬼地方弄走!” “好,好的,乔伊斯警长……” 那名菜鸟警察缩了缩脖子,迅速地走向那些三两成群小心翼翼在黄线外张望的人群。 至于那名老警长,乔伊斯警官, 他越过他心目中的菜鸟,朝着尸体走去。 乔伊斯看上去就像是那种从罪案电视剧里走出来的警官,他的身材相当高大,警服绷得紧紧的,隐约可以看见制服下方那结实的肌肉的轮廓,他的表情总是冷峻而严肃,目光宛若鹰一般锐利,尽管年纪并不算大,但鬓角已经变白。 可即便是他,在尚未来到尸体面之前,便有一股强烈的恶臭朝着他直扑而来,差点将他熏出眼泪。 那具尸体仰面躺在沙滩上,身体的背面已经沾满了沙子,而尚未被沙子污染的正面呈现出了难看的灰褐色。乔伊斯警官光是看到那尸体的颜色心中便已经浮现出极为不好的预感,紧接着他又看见了那具尸体上最骇人的部分—— 一只狗,已经腐烂到流汁,肿胀不堪的狗的尸体被端端正正地安放在那具尸体的腹腔里。 那只狗的嘴因为腐烂气体的缘故长得很开,露出了铺着绿色霉斑的牙齿,但从那牙齿之间耷拉下来的舌头却显得格外鲜红湿润…… “哦,该死的。” 乔伊斯警官发出了一声诅咒,他迫切地想要吸一支烟。 “我可以跟你打个赌,那鬼玩意嘴里的是人的舌头。” 他的搭档,韩,无声无息地靠近了他,然后轻声在他耳边说道。 乔伊斯回过头冷冷地看了一眼对方:“我也可以给你打个赌,那根舌头是受害者的。” 韩警官狡黠地微微一笑。身为亚裔,人们总是很难从他那张光滑的脸上看出他的年纪,跟何况他脸上总是挂着那种似乎有点儿漫不经心的散漫笑容。若光是从外貌上来看,他与刚从警校毕业的菜鸟没有什么两样,但是日落镇警局里没有人会小看他——韩是一只老狐狸,而且是那种嗜血的老狐狸。 作为老狐狸的韩没有接下这个赌约,长久以来的经验让他知道乔伊斯说的是对的。 “受害者的身份查出来了吗?” 乔伊斯问道。 韩摇了摇头:“暂时还没有,她的牙齿被敲掉了,指纹也被破坏,更糟糕的是,她的尸体被煮过……而且是非常透彻的那种煮法。” “见鬼。” 乔伊斯脸色不好地嘟囔了一句,那种令人作呕的气味果然来源于此。 “我想我们需要花点功夫才能找到她的——” “嘿,长官,你应该来看看这个。” 负责检查尸体的人发出了一声惊呼。 乔伊斯和韩对视了一眼,然后快步朝着尸体走去。 然后他们便在尸体的背面发现了那一行字,用鲜红的丝线在煮沸后静置的深褐色皮肉上绣出来的花体字。 (献给我的挚爱) 乔伊斯顿住了脚步,韩从他身边伸出头来飞快地看了一眼那行字,然后发出了夸张的咂舌声。 “哇,这可真令人不愉快——又是变态杀手吗?” “不,不只是变态杀手,”乔伊斯掏出了手机,他熟练地按下了一个号码,在拨通那个号码的间隙他对韩补充道,“是连环变态杀手。” 韩看见了乔伊斯手机屏幕上的号码,那上面显示的名字是“艾扎克·霍尔顿”——他的眼神倏然变得格外锐利。 “等等,你觉得这个案子是……” 韩下意识地想要说些什么,但他却忽然停住了话头,猛然朝着自己身后望去…… 在黄色的警戒线外,度假的人群已经逐渐散去了,留在原地的只有一些因为太过年轻而显得格外愚蠢的年轻人。他们显然是在警戒线布好之后赶来的,不然绝不会像是现在这样兴致勃勃地探头探脑,而应该像是有些警察那样跑到一旁呕吐去了。 “怎么了?” 在韩警官恍神的功夫,乔伊斯已经结束完与艾扎克·霍尔顿的电话,他将手机收回自己的口袋,严肃地问道。 韩迟疑了一会儿,然后摇了摇头。 “没什么……大概。”他显得有点儿不确定,谨慎而锐利的目光依旧在海滩上逡巡,“我只是觉得刚才有点儿不对劲,仿佛有人正在窥探我们。”他看了一眼乔伊斯然后继续道,“你知道的,那种‘窥探’。” 乔伊斯神色变得更加凝重:“你觉得凶手就在这里?” 韩调皮地冲着乔伊斯眨了眨眼:“要不要打个赌——他肯定就在这附近。” …… 在距离两名经验丰富的警探大约三百多米的地方,芙格安静地将自己的背贴在一颗棕榈树的树干上。 地面上茂密的热带植物将他大部□□形都遮掩得严严实实,而他正低着头看着手中的手机。任何人都不会觉得芙格出现在这里会有什么不协调的地方,他看上去就像是最普通的游客:来到海滩,却发现因为凶杀案的缘故海滩已经被封锁,此时也许正在愤愤不平地跟自己的朋友们抱怨。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心情并说不上太好。 那两名警官,尤其是那名亚裔……有着超乎常人的敏锐度,这非常棘手。而那名亚裔警官的同僚,尽管还没有动作,可芙格的直觉却告诉他,那家伙的麻烦程度应该不逊于那名亚裔。 当然,那两名警官只是小麻烦。 对于芙格来说,真正的问题在于另一处。 【红鹿?】 他在自己的意识里冷酷地质问道。 【是你做的?】 警察们尚且需要科学的手段来判断出沙滩上那具扭曲尸体的身份,但芙格却并不需要。 某种更高层次的感知力让他非常轻易地认出了那具尸体——凯瑟琳。 那名在昨天被“天使”所制裁,最终精神崩溃的降临派修女。 尽管当时并不在场,甚至都不处于身体的主导地位,但一直在暗地里监视着红鹿以及周围一切的芙格却并不会搞错:截止到昨天离开凯瑟琳家为止,那个女人还是活着的。 虽然疯了,可是她还活着。 【不是我。】 红鹿在他意识的最深处发出了一声沉默而冰冷的回答。 【但是我可以感觉到你的气息。】 芙格冷淡地在心底与红鹿交流着。 【那具尸体完全就是你的作品,包括那丑陋的绣花字迹。】 就在芙格这么想的瞬间,他便感觉到某种极其怨毒的怒火正在红鹿的灵魂里堆积—— 【是门里的那玩意……它竟然敢……竟然敢越过我,然后冒充我……】 芙格低下头,他看着自己的拳头。 他的手指并非出于他自己的意志,不断地掐着他的掌心直到血从伤口中流出来。 虽然早就有过共识——红鹿在沉睡之前与芙格达成的共识:有东西打开了门,从门的内部进入了这个世界,而芙格需要想办法处理好那玩意。但无论是红鹿还是芙格都没有想到,“那个东西”会胆大妄为到当着红鹿的面,用红鹿的猎物向加尔文示爱。 【它已经越过一次线了。】 红鹿低语道。 曾经出现在加尔文公寓前的那具尸体的每一寸详细画面都清晰地浮现在芙格的眼前。 现实中,芙格的身体忽然晃了晃。 有两名年轻的女性转过头来,有点儿担心地看向路边那名面容英俊的年轻人。 “你还好吗?” 她们关切地问道。 “没事,我很好。” 芙格站稳了身体,他平淡地对那两人说道,然后直直朝着自己家走过去。 【红鹿,我会处理好一切。还不到你出来的时候。】 芙格被非常强烈的头痛袭击了,光和影在他的视线里不断的变幻,那是本应该沉睡的红鹿强行活跃起来导致的身体负担。 可正处于狂怒状态的红鹿似乎有些控制不住情绪,事实上,红鹿的情绪也影响到了芙格。 人格与人格之间的共享状态就是这一点糟糕,芙格企图说服红鹿,但就连他自己也知道自己无法说服对方。 因为他清楚地知道红鹿陷入这种疯狂的暴怒究竟是为什么。 无论昨晚从“门”内进入这个世界的东西是什么,它模范红鹿模仿得太像了——像到几乎让他们所有人格都感到不详。 而且,那个“它”显然正在争宠。 芙格讨厌承认这个,但他并非是那种看不清现实的人。 那个玩意模仿红鹿所有可能的手法,就只是为了告诉加尔文——看,我也可以做到。 而它的这种行为,毫无疑问会给所有人带来巨大的麻烦。 这个“所有人”里包括加尔文,也包括他自己。 第137章 海边别墅里, 加尔文蜷缩在一楼与二楼之间楼梯的某个角落, 这是一个死角, 无论是从窗口还是从门口都很难看到他的存在。 加尔文有些悲哀地发现自己在第一时间就找到了这个位置——也许是因为他已经习惯了每到一个地方就下意识地判断哪些角落可以供他躲藏。 长久以来隐姓埋名提心吊胆的生活, 让这种技能成为了他的一种本能。 那一场好梦带给他的短暂愉悦已经彻底从他身体里褪去了,取而代之的是麻木, 冰冷和沉重的心情。 事实上,从芙格提出自己前往海滩探查情况开始, 加尔文就一直被那种强烈的不详预感所折磨着。 他用胳膊抱着自己的膝盖,脑海中不断地浮现出了另外一具尸体, 那个叫做乔吉·奥斯顿的年轻男孩被摆在廉价公寓的前坪上, 做成了人体蛋糕,苍蝇围绕在他的身边嗡嗡直叫。 那个男孩因为他而死了, 那是加尔文人生中挥之不去的噩梦。从某种意义上来说, 那个男孩的死,彻底终结了加尔文那乏味而卑微的人生——如果没有他,加尔文不会想办法逃走,也不会遇到接下来的那些事情。 紧接着加尔文想起了比利,那个离奇地消失在他沙发下方的男孩,那张标价999美金的毯子。 他还想到了红胡子房间里的那些尸体, 想到了在维吉利那间豪宅的厨房里,夹在冰箱与墙壁之间的伊莎的鬼魂…… 不,不应该再想下去了—— 加尔文在心底不断地对自己说道。 他觉得越来越冷,胳膊上的寒毛一根一根地立了起来。 而他的脖子与后脑勺也越来越沉重,他不得不偷偷从身边已经打包好的包裹里掏出了许多药瓶, 那是一些从地下诊所非法弄回来的药物,止痛药是最多的,其次是一些有镇定作用的精神类药物,当然还有安眠药以及其他各种种类的药片。 加尔文盯着那些药瓶看了一会儿,他忽然发现自从认识维吉利之后自己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将精神寄托在这些药片上了。 他的神色里多了一些复杂的意味。 一愣之后,他默默地将那些药瓶放了回去。 这么久以来加尔文已经习惯了对发生在自己周围的某些事情视而不见,是的,那些诡异的,非人的,几乎完全无法用科学理论解释的事情总是会发生。而如果他没有办法忽视并且飞快地将那些事情压到记忆的深处,他恐怕早就已经发疯了。 但现在,那些曾经被加尔文努力忽视的事情却开始在他脑内鲜明地重现,那些环绕在乔吉·奥斯顿身边的苍蝇仿佛就在他的耳边嗡嗡作响,而比利依然在他的耳边惨叫不休【嘿加尔文他们要找到我了不要让他们找到我救救我我不想死——】,还有那些剥皮了皮的死人们,他们的血腥味浓重到仿佛他们此刻就站在加尔文的身边。 “不……” 加尔文并不知道自己此时的目光开始变得空洞,他的瞳孔开始放大,宛若一口深井。他的身体无意识地前后晃动着,他的额头有规律地碰撞着墙壁。 一扇门。 颜色是鲜红色,表面覆盖着破旧的油漆,平庸的金属把手已经暗淡无光。 那扇门仿佛就在加尔文的脑袋里。 那感觉很奇怪,但加尔文却觉得它就在那里,而他脑海中那些可怕的回忆就在那扇门的后面不断的盘旋,咆哮,最后混合成一团巨大而黑暗的混沌之物。 而在那团阴影之前,站着一个人。 “不——” 加尔文喃喃地低语道。 关上。 关上门。 不可以,让……出来。 罪人。 血。 黑暗。 门。 “嘎吱。” 有门开启的声音。 加尔文在冷汗和战栗中倏然尖叫着猛然跳了起来,条件反射地从怀中掏出了枪指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 只差一秒他就扣下了扳机,幸好在那之前,那古怪而冷静的英国腔唤醒了加尔文。 “加尔文?” “……” 加尔文保持着举枪的姿势,呆呆地看着楼梯下方的人影。 宛若宝石一般的孔雀绿的双眸和柔软的褐色卷发。 当芙格掌控身体的时候,这具身体看上去会显得年长一些,而且依然英俊。 加尔文沉重地喘息着,枪口因为他肢体的颤抖而不断晃动。 芙格朝着加尔文举起了双手,然后他平静地凝视着对方道:“放松,加尔文,你需要冷静下来。你还能认出我是谁对吗?” “芙格。” 加尔文如梦初醒般怔怔地喊出了芙格的名字,然后他缓慢地将枪放了下来。他全身都在发抖,连衣服都被冷汗浸透了。 “老天,我到底在干什么……我并不是想要……” 芙格走上了楼梯,他轻轻地将加尔文拥入了自己的怀中。 英国医生的身上散发出一种很淡的消毒水的味道,但莫名地令人安心。 “我觉得我可能脑子出问题了,我……我又看见了幻觉……” 加尔文语无伦次地躲藏在芙格的怀中,他感到困惑而慌乱还有不知所措。一直到现在,那些混乱而黑暗的扭曲画面仿佛依旧潜藏在某个阴影处。 “你只是太紧张了。”芙格说,“这些日子以来你承受了太多精神压力,而早上的事又一次地触发了你的应激反应。” “有的时候,我的意思是,有很多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好像快要被自己脑袋里的东西给吞噬掉了……芙格……我刚才差点儿就射杀了你……我觉得你是某种……怪物,从门缝里走出来的那种怪物。” 加尔文一想起刚才的场景,那种冰冷的恐惧感再一次溢满他的整个胸口,甚至芙格的话语都变得好遥远。 他不知道的是自己的脸色看上去苍白得近乎透明,而他瑟瑟发抖的样子是那样的脆弱而可口,让紧贴着他的那个男人身体里弥漫起阴暗而嗜血的隐痛。 “没事了,加尔文。我在这里。” 加尔文听见芙格在他头顶轻轻说道。 “可是……” 冰冷而干燥的嘴唇堵住了加尔文未曾说完的话。 芙格的吻就像是他本人一样,冷峻而克制,但也正是他的吻,像是绳索一般将加尔文从大脑中的混乱中拉扯了出来。 加尔文发出了一声细小的低呼,有那么一瞬间他心中甚至掠过一抹背德感——仿佛他背叛了什么人一般——但他随即便想起来,无论是维吉利,里德又或者是芙格,实际上都是同一个人的不同人格。 加尔文抬起眼,在很近的距离注视着芙格的双眸。 这个楼梯的拐角处光线十分柔和,芙格的瞳孔颜色似乎比往常更加深邃而瑰丽,像是某种有毒物质燃烧后火焰的颜色。 “唔……” 片刻后,芙格放开了加尔文。 除了瞳色的变化,光从表情上来看,他仿佛没有任何情绪上的变化。 这多多少少让加尔文松了一口气(虽然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这究竟是为什么)。 “冷静下来了吗?” 芙格问。 加尔文点了点头。 “刚才……” “希望你不要介意,我只是想让你从那种情绪中抽离出来。” 芙格平静地解释道,他的语气让加尔文不由自主地有点儿尴尬——他想他大概误解了芙格那比平时更加深邃,仿佛隐藏着暗色火焰的眼神。 加尔文调整了一下呼吸,当他再开口的时候,他的情绪已经正常了许多。 “抱歉,我想我又在你面丢脸了,我只是……算了,先告诉我海滩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吧。” 芙格眯了眯眼,他的目光在加尔文湿润而鲜红的嘴唇上飞快的一掠,快到连一直与他对视的加尔文都未曾发觉。 “一具尸体。”芙格没有任何隐瞒,“我听到现场的警官提起了你在洛杉矶公寓前遇到的那件事。” “那孩子叫乔吉。”加尔文喃喃地说道,“是我的某种……变态崇拜者对他做出了那种……” 加尔文眼底浮现出一缕慌乱。 “我不明白,我们不应该隐藏得很好?为什么……为什么他还是会发现我?为什么他又会做这种事情?” 加尔文又一次感受到那种快要把他逼疯的窒息感。有的时候他会觉得自己仿佛永远都在被什么东西窥视着……那种粘稠,阴暗而潮湿的目光仿佛无处不在,一直伴随着他。而他无论逃到哪里都不可能躲开它的窥视,逃离它的阴影。 霍尔顿医生曾经对他说那是他的童年创伤,但加尔文有的时候却觉得,那些快要把自己逼疯的窥视感仿佛并不完全是他的臆想。 而之后那些因为他而出现的“爱慕者”们仿佛也在证明加尔文的预感。 他们就像是飞蛾扑火一般随着加尔文而来,做出种种匪夷所思的可怕行为,有一些人被法律制裁了,而另外一些人则坠入了黑暗中。 加尔文甚至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对他们说抱歉。 【“这不是你的错。”】 他无数次听到霍尔顿医生和艾扎克这么对他说。 但是,真的是这样吗…… “现在不是慌乱的时候,冷静点,加尔文,现在并没有明确的证据表示沙滩上的那具尸体就是你的那名变态爱慕者干的。也许我们只是运气不好,恰好与某位人格扭曲的家伙呆在了同一片区域。你刚才也说了,我们的身份应该隐藏起来了,无论是谁都不应该找到你才对……我们现在真正应该头痛的是近在咫尺的麻烦。” 加尔文神色一凛,他嘴唇颤抖了一下,然后低语道:“警察。” “没错。那具尸体会给我们引来许多不必要的注意力。”芙格看了一眼加尔文身边已经打包好的行李,眉头微微皱了皱,“我很抱歉说这个,但是我想切除翅膀的手术必须得延后了。” “我们马上离开?”加尔文注意到芙格的眼神,他问道。 芙格摇了摇头。 第138章 “我们如果仓促离开只会引起那些警察们的怀疑。” 芙格坚持在这间海边别墅继续呆上几天。 “时间不会很长, 大概两天到三天的样子, 那些警察们应该在下午就会来这附近盘查, 最迟明天便会找上门来, 这是最难的一关,我们不能让他们对我们产生任何多余的探究心。” “等到警察的问询过后, 我们便可以迅速地离开了。这个时候我们两人的离开才是最符合常理的:在自己度假的地方惊现杀人魔,哪怕再漫不经心的度假客也会想办法早点收拾东西然后迅速地回到城里去。” “但考虑到我们两个人都是年轻人, 我们理所当然应该会比那些拖家带口中产家庭要显得更轻松一些。” 芙格指了指加尔文的行李袋。 “至少,以我们两个的设定来看, 我们可不会像是亡命天涯那样只带着最基础的东西便要猴急离开的那种人……不要忘记了, 在其他人眼里我们两个人一对年少轻狂,荷尔蒙膨胀的同性恋人。” “好吧。看样子你已经做了最周全的计划。” 加尔文做了个投降的姿势, 他干巴巴地同意了芙格的说法。 芙格身上自带一种令人镇定的可靠气息, 以至于加尔文发现自己在他面前总是相当乖巧,就好像完全不用思考,只需要跟随芙格的安排走便可以保证一切无恙。 加尔文已经很多年都没有体会过这种信任了,偶尔有几次他会在心底提醒自己保持最基本的警惕心。但随着时间的流逝和天使镇那件事的发生,他已经越来越没有办法对自己这位有着多重人格的友人保持警惕。 他信任芙格,这一点毫无疑问。但是一想到马上他就要面对警察还有逃亡, 他便觉得自己的胃部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握得紧紧的——再加上那变态杀人凶手(不管他是否是加尔文的爱慕者)就潜藏在这块社区的事情更让他心情沉重。 加尔文沉重的脸色落入芙格的眼中,后者眼神微暗。他轻轻地拍了拍加尔文的肩膀:“不用太紧绷,到时候我会让维吉利陪在你身边……我想你会更习惯他的性格。” “我……” 加尔文嘴唇翕合了一下,对上芙格仿佛了然一切的目光,他却完全不知道自己究竟该说些什么。 他确实与维吉利十分合拍, 加尔文不会否认这一点。可他总觉得自己不应该就这样爽快地承认……芙格的语气明明平静如昔,但加尔文还是莫名地觉得面前的英国医生身上弥漫着有些古怪的气息。 最终他目光微微闪烁,飞快地转移了话题:“我有些紧张,我不知道我会不会搞砸。你不知道,艾扎克便是警察,而我从来没有在他面前成功隐瞒过任何事情。” “你可以做到的。”芙格说,“顺便……” “什么?” “在探查消息的路上我顺便买了日落镇最有名的甜甜圈,”芙格冲着加尔文眨了眨眼睛,在这一刻,他看上去几乎有一点儿像是里德,“我想你会想要摄取一点糖份?” 加尔文当然不会反对甜甜圈,不过正当他放松精神准备下楼的瞬间,芙格忽然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等等,我差点忘了。” 没有等加尔文来得及反应,芙格倏然贴近了他,动作快得像是鬼魂又或者是刺客。加尔文的心跳漏了一拍,他任由芙格抓住了他,随后医生身上的消毒水的味道变得浓郁了一些。 芙格低下头,在加尔文的脖子上弄出了一连串的痕迹。 整个过程中,加尔文就像是被野兽捕获到的食草动物一般动弹不得,大脑一片空白,直到芙格抬起头对上他的眼睛。 “只是为了以防万一。” 芙格说道,在说话的同时他将加尔文之前被拉扯开的衣领一粒一粒地扣好了。 也许是因为加尔文表情太过于僵硬,芙格耐心地解释道: “我们对外宣称是同性情侣,所以……” “我知道,我可以理解。”加尔文打断了芙格,他避开了后者的目光,“不过下次你可以先跟我说一声,你有点儿吓到我了。” 就连加尔文自己都能听出来自己的声音有多僵硬。 “抱歉。” 芙格礼貌地道歉了。 “我上楼去整理一些东西,如果警察来了,让我开门。” 芙格越过加尔文单独进入了二楼的一个房间,一直到房门关闭,他都保持着最得体最冷静的姿态,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在跨入房间的瞬间便软软地跪倒在了地上。 【维吉利,你反应过度了。】 他在心底说道。 那种剧烈的疼痛直接作用在他的灵魂上,早在芙格吻上加尔文的瞬间,维吉利便在他的灵魂深处发了疯,在几个很短的瞬间里,他差点儿夺取了芙格的位置。 【你不是应该维持好你那假惺惺的绅士面具吗?!可是你看看你在干什么,你在越线,芙格,你激怒我了,你他妈到底为什么要那么做——】 【……】 芙格没有理会维吉利,他以惊人的理智束缚着自己灵魂中的那一团,还有迷茫。 事实上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答案,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忽然吻上加尔文,不知道为什么会在最后那一瞬间做出那种近乎标记的行为。他明明代表着这具驱壳里所剩不多的一点儿理智,但是现在他却正在失控——他明明知道若是红鹿清醒过来知道这件事,他将会得到相当可怕的待遇(对比起来维吉利发的这点脾气更像是婴幼儿在玩游戏),可是芙格发现自己没有办法控制自己。 在他敏锐地发觉加尔文更喜爱与那个叫做维吉利的拙劣骗子在一起时候,黑暗的情感如同岩浆一般刺破了他那冰原一般冷酷而严实的内心世界。芙格清楚地感知到他的“理智”出现了裂痕,那种本不应该出现在他身上的从那龟裂的缝隙中渗透,蔓延。 他渴求着那个人,不仅仅只是加尔文的注视和信赖,他已经彻底地着迷了,沉沦而且饥渴…… 【你这头恶心的野兽——】 通过人格之间的感知清楚地察觉到芙格这一刻的想法,维吉利变得更加狂暴。 如果没有那两名警官,维吉利和芙格之间恐怕会爆发一场史无前例的斗争。 但现实世界中,事情的发展正如同芙格的预料——当然,那两名警官到来的时机比芙格设想的要更早一些。 门被敲响时,加尔文迅速地溜到了一楼另外一间隐蔽的房间,将与警员打交道的工作竟可能地推给了芙格……不对,现在应该是维吉利了。 对上那双薄荷色眼眸的瞬间,加尔文便认出了他。 “交给我。” 与维吉利擦肩而错的一瞬间,加尔文听见了对方一声低低的嘱咐。 加尔文不由地抿了抿嘴,他的唇边泄露出一丝微弱的笑容——那种忽如其来的直觉没有一点儿根据,但加尔文就是觉得维吉利可以很轻松地将那来人骗得团团直转。 一名最完美的,毫无破绽的骗子。 加尔文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在他内心的最深处,已经给维吉利做出了评价。 “维吉利·埃贝茨?” “唔……是我。有什么事情吗,警官们?” “我想跟你谈谈。有些事情需要了解一下。” …… 低沉的声音远远地传入房间。哪怕隔了两道房门,加尔文还是可以清楚地听出来那声音中蕴含的威严。他忍不住皱了皱眉,从门缝中朝着门口窥探了一眼。 他并不意外自己看到了一个高大的人影,说来也奇怪,早在看到那名警官之前,加尔文就仿佛已经预料到来人的模样——对方身穿警服,身材高大而解释,表情镇定且沉稳。 加尔文飞快地躲在了门后,他有些不安地听着客厅里维吉利与那两名警官的对话。 那两名警官绝非那种可以随便糊弄的人,与同样是警察的艾扎克共同生活了那么久,加尔文已经可以很容易判断出来者作为警员的水平,而加尔文得出的结论却让他自己感到了有些不安。 思维缜密,情绪冷淡,极端敏锐……那名叫做乔伊斯的警官身上出现的特质是那样明显,他会是一名好警察,也许还超过了艾扎克。 哪怕对方仅仅只是在查探关于海滩上那具尸体的消息而并非前来追捕他们的人,加尔文的心还是不由自主地提了起来。 他很担心维吉利会在对方面前露陷,不过维吉利却展现出了纯熟而完美的演技。 “你是说早上那件事,我当然知道,网上到处都是消息,老实说还真挺吓人的……什么?昨天晚上的动静?抱歉我什么都没有察觉到,昨天晚上的我正忙着别的事情,而且这里距离那地方不是还有一段距离……” 如果不是清楚地知道维吉利的身份,就连旁听的加尔文估计都要觉得维吉利确实只是一个与恋人前来海边度假,全身心都沉浸在吃喝玩乐与社交媒体上的富家公子哥了。 事实上,乔伊斯与韩两人这个时候也是这么想的。 维吉利的所有说辞,所有反应都是那么的自然。 “你的恋人,克里斯·伍德,他昨天晚上也在这栋房子里?我想也许我可以与他谈谈?” 加尔文听见了那个维吉利给自己编造的名字。他知道该是自己出场的时候了。 几秒钟后,他果然听到了维吉利的回答—— “他还在睡觉,那个,昨天晚上他很累……我和他玩得有点儿疯。我现在去叫他起来。” 然后是脚步声,还有敲门声。 “嘿,宝贝,你醒来了吗?有警官想跟你谈谈,关于沙滩上那具尸体的事……” 维吉利从门后探出头来,加尔文原本有些紧张,但对上对方的眼睛后,那种紧张的感觉却减轻了许多。 他无声地冲着维吉利眨了眨眼,以嘴型发出静默的句子:【完美演出。】 紧接着,加尔文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好让自己看上去像是刚睡醒那样,他用沙哑而含糊的语调回答道:“唔,你吵醒我了……” 乔伊斯与韩没有想到维吉利的恋人会是那样一个美人。 哦,当然,他们早就知道维吉利与自己的同性恋人不久前搬进了这栋海边别墅。但与正常的度假人群不太一样的一点是,他们很少离开房子。 付出了高昂的租金,享受着最完美的海景与沙滩,但他们两个人却几乎没有到海滩上享受过大海。 这多少算得上是一个疑点,但在看到维吉利的恋人之后,疑点却不再是疑点—— 刨除性取向的前提,任何男人若能有这样一位恋人与自己共度假期,他们也会更想在床上呆着,而不是在沙滩上浪费时间。 “克里斯”非常美,不是“英俊”,而是“美艳”。 乔伊斯注意到韩无声无息地看了一眼pad,是在确认关于克里斯·伍德的信息。那上面显示克里斯·伍德曾经是一名三流脱衣舞夜店的酒保。 但在乔伊斯看来,克里斯·伍德更像是模特,难以想象,像是他这样的人会沦落到那种社会底层去——他身上没有一点儿来自于那种底层的气息。 乔伊斯的神经绷紧了,之前萦绕在维吉利身上的注意力此时全部都集中在了这个“克里斯·伍德”身上。 作者有话要说:  性感帅哥,在线互相给自己(的其他人格)戴绿帽…… 第139章 “克里斯·伍德?” 乔伊斯重复了一遍对方的名字, 但他面前的那名青年却只是睁大了眼睛茫然地看着他, 后者空洞的眼神让乔伊斯的心中忽然冒出了一个猜测。 “昨天晚上你是否有听到或者看到声音或者人影?” 警官得到的是美貌的青年有些痴傻的笑声。 “嘻嘻嘻……” 加尔文冲着面前的男人笑着, 他控制着自己脸上的肌肉, 模仿着这么多年来社会底层看见的那些瘾君子的表情。那些粉末和针剂会彻底地摧毁一个人,无论是生理还是心理, 他们很容易就会沦为这个社会中最边缘的渣滓。 而警察们会对这种人心生厌恶,却很少真正地对他们生出严密的防备之心。 “我什么都没听到, 警官,除了我男人的叫声, 嘻嘻嘻……” 加尔文说话时刻意含糊了口音, 也许该感谢那些年在三流酒吧当调酒师的生活,他非常轻松且完美地模仿了那些底层渣滓们惯用的说话语气和粗俗用词。 果然, 在听见加尔文的回话之后, 乔伊斯警官的表情有了一丝细微的变化。 作为警官,很多时候他需要的并不是受访者用嘴说出来的回答,他需要的回应在那些人的表情,眼神还有动作里。至于“克里斯·伍德”,他确实非常美,超过了乔伊斯认识的任何一名明星或者是模特, 但他的人生早就已经完蛋了。 “嘿,宝贝……你需要点咖啡吗?” 反倒是那名叫做维吉利的公子哥儿,在听见“克里斯”一番粗俗的话语以后,脸上适时露出了一抹不自然和僵硬,然后他看向乔伊斯, 尴尬地补充道,“抱歉,我们昨天晚上确实什么都没有注意到。” “因为我们两个……很忙……很快活……” “克里斯”将下巴搁在维吉利的肩膀上,他睁着迷茫的眼睛傻笑道,然后不顾自己恋人逐渐变得难看的脸色,将衣领用力的拉开了一些。 他的大半胸口露了出来,骨骼和皮肤都是令人惊叹的优美——即便是拥有极强意志力,性取向也异常坚定的乔伊斯在看到眼前的场景时也禁不住心跳一顿。 鲜明的吻痕一直从年轻人消瘦的肩膀蔓延到脖子,那深色的印记与青年那细腻而苍白的皮肤形成了异常鲜明的对比,即便是现在也仿佛残留着昨夜的潮热与。 “克里斯!” 维吉利发出了一声警告,他飞快地将“克里斯”的衣领扯了回来。 但“克里斯”却毫不在意地冲着沙发另一边的警官两人挑逗性地眨了眨眼。 “警官还想看看别的部位吗?” 他的话语依旧是那样的粗俗,语气更是放荡而下流,可是他的脸与身体实在是太过于诱人,以至于这句近乎挑逗的话语瞬间拥有了难以置信的冲击力。 “咳咳咳——” 韩没有防备地咳嗽了几声,听上去像是被口水呛到。 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这名亚裔探员身上, 面对其他人的视线,他有些抱歉地笑了笑:“对不起,最近有些感冒。”过了片刻,他又用其实所有人都能听到的音调嘀咕了一句,“啊,年轻真好。” 韩因此而得到了乔伊斯带有警告意味的一瞥,而维吉利的脸微微有些发红。 至于“克里斯”,乔伊斯怀疑他甚至都没有听到韩的话。刚才的那一番动作仿佛耗光了他的精力,他不停地打着哈欠,身体有不自觉的颤抖,眼神飘忽,一幅神志不清的模样。而坐在他旁边的维吉利……两名警官可不会错过这名富家公子身上压抑的怒火与局促。 乔伊斯挑了挑眉头,在心底默默地摇了摇头。 他几乎要为“克里斯”感到遗憾了,在他看来,那名美貌的年轻人恐怕很快就要被自己的金主所抛弃了。 然后他将回到自己的底层世界去,美貌与年轻都如同插瓶用的玫瑰,在短暂的新鲜期后迅速凋零,最后化为泥土与灰尘。 经验丰富而充满默契的两名警员并没有在维吉利与“克里斯”身上耗费太多的时间,他们在短暂的调查后迅速地离开了那栋海边别墅,甚至还拒绝了维吉利的咖啡。 按道理来说,这场例行公事的调查并不应该在乔伊斯的心里留下任何涟漪,可一直到警车开出很远之后,他却始终没有办法摆脱那种有什么不对劲的感觉。 “我不喜欢那个孩子。” 坐在他身边的韩忽然在一个红绿灯的间隙没头没尾地说道。 “谁?那个叫克里斯的?” 乔伊斯看了一眼自己的搭档。 后者的表情变得有些古怪:“不——不是克里斯,是那个叫维吉利的家伙。” 韩一边嘀咕着一边拿出了平板电脑,重新看了一遍那名富家公子的资料。 “为什么?那家伙……”乔伊斯在绿灯亮起前抽空瞥了一眼韩手上的电脑,“唔,五次超速……作为埃贝茨家的人来说简直是圣徒,那家伙的父母将他管的不错。” “但你还是觉得他很可疑?” 乔伊斯问道。 韩的关节敲着警车的侧窗,总是有些漫不经心的脸上此时却飘过一抹迷茫和困惑:“可疑?也许,但是……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不觉得他跟海滩上那尸体有关系,但是那个家伙让我感觉不舒服。”他举起手,捋起袖子露出了胳膊,“你一定想不到我在看到他的时候寒毛都竖起来了。事实上那栋房子也是……” 韩的话头顿了一下,他没有跟自己的美国搭档说的是,走进那栋房子的瞬间,他便觉得自己快要像是受到惊吓的猫一样炸起全身的毛发。 恶寒,恐惧和极度的厌憎。 各种负面情绪在他的心里不停的翻腾,当然,已经当了多年警官的韩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但他还是觉得不对劲。 “我都要怀疑他们两个人住的地方之前是鬼屋了,你知道的,那种灵异第六感……” 韩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他又一次地检查着维吉利的背景资料——还是一如往常的完美,找不出任何破绽。 “我会想办法再查查那两个人。” 乔伊斯说道。 韩看了他一眼,发现自己的搭档脸色严肃。 “你的直觉一直都很准,”注意到了韩的目光,乔伊斯解释道,“顺便说,我也觉得那房子很阴森……” …… 乔伊斯与韩并不知道,在他们谈论着维吉利与“克里斯”时,他们话语中的讨论对象也正在谈论他们。 “你觉得他们会起疑心吗?” 加尔文早已拉拢好自己的衬衫(在这之前为了营造出一名漫不经心瘾君子的形象,他故意让那件衬衫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然后有些忧心忡忡地问道。 他的询问对象自然是维吉利就,绿眼睛的年轻人正盘着腿坐在沙发上,他的一只手抬着加尔文的下巴,另外一只手中抓着一张吸满了卸妆液的化妆棉。 “别动,让我先把你脸上这玩意掉……你是说那两名警察?不,我不觉得他们会起疑心,至少他们不会觉得我们跟那一起谋杀案有关。” 维吉利小心翼翼地擦掉了加尔文的伪装。 乔伊斯与韩绝对不会想到,他们所见到的“克里斯”那动人心魄的美丽,实际上是加尔文用尽心思遮掩后的容貌:就跟之前的无数次一样,在知道自己有可能见到外人时,加尔文会熟练的用各种化妆品掩饰好自己那过于摄人心魂的美貌度——但即便是这样,他的容貌依然太容易招来其他人的注意力。 想到不久之前那两名警官在看到加尔文时眼中闪过的惊艳,维吉利的心中腾起了一股浓重而黑暗的杀意。 “我还是觉得心神不宁,那名警官看我的眼神有点不对——该死的,我今天应该把自己遮掩得更严实一点才对。”加尔文并未察觉与自己咫尺之遥的青年身体里那异常黑暗的心情,他的思绪依然停留在乔伊斯身上。 “那家伙很难麻烦,我可以感觉到。” 加尔文用力扯掉了自己的假发,他皱着眉头嘀咕道。 “可是我们确实与凶杀案无关啊……光是沙滩上那具尸体就够这帮警察忙的了,他们不会注意到我们的。” 维吉利柔和地说道。 当然,他不会告诉加尔文除了沙滩上的那具尸体,接下来日落镇的居民与警察们会迎来更多的尸体和更多的谋杀——从“门”里出来的东西非常棘手,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它也为加尔文和维吉利解了围。 想到这里,维吉利忍不住靠近了加尔文,后者那种苍白,脆弱和忧虑的模样几乎快要让生性恶毒的骗子心都要融化了。 “没关系的。” 他捧住了加尔文的脸,然后将靠了过去。 维吉利的气息变得有些炙热,加尔文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变得有些柔软,几乎是下意识的,他微微眯起了眼睛而嘴唇微微绷紧——就好像他的身体已经自动地为亲吻做好了准备一样。 可就在维吉利碰触到加尔文时,加尔文却莫名地想到了芙格。 冰冷而有些生硬的态度,还有他那干燥而克制的吻…… 在加尔文意识到之前,他已经不由自主地偏过头避开了维吉利。 作者有话要说:  过渡章…… 嗯,今天还有一章更新…… 第140章 空气仿佛忽然变得安静下来。 察觉到加尔文的回避, 维吉利手足无措地停下来, 他离加尔文是那样近, 近到加尔文很轻易就可以从对方那漂亮的薄荷绿眼睛看见那明显的受伤与错愕。 “也许……我们应该上网查一下新文或者别的小道消息什么的, 我的意思是,关于那具尸体的……也许能给我们更多的讯息?” 加尔文觉得自己的身体忽然间变得有些沉重。 他小心翼翼地躲避着维吉利瞬间变得沮丧的目光, 干巴巴地挤出了一个借口。 只不过那借口是那样的支离破碎语无伦次,反而让他的解释变得更像是某种掩饰, 从而让他与维吉利之间的气氛变得更加尴尬。 “哦,当然, 是的我们应该想办法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维吉利酸涩地说道, 他慢吞吞地坐到了沙发的另一边。那种甜蜜的笑容依旧停留在他的嘴角,但他的眼神是前所未有的暗淡。加尔文感觉到了心虚, 他甚至都不敢多看维吉利一眼。 那个有着明亮薄荷色眼睛的青年假若能变成一只小狗的话, 现在大概已经耷拉着尾巴将脸埋在爪子里抽抽搭搭地呜咽了起来——加尔文觉得这样不好,但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绪。 加尔文飞快地瞥了一眼维吉利那软软的,卷曲的头发,几乎有点想要伸手轻轻拍一拍他的头顶。 老天,这他妈到底是怎么回事。 加尔文在心底痛苦地问道,无论是他之前的回避还是那种无法忽略的罪恶感, 包括他现在与维吉利之间怪异而粘稠的气氛,都让他感到格外的困惑和茫然。 他有些弄不清楚自己的想法和情感,而他本能也在告诫他不要企图去弄清楚自己的真实念头——他有预感那会带来巨大的麻烦。 谢天谢地的是维吉利并不是那种沉浸于沮丧中无法摆脱的个性,他拿起了手机迅速地搜索起了网页,最开始应该只是为了转移注意力和缓解尴尬, 但到了最后他却真情实感地投入到了对信息的搜索上去。加尔文无意间窥见了维吉利的手机屏幕,那上面显示的网页和搜索平台都是他从未见过的,充满了极客的气息。 “哦,该死——” 忽然,维吉利皱起了眉头,发出了一声咒骂。 “怎么了?” 加尔文忍不住问道。 “一个坏消息和另外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维吉利将手机递给了加尔文然后说道。 “那就先从最坏的那个消息开始吧。” 加尔文不知不觉地松了一口气(维吉利看上去已经恢复了正常),然后他从维吉利的手中接过了手机。 在看到屏幕上正在无声播放的视频后,他的脸色变得比维吉利还要难看。 “老天,这是什么?!” “一名突发奇想谋杀了自己的同伴然后自·焚的降临派成员。”维吉利接口道,“事情就发生在昨天……我们的度假生活显然比设想的还要更快一点结束才行。出了这样的事情,那帮该死的家伙一定会像是苍蝇一般蜂拥而至。” 特别是在天使镇大火之后,那些该死的降临派一定会对这种事情格外敏感。 维吉利并没有将话说得太过于明白,但是加尔文与他自有默契。 加尔文的表情像是蒙上了一层灰,他的嘴角动了动,似乎是想挤出一抹苦笑,但最终却未能成功。 “如果是那样的话,我的身份就太容易暴露了。” 他飞快地接下了维吉利的话头。 但让加尔文没想到的是,维吉利摇了摇头:“不,我只是担心那些家伙影响到你的心情。当然,那些人很麻烦,我们得承认这一点。但是所有的麻烦都是可以克服的。真正让我感到担心的是……你需要一点空间,远离那些人间的渣滓。” 维吉利对上了加尔文的视线,他的眼神让加尔文想到了苦艾酒。 碧绿而有微毒的酒液,还有燃烧的砂糖块。 “真正会让我担心的是你,也只有你。” 维吉利接着说道。 加尔文微微一怔,心中腾然泛起一股异常复杂的情绪,像是浓缩过的西柚汁,苦且酸,却又泛着甜蜜的滋味。 他简直不知道该如何应对维吉利这番话语,但后者看上去像是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脱口而出的话对加尔文造成了什么影响。 他若无其事地转过头,然后看着手机,眉头因为困扰而微微锁紧。 “……我是不是忘了说另外一个消息,刚才那两名警官,我查到了他们的资料。老天,就算是编剧也不敢这样写一名警官的履历,因为看上去实在是太过于不真实。他们非常厉害,非常有经验——不得不说,加尔文,今天你竟然能够骗过这两个人,你已经是这个世界上最完美的演员之一。” 维吉利毫无保留的称赞让加尔文苦笑了起来。 “哦,别这样说,我会更加焦虑的——顺便说,今天以完美的演技骗过那两个人的可不仅仅是我。” 加尔文道。 维吉利眼瞳微微一缩,随即很快就变了表情。 “拜托,我只是本色演出,反正在那些无聊的人面前我很乐意表现出自己作为纨绔子弟的一面——” 糟糕,自己稍微有点得意忘形了。 维吉利的心高高的提了起来,但在表面上,他表现得一切如常。在加尔文没有注意到的地方,他仔细地观察着对方的表情。 作为一名骗子,最令人害怕的便是让人发现他是骗子。 维吉利回想起这段时间自己的所作所为,不由懊悔。若是以天真无邪的艺术生的人物设定来说,维吉利无疑已经露了一些马脚,他在不同的人面前转换性格和虚拟身份,显示出精湛而纯熟的演技……也就是加尔文现在无暇多想,但一旦他仔细回想,便可以轻松地察觉到维吉利身上那些自相矛盾的地方。 维吉利全身发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竟然会犯下这样的错误。 【呵……】 他听到了一声冷笑,从他的内心深处传来。他相信那是芙格,而这一点让他更加对自己感到痛恨。 不,事态尚未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维吉利轻声地对自己说道。 一切都还来得及。 “维吉利?” 就在这个时候,加尔文的目光忽然停留在屏幕上显示出的一则消息上。 “怎么了?” “那个被杀的降临派教徒……” 加尔文感觉很糟糕。 那详细的消息是在视频结束之后通过网页的联想自动推送到他面前来的,但对加尔文来说,他却感觉像是有一个看不见的人特意选取了那则讯息让他看见。 在那消息上非常详细地列举了被害人的所有信息——包括她的照片。 那是一名普通而平庸的女人,有些憔悴,而即便只是看照片也能看出她人生的空洞与乏味。 她的脸上仿佛写着无形的单词:失败者。 维吉利也注意到了那消息,他的目光闪了闪。 从理论上来说,加尔文是不应该看到那则消息的,那是一个封闭的网络论坛,哪怕是浏览消息都需要进行相当复杂的操作。 维吉利貌似自然而然地将手机拿了回来,他看了一眼讯息,有些头痛地注意到里头的文法与拼写都带着熟悉的气息——那是属于“红鹿”的风格。 “唔,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维吉利轻描淡写地问道。 “我觉得她有点眼熟。” 加尔文失神地喃喃说道。 “也许只是因为她长得很普通?我觉得她长得像是我的法语课老师——”一边说着,维吉利一边浏览着消息的后半部分,“她被人分尸了,然后……哦,老天,你不会想知道后面的细节的。” 维吉利做出了厌恶的表情。 “我觉得可能是降临派的内部斗争,我听说那个教会现在因为发展太快内斗也非常严重……” “是吗?” 加尔文怀疑地问道。 “我觉得你不需要想太多。我们不会在这里呆很久的,在那些讨人厌的家伙到来之前我就带你离开。” 任谁都看得出来,维吉利正在努力安慰加尔文。 加尔文勉强勾了勾嘴唇,就像是维吉利所期望的那样,没有过多地深究下去。 但就连加尔文自己也没有想到,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他的脑海里却总是不自觉的浮现出那张憔悴而空洞的脸。 他总觉得自己仿佛在哪里见过她。 他没有告诉维吉利,在看到那张照片的瞬间,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了许多破碎而模糊的片段—— 女人空洞的眼瞳还有惨叫,从唇边流出的唾液,倒在地上痉挛的身体……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这是昨天的章节…… 唉…… 装修太痛苦了。 昨天发现自己有一扇正对着江景的落地窗装错了(设计的时候没想好),丑到炸裂以至于心塞到无法呼吸。 然后今天本来白天就想发更新的,发现吊顶也搞错了,继续丑爆。 反正就是超级崩溃…… 第141章 “加尔文?”维吉利忽然开口道, “你还好吗?你看上去脸色有点糟糕……” 加尔文倏然从那种恍惚的状况中回过了神:“我……没事。” 他想说自己一切都很好, 但今天一天他已经发生过两次神游的状态了。 哪怕芙格之前冷静地安慰过他, 其实事情并没有那么糟糕, 加尔文还是没有办法安心下来,他甚至怀疑自己早上感受到的那种轻松而充满活力的状态也是一种错觉。 他可能正处于发疯边缘, 身体和精神都在疯狂和清醒之间做钟摆运动,就像是躁郁症病人总是会在情绪低落与极度亢奋中来回转换那样。 他的舌头有些发苦, 开始想念自己那些被装在黄色药品中的药丸。那些药丸可能并不对症,但至少能够让他安心。 加尔文不知道是否是因为自己表现得太过于明显, 维吉利察觉到了他的异样。 绿眼睛的年轻人在客厅里站了一会儿, 然后有些突兀地开口问道:“我是不是应该将芙格叫出来。” 加尔文从来没有见过维吉利露出那样的表情,后者在努力维持镇定, 也许还想强装洒脱, 但是只要是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他又沮丧又难过,像是一只被嫌弃的小可怜。 那种感觉又来了…… 加尔文轻轻摩擦了一下自己的指腹,他有点想拍拍维吉利的头,然后告诉他一切都好。 而维吉利摇了摇嘴唇,依然在勉强自己:“我总觉得,你好像更加信赖芙格, 有他在的时候你看上去更加安心一些。” “不,当然不——” 加尔文下意识地开始安慰起维吉利。 “并不存在什么‘更加’信赖,你也好,芙格也好,包括里德也好, 你们都很可靠,如果没有你们我简直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坚持到现在。” “还有里德?” 加尔文不知道为什么维吉利的脸色会这样难看,后者睁大了眼睛,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打击。 隐约中加尔文听见他嘀咕了一句。 “什么?” “不,没什么。我只是有点高兴。” 维吉利随即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笑容,他对着加尔文说道,就好像一秒钟之前他那僵硬的表情只是加尔文的错觉。; “可能还有点儿嫉妒……” 注意到加尔文的目光,维吉利很快有补充道。 “我还以为在你心目中我能稍微特别点儿。” 这下加尔文发誓自己绝对没有看错,面前的青年确实用了相当亲昵的语气在“抱怨”,当然,与其说是“抱怨”倒不如说是“撒娇”。 加尔文因此而心头微松,他终于实践了自己的想法——他走到了维吉利的面前,然后抬手轻轻揉了揉维吉的头发。 “你确实有很特别的地方,所以完全不需要嫉妒。” 他轻声说道。 从刚才起就一直横在他与维吉利之间的生硬与尴尬在这一刻终于冰雪消融(至少加尔文自己是这么认为的),他亲眼看见了维吉利绿色的眼眸倏然一亮,年轻人的嘴角绽出一丝甜蜜的笑容。 “好吧,我不嫉妒。” 维吉利重复道,然后他飞快地侧过脸,在猝不及防的加尔文嘴唇上轻轻一触。 “但我还是很想吻你。” 他低语道。 这一次,加尔文没有抵抗。 维吉利的吻一如既往的甜蜜,带着一丝青涩的味道。 在闭上眼睛的那一瞬间,加尔文莫名地想到了芙格,后者的吻会更加成熟也更加冰凉,但那并不代表冷漠。 芙格的身上有淡淡的消毒水的味道,而维吉利身上带着苹果一般的清香。 但加尔文选择了忽视那种感觉,微妙而刺痛的感觉,像是翻新书时候不小心割破你手指的那一小道痕迹留给你的感觉 加尔文没有继续想芙格。 当然,他也没有再去想里德。 …… 加尔文与维吉利计划在第二天离开了那栋海边别墅。 “但是有一个小小的问题。” 维吉利摸着自己的下巴,站在宽阔的客厅里嘀咕了一句。 加尔文看了一眼门口已经打包好的行李。 “我们忘了什么吗?” 考虑到警察和降临派,他现在多少有些精神过于紧绷。 “我们忘了一个小的工序。这地方需要清理——” 维吉利道。 他们需要将这间别墅里所有可能留下来的生物组织,包括头发与皮屑都清理干净。 “毕竟有两名经验丰富的警官看过你的脸,虽然可能性很小,但我还是希望竟可能地避免有人找到能将你与那群降临派垃圾联系到一起的证据。” 维吉利解释道。 他非常努力想要让加尔文冷静一点,但加尔文还是无法控制地变得焦虑不安。 “加尔文,你不用在意这个,有人能够帮助你处理这个问题,我可以向你发誓他能将清理工作做到完美。” 维吉利说。 最开始的那一瞬间,加尔文依旧将维吉利的那番话当成是安慰。 但很快加尔文就意识到,在他面前这名看似纨绔子弟的青年身体里还潜藏着另外的人格。 就像是他说的那样,一个可以完美解决所有清洁问题的人。 希斯图。 维吉利在加尔文的眼皮底下开始了人格主导权的转移。 沐浴在加尔文的视线下,属于维吉利的那双天真而清澈的薄荷绿眼睛逐渐变得温柔和深邃,他的表情一点一点地变得沉静。 好像只是在一瞬之间,这具躯体给人的感觉就变得成熟了许多。 “希斯图?” 加尔文盯着面前忽然间有些陌生的人,有些迟疑地喊出了那个名字。 “……” 希斯图眨了眨眼睛,他沉默地看着加尔文,没有吭声。 加尔文愣了愣,他花了一点时间才想起来希斯图是个哑巴,同时也是一名相当熟练且技巧高明的家政人员。说来惭愧,加尔文对他唯一的印象竟然只是他曾经做过的那顿晚餐。 看见熟悉的驱壳里换上了不熟悉的人格,让加尔文感觉非常复杂。 明明是那么熟悉与亲昵,却因为一个新人格的出现变得那样的陌生。 加尔文没有办法像是对待普通陌生人那样对待希斯图,但又没有办法像是与维吉利和芙格那般与他亲密地相处。 你看,这就是麻烦的所在。 加尔文听到自己心底的那个声音低语。 他们明明是同一个人,但你总是会不由自主地将那些分开的人格视为一个整体。 他们就像是不同的灵魂被困在了同一具躯体里。 加尔文理智地打断了自己的思绪。 但回到现实,他依然不知道该如何与希斯图相处。 而且…… 加尔文竟可能小心地观察着希斯图。不知道为什么,希斯图给他的感觉有点儿脆弱和虚幻。 也正是因为这个,在加尔文眼睁睁看着希斯图熟练地穿上围兜准备好清洁工具开始打扫房间时,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坐立不安。 加尔文有些不安地凑了过去,他打算帮忙,但一番动作下来,他却发现自己只会给希斯图带来新的麻烦……而希斯图明明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却温柔到婉拒加尔文都做不到。 【只要你觉得愉快,无论你做什么都可以。】 希斯图用手语温柔地对加尔文说道。 加尔文震惊地发现在对上自己的目光后,希斯图的脸上会染上羞赧的微红。 在认识了维吉利,芙格与里德还有梅瑟之后,加尔文简直没办法想象像是希斯图这样腼腆而温和的人格竟然与其他人同出自于同一个人。 【你可以先去休息一会儿,我很擅长清理工作,很快就可以完成。】 也许是误解了加尔文在那一瞬间的呆滞,希斯图眼底浮现出一抹焦急。他有些慌乱地运动着肢体,拼命向加尔文解释道。 【我真的可以很快就完成工作。】 “我知道……你很厉害,你做的饭也很好吃。” 加尔文有些慌乱地说道。 听到那无意间说出来的表扬,希斯图的眼神瞬间变得格外明亮,他的脸红得更厉害了,连耳垂都浮现出一层淡淡的粉色。 (该死的他为什么会注意到这个——) 紧接着希斯图激动地连忙做出了一连串手势,但加尔文并没有看懂。 然后希斯图便用行动解释了一切,他冲进了厨房,飞快地给加尔文准备了一份三明治,用的是用黑胡椒与柠檬稍微调过味的牛油果与压碎的煮鸡蛋,配上了一丁点儿微微烤焦的培根碎,烘焙过的吐司散发出微微的焦香。三明治被切成了近乎完美的三角形,然后饮料是鲜榨的柳橙汁。 加尔文不知所措地看着希斯图端给他的餐点。 明明是相当简单的食物,但希斯图的烹饪技巧足以将其变成不输米其林的珍馐。 但是……这也让加尔文愈发地感到尴尬。 【□□会影响你的睡眠。】 希斯图关切地看着加尔文,在发现后者的僵硬后,他显得有些沮丧和不安,他用手语解释了一句,而加尔文惊恐地发现自己竟然能从手语中察觉到沮丧的语气。 加尔文僵硬地从希斯图笑了笑然后吃下了那份三明治与柳橙汁的套餐——这并不艰难,无论是三明治还是柳橙汁都美味得令人晕眩。 可希斯图那充满欣喜和期待的目光简直让加尔文不堪重负。 “很好吃,真的,非常美味。” 加尔文连忙说道。 希斯图骤然绽放出灿烂的笑脸。 【谢谢。】 他比划道。然后他低下头,用双手捧起了加尔文的手,在后者的指尖上充满虔诚地轻轻一吻。 加尔文差点原地跳起来,但因为太过于震惊而全身僵硬以至于动弹不得。 在这个间隙里,希斯图已经坦然地退下了。他就像是电影里才会出现的那种旧殖民时代的仆人,温顺而恭敬到令人感到不安的程度。 这样的希斯图让加尔文暗地里想念起了维吉利,芙格亦或者是里德。但他也明白为什么另外三人会让希斯图出现在这个夜晚。 正如希斯图自己说的那样,他非常地擅长家务。 在他的手下,这场浩大而折磨人的清扫工作进展得是那样迅速。 哪怕是在用漂白水清洗地面与浴缸时候,希斯图的一举一动都带着优雅的韵律感,在旁观的加尔文看来,希斯图无疑将这种家务化为了某种行为艺术。 不过几个小时的功夫,希斯图便将所有的清理工作都完成了。他飞快脱掉了自己身上那可笑的围裙以及所有清扫工具,默默地回到了加尔文的面前。 他半跪在沙发旁,保持着仰头的姿势,热切地凝望着加尔文。 加尔文花了一小会才意识到,面前的男人正在等待着他的评价—— “看在上帝的份上……你是会用魔法吗?” 加尔文满怀敬畏地看着希斯图,在他看来,后者清扫过的地面光洁到了连踩上去都像是某种亵渎的地步。 希斯图脸上再一次浮现出那种笑容。 加尔文并不意外地发现希斯图的笑容非常纯真,甚至可以说带着一丝童稚的意味。 他有些怀疑希斯图在精神方面也许与其他人格不太一样,这让他在对待希斯图的时候染上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怜惜。 但很快,他便因为这种复杂而温柔的心情再次陷入困境。 【我好高兴。】 听见加尔文的回应,希斯图比划道。 他再次靠近了加尔文,企图像是之前那样亲吻加尔文的指尖,只不过这一次被加尔文躲开了。 “不,别这样……” 加尔文脱口而出道。 而只是这样一句简单的拒绝,希斯图便瞬间陷入了巨大的打击之中。 【对不起。】 他拼命地比划着,佝偻了起了身体。 加尔文发誓,在这一刻他宁愿面对黑洞洞的枪口也好过希斯图湿润而悲伤的目光。 而下一秒,他开始有点后悔自己的发誓了。 “咔嚓——” 他听到了一声玻璃碎裂的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  男保姆出来遛遛…… 那一声“咔嚓”不是玻璃,是某人的心碎啊!【并不+—】 第142章 必须要说的是, 那声音非常微弱, 倘若加尔文是个普通人, 他甚至可能都不会注意到那从二楼传来的声音。 听上去那只是风吹着什么东西在玻璃上轻轻地砸了一下, 又或者是这栋房子哪个部位出现了结构膨胀什么的。但幸或者不幸,加尔文并非普通人。 他在地下诊所里长大, 在流氓聚集的酒吧当了很长时间的调酒师,以及……他曾经杀了那么多降临派的人, 又持续逃亡了那么久,久到足够让他磨练出最敏感的神经与警惕心。 【嘘——】 加尔文在第一时间绷紧了全身的肌肉, 他用嘴型对希斯图做出了安静的指示。 他本来有些担心作为家政主夫性格的希斯图会陷入惊慌或者搞不清状况,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希斯图应对得似乎比他还要好。年轻的男人看上去异常镇定, 他无声无息的微微扭动自己的身体(加尔文不知是否是因为他过于紧张的缘故, 但在他看来希斯图动作时的方式有些怪异),紧接着,加尔文便眼睁睁看着希斯图像是壁虎又或者是幽灵一般滑入了家具的影子中。 加尔文甚至看不清他是如何动作的,但当希斯图回到加尔文身边时,他的手中出现了一只长长的餐刀。 看到那餐刀后加尔文眉头轻跳,他认出来这是维吉利曾经切伤过那只倒霉的流浪狗的餐刀——据说已经打磨过很久, 锋利到堪比手术刀。 【“这样的话,它比较不容易感受到痛。”】 加尔文的耳边仿佛响起了维吉利当时的话。 也就是在这一刻,他深切地意识到面前的男人确实是维吉利他们之中密不可分的一员。 “喀——” 又是一声轻响。 比之前的声音更加微弱。 加尔文的表情也随即变得更加严肃。 那是脚步声,显然房子的入侵者已经进入到了房子的内部。 加尔文的神经绷得非常紧,他看了一眼希斯图, 然后示意对方将餐刀递给自己。 希斯图照做了。 【你留在这里,我上去看看。】 加尔文用口型说道。 希斯图平静地凝望着加尔文,他的眼神里没有任何波澜,加尔文无法判断他是否真的听懂了他的话。 “喀——” 但是脚步声又响了一声。 加尔文扭头看了一眼二楼的方向,他的眉头锁得很紧。 是谁会忽然闯入这里?他的大脑飞快地运转着,身体微微有些出汗。 是降临派?又或者是……那位尾随他而来的变态连环杀手? 想到这里,加尔文也再也顾不得别的。 他伸手在希斯图的肩头轻拍了一下,然后他诧异地发现衣服的布料之下,希斯图的肌肉绷紧得就像是石头。 一抹异样飞快地滑过加尔文的心头,但是危急的情况让他没有办法深究。 【小心呆在这里不要让别人发现你。】 加尔文匆匆忙忙地嘱咐道,接着他微微一躬身,压低了中心,竟可能小心且无声地潜向二楼。 “喀——” 还是那种轻而干燥的脚步声,距离近了以后能更加轻松地判断出来人所在位置。 加尔文来到了二楼的楼梯口,他将自己的衬衫解开了一些,然后用耷拉下的袖口的布料缠住了餐刀的刀柄。 做完这些之后,他非常谨慎地偏过头朝着判断中对方的方向望过去。 与那种稍微有些古怪的轻柔脚步声不太一样的是,对方在潜入这栋别墅时似乎并没有选择更隐蔽的地点。 破裂的窗户就在正对楼梯的走廊尽头,玻璃已经碎了,一些三角形的玻璃残片还留在窗框上,空气中漂浮着海风特有的潮湿与腥味。 幽暗的走廊灯下,走廊两边的壁纸呈现出深沉的赭色。 一个漆黑的影子就那样站在走廊的正中间。因为背光的缘故,加尔文很难看清楚他的样子。 但可以确定的是,对方很瘦也很黑,他的姿势非常奇怪,肩膀高高地耸起,头却低低地压在胸前。 “喀——” 就在加尔文看到他的时候,他直直地抬起腿,又往前走了一步。 有那么一瞬间加尔文几乎都要以为那只是一个喝醉了神志不清的醉鬼,在酒精的作用下糊里糊涂地闯入了陌生人的民宅。 因为他看上去实在是太奇怪了,他的动作是那样的迟缓,完全不像是一名闯入者应有的模样,而且他的重心看上去也相当不稳,哪怕是这样慢吞吞地往前走路也是那样左摇右晃的。 可就在这个时候,那阵风吹了过来。 潮湿的腥味倏然变得更加浓厚——加尔文猛然打了一个激灵,他反应了过来,那弥漫在二楼的腥味并非是海的味道,而是血肉在最开始腐烂时的气味。 加尔文的心跳一瞬间加快,一滴冷汗徐徐滑过他的发际线,流下他的面颊。 不对…… 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对…… 在加尔文激烈的心跳中,那名不速之客终于慢吞吞地挪到了壁灯光晕的边缘。 加尔文终于得以看清楚他的样子。 但他宁愿自己没有。 那并非是他而死她……不,应该说,是它。 加尔文曾以为来人是穿着一件深褐色的紧身服,但现在他才发现那并非是紧身服,而是对方微微膨胀的皮肤本身。 它的脸非常肿,暗紫色的舌头从它的口部挤出来,沉重地挂在下巴上。 眼珠是浑浊而黯淡的灰白色,也已经挤出了眼眶。 在它的胸口与肚子上,有一道明显的y形状切痕,深红色,已经接近黑色的血痕从切痕上细密的缝合线中渗了出来,散发出了浓厚的腥臭的味道。 也不知道它究竟死去了多久,但毫无疑问它的身体已经开始僵直,这让它的行走变得很是困难。 第143章 加尔文睁大了眼睛, 他无法置信地看着走廊上的那具尸体。 那场面实在是太过于骇人, 以至于他开始怀疑自己是否又在不知不觉中陷入了精神失常。 也许他是真的疯了, 不然, 他为什么会眼睁睁看着那被具现化的噩梦朝着他咔嚓咔嚓抬起了头。 “我……是……达林……我……错……了……好痛……好痛……” 含糊的声音,痛苦地从尸体肿胀口中艰难地挤出来。像是油漆一般粘稠的黑红色液体尸体眼眶的缝隙中缓慢地渗透出来, 顺着那泛着奇怪褐色的皮肤缓缓地流下。 加尔文无法动弹地站在原地。 他开始有点庆幸自己用衣服缠住了餐刀,因为他的手心现在全是冷汗。 他的思绪陷入了完全的混乱之中, 一半的灵魂被恐惧击垮了,他想要尖叫, 而另外一半的灵魂在不停地对他说这一切都是他的臆想, 他只是疯了而已。 只有疯子才会臆想出这样的噩梦。 “喀——” 那具尸体,慢吞吞地又走了一步。 加尔文本能地想要往后退一步, 竟可能地将自己的身体隐藏起来, 但他的动作实在是太过于僵硬,他没有注意到餐刀的刀刃,金属的刀身轻轻地磕在了墙壁上,发出了一声轻微的摩擦声。 尸体的动作倏然一滞。 加尔文的瞳孔紧缩,他喘息着,看着视线中的尸体慢吞吞地朝着他扭过了头。 它发现他了。 他发誓自己对上了那尸体的眼神——该死的那尸体的眼珠暗淡得像是石头, 可加尔文还是可以感觉到它的视线。没有任何一种语言能够形容出那视线的恐怖,扭曲和恐惧,还有痛苦以及邪恶,人类大脑所能想到的所有的负面的东西都被浓缩在了一起,然后细心地涂抹在了那一道视线之上。 呜咽声变得更加明显了一些。 “呜呜呜……我……我好……痛苦……太痛苦了……” 尸体非常艰难地朝着加尔文转过了身, 然后它摇晃着,抬起胳膊,用力地将手指插入了胸口的y形刀痕之中。 “滋……” 濡湿而粘稠的撕裂声响起,尸体木然地将自己的胸口撕扯开来,两片红色的肋骨向着两边张开,就像是有人向来客敞开自己新定制的橱柜。 加尔文感觉自己下一秒钟就要晕过去了,但现实是他始终站在那里,像是落入了无法清醒的噩梦之中。 之前的腥味在瞬间转化为浓稠的腐臭味,在尸体空荡荡的胸腔内部,竟然挂着一台像是上个世纪九十年生产的袖珍磁带机。 眼前的一切都像是某种拙劣的后现代装置艺术,当然,更像是某个魔鬼制作的梦魇。 加尔文呆呆地看着那具尸体,几根生锈的钢钉将播放机与尸体的脊椎固定在了一起。红色的机身上残留着黑红色的人体组织与粘液,在加尔文看到它的瞬间,播放机上代表运转的红色的灯光闪烁了起来。 “咔嚓。” 然后,播放机开始运作。 “嗨,我挚爱的天使小宝贝儿,还喜欢我送给你的礼物吗?” 伴随着明显的电流声,音质极差的声音从播放机的喇叭中传出来。 那声音就像是经受了严重干扰的广播一般刺耳而粗糙,甚至很难辨别出那声音究竟是男是女,但即便是这样,那里头蕴含地狂热与扭曲依然清晰可辩——清晰得仿佛已经化为了实质,通过声波的传递抚摸着加尔文的耳郭。 加尔文觉得自己已经快要失去对世界的辨识与判断。 他的胃部变得冰冷,所有的内脏都像是因为紧张而紧缩在了一起。 呕…… 加尔文身体颤抖了一下,他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的干呕。 而播放机在播放完那一句话之后,发出了一声机械的咔嚓声,磁带开始倒转,几秒钟之后,那含糊的声音再次在走廊中响了起来。 “嗨,我挚爱的天使小宝贝儿,还喜欢我送给你的礼物吗?” 明明已经听过一次,但当这一句留言再一次响起的时候,加尔文却在恐惧的深渊里更进了一步。 不不不不不不—— 理智,假如那还是理智的话,在加尔文的身体里不断的尖叫。 因为那声音……变得更加清晰了一些。 仅仅只是这样,仅仅只是声音变得更加清楚,加尔文所感受到的恐惧,却比看见尸体站在自家走廊上时更加强烈。 现在他已经可以听出来那声音来自于一名男性,语气中带着不自觉的亲昵与宠爱。 “停……停下……” 加尔文怀疑自己的心脏大概快要爆炸了,他的大脑也是。 他从未如此害怕过什么东西…… 那只是一句留言。 可是加尔文害怕那句留言害怕到快要疯狂。 在尸体里的播放机发出了机械的倒带声,即将再一次播放那一句留言的瞬间,加尔文没有任何犹豫地冲了出去。 他的身体仿佛已经不是自己的,那种极度的恐惧彻底支配了他。 他在混乱中径直松开了餐刀,然后他伸出手,探入了那具尸体的身体——空荡荡的,散发着血腥气味的胸腔内部。 “呜呜呜——” 尸体在加尔文的脸旁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哀嚎。 是的,痛苦的……就好像在这具早已死去的驱壳里还残留着灵魂的痕迹。 一股臭气从它的口中喷出来,它的舌头软哒哒地贴在加尔文的手背上。 加尔文一只手卡在那它的脖子上,另外一只手用力抠住了那台播放机,用力一拔之后,老式的播放机从尸体里飞了出去,它摔在了地上。 尸体的哀嚎瞬间变成了长啸。 它的身体从胸口的位置开始,整个向后翻了过去,因为它的脊椎已经在加尔文刚才的粗鲁动作中被折断了。 这给它带来了巨大的痛苦——当然,当人们说“给尸体带来了巨大的痛苦”时,这句话是没有什么逻辑的。 可这正是加尔文所面对的现实。 那具尸体在地上不断地抽搐着,残留的□□在它的动作中渗出身体,浸透了地板。 它还在哀嚎,但加尔文却无暇顾及。 因为那该死的播放机还在运作—— “嗨,我挚爱的天使小宝贝儿,还喜欢我送给你的礼物吗?” “嗨,我挚爱的天使小宝贝儿,还喜欢我送给你的礼物吗?” “嗨,我挚爱的天使小宝贝儿,还喜欢我送给你的礼物吗?” …… 加尔文全身冰冷地看着播放机上的红光越闪越快,那一则快要让他发疯的留言开始不断地重复播放,速率更是变得越来越快也越来越急促。 “嘻嘻嘻嘻嘻……” 到了最后,那留言已经完全模糊了,所有的声波都被压缩在了一起,汇成了一段极度扭曲而邪恶的嬉笑。 即便是恶魔听见了都会感到不寒而栗的笑声。 “闭嘴闭嘴闭嘴——” 加尔文觉得自己大概是真的疯了。 他的身体里已经没有了任何可以称之为理智的东西,残留的只有恐惧还有本能。 在这一刻他甚至已经忽略了那具可怖的行尸,他冲向了那台红色的磁带播放机,然后他跪在地上,近乎疯狂地用抓着它在地上不断敲击着,企图毁掉它。 也正是因为这样,他完全没有注意到那具尸体正在一点一点地靠近他。 “呜呜呜……我……好痛……苦……我……我……” “砰——” 在加尔文不断的敲击中,那台播放机终于发出了一声小小的故障声,一股焦臭伴随着一缕青烟从塑料外壳的缝隙中腾然而起。 而那一则留言,停留在了拉长的尾音之上。 “宝……贝……儿……” “还喜欢我送给你的礼物吗?” 加尔文的身体僵硬了。 他喘息着回过头,瞪大了眼睛,看着那具伏趴在地上的尸体。 尸体的头一百八十度翻转过来,被煮熟后的脸是那样的扭曲,在某些角度看来,那是一个笑容。 而那甜润而沙哑的低语,正是从尸体的身体内部发出的。 加尔文全身瘫软地跪在地上,他保持着自己之前的姿势。 不。 他听到脑海里的声音在呻·吟。 他知道自己应该站起来,像是对待那台播放机那样将自己面前这恶心的尸体砍成粉碎。 他知道一切,但他动弹不得。 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伸了过来,切断了他身体里连接肌肉的神经,加尔文身体里没有了任何的力气。 他只能呼吸,急促地呼吸,然后看着那尸体越来越近。 如果这是噩梦的话,请让我醒过来——加尔文不断地对自己说。 但尸体还是尸体,声音还是声音。 眼前的一切都没有变化,只除了他的背部越来越热,越来越痛。 “我……一直很希望……你能……看见……我献给你的……一切……” 加尔文听见那尸体说道。 现在那张脸似乎有了别的变化,在对方肿胀而轻微腐烂的舌头后面,似乎隐藏着什么东西……极其黑暗的东西。 那是只有在地狱最底层才会有的漆黑与邪恶。 “停下……” 加尔文听到一个陌生的声音。 非常虚弱,非常含糊,听上去仿佛带着哭腔。 他过了很久(又或者只是一小会儿)才意识到那其实是他自己的声音。 那尸体靠得更近了一些。 加尔文看见从尸体中流下来的液体中,无数细小的白色蠕虫正在簌簌蠕动。 “我的爱人……” 而那尸体,或者说,尸体内部的某种东西,依然在低语。 若只是听他的声音,你会觉得那低语听起来就像是情人之间的甜言蜜语,满怀着深情与依恋。 最终,尸体的手抚上了加尔文的脚腕。 与想象中那种湿润粘稠的感觉完全不一样,那尸体的手是干燥的。非常的干燥,而且非常的冷。 一种东西…… 加尔文不知道该用什么语言来概括它,但它确实存在。 而它正沿着尸体与加尔文皮肤接触的部分蜿蜒地爬过来……然后,仿佛跟加尔文的神经交缠在了一起。 在这一刻,加尔文觉得自己的灵魂仿佛被什么东西用力地拽紧了,那玩意是混乱而癫狂的,几乎没有任何清醒的意识。 它所表现出来的所有语言与外部影像都只是表层的伪装,而它的内核,只有深渊一般的邪恶…… 还有渴望。 它渴望得到加尔文。 …… 一直到很久之后,加尔文都没有办法回忆起这一刻的事。 在他的记忆中留下印象的最后一件事,是剧烈的刺痛在自己背部绽开,他的大脑陷入一片空白。 隐约中,有一阵白光笼罩在他的视野里…… 而当他再恢复意识的时候,他正躺在地上,那尸体在他的正上方——它非常怪异地挂在了天花板上。 就像是恐怖电影里演的那样,它的背脊贴在天花板上,四肢无力地垂落,从变形的肿胀头颅中,发出了哀嚎。 “呜呜呜呜呜……” 加尔文木然地凝视着自己的上方,他的思绪还是一团混乱。 他不知道究竟该发生了什么,但在他这么想的瞬间,作用在那具尸体上的无形力量倏然消失。 那具尸体重重地砸在了下来。 “砰——” 眼看着加尔文就要被那具尸体砸中…… 有人冲了出来,将那具尸体重重地踢开了。 尸体摔在了墙上,发出了一声闷闷的响声,一些黑红色液体迸了出来。 而加尔文感觉自己被人用力地抱住了,那是一个强壮而有力的年轻人,身上散发着很淡的柑橘的香气。 他缓慢地眨了眨眼睛。 在那种海潮一般汹涌的腐臭中,对方身上的柑橘香却意外的鲜明。 这香气就是钥匙一般开启了加尔文因为过度惊吓而紧紧封闭的闸门。 也就是在这一刻,空气,温度,光影……现实的世界缓慢回到了加尔文的感知中。 加尔文想到了柳橙汁,接着是三明治,稍微显得有些滑稽的围裙围在那个男人的身上,对方凝视着自己的绿色的眼睛,沉静而温顺的表情…… 无数的碎片滑入加尔文的思绪,他的身体不自觉地微微颤抖…… “希斯图!” 加尔文在对方的怀里颤抖地喊道,他觉得自己就像是刚刚体验了一次濒死经验。 他虚弱得要命,却又忍不住感到安稳。 希斯图将全身瘫软的加尔文从地上托了起来,在确定后者可以站稳之后,他低下头,冲着脸色苍白的加尔文温柔地笑了笑。 哪怕面对这样的情形,他身上也没有任何焦急亦或者是惶恐的气息。甚至就连他的表情也依旧是温顺的,他眼神中的镇定极大地安慰了加尔文。 若不是走廊里那具尸体的存在,加尔文怀疑自己可能会直接吻上希斯图的嘴唇然后直接将他拖到床上去来上一发。 他从未像是现在这样对一个人充满了如此强烈的情感。 也许在希斯图的角度看来,他只是发现不对冲上了二楼,将一具不符合现实逻辑的行尸从加尔文的身边踢开,但在加尔文看来——他将自己从地狱中拖了出来。 当然,哪怕终于清醒了过来,加尔文还是必须面对现实。 他所幻想的那种“从噩梦中醒来然后一切恐怖的怪物都消失了”的场景并没有发生。 在希斯图的面前,那具更应该出现在好莱坞电影里的尸体依然还在。 在刚才的撞击中它摔断了自己的脖子,不过既然连胸椎折断都未曾给它带来麻烦,颈椎的断裂显然也没给给它的行动造成过多的阻碍——事实上,失去了骨骼的它蠕动起来比之前显得要更加令人恶心。 希斯图掩住了加尔文,他凝望着地上的那团玩意,然后微微皱起了眉头,就好像是专业的家政人员终于看见了自己难以清洗干净的污渍。 他的一只手按在加尔文的肩膀上,他将后者掩在自己的身后。 尸体靠近一步,他便慢吞吞地掩着加尔文往后退一步。 “这他妈到底是什么——” 加尔文紧紧地靠着希斯图的背(在这之前他从未想过这具躯体的背脊会是如此宽厚),他脸色惨白地看着眼前的场景。虽然还是有些搞不清窗框,但在希斯图的陪伴下他已经彻底地冷静了下来。他的目光随后落在了不远处——他的餐刀还在地上。 若是按照一般好莱坞片的逻辑,也许在刺穿对方的脑子之后,那恶心的玩意才会停下来。 加尔文绝望地在心底想道。 他也没有想到有一天自己会按照“好莱坞电影”的逻辑来处理自己所要面对的麻烦。 哪怕这个麻烦看上去也十分好莱坞…… 希斯图注意到了加尔文的目光,明明没有任何语言上的交流,他却像是可以读懂加尔文的心一般,他察觉到了加尔文的盘算,然后摇了摇头。 他飞快地做了一个手势。 【躲起来,我会处理好一切。】 然后不等加尔文反应过来,他猛然一个侧身,用力地拉开了一扇门,然后将加尔文推了进去。 原来刚才希斯图在谨慎后退的同时一直留意着周围的环境,他推到了二楼加尔文曾经的卧室旁边,便将加尔文推入房内再关上了大门,然后自行一人面对那好莱坞水平的怪异尸体。 “砰——” 看着卧室大门擦着自己的鼻尖甩上,加尔文只花了半秒钟就想清楚了一切。 他下意识就想要打开门重新冲出去,却异常惊讶地发现那扇门就像是被铁铸住了一样死死锁住——可他发誓自己没有记错,这扇门上并没有那种可以抵得住他几脚飞踢的锁。 “哦,他妈的——” 摇晃着了房门的把手,加尔文发出了一声气急败坏的咒骂。 好吧,也许这个晚上注定就是一个魔幻的夜晚。 既然他都可以在别墅的二楼看见一具可以走路,可以说话,胸腔里还放着一台老式磁带播放器的尸体,那么他那卧室的大门关上了以后就再也打不开也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情了。 而隔着那木制的大门,加尔文听见了几声剧烈的撞击声还有碎裂声(上帝保佑走廊上那几幅垃圾水彩画),但很快,那声音便逐渐变得模糊起来。 “希斯图?!” 加尔文拍着门,担忧地大喊道。 当然,希斯图并没有给他回应。 而那具尸体……好吧,加尔文发自内心地不期待那具尸体发出的任何声音。 “该死该死该死——” 加尔文异常焦躁地在房间里踱着步子。 那种心急如焚却无能为力的感觉快要让他发疯。 他不是没有想过让自己冷静一些,但是他完全做不到。 因为这个晚上他遇到的一切都是那样的疯狂。 加尔文在卧室里四处翻找了一番,企图找到趁手的武器,可已经被希斯图打扫过的房间里干净得要命,他什么都没有找到。 最终他的目光停留在了床头柜上,那里立着一盏黄铜质地的台灯。 而就在加尔文企图将台灯沉重的底座与那碍手碍脚的丝绸灯罩分开的时候。 有人敲响了卧室的大门。 加尔文的动作一顿,心跳如擂。 他屏住了呼吸,用力握紧了手中的台灯,然后他蹑手蹑脚地靠近了门口。 “加尔文?” 一声熟悉的呼唤从门外传来。 是维吉利的声音。 “哦,老天……” 加尔文差点直接脱力。 他下意识地将手放在了门把手上然后向下一按——在几分钟之前还牢牢锁死的房门在这一刻却异常顺滑地拉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求助】我给我的暗恋对象送了礼物但是他好像一直没看见。没办法我只好将礼物送到了他家里,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好像很不高兴……我做错了什么吗? rt №0 ☆☆☆ 绿鹿 于 20xx-xx-xx 留言 ☆☆☆ 第144章 在开门的那一刹那, 加尔文已经意识到了不对。 他甚至都没有看清楚门外的那个人究竟长什么样, 但他的身体已经先于他的大脑运作了起来——那种扭曲的黑暗的气息是那样浓重, 迅速地将不久之前带给加尔文的那种近乎崩溃的恐惧感唤醒了。 不管那家伙是什么人又或者……是“什么”, 它盯上了自己。 加尔文并不知道那是为什么,他只是有种“直觉”, 而那“直觉”现在正在他的身体里尖叫着“危险!”。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对方的暗影出现的瞬间, 加尔文便将肩膀重重地压在了门板之上,他企图将门重新关上, 但已经迟了。 一只惨白的手从门后探了出来, 那不是活人的手。 哪怕是一只蟑螂都能判断出这点,虽然那只手从外表上看与正常人的手没有任何区别:修长的手指, 光滑的指甲, 宽厚的手掌,还有细腻干燥的皮肤。 但任何人只要看着它,不,只需要感觉到它,便会知道这他妈该死的不是人类的手。 在那看似苍白的皮肤下面涌动着的是正常人类拒绝去探究拒绝去思考的某种东西,是那种千百年来人类这种生物瑟瑟发抖依靠在愚昧的巫术, 宗教或者科学之类的玩意下一直逃避的东西。 而现在,那只手稳稳地扶住了门扉。 加尔文迅速地离开了那扇门,他不需要尝试就知道,当那只手放在那里,那扇门就再也关不上了。 他感觉糟透了。 恍惚中他隐约记起了之前自己在精神崩溃时不断喃喃自语地那些话。 什么狗屁关上门之类的话语。 而现在, 他正孤立无援地拿着一盏黄铜台灯,站在一片狼藉的卧室里,呆若木鸡地凝视着自己的房门。 那一道细小的门缝后面是一片漆黑。 甚至连之前那盏暗淡的壁灯的光芒都已经完全消失了。 “我的宝贝儿……” 一声足以让加尔文血液凝固的沙哑的声音从门后传来。 加尔文的心跳已经快要失控,他睁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门口,他当然不会忘记这个声音——就在几分钟之前,他差点因为这个声音而吓得发了疯。 只不过之前,那声音只出现在老式的磁带播放机里。 可在这一刻,它就在那扇薄薄的,合不拢的门的后面。 “你还喜欢吗?我为你准备的那些礼物?” 门轴发出了一声细小的“嘎吱”声,加尔文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在他的视线中,那道漆黑的门缝渐渐地变宽了一些。 加尔文的背又开始了刺痛,他慢慢地举起了手中的台灯(谢天谢地他本能地一直抓着它),对准了门口。 “你是谁?” 他问道,声音干哑地像是被砂纸打磨过。 “嘻嘻嘻……” 对方在门后发出了笑声……但也许,并非是笑声,而是那种混沌而毫无理智的生物对人类笑声的拙劣的模仿。加尔文没想到自己竟然到了这个时候才意识到这一点。 “你终于注意到了我……” 那玩意继续模仿着人类的语言,喃喃低语着。 而它的低语,听起来是那么的熟悉。 哦,上帝,那是维吉利的声音。 加尔文必须强迫自己什么都不要去想,不要去想为什么那非人之物会拥有维吉利的声音。 他不愿意去思考那个有着绿眼睛和柔软卷发的男人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那些支离破碎的片段在他的脑海中不断的闪现。 希斯图身上淡淡的柑橘香,他温顺的眼睛,还有将加尔文推进房间时的坚定。 该死的不是说一切都会好起来吗? 不是说什么都不用担心吗? …… 加尔文察觉自己正在哽咽,要用力咬了一口舌尖,血涌了出来,剧痛之中他觉得好多了。 然后他便觉得自己的感官仿佛在一瞬间变得敏锐了许多,他仿佛可以听到那玩意声音之下是无数窸窸窣窣的细碎摩擦声,就像是一亿只蜘蛛正在光滑的纸面上跳舞,而他所听见的那些话语正是由这些细碎的声音共同拼凑出来的。 房间里是那么的黑暗,在加尔文惊恐地与那不可言说,不可概括之物对抗的时候,阴影已经逐渐的弥漫过来。不知不觉中,之前还透过窗户洒落在房间内的微蓝月色已经被彻底的吞没了。 海滩上起了一层朦胧而浓厚的雾,雾气中散发着浓厚的腥味。 加尔文全身颤抖,牙齿相互碰撞发出了非常细小的喀喀声。 他真希望自己现在能够晕过去,而事实上他也快了,他视野逐渐变得模糊,在黑暗中视线的聚焦也变得格外困难。一阵一阵的晕眩海浪一般拍打着他的神经,他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留 幸好,在所有的情绪中,加尔文依旧保留着恐惧。 那巨大的恐惧死死地咬着他,迫使他保持着最后一丝清明。 “你是谁?” 加尔文又问了一句。 声音微弱,近乎低吟。 “我是……滋滋……我是……” 那声音又一次地回应了他。 但奇妙的事情在于,每当它企图回答加尔文的问话时,那种像是被般严重干扰后的电流声便会掩盖掉那回答。 “我想要献给你嘶嘶……嘶……” 不管那东西究竟是什么,但很显然它逐渐变得焦躁。 它对声音的模拟变得愈发拙劣,话尾很快就被韵律不统一的摩擦声所遮盖。 “我的……嘶……爱……啊……” 加尔文的神经一跳。 那只白色的手缓慢地顺着漆黑一片的门缝往室内焦躁地探伸着,它那拟化出来的手异常的细瘦,就像是骷髅苍白的手骨上包裹着干燥的人皮,又像是巨大的白蜘蛛。 紧接着,在门缝的边缘,另外一只手出现了。 然后是另外一只。 再一只…… 像是无数个人正拥挤地堆在门后探出自己的手,在转瞬之间门缝自上而下被无数上细瘦修长而苍白的手填满了,而它们的指甲正在疯狂地刮擦着薄薄的卧室门。 “沙沙……” 好吧,至少现在加尔文知道自己之前的判断没有错,确实有很多东西在那团浓重而腥臭的黑暗中摩擦。 “恐惧”这个词在这一刻已经没有办法形容加尔文的感受了。 那玩意想要得到他。加尔文想。 而且它非常的强大--与正常人类所能理解的那种力量或者是科技发展后依靠枪械的武力完全不同的那种…… 那种扭曲与庞大。 假如加尔文可以选择的话,他会希望用核弹轰碎门后面的那个玩意,但现实是他现在手头唯一的武器是那盏黄铜台灯。 加尔文甚至不知道那些玩意究竟在等什么。 如果它们真的想要把他抓走(那场面也许会迎合他童年时的噩梦:橱柜里的恶魔扑出来将他整个人拖进衣柜里去),那么它们为什么不干脆就这样动手? 为什么要这样持续而缓慢地折磨着他的神经? 它们持续地,艰难地企图从门缝处钻进来,但是…… 但是它们做不到。 加尔文猛然打了一个激灵,在不知不觉中变得混沌的大脑清醒了一些。 然后他才注意到,在被黑暗侵蚀的房间里,竟然依然有微弱的光线。 也正是依靠着那光线,他才可以这么清楚地观察到门缝里那些白手的所有动作。 加尔文低下头,然后瞳孔微缩。 光线是从他手中的台灯中发出来的—— 那是非常暗淡的光,暗淡到仿佛下一秒就要熄灭,可在窗外与门外都已经如同墨染一般的漆黑中,那光线却依然颤颤巍巍地将加尔文包裹在了光晕之中。 加尔文愣愣地看着手中的台灯,他顺着台灯线朝着床头柜的方向望过去,然后在距离床头柜大约一米的位置,他看见已经脱落的插头孤零零地掉在地毯上。这盏灯明明没有插电,但是它确实在发亮。 “这他妈究竟是什么鬼——” 加尔文皱了皱眉头,下意识地举起了手中的灯。 他感受到了一股热流,以他的眉心为一直延续到了背部,一直以来在无数次的感染中给他带来剧痛的那两道疤痕汇集起了那种热量,开始变得滚烫。 再然后,那种热量顺着他身体里看不见的通道,慢慢地沿着他的肩膀,他的胳膊,他的手指蔓延。 呼…… 配合着加尔文呼吸的频率,那盏在ebay上就可以买到的量产黄铜台灯变得越来越明亮。 “加尔文……” 加尔文听见了那东西的一声低低的嘶吼。 一个念头突然闪现,他举起灯便朝着卧室的门走去。 就如同加尔文所想的那样,那些白色的手(在走近看之后愈发像是噩梦)就像是怕光的海葵一般倏然缩回了门后的黑暗。 “我爱……嘶嘶……我…… 那玩意发出了尖啸,当然,若是普通人恐怕没法从那种令人作呕的声音中听出差别,可加尔文身体里那种“直觉”再一次地发挥了作用。 在那莫名的灯光的刺激下,门后面的那玩意正在感受着痛苦。 加尔文顿时心跳如擂,一阵狂喜涌了上来。 “无论……无论你是什么狗屎……都给我他妈的滚回去……” 加尔文神经质地喃喃自语道,他猛然又往前走了一步。 灯光变得更加明亮—— 那些密密麻麻填满了门缝的手指发出了细小的尖叫,然后在光线中迅速的变得干枯,灰白,最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化为了灰白色的细粉飘散在腥臭的空气之中,没有等落在地毯上便骤然消失不见。 最后在亮如白昼的灯光下,只有一只苍白的手,最初的那只手停留在了门缝的位置。 “我的爱人……” 加尔文听到了一声叹息。 没有动摇,没有痛苦,没有那貌似因为虚弱而溃散开来的摩擦声。 只有癫狂与喜悦。 不——不对! 加尔文的心脏猛地缩紧了。 他猛然朝着身后退去,但那玩意却已匪夷所思的速度探了过来。 它抓住了加尔文。 “啊啊啊啊啊——” 当它碰触到加尔文的瞬间,加尔文开始惨叫。 而那原本驱逐了其他异物的黄铜台灯在这一刻倏然变得异常明亮,亮到仿佛可以将整个房间点燃,亮到让此处的所有人或事物没有一丝阴影。 包括门缝后面的那道影子。 加尔文几乎都快要看清楚它了,但那刺眼的明亮只延续了异常短暂的一刹那。 “咔嚓——” 伴随着灯泡玻璃破碎的声音,那盏灯熄了。 加尔文在一片黑暗中被拖了出去。 门外只有一片深渊。 是的,在卧室的房门之外,本应该是二楼的走廊。加尔文曾经在那里与那具痛苦的尸体对峙过。 但现在那里已经没有了地面。 拖出去的瞬间,加尔文便觉得自己落入了粘稠而冰冷的沥青池之中。 他在下沉。 有很多东西……滑溜溜的,触手一般的东西缠绕着他的肢体,圆形的吸盘刺破了他的皮肤,将他缠得死死的。 然后它们拉扯着他,将他一点一点拉下去。 加尔文几乎没有办法做出任何有效的反抗,因为在被那种无形而黑暗的东西捕获的瞬间,他的心灵已经陷入了破碎的边缘。 他感受到了黑暗,痛苦,歪斜,狂乱……他的背非常疼,痛到像是快要燃烧起来。 恍惚中,他觉得自己似乎应该做些什么。 但加尔文无法动弹,他太痛苦了,有什么东西深深地探入了他的体内,从他身体内部固定住了他。 他做不出任何动作,也没有任何反应,他唯一能够感受到的只有绝望,心灵上近乎毁灭性的打击。 绝望绝望绝望绝望绝望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救救我—— 【滚开——】 一声咆哮猛然刺破了混沌而粘稠的黑暗。 那甚至并说不上是“语言”,而更接近某种巨大而狰狞的野兽的咆哮。 但莫名的,加尔文觉得自己能够理解那野兽嘶吼中复杂的含义。 疯狂的,风暴一般的怒火。 驱逐的意味。 标记。 独占。 宣示的主权。 …… 所有的信息都融合在了一起,最后化为了那一声作用于灵魂的吼叫。 恍惚中,加尔文觉得自己的颈部仿佛被咬住了。 是非常巨大的野兽,有着尖锐的,匕首一般的牙齿,还有丰满而华丽的皮毛。 而在这一刻,那只野兽用力地咬住了他的后颈,但他并没有感觉到刺痛,他只觉得非常的安心。原本如同沥青般粘稠的泥沼忽然间化为乌有,加尔文浑浑噩噩之中只能感觉到自己被那只野兽从很深的某处叼了出来。 这种感觉竟然有些熟悉。 好像很久很久以前,他也遭遇过相似的事情。 加尔文朦胧地想道。 在那一刻,回忆,妄想与现实相互融合,化为了昏迷前最后一瞬的场景重现。 【刷啦啦啦——】 仿佛有雨在下。 背部的翅膀正在溃烂,剧痛。 而他全身滚烫,在发着烧。 他仿佛变成了很小很小的模样,蜷缩起来的时候,身体能被自己背后巨大的翅膀完整的覆盖住。 而就是在那个时候,也是同样的野兽出现在他的身边。 那只野兽有着鲜红的,如同地狱之火般的瞳孔。 它靠近了他,咬住了他,牙齿刺破了他的皮肤,血流了下来,又被那湿热的舌头舔舐干净。 “梅瑟。” 加尔文低语道。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忽然喊出这个名字。 事实上,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在昏迷中还是在清醒中。 加尔文的神智已经到了极限的极限,他拼命地睁大眼睛,在模糊一片的视野里,他隐约看见了一只比公牛还要庞大的黑犬。 在那只黑犬的不远处,是一扇门。 非常突兀而古怪的门。 毫无理由地竖立在空荡荡的走廊的正中间。 然后,加尔文终于晕了过去。他应该感谢自己的昏迷,因为失去了神智后,他便不用面对接下来发生的那些事情—— 那扇奇怪的,跟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门缓缓地敞开了。 一个年轻的男人伫立在门的后侧,面带微笑地凝视着走廊另一端那有着绿眼睛的男人。而这两个人,有着几乎完全一样的面容。 同样的翠绿色的眼睛,同样的英俊面庞,同样恶毒而冰冷的表情,还有同样的对彼此的恶意与怒火。 一定要说两者之间有什么不同的话,大概就是现实中的绿眼睛青年远比门内侧的那一位要狼狈许多。 他的身上满是粘稠的血迹,手腕与脖子处都有焦黑的痕迹,就像是有人用烧焦的炭火不停地抽打过他一般。 在他的颧骨与手指的关节处,有一些擦伤,看上去很痛,但红鹿却仿佛没有意识到伤口的存在。 原本萦绕在整间别墅的那种黑暗的雾气缓慢地退散,它们就像是活物一般蜷缩成了细长的条状,慢慢地汇入门的另一端。 【我会把你撕成碎片然后一口一口地吃下去——】 红鹿阴森地凝视着那宛若自己镜像一般的影子,他仿佛并不惊讶对方的样貌。 【他会是我的。】 他的镜像状若温柔地说道,但只有红鹿才能够感觉到那种异常混乱而邪恶的气息正在侵蚀现实。 【他永远都不会落到你所在的地方去。】 红鹿回答道。 他朝着那扇门遥遥地举起了手。 【嘎吱——】 那扇门发出了古怪的,仿佛不堪重负一般的挤压声。 那看似普通的门轴缓缓地转动,门扉正在合拢。 一些黑色的沥青一般的液体在门轴转动的同时源源不断地零件的缝隙中挤了出来。 与此同时,门内的那位青年眼瞳变成一片漆黑,黑色的沥青状液体从他的眼眶,耳朵与口中涌出,很快就将他整个人的躯体死死包裹住。 【他会的。】 但门内的青年语气依旧是那样平稳,他用漆黑的眼瞳凝望着门外的红鹿。 【我将成为你……我将成为……他的……爱人……】 听到对方最后一句话,红鹿身上的气息变得愈发的混乱与残酷。 他猛然合拢了自己的手掌。 【砰——】 那扇门重重地合拢了。 空气中仿佛传来了某种无形且无声的痛苦尖叫。 而几乎就在同一个瞬间,红鹿一个踉跄软软地摔倒在地。 “呼……呼……” 他沉重的喘息着,大量的鲜血溢出他的眼眶与口腔——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恰好与之前门内的那个“他”重合了起来。 一直过了很久,红鹿才勉强撑起身体,他半爬半跪地冲向了躺在地上毫无声息的加尔文,颤抖着抚向后者。 加尔文的呼吸很微弱,但是很稳定。 “咔嚓——” 在明显的电流声中,原本已经熄灭的壁灯重新亮了起来,光线明明暗暗地闪烁着。 红鹿痴迷地凝视着昏迷中加尔文惨白的面庞。 他抚摸着加尔文的眼睛与嘴唇,良久之后,发出了一声怪异的嬉笑之声。 “我的爱人……我的天使……” 他甜蜜地重复道,一遍,然后又是一遍。 当他碰触到加尔文时候,他的皮肉再一次地被烧焦,然后散发出了硫磺的味道。 第145章 “哩哩啦啦哩哩——” 当那阵刺耳的电子音乐响起的时候, 乔伊斯差点儿从自己的床上摔下来。 与其说他是被手机的铃声吵醒, 倒不如说他是被那可怕的噪音吓醒的(他绝对不会承认那种玩意儿可以称之为“音乐”)。 “哦, 该死的。” 乔伊斯一脸厌恶地瞪着自己的手机。 这可怕的噪音是韩趁着他不注意的时候偷偷给换成他的手机铃声的。这种幼稚的恶作, 毫无疑问只可能来自于他的那位老搭档(看在上帝的份上,有的时候那家伙的心智大概只有十二岁岁)。 若是在平时, 这种伎俩只会让乔伊斯微微皱眉,但现在这噪音却让这次的深夜紧急召唤变得更加令人烦躁。 乔伊斯叹了一口气, 他努力调整好自己的心情。 他接了电话,韩的声音从话筒那头传来。 “嘿, 老兄, 出事了。”韩说,“我觉得你最好来一趟。” 他说话的时候声音平稳而镇定, 完全没有乔伊斯熟悉的那种有气无力漫不经心的腔调, 但恰恰正是因为这样,这个深夜的紧急电话才显得格外异样。 在黑暗的房间里,乔伊斯的目光瞬间变得锐利了起来。 “我马上就到。” 乔伊斯说道。 …… 三十分钟后,乔伊斯已经站在了市立医院的后门。金属门已经被打开了,露出了后面的走廊。走廊正通往医院附属的停尸房。今天早上在海滩找到的尸体正是存放在这里等待着被转移。按照计划,那具可怖的尸体应当会送往更高级别的分析室进行更进一步的解剖与分析。 时间已经是凌晨, 几辆警车停在靠近医院一侧,警员在建筑物与街道之间忙碌地进行例行的工作,红色与蓝色的光交错闪烁,现场的气氛却很沉重——当乔伊斯从那些警察们身边走过时,他没有错过那些人脸上浮现出来的恐惧神色, 当然,那些壮汉们企图掩饰自己的不安,但他们并没有成功。 乔伊斯皱了皱眉头,他感觉不太舒服,空气很腥,他知道那是海水的味道,可那味道在这一晚却显得格外鲜明,而通往停尸房的那条甬道更是显得阴暗而狭长,仿佛一只巨大怪兽的喉管,准备着吞噬走入其中的人类。 多年来办案的经验已经让乔伊斯心中隐隐有了预感,等待他的将是漫长而黑暗的一夜。 但他的所思所想半点没有在外表上透露出来。 对于在场的其他人来说,他们只看到了那名干练而传奇的探员面色如常,一脸平静地走进了走廊。 几步之后,乔伊斯看见了韩,后者的袖口卷到了袖口,背部靠在墙壁上。在韩的不远处,就是停尸房的大门。 也许是因为灯光的缘故,韩的面孔就像是死人一样又青又白,他显得有些阴郁且心神不宁。不过在一声招呼后他朝着乔伊斯抬起了头,亚裔男人的脸色严肃,眼神却很镇定。 “你还喜欢我给你换的手机铃声吗?” 韩抬起手,有气无力地朝着乔伊斯挥了挥然后问道。 “情况怎么样?” 乔伊斯平静地问。 韩站直了身体,示意乔伊斯自己走进停尸房。 “基本上可以说是地狱。”他跟在乔伊斯的背后说道。 乔伊斯朝着停尸房走去,一直以来他的脚步都是平稳的,但这一次他的步伐慢了下来。 源源不断的血腥味和恶臭从那一扇敞开的房门中喷涌出来。乔伊斯不得不取出手绢捂在了自己的鼻子上,然后他才走进房间。 好吧,这一次他的搭档没有胡言乱语——在看清楚停尸房里的场景后,乔伊斯在心中想道。 他看见了许多碎块,尸体的碎块。 地面与墙面还有天花板上都飞溅的血污,每一格冷冻柜都被打开了,肉块被切碎然后用重新堆积在冷冻柜中。 眼珠归眼珠,皮肤归皮肤,骨骼归骨骼,内脏归内脏…… “不管那个人是谁,做出这一切的人显然是变态收纳狂。我的意思是,哪怕那家伙没有想着杀人,只是纯粹地收纳家用也能到达精神变态的程度。” 乔伊斯听见韩在他背后痛苦地嘀咕道。 不得不说,在这种环境下发现自己的搭档依然保有一定程度的刻薄与讽刺,竟让乔伊斯感到了些许安心。 “受害者有多少?”乔伊斯问。 他并没有往室内多走几步,而是谨慎地站在门口打量着房中的一切。 “我觉得我们需要多弄点人手来打理现场。” 乔伊斯继续说道。 “我已经催过他们了。呼……暂时还不知道有多少受害者,你知道的,他们现在都碎成那样了……”韩就像是三年纪的小学生那样从乔伊斯的背后探出头来,他伸手指了指冷柜,“但根据我的观察,那柜子里摆放着验尸官米达利,助理验尸官安杰尔,护士安娜,看门人亚历山大。” 顺着韩的指尖,乔伊斯看见了某格冷冻柜里摆放着的4对眼珠。 那些眼珠甚至连虹膜都还没有变得浑浊,瞳孔的方向正对着门口。 恍惚间,乔伊斯甚至觉得那四个人依然站在那里,也许在乔伊斯看不见的次元里那些可怜的人们正死死地看着门口的两位警官。 乔伊斯皱眉,他发现今天晚上他的思绪有点失控。 但他还是没办法打住自己的胡思乱想。 验尸官,助理,护士,看门人……对于他们来说这本应该是平凡的一夜,但现在他们的生命戛然而止了。 没有警告也没有预兆,他们就这样死了,尸体被切成小块堆放在一起,就像是在满足变态狂的恶趣味。 他们知道会有警察来吗?他们知道自己会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其他人的视线中吗? 乔伊斯控制不住地想。 “这家伙真的很变态,他一定有严重的精神疾病。” 韩还在嘀咕。 乔伊斯补上了他的话:“还有相当高超的解刨技巧……” 被切碎的解剖官本人还有那倒霉的助理恐怕都没有这样高超的技巧。 乔伊斯没有证据,但是他的直觉正在这么告诉他。 那些受害者在临死前一定饱受折磨,他们遭受到的痛苦是罕见的,骇人听闻的。 而且乔伊斯的直觉现在正在告诫他最好快点离开这,他的肌肉不自觉地绷紧,皮肤上起了鸡皮疙瘩。 “这样说可能有点不太专业,但我总觉得这地方让我毛骨悚然。”韩戳了戳乔伊斯的背,他刻意放低了声音小心翼翼地说道,“我见过很多犯罪现场了,哦,抱歉,我想起来你知道这点——但从来没有哪个地方能够像是现在这样让我觉得害怕。老实说我都怀疑我已经开始漏尿了……你觉得我们是不是应该先退出去?让清理现场的人先来把这地方处理一下?” 乔伊斯回过神,他把韩从自己的身上撕下来,然后退出了停尸房。 他正在控制自己身体的那股想要呕吐的冲动。 “今天晚上在这里的人都死了?有生还者吗?目击者?” 停顿片刻后,他看向韩。 韩冲着他眨了眨眼。 “你想听好消息还是坏消息?”他问。 乔伊斯没有理会,他冷冷地看着韩。 他的目光让韩苦笑了起来。 “……好消息是我们有一位宝贵的目击者。”韩迅速地开口道,他有些可疑地停了一下,然后才继续道,“坏消息是,那家伙神志不清。” …… 老毒虫约翰已经在医院地方附近流浪了许多年。这些日子他去过很多地方,但最终还是觉得医院后面这块地最让他感到舒适——这里靠近停尸房,他的同行们通常不会选择这地方过夜,据说是因为不吉利?但老约翰觉得活着的时候离自己总要呆着的地方稍微近点没有什么坏处。 但今天只是一个偶然。 非常反常的偶然。 他当时正在与自己已经彻底坏掉的烂腿做斗争,他企图说服自己的腿,让它不要那么痛,毕竟他已经很久都没搞到钱来让自己爽一发了。 然后,他听见了那扇通往停尸房的后门被打开的声音。 他很熟悉那声音,因为门轴老化的缘故,那扇门打开时摩擦声总是特别刺耳。老约翰原本并没有太在意那声音,毕竟人不太能选择自己死亡的时间。他以为又是哪个倒霉鬼弄掉了自己的小命,然后僵直地躺下来,被人送来了停尸房。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但他莫名其妙地,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也许是因为在那一声开门之后一直过了很久他都没有听见运尸车重新发动的声音? 又或者是…… 那团雾。 忽如其来的雾气涌上了街头,就像是活物一般贴着地面扭动,爬行。 老约翰觉得自己就像是被蛊惑了一样,他踉踉跄跄站起来,跟着那雾气朝着医院的后门走去…… 然后他便看见了“它”。 “是魔鬼,魔鬼出现了。” 含糊的声音从老人歪斜的口中挤出来,一点唾液亮晶晶地挂在他一缕一缕打结的胡子上。 警局里,乔伊斯与韩默契地互相看了对方一眼。 面前的老人精神状态相当糟糕,毒品毁坏了他的大脑,而更加糟糕的是他受到了非常大的惊吓——无论犯下解剖室惨案的杀手是谁,他确实非常擅长吓唬人。 在听见警员的询问后,老人总是不断地重复这一句。 “魔鬼!魔鬼!地狱之门敞开了!敞开了!魔鬼会杀死所有人的!他会的!魔鬼!” 老人的情绪显得非常激动,他不停地在桌面上拍打着,声嘶力竭地不断尖叫。 “魔鬼长成什么模样……约翰,看着我,告诉我,那可怕的魔鬼长成什么样子?你看到了他,对吗?那么他看到你了吗?他有话说什么吗?” 韩的身体微微前倾,仿佛没有闻到流浪汉身上那股浓重的臭味,他柔和地问道。 在过去的几十分钟里,他一直在重复自己的问话。 “魔鬼……” 然而他们得到的回答始终只有这个。 “哦去他妈的——” 乔伊斯听见韩侧过身,颓然地以只有他们两个人才听得到声音诅咒道。 就在这个时候,有人敲了敲门,一名年轻的警员从门后面探出头来。 “长官,现场调查表示那具海滩上的尸体……” 年轻人的脸色异常苍白,眼睛瞪得很大,看上去就像是看到了恐怖电影的小孩。 顺便说,他有一双很平凡的,普普通通的灰绿色眼睛。而在此刻,乔伊斯,韩还有他自己都未曾意识到那眼睛的颜色有什么问题。 而没有等那名年轻警员把话说完,老约翰忽然陷入了疯狂的状态。 “魔鬼……呜呜呜呜……好可怕……它是最可怕的……最黑暗的……呜呜呜我好害怕……” 老人的眼珠飞快地颤动着,喉咙里喷涌出惊恐的尖叫。 然后他整个人从椅子上翻了下去,四肢高高地举起,触电一般颤抖起来。 “约翰!” 韩跳了起来,他重重地压在老人的身上,企图按住痉挛中的老人。 他抓着一支笔,塞入老约翰的口中,泡沫一般的口水从后者的口中溢出来,老人的脸在几秒钟之之内变成了恐怖的青色。 “叫救护车——叫人过来!” 韩扭过头来,朝着门口呆若木鸡的年轻警官喊道。 而就在这个时候,他感觉自己身下那具苍老而消瘦的驱壳整个的放松了下去。 他的心倏然缩紧,紧接着,他听到了那个古怪的声音。 “那是光与影中的影子,那是混沌中的邪恶,那是上帝的敌人,光明的反面。” 韩难以置信地低下头,说话的人真是老约翰。 老人面无表情地瞪视着天花板,他的声音听起来相当缥缈,仿佛是从肺部传出来的而非通过声带震动制造出来的。韩感觉自己在发抖,他感到很害怕——老人的眼神就比最疯的疯子还要狂乱,可他却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表情木然,像是已经抽去了电源的玩偶。 “……它没有形体但是它即将拥有,它的反面越是虚弱它便越是强大,最终它将跨过现实与幽冥的边界来到这个世上,它将打开门,它将彻底地打开门,它将为这个腐朽而堕落的世界带来血与死。 “它将向自己的君主显示自己的忠诚。” “它将——” 大量的鲜血倏然从老人的鼻孔和口中喷涌而出,令他的话语戛然而止。 韩呆滞地保持着自己之前的动作,他喘息着,仿佛快要窒息似的,老人的血滴滴答答地顺着他的头发与衣服向下滴落。 而老约翰已经死了。 乔伊斯冲了过来,他一把将韩抱了起来,然后他脱下自己的外套拼命地擦拭着韩身上的鲜血。 破天荒的,他的手一些发抖。 “嘿,你还好吗?韩?韩……” “红鹿。” 韩呆呆地低语道。 “什么?” 乔伊斯手上的动作一停。 韩抬起眼睛对上乔伊斯的视线—— “老约翰说的那番话……是那个连环杀手红鹿曾经说过的……”大概是因为之前精神受到了冲击,韩的话语有些语无伦次,“还记得吗?那叫红鹿的狗东西之前宣传的那些歪门邪道,什么‘门’,什么‘混沌’,该死的我记不清了……但我敢肯定,这案子跟红鹿有关……” 韩死死地抓住了乔伊斯的手腕,他不断地说道。 乔伊斯的眼神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更加冰冷和严峻,他感到非常的担心——韩自己可能尚未发觉,但是乔伊斯知道韩在害怕。 那并非是对那臭名昭着的连环杀手红鹿的害怕,而是对那叫做红鹿的家伙所宣传的古怪言论的害怕。 而事实上,乔伊斯自己…… 他必须承认,他在他自己的内心生出,也有名为恐惧的情绪在发酵。 乔伊斯相信,这种非理性的,毫无来由的恐惧,与他面前瑟缩发抖的搭档所感受到的是一样的…… 【它将打开门。】 …… “接下来我们将听到的是‘快乐鸟乐队’带来的本周最劲爆的歌曲……” 加尔文在马达声与电子音乐广播声中缓慢地睁开眼睛。 汽车在行驶中微弱的震动与透过车窗投入车厢内部的金色阳光,还有空调稍显过于充足的冷气混合在一起,让加尔文甚至有点不知道今夕何年而他又身处何方。 “这是……” 他迟钝地坐直了身体,茫然地看着自己周围的环境。 他的额头的一角有点隐隐作疼,大概是因为之前他一直将头抵在车窗上的缘故。 “你醒了?” 一声包含惊喜的声音从他旁边传来,他侧过头,看见了驾驶座上英俊的男人。 “维……里德?” 加尔文觉得自己的大脑就像是被人灌入了浆糊一样,他觉得头晕目眩,思考困难。 更糟糕的是他全身都在酸痛,仿佛前一晚他在梦游中跟人打了一场橄榄球。 前一晚…… 忽然间,前一晚发生的所有事情潮水般回到了加尔文的记忆中。 “呕——” 那过于可怕的一幕幕引发了加尔文的一阵干呕。 而里德显得有些惊慌失措。 “加尔文?天啊,你还好吧?” 车子微微一颤,然后慢慢地开向路边停了下来。 里德拉起了手刹,然后他解开了安全带探身过来扶住了加尔文的肩膀。 加尔文感觉到对方正在抚摸他的背脊和额头。 然后他耳边传来了里德那特有的甜润而富有磁性的低语。 “已经过去了,亲爱的,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加尔文对方的安抚下过了很久才镇定下来。 “那是噩梦对吗?” 这是加尔文抬起头来对里德说的第一句话。 然后他便看见里德愣了愣。 “昨天晚上确实是噩梦的一夜。” 里德说。 明明是白天,阳光明媚而气温怡人,但加尔文却还是觉得全身都在发冷。他反手死死抓住了里德搭在自己身上的那双手,就好像快要溺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的绳索那样。 “我……老天……发生了什么……” 他颤抖着问。 “你晕过去了。然后,我想办法带你离开了那里。” 里德回答道。 加尔文知道他在回避自己的询问,这让他心中腾然冒起一股堪称暴虐的怒火。 但他迅速地反应过来。他知道自己还处于一种相当不正常的状态中,或者用惊慌失措来形容更加恰当。 他松开了里德,强迫自己深呼吸了许久,然后他观察着四周。 加尔文发现自己正坐在一台相当陌生却肉眼可见的昂贵的suv中。车身很高,足以让他看清楚车外的环境。他和里德显然正在某个热热闹闹的城市中,路边满是商业建筑和穿梭不停的人流。 正对着他的侧窗的是冰激凌店,他看见年轻的母亲带着自己的孩子推门出来,那孩子的手上端着薄荷巧克力的冰淇淋。 一切看上去都是那么平和,没有阴暗的走廊,没有黑暗的房间,也没有门——门后面苍白的手与古怪的声音。 加尔文颤抖了一下。 “我们……我们在哪里……” 里德回答了他一个地名,加尔文努力想要听清,但是耳朵里却响起了白噪音。 “……这里也是很棒的度假地,在这个季节人非常多,我知道你不太喜欢人多的地方……但是在这种情况下……掩盖我们的行踪。” 加尔文只能断断续续地听清里德的话语。 滋滋……滋…… 他的耳蜗里仿佛还残留着什么声音,昨天晚上那个“它”在说话时发出的细微的摩擦声,还有那仿佛被干扰后的电流声。 那是幻听。 加尔文必须很努力地克服自己才不至于像是疯子一样的捂着自己的耳朵尖叫。 紧接着他看见里德凑过来,在他的额头上轻轻地吻了吻。 “你的状态很不好,加尔文,我会先带你找个地方安顿下来。然后你可以好好休息,好好吃一顿饭,接着我会想办法跟你解释那些事儿——在这之前,你什么都不要想,好吗?你现在最应该做的事情是放空自己。” 忽然间,加尔文的耳畔安静了下来。 幻听消失了。 加尔文怔怔地看着里德点了点头,他觉得自己的灵魂仿佛被丢在了某个地方,许久都没有办法找到原路回归到身体。 也正是因为这样,他只能像是小孩子那样乖乖地听从里德的安排——明明是已经熟悉的人,但加尔文还是觉得自己身边的这个男人身上有一丝陌生的气息。 他莫名地有种……想要听从并且依附对方的。 接下来里德熟练地将车开回了道路,在城市错综复杂的路网中穿梭了片刻。 然后车子停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过渡章…… 微妙的有点喜欢乔伊斯和韩…… 第146章 蓝钻石皇家酒店是那种东海岸的老钱们在度假时绝对不会选择的酒店——它太过于崭新与浮夸。这里总是充斥着暴发户, 挥金如土的外国游客与没有任何底蕴的网红博主。 但它依旧是那样的金碧辉煌, 豪华而昂贵, 自助餐厅里提供铺满金箔的流心巧克力和金箔寿司还有同样金光闪闪的冰淇淋;楼顶的天际游泳池也相当有名, 而自从一年前某位当红炸子鸡说唱歌手在楼顶的总统套房拍完了他最有名的那支v后,哪怕是在度假淡季人们也很难订到这里的房间。 加尔文没有想到, 里德说的“找个地方安顿下来”,指的是在蓝钻石皇家酒店订上一间豪华套间——每一间都占据两层楼, 下方是宽大到足以开酒会的会客厅,二楼是起居室, 带有两个卧室和户外按摩浴缸, 两层楼之间通过室内电梯相连。 而如果他愿意的话,他可以将一整面玻璃幕墙打开, 然后悠闲地欣赏外面没有任何遮挡的海景。设计师巧妙的选位, 让他所在的房间完美的屏蔽了海滩上那些煞风景的嘈杂人群。 基本上来说,这间套房的每一个角落都昭显着金钱堆砌起来的优越感和特权。 “这里的风景很美,不是吗?” 薇薇安带着精心设计过的微笑对着房间内的两位男士说道。 她有着一头秀丽的金发和姣好的面容,被紧紧包裹在黑色制服下方的身材火辣。 但作为蓝钻石皇家酒店的顶级酒店管家之一,她在看到那两个人的瞬间便知道,这一次她并不需要展现任何多余的女性特质, 她只需要带着工作性的微笑进行最基础的服务就足够了。 薇薇安并不知道这两人的真实名字——当你在这样高级的酒店工作,你难免会遇到这种只用假名的客人。 她只知道她需要服务的对象假名为“r先生”,而他的伴侣名字为“a先生”。 “r先生”有着一双相当迷人的绿眼睛,在酒店内部系统中,他的名字后面有着惊人的五颗星, 表明了他那非富即贵的身份。不过,尽管早有心理准备,薇薇安还是觉得实际见到的对方年轻得令人惊讶。 而他的伴侣,那位“a先生”更是有美貌得令人心惊肉跳——酒店并不乏各路明星歌手入住,但薇薇安发誓,那位“a先生”是她见过的最美丽的人类。 是的,美丽的人类——你只能用这个词组来形容他,不是“漂亮的女人”又或者是“英俊的男人”,只因为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魅力已经超脱于性别。 薇薇安见到他的时候,甚至觉得世界变得空白,她恍惚了一瞬间才回过神来,这在她的职业生涯中算得上是第一次。 然而令人感到心痛的是,“a先生”在进入酒店时显得相当衰弱,薇薇安怀疑他正在遭受病痛的折磨。 这大概就是“r先生”对其如此小心翼翼的缘故吧? 按照“r先生”的级别,他只需要将车开入地下车库便可以从专用的电梯直达预定好的套房。而他在下车之后拒绝了所有人的帮忙,独自将副驾驶座上的“a先生”抱了下来,一直到进入房间,他始终抱着对方。他用一件外套挡住了“a先生”脸,薇薇安猜想那是因为他并不想外人窥见“a先生”的容貌。 这两人之间有种非常特殊而紧密的关系,病态,危险,却牢不可分。事实上,薇薇安恐怕是唯一一位见过“a先生”面容的酒店人员了。但她可以感觉到,哪怕是这样,“r先生”依旧感到了不满意。 多么可怕的独占欲。 薇薇安暗自叫苦,为了转移注意力,她开始细心地介绍起套房里的那些特殊的设施。 玻璃幕墙算是其中一项,而位于二楼的旋转按摩水床算是另外一项。 “不用再介绍了。” “r先生”非常柔和地打断了薇薇安的介绍。 “我和我的伴侣会休息一段时间,如果服务的需要我会通知你。” “r先生”用那种上流社会成员特有的礼貌而冷漠的态度对薇薇安说道。 说话间,他貌似无意地看了一眼薇薇安,不知道为什么,她打了一个冷战。 薇薇安迅速地离开了豪华的套房,虽然她心底依然残留着些许对那位“a先生”的好奇,但多年来为高级客人们提供贴身服务的经验,还有一丝女人的本能,让她知道自己应该离这两人越远越好。 目送着那异常碍眼的金发女人消失在门后,里德如释重负一般放松了下来。 他转向加尔文。 “怎么样?还满意吗?” 里德关切地问。 加尔文坐在仿佛可以将他整个人都陷进去的沙发上,脸上残留着些惊讶。 听见里德的问话后,他挑了挑眉。 “唔……‘r先生’?” 他的目光逡巡过空旷的大厅。细长的水晶组成的吊灯如同瀑布一般从二楼一直垂到一楼,海边灿烂的光线被那些晶莹剔透的水晶刻面反射出七彩而璀璨的光芒。 然后他慢慢将目光落回了里德的脸上。 “我听说这间酒店的套房基本不对外开放预订。” “对于有些人来说,只要他们想来住,随时可以来——”里德一边说着话,一边从吧台旁边的冰柜里挑拣出了一瓶威士忌,“而我的朋友恰好是其中之一。” “我还以为你会挑选更……隐蔽一点的地方。” 加尔文低声说道。 里德微微一笑:“太过于隐蔽的地方可不适合我们两个,那种地方的人通常会比较在意新人,我可不希望又遇到那种警察上门然后将我们的事情调查得一清二楚的状态。” 他说的是那名叫做乔伊斯的警官还有他的搭档找上门的事情。 “……蓝宝石对客人的很重视。加上我朋友的关系,那种事情不会再发生。”里德继续道,“更何况,这里的酒很不错。不过冰块除外。” 说话间,里德举起酒瓶朝着加尔文晃了晃。 看到酒瓶上的标签后加尔文的眼皮跳了跳,好吧,作为一名已经失业的前·三流调酒师,他还是可以认出来,里德手上那瓶酒注意买下整个红胡子的酒吧,包括酒吧前面的停车场。 也就是这一瞬间,加尔文忽然觉得自己面前的男人有了那么一丝……陌生。 在与加尔文单独待在某个地方时候,比如说那间填充着下三滥酒鬼的酒吧,那间破败的公寓……还有维吉利的那间豪华却满是灰尘的房子,那间并没有固定主人的海边别墅…… 站在加尔文面前的绿眼睛男人并没有什么太过于耀眼的地方。 简单的来说,当他穿着可笑的围裙在加尔文的厨房里忙碌时,加尔文并不会觉得有什么太突兀。但是,当他像是现在这样,坦然自若地在一天便可以花掉许多人一年年薪的豪华套房里为自己倒上一杯贵价的威士忌时……他身上的某种特质显示了出来。 加尔文不知道该如何用自己贫乏的语言描述那种感觉(也许在上语法课时确实应该再认真一点),但他可以察觉到那种变化。一定要打比方的话,这具安放着维吉利,芙格,希斯图还有梅瑟的躯体,现在就像是被人从旧玩具的弹珠盒里取出来的钻石,擦拭得干干净净,火彩璀璨,然后放上了女王的冠冕。 里德变得更加英俊了。 哪怕他比加尔文认知中显得更加傲慢而冷酷,但他身上的魅力却在加深。 加尔文忽然意识到——也许这才是真正的里德。 这个男人天生便适合这样的场合,他是一个由金钱和权利浸染而生的人。 “你到底是谁?” 加尔文忽然开口道。 里德的动作飞快的一僵,他端着酒杯回过头来,有些惊讶的看着加尔文。 “怎么了?为什么忽然这么问?” 加尔文呆呆地看着里德,几秒钟之后,他颓然的放松了身体,任由身下的沙发缓慢地将他包裹住。 “我真讨厌承认这个,但是这间套房确实很棒,”加尔文怀疑自己现在看上去就像是那种乡下佬,“你这家伙到底做了什么竟然能订到这种地方。” 他并没有发现,自己的同伴肌肉正在衣料下方微微颤抖。 “应该感谢我那位讨厌的老爹,是他强迫我去英国读那所该死又恶心的私立学校的。当时的他宣称只有在那种地方我才能找到恰当的玩伴……”里德脸上露出了一丝讥讽,“然后他妈的他竟然说的很对。这间酒店最大股东的儿子是我的好友,如果你愿意的话,你可以在这里住到你不想住为止。” “哦,拜托,不要。这种地方会让我拉不出屎来。” 加尔文故作轻松地发出了刻薄的嘲讽。 他很清楚所谓的“住到不想住为止”只是宽慰之词。无论是多么豪华的套间都无法逃避他正在面对的现实:他,加尔文,一个在天使镇制造了惨案的人,一个逃犯,当然,可能还有一个额外的身份,一个已经发病了的精神病患者。 “我是说真的,只要你想,你可以尽情享乐到升上天堂为止,我会为你办到的。” 加尔文听见里德低语道。 他的语气是在太正经了,反而加深了那种可笑的程度。 “哦,别这样,要知道昨天晚上的那玩意可是差点儿把我拖到地狱去——” 而在这一句话之后,他和里德同时安静了下来。 那一小段沉默突兀地停留在两人之间,像是刚磨好的厨师刀的刀尖那样刺破了加尔文与里德竭力营造出来的轻松气氛。 噗—— 你仿佛可以听见气泡被戳破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当然,也许也只有一瞬间,里德叹了一口气,在这场无形而微妙的拉锯战里他率先投降。 “我觉得待会你会需要这个。” 里德端着杯子回到了加尔文的身边。 然后他将其中一只盛满了威士忌的玻璃杯放在了加尔文的手边。 加尔文盯着杯子里的冰块看了一会儿,他便有些惊奇地发现这种豪华酒店里就连冰块看上去都比他认知中的要更加透明——没有一丝白色的痕迹,晶莹剔透得像是手工玻璃。 里德注意到了他的目光:“唔,很遗憾,冰块用的是模具制成的——我以为他们至少会准备手工凿的冰块才对。” “对我来说都一样。” 加尔文无所谓地嘟囔道,然后他抓起那只杯子,仰起头,将金黄色的冰凉酒液一饮而尽。 在酒精的作用下,他那异常苍白的脸上终于染上了些许血色。 紧接着,他对上了里德的视线,一字一句地开口道:“让我们直接进入主题吧——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里德的瞳孔微缩,手中的酒杯微微一颤,冰块撞击在玻璃杯壁上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实际上……” “我想听实话。”加尔文打断了里德犹犹豫豫地开头,“里德,告诉我,那究竟是什么。我知道那不是噩梦也不是幻觉,虽然我宁愿那玩意就是我的臆想。” 里德也学着加尔文那样一口气将杯中的酒喝完了,他显得非常为难,但依然愿意按照加尔文的要求,向他解释一切的来龙去脉。 “我一般习惯将那玩意叫做‘门’。” 绿眼睛的男人说道。 他用手沾着酒杯外壁沁出的水滴,在茶几上轻轻的勾画出了一个长方形。 “你知道的,对于我们这种人来说,现实世界并不是唯一的世界……这里还有另外一个世界,幽冥,混沌,或者别的什么,你可以用自己喜欢的词儿称呼那个世界。当然,你可以说那是地狱,那也没错,因为那个世界确实就是那么糟糕,可能比大众认知中的‘地狱’还要更加糟糕一些。你看,在那些狗屁不通的传说和典籍里,地狱里有魔王,有路西法,有七十二魔神柱……但实际上……” 里德停顿了一下。 “实际上什么?” 加尔文问。 “实际上那里什么都没有,唔,我说错了,应该说,在那个世界里,除了恶意与黑暗什么都没有——那里是没有秩序也没有逻辑的地方,所以正常的人类是完全无法理解那个世界的。” “但至少你看上去对那个地方颇有了解?” 加尔文几乎不太想继续追问下去了,不知道是否是他的错觉,里德在说起另外那个世界时候身上有一种特殊的气息。 里德垂着眼眸,目不转睛地盯着茶几上的杯子。 冰块正在融化。 但那种寒意仿佛并没有散入空气而是被吸收到了里德的眼睛里,那双可以轻易让人沉迷的翠绿色的眼睛此时却变得深沉而冷酷,简直就像是工艺品,又或者是冷血爬行动物的眼珠。 那气息让加尔文不由自主地起了满身的鸡皮疙瘩。 他本以为里德会打住话题,但事实上对方并没有。 “我曾经出过一些小的事故……”里德含糊地说。 电流的声音—— 滋滋—— 明明暗暗的死刑室—— 在不透明的玻璃幕墙后面,整齐坐着的人群正冷酷地看着他—— 冰冷的空气…… …… 幻象在里德的脑海中不断的翻腾。 明明正与自己最为挚爱的存在共处在蓝宝石皇家酒店最豪华的套间里,但这一刻的红鹿却仿佛闻到了皮革的臭味,还有他自己身上散发出来的焦味。 他几乎想要伸手探探自己的脚踝,他总觉那浸满了盐水的天然海绵还塞在他的镣铐里。 “里德。” 加尔文的声音远远的传来。 红鹿回过神来,加尔文有些犹豫又有些担忧地看着他。 “如果这确实是非常难以开口解释的事……我的意思是,如果对我说明这些会给你造成痛苦的话,你可以假装忽略我的询问。你只需要告诉我如果下一次再遇到那该死的‘玩意’该如何应对就可以了。” 他听到加尔文低语道。 他的心中泛起一股浓厚的甜蜜,就连死刑带给他的那种鲜明的回忆都显得温暖而令人怀念了起来。 “没关系,我只是有些不太好概括我的过去。我确实曾经不小心窥见那个世界过,没办法,如果你像是我一样拥有这种特殊的体质,有些事情是没有办法避免的。总之,你只需要知道那个世界非常糟糕也非常危险就够了,人类有灵魂吗?有的,人类的灵魂是构成那个世界的重要部分。但大部分时候,那个世界与我们所生存的这个现实世界毫无交集,我觉得用科学的说法来说,我们与它们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次元。但是……” 里德用指尖敲了敲自己在茶几上用水滴画出来的那个长方形。 “但是也会有意外。在某些特殊的地点,可能处于某种特殊的机制,那个世界会与现实碰撞到一起,它们之间会产生一种难以概括的裂缝,表现形式便是被我们称之为‘门’的玩意。在大部分时候,裂缝会很快的消失,也也许是这个世界自己固有的修复功能。但偶尔有一些时候,‘门’存在的时间会延长,而在那个时候,那个世界里的某些东西,负能量,鬼魂,妖魔,黑暗……你可以挑个词来形容它们,总之那些恶心的玩意会顺着门进入到现实世界,而一些体质特殊的人若是正好在门的附近……” “就会遭遇我昨天遭遇的事情,对吗?” 加尔文补充道。 里德点了点头。 “从你可以看见鬼魂这点看,你的运气确实很糟糕。” 加尔文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他还是有些困惑。 “我以为那是我的罪——”他喃喃地低语道,“我杀了那么多人,所以我应该下地狱……” “哦,拜托,”里德相当夸张地打断了他,“按照这种说法,首先应该下地狱的应该是我们亲爱的总统,天知道他在中东杀了多少人,那些倒霉的伊拉克人,还有我们的士兵。” 他忽然凑到了加尔文的身边,将加尔文拉到了自己的怀里。 “我再跟你重复一遍,那并不是你认知中的‘地狱’,那个世界没有善恶,也没有逻辑,压根就不存在什么善人上天堂而恶人下地狱的规则——更何况,你在天使镇做的事情也绝非恶事,你知道那地方发生了什么,你知道那些人做了什么,他们罪有应得。” “可是——” “没有可是,那些人,全部都是大人物,他们压根就不用担心联邦政府和法律。没有人能够制裁他们,除了你……” 里德的声音沙哑而低沉,有着异乎寻常的说服力。 不得不说,他让加尔文感觉好多了。 “难道就没有任何办法可以对付那玩意?盐?护身符?哦,对了,还有光……等等,你昨天是怎么救下我的?” “盐和护身符都没有用,但对于我这种体质的人来说,肉搏多少有些作用。” 里德低下头,亲了亲加尔文的头发。 加尔文接受了里德的亲昵,他任由自己靠在里德怀里,他的脸贴在后者的胸口上,男人的体温透过布料传递到他身上。 这个姿势仿佛有些太过于亲密了,但加尔文还是没有办法抗拒那种罕见且难得的安全感。 “我还是很害怕。” 他对里德说,声音闷闷的。 “昨天晚上的事情……我觉得我永远都没有办法忘记。那太可怕了,如果有一天我真的发疯了一定是因为它。” “不,你不会发疯。”里德捧住了加尔文的脸,迫使后者看向自己,他因为对方那苍白而脆弱的模样而感到心脏缩紧,“你不会发疯,因为下一次当那玩意再找上你,我把它撕成碎片然后丢回那该死的幽冥中去。我会保护你的,加尔文,我就是为了守护你才会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 里德一字一句缓慢地对加尔文说道。 作者有话要说: 第147章 加尔文和里德相互拥抱了一会儿。 这其实有些古怪——按照正常的流程, 他们应该做些比拥抱更亲密的事情才对。 毕竟此时此刻气氛正好, 他与里德更是生理正常的成年男子, 而他们两人之间那种强烈的吸引力已经无须用语言过多进行描写。 但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 他们两个人谁都没有进行更多的动作。 他们两人依偎在一起,靠得很近, 近到两个人的体温仿佛可以互相浸染。 红鹿在恍惚中感觉加尔文好像忽然之间变小了,变成了他最甜蜜的小鸽子, 可以完全地被他收拢在自己的臂弯里。 那纯洁无瑕的青年的呼吸打在红鹿的脖颈处,在后者的身体里点燃了一连串细小而炙热的火花。红鹿的心跳有些快, 他伸手揽住了加尔文的肩膀, 指尖轻轻地在对方的肩头滑动着。一种无法形容的亲密感包裹着加尔文与他,宁静而平和, 已经不要多余的抚慰和肢体交缠(当然, 在红鹿内心更深处,他不介意再“更进一步”),不过这样的拥抱也已经很好了,非常好。 他已经很久都没有感受过这种平和了——有那么要会儿,他甚至无法察觉到意识中另外几个人格的存在。 他只是他自己,而不再是分裂的碎片, 他变得完整了起来。 空气是香甜的,血液是温暖的,他的精神与灵魂系统顺畅地运作,他感到情感澎湃,精力重新变得充沛。 这便是他的天使带给他的福音。 红鹿品尝着体内涌动着的喜悦与欢愉, 他的力量正在恢复—— 这让他绷紧的神经多少放松了一些。 加尔文并不知道,在昨天晚上与“它”进行搏斗的过程中,红鹿其实受到了相当严重的创伤。 那并非是肉眼可见的伤痕,而是直接作用于灵魂的伤害。 红鹿将下巴搭在加尔文的头上,后者柔软的发丝让他觉得又柔软又舒适。 加尔文的情感透过皮肤的接触传递过来,如同温热的蜜糖。 “我以为你会想要吻我。” 然后,红鹿听见加尔文在他怀里低语道。 “唔……我当然很想。” 红鹿说道。 他当然也照做了,加尔文抬起头轻笑着,任由红鹿吻着他的嘴角。 “上帝啊……”红鹿轻声地嘟囔道,“我觉得有点晕眩,你一定有魔力,你知道吗?当我吻你的时候,我觉得我好像在吃一块放软到快要融化的蜂蜜糖块。” 加尔文忍不住笑得更厉害了一些,他伸出胳膊,环住了里德。 “你现在说的话就像是七年纪情窦初开的男童。” 他轻笑道,但并没有显示出不悦的表情。 “你一定觉得我很傻了。” 里德对加尔文说道。 加尔文冲着他眨了眨眼:“是的,很傻。” 可在说话的同时,加尔文的手滑过了里德后颈,然后是他的肩胛骨与背部。 他们彼此轻轻地抚慰,摩挲着,像是一对归巢的倦鸟。 天色渐渐地暗了下来,金红色的夕阳透过玻璃幕墙落入房内,空气中弥漫着那种仿佛蜂蜜和果实熟透了一般的香气。 一切都很美,一切都恰到好处。 加尔文顺势坐了起来,他反手将里德推到在了沙发上,他只用了非常小的力气,但里德相当配合地躺了下去。 现在里德不得不抬起头才能看见加尔文,他们的视线相交,相互纠缠。 加尔文的一只手按在了里德那绷得紧紧的,结实的胸口,那强健而有力的心脏隔着皮肉像是一只澎湃的小鼓在加尔文的掌心下方激烈地跳动。 加尔文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里德,他很容易就注意到后者的眼瞳瞬间加深,那摄人心魄的绿色眼珠如今变得成了很深的墨绿色,宛若覆盖着绵密厚重苔藓的深潭。 “里德……” 加尔文轻声道。 隔着骨骼和肌肉,里德身体的脉动清晰地传递给了加尔文。他甚至可以感受到对方肌肉的绷紧,还有那种轻微的颤抖——加尔文之前开的那个玩笑仿佛成了真,这个成熟而英俊的男人现在表现得确实就像是情窦初开的男学生。 但加尔文并不知道自己现在的模样有多美。他的皮肤就像是牛乳微微凝固而成那般柔软和细滑,眼睛璀璨如同上等的珠宝,银色的发丝如月光,如秘银,如丝线散落在他的脸颊边。他的每一次呼吸都像是一朵玫瑰在绽放,而当他的手摩挲里德的皮肤时候,那种热度仿佛可以将他整个人融化成一滩蜜水。 里德感觉到了晕眩,加尔文的面容在夕阳金色的光芒下熠熠生辉,他眼睛,他的皮肤,他的一切都是那样的完美无缺。里德贪婪地汲取着加尔文身上的味道,那么香甜和美好。 尤其是当里德不得不以这样卑微的姿势仰视加尔文时,那种隐秘的快乐让他感受到了些微的刺痛。 “你想对我做什么的都可以。” 里德失神地喃喃低语者道。 翡翠色的眼睛里仿佛漂浮着金色的雾气。 而里德这种称得上失态的激动也传递给了加尔文。 加尔文的脸微微有些发热,他的心跳得很快,血管里仿佛有小小的火花在燃烧,那种炙热的感觉一直顺着他的胸口蔓延…… 蔓延到了他的背部。 空气好像忽然之间变得粘稠而沉重,加尔文的大脑空白了一瞬,某种无形的波动以他为中心点向外散发出去。在这一瞬间,世界停止,万物凝滞。 留在这个世界上的只有他。 怦怦—— 怦怦—— 他的心跳声变得异常响亮,几乎可以响彻天地。 加尔文感觉自己全身的肌肉都在不自觉的抽紧,他高高的扬起了头,背脊向后弯曲,宛若一只拉紧的弓,他甚至不受控制地抬起了自己的双手,指尖颤动着—— “唔——” 他发出了一声痛苦的低呼。 紧接着是一阵异样的放松感。 “呼啦……” 然后,他听到相当陌生的声音。 “什么?” 加尔文察觉到了不对,那是当然的,他全身都很不对劲。他在回头探究的瞬间,他非常意外地失去了重心,他差点儿从沙发上摔下去。 “加尔文!小心!” 里德跳了起来,他稳稳地抓住了加尔文。 “我的背——该死的我的背——” 强烈的异物感让加尔文惊慌失措,他几乎称得上是尖叫了。 那种旖旎的气氛……非常理所当然的,在瞬间烟消云散。 “冷静点,加尔文,让我看看你的背。” 里德按住了加尔文,然后说道。 在加尔文的背部,两团怪异的隆起在不断的动来动去。里德的心跳快得吓人。 哪怕早已有了心理准备,但当里德解开了加尔文的衣服并且在看清楚后者背上的东西后,他还是心跳如擂,呆滞了片刻才恢复了正常的思绪 那是一对翅膀。 最开始的时候那对翅膀非常小,大概只有成年人巴掌大小,但是形状非常优美——是那种你一旦看到便知道这应该出现在天使背脊之上的翅膀。 如同初雪一般纯洁而雪白的羽毛覆盖在翅膀之上,随着加尔文激动的情绪,那对翅膀不断地挥动着,一些细细的羽绒散落在沙发上。 “哦,上帝啊。” 红鹿捂住自己的嘴,他的眼眶因为过度的激动为微微潮湿,他几乎快要流下眼泪。 他下意识地探出手,轻轻地,包含畏惧地抚上了那洁白无瑕的翅膀——羽翼摸上去异常的柔软,温热,有着云朵一般的触感。 而就在红鹿抚上自己背上的那对翅膀的瞬间,加尔文差点尖叫起来。 他的翅膀异乎寻常的敏感,他甚至可以感受到红鹿指尖上那指纹的凹凸。过于强烈的冲击让加尔文完全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他只能本能地抱着自己的膝盖整个人蜷缩成婴儿的姿势。 “不要……不要碰我……” 他觉得自己在吼叫,但实际上他只发出了一声支离破碎的低吟。 那对翅膀,在他下意识的控制下覆在他的背上一动不动,若是它们能够再大一些,它们大概会将加尔文整个身体的紧紧地包裹起来。 “对不起,对不起……” 红鹿迅速地收回了手。 他捂着自己的嘴好遮盖住自己因为狂喜而有些扭曲的表情。 然后他缓慢地顺着沙发的边缘滑到在地,这个姿势迫使他只能跪坐在地上。 他仰着头虔诚而炙热地凝望着惊慌不已的加尔文。 不需要解释也不需要解说,加尔文俨然已经知道自己身体上发生了什么。 “是……是翅膀。”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加尔文终于恢复了一些神智。他侧过头看向里德,整个人微微发抖,与红鹿截然相反的情绪占据着他的身体,他喘着气,低声地问道。 “是羽翼。” 他听见里德沙哑地回答道。 “你的羽翼生长了出来。” 里德重复了一遍。 …… “天使——天使——天使降临——降临——” 在距离蓝宝石皇家酒店数千公里之外的某处“天使小镇”,一间完全无光的封闭房间里,一个男人忽然绷紧了身体发出了狂乱的呼喊。 他用手抓着自己的胳膊和脸颊,不断地在地上翻滚,痉挛。 他的指甲很快就在自己的皮肤上划出道道血痕,但他却像是完全没法感觉到疼痛。几秒钟之后,他身体的抽搐停止了,但他身上的疯狂气息却丝毫没有淡去。 “祂回来了。祂没有抛弃我,多么仁慈,多么怜悯……” 他在地上打了一个滚,然后坐了起来,他不断地发出喃喃自语。 片刻之后,房门外传来了其他人的声音。 但厚重的石壁,还有那异常宽厚结实,几乎可以媲美金库大门的铸铁闸门却将那些声音稀释成了模糊一片的噪音。 沉重的铸铁门缓慢地被人推开,那古老的门轴发出了尖锐的摩擦声。 一道光线斜斜地自门缝中射入室内,那纯粹的黑暗终于褪去了。 这是一间相当封闭的房间,即便是中世纪的地牢跟它比起来都可以称得上是豪华。房间是由最粗犷的石块草率地堆砌而成,即便是漫长的岁月也没有让其嶙峋的表面变得稍微光滑一点。 因为没有设置窗子外加空间狭小的缘故,这里头的空气非常浑浊,散发着难闻的臭气。 室内没有设置任何可以让人安歇的地方,即便是平躺在地面上,那凹凸不平又异常粗糙的地面也会让人觉得自己平躺在了那唤作铁处女的刑具之中。可低矮的空间却又让身居其中的人完全没办法自立身体。 简单地来说,只要进入这间房间,里头的人便只能半弓着身体,得不到任何安歇。与此同时,他还得于房间里的潮湿与阴冷做漫长的斗争。 任何人,只要还有正常的神智,在看见这间石室时,都会理所当然地认为它是刑房。 而一个惨白的人影,此时正蜷缩在石室之内。 光线的射入让他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哀嚎,他就像是穴居动物一般朝着石室黑暗的角落退了退。 “圣子大人。” 可是,从石室之外传来的呼唤显得异常的恭顺和谦卑。 发出声音的是一名身穿黑袍的高大男性,他的身材非常高大,年纪已经很大了。他长着一张相当慈祥的脸,这张脸让他在竞选和上电视访谈时显得格外有说服力。而若是按照正常的渠道想要与他联系,需要至少提前半个月预约。然而现在,这名老人却匍匐在肮脏而狭小的石室外,他的额头一直抵到了地面。 “呜呜呜……” 那个苍白的影子在阴影中发出了疯癫一般的呜咽。 可那位在民众中充满了权势的老人却异常敬畏地瑟缩了一下肩膀,他将身体压得更低了,干枯的嘴唇颤抖着,许久才小心翼翼地,如同古代没有任何人身权利的奴隶一般继续朝着“那个人”低语。 “伟大的,崇敬的,至高无上的圣子大人啊,我们在地上的光,我们的拯救者与赐福者……请宽恕罪人如我对您的打扰……” “滚——” 尖锐的咆哮从影子中传出。 那个人还在哭泣。 “那些可悲的罪人们还在污秽的尘世中等待您的拯救。” 老人低语道,他因为自己接下来将要做的事情颤抖不已。 但是他知道自己无法逃避。 老人慢吞吞地半抬起身,他保持着那种恭顺的态度膝行到了石室之内。然后他抓住了那白色的人影。 “唔唔……滚……滚……啊啊啊啊啊啊——” 后者开始尖叫,他疯狂的挣扎着,像是发了疯的猫那样抓挠着老人的脸。 但他最终还是被老人从石室中强行抱了出来。沐浴在室外的明亮光线之下,男人痛苦地抱住了自己的头。 即便只看他那苍白到没有一丝血色的皮肤都可以看出来他甚少出现在光线下。 他的皮肤薄到近乎透明,皮肤下方青色与紫色的血管都几乎清晰可见。 而现在他的手肘与膝盖上满是淋漓的伤口和血痕,最严重的部位伤口深可见骨,其中大部分伤口都是他在石室之类磨出来的。全身上下,他只穿着一件粗糙到可以去打磨钢制器具的麻布,麻布围在他的腰上。 除了那件麻布之外,他身上唯一的配饰便只有一根吊坠——说是吊坠,但更像是细细的锁链。 铁质的枷锁环住了他的细瘦的脖子,向下延伸的锁链另一端,缀着一枚圆形的黄金坠子。坠子上镶嵌的是一张年幼的,冷漠而绝美的脸。 若加尔文在这里的话,他会认出来,那是他曾经的面孔。 在他人的呼唤中,称为“圣子”的男人在地上蜷缩了很久,他不断拍打着地面,身体颤抖得像是癫痫发作。 而在这过程中,那名老人始终安静地伏趴在他的身边。 大约几分钟后,男人所有的动作忽然戛然而止。 就好像是短路的机器人终于被人切断了电源那样。伏趴在他身边的老人在察觉到点后,不由自主地顿住了呼吸。 “我看见了光。” 古怪而低哑的声音从他的喉咙里传出。 与此同时,他慢吞吞地伸出了胳膊,先是左手,然后右手,接着他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一直到这个时候,他的真实模样才完全地沐浴在光线下。 那是一个异常年轻的青年。 纵然伤痕累累,却相当美貌的青年。只是这种美貌中透着一丝异样的气息,他长得太过于平衡,对称,以至于更像是人类制造出来的仿真机器人而非一个活生生的人。 但他确实是人类。 他胸膛因为呼吸而微微起伏,他的皮肤冰凉而潮湿,上面遍布着层层叠叠相互交错的新伤与旧伤。 一头白发披散下来,几乎快要包裹住他的身体,他的眼睛是一种古怪而浓重的深蓝色,在光线下宛若某种金属部件一般反射着细小的光。 就在数分钟之前,他的所作所为都像是一个疯子,但现在,他却安静了下来。他的脸上浮现出了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深沉。 几名同样穿着黑袍的侍者悄无声息地上前,他们为青年解开了那粗糙的麻布,接着熟练地以清水和毛巾擦拭掉了青年身上的血迹与污垢。在一切都完成之后,需要上千美金一百毫升的花露被倾倒在青年的身上,然后再次用清水擦拭干净。这样来回重复了许多道工序之后,那些侍者们才沉默地为青年披上外袍——外袍是用一种罕见的天然蚕丝手工制成的,每一件都需要耗费大量的时间与物力。 青年对自己所享受到的一切熟视无睹,他瞪着眼睛看着远方,因为过于精致甚至显得有些不太自然的面容上浮现出了一种梦游般的表情。 “我看见了金色的花朵在白玉的宫殿中绽放,我看见了原本被束缚在天青石中的‘祂’终于再一次的展开了翅膀。” 他低语道。 老人震惊地看着他,瞳孔缩得很小。 “圣子大人——” “嘘。”青年将食指抵在自己的嘴唇前轻声嘘道,他的嘴唇也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朱红色。 “真正的圣子已经苏醒……我的哥哥,我的血脉,我的天使,祂终于回到了我们的身边。哪怕我们是如此罪孽深重,但祂并未放弃我们。” “等等……” “祂将带走我们的罪孽,赐予我们爱与光。祂将是我们的引路者,而我们将是追随他的羔羊……” “这是某种启示吗?圣子大人?你是说……第一任的圣子大人终于重新出现了踪迹?” 一直到这个时候,一直守候在青年脚边的老人才像是明白了什么,他的脸上闪过一丝震惊和不自然。 “……” 他口中的圣子大人偏过头,直直地注视着他。 老人知道对方瞳孔中那种深沉的蓝色来自于瞳孔染色的手术,这是一种并不算罕见的瞳孔整容——但是每当他被那样一双眼睛盯着时,他却会有种莫名的毛骨悚然感。 他必须承认,他对圣子充满了崇拜与爱戴,但同时他也在害怕对方。 “但是,您才是真正的圣子,您才是真正的光。” 老人在冷汗中飞快地补充道。 “嘻……” 随后,他便见到青年忽然微笑起来。 “不,我不是,”青年轻声低语道,“我只是一个伪劣的篡位者。” 一边说着,他一边将手搭在了老人的额头上。 “唔——” 老人口中发出了一声闷哼,他那张容易迷惑人心的脸倏然扭曲了起来。 而他的身体更像是触电了一般抽搐和颤抖,几秒钟之后,青年将手从老人的头上移开了。 “砰——” 老人的尸体就那样倒在了地上。 “我讨厌你们说哥哥的坏话。” 青年盯着老人那因为死亡而变得青灰的面庞,他的神色又一次的变幻起来,他的眼睛里呈现出了一种孩童般的天真。 作者有话要说:  祈祷高审的各位开开眼—— 这章没有车!没有!!! 第148章 老人的倒下没有引起任何多余的涟漪——哪怕他在凡尘俗世中的地位是那样的重要, 若是他在今天能够更加谨慎一些, 不曾犯下这样严重的罪过, 也许再过上十几年他能走上总统的宝座。 但没有如果, 至少,在降临派的“现任”圣子(他们当然不会承认他是伪圣子)这里, 从来都不存在“如果”。 不得不说,与幼年时便在阴差阳错间逃离了降临派的加尔文不同, 约书亚·莱特的命运要更加幸运一些——当然如果愿意,你要可以将这种所谓的幸运称之为悲剧。 他是在加尔文“离开”后半年出生的。 是的, 在那个大雨的夜晚, 加尔文在无意间像是敲碎一颗鸡蛋那样敲碎了丹尼尔·莱特颅骨的时候,他的母亲罗莎腹中已经有了一枚茁壮生长的胚胎。 约书亚相当的顽强, 哪怕是在罗莎精神崩溃外加毒瘾一直发作的情况下也不曾离开母亲的子宫。 ……至少罗莎是这么对外宣称的。但实际上这个孩子究竟从何而来, 已经没有任何能够说清。 约书亚是恰到好处的“福音”,他的存在无疑让罗莎,还有降临派的其他人看见了一丝希望。 在这样恶劣的情况下依然存活的他多少也称得上是一个奇迹。好吧,谁都知道这种奇迹跟罗莎的第一个儿子,生有羽翼的圣子加尔文比起来简直是不堪一击。但谁让当时的降临派发展势头相当不错呢?丹尼尔·莱特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将一个邪门歪道,除了一个畸形儿之外别无长处的教派推广到大半个美国, 靠的也不仅仅只是他的巧舌如簧和廉价的心灵鸡汤演讲。他在脑袋被砸碎之前拉了不少聪明又狡猾的人入伙,而当你丢下固有思想,将一个已经更有了众多初步成员的教派当成商业项目来经营的时候,你真的很难不成功。 而且他们还有加尔文,那个畸形儿, 那畸形儿有着天使一般的面容,天使一般的羽翼,那个男童构成了降临派存在的基础。 以上这段话也许有些过于复杂,但实际上是相当简单的。 降临派需要奇迹,他们也需要天使。 所以约书亚出现了降临派中的而有一些人甚至真的觉得这是更高层次的神明在冥冥之中给他们的恩赐)。 而且约书亚长得不错,他确实一个相当可爱的孩子,至少在人生的前两三年是这样。 他有着雪白的皮肤和卷卷的漂亮金发,还有一双清澈见底的淡蓝色的眼睛。他看上去很像是那种会应在婴儿尿布广告上的孩子,可爱,纯洁,甜蜜。 若他只是普通家庭里一对普通夫妇的孩子,他将会享受相当幸福的童年,也许还能通过拍照婴儿广告给自己的未来多赚一点零花钱。 但所有人都知道,在生命的最开始,约书亚这里便不存在“如果”。 为了维系巨大的利益,几乎分崩离析的降临派在丹尼尔·莱特被敲碎了脑袋后迅速地运作了起来。 约书亚成了新的圣子。 一切看上去都是那样的完美无缺,只除了他过于丑陋这一点。 是不是有点儿逻辑错误?他明明是一个可爱的孩子不是吗? 在约书亚还小的时候,他也有过同样的困惑。 照顾他的年轻保姆不止一次轻吻着他软软的小脸蛋,笑着称他为“小面包”。她说约书亚是她见过的最可爱的孩子——过了很久以后约书亚才明白原来那叫做善意的欺骗。 要知道,降临派毕竟拥有过真正的神迹,真正的天使。 他那未曾谋面的哥哥,圣子,光之子,伊勒。 …… 回想起自己在身体极度衰弱的情况下看见的幻觉,约书亚的脸上忽然迸发出了明亮的光彩,心中更是溢满了令他感到胸腔都隐隐作痛的崇拜与喜悦。 “哥哥……” 他按着自己的胸口,发出了甜蜜的呼唤,病态苍白的颧骨上浮现出了一抹欢愉似的潮红。 “我要去见父亲。” 约书亚呢喃道,“我想与他分享这份浩瀚的喜悦。” 他的声音非常微弱,细小,但围绕在他身边的侍者们却绝不会错过他的哪怕一声喘息。 一名侍者匍匐着来到约书亚的脚边,他伸出手抓住了老人的尸体。就像是森林中身形庞大的蟒蛇拖走自己的猎物那般,他将那具尸体拖到了房间的另一边,每天都被手工清洗打磨的大理石让他的这个行为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伟大的光之子,愿您允许。” 那名侍者抬起头,狂热地望向约书亚。 “我允许。” 约书亚含含糊糊地支吾着。 更多的侍者膝行了过来,他们用自己的长袍将老人尸体曾经停留过的地方擦拭得反光。约书亚这才慢吞吞地朝前走去。 在他身后,之前拖走了老人尸体的侍者狂喜地脱下了老人身上的衣服和服饰,并且那些东西全部披挂在了自己的身上。停留在他身边的侍者短暂地停下了手中的工作,他们向那名幸运儿行礼,并且轻吻起他的手指和脚趾。 那个人是经过了圣子赐福的—— 而与之相对的是那具尸体。无论他花了多少时间,耗费了多少精力才终于爬上现在的位置,在那些代表他身份地位的服饰被脱下来之后,他在这个世界,这个教派中的地位与权势便已化为齑粉。 他的尸体将会被很快地运走,而他死亡这件事情本身,将会在黑市上作为货物卖出——敌对的党派,或者是党内自身的竞争者都会很开心见到这么一位劲敌以极为不光彩的方式死去。 哦,“不光彩的方式”指的是什么?当你有了尸体和情报之后,很多有趣的场景便可以安排了。 很久以后…… 对降临派进行研究的某位学者认为,这种残酷而冰冷运行机制也许就是降临派变得如此庞大,黑暗却又坚不可摧的原因。 哪怕是心智再坚强的人一旦进入其中,便会不由自主地被那种可怕的丛林法则所捕获。 要么是用尽一切方式向圣子表达自己的虔诚与衷心,以此得到些许宠爱和巨大的特权。 要么……就是沦落到弱肉强食的地狱中去,所有的一切将被周围的竞争者们剥夺一空,后者给人类带来的巨大恐惧与震慑,足以让人在不知不觉中失去对自己心智的控制。 不过在侍者之间涌动的暗流,还有那血腥的竞争的,都是约书亚毫不关心的凡尘琐事。 在这一刻,他心中只有去见“父亲”这一件事情——哦,是的,他其实也很爱他的母亲,毕竟那人的子宫中曾经诞生过他最爱的哥哥。但是他的母亲毕竟只是凡人,哪怕她曾经诞下了真正的天使,那些人类的原罪和污秽依然残留在她的身体里并且迷惑了她的心智。 想到母亲对哥哥那种无法掩饰的惧怕和厌恶,约书亚感觉到一阵微弱的心烦意乱。这是他作为篡位者和伪装者的原罪,无论经过多少次鞭挞和密室中的苦修都无法祛除。哪怕他拥有了一定程度的赐福,但他还是拥有那种软弱而虚伪的情感。 也许他应该想办法再延长一些苦修的时间。 约书亚一边想,一边在侍者的陪伴下缓慢地前行着,他身上的伤口,有一些又绽开了。那些擦伤和划痕其实已经相当严重,并不是普通的擦拭和清洗就能对付得了的。哪怕穿着最柔软最光滑的丝绸外袍,布料与伤口的摩擦依然会带来剧烈的疼痛,但也正是那种疼痛让约书亚感到了一阵安心。 疼痛永远让他感到安心。 约书亚的指尖微微发痒,他想要如同很多次那样,将自己的伤口一点一点地抠开,吮吸从自己体内涌出来的那些鲜血,感受着那仿佛要将神经都烧焦的剧烈疼痛。 负责照顾约书亚的高级长老们对于约书亚日益严重的自残行为其实是相当头痛的。他们用了各种办法,企图减缓他那种近乎疯狂的自我伤害。 但那些劝说往往收效甚微。可以说,若不是约书亚身上确实有某种神秘的力量,这个热衷于自我切割和自我伤害的年轻人早就应该死去了。 约书亚从来没有告诉过那些愚昧而丑陋的老家伙们他为什么会这么沉迷于血与伤口的真实原因。 实际上—— 在那种剧痛中他总是可以看见白色的光。 光幕之后,是他未曾谋面的哥哥,他的天使的影子。 “咔——” 一扇又一扇的大门在他经过的时候缓缓打开。约书亚慢慢地回过了神,周围的一切重新回到了他的视野里。 想到马上要见到“父亲”,他身体里涌现出来的那种自残的总算稍稍淡去了一些。 整座教堂的穹顶被挑得非常高,呈现出一种经过精心计算后的优美弧线,天花板的材质相当特殊,呈现出一种柔和的半透明状态,外界暴烈的阳光被过滤层柔软的乳白色光晕投射到建筑物的最下方。 而在建筑物的两侧,是带着强烈古典方位的椭圆形拱门,真丝制成的幔帐柔软地垂落下来,室外的景色……那些需要耗费大量人力物力维持盛放的花卉和青翠的草坪都变得朦朦胧胧的。大部分墙壁上都绘有金色的纹路——并非是又颜料亦或者是便宜的金箔组成,而是真正的黄金经过打磨后镶嵌在玉石板上拼成的图案。 若是绘画图样中有花朵(这是约书亚喜欢的元素),俺么花蕊应当是浑圆的珍珠,而花瓣由红宝石与翡翠,珊瑚等贵重宝石构成。 这座降临派的教堂异常恢弘而豪华。 不得不说,这座降临派的主教堂仿佛像是更久以前的建筑物——只要在那最蒙昧的时代,通过宗教摄取了大量财富的教会才有可能建造起这样恢弘而华美,几乎称得上是艺术品的建筑。 谁有能想到,在科技日益发展的现代社会,这样的建筑物却再一次重现了呢?数以亿计的贡金汇入降临派的账号,然后化为了教堂中华贵精美的砖墙。但仅仅只有金钱其实是不够的,这样的建筑在一片荒漠中拔地而起,需要的更多是虔诚和崇拜之心。 无数弯曲的回廊以苦修房所在的苦厅为中心,链接着教堂内部大大小小的房间与议事厅。若是在建筑物空中向下俯瞰,你会发现那些回廊与房间构成了一幅巨大的蔷薇花蕾的线条画。 当然,在另外一个角度看,那花蕾又像是人类的心脏。 但世俗中的一切都不是约书亚会在意的。 他强忍着切割自己的冲动,摇摇晃晃地在异常复杂的回廊里行走着,路过之处的侍者与修士们都敬畏地俯下了身子。 他们不吭一声,因为能够进入这座精美绝伦建筑物的人都是经过精挑细选的,他们就像是记住呼吸一样牢记着关于圣子的所有喜好和细节。 天生神经纤细又敏感的圣子厌恶嘈杂与声响,而更重要的是,他的脖子上一直挂着镣铐——据说那是他向神证明自己是其温顺羔羊的证明。 而那根镣铐的下方挂着的坠子会在他行走时发出微弱的铃声。没有人知道那铃声真正代表着什么,可约书亚却显得非常在意那个声音。一旦有太大的声音遮盖了那细小的铃声,发出声音之人便会引来约书亚的勃然大怒与厌弃。 在正常的社会里,约书亚的这种行为只会让人觉得他神智并不正常,但这里是降临教最核心的区域。 不要任何规定,不需要任何说明——约书亚经过的地方,人们将会俯身以表示敬畏,并竭尽所能地保持沉默。只有最得宠爱的人才有发出声音的特权,而不幸的是,那些人都只会在苦厅范围内活动。 而“父亲”的房间位于教堂的西方。 与喜好光线的约书亚不同,“父亲”更喜欢呆在阴暗而潮湿的地方。 考虑到他的头部曾经受过重伤,他因此而产生了许多奇怪的喜好也是可以理解的。约书亚按照“父亲”的要求,把他的房间设置在了地下。 整个房间都是由一种特殊的不反光的黑色材质构成,气温非常低。约书亚可以清楚地看见自己在呼吸时,空气中荡漾开微白的热气。 在房间的正中心是一座祭台,看上去非常陈旧而古朴,但依然带有神圣的气息。 “父亲”不允许除了约书亚之外的任何人靠近,因此当他一步一步走下台阶,没入黑暗的房间时,那些恭顺的侍者与修士们都停在了台阶的上方。 这里的气氛非常的安宁。 虽然光线昏暗却并不会让约书亚感到不适,恰恰相反,他相当喜欢“父亲”所在的这处地方。这般安静,幽暗而能冰冷,宛若坟墓一般令他身体里时不时躁动的血液安静下来。 “父亲,我来与你分享我的喜悦。” 约书亚慢慢地靠近了那个老人。 创立了降临派的那个男人曾经受过重伤,但在约书亚看来,对方并没有因为那严重的伤害变得衰弱。 相反,他看上去异常的年轻,与他在最初设立降临派时几乎差不太多。他的皮肤依旧光滑,眼神锐利而精明,他曾经的那些伙伴们都不得不面对命运赐予他们的啤酒肚,肥肉,脂肪肝还有发际线后移,可丹尼尔·莱特毫无疑问躲过了那厄运。 也许这正是神对于他做出的一切给与他的恩赐也说不定。他全身上下唯一的缺陷便只有他的后脑勺——曾经被加尔文砸碎的那个部位相当可怖地凹陷了下去。 不过介于房间内光线异常昏暗,那伤口并不容易看清,因此丹尼尔·莱特依旧是那个英俊而睿智的中年男人。 “你要与我分享怎样的喜悦?我可爱的孩子……” 丹尼尔·莱特端坐在房间中间一座黑色的祭台上,他偏过头,柔和地看向约书亚。 “哥哥……我的哥哥即将回归。” 想到自己的幻梦,约书亚因为激动而微微发抖。 那种甜美的喜悦又一次电流一般窜过他的全身。 “加尔文是神赐予我们这些可悲人类的唯一救赎,他自然会回归的,我的孩子,我早已告诉过你。” 丹尼尔·莱特咧开了嘴,他冲着约书亚低语道。 “我真开心。”约书亚将头靠在了丹尼尔的膝盖上。 “我终于可以结束这罪恶的行为了——我坐在属于哥哥的王座上,篡夺他神圣的光辉——我代替他说的每一个单词都是有罪的,大概正是因为这样,那些单词灼伤了我的舌头,令我感到如此痛苦。而每当我多替代他一天,我的所食的食物便是那般腐臭不堪,我喝下的美酒也宛若硫酸腐蚀我的内脏,我穿着的衣服,哪怕是最上等的丝绸也如同砂纸般粗糙……” 约书亚簌簌流下了眼泪,他的喉咙哽咽了。 “我想要得到救赎,父亲,你是知道的,我对他充满了诚挚的爱……” “是的,你是我见过的最虔诚的孩子。你是伊勒最真诚的信徒。” 黑暗中传出了丹尼尔的低语。 约书亚觉得仿佛有人在轻轻地抚摸他,这让他感觉稍微好点了。 “我会得到救赎吗?父亲?” 他瑟瑟发抖地问道,心中腾起巨大的不安。 “他会的——” 丹尼尔道。 “哪怕是罪孽如此深重的我?” “哪怕是罪孽深重的你——” “哥哥会原谅我吗?” “我想他会……”丹尼尔的声音愈发的沙哑,约书亚感觉自己仿佛快要被冻僵了,“他会惩罚你,但是他终将会原谅你。约书亚,没有人会忽视你为了他做的这一切。” 得到了丹尼尔的肯定之后,约书亚忽然觉得自己心中充满了那种纯净的快乐。 “但是,约书亚,我的孩子。”就在这个时候,丹尼尔忽然又开口了,“我也曾看见幻象——你的哥哥,你的神祗,加尔文,他的身边有一团阴影。” “什么?!” 约书亚惨叫道。 “别紧张,这是正常的……魔鬼不会想要让神赐予我们的光回到人间,所以他会想办法迷惑他,将他带往迷宫和深渊。”不知不觉中,丹尼尔的语气仿佛变得古怪了起来,他那凹陷的头颅在昏暗的光线下变得有些扭曲,而他脸上的神色更是充满了神秘。 约书亚发现自己的手臂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约书亚,这便是你的使命了——你需要帮助你的哥哥回到正确的道路上来——你需要找到他,然后杀掉他身边的魔鬼。” “我要找到他,然后杀掉魔鬼。” 约书亚喃喃自语道。 “你会因此而得到福报的。” 丹尼尔低语了一句。 然后他便沉默了。 约书亚跪坐在他的身边,他过了很久才缓慢地离开地下室——一出门,便有许多人惊慌地冲上来。 他们为约书亚披上了厚重的衣物,用滚烫的毛巾擦拭他的手脚与脸颊。 约书亚知道那是因为他们在害怕自己的肢体因为长时间的低温而坏死,但这些人类靠过来时的温度,还有呼吸的声音,都让他觉得异常的烦躁。 “卡拉长老呢——叫他过来——” 他抓着自己的头发尖叫道。 他有一项相当重要的工作要交给那个曾经的特工做。 后者曾经是cia派来潜入降临派作为间谍的顶尖特工,但在降临派里浸淫了数十年之后,那名曾经的顶尖特工终于走出了迷雾。 他现在已经是降临派非常重要的一份子——并非无可取代,但确实可以说得上相当重要。 有许多非常棘手的活儿,带着黑暗和血的活都需要用到他的能力。 但约书亚知道,比起暗杀和胁迫他人,卡拉还有一门更加精湛的技艺。 那个男人,非常擅长找人。 作者有话要说:  吃药吃得觉得我已经快废了……这章之后会大改。 弟弟是个真正的自残加病态兄控啊…… 第149章 “我需要一些线索, 真正的线索。” 在得到召唤后迅速赶到苦厅的男人有着与疯狂心智并不衬的冷静面容。 他穿着与侍者们别无一二的黑色长袍, 年纪不超过四十岁, 头发却已经变成了一种仿佛染色后的灰色。 他的面颊消瘦且狭长, 鼻尖高高耸起,这让他在某种角度看上去就像是一头有着灰色鬃毛的犬科动物, 而事实上他也确实是约书亚手中一条相当好用的猎犬——约书亚亲自找到了他,然后驯服了他。 他在看见约书亚之后的瞬间伏趴了下来, 然后他亲吻着后者光裸的脚趾。 在听到约书亚的要求后,他安静地提出自己需要更多的情报。 不得不说, 能够这样坦然地同约书亚谈话, 足以证明作为降临派最上层的四名长老之一,卡拉确实在约书亚这里有着相当程度的宠爱。 “线索……光……真正的天使笼罩在光辉之中……” 约书亚以一种相当扭曲的姿势蜷缩在一尊专为他打造的黄金囚笼里, 他神经质地嘟囔着, 然后用力地啃着自己的手指直到自己的关节血肉模糊。 这场景称得上是怪异,但卡拉没有丝毫的触动。 事实上,所有可以近距离接触约书亚的人都已经习惯了他这种容易陷入虚幻和恍惚中的样子。 狂热的信徒们自发的认为这是一种被神灵附身的状态,而若是能保持一点儿正常的心智(这才降临派的侍者中非常少见),也很容易为约书亚这种明显的不正常找到理由。 这个年轻人是作为圣子,上帝赐予人类的奇迹在这个疯狂的组织中长大的, 他几乎可以得到任何想要的东西,满足他所能想到的任何。这种趋势在他青春期显现出某种特殊能力后变得更加明显,那群苍老的长老们(其中很多都说不上虔诚)因为他的存在而感激涕零。 但是……从某种角度来卡,约书亚又是那样的可悲。 为了能够在信徒面前伪装成曾经的加尔文,被人认为“外表丑陋”的他经过了大大小小数百次的整容。卡拉在还是一名cia卧底时曾经调查过那些整容, 他发誓其中有些手术与其说是整容倒不如说是严苛且灭绝人性的刑罚。 而约书亚就像是在蜂蜜与毒液中懵懵懂懂长大的某种悲哀的小兽。 只要是了解他过往的人,多少都会对他充满了宽容和怜爱。 卡拉便是其中之一。他是卧底时尚且如此,在他身体到灵魂都彻底被约书亚转变之后,那种曾经的同情与怜悯的情绪竟然也保留了下来。 “您在伤害自己。” 他睁着那对灰蒙蒙的眼睛,低哑地对约书亚说道。 约书亚停下了动作,他扭过头来望向卡拉,几秒钟的停顿之后,他探出手从卡拉的小腿处抽出了一把细细的匕首。他将那把匕首的刀尖塞进了卡拉的嘴里,然后用力地朝着两边一划。 卡拉的嘴角被那把匕首轻松地划开了。 大量的血液喷涌了出来,他捂住了自己的嘴。 但他没有发出痛呼。 反倒是约书亚盯着他那如同小丑般朝着两边咧开的巨大伤口发出了尖锐的狂笑。 而在黑色长袍的遮掩下,卡拉身上遍布着层层叠叠类似的伤口——还记得最开始人们是如何说他的吗?他是由约书亚亲自驯养的狗。 约书亚的笑声持续了一小会儿,然后突兀的戛然而止。 降临派那脆弱而神经质的圣子摇摇晃晃回到了自己之前呆的角落,重新啃起了自己的手指。 苦厅里一片寂静,除了卡拉口颊处鲜血滴落的细微声音。 侍者们用灼热的视线盯着卡拉,其中有一些人的眼睛几乎都可以像是真正的野兽那般冒出细小的火花来。 就在卡拉以为这就是他唯一可能得到的讯息只时,约书亚的身体突然抽搐了一下。 紧接着,他开始前后晃动自己的身体,头颅开始晃动,就像是触电了一样。 “嘻嘻嘻——” 一种极其恐怖的笑声从他那张变形的面庞中挤出来(因为填充了大量硅胶的缘故,他的脸在表情太大的时候总是会显得格外诡异)。 卡拉距离约书亚很近,因此他清楚地看到了后者的变化。 在很短的那一瞬间,约书亚的眼眶中出现了很多细小的黑点,那黑点就挨着他的瞳孔,几秒钟之后,那些密密麻麻的黑点开始扩张,变大。 它们变成了新的,圆溜溜的瞳孔。 在约书亚睁大到极致的眼眶中,负数的瞳孔层层叠叠地挤压在一起,就像是某种特殊的黑色石榴的内瓤那样。 约书亚的眼白变成了由数个凸起组成的黑色。 然后在一个眨眼间恢复了正常。 这一切都发生得很快——也只有卡拉这种经过了最专业训练的前任特工才有可能在这样短的一瞬间捕捉到约书亚身体上的异状,还有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细节。 他那混沌的,麻木的大脑深处弥漫出了一丝很细微的恐惧与恶心。 但很快那种感觉就淡去了。 在现实中,其余的黑衣侍者们看见的只有不断抽搐的约书亚,还有伏趴在那个人身边沉默不语的卡拉。 就在其中一些侍者几乎快要按捺不住心中的饥渴朝着卡拉冲出去的时候,约书亚的身体忽然瘫软下来。 “感谢我在天上的父——感谢我在地上的血脉——” 尖锐的,好像变形一般的声音从约书亚的喉咙中挤出来。 这代表着他终于恢复了正常。 紧接着,约书亚以一种怪异的姿势扭过头来望着卡拉。 “我看见了幻像。” 他神经质地不断地眨眼,然后他对卡拉说道。 “我在幻象中窥见了那至高无上的存在……我看见了他……站方舟之上,而那巨大的方舟,用珠宝和琉璃打造,它在燃烧。黄金的塑像,天使的等身塑像在坠落,粉碎。罪人们身上燃着火,在尖叫和痛苦中坠入了冰冷的大海,然后被黑蛇带走。” “那是神罚……哥哥带着……那一团黑暗……呼……他的身边带着狗……不……鹿……长着十二支鹿角的黑狗……守候在他的身边。” 约书亚的表情因为谈及到了加尔文而变得激动,他的鼻尖上浸出沁出了一点细小的汗珠。 卡拉微微皱了皱眉。 最开始他几乎以为约书亚说的又是那种模糊不清,暧昧不明的神圣幻象。 但很快他就反应了过来,这可能会是一个相当重要的线索。 因为约书亚提到了“方舟”。 就在不久前,卡拉在长老会上看见过那个方案——如今的降临派已经有了大大小小数千座教堂,还有新建立的数百“天使小镇”。但他们拥有的这些,都只是陆地上的据点。 而有一些信徒,向上层祈祷道,他们需要更多的教堂,除了陆地上的,还需要有海中的,还有天空中的。 “方舟”便是在这些人的呼声中提出来的方案,相当伟大,相当令人惊叹。它指的是由数位虔诚的亿万富翁信徒建造出来的移动浮台,它非常稳固也非常牢靠,内部空间异常宽阔,可以很轻松地容纳数万人在其中进行祷告和赐福。 据说里头还会有十二座与约书亚等身大小的纯金天使雕塑和更多的珠宝和供奉。 当然,卡拉并不是很在乎那些东西,而且他也知道对于其他长老来说,像是他这样的“狗”的意见无足轻重。但长老团中的许多人对这份方案相当感兴趣——重点并不在于那该死的十二座黄金雕塑,当然不是,重点在于浮台是移动的。 这样一来,浮台甚至是可以载着它的数万名信众进入公海。在那个区域,有许多之前碍于法律和影响的“活动”便可以有更进一步的发展。 不过一些更保守的长老一直对这个方案,还有方案之下隐藏的东西保持犹疑,整个方舟计划依旧处于拉锯战的状态,并未让约书亚知晓。 可现在,通过约书亚那些支离破碎的话语,卡拉很容易就能判断出他所描绘的那副场景的发生地,正是将来的“方舟”。 所有模糊的线索在这一刻忽然变得清晰,卡拉感受到了那种饥渴——猎狗在闻到丛林中猎物时,潜藏在本能中的那种嗜血与快乐,正在抽打着他的灵魂与神经。 “我伟大的伊勒,我的光与我的牧者……” 卡拉用流着血的嘴唇再一次亲吻了约书亚的脚。 “我按照你的吩咐,找到您的血亲,找到那位加尔文圣子的……” …… 加尔文并不知道,因为某种幻象,还有他那从未见面的弟弟对他那病态的执着与痴恋,潜藏在正常社会之下的某个庞然大物疯狂地运转了起来。 那庞然动物无形无声,但它的触须密密麻麻地扎入了这片土地的每一个缝隙——用钱,胁迫,信仰,还有人类自带的天真愚蠢,它就像是正常人体细胞中中的癌症组织那样扩散。 当然,在过去,降临派也一直没有放弃寻找加尔文,但从来没有哪一次像是这样这般全力以赴,倾尽所有。 无数个电话在明处或者暗处响起。 无数人在自己的秘密邮箱里收到了带有降临派标志的密信。 无数人冲出了自己的房门,不顾身后家人困惑的询问,只背着薄薄的行囊便已经发动了车,开往陌生的目的地。 更有无数人敷衍完自己爱人,孩子,又或者是朋友,在回过身的瞬间脸上的笑容须臾消失,然后他们慢慢地走向自己的车库又或者是地下室,将手伸向最隐秘的某个箱子…… …… 而这一切的一切,加尔文都不知道。 因为他此时正处于一种晕乎乎的,在清醒和醉酒之间的状态。 让我们将时间稍微再往前回调一点点,回到加尔文发现自己的背上重新长出翅膀的那个时候。 他觉得自己会发疯——他那噩梦一般的翅膀竟然又回来了——在他来得及将那该死的畸形物彻底割掉之前。 但就连加尔文自己也没有想到,他的精神并没有如同他想的那样轻易的崩溃。 这大概是因为在他内心深处,也许对这一切早已隐隐有预感。 “我就知道这一切会变成一团糟。” 加尔文披着白色的浴巾,光裸着自己的上半身坐在蓝宝石皇家酒店那豪华的伊朗产羊毛地毯上。 他大口大口地咽下了一杯伏特加,然后才抓着自己的头发喃喃自语道。 “加尔文……” 里德双膝并拢,跪坐在他的旁边。 在加尔文“砰”的一声,粗鲁地将那只土耳其出产的水晶酒杯磕在茶几上的瞬间,他迅速地接过了那可怜的酒杯,然后就像是最温顺也最熟练的日本银座妈妈桑那样,捧着酒瓶,将清澄的酒液倒入杯中。 但他接下来的动作倒是并不那么”妈妈桑“了,他有些犹豫地抓着那只酒杯,又困惑又惊慌地窥探着加尔文的脸色。 站在外人的角度观察的话,这个有着绿眼睛的漂亮男人仿佛心中满是犹豫,十分纠结是否让加尔文继续喝下去。 事实上,他非常清楚,加尔文正在努力地用伏特加还有威士忌来麻痹自己的神经。 “嘘——不要说话——” 但他才刚刚开口唤出加尔文的名字,加尔文便抬起食指,在他的嘴唇上轻轻地点了一下。 “我在想办法保持冷静,你知道的。” 一边说着,加尔文一边朝着里德挑了挑眉,而在他的身后,那对小小的翅膀在浴巾的覆盖下也同时簌簌拍打了一下。 加尔文的表情因此而微微有些凝固。 “真恶心——” 他打了一个激灵然后低语道,然后他伸出手用力地从里德手中抢回了自己的酒杯,将里头的酒吞了下去。 里德细致地观察着这样的加尔文。他的视线停留在加尔文红晕的面颊与嘴唇上,还有那来不及完全咽下的酒液,细密的汗珠,透明的水珠沿着加尔文精致的下巴一直滑落到精巧的喉结上,最后在对方的吞咽中继续向下,一直流入光洁的胸口…… 加尔文现在的状态与平常截然不同,他既不冷静(每当他的翅膀因为他的情绪而拍打,他的那种不冷静就会变得更加明显一些),但也没有完全陷入歇斯底里中。他就像是在进行一场非常艰难,甚至很痛苦的自我说服。 说服自己接受那对翅膀的存在。 而这样的加尔文对于里德来说无疑相当可爱——可能稍微有点儿过于可爱了。 里德觉得自己的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和燃烧,一种暴虐的沿着他的每一根神经野兽般疯狂的乱窜。 每当里德的视线落在加尔文的身上,他的脑海中便会浮现出无数相当不可言说的场景和。 他背上全是因为肌肉紧绷而冒出的冷汗,而为了在加尔文(哪怕是在酒醉状态下)维持住基本的伪装,里德不得不用力地并拢双腿。哪怕这姿势让他看上去好像饱受惊吓又有点儿笨拙也没办法。 是的,他最终还是克制住了自己所有的想法和所有的。 哪怕这给里德带来了巨大的身体负担,但也正是这种酷刑一般的自我克制,让里德的心底深处涌动起更深沉,更粘稠的甜美。 再等一会儿。 里德对自己说。 他还需要再等一会儿,就像是等待干瘪的花蕾膨胀,等待青涩的果子成熟。在这么想的时候,里德感觉自己的心跳仿佛变得缓慢了一点,他的舌尖泛起一点微甜,是对未来某个场景的强烈期盼带来的。 “我真的很讨厌这个世界,老天……” 加尔文浑然不觉身边之人心底涌动着的炙热黑潮。 他的目光直愣愣地对着空荡荡的杯子。 他的翅膀因为他的情绪,缓慢地在他背后挥动,浴巾有好几次差点滑落下去,而当加尔文粗鲁地抓住浴巾的一角企图将浴巾拉上肩头时,翅膀与浴巾柔软表面的摩擦却让他情不自禁地直打冷战。 “我一定会把这该死的玩意切掉的——” 在意识到那对翅膀现在简直比他身体另外一个部位还要更加敏感之后,加尔文爆发出一连串细小的咒骂。 “其实那对翅膀挺可爱的。” 里德紧紧地咬住自己的口腔内壁,他的声音因为过度克制而变得有些古怪。 谢天谢地留,加尔文现在没有心思注意到他。 但里德还是控制不住想要去看加尔文的背部,这句话的每一个发音都出自他的内心。 加尔文揉了揉自己的额头,然后他用力捋了一把自己的头发。在酒精的作用下他的眼睛又湿润又明亮。 “我应该早点切除掉它的,我有预感,真的,早在我背上不痛的时候我其实就知道了,它该死的要长出来了,它压根不会放过我。” 加尔文不断地重复道,在这一刻,他确实有点儿醉了。 “但是,至少你现在的翅膀不会给你造成负担……我的意思是,跟你小时候比起来,情况并不是那么差劲。” 里德放软了声音,他给自己也倒了一杯酒,企图让自己冷静一点。 事实上他说的并没有错,与加尔文记忆中那对给他造成了莫大负担的沉重翅膀比起来,他背上重新生长出来的翅膀要更加纤细也更加精巧一些。而且最重要的是,这对翅膀似乎是可以收起来的。当然,它们并不太可能完全地收入加尔文的体内,那未免也太过于奇幻了。真正起作用的是那两道之前便出现在加尔文背部的凹痕。在加尔文翅膀完全展开时,它们会因为皮肤和肌肉的拉伸变得平滑,但在翅膀紧缩的时候,两道凹痕之间的空隙从理论上来说,应该恰好能让加尔文收起翅膀。 但为什么只是“从理论上来说”,是因为加尔文异常抗拒面对自己的翅膀(他宁愿用一块浴巾将它们盖起来,装作自己看不见——),一直到现在这一刻,他都没有允许让里德对那对翅膀进行更进一步的研究。 “我觉得你还是可以试试看,把你的羽翼收起来,我觉得那个部位之所以存在就是为了收起那对羽翼——看样子你的身体这一次终于学会了该如何跟你的羽翼共处。” 里德没有放弃。 豪华套房冰吧里剩下的那几瓶烈酒起到了意想不到的作用。 一瓶伏特加和两瓶金酒,还有一瓶威士忌。 加尔文的眼神渐渐变得朦胧了起来。 里德试探性地扯开了那条碍眼的浴巾,加尔文瑟缩了一下,发出了傻笑。 “哦,别……好痒……” 他的声音变得甜润而暗哑。 当里德叫他趴在沙发上,好让自己更加仔细地观察一下那对翅膀时,加尔文呆呆地点了点头。 “不要弄痛我。” 他用那种柔软的,信赖的目光看着里德。 里德不得不咬了一口舌尖,用那微弱疼痛换取一些更加微弱的自制力。 “我发誓,我不会。” 然后他朝着加尔文靠过去,后者乖巧的伏趴在了沙发上。 大概是因为精神松弛的缘故,那对翅膀不再紧张不安地扑扇不停,它们乖巧而安稳地覆盖在加尔文的背上,配上青年如同雪花石膏一般细腻而白皙的皮肤,还有优美而精巧的背脊轮廓,那洁白的翅膀就像是某种用于装饰背部的艺术品。 里德屏住呼吸,慢慢地将手覆盖了上去。 “唔……” 加尔文发出了一声低呼,但并没有做出更大的反抗。 一滴冷汗缓慢地顺着里德的脸颊慢慢滑落。 他全身的肌肉都在微微颤抖,但他的手却像是机械一般,异常的轻柔,异常的稳定。 然后他将加尔文的翅膀朝着肩胛骨处的凹处慢慢地轻推。 就如同他想的那样,那对翅膀被收了进去。 作者有话要说:  不是很想写约书亚的情节…… 唉,小年轻其实挺可怜的。 第150章 在那对异样的翅膀被收回体内之后, 伏趴在沙发上的加尔文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呻·吟。 他的身体非常明显地放松了下去, 在里德去查探他的时候, 他已经保持着之前的姿势闭上了眼睛。他的呼吸变得平稳而缓慢, 弥漫在眉心之间的紧绷渐渐变得松弛。 加尔文已经睡着了。 “我的小鸽子。” 里德坐在他旁边,心满意足地用目光描摹着加尔文光洁的背脊与腰部。 片刻后, 他的视线回到了加尔文的面庞上,后者脸上浮现出来的安宁气息他愈发感觉心跳如擂, 蠢蠢欲动。 天使的气息在加尔文的身上变得愈发的明显。可能加尔文自己并未注意到这一点,但是红鹿却很清楚, 在他面前这具温热而柔软, 美丽得像是上帝亲手打磨而成的珠宝一般的躯体里,那更高层次的灵魂正在逐渐苏醒。 那是这世上最为神圣的光…… 红鹿不由自主地探出手去, 他的指尖轻轻掠过加尔文散落在脸颊边的长发, 然后摩挲着对方那光滑,细腻的微凉肌肤。 “我的天使……” 他再一次低喃道。仿佛这样做他就能加尔文的名字含在舌尖,翻来覆去地轻轻舔舐。 【在你身体彻底崩溃之前,我建议你先给自己一点喘息的时间,红鹿。】 紧接着,在他的意识层面传来了那个极为煞风景的声音。 【你知道我可以品尝到你的嫉妒之心不是吗?我的医生阁下。】 红鹿冷漠地在脑海中回应到。 他的视线微微有些晃动。 从海边别墅到蓝宝石皇家酒店, 这一路以来他一直占据着身体的领导权,而一如既往的,他的身体开始因为负荷过重而开始变得极其痛苦。 但这并非没有回报的。 红鹿抱住了加尔文,将他带到了套房那张松软而舒适的床上。 后者几乎是在第一时间便在床上调整成了自己喜欢的姿势,在沉睡的时候他显得比清醒时更加温柔, 也更加年轻一些。 红鹿并不打算再给自己的自制力增加更多的挑战,毕竟紧接着他就要迎接自己身体里其他人格的挑战。 (就连他自己也无法理解为什么自己的身体里会有类似芙格这种可怕的道德洁癖分子,还有那令人作呕的维吉利,红鹿绝对不会承认那种垃圾也会是自己人格的一部分。) 像是乖巧的小兔子一般甜软而乖巧,甚至带着些许稚气的加尔文是那样的诱人,红鹿甚至不敢在他的床上做过多的停留。 他将加尔文照顾好后便打算离开,正当他准备站起身的时候,却有人轻轻攀住了他的袖口。 红鹿的身体一僵,他缓缓地回过头去。 加尔文依旧沉浸在酒精带来的睡梦之中(红鹿十分肯定,在醒来之后,他的小鸽子将会得到一份相当剧烈的头痛大礼包),但仿佛是感应到了红鹿的去意,他相当坦然地做出了企图挽留对方的举动。 这种貌似天真又无辜的举动是加尔文在清醒时候绝对不会做出来的,但也正是因为这样,他的举动是那样的充满诱惑——可对于这时候的红鹿来说,这几乎是致命的冲击。 红鹿的瞳色瞬间染上了一层暗沉的阴影,他的口腔里腾起了一股血腥的气息,视野更是倏然变得昏暗而模糊。 【红鹿。】 芙格的声音忽然变得急迫了一些。 红鹿闭上了眼睛,他的呼吸从急促变得平稳花费了一点儿时间。 “睡个好觉。” 他又看了加尔文一会儿,终究还是没有按捺住俯下身,在后者的眉心和嘴唇上落下了一连串的细吻。 他吻得很小心,但也很用力,一直到加尔文的皮肤上绽开了蔷薇花瓣一般的红色痕迹他才勉强停下来。 红鹿喘息着,他相当困难地颤抖着,将加尔文的手从自己的身上扯了下去。起身后他快步冲向了套房另一侧,远离加尔文所在之地的浴室。 这段路程仅仅只有十几米的距离——但路程的后半段,他的身体却有大部分是自行行动的。红鹿猜想那是芙格。 他的意识已经变得有点儿模糊不清,加尔文带给他的冲击稍微有些超过了极限。 然后他便任由芙格借用他的躯体打开了浴室的花洒,从天花板上喷涌而出的瀑布状水幕冰冷彻骨,而方形的下层式浴缸也积满了冰水。 红鹿脱下衣服,然后赤·裸地躺进了浴池。 水声和低温包裹住了他那仿佛马上就要爆炸然后燃烧的躯体,也隔绝了空气中属于加尔文那香甜的气息。 位于水下的淡青色光带在感应到人类的进入后自行地亮起,红鹿睁开眼睛,看着摇曳的水面上变化不定的光影。 在扭曲的水波与光幕中,似乎有四个模糊的人影环绕在浴池的边缘。 【你正在把事情弄得一团糟。】 其中一个人影说道。 他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平板而生硬,但红鹿还是清晰地感受到了从对方那里传递而来的恼怒。 看样子芙格确实气的不轻。 红鹿冷淡地想道。 他品尝着隐藏在芙格冷静面具之下那毒蛇一般的嫉恨——这几乎让加尔文的存在变得更有诱惑力了一些。 红鹿放松了自己的身体,他往水底潜得更深。 【是啊,你现在把这具身体搞到崩溃可不是什么好事,老大……我们都知道,那家伙不会放过加尔文的。】 现在说话的是维吉利,光是听到他的声音红鹿心中便腾起了一股强烈的厌恶感。 而没有等到他将思维拼凑成语言,维吉利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哦,别这样,嫉妒和羡慕还有仇恨,这些情绪其实解决不了任何事情,虽然我也知道你控制不了这个。】 那该死的家伙甚至有点得意洋洋。 但很快,属于维吉利的那道人影发出了一声急促的哀嚎,然后它的影子变得朦胧许多。 他的痛苦直接传递给了红鹿,后者满意地收回了精神上的鞭挞。 而大概是那种痛楚刺激到了梅瑟,那条巨大的黑狗低低的呜咽起来。 【嗷呜……】 红鹿皱了皱眉头,他注意到梅瑟的身体膨胀得很大。 倘若它不是仅仅只能出现在红鹿的意识里而是一条现实中的狗的话,现在的他大概可以媲美北美的成年驼鹿。 在它的面前,其他几道人影都显得渺小了许多。 希斯图安抚了梅瑟,他的影子比维吉利还要模糊和暗淡。 因为在昨天夜里那扇门打开,而“那个玩意”冲出来的时,希斯图是最先与对方战斗的人格。与红鹿一样,他也受到了相当程度的损伤。 红鹿甚至可以感觉到一些灵魂的缺失,就好像那玩意也能像是橡皮泥一般被人从身体里强行扯走几块似的。 【如果是普通的东西当然不可能给我们造成这样严重的伤害。】 就在红鹿这么想的时候,芙格轻声开口了。 【那个家伙……门里的那个东西究竟是什么?】 他追问道。 水面之下,红鹿的口鼻处开始腾起因为氧气逐渐耗尽而产生的气泡。 他的脸颊在水波的作用下微微扭曲。 【它还会再次找到我们,而下一次我们之间的斗争将会更加严酷。】 芙格继续开口。 【红鹿,说出那家伙的名字,告诉我们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咕噜噜…… 伴随着一阵气泡,红鹿的身体终于在水波下晃动起来。 红鹿与门之间一直有一种相当复杂的联系,这种恐怖的联系自从他在法医的手下倏然清醒后就开始了。 而也同样是这种联系,让他可以很轻松地运用那种玄妙而黑暗的力量,同时,有许多事情的答案会自动地传递到他的心里。 但在这一刻,当他询问着自己那一天的“他”究竟是什么时…… 他唯一感受到的却是一种作用在灵魂上的巨大痛苦。 【不……】 他在脑海中发出了意味不明的抗拒。 一些画面飞快地掠过他的脑海。 【告诉我们,那到底是什么?】 而芙格依旧在严苛地追问。 那种痛苦加剧了。 梅瑟的呜咽变得更加响亮,身体也更加凝实,它低低地叫着,然后一步一步踩着水花,没入了浴池。 “呼啦啦……” 剧烈的水声响起,一个人影突然挥舞着手臂,异常凶狠地从水底猛然钻出。 “咳咳……” 他趴在泳池边发出了一连串低低的咳嗽。 许久之后,才慢慢地爬出浴池。 大量的水珠沿着他那肌肉发达,线条异常精干的男性身体不断滴落。 他的卷发潮湿地贴在头皮上,原本深沉而充满魅力的绿色眼眸此时却变得异常澄澈。 他在低温中瑟瑟发抖,然后他保持着四肢着地的方式往门口的方向爬了几步。 但身上的那些水珠让他非常不适,他停下了脚步,伏趴在地上,然后用力地甩了甩头,总算将大部分水滴从自己的身上甩了出去。 “嗡——” 智能系统检测到了他的存在后开启了暖风功能,但那细小的蜂鸣和柔和的热风却像是惊吓到了他。 “嗷呜——”他的喉咙里冒出了正常男人不应该有的,野兽一般的呜咽。 好吧,倘若加尔文没有在红鹿的诱导下喝下太多酒,他不是那么的醉的话,此时他应当已经能意识到里德又一次发生了人格转换。 只不过这一次出现在他那年轻身体里的人格,不再是人类,而是狗。 里德已经变成了梅瑟。 当然,从某种方面来说,加尔文的酒醉也算是一种幸运,这样一来他多少可以摆脱掉接下来的那一段事情。 梅瑟很快就搞清楚了暖风的意义(别忘了,它是一只相当聪明的“狗”),它百无聊赖地吹干了自己身上仅存的那些毛发,但光裸的皮肤始终让它觉得各种不适。 而更重要的是,他闻到了那种异常甜美的味道——加尔文的气味。 所以它很快就离开了浴室,径直地来到了加尔文的床前。 “呜……” 加尔文的存在让梅瑟相当快乐。 它将下巴搁在床边兴致勃勃地观察着那个让自己无比欣喜的人类,但后者正在甜美的梦中,他紧闭着双眼,并未察觉到梅瑟的到来。 梅瑟有些沮丧,但并不感到伤心。 它在床边看了一会儿,加尔文翻了一个身。 也许是在朦胧之中感受到了自己熟悉并且信赖的气息,加尔文无意识地朝着梅瑟的方位挪去。 “芙……芙格……” 他含糊地嘟囔道,然后浑浑噩噩地自被褥中探出了手,朝着床边伸来。 没有意外的,他的胳膊从床边滑落,事实上在几次翻身后,加尔文已经有小半个身体挂在了床外。 梅瑟试探性地将脸凑到了加尔文的手边,他舔了舔加尔文的手心。 “唔……” 加尔文低低地喘息了一声。 他差点真的掉下床,但梅瑟托住了他。 “汪汪……汪呜……” 年轻的男人发出了不和身份的犬吠。 它担忧地守候在加尔文的床边,在几番困难的思考之后,它小心翼翼地伸出前爪{在人类的时候那部位叫手臂),将加尔文推回了床上。 可没有等梅瑟安心下来,加尔文却在朦朦胧胧中执着地寻找着那熟悉的气息。 “维……” 从他的嘴角溢出一丝轻柔的呼唤,然后差点儿又摔下床铺。 梅瑟只好再一次将那柔软又滚烫的年轻给推回了床上。 而为了更好地守护好那过于柔弱的人类,它试探性地将上半身搭在了床上。 然后它睁大了碧绿的眼睛,有些不安地观察着加尔文。 “嗷呜?” 它试探性地嘀咕了一声。 加尔文将自己的身体蜷缩得更小了一下。 但并没有发出任何拒绝或者呵斥的声音。 梅瑟便迅速地将自己的整个身体都挪到了床铺上。 加尔文几乎是在它上来的瞬间便紧紧地靠了过来,梅瑟在第一时间感受到了对方身上散发出来的温度和香气…… “呼……” 它不由得发出了一声满足的呼气。 一直以来它都相当不满意自己现在所使用的这具毛发稀少的光裸身体,但在这一刻它却出乎意料地觉得也不错。 因为光裸的皮肤才可以更加清楚地感受到加尔文的一切。 梅瑟将蜷缩成小小一团的加尔文围在了自己的怀抱里。这头在设定上是只优秀的实验犬的大狗狗将自己的脸紧紧地贴在加尔文的头发上。它发现这样一来,它的每一次呼吸都能闻到充沛的属于加尔文的气息。一种混沌的快乐填满了它的心灵。紧接着,它本想用尾巴圈住加尔文,但动起来之后才意识到让它早已没有了尾巴。所以它取而代之地用那过长而无用的后腿代替了尾巴。它的这个姿势相当的具有保护性。 果然,依偎在它怀里片刻之后,加尔文脸上隐约浮现出来的不安迅速地淡去了,他的呼吸再一次变得缓慢而有规律,显然已经重新沉入了黑甜的梦乡之中。 “嗷呜。” 梅瑟满足地嘟囔了一声。 它并不知道蓝钻石皇家酒店提供了几乎是世界上最好的床垫,这并不是一只狗会关心的事情。但是它确实可以感觉到那种舒适。 这张床松弛,柔软,又带有弹性。如同雪白而宽大的怀抱,将床体中心的两具躯体包裹在其中。 梅瑟感到很舒服。 在它灵魂中,有几道狭长而深的伤口缓慢地开始愈合了。 虽然它依然本能地对黑暗中的一切保持着极强的警惕,但它的心仿佛也随着加尔文一同沉到了某个宁静的港湾之中。 ………… …… 加尔文是在第二天的中午醒过来的。 就如同芙格所预计的一样,他收获了宿醉过后令人崩溃的剧烈头痛。而那对给他带来了黑暗童年噩梦的翅膀也没有因为一场酒醉就乖乖地消失不见,虽然看不太清楚但是它们确实还活生生的,牢牢地待在加尔文的背上——而且在加尔文受到惊吓的时候它们会扑棱而出,拼命地在他身后拍不停,最后在那张加尔文一辈子都买不起的床上落下一床碎而绒的白色鸟毛。 哦,为什么加尔文会知道这件事情,是因为他醒来后收获到了“梅瑟”这个巨大的“惊喜”。 a·你的背上有一对活生生的鸟翅膀(你已经因为这玩意宿醉过一宿了) b·你的同伴和潜在的恋爱对象以及目前为止最大的金主,跟你在床上肢体交缠密不可分地醒来。 c·同样是那位同伴,潜在恋爱对象和金主,变成了一条狗。 请问在a,b,c选项中那一项更加令人精神崩溃?ps,bc选项为捆绑选项哦…… 这就是加尔文在今天早上醒来后要面对的可怕选择题。 天知道光是搞清楚里德现在是梅瑟这点就已经快要耗光他所有的理智……在对比之下,自己的背上长出了翅膀仿佛也不是什么太值得担忧的问题。 “这他妈究竟是……¥……” 加尔文脸色铁青地坐在床上,看着热切地凝望着自己的梅瑟,发出了一连串少儿不宜的咒骂。 “梅……梅瑟?” 他试探性地喊出了早就有些记忆模糊的那个名字。 “嗷呜!” 然后他就得到了梅瑟那坦诚而热烈,仿佛是小太阳一般的爱意注视。 当然,如果梅瑟真的是一条狗狗,这种目光足以让最铁石心肠的人瞬间融化。但令人头痛的事情就在于现在的它看上去是人类。而且还是与加尔文关系暧昧,长得也十分英俊的男人。 那种目光借由那样一双眼睛投射过来,加尔文几乎快要落荒而逃。 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都冲到楼下再给自己来几瓶威士忌,把自己灌醉然后度过眼前的难关。 哦,天啊,他现在都开始能够理解那些靠酗酒逃避人生的酒鬼了?!加尔文仿佛可以听见自己脑海里有另外一个声音在嘀咕。 不知道是否是因为动物的感知更加敏锐,又或者是加尔文的情绪太过于明显,原本显得欢欣鼓舞的梅瑟歪过了头,目光中染上了一些困惑。 “哦,不,我刚才的那些脏话并不是说你。” 加尔文迅速地说道。 他伸出手去拍了拍梅瑟的头,梅瑟用脸颊磨蹭着他的手心。 【啊啊啊啊啊天啊——】 加尔文努力维持着表面上的镇定,在自己的内心发出了崩溃的尖叫。 “到底发生了什么……嘿,梅瑟?” 加尔文冲着面前的男人低语道。 梅瑟纯净的目光投递了过来。 “你能让芙格出来吗?或者里德……维吉利也可以……” “……” 加尔文与梅瑟沉默地对视了片刻,然后意识到自己的期望落空。 “哦,好吧。” 加尔文不得不接受现实。 他从床上爬了起来,先给自己穿上衣服,然后是梅瑟——然后在这过程中他一直在很努力地让自己的大脑放空。 毕竟他再也不想再一次回想起他睁开眼睛后发生的那些事情。那些事情若是发生在搞笑片里大概能给人带来不少欢笑,但若是发生在现实中,发生在他自己的身上…… 加尔文现在以为能够祈祷的只有其他人类的人格在清醒后不要记得这一切。 梅瑟显然不太适应人类的衣服,在穿衣服的过程中他不断的发出那种可怜兮兮的,几乎能够让人心都碎掉的呜咽。 它在加尔文的面前就像是那种没有任何自尊心的宠物犬一样就软弱和幼稚。梅瑟可以肯定自己绝对不可能在任何外人面前显露出自己的这一面,但若那个人是加尔文,它却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行为。 老实说,当加尔文企图为它穿上衬衫时,那种痒痒的感觉差点让它横躺地板上,然后朝着加尔文袒露出自己最柔软的腹部。 梅瑟差点真的这么做了。 不过加尔文的气息在那一刻变得无比慌乱,它敏锐地察觉到面前的人类并不喜欢它这样的行为,于是它在喉咙中挤出一小段嘟囔,强行忍住了自己的那种本能。 作者有话要说:  日后…… 加尔文:日了狗了…… 红鹿【忽然警觉】:你说啥?! 第151章 加尔文好不容易让梅瑟穿上了衣服, 这艰苦的工作总算让后者看上去不那么像是变态。 接着他回到了楼下, 盯着地上和桌上那些空酒瓶看了一会儿, 那种想要用酒精逃避现实的冲动又来了。 “这可不是一个好现象。” 加尔文怔怔地对自己说。 他终究没有理会那些不断散发着诱惑力的酒精, 而是慢吞吞地来到已经有些凌乱的吧台前。 谢天谢地,就跟所有的豪华酒店一样, 这里惯例地储存着一大盆黄澄澄紧实而新鲜的柠檬,还有产于地中海区域的盐粒。 加尔文在杯子里挤上了柠檬汁水, ,再在里头兑入盐与些许气泡水, 勾兑成了一小杯浓而酸咸的柠檬汁。他一口咽下了那极其酸涩的液体, 眼泪几乎是瞬间就涌了出来。 “哦,该死的——” 加尔文整张脸都皱在了一起, 那感觉就像是被人蒙住头然后用力地打上了一棒子。 但很快, 当那种酸涩逐渐淡去,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加尔文已经觉得好多了。至少他的视野里没有那种不停转圈的金色光点在继续转圈。 不过他的头还在痛,就像是有一百只大象在他的头颅里跳着踢踏舞的那种疼痛,那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加尔文觉得行李中那些止痛药应该能帮上忙。 当然,加尔文相信如果自己如果打电话给酒店的客服部——或者昨天那位美艳动人的客服主管, 他应该可以很轻松地得到一份比酸柠檬盐水加止痛药更好的除宿醉药。可是加尔文不不打算那么做,毕竟现在紧贴着他的那具男性躯体中正藏着一条粘人而乖巧的狗狗的灵魂。无论是从哪个角度来想,他都应该好好地隐藏这点。迄今为止他与身边这位绿眼睛的青年已经有更多的麻烦了,而加尔文并不希望那些麻烦再增加。 为此他甚至还拒绝了一次客房服务,外加一次送餐。 他回到吧台, 吃下止痛药,宿醉渐渐地淡去了一些,而加尔文想了想,又给自己多调了一杯柠檬盐水灌下了喉咙。 放下杯子的时候他骂了一句脏话。 “汪——呜呜——” 非常敏锐地察觉到加尔文脸色扭曲,梅瑟轻快地靠了过来。 作为一条狗狗,他的体温仿佛比其他人格要更高一些,尚未完全靠近加尔文便可以清楚地感受到衬衫下方青年男人的炙热体温。甚至就连他身上的气味也变了,加尔文闻到了一股很淡的,类似干草的气味,是那种会让人想到广告语“阳光的气味”的那种味道。 “嘿,老兄,别。” 加尔文苦恼地嘀咕着,想把梅瑟从自己身上推开,但他并没有成功。梅瑟紧紧地贴在了他的肩膀上,他警惕地将头探到了已经空了的杯口,不停地嗅着,随即被那一股浓厚的柠檬味冲得打了一个喷嚏。 “呜……” 梅瑟的喉咙里溢出一丝委屈的低呼。、 加尔文扶着自己的额头,相当没有良心地大笑了几声。 梅瑟睁着因为刚才的喷嚏而显得格外湿润的绿眼睛疑惑地看着这样的加尔文,他的鼻头有点儿微微发红。 “哦,天啊。” 加尔文看着这样的梅瑟,他抹了一把脸然后有些头痛又有些好笑地呻·吟道。 他发现自己逐渐开始习惯自己的友人身体里还有一条狗的人格的事情——在刚刚苏醒时所感受到的那种冲击力,还有那种强烈的异样感正在渐渐淡去。 他甚至越来越觉得梅瑟就是一条狗,而不是一个行为举止异常奇怪的人(必须承认之前他所感受到的所有不适都来自于此)。 随后加尔文用纸巾帮梅瑟擦了擦鼻子,后者异常乖巧地仰着头,那感觉真是令加尔文觉得又古怪,又莫名心软。 “我不知道你发生了什么,但是很显然在其他人苏醒之前我和你都要困在这间房子里了——” 加尔文带着梅瑟回到了公共区域,他环视了一圈周围,然后冲着梅瑟轻声嘀咕道。 他的视线在那些奢华而浮夸的家具还有摆设,以及最棒的那部分智能设备上停留一下,然后他挑了挑眉:“不过,也许这个想法也不是那么糟糕。” 加尔文避开了位于房间最中间的几何形沙发,哪怕那沙发确实该死的舒服。但是光是看到它,加尔文的脑海中便会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些许昨天的片段…… 唔,如果此时贴在他身后黏黏糊糊撒着娇的人是里德(或者芙格),加尔文还会有点兴趣继续昨天没有完成的那些活动。 但换成梅瑟—— 老天,那些画面可真是令人尴尬。 加尔文的脸颊微微有些发红,他拽着梅瑟的衣领,将他带到了房间另一角的影音区域。 这里完全避光,并且设有更小型但依旧相当舒服的小型观影沙发,墙壁上挂着巨大的投影屏,屏幕下方则是超短焦的激光电视投影设备。 如果加尔文愿意他可以非常舒服地抱着伏特加在这里看一会儿电影,但犹豫了片刻后,他却打开了电视。 在他坐下的同时,梅瑟紧贴着他也跳上了沙发。 在加尔文盯着电视发呆的同时,它也颇为好奇地凑上前来好奇地观察。不得不说,他的这幅模样显出了几分纯净的天真。 加尔文在不知不觉中将视线转到了梅瑟的身上,他的心头掠过一丝柔软之意。 “乖狗狗。” 犹豫了片刻后,他再一次伸出手,轻轻地拍了拍梅瑟的头。 “虽然很更尴尬,但是你这样子还是挺可爱的。” 加尔文忍不住对这样的梅瑟说道…… 但很快他就后悔于自己的赞赏,梅瑟俨然大受鼓舞,他那属于青年男子的大块头猛地扑向了加尔文,差点将加尔文直接压倒。更糟糕的是,即便是受过严苛对待的实验犬,在兴奋的时候也难以压抑犬类的天性。 加尔文觉得自己的脸颊被舔了好几下,当他伸出手企图挡兴奋起来的梅瑟时,对方过得舌头一直从他的指缝舔到了指尖。 “梅瑟!!” 加尔文严厉的吼道。 压在他身上的青年身形瑟缩了一下,然后慢吞吞地停下了所有的动作。 “我不喜欢这样。” 加尔文十分恼怒地将梅瑟推到了一边。 梅瑟身体僵硬地退了回去。 他泪眼汪汪地看着加尔文,肩膀耷拉了下来,如果能够勉强忽略掉他身为人类的外形,他看上去倒还真像是一只因为做错了事情而不知所措的狗。 加尔文看着这样的梅瑟,然后他发誓自己将来一定不会养狗。 他已经发现了,自己真的很不擅长跟这样的生物交流。 “就待在那里,不要动。” 他干巴巴的呵斥了一声,然后扭过头,看似专心致志地看起了电视。 几分钟之后,从他身旁传来了非常细小的,窸窸窣窣的声音。 梅瑟试探性地往加尔文的方向靠了靠,发现没有得到更加严厉的呵斥之后,这条困于人类躯体中的大狗将头靠在了加尔文的大腿上。 加尔文在暗地里叹了一口气,然后默认了对方的这种带着强烈讨好气息的撒娇。 你看,他确实不擅长跟狗狗打交道。 接下来的一小段时间,是加尔文与身旁青年享有的一小段难得的温馨时光。 电视当然一如既往的无聊,空洞而乏味的明星真人秀,絮絮叨叨的电视推销,只能放在日间播出的三流搞笑访谈…… 然后是新闻。 很久以后加尔文曾经想起过这一天,其实一切早有预兆。 或者说,其实对于很多事情,加尔文的心中早已隐隐有了预料。在整个逃亡过程中,加尔文从来不曾主动的寻求外界的资讯,他不看报纸,不看电视新闻,不上网……就像是一头傻愣愣的鸵鸟将头埋在沙子下,以为这样外界那些可怕的事情就不会发生。 但谁都知道,那只是最幼稚的幻想。无论加尔文想或者不想知道,事态依旧在他不曾看到的地方逐渐发展,逐渐恶化。 加尔文在新闻里见到了自己不久之前还居住的地方,那里现在已经成为了全美新闻的聚焦点。 这些日子以来,曾经风景优美的海边度假小镇仿佛被厄运之神缠上了——先是火灾,火灾中又个男人了;接着是海滩上飘来了令人惊恐的女尸,有没有人提到过那女尸在濒死前曾经遭受过非人的折磨?如果这些还不够的话,发生在县立医院停尸房里的可怖碎尸惨案更是吓人,足以让胆子小的青少年在睡前犹豫一下要不要给自己点一盏小夜灯。而更加可怕的事情在于,根据现在泄露出来的情报显示,这一系列骇人听闻的惨案后面都有一个可怕的名字。 在多年以前,那个名字的主人也曾经让无数普通民众……以及大量的美国警察夜不能寐。 那个名字是“红鹿”。 加尔文看着电视屏幕上的金发播报员嘴唇蠕动,“红鹿”这个名字出现的时候,那名播报员的瞳孔微微扩张了一些,透露出对方的真实想法。 还有什么能够比十多年前轰动全美的连环杀人魔更能吸引人眼球呢? 更何况那名杀人犯的身上,还笼罩着更为惊悚的神秘面纱。 “他所宣扬的“噩梦之门”的说辞,在当年曾经引起过大量的讨论与研究……¥……” 镜头切换,现代日落镇上戒备森严人来人往的画面,被替换成了画质明显变得更为粗糙,更为模糊的历史影像——穿着橘红色囚服的男人坐在审判席上,神情自若地看着周围的一起。 那个可怕的杀人凶手本应该有一张英俊到令人窒息的脸,但奇怪的是,时隔多年重新在电视上播出的画面中,他的面部轮廓却显得格外模糊,就好像当年的影像资料已经因为保存不当而受损了一般。 加尔文努力睁大眼睛,努力想要看清楚电视画面中红鹿的面容。 但是他的视野却变得越来越扭曲,越来越昏暗,无论加尔文如何努力,但记录中连环杀人犯红鹿的脸却始终像是蒙在雾气之中。 就连新闻中的旁白都宛若受到了干扰,或者说损害的磁带录音一样,每一个音节都被拉得很长,到了最后,那声音听起来就像是某种特殊的漫长的抽泣。 “唔——” 加尔文身体晃了晃,之前吞下喉咙的柠檬和盐水像是膨胀了一样在他的胃里和食管总不断上涌。 突如其来的不适感让加尔文差点栽倒在地。 【红鹿】 这个名字让加尔文情不自禁的瑟缩。 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加尔文本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或者说,记忆已经逐渐褪色……事情本应当如此才对。 但现实是,加尔文发现自己竟然能够轻松地记起来几乎所有的细节。 那一天的松鸦湾监狱里沉重而扭曲的空气;丹尼尔潮湿的,令人起鸡皮疙瘩的掌心压在他的肩膀上;从走廊深处传来的模糊的痛苦□□;警员们来回走动时枪械在腰间轻轻晃动的声音…… 天花板上射灯投射下来的光晕又冷又白。 年幼而惶恐的他拖着异常疲惫的身体,越过无数道紧闭的监狱大门,最后来到了死囚临死前最后停留的那个房间。 加尔文甚至还记得那一天守在那个房间里警员惶恐而神经质的脸。 细小的冷汗汗珠打湿了对方的鬓角。 一双眼睛……从黑暗的铁栏杆后面炯炯地凝望着他。 是的,加尔文“几乎”记得所有的细节,却唯独想不起那个男人的脸。 他只知道那个人的眼睛令人害怕,那里头有些非常疯狂,非常黑暗的东西,而正是那异常纯粹的狂乱与扭曲点亮了那双眼眸,让它在暗处也能像是野兽一般闪闪发光。 “呕——” 加尔文捂住自己的嘴翻下了沙发,他半跪在地毯上,然后干呕出了一滩清水。 之前已经折磨过他一次的柠檬汁这一次开始灼烧他的喉管与喉咙。 “嗷呜——” 梅瑟急切地围绕着加尔文,它不安地低声叫着。 加尔文想对它说没事,一切都好,但那种固执的头痛袭击了他,他觉得自己的脑浆被一只无形的手搅了搅,思绪一团混乱。 而且他全身都在冒冷汗。 他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并没有多久,但在他的感知中一切都被拉得很长,空间和时间乃至周围的一切都变得古怪而扭曲。有那么一刻他几乎以为自己又要落入到噩梦中去,就是那些有腐烂小孩,和霍尔顿医生的梦,但当恶心和头痛的感觉潮水一般涌来又褪去之后,他恢复了过来。 蓝钻石皇冠酒店的豪华套房还是一如既往的奢华舒适,梅瑟看上去不安极了,他搂住了加尔文,不断地低声呜呜叫着,就像是在用它的语言努力安抚加尔文。 而电视上的新闻甚至还在持续的报道。 加尔文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他对梅瑟感激地笑了笑(在那种强烈的不适感涌来时,梅瑟温暖的怀抱确实能够起到很好的安抚作用),然后他让梅瑟安静下来。 他喘息着,睁大眼睛,强迫自己继续盯着电视上的新闻画面。 关于红鹿的部分基本上已经过去了(证据就是加尔文现在看到的新闻画面一切都很正常,没有头晕,没有视线模糊),一名看上去异常精干的中年男性警官在接受采访。 与对方那肌肉雄厚的不同,那名警官在回答记者那极其富有迷惑性和引导性的提问时,所有的回应都称得上严谨而克制,加尔文更喜欢用“滴水不漏”来形容他。 加尔文眯了眯眼睛,他发现那名警察正是那名来过海滨别墅对自己进行问话的警察。 他叫什么名字来着……对了……乔伊斯。 当时加尔文通过演戏将那个人还有他的搭档糊弄了过去,但眼看着乔伊斯在面对媒体时的表现,加尔文愈发预感到对方在接下来恐怕还会给他与自己的绿眼睛同伴们带来更多的麻烦。 而就在加尔文以为整个问话阶段已经完成的时候,一名记者冲了出来,她的话筒仿佛都快要塞进乔伊斯的嘴巴里了,然后加尔文听到她开口问话:“乔伊斯警官,我听说发生在日落镇的这一系列惨案其实并非是那名连环杀手红鹿逃脱后犯下的唯一案件,早在日落镇的这些无辜几名惨遭毒手之前,红鹿便已经在洛杉矶犯下了可怖的杀人案件,只不过那一起案件发生在城市的贫民窟之中,受害者出生于底层,因此这起案件并未得到警方的重视。请问是否也正是因为警方对于红鹿复出后犯下的第一起案件表现出来的冷漠与疏忽,才鼓励了杀手红鹿这一次的动手……” “搞什么鬼?” 加尔文不敢置信地瞪着屏幕。 就像是上帝觉得他的震惊与惊骇不够多,屏幕上的乔伊斯镇定自若地开口道:“关于那一起案件尚未有确切的证据表明是红鹿犯下的,但我们已经将那一起案件的经办警官艾扎克·霍尔顿调来与我们共同办案,我相信他能够给你和民众一切更加确切的信息……” 当艾扎克那张熟悉的脸进入屏幕,加尔文觉得自己的四周仿佛忽然变得安静了下来。他甚至都没有办法听清楚电视中传来的声音,那些他一听就知道是艾扎克现编的胡言乱语。 他的心乱如麻,眼眶却有些发热。 该死的他当然知道艾扎克为什么会出现在日落镇——那个脑袋总是灌了太多水的家伙一定是感觉到了什么。 “哦,艾扎克你真他妈是个蠢货。” 加尔文捂住了自己的脸,他喃喃地咒骂道。 他只在沙发上安静了几秒钟,然后整个人便控制不住地跳了起来。 加尔文知道自己不能任由艾扎克待在那个鬼气沉沉的小镇上——也许以前他会觉得问题不大,艾扎克毕竟是一名干练而经验丰富的警察。但是被“门”袭击之后,他对于人类到底有多弱小多无助有了更新的认知。 不管那所谓的“门”究竟是什么,也许是真的恶魔,鬼怪或者别的什么,又或者它们干脆就是外星来客在地球上虐杀人类的出入口,像是艾扎克这种普通人都没有办法应对。 加尔文洗了一把脸,然后急匆匆地穿上了外套,他必须要想办法去给艾扎克提个醒。 当然,他不可能用酒店里的电话,他不能暴露自己。加尔文的打算是去外面买只一次性手机,他有一点隐约的印象,在那间冰淇淋店的旁边他或许能找到自己想要的。 “嗷呜——” 察觉加尔文的动作,梅瑟兴致勃勃地跟了上来。 没有任何意外的,年轻的狗狗被加尔文强行挡在了房间门后。 “嘿,老兄,听我说,你不可能出去,这地方对于你对于我都很危险,你知道的对吗?至少你身体里的其他人格知道……”加尔文用双手捧着梅瑟的脸,他很认真地说道,“听我说,你得待在这里,乖乖的,不要乱跑——看着我,我重复一遍,不要乱跑。” 他带着见情绪明显沮丧下来的梅瑟回到了沙发,然后他将梅瑟强行地按在了座位上。 “听着,在这等着我,我不会浪费太久时间。我会很快回来。” 加尔文继续说道。 梅瑟睁着澄澈而天真的眼睛,露出了有些悲伤的目光。但谢天谢地,他非常乖巧,在加尔文压低了鸭舌帽的帽檐急匆匆地朝着门外走去时,它没有做出任何多余的动作,而是静静地按照加尔文的吩咐留在了沙发上。 在关门的那一瞬间,加尔文还是忍不住多看了它一样。 “乖狗狗。” 加尔文放软了声音,然后低声道。 接着,他关上了门,转身朝着酒店的应急通道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152章 艾扎克·霍尔顿在知道自己的最新调任时候便已经有了非常不好的预感, 而在看到乔伊斯, 还有他那位有着细长眼睛的亚洲人搭档时, 他便很清楚地知道自己并不喜欢自己的新同事。 而且艾扎克非常肯定, 乔伊斯与韩大概也能隐约地察觉到这一点——艾扎克对他们的不喜与他们对艾扎克的防备与猜疑几乎是同等的。但是表面上来说,他们三个人相处的其实挺不错。 他们互相告知了彼此的姓名, 然后握手。韩在这个时候注意到了艾扎克空空荡荡的手指然后挑了挑眉毛,然后他开了一个单身汉的玩笑, 大意是像是他们这种人最后都会跟自己的右手在一起。这种带着一点儿下流意味的玩笑若是换成其他人来说,最让人觉得说笑话的人愚蠢而猥琐, 但奇妙的是从韩的嘴里说出来, 只会让人觉得相当有趣,并且很容易就产生一种莫名奇妙的亲密感。艾扎克因此而确定, 韩大概专门学习过某种专门向的语言课程。 等初次见面的第一天过去, 他们三个人仿佛已经成了一个相当亲密的小团体,当然,只是表面上。 再过了几天后,他们之间已经可以貌似亲密的相互刺探情报。艾扎克可以拿自己的□□打赌,他的履历和过往资料(没有被放上官方记录的那些)一定已经被乔伊斯和韩在私下里研究过许多遍了。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哪里出了纰漏,但自从那两人将海滩上的尸体与加尔文公寓楼前的那“杰作”联系到一起的时候, 艾扎克便知道自己不得不打起精神来与这两个该死的混蛋周旋。 他必须想办法挡在加尔文那小混蛋的前面,想法设法地为他免去来自于警方的刺探与追寻——可能在最快开始那刺探并不带任何恶意,但艾扎克绝不会低估降临派在各官方系统中埋下的种子。 “你今天看上去心情很糟糕。” 乔伊斯坐在汽车的驾驶座上,他对艾扎克说道。 艾扎克瞥了一眼前座,乔伊斯的眼睛反射在巡逻车的后视镜中, 与哪种同僚般口吻截然相反的是,他的眼神就像是机械一般冷漠而缜密。 “唔,要知道,如果换做是你,好不容易从洛杉矶城来到这种风景优美的海滨度假小镇,却不是为了享受沙滩与大海还有穿比基尼的美女们,而是要对付碎得像是牛肉末一样的尸体和可能的杀人犯,外加一打苍蝇般围着你嗡嗡直叫的记者……你的心情也会变得相当恶劣的。”艾扎克露出了一脸厌烦的表情,“更何况我还该死的在做噩梦。这案子真让人觉得恶心。” 韩从副驾驶座上回过头,他有些关切地看着艾扎克。 “这样说有些冒昧,但是霍尔顿警官你的身体还好吗?你的脸色很差。” 艾扎克耸了耸肩:“唔,我只是在想办法戒烟而已。” 霍尔顿家的大儿子知道自己现在看上去确实挺糟糕的,在过去的一个月里他瘦了快二十磅,他的眼睛下面总是挂着巨大的黑眼圈,脸颊都有些微微的凹陷。当然,他不是那种放任自己的人,他每天会努力地给自己馆蛋□□,然后在健身器材待到精疲力竭。他的体脂率现在已经降到了历史最低记录。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他担心某个混蛋担心到快发狂。 “哇,看得出来你正在经历人生的艰难旅程。” 韩发出了咋舌声。 他确实是那种会让人忍不住心生亲近的人,艾扎克觉得如果自己不是因为跟着霍尔顿医生在地下社会呆了那么久,一定不会察觉到那家伙亲切面具下的刺探和研究,他大概真的会挺喜欢对方的。 想到这里,艾扎克忍不住暗自打了一个冷战。 车子里的对讲机发出了噼里啪啦的电流声,乔伊斯接到了一名警员的喊话,他们在医院附近找到了新的线索。 韩发出了一声痛苦地哀嚎:“别这样,我本来还想给自己弄一杯冰咖啡,加双份奶油和大量坚果的那种——” “然后在罪案现场吐出来。” 乔伊斯接过了韩的话头,他冷淡地讽刺道。 但艾扎克注意到,与韩对话时候,乔伊斯眼睛里那种冷漠如同机械一般的气息瞬间褪去,他总算像是一个正式存在的人类了。 哦,真令人厌恶—— 在发现这个小小细节的瞬间,艾扎克发现自己的心情果然变得更加恶劣。他不知道该如何表述那种可怕的感觉……好吧,一定要形容的话,他觉得自己就像是那种在电影院里,无意间坐在了结婚多年并且感情很好的恩爱夫妻中间看电影的单身汉。 在身边两人的衬托下,他跟整个世界都是如此格格不入。 艾扎克在恶寒中打了一个激灵,将自己拉远并且变得越来越奇怪的思绪扯回来。 为了注意力,他双手环胸并且看着车窗外飞逝的风景。原本以风景优美适合度假为卖点的海滨小镇在连环凶杀案发生之后空了大半,现在还留在这里的多半是看到新闻后闻讯赶来的记者,还有一些脑子有病的猎奇爱好者。也正是因为这样,整座小镇的空气里弥漫着一股令人不快的沉重气息。就连路边的那些带着热带气息的棕榈树,这时候看上去都透着一股说不出的不详来。 然后,在日落镇那小小的十字路口等红灯的时候,艾扎克有些诧异地看见了路口端坐的那只巨大的黑狗。 艾扎克的瞳孔在瞬间收缩,心跳倏然加快。 “霍尔顿警官?” 天知道韩一直暗中观察了他多久,艾扎克异常细微的反应还是引起了他的注意。 韩微微后靠,侧过头顺着艾扎克的视线朝外望去。 “你不喜欢狗?” 他若无其事地问道,语气听起来几乎像是开玩笑。 艾扎克回过头,他的目光与韩在空气中轻轻一触。 “我只是不太喜欢黑狗。”他撇了撇嘴,“用迷信的说法来说,看见这种大黑狗可不是什么吉利的征兆。” 一名年轻女性走到路口,她解开了那条黑狗拴路边栏杆上的绳子。看得出刚才她只是暂时离开,而为了弥补,她弯腰让自己的宠物吃了一口冰淇淋。 阳光落在两者的身上,光线很灿烂,而影子却显得非常浓重。 巡逻车飞快地驶过了那个路口,车内,韩轻声笑了起来。 “这是你们洛杉矶警局的说法?我还以为自从哈利波特出版后就没有人讨厌大黑狗了呢……” “哈利波特?” 艾扎克迷惑皱了皱眉头,不知道黑狗与哈利波特之间有任何关联。 韩察觉到了他的困惑,他脸上那种令人厌恶的微笑收敛了一些:“那本书里哈利的教父,小天狼星在最开始出场的时候,也曾以黑狗的形象出现——” “韩!” 乔伊斯发出了一声警告性的呼唤,总算打断了韩的喋喋不休。 艾扎克假装自己没有在意车内一瞬间的尴尬气氛,尽管他那种坐在恩爱夫妻之间的单身汉的奇怪感觉又变得强烈了一些。 而且,黑狗…… 艾扎克忍不住想起了总是困扰着自己的那个噩梦。 从小到大,如果有什么噩梦能真正吓到他,那就那个梦。 他的弟弟,加尔文,有的时候是小孩子的模样,有的时候却已经是成年男子的形象,但无一例外,他们都是脸色苍白,惊惶不安地站在艾扎克的远方。 而一只黑色的大狗,会睁着血红的眼睛倏然出现在加尔文的身后。 之后无论艾扎克如何狂奔,如何呼喊,他始终什么都不能做,在那个噩梦中,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只黑狗张开血盆大口一口咬住加尔文,然后将他拖入浓重的黑暗彼端—— 无论告诉自己多少次那只是噩梦,艾扎克也没有办法克服那种深深的恐惧。 在他心底的某一处,一直有个声音在固执地重复。 终有一天…… 他的噩梦会变成真实。 到达目的之后,乔伊斯与韩还有艾扎克都下了车,警员们的新发现确实非常振奋人心,他们在惨案放生的停尸房附近找到了几个非法设置的针孔摄像头。 那是一名热爱血腥和猎奇事物的年轻人为了增加自己频道的点击率,在完全非法的情况下偷偷设置隐蔽式针孔摄像头。他的恋人曾是负责打扫这片区域的清洁人,也就是在对方的协助下,那名年轻人完成了那几个摄像头的安装。 “他拍到了什么?!” 乔伊斯一边走一边朝着警员询问。 “对于血腥直播来说,内容很少,那些摄像头都是在ebay上买的便宜货,在墙体的干扰下信号很差——而且没有停尸房内部的画面,他的恋人不愿意那么做,所以摄像头都只是分布在走廊和门口的位置……” 艾扎克跟在他们后面,仔细地聆听着他们的对话。 而就在这个时候,他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起来。艾扎克皱了皱眉头,他拿出了手机飞快地看了一眼,那上面显示的是未知号码。 而几乎是在看到那个单词的瞬间,艾扎克那近乎野兽一般的玄妙直觉发生了作用。 他的心跳瞬间加快,背后微微冒汗。 冥冥之中仿佛有什么人凑在他耳边轻声低语,告诉他,这个电话非常重要。因为这是…… 艾扎克飞快地瞥了一眼专注于案情新进展的乔伊斯和韩。 然后在几步之外的走廊拐角,他一个闪身躲了进去。 按下接听键的时候他的手指一直在微微颤抖,他真担心自己接下那个电话的瞬间对方已经放弃了拨号。 幸好,对方没有。 “喂——” “……” 在第一声招呼后,他与话筒对面的人都陷入了沉默。 艾扎克听见了非常克制的,微弱的呼吸声,他的手心瞬间变得更加潮湿了。 “我应该给你发短信,但是我不希望留下任何可追溯的信息。” 话筒的那一边传来了古怪的声音,那声音又尖又利,像是拙劣版的唐老鸭。 但艾扎克却感到全身瘫软。 无论那声音怎么变化,他不会错认与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弟弟说话时的腔调。 他简直想要抓着手机,发出机关枪一般的询问——你还好吗?你现在安全吗?你现在究竟过得怎么样?日落镇的尸体跟你有关系吗?那该死的变态是不是还追着你…… 但在现实中,他只是强行按捺下自己心中强烈的担忧和惶恐,将千言万语一声毫无起伏的语气词。 “嗯哼——” 他示意加尔文继续。 “你现在呆的那地方不安全,我知道这听起来很荒谬但请相信我,我说的一切都是真的。魔鬼,恶魔,怪物,随便你怎么说,总之那里有那玩意而它会想要伤害人类——如果可能的话,离开那里,不要深究——你没办法抓到犯人,那玩意不是人类的法律或者枪械可以制裁的。只有上帝可以……”加尔文的声音顿了一下,“如果真的存在上帝的话。” “……” 艾扎克的眉头紧锁,他拼命地捕捉着加尔文的每一个音调,企图分辨出对方现在的处境。 必须要承认,在听到加尔文那番话的最开始,艾扎克几乎以为他被什么人控制了,邪教或者是别的洗脑团伙什么的。 但是加尔文的声音里有一种无法解释的东西,它让加尔文的警告变得格外郑重和真实。 “那么你呢?你现在怎么样?” 艾扎克压低了声音急促地问道,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尤其是在意识到加尔文可能真的经历了什么才会这样冒险地跟他说了这番话之后,强烈的担忧几乎快要把艾扎克整个人吞没了。 “我现在很好,我要挂了……保重好你自己,艾扎克。” 加尔文在电话那头回答道。 然后他果断地切断了电话。 艾扎克忍不住看了看表,就跟他预料到的一样,是45秒。这是霍尔顿医生曾经亲自指导过的方法,在这个时间段内挂掉电话,可以保证自己的通话地点不被人搜寻并且定位道。 艾扎克很清楚这一点,但是当他听着手机里传来的断线声,还是觉得异常的痛苦和焦虑。 “发生了什么吗?” 忽然,从艾扎克不远处传来了一声温和的询问。 艾扎克猛然回过头,韩的身影出现在走廊的另一端,因为背光的缘故,他的表情显得有点模糊不清。 该死的—— 艾扎克在心底发出了一声咒骂。 他甚至不知道韩已经在那里站了多久。理论上来说,以他的警觉性,没有任何人可以这般无声无息地靠近他。但也许是因为加尔文今天这则忽如其来的电话扰乱了他的心神,又或者是韩在某些方面确实有特殊的天赋(也许他真的有gongfu),总之他出现在那里的时候就像是鬼魂,而艾扎克完全没有注意到。 艾扎克抓着手机的那只手轻微的颤抖了一下,但紧接着就稳住了。 “一个线人。” 他挥了挥手机,坦然自若地回答了韩。 “哇……”韩慢慢走近了几步,他仿佛有些奇怪似的多看了艾扎克几眼,“那一定是相当重要的线人了。他遇到了什么麻烦吗?你看上去有点儿紧张。” 艾扎克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向韩挤出那个笑容的。 “就像是你说的,是我非常重要的线人。” 他并没有说太多。而从表面上来说,韩似乎也没有要深究艾扎克那个古怪的线人电话的意思—— “乔伊斯正在找你,我想我们那位可爱的社交网络中毒患者给我们留下了非常有趣的东西。你应该来看看。” 韩这么说道。 ………… …… 在艾扎克与韩开始对话的那一刻,另外一个城市中的加尔文将手中的一次性手机放入了手边盛满可乐的杯子里。 在他的脚边是一只已经瘪瘪的气球,加尔文花了几美金从路边几个朋克少年的手里买下了他。这种可以用来将自己声音变得尖锐急促的氦气气球在派对上相当流行,加尔文正是用它来短暂的改变自己的声音。 仅仅只是通过新闻,他并太能准确的判断艾扎克现在的处境,但这并不代表多做一层保险是多余的。 想到乔伊斯与韩,加尔文的心底浮现出淡淡的阴影。 他将手机从杯子里取出来并且踩烂,接着压低了帽檐,一个转身走出了之前用来隐藏身形的破败小巷。相比起街头欢声笑语的度假人群,加尔文的脚步稍微有些快。这是当然的,他并没有忘记被自己单独留在蓝宝石皇家酒店的梅瑟。 想到自己的这番举动,加尔文几乎都快要感到罪恶感了。 在这一刻,他迫切地想要回到酒店去……回到梅瑟身边去。 然而,正当他打算再加快一些脚步时,他的面前忽然出现了一个人影。 “请问,你有兴趣了解一下降临教吗?” 让加尔文血液几乎冻结的声音响了起来。 他这才注意到,为了走近路,他在不知不觉中远离了商业街道,步入了某个城市住宅区。跟街道上随处可见的豪华度假酒店和酒吧还有特色工艺品商店比起来,这片当地人居住的住宅区显得有些陈旧和破败。 路边的草坪多有杂草,看得出平日里疏于打理,而一栋集体住宅楼前面的游泳池里的积水已经长出了绿色的青苔。 空气潮湿而闷热,散发着淡淡的臭味。 加尔文缓慢地抬起头,他从帽檐下方冷淡地观察着面前的传教者。 那是一名身形佝偻,骨瘦如柴的中年男子,硕大的鼻头红肿,布满黄色的油脂粒,耷拉的眉毛下面是松弛的眼袋,勉勉强强包裹着那人发红的双眼。 从他那袍子的质地与颜色看来,只是一名非常初级的入教者。 他的手中抱着一叠传单,神情相当恍惚,看得出来他并非有虔诚的信仰,而是为了降临派宣传的那些福利而离家的。而在入教后却不得不来到大街上传教显然并非是他喜欢的活动。 只不过他身上所有的懈怠与疲惫,在看见加尔文帽檐下方露出来的端丽面庞后都一扫而空。 “这是一个好教派,伙计,我觉得你会适合我们这个大家庭的——” 加尔文双手插在口袋里,他不曾伸手,而那名降临派的新晋成员却开始了相当热切的推销。 在说着那些已经快要背下来的句子的同时,他却在分神,他在自以为不起眼的角度以粘稠而猥亵的目光上下打量着面前的青年。 他发誓自己绝对没有见过这么好的货色——哪怕是那些需要花上五百美元才能进去一晚的专业男性俱乐部里都找不到这样的人。 他已经察觉到了对方的冷淡,但这没关系,他只是想多凑过去,嗅嗅这小家伙的味道也挺好的…… 男人没有并没有意识到,加尔文的脸色已经逐渐变得苍白。 “滚开。” 加尔文生硬地说道。 他完全不想被人堵在这里,因为他正在面临一个前所未有的危机。 他发现自己有的时候,并没有办法控制好自己的翅膀。 就比如说现在,光是听见降临派这个名称都快让他恶心得想要呕吐,但为了掩饰行踪,他必须在口袋里藏好自己攥紧的拳头(天知道他有多想一拳把面前的男人打得满口牙齿掉下来),这在以往并不是什么大问题。但是现在…… 他感觉自己的翅膀正在蠢蠢欲动。 加尔文拼命地收紧自己的肩胛骨,但那种前所未有的,想要展翅的渴望却是那样强烈。 他在心底发出了一声咒骂,绕过那一名降临派成员想要离开,可是才刚走几步,他的去路又一次被拦住了。 “老兄,至少你可以看看传单?” 那人非常刻意地往加尔文的面前贴过来。 他做的很隐秘,若是在普通人看来,几乎是正常的靠近。 但加尔文却并非是普通人。 他知道那些变态是如何行事的…… “我不感兴趣。” 加尔文压低了嗓音说道。 他的背部肌肉已经快要因为过度的紧绷而抽紧了。 “可是——” “没有可是。他已经说了不感兴趣,如果你再靠过来,我们会叫警察来处理这件事情。” 一个低哑的声音打断了那个人。 然后,有人从背后搂住了加尔文。 作者有话要说:  艾扎克: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我觉得我是个电灯泡。 第153章 “不要碰我——” 加尔文下意识地躲开了那个人。 他的手猛然挥起, 一把将来人的手臂打开。 然而在那只手碰到加尔文的瞬间, 他听到见了一声凄惨的哀嚎。 那是数个声音重叠在一起, 揉碎了然后重新整合而成的声音, 仿佛汇集了这个世界上所有你能想到的痛苦和凄凉。 加尔文差点尖叫起来,他差一点都以为自己真的已经喊出了声。 但事实是, 他的灵魂已经被那种声音彻底的贯穿,就像是一根小虫子扎在了细长尖锐的银针上, 他全身僵硬,动弹不得。 当然,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要感谢那种僵硬, 不然他背上的翅膀大概会扑扇得让他像是一只濒死的鸟。 “哦,等等, 放轻松点伙计, 我没有恶意。” 那个人仿佛被吓了一跳,他举起了自己的手往后退了一步。 “我说了,你得离开我的地盘。你已经影响到路人了——” 紧接着他转过头,看向之前纠缠加尔文的那位猥琐的下三滥低吼道。 从后者的态度看来,他并没有跟加尔文听到同样的声音——他从最开始就像是个猥琐的小混混,而他离开的时候也是。 他连滚带爬地离开了, 看上去有点儿受惊吓,但加尔文看得出来,那家伙害怕的只是他身边的那个男人。 “你还好吗?” 随后加尔文脸色苍白地看见那人试探性地靠近他。 那是个年纪已经不轻的男人,介于中年的末尾和老年的初期,他有一张看上去非常符合人们对“好人”定义的脸, 眼睛是淡蓝色的,身材保持的也不错(至少对于他这个年纪的人来说是这样)。加尔文相信,如果是这个人在公路旁边竖起大拇指的话,人们应该会很愿意停下来让他搭上一段顺风车,毕竟他看上去确实毫无危险性。 但在加尔文的角度看来,面前这个微笑着的白人男子只能让他感觉到毛骨悚然。 他相信对方应该也不知道,在他的背后,几名女子正用鲜血淋漓的脸呆滞地凝视着他。 【呜呜呜……是我的错……】 【我的问题……是的,我的问题……对不起我不应该刺激你……】 【爸爸我好饿……】 …… 最开始的尖叫,那种只有加尔文可以听见的可怕的地狱之声逐渐分离,放缓,最后变成了数道虚幻的声音在不停地重复和低喃。 “我的名字是大卫。” 那个男人自我介绍道,他非常老派地朝着加尔文伸出了手。 加尔文没有做出任何动作。 那些女人中有好几个看上去是墨西哥人,眼眶圆滚滚地鼓出来,眼皮是一种可怕的,肿胀到发亮的紫红色。 还有一个女人的嘴唇肿得像是香肠,下巴朝着另一边外去。 她的嘟囔含糊且急促,眼神空得像是面孔上的两个孔洞。 【我只是不小心从楼梯上摔下来了……对不起……是我的错……我会小心的……】 加尔文的额角渗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 那些女人仿佛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死亡,她们依然被困在自己的噩梦之中。 那个男人带给她们的噩梦。 加尔文垂下眼帘,他的脸色异常难看。 他真希望自己能够看不见:看不见那些紧随在大卫背后的人影,那些颧骨和眼眶肿胀的女人,那些营养不良消瘦如同骷髅的孩童。 事到如今,加尔文已经不会再将那些可怕的幻影当成是自己因为精神崩溃而产生的臆想。他更愿意相信,那些人影(或者换句话来说,鬼魂),是面前这个男人在过去犯下的罪孽的影子与证据。 而在现实中,在见到加尔文没有理会他后,自称为大卫的老男人非常自然地收回了手,甚至还耸了耸肩,开了一个玩笑:“哇,我都忘记了,你们年轻人现在已经不流行这个了。” 在他耸肩的同时,一枚吊坠从他的领口滑落:那上面的圆形水晶下方是加尔文已经看到要吐的脸,极其美丽的男孩隔着十几年的时光面无表情地与加尔文对视着。 加尔文的瞳孔微缩,目光瞬间停留在了那枚吊坠上面。 大卫立刻就注意到了加尔文的目光,他咧开了嘴,微笑了一下。 “哦,是的,可能会让你有点惊讶,但我其实也是降临派的成员……不,跟刚才那个小混球不一样,我是真正的教徒。我真的抱歉,那家伙给你造成了困扰。” 大卫用那种矫揉造作的腔调说道。 “真正的教徒?” 加尔文轻声重复道。 “哦,刚才那家伙只是为了好处而加入的——你知道的,无论在多么纯洁的组织里也难免有渣滓混入其中。”大卫说道。 加尔文清楚地察觉到对方给观察着自己,那种目光并不比之前的小混混更让人舒服。他下意识地将自己的帽檐又压低了一点,拼命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但请容许我分辩几句,真正的降临派教徒可不会像是刚才那家伙一样纠缠路人。我真的很抱歉。” 加尔文在帽檐下方挑了挑眉。 他没有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在降临派的底层人员这里看见这样熟悉的伎俩——在这之前他只在小镇上的不入流黑帮中看过他人这样行事。 若是加尔文猜得没错的话,刚才那名猥琐的男人与他面前这位道貌岸然的“真正的教徒”恐怕正是一对合作默契的搭档。在最开始的恶劣体验后,后者跳出来展示出一幅修养良好的模样,在这样惨烈的对比下,他们很容易便会让不明就里的人相信那番虚假的说辞。 也许有些低级教徒会非常恼人,但那只是例外。真正的降临派教徒都是正直而友好的人—— “先生,你看上去脸色有点糟糕,也许你会想到我家来喝点柠檬水?唔,请放心,我可以发誓我不是什么坏人,我就住在这个社区,而且我也确实想为刚才那位降临派的垃圾对你表示歉意……” 两名孩童骑着脚踏车掠过大卫的身旁,他们快活地冲着男人打了个招呼:“下午好,大卫先生——” 而大卫也笑眯眯地回应了他们:“莉兹,乔安娜,下午好,注意安全!” 两名孩童相互追逐着消失在了道路的尽头。 这个场面看上去是那么的温馨自然,而大卫说的那些话仿佛都是真的。 至少从表面上来看,大卫表现得完美无缺。加尔文有一种预感,面前的男人将会相当适应降临派,他不会在底层 教徒这个位置上待太久的。 汗水顺着加尔文隐藏的翅膀与背脊的缝隙流淌下来,大卫在回过头时,有些疑惑地多看了一眼加尔文。他仿佛在看加尔文的背。 “你的背上——” 他困扰,迷惑地打量着加尔文。 加尔文的身体晃了晃,那些女人在大卫看向他的时候也将脸转了过来。 她们身上飘来了浓厚的血腥味与腐臭味,像是无形的湿抹布一般捂上了加尔文的口鼻。加尔文差点儿摔倒在地,而大卫为了表演自己的友善,一把扶住了加尔文。 “唔——” 就在这一瞬间,加尔文觉得自己仿佛被人恶狠狠地打了一拳,而那拳头瞄准的是他的灵魂。 一些影像顺着大卫与加尔文皮肤接触的地方流淌进来,不,或者不应该用“流淌”而应该用“挤压”。 加尔文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接收到了那些可怕的场面。 殴打。 羞辱。 精神暴力。 暴力。 嚎哭。 那些画面像是闪电一般在加尔文的脑海中不断的闪回。 “不是大卫……你不是大卫……” 加尔文的瞳孔倏然扩张,虹膜变成了非常细的圈隐藏在漆黑的瞳孔后面。 他脸上的表情在这一瞬间变得又木然又冰冷,就像是某种无机物构成的雕像。 大卫震惊地张大了嘴,那种浩瀚而巨大的恐惧感也把他捕获了—— 而加尔文正看着这样的大卫,他的嘴唇轻轻翕合,发出了人工合成音一般的低喃。 “扎基厄斯·维卡里……这是你真正的名字,你出生在巴西对吗?你的第一任妻子是墨西哥人,她在墨西哥城里为你生了一个儿子但是你差点把她打死,她因为脑震荡进了医院后来没有再出来,你跟她母亲说那她自己摔下了楼梯……” “什……什么……该死的你在说什么……” 大卫的脸上毫无血色。 在这一刻他所有的伪装:那些和蔼可亲,那些镇定自若,全部都变成了齑粉。 他的眼底浮现出了巨大的惊恐,他想要把手从加尔文身上抽回来,但他发现自己完全无法动弹。 那种难以形容的东西牢牢地将他困住了。 他感觉自己身体里有种非常重要,非常的东西正在流失,那感觉就像是有人抚摸着他毫无防备的腹部,企图用手术刀切开他的肚子取出他的内脏一样。 “你想办法来到了美国,你的第二任妻子是个美国人,你控制住了她,迫使她以为一切都是自己的错……她在结婚前一切都好,但是之后她总是‘不小心摔下楼梯’或者‘撞到东西’……你带着孩子去了超市,但是你忘记了他……你把他放在了车里……之后你让那个女人……是叫克里斯对吗?你让克里斯说是自己的错……” “我不知道……该死的,放开我,闭嘴……我不想听……” “克里斯自杀了。” 加尔文继续说道。 “而你留在墨西哥的那个孩子因为无人照顾饿死了自己的房间,他的祖母在他饿死前一个星期死在了客厅的另一头……” 加尔文的眼神变得越来越可怕,越来越冰冷,那绝非是人类的眼神。 大卫,或者说扎基厄斯·维卡里在对上他眼睛的瞬间便被那种莫名的恐惧感所震慑。 他的裤子里忽然涌出一阵腥臭。 他在自己五十岁的第一年迎来了失禁。 但他甚至不知道这是怎么来的。 尿液顺着扎基厄斯的大腿一直滴落到他的脚腕,他的裤子因此紧紧地贴在了他的腿上。 加尔文忽然震颤了一下,他像是刚从一场漫长的梦境中醒过来。然后他一把推开了呆若木鸡的老人。 他惊恐地打量着在一瞬间变得衰老而怯懦,满身尿液的男人,嘴唇颤动,却几乎说不出话来。 那个人绝望地看着他,泪流满面。 “你对我做了什么?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为什么你会知道……” 大卫摇摇晃晃地后退着,短短的片刻间,他的皮肤变成一种古怪的灰白色,青色的血管和经络浮现在仿佛已经变成半透明的皮肤下面。而大卫仿佛对自己身上的异状毫无所觉,他始终直勾勾地盯着加尔文,嘴里喃喃地不断询问。 “你说那个孩子饿死了?你是怎么知道的?你究竟……” “抱歉,我……我得离开了……我……我对宗教不感兴趣……我……” 加尔文用尽全身力气勉强说道。在这一刻,他比任何时候都要更加怀念维吉利或者芙格的陪伴。 光是站在大卫这样的人面前他都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 那几名女子的灵魂开始逐渐地靠近大卫,她们灰白色的手臂慢吞吞的,宛若快要死去的蛇一般缠绕上了那个男人微微发红的脖子。 之前一直弥漫在她们脸上的那种混沌又茫然的神色正在一点点地褪去——加尔文不敢继续看下去。 他转过身然后逃跑了。 他怀疑自己逃跑的姿势恐怕并不比之前那个小混混优雅到哪里去,他几乎都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步伐。 大卫的声音远远地落在他的背后。 “你是谁?你对我做了什么——” 那个男人的声音像是要被切碎了一样。他的每一个单词都仿佛带着绝望的气息。 加尔文跑了很长一段距离,一直到他觉得自己已经脱离了大卫的注意力他才停下来,然后他扶着墙,近乎虚脱地弯下了腰。 他干呕了起来。 一些人朝着他投来了异样的眼神,加尔文惊恐地竖起了外套的领子挡住了自己的脸。他的大脑现在一片混乱,几乎是凭着本能而非记忆回到了蓝钻石皇冠酒店。 而就在颤抖着从兜里掏出房卡想要刷开电梯前的密码锁时,电梯门却在他的面前“叮——”的一声打开了。 “加尔文?!” 那个绿眼睛的年轻人震惊地睁大了眼睛,在看见加尔文的瞬间冲出了电梯一把抱着加尔文。 在那一瞬间,他看上去有点儿像是里德,又有点儿像是芙格,还有一点儿维吉利的影子。 也许正是因为自己正处于一种极度混乱的状态,加尔文甚至不太能辨认自己同伴身体里确切的人格身份。 “该死的你到底去了哪里你快要把我吓死了——” 加尔文完全没有理会对方的话语,他沉默地缩在了对方的怀抱里,不停地颤抖着。 “加尔文……嘿,你怎么了?发生了什么?” 立刻意识到不对的男人捧住了加尔文的脸,翡翠一般的碧绿眼眸中溢满了慌乱。 一直到这一刻,加尔文才忽然反应过来这是维吉利。 他身形一软,几乎失去了支撑自己的力气。 维吉利将加尔文抱进了电梯,然后强行将惊慌不已的加尔文拖回了套房。 回到房间的加尔文在第一时间冲进了洗手间,他呕吐到仿佛快要把自己胃部最后一滴胃液都快掏空的程度。到了这一刻,折磨他的与其是他不稳定的精神状态,到不如说是他身体出现了难以控制的异状。 【呜呜呜……】 那种痛苦的哭泣依旧萦绕在他的耳边,有人正在挤压和揉捏他的内脏,折磨他的灵魂。 他的腹部就像是被放入了冰块,而那冰块正在逐渐地的扩大,冰屑就像是匕首一般刮着他的身体内部。 加尔文的眼前变成一阵血红,恍惚中连呕吐物都变成了鲜血的颜色。 “老天,你出去一趟把自己弄成了什么样子……” 隐隐约约之中,加尔文听见维吉利在他耳边说道。 “我不知道……” 加尔文喃喃地回答道。 他的呼吸一直到现在依然急促极了,而他的心脏,从刚才开始到现在都处于失控的状态。 他觉得自己也许是在回答维吉利,但另一方面,他仿佛又在跟另外一个声音,更缥缈,更虚幻的声音对话。 “对不起……我真抱歉……我真的很抱歉……” 加尔文不知不觉中哭了出来。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保持这种混沌状态保持了多久。 总之有人扯开他的衣服时,他近乎本能地将那个人推开了。 “嗷,好痛——” 加尔文在维吉利的痛苦中慢慢地清醒了过来。 他喘息着回过神,看着地上的维吉利——有那么一瞬间,他在维吉利的脸上看到了某种浓重而不详的阴影。 他觉得后者的脸上似乎罩着面具,古埃及的那种面具,有着细长吻部和上挑双眼的狗面具。 但在一瞬之后那种幻觉消失了。 加尔文终于彻底地回过了神。 “哦,老天。” 他低喃了一声。 “抱歉,我只是想看看你是不是受了伤。”维吉利从地上爬起来,他显得有些惊魂未定,就连解释都解释得楚楚可怜——他指的是之前给加尔文脱衣服的事情。 “那只是下意识的举动,对不起,维吉利我没有恶意,我只是……今天可能又遭遇到了非常蹊跷的事情。” 加尔文反手摸了摸自己的背部,他的翅膀已经完全伸展了出来,呼应着加尔文紧绷的精神,那对翅膀不安地在他的背上拍打着。 “看得出来,你看上去吓坏了。” 维吉利体贴地说道。然后他给加尔文倒了一杯水,水杯旁边是几颗药丸。 面对加尔文的目光,维吉利勉强笑了笑(加尔文看得出来他正在努力掩饰自己的担忧)。 “是镇定药……”他解释道,“滥用药物很糟糕,但是我觉得你现在确实需要这个。” “你的这个语气听起来就像是芙格。” 加尔文轻声说道。 他没有任何犹豫地抓起了那几颗药丸咽下喉咙。 维吉利细心地拧来了冰毛巾,他擦拭着加尔文的额头和颈部。 在这过程中,终于恢复了些许正常状态的加尔文毫无保留地将自己的遭遇告诉了他。 “这真的很古怪——” 回想起之前的经历,加尔文整个人依旧感觉很糟糕。 “我正在努力地说服自己我没有疯,但如果我没有疯的话,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解释那些……那些‘鬼魂’……还有我在那个恶心下三滥的身上感受到的那些片段。我的意思是,那些片段是那么真实……” 加尔文一边说一边对上了维吉利的目光。 “你知道吗,我觉得,我好像可以窥探别人的过去。” “加尔文……” “这算什么?特异功能?看在上帝的份上我真的好想吐,那个男人对他的妻子,对他的孩子做的那些事情……” 维吉利揽住了加尔文的肩膀,他凑过来,在加尔文的额角亲吻了一下。 然后他伸手握住了加尔文的手腕。 他将加尔文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胸口。 “那么你要不要尝试一下我?”维吉利歪着头,认真地看着加尔文,“窥探一下我的过去和我的想法,好好的洗刷一下那个降临派成员带给你的恶心感怎么样?” 维吉利的模样让加尔文微微一怔。 隔着皮肤与肌肉还有骨骼,维吉利的心脏强健有力地在加尔文的掌心下方跳动着。 “维吉利……”加尔文犹豫了片刻,他压低了声音,然后开口道,“你介意先让里德出来一趟吗?我觉得我真的很需要跟他讨论一下今天发生的那些事情。” 他有些不安地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你知道的,他更加了解灵魂啊鬼魂之类的事情,也许他能给我答案……我真的没有别的意思,只是现在恐怕只有他能够帮我了。” 第154章 【已替换·待修改】 作者有话要说:  状态太差了…… 今天这章前言不搭后语,明天修改吧orz…… 维吉利愣了一下, 他的眼神变得潮湿而凄楚。 加尔文在话说出口之后才察觉到了不妥, 他差点儿以为维吉利会像是小姑娘一样哭出来——当然, 这个有着甜蜜绿眼睛的男青年并没有做过这样失态的事情, 可加尔文就是会有这种莫名的顾虑和担心。 “维吉利,你知道的我并不是嫌弃你或者……” “我知道。” 维吉利打断了加尔文, 他冲着对方露出了一个勉勉强强的微笑。 “我可以理解的,你正在经历一个艰难的时刻——我会想办法唤醒里德的。” “抱歉。” 加尔文轻声说道。 “真的没关系, 毕竟我确实帮不上忙——我指的是那些奇奇怪怪的方面。”维吉利咬了咬嘴唇,“我只是很遗憾我没有办法帮上忙, 你知道, 在你离开之后梅瑟非常不安,它差点儿跑出去, 所以我只好替换了出来。也许我应该让里德来……” 维吉利的话语让加尔文愈发感到窘迫。他没有忘记自己在刚才那么虚弱那么慌张的时候, 维吉利是如何冲出来,然后毫不犹豫地给了他那个拥抱。 加尔文并没有发现维吉利那双柔弱又湿润的眼睛此时正在不着痕迹地观察着他。 维吉利贪婪地窥探着加尔文,后者显露出来的内疚与慌张从某种程度上恰好代表了他对维吉利的关切与重视。而光是这一点就足以抵消刚才维吉利受到的那一丁点儿情感创伤。 哦,当然的,即便是维吉利这样狡猾又恶劣的骗子也会有情感创伤。要知道刚才他说的那番话不是专门编造出来糊弄加尔文的。 在感受到梅瑟激烈的情绪后,维吉利确实相当急切地强行将那只蠢狗拉扯回了意识深处。 他也确实为加尔文贡献出了自己的关心与担忧…… 不过从现实层面来看, 也许加尔文并不需要这些。他需要的并非是柔软又可爱像是宠物小狗一样的维吉利,而是更加可靠,和性感,又懂一丁点儿神秘学的里德。 也就是红鹿。 哦,是了, 那毕竟是红鹿——他们的主要人格,他们的沉睡“陛下”。 维吉利在心底酸溜溜地想道。 他熟练地挑动加尔文的情绪,几乎有些冷酷地让对方变得更加内疚,更加难受。他本想再进一步,但芙格从黑暗中显现出来。 【维吉利,你最好收敛一点。】 芙格带着那种令人厌恶的平稳说道。 【加尔文身上的气息不太对,我们确实需要红鹿进行更进一步的确认——不要忘记了,“门”后面还有个恶心的家伙在伺机而动。那天晚上我们面对的东西并非是平时的垃圾,它的存在对加尔文会造成威胁,事实上,我怀疑它对我们全体都会造成严重的威胁。现在并不是我们进行自我斗争和自我消耗的时候,你必须收敛起自己的任性。】 维吉留紧跟上芙格的话头。 这一次他的嘀咕却也不全然是出于嫉妒—— 【哦,老天,现在是我的问题了。好像我们几个人都不知道红鹿其实也不对劲似的。】 【我们与他其实是同一个整体。你知道的。】 【说得像是真的一样,拜托,芙格,我和你还有希斯图还有梅瑟都知道,我们只是没有办法,大概就是因为我们之间太过于厌恶彼此我们才会被困在同一具身体里受苦。红鹿那家伙可从来没有把我们当成他的一部分过——】 【你正在失去对自己身份的判断,维吉利,变得不对劲的人可不只有红鹿。】 如果说在这之前,萦绕在维吉利身上的只有淡淡的阴影与嫉妒,那么现在那充满负面能力的情感已经发展为彻底的仇恨。 维吉利在现实中脸色苍白的闭着眼睛。 哪怕是在与自己的同伴们进行激烈的争吵,在现实中维吉利也依然没有露出任何端倪。他只是呼吸逐渐变得有些急促,而眼球在眼皮后面不停的转动而已。 而自始至终,维吉利始终留有一丝注意力,放在加尔文的身上。 在这一刻他可以清楚地感受到加尔文的双手抚上来检查着自己的身体,加尔文的双手冰冷却依然柔软。 “维吉利?你还好吗?维吉利?” 加尔文的声音朦朦胧胧地传递到了意识之海的深处。维吉利知道自己的状态定然引起了那个人的注意……也许还有一丝特别的,单独留给他的关心。 想到这里,那种甜蜜的痛苦啃咬着他的心。 每一次检查性质的触摸对于这个时候的维吉利来说都是在他的神经末梢点燃了火焰。 人格之间的互相吃醋,嫉妒与仇恨其实都相当可笑,无论他们几人愿意或者不愿意,他们始终是被困在同一具驱壳中的互相的仇人。 而来自于天使——加尔文的爱意—— 却那样弥足珍贵,稀少到完全不够分。 【你不要忘记之前他的表现是多么诡异,他甚至让梅瑟出现并且顶替了他的位置,鬼知道他到底在逃避什么。门后面的那个玩意与他绝对有莫大的关系,老实说我觉得我们至少应该搞清楚那家伙的基本构成,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潜藏在意识底层嘀嘀咕咕……】维吉利冷淡地说道。 芙格并没有用语言表示,但是他们之间原本就没有办法隐藏任何秘密(除了红鹿),他的情绪几乎是在同一个时代出啊皇帝给了在场的另外一人。 【到此为止,】芙格冷漠地终止了话题,【维吉利,红鹿正在醒来。】 维吉利的意识中依然潜藏着忿忿不平。 虽然已经不再通过语言的方式进行沟通,但是在意识之海中维吉利的愤怒和不满正在逐渐变得浓厚,漆黑,梅瑟开始咆哮,希斯图的轮廓又一次开始变得模糊和虚幻。 【维吉利!】芙格又气又恼地发出了新的警告,与他的警告传达到维吉利的意识中的,还有一声轻蔑的冷笑。 【呵——】 …… 加尔文有些慌张地看着面前的男人缓慢地睁开眼睛。 明明只是一个眨眼,对方却与几秒钟之前的那个人有了天差地别的区别。 “哦,里德……” 加尔文在对上里德那双性感而深邃的眼眸后心头一松。 能够暂时避开维吉利一会儿让他感觉如释重负,而加尔文很怀疑,里德要二序也察觉到了这一点。 “加尔文。” 他冲着加尔文微微笑了笑,眼神就像是海边的岩石一般平稳安定。 相比起来,维吉利当然也是很可爱的,但他的可爱就像是石边的小草与花蕊,或者是某个年轻腼腆不知世事的小男孩,加尔文总是想要呵护对方,但他确实不知道该这么做。 而且…… 加尔文凝视着里德沉静的面容。 他有些新奇的意识到也许他确实挺喜欢里德这种类型——他与霍尔顿医生有某种微妙的相似。 仿佛知道些什么,但却从未多说。 而那种洞察一切的能力让他们显得冷静和睿智。 简单来说的话,他相当令人有安全感。在这一点上,他与天性脆弱而惶恐的加尔文几乎是天生的恋人。 …… 当然这些复杂的情感是目前的加尔文所无法理解的。他只知道里德出现之后,从今天发生异状之后一直萦绕在他身体内部的不安渐渐地平复了下去。 “发生了什么?你看上去很不安……” 里德轻声问道。 “我想我正在遭遇一场史无前例的灵异向的危机?如果我跟你说我觉得我可以看见鬼魂你会觉得我疯了吗?” 加尔文低语道。 “你知道我永远不会那样想,告诉我,加尔文,究竟发生了什么?” 加尔文将那些匪夷所思的事情向里德叙述了一遍,最开始的猥琐男人,为了配合对方出现的大卫,还有大卫带给他的那种令人战栗的不适感。 当然,加尔文重复最多的是那几个跟在大卫背后的女人,包括那几个女人的惨状,还有那几个孩子饿死的样子。 在这过程中加尔文无可避免地微微激动,他的翅膀呼啦呼啦地扇动着,让他觉得愈发心烦气躁。 “我该死的老天我究竟什么时候才可以摆脱这些——” 加尔文的情绪已经抵达崩溃的边缘。 但里德的反应却让加尔文感到安定,当然还有点困惑。 “我想不是什么那不是什么大麻烦。” 里德平稳地说道,他的目光落在加尔文背上的翅膀上。 “什么?” “那些鬼魂,如果你觉得那是鬼魂的话,我觉得并不是什么大问题。”里德一边说着一边抬起了手,他的动作是那么自然而然,指尖轻轻在加尔文背上的翅膀边缘虚虚地一掠。 他将自己与加尔文指尖的距离控制得相当微妙。他不算真正地碰触到了加尔文的翅膀,但他的指尖与羽毛间甚至塞不进一张报纸。 但加尔文还是忍不住微微瑟缩了一下。 仿佛有一阵微弱的电流顺着里德的之间窜过加尔文的翅膀,一直延续到他的后颈。 “但是你之前提到过,那位降临派的成员曾经注意到了你的背。老实说这才是最让我担心的部分。” 里德说道。 而加尔文的身体僵硬了。 “你是说……他……” “我想他应该会觉得你的背有点问题,但在短时间内,希望他不要将你的背部跟翅膀联系到一起……”里德仿佛在无意间叹了一口气,他的目光停留在了加尔文的面孔上。 “我也希望他没有看清楚你的脸。不然的话,一个有着天使面貌的青年和背部奇怪的耸起,配合降临派那帮垃圾日复一日对所谓的圣子大人的崇拜洗脑,也许有一个瞬间他会意识到其实你拥有翅膀。”加尔文脸上的血色一点一点的褪去,而里德用目光贪婪地舔舐着他的全部虚弱与苍白。 在不自觉中加尔文轻轻啃咬起了自己的指关节,他是那样的无助,甚至让里德不由自主喉头微微动,从心底深处弥漫出一阵饥渴。 “不过这个几率很小,你不用想那么多——别忘了,那个充斥着骗子成员的邪教现在还在假装你依然还在那里呢。他们有自己的圣子,只不过我想那个人估计并不叫加尔文。” 里德一语道破了降临派现在面临的困境。 他非常满意地注意到,加尔文的情绪起伏完全操纵在了自己的手中,当他这么说的时候加尔文明显平静了一些。一种隐秘的快乐因此而在红鹿的血液与细胞里缓慢地流淌。 加尔文有些闷闷地抹了一下脸:“无论什么时候出门我都认真地给自己化了妆,该死的,你觉得我是不是应该弄一些好莱坞的面部特效黏土来?也许在我脸上加上几个脓包或者是肿瘤——” “但即便是那样你依然会美丽得像是水边的阿多尼斯。虽然是脸上有脓包和肿瘤的阿多尼斯。相信我,那样的话你只会更加容易招来别人的注意力,而别人的注意大概是你现在最不需要的东西。” 里德顿了顿,然后继续若无其事地说着近乎肉麻的甜言蜜语;“顺便说,无论你化妆成什么样子,在我心目中你始终是这个世界上最美妙也最耀眼的存在。” 加尔文有些不适应地看向里德,后者勾起嘴唇,带着随意的玩笑般的笑容开口道:“很多时候我都想要把你关起来单独,囚禁在某个只有我知道的隐秘地点,这样一来就不会再让那些恶心的男人们追随你的美貌而来。” “噗嗤……” 加尔文终于笑出了声。 “拜托,里德,你刚才的样子真的很像是那种电影里的反派。” “也许我就是呢。” 里德轻松地躺在沙发上,任由那异常舒适的沙发将自己吞没。 “那我就恐怕就要变成反派的跟班了?” 加尔文促狭地冲着里德低语道。像是现在这样与里德对话让他感觉有点儿不太好意思,但很快就克服了心里障碍。 然后加尔文便听到里德表示自己会想办法处理好那个男人。当然,在加尔文面前里德非常谨慎地并没有使用“处理”这个词,他也没有详细地向加尔文解释自己的计划。不过也许是因为对里德拥有强烈而没有任何理由的信心,加尔文并没有追问太多。 紧接着,里德忽然伸手在拍了拍加尔文的脸。 “那么接下来我们应该做的事情就很简单了——” 加尔文诧异地睁大了眼睛。 “接下来……” “我们去吃晚饭吧,我饿了,而你也需要补充一点能量。” 里德有些无辜地冲着加尔文眨了眨眼睛,在这一刻,他看上去与维吉利几乎没有任何区别。 ………… …… 扎基厄斯·维卡里气喘吁吁地呆在自己的房间里,他环视着自己周围狼狈的一切,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自己刚才在房间里发了很大的脾气。 从餐厅到客厅,然后是二楼的起居室。 家具和瓷器的残骸遍布肉眼所见的每个角落,扎基厄斯·维卡里在那些碎裂的瓷器碎片里发现了一些熟悉的花纹,他无比心痛地意识到自己刚刚摔碎了前段时间用额外小零花买下来的一些古董。 顺便说他一点都不懂古董,但是他喜欢那种花钱的方式。 一阵细小而压抑的抽泣从卧室另一边的浴室里传来,那抽泣是断断续续的,显然发出声音的人正在努力克制自己哭泣的本能。 扎基厄斯·维卡里,或者我们现在应该叫他“大卫”,弓着身子坐在床边,他的胳膊抵着大腿,粗壮厚重的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他就那样呆了一会儿,觉得自己终于好多了i。 他不再颤抖,不再发狂。 然后大卫慢吞吞地站了起来,朝着浴室走去。 一个年轻的女人像是一条被踢到内脏的狗一样弓着背虚弱无力地躺在地板上,她的目光空洞,眼睛肿胀成一条细细的缝。 她全身上下都被拖得精光,瘦骨嶙峋的皮肤上有大快大块的淤青还有疤痕,其中一些已经是暗淡的灰黄色,但更多的是新鲜的紫红色。 在她的旁边是一只已经折断的拖把。 那只拖把现在非常可笑地堆在马桶与浴室柜之间。 “哦,我的小可怜。” 大卫在女人旁边坐了下来,他充满怜惜地说道,一只手轻轻抚上那个女人的肩膀——女人颤抖了一下,但是并没有躲开。 她只是僵硬地像是一块石头。 “别哭了,宝贝儿,你现在哭起来应该很痛才对。” 大卫放柔了声音,十分耐心地劝导道。 他的当然没错,那女人现在的眼眶里就像是被活生生塞入两颗紫红色的,凸起的棒球。带有盐分的泪水会最大程度地刺激那肿胀的眼球。 他摸索着抓住了女人的手,仿佛是在给对方打气。 但很快,那种细小而压抑的啜泣变得更响了一声。 大卫觉得自己的神经开始突突直跳,但是他并不想再次陷入到那种失控的状态中去——那种疯狂发泄,砸掉自己所有喜欢的家具的状态。 而且他还控制不住揍了他年轻的小妻子。 女人在拳头爱到她柔软的皮肉时总是会发出尖叫,这尖叫非常解压。 他只能非常痛苦地对对方开口:“我很抱歉,但是今天……今天你确实把我弄得心情很糟糕。宝贝,要知道每一次看到你的伤口,还有你现在的样子,我都觉得非常难过……” 大卫一边说一边用手按住了自己的胸口。 那个女人隔着肿胀眼皮相互挤压终于出现的那条紫色的□□看向里德。 “对不起。” 很久之后,那女人用沙哑到几乎听不清的嗓音说道。 “是我太不对了,我不应该任性,我不应该胡乱发脾气……” 她每说一句,大卫就伴随着她的嗓音轻轻抚摸她的背脊一下。 “但我知道你不是坏女孩。” 他宽容地对着那个女人说道,后者的胳膊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女孩的身上散发着一种衰败而虚弱的气息,就像是那种已经被割开了喉咙,把血放干净但并没有来得及去死的羊一般。 但老实说,大卫在这天晚上说的“抱歉”是罕见意义的真正的道歉。他确实不应该这样放任自己的情绪了。大卫对自己说,也许真的有人正在观察他,窥探他? 不然为什么今天下午,发生在他家里最隐秘的那些事情却会被一个有着陌生面庞的年轻人说出来? 他甚至知道墨西哥发生那些事情! 大卫感觉自己要疯了,他一直把所有的事情都处理得很好,他的妻子们都很乖巧(当然偶尔也有小小的不听话),他的孩子也有着自己独特的天赋。每当出现问题的时候,他会让自己的妻子们摆出那副天真无邪的模样对前来救护的医生们说是她不小心摔下了楼梯——大卫的每个孩子与妻子都很不小心,很容易摔下楼梯。 而几乎没有任何人对大卫起任何疑心。 除了今天下午,那个用帽子遮掩着面容的人。 回想起那个男人贴上他皮肤时那种仿佛被蛇爬过的感觉,大卫还是忍不住想要颤抖。 但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对方究竟做了什么。 那个青年甚至让大卫失禁了,他动弹不得,满身屎尿地被人抬去了救护车,他相信接下来几年以内他在这个街区都会是其他人窃窃私语的对象。 “该死……” 大卫喃喃自语道。 “妈妈?爸爸?” 就在这个时候,从门外传来小孩特有的童稚声音。 第155章 大卫的声音和动作都停了下来。 而在他的手掌之下, 之前因为被殴打变得如同断了电的木偶一般的女人忽然抽搐起来。那□□跳了起来, 然后颤抖着朝着门外喊道。 “朵拉, 现在是你的睡觉时间。” 她尽量想让自己的声音露出异样, 虽然她并没有做到。 她的声音听上去就像是下一秒她就要嚎哭出来,即便是大卫这样的人都可以轻松地分辨出她身体里那巨大的恐惧。 这让累计在大卫头颅之中的闷痛变得更加严重, 现在的他几乎都可以听见自己的血液流过血管的声音。 哦?这弱智又没有教养的小□□以为我会对她的女儿做什么?! 大卫听见自己身体里有个声音怪异地说。 朵拉是他现在的女儿,而且非常幸运的, 她非常受到大卫的宠爱——也就是说她几乎没有遇到过“不小心从楼梯上摔下来”这种事情了。 从某一方面当然是因为现在的世道不同了,大卫获得美国身份之后就一直很小心地控制着自己的脾气, 特别是对那吵吵嚷嚷该死的小猴子。那些小崽子的老师有的时候相当多管闲事, 哪怕小崽子的头上多了一块淤青都会招来多此一举的盘问。哦天啊,要知道那原本就不是大卫的本意——那小家伙毫无教养地在房间里跑来跑去, 然后她撞到了他, 大卫只是发自本能地将那小家伙从自己身边推开了。但他已经习惯了跟那女人之间的互动,他没有想到朵拉的身体会那么柔软,那么小,所以她飞了出去,额头撞在了橱柜的角上。 哦,这件事情给大卫带来了不少的麻烦。首先是那个女人, 软绵绵又愚蠢的女人在那一次不停地发出尖叫,她冲向他,像是被魔鬼附身一般咆哮。大卫不得不出手让对方冷静一点,后来那女人就安静了下来。 一直安静了下来。 等等。 大卫恍惚了一下,他隐约察觉到了一些不太对劲。 有什么地方……他的记忆里有什么地方非常的不对劲。 一些片段滑过他的脑海, 是女人铁青的脸,眼睛和颧骨还有下巴都被揍得不成样子,她哀嚎了一阵子然后气息微弱了下去,大卫意识到那是内出血,看,他的麻烦在于她确实不该惹恼他,她勾引着他,让他不小心便失去了控制。 大卫扶住了自己的额头,那种混沌,有规律的闷痛变得急促。 他觉得自己有点喘不过气来。 他的大脑非常的迟钝,使用起来的时候像是未曾上润滑的生锈轴承。 “爸爸?妈妈?” 就像是为了让他更加烦闷,朵拉依然在拼命地拍着门,她持续不断地喊着那两个单词。 “闭嘴,朵拉——” 大卫强压着自己心底蠢蠢欲动的怒火对着门外说道。 一般情况下,朵拉在听到他的声音后会悄无声息地找个地方躲起来(有的时候大卫非常讨厌她这一点,他觉得自己的女儿在面对他的时候就像是某种肮脏又怯懦的啮齿动物),但这一次,朵拉却显示出了自己不合时宜的莽撞和愚蠢。 她始终在拍门。 “我说了,你得闭嘴,朵拉,你不会想要让我亲自来管教你的家教的——” 大卫压低嗓音然后吼道。 但紧接着他便意识到眼前的一幕是那样的似曾相识。 一阵恶心感传来,他觉得自己的头更痛了。 “该死的——” 大卫十分恼怒地揉了揉自己的额角,他的冷汗出得很多,就像是生了病一样,手脚都在微微抽搐。 而当他放下手时,他注意到了自己掌心的殷红。 “这是什么鬼东西——” 大卫震惊地睁大了眼睛,他盯着自己的手然后忍不住喃喃道。 他的双手就像是浸泡在了血水之中,已经彻底地被染红了。 这是…… 尸体里流淌出来的血。 那个怪异的声音在大卫的脑海中解答了他的疑问。 女人肿胀的尸体散落在满满一浴缸的血水之中,他就是在做分尸那件事情的时候让自己的双手沾上血的——因为戴上塑胶手套之后,血水会让手套的表面变得黏糊糊的,让他拿不稳刀子。 哦,看在光之子的份上,他拿刀是为了……为了……解决掉那女人的尸体。 就在大卫想起这些的瞬间—— “砰砰砰——” 浴室的门被拍得越来越响,越来越响,最后直到整个门框都仿佛在隆隆震动。 而朵拉的声音也发生了一些变化。 “爸……爸……” 她的声音逐渐染上了一丝粗野的意味,那种绝非小女孩可以发出来的粗野。而她那被可疑拉长的声音也愈发让人觉得不舒服。 大卫感到全身都在发冷,他又头痛又难受,呼吸急促而困难。 他的目光凝滞在浴室的门上,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从门缝处透出来的影子仿佛变得很庞大。 “朵拉……” 大卫的嘟囔格外干涩。 “你应该去管管你的女儿,臭□□。” 几乎是下意识的,大卫骂出了脏话,然后他冲着木然的女人喊道。 但低下头的那一瞬间,大卫的瞳孔骤然缩紧。 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个女人已经消失不见了,留在他身边的只有一团带血的衣服。 那衣服原本是蓝色的,大卫最不喜欢的蓝色,因为沾上血之后蓝色的衣服会让血迹变成一种令人作呕的黑色。 但现在那衣服大部分布料都已经变黑,变硬。 “呼……呼……” 大卫沉重的呼吸声一点一点与愈发变得粗暴响亮的砸门声重叠在了一起。 衣服下方弥漫开来的血迹一直蔓延到浴缸。 一颗肿胀,歪斜的头颅被搁在浴缸的边缘。 “我错了,我真的很抱歉。但是我觉得我现在没法腾出手来照料朵拉——因为我已经死了嘻嘻嘻嘻嘻嘻——” 对上大卫的视线后,那颗头颅咧开了嘴,她的牙齿都已经掉落了。是因为这个缘故吗?她说话时语气异常的邪恶。 明明是道歉(大卫喜欢听到那女人的道歉),但却足够让大卫颤抖得站不起来。 女人的狂笑就像是一个开关,浴室外的拍门声骤然安静了下去。 但是,门的把手,却在无人的情况下缓慢地,一点一点地往下压。 不……不…… 大卫喘息着凝视着门把。 那种混沌的,茫然的绝望在他的身体蔓延开来。 “砰——” 然后大卫听见了一声巨大的撞击声。 在看到门外的影子的瞬间,大卫忽然想起了那些事情…… 那些他以为是回忆的事情,实际上就是他在今天晚上干的。 他因为失禁而被送回了家,他整个人太混乱了所以当朵拉撞到他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发泄了自己的情绪。 他抓着那女孩的头发,将她的头撞向坚硬的柜角。 大卫已经没有办法回忆当时自己的想法,这种行为明明会给他带来巨大的麻烦但是他就是控制不住。 朵拉的头颅就像是核桃一般,轻松地在撞击下碎裂了。 而在餐厅门口目睹了这一切的女人在尖叫,疯狂地尖叫。 大卫知道自己做错了一件事情,非常错误的事情,但后面的事情他发誓并不是自己的问题。他只是很担心那女人的尖叫会引来别人的注意,他希望她能冷静下来,因为他真的有点儿不知所措。 而等到大卫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这一任妻子也死了。 他站在一片狼藉的客餐厅里茫然地站了一会儿,心底空落落的。 后来他慢吞吞地开始收拾起了尸体,这活太累了,所以他会做一会儿然后再休息一会。 他处理好了女人的尸体,但朵拉的尸体却一直被他丢弃在柜子旁边。 哦,该死的从尸体中涌出来的那些血现在一定已经凝结在地毯上了。如果女人没有死,大卫便可以轻松地将这些浪费人生的家庭清洁工作丢给女人,但现在会收拾好一切的女人却已经成了尸块。 等等……不对…… 大卫慌慌张张地想。 这个顺序不太对,他明明不久之前还在浴室的地板上,看着那个女人,听到她在说话…… “你的脑袋已经坏掉了。” 之前被大卫认为是朵拉的那个人依靠在门框上,他笑嘻嘻地对着房内的大卫说道。 大卫不可思议地盯着他。 哦,大脑里那些阻碍他思想的东西变得越来越厚重。 “我不明白,我不明白这些……究竟是怎么回事……” 大卫喃喃地说道。 “哦,你会明白的。我会好好地教导你。” 那个人回答了他。 他说话时候有种让大卫非常熟悉的语调——他自己的语调。 每次他想要发泄的时候,他会跟自己的妻子开口,用的就是这种亲切的,彬彬有礼又包含着暴虐的语调,每一次他的妻子们都会因为他的开场白而吓得瑟瑟发抖。 当年的大卫曾经嘲笑过她们。 那些柔弱的小□□们就是这样脆弱,一句话都能把她们吓出屎来。 但这一刻,大卫忽然品尝到了当年那些女人们感受到的恐惧。 “不……不……”他不断地嗫嚅着,然后他用手拼命地揉着自己的脸。自始至终,他依然觉得自己是被困在了一场噩梦中。 “安静一点,你这个没有教养的猪猡。” 来人冲了进来,他一把拽住了大卫,然后将他拖了出去。 大卫就像是真正的猪猡那样惨叫起来。 他想要反抗,但是身体却完全瘫软了。 而那个施暴者却发出了心满意足的冷笑,他用脚踩在大卫的脖子上,然后他熟练地从床的后面找到了棒球棍,那旧旧的棒球棍上已经有了不少的血迹。 “来吧,让我来好好跟你谈谈。” 大卫惊恐地听见那个人说。 他比任何人都知道那代表着什么。 “砰——” 棒球棍砸了下来。 剧痛袭击了大卫,他的牙齿瞬间飞了出去,然后是他的鼻子,歪斜了,软塌塌地挂在面中的部位。 在那正常人远不能接受的巨大痛苦中,大卫的下腹部一阵湿热。恶臭的气息在房间中腾起,大卫知道自己又一次的失禁了。 他想要询问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 可迎接他的却只有狂风骤雨一般的报暴打。 “我觉得你这段时间的行为举止有点问题——” 那个人的声音有的时候会变得像女人一样。 被他杀死的女人也有着同样怯弱而纤细的声线。 可同样是这种声音,转瞬间便会变得沙哑而粗野,再然后会化为类似野兽一般的咆哮。 大卫饱受折磨,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会沦落到这种地步。他惨叫着,蠕动着自己虚弱而无力的身体企图逃跑,但是对方却追了上来,他的一只脚踩在了大卫的下颚上。 “不乖——我讨厌不乖的家伙——” 他放肆的大笑着,让大卫仰天躺着,面部对上自己。 再然后,他用力提起了棒球棍重重地捅向大卫的眼眶。 在大卫的视野陷入黑暗前的最后一瞬间,他仿佛看见了一张魔鬼的脸。 与他自己一模一样的脸。 …… 而与此同时,在大卫家那间朴素而平凡的房子外,一个男人双手环胸,带着厌恶的表情瞪着黑洞洞的窗口。 “哇哦,这可真是令人恶心。” 他发出了一声莫名的咋舌声。 一片不应该出现在这种干燥而爽朗的海滨城市的雾气在不知不觉中笼罩了整片社区。而大概也真是因为这雾气的缘故,明明时间尚不算晚,这一整片区域却浸泡在了一种诡异而凝重的寂静中。 许多人在这一天的这个时段都感受到了不明原因的疲倦与混沌,他摇摇晃晃地从餐桌旁或者书桌旁边站了起来,爬上楼,然后勉强把自己甩进了床铺。而那些躺在沙发上看着肥皂剧的人们,则更加轻松地陷入了睡眠,他们的薯片与爆米花从肥壮凸起的肚子上滑落,跌在了地毯上,没有人在乎。 而鸟和老鼠早在雾气开始蔓延前就躁动不安了起来,许多鸟都提前离开了它们本应该用来过夜的巢穴。而在人们看不见的某些地方,地下管道和排污口里涌出了大量的老鼠,那些灰色与褐色的小东西挤挤挨挨簇拥在一起,惶恐地离开了这片区域迁。若是有人能看见这一幕的话,大概会以为污水管道在深夜里偷偷排放了灰色的污水。而夹杂在那些老鼠之间的是各种昆虫,最多的是蟑螂,它们也离开了。那些将薯片和爆米花打翻在地的人会感激这件事情的。 红鹿在雾气的包围下叹了一口气,他挪动着步伐慢慢朝着大卫的家走去,他的眼睛在黑暗中就像是野猫一般燃着微微的瞳光,这让他看上去更像是一只从雾气与夜色中爬出来的动物。 或者,鬼怪。 他小心翼翼地绕过了大卫门廊前的落叶与花卉,在靠近大门的时候,自动感应灯在微弱的电流声后倏然亮起。那昏黄的灯泡本应该给门廊下方铺上一层温馨的家庭式的暖光。但这个时候,它的光经过了雾气的折射却呈现出一种诡秘的血红。 红鹿一脸厌恶地瞪着那盏灯,还有那片红光。 “我的天啊,这种品味真是……”他发自内心地表示出了自己的不屑。 一阵朦胧的尖叫声隐隐从房子的内部传来,要是普通人能够听见那种声音的话,恐怕那惨叫已经招来了警察,但在这样的夜晚,它并没有打扰到不远处邻居们的安眠。 “低劣而无趣。” 这是红鹿对门内的那一位的审美下的结论。 接着他打开了门,慢慢地走了进去。 大卫的房子看上去就像是经过了小型的龙卷风。 几乎所有的家具都已经成了碎片,随意而杂乱地散落在房间里的任意一个角落。在一片狼藉的正中心,躺着大卫的尸体。 在第一眼看过去的时候你甚至很难判断出那会是尸体,你会觉得那是一团胡乱缠绕,堆砌在一起的红色破布条,里头夹杂着些许白色的丝线什么的。 还有一些内脏已经被切碎了,它们夹在那些物品的残骸里,散落满屋。 红鹿只看了一眼,便眼睑抽搐地撇过了脸去。 “我真讨厌这个。”他痛苦地低吟道。 大卫的尸体里损毁最严重的是他的手——今天下午跟加尔文有一丝接触的那一只。 红鹿的视线在房间里逡巡了一圈,尽管一切都这样杂乱无章,但他还是没有错过被丢在某处的榨汁机——榨汁机里残留的液体已经变成了深褐色,夹杂着点点微黄。 虽然没有任何确切证据,但红鹿可以肯定那些褐色的液体在没有被搅碎前应当便是大卫的手掌。 而他也很确定,现在那些浑浊恶臭的液体大概还在大卫那破碎的胃里。 ——某个人应该是在大卫还活着的时候切下了他的手,打成了肉汁然后强迫大卫自己喝了下去。 那种强烈的嫉妒心与仇恨的思维波动至今还残留在这间屋子里。 恐怕大卫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今天晚上经历过的那残忍一幕,只是因为他今天下午碰触到了不应该被碰触到的人。 事实上,若是红鹿有选择的话,他无论如何都不会想要来到这种鬼地方折磨自己。若是大卫还活着可能还好一点,至少那个愚蠢而怯懦的人类还可以给红鹿找点乐子,而芙格也有一些新的手术技术需要活人进行试验。 但现在,大卫的身体已经死到不能再死了。 而他唯一留下来的东西——他的灵魂——也几乎已经没有任何用处。 【啊啊啊啊我错了……对不起……我错了……我以后不敢了……】 在餐客厅的某个角落,一道模糊的影子颤抖着,发出了一阵又一阵只有某些特定人类才可能接收到的哀嚎。红鹿只看了一眼便知道它已经失去了所有的神智,他残留的灵魂永远的停留在了最痛苦的那一刻,不断地重复,不断的哀嚎。那灵魂彻底的坏掉了。 “真可惜。” 红鹿说道。 他讨厌承认这个,但他确实来晚了一步。 在蓝宝石皇冠酒店里他曾经信誓旦旦地向加尔文表示自己会处理好一些,这其中就包括了大卫,但现在,大卫已经在红鹿到来之前就被“好好”地处理过一次。 留给红鹿的只有一片狼藉以及近乎无尽的麻烦。 他必须要小心地处理好眼前的一切。他并不需要让警察追寻着一具崭新的,带有强烈“红鹿”风格的尸体追寻到这座城市来。 首先当然是因为他不想让人注意到他和加尔文都非常“巧合”的出现在尸体出现的城市。 其次,他和加尔文都相当喜欢蓝钻石提供的那道黑松露炒蛋,在短时间内他们并不想太过于狼狈地逃离那家酒店。(虽然红鹿已经在暗地里对接下来的落脚点进行研究)。 这也就是为什么他会想法设法让加尔文在晚饭后晕睡了过去。 然后遵循那种特殊的,属于门,还有门内那个男人的气息赶到了这里。 但是,哪怕做好了心理准备,红鹿还是低估了整间房子的受损程度——他觉得即便是希斯图也不太可能在一夜之内完美地整理好所有的残骸再消除所有的生物痕迹。 就在红鹿对清洁工作颇感头痛的这个瞬间…… “嘎吱——” 在他身后,传来了门轴摩擦的声音。 窗外的雾气忽然间变得更浓了。 红鹿背对着自己身后慢慢浮现出来的人影,脸上的表情一点一点变得冰冷。 作者有话要说:  红鹿:妈的你做完饭麻烦也要清理厨房好伐?! 绿鹿:嘻嘻…… 第156章 作者有话要说: 该如何形容那个回荡在整间房子的声音呢? 饱含着这个世界上最为丑恶和混乱的因素, 仿佛可以通过声波的传递化为毒汁灌入他人的脑浆。 那并非是凡尘中应该有的声音, 而应该是被上帝和光明驱逐的声音。 是被诅咒的声音。 如果是对那个世界更为敏感一点的人类听见那“玩意”一连串的低语, 恐怕会在瞬间因为心灵受到的污染和对黑暗的恐惧彻底发狂。 但对于红鹿来说…… “不得不说, 你的品味真是低劣得令人忍不住对你感到同情。” 这个有着绿眼睛的漂亮男人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他轻声地嘟囔道, 然后他慢慢地转过身,看向自己的身后。 一道普普通通的门镶嵌在崭新的墙面上——大卫曾经不得不重新铺贴自己家的墙纸很多次, 因为他必须要小心地掩盖那些他在某些“家庭谈话”中不小心飞溅上墙面的血滴(其中大部分都是从他的妻子的鼻腔里喷出来的)。 骤然看上去,那扇稍微有些陈旧, 有着暗淡红色的门扉并没有什么异样。但若是将视线停留在它身上过久, 便会觉得围绕在门扉旁边的空气有一种细微的扭曲,而那些红色的漆面里仿佛又无数细小的东西正纠缠在一起不断的蠕动。 被摩挲得异常光滑的黄铜把手中, 有东西正在变形拉长的反光中狰狞狂笑。 那扇门没有关严, 细细的门缝间一片漆黑。 细碎的,嘈杂的窸窸窣窣声从门缝中流泄而出。 在红鹿的注视下,那扇门无风自动,缓慢地向外推开。 如果那扇门有门轴的话,那门轴定然年久失修已旧,它发出了一声细长的“嘎吱——”声。 红鹿感受到了一股气流……在那门的后面仿佛有一个巨大的空间, 温差和空间的差别让空气在两个世界流动。 而那些细碎而嘈杂,足以让人发疯的那些窸窸窣窣伴随着那股从黑暗中涌出的,陈旧而潮湿,浸染着浓厚铁锈味道的风消失了。 在这一刻,整个世界安静得令人害怕, 仿佛连雾气的涌动都会在这片凝重的寂静中染上不应该的摩擦声。 红鹿侧过脸,饶有兴趣地盯着“门”后的世界。 一道人影浮现在阴影之中。 “也许我应该收回我对你的评价——你在其他方面的品味令人作呕,但是至少在某个方面你的选择并没有问题。”红鹿的眼睛在这样昏暗的环境中浮现出了猫咪一般的微弱的红色荧光,他观察着“那个人”的影子,非常轻松便可以捕获到对方的影像,“……至少你现在知道在一开始就学会模仿我了。要知道,之前那一次你可让我可爱的小鸽子受到了严重的惊吓。” 红鹿指的是在海滨别墅的那一夜,他用的词语十分保守,与其说那天的加尔文是“饱受惊吓”,到不如说,那天出现在走廊上属于凯瑟琳的尸体差点让加尔文精神崩溃。 【他总有一天会喜欢上我给他准备的礼物……】 那个人影慢慢地从门的内部走入了现实世界。 他的脸色苍白得就像是墓地里的月亮,那双绿色的眼睛,则像是墓地之下那些死人的骨头上长出的霉斑。 而他的容貌与这一刻的红鹿几乎说得上是一模一样。 就连两人身上的气息都是一样的冰冷,邪恶,扭曲。 【多么失败而可悲的灵魂。】 “那个人”用浑浊的目光打量着红鹿,他低语道。 红鹿揉了揉自己的鬓角。 “哇,被模仿自己的人这么说真是令人感慨万千——”他冷漠地回看着对方,然后补充道,“只有长得丑的家伙才会这样故作玄虚地攻击其他人,哦,让我想想,他们的言论一般会说……你有着可悲的灵魂之类的。” 【……】 “而且我觉得我的灵魂挺美好的,至少加尔文挺喜欢我的。” 红鹿冲着对方露出了一个堪称恶劣的微笑。他顺手捡起了地上的一根棒球棍,放在手中掂了掂。 他看上去并非是那种暴力的类型,但遗憾的是在他处理一些与现实世界无关的东西时,他发现最有用的便是自己的力量。 只要他愿意,他可以把那些从“门”后面爬出来的影子碾碎成再没有任何意义的黑色浓浆。 而如果他的心情再好一点,他可以用另外一种方式,将那些可怜的小家伙们永恒地困在现实的反面——也许在那里并不比在“门”后的世界更好,但可以肯定的是,那地方远比地狱糟糕。 红鹿一步一步朝着“那个人”的方向走去。 他已经做好了与那玩意进行斗争的准备,而且他也在渴望这一场斗争——恐怕也只有芙格和维吉利还有希斯图这种油他自己分裂出去的人格能够理解他对“那个东西”的极度厌恶。 老天,那家伙甚至模仿了他的脸…… 光是想到这个,红鹿便觉得全身发冷,厌恶到近乎作呕。 但令红鹿有些意外的是,他与那玩意的斗争并没有发生。 【呵,只要你愿意吗?】 红鹿听见“那个人”的低语,那反问声听起来毫无逻辑,却足够让红鹿的眼皮微微一跳。 【很惊讶?我可以知道你可爱的小脑袋里在想什么……】 对方抬起眼睛瞥了红鹿一眼,他的眼神又潮湿又黑暗,红鹿注意到那双霉绿色的瞳孔中有种冰冷而疯狂的情绪。 【其实我一直很奇怪,究竟是什么让你觉得……你的‘能力’来自于你自己?】 与红鹿有着一模一样面庞的男人轻轻地笑了起来。 在这一刻,他之前展现在红鹿面前的所有生硬与稚嫩都倏然消失无踪,留下的是他身上那些异常鲜明的特质。黑暗而邪恶,癫狂而冰冷。 他比红鹿看上去更像红鹿。 只不过比红鹿本身还要更加扭曲那么一点。 “……” 红鹿的瞳孔微微一缩。 他并非是那种愚昧之人,自然察觉到了那玩意的恶意——之前所有的对话,那些关于品味和外貌之间肤浅而可笑的互相攻击都只是那家伙的刻意玩弄与羞辱。 【我可怜的小家伙,别担心,暂时我还不会让你彻底消失……】 “那个人”伸出了手,仿佛像是要触碰到红鹿。 红鹿冷漠地朝着那张讨人喜欢的脸挥起了棒球棍,但快要碰触到对方时空间仿佛微微扭曲了一下,棒球棒从对方的身上一掠而过,并没有打击到任何东西。 但“那个人”的手却已经贴上了红鹿的脸颊,他的触感是真实的。 【还没有到时间——你应该庆幸这个。】 “那个人”贪婪地用视线描摹着红鹿的脸,他自己的容貌有一种微妙的歪斜与扭曲。 红鹿非常罕见地感受到了一种冰冷,他意识到自己与对方仿佛有一种强烈的链接感,就好像很久以前他也曾处理过眼前的状况似的。 但在红鹿想清楚那种链接感究竟是怎么回事之前,“那个人”却放开了他。 【我只是想来跟你打声招呼,顺便给我的加尔文准备一个小小的礼物。请帮我转告他,我将永远爱他。】 那令人毛骨悚然的低语依然萦绕在黑暗而混乱的房间中,但也就是片刻之间,与红鹿有着一模一样外形和面容的男人却像是雾气一般消散了。 自然而然的,那扇门也消失了。 留在红鹿视野里的只有大卫家的墙纸。 红鹿久久地站在原处,很久之后,他才面容狰狞地冷笑了一声。 “真遗憾,唯一有资格陪伴在加尔文身边的人只有我……也只会是我。” 红鹿神经质地低语着。 过了一会儿之后,他走向了房间的墙面,之前那张红色的旧木门打开的地方。他将手掌按在了墙面上,感受着自己的灵魂与另外一个世界之间强烈的联系。 他闭上了眼睛,感受着自己手指下方墙面材质的变化,很快,坚硬而平滑的墙面逐渐转换为了木质门那种温润而斑驳的质感。 当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墙面上重新浮现出了一扇门。只不过这这一扇门并非是之前那扇陈旧的深红色大门,而是那种只有运转不顺利的小公司才会有的廉价pvc门。 在门扉的中间还有小小的铭牌,上面用中规中矩的印刷字烙印着“混账”的字样。 一阵汽车开过的声音从房外的街道中一掠而过,连带着这整个房子的狼藉场面也飞快明亮了一下。 红鹿轻车熟路地给自己戴上了手套,他开始像是家庭主妇一般哼着歌,在一片黑暗中轻快地打扫起了房子。 那些家具的碎片与残骸被他集中了起来,然后他走向了那扇门——打开门后,之前曾经感受过的潮湿而带着腥气的空气涌了出来,红鹿将那些垃圾全部推进了门的后面。 在这样简单粗暴的解决方式下,红鹿并没有花费自己太多的精力便轻松地完成了大部分的清洁工作。 比较麻烦的反而是大卫的尸体—— 把那具尸体从地面上铲起来时,红鹿注意到那些血肉与粘液组成的肉块之间已经有了白乎乎的东西正在蠕动。被“那个人”亲手杀死的猎物仿佛都得比正常尸体要更快一些。 “令人作呕。” 红鹿忿忿不平地嘟囔道。 他带着极大的不满将那些尸体的碎片还有已经开始孵化的蠕虫也丢进了门后的空间。 与丢进那些家具碎片不同的事在于,这一次他将那些尸体残骸丢进那片黑暗时,本以为是一片寂静的阴影深处却传来了某种特殊嗡嗡作响声。 而按照道理,已经死到无可再死的大卫的声音竟然也又一次地在门后响起。 【不不——好痛——好痛苦——救救我——我错了请救救我——救命——】 在那异常痛苦的哀嚎背后,濡湿的肉块相互摩擦的声音和细碎的,指甲刮擦着什么东西的声音交迭而起。可自始至终,大卫的尖叫都没有丝毫减弱的意思。 红鹿挑了挑眉头,他有些愉快地意识到大卫的意识在那扇门的后面恐怕永远都没有办法真正地消散了,不管他正在经历什么,他将永远经历下去,直到要永恒。 “真是可怜的小东西。” 即便只是通过声音,红鹿也可以判断出大卫的遭遇恐怕并不那么令人“愉快”。 他甚至感到了一些小小的遗憾——若是加尔文能够稍微再邪恶一点,或许他还能与他分享一下这个有趣的消息。你看,“那个人”也许确实想要在加尔文面前证明什么,但真正拥有创造力的人始终还是红鹿他自己。 “那个人”也许能够非常残忍的虐杀一个人,可红鹿却知道该如何让恶人们得到他们应有的惩罚。 尽管知道加尔文恐怕永远不会知道这一天夜里大卫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想到这里的红鹿还是心满意足。他开始继续打扫起了大卫的房子,直到这里就像是下一秒钟就要重新开始出售。 遗留在房子里的最后一件垃圾,是大卫的灵魂。 红鹿皱着眉头看了他一会儿……那孱弱又卑微的玩意还在不停地惨叫和哀嚎,已经失去了的察觉外部世界变化的能力,但那灵魂在濒死前感受到的痛苦是那么的强烈,光从轮廓的凝实程度和它惨叫的分贝来说,他可能能在这样的状态下维持到下个世纪才消散。 红鹿因此而放弃了处理它的打算。 就让这个男人的灵魂呆在这里吧。 红鹿冷淡地想道。 这小小的垃圾不再会是加尔文的麻烦……不过倒是这间屋子的下一任屋主会受到一些惊吓。红鹿十分诚挚地希望买下这间屋子的人不要有任何对那个世界的敏感度。不然那也稍微太可怜了一些。 红鹿眨了眨眼睛,望向已经被自己打扫干净的房子。 再然后,他望向被自己充当为垃圾倾倒站点的那扇门。 门上的铭牌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变化,红鹿厌恶地发现那些漂亮的印刷字体现在组合成了“红鹿”两个单词。而这种改变毫无疑问来自于门后面的那位不知名住客。 “品味低劣。” 红鹿不由自主地再次诅咒道。 ………… …… 踩着月色回到蓝钻石酒店时,豪华套房里只有一片黑暗。 红鹿脱下了鞋,踩着柔软丰厚的地毯悄无声息地进入了房间,他并不希望自己吵醒沉睡中的加尔文—— 但这个打算很快便落空了。 他只来得及走上几步,水晶灯耀眼而璀璨的灯光便倏然亮起。 “你今天回来得很晚。” 加尔文坐在沙发上,他面无表情地对着有些呆滞的红鹿说道。 那张沙发异常宽大,足够让加尔文支起腿半卧在其中,他赤着脚,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白色睡衣——是红鹿基于自己的趣味特意为加尔文选择的。 那宽松的白色亚麻布料此时看上去有种类似长袍的效果。 加尔头发柔顺的披散在肩头,翅膀展开垂落在肩胛骨的后方,他的全身几乎都是雪白的,宛若上等的雪花石膏制成的天使塑像,而他那双深紫色的瞳孔在水晶灯那特有的浮夸的光线下显得异常幽深。 他的整个人显得凌厉而严肃,有一种近乎刀锋般的极致美艳与凶残。 恍惚中红鹿几乎以为自己已经抵达了时间的尽头,在最后的天使面前接受审判。 “我……” 红鹿嘴唇微微翕合,他呆呆地凝望着加尔文,感觉自己的心脏跳动得仿佛要直接撕破胸口的皮肉,从他那滚烫的胸膛里自行跳出来,一路蹦跳着跃入加尔文的怀抱中去。 “我做了一个噩梦。” 加尔文忽然不觉自己又一次地加深了红鹿对他的迷恋。 曾经的天使嘴角紧绷,气息冰冷慑人。 “当我醒来的时候,你不在床上。” 他继续说道。 加尔文观察着门口的里德,后者显得有些惊慌失措,但又有点魂不守舍。 里德总是显得性感而强大(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正是加尔文将其纳入亲密关系的原因之一),但在这一刻,他看上去就像是被妻子抓住在外鬼混的中年男人一样,有种别样的狼狈与瑟缩不安。 这可真是令人感到恶心—— 加尔文听见自己心底的那个声音在低语。 他非常厌恶自己那个关于妻子和丈夫的联想,当然最厌恶的是其中关于“鬼混”的那一部分。无论是从哪一方面来说他都没有立场也没有理由去指责或者怀疑里德做了什么。 毕竟他与里德之间实际上并没有任何承诺。 而更加让加尔文厌恶的是他在这种事情上显露出来的软弱。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将这样多的注意力放在另外一个男人的身上…… 他相信自己的脑袋一定出了一些问题才会这样。 “我……去了一趟酒店里的酒吧。” 加尔文听见里德干巴巴地说道。 “酒吧?” “我知道这很糟糕,但是蓝钻石的酒吧一直很有名——我想也许我能从那里的客人和酒保那里得到一些关于降临派的消息。” 里德面容惨淡地说道,他显得非常狼狈。 那个关于鬼混丈夫的比喻放在这一刻的他身上显得异常贴切。 里德朝着加尔文走过来,他的身上确实弥漫着一股很淡的酒的气味,还有那种混杂着雪茄,复数的香水的尾调,还有各种其他味道的浑浊气息。 那味道说不上难闻(事实上那味道淡到几乎难以闻到),但可以确认的是,里德刚才呆的地方确实有许多人在来来往往——那是加尔文熟悉的,酒吧的味道。 “我很抱歉,真的,我觉得我应该带上你,但是我……我并不想让你引起其他人的注意。”里德硬邦邦地低语着,“我觉得很难开口,可是我觉得我可能真的会嫉妒……嫉妒那些人停留在你身上的目光。加尔文,你根本不知道你的吸引力……” 加尔文保持着之前的冰冷表情听着里德的解释。 是的,里德并没有在外面鬼混——加尔文深深地厌恶着因为这种认知而感到轻松的自己。 而他更加厌恶的是马上又陷入了新的患得患失的自己。 “我给你造成了负担对吗?”加尔文真希望那尖刻而异样的质问不是自己发出来的,“你其实并不需要与我一直在一起……你其实并没有逃亡的理由。需要东躲西藏,害怕警察,害怕那该死的邪教的人是我,也只有我。” 加尔文忍不住抚了抚自己的脸:“而我这种过于明显的外貌特征实际上连累了你不是吗?如果只有你的话,事情也许会顺利很多。无论你想要去哪里你都不需要担心引起别人的注意——” “加尔文?” 加尔文的异样不可能逃过红鹿的眼睛,他有些难以置信地打断了加尔文的话语。 “你怎么了?” 他的询问让加尔文倏然停下了话头。 加尔文身上确实发生了一些事情……他不知道该如何跟里德说的那些事情。 他做了一个噩梦,他刚才这样说过,但他没有描述过那个噩梦的细节。 他看见了一只双头狗。 每一颗头都长着里德的脸——而其中一颗头正在吞噬另外一个人的头。 那场面显得异常的猎奇而血腥。 但令人害怕的反而并非那可怖的画面,而是藏在那血腥之下的是另外一种庞大而黑暗的不详预感。 加尔文是哭喊着从那噩梦中清醒过来的,整个人差点直接摔到床下,在很短的一段时间里,他甚至没有办法呼吸。 而在他惊魂未定地想要找到里德确认噩梦只是噩梦…… 他发现里德不见了。 第157章 加尔文站在床边, 他盯着蓝钻石皇冠酒店提供的那张床(“哦, 他们提供这个世界上最舒适的床垫”维吉利的声音在他的脑海里回荡), 有一小段时间里他只能那样傻乎乎地站着, 然后全身动弹不得。 那个噩梦带来的恐惧感海潮一般涌过来,它们捕获了加尔文, 吞噬了他。 加尔文的理智明明知道那是只是一个梦,但是他身体里不属于理智的那一部分却已经彻底吓坏了。 他颤抖不已, 他有种强烈的直觉里德已经彻底地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就在刚才,就在他的梦里, 那个男人已经被一种黑暗而扭曲的东西一口一口地吞噬掉。 而他正被困在睡梦之中, 对一切浑然不觉。 他恐慌而愤怒,甚至带着一点儿绝望。直到这一刻他才忽然意识到自己是如此胆怯。 他是如此害怕失去那个绿眼睛的男人, 他害怕失去里德, 害怕失去芙格,害怕失去维吉利和希斯图还有那只好狗狗梅瑟。 他们共同组成了加尔文那令人安心的同伴,然后他们走进了加尔文封闭又孤独的内心,擅自在那里找到了一个位置然后安顿了下来。 而加尔文正在因为他们的存在而变得格外脆弱,他已经非常不明智地在这个男人身上放上了太多期待还有…… 加尔文全身颤抖了一下,他不愿意再继续深想下去, 因为他知道自己的真实想法定然是不美妙的。 回到现实,他倏然散去了自己身上那股咄咄逼人的气势。 “忘了我说的那些话。”加尔文低语道,他揉了揉自己的脸然后努力对着里德露出了一个笑容,“……我只是做了一个噩梦而已,而我现在正在迁怒你。我想这段时间的我一定有点儿发疯……” “嘿, 加尔文,别这样说。我们两个都知道,是我错了……我发誓我以后绝对不会再做这种混蛋的事情了……” 里德半跪在加尔文的旁边,他仰着头看着加尔文的面孔然后小心翼翼地说道。 “我不应该让你担心。深夜从自己的同伴身边爬起来去酒吧这件事情听上去就很混蛋。你被我吓到了,你看,我至少应该给你留一张纸条。” “没有必要。” 加尔文说道。现在的他看上去比之前要冷静多了,从表面看上去他已经完全整理好了自己的感情。 刚才那个显得善妒而刻薄又愚蠢的他就像是幻觉一般消失了,而加尔文正在努力挽回自己的颜面。 可他越是这样,里德看上去反而越是不安和窘迫。 “加尔文……哦,老天……” 在里德身上的性感和镇定自若在这一刻也消失了,他抓住了加尔文的手,看上去有些语无伦次,甚至没有办法整理好自己的语言。 好吧,也许现在的他确实有点失控—— 红鹿非常兴奋。 他并非是那种会错认他人情绪的人,而他也非常容易地意识到了加尔文刚才的失态究竟意味着什么。 他细心地将刚才加尔文所有的情态都烙印在自己的记忆之海中。 他用力抓着他的天使,感受着自己手掌下属于加尔文的热度,吮吸着他皮肤中散发出来的幽暗而暖潮的香甜气味,仅仅只是这样而已,红鹿便觉得自己的身体内部快要燃烧起来。 他的肌肉已经绷紧到近乎快要痉挛,而当他再次发出声音时,他希望自己暗哑的声线听起来不要太过古怪。 “我想说,我可能只是有点该死的……独占欲。” 红鹿缓慢地说道,为了掩饰自己太过于炙热的目光,他必须低垂着眼眸不去看加尔文。 【你并不想吓坏他——还不到时候,远远不到时候。一旦你在现在没有忍住,所有的乐趣都会毁于一旦。】 他仿佛可以听见自己在心底对自己这样说道。 他的喉咙干渴得要命。 而恍惚中他自己的另外一份意识按捺不住地回答了他—— 【加尔文即是所有的乐趣所在,只要你愿意你在这个晚上便能吸吮到这个世界上最甜美的果实……】 红鹿的呼吸加快了。 哦,是的,那当然没错。 无论是布置好一切然后按着剧本继续走下去直到终点,还是在这个夜晚直接遵循自己的本能,他很确信他的加尔文都会将这世上最美妙最甘甜的狂喜与幸福带给他。 就好比无论是加尔文的微笑,亦或者是他的脆弱与眼泪,都能瞬间点燃红鹿心底炙热而狂暴的火花一样—— “独……独占欲?” 加尔文并没有察觉到自己面前的男人内心涌动着多么黑暗又危险的情绪。 站在他的角度看来,里德在这一刻显得有些出乎意料的木讷与笨拙——他那英俊到没有一丝下次的面庞上漂浮着浅浅的红晕,长而密的睫毛微微簌动,似乎有些不安。 尤其是里德不敢与他对视这一点,愈发凸显出他那性感外表下青涩的一面。 然后,加尔文便听见里德有些僵硬的回话。 “我不想让你到人多的地方去……因为他们会注意到你……” “我每一次都化了妆——” “哪怕他们只看见了你的一根手指,也会让我觉得非常的不高兴——这样说也许会吓到你,有的时候我真想把那些看见过你的人的眼珠全部都挖出来,然后盛到银勺子里一口一口的吃掉,这样的话,他们接触过你的目光便也会落入到我的身体里。” “哇哦……” 加尔文承认自己差点儿被里德这番话惊呆了。 “好吧,我想我现在在你心目中已经彻底是个变态了。” 里德有些垂头丧气地低语道,他依然没有看加尔文的眼睛。 在某些角度看来,现在的他与那个年轻又稚嫩的腼腆青年维吉利有点儿相似。 在短暂的呆愣后加尔文终于忍不住微微笑了起来。 “唔,我想说……刚才那一番言论可真是有些危险……” 加尔文喃喃地说道。 “不过,听起来确实十分打动人心。你该不是那种说情话的天才吧?” 加尔文补充道。 里德有些颓然地耷拉下了肩膀,他过了大概十秒钟才终于鼓足勇气抬起头与加尔文对视。 “我发誓我说的是真的。”他轻声低语,每个单词从他嘴里说出来都像是裹上了浓稠又温热的糖浆。 他的瞳孔中的碧绿宛若深潭,潮湿而深邃到仿佛能将人的灵魂吞噬下去—— 加尔文微微一愣,但很快,里德自己忍不住笑了出来。 “好吧,其实我在说这种话上面确实很有天分……” 一边说着,他一边在沙发上找了个位置然后依靠着加尔文坐了下来。 几分钟前萦绕在加尔文与里德之间的那种紧绷的气氛通过这一小段饱含着暧昧暗涌的对话终于松弛了下来。 “不过关于独占欲那一段是真的。” 里德靠着加尔文,轻声补充道。 “我确实希望这个世界上只有我一个人能够看到你——” “关于我很害怕的那一段也是真的。”加尔文回应道,他无意识地额用胳膊环住了里德的肩膀,也许是因为那个梦的余韵依然留在他的身体里以至于他并没有注意到自己这种异常亲密的行为,“也许——我的意思是,你对我来说——” 只差一瞬,加尔文便要将自己舌尖萦绕已久的那句话说出来了。 毕竟他与里德之间的关系,也许也到了不得不下个确切定义的阶段。 但就在这个时候,来自于门外的一连串凌乱的脚步声打断了加尔文与里德之间的浓情暧昧。 “不……救命……不……” 必须要说的是,蓝钻石皇冠酒店不仅仅为它的客人们提供了世界上最好的床垫,它也提供了相当不错的房间隔音。无论是那凌乱的脚步声还是那凄凉的呼喊,实际上都轻微到难以辨别的程度。 但加尔文在自己的翅膀长出来之后,对声音和气流的流转变得超乎常人的敏锐。 “那是什么声音?” 他猛然顿住话头然后转向门口。 “……什么声音?” 在他旁边的里德非常短暂的呆滞了一下,然后才干巴巴且格外生硬地加上了一句疑问。 他在这一刻的演技堪称拙劣,只要加尔文稍加注意便能意识到恐怕这个狡猾的绿眼睛男人早在他之前就听见了外面的动静。 但幸亦是不幸,这一刻加尔文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门外。 他的翅膀不受控制地从身后探出,翅尖的羽毛清晰地感受到了声波还有建筑细微的震颤,然后将那些动静传递给了加尔文本人。 红鹿为加尔文定下的豪华套房位于酒店的顶部,有单独的电梯直接通往房间。 但若是加尔文愿意,他也可以打开套房的另一边,那里有一条狭长而豪华的走廊,可以让他通往位于整座建筑物顶端的天际游泳池,他也可以从走廊的另一端进入通往赌场的隐秘电梯。 不过那呼救和脚步声都不是从那条装饰着后现代玻璃艺术品与丝绒地毯的走廊传过来的—— 加尔文的目光在大厅里逡巡——红鹿观察着他,很轻易就发现加尔文正在追寻着厚厚的墙面之后,那可怜的小东西的移动轨迹。 “员工通道?” 加尔文皱了皱眉头,然后他披上了一件浴袍,快速地冲到了位于套房一侧的某个隐蔽门门口。 是的,很少有人会注意到,其实连接这这间豪华套房的走廊还有另外一条——没有装饰物,没有地毯,没有华丽而怪异到令人作呕的水晶,只有朴实而乏味的水泥墙面和惨白雪亮的乏味日光灯,不过为了最大程度地吸收多余的声音,地面铺上了一层类似硬化海绵的地毯。 这是酒店的工作人员进出房间的通道,除非人们有朝一日真的找到了魔法世界里的家养小精灵,那么从过去到现在,居住在这间房间里的人们所产生的大量生活垃圾(有的时候这些“垃圾”里也有不小心失控让自己high过头而死去的男男女女,当然,也有一些并不是自愿死去的漂亮年轻人)都是通过酒店工作人员用推车从这条隐蔽的通道运往外界。他们也会在恰当的时机沉默而悄无声息地进入房间,清洁地板与家具,他们的工作让这间房间里充满了金钱和权势的气息,但他们自己的存在感却淡得像是真正的空气。 加尔文曾经对那条密道表示过担忧,但根据里德的说法,走廊的另一端安排了人体检测与密码门禁,哪怕是清洁人员也需要经过严密的检查才可能通过。 但现在,这条隐蔽的走廊来了一位新客人,而且显而易见的是她并非是应该出现在这里的工作人员。 几乎在加尔文打开那扇隐蔽门的瞬间,那可怜的小玩意便像是被猎狗追逐的狐狸一般连滚带爬地撞了进来。她差点儿直接滚到加尔文的怀里,但在那之前红鹿隐蔽地往前踏了一步,他把加尔文往后拉了拉(然后恰到好处的遮住了加尔文的脸),那惊扰了这美好一夜的可怜儿便跌在了地上。 但不得不说,比起加尔文以为的那种受害者,就是那种哭哭啼啼满脸眼泪花容失色的家伙,来人的每一个动作都像是野兽,还记得之前个比喻吗?被猎犬追逐的狐狸。 在地上飞快地打了一个滚后那人飞快地从地上爬了起来,然后那只“狐狸”飞快地往加尔文与里德方向瞥了一眼。 借由这短短的一瞬,加尔文才看清楚那是个非常年轻的女孩,有雪白的脸和一头微微发红的金发,身材是那种未完全发育时特有的瘦长,手和脚都非常修长,胸口甚至没有线条。 在她的脸上涂着一层厚厚的妆容,此时已经完全花了,但即便是这样也能看出来她将来应该会成为一名相当美貌的女人。 “唔?” 看到房间有人,女孩有些震惊地抬了抬眉头。 加尔文有一种感觉,在这女孩的计划中是不应该出现他和里德的。 而加尔文此时其实也有点不知所措——在看到那女孩的瞬间,加尔文的心头一跳:女孩微微发红的金发在光线下呈现出一种奇妙的姜黄色。 恍惚间加尔文仿佛重新看见了伊莎的脸。 然而很快他便清醒了过来,伊莎的年纪比面前的女孩要小太多,而且伊莎可没有这个女孩的凶狠眼神。 不得不说,这女孩的一切都出乎加尔文的意料。 她确实就像是某种野生动物——狐狸或者鼬。微微上挑的眼角里有种与年龄不符的兽性与狠劲。 “哦去他妈的……¥……” 加尔文只来得及听见那女孩发出一声诅咒,然后她只看了加尔文与里德一眼便冲向了房间另一头的客用电梯。 可电梯的大门在没有权限的她面前没有任何反应。 那女孩只尝试了一下,便又飞快地窜回来,加尔文相信在有一瞬间,那女孩是想要挟持他们两人,强迫他们交出房卡的。 但实际上那女孩只是对上了里德的眼神,她的身形微微一晃,便又在一连串的咒骂中冲向了窗子—— “你打不开的,那是钢化玻璃。” 加尔文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他忍不住对那女孩说道。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隐藏在浴袍下的翅膀微微一动。 更多人的脚步声出现了,只不过跟女孩轻盈如小鹿一般的脚步比起来,新的“访客”们脚步更加沉重,从落地的频率便可以听出来他们有着军事培训的背景。加尔文相信自己还听见了枪械的声音,在这一瞬间他整个人紧绷了起来。 里德猛然从背后搂住了加尔文,他带着加尔文退到了墙边,用自己的身体挡在加尔文的面前。 “别出来,我来处理这一切。” 加尔文猛然意识到里德为何会变得有些紧张,现在的他几乎没有任何掩饰的容貌的妆容,而他的翅膀就藏在一件薄薄的浴袍下方。 更不要说,他与里德的房间里现在还有一名不速之客。 “请你们帮助我。” 那女孩在发现无法离开这间套房后果断地转向加尔文与里德的方向,她说话时有一种东欧的口音,这然她原本就生硬而干脆的声音听起来愈发显得硬邦邦的。 而且加尔文看得出来,她仿佛并不觉得里德和加尔文会救她。 “那些人是变态,他们欺骗了我,他们说让我来做模特但他们把我卖给了一个老头子,我是未成年,在你们的国家这是犯法的对吗我不想被抓住……” 很明显那女孩竭力想要保持冷静,但是她的声音里还是逐渐染上了绝望。 加尔文好几次观察到她的目光正在房间内逡巡,他觉得她也许是在找武器。 别怕,我们会帮助你…… 加尔文很想这样开口安抚那个女孩,但是他僵硬得太厉害了,他的喉咙仿佛被堵住了,连呼吸都变得异常困难。事实上如果不是他正靠在里德的背后他可能会直接瘫软在地。 而所有的变故描写起来稍显繁琐,可实际上一切都发生在很短的时间内。 那女孩甚至没有来得及把话说完,加尔文之前便听见的脚步声便已经来到了套房门口。 正如加尔文预料到的,那是一群身形魁伟的壮年男子,每一个人都穿着笔挺的手工西装,黑色的布料下方隐隐约约能看见枪套的形状。 一名面容清秀的男子在暗处挥了挥手,他让自己的同伴留在了走廊内侧,而自己走了进来。 “我很抱歉打扰到您,今天晚上我们的工作出了一个巨大的纰漏。” 他一步一步地踏入灯光的范围内,他的目光首先落在了那个女孩身上——在听见他的声音的瞬间,那女孩就像是被隐形的机器抽去了所有的血液,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极其苍白,那双凶悍的双眼中溢满了极致的惊恐。 她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站在靠近窗口的位置一动不动。 加尔文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他死死地盯着那个女孩,他比任何人都要更加清楚地知道那女孩此时已经完全陷入了僵直的状态,就像是被车灯倏然照到的小鹿一般,因为每一根神经都被恐惧所浸染以至于全身上下动弹不得。 “谁都能看出来你们的工作除了问题……” 里德把加尔文掩得更加严实了,他冲着那个男人大声地嚷嚷了起来,听上去就像是所有容易受到惊吓的愚蠢富豪一样。 “这个该死的女人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她会忽然出现在我们的房间里!!!” 里德继续喊道。 “他们是变态!请帮我打电话报警--唔唔唔--” 女孩还想再喊话,但是另外两名黑衣男人已经冲上了台阶,如同屠夫捆住待宰的羊羔一般轻松地按住了那女孩,然后强行将她带离了房间。 那女孩疯狂地挣扎了起来,明明嘴已经被堵上,喉咙里崩落的破碎呜咽还是令人心颤。 “不……” 加尔文的嘴唇颤抖,他不受控制地想要开口帮帮那女孩。却被里德不做痕迹地用力握住了手腕。 “变态?该死的你们这里是在做什么违法的活动,那女孩说她还没未成年——” “我谨代表蓝钻石皇冠酒店对阁下致以最深切的歉意。” 那名清秀的男人轻柔地打断了里德的大喊大叫,他的声音听起来格外有诚意,但与声音中的诚恳截然相反的是他的视线—— 他伪装的很好,可红鹿可不会错认他眼中的冰冷。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以为七夕节我会让这两个人告白并且美滋滋地确认心意吗??!!!! 嘻嘻嘻嘻嘻…… 【想得美。】 第158章 【有大修】 在走进房间的那一刻, 清秀的男人不着痕迹地将所有人都观察了一遍。在那个时候里德完美地扮演了一个惊慌的蠢货。毫无疑问, 像是里德所扮演的这种人, 有钱但愚蠢, 并且还带着怯懦,对那个人来说毫无威胁性, 随后那名男人的注意力便全部放在了逃入房间的那个女孩的身上。 那名女孩的恐惧是有原因的——即便是站在红鹿的立场看来,那名清秀男人的眼神也跟趋向于蟒蛇或者蜥蜴一类的冷血动物而非活生生的人类。 他看那名女孩的目光就像是看着超市里可以随意贩卖的货物, 或者说,农场主看着自己农场里不那么听话的待屠宰的猪羊。 又是一个被黑暗彻底污染的灵魂。 红鹿了无生趣地在心底叹了一声, 想起自己与加尔文的对话竟然是因为面前这两者之间的冲突而被打乱, 一股扭曲的嗜血感在他的身体内部开始涌动。 但至少在表面上,他依然得与面前的男人盘旋。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该死的, 你最好给我马上说清楚!这是绑架吗?还是恐吓?老天我会向你们集团投诉的, 我认识你们的执行官!你他妈要是聪明的话现在就应该把事情给我说清楚……” 里德在手舞足蹈的同时还在喋喋不休的嚷嚷。 他显得盛气凌人,但又十分怯懦。而在他那番精湛表演的掩盖下,遮头掩面,瑟瑟发抖藏在他身后的“男伴”加尔文变得格外不起眼。 但对比之下,即便是被两名身强力壮的男人强行按住头脚却依然在疯狂挣扎的女孩便愈发显得突兀。如果眼前这荒谬的现实是一场舞台剧的话,那名如同刚刚被钓上岸的鳟鱼一般拼命挣扎的女孩俨然便是剧目中高光照射的角色。 “唔唔唔——呜呜——” 她被人在地上放平了, 那头微微染上姜色的头发就像是稻草一般披散在她的脸上,当她被一步一步带往员工走廊另一头去时,她已经给自己身上弄了不少伤。 她原本应该像是娇嫩的鲜花一般鲜艳而明媚,但这一刻她看上去就像是被粗鲁的十二岁男生在泥地里随意的玩耍了一番的废旧芭比娃娃。 “这真是一场酒店管理上的悲剧,我必须得承认这点, 而且我代表蓝钻石皇冠酒店向您和您的伴侣表示十二万分的歉意。我想她恐怕惊吓到了你们,但请不要相信这小骗子的谎言……” 那名清秀的男人带着困扰而为难的表情向里德的方向鞠了鞠躬。在他接下来的那一番说辞里,这头有着姜色金发的女生可不是外表所显示出来的白兔子,她已经在蓝钻石提供的奢华赌场和贵宾室内徘徊了很久,伺机寻找金主,而如果找不到的话,她会想办法给自己捞点外快,比如说……贩药,或者是偷窃。 在这种地方活动的代价固然有些价格不菲,但得到的回报却异常丰富。 姜发女孩的年龄早已经过了二十一,但她那比寻常女性更显稚嫩的面孔却给她提供了极大的便利,让她可以在蓝钻石严密的监控下如鱼得水逍遥自在地混了许多天。 但是今天她的好日子无疑已经到了头。 “……她偷了一位大人物为他的情人准备戒指还有套装珠宝。”清秀的男人轻声细语地朝着里德解释道,说到这里时,他指了指那女孩身上华美的首饰,“我们只是想要抓住她然后将她送往警局,但她想办法逃跑了。我们酒店的安保力量在这段时间有些松懈,我想正是因为这样才让她跑到了这里来。对此我想再一次表示我们的歉意:您与您的同伴在蓝钻石皇冠酒店居住时所产生的所有花费将由我们承担,同时我们也可以支付您的精神损失费——” “呜呜呜……唔……” 从那男人的身后,传来了女孩的呜咽。 而里德则是演技精湛地停下了他那令人厌烦的吵吵嚷嚷,他偏过头狐疑地了打量着面前自称是代表蓝钻石皇冠酒店的男人。 对方微微一笑,然后抬手微微示意,一名手下走上前来将平板电脑递到了里德和加尔文的面前。在亮起的屏幕上,女孩的驾驶证清楚地显现出来,而在熟悉的面孔旁边清楚地写着女孩的名字和年龄。 那女孩的名字叫做凯西,而她也正如那名清秀男人所说的一样,她已经二十三岁。 清秀男人眯了眯眼睛,他的指间微微一动,滑动屏幕,平板电脑上顿时显现出了过去几年里凯西遭受到的各项指控,其中诈骗和盗窃是出现得最多的。 “哦,天啊……所以你们就让这种危险分子出现在我的房间里……” 里德探出头,他看了看平板电脑然后一脸惊慌愤怒地叫嚷道。 “是的,这是我们的工作失误。” 那男人平静地承认了所有的指控。 而在他与里德说话的同时,凯西的呜咽变得越来越大声也越来越痛苦。她俨然也听清楚了那个男人与里德之间的对话,她的低呜随即变得更加响亮,在她那尽量昂起的脸上她的眼睛亮得就像是两枚炭火。 不,不是这样—— 加尔文简直可以听见空气的震颤中那女孩的咆哮。 那蕴含的绝望仿佛抽空了加尔文的所有力气。 在这一刻他仿佛也变成了凯西,他倒在地上,被人死死留按住,而危险和不详的命运已经近在咫尺,而他甚至都没有办法发出一声愤怒的咆哮。 里德察觉到了加尔文的异样,他在于那个男人对话的同时将手放到了自己的身后,他握着加尔文的手,而两个人肌肤相交部位传过来的温度是加尔文一直到现在都还没有晕厥过去的唯一理由。 而与暗地里的举动不同的是,在表面上,里德仿佛对凯西的命运毫不关心,毫不在意。在确认了凯西不过是那种高级酒店里总会出现的“小鱼”后他仿佛便将所有的精力放在了与那清秀男子的交锋上。 仅仅只是升级房型和住宿费免费当然是不够的,他还给自己弄来了一大笔精神损失费以及一辆新车,而只要他们两个想要在这座城市里享受湿润凉爽的海风与沙滩,他们两人便可以在免费的套房里无限期地居住下去。 这些看似荒谬的要求都一一得到了满足,里德的态度逐渐开始软化。 “唔……” 在两个男人的身后,和另外两个男人的皮鞋和镣铐之下,凯西身上那种类似野狐狸一般凶狠的气质终于消退。 就好像她终于意识到自己已经无路可退。 她的眼中流出了眼泪,然后她摆动身体,自始至终依然在徒劳无功过的挣扎。 而凯西的抽泣声好几次都差点打断那个男人与里德之间的对话。 “哦,抱歉——”那男人终于忍无可忍地停了下来,他歉意地冲着里德笑了笑,然后转过身朝着凯西走去。他从自己的口袋里取出了一只细细的针剂,然后毫不犹豫地朝着凯西布满瘀伤的大腿上扎过去。 针剂中的液体被注射进了凯西的身体。 “不——” 凯西的身体倏然拱起,她睁大了眼睛,仿佛眼球都快要从眼眶中凸出来了一般瞪着那个男人,本不应该说出话来的喉咙间溢出了一丝模糊的低吟,然后她倏然闭上了眼睛,身体重重地砸在了地毯上。 那男人微微皱眉,他有些厌恶地看着凯西张开的嘴唇里缓慢流出口水。 “谁叫你不听话呢。” 他很轻地嘀咕道,声音淡漠,透着一丝微弱的愉快。 当他站起来,回过头来望向墙角那愚蠢的富豪,他满意地在对方脸上看到了惊恐与畏惧,而接下来他与对方的谈判变得顺畅极了。 看,这就是力量的味道。 那个男人听到一个声音在自己的心底低语。再没有什么比那些所谓的“大人物”们展现出来的恐惧更加令他心满意足的了,虽然那种恐惧总是会经过掩饰,但他总是可以嗅到那种忌惮与害怕。 【“那些人就像是被驯养过的狗,哪怕他们依然还有爪子,还有牙齿,但是他们已经不成事了--他们在真正的野狼面前会不由自主地伏趴下来,尾巴缩在两腿之间瑟瑟发抖。”】 将他带入这个美妙世界的老人曾经拍着他瘦弱不堪的肩膀,大声地笑道。 【“……哦,别这样看着我,不要露出这么没有志气的眼神。格力恩,我的孩子,你可不是狗,我在看到你的那天就知道这件事情。你有着狼的眼神。你是一匹可爱的小狼,虽然现在有点儿……狼狈……但是你会好起来的。你将成为我们这个伟大而和谐家庭的利刃,你将成为守护这片神圣徒弟的狼群首领……】 格林恩并不是那种被人说些漂亮话便变得轻飘飘的类型,事实上在听到那番话时他心底只有满满的鄙夷与冷笑。 直到那个老人亲手将他送到了现在的位置,他才发现原来自己之前的质疑是那么的可笑。 天啊,那些大人物其实真的会害怕他,害怕他这样的小人物! 这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简直就像是梦幻一样。 他们压根就不像是格力恩一直以为的那样强大,他们都是一群留 要知道就在一年之前,他在那些人的眼里只是灰尘一般的小人物。不要说像是现在这样,假模假样的带着假面具与他们面对面的交谈,甚至他只是想要多上前走上一步路,他都会被那些人身边的保镖什么的像是赶苍蝇一般迅速地赶走,而倘若他只是多逗留一会儿,那些人会毫不留情地把抓着他的头用力地磕向地板,他有几颗牙齿就是那样离开他的。 而也正是因为这样,一直到现在他都很喜欢要自己的手下们(那些人比之前那些令他害怕的保全人员更加强壮,更加凶狠,但是哪有怎么样呢?现在他们都得叫他“头儿”,并且听他的指挥)在抓住不听话的小家伙后来上那一招。他简直太喜欢看到那些漂亮脸蛋儿在地上摩擦时候扭曲的样子了。 仅次于看到那些有权有势的人在他面前露出的微妙的忌惮感。当然,他知道最能让他开心的恐怕是两者的结合,要是有可能的话,他想让自己的手下们像是抓小鸡仔一样抓起那些该死的富豪和权贵们,然后重重地殴打他们,再将他们摔在地上,他发誓那个时候他会穿上自己最好的硬底鞋用力踩在那些人的头上来回碾压的,就像是当初他们中有些人对他做的那样。 而格力恩有一种很清楚的预感,只要他目前的工作继续这样顺利的进展下去,实现他这个小小的心愿的日子并不遥远。 毕竟如今全球的经济并不景气,而那些人中也不是所有人都会一直一帆风顺。 格力恩光是想到这个便觉得有一股子热气涌上心头。 他带着压抑的恶意冲着房间里的那个蠢货点了点头,然后假装恭顺地开口:“我们会尽快修正好今天晚上这个错误造成的一切麻烦……” 这个夜晚本应该就这样结束。 事后,格力恩曾经这样想过。 如果这个夜晚就这样平淡的结束该多好——他会带着自己的人迅速清理好现场,然后他带着那个不听话的小女孩回到她应该去的地方。 当然,经过这一次的逃跑,凯西已经证明了自己的品性太过于恶劣,她已经失去了被送往那个美好家庭的资格。 但没有关系,格力恩有自己的渠道来“处理”这些劣等品——他也许会因此失去一些精神上的抚慰(毕竟他非常期待那个老人给自己的赞扬),但他在经济上会有一笔丰厚的入账。像是凯西这样的未成年白种少女可是某些“隐藏市场”上的抢手货,她可以卖到的价格是几年前那个愚蠢的格力恩想都不敢想的。 唔,想到过去的生意,格力恩忍不住抽搐了一下嘴角—— 格力恩有着一张不错的脸,所以他有着天然的资本吸引那些漂亮却贫穷的小□□,他会跟那些小□□们假装谈个恋爱,然后他会告诉她们,他在美国的叔叔(或者是舅舅)开了摄影工作室(有的时候会换成模特经纪公司),而他们想要招一个勤劳又淳朴的年轻女孩去美国,他们会帮助那些姑娘们成为最耀眼的明星。 然后格力恩便会带着那些逃家的女孩来到码头,他以一个姑娘七百美金的价格与守在码头的蛇头进行结算。 他还记得自己的规矩是只收美金的现金并且为此自鸣得意了许久,可现在想起来,那个时候的他跟用黄金跟美国人交换玻璃珠的美洲土着真是没有什么两样。 而自从他遇见了自己的老师,认识到了自己之前的愚蠢之后他一直在生意这方面保持着谦卑的心。他也一直相信自己终有一天会在这方面成为真正的高手。 他一直这样相信着。 直到这一天。 直到这个夜晚。 这个本该平静结束的夜晚,他在即将离开房间前的最后一秒,无意间瞥见了那个愚蠢的富豪背后那道影影绰绰的影子。 “唔……” 那是一声非常微弱的,痛苦的闷哼。 格力恩甚至有种直觉,是自己的存在让那个人受到了惊吓。 那个人影在富豪的背后微微晃动了一下,他似乎差点儿脱力跌倒,但被人牢牢地扶住。 但也就是这么一瞬间,他那头月光一般的长发披散下来,白皙的指尖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异常柔软而细嫩。 格力恩怀疑自己也许还看见了那人的眼睛,他甚至不知道那是否是自己的幻觉。 因为那是这个庸俗的世界所无法承受的美丽的眼眸。 他像是妖精,那种在格力恩还是个纯真男童时他奶奶跟他说的那些童话中才有的妖精,它们纤细而美妙,一阵呼吸便能将它们吹散在风中。 而其中最美,最高贵,最罕见的妖精便是月光落在白蔷薇的露珠上所汇集成的月光妖精。 当月光妖精出现的时候,整座黑森林都都将视它为王—— 时过境迁,格力恩早已从孩童变为了披着人皮的狼,会叫他“小香肠”作为昵称的奶奶很多年前便死去,他也早已不是那个会在饥寒交迫中幻想妖精前来拯救的小傻子。 可在这一天,格力恩恍惚觉得自己看见了它。 一切都之发生在一刹那,但格力恩却觉得自己仿佛被雷电击中了一般。 他的心跳不受控制的加速,身体更是无法控制的微微震颤,他的理智告诉他,他应该快点结束今天晚上的这个失误,他不应该节外生枝,但是此时此刻他却被另外一种没有任何理智的情感所控制了—— 他屏息凝神,近乎呆滞地盯着那个蠢货富豪的肩头。他很怀疑自己之前为什么会那样迟钝,哦,他在这里耽搁了这么久但是竟然只注意到了那个不听话的小□□,他竟然会完全无视了那一抹绝色的倩影。 格力恩知道自己现在一定非常失态,在他的目光下,那名富豪——是叫做“r先生”的蠢货——脸色瞬间变得阴沉下来。 “你他妈还在这干什么?” 格力恩听到那个男人粗野地问道。 “头儿?” 与此同时,他身后的手下也发出了一声迷惑的询问。毕竟按照流程,这个时候的他们应该在返程的路上了。 格力恩与他们接手的这些生意可不是那种可以明晃晃出现在大众视野里的生意,哪怕他们已经做好了能够做大的最好的手段(比如说伪造一份成年人的驾照,还有那些可笑的犯罪记录)也是一样。 更不要提凯西还在他们的手上。那女孩现在已经失去了知觉,但无论如何,像是她这样的女性,昏迷,被一群黑衣保全人员提在手上,这个画面还是有些太过容易引起多余的注意与疑问。 格力恩本应该是最明白这些事项的人,他不应该需要其他人的提醒,但是这一次他却宛若嗑多了药物一般行为完全失常。 “嘿,你这是在找死吗?” 就连那警告和威慑的声音,都仿佛变得遥远了一些。 格力恩想道。 在最初的震撼过后,格力恩视野中那纤细而孱弱的银色幻影逐渐变得凝实,那个男人小心翼翼地隐在男人的身后。 哪怕只露出了一缕发丝,还一小截雪白的手指,格力恩却已经在自己的脑海里勾勒出一个模糊的影子。 格力恩不知道那富豪究竟是从哪里找来的男伴,但他可以肯定,那男人定然是个极品的货色。 而且他并不知道自己究竟代表着什么。 “今天晚上的闹剧,实际上是因为我的缘故而产生的……”格力恩听到自己干巴巴地开口,他挤出了自己这辈子所能挤出来的最亲切,最诚恳的笑容,“我对此表示非常的愧疚,所以除了酒店之外,我还想以我私人的身份对两位做出应有的补偿。” 格力恩慢慢走上前,他从胸前的口袋里取出了自己的名片,企图递给对方。 “站住——” 但他才刚刚动作,便被那个人冷峻地喝止了。 现场的气氛确实十分古怪。很显然,那名富豪也发现了格力恩的不对。 而在意识到格力恩的目光正粘着自己的男伴之后,那富豪身上的气息变得越来越暴虐——是因为被激起了雄性的本能吗?明明之前还显得外强中干的男人在这一刻看上去有些危险。 即便是有些恍恍惚惚的格力恩也在那刀锋一般尖锐的视线中稍微清醒了一些。 作者有话要说: 第159章 作者有话要说:  有大修,上一章要重新看哦~ 他注意到r先生的眼睛非常亮, 在黑暗处简直就像是动物一样——当然这正常, 人的角膜在某些特定的角度也能反射出光。但这样的r先生依然让格力恩有些不太舒服。 他心底弥漫出一种浅浅的畏惧, 好像他又回到了一名不值的时候, 他看着那些围绕在权贵身边的保全人员,看着他们鼓鼓囊囊的腰间。他并没有看到那些人的枪, 但他知道那枪就隐藏在那笔挺的黑色西装下面。 格力恩下意识地张开手,他做出了一个投降的姿势。 “我并没有什么别的意思, 我只是觉得……您的男伴看上去受到了严重的惊吓,你觉得他会需要点什么吗?只要是我可以办到的, 我都可以——” “滚出去。” 一声沙哑的低语从“r先生”背后传来。 格力恩微微一愣, 那声音中隐含着某种强烈的情绪,而他的声线是那样的甘甜, 仿佛声波能够化为丝绒滑过他人的耳膜。 也正是因为这样, 在最开始格力恩甚至没办法辨别出那人低语中的含义。 “什么?” 他恍恍惚惚地问道。 “我和我的恋人都希望你立刻滚出去,以及,我们不需要你的赔偿,相信我——你会为你刚才的失礼感到后悔的。” “r先生”冰冷地说道。 而到了这个时候,即便是格力恩也再也找不到理由继续逗留在这间套房内(哪怕他现在发了疯一般想要看到那“月光妖精”的真面目)。 他终于离开了,但他相信, 下一次他将不会再让别人将自己赶走了。 “我需要2904号房的监测频道与密码。” 他即将离开走廊前往自己办公室前,他低头在自己最信任的副手耳边耳语道。 后者的脸色变得异常古怪。 “可是,这不符合章程——” “那房间里有个极品货,银发,男性, 白种人,而且我想他年纪不大。” 格力恩继续道。 他与自己的副手对视了一眼,然后他非常满意地看见副手的眼底浮现出一抹了然。 “银发的白种少年?” 副手轻声重复了一遍。 格力恩舔了舔自己的嘴唇,嘴角溢出一丝淡淡的笑容:“我敢肯定老师会喜欢我们这回准备的礼物的,假如能够把这个货弄到手,我觉得他甚至可以直接被送到最高教堂——” 格力恩并不知道,作为他与副手的讨论的话题中心人物,此时也正在与自己的同伴讨论着他。 “那个男人有问题。” 加尔文脸色苍白地坐在地上,他轻声地说道。 里德本以为他会晕厥过去,或者虚脱,但当那些碍眼的垃圾离开房间后,加尔文却并没有像是他想的那样脆弱倒地。 当然,加尔文的状态看上去也决不能称之为很好,他的身上满是冷汗,全身上下更是没有一丝血色,但他的眼神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显得沉静,甚至说是冰冷。 在回过头看向加尔文时,里德甚至在一个瞬间将他与“天使”重叠在了一起。 直到加尔文再次开口说话,他才意识到加尔文并没有陷入到另外一种状态中去。 “我在他身后看见了……无数的鬼魂。” 加尔文平静地说道。 如果不是他的手正在微微颤抖,即便是里德都没有办法意识到加尔文正处于精神崩溃的边缘。 加尔文没有告诉里德是,他看到的可能并不仅仅只是鬼魂。 在某些时刻,他甚至感受到了那些鬼魂身前所遭遇到的一切。 被当做货物在不同的男人,不同的帮派控制下转手,被欺骗,凌辱,体罚…… 稍微幸运一点的人会成为那些人敛财用的工具,她们在药物控制下成为了红灯区的固定资产。 而不那么幸运的人……她们会流入更加黑暗和不见天日的场所。 在还可以呼吸时她们饱受和精神的折磨,但这并不代表她们在死去之后就能逃过被贩卖的下场——她们的器官在黑市的人体器官市场上流通,骨骼被抽取出来制成精美的工艺品,甚至连她们的皮肤,都会被小心翼翼地剥下来,制成一些有特殊癖好的人钟爱的皮包与工具。 为什么在最后关头,他会不小心让格力恩察觉到自己的存在……只因为那个时候的他已经快要承受不住精神共鸣带来的巨大痛苦。 那是一个非常年轻的女孩。 加尔文明明不应该听懂那女孩嘴里的俄文,但他却用自己的灵魂感受到了。 那女孩的手腕下方空荡荡的。 【他们说活着的女孩的手更好,更软——】 那女孩的鬼魂已经没有任何神智,她不停地重复着这句话,停留在了自己生前最痛苦的时间段。 而她的手,是被人活生生地从她的手腕上砍下的。 买下她双手的那个人用她的双手制成了手套,用来摩挲擦拭他那用某种特殊土砂制成的茶壶——那个人迷信用少女的手擦拭过的茶壶光泽更柔和,更润滑。 这就是那个女孩失去双手的原因。 因为一只茶壶。 …… 加尔文用力地咬了一口自己的舌尖,他强迫自己从那些女孩和男孩的经历中抽离出来。 里德非常担心地观察着他。 “加尔文,你没事吗?如果你有任何地方觉得不舒服,告诉我……该死的你的脸色好难看,我是不是应该让芙格出来照顾你……” “我想我需要一点威士忌。” 加尔文麻木地说道。 他一口气喝完了半瓶酒,萦绕在他身上的那种仿佛随时要破碎的气息才逐渐淡去。 加尔文貌似平静地将酒瓶放了回去,酒瓶重重地磕在了桌面上。 “凯西……那女孩是叫凯西对吧。她没有说谎,她并没有成年,那些人伪造了一切……她会遭遇非常悲惨的命运,如果我们不出手相救的话。” 加尔文呆呆地看着晶莹剔透的酒瓶,然后说道,接着他望向了里德,在那双深紫色的瞳孔中蕴含着强烈的情感——就像是在冰块覆盖下流淌的岩浆,有极致的怒火,也有极致的克制。 “但是你应该知道,现在的我们正在逃亡中……而且刚才那个男人,也许察觉到了什么。” 红鹿伸出手,他抚摸着加尔文的脸,然后柔和地说道。 他非常满足地观察着加尔文的情感变化,他相信自己在加尔文的身上看到了矛盾与挣扎。 他简直快要爱死这样的加尔文,那么脆弱,那么痛苦……又是那么美丽。 红鹿觉得自己仿佛承担了这一出剧本中属于魔鬼的戏份。 他说出的每个单词都带着邪恶的意味—— “你真的要救那个女孩吗?哪怕你知道自己会引来无数人的追杀……我们要面对的可不是普普通通的麻烦,降临派这样的庞然大物有的时候比黑道还要可怕。我们甚至没办法寄希望于任何警察或者官方势力,我们都知道那是为什么……” “不要说了……” 加尔文的嘴唇颤抖着,他的眼眶微微有些发红,紫色的眼瞳中染上了湿润的水色。 而红鹿依然完美地扮演起了忧心忡忡的同伴的角色。 “我并不是在劝阻你,加尔文,事实上,只要你下定了决心,无论你要做什么我们都会毫不犹豫地帮助你,跟随你。我将会是你最忠诚的伙伴,而且你也知道我会是,对吗?” “里德……” “但我只是有点担心你,我们都知道,一旦你下定决心去救人,你的身份有可能会暴露……而降临派,他们这么多年来都找寻找你,而你现在……” 里德伸出手,他的指尖沿着加尔文的脸颊一路往下,然后慢慢滑到了加尔文的背脊。 那对雪白的羽翼在里德若有若无的触摸下无意识地拍动。 “……你现在便是现世的天使。” 红鹿温柔地,近乎宠溺地说道 加尔文在他的怀里轻轻颤抖了一下。 “芙格……”加尔文忽然轻声呼唤出了医生的名字,红鹿的眼角微微一跳,然后便听见加尔文接下来的话语,“可以让芙格为我准备一些药物吗?如果是他,应该可以调配出可以随身携带的致死毒药?” 红鹿的眼瞳中瞬间染上了一丝血红,他应该庆幸自己没有让加尔文看见自己如今的模样。 “让芙格调配出毒药,这样我就不用担心降临派抓到我后我会遭遇到的那些事情了。我并不是担心痛苦或者别的,而是担心他们用我的名义在这个世界上制造出更多的罪恶。”加尔文将头靠在了红鹿的肩膀上,他身上那种因为内心挣扎而产生的矛盾感褪去了,取而代之的一种柔和的坚定。 “我会救那个叫凯西的女孩的,你也知道我会救的,对吗?” “可是,加尔文……” “我其实一直想,我为什么要逃亡。”加尔文抬起头,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淡淡的笑容,非常罕见的,这笑容中竟然仿佛有一丝恐怖的意味,“我明明杀了那么多人,在天使镇我将那些人锁在礼堂里,然后活生生地烧死了他们。但奇妙的是我的内心其实并没有太多的罪恶感。我一直没有告诉你的是,其实在做出那个决定的时候,我曾经下定决心,在烧死那些人后便会去自首……但实际上我并没有那么做。我选择了逃跑,隐姓埋名,改头换面地一路逃亡到了现在……也许,我就是在等待。” 加尔文忽然凑到了红鹿的面前,他吻上了红鹿干燥的嘴唇,用牙齿轻轻在对方嘴唇上啃出了一个小小的伤口。 加尔文将里德唇上伤口中溢出的那一滴血舔入自己的口中。 “也许我只是在等待……下一座着火的降临派教堂。” 加尔文听见自己用一种怪异而沙哑的语气低喃道。 “我也许已经,变成了一个恶魔。” 说道最后,加尔文的语气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动摇。 里德的手重重地按在了加尔文的背上,他将加尔文死死的抱在了自己的怀里,力气大到仿佛要将加尔文整个人嵌入自己的胸膛。 “不,加尔文,你不是恶魔,你只是做了最应该做的事情——” 在极度的兴奋下,红鹿的身体不正常地颤动,甚至连脸部肌肉都开始细微的抽搐。 “别担心,我会帮你的。” 他说道。 在加尔文看不到的角度,他抬起眼,冰冷而幽暗的目光在套房的天花板上方的几个特定角落微微一顿。 与此同时,在距离他们数层楼的另一端,传来了一个男人惊讶的呼喊声。 “怎么回事?” 就在几分钟前,格力恩的办公室内,他与副手打开了电脑,然后在键盘上输下了密码。 他们违规打开了加尔文与里德所在房间的监控,打算实时监控房间内那两人的动态。 但是在电脑屏幕亮起之后,本应该出现的监控画面却并没有显现出来。 隐入格力恩眼帘的,是另外的东西。 在看到那画面的瞬间,他的副手从座位上跳了起来,连连向后退去,甚至差点摔倒在地。 “我的上帝啊这究竟是——” =========== 神圣真理小镇降临派教堂 约书亚缓慢地迈着步子,越过那些沉默不语的侍者朝着冰冷而漆黑的祭堂走去。 往常的这个时候他应该在苦厅里用锋利的石块与幽闭的环境惩罚自己的罪孽,但是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每个月都有那么一天他会放任自己来到祭堂。 那是他送给自己的一份短暂的天堂时光,用来支撑他度过这痛苦的漫长尘世。 那都是一些很漂亮的少年—— 被漂染成银色的长发和无限接近于深紫色的蓝眼,每一个都有着少年人特有的修长手脚和没有长开的清秀容貌。 约书亚最喜欢的永远是少年,但偶尔符合他喜好的只有女孩,那他也会允许接收。 而今天让约书亚感到愉快的是,被锁在祭堂正中心的雪白正属于一名少年。在昏暗的光线下,他的皮肤白得就像是能微微散发出荧光。 “真美啊……” 约书亚忍不住发出一声虚弱的呻吟。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少年的身体,呼吸逐渐加快。 他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朝着那少年靠过去,后者被铁索绑在一座简陋的祭坛上,虽然睁着眼睛,却很难说还有清醒的意识。他虚弱地耷拉着头,瞳孔涣散,眼神像是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雾气,而他的下巴也无力地张开,这样一来,他的嘴角难免总是浸着从口腔中流出的唾液。也许准备这一切的人也觉得张着嘴流着唾液的少男少女并没有什么美感,因此这一次他在少年的口腔中塞满了细小的珍珠玫瑰的花蕾。 这个细节完美地讨好了约书亚。 约书亚伸出手指在少年的口腔里轻轻搅动了一下,然后将那沾染着玫瑰香气的唾液放在自己的鼻子前深深地闻了一下。 他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 然后他发出了一声古怪的,夜鸦一般嘶哑的笑声。 “真美,哥哥,你真美。” 约书亚用视线舔舐着少年的面庞,脖子以及胸膛,他的视线是那样真挚而尖刻,但若是仔细观察的话,却又觉得他真正在凝望的却并非是那少年本身,而是他幻想中的另外一人。 “哥哥……我真的很想念你……我崇拜你……” 约书亚的颧骨发红,他笨手笨脚地爬上了祭坛,跨坐在少年的身上。 而他身体的重量总算让祭坛上的少年微微回了回神,后者迷茫地晃动着脑袋,他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喉咙里的发音却异常古怪。 他仿佛意识到了自己嘴里的东西,铁索摩擦着石制的祭台,发出了沙沙的声音,而少年开始下意识地往外吐着嘴里的花蕾。 这个举动让原本还显得虚幻而陶醉的约书亚瞬间陷入了暴怒之中。 “不,别这样——不要发出声音——不要——” 约书亚抓着那少年的头发摇晃着,然后尖叫道。 “唔…………¥……: 而那少年恍恍惚惚地盯着约书亚,含糊地发出了询问。 但约书亚并听不懂少年正在使用的语言。 约书亚强加在少年身上的虚假幻想变得越来越脆弱,他很震惊地看着那少年,然后他看见的是少年新长出来的发根,是一种稍显暗沉的深黄色,而他那雪白的,散发着朦胧珍珠一般光晕的皮肤上有细小的雀斑和斑点,那少年的五官对称性并不好,喉结也比这个年纪的少年更加明显一些。 他长得并不像曾经的天使加尔文……也没有丝毫神圣的气息。 而这直接导致了约书亚的失控。 “我都说了让你不要发出声音——你变得不像了——还给我——哥哥——还给我——” 约书亚忍不住开始哭泣,他在一阵狂怒之中,伸出手去捂住那少年的口鼻。 也许他确实只是想要让对方不要发出声音,但实际上他却让后者几乎无法呼吸。 窒息带来的痛苦让少年最终彻底地清醒了过来,那少年开始拼命地挣扎。 “不要叫!不要叫啊啊啊啊!!!” 有好几次约书亚差点被那少年颠到祭台下方去,但最终他都抓着少年的头发稳住自己的身形。 “嗷——” 忽然间,约书亚发出了一声跟之前不太一样的痛呼,几秒钟后他的一只手掰住了身下少年的下巴,将自己的另一只手从对方的嘴里拔了出来。 他呆呆地举着自己的手,偏过头,观察着自己的手指——一个深可见骨的齿痕出现在他的指腹上,几乎已经快要被咬穿了,鲜血如坏掉的水龙头般喷涌出来。 这是被那求生异常强烈的少年咬的。 “……¥……” 而在约书亚发呆的同时,那少年开始不停的用异国的语言嘶吼。 “别叫了——” 约书亚的眼珠微微颤动起来,他神经质地冲着剩下的少年竖起中指。 指头上的血沾上了他的脸,那名少年眼中溢出强烈的恐惧,他尖叫地更加响亮…… “别叫了。” 约书亚用一种非常小的声音重复了一遍。 他并不希望伤害到别人,他非常微弱地想道。 哪怕他已经发现了自己身下的少年只不过是一个拙劣而恶心的赝品。 他只是希望对方更闭上嘴,让他安静一会儿,他的心情早已从最开始的虚幻的高涨变成了极致的低落。 这些人为他送来的这些赝品就像是无形中的镜子,将约书亚本身的可笑与怪异照得格外清楚——他自己实际上也如同这些可悲又低劣的个体一样,只是仿照真正的天使加尔文制作出来的伪造品。 只要稍微清醒一点的人都能看出他们与真正天使之间的区别。 就好像约书亚,他自己也需要每隔一个星期便要接受大剂量的化学染发,好让自己的头发变成幻想中的银色——但他的头发永远也不可能像是他的哥哥那样晶莹华美,如同丝绸一般柔顺。 约书亚的白发在没有经过特殊的护理前就像是八十岁老人的头发那样稀疏而干枯,他常常因此而哭泣。 至于他的眼睛,他的皮肤,还有他那因为无数次整容而改造后的五官,也都是那样的怪异而丑陋。 每当想起自身的丑陋,约书亚便会同时坠入狂怒与沮丧的深渊。 “唔唔……唔…救……救……” 但约书亚希望那名少年安静下来的愿望却并没有办法实现。那少年貌似终于想起了自己唯一会的英文单词,他开口叫嚷着,发音古怪。 这让约书亚的脑海瞬间变得一片空白—— “闭嘴!闭嘴你这个猪猡——” 约书亚用力地扣住了那少年的喉咙。那少年挣扎着,发出的声音丑陋到让约书亚崩溃。他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动作太过于粗暴——他的指甲深深地掐入了少年的喉咙—— 终于,那少年安静了下来。 约书亚过了好一会儿才发现回荡在厅堂内部那种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声音实际上是他自己的嚎叫。 而当他低下头,看见的是面容紫胀扭曲,眼球凸起的少年的尸体。 那可怜的少年已经被约书亚活生生的掐死在了祭台上。 “不……” 从约书亚的嘴唇间溢出了一丝破碎的低喃。 他饱受惊吓地从祭台上滚了下来,然后他盯着那少年,终于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我只是……我只是想让你安静一点……哥哥……不……哥哥……” 约书亚缓慢地佝偻起身体,他蜷缩在冰冷的地上,大声地呜咽起来。 第160章 约书亚只哭了一会儿, 但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哀戚与悲伤, 他的眼泪几乎浸透了他的胸膛, 而他整个人因为不停的抽泣而有些缺氧, 这让他的脸上浮现出一层浅浅的灰色。 若只是看他哭泣的样子,恐怕真的会有不明就里的人以为祭坛上那具皮肤逐渐失去温度的尸体是他真实的亲人——也许他真正的母亲死亡时候他也只能哭成这样了。 但大概十几分钟后, 约书亚的哭泣声便戛然而止。 他在原地继续蜷缩了一会儿,但那并非是处于哀戚而是因为冰冷而微微有些潮湿的水泥地面让他感觉很舒服。 一些珍珠玫瑰的花蕾落在地上, 花瓣上沾染着些许唾液,是那男孩在还活着的时候粘上去的, 只不过是片刻的功夫, 那些因为异常娇弱而格外昂贵的花蕾便已经有些干瘪。 它们那馥郁的香气中蕴含着些许的气息。 约书亚皱了皱眉头,他从地上站了起来。 在离开祭堂时, 他站在祭坛旁边冷淡地瞥了一眼自己制造的尸体。 “真恶心。” 他因为那尸体的狰狞模样嘴角微微扭曲。 然后他抬起手拉了拉位于祭坛一侧的绳索, 这条绳索将以机械的方式牵动远处的金铃,留守在金铃旁边的黑衣侍者知道该如何处理祭坛上的那团死肉。 约书亚踏上阶梯一步一步离开祭坛后,两名侍者弓着背从房间的另外一个角落走了出来,其中一位年长者熟练地打开了装在隐蔽处的开关。 在这一瞬间雪亮的白炽灯光充斥着整个厅堂,完美的褪去了这间祭堂原本幽暗而神秘的气氛。 但同样的,灯光也让那具尸体可怕的死相愈发清晰。 “呕……” 其中一名更年轻一点的侍者猝不及防对上了死去的少年那充血凸出的眼睛。尽管那人的瞳仁已经变得有些模糊, 但他在濒死前遭受到的恐惧和痛苦仿佛依然残留在那双眼睛里。 年轻的侍者还是一名新人,他差点惨叫出来。 不过在之前,他的引导人伸出手按住了他的嘴。 “如果我是你我便不会这般大惊小怪。”年长者压低嗓音说道,“不要胡乱发出声音,那会被视为对圣子的不敬, 你不会想知道那些被冠以不敬名义的人下场是怎么样的……” 他一直确认了年轻人逐渐冷静下来后才松开手。 “可是那个人,他,他死了,这是违反联邦法律——” 那名年轻人以近乎耳语的声音急促地说道,但他最后便在老人的眼神下闭上了嘴。 “这里没有法律。” 老人以同样低的音量嘀咕了一句。 他用晦暗的视线瞥了年轻人一眼:“从法律上来说这些人压根就不存在。哪怕死了也没有人会知道他们的身份。他们只是被人买来的祭品而已。” 然后他走上前去,抓起了死去少年的两只胳膊。 “可怜的孩子。” 年轻人看见老人的嘴唇翕合了一下,从嘴型上他似乎这么嘀咕了一句。 随后年轻人连忙上前,他战战兢兢抓起了少年的两只腿,将尸体从祭台上抬下来,放在他和老人推来的担架上。 老人从担架下方取出了清洁工具,他熟练地清理起了祭坛的表面——大部分都是那名死者留下的痕迹:唾液,眼泪,汗水,血水,还有窒息而死时的排泄物。 当然,那些散落满地的花蕾也没有放过。 做完这一切后,他推了推目瞪口呆的年轻人,示意他帮忙将尸体退往他们来时的那扇小门。 一直到这个时候他才强忍着不安,颤抖着小声问道:“什么叫买来的祭品?” 老人异常冷淡地看了他一眼,却并没有回答。 他们将尸体送往另外一个房间,一名地位更高些的侍者正在那等着。 那名侍者检查完尸体后叹了一口气。 “我想我们应该安排点新货了,圣子殿下最近的状况可真是糟糕——” 那侍者的话语忽然顿住,他谨慎地看了一眼老人旁边的年轻人。 “没关系的。” 老人注意到了他的目光,他摇了摇头然后嘀咕道。 侍者这才松了一口气。 当那年轻人跟着老人一步一步离开那飘散着尸体气息的房间时候,他隐约看见了那侍者走到墙边,用一座现代社会已经非常少见的挂墙式座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格力恩,我这里的库存有些不太够了,你那边已经进到‘货物’了吗?” 电话拨通后,侍者平静地对着话筒那边的人说道。 当然,他并不知道,他的电话差点而吓到格力恩和他的那名手下—— 那电话铃响起的时候,那两个人正带着怀疑而惊惧的心情呆呆地看着电脑屏幕上的监控画面。 不……或许那并不是监控。 在微微发蓝的屏幕中确实呈现出了2904豪华套房的画面,格力恩可不会错认那间房子里令人作呕的水晶灯和那些莫名其妙的几何形状的家具。 但他却并没有看见自己预想中的主人公。他没有看到那名纤细的银发男伴游,他也没有看到那名愚蠢,但在某些地方却显得有些古怪的r先生。 他看到的只有一些难以解释的东西—— 像是一团团雾气,又像是一团团正处于□□期的蛇团,那玩意盘踞在会客厅的正中心,即便隔着屏幕也仿佛能够嗅到它身上散发出来的腥臭。 “我的上帝啊……” 而他的副手显然吓得不轻,他指着屏幕喊出了一个名字,那是不久之前被他虐杀的一家人的姓。 “鬼魂,他们的鬼魂还在那间房间里!” 格力恩无从得知副手究竟看见了怎样的画面,但那个魁梧凶狠的男人现在就像是看见了蜘蛛的小男孩缩在办公室的角落,后背紧贴着墙壁,只差没有尿裤子了。 “闭嘴,你今天是嗑药了吗?!这上面可没有什么该死的鬼——” 格力恩从副手身上移回视线,当他再次看清楚监控屏幕上的画面后,他的咒骂卡在了喉咙里。 那里确实有鬼魂。 格力恩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他凝视着屏幕中逐渐浮现出来的轮廓,一个女孩就站在那里,衣衫褴褛,肚子涨得很大,她的脸已经腐烂了,白色的头骨上只挂着丝丝缕缕的一点儿烂肉,只有一颗眼珠还在原本的位置,是一种仿佛正在渗血似的深红色,而另外一颗眼珠早就掉了出来,它挂在她的颧骨上,摇摇晃晃的。 但她就是用这样的一双眼睛泣血一般地瞪着格力恩。 格力恩甚至能够看清楚她那逐渐剥落的皮肤下面已经变成暗红色的肌肉组织,深黄色的脂肪已经,蛆虫摇摇晃晃地从中拱出来。 那女孩的裙子上还沾着泥土。 “这是谁……谁在恶作剧……” 格力恩的脸上冒出了冷汗,他脸色苍白地瞪着屏幕,浑然不觉自己现在的模样跟之前的副手一模一样——而就在几分钟之前,他还曾经在自己的心底暗暗讥讽着对方的无用。 那腐烂的尸体仿佛能透过屏幕直接看到格力恩。 格力恩不愿意承认这一点,但他身上不断冒出来的鸡皮疙瘩却证明了他的胆怯。 【我的孩子,把我的孩子还给我。】 忽然间,那尸体的下颚张开来,相互碰撞。 那泛着尸臭的声音仿佛一根细长的针,直接从耳膜一直扎入格力恩的脑浆里。 “哇呜呜呜……” 格力恩跳了起来,他无法控制地发出一声惨叫。 【他还不只是一个婴儿,善人,就当我恳求你,放过他,他还只是个婴儿——】 格力恩恨透了自己的记忆力,他为什么会记得这么清楚?死魂的低喃不断地在他耳畔回响,而他竟然能够那么清楚地记起来那究竟是属于谁的声音。 该死的该死的那臭□□的死明明是几年前的事情…… 而且他妈的那□□是自己在找死,她其实可以不用死的因为她一直都很乖,那名市长秘书叫什么来着……约书亚已经记不清了,但他记得那个男人有着相当暴虐的爱好,但他还是相当地宠爱那女孩,他甚至还跟格力恩谈过买下那女孩的事儿,好让她从公用的变成私人的。但那女孩却忽然发了疯,教会里已经说过很多次了她们不允许拥有自己的孩子,因为她们身上的每一滴血都是有罪的,她们必须通过大量的赎罪活动来让自己变得清洁,而在这之前,她们的孩子会被送走。 好吧,格力恩也承认其中只有一小部分孩子,大部分是有浅色基因的孩子,能够得到正常的照料,而其他一些不那么好的——棕色人种,黑发,或者有别的问题的孩子,会被送入不同的渠道。 那女孩的孩子只是不太幸运而已。 这个世界上的事情就是这样,如果她生下的孩子是个漂亮的金发男孩或者女孩,一切麻烦都没有了。 可那臭□□就是不愿意听,她大吵大闹,甚至私下里联系了记者——最后他们能怎么办呢? 最后格力恩只好亲手把她的“孩子”还给了她,那个死掉的婴儿,被缝回了她的肚子里。 老师迫使其他女孩观看了那一幕,格力恩觉得这有点儿变态,但事实证明从那以后那些女孩都乖巧了很多,至少她们在也不会大吵大闹了…… 格力恩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再次见到那个女孩。 他发誓自己已经把她的尸体处理得很干净了——甚至都不会出现这该死的腐烂的尸体。因为他直接将那臭乎乎的尸体丢入了汽车废品处理厂,她应该被绞成了一团碎屑才对。 但现在,那女孩的鬼魂却在看着他。 她正倒立在天花板上,距离监视摄像头是那么近……不,等等,之前的她是这么近的吗? 格力恩盯着电脑的屏幕,他觉得自己全身都在发冷。 就像是听见了他心底的疑惑,那鬼魂慢吞吞地,笔直地朝着摄像头的方向走了过来。 【他只是个婴儿,他只是一个婴儿——】 鬼魂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尖锐,越来越令人发狂。 “老天,哦,老天……” 同样令人发狂的还有他身后传来的哭嚎声,是他的副手,天知道他看见的是什么东西,总之他已经彻底被吓破了胆。 格力恩用力抓着椅子的扶手,他沉重地喘息着,大脑拼命运转企图解释眼前的一切。 “闭嘴你这蠢货……”他回过头,对着墙角那个哭泣的男人破口大骂,“这他妈一定是恶作剧——这一定是什么恶作剧——现在一定有人正守在什么地方看我们两个的笑话呢!” 而就在这个时候,桌上的电话铃响了—— 在这一瞬间,无论是鬼魂的声音还是身后男人的哭嚎都骤然消失。 格力恩在惊吓中摔到了地上,但他迅速地爬了起来。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竟然会在自己的副手面前露出这幅蠢样子,强烈的恐惧化为了一股惊怒,他咬着牙一口气抓起了电话。 然后在话筒的那一头,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熟悉的内容。 熟悉的流程。 …… 格力恩是基于自己的本能而非自己的思考顺顺顺当当地完成了这一次的“订货”,感谢那虚无缥缈的圣子,那个电话彻底地拉回了他的理智与冷静。 他回过头看着监控画面:那上面现在只有一片漆黑。 “嗬嗬。” 格力恩从自己的喉咙里溢出了一丝冰冷而残忍的冷笑。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愚蠢。 “这他妈绝对不是什么该死的鬼魂。”他嘟囔道,目光冷峻地在办公室的四角环视,他瞪了一眼自己的副手,后者俨然已经毫无作用。 “一定是有人在报复我们。这事儿太容易了,你甚至不需要聘请演员,只需要弄点神神怪怪的画面然后转到监视器的频道里就可以了,那些戴眼镜的小瘪三,叫什么来着,黑客,可以很轻松就做到这些不是吗?而我们就这样,像是农民种的的土豆一样立刻被吓得屁滚尿流——闭嘴,你他妈要哭到什么时候——” 格力恩怒气冲天地冲着那男人吼道。 但副手依然是双手抱头,蜷缩在角落,他只是往格力恩的方向望了一眼然后便尖叫起来。 格力恩觉得自己额角的青筋正在随着那个男人的尖叫跳动,倏然间他的眼前一阵血红。 “砰——” 一声枪响后,办公室里总算回归了格力恩所期待的安静。 格力恩低着头,盯着缓缓弥漫到自己脚边的血泊,他看着那一片殷红完全无法移开目光,但他的思绪却嘈杂纷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这只是个恶作剧。” 他喃喃地说道。 会有谁做这种令人作呕的事情呢?哦,不会是他的副手——那家伙自己也被吓得够呛。格力恩知道自己的手下里有几个人并不喜欢他做的事情。他在自己的心底将那几个人一个一个盘算了一遍,最后想到了一个人。 那是个同样来自于东欧的青年,一个半路加入的外来者。 而且格力恩一直都觉得那家伙大概已经喜欢上了那个小□□,他有的时候会听见那外来者对着自己的同僚们嘟囔着什么“那女孩的年龄跟我妹妹一样”,说得好像格力恩不知道他心底究竟在想什么似的。 是的,就是那个人。 那个恶劣,卑鄙的外来者。 这个恶作剧一定是他搞的鬼,他也许觉得捉弄自己的头儿很好笑,但是格力恩会让他知道这件事情并不好笑。 格力恩的脸部肌肉正在跳动,他给自己的枪装上子弹然咬着牙一把拉开了办公室的大门。 他打算去给那家伙好看。 而在即将转身的瞬间,格力恩莫名其妙地又看了一眼墙角的尸体。那具尸体的脸上至今还残留着极端惊恐的表情,格力恩顺着尸体的凝滞的视线望向了桌面上的电脑屏幕。 那上面的监控画面依旧是一片漆黑,但是…… 格力恩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一整一整的发抖。 那黑色让他感觉不适。 如果格力恩这个时候能够再清醒点,他大概会发现,屏幕上的那一片漆黑实际并不是真正的黑色……而是一种凝结的浑浊的黑红。 那是某个人,某个女孩的渗血的瞳孔。 而她正将瞳孔抵着摄像头的镜头。 …… 但格力恩什么都没有发现,他已经不正常了——但他压根就意识不到这一点。 他变得疯疯癫癫的,大脑一片混沌,就好像被什么东西,或者说,什么人,进行了精神控制一样。 格力恩几乎没有花多少功夫就找到了自己假想中的那位始作俑者,那个外来青年。 那家伙正在关押凯西的房间里,当格力恩一脚踢开房门时候,他惊恐地回过头来,打翻了他手上的麦片碗—— “哇,我真是不惊讶。” 格力恩用发红的眼睛瞪着面前的两个人。 “头儿……” 那名青年露出了胆怯的表情,他慢吞吞从凯西身边站起来,然后举起双手。 他吓得不轻,连说话都在哆嗦。 “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想让她吃点东西,她已经很久没吃过东西了我只是觉得她有点可怜——” 凯西死气沉沉地倒在他的脚边,她脸上面无表情,眼珠就像是两颗石头一样镶嵌在脸上毫无神采,她的脖子和胸口都是牛奶。看得出来男青年的喂食并没有得到什么好的回馈。 “嗬嗬你没有别的意思?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做了什么?”格力恩咧开嘴发出了狰狞的冷笑,他的样子比他的枪还要让男青年受到惊吓。 “头儿?” “你的演技可真不错,我都要对你表现出来的这种……恶心的怯懦模样感到不可思议了。你是不是觉得很有趣?那些小把戏吓到我了,是的,我吓到了,而刚才我就在发誓我会让你付出代价……” “我不明白……” 格力恩光是看到那青年露出来的那种故作镇定的白痴模样就觉得血往额头上冲。 他喘息得就像是一头被激怒后的公牛,眼球充血,视野仿佛也染上了一层亮晶晶的鲜红色。 “哦,别再露出那副假惺惺的样子了,你明白的,你什么都明白的,当然,如果你要是想要继续这样假装下去——我也会用自己的行动让你搞清楚一切。” 格力恩伸出胳膊,他轻而易举地掐住了那个男青年的脖子。 “也许我也应该切开你的肚子,往里头塞点东西,当然,没有死婴儿,一只死猫怎么样?我觉得你会感到高兴的,毕竟你也拿这件事情来吓唬过我……” 隐隐约约中,格力恩察觉到有人进入了房间。 是他的那些手下们,其中有几个人发出了疑问声,而他们带来的那种嘈杂让格力恩觉得异常烦闷。 那种大脑一片空白的感觉再一次袭击了他—— 等到他回过神,他发现自己已经在无意识中射杀了许多人。 “呜呜呜……呜……头儿……我不明白……” 而他手指下的讨厌鬼脸色已经变成了紫红色,那家伙眼泪和鼻涕淌了一脸,正拼命地抠着格力恩的手指。格力恩的手上因此而出现了不少的伤痕,其中很多深可见骨,但他发现子竟然并没有觉得疼痛。 第161章 “你不明白的事情还多着呢——” 格力恩喃喃地说道。 然后, 有人从背后袭击了他。 格力恩措手不及地飞了出去, 他撞上了墙, 然后摔在了地上。 他的身体比他的意识更快做出了反应, 他从地上滚了起来然后迅速掏出了枪,但是一双冰冷的手直接按在了他的手腕上。 “咔嚓——” 格力恩先是听见了自己腕骨断裂的声音, 然后才感受到了那种剧烈的,让人眼冒金星的疼痛。 “啊啊啊啊——” 他惨叫出来。 然而这间房间原本就用来关押不听话的女孩, 而为了让她们的声音不至于打扰到蓝钻石皇冠酒店的其他客人,整个房间在最初就做了最完美的吸音设计。 无论格力恩怎么叫喊……哪怕他叫喊得像是当初那些饱受折磨的女孩和男孩一样, 也不会有任何人听到不应该听到的声音。 但是感谢这疼痛, 格力恩终于从那种浑浑噩噩,仿佛被怒火和恐惧摄取了全部心神的状态中恢复了过来。 他完全不明白自己之前为什么要那么做, 而他也没有余裕去细想那些。 “是谁?你们的目的是什么我可以配——”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 来人已经按住了他的头,重重地砸在了地面上。 他的牙齿飞了出去,是的,那些他在有钱后花了大价钱精心重种的牙飞了出去,而他的嘴唇被牙齿切出了一条长长的的口子,他的血喷泉一般涌了出来。 “唔唔……” 他还没有从那种痛苦和殴打中回过神, 那人已经抓着他的头发让他抬起了头。 紧接着,他的脸再一次砸向了地面。 他的鼻骨发出了清脆的声音。 鼻血热烘烘地喷出鼻腔,他的喉咙里都是自己的血,他呛咳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 在一片血红的昏暗世界中他唯一听见的便是女孩响亮而近乎疯癫的狂笑声。 如果他不是在目前这种状况,他发誓自己会为了停止那笑声割破那女孩的喉咙。 “你有绳子吗?” 就在这个时候, 他听见了一个声音冷静地询问道。 “我忘记带了。” 回答的声音让格力恩觉得有点耳熟……他的大脑现在运转非常迟钝。 “镣铐?唔,算了……你能让芙格出来卸掉这家伙的胳膊和膝盖吗?我不太擅长肉搏。” 即便是在现在这个时候,格力恩依然觉得那发出可怕话语的声音异常美妙。 那声音撩拨着他的神经,让他不由自主地企图抬头望向那人。 “哦,不,不用芙格,我就可以帮你——” 伴随着那个耳熟声音的回答,有人靠了过来。那个人抓住了他的一只胳膊然后用力一拉。 “啊啊啊啊啊啊——” 格力恩再一次惨叫起来。 可对方并没有在意他的惨叫,不过是片刻的功夫,格力恩的胳膊与膝盖都被人以同样的手法卸掉了。 格力恩从未遭受过这样的酷刑,他甚至痛得忍不住嚎哭起来。 “你们到底想要什么,我可以配合,无论你们要什么……” 他含含糊糊地发出了漏风的□□。 “我有一些小小的问题要问你。” 恍惚间,格力恩感觉自己被一双冰凉的手捧住了脸,他被迫抬起了头,那个人近乎轻柔地将他脸上的血渍擦拭干净。 格力恩看见了无法用语言描述的一张脸。 近乎梦幻,近乎神迹的脸。 他几乎以为自己见到了天使……就像是他加入的那个所谓的降临派所宣称的,现世的天使。 但是天使会有这么冷酷的一双眼睛吗?那双深紫色的瞳孔里蕴含着的气息甚至是残酷而暴虐的。 而在天使的背后,格力恩震惊地看见了“r先生”平静的脸。 在这一瞬间,格力恩忽然明白了面前天使的身份,那个躲在男人背后的纤弱男伴。 那个他盘算中的极品货物。 是在什么地方露陷了吗?格力恩后悔万分地想道,该死的他确实太大意了,也许他确实不应该对r先生的人下手……格力恩不知道他们用了什么手段,但是他们知道了。 所以这是一场报复。 一个教训,惨痛的教训。 格力恩因为自己犯下的错误而畏惧得全身发抖。 在他心底深处,他的直觉告诉他面前的两个人恐怕跟他之前遇到的任何人都不一样。 加尔文冷漠地凝视着面前血糊糊的男人,他没想到事情会进行得这么顺利,他用了一些艾扎克交给他的柔术,而格力恩比他想的还要更加迟钝,脆弱。 他相当冷静地将那个男人拖到了房间的另外一个角落。 “告诉我,你的生意的一切。” 加尔文柔声说道。 格力恩的眼睑肿胀地包裹着他的眼球,他已经睁不开眼,但在听见加尔文的问话后,他眼底还是清晰地浮现出了一丝恐惧。 加尔文毫不意外对方的不配合(虽然被殴打的时候他总是痛哭流涕地说着自己什么都会说)。 “老师会杀了我的……” 格力恩嘟嘟喃喃,痛哭流涕地说道。 “是吗?”加尔文偏了偏头,他叹了一口气,“但是我也会杀了你,这有什么区别吗?” 血糊糊的男人在他的脚边瑟瑟发抖,他现在的他看上去比蛆虫还要更加怯弱和恶心。 “他们的手段……他们的手段会很可怕……我很抱歉,我真的很抱歉,饶了我……饶了我……” 而在格力恩求饶的同时,一直像是尸体般麻木的凯西却一直在笑。 加尔文皱起了眉头,他回过头去看着那女孩,后者的身上在短短一小段时间里又增加了许多惨不忍睹的伤痕。 而凯西,显然也因为被拖走后的遭遇而陷入了精神不正常的状态。 她的一切都让加尔文感到心痛。 “凯西,”一种忽如其来的冲动让加尔文开了口,“你想来帮忙吗?” 他轻声问道。 里德一直守在加尔文的身边,除了最开始帮助加尔文卸掉了格力恩的关节外,他并没有插手加尔文的活动。他只是静静地观赏着眼前的一切,仿佛是最狂热的戏迷在欣赏自己最喜欢的演员的精湛表演,他心无旁骛,甚至连呼吸都不由自主放得很轻。 但在听见加尔文的询问后,里德的眼底却滑过一丝淡淡的意外,他忍不住挑了挑眉头,上前一步按住了加尔文的肩膀。 “加尔文……” 加尔文却并没有理会里德。 一种异样的,冰冷的气息缓慢地从加尔文的身上渗透出来。 拥有羽翼与冰冷眼眸的男人将视线停驻在遍体鳞伤,宛若疯癫的女孩身上。 “凯西,你想来吗?” 他继续问道,声音甜润,带着一丝暗哑的诱惑。 凯西怔怔地停下了不正常的狂笑。 她呆呆地与加尔文对视了一眼,然后忽然间,露出了一个灿烂到极点的笑容。 “我愿意……她们都很乐意……” 加尔文微微笑了笑,他眨了眨眼睛。 而就在这一瞬间,那些之前牢牢束缚在凯西手腕与脚腕上的镣铐“咔嚓”一声松开,然后跌落在地。 第162章 凯西慢吞吞地站了起来, 然后她摇摇晃晃地走近了格力恩。 她看上去依旧是那么柔弱, 纤细, 稚嫩。 在这么近的距离看过去, 只要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她只是一名未成年的少女。 但是,当她这样踉踉跄跄走向格力恩的时候, 她身上却环绕着一种慑人的阴冷气息。 “呜呜呜……” 格力恩俨然感觉到了那种不对劲。 他呜呜地哭着,努力摆动着身体想要离她或者是加尔文更远一点。 但是他的关节处太痛了, 那些脱臼的部位似乎已经肿胀了起来,他觉得自己的肌肉与骨头之间仿佛被人塞上了燃烧的火炭, 剧烈的疼痛伴随着灼烧感不断地刺激着他的神经。 滋滋…… 天花板上的灯管发出了一阵微弱的电流声, 光线随即忽明忽暗。 新鲜的血液顺着格力恩头皮上的伤口流了下来,再一次遮掩住他的视线。空气中弥漫着血的铁锈味还有一股排泄物的味道。格力恩不知道是否是因为失血的缘故, 他觉得整个房间里的光线变得很暗。 而且一步一步向他走来的凯西在恍惚中也变了模样。 年轻少女的轮廓变得模糊, 仿佛无数个人影重叠在了一起,当她走动的时候空气中甚至会留下一道道灰白的残影,而她身上的伤口跟现在格力恩比起来已经不算什么,但她身上的血腥气却格力恩身上的更加浓厚。 那股血的味道甚至都可以化为实质掩住他的口鼻——他觉得有点窒息。 几秒钟之后,格力恩才意识到自己无法喘息也许并不是那气味的缘故。 一双青白色的手,指尖血肉模糊, 已经失去了指甲,露出了白森森的骨头,从格力恩的脑后探出来,腐烂的皮肉湿漉漉地滑过他的脸颊,然后一直探到他的鼻子和嘴唇处。 “呜呜?呜呜呜……” 格力恩的呜咽中沾染上了浓重的恐惧。他拼命向上翻着眼球, 但唯一能看到的,却只有一缕一缕,沾满血液与尘土,颜色暗淡的长发。 他终于明白了自己的身体为什么会这么沉重。 那些尸体正跨坐在他的身上。 而出了她们之外,更多的尸体……更多的魂魄,也正踩着仇恨和黑暗的脚步,以凯西作为媒介朝他走来。 不—— 格力恩的灵魂发出了一阵无比痛苦的尖叫。 然后,他的视野,他的思维,便被一阵血红所笼罩 ………… …… 当房间再一次安静下来时,空气中的血腥味已经浓重到连红鹿都忍不住皱眉的程度。 “砰……” 完成了一切的凯西面容恍惚地站起来,然后她翻着白眼,抽搐地倒在了地上。 “没关系。” 里德拦住了加尔文,他自己走上前去将女孩拖到了房间的一角。在他走路的时候,鞋底与吸满了血液的厚重地毯摩擦发出了濡湿的声音。 “对这样的小姑娘来说,刚才那种事情可能会造成一定的精神负荷……不过别担心,当她醒来的时候她不会记得那些的。” 仿佛可以察觉到加尔文的顾虑,里德微笑着解释道。 加尔文这才将注意力放回到格力恩的身上。 几个小时之前那个清秀,精干,拥有无数雄心壮志的青年人已经完全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铺在加尔文脚尖旁的这摊烂肉。 他只遭受了那些女孩们遭受的十分之一的磨难都没有,但已然没有了人形。 但不管怎么说,他还活着。 加尔文注意到了那家伙胸腔缓慢的起伏后,有些厌恶地将散落在地面上的牙齿和指甲蹄远了一些…… 就在刚才那些狂乱的鬼魂们活生生地将格力恩的每一颗牙齿和每一片指甲都拔了下来——即便到了现在,加尔文回想起那些重叠在一起的狂笑都忍不住感觉全身发冷。 他真希望那些女孩们永远都不曾遭遇过这些。 加尔文在不远处找到了格力恩的枪,里德抢先他一步将那小玩意从地上捡了起来,他用手绢将枪伤沾染的血液和□□擦干净后才递给加尔文。 “你想要杀了他吗?” 里德温柔地问道。 加尔文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即便是在这样满地尸体,血浆还残留有鬼魂的阴冷的环境下,里德依然显得气质镇定,柔和,甚至还有点性感。唯一不同的一点便是他的眼睛比正常的时候更加深邃,嘴唇也更加红润。加尔文有一种直觉,与自己面对面站着的这个男人正处于一种兴奋的状态中。 而这种兴奋反而加深了他的英俊与魅力。 “……” 加尔文沉默地从里德的手上接过了枪。 他打开了保险栓然后将枪口对准了地上的那个人,食指扣在了扳机上。 其实从严格意义上来说里德这一次也没有猜错加尔文的想法。在刚才的一系列折磨中,他已经得到了所有自己需要的情报,也正是因为这样,加尔文比任何人都清楚地上这团看上去仿佛很可怜的烂肉是多么的罪孽深重。 格力恩值得被枪毙一千次,一万次。 但加尔文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扣不下扳机。 他冷冰冰地看着在自己手中不断晃动的枪口,呼吸逐渐开始加快。 【“永远不要让仇恨蒙蔽了你的双眼,加尔文,我的孩子。”】 【“你应该选择正确的道路,哪怕那道路布满荆棘。”】 【“要做对的事情,不要做坏的事情。你必须要明白这点。”】 朦胧中加尔文又一次听见了来自于已经死亡的继父的叮嘱。 而他知道自己现在做的事情绝不是霍尔顿医生会高兴看到的。 “唔……” 仿佛在冥冥之中察觉到了加尔文身上的那一丝犹豫,本应该神志不清的格力恩竟然在这一刻苏醒了过来。他睁着充血的眼睛茫然地看着加尔文,他已经发不出声音,只能含糊的□□着,两行带着血的眼泪从他的眼眶中缓缓流下来。 不,我不想死。 求求你,我不想死。 这间恶臭的房间里充斥着格力恩强烈的意念。 “加尔文,让我来。” 里德走过来,他搭上了加尔文的手腕然后说道。 “你不需要负担这个。” 红鹿觉得这个晚上的一切已经够了,也许有点太足够了。 无论是加尔文之前展现出来的那种近乎邪恶的冷酷,还是在这一刻重新浮现在他身上的,属于人性的优柔寡断与脆弱,都让红鹿的心头充盈着甘美的甜浆,那些浓厚的情绪在他的身体里有生命一般涌动,带来一种近乎微醺般的愉悦感。 出乎意料的是,红鹿并没有像是想的那样轻松地从加尔文的手中取回枪。要知道他都已经做好了准备,该如何要掩住加尔文的眼睛,然后在那摊垃圾的脑门中间来上一枪呢。 “不。” 红鹿听到加尔文轻声说了一句。 然后他听到了枪响。 加尔文开枪打死了格力恩。 在格力恩死亡的那一刻,房间里那种看不见说不明的浑浊气氛仿佛减淡了一些,光线也逐渐恢复了应有的明亮。加尔文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知道有些饱受苦难的灵魂终于心满意足地离开了——这完全不符合任何一种科学上的道理,但加尔文就是可以感觉到。 “加尔文,我们该走了。” 里德并没有因为加尔文的意外之举而做出多余的反应,他只是比加尔文更加敏锐的察觉到楼层里细微的震动——也许那些人发现了格力恩办公室里的那具尸体? 对于这种情况,他早已做好了准备。但即便是那样,留给他和加尔文进行扫尾的工作也不多了。 “我知道。” 加尔文平淡地应道。 不久之后,一声巨大的轰鸣声伴随着气流和震动传来。 房内的灯光倏然熄灭,嘶哑尖锐的火警警报伴随着从天花板探伸出来的洒水器同时开始运作。 这是加尔文和里德之前设置的私制□□被引爆了—— 一切都很俗套,爆炸,混乱,还有趁乱逃脱。 但是俗套的手段总是很好用,加尔文并不介意再那一次。 更何况里德在做□□时候凑在他耳边说的那句情话也颇为打动人心。 【“我会送你更一座燃烧得更加旺盛的教堂……”】 他和里德都知道那指的究竟是什么。 这句话说得就像是纵火犯的台词,但对于加尔文来说,简直浪漫到邪恶。 “我们还有多少时间?”加尔文问。 “五到十分钟,我们必须趁着人群最乱的时候溜出去,那只是一个小□□,不会造成任何伤亡的那种,像是蓝钻石这样的高级酒店可以在很短的时间内搞定它。”里德回答道。 加尔文抬起手,在手表上设置好时间。 而在他动身离开前,他还是忍不住多看了地上的尸体一样,格力恩的额头上只有一个黑红的小洞,但是他的后脑勺就像是摔坏的西瓜一样爆开了,头皮粘在破碎的头皮和头盖骨上,粉红色的脑浆飞溅了一地。 “加尔文?” 里德发出了一声担心的询问。 加尔文回过头,定定地望了他一眼。 “我很好。” 说完他便走向墙角,他将昏迷的凯西抱了起来,而就在这时,他注意到里德顿住了脚步。一把枪无声无息地从里德的袖口滑落,然后落入绿眼睛男人的掌心。 里德迅速地举起了那把枪。 加尔文顺着里德的目光望过去,他有些惊讶地挑了挑眉——在满地的尸体中间,一个年轻的东欧男人正惊恐地坐在地上与里德对视着。 他正是之前那个倒霉蛋,那个被格力恩以为是恶作剧主使的新人。 很难说他到底是运气好还是运气不好。 他只差一点就要被格力恩活生生的掐死了,但因为加尔文和里德的存在,他侥幸捡回了自己的性命。 但是,也正是因为他还活着,所以他在迷迷瞪瞪从缺氧中清醒过来后,便亲眼目睹了发生在格力恩上的一切。 他距离被吓疯的边界可能只有一毫米。 那个男人手中也有一把枪,但谁都看得出来,他的枪口晃动得就像是他正在帕金森晚期。 “你们是……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你……” 那年轻人满脸湿漉漉的,几乎分不清那究竟是他的冷汗还是眼泪。 里德冷淡地笑了笑,他甚至没有开口说话,而是直接用行动做出了回答。 他扣住扳机的手指正待用力—— “住手。” 加尔文的声音从里德的侧边传来。 里德微微一愣,他看向加尔文。 “他身边没有鬼魂。” 加尔文脸色苍白地说道。 作者有话要说:  唔……已经彻底变成恶魔夫夫了…… 第163章 “加尔文?你该不是说——” 里德故作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加尔文的脸上顿时浮现出了动摇的神色, 哪怕里德没有说出口, 但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 让这样一个目睹了所有真相的人活下来代表着什么。 他们两人的一切可能都会彻底曝光, 并不仅仅是加尔文杀了格力恩的事,还有别的…… 要知道加尔文甚至都没有掩饰自己的容貌。 “我不想杀他。” 但即便是这样, 加尔文还是情不自禁地低语道。他已经在错误的道路上行走了,但他并不想走得太远, 太深——他害怕自己再也回不来。 “那好吧。” 让加尔文没想到的是,里德只在最开始表现出来的那一点儿为难, 之后却相当干脆地遵循了加尔文的请求。 他非常轻快地把枪收了回去, 不过与此同时,那名年轻人依然在发着抖, 战战兢兢地用枪口对着他。 “哦, 拜托……” 里德翻了一个白眼,他抬起脚然后将年轻男人手中的枪踢了出去。当他这么做的时候,那个倒霉蛋发出了一声尖叫,然后他整个人抱着头蜷缩了起来。 “不要杀我!不要!” 他呜咽道。 “我敢肯定,根本不需要任何酷刑,这家伙一旦见到别人便会把所有的事情一股脑地说出来……” 里德皱着眉头嘀咕了一声。 “我很抱歉。” 加尔文有些焦躁地咬了咬自己的嘴唇, 他比任何时候都深切地认识到自己正在做一件相当危险的事情 他很有可能会给两个人带来极大的灾难——但他还是没有办法下手。 一股强烈的自我厌恶爬上加尔文的心头,但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里德忽然偏过头。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加尔文,几秒种后,他微微笑了起来。 “别担心这个, 我只是随便抱怨一下。” 他忽然凑过头来,在加尔文的额前轻轻一吻。 “既你已经做出审判,那么我将代你执行——我都说了,我会帮你完成一切。” 里德在加尔文的耳边轻声呢喃道。 “里德?” “嘘——” 里德对加尔文做出了噤声的手势,紧接着他便坦然自若地走向了那个倒霉的年轻人。 在目睹了里德和加尔文的互动后,那年轻人已经察觉到自己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但这并没有减轻他受惊吓的程度,那年轻人整个人都瘫软了下来。他手脚发软,动弹不得地坐在那里。在看到里德走近后,也只是茫然而绝望地睁大了双眼。 里德蹲在了年轻人的面前,与对方眼对眼地对视着。 紧接着,他的唇角勾出了一抹哦令人胆颤的微笑。 “你知道吗,你如果继续留这里,我的意思是,留在这个组织,你恐怕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太多人死了……” 一边说着,里德一边环视着周围。 除了死像异常凄惨的格力恩之外,房间的角落和墙边都倒伏着数量不少的黑衣男人的尸体,其中大部分都死于格力恩的枪下——可悲的事情在于,恐怕格力恩自己都无法记起来自己是在什么情况下把那些人杀死的。 里德将视线放回年轻人的身上。 “你肯定会受到拷问,无论你说多少次,你已经把一切都告诉了他们,但是他们不会相信——你看,这里都已经死了这么多人,为什么只有你活了下来?也许你与凶手有什么联系……” “我没有,我没有,我根本就不认识你们!” 年轻人抓着自己的头发,他以为自己是在惨叫,但实际上嘴里发出的却只有含含糊糊的嘟囔。 里德眯了眯眼睛。 “唔,是啊,你压根就不认识我们,但是我们还是放过了你,你的那些同僚们可不会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会有这么幸运的人。而且你受到了那么多拷问后,也不会再相信那些人了不是吗?如果放过你,也许你会偷偷地藏起来,等待着属于你的那个复仇的机会?唔,那机会也许很小,但是也不是完全不可能。如果是我的话,我会觉得并没有必要留着你这样的隐患……” “不……不是这样的……" 年轻人的脸上满是冷汗。 他痛苦地重复着,但他看上去似乎已经没有办法正常思考了。 “我不会的……我不会的……” 他麻木地重复着这句话,眼泪和汗水和血模糊了他的脸,让他看上去是那样的可怜。 里德瞳孔中的绿色变得格外幽暗,他忽然从口袋中掏出了钱包,然后他当着那男孩呆滞的眼神,从钱包中取出了一卷厚厚的钞票。 “伸出手来。” 他对那个年轻人说道。 对方呆呆地照做了。里德将钱放在了他的掌心。那年轻人盯着手中的钱,打了一个激灵。 “离开这吧,趁着这里还是一片混乱,短时间内他们可没心事探查你的踪迹。想办法给自己找条船,这些钱足够你买上一张船票了,你可以回到自己的国家去……去陪陪你的老奶奶,招呼好你的小妹妹,让她平安长大,不要遇到坏人。” 里德的声音像是逐渐渗了蜜,变得格外柔和,格外温暖,要是他用这种嗓音唱摇篮曲的话,无论多么吵闹的孩童都会在瞬间沉沉地睡去。 “回家……” 年轻男人恍惚地重复道。 “是的,离开这片大陆,回你真正的家去吧,而且我相信,终其一生你都不会想要再回来了。毕竟你同僚的鬼魂们还在等待着你……你是唯一个落下的了……” 年轻男人的脸上重新浮现出惊恐的表情:“不,不,我永远都不会回来了,永远——” 而就在这个时候,加尔文忽然走上前来,靠在了里德的旁边。 他看了一眼那名年轻人,又看了一眼里德。 “带上这个孩子。” 加尔文又一次地做出了让红鹿惊讶的行动。 他将怀中的凯西放在了年轻人的膝盖上—— “里德,让他带上凯西。他们两个应该能一起离开这个国家。” 里德的眼底像是点亮了小小的火花。 “我以为你会想要带着那女孩。”他对加尔文轻声嘀咕道。 加尔文眼神微妙地瞥了他一眼:“她跟着我们太危险了。”他的话头一顿,然后继续,“而且你并不喜欢,不是吗?” 里德眼神灼热地看了加尔文一眼,他并不会告诉对方,光是听到这句话,他的喉头便用上一股酣然的甜蜜与。他几乎想要将这样的加尔文一口吞下自己的肚子,让这个脆弱,矛盾而甘美的人永远与自己结合在一起。 “你真是我的天使。” 里德低喃道。 就这样,那名年轻人非常听话且温顺地将凯西带走了。面对里德熟练的催眠与暗示,他在精神上没有生出任何抵抗,也许是因为在他内心深处,一直都有这个想法吧。 他同时还带走了大量的美金现金,以及几把枪。 其中现金来自于格力恩的办公室——他非常固执地保留了自己只收现金的习惯,而他恐怕也没有想过这个习惯会在他死后为其他人提供了莫大的便利。 而那些枪,很简单,来自于年轻人的那些倒霉同事们。 不过无论是加尔文还是那名年轻人自己,显然都并不希望会遭遇到要枪的时候。 而在加尔文没有注意到的一个间隙,里德在那名年轻人的眼前打了一个隐秘的响指。 “记得留一颗子弹给自己,留一颗子弹给凯西。” 里德以极快的语速在年轻人的耳边低喃道。 “一旦你被人抓住,你会杀了凯西然后自杀——你并不想遭受被抓后施加在你身上的严刑拷打。” 年轻人的瞳孔倏然放大,然后恢复正常。 当他离开时候,你甚至很难看出他正处于一种混沌的精神状态。 事情到了这里,理应该有个完美的结尾——至少加尔文是这样觉得的。 可是那句话是这么说的来着? 世事总不尽如人意。 就在加尔文与里德打算从应急通道离开这栋酒店时,里德脸上的一点殷红引起了加尔文的注意。 “里德!你在流血——” 加尔文震惊地看着里德的鼻腔中缓缓流下的殷红血滴,明明在之前目睹了他人喷泉一般的鲜血喷涌,但带来的惊惧却远不如这一抹看似无害的鼻血。 他非常不喜欢那种仿佛下一秒就凝固的,黑红色的血液。 光是看到那颜色他就觉得自己的心跳很快,那是不详的血。 各种纷乱的思绪接踵而来,而加尔文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混乱…… 这只是鼻血而已。 “我……他妈的这可真有点该死。” 里德低下头,他盯着自己指尖的血液,脸色格外阴沉。 与鼻血同时出现的还有他的头痛,生理上的一切征兆都在表示,他的身体又一次地提前抵达了极限。 但这一次,没有任何人格出来提醒过他。 他的身体也没有给他任何多余的时间进行准备。 不…… 这真的只是身体极限的缘故吗? 红鹿本能地意识到了不对劲——一股强烈的不详感在他的灵魂与身体里同时榨干。 冰冷感觉一直沿着脚踝直接窜上他的前额。 在这短短的一刹那,红鹿嗅到了那种已经逐渐变得熟悉的阴冷,腐朽,癫狂的气味。 有什么东西出现了,它是为了加尔文而来。 在那一阵黑色的虚无卷走他所有神智之前的那一秒,他只来得及看见加尔文倏然变得毫无血色的脸颊和惊恐的眼睛。 “加尔文,跑——” 红鹿用尽自己全部的力量低喉了一句。 紧接着,他晕厥了过去。 ……………… …… 时间来到几分之前。 距离加尔文与里德几层楼之远的蓝钻石酒店特殊楼层走廊链接处。 这里正是之前加尔文与里德同时选定的引爆地点。 僻静,人少,位置也很偏,几乎不会引起人员伤亡,更棒的是这里紧靠着排风系统,所以□□引起的浓烟会很快灌满整栋大楼,但火光与爆炸威力却被局限在了一个相当狭小的区域。 加尔文与里德只是想引起骚动而已。 至于事情的进展,截止到这个时候还完美地遵循了预想中的计划表。 这里的大理石地板已经粉碎了,进口壁纸的一部分被熏得一片漆黑。 一盏水晶灯已经掉落在地,带来了满地破碎的水晶灯碎片,另一展水晶灯勉勉强强吊挂在天花板上,鎏金的灯盏被熏得有点发黑。而那光亮得能像是镜子一般照出人影的电梯门上也多了一些坑坑洼洼,一些小的碎屑和钢珠在上面敲出了几个凹痕。被摆放在角落作为绿化的热带植物烧焦了一点儿叶片,但也同样是因为洒水系统的缘故,剩下的那半边植物叶片上沾满了晶莹剔透的水珠。 地面上湿漉漉的,之前发生了爆炸的垃圾桶已经被专业人士清理干净并且带走了。空气中依然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燃烧后的焦味。 几名清洁工人正在这里进行后续的清理工作,她们每个人都眼睛发亮,喋喋不休地窃窃私语着。 理所当然的,这群人嘴里讨论的也全部都是关于这一次爆炸的事情。 “我听说巴恩斯先生拒绝了调查——” 其中一个人笑嘻嘻地说道。 “那些官方的人,叫什么来着……”一名肥胖的墨西哥妇女站起身来,将下巴靠在了手中的塑料拖把的一端,然后冥思苦想答道,“哎呀,记不清了,总之就是那些人,他们要到酒店里来进行调查,但是巴恩斯先生却一直在坚持只是酒店住客的小孩在恶作剧。” “恶作剧?用□□?拜托。”她的同伴,一名年纪更轻,体重也不是那么夸张的黑人女性正在埋头擦拭着地板上的污迹,然后她忽然有些神秘地压低了嗓音,“我觉得也许是报复,黑帮复仇,或者干脆就是有人在发疯……谁都知道这地方真正的生意可不干净……” 她的低语引来了同伴们的嗤笑。 “哦,苏西,你真应该少看点那种无聊的侦探小说……” 这群人并没有在那名唤作苏西的同伴的言论上放上太多心思,她们依然在费力地清理着地上的水渍……水渍与烟尘混合在一起,形成了如同泥浆一般的玩意儿,这是最难清理干净的东西。 她们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八卦,自己的孩子还有晚上八点后开始打折的高级有机超市。 而她们手上的活儿一点都没停。 毕竟工作主管给她们的要求是在午夜之前完成最基本的清洁工作——也几乎没有太多人注意到那名主管苍白到极点的脸色和笔挺西装下瑟瑟发抖的双腿。 “嘎吱——” 而就在这个时候,一声细微的开门声引起了苏西的注意力。 她皱了皱眉头,有些疑惑地回过了头。 “唔?” 在看清楚发出声音的那玩意之后,苏西有些困惑地皱了皱眉头。 她看见了一扇门。 完美地镶嵌在已经被烟熏成漆黑一片的墙壁上,但门扉本身却异常光亮,甚至说得上是一尘不染。 那扇门此时正虚掩着,门缝里是一片漆黑——那漆黑后面仿佛连接着一个巨大的,广阔无垠的空间。隐隐约约,依稀可以听见某种令人牙酸的呜咽顺着门缝中冰冷的空气溢出来。 苏西不由自主地往前走了两步,她感觉很困惑,还有点儿迷茫。 她相信自己在不久之前曾经擦拭过那块地方的地板,而当时墙上可并没有这样一扇门。 “嘎吱——” 仿佛注意到了苏西的视线,那扇门无风自动,忽然又往外推开了一些。 “嘿,姑娘们,你们也许该来看看这个。” 苏西的视线停留在那扇门上,不知道为什么她完全没办法将移开自己的眼睛,然后她冲着自己的同伴们嘀咕道。 “看看什么?” 她听到了重叠在一起的声音。 “这个——这里之前有一扇门吗?这玩意该死的是从哪里来的?” 苏西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了,她觉得有点儿冷,那扇门让她觉得全身发毛。 “看看什么?” 她得到了一声与之前一模一样的回应。 “就是——” 苏西的声音戛然而止。 她的心跳开始加快,而寒毛一根一根在她颈根后面立了起来。 她慢吞吞地,带着本能的恐惧感,一点一点地回过了头。 几具焦黑的尸体正直挺挺地立在她的身后,黑洞洞的眼神凝在她的身上。 “看看什么?” 在苏西回过头后,她们又一次重复了一遍那句话,没有一丝变化,没有任何感情和起伏。 蛋白质烧焦后的强烈臭味喷涌而出,刺激得苏西满眼都是眼泪—— “不……” 苏西喃喃地说道,然后她感觉到一股热浪从背后朝着她重重地拍来。 她的世界变得一片明亮。 一片灼热。 “轰隆——“ 那一天,哪怕距离蓝钻石酒店很远的地方的人们都可以清楚地看见那些火柱是如何撞碎酒店窗口的整片玻璃喷涌而出的。 那爆炸让那栋大楼看上去就像是一只巨型的点了火的烟花。 巨大的轰鸣,伴随着滚烫炙热的气流以惊人的方式吞噬了一切。 这绝非是加尔文和里德之前的小把戏,而是真正的,可以摧毁整栋建筑物的巨大爆·炸。 无论是人影,还是墙壁,地毯,亦或者是砖墙——都在一瞬间之内被那暴虐的高温气撕扯成无数碎块。 白色的火焰转瞬间便将易燃的墙纸与窗帘吞噬干净,然后沿着建筑的结构一路向外蔓延。 洒水器甚至都来不及探出天花板便被高温瞬间融化,警报器更是接连爆炸。 位于爆炸层上下楼层的人们也许还没有来得及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便被瞬间烤熟。 而没有过多久,整栋大楼都开始了咔咔作响。 那火焰简直就像是不存在于人间的东西,它们包裹着,啃噬着蓝钻石皇冠酒店这栋昂贵的大楼,轻而易举地就将其吞吃入腹。 它带来的高温在酒店上方的空间形成了一个旋转的气流,周边人群的哭嚎与尖叫声伴随着无数纸片以及垃圾被一同卷了进去。而停在酒店停车场的那些车子,超级豪华的跑车到普通的日本休旅车,开始一辆接着一辆地爆炸。 只有非常少的一些人从蓝钻石皇冠酒店里逃了出来。 因为在那场爆炸发生后不到二十分钟。 那栋大楼发出了最后一声□□,然后倒塌了。 没有人知道,在爆炸的最中心,那一片炙热的,连空气仿佛都能烧化的火焰中。 曾经让苏西感到困惑的那扇大门却依然毫无损伤地静静伫立。 一个苍白的人影从门缝的后方微笑地向外窥视,他的面庞是与红鹿一模一样的英俊,只不过更加苍白,也更加消瘦。 而此时此刻他那近乎纯黑的眼瞳里,只有纯粹的邪恶与欢乐。 【“献给你……我的爱人。”】 他轻声地低语道。 【“我可将这世上的一切都燃烧殆尽,只为了将罪人的灰烬献给你……”】 【“加尔文,为什么不看看我呢……”】 【“我明明,明明可以做得更好……”】 …… 作者有话要说:  绿鹿,一个注定孤注生的男人…… 第164章 红鹿睁开眼睛, 在短暂的混沌之后, 他意识到自己正处在梦境之中。 这是一栋老房子的内部……与其说是老房子, 到不如说是一座古堡(尤其是按照现代人的标准来说)。 但也正是因为它的出现, 红鹿才能如此确信自己并不在现实之中。 因为出现在他眼前的这栋老房子早已在一场火灾中付之一炬,而纵火者便是他自己。 在被烈火焚烧成一堆残破的瓦砾黑灰之前, 那栋老房子已经非常陈旧了——陈旧,却依旧富丽堂皇, 几百年的岁月让它有种独特的古老之美,仿佛那些旧时代的贵族的鬼魂与血腥依旧停留在这里, 从不曾离开。 这里是红鹿的出生地, 也是他成长的地方。 他从来没有想到有一天自己会重新回到这里,虽然是以梦境的形式。 “这可真有趣。” 红鹿冷淡地打量着自己的周围, 阴暗却华美的客厅如同他记忆中一般宽广, 厚厚的橡木护墙板上依稀还有一丝鎏金的痕迹。深绿色的墙纸是反反复复卷曲交缠的带刺的藤蔓图样。 光线从靠近天花板的铁艺栏杆和雕花玻璃的透气窗中偷过来,落在棕红色的拼花地板上。经历了这么多年之后,那些厚实的橡木中的油脂渗透出来,再经过仆人们进行的打蜡,依旧显得油润温和,就连边缘镶嵌的贝母都依旧闪闪发亮。 枝形的巨大灯盏沉甸甸地挂在客厅的正中央, 距离上一次被点燃已经过去了也许一百年——在那个时代人们还在用价格昂贵的蜡烛进行照明,但现代人类却更依赖电力。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暗沉沉的灰尘的气味,混合着百年前被涂抹在墙壁上的龙涎香细微的香气。 一阵微弱的声音从二楼的某处传来。 红鹿没有犹豫地直接走上了阶梯。 在楼梯的尽头,他看见了一个男孩。 那男孩大约只有十三四岁,褐色的头发被一丝不苟地梳到脑后, 露出男孩苍白而没有任何表情的脸,那双翠绿色的眼睛就像是猫一样,虹膜在光线微弱的地方会有微弱的反光。 他穿着一件对于现代儿童来说稍显过时的古板白色衬衫,下方是及膝盖的西装短裤,然后是白色的袜子。 他脚上本应该有一双皮鞋,用上好的小牛皮制作,没有牌子——每年几个固定的日期,在伦敦最古老街道上拥有自己祖传店面的皮鞋工匠们会带着他们的手提箱飞到这里来,为这栋房子的主人和他的子女们定做皮鞋。 但在这一刻,那双价格不菲,精心制作的皮鞋却被脱了下来。 那男孩用两根手指勾着鞋子,轻手轻脚地在古老的走廊上行走,没有发出一丁点儿声音。 在看到那男孩的一瞬间,红鹿的眼瞳倏然收缩。 他紧跟在那男孩的身后,一步一步朝着走廊尽头的房间走去。 之前他所听见的声音正是从那个房间中传出来的。 细长的走廊一如既往的昏暗,狭长,墙壁上挂着的肖像油画看上去更像是恐怖电影里的布景,经过它们的时候你总会忍不住觉得里头早已逝去的死人们正在不怀好意地窥视着底下的人。 但红鹿清楚地知道,那男孩额角逐渐渗出的冷汗却并非是因为害怕那些肖像画。 “唔……” 越是靠近那个房间,靠近那扇虚掩的大门,那种声音就变得越是响亮。 那是混合着痛楚与欢愉的低吟,还有一些难以言说的,毛骨悚然的细细尖笑。 古老宅邸冰凉的空气中逐渐渗透进不详的灼热与浑浊,而那个男孩在这个时候已经来到了那扇门的门口,他屏息凝神,异常谨慎地将眼睛凑到了门缝边,然后朝着里头望去。 红鹿的呼吸变得越来越快。 【不——】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阻止那个男孩,但他的手却直接穿越了男孩的身体。 那男孩依旧看见了房间里的一切。 一个女人正躺在黑色的床上,全身赤·裸,皮肤上淌满了鲜红的血液。 巨大的橡木十字架倒挂着钉在女人身后的床头,在她的床边,数名男人也如同她一样不着一缕,以鲜血为衣。 被砍下的新鲜鹿头,看不出部位的内脏,还有一些别的东西被分门别类地摆放在白色的骨盘里,搁在女人的床边。 蜡烛的火光照亮了房间中的一切,而随着烛火的跳动,房间里浓重的阴影也如同拥有自己生命力一般不断地扭曲,舞动。 房间里弥漫着强烈的酒精,血液和体·液的味道。 而那个女人正在床上不断地翻滚,抽搐,她翻着白眼,嘴角溢出白色的泡沫,那种古怪的笑声正是从她身体中传出来的。 那些男人们则在她的周围以古怪的节奏不断律动,他们仰着头,盯着天花板上悬挂着的某样东西发出低吟。 ……那是尸体。 无头的鹿尸胸腔被打开,以铁索悬挂在半空中。 它显然是刚刚被杀死的,已经死去的肌肉竟然依旧在轻微地抽搐。 血从它的喉管中滴滴答答涌出来,每隔一会儿便会有人走上前去,啜饮那温热而鲜红的液体。 那名男孩冷静地站在那里观察着房内的一切。 忽然间,他朝着走廊的另一端回过了头。 紧接着他便像是灵巧的小猫一般迅速地缩到了房门旁边的角落,他抠住了一扇护墙板的一角,然后轻轻将其往外一拉,在护墙板的后面出现了一个狭小的空间——古老的城堡与宅邸里总是不乏这种隐藏在角落的密室或者通道。 男孩毫不犹豫地钻了进去,然后合上了护墙板。 但红鹿知道,透过护墙板上那貌似装饰物的浮雕上的小孔和间隙,男孩依旧可以清楚地看清楚外界的一切。 几乎是在那男孩躲起来的同时,在走廊另一边传来了同样属于孩童的哭泣与挣扎声。 穿着黑色长袍的男人们死死抓着一个男孩朝着房间走了过来。 房间里那种异常邪恶而古怪的仪式也因此中断。 大床上的女人缓缓地从床上爬起来,她的身体柔软得异于常人,动作更像是动物。 而当她睁开眼睛的时候,那对翠绿色的眼眸就像是来自于野兽或者魔鬼。 【“你们抓到他们了?”】 女人开口道——她的声音异常甜美,沙哑,语调格外粘稠。 仿佛每个单词都可以单独在空气中蠕动起来。 【“夫人,只有一个,您的大儿子不见了,他事先逃跑了——”】 黑袍的男人充满恐惧地回答道。 “呜呜呜……让我走!让我离开!” 而在他们的手中,那名被抓住的男孩发出了尖叫声。 红鹿的目光停留在他身上,然后凝滞了那么一小会儿。 那个男孩长着一张与之前那个男孩一模一样的脸。 同样的黑色的卷发,同样的绿色眼眸,同样的苍白肤色。 唯一不同的是,那个男孩的面庞正因为强烈的惊惧而扭曲。 【“唔,多么让人遗憾……”】 那女人从床上站了起来,她低语道,一步一步摆动着那充满诱惑力的腰肢走到了男孩的前面。 “妈妈……” 对上女人的目光,男孩颤抖得更加厉害了。 【“这并非是最好的祭品,我们今天本应该献上我的长子。”】 女人伸出涂着鲜红指甲油的手指,抚摸着男孩的脸,她喃喃地低语道。 【“但我们可以多加上一份肝脏,一颗心脏作为弥补……”】 红鹿缓慢地闭上了眼睛。 他感到一阵战栗,舌尖泛起一丝淡淡的铁锈味。 他不需要观看便能知道之后的一切,因为这一切对于他来说已经是过去而非现在。 他甚至还能记得那与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男孩是如何被拖到黑色的床上,而他们的母亲,那个女人是如何用银刀割下了他弟弟的头颅,然后…… 许久之后,那充溢着强烈血腥味的房间安静了下去。 光线变得更加暗沉。 周围一片寂静。 护墙板微微一动,之前躲藏起来的男孩蹑手蹑脚从密室中爬了出来。 他默默地看着那间房间,看了好一会儿,然后扭头走向了走廊的另一头。 红鹿跟了上去。 然后,他比男孩更加震惊地望向了走廊尽头的那扇门—— 红色,考究,但异常陈旧的大门,光滑的黄铜把手。 而他对这扇门竟然没有任何印象。 “这他妈是什么……” 红鹿很清楚地记得,在那间充满罪恶的房间对面只有长长的走廊,尽头是一扇狭长的窗子,白色的纱帘飘舞起来如同古老的幽灵或者是鬼魅。 但那里绝对没有这扇门。 至少红鹿从来都不记得自己在那么小的时候便见过“门”。 可无论红鹿现在的心情是多么复杂,属于过去的那个男孩却依然一步一步走近了那扇红色门。他显得非常谨慎,怀疑,充满了迷惑。 他试探性地碰了碰那扇门的把手。 “嘎吱——” 在一片寂静的大宅里,门轴的摩擦声显得异常响亮。 红色的门扉在男孩的面前平滑地打开了。 门的内部是一片漆黑。 年幼的红鹿近乎本能地向后退去,但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一些东西——你可以说它们是头发,又或者是雾气,也可是说是触手,从门内一涌而出,死死地将男孩拖进了门内—— “不——” 一直以来都异常沉默的男孩,那个来自于过去的红鹿终于发出了一声惨叫。 他的半边身子已经被拽进了门框内部,他用尽全力地用抓住了走廊一边的栏杆,但他的手指正在逐渐滑脱。 而就在他逐渐支撑不住的那个瞬间。 从非常遥远的地方,传来了一声啼哭。 红鹿倏然睁大了眼睛,他很清楚地看见了一道光划破了门后的世界。 他看见自己爬出了那扇诡异的大门,然后摇摇晃晃地在地上爬了几步,终于支撑不住的晕厥了过去。 而那扇门在原地坚持了大约几秒钟的时间。它仿佛被仿佛了一个无形的时间加速器。门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陈旧,腐朽,最后崩落成灰烬。 唯一还能证明那扇门存在的东西只有缠绕在男孩胳膊上的那些黑色的物质。 它们翻滚着,抽搐着,最后一点一点地渗进了男孩的皮肤,最后消失不见。 也就在同时,真实世界里,曾经发生过惨案的房间却无声无息被推开了。 “他们吃了我。” 鬼魅一般的声音在红鹿的背后响起来。 红鹿缓慢地回过头,一个熟悉的影子站在房间的内部,脚踝以下的部分都浸透在血泊中。 红鹿在血中看见了母亲和那些男人漂浮的尸体,每一具尸体都已经被烧成了焦黑的木乃伊状。 “而你只是在一旁看着。” 那个人仰着与红鹿一模一样的脸,用红鹿的声音轻声低语。 “所以妈妈很生气……她说过的,原本的祭品应当是你,哥哥,应该是你。” …… 红鹿睁开了眼睛。 他清醒得非常突然,以至于正在为他擦拭身体的那个男人被吓了一跳。 “哦,老天——里德?” 加尔文的声音让红鹿的灵魂与迅速契合,他调整了一下呼吸,发现自己确实已经完全清醒了。 然后他慢吞吞地坐了起来,加尔文就坐在他的床边,手中拿着一条湿的毛巾。 红鹿的皮肤依稀还记得在他尚未完全清醒之前,那毛巾贴上来的触感——粗糙,干硬,来自于非常廉价的布料。 他环视了一圈周围,发现自己正躺在一间简陋的客房里。 窗子很小,窗帘是涤纶的。床铺的席梦思已经用了很长一段时间,弹簧已经开始老化,以至于在床铺的正中心会有一个明显的凹处。覆盖在他身上的毯子相当不透气,而且散发着一种难闻的化学清洗剂的味道。 孩童的尖啸即便经过一道玻璃窗的过滤也依旧清清楚楚,让刚刚清醒过来的红鹿有些躁动。 “你终于醒了……” 没有等红鹿分析完毕,加尔文已经探过身来紧紧地抱住了红鹿。 红鹿注意到加尔文的脸色非常憔悴,而且他还剪短了自己的头发。 “这里是哪……发生了什么……” 红鹿的瞳色变深了。 他十分确定自己在加尔文的身上闻到了药膏的味道,然后他自己身上也有——他掀开了自己的被子,果然,他的双腿包裹着一层厚厚的纱布。 “是芙格做的。” 加尔文顺着红鹿的目光望向他的腿。 “别担心,最重要的部分没有被伤到——你和我都非常幸运,所有的烧伤都是皮外伤。只需要敷上一些药膏,避免剧烈运动就好。” 加尔文轻快地解释道。 红鹿很容易就能听出来,对于他的清醒加尔文显得非常高兴。他很快就知道了原因,距离他毫无预兆地失去意识和对身体的控制权的那一天,竟然已经过了将近半个月。 而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加尔文与他一同经历了一场极其可怕的爆炸。 蓝钻石皇冠酒店被完全的夷为平地,无数人丧生,至于加尔文和他,更是九死一生。 他们在逃离那块混乱的区域时候,两个人身上都有程度不同的烧伤。而更加糟糕的是,在接下来一个星期左右的时间里他都一直保持着昏迷状态——没有任何一个人格出现并且接手这具身体。 幸好他们随身还携带着格力恩的那些可爱的现金。 加尔文想办法偷了一辆车,载着红鹿不眠不休地赶了很长一段时间的路,最终他在这间距离海滨已经有一段距离的偏僻小镇找了一家汽车旅馆停留了下来。 “我告诉他们你正在复健” 加尔文解释道。 “……你在车祸中弄伤了腿,丢掉了工作还有女朋友,你难过得差点儿打算结束生命。而作为好友的我选择带你离开那该死的大城市到偏僻的小地方来度个假,再转换一下心情。” “听起来这个‘我’可真惨。” 里德忍不住笑起来。 加尔文看了他一眼,然后他们两个人莫名其妙地都笑了起来。 “谢谢你,加尔文。”红鹿道,“我一定给你添了不少麻烦。” 加尔文双手环胸,挑了挑眉头:“大概跟我在昏迷时,你带着我逃离警察还有降临派的追捕一样麻烦——” 在里德逐渐变得沉静,专注的目光下,加尔文故作轻松的笑容终于化为了淡淡的微笑。 “我真的很高兴你醒过来了。” 加尔文说道。 不然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没有对里德说出这句话—— 事实上,这段日子确实十分艰难。 那场蓝钻石皇冠酒店的爆炸案轰动了整个美国,或者说,整个世界。 伤亡人数接近四位数的惨案引来了声势浩大的检查,加尔文不敢再跟艾扎克联系,因为几乎所有的电话都将被监听。 紧接着,他不得不在各个乡村小路上不断绕行以避免警察的路障和检查,为此,加尔文因此而不得不完全放弃公共交通。更糟糕的是里德的烧伤,加尔文不敢去找地下医生,更不敢去找药物以免引起不必要的注意。 当然,最致命的是里德的昏迷不醒。 加尔文一直都找不到里德昏迷不醒的原因,也许是在逃离蓝钻石时被那场砖石的敲击?又或者是烧伤引起的高烧让里德的大脑损伤? 在那几个夜晚,加尔文必须直面自己的恐惧,他发现自己已经无法承受里德永远昏迷不醒的后果。 幸好一个星期后,芙格清醒了过来。 在那个时候加尔文已经在一处户外露营地给自己和里德找到了暂时的安居之所。 那里有免费的水源和一些对周围一切都漠不关心的流浪汉(当然,有些人会冲着加尔文大喊“死□□佬滚出去”),加尔文从几个自称是吉普赛人的女孩那拿到了一些退烧药和烧伤药膏。 里德的高烧终于因此退了下来。 芙格清醒后,用药变得不是问题。但考虑到身体的问题,能够在外进行活动的人只有加尔文,他那对于成年男人来说有点过于纤细和优美的身形,还有疑似同性恋(毕竟他和他那个“残疾男朋友”总是黏黏糊糊地呆在一起)的身份再一次引来了小麻烦。 芙格解决了那些人,但他们也不得不离开了那里。 一番折腾之后,加尔文与芙格最终选定了皮特托镇作为暂时的居住点。 这里的宗教气氛保守而封闭,意味着降临派在这里的势力非常薄弱。而当地人的注意力多在与邻镇的棒球比赛上而非某个富饶的度假地某个豪华酒店遭受了严重的恐怖袭击。 “而且这里曾经是个挺受欢迎的夏日度假地,只不过现在只有钓鱼和林间宿营的地方已经不太能吸引年轻人了。但这里依然有些固定的老客人,每个夏天他们来这里呆上一个夏天,然后在乏味的冬天到来前回到城里去。”加尔文耸了耸肩,“这里的人不多也不少,人们对外来者的态度不算热络,却也不算太防备。芙格觉得我们至少应该在这待到伤势完全好转。” 加尔文说了很多,不过很显然,房间里的另外一人关心的重点却不是芙格说了什么或是做了什么选择,而是别的…… “让我看看你的伤。” 里德凝视着加尔文愈发消瘦的脸,忽然开口道。 第165章 听到里德的要求, 加尔文迟疑了一下。那是非常快速的一点儿犹豫, 但里德还是捕捉到了。 “让我看——” 里德重复了一遍, 多日的昏迷让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显得虚弱和苍白, 但他设施浪那种奇妙的,带有威慑力的气质却变得更加浓厚。 加尔文故作冷静地回望着他:“我的伤并不严重。”他强调道。 “可是我还是想看看你的伤, ”里德说,他的睫毛在眼睛的下方打下了一道微青的影子, “而且,你之前让芙格检查过伤口不是吗?” 加尔文目瞪口呆地瞪着他:“等等, 你这是单纯想要探究我的伤势还是在吃醋——吃你自己的醋?” 里德停顿了一下, 他做出了一幅陷入沉思的表情,过了好几秒中他才郑重其事地开口:“我觉得两者都有。“ “看在上帝的份上……” 加尔文有些无奈地嘟囔道, 但说到一半, 他自己却忍不住笑了起来。 “好吧,里德。你赢了。” 一边说着,加尔文一边抬起手,开始解开自己一直扣拢到领口的衬衫的扣子。 里德目光不由自主地凝聚在加尔文的指尖,还有那一点一点敞开的布料上。 显而易见的暧昧忽如其来地浮现在两人之间,加尔文眼睫低垂, 有些微妙地避开了里德的注视。也许也是为了打破这种有些过于粘稠的气氛,加尔文嘴唇微微翕合,然后里德便听见他轻声的低语。 “我真不想让你看这个——老实说,有些丢脸。” 随着话音的落下,加尔文将自己的衬衫全部脱了下来, 他坐在里德的床边,朝着里德的方向侧过了身子,好让对方可以看清楚自己身上残留的伤疤。 “该死的——” 里德在看清楚加尔文身上依然呈现出可怖状态的伤口后发出了一声阴沉的诅咒,他无法控制地伸出手,指尖抚上了加尔文的伤口。 加尔文整个人微微一颤,却并没有躲开里德指尖的描摹。 里德虚虚地沿着加尔文的后颈一直滑到他的腰部,然后是他那对僵硬的翅膀。 一层厚厚的黑色凝胶一般的药膏覆盖在加尔文黑红交错的烧伤上,里德嗅到了许多用于镇痛的药物的气味。 加尔文的伤口上有非常明显的,来自于芙格的处理痕迹。看得出来他的伤势正在逐渐好转,但这并不能掩盖在这之前他伤势的糟糕程度。 丑陋而狰狞的伤口几乎覆盖了加尔文的整个左肩,和背部。他的翅膀……那对拥有着世间最洁白,最柔软羽毛的翅膀,这时候却覆上了一层厚厚的绷带。 光是看到那些绷带,里德便觉得一阵心悸。 他简直快要喘不过气来—— “你说这是‘不严重’?” 里德用一种非常冰冷,非常平静的声音说道。 加尔文耸了耸肩。 “跟你的比起来,当然。”他很快受到了里德近乎谴责的目光。他不得不补充道:“也不是全无好处,要知道在这之前我一直觉得拥有一对翅膀很糟糕,但当我的羽毛,我的意思是,那对该死的翅膀上的羽毛被烧焦之后,我觉得相比起来我之前拥有的那对柔软蓬松的鸟翅膀还不错。总比你背上背着一对好像随时能扯下来吃的烤翅好。” “哈,哈。” 里德发出了两声干巴巴的,带着浓烈敷衍和抗议意味的干笑。 “这不好笑,加尔文。”他说。 “你也变得不那么可爱了,里德。”加尔文回答道。 他的视线在不经意之间又一次地与里德交缠在了一起。 而加尔文终究还是比里德更先一步地退让了。 “至少我还活着。”他叹了一口气,然后伸出手去,轻轻地在里德至今还不能动弹的脚上抚摸了一下,“那场爆炸已经超乎了我的想象,还有那些火……现在想起来依然让我觉得有点恐怖。你知道,在这之前我还以为,作为人类现代文明成员的一份子,我已经放弃了对火焰的恐惧了呢。但是……” 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天,再一次回想起那天发生的事情,还有那场爆炸,那场大火,加尔文依然能够品尝到被自己隐藏在内心最深处的那一丝恐惧。 “我从来没见过那样的火。” 他呢喃道,无法确认究竟是在说给里德还是他自己听。 “那火焰可以点燃钢铁,它们在布料,墙纸和那些塑料上燃烧,但我没想到它们也可以点燃地上的大理石块还有一切你能够看见的东西……那些火焰……天啊……” 火焰中的一切都是扭曲的,在灼热的空气中它们仿佛在狂欢,在舞蹈。火光是那种明亮到了极点的白色,加尔文甚至没有看见预料中的烟尘。 他唯一看见的便是白色的光——白色的火。 爆炸让应急通道里的砖块下雨一般簌簌落下,他扛着里德,却觉得自己脚下的台阶正在像是受热的黄油一般逐渐变软。 至于他在一瞥之下,偶尔见到的几个属于人类的影子,更是燃烧得飞快。明明上一秒钟,那个人还满脸血地越过加尔文逃命,可下一秒钟他的头发便呼啦一声燃烧了起来。 那个人就像是被点燃的火把那样,从头开始燃烧。 “当时那里的温度一定很高,而那家伙的头发上应该抹了发胶。” 听到加尔文的叙述,里德敲了敲椅背,然后评论道。 “我不知道……也许……我还看见了一个女人,她穿着裙子,那种复古风格的蓬蓬裙,我一直都觉得女士穿那种裙子很漂亮。可是也就是一瞬间,她的裙子也燃烧了,转眼间那裙子便向上卷起来,把那个女人整个人包了进去。 “涤纶的布料……” 里德嘟囔道。 加尔文因为里德平稳而镇定的声音而隐约觉得一丝异样的不安。 当然,这不安并非是这一晚出现的,事实上,从很久以前开始,加尔文便隐隐约约地感受到了那种不对劲。 他在一个隐秘的角度观察着里德。 与第一次见面时相比起来,里德变得要狼狈了许多,这一次的烧伤确实让他消耗很大。 但这却并不是让加尔文觉得里德偶尔会变得陌生的理由。 里德有些太冷漠了。加尔文不愿意承认,但是他必须面对这一点——随着相处时间的逐渐增加,他已经发现了,戴在里德脸上的假面具似乎出现了龟裂。 在最开始,里德显得沉稳,可靠,性感……他几乎囊括了所有梦中情人的美好特质。 可是现在,他身体内部那种无法形容的冷酷和残忍,已经隐隐约约地透露出些许痕迹。 加尔文还记得在处理格力恩那件事情时,浮现在里德身上的那种令人害怕的兴奋与黑暗。加尔文尚且会因为人性的挣扎而感到痛苦,但在里德的身上,他却只感觉到了欢愉。 加尔文甚至有一种感觉,如果当时他想要杀死的人不是格力恩,而是完全无辜的凯西,亦或者是酒店里任何一个纯洁无瑕的人,里德都不会有丝毫的在意。 而且只要里德愿意,他可以轻而易举的找出许多理由来证明那些人的可耻与该死。 而就在这个时候,一直观察着加尔文的里德皱了皱眉,然后他忽然伸出手,抱住了身体正在微微颤抖的加尔文。 “我真不应该晕过去,我不该让你留在那儿面对这一切——我真不知道你是怎么做到的。但我确实很庆幸我还有机会能够坐在这里与你这样对话。” 加尔文僵硬了一会儿,然后他的肩膀一点点变得放松,最后他任由自己伏在了里德的怀里。这可能有点软弱,但他确实很需要像是这样与里德亲密接触一会。 不然的话,他总会忍不住觉得自己现在所经历的一切是那样的虚幻。 他打了个激灵,然后回过了神。 几秒前滑入他脑海中的想法变得是那样荒谬和可笑,甚至还有一点卑鄙。 真正犯下罪孽的人是他自己,加尔文·霍尔顿,罪恶教派的罪恶天使,胆小鬼和懦夫——而如果不是因为这样的他,相信里德现在恐怕依然在他那和缓而舒适的大学校园里过着没有任何危险与追杀的生活。 但现在,他却要将冷酷无情的帽子扣在里德身上好减轻自己的罪恶感。 加尔文忍不住回抱住了里德,他抱得很用力,然后他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放到之前那场爆炸的经历上去而不是那些可怕的胡思乱想。 “而我确实以为,我们当时会死在那儿。”加尔文的声音在这个时候忽然压低了一些,里德可以很清楚地辨认出他语气中的那一抹不确定,“然后我见到了一个男孩,我不太确定那是不是我的幻觉,但当时的我确实看见了他。” 加尔文觉得里德的身体有些紧绷。 他心中飞快地滑过一丝疑惑,但很快他又被拽入了自己的回忆中。 “他……打扮得很古怪。简直就像是那种从上个世纪纪录片中走出来的一样,他穿着那种衬衫和短裤,明明是在大火中却显得非常的……” 加尔文顿了一下,有些困难地挑选着单词。 “游刃有余?”最后是里德替他说了出来。 “是的,唔,现在这样跟你说起来,我愈发觉得那个男孩是我的幻觉了,而如果不是,那就是我的养父或者上帝在用另外一种方式拯救我——我想要救回那个小男孩,我以为他是在大火中跟自己的家人走散了,然后我罪了过去。而当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已经跟在那个男孩的背后一直离开了火场。当然,我受伤了,你也是,但我们还是逃出来了。不知道为什么,那些火焰仿佛在躲避着他,所以我们才有了一条逃生的路……顺便说,那男孩挺可爱的,我甚至觉得他有点儿像你。” “……” 里德陷入了一种异样的沉默中。 加尔文不安地抬起头,在看清楚里德的面庞时他吓了一跳,因为里德的脸色现在看上去很糟糕。 “你不舒服吗?!哦,是的,我不该打扰你的修养,你才刚刚苏醒过来——” “不,不,我的身体没事。”里德眨了眨眼然后说道,他之前的坏脸色在一瞬间消失,仿佛那可怕的表情都只是加尔文的幻觉。 “不过你刚才跟我说的那件事,那个小男孩,听上去可真有点像是鬼故事。我想说,它甚至都有点吓人了。” 里德就这样冲着加尔文微笑了起来,加尔文的目光在里德那个堪称完美的笑容上停留了片刻。出于本能的,加尔文察觉到里德非常不喜欢逃生故事中关于小男孩的这部分。 他因此而没有再与里德谈起过那个小男孩。 …… 第167章 之前让他忍不住发呆并且感到不安的, 所谓的“另外一个空间里的死寂”, 毫无预兆地浮现出了涟漪。 【“烧光那些人, 烧死那些恶毒, 黑暗而邪恶的罪人,用你圣洁的手抹去那些人的存在, 用你光明的眼睛目睹它们的血……”】 血腥的味道伴随着那些重叠在一起的低语变得逐渐浓重。 加尔文干干地咽下了一口唾液。 他回过了头。 在那张肮脏而极为不舒服的床旁边立着摇摇欲坠的床头柜。而此时那床头柜的抽屉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抽出了一条细缝。已经变成黑色浓浆的血正在汩汩往外流淌,而那些连续不断, 喋喋不休的低语正是来自于抽屉的内部。 空调的轰鸣声变得越来越吵闹。 气温正在飞快地下降,加尔文注意到在自己呼吸时口鼻处冒出了白色的水汽。 他的翅膀紧紧地绷在自己的背后, 做出了一个下意识的防御性的姿势。 “滚开。” 加尔文嘴唇微微翕合, 发出了一声呻吟一般的低语。 但这并没有用,有一种无形的东西正震动, 流淌, 朝着加尔文奔涌而来。 那些冰冷而阴沉,渗透着浓浓死气的声音变得愈来愈急促和尖锐。 【“杀死那些污秽龌龊和邪恶的灵魂只有伟大的伊勒你成为我们的光与救赎——”】 而加尔文的心跳变得非常快,他的呼吸好像卡在了喉咙里,眼前一阵一阵的发黑。 “不……” 他用指甲拼命地掐着自己的手心,企图用疼痛唤回自己的神智。 事到如今他已经不太能分辨真实与虚幻之间的区别。是的,他现在已经很清楚地知道那些灵魂的存在——跟那些罪恶一样它们很少出现在人前但是她们确实存在。 但有的时候, 比如说现在,他依然会觉得自己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拽入了一场梦魇之中。他的血液仿佛已经变成了冰块,他的心脏,卡在他胸腔的内部,几乎快要爆炸。 “嘎吱——” 在加尔文的视线中, 抽屉逐渐地,逐渐地往外推去。 一只鲜血淋漓,已经因为腐烂而露出指尖和骨节的手慢慢地从中探了出来。 然后是另外一只。 加尔文整个人无法动弹地站在原地,他冻结地看着那个女孩慢慢地从抽屉中探出身来。 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他没有再看见她了。 无论是在噩梦中还是在现实中。 伊莎姜黄色的头发已经变成了一种污秽的灰褐色,丝丝缕缕地贴在她又肿又烂的脸颊上。 她的眼珠子从眼眶中凸了出来,靠近瞳孔的位置长了一小片密密麻麻的黄色虫卵。 而她现在正在用这令人发疯的眼珠盯着加尔文看。 【“加尔文,”】她的声音比噩梦中还要更加阴森,更加低沉,【“不要伤害她……不要让‘门’伤害她求求你加尔文哥哥不要伤害她不要让邪恶伤害她不要让她到这个世界来……”】 加尔文控制不住地尖叫了起来—— 伊莎的声音和一切都让他头晕母线,无法忍受。 他觉得自己似乎是跌倒了,他的肩膀磕在了地板上。 翅膀上未曾完全痊愈的部分刮到了床沿,血很快就渗透出来。 但加尔文终于从那种噩梦中脱离了出来。 没有鬼魂也没有诡异的低温,阳光从百叶窗的后面投射进来,在地板上划出一道一道平行的细长光斑。 加尔文剧烈地喘息着,他踉踉跄跄地从地板上爬了起来。几乎是在同时,里德冲了进来。 “加尔文?!发生了什么!你怎么了!” 他抱住了加尔文,然后上下仔细地检查起了他。很显然他之前听见了加尔文那短促的尖叫,并且因此而受到了惊吓。 “我不知道……”加尔文喃喃地说道,他花了好一会儿才控制住自己的情绪,然后他对上里德的眼睛,“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 说话间加尔文的视线无意间瞥到了床头柜,然后他整个人保持着那个姿势凝结在了里德的怀抱里。 抽屉已经被拉开了。 里德顺着加尔文的视线望过去,他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头,然后他将瑟瑟发抖的加尔文安顿在沙发上,自己走上前去,将抽屉里的东西拿了出来。 那是一本简单而普通的商务用皮面记事本,在这个几乎所有人都已经开始随身携带平板的年代显得有些落伍和陈旧,但翻开里头的纸张,记载在那些横线格子上的字迹却是新鲜的。 “我把格力恩说的那些事情记载了下来。” 在里德的背后,加尔文喃喃地说道。 他现在看上去已经好多了,但脸色依旧非常苍白,眼底更是充满了浓重的困惑。 “我不明白……” 加尔文躬下身,胳膊肘搭在自己的膝盖上,他低着头,捂住了自己的脸,好像这样就能短暂地从这个世界逃开那么一小会儿。 “有那种玩意的味道。”里德掂了掂手中的笔记本然后说道,他的脸色也相当难看,“你的体质有些特别,你的精神可能会让那些东西……我的意思是,那些鬼魂更容易显现出来。而且它们很容易跟你产生共鸣。老实说,如果不是你的情况很特殊,我会觉得你的体质非常适合当灵媒……而且是不骗人的那种。” 里德随意地将笔记本丢在了床上,加尔文只看了那笔记本一眼,内心便对今天晚上在这张床上过夜产生了极大的抗拒。 但不得不说的是,也正是里德这种随意而散漫的态度,让加尔文觉得好受了许多。至少他的精神不再绷紧到无法控制的程度。 “我见到了伊莎。”加尔文低语道,“那孩子说的话……我不明白。” 就像是他不明白为什么无论在噩梦或者是以灵异的形式见面多少次,伊莎依然会显得这样的凄惨而且饱受苦楚。 “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鬼魂,那么也应该有天堂,那孩子应该好好地待在天堂里头才对。” 里德的手抚上了加尔文的背部,他侧过身,额头抵着加尔文的额头。 “那是因为你太愧疚了。”里德说,“也许我应该跟你解释一下,鬼魂是没有形体的,它们只是一种能量……而他们之所以能够以一个固定的形象出现在你面前,全部都是因为你的能力,你的思想……” “什么……什么意思?” 里德轻轻地吻了吻加尔文的眼角。 “在你的潜意识中,你觉得那些灵魂会以什么形象出现,那么他们就会以什么形象出现在你面前。你说的那个女孩,名字叫伊莎对吗?你一直都没有办法放下对她的愧疚,你觉得她身前遭受了太多的痛苦,甚至你觉得她或许是在怨恨着你……所以每一次,她都会按照你想看到的模样出现。” 里德顺手从床头抓拿过了一个玻璃杯,他在加尔文的面前晃了晃。 “这是你的思维,也可以说是潜意识——”里德的指尖敲击着并不算太干净的玻璃杯壁。 紧接着他拧开了瓶装水瓶的瓶盖,将饮用水倒入了玻璃杯。 清澈的液体在被子里微微晃动着。 “你可以将这些液体理解成那些鬼魂……我的意思是,那些尚未消散的灵魂的能量。”里德的语调柔和,低沉,他的解释相当的清楚,“在没有容器时,水是无形的,但是一旦你赋予它们一个外壳,或者说一个容器,他们的形状便会固定下来。” 加尔文不敢置信地看着那杯水,然后他重重地颤抖一下,而对这种反应早有准备的里德掐住了加尔文的肩膀。 “嘿,加尔文,亲爱的,我一直不想跟你说这个就是害怕你会受到刺激……” “你至少——至少应该早点——” 加尔文语无伦次地说道,他整个人都陷入了极大的混乱之中。 他完全没有想到自己的那些想法,他脑子里那些该死的情绪和想法会影响到那些可怜人的灵魂。 “你只是感觉到了那种情绪,那种……共鸣。也许你的表层意识没有办法感觉到但是你身体里有个部分,就是我说那个让你适合成为灵媒的部分,会让你与那些鬼魂产生一种奇妙的共鸣。你的潜意识会意识到那些可怜的小家伙们身上发生了什么,然后你的愧疚心,你的痛苦,会让那些鬼魂呈现出它们的样子。这其中的界限是很模糊的,有些鬼魂是真的很糟糕,他们即便死了也依然停留在那个最黑暗的瞬间。但是……有的时候,只是因为你在难过和愧疚。” “我当初……什么都没做到……” 加尔文感觉到一股灼热的潮意涌上自己的眼眶。 “我救不了她。” “但你应该停止继续去想她了。”里德说,然后他将那本让加尔文全身上下都不舒服的笔记本放到了茶几上,远离加尔文的一个位置,“这个也是。” 他示意道。 加尔文的目光控制不住地停留在了那个本子上。 “格力恩的那些买卖有一大部分跟降临派有关,那些人至今为止都还他妈的那么喜欢所谓的浅色头发和蓝紫色眼睛的小孩——他们至今为止还在找我,如果他们找不到我,他们就会去找别人。” 加尔文的声音逐渐哽咽,语调中充满了强烈的愤怒与厌恶。 “嘿,加尔文,停下来,停止那些没有意义的愧疚和惩罚,看着我的眼睛然后跟着我说——” 里德捧着加尔文的脸,强迫后者抬起头。 他的眼睛就像是镶嵌这碧绿湖水的深渊,而加尔文在里德的眼睛里看见了自己苍白的脸。 “不是你的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 “不是……不是我的错……” 加尔文缓慢的,一字一句地跟着里德说道。 “你会让那些人付出代价的。”里德继续说。 “我会让那些人……我会让那些人付出他们应该有的代价的。” 说完这句话后,加尔文的身体终于放松了一些。 作者有话要说:  红鹿的话……唔……半真半假吧。 不过设定上来说,其实有很多时候加尔文确实算是自讨苦吃? 他的精神状况其实一直非常糟糕,一直处于半崩溃状态。 所以他所见到的很多东西都是他内心世界的一个折射。 【但有的时候却并不仅仅只是折射】 第169章 “我想跟她谈谈。” 加尔文说。 他的脸苍白得好像是透明的, 在说话的时候他身上的那种虚幻感觉甚至比鬼魂还要像是鬼魂。 “但这其实并没有任何意义……” 里德观察着加尔文的表情, 他犹豫了一会儿之后才开口道。 然后他约过加尔文的侧脸望向远方, 暮色降临, 旅馆的建筑物在恶俗的霓虹灯下竟然显得有些狰狞和灰败。 确认了玛德琳已经不会再在汽车旅馆外面游荡后,他发动了汽车。 加尔文的沉默一直保持到两人来到他们最新的住处, 那间位于湖边的度假屋。 在看见度假屋后,很容易就能明白为什么里德可以拿到折扣。 那房子就像是汽车旅店的人介绍的那样就在湖边, 而且也确实有一条私人的码头通往平静而清澈的湖面。但它非常不恰巧地位于湖岸的一处港湾的最深处,与度假村的其他小木屋拉开了不远的距离。没有沥青车道, 通往小屋的道路上是细细密密的石子路, 许久未曾修剪过的树木肆无忌惮地伸开自己的枝丫,渡鸦和其他不知名的大鸟在那些树的枝丫上筑巢, 时不时地发出几声悠长嘶哑的啼鸣。 “这条路看上去更应该通往巫婆的宅邸。” 里德目瞪口呆地瞪着那条路, 还有位于道路尽头隐约可见的房子,然后干巴巴地说道。 但他还是将车开了进去,然后将车子停在了木屋的前坪而非车库。 “这地方很安静,也很隐蔽。” 加尔文打开车门走下车,然后他仰着头看向这栋仿佛是在殖民时期建造出来的可怕房子,轻声说道。 “你是想说即便是玛德琳来到这里, 也很难惊动别人,对吗?” 里德与他肩并着肩站在房子前面,他回应道。 “也许?” 加尔文不太确定地低语。 里德和加尔文对视了一眼之后,同时朝着房内走去。 推开门的瞬间一股陈旧的灰尘的气味扑过来,里德迅速地拉开了电灯——谢天谢地, 这里的通电并没有问题。 加尔文潜意识觉得自己也许会看见满是灰尘,蜘蛛乱爬的场景,但在昏黄的灯光下,度假小木屋内只是有点儿轻微的浮尘,无论是从摆设还是家具来看都是最普通不过的度假屋应该有的模样。 “这可真是让我松了一口气,”里德拍着胸口对加尔文说道,“我还以为我会看见一栋鬼屋。” 加尔文忍不住看了他一眼——就在刚才加尔文心中也闪过了跟里德一模一样的想法。 他们很快就在房子里安顿下来,差不多在晚上十二点之前,他们两个人就将整栋房子弄到可以舒适居住的程度。 度假屋有三个卧室,加尔文选择了二楼最尽头的那一间,不过当天晚上当他躺在床上尚未来得及陷入睡眠,他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和开门的声音。 “我有点儿睡不着。” 里德慢吞吞地爬上了加尔文的床,然后他凑在加尔文的耳边软绵绵地说道。 加尔文翻了一个身,他有些惊奇地发现哪怕在一片昏暗中他依然可以清楚地看见里德的身影。 没有等到他的回答,里德便已经自行地伸出手,他在被子下面握住了加尔文的手腕。 “明天。” 他低语道。 “明天我会找到玛德琳,然后我会把她带到这来。” 加尔文感受到里德的体温正沿着两人肢体相交的部位源源不断传递到他的体内。 “我以为你不赞成我的想法。”加尔文说。 “但我知道你确实想跟她谈谈。”里德回答道,“你是一个很好的人,一个善良的人,有的时候会有点儿麻烦,但是这正是……你迷人的地方。” 在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里德的语气染上了一丝暗沉。 加尔文侧过头去看着里德,他的表情在这一刻显得有些古怪:“你觉得我是出于善心所以才想见到她?” “难道不是?”里德有些诧异地睁大了眼睛,这让他看上去有了一抹淡淡的稚气,“可你一直都在怀念那个小女孩……” “伊莎遭遇到的那些事情是我永远都无法释然的悲剧,”加尔文打断了里德,“但也正是因为这样,我永远都不可能原谅玛德琳,你想错了,我从来都没有同情那个女人,事实上我厌恶她。如果你用‘憎恨’这个单词来形容我对她的感觉的话也不错,要知道如果不是她加入了那个愚蠢的教派,可能伊莎现在还活着。” 提起降临派,加尔文又一次感受到了那种沉重的,让他喘不过气来的窒息感。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他的表情正在变得冷酷而无情。 里德的目光停留在加尔文的脸上,在暗淡的月色下,加尔文深紫色的瞳孔变得格外的漆黑而深邃。 里德必须拼命地克制自己不直接吻上加尔文的嘴唇,他的手紧了紧,然后他用自己的指尖摩挲着加尔文的指腹和手背。 “所以,你想要做什么?” 里德压低了声音,掩饰着自己的灼热与痴迷。 “我感觉很糟糕,里德,我永远都没有办法忘记最后一次看到伊莎时她的样子……我一直在做噩梦,”加尔文喃喃说道,“所以我必须要找到玛德琳,我要看着她的眼睛,告诉她,这一切都是她的错——是她的愚昧,固执和软弱让一个无辜的女孩遭遇到了那样悲惨的命运。没有任何人有理由以信仰的名义将自己的孩子送到魔鬼的手中,哪怕她们声称自己是被蒙蔽的。” “我不能允许,我做不到,让她就这样疯疯癫癫的,轻而易举地逃避这种心灵上的折磨。” 加尔文异常冰冷地说道:“那个女人是有罪的,里德,她是伊莎的母亲,她将伊莎推向地狱……她需要遭受惩罚。” …… 玛德琳佝偻着自己的身体,静静地坐在公园的长椅上。 夜色深沉,月亮将银色的光辉柔和地投射在她的身上。汽车旅馆的好心人给了她一些通心粉和甜甜圈作为晚餐,所以今天晚上她的胃充盈着,没有再因为饥饿而挤得紧紧的引发疼痛。 她抬头呆呆地看着月亮,然后又一次地想起了伊莎。 玛德琳知道自己的精神状况已经变得非常糟糕了。 从几个月前,一个星期天的晚上,她的导师面色凝重地推开了祷告室的门并且告诉了她伊莎的死讯开始,玛德琳一直处于一种时而清醒,时而混沌的状态。 降临派的人告诉玛德琳,伊莎成为了天使镇大火的遇难者。 “这真是一个巨大的,巨大的悲剧,愿圣子在天上保佑这些可悲的灵魂。” 玛德琳甚至还可以记起来修女当时说的那些话。 后来,她被带去停尸间,那是一个冰冷的地方,不锈钢的柜子整整齐齐地靠着墙,光线是那么惨白,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焦臭味。 玛德琳站在那里,浑浑噩噩地想着这可不是伊莎这样的小女孩应该呆的地方。但紧接着她便看到有人拉开了一口冰冷冷的不锈钢柜,那里头是淡蓝色的裹尸袋。 那些人拉开了拉链,从裹尸袋里露出来的东西让玛德琳无法理解——那么小小的一团,焦黑的玩意儿,怎么可能会是她可爱的小女孩? 她的女儿明明有着漂亮的金头发和小面包一般圆鼓鼓的脸颊,笑起来的时候嘴角有个很浅的酒窝。 可现在摆放在那该死塑料袋里的“东西”,怎么可能会是她的伊莎? 玛德琳记得自己当时就尖叫了起来。 她觉得自己被骗了,她不可能承认那就是伊莎——事实上,一直到被赶出姐妹之家,玛德琳都没有承认那焦黑的尸体是伊莎的残骸。 她觉得伊莎只是不小心走丢了,毕竟从一开始她就不喜欢参选圣子的活动,而她又是那么调皮的一个小东西。她一定是在半路就逃跑了,而在天使镇大火后事态一片混乱,所以降临派的人才会把事情弄混了。他们把别人的孩子当成了伊莎,他们只是搞错了。 从那以后玛德琳就一直非常细心地留意周围的一切,伊莎是个顽皮的孩子,她只是在外面游荡久了,所以有点儿找不到回家的路。 玛德琳比以往更加虔诚地向圣子祈祷,向这个世界上唯一的天使祈祷,让那个调皮的孩子早点回家。但不知道为什么,降临派的人还是将她赶出了教派。也许是因为凯瑟琳一直在固执地找他们要自己的伊莎的缘故? 后来玛德琳便不停的在收容机构和街头徘徊,她在很认真地找着伊莎。 虽然有的时候,她会在某个时刻蓦然清醒,意识到伊莎很有可能已经不在人世的事实。 然后她便会像现在这样抱着膝盖哭出声来,她会哭到精疲力尽然后沉沉睡去,当她醒来的时候,她希望自己继续停留在疯掉的状态。毕竟在疯的时候,她的伊莎对于她来说还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某处…… 玛德琳的哭泣声就像是夜鸦的啼鸣一般在公园里回荡着,这声音听上去几乎称得上恐怖,大概也正是因为这样,哪怕她占据了长椅,也不太有其他流浪汉敢来招惹她。 但是在这个夜晚,玛德琳的哭泣却并没能持续太久,因为一个完全出乎她意料的人来到了她的面前。 “是……谁……” 玛德琳揉着自己红肿的眼睛,呆呆地看着那个人。 在逆光中,对方的脸显得那样模糊。 “玛德琳,是我。” 加尔文面无表情地凝视着面前凄惨的女人。 “我想告诉你一些事情” 远远的,另外一个男人,更加高大轮廓却更加模糊,正静静地站在路边。 月亮明明那么明亮,却像是没有办法照亮那个男人所站着的那一小块区域,男人的影子匍匐在水泥地面上,是那样的漆黑…… 而加尔文的影子,也是一样。 “是,是你?” 玛德琳呆呆地看着加尔文,她终于在一片混沌中捕捉到了一丝灵光,然后她终于认出了加尔文。 第171章 一直隐在不远处的里德一个跨步上前, 他抓住了玛德琳的头发, 然后将她直接拖回了房间。玛德琳的手指还抠在门把上, 里德皱了皱眉头, 他将玛德琳的手指一根一根从门把上掰开了。 “纵火犯!你这个纵火犯!伊莎是被烧死的!是你杀死了伊莎!” 玛德琳在里德的压制下不断的挣扎,跳动, 像是一条刚刚被钓出水面的鱼。她的双目赤红,狰狞的表情宛若魔鬼。在咆哮时她的唾液从嘴角处流出来, 一直流淌到她的胸脯上。 “哇哦,这可真是有点麻烦。” 里德看了一眼加尔文, 然后又看了一眼手下的玛德琳。他将玛德琳的双臂都按在了她的背上, 然后强行拽着玛德琳回到了沙发上。 加尔文在玛德琳疯狂的咒骂中忽然冷笑了起来。 他取出了一本笔记本,那已经过时的老本子, 上面记载着格力恩经手的那些生意。而在那些廉价的纸张中, 还夹着许多打印文档和照片——这些东西都是在格力恩的办公室里找到的,它们与那一卷一卷搭成了金字塔形状的美金放在了一起。 而不顾玛德琳的哭嚎,加尔文在女人的面前蹲了下来。 他从笔记本中抽出了一张照片,放在玛德琳的眼前晃了晃——照片上的场景令人作呕到了极点,甚至让已经逐渐又开始疯疯癫癫的玛德琳都在一瞬间安静了下来。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加尔文轻声地说道。 他翻开了那本笔记本,然后放在玛德琳的面前好让她能够看清楚里头的内容…… “需要让我来跟你讲解一下吗?刚才我说的那一切都是那些能够乖乖听话, 乖乖被洗脑的幸运儿们要遭遇的事情。你知道降临派是如何跟其他人——黑帮,还有暗网的蛇头,以及红灯区的老鸨们合作的吗?” “呜呜呜……” 玛德琳的眼睛里流淌出浑浊的眼泪。 加尔文没有理会她,他就在那个女人的面前把自己调查到的事情,感受到的那些事情, 还有他亲眼看见的那些事情,一件一件地诉说给了玛德琳听。 加尔文甚至不知道说完那些花了他多久的时间,他知道当他终于停下之后,玛德琳无需里德的压制也再也没有办法有任何动作。 她瘫软在地上,异常哀恸地呜咽着。 “我……我没办法……” 不知道过了多久,加尔文才听见她从指缝后面发出来的低语。 “那些人……那些人在最开始的时候真的对我很好,没有人对我那么好过……我只是……不知道……我只是想要让伊莎也能过上好的生活……我没有想到……我真的没有想到……” 玛德琳不断地重复着这句话。 “然后,你就这样把伊莎送给了那些恶魔。” 加尔文说。 他的这句话像是触发了无形中的开关,玛德琳忽然松开手,她一把抓住了加尔文的领口,然后冲着加尔文吼叫了起来—— “你知道个狗屁!你这个卖屁股就可以活得很轻松的小基佬!你他妈知道我过的是什么日子吗?!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高高在上的指责我!你根本不知道那些人在最开始的时候能有多美好,多善良,多温暖——”一边说着,玛德琳一边控制不住地在发抖,她尖锐的咆哮再一次被哽咽和眼泪所淹没,“我只是……想过得好一点。我想有人能对我好一点,而不是三更半夜被人从地上拖起来,然后塞上十美金在我的内裤里对我说‘嘿,老□□,要不要来点更带劲的’……” 加尔文沉默地盯着玛德琳。 “如果只是我受苦,我可以忍受。真的,但是那些人,那些人很糟糕,那群人渣有的时候会那样看着伊莎,而我真想把他们的眼珠子挖出来……但我没办法,我还靠着那些人付我的房租和社会保险。老天,我只是想让伊莎能在一个更好点的环境里长大,我真讨厌让她听到那些话……我……我想让她在一个更正直,更道德的环境中长大……我做错了什么吗……我不知道……你告诉我……为什么我明明只是想让我的小宝贝过得好一点,最后却把她弄丢了呢?他们说那就是我的宝贝,可我的宝贝不应该长成那样……” 玛德琳的目光一点一点地变得浑浊和涣散。 提到了伊莎之后她身上的理智和清醒都再一次被拉扯到了远方。也许是她自我保护的一种本能也说不定,每当涉及到伊莎,她便不得不坠入疯狂好远离那几乎摧毁她的痛苦。 “我应该去找伊莎了。” 玛德琳松开了手,她的目光越过了加尔文望向了更远的地方。 “这么晚了,像是她那样的小姑娘在外面太危险了。” 玛德琳发出了含糊的低喃。她有些慌张地环视着自己的周围,仿佛不太明白自己为什么忽然间出现在了这里。 加尔文怔怔地看着这样的玛德琳,不知道为什么他又一次地想起了伊莎腐烂而肿胀的面庞,还有她那死气沉沉的低语。 “可是伊莎还是死了。” 加尔文轻声说道。玛德琳茫然地转动着自己的眼珠,她仿佛已经把加尔文和里德都从她的世界里剔除了。 里德走上前来,他抬起手在玛德琳颈部的某个位置用力按了下去,他保持着那个姿势,几十秒后,玛德琳眼睛向后翻去,然后她不吭一声地晕厥了过去。 “谢谢。” 加尔文疲惫地道了一声谢。 里德将玛德琳安排在了小木屋另外一间多余的卧室里。当然,这里指的“ 安排”,实际上指的是将玛德琳手和脚用胶带捆住,然后将她丢在床上,最后锁上所有的窗户和房间门。 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里德时不时会回头望向加尔文。 “很好,我觉得我现在越来越有那种绑架犯的风格了。”也许只是单纯为了放松气氛,里德苦笑着嘟囔道。 但在好这句话说出口之后,整个房间里的气氛不出众望地变得更加沉重和尴尬。 “只是开个玩笑。”里德干巴巴地补充道。 加尔文叹了一口气。 “也许我不应该了那么冲动。”他说。 “你指的冲动是……?” 走出房间,里德将钥匙塞进门锁然后转了一圈,他满意地感觉到锁扣沉重落下的细小动静。 “天使镇的那场大火,格力恩的那些生意,还有我是个纵火犯的事情。”加尔文平静而小声地说道。 “唔,这个嘛……” 里德温柔地打量着加尔文,一道灯光恰好倾斜地落入他的眼中,给那对清澈透明的碧绿色的瞳孔染上了一层金光。 “我觉得只是一个小问题而已,我们总会想到办法解决的。” 里德将加尔文整个人拖到了自己面前,然后他抱了抱加尔文。里德的胸膛一如既往的温暖而厚实,加尔文甚至会产生一种错觉,只要里德愿意,这个绿眼睛的男人可以轻而易举地将加尔文整个人包裹起来。 “而且,虽然你坚持说你对那个女人不存在任何怜悯和同情的情绪……但我始终觉得,告诉她那件事并不是什么糟糕的决定。她失去了自己的孩子,而她也确实应该知道,杀害她女儿的那些人已经被大火吞没,你已经用自己的方式为那个可怜的小女孩报了仇。我觉得她会想要听到这个。” “也许,但现实是我也确实暴露了自己的身份,然后很有可能为未来埋下了更加危险的隐患。” 加尔文将头埋在里德的肩头,他干涩地说道。 “你很难过?” 里德在加尔文的耳边问道。 加尔文迟疑了片刻后,轻轻点了点头。 “是的,我很难过。” 里德低下头,然后吻住了加尔文冰凉而干燥的嘴唇。强烈的安全感伴随着热度传遍了加尔文的全身。 当他们两人好不容易分开时,加尔文已经觉得自己好多了。 而在他心头不断环绕的那种情感更是让他有种危险的冲动——他想要从里德那里得到一个明确的回复。 或者说,一个承诺。 “加尔文?”注意到了加尔文的视线,里德有些担忧地偏了偏头,“还是觉得忧心忡忡?” “不,没什么,我只是觉得我应该先去洗个澡。唔,我身上可有点臭烘烘的……天知道你刚才怎么能狠下心抱过来。” 加尔文下意识地转移了话题。 “哦,我唯一能够闻到的只有你肌肤散发出来的清香。” 里德轻笑着开了一个小小的玩笑。 “这句话听上去有点恶心,真的。” 加尔文回答道。 表面上看他的一切都很正常…… 但只有加尔文自己知道,在他的灵魂深处,他的本能与理智在相互拉扯,也许…… 也许在这样的情况下,明确跟里德的关系并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 加尔文在自己的心底对自己说道。 毕竟他和里德都处于一种极度危险的,逃亡的旅途中。而且里德的情况也非常复杂。 他并不仅仅是代表着他,他的身体里还栖息着其他人格。 加尔文的理智知道,从理论上来说那些人格都属于同一个人,但与芙格,与维吉利,甚至是与梅瑟与希斯图的相处中,他却可以清楚地感觉到那些人彼此之间的截然不同。 他们在同一具身体里交替醒来,但是……他们并非是一个整体。至少加尔文没有办法将他们视为同一人。 第173章 【键盘被奶茶泡了,请个假】 作者有话要说:  orz……在坚持日更快满一个月的最后三天键盘被奶茶泡了…… 先请个假,明天一定还是会想办法替换成正文。 泽维尔角科 专业处理你的角! 态度诚恳, 服务认真, 设备完善, 技术精湛。 所有技术以设备均由人类世界最新进口。 ps医生也是哦! 主治 ·撒旦级及其他低等级恶魔角科 ·犄角深度清洁及美容 ·恶龙鳞片补角 ·硫磺快速漂白犄角 ·固定活动义角 ·人工脱角 泽维尔·加布德医生 圣·乔治亚大学牙医博士, 雷蒙盖盾恶魔犄角保护学会会员 精通希伯来语,深渊语, 英文,普通话 不以人类为主食者有特别优惠! 这个故事的发生地叫做柯艾斯(chaos), 如果你是一个人类,你恐怕不太有可能在地图册或者是黄蜂旅游网上找到这个地方——它位于末日火山和黑色巨龙领地交界处的某个狭缝之间, 由九十九道空间魔法作为支柱在混沌风暴和魔尘中维持地基的稳定, 理所当然的,这个地方的风景用人类的视角来看, 只能说是糟糕:黑色的烟尘永远笼罩着天空, 鲜红如同人类肌肉一般的土地上交错着黑色的河流,在河流的上方有恶魔的死魂化为的白色雾气,任何一缕微风落在死魂上都会带来极大的痛苦,随后便引得它们失声尖叫,而不幸的是,在这里终年有十级飓风施虐。 总的来说, 这里对于“泽维尔角科”来说并不是一个特别好的选址地,不过…… “有什么办法呢,你对地狱的环境不能要求太高,再说了,这里的p值还没有北京高呢。” 年轻的人类, 前·牙医,现在的恶魔修角师父,泽维尔·加布德医生带着他一惯的温柔笑容对着窗外嘟囔,在这里呆了这么久,他已经逐渐开始学会以乐观的状态来应对他的地狱生活。 他是一个快活而温和的年轻人,浅褐色的柔软短发和小小的圆脸让他看上去比实际年轻要小很多,那对任何事物都充满了善意和好奇的栗色双瞳总是会让看到他的人类联想到金毛寻回犬之类的生物。 他总是笑容满面,步伐轻快,即便是在地狱里似乎也没有发生任何转变——同样的,在地狱里这样的人也显得格外格格不入。在他最开始来到这里开诊所的时候,所有的恶魔都确信他熬不过三天,然而现实是,他不仅能拿到了地狱与人间多次往返的签证,对于地狱这个临时居所也适应得不错。 这所地狱唯一的角科诊所是一所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白色两层建筑,上层为泽维尔的居住地,而下层被拓宽并装修成了诊所。墙壁是雪白的,光线柔和,在每个角落你都可以看到生机盎然的绿色植物,如果不考虑那些小东西嘴里嚼着的古怪生物的话,基本上这里算是一个气氛相当轻松柔和的诊所——无奈的是,尽管泽维尔已经用心布置了诊所环境,并且在肆虐地狱每一寸角落的飓风里撒了一大箱子宣传卡片,诊所的生意依然相当的清淡。 恶魔们并不喜欢泽维尔,它们厌恶他脸上那和煦的笑容还有亲切的态度,还有他在处理它们的犄角时那种温柔细致的手法——这简直让恶魔们毛骨悚然。 修角师父就应该是粗暴而残酷的:对待病角,应该直接用梯形铡刀砍断,在四溅的鲜血中,用生锈的铁钳挖出那一根一根跳动的神经,再用烙铁把伤口糊上。哦,对了,在做这一切的时候,修角师父的嘴里还应该有尖锐的谩骂和诅咒。 没错,地狱上一位修角师父就是这样做的。 然而自从恶魔们吞掉上一位修角师父,迎来泽维尔之后,它们就再也没有那个幸运来体验对于恶魔来说舒适清爽的修角疗程了……那个该死的人类竟然在诊所里给这帮粗暴的臭烘烘的恶魔们准备了柔软的龙鳞毯子,硫磺热泉,无限量供应的魅魔眼泪苏打,在等候的时候,还能使用医生提供的ipad上人类的互联网看《抓鬼两兄弟》…… 这种太过可怕的服务让恶魔们从此对这家诊所退避三舍,如果不是到了无法忍耐的程度,恐怕绝对不会有一位恶魔想要踏进这间诊所哪怕一步。要知道,光是那清洁温和散发着柠檬味的空气就足够让恶魔们宛若吸入毒龙吐息一般感到痛苦了。 也正是因为这样,在那个晚上,当泽维尔发现竟然有一名顾客出现在了自家诊所门口时,他才会那样震惊。 站在门口的人影非常高挑,身体如同小说中描写的精灵一般有着结实而优美的肌肉曲线,一条长长的黑色斗篷垂落在蓝色和白色小方格的瓷砖上,掩住了他那阴沉沉的影子,而在他头上,由龙骷髅和女妖眼珠构成的头盔在飞利浦灯泡的光线下闪着邪恶的微光,然后它投下的阴影却掩住了他的脸。 灰色和黑色相间的魔尘在他身后翻滚,风声凄厉,不过…… 泽维尔侧过头听了听,发现之前总是吵闹不休的死灵的哀鸣全部都消失了,现在门外简直“安静”得可怕。 好吧,一个高等恶魔,还很有可能是贵族。 泽维尔听到自己心底有个声音说道。 只有贵族才不需要用膨胀而扭曲的身形来炫耀力量,也只有贵族才有可能释放出让死灵都开始装死的威压。 他看着对方,眨了眨眼睛。 “请问……你有预约吗?” 他说。 对方的气息一凝。 过了好一会儿,一个低沉暗哑的从影子中穿了出来。 “加斯伯禄——支配南方的伟大皇帝,统帅着200恶魔大公爵和400恶魔小公爵的南方灵王……” “哦,好的。”泽维尔打断了他,他用笔在记录本上几下了那个名字,然后继续开口,“请问你有ppo保险吗?” 加斯伯禄,这位支配南方的伟大魔帝看着泽维尔,他变得严肃起来。 “没有。” 从魔尘与阴云的上方传来了什么生物的嘶叫,随后是沉闷而遥远的雷声。 “啪……啪啪啪啪……” 只是一个瞬间,滚烫的,热气腾腾的硫磺雨落了下来。 在诊所里,气氛瞬间变得凝滞了。 …… “啊,没关系,我们依然可以给你提供很好的服务。”泽维尔的笑容打破了那种险恶的气氛,在那位高贵的殿下亮出自己漆黑的指甲之前,他已经温柔地将患者信息本递给了对方。 “那么,请填一下资料——你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呢?” 毫无疑问,医生这一次的微笑也伤害到了天真纯朴的土生恶魔——哪怕对方是一名可怕的恶魔皇帝也一样。 加斯伯禄展现出了非常明显的不适,他的影子在斗篷下方轻微地抖动了一下,眼睛在影子中闪现着红光,牙齿闪闪发亮。 但是令人惊奇的是……他最终还是没有直接将瘦弱而年轻的人类医生吞入腹内,而是老老实实地用指甲在信息本上勾勒出魔语。 而他这样宽容的原因,非常明显,正是因为他的角。 几分钟后,在资料室看着加斯伯禄殿下脱下头盔后,泽维尔因为自己的所见而呆滞了一下。 “哎呀。”他甚至没有忍住,低呼出声,“这下问题可有些麻烦了呢。” 加斯伯禄非常英俊,他是那种会让你觉得白兰度以其他生活在人间界的雄性哺乳动物都不堪入目的俊美恶魔男青年,黑发黑眼,气质冷峻,力量强大,地位高贵。他是支配南方的伟大皇帝,统帅着200恶魔大公爵和400恶魔小公爵的南方灵王——之所以要强调这个,是为了向读者们证明他的那对角问题有多么严重。 没错,秉着力量越强大,角就越粗壮的原则,加斯伯禄有着一对相当强健的犄角,长度超一米,十分粗壮。 唯一的问题在于它的形状。 那对角大概是因为在主人在童年时期没有很好的调整睡姿,又或者是在出生时蛋壳太硬而犄角发育太快……总之,它畸形了。本应该向后弯曲的犄角相对着向内弯曲,在伟大恶魔皇帝头顶形成了一个无比巨大的心形。 一个活生生的和路雪标签就这样堂而皇之地顶在了整个区域最强大的恶魔头顶上。 在泽维尔震惊的视线下,加斯伯禄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阴沉了起来。 他冷冷的凝视着那名人类医生,黑色的影子开始在地板上如同蛇般扭曲着蔓延,空气中浮现出铁锈和硫磺的味道,甚至连光线都因此而变得微微扭曲。 在正常情况下,即便是恶魔公爵在面对加斯伯禄这种程度的怒气时都应该匍匐在地面上簌簌发抖。 可现实是,泽维尔只是不适地揉了揉自己的鼻尖,然后再一次对皇帝大人露出了那种让魔毛骨悚然的甜蜜笑容:“别担心,所有人刚来到这儿都会有一点紧张,但是我们总会解决掉问题的,不是吗?” 加斯伯禄的影子已经从地面脱离,化为了数条水桶般粗细的影蛇立在了泽维尔的身后,它们中的每一条只要张开嘴都能轻松地将年轻的人类一声一口吞了。 “唔,已经神经外露了啊?你年轻的时候难道没有修过角?现在扭曲得很厉害啊……” 泽维尔用手指按在那对结实的犄角角尖的位置,因为形状的缘故,左犄角和右犄角的角尖已经抵在了一起,在摩擦中角质磨损,露出了之下如同海绵一般柔软通红的神经。 影蛇在空气中无声地抖动着自己的舌头,牙齿暴涨,邪恶的黑色嘴角边落下了腥臭的殷虹粘液。 黑蛇缓缓地,缓缓地大张着嘴,来到了泽维尔的头上。 就在这个时候,泽维尔的手指在那块粉红色的地方轻轻碰触了一下。 “嘶——” 一声嘶鸣——加斯伯禄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起来。 他的脸色陡然变成了铁青,所有的阴影骤然缩回了斗篷之下,因为那种恶魔无法归纳的可怕酸痛而变成了又小又哀戚的一小团。 “啊,抱歉,我没想到你属于敏感型的!” 对于之前位于自己身后的危险浑然不觉的泽维尔眨了眨眼睛,对着耷拉下肩膀,沉默颤抖的恶魔殿下道歉。 “……” 加斯伯禄的眼神空白,面容呆滞。 他没有回答泽维尔,而假如泽维尔不是一名普通的人类的话,这个时候他只要抬起头就能看到属于恶魔皇帝的那又黑又狰狞的庞大灵魂正在自家诊所的天花板上缓缓蠕动。 泽维尔不由地担心了起来,害怕再一次刺激到这名脆弱的恶魔,接下来他没有动那块神经,而是塑胶棒轻轻地敲打着那对黑色的畸形犄角——犄角发出了空空的回应。 “缺钙也很严重啊,内里都空了。” 泽维尔头痛地嘀咕道,塑胶棒在心不在焉中敲到了加斯伯禄的额头上,发出了同样空洞的“咚——”的一声。 恶魔的红眼睛在发丝的掩映下轻微的闪了闪。 泽维尔温柔地将他扶了起。 “我已经检查过你的角了,很抱歉,单纯的截角或者矫正都没有办法让你的角变得正常起来,它们在根部生长的时候就受到了压迫所以变形了。 加斯伯禄不由地想起了自己出生时的那枚蛋,他的母亲为了炫耀当时他那美妙的散发着白光的蛋壳,在蛋的表面浇筑了金子和红宝石,他因此而差点没能破壳。 阴郁的心情让他影子中的黑蛇再一次扭动了起来。 这一次它们化为了更加灵活的黑色触手,表面布满无数尖锐的环形小牙,它们扭动着朝着泽维尔缠去,可是就在它们即将碰到他的瞬间,一句话落在了加斯伯禄的耳朵里。 “……没办法,只能从根拔掉,让角重新长。” ……加斯伯禄的每一根影子触手都在那一刻都僵直了。 “如果不拔掉的话,情况只会更加恶化。”泽维尔忽然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成功地将南方之主以及他那臭名昭着的“阴影之手”吓呆了,而是继续以一名专业修角师父的态度对着一脸铁青的高等恶魔侃侃而谈,“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你还有头痛的毛病对吗?动作剧烈的晃动时能听到角部有东西‘咕隆’‘咕隆’地乱响?” (啊,完全没错。) 加斯伯禄在心底控制不住地回答了泽维尔的问话,反应过来之后,他的心情变得更加郁闷了。 不过,泽维尔好像天生就有一种魔力,在加斯伯禄那种阴森森的沉默中,他却依然可以得到答案。 “头痛是因为你的角端磨损已经影响到神经了,而会发出响声是你的角内部有积液……放心,等到你把角拔掉之后,这些问题都会迎刃而解的。” “……” 虽然加斯伯禄竭力让自己维持作为大恶魔的尊严,但是这份坚持在“拔角”这件事情面前却显得是那样的脆弱。 他死死地瞪着泽维尔,在这样短短的瞬间脑海中已经浮现出一亿种让年轻的医生死去的方式(其中大部分都会带来极致的痛苦),可是泽维尔说的那些可怕后果却让他始终没有办法鼓起勇气真正的杀掉对方。 谁知道这一次干掉地狱的拔角师父之后要过多久才会有新的人类傻瓜踏足这里呢?地狱本土可从来不会产修角师父——比起拔角,恶魔们更擅长拔头。 好吧,剩下的剧情不会有人想要仔细了解的。 女妖的眼珠在一旁的头盔上咕噜噜地转动着,蜘蛛脚一般的睫毛在空气中快速挥动,亡灵们簇拥在一起,从白骨骷髅的缝隙中发出了“呜呜”的声音……听起来像是某种声调古怪的嘲笑。 嗯,严格地说起来,它们也确实是嘲笑某位恶魔的怯懦。 加斯伯禄给了它们极为冰冷的一瞥,头盔再一次安静了。 不过不可否认的是,那些难以理解的嘲笑最终刺激到了加斯伯禄,高大的恶魔站了起来,然后面无表情地朝着诊所中央的椅子走去。那是由人类设备改造而来的专用拔角床,上面的护符和魔法阵能够最大程度地限制坐在上面的恶魔的魔力以避免它们在拔角的过程中跳起来把可怜且脆弱的人类医生给弄死(当然,意外还是时有发生)。 加斯伯禄当然不会承认自己在坐上去准备迎接拔角的瞬间已经感受到了后悔,就像泽维尔也不会承认自己其实已经看到了加斯伯禄同手同脚走路的样子……对于一名有责任心的医生来说,不刺激到病人脆弱的心灵也是职业操守中的一环。 “好了,那么开始吧,我会先麻痹你的角,在你做好准备以后,我才会拔掉它们。” 医生亲切地安慰着加斯伯禄 在确定了加斯伯禄已经做好准备以后,泽维尔的脸上浮现出了惯例的让恶魔们感到不适的温柔笑容,之后他拿起一瓶淡绿色的药剂,打开盖子之后将那些如同黏菌一样缓慢蠕动的液体倒在了那对心形的角上。 通常来说,加斯伯禄不会允许任何一只生物像是现在这样靠近他,可是或许是因为泽维尔只是一名太过于脆弱的人类的缘故(他身上的魔力波动不会超过一颗魔界尘埃),医生的接触并没有那么的可怕——几秒钟之后,那些来至于大角虫和地狱蛇的毒液就成功地麻痹了他过于敏感的角部神经,他的头开始变得轻飘飘的,并且察觉到自己的头痛开始缓解了。 “我做好了准备,我允许你碰触我的角。” 直到这个时候,加斯伯禄才终于放下了沉重的心理包袱,他矜持地对泽维尔说道。 泽维尔的头探过来,出现在了加斯伯禄的视野里……他的脸上溅着鲜红的血。 “啊,其实我已经把它们拔下来了。” 他笑眯眯地说道,双手满是鲜血,然后他费力地将那对角抱起来,展示给无法动弹的加斯伯禄观看。 那对角的根部还在滴滴答答往下淌着血…… …… …… …… 接下来是弥漫着浓重硫磺味和血腥味的一小段沉默。 加斯伯禄的呆滞让泽维尔显得有些担忧,为了证明这次拔角过程是多么的顺利,他殷勤地搬来的镜子,好让伟大的南方君王看到自己现在的模样——没有病角残留,也没多余的肢体部分被挖走。 犄角被移除以后位于恶魔头部的那两个大坑里只有一些鲜血在“噗嗤噗嗤”地喷射。 “不用太担心之出血的问题,过不了多久伤口就可以止血了,不过……”泽维尔亲切地在加斯伯禄脑袋上的坑的边缘敲了敲,“这个恐怕要等到新角长出来之后才能逐渐填满。” …… 加斯伯禄花了一小段时间来理解自己目前的处境。 是的,没错,他确实已经把那对该死的角拔掉了。 一点都不痛,甚至一点感觉都没有…… 他希望自己能够维持作为高等恶魔的尊严,冷静地接受这一切,但是当他看到镜子里自己脑袋上那两个大坑以及其中喷射的鲜血之后…… “你怎么敢——” 一阵黑乎乎的,扭曲的魔法语句从他的嘴角溢出来。 暴怒迫使加斯伯禄强撑着一口气从椅子上站起来,他的爪子骤然张开,本能地想要袭向那名邪恶的人类医生。 可是他没有想到的是,仅仅只是这么一个小小的动作,他头上新生的那两个坑的深处瞬间传来一阵可怕的酸痛——他的身体在那个瞬间瘫软了下来,并且直直地倒向了泽维尔瘦弱的怀抱。 第177章 【请个假·别买】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键盘坏了每天写文的进度都好慢好慢…… 《deep side 身体深处》 嘿, 伙计, 你还好吗?你的脸色有点苍白。 哦, 别担心那个……那声音每天固定这个时候会响起来, 我想应该是那玩意还没完全失控前政府的人弄的吧。 老实说我一直觉得那些人的品味很糟糕,那声音总让我想起那部恐怖电影, 叫什么来着?寂静岭还是什么来着……抱歉,这些日子不太好过, 我有点浑浑噩噩的,很多事情都记不清了。 总之这声音让我觉得而有点不舒服, 我想你也有同感吧?不过不管怎么样, 现在我都已经习惯了,谁知道呢, 人们总要学会适应这个该死的世界。而且那鸣笛恐怕是那帮政府的混蛋们留给这个世界唯一的纪念品了, 每天上午的九点和晚上的九点,你把它当成计时的一种方式会觉得方便点。 什么?现在几点?唔,也许是上午九点,也有可能是晚上九点,哈哈哈,都已经到了这个状况了, 谁还在乎上午和晚上呢。 是的,没错,我把窗子全部封上了。我可是小心翼翼干了好多个晚上才完成这些工序的,要瞒过那玩意可不容易,我只能骗祂说这是一种游戏才……唉, 算了,不提这个。 不管怎么说,把窗子封上以后我的精神状态好多了,有的时候我都忍不住想,要是大家早点这么干就好了……真的可以缓解很多精神压力。 你是说没有日光?拜托,没有日光只是小问题而已,把窗子封上以后,至少你不用直接看见祂…… 哈哈哈哈哈,你说的没错,这只是一种自我麻痹的方法,但是那也不错不是吗?如果我看不见祂,我就当祂不存在咯! 是的,祂不存在! 谁他妈在乎祂是不是每天每夜每个小时徘徊在房子外面企图窥视我?! 谁他妈在乎!我他妈在不管那些呢,说得好像我不知道祂的视线能穿透一切一样,我只需要让自己看不见祂就够了! 他妈的……¥…… …… 呼…… 抱歉,我很久都没有跟人说话了,希望我没冒犯到你。 我只是…… 我…… 抱歉…… 呼…… 我只是在提到祂的时候,有点儿控制不住情绪。你看,你知道那玩意,那……一直在从木板的缝隙里窥视着你的一举一动,难免会让人产生巨大的心理压力。 我其实已经很努力地排解了但是有的时候你学过的那些东西就是不太管用。 真的很抱歉。 但是我相信你应该可以理解?你看上去……有点儿像是研究所的人。 哈,我就知道。 如果你不是研究所的人可活不到现在这个时候,毕竟你们那个研究所的人都有点儿疯。哦,忘了说,现在“疯”这个词是个好词,毕竟不疯的人活不到现在不是吗? 你看……政府的那些官员们是最先撑不住的,然后便是军人……他们的脑袋,你知道的,在那个时候,他们的脑袋比我们这种人好使,所以他们才会最先承受不住。 不过有的时候,我会想,也许那才是好事…… 你看,最开始的时候,人们还能搞到些能轻易弄死自己的东西,但现在…… 呼…… 哈哈哈哈,抱歉,我好像又在不知不觉中谈到了令人不快的事情了。 其实今天是个好日子,我们应该聊点开心的。 虽然现在也没有什么事情值得开心了哈哈哈。 哦,对不起,我也许又冒犯到了你?刚才只是玩笑,能够在这种时候遇到一个活人已经是这个世界上最棒的事情了。 我本来还以为全世界只剩下我一个人了呢。 其实最开始看见你的时候,我还以为我的精神状况又出问题了。 等等,你其实是真人吧?不是我的幻觉? 你介意让我碰一下吗?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想确定一下。 谢谢。 哦……天啊……谢天谢地…… 你真的是一个……活的人。 天啊,真是让人高兴。 不过你的手有点儿冰,是低血糖?等等,让我找找,我记得我还存了一罐子砂糖……饮用水,哦,饮用水也还有…… 对不起我这儿有点乱哈哈哈。 其实最开始的那段时间这里还挺整齐的,真的,当时我还给列了一个计划表,该吃多少,喝多少什么的…… 后来? 后来就这样了呗。乱糟糟,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喝什么就喝什么。 这样爽快多了,真的,我最开始还以为按照这种方式继续下去没多久我就能把自己饿死,不过我的储备物资现在看上去还挺充裕的不是吗? 啊,找到了,砂糖和水,请慢用。 你还想要点别的什么吗?吃的? 好吧,等你饿的时候一定要跟我说,我的储备物资真的很充足……连我自己有的时候随便清点一下都会吓一跳呢。 唉,你说得对,列计划表的时候我不是对世界还抱有希望吗? 你看,那么多电影,那么多小说,无论多么可怕的危机,总会有人挺身而出想办法解决掉那个麻烦。 就比如说你想办法弄出个通道什么的,然后往里头丢个核弹头,轰隆,一切搞定。 呼,那真是令人幸福的逻辑。 你看这个国家有这么多人,这·么·多·人!这么多科学家,这么多研究机构,这么多聪明人,这么多核弹头,你想到这些的时候难免会觉得,哇,一定会有办法的。 谁会知道最后…… 哦,天啊,对不起,我今天可能真的有点儿不对劲,我有点控制不了情绪。 要是我的朋友们还活着,知道我竟然会在一个大男人面前这样哭出来一定会笑死我的。 他们现在在哪儿?哈哈哈哈这个问题真好笑,真的,还能去哪儿……他们都死了。 是的,一个接着一个,都死了。 …… …… …… 天啊,我都不想说抱歉了,我觉得要是还是正常的时候你一定觉得我是个疯子…… 噗,老天你真会说话。 是的,我现在感觉好些了。 我们刚才说到哪儿来了?哦,对,我的朋友都死了。 伤心?当然是伤心的,刚才我不是还在哭吗?但是吧……当你的一个朋友死了,你会很伤心,你的两个朋友死了,你也会很伤心…… 然后全世界的人都死了,然后祂每天都徘徊在你的房子周围,看着你,企图进入到你的房间,你最后的堡垒…… 你就会发现你的伤心变得很……稀薄。 甚至还有点羡慕——哦,别惊慌,没事的,你坐在远离窗口一点的位置就好了。 【回去,坏孩子,回去,不可以不乖。】 【你这样我不会喜欢你了。】 【回去。好的,这才是我喜欢的好孩子。】 …… 呼…… 好了,结束了。 我想你也许吓到了…… 是的,没错,我刚才确实在跟祂说话。 看到那条线了吗?祂不会越过那根线的。 那根线是什么?哈哈哈,你猜…… 粉笔线。 没错,最普通的那种。 哦,不……当然不可能……粉笔里可没有什么神秘物质能够击退祂,祂之所以会听话只不过是,该怎么说,条件反射? 在祂还没失控的时候,我们训练过祂。 你知道那个故事吧,小象的故事,如果你从小就用铁镣锁住小象,那么在它长大以后,哪怕它其实已经可以很轻松的挣脱铁镣,它依然会老老实实地被拴在那里。 大概就是同样的原理吧。 祂是那一批实验体里最胆小的那只……所以祂很听话。 唔,最开始的时候是。 我? 我的事情说起来可有些无趣…… 而且严格说起来,那试验其实一个机密。 哈哈哈哈虽然现在早就已经不存在什么机密了。好吧,好吧,如果你确实想听的话。 当然,我可以说。 不过在这之前我觉得我得给自己弄点酒……不过我记得我不久之前好像刚把酒喝完……啊,幸运,这里还有一瓶! 你要来一点吗? 虽然我没有多余的杯子了…… 唔,那么,让我从哪里说起呢…… 参加试验的时候我还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大学生呢。 大概是……那个时候大概是大学三年级? 我的感情方面出了一点小问题,唉,你知道的,年轻人嘛,荷尔蒙总是会给生活带来一些小问题。但对于当时的我来说那问题可真是严重,所以……我有一门课程,叫什么来着……什么什么统计之类的该下地狱的课程被打了一个该死的f。 然后,我的奖学金泡汤了。 其实现在想想那笔钱也不算特别多,但对于我来说,天啊,世界快毁灭了。 我太需要那笔钱了……房租,保险,车子的油费…… 天…… 《deep side 身体深处》 嘿,伙计,你还好吗?你的脸色有点苍白。 哦,别担心那个……那声音每天固定这个时候会响起来,我想应该是那玩意还没完全失控前政府的人弄的吧。 老实说我一直觉得那些人的品味很糟糕,那声音总让我想起那部恐怖电影,叫什么来着?寂静岭还是什么来着……抱歉,这些日子不太好过,我有点浑浑噩噩的,很多事情都记不清了。 总之这声音让我觉得而有点不舒服,我想你也有同感吧?不过不管怎么样,现在我都已经习惯了,谁知道呢,人们总要学会适应这个该死的世界。而且那鸣笛恐怕是那帮政府的混蛋们留给这个世界唯一的纪念品了,每天上午的九点和晚上的九点,你把它当成计时的一种方式会觉得方便点。 什么?现在几点?唔,也许是上午九点,也有可能是晚上九点,哈哈哈,都已经到了这个状况了,谁还在乎上午和晚上呢。 是的,没错,我把窗子全部封上了。我可是小心翼翼干了好多个晚上才完成这些工序的,要瞒过那玩意可不容易,我只能骗祂说这是一种游戏才……唉,算了,不提这个。 不管怎么说,把窗子封上以后我的精神状态好多了,有的时候我都忍不住想,要是大家早点这么干就好了……真的可以缓解很多精神压力。 你是说没有日光?拜托,没有日光只是小问题而已,把窗子封上以后,至少你不用直接看见祂…… 哈哈哈哈哈,你说的没错,这只是一种自我麻痹的方法,但是那也不错不是吗?如果我看不见祂,我就当祂不存在咯! 是的,祂不存在! 谁他妈在乎祂是不是每天每夜每个小时徘徊在房子外面企图窥视我?! 谁他妈在乎!我他妈在不管那些呢,说得好像我不知道祂的视线能穿透一切一样,我只需要让自己看不见祂就够了! 他妈的……¥…… …… 呼…… 抱歉,我很久都没有跟人说话了,希望我没冒犯到你。 我只是…… 我…… 抱歉…… 呼…… 我只是在提到祂的时候,有点儿控制不住情绪。你看,你知道那玩意,那……一直在从木板的缝隙里窥视着你的一举一动,难免会让人产生巨大的心理压力。 我其实已经很努力地排解了但是有的时候你学过的那些东西就是不太管用。 真的很抱歉。 但是我相信你应该可以理解?你看上去……有点儿像是研究所的人。 哈,我就知道。 如果你不是研究所的人可活不到现在这个时候,毕竟你们那个研究所的人都有点儿疯。哦,忘了说,现在“疯”这个词是个好词,毕竟不疯的人活不到现在不是吗? 你看……政府的那些官员们是最先撑不住的,然后便是军人……他们的脑袋,你知道的,在那个时候,他们的脑袋比我们这种人好使,所以他们才会最先承受不住。 不过有的时候,我会想,也许那才是好事…… 你看,最开始的时候,人们还能搞到些能轻易弄死自己的东西,但现在…… 呼…… 哈哈哈哈,抱歉,我好像又在不知不觉中谈到了令人不快的事情了。 其实今天是个好日子,我们应该聊点开心的。 虽然现在也没有什么事情值得开心了哈哈哈。 哦,对不起,我也许又冒犯到了你?刚才只是玩笑,能够在这种时候遇到一个活人已经是这个世界上最棒的事情了。 我本来还以为全世界只剩下我一个人了呢。 其实最开始看见你的时候,我还以为我的精神状况又出问题了。 等等,你其实是真人吧?不是我的幻觉? 你介意让我碰一下吗?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想确定一下。 谢谢。 哦……天啊……谢天谢地…… 你真的是一个……活的人。 天啊,真是让人高兴。 不过你的手有点儿冰,是低血糖?等等,让我找找,我记得我还存了一罐子砂糖……饮用水,哦,饮用水也还有…… 对不起我这儿有点乱哈哈哈。 其实最开始的那段时间这里还挺整齐的,真的,当时我还给列了一个计划表,该吃多少,喝多少什么的…… 后来? 后来就这样了呗。乱糟糟,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喝什么就喝什么。 这样爽快多了,真的,我最开始还以为按照这种方式继续下去没多久我就能把自己饿死,不过我的储备物资现在看上去还挺充裕的不是吗? 啊,找到了,砂糖和水,请慢用。 你还想要点别的什么吗?吃的? 好吧,等你饿的时候一定要跟我说,我的储备物资真的很充足……连我自己有的时候随便清点一下都会吓一跳呢。 唉,你说得对,列计划表的时候我不是对世界还抱有希望吗? 你看,那么多电影,那么多小说,无论多么可怕的危机,总会有人挺身而出想办法解决掉那个麻烦。 就比如说你想办法弄出个通道什么的,然后往里头丢个核弹头,轰隆,一切搞定。 呼,那真是令人幸福的逻辑。 你看这个国家有这么多人,这·么·多·人!这么多科学家,这么多研究机构,这么多聪明人,这么多核弹头,你想到这些的时候难免会觉得,哇,一定会有办法的。 谁会知道最后…… 哦,天啊,对不起,我今天可能真的有点儿不对劲,我有点控制不了情绪。 要是我的朋友们还活着,知道我竟然会在一个大男人面前这样哭出来一定会笑死我的。 他们现在在哪儿?哈哈哈哈这个问题真好笑,真的,还能去哪儿……他们都死了。 是的,一个接着一个,都死了。 …… …… …… 天啊,我都不想说抱歉了,我觉得要是还是正常的时候你一定觉得我是个疯子…… 噗,老天你真会说话。 是的,我现在感觉好些了。 我们刚才说到哪儿来了?哦,对,我的朋友都死了。 伤心?当然是伤心的,刚才我不是还在哭吗?但是吧……当你的一个朋友死了,你会很伤心,你的两个朋友死了,你也会很伤心…… 然后全世界的人都死了,然后祂每天都徘徊在你的房子周围,看着你,企图进入到你的房间,你最后的堡垒…… 你就会发现你的伤心变得很……稀薄。 甚至还有点羡慕——哦,别惊慌,没事的,你坐在远离窗口一点的位置就好了。 【回去,坏孩子,回去,不可以不乖。】 【你这样我不会喜欢你了。】 【回去。好的,这才是我喜欢的好孩子。】 …… 呼…… 好了,结束了。 我想你也许吓到了…… 是的,没错,我刚才确实在跟祂说话。 看到那条线了吗?祂不会越过那根线的。 那根线是什么?哈哈哈,你猜…… 粉笔线。 没错,最普通的那种。 哦,不……当然不可能……粉笔里可没有什么神秘物质能够击退祂,祂之所以会听话只不过是,该怎么说,条件反射? 在祂还没失控的时候,我们训练过祂。 你知道那个故事吧,小象的故事,如果你从小就用铁镣锁住小象,那么在它长大以后,哪怕它其实已经可以很轻松的挣脱铁镣,它依然会老老实实地被拴在那里。 大概就是同样的原理吧。 祂是那一批实验体里最胆小的那只……所以祂很听话。 唔,最开始的时候是。 我? 我的事情说起来可有些无趣…… 而且严格说起来,那试验其实一个机密。 哈哈哈哈虽然现在早就已经不存在什么机密了。好吧,好吧,如果你确实想听的话。 当然,我可以说。 不过在这之前我觉得我得给自己弄点酒……不过我记得我不久之前好像刚把酒喝完……啊,幸运,这里还有一瓶! 你要来一点吗? 虽然我没有多余的杯子了…… 唔,那么,让我从哪里说起呢…… 参加试验的时候我还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大学生呢。 大概是……那个时候大概是大学三年级? 我的感情方面出了一点小问题,唉,你知道的,年轻人嘛,荷尔蒙总是会给生活带来一些小问题。但对于当时的我来说那问题可真是严重,所以……我有一门课程,叫什么来着……什么什么统计之类的该下地狱的课程被打了一个该死的f。 然后,我的奖学金泡汤了。 其实现在想想那笔钱也不算特别多,但对于我来说,天啊,世界快毁灭了。 我太需要那笔钱了……房租,保险,车子的油费…… 天…… 第181章 【请个假·上一章凌晨两点替换】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某些事情导致严重卡文…… 当艾文被人强行唤醒的时候, 他花了好长一段时间才从那漫长到似乎已成永恒的噩梦中回到现实。 事实上, 这个“好长一段时间”指的是整整两个昼夜。 根据其他人的说法, 这整整两个昼夜之中, 他一直在不断的尖叫,直到喉咙和耳朵里流出鲜血。 而若不是阿利斯特眼疾手快地捆住了他的双手双脚, 他差点儿就直接用手指抠出了自己的眼睛。 “我们尝试着使用清醒咒语,但是魔法粒子已经稀薄到无法汇集了。而药水也几乎全部都失效变质了……我知道你现在应该很难受, 但是……我很抱歉。” 阿利斯特坐在艾文身边,他说话的时候带着一股奇异的小心翼翼的腔调, 就好像下一秒钟艾文就会跳起来撕咬他的喉咙似的——虽然这个时候的艾文正蜷缩在墙角, 双手双脚都被厚实的铁链牢牢捆住,而他的口中正嵌着黑色的口枷, 行动困难到连唾液都无法顺利得咽下。 但谁知道呢…… 也许艾文在他深陷在噩梦中时曾经真的企图撕咬过阿利斯特, 毕竟后者现在看上去的模样也实在与体面搭不上关系。 红发的法师看上去憔悴而枯槁,眼睛已经深深地凹陷在了眼窝之中,嘴唇灰白得像是覆盖了一层薄薄银霜。相比之下,艾文的气色看上去反倒要比阿利斯特好太多(当然,前提是你要忽视艾文那不断颤抖无法聚焦的眼珠和明显出了问题的精神状态)。 在某个无法定位的空间里受到了巨大折磨的学徒法师,在现实中, 却像是蕴含着毒液的花朵一般弥漫着摄人心魂的妖冶与妩媚,他的瞳孔因为扩张的缘故显得眼神漆黑而幽深,皮肤如同最上等的丝绸一般,惨白,柔软, 泛着细小的微光,而在那张雪白脸颊的衬托下,他那鲜红欲滴的嘴唇便愈发显得显眼。 没有任何人能够逃脱这具苍白人偶的美貌,就连艾文·里维斯的疯癫都像是在给这份邪恶的美貌增加的扭曲而无法抵抗的风情。 没有人说出来过,但是所有与艾文接触过的人心中都会有那种朦胧而禁忌的想法。 是的,没有错,倘若艾文不是那么疯疯癫癫神志不清的话,他恐怕还没有那么的令人……令人无法自拔,深受迷惑。 艾文神经质地耸着肩膀,他在墙角机械式地摆动着自己的头颅,像是一尊没有好好保养而弹簧松弛的人偶。 “嘿,艾文,你能听见我对吗?” 艾文的异样让阿利斯特有些紧张,他忍不住伸手在艾文的眼前晃了晃,好确定法师学徒真的还处于清醒的状态。 过了很久之后,艾文的眼神才缓慢地聚焦起来。 他迟钝地看着阿利斯特,然后慢吞吞地点了点头。 “唔……唔唔……” 从口枷的后面传来了异常含糊的闷哼。 阿利斯特伸出手,用亚麻手帕擦去了艾文因为无法闭口而流出的唾液。 艾文确实对阿利斯特的问话做出了反应,但是他的目光却像是已经穿透了阿利斯特,望向了更加遥远的地方。 这样的艾文让阿利斯特的胸口涌起一股难以言说的痛楚与紧缩,但与此同时,另外一种异样的情绪却如同毒蛇一般蜿蜒爬出,让阿利斯特更觉煎熬。 艾文的法师袍早已在之前的挣扎与打斗中变得脏污和破碎,袍子的领口被撕得很大,也正因为这样,阿利斯特可以清楚地看到从法师袍领口处支楞出的单薄肩胛骨,还有那惨白细弱小腿与嶙峋的膝盖。 那过于雪白的肌肤与艾文身上灰扑扑的袍子,还有漆黑的锁链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鲜明地仿佛能直接通过视网膜直接烙在一些人的心里。 阿利斯特发现自己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视线。 他总是不由自主地看着艾文,艾文身上的那些红色的抓痕和淤青(其中一部分来自于艾文自己),还有那因为过度苍白而从皮肤下方显现出来的淡青色的血管,仿佛勾勒出了某种奇妙的符文,勾引着阿利斯特的目光。 “……当然,我们还是尝试着给你灌了一些镇定药水,但在你身上那些药水仿佛并没有什么效果。抱歉,我是真心的觉得这样不对,但是我们还是不得不把你给捆起来免得你伤害到你自己,当然,也是为了能够让其他人安心……我不想隐瞒你,毕竟等你彻底好起来之后你总会知道的,你之前的样子可真是疯狂,几乎都有些令人害怕了,我不知道道格法师对你做了什么,但是你那个时候……” 阿利斯特轻声地对艾文说着话。他的语调有些模糊,整个人也有些神不守舍。 这不是一个法师学徒应该有的状态,但是现在大概也不会有人前来对阿利斯特指手画脚。 “唔……” 艾文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呼吸声。 他眼瞳中的沮丧和空洞交替着出现。 那种心脏仿佛被死死捏紧的感觉再一次出现在阿利斯特的身体里。 这间阴暗的房间石壁相当结实,并非是阿利斯特或艾文任何一人的房间,但饱受惊吓的法师们还是将艾文驱赶进了这里。阿利斯特并非是唯一一个自愿前来照顾(换句话来说,看守)艾文的人,很显然,还有另外一些人也如同红发青年一样接收到了艾文身上传递过来的强烈的吸引力。 但他还是打败了其他人,得到了这个与艾文近距离接触的机会。 这一刻,这间上锁的房间里也只有艾文与阿利斯特两个人。 阿利斯特因此而感到了一种需要他用尽全部的自制力来压抑住的异样灼热与欣喜。 “算了,还是等你好起来再说吧。现在法师塔里的情况可不算好,我想那些家伙本身也有些神经过敏——” 阿利斯特的话题有些散乱,因为他总是不由自主地被艾文的身体勾去全部的注意力。 也就是在这一刻,他忽然突兀地停住了话头。 是错觉吗? 阿利斯特呆呆地凝视着艾文的手臂——从手肘处浮现出来的微青的血管此时竟然如同某种活物一般,在艾文的皮肤下方无声而癫狂地扭动着,紧随其后的,是那些淤青与抓痕。 它们相互纠结在一起,如同盛夏之日阳光下的湖水的波光一般,在艾文的身体上晃动,扭曲。 而在它们的纠缠之中,艾文的身体也逐渐开始变形,拉长…… 然而就在阿利斯特凝住眼神企图仔细观察时,那些扭动与光影交错都在须臾中消失不见。 艾文依旧眼神空洞地蜷缩在墙角,没有任何令人觉得可疑的变化。 “哦,该死。” 阿利斯特忍不住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当他放下自己的胳膊时,他忍不住多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臂:他手臂上的汗毛根根立起,皮肤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这些日子可真是有些混乱。大家的认知都不太好过……呼,我想我也是这样。” 阿利斯特忍不住喃喃自语道。 “魔法消失了,法术也是,卷轴也在逐渐失效,大家都快崩溃了……好吧,我觉得我也是。事情真的有些不太对劲,通讯魔法也断了,而没有了魔法运转,法师塔的大门完全封死了,现在的法师们都在靠之前种植的那些魔药植株的果实维生……不过……我觉得那些植株看上去也令人不安,它们的枝条一直在纠缠打结,连叶片都变得细长卷曲……我没有吃那些东西,不过看样子我也坚持不了多久了……” 阿利斯特很少这样自己对着自己说话,毕竟这真的显得有点儿蠢,但在这一刻他却总觉得自己要应该说点什么。 说点什么好打破笼罩在这间要石室之中的阴暗与凝滞。 阿利斯特舔了舔自己的干裂的嘴唇。 “……我觉得你到时候大概会拿这件事情笑话我,但是……你知道吗,艾文,这几天我总觉得法师塔里有什么东西……我有的时候觉得那会是道格法师,但是……魔法女神在上,我可不觉得道格法师会藏身在排水管里头。哦,我是不是忘记跟你说了,那些高级法师们也没找到道格法师,谁都不知道那家伙究竟跑到哪去了。而那些人好像对这件事情也不是很在意……这对你有些不公平不是吗?” “……” 艾文这一次没有回应阿利斯特,但是他的呼吸声正在变重。 阿利斯特忍不住又看了一眼艾文(他不愿意承认自己是在确认艾文是否真的有所变化——就是刚才他错觉里的那些可怕的变化)。 而不知道是否凑巧,一直显得迟钝而神经质的艾文也在此时朝着阿利斯特的方向望过来。 他的瞳孔已经扩大到了极限,只在边缘留下了一线细细的祖母绿色,而那那纯黑的瞳孔是那样的深邃而黑暗,就像是一小块通往深渊的碎片。 他似乎对着阿利斯特说了些什么。 但是该死的口枷—— 艾文的话语听上去就像是某种昆虫翘翅的摩擦声。 这个瞬间,这名瘦弱而纤细,苍白得宛若幽灵的法师学徒身上浮现出了异常强烈的异样感。 当然,他的身体没有扭曲,他身上的淤血与瘢痕也没有扭动,但是阿利斯特却觉得面前的艾文仿佛忽然之间从人类蜕变成了另外的某种生物。 依旧是那样的眉眼,依旧是那样空洞的表情,依旧是那样消瘦的身体。 艾文明明什么都没有变,但在这片空间中构成“艾文·里维斯”的所有物质仿佛都发生了改变。 他显得是那样的邪恶,那样的污浊。 但该死的……那种之前就让阿利斯特有些神魂颠倒的妖冶之美却变得更加强烈。 在这一刻,艾文·里维斯仿佛忽然间集合了世间所有的丑恶……却也同时汇集了所有的魅力。 阿利斯特感到自己的心跳正在加快,一股恶寒顺着脊椎一直蔓延到他的全身。 他不知道该如何刚才那一瞬间自己的感觉,在产生错觉的那一刻,他感到了恐惧。 异常强烈的,无以伦比的恐惧。 阿利斯特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亿万年又或者只是一瞬间…… 总之当阿利斯特终于夺回了自己的灵魂与思绪之后,他才发现自己的两腿之间已经是湿漉漉的一团。 他的脸上腾起了一层嫣红,他以为自己被吓成了失禁,但随即而来那股淡淡的腥膻气味让他发现打湿了他的法师袍的是另外一种液体。 vol12 阿利斯特的大脑一片空白。不知所措,茫然,惊恐以及无数情绪同时在他脆弱的驱壳里旋转,化为旋风抽打着他那脆弱不堪的灵魂。 那种极致的恐惧与欢愉的余韵依然残留在红发法师的身体里,就像是演奏者的手指离开了竖琴之后,被绷紧的琴弦依旧会轻柔的震颤一般。 阿利斯特近乎本能地想要逃走——远离这里,远离那那已经超出他想象的艾文·里维斯,但他的双腿却像是煮熟的弗洛伦卷心面一般柔软无力。 有那么一瞬间,阿利斯特异常清晰地体会到了那种冲动:艾文被人唤醒的时候曾经在不停地尖叫和咆哮,而现在的阿利斯特也想要那么做。 他的内脏都仿佛被绞成了一团,生存的本能和不自然的迷恋同时撕扯着他的心灵。 “呜……” 阿利斯特艰难地发出了一声悲鸣。 他狼狈地往石室的门口挪了几步,随后再一次地软倒在地。 一种暧昧的虚脱感接管了他的身体——但事实上,自从通过法师学徒的身份远离了那龌龊下流的贵族圈子之后,阿利斯特已经很久不曾真正地放纵过自己了。 阿利斯特大腿上的肌肉依然在不受控制地微微抽动。 他急促的呼吸着,过了很久才积攒起抬眼望向艾文的勇气,他的灵魂中依然残留着那种恐惧,但恐惧之外还有恐惧,因为他知道,自己的心中同时洋溢着的,还有与恐惧同等的饥渴。 但阿利斯特毕竟是一名相当优秀的法师学徒(倘若没有这场意外的话,他之后理应成为一位杰出的至尊法师),在心灵的风暴之下,他依然勉力维持了一丝理智。 而只要有一丝理智的人都能够察觉,刚才发生的那一幕是多么的怪异和扭曲。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开口问道,他可以听到自己话语中残留着战栗的余韵。 然后他才犹豫而艰难地,不再逃避地看向艾文。 艾文身上的异相已经彻底消失了。 他的手脚依然被铁链捆住,他的口中依然含着口枷,而他的皮肤上也不再有游动的瘢痕与纹路。 他看上去…… 他看上去就像是一个人类。 “唔……” 法师学徒脸色苍白地看着阿利斯特,他呜咽着,仿佛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流泻出来的却始终只有那含糊不清的闷哼。 他身上依然萦绕着那种令人不安的妖冶和诱惑,但是那种浓烈地宛若硫酸一般的魅力与丑恶却已经彻底褪去——彻底得几乎让阿利斯特产生疑惑,或许自己的失态只是一场混沌之中的噩梦。 阿利斯特喘了一口气,那一口气像是从他的灵魂深处呼出来的,他全身的肌肉都松懈了下来,大腿处的抽筋几乎能肉眼看到。 他的肌肉在濡湿的法师袍下面一跳一跳的。 随后阿利斯特才意识到刚才的他一直死死地绷着自己的身体,他绷得如此紧张以至于放松之后几乎全身上下都在隐隐作痛。 但阿利斯特并没有放松警惕。 他靠在墙边,直直地看了艾文很久,他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心情,企图理清思绪并且积攒着身体里的力气。 就这样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慢慢朝着艾文挪过去。 他已经努力做到了表面上的冷静,虽然在艾文的角度看来,他现在紧绷万分的模样就好像他正在靠近的不是艾文,而是一只已经狂暴的大魔鬼。只是短短的一小段时间而已,阿利斯特看上去却像是凭空老了许多。就好像在这个魔法已经开始退潮的小世界里,他却幸运到被一只魅魔吸去了青春,血肉和精力一般。 他的脸颊凹陷得很厉害,眼睛里满是血丝,而太阳穴上的血管就像是蚯蚓一样从皮肤下方凸了出来。而当他做出动作的时候,他的身体在不自觉的左摇右晃,就像是肌肉已经虚弱到没法拉扯住那架发育良好骨质坚硬的骨架子一般。 若是在一切都还正常的时候,艾文大概会忍不住担心起这样憔悴万分的阿利斯特,然而现在的他却是自顾无暇。 他的头剧烈地疼痛着,全身上下每一根血管和神经似乎都在尖叫着抗议。明明这间封闭的石室里是那么的阴暗,可那唯一用来照明的魔法电器灯发出来的昏黄光线对于现在的艾文来说,却依然刺眼到了极点。 这是因为他的瞳孔正在扩张,然后吸收了过多光线的缘故,当然遗憾的是,艾文此时并不知道这一点。 他只是单纯地觉得难受——他当然也感受到了那只差一点就要将阿利斯特吓得失禁的异变。 但艾文的感受只会比阿利斯特更加糟糕。 艾文是被强行唤醒的(虽然不知道法师塔里的人究竟用了什么手段做到这一点),这也就是说,艾文是在猝不及防间被拖出了那片星空。 这让他受到了某种无形而惨烈的伤害,灵魂上的那种。 因为就在那个时候,他正在“融化”。 直到现在艾文也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或者说描述那种状态,事实上他也不懂那究竟代表着什么。他只知道自己当时正在融化,他的灵魂失去了轮廓。被强行拖出“房间”的时候,艾文就像是一团落入了树胶的琼脂,与“祂”融合在了一起。艾文的一部分永远地停留在了那无法言喻的邪恶与黑暗之中,而同样的,“祂”的存在也缓慢地渗入了艾文的神魂之中——虽然只有非常非常细微的一点。 所以,艾文的世界与阿利斯特的世界,是截然不同的。 他看见了阿利斯特背上的那些卷曲的黑色触须,在半空中随风飘摇,而尾端就像是魔鬼蕨一般紧紧地缩成了一个小圈。 阿利斯特说他并没有吃过那些枝叶开始变异的魔法植物的果实——但是他可能只是记错了。 艾文有一种强烈的直觉(很有可能是“祂”留下的讯息),那些触须正是那些果实新生的嫩芽。 而阿利斯特显然也不知道,他自己身上正在散发出一股淡淡的金属的味道。 艾文头痛欲裂。 他觉得自己看见了阿利斯特皮肤下有些东西正在移动。而在红发法师的后面,一些东西正在影子里蠢蠢欲动。 “唔——” 他想要提醒阿利斯特,但是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老天,艾文真希望自己能够发疯,彻底的发疯,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滞留在疯狂与清醒的边界。 但令人惊讶的是,阿利斯特竟然从某种意义上明白了艾文的低语。 “你……你还是艾文……对吧?” 艾文听见他颤抖着问道。 他半跪在离艾文很近的位置,却并没有真正的靠近。 “唔唔……” 艾文点头。 阿利斯特咽下一口唾液,他的喉头滚动了一下。 红发法师背后的触须在接触到光线后便变得透明了,它们乍一看仿佛已经消失不见,但艾文却知道它们一直都在那里——在同一个地方,阿利斯特的背上,只不过它们在遇到光线的时候会将自己藏到暗影界里。 哦,暗影界。 事实上艾文在这之前从未听说过这个单词,跟不曾接触过任何与这个单词相关的东西,但怪异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当他想到暗影界的时候(这个单词在他的脑海里以一种奇妙的语言和声调出现),他的视野骤然间发生了变化。 他所处的房间笼罩在了污浊而幽暗的五彩之中,石墙上满是时间留下来的斑驳痕迹,大 第182章 那个让艾扎克失态到从椅子上掉下来的梦境已经真实到让他无法承受的地步, 当然, 所有的噩梦之所以被称之为噩梦正是因为它们足够可怕。 然而那个噩梦, 似乎不仅仅只是可怕而已。 艾扎克梦见了加尔文, 他那让人担忧的弟弟正站在一片漆黑的虚无之地中,身后是一扇令人感到极为不安的红色木制大门, 那扇大门陈旧的门扉和摩挲到发光的黄铜把手让艾扎克隐隐感到一些熟悉,他很怀疑自己也许曾经在哪里见到过那扇门。不过那扇门只是小问题, 真正让艾扎克感到极度恐慌的是站在加尔文身边的那个“东西”。 艾扎克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它——它看上去像是隐约有点儿像是人,但是它全身上下都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非人的气息。 艾扎克发誓那家伙应该是他有生以来看过的最骇人的生物。它有一张俊秀的, 属于人类男性的脸(那张脸同那扇门一样, 都给艾扎克带来一种不舒服的熟悉感),然而在那近乎完美的躯体表面却覆盖着一层薄薄的黑色皮毛, 在它的背部, 有一团虚幻不定的黑色影子正在蠕动,远远地看上去就像是某种传说生物的触须一样,变幻不定。它的双臂就跟野兽一样肌肉虬结,此时正牢牢地卡在加尔文单薄的肩膀上。 【不——】 艾扎克想要尖叫,但在梦里他却被一层无形的薄膜牢牢地挡在了另一边,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怪物一点一点地将加尔文纳入它的怀抱。 它似乎在对加尔文说些什么, 艾扎克没有办法听清,但他很清楚地看到加尔文在听到那些话之后脸上浮现出了愤怒的表情。而那只怪物,正在对加尔文的怒火做出回应。那只怪物开始变形。 先从背部开始,那些让艾扎克觉得毛骨悚然有些作呕的黑色触手开始,触手不断变换的轮廓一点一点地变得凝实, 它身上的黑色皮毛变得更加丰厚,身形也开始膨胀,变换,脊椎开始一点一点后拱……最后变形的是那只怪物的头部。他的鼻子开始向外拉长,牙齿从口唇间的缝隙中探了出来,它的牙齿异常的尖锐。 皮毛,牙齿,发红的眼睛而逐渐耸起的背脊,还有逐渐变尖的耳朵。 那只怪物在转瞬间变成了一条巨大的,人形的黑犬。 它冲着加尔文不断的嚎叫着,牙齿和爪子都深深地嵌入了加尔文的皮肉。 【放开他,你这个该死的怪物——】 艾扎克感到极为焦虑。 眼前加尔文与那只黑狗之间的事情让艾扎克感到了不吉利,甚至……甚至有些渎神。 那扇红色的门缓缓地推开了一条缝,艾扎克很确信自己亲眼看见了门缝的后面逐渐探出了无数苍白的双手,而那些手纷纷伸向了已经逐渐交融在一起的加尔文和怪物的嵌合体。 最让人害怕的远不止如此(当然那场面已经足够让艾扎克感到恶心和毛骨悚然),让艾扎克精神彻底绷断的是加尔文无意间转过来的那张脸。 那是一张没有任何人类表情,没有一丝情绪的脸。 那张脸让艾扎克记忆中那令人操心的弟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不,不是人。 是神祗。 是天使。 但唯独不是人类,不是艾扎克的弟弟。 也就是在对上那双深紫色眼瞳的瞬间,艾扎克听见自己身体里有一个部位清楚地告诉他“你已经彻底地失去了你的弟弟”。 艾扎克随即在痛苦和恐惧中惊醒过来。 他相信自己的脸色大概是相当难看,因为不久之后,乔伊斯去而复返并且拍了拍他的肩膀。 “晚饭?” 那个男人简单地问道。 艾扎克看了一眼时间,然后揉了揉自己的眉心。跟乔伊斯抽空吃一点晚饭并不算是什么太让人高兴的事情,而且艾扎克都可以想得到自己有很大几率会在乔伊斯的身边看到韩。 这两个男人也许只是想找个不是警察局的地方跟他聊聊案子——又或者是新一轮的旁敲侧击。 但莫名的,今天的艾扎克觉得自己确实需要透透气。他点了点头然后同意了乔伊斯的提议,他们会去警察局旁边的红格子餐厅吃点东西,稍微喘一口气什么的。 但艾扎克不知道的是,他在那无法解释的冲动下做出的决定,最终会让他错过什么。 就在他和乔伊斯坐在红格子餐厅那已经褪色的塑料蒙皮长条沙发上的那一刻,一个面容憔悴的女人摇摇晃晃地走入了警局并且小心翼翼地表示自己手上有些“惊人”东西需要给负责蓝钻石皇冠酒店爆炸案的主管看。 如果艾扎克还在那里并且留意到那女人与某个疲惫不堪的警察之间小小的争执的话,他大概能勉强认出来,那个憔悴不堪,脸色异常灰败的女人正是玛德琳。 “我很抱歉,但是你提供的这些信息……” 在一个临时隔出来的办公室内,一名年轻的警察有些犹豫地翻着资料,他对着玛德琳欲言又止。 事实上,他很清楚地知道自己也许并不应该将面前的女人带入办公室——这个行为也许会让她产生错觉,更加严重地刺激到她的妄想。 是的,妄想。 这是警员在听到玛德琳的那些话时候脑海中浮现出来的唯一的单词。 玛德琳非常认真地告诉了警察她所掌握到的那些所谓的“消息”,她坚持表示……那场发生在蓝钻石酒店里德大火,是一场天罚。 “降临派的人犯了罪。” 玛德琳睁大了眼睛瞪着面前的警员然后喃喃地重复道。 “我知道这听起来有点疯狂,但这是真的……那些人以高级酒店作为中转中心贩卖那些漂亮的男孩和女孩们……他们还让那些被洗脑的人在那里跟富豪和权贵们上床……” “女士,抱歉……” “他们的行为激怒了真正的天使,天使让自己的猎犬打开了地狱的大门,放出了地狱里肆虐的鬼火……那些鬼火会将所有有罪之人的躯体烧灼殆尽,而他们的灵魂……嘻嘻……他们的灵魂被猎犬带回地狱的最底层……” 警员忍不住感到一阵头痛。 他已经非常疲惫了,疲惫到几乎快要没办法绷住自己的表情,而且他已经非常后悔自己那该死的怜悯之心,没错,正是出于怜悯,他才会将玛德琳带入办公室,也同样的给自己带来这棘手的麻烦。 他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坐在这里听一个明显已经精神不正常的疯婆子絮絮叨叨,就因为对方那过于凄凉的外表? 想到这里,警员忍不住又看了玛德琳一眼。 事实上,这名警员的怜悯与同情并非出于单纯的愚蠢。玛德琳是偷偷逃出的医院的,而她其实一天前才差点儿濒死。大量的失血让她整个人呈现出一种可怕的灰白色,她瘦得仿佛是骨架上薄薄的绷了一层皮肤,脸颊和眼窝都已经深深地凹陷了下去,嘴唇上满是裂口,只要她说话便会从那些裂口中渗出稀薄暗淡的血色来。 而她眼睛中那种巨大的绝望和一种难以言喻的使命感,让她整个人呈现出一种异样的亢奋——像是一簇燃烧到最后的柴火,她身上的那种气质让人很难拒绝她的要求。 “我真的很抱歉,但是你说的这些——可能并没有办法作为正式的信息录入我们的档案。” 年轻的警员干巴巴地对着玛德琳说道。 玛德琳的声音瞬间变得尖锐。 “为什么?!我说的明明是真的!你们压根就不应该再去理会什么狗屁蓝钻石酒店!他们都应该去死——他们都是罪人——” “女士!” “你们应该去调查降临派!那个骗人的,恶心的教派!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因为他们死掉了?!他们才是这个国家最可怕的罪犯,他们才是……” “请冷静下来!” 年轻的警员控制不住地打断了玛德琳的话,后者在那一瞬间的目光莫名让他感觉有些毛骨悚然。不过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临时办公室的门被人推开了。 一名更加年长也更加资深的警员推门走了进来。 “长官!” “你先出去吧……这里由我来。” 年长警员看了一眼玛德琳然后低声说道。 紧接着他在玛德琳的面前重新做了下来。 玛德琳因为他那种严肃而认真的态度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体。 “长官,请听我说,我说的一切都是真的,那场大火……” 但玛德琳没有想到的是,她得到的是远比年轻警员更加冷酷的回应。 “蓝钻石酒店的爆炸案跟你说的降临派没有任何关系,玛德琳女士。”年长的警官说道,“你应该去接受精神治疗和社会救助,而不是在这里浪费我们原本就已经超负荷的警力,让他在这里听你的鬼话。” 一边说着,年长的警员一边翻开了自己手中的资料夹。 “你的女儿因为天使镇的大火不幸身亡,这是一个巨大的悲剧,我表示同情还有哀悼,但是你应该追究的是造成那场大火的纵火犯,而不是将所有的愤怒的源头指向降临派。” “不,不是……听我说……” “女士,你可以请律师控告降临派的看护不利,许多人都是这样做的。我不认为你在这种时候来这里发泄你的愤怒,编造信息误导警方是一件好事。” 那名年长的警员说道,他仿佛完全没有注意到玛德琳的摇摇欲坠与极度憔悴。 “我没有撒谎,我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我亲眼看见了……那个男人让我看见了一切……” 玛德琳神经质地低喃道,她的眼眶有些发红但是多日来的摧残已经让她流不出任何眼泪。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天身体不好所以休息了几天~ 并没有断更啊别紧张…… 第183章 玛德琳的模样看上去相当凄凉, 她的脸上浮现出那种凄楚的目光, 足以让任何一个正常的人感到心酸和难过。 但那名年长的警官身体里似乎欠缺那种叫做“同情心”的元素——或者说, 他对待玛德琳时, 有种特殊的冷酷。若是有人能够留在这间办公室里,他大概会察觉到其中的异样, 面前这名履历丰富的资深警官其实并没有理由像是现在这样为难玛德琳。毕竟谁都可以看得出,这名女人已经彻底地沦落到了泥泞中去, 她已经没有了任何的希望,也许走出警局的下一秒她就会死, 她看上去已经一无所有, 包括自己的生命。 然而在这一刻,心力交瘁, 几乎已经到达极限的玛德琳却只能单独面对那名年长的警官。 “我没有说谎, 求求你,至少你们应该去查查降临派,他们在那家酒店……” “降临派没有任何问题,玛德琳女士,有问题的是你。”年长的警官颇为不耐烦地翻动着手中的资料,他有些厌恶地瞪着纸张上的字迹然后冰冷冷地开口道, “三个月前你因为盗窃降临派姐妹之家的修女的财物而被驱逐出了教会对吗?” 玛德琳倏然睁大了眼睛,她仿佛意识到了什么,目光一点一点变得尖锐和绝望。 “我只是想要……知道……他们把我的孩子弄到哪去了……” 玛德琳的身体在微微颤抖。 年长的警官朝着玛德琳挑起了一边眉毛,他的表情让玛德琳有一种暴虐的冲动,她想要一拳砸在那张洋洋得意的脸上。 “你还袭击了那名修女——你被诊断有轻度的狂躁症对吗?”不等玛德琳说话, 那名警官继续喋喋不休地说了下去,“让我再看看,哦,是的,你还有吸毒史……” “那是我年轻时犯下的错误,那些事情跟我说的事无关,我只是想说,降临教——” 玛德琳的话突然戛然而止,她的视线直直的落在了那名年长警官的衣领处。因为年长警官微微前倾查看资料的姿势,在那被浆洗得雪白笔挺衬衫衣领下面露出了一条细细的银链子。链子隐约的闪烁出银色的光芒。如果是普通人看到了那条银链,恐怕会认为警官脖子上挂着的只是一条普通的吊坠(当然,客在脖子上挂上这样的的装饰物似乎并不符合这名年长警官严峻而冷酷的气质,但没有人会跟一名警官纠结这个不是吗?) 可是玛德琳并非是普通人,她曾经是一名比普通人要虔诚得多的降临派教徒。也正是因为这样,她很轻易地就发现了那链子背后所隐藏的信息。 每一个虔诚的降临派教徒都会对那条银链子感到熟悉的,因为那是一条象征者降临派教徒的银链——玛德琳也曾经有一条。 “哦,天哪,你也是。” 玛德琳喃喃地嘀咕道。 她的眼眶再次开始泛红,干瘪如同骷髅的身体也颤抖得更加厉害了。 而她的异样毫无意外地引起了那名警官的一丝警惕。男人眼睛周围的肌肉绷紧了,他眯着眼睛看了看玛德琳,眼底闪过一抹浓厚的戾气。 “给你一个小小的建议,”那名男人说道,“如果我是你,我会尽可能地加紧自己的尾巴,然后安安静静地从这里滚出去,以免给自己惹上更多的麻烦。”他的话头顿了顿然后继续,“女士,我想你的麻烦已经够多了,对吗?” 年长的警官恶意地打量着玛德琳的身体,他的视线在玛德琳依然缠绕着绷带的手腕上停顿了一下,淡淡的血色从绷带的下面透了出来。 “不要再用你的妄想来浪费我们宝贵的时间了。”警官冷冰冰地说道。 “你也是那群恶魔中的一员。” 玛德琳仿佛没有听见那名警官所谓的“建议”,她直勾勾地盯着对方,然后前言不搭后语地低声开口:“我为什么这么愚蠢,是的,你们都是恶魔。所以事情才会变成现在这样,你们不会听我的,天啊……我真蠢,你们确实不会听我的,这里是恶魔的巢穴,看在上帝的份上这里是巢穴。” 玛德琳的语调变得越来越激动,她骨碌碌地翻动着自己的眼珠子,视线在简陋的办公室晃动个不停,仿佛她真的这该死的房间里看到了什么其他人看不到的东西。 年长的警官微微蹙眉,面前疯疯癫癫的女人让他觉得有点儿不舒服……当然,他原本就不曾觉得她令人舒服。 但是伴随着女人愈发失去理智的行为,年长的警官竟觉得空气中有某种不太对劲的东西正在膨胀。 老天,他一定是被洗脑了——警官很快就回过神来然后他在心底对自己说道。 圣子的吊坠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胸口处,银制的吊坠让他感到了安心。 无论发生了什么,他相信自己所信奉的神,他的光和天使,定然会给予他幸运与勇气。 玛德琳可能永远也不会知道,当她开口冲着那美警官说出蓝钻石皇冠酒店的大火是来自于“天使”对降临派的怒火时,她就已经在无形中激怒了对方。当然,她对年长警官的判断也没有错,对方确实是一名虔诚的降临派教徒,不过他隐藏得很好,几乎很少人知道这名看似稳妥而资深的警员其实拥有异常虔诚的信仰。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年长的警官硬邦邦地说道。 很显然,他已经对玛德琳失去了耐心,他没有理会玛德琳口中那一连串的胡言乱语,而是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不管怎么说你是,请你离开这里,女士,你已经干扰到我们的正常工作了。我劝过你了,你不会想要惹上更大的麻烦的——我想你知道我说的麻烦的是什么?” 警官甚至连看都没有看玛德琳一眼,他将资料夹在自己的腋下,朝着办公室的大门走去。 在他的身后,玛德琳忽然在座位上佝偻起了身体,她的双肩耸动,头似乎都快要垂到自己的胸口。她那凌乱而稀疏的头发垂了下来,挡住了她憔悴的面庞。 一阵诡异的声音,听上去像是抽泣,但更多的却像是低低的笑声,从她头发的后面传了出来。那声音让年长的警官停下了脚步,他猛然回过头来,望向座位上的玛德琳,然后皱起了眉头。 一种强烈的不祥的直觉腾然而起,曾经被警官认为是错觉的东西,空气里的某种无形之物,变得愈发的明显起来,而那东西让年长的警官感到有些毛骨悚然。 “嘿,我说,你这个家伙最好……”年长的警官用自己能够做出的最严厉的语气发出了呵斥。 玛德琳的笑声,又或者是哭声在呵斥声中停止了。紧接着,她抬起了头望向那名年长的警官。 “你——” 警官的眼睛睁大了。 只不过是短短的几秒钟时间,她的表情和神态却发生了极大的改变, 正常人甚至无法描述出那种可怕的变化, 在那一瞬间,至少是在那名警官还活着最后那一瞬间,他相信自己在那个女人黑漆漆,宛若深洞的眼睛里看见了真正的地狱, 玛德琳从座位上站起来,她以一种相当不雅观的方式猛然掀开了自己的裙子,露出了自己那细瘦如同芦苇竿一般的双腿,而她的大腿内侧,用胶带缠着一支手枪。 “哦,该死的。” 在看到那把手枪的瞬间,警官已经意识到了什么,他发出了一声虚弱的诅咒。 在下一秒钟,玛德琳已经迅速地抽出了手枪,她毫不犹豫地将枪口对准了那名之前还显得趾高气扬现在却脸色苍白的警官。 “下地狱去吧。” 玛德琳的眼睛里有异样的光芒在闪烁,她的表情扭曲,低声呢喃道。 然后她扣动了扳机。 “砰——” 枪声响了。 按照道理来说,没有经过专业训练的玛德琳不至于这样准确地射中警员,更何况她那极度糟糕的身体状况其实并不允许她承受这么强烈的后座力。 但奇妙的事情发生了。那把枪准确地射中了警官。 子弹从他的眉心直接射入,在他的额头上留下了一个拇指大小的深红色的小血洞,然而他的后脑勺却开出了一大蓬血肉之花,头盖骨上连着头皮和头发,混着着淡粉色的脑浆和殷红的血液飞溅上了天花板和墙壁。 年长的警官甚至没有来得及闷哼一声,他整个人便倒在了地上。他的脸上甚至还凝固着一抹惊讶和恐慌,仿佛他到死都没有搞清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似的。 “嘻嘻嘻嘻……” 玛德琳走上前去看了他,然后发出了一阵心满意足的笑声, “是的,你说的对,我早就应该这么干了。” 女人冲着空无一物的墙壁说道,她听上去像是自言自语,但从语调上来说,她又像是跟正常人看不见的“某个人”在说话一样。 玛德琳弯下腰,从警官的尸体腰间取下了他的佩枪,她舔了舔自己的嘴唇然后猛然推开门走了出去。 令人讶异的事情再一次发生了——从理论上来说,刚才那一声枪响足以引起局内所有人的注意。 但现实却是,直到玛德琳全身鲜血地出现在众人面前,并且拉开了保险栓,向着警局里另外一名警员射出第二枪之前,在场的所有人都像是困在梦魇中一样,对玛德琳,还有刚才的枪声浑然不觉。 “砰——” 直到枪声再次响起。 “啊啊啊啊……” “该死的,发生了什么?!” “那女人有枪!那女人有枪!”…… 原本的嘈杂与忙碌因为玛德琳的出现瞬间化为混乱。 无数声保险栓拉开的声音在男人们的嘶吼声中响起,十多只黑洞洞的枪口在瞬间对准了玛德琳。 但奇怪的是,没有任何一名警员能够成功按下扳机。 “恶魔的巢穴……魔鬼……你们都应该去死……已经没有办法了,没有办法拯救你们了……” 玛德琳的低喃在这一片混乱中是那样异常的清晰。 原本极为虚弱的她以一种令人惊讶的方式在警局内部开展了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砰——” “你们都有罪……降临派杀了那么多人,但是你们依然对那些恶魔们不闻不问……” “砰——” “罪人都应该回到火狱之中……” “砰——” “你们都已经被恶魔蛊惑了,没有办法,天啊,对不起……我没有办法……” …… 枪声一声一声地响起。每一声枪声都代表着一名警员又或者是一名工作人员的死亡。 玛德琳很快就用完了第一把枪的子弹,她非常随意地将那把枪丢在了地上然后用上了第二把。 在鲜血飞溅之中,她的眼球因为充血而变成了一种诡异的血红色。而她的双腕在手枪的后座力下早已鲜血淋漓,绷带早已散开,不久之前刚刚缝合好的割伤开始迸裂。 与她那癫狂的表现截然相反的是她表现出来的那种惊人行动力。一直到很久以后,研究这起惨案的专家都无法解释,这名饱受摧残,身体异常虚弱的女子为什么有这种堪比特种部队成员一般的敏锐反应度和射击精准度。 她就那样近乎轻松的,一个一个地收割着警局精英们的生命。 玻璃碎裂,鲜血飞溅,人们的尖叫与奔跑声与急促尖锐的警报声混合在了一起。一切都是那样的混乱,一切都是那样的疯狂。 最终,玛德琳停了下来。 她的子弹基本上已经用完了——她掂了掂自己手中的枪。 “还剩下最后一颗。” 她站在血泊与尸体之间,喃喃地低语道。 根据后来在场的幸存者们的叙述,当时的她似乎正在跟什么人对话。 “哦,是的,我知道,最后一颗留给罪孽最深的人。” 玛德琳继续低语道。 她脸上的表情逐渐淡去……最后只剩下一点茫然和麻木。 两行殷红的血泪沿着她的眼角缓缓滑落,然后她抬起手,将枪口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 一名年轻的警员——恰好便是最开始出于怜悯之心将她带入办公室的那一名警员探出头来。 他非常幸运地躲过了这一次的袭击,但却也非常不幸地在那一刻对上了玛德琳的目光。 就跟他那已经死去的同僚心中所想的一样。 年轻的警员也确信自己在玛德琳的眼睛里看见了地狱。 “……给杀死了自己女儿的母亲。” 玛德琳的嘴唇翕合了几下。 然后她最后一次扣动了扳机。 第185章 里德在杀戮中变得兴奋起来, 他并没有在加尔文面前掩饰这一点。 当加尔文侧过头望向他时, 这个有着翠绿色眼睛的男人朝着加尔文咧开了嘴, 露出了整齐的白色牙齿。 他的笑容灿烂, 而他的眼睛闪闪发光——虽然他那张白皙而英俊的脸,现在已经有一小半都被敌人喉管中喷射出来的血液染红了。 “唔, 我觉得他们应该更专业点。” 加尔文听见里德小声的嘀咕道,他的声音里蕴含着一种兴致盎然, 但正是这种兴致盎然让他显得格外扭曲和古怪。加尔文必须得承认,这一刻的里德身上甚至没有那种恶人应该有的邪恶亦或者嗜血, 事实上, 在面对这场单方面的杀戮时候,里德表现得就像是一个骄纵的孩童终于找到了让他不至于打哈欠的有趣玩具。 而似乎听到了里德那过于傲慢的要求, 在他的话音落下的瞬间, 某样沉重的东西划出完美的抛物线,直接从已经被打碎的玻璃窗扔进了休旅车的车厢。 那玩意在车厢的底部撞击出了闷响,随即一股白色的烟雾嗤地一下滚滚而出。 里德和加尔文都是脸色一变——那是瓦斯弹。 不需要任何多余的商量或者沟通,他们两人在一眼瞥见瓦斯弹的瞬间便同时拱身,齐齐朝着车厢外一跃而出。 而在他们身后,翻滚的白烟宛若实质一般翻涌着从窗口的空隙扑向他们的背脊。 当然, 对于里德和加尔文来说,这个时候需要考虑的绝不是已经不成威胁的白烟,而是从一开始就等候在车外的埋伏圈。 在跃出休旅车的同时,两人便早有准备的缩起了肩膀然后蜷缩起身体,在尽可能地缩小自己身体面积的同时以极快的速度朝着另一边滚去。 “嗤嗤噗——” 消音橡皮子弹几乎是擦着他们的脸颊直接射入了潮湿的泥土之中。 加尔文在躲过子弹的同时抓住间隙从地上猛然跳起, 抬手朝着黑暗中影影绰绰的人影抠动了扳机。 “砰——” 数声枪响,带来两声闷哼。 但紧接着,有人已经直直地朝着他扑过来。 “唔!” 加尔文只来得及发出一声闷哼,来人便已经凭借着体重优势重重地压在了他的身上。 他用力踩住了加尔文的颈椎和腰部,几乎完全压制了加尔文的所有动作,随即他便抓住了加尔文的手腕,冰凉的金属拷在了加尔文的腕上。 这些人是要活着抓住他。 加尔文非常清楚地意识到了这一点,他在一片泥泞中露出了一抹稍纵即逝的冷笑。 那名按住了加尔文的男人几乎快要成功地将加尔文的两只手都拷在背后了,可也就是在这一瞬间,他发现他掌心之下的瘦弱男人变得有些……古怪。 是的,在那短暂的刹那间,那个男人唯一能够想到的就是这个单词。 他觉得他抓住的仿佛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类,而是某种爬行动物——某种类似蟒蛇的古怪玩意儿。因为那个人肌肉活动的方式是那样的超乎常理,简直就—— 男人的思维凝固在了这一瞬间。 因为加尔文的双腿已经以一种匪夷所思的角度用力地缠住了他的膝盖。 那个男人在猝不及防中倏然摔倒在地,而加尔文也同时一跃而起,跳到了男人的背后。随后加尔文双臂卡住了那个男人的脖子,再用力一个扭动。 男人的颈椎发出了一声“咔嚓”身,高大的身体瞬间软倒。 这一切都发生得异常迅速。 正朝着同伴而来的另外一名男人发出了一声悲呼。 “不——” 加尔文朝着声音发出的方向将沉重的镣铐投掷了出去,正中那个人的牙齿。 几颗白色的牙齿伴随着大量的血水从那个人的口中喷射出来,而一个鬼魅般的声音瞬时滑到了他的身后,匕首在男人的喉结上轻柔地一划。 空气中再一次弥漫起加尔文已经很熟悉的铁锈味。 隔着喷泉一般鲜红的血花,加尔文与里德遥遥对视了一瞬。 也几乎是在同时,加尔文感受到了自己与里德之间那种无法用语言形容的联系被再一次地加强了。 怦怦—— 怦怦—— 怦怦—— 加尔文的心跳非常快。 但这绝非是紧张和惊慌,而是肾上腺素飙升带来的极度兴奋。 里德的情绪与加尔文本身的思绪完全的交缠在了一起。加尔文甚至怀疑自己也已经被里德那种病态的思维感染了。 他发现自己的肢体前所未有有的灵活,每一块肌肉的运作都到了近乎完美的境地——也正是因为这样,在刚才他才得以那样轻松地使用那种叫做“柔术”的古老体术轻松地绞杀那名降临派派来的追捕人员。 加尔文甚至察觉到了一丝愉快。 他没法否认这个。 地上那两具软绵绵的尸体上都挂着降临派那令人作呕的标志,而光是看到挂着这种标志的人变成尸体,一种电流般的感觉在加尔文的五脏六腑中窜动。 保持着这种兴奋的状态,加尔文与里德以惊人的默契共同对抗着那些人。 大多数的人都死在了里德的匕首之下,绿眼睛的男人总是可以以近乎艺术的方式割开他们的喉管,放出他们身体里那些鲜红的血液。 也有的人死于加尔文的双臂,他们的头颅被加尔文从颈椎上扭下来,松松垮垮地挂在自己的胸口上然后倒下去。一些运气更好,或者说,更加不好的人,偶尔也能在加尔文与里德的“双人舞”之下逼近他们的身边。 就好像是此刻那个男人,他的颧骨与额头上都有纹身,上面刻着加尔文与光之子的一些图像和铭文。 他的肌肉隆起,结实过头的身体就像是混入了熊的血液一样。 当他直直贴上加尔文时,加尔文的眼睛只能看见他的胸口。 “为了光之子的光辉……” 光头的男人咆哮着,朝着加尔文扑过来。 加尔文的瞳孔缩成了细细的一点,他甚至没有在意来人的恐怖,他的注意力停留在了那个人身上的刺青之上。 他感到一阵强烈的恶心,紧接着,他的翅膀轻轻地簌动了一下。 时间仿佛在忽然间,被异常强大而不可描述的伟大力量拉长了许多。 在现实中显得格外迅速的光头男人,在此刻的加尔文眼中,却笨拙而迟钝地像是快要没电的木偶。 加尔文冷酷地凝视着光头男人扭曲的面庞。 他的翅膀再一次簌动了一下,然后,他发现自己的身体仿佛变得格外的轻盈……轻盈到一阵夜风吹来,他便能随风飞舞一样。 在然后,加尔文注意到,自己已经可以俯视那个光头男人的脸了——后者依然保持着之前的姿势,但是他脸上的表情,却在缓缓地发生改变,从最开始的狰狞,变成了迷惑与茫然。 加尔文眨了眨眼睛,他抬起手,十分默然地将枪对准了那个光头男人的头。 “砰——” 脑浆与血花四处喷溅。 里德发出一声惊叫,充满嫌弃地往旁边跳了一步,避开了一颗弹出的眼珠和一小块稀烂的下颚。 “加尔文!” “抱歉。” 加尔文挥动着翅膀,脚尖缓缓落地。 他注意到了里德投射过来的视线……那是迷恋且狂热的,宛若幽暗的火焰在有毒的沼泽之上缓缓燃烧。 加尔文从容地迎接着里德的注目。 他的翅膀在他背后优雅地从伸展的状态变为收拢。 而里德的目光,毫无疑问,正是因此而来。 “……第一次飞起来,有些不太熟练。” 加尔文看了一眼地上那有些过于狰狞的尸体然后说道。 “你的第一次飞行,让这个夜晚有了光。” 里德以沙哑的声音回应道。 然后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擦去了加尔文眼睛下方一小滴飞溅上去的血液。 加尔文没有回避他。 他觉得自己正处在一种难以形容的玄妙状态……在这之前他做的那些事情,那些可怕的杀戮,若是正常的他大概会觉得难以接受也无法承受。 但对于现在的他来说,一切都是那样的自然。 就好像他因为一朵新绽的玫瑰露出微笑,因为一只夜莺的歌喉而侧耳倾听一样。 他也会因为降临派的这些追捕人员自然而然地举起手中的枪和任何可以杀死他们的武器……然后,收割他们的生命。 而降临派在这一次派来的人也比加尔文预想的要更多一些,随着第一批先遣人员的消亡殆尽 第二批人员也抵达了灌木丛的边缘。 “加尔文,小心。” 里德猛然一把扯住了加尔文。 某样东西擦着加尔文的肩膀落在了不远处的地上……那是一种仿佛被放大了几百倍的蜘蛛网一类的东西,在接触到地面的瞬间便开始收缩,它甚至抓起了一大团草皮和泥土,然后牢牢地将那些东西困在了自己的的内部。 那是一种专门用于活盗野外保护动物专用的□□,在张到极限后,会在瞬间缩到最紧,完全控制住被抓捕者的所有动作,要是操作不当,甚至会将被困猎物直接勒断肋骨窒息而死。 加尔文的目光在触及到弹力网半透明的弹力绳后,瞳孔倏然缩紧。 “真他妈的该死——” 一声粗野的诅咒从灌木丛后传出,加尔文脸色冰冷地看着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手持弹力网发射枪慢慢从树丛后面走了出来。 “我可爱的天使,要知道,我原本不想用这种手段对付你的。” 那名高大的男人远远地停住了脚步,然后对着加尔文说道。 灌木丛簌簌轻动,另外几名男人也露出了自己的身形。而与之前那群人截然不同的是,这些人的手中都端着同样的□□发射枪,而他们的枪口,都对准了站在包围圈最中心的加尔文与里德。 作者有话要说:  qaq我就知道我一旦不日更就会瞬间断更…… 下个月无论如何还是要恢复日更呜呜呜…… 第186章 “天使……” 加尔文嘲讽地嘀咕着这个单词, 然后他缓缓地抬起头, 盯着不远处的男人。 恰在此时, 月亮艰难地挣脱了阴云的包裹, 一道银色的月光恰到好处地落在了灌木丛的中心……加尔文的身上,那道月光是那样的纯净, 那样的明亮,以至于都不像是自然形成的光线, 而像是上帝在冥冥之中为加尔文调设好的聚光灯。 加尔文的面容在银色的光辉下显得格外冰冷和神圣,他那剔透而尖锐的目光环视着周围, 所有被他的目光扫到的人——能够被派来做这种差事的人都绝不可能是虔诚的教徒, 而是臭名昭着的亡命之徒——都在这一刻情不自禁地屏住了呼吸。 那种非同寻常的气息在这一小块空地上缓慢地流淌,烧灼着来人的神经。有些人手中的枪口有些晃动, 这并不应该, 那些人的手理应比钢铁还要稳固。很显然,这些人或许都是亡命之徒,但不是所有人都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 不过,那名领头的光头男子,看上去倒确实相当坚定。 “嘿,你们这帮杂种,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脑子里想的是什么——这家伙有可能真的是那该死的天使,但那又怎么样?就算他是外星人,他最终也只会乖乖地待在他应该待的地方。” 光头男子粗鲁地冲着自己的同伴们吼道。 “你们可是我的兄弟,我不希望看到自己的兄弟办‘傻事’。你们知道犯傻的人会有什么下场。” 他继续说道。 若光从语气来说,光头男子显得是那样的粗鲁和莽撞, 甚至带着一点儿理所当然的愚蠢。 但一直观察着他的加尔文可不会被那种假象所迷惑。 那个男人的目光里有种非常邪恶的东西,像是那种由人肉喂大的大型冷血爬行动物的眼睛里会有的……一种与人性和文明完全绝缘的残忍和冷酷。 他一定杀死过很多人,并且以那些死者临死前的惊恐和绝望为乐。 加尔文可以确认这一点是因为那些聚拢在光头男子背后影影绰绰的影子。那些影子是半透明的,但在月色的掩映下,它们的边缘呈现出干涸血迹一般的暗红色。 在那名光头男人的恐吓下,原本有些动摇的亡命徒们战战兢兢地重新拿稳了手中的发射枪。 “你是一个应该下地狱的人。” 加尔文缓慢地说道。 他有点儿晕眩,光是看到那个男人身后的影子,他的血液便像是快要沸腾了一样。 一种强烈的暴虐的冲动如同潮水一般撞击着他的理智。 “哦,你说的没错,我想地狱那地方会欢迎我的。” 光头男人慢慢地将手指按上了发射枪的扳机。 “打个商量怎么样?可爱的小天使大人,杀了你旁边那位小白脸然后接受麻醉注射,然后乖乖地跟我们走,这样至少我能剩下我的这一枪。你看上去挺瘦弱的,至少看上去并不比一只狮子强壮,但是我手中这小玩意一不小心就能勒断狮子的脖子……哦,别这样看着我,我也不想那么麻烦。老实说我比任何人都想要用简单点儿的方法,但是活着的你会比较值钱。”光头男人用看待动物一般的眼神粘稠地打量着加尔文,“而且我也不想跟那群恋童癖纠缠不清。” “哦,他们是这么跟你说的吗?需要一名活的天使,死的只能折价?” 加尔文冷淡地重复道。 他的翅膀慢慢地在背后伸展开,每一片羽毛都反射着蒙蒙的月光,看上去就像是他的翅膀本身在发光一样。 这场面看上去几乎是圣洁的。 即便是那名有着最典型的反社会人格的光头男人也得承认,这一刻的加尔文看上去确实与降临派所说的“现世的天使”一模一样。 假如他再愚蠢一点,或者说,再软弱一点,也许真的会相信那群降临派傻子们的胡言乱语,将那名“天使”视作是神派往人间的使者什么的。 光头男人在心底默默地想道。 但是还是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伴随着加尔文翅膀逐渐伸展开来,男人的背后微微发麻,那是一种本能的紧绷与预警。 在这片灌木丛中那种神圣,冰冷,凝重的气氛之下,仿佛有什么异常危险的东西正在蠢蠢欲动,宛若一场风暴正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缓缓地成型。 光头男人过去几十年来墙头喋血的生涯让他拥有野生动物一般的敏锐直觉,而这一刻,他的直觉很不妙。 “天使……” 他听见有人在背后喃喃地说道,然后是对方手中射枪掉落在地的声音。 没有一丝犹豫,光头男人头也不回猛然拔枪,然后朝着声音发出的声音射出一枪。 因为加尔文的翅膀与容貌产生了动摇的一名队员发出一声闷哼看,倏然倒在了地上。 “我都说了,不要办傻事。” 光头男人喃喃地说道。 他用眼角的余光飞快地瞥了一眼自己的那群属下,然后在心底暗道一声不好。哪怕是在他的各种威胁之下,这群男人的眼底都无一例外地浮现出了迷茫的神色。 必须要速战速决了。 光头男人下定了决心,他投向加尔文的目光里充满了恶意。 而在他的内心深处,那种来自于直觉的,极度不安的感觉让他越来越难以忍受。他觉得自己的脖子一直在发凉,而肩膀也越来越沉重。有那么一瞬间他都想要像个被吓破胆的小兔崽子那样,不管不顾地回头张望一下自己的身后。 他讨厌加尔文在这一刻越过他肩头望向他身后的那种眼神。 “嘿,你最好快点做决定,毕竟我的耐心可从来都不算太好。” 光头男人愈发粗鲁地冲着加尔文喊道-- “我数一二三,杀死你的同伴跟我们走,或者直接被我们拖走——” 他一字一句地对着加尔文说道。 尽管说着自己会数一二三,但实际上他的手指已经在用力抠动射枪的扳机,而他的另一只手已经无声无息地放在了自己的腰后,做了一个手势——他在下令让自己的属性直接开枪。 在现实中,光头男人的所有动作都是那样的迅速,静谧,诀絶。 可他并不会知道,他的一举一动在加尔文的眼里,都被无限地拉长成了近乎无聊的慢动作。 加尔文再一次感觉到那种冰冷的感觉,顺着他背后的双翅洪流一般朝着他的身体内部冲刷而来,那种汹涌而浩瀚的力量仿佛可以瓦解一切,甚至连他自己的内脏都能搅碎成齑粉。他同时被剧烈的痛苦与极致的愉悦相互拉扯着,但与第一次遭遇这种力量不一样的是,这一次他的思维仿佛已经被隔绝到了脆弱而无力的**之外。 他的情绪如同永冻区的冰面一般冰冷而坚硬,几乎没有一丝波澜。 他听到了一种相当可怖的,深渊一般低沉的声音在他的身体内部不断回响,不断震荡。而他的思绪和目光都变得异常敏锐,异常清晰。 在这一刻,加尔文觉得自己宛若全知全能,他感受着空气的流动,草木与月色的芬芳,射枪内部捕猎网的强烈胶臭,在皮肤下流淌的血液,内脏的律动…… 那些萦绕在光头男人身边的深红色影子在同一时刻齐齐扭头,空洞的面庞与双眼中瞬间浮现出了剧烈的痛苦。 那群男人身后的灌木丛忽然安静了下来。 虫鸣,鸟叫,睡鼠的呼吸,还有树叶与树叶之间的摩擦,风的流动……所有不曾被人注意的细小声音,在这一刻都倏然消失了。 在树影之下,一扇门缓缓地从空气中浮现出来。 一开始那扇门就像是海市蜃楼一样,只有一个非常模糊的影子,但并没有过多久,那扇鲜红色的大门轮廓就在加尔文的视线中变得凝实。 加尔文并不惊讶地发现那扇门正是之前曾经出现在他眼前的门。 依旧是那种令人不愉快的红色,还有已经摩挲到光滑发亮的黄铜把手。 【嘎吱——】 还有,依旧是熟悉的,缓缓打开的门缝……还有门缝后面深渊一般的黑暗。 “加尔文。” 恍惚中,加尔文听见了来自于自己身边之人的低语。 他缓缓地回头,在世界万物都仿佛被无限拉长的停滞时间里,里德的行为举止却是正常的。 他与加尔文成为了这段凝滞的时空里例外。 而此时时刻,里德看向加尔文的视线却有些奇怪。 “你……” 加尔文怔怔地看着里德,后者翠绿色的眼睛里蕴含着极端复杂的眼眸。 “你真的决定了吗?你……希望打开这扇门吗?” 是错觉吗?加尔文盯着里德的嘴唇,从他口中发出来的声音仿佛被人为地增加了回音,明明只是一个人但是加尔文却仿佛听见了无数个人异口同声的询问。 加尔文的背脊上仿佛窜过一阵电流。 他很确定,就在刚才,他听见了某种仿佛来自于野兽的低沉吼叫。 “是的。” 加尔文回答道。 作者有话要说:  嗒嗒~日更的我回归啦~ 第187章 待修改 当加尔文说出了那句话的瞬间, 包裹着的这个世界——这个在过去二十多年来他所熟悉的世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加尔文清楚地感觉到了那种巨大的变化, 那是一种非同寻常的感觉。他的神经仿佛在一瞬间齐齐燃烧起来, 而那种曾经让他感到异常痛苦的冰冷而纯净的力量在须臾间完美地嵌入了他的细胞之内。 冰冷与潮热在加尔文的体内同时汹涌起来, 但奇异的是他一点儿也不觉得痛苦。 他的身体微微战栗,沸腾的血气包裹着他异常冰冷的灵魂。 而那扇门正在缓缓地打开, 它的门轴异常顺畅,开启时是那样悄无声息。 极致的狂乱与黑暗, 还有无法用任何一种语言来形容的邪恶从门的后面流淌了进来…… 加尔文的呼吸有些加快,那感觉很奇妙, 当他亲口对里德表示他希望“门”的开启之后, 门后面的“东西”仿佛与他有着模糊的联系。 “如你所愿……” 里德朝着加尔文甜蜜而怪异地微笑着,他的表情和眼神都有那么一丝陌生。 加尔文不过错认那种包裹在里德嗓音之下的另外一种声音, 那种只是伪装成人类声音的, 来自于深渊的低沉嘶鸣。若是在这一天以前,加尔文定然会因为那声音中蕴含的扭曲与怪异而感到害怕和惊恐,但在这一刻,这种邪恶完美地呼应着他体内如同沸腾蒸汽一般不断喷涌翻转的极端纯净的力量。 他那属于人类的敏感,善恶与道德心,都在那种力量之下彻底地消融, 甚至他作为“加尔文”本人的神智都已经湮灭在身体的悸动之中。充斥在这具人形躯体之中的,只有一种更加原始的,更加纯粹的冲动…… 杀戮。 吞噬。 毁灭。 加尔文的大脑变得一片空白,只有一股白噪音似的蜂鸣有规律地在他身体内部不断的盘旋。 【“嘎吱——”】 不应该被打开的“门”打开了。 在场几乎没有人能够用肉眼看清楚“门”究竟是如何打开的,但这并不代表他们感觉不到不对劲。 纵然加尔文灵魂乃至**……还有这一小块区域已经发生了本质的改变, 但这一切实际上只持续了非常短的一小段时间。在这段短短的一刹那中,降临派花了大价钱雇佣来的这帮“专业人士”们已经看见了那扇突然出现在他们身后的红色大门。 “这他妈是——” 有人回过头震惊地望向那扇门,还有从那扇门后面缓慢爬出来的东西。 树叶与树枝因为被碾碎而发出了簌簌响声,潮湿的泥土因为挤压和摩擦在嘶嘶作响。 无论是多么凶狠亦或者残忍的男人,在看见那玩意之后的瞬间都因为极致的惊恐而彻底冻结在原地。 这其中甚至包括那名光头男人。 他难以置信地瞪着它,眼白因为充血而微微发红。 “见鬼的——” 男人本能地调转枪口,对那些“东西”抠动了扳机。这其中当然也有人操作失误,将手中的弹力捕猎网射了出去。在发现不对之后他了低声诅咒出声然后迅速换了枪,但也就是这一瞬间的迟疑,门内流淌而出的“东西”已经缓缓地勾住了他的脚腕。 “啊啊啊啊啊啊啊——” 在最开始的一声惨叫之后,灌木丛中陆续发出了无数凄凉而极度惊恐的尖叫。人类的尖叫与枪械连续不断的响声本应该能撕开寂静的夜空,但在这一夜,这群男人身上发生的惨剧却像是被无形的玻璃罩牢牢地笼在了暗暗的影子之中。 一名年轻的卡车司机亮着灯,听着电台里的音乐从野营地之外不远处的公路开过。在路过那稍显破旧的野营地的瞬间,电台里的音乐被无形的干扰切割得断断续续,最后变成了一段难以继续的刺耳噪音。 “哦,该死!” 卡车司机拍了拍自己的收音机。 有了那么一小会,电台里的白噪音听起来就像是无数人在尖叫——卡车司机的脑海里倏然浮现出了无数恐怖电影里的场景,他打了一个冷战,然后本能地关掉了收音机。 隔着灌木丛的另一侧,野营地里仿佛隐约投出了一小团朦胧的光。卡车司机的视线掠过了野营地,然后他飞快地转过了视线,将注意力放回了公路。 他觉得那块地方大概正在举办什么晚会之类的狗屎活动。那些无聊的篝火与烟花,还有浑浑噩噩混在一起小年轻们。卡车司机在心底骂着脏话,他的脖子后面汗毛倒立,背上冷汗直流。 “老天在上,这地方真让人不痛快。” 也就是在这一刻,卡车的车灯在拐弯时掠过了路边。 有什么东西飞快地滑过司机的眼角,迫使他身形一整。 在一瞥之间,卡车司机仿佛看见了一个血肉模糊的男人——光着头,身形彪悍——正像是一条蠕虫般企图从路边的树丛中钻出。 他的全身上下都是血,脖子与额头上有些发白,似乎是被人啃掉了头皮。 卡车司机全身发冷,但谢天谢地的是,当他定睛再次往之前的位置望过去,那里却只有一只生锈的易拉罐垃圾。 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他的错觉。 卡车司机想,他下意识地加了点油门。 在卡车离开野营地几分钟之后,卡车司机的广播恢复了正常。 而那名过于幸运的司机绝不会想到,就在几分钟之前,他所以为的那位“幻觉先生”究竟遭受了什么…… …… 有红色的影子朝着光头男人缓缓地蠕动而来。 男人闻到了铁锈的味道,血的味道,那是他早已熟悉,甚至已经沁入骨髓的味道,但他从未像是现在这样惧怕那种味道。 他知道那种味道究竟是从何而来。 红色的肌肉,白色的筋膜,还有鲜红色的眼睛。 光头男人难以置信地的看着那些女人的靠近。 他不知道该如何反应,也无法反应。 “滚开——滚开——” 他尖叫着,用着另外一个国家的语言。 那是他的母语,而那些女人也曾是他的同胞。她们信任他,爱戴他,所以才愿意跟着他来到异国他乡。 然而当他知道黑市里完整的年轻女人的皮肤有多值钱时,他没有一点儿犹豫地朝着她们下了手。 他在自己的浴室里剥了第一张皮,鲜血的味道渗进了他的毛孔,以至于接下来好几个月他呼吸时都能闻到自己身上的那种味道。 他用那张皮的钱买了一把好枪,然后靠着那把好枪过上了不错的生活。 顺便说,光头男人本以为自己永远都不会再看见那个女人,但在最后一次与降临派的一名大主教会面时,他很清楚地越过了那名主教身后的椅子……在那张椅子的椅背上,光头男人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胎记。 【那很痛,哥哥,那很痛。】 回到现实,光头男人听见了那些影子的喃喃自语。 是的,那很痛。 现在光头男人知道了,头皮被撕下来时确实很痛。 那些影子层层叠叠地扑在了他的身上,濡湿的肌肉与内脏包裹着他的口鼻,纤细苍白的指骨与外露的牙齿抠着,啃食着他的皮肉。 在逐渐变得鲜红的视野里,光头男人直直地看着自己上方的那个男人…… 天使。 审判的天使。 光头男人的脑海里浮现出了很久之前母亲抱着自己看过的那些无聊的宗教油画。 他在那个时候就已经十分着迷于绘画中那些在地狱中饱受折磨,鲜血淋漓的罪人们的影像。 但他从来都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成为那画面中的一员。 他用尽全力,凭借着惊人的毅力差点儿逃出去。 但最终,他还是一点一点地被那些“东西”拖回了原地。 他的同伴们已经没有了生息,灌木丛中只有大片大片殷红的血迹,但光头男人并没有看见同伴们的尸体——这在平时也许算的上是好事。 没有尸体就没有办法确定死亡。 不过这一次,光头男人的直觉告诉他,那些人的下场恐怕比死亡更加可怖。 “不……不……” 光头男人几乎吓破了胆子。 他慢慢地跪了下来,朝着月色之下散发着银色微光的加尔文痛哭流涕地恳求着。 “我知道错了……我知道……求求你宽恕我……求求你……” 但他看见的,却只有那个银色男人冰冷的面庞。 不…… 那也许并不能算是一个“人”。 光头男人模糊地想道。 因为极度惊恐而一点一点变得扭曲的视线里,那个男人的一切都是那样的冰冷和美丽。 但那是人类不可能拥有的特质。 那只是一种力量——一种征兆——或者说是某种更高意志在这个贫瘠世界中的虚无投影—— 光头男人甚至没有得到一个字的回应。 加尔文只是默然地注视着他,任由他一点一点被逐渐缠绕上他身体的红色躯体慢慢包裹,接着一点一点,拖向了那扇位于灌木丛中的门。 不过,与之前见到的许多次不一样的一点在于,现在的门已经没有了门扉。 红色的门框完美地伫立在月色之中,内里是粘稠而深沉的黑暗。 加尔文忍不住眨了眨眼。 而那扇门的后面,“东西”起了一阵涟漪…… 第188章 还是要大修…… 翻滚, 灰白色的脑浆在翻滚。 白色的骨头, 腐烂的肉。 罪人扭曲的灵魂与红色的门。 加尔文带着诡异的平静与默然静静地目睹着这一切, 他的翅膀在他的背后轻柔地拍动着。 在这一刻, 这座半废弃的,陈旧的野营营地就像是宗教壁画一般充斥着宗教的神秘, 威严和神圣。 加尔文的双脚已经离开了地面,银白色的翅膀伸展开来, 几乎能将三个身材高大的男人严密地遮拢在他的羽翼之下。 而他的长发也完全无视了地心引力,无风自动地在他身后披散绽开。 每一根发丝都像是被擦亮的银子一般闪闪发光。 而他的面庞更是笼罩在了那种冷冷的光晕中, 似乎连五官都在那光线中变得模糊而朦胧。 他比以往任何时刻都要更加美丽, 但同样的,在这种神迹之下, 已经没有人能透过那层光清楚地看见他的表情和轮廓。 加尔文觉得自己的身体很轻, 轻得就像是一团光晕。 事实上,此时此刻的他确实正在发光——那种从内而外散发出来的光晕在最开始只是一层朦胧的微光,仿佛是过于明亮的月光照射在贝母表面所反射出来的光一样,但现在,那种光线已经明显的加强了。 加尔文有些好笑地意识到自己本身所散发出来的光线照亮了灌木丛中的一小片区域,那些草叶和泥土上残留的血液和碎肉在那种冰凉的冷光下有些发蓝。 而在他的脚尖之下, 敞开的“门”中源源不断地涌现出无数让人难以理解也难以形容的东西。 那是无数人类的残骸与腐烂的肉末,鳞片,触手以及各种不明物混合在一起形成的肉类的洪流。 就在不久之前还显得格外邪恶的雇佣兵们已经失去了踪迹…… 不,正确的说,他们依然还存在, 但却已不是人类的形象。加尔文在一处肉酱之中看见了光头男人牙呲欲裂的半张脸。他的下颚已经不见了,但从他的表情看来,他依然在忍受着剧烈的痛苦。 几秒钟之后,几个红色的“女人”探出头来,她们用牙齿咬住了光头男人,将他慢慢地拖入了更深,更加腐臭的肉浆内部—— 加尔文慢慢地拍动了自己的翅膀。 他感到一种堪称愉悦的情绪缓慢地流淌过他的神经。但那种情绪并非来自于他本身而是另外的……另外的东西… 【“加尔文……正确的……道……”】 隐隐约约中,光芒之外有人在发出沙哑的低语。 加尔文慢慢地呼出一口气(他刚发现自己仿佛已经好一会儿没有呼吸了)。 一颗不知道属于哪个倒霉人的眼珠挂在一颗金合欢树的枝丫上,形状已经瘪了下去,发灰的虹膜恰好对上了加尔文此时的视线。 加尔文的意识变得更加恍惚,他隐隐觉得有些不太对劲。 像是现在这样漂浮,发光,究竟是正常的吗? 在不自觉中,加尔文抬了自己的双手,他的皮肤在朦胧的光线下变得仿佛透明,加尔文看见了自己的血管还有血管里涌动着的“东西”,那并不是血液。 因为血液可不会像是将灯光调暗的电灯钨丝一般发光。 事实上,加尔文也很清楚,真正让他漂浮在半空中的可不是翅膀激起的气流而是另外一种科学也无法解释的东西——就跟那扇门还有那扇门之后的玩意儿一样。 就在他想到那扇门的瞬间,从红色的大门之后传递而来的震颤与情绪也变得更加明显和清晰。 加尔文有些恍惚地发现,事实上哪怕完全封闭人类的五感,他依然可以异常清晰地感受到那扇门…… 【加尔文】 忽然间,一声尖锐的呼喊刺破了笼罩在加尔文思绪之上的迷雾。 那是一个苍老男人的声音,包含着剧烈的惊恐和痛苦。 那是霍尔顿医生的喊声。 加尔文低下头朝着声音发出的地方望过去,然后他的瞳孔猛然缩小。 早已死去的霍尔顿医生身材干瘪,满身泥土地站在了那扇门的旁边,他的脸色非常糟糕,蜡黄暗淡的皮肤包裹着已经垮塌的骨架。而他的指尖与手臂竟然已经血肉模糊。 【你要选择……正确的……道路……】 霍尔顿医生死死地盯着半空之中的加尔文然后一字一句,痛苦地说道。 他的声音外层包裹着白噪音,若不是加尔文正在努力地侧耳倾听,他恐怕完全听不见霍尔顿医生的喊话。 紧接着,霍尔顿医生慢吞吞地拖着极端病弱的身体走到了那扇红色的大门前,他将自己的肩膀抵在那扇门的门扉上,喘着粗气艰难的企图将门推上。 从门的内侧流淌出来的那些难以理解的恶心“东西”朝着霍尔顿一声涌了过去,但只要是靠近了霍尔顿医生的烂肉,都会在瞬间浮起一层死气沉沉的苍白。 “父亲……” 加尔文猛然回过神。 心念一动,加尔文便看见地上流淌的那些东西像是受惊的寄居蟹一般倏然朝着门后缩去。在这样的情况下,霍尔顿医生猛然关上了那扇红色的门。 那扇门的颜色随即淡去,同样淡去的还有霍尔顿医生的身影。 不过须臾之间,他就与那扇门一样消失了。 停留在那扇门原本位置的,竟然是原本应该留在加尔文身侧的里德。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就在加尔文这么想的瞬间,他原本轻盈如光的身体骤然变得格外沉重。 他的翅膀在半空中猛然拍打,但他还是重重地从半空中甩了下来。 “唔——” 疼痛的到来让加尔文发出了一声闷哼。 他看着自己抵在地上的双手,跟几分钟前那种发光透明的状态完全不同的是,现在他的双手仅仅只是普通人的双手而已。 “加尔文!” 伴随着十分担忧的声音,有人迅速地将加尔文从地上扶了起来。 但扶起他的人…… “里德?” 加尔文迷惑地看着身边这个有着绿色眼眸的熟悉声音,然后他调转视线了望向不远处。 他发誓自己确实没有看错,站在灌木丛中的那个影子也同样有着英俊的面庞和深邃的轮廓,还有那双标志性的绿色眼眸。 如果一定要说他与真正的里德有什么不同的话,那就是他远比里德要苍白许多。 当然,还有他的眼神。 加尔文从未在任何人的身上看到过这种极端癫狂和扭曲的眼神。 “你是谁?” 加尔文感到非常冷,也非常虚弱。 他的身体简直是前所未有的沉重。 那个与里德有着一模一样外形的男人朝着加尔文微笑了起来。 【我是你的爱人——】 在那一刹那,加尔文觉得自己仿佛再一次被拖入了噩梦。 他的本能,或者说,他与“门”之间那种隐约而神秘的联系让他清楚地意识到那个邪恶而扭曲的影子对他有着强烈的渴望与**。 而他压根就没有办法将那个影子与真正的里德割裂出来。 因为就在刚才,“他”得到了加尔文的允许。 那扇门被打开了,而他也终于可以完整地进入这个世界,一点一点侵蚀加尔文所熟悉的现实。 他正在逐渐变成里德。 “我到底干了什么?” 加尔文忍不住喃喃的低语。 霍尔顿医生的绝望的眼神异常清晰地在他的脑海中重现。 这个时候加尔文终于明白为什么对方总是会以各种方式不断地出现在他的眼前,并且重复着那句话。 不要打开门。 不要走到错误的道路上去。 也许从一开始,在冥冥之中霍尔顿医生便已经接受了神秘的启示。所以他才会那样担心,那样绝望,哪怕在自己死后依然无法得到安宁。 而即便是这样,加尔文依然忽视了他的警告。 他允许了那种东西来到了这个世界上…… “不……” 加尔文环视着自己的周围。 周围的血液与凌乱的草木,是一场屠杀的见证。 但一直到这个时候,加尔文才终于以人类的身份意识到这一切。 强烈的不安瞬间袭来,加尔文甚至都快要无法呼吸了。 而就在这个时候,里德猛然将加尔文拉入了自己的怀抱。 当加尔文挣扎着从里德的怀里探出头来再看向对方,那个男人原本所在的位置已经变得空无一人。 要说加尔文不想仔细去探寻那个所谓的“人”究竟是从何而来自然是假的,但现实是,他并没有余裕去追究那个诡异而令人毛骨悚然的男人,也没有精力去处理眼前这可怕的杀戮现场。 因为当加尔文挣脱出他的怀抱后不到几秒钟,里德的脸上倏然失去了全部的血色。 “对不……起……” 里德身形剧烈晃动,他咬着牙对着加尔文不明不白地说道。 然后他整个人就那样朝后重重地倒去。 “里德?” 加尔文饱受惊吓地跪坐在里德的身边。 里德昏迷了。 在正常的情况下,哪怕“里德”这个人格失去了意识,他身体里的其他几个意识也应当会出现控制这具身体。 但这一次,他的情况完全不同往常。 里德彻彻底底地失去了意识,而其他人也没有任何现身的征兆。 第189章 请个假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回家摘桂花做桂花糖耽误了时间orz……这章争取天亮前替换 芒斯特的头部被一层薄膜所覆盖住了, 那些半透明的薄膜现在彻底变成了乳白色, 而它另外半边脸上不满了龟裂的硬皮, 看上去简直就像是松树的外皮, 在皮肤的皲裂缝隙之间它红色的眼珠闪烁着水润的光泽。 “哦,老天, 你现在的样子可真是……” 兰德忍不住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发出了苦笑。 “兰德?” 芒斯特有些担心地爬上了床,它的舌尖从嘴唇的缝隙中探了出来, 像是蛇信一般抖动着。 “你的腿,受伤了……我想要让你……舒服一点。” 它结结巴巴地努力解释道。 可以看得出来, 它的注意力完全没有放在自己的脸上, 作为一只怪物显然没有意识到自己现在的外表对于正常人来说多么的具有冲击力。 兰德看了看自己的小腿,他注意到了芒斯特的口水覆盖的皮肤上着让人感到舒适的清凉感。 他并不太清楚像是芒斯特这样的生物的口水究竟有什么用, 但是既然它声称是可以疗伤的, 兰德觉得自己也应该相信它。 有些不太自在地拉过了被子,将自己赤·裸的身体遮住。 “嘿,过来。” 兰德轻轻地拍了拍自己的身侧,示意芒斯特来到它的面前。 “我很抱歉刚才不小心踢到了你,不过,我想说的是, 随意舔别人是非常不礼貌的行为……” 他温和地教导着芒斯特。 就跟很久以前,在松树街那间小小的公寓里他与芒斯特之间总是会有这样的相处,他教导它人类世界的知识,而它回报他诚挚而纯粹的情感。 兰德伸手轻轻地抚摸上了芒斯特的头部。 指尖传来的触感告诉他那些乳白色的膜现在已经变硬了,只有非常认真你才能通过一些些微的震颤感受到薄膜下面的律动。 兰德忍不住又检查了一下芒斯特的另半边脸, 然后发现它脸上皲裂的硬皮竟然有一些松动,一个不小心之间,一小片硬皮在兰德的碰触下直接从它的脸上剥落了下来。 “好痒……” 芒斯特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小小抗议。 “等等,芒斯特,让我看看。” 兰德因为自己之前一眼瞥见的事情而认真了起来,他用一只手捧住了芒斯特的脸,而另一只手按在了那块硬皮剥落后展露在他视线中的那一小片白皙的皮肤上。 细腻,光滑,柔软……温热的皮肤。 兰德有些惊讶地发现芒斯特脸上的变化。 “你的脸……” “哦,兰德,你让我变得好奇怪!” 芒斯特无法控制住自己,尾巴在床单上啪啪拍动着。 对于芒斯特来说这种感觉真是太奇妙了……实际上,这是它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外界的触摸。 塞壬在深海中的生活状况让它们的皮肤构造注定是不那么敏感的,芒斯特自然也一样。 在这之前它的皮肤上都覆盖有肉眼可见或者不可见的极细密的鳞片,这些皮肤上的鳞片可以让它轻松地在垂直或者水平的墙面上来去自如,但是另一方面,它们对于触感的感受是迟钝的。 然而,它这一次蜕化出来的新皮却敏感到让芒斯特自己都感到了惊吓。 兰德只是将手指轻轻碰上了它的脸颊,它便可以清晰地感受到他指腹的温度,柔软……那种感觉简直过于舒服,简直快要让它的身体彻底酥软下来——它情不自禁地晃动着身体,躲开了兰德。 而就在这个时候它恍恍惚惚地感觉到自己的尾巴好像压到了什么。 下一秒,一阵三百六十度环绕立体声的濡湿□□在房间里响了起来。 “哦,哦,就是那里,就是那里……太棒了,我的大野兽……哦……我要去了……” “亲爱的……咬我……操·我……” …… 兰德目瞪口呆地看着房间的四面墙上垂下了高精度大屏显示器,几位性·感男性肢体交缠(以及更深入的交流)的画面以不同角度毫无保留地出现在了那上面。 芒斯特扭过了头去,它以前所未有的好奇看着那让人脸红的场面。 “为什么那个男人要叫我的名字?” 它指着离他们最近的屏幕,十分兴趣盎然地问道。 “闭嘴。” 兰德手忙脚乱地伸出手盖住了芒斯特的脸,同时探出身去努力够到了遥控器,他胡乱地在那些按钮上乱按着,企图关掉这该死的视频。 但是最后的结果却是他让自己的床开始了旋转。 没错,这房间里的床竟然还能他妈的旋转——几秒钟后,整张床开始上下颠簸。这显然是为了照顾“正常顾客”的生理需求而开发出来的功能却直接让芒斯特和兰德滚在了一起。 当然,严格地来说真正不太能保持住平衡的人只有兰德,芒斯特的特殊生理构造让它可以非常平稳地呆在这张嘎吱作响并且颤抖着的床铺上。 但是,与之前任何一次都不同的是,这一次它却没有第一时间去“拯救”它亲爱的兰德——它的注意力完全被视频中的那名作为接受者的主角给吸引住了。 忘了说,那是一个有着苍白肌肤,黑色头发和绿眼睛的青年。 他被那名“大野兽”压在了身下,尖叫着承受着后者的撞击,脸色酡红,目光迷离,发出一阵又一阵淫·糜的尖叫。 芒斯特在这之前失去了自己所有的附眼和一颗正眼,它仅存的视力有那么一些模糊,而就是那么非常短暂的一瞬间,视频中那位黑发青年的形象与它的兰德重合了。 咔嚓—— 在芒斯特的幻想中,它好像听到了某种锁链碎裂了的声音,一种全新的,前所未有的感官冲击着它的精神,几乎要把它的每一根神经都烧灼干净。 “好棒,哦哦哦,好——” 在一声极为细微的“嗡”声之后,响彻天际的叫声骤然消失。 那些屏幕变成了黑色,然后缓慢地向上移动,最终消失在了天花板上方的暗格之中。 床铺停止了转动,颤动也一样停止了。 “老天……” 兰德如释重负地喃喃道,将手中的遥控器扔在了堆积起来的被褥之中。 就这么极小的一会儿,他却觉得自己的冷汗都要出来了。 他从未感到过如此的尴尬。 “我从来都不知道现在的妓·院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了,看样子生活中的各个方面实际上都能使用上高科技,哈,哈哈……” 兰德干巴巴地说道,他努力地开始找话题,企图将刚才发生的可怕事故就这样掩饰过去。 然而芒斯特的身体却依然僵硬,它哪怕它现在只有一颗眼珠,兰德也能看出来它现在的目光有多么的恍惚。 它保持着之前的姿势,如同雕塑一般呆在兰德的身边,头发和鳞片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地变成了一种诡异的蓝紫色。 那颜色浓艳得要命,看就了简直会让人觉得有些轻微的恶心。 “芒斯特?” 兰德有些惊恐地在它面前晃了晃手,才看到后者呆滞地回过了头。 它的眼睛显得格外的闪亮。 “兰德,为什么……” “闭嘴,没有什么‘为什么’。”兰德果断地打断了它的问话,“刚才你看到的不过是人类社会中的某种……交流方式。你看过《探索》节目不是吗,里头也出现过这样的场面,犀牛和犀牛,狮子和狮子……这是非常正常的……” “但是他叫那个人‘芒斯特’。” 芒斯特忽然说道。 “老天,我说了,我们能停止这个话题了吗?那只是一个外号什么的,如果愿意的话我也可以那样叫你……”兰德简直有一些语无伦次了,他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搞定眼前这诡异的场面,在惊慌中他只能通过开玩笑的方式,维持表面上的轻松和冷静。 所以他就那样凑到了芒斯特的耳边,压低了声音缓慢地重复了一遍那个单词。 “芒斯特。” …… 随后他拍了拍芒斯特的肩膀,从床上爬了下去。 “我们已经耽误了一些时间了,我想,不知道深白的人什么时候会找到我们,但是保险的做法是尽快离开这里……” 他一边说一边从床底下掏出了已经只能用“残骸”来形容的衣服。 “该死。”他看着手中的布料诅咒道。 幸好从罗杰斯家他带了一些衣物,但是女性的服饰却只有之前的那一件。 显然从今天起,他的乔装打扮的生涯要结束了。 兰德给自己换上了格子衬衫和长裤,然后费力地在一叠证件中寻找着跟自己看上去差不多的。 接下来的这一天,他将要成为富兰克林·安顿,但是对方有着一头浅褐色的头发和笨拙的眼镜。 “天啊,我觉得我们得弄一些染发剂……还有一副眼镜。” 兰德有些头痛地点了点照片。 也许是因为慌乱……至始至终他都没有太注意到芒斯特那不同寻常的安静。 后者的目光深深地停留在了兰德的背部。 芒斯特因为自己脑袋中浮现出来的那些景象而感到一阵慌乱和紧张,同时还有一种隐秘的兴奋。 之前看到的视频中,那个年轻男人的呻·吟简直就像是录像带一样在它的脑地里不停地回放着…… “芒斯特?!” 兰德回过头,他看着芒斯特微微皱眉,然后有些担忧地靠了过去。 “你还是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吗?” 他问道。 芒斯特在兰德靠近的瞬间,如同受惊地兔子一样一瞬间窜上了墙面…… 第197章 一阵沉默降临在病房里, 不是舒适的沉默而是令人尴尬的那种。 艾扎克凝视着乔伊斯那张严肃而成熟的脸,他没有在后者脸上窥见任何玩笑或者调侃的意味。 天啊,他竟然是认真的。 艾扎克在自己内心深处发出一阵痛苦的低语。 “哦,你这个说法……很有趣。” 艾扎克听到自己的回答,每一个单词听上去都异常干涩。他希望自己的表情不要泄露出太多真实想法,但从乔伊斯接下来的回话来看,艾扎克的努力失败了。 “你觉得我说的这些话简直是无稽之谈,而站在你前面的这个人是一个臆想症患者。” 乔伊斯凝视着艾扎克的眼睛说道,他的声音里没有任何波动,以至于艾扎克竟然没有办法捕捉到他的任何情绪。 “一般来说, 会有这种想法很正常。” 停顿了几秒后,乔伊斯补充道。 “我很抱歉,但是……超自然和心灵控制什么的……” 艾扎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这听上去确实有点儿……” “可笑。” 乔伊斯为他补充完那个单词。 紧接着, 他回过头看了一眼病房的房门, 从门后下面的阴影可以看出来韩依然守在门口。 乔伊斯伸手拖过一把白色的廉价折叠塑料椅然后在艾扎克的病床边坐了下来。 然后他在艾扎克异常怀疑的视线中取出了自己的手机——艾扎克十分敏锐地注意到这只手机的外形相当老旧,也乔伊斯日常使用的那只手机完全不同。 乔伊斯熟练地在那古老的手机中调出了密密麻麻的电子文档,然后递给了艾扎克。 “……” 艾扎克犹豫了一瞬间,他鬼使神差地接过了那只手机。 最开始, 艾扎克的表情没有任何波动。文档中呈现出来的那些事件和数据非常详实, 单从理论上来说充满了可信度。但那些试验的内容却又太过戏剧化,以至于这些文档中叙述的事件仿佛更适合出现在好莱坞三流编剧的灵感记录上而不是一名高级警故作神秘的古老手机里。 “我的老天,超自然能力者的人工培育与后天激活?这种项目真的拿到了经费?还有……你们在那些所谓的‘圣物’上收集了血液然后进行克隆?” 艾扎克必须非常努力才能让自己的低语中不至于添上嘲讽的意味。 “恕我直言,这些实验记录,简直就像是……就像是在拍什么搞笑版的《侏罗纪公园》, 唯一的区别就是至少那电影的编辑还知道让科学家从琥珀中提取血液而你们——” 艾扎克的嘀咕忽然戛然而止。 他睁大了眼睛,震惊地看向手机屏幕上呈现出来的一张照片。 那张照片的年代显然已经很久远,但模糊不清的像素上呈现出来的却是一张让人完全无法忘记的脸。 极致的美丽……极致的丑恶…… 两种截然不同的东西混杂地融合在那个人的脸上。 不对,那或许不能说是一个“人”。 那只是一个畸形的,勉强将自己的内容物塞进人类皮囊内部的某种特殊的生物。 艾扎克的手指控制不住地颤抖了起来。 虽然与加尔文有着截然不同的外形,但作为一名与加尔文一起长大的警员,艾扎克还是在第一时间察觉到了那玩意与加尔文在冥冥中显现出来的特殊一致性。 那种特殊的魅力与黑暗的吸引力…… 还有纯净而圣洁,令人无法自拔的眼睛。 “‘天使’。” 一直在观察着艾扎克的乔伊斯在他身边念出了那个单词。在看到那张照片时,熟悉的战栗与微微的寒意掠过乔伊斯的脊椎,然后被他以惊人意志力压制下来。 “当年……他们在罗马尼亚的一家小教堂里找到了一只玻璃瓶,里头盛放着的液体据说是几百年前降临在村庄里的‘天使’留下来的。”乔伊斯的声音平缓地在病房里漂浮着,像是一个虚幻而可笑的噩梦的旁白。 “最开始没有人把那瓶所谓的‘天使之血’当真,他们收集而来的那些圣物上遍布着普通人类和动物,甚至是红色颜料的痕迹。就像是你说的,那个试验的计划从一开始看上去就非常愚蠢。但是这瓶血液……” 乔伊斯顿了顿,然后才继续说下去。 “是不一样的。” 艾扎克将文档拉回了前面几页,他终于开始认真地,不带一丝戏谑地看起了之前被自己认为是无稽之谈的那些详细的试验报告。 这些来自于几十年前的文字,清楚地勾勒出一个注意撼动亿万人信仰的极秘试验。 那些来自于不明机构的实验人员在那瓶保存几百年的“血液”发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dna,以当时任何一种科学理论都无法解释那玩意的原理和存在。 他们因此而在实验室里,以最先进的生物科学技术,创造出了最古老的也最神秘的信仰之物。 “天使”。 “……他看上去可不太像是天使。” 艾扎克缓慢而仔细地继续阅读着文档然后说道。 与人们想象中那种长着大白翅膀,有着丰腴**的美好人形截然相反的是,这名被制作出来的“天使”只有佝偻的身形和看似畸形的翅膀与胳膊,他长着复数的手臂和无数的眼珠,他的五官显得粗鄙而丑陋,但在另一方面,却有着一种惊人的吸引力。 在最开始的一段时间,他的骨骼歪曲,远远地看上去它就像是圆形的车轮上长着凸起的人脸,但随着时间的推进,他开始一点一点地呈现出人类的形态。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在机构的研究人员面前展现出了令人动摇的超自然能。 “漂浮……意念扭曲……透视……预见未来……心灵控制?” 艾扎克在心灵控制那一项上点了点。 “是的,心灵控制。” 乔伊斯从口袋里掏出了香烟,这预示着他内心稍稍有些焦虑。 “试验出了问题,‘天使’用自己的超能力,让整个机构的人陷入了自相残杀的深渊,而他自己……在一名研究人员的帮助下逃出了那里。” “这听上去可越来越好莱坞了。” 艾扎克想要开个玩笑,但他那种干涩的嗓音却让这句话听上去毫无轻松之意。 好在乔伊斯看上去并不在意。 “军方在72个小时后就找到了他的尸体,他是‘天使’但他并不完整,他只是一个人造物,而微生物和细菌可不会放过他。那玩意因为感染而死,这场闹剧也落下了帷幕。国家彻底地放弃了试验,研究机构的人几乎死伤殆尽,而这场实验也……彻底地掩埋了。” 在乔伊斯语音落下的同时,艾扎克也看到了文档的最后。 他侧过头来,直勾勾地盯着乔伊斯。 “然后呢?” 他问道。 乔伊斯的目光暗了下去。 “……在‘天使’死后的一段时间里,心灵控制依然在继续。所以当时的调查人员鬼使神差地忽略了一件事情——那名带着‘天使’离开的研究所研究人员去了哪里?还有,在当时那样的情况下,他们两者为什么会有闲情逸致,叫了一名应召女郎上门?” 艾扎克的脸色在听到“应召女郎”的瞬间产生了变化。 “你是说……” “不久之后,一名单身母亲在医院里诞下了长着翅膀的‘天使’。那个孩子长得与人类几乎一模一样,与大家想象中的‘天使’也近乎一模一样,所以没有人将他和当年已经完全封存的实验联系在一起。而一直到降临派现在的那名圣子出现,才有人感觉到事情不太对劲……” 当年参与了实验却侥幸逃生的外围人员,虽然年纪已经老迈,却在第一时间注意到日益壮大却没有受到任何阻力的降临派不太对劲,而在仔细观察了那所谓的“圣子”之后,他非常惊恐地辨认出了当年“天使”所使用的心灵控制的能力…… 但在这个时候,单单只凭他的能力,已经完全无法反抗降临派的控制在这个国家的最上层的弥漫。 中情局,国安局,其他宗教的首脑,高级官员,参议长,财团首脑…… 在一小撮人发现不对的时候,这些掌控着整个国家法律经济政治命脉的人,无一例外都已经陷入了降临派的洗脑与控制之中。 最终,只有一小批保留清醒的人在私下里秘密地调查着降临派的一切。 “……而且话又说回来,抵抗心灵控制的超能力者控制这个国家这件事情听上去本身就有点儿蠢。” 乔伊斯叹了一口气,然后补充道。 艾扎克久久的沉默着。 从乔伊斯那里得知的一切让他感到匪夷所思——这个国家竟然已经跟在不知不觉中,被一个邪教的超能力者(或者说是超自然存在)控制住了? 降临派控制了整个国家? 而正是这个教派如同癌症一般在这土地上肆虐,才会有玛德琳的惨案,才会有蓝钻石酒店的爆炸…… 艾扎克几乎是下意识地想要否定这一切,他不想相信。 但是每当他浮现出这种怀疑的念头时,之前那名护士盯着电视屏幕时候狂热的眼神与呆滞的表情却会清晰地重现。 第198章 艾扎克的嘴唇翕合了一下, 但却什么声音都没能发出来。 他觉得自己仿佛被拽入了一个荒谬的噩梦之中,而这噩梦甚至让他没办法细想——乔伊斯将很多事情都描述地相当模糊,但在他话语之后隐含地深意却让艾扎克不由自主地冒出冷汗。 而接下来乔伊斯的话,更是险些让艾扎克惊叫出声。 “你有一个弟弟,叫做加尔文。” 艾扎克的身体猛然颤抖了一下。 “他跟这事没关系——” 艾扎克低声说道。 “我也希望是这样。”艾扎克不知道是否是自己过于紧张亦或者是敏感,但乔伊斯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听上去甚至是充满同情的。 “但你我两人其实都没有办法逃避真相,至少,现实已经严峻到了没有办法继续让人掩饰太平的时候了——”乔伊斯说道,“很显然,‘天使’在临死前想办法在这个世界上留下了他的后代, 一个继承了他所有特殊能力,并且成功拥有了人类可以接受,甚至是迷恋外形的孩子。我们甚至怀疑, 那个孩子就是‘天使’本身。在抛弃了破旧的, 不适于外界环境的旧有驱壳之后,他通过新的方式获得了全新并且进化后的身体。” “闭嘴……加尔文他……” 艾扎克脸色一变随后顿住话头。 乔伊斯继续说了下去:“加尔文,是的,加尔文, 降临派最初也是最完美的天使……他出生的时候, 整个实验都已经被掩埋了起来。没有任何人能够想得到,像是他这样的存在,会以这样堂而皇之的状态出现世人面前。”说到这里,乔伊斯的嘴角浮现出一丝苦涩的笑容,“……他本应该被人好好地藏起来, 隐姓埋名,苟且偷生。” “……” 乔伊斯最后的那句话很显然意有所指,但艾扎克只是紧紧地抿着嘴,没有做出任何回答。 “我不想跟你兜圈子,霍尔顿警官,就像是我之前说的那样,事态的发展已经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我们已经没有时间继续消耗在无谓地互相刺探之上。你的父亲在地下世界非常受尊敬,以至于那个被收养的孩子,你的弟弟被掩盖得很好,如果不仔细探究你的家庭背景,恐怕很少人会意识到他就是多年前那名从丹尼尔·莱特手中逃脱的‘圣子’……” “他与你们说的那些什么狗屁心灵控制没有任何关系。在过去的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小心翼翼地活着,他是个好孩子。他唯一与普通人不太一样地地方就是他背上曾经有一对该死的鸟翅膀,但很多年前他就已经把那玩意给切掉了。他更不是什么该死的怪物,他只是一个倒霉透顶的普通人!” 艾扎克终于忍不住开口道。 “但他的弟弟不是。” 乔伊斯道,他严厉地注视着艾扎克。 “我们需要跟你弟弟面对面的沟通。霍尔顿警官,我希望你能意识到一点——我们从始至终都没有想要伤害过他,恰恰相反,我们需要尽快找到他的唯一原因就是为了保护他。” “保护?” “你的弟弟正处于极大的危险中。” 乔伊斯叹了一口气。 “我们有非常确定的证据可以证明,降临派现在的那名超能力者正是第二任圣子‘约书亚’,而‘约书亚’正是降临派在某个人的帮助下制作的……克隆体。” “你说什么?!” 艾扎克无法控制地低吼道。 乔伊斯对他做出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约书亚崇拜并且迷恋着加尔文。” “等等,他并没有见过加尔文才对……” “没错,约书亚从来没有见过真正的加尔文,但正是因为这样,他对加尔文的崇拜,迷恋还有狂热,都没有任何理性可言。这么多年来,降临派之所以能够如同病毒一般这个国家肆虐,正是为了寻找他……我不知道你的父亲是如何做到的,但他确实达成了一个几乎不可能的任务。他将你的弟弟完美的掩护了起来,以至于这么多年过去了,降临派始终没能找到他的踪迹。但是……” “但是现在,我父亲已经死了。”艾扎克脸色苍白地接下了乔伊斯的话头,“我还是不明白这一切,如果说降临派的那个狗屎圣子约书亚对加尔文充满了崇拜,为什么你会说他处于危险之中?” 在说这些的时候,艾扎克的脸上依然有一抹虚弱的挣扎之色。 乔伊斯伸出手,他将艾扎克手中的文档划到了特定地页面。 那是“天使”离开实验室后,负责善后的人员进入建筑物进行救援的文书报告。 可以说,即便是这么多年之后,那浓重的血腥之气依然可以透过模糊的照片扫描件渗入现实的空气。艾扎克的目光滑过那些充斥着残肢碎片和鲜血的照片,掌心一片潮湿。 “这就是原因。” 乔伊斯道。 “‘天使’有着天然的,残忍的本能。他没有办法忍受加尔文与他想象中的形象有任何不一致的地方……” 一边说着,年长警员地脑海中浮现出了自己那名抛弃一切潜入降临派进行卧底的好友发来的那些信息,年轻美貌的金发男孩的尸体如同小山一般堆积在降临派总部地下的冰库之中。它们那泛着白色霜花,青白色的面庞如同鬼魅,总是在乔伊斯不经意之间浮上心头。 乔伊斯感到一阵窒息。 “而且加尔文可能是这个世界上唯一可以对抗那个人形怪物的人,他才是‘天使’在这个世界上留下的真正的种子。我们需要找到他,并且恳求他帮助我们这些尚未被控制,被洗脑的人……想想那个在警局进行大屠杀的女人,如果不是降临派夺走了她的孩子,这一切本不应该发生。而且,你认识那个女人,不是吗?” 艾扎克的目光微微一颤,很显然,乔伊斯将艾扎克的过去调查得相当清楚,甚至有点儿太清楚了。 远超过一名正常警员能够做到的清楚。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艾扎克喃喃地问道。 “我们只是一群可悲的无名之人。” “‘无名氏’。” 艾扎克的脑海中朦朦胧胧地浮现出一个潜藏在地下世界里传说的名字。 因为他们的故事太过于离奇,以至于就连艾扎克这样的人,都只把那些传言当做都市传说。 他没有想到有一天自己的身边竟然会真的坐着一名“无名氏”。 而那名“无名氏”正在企图通过他与加尔文取得联系。 艾扎克感觉到了内心的动摇,但最终,他还是没能答应乔伊斯。 不仅仅是因为他内心始终对这一切充满了怀疑,更重要的原因是,从一开始……他就没有与加尔文联系的方式。 这是当年霍尔顿医生定下的铁则,是为了保护加尔文,更是为了保护他自己。 艾扎克一直都对自己父亲的安排没有任何犹豫,但在这一次,他却忍不住感到了不安。 乔伊斯提供的那些消息让他如坐针毡,他无比渴望给加尔文发去警告…… 小心降临派。 小心那名唤作约书亚的怪物。 …… 在艾扎克与乔伊斯待在舒适而安全的州立医院病房内交谈的同时。 距离那两人数千公里之远的一座小城内, “唔……” 加尔文蜷缩在床角,忽然打了一个冷战。 这只是一个非常细微的动作,但依旧引起了身旁之人的注意力。 “怎么了?” 温和,甜美的声音从加尔文身后传来。 紧接着,冰凉的手探过来。那个人捏住了加尔文的下巴,迫使加尔文从床上转过身来。 浑浊的意识一点一点自混沌中抽回酸痛而沉重的身体。 加尔文无可奈何地睁开了自己的眼睛,对上了这些天来已经变得格外熟悉,更是格外厌恶的那张脸。 里德的脸,或者说,“红鹿”的脸。 “你看上去有些不舒服。” 红鹿脸上甜美的笑容里带着一丝担忧,配合他那张异常英俊的面庞,几乎能够让任何一名不知真相的年轻人心神荡漾。 可对于加尔文来说,他的存在只是让那一系列令人厌恶的记忆再次回笼。 “我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加尔文冷冰冰地说道。 当然,他没有说实话。 他的全身异常沉重而酸痛,每一块肌肉都在叫嚣着不适,特别是之前那场激烈运动中被使用的部位。 虽然在清醒的一瞬间他便已经意识到自己的身体已经被对方仔细地清理干净,但这并不能减弱那种充斥着暴力,控制和强迫的**交缠带来的极度恶心感。 “撒谎的小鸽子。” “红鹿”吃吃地笑了笑,他伸出手指在加尔文的嘴唇上揉捏起来,一直到加尔文忍无可忍地对他怒目而视。 “别这样看我,你应该知道,你的这种目光总是会让我情不自禁。” “红鹿”带着暧昧地笑意轻声说道。 有那么一刻,加尔文盯着对方白皙而修长的脖子上那显眼的血管微微出神。 他感到自己的牙齿发痒,喉咙里充斥着干渴。 强烈的厌恶感让他想要直接用牙齿咬下“红鹿”脖子上的皮肉,直到对方动脉破裂。 但这也只是他在脑海中没有任何意义的幻想而已。 毕竟,那一系列的强迫,从理论上来说,在一开始就得到了加尔文的首肯。 因为他与面前邪恶的男人做了一个交易。 一个异常愚蠢,令人作呕的交易。 作者有话要说: 第199章 让我们把时间拨回几个小时之前—— 约书亚的精神入侵带给加尔文的恐慌与绝望尚未散去, 加尔文已经因为约书亚即将做出的事情陷入了恐慌之中。 如果他那畸形的身体真的有什么特殊的能力的话,那能力已经让他模模糊糊地碰触到了一个极为黑暗的未来。 “不行……我们得阻止约书亚……” 加尔文颤抖着,不断地对着“红鹿”重复着这句话,他觉得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带着一股疯狂的意味。 “会有很多人死的,很多人……” 一个异常鲜明的意像在加尔文的脑海中不断盘旋。 宽敞而高挑的巨大空间,是类似于体育场之类的地方,穿着黑色降临派教袍的人群层层叠叠地倒在地上,那些尸体是那样的密集以至于可以直接覆盖住尸体之下那汩汩流出的深红色血液。 “我们?” 紧接着加尔文听到了“红鹿”那特有的低沉嗓音,后者的似笑非笑地语调瞬间打断了加尔文脑海中的画面。 加尔文抬起头呆呆地看着面前的男人。 哦,该死。 他听到自己的内心深处有个声音冷漠而嘲讽地嘀咕道。 约书亚带给他的冲击太大了, 以至于在这短短的一瞬间,加尔文不小心忘记了,他面前的这个男人早已不是这些日子以来陪伴他的“同伴”。 尽管他们共享着同一具躯体, 但“红鹿”不是里德, 不是芙格,也不是维吉利,希斯图或梅瑟。 这个男人与“同伴”这个单词没有丝毫的牵扯,他只是有笼罩在加尔文身上梦魇, 又或者说, 一个恶魔。 真正的恶魔。 “‘我们’。” “红鹿”的目光就像是一根湿漉漉,黏糊糊的舌头,邪恶地舔舐着加尔文的面庞和身体。 然后他重复着加尔文在不自觉中说出的那个单词,显得兴趣盎然。 “我喜欢你这么说,亲爱的, ‘我们’……你还在想着那几个可怜的小家伙是吗?你以为他们会留在这具可悲的身体里,继续陪伴着你,享用你,然后协助你进行你那圣洁的拯救世人的计划。” “……” 加尔文沉默了。 “红鹿”挑了挑眉毛,虽然他与里德有着同样的身体和同样的面庞,但在这一刻,那漂浮在对方脸上的虚假微笑却让加尔文背脊颤抖了一下。 加尔文必须承认,“红鹿”即便只是微笑,都足够让他陷入到恐慌和不安之中。 弥漫在“红鹿”身上的那种异样感和扭曲干几乎让加尔文起了鸡皮疙瘩,哪怕对方拥有人类的形态,但只要像是现在这样与对方亲密接触,加尔文依然会觉得自己仿佛在跟某种带着鳞片和粘液的怪异生物在对话。 “约书亚之前也攻击了你。”加尔文强迫自己不要移开视线,他盯着“红鹿”然后说道。“一旦有机会,他也会像是搅碎一只烂橙子那样把你也撕成粉碎。至少在这个时候,我们拥有同样的敌人。” “噗……” “红鹿”嗤笑出声。 他的身体径直向前,压在了加尔文的身上,迫使后者倒在了床上。 在之前的折腾中饱受折磨,连金属部件都已经变形的铁架床吱吱呀呀地惨叫起来。 那声音愈发让加尔文绷紧神经。 “有没有人告诉过你,当你企图说服别人的时候……你会显得格外的可口而多汁?”“红鹿”异常轻佻地说道,“当然,我相信你说的是真的,那个小家伙确实令人恶心,烂橙子的比喻也很有趣。不过……” 邪恶而扭曲的男人拉长了尾音,他探出手,抚摸着加尔文僵硬而苍白的脸颊。 后者的身体控制不住地瑟缩了一下,雪白的翅膀在他身下不安地微微簌动,铁架床发出了刺耳的嘎吱声。 “阻止坏蛋,拯救世界的这种剧本可不适合我。” 在说话的同时,“红鹿”已经慢慢低下头,嘴唇贴在了加尔文的耳边。 “其实也挺让人愉快的不是吗?我的小宝贝,看着你的怪物弟弟为了迎合你,满足你内心最深处的渴望……” “红鹿”的手指在加尔文的胸口缓慢地画着圈。 “看着那些人在无尽的痛苦与折磨中死去不是挺有趣的吗?你其实也会觉得挺开心的吧?” “不……” 加尔文颤抖地低语道。 他被“红鹿”重重地压在摇摇欲坠的床上,明明已经恐惧和厌恶到了极致,身体却像是完全失去了控制一样,甚至连动一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呵,就连口是心非的伪善都很可爱呢,我的宝贝儿……” “红鹿”轻轻地啃噬着加尔文的耳垂然后微笑道。 就在“红鹿”偏过头企图吻上加尔文嘴唇的那一瞬间,加尔文也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的勇气和力气,他猛然抬起手,重重地掐住了“红鹿”的脖子。 紧接着他用腿卡住了“红鹿”的腰部,一个用力,“红鹿”被他以柔术的方式困在了床上。 不过是一瞬之间,两人便交换了位置。 “红鹿”被加尔文压制在了床上,而加尔文本身则跨坐在了他的身上。 “不,我不会觉得高兴,我……我不会允许这种事情真的发生。” 加尔文垂下头,死死地看着身下的男人。 明明被加尔文寻机反杀,“红鹿”看上去却依然显得悠然自得,没有哪怕一丝紧张的情绪。 “我会阻止约书亚,我会阻止那场屠杀。” 加尔文道。 “红鹿”平静地凝望着他,虽然加尔文掐在他脖子上的手指正在一点一点地收紧,但他看上去却一点都没有收到影响。 好吧,事实上,他甚至还有点儿兴致勃发。 “哇哦,原来你喜欢这种方式?” “红鹿”的双手慢慢地扶在了加尔文的腰部,然后他刻意用带着强烈喘息的声音低语道。 加尔文现在的位置恰好能感受到男人的变化,他的脸色僵硬了一瞬。 “你这个……变态……” 加尔文咬牙切齿地说道。 “只是……呼……只是……在你身体下面……有点控制不住而已……亲爱的……呼……天啊……亲爱的……” “红鹿”的脸一点一点涨成了紫红色,但他的回答却依旧是那样的暧昧。 “你是属于……我的……你永远都……属于我……不要被……那可笑的道德感……绑架……你会喜欢那个怪物做的事情的……就好像你喜欢现在这样……把手掐在我的脖子上……看着我窒息……死去……” 加尔文眼看着“红鹿”的脸色变成一种令人极度不安的深红色,瞳孔扩张而眼球微微翻白。 一丝唾液顺着“红鹿”的唇缝缓缓滑落,不过是转眼间的功夫,“红鹿”看上去已经完全窒息了。 “唔——” 加尔文发出一声悲鸣,他猛然放松了自己的手指,然后从“红鹿”的身上跌落下来。 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覆盖了整个房间。 也许是一秒,又或者是亿万年。 加尔文就那样呆呆地坐在地上,看着床上一动不动的“红鹿”,大脑一片空白。 “噗嗤——” 再然后,“红鹿”保持着之前的姿势,发出了笑声。 他揉着自己的脖子,慢吞吞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在他的脖子上面,一圈指痕正在从鲜红变成深红。可想而知,再过不了多久,那痕迹将会变成怵目惊心的紫黑色。 加尔文刚才并没有对“红鹿”手下留情,而“红鹿”看上去似乎也不以为意。 “刚才可真是带劲的一发。” “红鹿”甜蜜地凝视着加尔文,用格外沙哑的语调嘀咕道。 他的裤子上有一团明显的污迹,在注意到那一点之后加尔文的表情扭曲了一下。 “好吧,好吧,我可怜的小鸽子,你看上去好像有点吓坏了——我敢说那老头之前把你保护得有点儿太好了。你睡觉时会被床垫下的豌豆咯醒吗宝贝?” “红鹿”走下床,来到了加尔文的面前。 他伸手托住了加尔文的下巴,迫使对方不得不抬起头看着他。 加尔文的脸色苍白得就像是幽灵。 是的,他确实正在害怕。 不是因为他刚才差点儿杀死了“红鹿”——不,他当然不可能就那样掐死那个怪物——而是一种生理性的恐慌。 没有人能够体会到刚才那一瞬间,他在看似奄奄一息的“红鹿”身上体会到的极致的恐惧感。 宛若一个蒙着眼的人在无意中走过了细若游丝的钢丝,直到抵达彼岸才回过头,发现自己刚才无知无觉经过的是人类无法想象的黑暗深渊…… 可以吞噬一切的深渊。 加尔文很确信,只差一瞬间,他便要跌落到“红鹿”的深渊中去。 他之所以还能表情呆滞地坐在这里看着那人形的恶魔虚情假意对他说着没有任何意义的话语,纯粹只是因为他的运气不错,对方暂时……暂时还没有彻底摧毁他的念头而已。 当然,也许“红鹿”也只是单纯想要再等等。 总有还有人会想要把蛋糕上的草莓留到最后再吃。 作者有话要说:  “嘎吱——嘎吱——嘎吱——” 你们听到了吗? 是作者佝偻着身体小心翼翼踩着三轮车慢慢远去的声音。 第200章 “唔, 你害怕的样子真是可爱。” “红鹿”凑过来,舔去了加尔文眼角无意识的潮湿泪意。 “真可怜,”他带着仿佛宠溺一般的语调轻轻地嘀咕道,“你被那个家伙养成了一只多么愚蠢,伪善,天真的小鸽子……” “红鹿”的指尖划过加尔文的身体,带来一阵无法控制的轻颤。 让加尔文没有想到的是“红鹿”接下来的话—— “但是,谁要我是如此深切地,无法自拔地爱着你呢?好吧,我会的, 我会按照你希望地那样去去阻止那个小怪物,虽然我觉得那并没有什么意义……” “红鹿”的话语到了最后愈发显得甜美而柔和,他的眼神湿润, 仿佛下一秒钟就能滴出水来。 可面对这样的“红鹿”又听到他的承诺后, 加尔文却一点都不曾显现出轻松的模样来。恰恰相反,无论是身体上还是精神上,加尔文都已经绷紧到了极限。 “红鹿”绝不可能这样放过自己——对于这一点,加尔文心中早有觉悟。 他面前的恶魔越是显得亲切可人, 便越是让加尔文感到可怕。 “你想要什么?” 加尔文僵硬地看着“红鹿”问道。 “红鹿”歪着头轻声笑了起来。 “我想要你。”他跨坐在了加尔文的膝盖上, 将加尔文紧紧地压在了他的胸口。 “红鹿”的心跳比正常人要缓慢许多,大概也正是因为这样,他的体温才会如此冰冷,被他抱住的时候,就像是被一具从坟墓里爬出来的腐尸困住。 而“红鹿”的声音还在继续。 “……我想要你的一切, 亲爱的,从身体到精神,我要你彻底地将自己献给我,就像是我对你做的那样。” 若不是情况不对,加尔文几乎要冷笑出声。 他不知道“红鹿”究竟是如何做到的,竟然能够以这样荒谬的谎话说得如此情真意切。 “我……” “嘘,”“红鹿”在加尔文开口前便用食指按住了他的嘴唇,那双曾经异常美丽,宛若孔雀尾羽一般变换着蓝绿色的瞳孔,此时却弥漫着邪恶而污秽的深绿,“你可以仔细想想,我亲爱的加尔文。这个交易其实挺合算的。” “红鹿”微笑着说道。 “毕竟,即便没有这个交易,你也终将属于我。” 加尔文的睫毛轻颤,在于“红鹿”对视的这一刻,他的呼吸变得缓慢而沉重。 “那么,你的决定是?” 他听到“红鹿”继续在他耳边,用那种甜蜜而恶毒的语调重复问道留。 在短暂的一瞬间沉默之后,加尔文最终用自己的动作给出了答案。 他用手揽住了“红鹿”的脖子然后恶狠狠地吻上了对方。 “红鹿”没有一点犹豫地紧紧抱住了加尔文。 而在加尔文的脑海中,狩猎者最终张开血盆大口朝着猎物脆弱的脖颈咬下去的场景一闪而过。 是的,他被咬住了。 而他无法逃脱…… …… “嘿,我的小可爱……” 一根手指在加尔文的眼前晃了晃,将加尔文的注意力从泥沼一般的回忆中拉扯出来。 “你还好吗?想吃点什么吗?唔,我觉得你应该会喜欢一杯冰橙汁,你之前流了很多汗。” “红鹿”自顾自地说道,在于加尔文交流的时候,他的态度永远显得熟悉而亲昵。 在听到那句话的后半句时,加尔文几乎想要冲上去给他来上一刀,但在现实中,他自始至终只是坐在那里,沉默地看着“红鹿”大喇喇地掀开床单走下床去。 “红鹿”将窗帘一把拉开,刺眼的光线刺破了房间里的浑浊昏暗。 加尔文眯了眯眼睛,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已经不在之前的那间简陋的房间里了。 “这里是……” “啊,你之前晕过去所以不知道我们已经换了地方。”“红鹿”十分惬意地观赏着窗外的景色,“毕竟我们之间已经达成了可爱的共识,我怎么忍心让你继续待在条件那么恶劣的地方。” “……” 加尔文警惕地观察着这个新房的环境。 从那家常式样的家具还有壁纸,乃至整个房间的布局,都可以很容易地让人辨认出这是一间普通民宅里的房间而非酒店。 房间已经不新了,但地毯还有中古式样的家具却能证明这间民宅的主人有着不错的经济实力。 他和“红鹿”所在的应该是主卧——加尔文的目光飞快地掠过床铺前方的石膏制矮墙上的激光电视,然后是房间另一边的衣帽间。 在看见几条明显属于中年女性的深蓝色真丝蕾丝内衣时,加尔文的目光微凝,一股十分强烈的不安感在他的心头弥漫开来。 “你究竟把我带到了什么地方?” 加尔文忍着喉咙的隐隐作疼,极为嘶哑地问道。 这间房间的生活气息实在是太重了,光是看到其中的摆设,便可以轻而易举地勾勒出生活在这里的男女主人的生活轨迹和人物轮廓。 而“红鹿”与加尔文两人如今身在房内,充满来了外来者的入侵气息,是那样的格格不入。 更加让加尔文毛骨悚然的是,就在他的话音落下之际,他仿佛听见了一声模糊而痛苦的嚎叫声,顺着中央空调的出风口朦朦胧胧地传来。 只是一瞬间,加尔文便看见了自己胳膊上的寒毛倒立了起来。 “红鹿”有些苦恼似的挠了挠后脑勺,他咧开嘴笑起来。 “你是说这里?唔,这里是史密斯一家的地方。” 【救……救……】 仿佛冥冥之中为了应和“红鹿”的回答,下一秒,那个朦胧的呼救声变得跟清楚了一些。 清楚得让加尔文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说服自己那惨叫与嚎哭只是他自己的错觉。 至于“红鹿”,他看上去完全没有因为那惨叫而受到任何影响。 “啊,史密斯先生是一名货运公司的经理,他有点乏味,但是个好人……他的妻子史密斯夫人也是一样。”年轻的绿眼恶魔转了转眼珠,仿佛努力想了一下然后才补充道,“他们那三个女儿倒是挺可爱的,兼职就像是在向世人证明基因也不能确定一切。” 【呜呜呜……救……命……有人听见吗……救命……】 加尔文的脸上毫无血色,他觉得自己想要尖叫,但仿佛有另外一个灵魂接管了他的身体,所以他还可以那样平稳地,一字一句地开口。 “你对史密斯一家做了什么?” “红鹿”嘴角的笑容加深了。 “唔,你觉得你不会高兴听到这些,不过,呼……谁要你是我的挚爱呢?坦诚永远是夫妻恩爱的重要组成元素。是的,你猜得没错,我和史密斯一家也不是什么好友,你和我现在之所以能这样安稳愉快地呆在他们的房间里,是因为我把那一家人都绑了起来,打包放到了地下室去。” 一边说着,“红鹿”一边看着通风口。 他露出了一个有点懊恼的表情。 “好啦,不要露出那种表情。我也知道我的这种做法……”“红鹿”斟酌着措辞,停顿了片刻才继续道,“有点儿太过于粗心大意了。我应该用剪刀剪掉他们的舌头的,虽然这可能会让这乏味的一家人因为失血过多而死。但是,谁要你当时正那样毫无防备地躺在我的怀抱里呢?天啊,加尔文,你根本不知道你那副样子有多诱人,所以我只好留把他们随意丢在那里……” 被人闯入自己家中,打晕,然后绑在地下室的史密斯一家显然已经陷入了极度的惊恐中。 他们在不停地对着周围不断呼喊,企图引起其他人的注意力。 但在这一刻,加尔文却只想冲到他们面前对他们大吼闭嘴—— 为了活命,他妈的快点闭嘴! “我们之间做了交易。” 加尔文喃喃地说道。 他必须非常努力才能保持冷静。 “红鹿”可不是他之前遇到的那些普通的恶棍和坏蛋。他面前的男人是真正的邪恶与扭曲的具现。如果加尔文不能十分小心地处理这件事情,那无辜的一家人随时可能丢掉自己的性命。 “我们的交易是帮你拯救那些可能被约书亚屠杀的小倒霉蛋,但史密斯一家嘛……”“红鹿”耸了耸肩,“更何况,你对这个交易地履行也十分敷衍不是吗?就比如说昨天晚上,当我要求你——” “闭嘴。” 加尔文恶狠狠地吼道。 “不要再玩这种无聊的游戏了,你究竟想干什么?我们已经达成一致了,我按照你的要求去做,而你……你不应该这么擅自而随意犯罪。” “天啊,加尔文,你好凶……” “红鹿”做出一副夸张地楚楚可怜的表情,他忽然向前几步,像是几岁的孩童那样活泼地跳到了床上。 加尔文因为他与自己的距离而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 “啊,我差点儿忘记说个重要信息了。” “红鹿”趴在床上,将下巴搁在自己的胳膊上然后抬着头,笑意妍妍地看着加尔文。 “史密斯一家有个非常亲密的朋友,而那个朋友……是降临派的高级牧师。” 第201章 史密斯一家。 平凡而完美的中餐阶级家庭, 从未想过自己忽然遭遇到的这场可怕的劫难,会是因为一顿普普通通的晚餐。 史密斯太太的冰箱里腌制着原本打算用来当做晚餐主角的枫糖肋排,那厚实的排骨放在半透明的塑料桶里 ,上面盖着盖子。从昨天晚上到今天大约二十个小时的腌制,只需要再在炉子里烤上几个小时就可以是一道完美的肉菜—— 被冰冷的绳子将手绑在椅子后面,脚踝上缠满银色的电工胶带而动弹不得地呆在地下室时,就连史密斯太太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大脑会像是坏掉的录像机一样不断地重复着烘烤教程上的注意事项和步骤。 当然最可能的解释就是,她的大脑确实已经坏掉了。 那团脆弱而柔软的灰白色蛋白质块没办法理解眼前的一切,也没有办法应对这忽如其来的巨大恐慌。 经历了几个小时的惊慌失措之后,这名中年女人的眼神里只有一片空荡荡的迷茫。 “救命——救命——” 在她的身边, 另外一张金属餐椅上,她的丈夫正扯着嗓子冲着一个黑洞洞的通风口嚎叫。长时间的叫喊让他的脸色变成了紫红色,额头与脖子上都迸出了蚯蚓似的血管。 在史密斯先生的另一侧, 是一张几乎一模一样的餐椅, 和另外一个同样被束缚在这里动弹不得的中年男人。 那个男人年纪比史密斯先生要大,微微发胖的身体配合上那张五官圆润的脸,在平日里总是显得和蔼可亲。 而此时,那个男人的每一块肌肉都松垮下来, 和蔼可亲的脸变成了衰老而憔悴的脸, 他迷迷瞪瞪地看着史密斯太太,像是已经有一半的灵魂都死去了似的。 这个男人是他们家庭的挚友,在长达二十年的交往过程中,史密斯太太还从未见过他这么狼狈的模样——特别是在他当上了降临派的高级牧师之后,他身上的气质便改变了。 有那么几年, 他就像是那种真正的大人物一般,有种高不可攀了的气息。好吧,事实上也正是如此。随着降临派的扩张,像是他这样的人确实在这个区域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甚至就连史密斯一家也因为与他的关系,从一个最普通不过的工薪家庭逐渐向上攀爬,最后得到了之前他们从未想过的优渥生活。 所以,当克劳每个星期来家里与他们一同进餐时,史密斯太太总是会很用心地准备那一天的晚餐。 她的枫糖肋排—— “救命——嘿,玛丽!玛丽!你在发什么呆?!呼救!我们得想办法呼救!你还那里傻乎乎的发什么呆!” 忽然间,史密斯先生的吼叫从很遥远的地方抵达了她的耳边。 她愣愣地看着自己丈夫那张变形的脸很久,才慢吞吞地反应过来他究竟在喊什么。 “不会有人听到的。” 她嗫嚅道。 身体里仿佛有另外一个人格操纵着她的嘴唇和舌头。 “我们会被杀掉的,亲爱的,我们会被杀的,你这么大喊大叫会激怒那些人的……” 随着说话声,那些被史密斯太太隔绝在意识之外的事情无法挽回地回到了她的大脑里。 她压根就没见到那个人的脸,但她记得那种巨大的恐惧。 那不是普通的劫匪,也不是亡命徒。 那是…… 那是一个没有任何人性的怪物,一只魔鬼。 史密斯太太比任何人都敏锐地意识到了这一点,但很显然,她的丈夫在这种时候远比她本人要愚钝和愚蠢许多。 这个养尊处优的男人已经彻底吓坏了,也许比迷迷瞪瞪,惊吓过度的史密斯太太要更加糟糕。 面对自己妻子的嘟囔,史密斯先生就像是被激怒的公牛一般继续大吼大叫。 在发现妻子已经自顾自地陷入自己的思绪后,他又将大吼大叫的对象换为了自己的朋友。 “克劳!你得想想办法!你可是降临派的高级牧师!你总能想到点办法的!”史密斯先生大喊道,这种颐指气使的口气若是在平时他可不敢用在克劳身上,但在这个时候,他已经彻底失去理智了以至于暴露了自己的本性,“他妈的你不是老说那所谓的圣子很灵验吗?!这种时候它不应该来挽救一下祂的信徒吗?!想想办法?!我他妈可不能死在这,我不想死……” 克劳牧师挪动着自己灰败的眼珠子看向史密斯先生。 “我祈祷了,亲爱的,我一直在祈祷——” 他嘟囔道。 但那又怎么样呢?老天,难道你们真的以为这个世界上有神灵能够救人? 但克劳牧师却并没有把自己脑海里的真正想法告诉面前这一对愚蠢的夫妇。 更何况,你们这几个家伙也压根就不是降临派的教徒,到了这个时候倒是能理直气壮地企图让人拯救你们了。 克劳牧师讽刺地想道。 没错,他确实与史密斯夫妇一家人是“好友”,但他之所以愿意屈尊维系这一段虚无缥缈的“友情”,一方面是因为他与史密斯太太有着超过一般界限的“友谊”,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他们的女儿。 十二岁,七岁和四岁。 天生的浅金发色与微微泛紫的蓝色眼珠,还有那因为年轻和好基因呈现出来的秀美面庞。 这三个孩子简直就是完美的“圣童”备选人。 克劳很清楚,自从天使镇那场大火之后,全国舆论都聚焦在了降临派身上。原本相当肆无忌惮的圣童选拔也不得不隐入地下。 这就导致了“圣童”的极度短缺。 如果克劳能够成功地将这样高品质的“圣童”拉入降临派,他便可以顺理成章地往上再走一步。 唯一的缺点便是史密斯夫妇一家相当顽固,克劳从来没有真正地劝说他们他们参加降临派(当然,大部分时候他们都显得对降临派很感兴趣,但他们只是为了得到克劳带来的好处而已)所以就更加不可能同意让自己心爱的女儿们去参加降临派的圣童选拔。 【“哦,亲爱的,你知道的,关于那个‘圣童’……有些不太好的传言。当然,我知道,那些都只是流言,但我还是有点儿控制不住,医生说我可能有点轻微的恐慌症,所以……”】 克劳甚至能回忆起史密斯太太那虚情假意的推脱。 哦,该死的,该死的一家蠢货。 克劳在心底满是怨恨地想道。 他就不应该在这一家人身上浪费那么多无谓的时间,那个三个女孩……只要他愿意,他总能想办法把她们诱离父母的视线的。 他非常后悔自己的最后一丝善良阻止了那些黑暗的想法,所以他才会落到现在这个地步。 被该死的劫匪打晕,然后捆在凳子上又冷又饿地呆上几个小时。就如同史密斯先生一样,克劳也没有意识到那个他们不曾谋面的“犯人”并非普通的犯罪分子。 他甚至没有像是史密斯先生那样恐慌,因为克劳很确定对方想要的并不是他们的生命 。 “冷静点,伙计,那些家伙如果只是想要杀了我们,就不会这么费心地把我们绑起来。我想他们可能只是想要点钱,也许这个时候他们正在上面翻东西呢。等他们搞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他们自然会离开。玛丽说得对,你也没有必要这样大喊大叫的,没有人能听到的,而且你还有可能惹怒那些人。” “你闭嘴——” 史密斯先生红着眼睛瞪着克劳。 “凯瑟琳她们被那些人带走了,你根本不知道那些人会对她们做什么——” 史密斯太太在自己的丈夫提起女儿时候忽然痛哭出声。 是的,她一直拒绝去想这个,因为她知道自己会彻底崩溃。史密斯家的女儿们都不在地下室里,夫妻两与克劳甚至不知道她们这时候究竟在哪里又经历了什么。 不需要用语言进行交流,久经世事的三个成年人都有着极为不详的预感。 而克劳的脸色更是阴沉,毕竟,若是三个女孩真的遭受了什么不,他也不可能再找到这样三个高品质的女孩献出去了。 偏偏史密斯先生还在瞪着克劳不依不饶。 “等等,难道是你——” “什么?” “我听说,降临派私下里会想办法把孩子们从家长眼底偷走。这可能是你做的局,你只是假装跟我们一样被绑在这里,但实际上,那些抢劫犯都是你的熟人,你想要抢走我们的女儿……” “你是疯了吗?!我怎么可能做这种事情——” 克劳不可置信地瞪着史密斯先生然后反驳道。 史密斯太太在他耳边嚎哭不止,让他感到一阵烦躁。 “不然呢?我们只是最普通的家庭,我可想不出这里有什么东西能招来抢劫犯,他们的出现也太奇怪了,你说你要过来吃饭,然后他们就出现了——” “呜呜呜……” “我没有!我怎么可能这么做——” …… 就在地下室里陷入一片混乱至极,一个低哑的嗓音突兀地出现了。 “噗嗤,我都不知道,原来你们在地下室里都能这么热闹。” 所有人倏然噤声,齐齐望向了被忽然打开的地下室门。 一个高挑的身影正依靠着门框,笑意盎然地俯视着狼狈不堪的受害者们。 作者有话要说:  普通地过度章…… 第202章 史密斯夫妇与克劳牧师都呆呆地看着忽然出现的“红鹿”, 他们每个人的眼里都闪烁着极端恐惧的光芒。 在这样一起入室抢劫绑架案中,没有什么是比受害者们忽然亲眼看见了犯人的真实面庞而更加危险的了——这通常意味着,犯人必须会确保他的受害者们永远都没办法向警方叙述出他们见到的那张脸。 “你是谁?!你要干什么?!” 史密斯先生是第一个反映过来的,他冲着“红鹿”大喊大叫起来。 紧接着是哭喊出声的人是史密斯太太,她惊慌失措地流着眼泪:“不……我的女儿们……你对我的女儿们做了什么……” 一般情况下,总有一个契机,才会让穷凶极恶的犯人开始对受害者下手。 史密斯太太在心底祈祷那个契机不会是自己的女儿们做了什么,彻底惹怒了面前这个可怕的男人。 在夫妻两人近乎崩溃的喊叫中,一直很确定自己不会受到真正意义上的伤害的克劳也恐慌了起来。 “你想要什么?钱?我会给你钱地,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提供, 只是求求你不要伤害我——我以圣子的名义发誓,我什么都不会说的,我不会告诉警方任何事情——” “啊, 好吵。” “红鹿”皱了皱眉头然后嘀咕道。 “闭嘴。” 他说。 地下室瞬间重新安静下来……只有史密斯太太暂时停不住自己绝望的抽泣声, 她身边的两个男人向她投去了恼怒愤恨的目光。 “红鹿”叹了一口气,他转过头朝着自己身后柔和地开口道:“怎么样?你想好了吗?” 一直到这个时候,地下室里的三位受害者才意识到在他们视线之外,还有另外一个人的存在。 “我做不到。” 他们听见了一个沙哑的声音, 轻轻地响了起来。 那声音里蕴含的绝望与挣扎令人感到揪心。 “这可没办法, 我们之前可是说好了的——你总要做出选择。” “红鹿”此时的态度亲切地就像是幼儿园里正在努力劝慰小孩子吃下豌豆和胡萝卜的幼稚园男老师。 只不过,在他身边的加尔文要面对的难题,可不是豌豆与胡萝卜的抉择—— 【“……他们最好的朋友便是降临派的高级牧师克劳,如果预料不错的话,这个老男人在不久之后会再升一级成为这片区域地主教。而史密斯这一家, 唔,理所当然的,会得到他们想要的生活。唯一倒霉地可能只有那三位可怜的史密斯小姐,她们会成为祭品,你知道的,那所谓的降临派的圣童。”】 加尔文脸色苍白,整个人看上去就像是鬼魂一样单薄。 他看着“红鹿”,脑海中却浮现出之前他对自己说的那段话。 【“所以,为了避免这个悲剧……你可以帮这一家人一个小忙。你可以当着他们的面把降临派的那个老混蛋杀了。我可以为了准备工具,冰刀怎么样?很痛,却不会在第一时间死亡,那老家伙会得到他应得的报应,你可以慢慢地折磨死他们……哦,我可爱的加尔文,不要那么看着我,我们只是在帮忙而已。”】 【“不要这么看着我,好吧,我知道,虐杀可不是你喜欢的方式,但是,不要忘记了,现在的你是属于我的,所以你得按照我喜欢的方式来——你也可以选择旁观,我可以代替你完成这一切,只不过,唔,你也知道我的,我可不喜欢这种三选一的活动,我会把这家人全部都杀光嘻嘻嘻……”】 当时加尔文是如何回答他的呢? 加尔文一个恍惚,竟然有点想不起来了。 但他还是记得自己当时的感受,他的心脏像是被人死死地捏住了,甚至连跳动都感到十分困难,而他的身上满是冷汗。他想要瑟瑟发抖,但过度的惊慌已经让他连在“红鹿”面前发抖都不敢。 在跟加尔文说话时,“红鹿”总是显得温柔,体贴,笑容满面,但加尔文却比任何人都清楚,“红鹿”那微笑的嘴唇中吐露出的话语,没有一个音节是在开玩笑。 这个绿眼睛的恶魔给了加尔文一个最痛苦的选择题—— 加尔文可以选择在史密斯夫妇面前亲手虐杀掉那名叫做克劳的降临派牧师。 而如果他没有办法下手,“红鹿”会当着他的面,将无辜的史密斯一家人杀死。而加尔文甚至有一种预感,一旦让“红鹿”出手,迎接史密斯夫妇一家的,可不会是干净利落的杀戮,而会是漫长到不见天日的折磨…… 在那一刻,加尔文甚至觉得自己可能下一秒就会死亡。 但他没有死,他没有窒息,没有心脏病发作,也没有发疯。 他只是安静地与“红鹿”那双邪恶的眼睛对视了半晌,然后慢慢地点了点头。 “我会杀了那名牧师。” 他说。 加尔文曾经寄希望于自己的失神状态能持续到整个过程完成,但当他走到地下室的门口时,那种用来保护他的自尊与理性思维的恍惚却不翼而飞。 他被地下室的那三个人的哭嚎拉回了现实。 那把冰刀就在他的掌中,明明只是再普通不过的不锈钢制品,但在这一刻,那把冰刀却异常沉重和冰冷。 “我真的不懂,这样折磨他们,这样折磨……折磨我,有什么意义吗?” 加尔文一字一句地问道。 他的舌头干燥得仿佛连一滴唾液都没有。 “红鹿”伸手托住了加尔文的下巴,迫使后者直视自己。 “意义?我不在乎那种东西。至于为什么要让你选择,只是因为……因为我喜欢看到你挣扎的样子。” 男人冲着加尔文妩媚地眨了眨眼睛。 “我希望经历过着一次之后,你能学乖一点,不要总是看着我想着别人。” “你……” 加尔文太阳穴上的血管突突直跳。 “你还在想着那几个废物不是吗?在看着我的时候。你总是这样看着我,然后想着别人,这让我很伤心,非常伤心。”“红鹿”用手按住自己的胸口,做出了夸张的动作。“……你是我最爱的人,我的天使,我的挚爱,也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存在的唯一意义。但是,你不爱我。你只爱那几个虚假而孱弱地小骗子。所以,不要怪我,这不是我的错,加尔文。你看,只有在我为你准备了一些小难题的时候,你才在会像是现在这样,心无旁骛地想着我。” 不知不觉中,“红鹿”已经贴紧了加尔文的身体。 他将手盖在加尔文的拳头上,手指暧昧地摩挲着加尔文的指缝。 “就比如说现在,你的脑海里全是我,不是吗?”“红鹿”在加尔文的耳边笑嘻嘻地说道,“你在想,如果忽然动手,也许你可以把这把冰刀刺入我的眼眶……” 被“红鹿”一语道破所有的想法,加尔文的身体晃了晃。 “嘘,没关系的,不要害怕。” “红鹿”咬着加尔文的耳垂,含含糊糊地说道。 “哪怕你想要杀了我,但你只要想着我,我就觉得很开心。” 话语落下,“红鹿”吻住了加尔文。 自始至终,加尔文只能呆滞地站在那里,感受着“红鹿”覆盖上来地重量与体温。 一吻之后,“红鹿”终于放开了加尔文,然后他推了推加尔文的背。 “去吧,宝贝,加油!” 加尔文脸色惨白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握着冰刀,踉踉跄跄地走下了地下室的台阶。 那三名倒霉的被绑架者在看到加尔文的那一刻,显然十分惊讶。 无论如何,他们都不曾想到那名穷凶极恶的歹徒会是这样一名高挑,纤细而绝美的男青年。 更加令人惊讶的是,这名男青年的背后,甚至还有一对天使一般的羽翼。 “你……你是降临派!你果然就是降临派的人!” 史密斯太太呆呆地看了加尔文几秒钟后,忽然扯着嗓子尖叫起来。 加尔文很确定,如果不是因为她正被牢牢地绑在椅子上,她甚至很可能直接跳起来用牙齿咬破他的血管。 降临派崇拜圣子,那以天使的姿态降临于人世的肉身天使。也正是因为这样,降临派中不乏一些人会在自己身上佩戴假翅膀以昭显自己对“伊勒”的敬爱与崇拜。 很显然,史密斯太太便将加尔文认成了那种降临派的狂热分子。 “克劳你这应该下地狱的家伙。这家伙就是降临派的人!不然他在这里干什么?戴着家翅膀走秀吗?!” 史密斯先生也咆哮了起来。 “不,这跟我没关系……这……这不是我认识的……天啊,我认识你……你是谁?你究竟是……什么人?” 克劳的目光几乎已经被缝在了加尔文的身上,甚至连说话都有点语无伦次。在最开始时他还能勉强分神回应史密斯夫妇地谩骂,但到了后来,他的全部心神都已经被牵扯到了加尔文的身上。 正是因为他在降临派中呆了许久,也见过太多佩带假翅膀的白痴,所以他才可以一眼就看出来,那要一步一步走向他的俊美男青年背后的翅膀并非是假的。 因为在这个世界上,不可能有这样华美而高贵的人造假翅。 只有真正的天使,他们最初也是最崇高的圣子,才有这样的容颜,还有这样神圣的翅膀。 作者有话要说:  凭实力孤注生的某人…… 第203章 克劳的脸庞一点一点地涨红了, 这一次,不是因为惊恐,而是因为激动。 他已经认出来了,是的,是祂。 失踪已久的,真正的圣子天使…… 克劳牧师的眼瞳里只剩下了一步一步朝着他走来的加尔文。 那冰冷的眼眸和神圣的羽翼。 那种美并非是来自于肉眼可见的人类躯体,而是一种灵魂上的冲击,一种心灵的感染。 在那名青年步入地下室之前,克劳牧师从未真正地全身心的将自己投入到了那新生的宗教中去,他必须承认这一点, 他之所以会在降临派里投下如此多的心血,更多的是为了自己的利益。 但是在这一刻—— 在真正的天使,那可以拯救世人堕落灵魂的神圣之人来到他面前之后, 他终于意识到了自己之前的愚昧与荒谬。 他终于得到了自己的信仰与救赎。 “崇高的神, 伟大的圣子,你听见了我的声音,你……” 克劳的脸上浮现出狂喜的神色,他怔怔地盯着加尔文, 语无伦次地低语道。 但他还没有来及将自己未尽的话语完全说完, 他所崇拜的对象却做出了完全出乎他意料的事情。 加尔文举起手中的冰刀,冰凉的金属刀刃抵在了克劳的喉头上。 “我从来都不是什么天使。” 加尔文垂下眼帘低语道。 他看着克劳的目光显得格外专注,克劳甚至能够透过那深紫色的眼眸窥见一丝痛苦与挣扎,还有……不忍心。 但当克劳企图仔细去辨别加尔文的眼神时,那种脆弱的情感就像是他的幻觉一样早已消失不见。 克劳牧师的瞳孔微缩, 他感觉有些混乱,天使降临的狂喜尚未从他的大脑中褪去,一种更加渺茫的不详预感却开始蒸腾而起。 “对不起。” 紧接着,克劳看见加尔文的嘴唇轻一颤,说出了那一声抱歉。 “不,不——” 克劳牧师终于反应过来了,他的身体猛然绷紧,企图从加尔文的面前退开。但他的挣扎最终却只是让他连人带椅子整个向后反倒在地。 克劳的头重重地撞在了地上,但他甚至都没有感觉疼痛,在他惨叫出声之前,加尔文已经来到他的面前,俯下了身。 “不要杀我——我错了——不——” 克劳牧师发出了濒死动物一般的惨叫。而在他旁边的史密斯夫妇也意识到了一场惨剧即将发生,他们同时发出了尖叫。 “真吵啊。” 不知道什么时候,“红鹿”来到了加尔文的身边,他斜斜地瞥了一眼史密斯夫妇,发出了有些苦恼的嘀咕。 加尔文额角的血管微微一跳。 在“红鹿”再次开口前,他抢先越过那个男人走向了史密斯夫妇。 加尔文以相当粗鲁的方式拿起了之前“红鹿”尚未用完的银色胶布,然后他没有一丝留情地将胶布贴在了史密斯夫妇两人的嘴上。 “呜呜呜……唔……” “唔唔……” 那悲惨的叫声瞬间小了下去。 加尔文无意间对上夫妇两人的眼睛,他的动作一僵,然后很快地移开了视线。 “唔,你还是这么心软。” “红鹿”双手环胸,笑眯眯地看着加尔文做完这一切,然后才开口说道。 加尔文的额角因为他的话而渗出了冷汗。 虽然“红鹿”的语气与表情都与之前一模一样,但加尔文还是莫名地意识到,自己之前的那番举动让对方感到了不满。 若不是他抢先用胶带封住了史密斯夫妇的嘴,“红鹿”很有可能真的会用剪刀将那两人的舌头剪下来——这听起来更像是好莱坞恐怖电影里桥段,但加尔文知道,“红鹿”就是会这么做。 而就像是加尔文所设想地那样,“红鹿”总是可以很清楚地捕捉到让加尔文感到痛苦和挣扎的点。 “好了,宝贝,你在不相干的人身上浪费了太多时间,我都快要失去耐心了——” “红鹿”来到了不断呜咽的克劳牧师身边,然后用脚踩住了牧师的头颅,微笑着对加尔文说道。 他的眼神,他的笑容和他口中吐露出的每一个单词,都与真正的魔鬼没有任何区别。 “不要再拖拖拉拉,企图拖延时间了。你总要面对这一切的——更何况你,你把天使镇教堂的那群人活活烧死时,你可不是这么优柔寡断呢。” 随着“红鹿”的话音落下,地下室里的其他三人都像是失了魂一般陷入了真正的安静。 那种因为恐惧而无法控制的僵硬所带来的安静。 加尔文感觉自己的胃部正在痉挛。 “我知道。” 他说。 他拿着冰刀回到了克劳的身边,然后他按住了克劳的脸颊,迫使那不断挣扎的肥胖男人偏过头去,将自己的动脉露出来。 “动手吧,宝贝。” “红鹿”伏在加尔文的身后,在他的耳边兴致勃勃地说道。 空气中有一股用语言无法形容的阴沉气息。 有什么无形的,扭曲的东西正在某扇看不见的大门后面不断盘旋,摩擦。 那是威胁。 若是加尔文再继续犹豫下去的话,他身后的夫妇两人将会被拖入随时可能被开启的“门”后,而迎接他们的将是比死亡更加糟糕的经历。 明明没有任何实质上的交流和沟通,但加尔文意识到自己已经可以捕捉到“红鹿”的想法与思维模式。 “快点,亲爱的,你可以……” 加尔文颤抖着将冰刀插向克劳的脖子。 那并不尖锐的刀刃在克劳的脖子上划出了粗糙的痕迹,血缓慢地涌了出来,但加尔文并没有真正地割开那个男人的动脉。 可即便是这样,濒死的体验也让克劳发疯一般地挣扎了起来。 他大哭大叫着,脸在粗糙地地下室地面上摩擦出了大片的刮痕,被绑在他身上的金属椅子沉重地敲击着地面,发出了“砰砰砰”的声音。 加尔文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他盯着克劳脖子上的血,那一片殷红仿佛能够入侵他的视网膜,让他能看到的所有东西都染上血色。 “对……对不起……” 加尔文不断地低语道。 忽然之间,加尔文感觉到,在他切开这个男人的血管,夺走这个男人生命的同时,恐怕他自己的心灵也将彻底地崩坏,扭曲,然后死去。 “加尔文,不要让我失去耐心——” “红鹿”鬼魂一般的声音远远地飘入加尔文的耳朵。 偏偏加尔文真正能够听到的,却是另外一种声音。 更加陌生,却有一种莫明的熟悉感。 那不是人类的语言。 而是一种更加晦涩而嘶哑的尖叫。 只有在最深,最黑暗的地狱里你才可能听到这样的声音。 但在这个时候,加尔文听到了。 【毁灭这一切杀死这个人杀死这一切堕落到黑暗中来吧你喜欢这个吧臭□□你能做到的杀死这个人把脑浆抠出来血到处都是但你会感到开心的你知道你可以你可会杀死这个人留——】 加尔文的瞳孔扩张,眼神变得迷离而空洞。 然后他的手腕微微用力,那把本应该很钝的冰刀竟然像是烧热的利刃切入黄油一般,平滑地切开了克劳的皮肤,肌肉,然后是…… “不,停下。” 就在加尔文即将切开克劳颈部的血管时,一只冰凉的手忽然从他身后伸出,牢牢地抓住了他。 加尔文迷迷瞪瞪地回过头,他呆滞地看着那个有着蓝绿色眼眸的男人。 抓住他的,竟然正是之前不断强迫他杀人的“红鹿”。 “加尔文,不——” 加尔文听到一个带着英国腔调的声音。 “红鹿”现在的脸看上去可跟英俊完全搭不上边,他仿佛正处于极致地痛苦之中,以至于每一块面部肌肉都在痉挛和抽动,眼泪和口水不受控制地从他的眼睛和嘴角中涌出。 “放开,放开手,让刀留在那里……我会想办法……救他的……” 加尔文甚至怀疑是自己终于精神崩溃,所以才会在这个时候听见那个让他感到安心的声音。 虽然在这一刻,那声音正因为肌肉痉挛的缘故显得格外含糊。 “芙格?芙格是你吗?!” 加尔文转过身一把抱住了对方。 几乎是在同时,“红鹿”,又或者说,芙格,整个人蓦然倒了下来。 他的身体不断地在地上翻滚和抽搐,就像是癫痫发作的病人一般。加尔文再也顾不上其他,他死死地将绿眼睛男人的身体抱在了自己的怀里,大喊着芙格的名字。 “天啊!芙格!拜托你!芙格,回来!” 渐渐的,在这具驱壳里进行的斗争似乎已经到了尾声。 “滚——” 加尔文心惊胆战地听见来自于“红鹿”的嘶鸣。 “应该滚的人……是你……” 但很快,芙格那镇定的英国腔调便盖过“红鹿”的尖叫。 他脸上那不正常的肌肉抽搐逐渐消失,整个人的神态也一点一点从“红鹿”的邪恶转变为英国医生的冷静淡漠。 加尔文一直没有办法将目光从怀中男人的脸上移开。 当名为芙格的人格终于在这具躯体中稳定下来而再也不见“红鹿”的踪影时,加尔文才发现自己一直都在屏住呼吸。 他的心跳比任何时候都要快,而他的情绪更是像青春期的小女孩一样陷入了无法控制的境地。 “芙格?是你对吗?现在的人是你?” 那个男人脸色非常难看,听到加尔文颤抖的问话后,他将视线投向了对方。 “是我。” 芙格说道。 “我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敢这么欺负老子对象,死人都能气活过来。——by 芙格 第204章 加尔文直勾勾地盯着面前的男人, 没有任何一种语言能够表述出他现在的感受。也没有任何单词能够比“我回来了”更加让他感到狂喜。芙格显得有些虚弱,刚才与“红鹿”在精神上的战斗无疑并不轻松,他的面庞就像是失血过多的重病患者那样毫无血色,眼底蒙着一层紫黑。 “对不起,那家伙很顽固,我们花了一点儿功夫才……勉强将这具躯体的选择权抢回来。” 久别重逢的芙格依旧是那样的平静。 “我们让你久等了。”芙格捧住了加尔文的脸然后低语道。 他的手指也如同加尔文记忆中那般干燥冰冷,仿佛有一层薄薄的金属代替了他的皮肤。 但在这一刻,加尔文已经注意到了芙格与往常的不同。 芙格的手指正在微微颤抖,非常细微,但足够让加尔文感受到——芙格并非他表现出来的那么冷静自若。 这是当然的, 加尔文无从得知其中的细节,但能够让那样的“红鹿”离开这具躯体,芙格还有其他人格定然付出了许多——要知道, 芙格是所有人格中最为冷静自持的个体, 他永远注重细节,在乎自己的一举一动,从服饰到仪表都有着他本身的坚持。 但现在的芙格却狼狈得几乎都不像是他了。 他的衣衫凌乱,衣领上还留有之前控制不住肌肉时从口中流出来的唾液印记, 他的头发满是汗水, 一缕一缕地搭在额头上,脸上留有一道一道的灰印,还有加尔文与他相拥时蹭在他身上的血迹。 但加尔文却没办法将自己的视线从这样的芙格身上移开。 芙格在他的世界里就如同星辰一般闪闪发光,英俊到让他心跳如擂,无法自拔。 “我们会想办法处理好这一切, 加尔文,我们会——” 芙格那稍稍有点失常的话语忽然戛然而止。 因为他的嘴唇被人吻住了。 而吻住他的那个人自然也只有加尔文。 这是一个深深的,缠绵的吻。 芙格在最开始甚至有些受到惊吓,他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处,呆呆的样子就像是初次接吻的男大学生。 但加尔文却不同寻常地向他释放着自己的热情。 这段时间以来他所有的惊慌与恐惧,还有重新与芙格重聚带来的狂喜都被他用行动表示了出来。 一愣之后,芙格倏然回过神来。 “唔——” 他猛然用力,将加尔文牢牢地嵌入了自己的怀抱,用力之大甚至让加尔文不由自主地闷哼了一声。 他的一只手扶在加尔文的腰后,将他的衣服抓成一团,而另一只手按在了加尔文的脑后。 当加尔文几乎快要完成那个吻,下意识地企图抬起头时,芙格默不作声微微用力,将加尔文按了回去。 反客为主的芙格近乎贪婪地索取着加尔文。 面前这名青年的一切都让终于回到人世间的芙格感到沉醉和饥渴。 加尔文是没有办法体会到芙格等人之前的绝望的。 他们依然拥有意识—— 在那个邪恶而庞大的灵魂的挤压下,在灵魂与灵魂的缝隙中,他们是那样清醒地看着“红鹿”对加尔文做的那些事情。 痛苦和嫉妒几乎快要彻底地吞噬掉他们。 如果是维吉利,他倒是能肆无忌惮地将这种澎湃的情感发泄出来。 但芙格…… 芙格唯一能做的,只有亲吻。 …… “我很想你,芙格,我真的……无比的想念你们。” 许久之后,加尔文才终于气喘吁吁地离开了芙格。 他的目光异常湿润,看着芙格时饱含深情—— 这也许是因为吊桥效应,如果说之前的加尔文对芙格等人只是抱有一种暧昧的心情,那么在经历过“红鹿”精神与**的双重折磨后,即便是加尔文也没有办法控制自己对芙格的迷恋与爱慕。 芙格在听到加尔文包含着湿意的倾诉后,向来没有情绪波动的脸上浮现出了动摇的神色。 他那原本没有一丝血色,苍白得宛若尸体一般的脸上飞快地掠过了一丝红晕。 “我也很想你,加尔文。” 芙格哑着嗓子低语道。 如果不是因为灵魂的最深处,另外几个人格因为嫉恨而引起的痛苦,即便是芙格也很难说自己不会彻底的意乱情迷下去。 当然,哪怕是在那些人(主要是维吉利)的脑内尖叫中,芙格也破天荒的心神荡漾了一段时间才回过神。 “呜呜呜——” 痛苦而惊恐的呜咽声从芙格的背后传来,也打破了他与加尔文之间旁若无人的亲密气氛。 芙格偏过头,冰冷的视线对上了脸色惊慌的史密斯夫妇两人。 那一对夫妇俨然无法理解目前的状况。 他们没法理解为什么加尔文与芙格会忽然之间当着他们的面进行那般亲密的交流,但这并不妨碍他们注意到克劳牧师那极为不妙的状况。 顺着他们的视线,芙格看向地上那呼吸已经逐渐变得微弱的克劳牧师,挑了挑眉。 “我想,那个,我们得……我们得先给这家伙止血。” 芙格说道(假装自己之前并没有忘记那倒霉男人的存在)。 “哦,当然……” 加尔文也终于将注意力拉回到了地下室。 “我该怎么做?!” 他跳起来然后问道。 “胶布。” 芙格示意加尔文将之前自己用来缠住史密斯夫妇的嘴时用到的那卷胶带,然后将其递给了芙格。他不知道芙格是怎么做到的,但接下来芙格确实就那样用胶带止住了克劳牧师的血。 他和加尔文一起将那个男人抬出了地下室,然后安置在了一楼客房的浴缸里。 克劳牧师已经晕了过去,脖子上的胶带让他看上去有些可笑。 但不管怎么说,他暂时逃离了生命危险。 芙格与加尔文一起站在浴缸边,自上而下地俯视着他。 一直到现在,加尔文在觉得自己轻飘飘的灵魂缓慢地降落下来。 他回到了现实,然后也不得不面对严酷的现实。 一个因为失血过多而昏迷过去的降临派牧师正在他的膝盖旁边奄奄一息的躺着,而在地下室里,还有两个到没蛋正被绑在椅子上——更加美妙的是,加尔文之前在“红鹿”的逼迫下做的所有事情都被他们看在了眼里。 “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加尔文问道。 他的语气里难得地染上了一丝虚弱。 “我们会想办法处理好这三个人的。” 芙格回答道。 “处理?” 加尔文忍不住重复了一句。 他现在已经对这个单词产生了严重的心理阴影以至于光是听到这个单词都会让他背后发凉。 芙格瞥了他一眼,有些苦恼似的皱了皱眉头。 “不,不是你想的那个处理。” 芙格有些急迫地解释道。 事情到了这一刻,他惊慌地发现自己竟然像是没有办法容忍被加尔文误解了。 “……克劳牧师会得到我的救治,虽然我并不愿意,但是,我会的。他会保留自己的性命。” 芙格说。 “那么剩下的那对夫妻?” “他们会被洗去记忆,以为今天只不过是异常平凡的一天。” 这下轮到加尔文皱眉了。 “你说的洗去记忆是……” 而就在这个时候,芙格了当着加尔文的面,忽然踉跄了一下。 “芙格?!” 一瞬间,什么狗屁牧师和被绑架的倒霉蛋都从加尔文的脑海中远去了,他惊慌地冲到了芙格地旁边然后扶住了他。 “发生了什么?!芙格,你还好吗你?!” 芙格死死咬住了牙关,他是如此用力甚至连咬肌都绷紧留了。 “哦,该死的——” 他在加尔文面前骂了一句脏话,然后他不得不对上加尔文惶恐的眼睛。 “没关系的,加尔文,没有什么大问题——至少从暂时是没有。” …… 芙格并不想吓到加尔文。 他可怜的天使已经被那污秽的恶魔折磨了太久。 但芙格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的目前的状况并不容乐观。就像是加尔文猜到的那样,他,维吉利还有其他人格几乎消耗了所有的力量,才终于将“红鹿”从身体的主导控制地位上赶走。可是那也只是暂时的。 从加尔文开口邀请“红鹿”的到来之后,原本一直被排斥在这个世界之外的“红鹿”便拥有了畅行无阻的□□。 “……我们恐怕没办法坚持太久,‘红鹿’绝不会放过你,不要在管这里的事情了,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你得想办法从我身边赶紧离开。” 芙格在离开浴室,将克劳牧师半死不活的留在了浴室里。 紧接着,他直接将加尔文拖到了门廊。 隐隐中,加尔文听见了来自于楼上某个人的房间里传来了小孩子笑声。 那笑声正是来自于史密斯夫妇两者的女儿。 这也是加尔文与“红鹿”进行交易的一部分。在自己的父母被锁在肮脏地地下室时,史密斯夫妇的三个女儿已经被带到了楼上的休闲室,他们大喊大叫,叫声却并没有传到史密斯夫妇的地下室里. 加尔文本应该为他们的安然无恙感到开心,但那并不是现在。 “你得快点逃。” 芙格又在加尔文的耳边重复一段。 “可是——” “不要说任何话,不要透露你的任何计划,不要留下任何痕迹,因为很有可能那怪物会窥视我的思绪与记忆。” 芙格急匆匆地对加尔说道。 第205章 待修改 加尔文知道自己应该按照芙格说的话去做。 他其实已经熟悉逃亡了。 在那个用雕塑砸碎丹尼尔后脑勺的大雨之夜, 他惊慌无助地逃离了自己的母亲,只身一人步入漫长而漆黑的夜晚。 长大之后,他也曾在艾扎克的劝说下,匆忙地逃离了曾经给予自己庇护的街区。 他逃离了那段难得安宁的日子还有他无趣平凡却安适的人生,被他抛弃在身后的不仅仅是他的假名,假身份,还要加上他的亲人,真正的亲人,也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剩下的亲人……艾扎克。 只是在那个时候,当他以为自己已经抛开了一切之后, 尚且有另外一个人在生命的另一边等候着他。 虽然当时的加尔文也在潜意识里察觉到了那个绿眼睛的男人身后隐藏着秘密,但他没法拒绝对方。 这种一无所有的漂泊和逃亡无论进行了多少次,加尔文却始终没有办法习惯。 所以他最终还是允许那个男人逐步靠近了他。 也许最开始, 加尔文只是想要一小段有人陪伴的时光, 但是在不经意间,他已经慢慢地驻足在了加尔文的心里。 那个男人叫里德,叫芙格,叫维吉利, 叫希斯图, 叫梅瑟…… 那个男人成为了加尔文的亲密伙伴。 加尔文曾经以为,自己或许真的找到了一个可以一直在一起的人。 但在这一刻,加尔文怔怔地看着芙格愈发苍白和扭曲的脸,意识到自己的梦到了尽头。 “是啊,我现在应该马上离开了。” 加尔文喃喃地说道。 女孩们玩闹时的笑声和从地下室发出来的模糊呜咽交叠在了一起, 形成了一道朦胧的屏障,将加尔文与芙格包裹其中。 到了跟这个男人说再见的时候。 加尔文听到自己心底有个声音在低语。 “快……逃……” 芙格咬着牙,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呼吸声。 他并不希望在加尔文的面前显露出自己的异样,但“红鹿”的力量远比他想的更加强大。 这具躯体已经被那个污秽的灵魂标记了。 更何况他本身已经受到了这个世界的邀请——来自于“加尔文”的许可。 “红鹿”正在争夺这具身体。 就如同“红鹿”位于意识主导权时作为分人格的他们也能在灵魂深处窥见外界的一切一样,芙格很肯定,“红鹿”也感受到了自己与加尔文之前的那个亲吻。 同样的,那个邪恶的灵魂也比任何人都更加敏锐地意识到加尔文对芙格的感情已经发生了改变。 如果说里德以及其他人对加尔文原本就抱有一种病态的迷恋与占有欲的话,那么“红鹿”对加尔文的独占欲只会更加强烈。 也正是因为这样,他的回击变得格外凶狠和狂暴。如果不是身体里还有其他人格正在抵抗“红鹿”的回归,恐怕现在的芙格早就已经被暴怒的“红鹿”撕咬成碎片了。而且这种灵魂层面上的剧烈波动与搏斗带来的痛苦远非**折磨所能比拟的。芙格甚至可以听见来自于一声又一声长长的犬吠在自己的耳畔长啸……那是幻觉,但也可以说不是。 那是来自梅瑟的哀嚎。 芙格的眼前出现了细微的重影,短短几分钟,他的冷汗已经浸透了鬓角,一点一点顺着下颚滑落。 他所有的变化都被加尔文看在了眼里。 加尔文一动不动地站在芙格的面前,胸口弥漫起那一阵剧烈的疼痛。 “如果我真的离开了,我还有可能再见到你吗?” 一股莫名的冲动让加尔文开口问道。 芙格的动作十分僵硬。 他看着加尔文然后点了点头。 “我们会想办法找到你的。” 他说。 紧接着,就像是为了让加尔文安心一样,他低下头轻轻地吻了吻加尔的眼睑。 与之前那种浓厚而缠绵的吻完全不同,这一次芙格的吻充满了庄重和珍惜的气息。 “别害怕,加尔文。” 芙格在加尔文耳边说道。 然后他轻轻地推了推加尔文的肩膀。 “你该走了。” 加尔文咬住了自己的嘴唇。 他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但是他的身体完全无法动弹。曾几何时他曾在电影院里看着荧幕上危机即将到来而男女主人公却依然慢腾腾地互道衷情,他也会忍不住发出冷漠的嘲笑声,但在这一刻,加尔文却发现自己也成了自己曾经嘲笑过的那种人。 “拙劣的谎话……芙格,你不适合撒谎,那家伙不会放过你的。” 加尔文对芙格说。 “加尔文……” “他不会放过你们,也不会放过这房子里的一切生物。” 加尔文忽然伸出手,死死抱住了身体正因为紧绷而微微颤抖的芙格。 “我不会走,”他听到自己用一种全然陌生的语调在芙格耳边一字一句地说道,“还有,我也不会再逃了。” 伴随着他的话语,那种已经变得不再陌生的冰冷的气息从他的身体深处流淌出来。 那种力量曾经让他感到无比寒冷,甚至感到战栗。 但在这个时候,它却让加尔文感到了安适和平静。 他开始学会接纳那种纯净到极致也冷酷到极致的力量。 “加尔文?!等等——” 被加尔文抱住的芙格瞳孔微缩,他那种永远显得平静而镇定的脸上出现了一道裂缝,惊慌的气息从中泄露出来。 “你在做什么?!” 芙格无法控制地低呼道。 但这个时候的加尔文却已经不会再回应他了。 一种柔和的光线蒸菜从加尔文的皮肤下方透出来。 最开始是朦胧而温柔的珍珠色,但转瞬间那光线便变得异常刺眼和明亮的雪亮白光。 就像是有一颗超新星在极厚的冰层内部爆炸了。 芙格感觉整个世界仿佛都在那光线中消融了,最开始是加尔文本身的轮廓,然后是家具的颜色,然后是这间房子肉眼所能见到的一切,都那白光凶猛地吞噬了。 芙格本能地闭上了眼睛,但即便是这样,那白光依然透过了他薄薄的眼皮刺激着他的眼球,那感觉就像是有万千根针刺入他的眼睛一样,大量生理性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 “加尔文!” 朦朦胧胧中,芙格恍惚觉得自己大喊了一声,但在那一刻,仿佛声音也被加尔文的力量消融在了光线中。 冰冷。 力量。 纯净。 光。 浓厚到仿佛已经用了实质的光填充了加尔文的每一根神经,每一根血管,每一颗细胞。 加尔文感觉自己那用血液肌肉构成地身体已经被那种力量彻底地取代了。 证明之一就是在这种程度的光照下他已经失去了用肉眼视物的能力,但他却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更加清楚地“看到”了这个世界。 他同时看到了整间别墅的结构,木头,陶瓷,金属,橡胶……也看到了地下室与楼上的碳基生物的,他甚至可以清楚地看到他们的皮肤与肌肉还有骨骼,同样的他也看见了别墅的泥土之下那些正在窸窸窣窣的啮齿动物与蠕虫,花和草的中指,还有泥土与泥土极细缝隙中的真菌…… 星辰与细胞,宏观与微观,无数资讯与画面澎湃地涌入了加尔文的思维之中,人类那空洞而浅薄的情感变得格外淡漠与虚无。 而在所有的事物中,最为“显眼”的东西却并非太阳系中心那不断燃烧的星球,而是“加尔文”怀中那团无形的扭曲之物。 它并没有真正的形体,但“加尔文”依旧可以看到它。 “加尔文”不喜欢它。 他朝着它探出了一段意识的光束,而它没有任何犹豫地缠上了他。 …… 【“加尔文……加尔文……”】 朦朦胧胧中,加尔文恍惚地意识到那不断重复的有规律的音节,实际上是一种呼唤。 一个名字。 哦,是的,名字…… 他的名字。 这个认识莫名的让加尔文感到陌生。 但很快他就发现,就连“陌生”这种感觉都是生疏的,奇异的。 他在一片纯白中慢慢地回过头,他看见了一个异常苍老和渺小的意识片段正在位于他的意识场内。 【“不要迷失你的道路,加尔文。】 加尔文听到那个小小的片段发射出来的信息。 他感到困惑。 伴随着“困惑”这种情绪,那个极为顽固的意识片段浮现出了具体的轮廓。 那是一个佝偻的老人。 【“不要被迷惑,这不是你应该有的样子。”】 老人对他说道。 应该有的……样子…… 那种名为“困惑”的情绪再一次涌向了加尔文。 他并不知道自己应该是什么样子。 他……他并没有样子。 他只是一片浩瀚的,无尽的白色光芒。 他没有形体,更没有轮廓。 他…… 【“还有人在等着你,加尔文,你得找到回去的路,正确的路……”】 …… 父亲。 在加尔文再一次关注到那个老人,那个单词出现在了他的要意识里。 紧接着浮现出来的另外一个男人的信息。 芙格。 绿色眼睛的男人。 忽然间,所有的记忆与意识瞬间回流。 霍尔顿医生,降临派,逃亡。 还有…… 芙格。 芙格芙格芙格芙格芙格芙格—— 第206章 请个购物假 作者有话要说:  等我凌晨抢完东西会替换这章!!大家等我啊!!!! 啊啊啊啊啊我要抢优衣库!!!! 然后我还做了梦。 梦到了什么?还能是什么, 梦见了我白天去参加试验的事。每一个细节,每一个音节,每一个动作。 我在那该死的建筑物里做的所有举动,都在梦里仔仔细细地重复了一遍。 而当我醒来之后,我发现我无比渴望回到那个试验中去--我明明只是像个傻逼一样对着墙角说了一声“你好”,但是光是想到那个场景都让我觉得心满意足。 这种状态很明显就不对劲。 但我当时甚至都没有察觉到。 所以当克里斯打电话过来的时候,我立刻就同意了。 我跟那些人见了面,签了厚厚的一本合同,拿到了一张不菲的支票。 然后就像是囚犯一样被那群人拉上了车,一直运到了白塔。 而一直到这个时候, 我脑子里那种古怪的期待与向往才慢慢消失--老天,他妈的还不如一直保留呢! 你根本不知道当我坐在车上一点一点意识到我他妈做了什么蠢事时我的那种绝望。 但这个时候,一切都无法挽回了。 把我带到白塔去的那辆车, 我敢打赌, 比囚车还来得结实。 等等,这样回忆起来,我怀疑那应该下地狱的克里斯也许还真的知道点什么--他在白塔里看到我的时候,脸上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真是令人作呕。 然后还说些什么“我就知道会再见到你”的鬼话。 当时我就想一拳揍歪他的鼻子。 …… 不, 我当然没有动手。 老天, 你还真是不会问话。 如果我是你的约会对象这个时候应该已经在心底把你扣成负分了。 …… 一个原因当然是他比我强壮太多,第二个原因是…… 抵达白塔后没多久,试验就开始了。 你知道的,就是跟“祂”的第二次接触。 是的,这一次跟上一次就完全不一样了。 唔…… 祂仿佛变得清晰了一些。 “清晰”。 啊, 原谅我重复这个单词……清晰。 我也知道用这个单词来形容祂有点奇怪,但是,在那个时候,可事实上一直到现在,我都没找到更好的形容词。 你见过鬼魂吗?哈哈哈,就是那种电影和电视里会有的鬼魂,半透明,珍珠白色,朦朦胧胧的? 祂看上去就有点像是那玩意。 唯一的区别就是祂可没有电影里的鬼魂好看。一定要我形容的话,我会说祂长得像是泡在海水里的透明塑料袋。 若是你不注意的话,你会觉得地方空无一物,但是在有一些角度,你会看到祂的轮廓。 其实在看到那玩意之前,我就意识到原来祂一直都在那里,是的,这有点可笑,但我就是知道。 但一直到那一次,我被那群该死的研究人员推进那见鬼的实验室,祂才终于显现出自己的模样。 …… 你想问我当时的感受? 我已经记不起来了。 哈哈,真的,听上去像是推托之词,但我就是想不起来了。 你看,这就是你们这种研究人员和我这种倒霉蛋的区别了。 我只是觉得我看到了某种奇怪的玩意儿,而对于你们来说,那是前所未有的大发现。 就连克里斯那家伙都像是快要发疯,我发誓那是我这辈子见过他最像是人类的时候…… 他们说祂之前从未被人类观测过,因为祂一直处于……那个什么地方来着…… …… 哦,是的,你一说我就想起来了,“另一面”。 祂一直都处于“另一面”,哈哈哈虽然直到现在我都不太搞得懂什么叫“另一面”。 之前有人企图解释过,但是,你知道的,当时的我可没有什么心思上物理课和宗教课。戈恩,就是我跟你说过的那个,神经兮兮的家伙,倒是不停地在我耳边说那玩意是从宇宙的最深处来的邪神什么的,可那时候我已经开始觉得他的神智出了问题,所以…… 呼…… 麻烦给我点纸巾,就在你手边那盒。 抱歉,提起自己昔日的好友真是令人忍不住感到难过,戈恩虽然总是显得不太对劲,但他其实把所有的事情都说对了。 他是一个预言家,你知道吗?若是人类的文明还在,他倒是可以在什么新的圣经里当个先知之类的人。 每次想起他我都忍不住感到愧疚,非常的愧疚。 你看,他早就提醒过我,很多事情,真的,很多事情他提醒过。 我到现在还记得他抓着我的手,跟我说,嘿,伙计,你得离那玩意远一点不然你会被祂彻底吞噬的。 “这个世界会完蛋的!那些家伙根本不知道自己招来了什么!”——他冲着我一直这么嚷嚷。 他是那么的绝望和惊恐,但我……天啊,光是想起我当时的反应,我都觉得自己是一个混蛋。 我把他说的那些话都当成了一个疯子的胡言乱语。 …… 我想我得再来点纸巾,还有点酒。 …… …… 呼……是的,你说得很对,也许我不应该再继续说戈恩了,毕竟我最近的情绪总是很容易陷入波动中。 我刚才说到了…… 哦,对,说到了祂在我面前显形的事对吧。 我记得当时克里斯很高兴,他高兴得发疯,甚至有点儿不太正常了……等等这段我是不是说过了? …… 抱歉,这些天以来我一直有点颠三倒四的。 而且我得说的是,克里斯那种狂热的态度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所以每次提起祂我都会忍不住想起他来。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在最开始的时候我是相当怨恨祂的。当时监视我的那些研究人员说,所有的人里,只有祂对人类的回应最为积极。所以当我出现在那里并且想要看到祂时,祂才会逐渐进入到“这一边”来。研究人员们倒是希望我能以更加乐观的态度跟那玩意继续培养感情客,不过那又怎么样呢? 那个时候的我才不在乎这些呢。 我只知道,正是因为祂与我之间那该死的关系,我才会被“白塔”里那帮可恶的家伙软禁。 没错,就是软禁。 我觉得更恰当的单词应该是“囚禁”才对。 …… 为什么我要这么说? 拜托,你现在的样子可不讨人喜欢,让我想起当初那帮家伙义正言辞的样子—— 想想看,如果是你,被人每天二十四小时的监视,甚至连上厕所都有摄像头盯着,无法离开白塔,每天只能在所谓的寝室与实验室,哦,他们说那是观测室……每天就只能在这两个该死的地方来回活动…… 你难道不会说这是“囚禁”? 要知道就算是联邦监狱的犯人每天都还有放风的时间呢,而我,我每天要做的事情就是吃饭,睡觉,然后去那该死的观测室里盯着墙角那团空气水母看。 …… 哦,该死,我是不是把我心底给祂取的外号说出来了? 啊哈,就是空气水母……哇,拜托,你现在的表情…… 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祂最开始的样子?! …… 虽然到了后期那玩意已经大变样了,但是在祂刚刚降临到这个世界时,祂看上去确实就像是水母。 我刚才就说过了,祂是近乎透明的……好吧,虽然没几天之后祂的模样就一点一点地具体了起来。不过祂看上去还是软乎乎的,半透明的样子。 我想,我可能就是那样被迷惑了吧? 谁能想到一团黏糊糊的透明软糖一样的家伙最后会变成…… 变成窗外那玩意的样子? 反正我那时候是不可能想到的。 就连那科学怪人克里斯不也没有想到吗?! 祂真的很像是那种水母啊,软糖之类的家伙,软趴趴的,黏糊糊的,仿佛在祂上面撒点盐祂就能蜷缩成一小团然后留下一滩粘液直接挂掉。 总之,你在祂身上看不到一丝一毫的凶狠,一点都没有。 祂……在最开始的时候就像是那种软绵绵的小动物一样。 虽然现在想起来很蠢,但是我……我确实被触动了。 …… 祂真的很粘我。 你这种年轻的研究员一定想不到那种恶心的怪物也会有那种时期。 像是那种初生的幼崽一样,只会跟着破壳后看到的第一个生物。 第207章 还是 作者有话要说:  我错了…… 《王子与水怪》 总之很久很久以前有个国王吧。 生了n多王子, 但是有一个王子格外的美貌动人,唇红齿白丁丁翘这样…… 王国旁边有一片被诅咒的湖水,禁止任何人入内。 但是王子因为想要得到继承权于是将国家的国宝“金球”带入了湖边想要跟某些人做交易啥的。 结果到了湖边一看发现其他人不见了,气氛阴森可怕——慌『乱』中的王子就把金球掉到了湖水之中。 王子顿时就傻了,感觉回去的话丢失国宝就更加没有办法跟其他王子争夺继承权了 反正无论如何必须要把金球拿到手可是他又不会游泳这样。 而这个时候呢 从湖里冒出了水怪 【对不起我实在不喜欢青蛙改成水怪好了,长得像蜥蜴】 湖怪就说我可以把东西还给王子 但是王子要答应一个条件 王子很警惕因为焦急没有注意到湖怪的语言陷阱 以为是要钱或者是美人 没有想到最后湖怪的要求是跟他来一发 跟水怪这样那样 xxoo 当然啦因为是脑洞所以就省略掉类似王子不会游泳于是只能用腿勾着坏心眼的湖怪 用湖怪的丁丁固定住自己的身体在水中上上下下这样的情节啦…… 反正最后王子几乎就被xxoo到神志不清,水怪就跟他定下约定要跟他永远在一起什么的。 王子恍惚答应之后, 湖怪把金球塞到王子的菊花里 笑眯眯地说看我还给你了…… 约定之后水怪放王子回去了 王子回到王宫因为太羞辱也不敢说什么【当然啦这个地方肯定也要省略掉金球在王子菊花里滚动让他腿软腰软,偷偷回到卧室之后努力抽出金球结果在“啵——”的一声之后金球掉出来的同时从0里涌出了一大股“哔——”弄湿了床铺这样的情节……】 王子打定主意坚决不会回到湖边。 没想到……当天晚上 王宫被怪物包围了 可怕的怪物头领就是水怪 因为与王子的约定,他拥有了从湖里出来的”理由“ 然后胆小怕事的国王当仁不让地把王子丢了出去 不对 把水怪迎入了王子的房间 欲哭无泪的王子不得不跟水怪继续这样那样 这样那样 这样那样 【中间省略掉触手y, 惩罚y等几万字】 反正最后王子渐渐地在xxoo中认识到了水怪丑陋外表下真诚纯洁的内心 然后终于爱上了水怪 为了表达自己的爱意 心高气傲王子生平第一次主动的给水怪咬 咬咬咬 然后包含着爱意亲吻了水怪的【哔——】 诅咒解除了 出现在王子面前的是个英俊健壮肌肉发达的壮汉 之后…… 嗯…… 难得的人形y啦再省略掉几万字就好== 反正两只都很满足就好啦。 然后水怪王就率领着自己的军队占领了王子老爸的王国,让王子当了国王。 从此两个人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 《灰汉子》 很久很久以前 有个大叔,因为长得帅气质好被某个女大公看上了被强行抢了回去 但是, 女大公把大叔抢回去以后就死了 大叔莫名其妙就成为了女大公两个儿子的继父 含辛茹苦(并没有…… 反正就是很温柔地把孩子养大 最后两个儿子变成了英俊阴险的美青年 然后美青年就在某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将大叔扑倒了。 每天晚上都这样那样 不准他穿衣服, 或者是故意在衬衫上胸口的地方挖两个洞强迫大叔穿。 当然啦,考虑到故事的原型,当然也少不了两个坏心眼的青年分别把丁丁塞大叔的o里让他分辨出哪根丁丁是属于谁的这样的情节…… 反正大叔简直是饱受苦难 每天晚上都被艹到“留下生理『性』的眼泪” 然后大叔就想要逃跑……可是两个美青年儿子实在是权势滔天,感觉无论什么时候都在他们的控制之下。不过终于有一天让大叔等来了机会, 皇宫里有公主在挑夫婿的宴会, 两个儿子必须要参加。而大叔小时候曾经照顾过公主一段时间,知道公主是一个温柔美丽善良的好人…… 然后大叔就无论如何想要到得到公主的帮助。 但是要得到公主的帮助就必须要去皇宫——可是,两个儿子无情地将本来得到了邀请的大叔锁在了家里(当然在离开之前免不了还有一段长长的xxoo这个地方也要省略掉把大叔所有的衣服都剥光啊在o里塞上“哔哔”啊笑着对满身“哔——”的大叔说‘等我们回来”这样的情节啦……) 反正大概就是这样! 大叔就特别痛苦特别难受…… 结果这个时候塞在他o里的柱状物(表问我是什么柱状物)却幻化成妖魔…… 原来它是被封印在圣物里的妖魔,但是圣物之后变成了文物最后变成了“哔——”,被大叔的“哔——”滋润之后圣力消失终于出来了。 大叔恳求妖魔放他离开这里…… 考虑到这是一篇肉文。 理所当然的接下来妖魔美美地享用了一遍大叔…… 然后大叔终于得到了新衣服和交通工具前往王宫。 在舞会上大叔那带着憔悴的和奇妙**的姿『色』让很多人对他上下其手, 最后是公主解围。 公主和他一起进了房间进行密谈……但是在这个时候,时间来到了晚上12点,妖魔的魔力消退…… 大叔就这样在公主面前变得赤`『裸』『裸』 『露』出了被很好的爱护后的身体啊 两腿间的那啥啊 …… 然后公主没忍住就一把扯掉了裙子 『露』出了自己的丁丁 因为公主其实是王子 还是异装癖 然后因为这是肉文也不考虑逻辑啦 最后大叔就在密室里被”公主“从头吃到尾 各种那啥 终于大叔找了一个机会,哀伤地逃了出去 台阶上只有一根水晶假丁丁 至于为什么会有水晶假丁丁跟故事里某些人喜欢内窥啊一边转动着xx然后说着”你里头的颜『色』很美好哦,看它在缩紧呢”……没什么关系啦】 但是第二天,公主带着人假笑着闯入了大叔的家,然后说在舞会上见到了自己一见钟情的人要拖回去做老公 然而儿子冷笑一声撕开了自己的裤子说丁丁是按照自己的尺寸做的 【发现变成搞笑文了……】 反正公主跟儿子还蛮对不上眼的,然后公主就把大儿子扔到监牢离去了 因为他在公主面前『露』丁 最后公主放下话来如果大叔不出面的话就把大儿子的丁丁砍下来 大叔虽然很恨大儿子 但是心里其实还是舍不得 但是二儿子知道一旦大叔出现在公主面前大叔就回不来了 于是他就把大叔锁起来了不准他去找公主 但是=v=……二儿子不知道大叔还有一个妖魔……同党…… 在付出了甜美的代价(省略掉大叔被恶魔吃来吃去一万字) 大叔终于又来到了公主的面前 公主把水晶丁丁塞在了大叔的o里头笑眯眯地说我终于找到你了…… 然后故事的结局就是两个恶毒的美青年眼睁睁地看着大叔变成了骄奢公主的新丈夫 坐着马车离他们而去 从此大叔和公主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了一起。 《莴苣男子》 话说很久很久以前…… 有个又穷又苦『逼』的国王,他的国家靠近恶龙的领地,而恶龙领地出产一种珍贵的绿宝石…… 然后国王为了维持他那个穷苦的王国经常偷挖恶龙的宝石,为了不被恶龙察觉国王的人总是喊黑话,将宝石称之为“莴苣”啥的【为了让这个脑洞看上去高大上一点我也是拼了】 总之就这样挖着挖着就被恶龙发现了。 然后国王差点就被恶龙烤成焦炭……但是就在这个时候宫殿里跑出来一个超级可爱的男孩纸~哭哭啼啼地抓着恶龙的爪子尖喊着表杀我粑粑…… == 好吧这是我们的小王子殿下。 他的眼睛比恶龙最喜欢的绿宝石还要绿,嘴唇红润皮肤雪白什么的。 然后恶龙就抓了王子作为宝石的赔偿,开开心心地回到自己的领地去了。 因为这是一篇肉文脑洞嘛…… 反正恶龙把王子囚禁在了高塔之中,在王子长大之后他果然变得非常非常可口,恶龙就每天都把他压在身体底下这样那样,这样那样,这样那样…… == xxoo xxoo xx…… 结果有一天当恶龙“欺负♂”莴苣男子的时候,莴苣男子哭着说道“xxx从来都不会这样对我嘤嘤嘤……” …… 一道雷直接把恶龙的犄角都打绿了…… 气得满地『乱』滚。 省略掉惩罚『性』的肉一万字…… 反正最后一直艹到王子来到高塔下。 恶龙直接带着莴苣男子在王子面前xxoo xxoo xxoo 迫使王子看到了一个与平常完全不同的小媚娃莴苣男子什么的…… 明明看到纯洁的小人儿饱受欺凌♂心痛不已但是另一方面王子却忍不住觉得……有点……那啥…… 反正最后在莴苣男子不敢置信的视线中王子也加入到了恶龙欺负莴苣男子的行列中。 什么xxoo啊…… …… …… 很多年后王子成为了国王,但是每隔一段时间人们都要看到他独自进入恶龙的领地。 而那座高塔之中的“歌声”一直没有停歇…… over 只不过,当太阳照到那个英俊大汉的时候,地上的影子依然是水怪的模样呢~ =v= over 第208章 对于加尔文来说, 自己所经历的那一切都是混沌而朦胧的。 虽然在当时,他所感受到的那种力量……还有与门接触时的恐惧与绝望都是那样的刻骨铭心,但一旦他回到现实,之前的那一切就开始迅速地褪『色』,淡去。 那『迷』幻的一切:光芒,力量,涣散的自身,门,触手和粘『液』……都像是一场梦境,又或者是在『药』物作用下产生的幻觉。 可是, 对于现实中的芙格还有其他人格来说却不是这样。 毕竟,他们所要面对的,是忽然在他们的臂弯里融化和消散的挚爱之人。 让我们稍微把时间往回拨动一小会儿--回到加尔文吻上芙格的那一瞬间。 彼时的芙格几乎已经快要被“红鹿”再一次从身体中扯回意识的深处。而他的同伴们(当然芙格从来没有承认过他们也是同伴)更是遍体鳞伤, 奄奄一息。红鹿原本就可以轻易而举的伤害自己的分支人格们, 毕竟无论芙格还是维吉利表现得多么完整,他们始终只是主人格红鹿的几片分离出来的碎片。而如果说红鹿(或者用里德来称呼他更加清楚)对于其他人格来说是一名暴君的话,那么从门的后面徐徐踏入这个世界的“红鹿”便是真正的魔鬼。 哪怕是专门用来承受痛苦的人格“梅瑟”都在“红鹿”的折磨下濒临溃散,就更不要说其他人格了。 若不是灵魂深处那对加尔文强烈到近乎病态的爱恋与痴『迷』, 恐怕就连芙格都没办法支撑那么久的时间…… 芙格几乎都要以为自己要跟加尔文永远地说再见了。 可是, 加尔文却是那样蛮横地吻上了他。 那种可怕的力量凭借着皮肤与皮肤的接触,唾『液』与唾『液』的交换横冲直撞地涌入了芙格的体内。 像是溃堤的洪流亦或者是海啸,那力量凭借着强烈的光芒刺入了芙格的身体。 在一阵战栗之后,芙格清楚地感觉到“红鹿”正在他的意识与体内融化。 他的内脏仿佛在沸腾,痛苦和温暖同时包裹着他的神经。 这是……属于更高层次的, 非人类的力量。 那力量驱逐了“红鹿”。 芙格知道这一点,但同样的,过于明亮的光也让他本人受到了严重的伤害。 芙格觉得自己应该被灼伤了,可在灼伤的冻死他的身体内部又像是被冰流冲刷过一遍,每一个细胞与每一滴血『液』都被完全的冻僵。 芙格感到了晕眩,刺痛,视物不清,在遭遇到这一切后他本能地想要抱紧自己怀中的加尔文…… 但他却扑了个空。 不过一瞬间的功夫而已,加尔文就那样活生生的在他的怀里消失了。 那种明亮到让人完全无法视物的光线也伴随着加尔文的消失而倏然消退。 芙格不得不强行将维吉利拉到了意识的表层——在芙格看来,后者的身上几乎没有任何优点,唯独他身上的特殊能力算得上是有价值。 维吉利可以“看见”普通人无法看见的东西,而现在正是让他运用这个能力的时候。 芙格的判断并没有错,在维吉利替换了他占领了身体的主导权后,他终于重新地“看见”了加尔文。 只是加尔文的情况比芙格以为的还要糟糕一万倍…… 在维吉利的视线中,加尔文缥缈得就像是即将消散的鬼魂,他的形体时而凝聚,时而消散。 维吉利更加不会错过的是那些缠绕在加尔文身体之上的粘『液』与触手……那是来自于“门”的最深处的怪物。 加尔文正在被拖拽到真正的“门”内去。曾几何时,维吉利也曾见过红鹿这么干过,比起意识和灵魂被拖入门内,以**的形式被“门”吞噬是比前者恐怖一千倍一万倍的遭遇。 当时看着那些无趣而卑微的人类一点一点被吞没,维吉利的心情异常平静,甚至连高兴和激动都没有(他更喜欢的是鲜血和哀嚎,哪怕因此而被其他人格评价为品味低劣也无所谓),但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竟然会亲眼目睹自己的天使也遭遇到同样的事情。 然而维吉利却什么都没做……他并没有控制和引导“门”的力量。 事实上,在所有的人格中,只有里德拥有那种能力。 只有他。 维吉利毫不犹豫地放弃了自己对身体的控制权,就像是芙格做的那样,他将红鹿扯进了这具躯体。 在堕入意识之海的深处时,维吉利破天荒地保持着心甘情愿的心态。 没有斗争,没有挣扎,没有对占据主导权的人格的嫉妒仇恨与杀意。 只有祈愿。 祈愿那可恶的主人格能够将他们的天使从那污秽与扭曲的空间夺回来。 与红鹿在意识中交错而过的瞬间,维吉利忽然控制不住地望向了对方…… 他忽然震惊地意识到自己与对方的形象竟然变得格外相似。 …… 再然后…… “我不知道那家伙做了什么,但是当我清醒过来的时候,你就在我怀里。” 维吉利对加尔文说道。 “等等,你是说……” “你当时正在被‘他’拖入另外一个空间,你知道的,那扇‘门’的后面。我想里德那家伙大概是想办法把你从家伙手里抢了回来。” 维吉利忽然叹了一口气,他显得而有些不甘心,语气十分低沉。 “我讨厌承认这个,但是确实只有他能够救你。” 维吉利没有说出口的是,从他睁开眼睛意识到自己又一次拿回了身体的主导权开始,他就再也没有办法再联系到红鹿还有芙格。 那种完全失去联系的感觉让维吉利感觉十分不适应。 加尔文怔怔地看了一眼维吉利。 恍惚中,他觉得对方仿佛有什么地方变得不一样了。 同样的话语若是由之前那个年轻而甜美的维吉利说出来,恐怕加尔文只会认为是对方在开一个无聊的玩笑。 毕竟并不是所有人都会相信这种事情——被神秘力量拉入另外一个次元,然后形体消散,最后变成一道光什么的——但是现在的维吉利身上却带着一种莫名令人信服的力量。 他有点儿像是里德,不,或者说是芙格…… 加尔文蜷起膝盖,然后他用手指重重地『揉』了『揉』自己的鼻梁,他企图让理清自己的思绪。 隐隐约约中,他的记忆中浮现出了一张脸。 那是……里德的面庞。 在他回到现实前,他在那异境中见到的最后场景,似乎就是里德在那扇门的后面对他说着话。 等等,那是里德吗? 加尔文觉得自己的太阳『穴』隐隐作痛,一种异样的痛苦感缓慢充满了他的全身,就好像他的身体本身在拒绝回想之前的事情一样。 “别再继续想下去了,这是对你的保护,当你想到那扇‘门’的时候,‘门’也可以触碰到你。” 维吉利的注意力一直放在加尔文的身上,他很容易就发现了加尔文正在回忆什么。 等到发现的时候,那段话已经不由自主地从他嘴里说了出来 “这是什么意思?” 加尔文一惊然后问道。 “你意识到了‘它’,‘它’便存在。” 维吉利下意识地答道,紧接着他的眼睛忽然睁大了。 “等一下……我为什么会知道这个?”维吉利喃喃地低语道。 年轻的骗子有些惊讶地意识到自己的脑海里仿佛多了许多自己从未知晓过的事情。 这仿佛是……另外一个人的记忆? 一个念头倏然滑过维吉利的脑海,他的心跳忽然加快了许多。 但在表面上,他依然表现出了完美的懵懂模样。 他呆呆地看着加尔文,『露』出了有些茫然的眼神。 “对,对不起,加尔文,我现在也很混『乱』,我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加尔文虚弱地朝着维吉利笑了笑。 “我想我也一样,我的脑袋……”他伸出手指在自己的太阳『穴』旁边画了一个圈,“现在简直就像是浆糊一样,该死的,我的头好痛。” 就在这个时候,一道好奇的视线从门口传过来。 加尔文朝着门口望过去,正好对上了之前唤醒他的那个小女孩好奇的眼神。 “天使哥哥!” 小女孩看到加尔文注意到她,『露』出了一个极为甜美的笑容。 “……” 反倒是加尔文,在那个小女孩的笑容前有些手足无措。 “嘿,你好……” 他干巴巴地回答道。 而几秒钟之后,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面前的小女孩并不是别人,而是史密斯夫『妇』的女儿之一。 一直到这个时候加尔文才终于想起来自己心头一直隐隐盘旋着的不安究竟是什么。 地下室里惊恐的史密斯夫『妇』,还有躺在浴缸里生死未卜的克劳牧师—— 那是该死的“红鹿”留给加尔文的烂摊子。 “哦天啊,史密斯夫『妇』一家——” 加尔文差点从床上跳起来,但维吉利在这个时候稳稳地扶住了他。 “别担心,亲爱的,事情已经解决了。” 他说。 “解决了?” “是的,解决了。” 说起史密斯夫『妇』一家的事情,即便是维吉利这样的人都忍不住『露』出了有点儿怪异的脸『色』。 第209章 光明生物。 永不知道痛苦与哀愁, 永不用遭受疾病与苦痛。 他们生活在现世。 他们生活在天堂。 …… 但加尔文并不会为他们感到高兴,不,不仅不会为他们感到高兴,反而会为他们感到悲伤和内疚。 “我没有办法控制好……那种……力量……” 加尔文的翅膀在自己身后微微地抖动了一下。 此时此刻他的身体里并没有那种冰凉而纯净的力量,但玩意残留在他身体里的涟漪却因此而微微『荡』漾了一下。 “他们被那种力量,那道光,改造了。” 所以史密斯一家被他亲手变成了眼前的怪物。 怪物--是的,加尔文是这么称呼光明生物的。这种被人为地剥夺了人生中负面元素的生物令他感到『毛』骨悚然和恶心。 “唔,我觉得他们自己看上去却挺开心的。” 也许是为了安慰加尔文,维吉利在他身边说道。 “他们无从选择。” 加尔文的视线落在史密斯太太手指上的鲜血和环绕她的家人脸上那异常灿烂的笑容上, 仿佛一把刀刺入了他的心脏,他的胸口感到一阵闷痛。 有那么一瞬间--非常,非常短地一瞬--加尔文甚至想要毁灭眼前的一切。 毁灭眼前虚假而欢乐的灵魂。 但那种闷痛瞬间将加尔文的黑暗情绪驱散了。 “史密斯太太, 你受伤了。” 加尔文忽然上前, 走向了史密斯太太。 女人挑起眉头笑眯眯地看着加尔文这个房子里的不速之客,却没有表现出任何的防备和怀疑。 “哦,是的,是的我受伤了。” 她那满是欣喜的声音再一次刺痛了加尔文。 加尔文伸出手, 轻轻托住了史密斯太太受伤的手指。 他轻轻的……震动了一下身体里残留着的“力量”的涟漪。 不出他所料的, 史密斯太太的身体也同时微微颤抖了起来。在他与她的注视下,史密斯太太手上的伤口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没有过多久,那白皙的手指上便只剩下一根细细的白线。 加尔文眨了眨眼睛,几秒种后,女人受伤的伤口便彻底的消失不见了。 “哇, 这太好了!你帮我治好了伤口!” 史密斯太太发出了近乎夸张的叫声,那种无忧无虑的笑意让她看上去有点儿像是某种智力低下的残障人群——当然,她那张完美的脸抵消了这一点点小小的别扭。 同样发出了欣喜呼喊的还有史密斯家的其他人员,他们在看见身为母亲的史密斯太太受伤时也不曾表现出任何担忧,看见她伤口愈合后发出的笑声也同样空洞。 在以非正常的手段治愈了史密斯太太的伤口后,加尔文只觉得天旋地转,虚弱到仿佛连膝盖都抽去了力量。 好在维吉利适时出现,一把将加尔文抱在了自己的怀里。 “你怎么样?” 他问。 在他的身后,史密斯的一家又一次开始向加尔文推销他们的晚饭。 然而那一道枫糖肋排已经被分吃得差不多了,蜜『色』焦黄的猪肉早已被人撕扯下来咽下了肠胃,留在桌上餐盘内地只有一道一道被烤到发白的森森白骨。 史密斯一家人灿烂的笑脸正环绕在餐厅正中间地白骨上。 加尔文的胃部一阵抽搐,他差点直接呕出来。 “我……我们走吧,离开这。” 加尔文蜷缩在维吉利的怀里颤抖着说道。 “唔?就这样离开?” 维吉利有些惊讶地问道。 在得到加尔文无声的催促后,他摆脱了史密斯一家热情到可怕的送别,最终站在了那栋房子地车道上。 离开前,他不由自主都指了指史密斯一家的窗口——他们正贴在玻璃窗的后面,大幅度快节奏地朝着维吉利和加尔文挥手道别。 维吉利也朝着他们摆了摆手,不过史密斯一家人却听不见这时候维吉利在加尔文的耳边留下来的低语:“我们需要对他们做些安排吗?我的意思是……他们可能会报警,而且他们还看见了你的脸,还有翅膀。” “不用了。” 加尔文漠然地回答道。 “他们不会说的。他们不会记得任何曾经让他们感到悲伤或痛苦的事情。” 自然,他们也不会记得他们曾经惊恐万分地被绑在地下室中,无比担忧自己的女儿们。 当然这一家人依然会是一个巨大的隐患,加尔文知道这一点却没有办法继续深入地想下去,因为留加尔文一想到史密斯一家的状况便感到万分痛苦。 恐慌和内疚啃噬着他的内脏,他同时还经历着忽然爆发的剧烈头痛。 那头痛来自于他对史密斯太太的救助,加尔文本以为它会很快就过去,但他没有想到那种让人眼前直冒金星的头痛不仅没有减弱反而变得更加严重。 事情很糟糕,他实际上异常混『乱』。 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一直到到坐上那辆维吉利不知道从哪里搞来的车,加尔文始终处于极度的沮丧之中。 夜已经很深了…… 整个街区只有史密斯家的灯还亮着。加尔文笔直地坐在座位上,视线盯着后视镜里逐渐远去的灯火,身体深处那仿佛连灵魂都可以冻结的冷意再一次弥漫在他的全身。 加尔文最终支撑不住地捂住了自己的脸。, “天啊,我究竟对他们干了什么。” “你……你已经尽力了。” 维吉利在他旁边轻声宽慰道。 “要知道,之前动手地那个人可是‘红鹿’。” 提起之前差点夺走他们身体的那个邪恶灵魂,维吉利的脸『色』看上去也有点糟糕,“无论那家伙说多少花言巧语,但他最后肯定还是会杀掉他们的。这跟史密斯一家人对他地反应无关,他们只是单纯的倒霉而已。但”红鹿“不会管那么多,他会杀掉那些人的,我们一直在意识里观察者他,所以我知道这一点。” “……” 加尔文沉默地听着维吉利的话,没有吭声。 “……他们可能失去了一点儿人『性』,我的意思是,那些负面的情绪……但这其实是很多人梦寐以求的事情。加尔文,我想对于他们来说,可能事情并不是你想的那么糟糕,他们变得年轻,健康,生活愉快……” “所以你觉得这其实也不错?” 加尔文忽然转过头看向维吉利,他幽幽地说道。 维吉利摇了摇自己的嘴唇,『露』出了自己的小虎牙。每当他做出这个小动作时,他都显得有些稚气。 过往的加尔文总是忍不住对这样的维吉利感到心软。 “也许?我说不准,毕竟我只是我,而史密斯一家,他们是另外的人。但既然我也不是史密斯一家,你也不是史密斯一家,那么为什么你要率先对他们接下来的生活下定义,肯定他们一定会很糟糕了?那家人可是连一点负面情绪都不会产生的人——好吧,我只是不想看到你这么难过。” 维吉利的话因为加尔文身上弥漫出来的低气压而越来越小声。 到了最后,维吉利口中只剩嗫嚅。 “我的‘力量’也觉得将他们转换成这样的怪物不错……”加尔文将额头抵在玻璃窗上,他精疲力竭地说道。 “我觉得它……它仿佛也跟‘门’一样,有着自己的意识与想法。” 维吉利握住方向盘的双手关节一白。 “等等,你是在说……” 他听上去仿佛在畏惧着什么,以至于甚至没有把话完全说全。 “我不知道,维吉利,我真的不知道,”加尔文的目光变得越来越空洞,他的翅膀像是感到害怕了一样,紧紧地贴在他的肩膀上,像是想要将他整个人合围起来,“我觉得我只是不小心,我没有办法控制那种‘力量’,它太强大了,太冰冷了,当我企图唤醒它的同时,我觉得我自己也快要被它吞没了。我……我觉得实际上,史密斯一家是被选中的……” 而那种“力量”无比欣喜于这种改造。 话音落下的瞬间,加尔文只觉自己身上的寒意更甚,他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 “哦,该死,这听上去可真是糟糕。” 维吉利嘀咕了起来。 车子在夜『色』中开上了高速公路,这钢铁机器吞噬着汽油,将加尔文与维吉利飞快地载入了更深处的夜中。 至于史密斯一家所在的那间别墅连带着其中已经异化的主人已经彻底地消失在了远方 维吉利和加尔文在半路上找到了一家小而简陋的公路酒店停了下来。 加尔文太累了,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抵达那小而破的房间的。 如果说这一天终于有什么好事……唯一的好事,那就是进入房门后,加尔文竟然在破旧的办公桌下面发现了一个小小的,仿佛随时会爆炸起火的『迷』你冰箱。 在冰箱里放着几瓶廉价伏特加。 写着“收费”字样的纸条张牙舞爪地贴在冰箱的门上。 “谢天谢地。” 已经快要被头痛和自我愧疚折磨到精神崩溃的加尔文可不会在意威士忌廉价亦或者不廉价。 他第一时间打开了那瓶酒,然后抬起头咕噜咕噜地将那冰凉的酒『液』灌入了自己的喉咙。 那酒精在他的胃里燃起了一小团火。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这章写得有点困难…… 唉…… 主要是跟朋友们聊了聊,发现她们竟然都觉得史密斯一家的这种改变真的挺好的。 年轻美貌物无病无灾而且压根不会感到痛苦。 虽然在外人看来这种改变很诡异,但他们自己本身挺开心就是了…… 然而加尔文是真的觉得痛苦和孤独…… 第210章 如果加尔文此时还有哪怕一丁点的正常思维的话, 他永远都不会跟自己身边绿眼睛的男人做出这种亲密的举动。 因为此时此刻,低头端详着加尔文的那个男人的眼神,绝不可能是维吉利会有的眼神。 他的瞳孔漆黑而深邃,宛若深渊,但同时又像是有黑暗的火焰,在他的眼底深处燃烧。 “嘶嘶--嘶--” 汽车酒店房间里那廉价的白炽灯发出了无规律的电流声,原本就已经很昏暗的光线在隐有磨损的墙面上印出了微微扭曲的影子。 “维吉利”贪婪地看着自己怀里的人——有着绝美容貌的消瘦青年,背上的翅膀在簌簌颤抖。 加尔文已经昏睡了过去。 他的眼底有一片很深的青『色』,即便是在睡梦中依然在本能地紧皱眉头。这些天来发生的所有事情都让他精疲力竭,没有一丝喘息的余地。 “我的宝贝儿, 真可怜啊。” “维吉利”低语道,他伸出一根手指,沿着加尔文沉睡的脸庞缓缓滑落到肩膀处。 “不……” 加尔文仿佛在冥冥中感觉到了什么, 半昏『迷』的他依旧眼睛紧闭, 脸上的神『色』却“维吉利”靠近的瞬间变得更加紧绷和难受。 他发出了含糊不清的低语,虚弱地向后退了退,仿佛这样就可以躲开“维吉利”的手指。 “维吉利”咧开嘴笑了起来,身上散发出来的黑暗气息让整个房间显得愈发暗淡。 “真可怜, 但是也真可爱。” “维吉利”说道。 紧接着他朝着加尔文的嘴唇吻了过去。 不……那或者很难说是一个吻。 毕竟没有什么人在亲吻自己的恋人时会带着这样扭曲而浓厚的黑暗, 就像是下一秒钟,他就要因为过于不满足而将怀中的青年吃到肚子里去一样。 字面意义的上的那种“吃”。 伴随着“维吉利”的一系列举动,这间房间里顿时腾起一层濡湿粘稠的水声。 缠绕在那声音之上地,自然还有加尔文痛苦的呜咽。 “不要……不……” 两行眼泪缓缓地顺着他的眼角滑落。 但“维吉利”当然不可能真的放过他。 “你不是说你很冷吗?” “维吉利”凑在加尔文的耳边轻声说道。 在这一刻他身上的气质忽然发生了离奇的转变,他的神态变得平静和柔和, 但那极为富有磁『性』的声音却更像是里德。 果不其然,几乎是在同时,原本对“维吉利”充满了抗拒的加尔文身体再一次地放松下来。 也许是因为危机感,又或者是里德与芙格的气息,他挣扎着从昏睡的深渊慢慢地爬出来了一点。 他痛苦地睁开了朦胧的眼眸,『迷』『迷』瞪瞪地看着身边的男人。 “是你吗?芙格……里德?你回来了。” 加尔文依然觉得很冷,非常冷。 “维吉利”朝着加尔文点了点头。 明明“维吉利”什么都没有说,但加尔文却像是得到了什么保证一样放松了自己。 “我做了一个噩梦,我梦到你……你被……” 越是说到后面,加尔文的声音就越是模糊。 而他身边的男人只是用手抵住了他的嘴唇,然后摇了摇头。 “只是一个梦而已,亲爱的。” 加尔文最后看了一眼“维吉利”,然后重新地睡了过去。 而“维吉利”也慢慢的伏在了他的身上。 “咔——” 终于,房间里的廉价落地灯不堪重负地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响声,灯泡碎了,黑暗彻底地填满了房间里的所有空间。 …… 许久之后,“维吉利”才慢慢地从床上半坐起来,他光·『裸』着来到了设施简陋的卫生间。 打开开关后,昏黄惨淡的光线虚弱地洒落在洗手池前的男人面前。 “维吉利”双手撑着陶瓷洗手池的边缘,静静地凝望着浮现在镜子里的那张脸。 他的身体在微微的颤抖,那是因为精神上的过度兴奋……亦或者是因为别的缘故。 “维吉利”抬起了自己的一只手,他盯着自己依然在颤抖的手指微笑了起来。 “很生气?” 他仿佛是在自言自语。 “哦,天啊,别这样,不要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 没有人回答他。 但过了没多久,洗手池的陶瓷底部忽然多了一滴殷红的鲜血。 一滴,然后又是一滴。 大量的鼻血从“维吉利”的鼻孔里涌出来。 “维吉利”发出了一声叹息然后顺手扯过『毛』巾掩在了自己的鼻子下。在他垂下眼帘打开水龙头冲走那些鼻血的瞬间,镜面上仿佛出现上了无数张重叠的脸。 是与他一模一样的英俊的脸。 只不过镜子外的“维吉利”只不过是下巴上微微泛着擦拭鼻血后地微红,而镜子内的那几张脸已经支离破碎,仿佛被人用锤子击打过然后胡『乱』的堆积在一起。 喷涌的鲜血几乎将他们的皮肤和五官全部覆盖住,唯一不变的只有他们的怨恨而黑暗的眼神。 “维吉利”看了一眼镜面,他面不改『色』地耸了耸肩。 “你们现在可真有点恶心。” 他打开洗手间的门然后走了出去,只是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有什么东西忽然“啪”地一下从床头柜上掉了下来。 “维吉利”笑眯眯地瞥了一眼地上的东西,冷笑了起来。 那是一本圣经。 也许是上一任或者上上任的旅客不小心留在那里,然后又被粗心大意的清扫女工忽视了。 “维吉利”带着那种冰凉的,能够让人觉得『毛』骨悚然的冷笑将那本圣经从地上捡了起来。 几秒钟后,他拿着圣经想了想,然后微微转身,将那已经快要散架的圣经放在了加尔文的枕头旁边。 加尔文现在的状态比之前更加凄惨,他的脸上满是泪痕,身后的翅膀羽『毛』零落了并且满是污迹,『露』在外面的皮肤上满是几乎能渗出血来的牙印。 隐隐意识到“维吉利”的靠近,加尔文瑟瑟发抖地将自己的身体团了起来。 “维吉利”又看了他一会儿,才慢吞吞地哼着歌,打开房间的门走了出去。 “嘎吱——” 汽车旅馆的房间门打开后,一道不应该出现的明亮光线,在肮脏的地板上涂出了一道光斑。 “维吉利”在门口脚步微微要一顿,然后他抬眼看向门外—— 事实上,那也不是门外。 而是一间屋子。 是的,没有错……在“维吉利”打开旅馆大门之后,出现在门外的并非是酒店那乏味的走廊,而是史密斯一家人的客厅。 史密斯夫『妇』与他们的三个女儿依旧坐在客厅的座椅上,他们齐刷刷地扭过头,朝着“维吉利”看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吃了感冒『药』整个人晕乎乎…… 这章稍后会修。 第211章 史密斯一家死于一场非常可怕的事故。 丈夫, 妻子,还有三个女儿都死于失血过多,而凶器却是一把普普通通的冰刀。 但令人疑『惑』的事情在于,这场灭门惨案里完全找不到凶手。那把冰刀上满是血迹和指纹,密密麻麻的指纹,显然凶手从未想过掩饰自己的存在。 然而那些指纹实际上全部来源于史密斯一家成员自身。 五个人的指纹重叠交杂在一起,每个人的指纹都在那上面。而从法医之后的解刨和判断来看,他们身上的致命伤口俨然也是家庭内部成员彼此造成的:最深和最坚定的伤口通常位于胸口上方,来自于史密斯先生的攻击。而那些浅而拖拉的伤口,则是女儿们的“作品”。致命的和不致命的割伤和刺伤几乎遍布所有成员的身体表面……但谜团也正在这里, 无论是史密斯夫妻还是他们的三个女儿尸体上都满是笑容,没有任何抵抗的痕迹。 他们看上去……看上去简直就像是在互相拿着刀子捅向彼此并且将其当成了一场游戏一样。 见过现场后的警员们心中不由自主地腾起了这个荒谬的念头,然后迅速地将其压到了思绪的最底部——其中两名警员一直到几年后都因为此案不得不接受心理治疗。 甚至说, 警员会在那么短的时间里意识到这家人的遇害, 是源于邻居家的报警——那名邻居抱怨的是史密斯一家人整个晚上的欢声笑语和电视声,已经严重干扰到了邻居们的休息。但当邻居们上前敲门企图让他们安静一点的时候,原本和善的一家人却一直闭门不出。 当警员们踢开门闯入史密斯家时,客厅里的电视机还在响着。夫妻两人与孩子们正安适的躺在沙发上, 已经逐渐发白的瞳孔呆滞地凝视着电视变幻的光影。 他们看上去简直就像是那种最普通不过的在周末当沙发土豆的中产阶级幸福家庭:虽然他们身上喷涌出来的血几乎将整间客厅染成了鲜红『色』, 一部分鲜血甚至都飞溅到了天花板上。 更加怪异的还有史密斯一家人容貌上的改变,一直到基因鉴定报告出来之后,地方警局才将客厅里的五具尸体与史密斯一家人的真实身份对应上来。 奇怪的死亡,没有动机,没有凶手, 还有异常诡异的死亡方式……这些要点让史密斯一家的谜案在今后的许多年都非常有名并且成为了许多恐怖电影和游戏的来源灵感。 不过对于事情发生后第二天,在汽车旅馆里幽幽醒来的加尔文来说,史密斯一家的事情却已经暂时告一段落了。 事实上,从沉重的睡眠中清醒过来后,加尔文脑袋里唯一能够思考的事情,就是给自己找几片止痛『药』吃。 他的身体非常酸痛,四肢就像是灌了铅一样连最基本的移动都感到非常痛苦。 当然,最糟糕的是翅膀……非常糟糕。 加尔文盘腿坐在松软的床上,他瞪着满床单飘落的羽『毛』发了一会儿呆。 昨天晚上的记忆已经非常模糊了,但他唯独记得在混沌『潮』湿而灼热的相互接触中,维吉利是如何痴狂地对待自己的翅膀的——尤其是在发现加尔文的翅膀其实相当敏感之后,维吉利更是花了很长的时间和惊人的技巧在那对翅膀上。 “哦,天啊……” 加尔文因为脑海里涌起的那一段昏暗记忆而不由自主地捂住了脸。 他发出了一声沙哑的咒骂。 而就在此时,紧闭的洗手间另一边传出了马桶抽水的声音。 随后,那个绿眼睛的男人拉开门走了出来。他看上去像是刚洗了澡,健壮修长的身体上布满了细密的水珠,头发也尚未擦干,一直湿漉漉地向下滴着水。在那『潮』湿的水汽之中,他的眼眸幽深宛若沼泽,嘴唇却异常鲜红。 在那一瞬间,他身上的气息就像是从阴暗丛林中缓步而出的某种大型野兽。 加尔文发现,自己没办法判断出此刻占据这具身体的究竟是什么人格…… “里德?” 加尔文只能试探『性』地开口。 男人冲着他眨了眨眼,他并没有否认加尔文的呼唤。 “抱歉,是我吵醒了吗?该死的我还想让你多睡一会儿……身体感觉怎么样?” 里德在加尔文的床边坐了下来,在看到加尔文身上那过于显眼的痕迹时候他的脸『色』有些僵硬。 “抱歉……真的,我很抱歉,昨天晚上我想维吉利那家伙有点失控。” 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探向加尔文肩头的咬痕,那痕迹都已经变成了青紫『色』。 里德的手指上依然残留着水汽,触到加尔文的那一瞬间,他的指尖是那样的『潮』湿和粘腻,仿佛那不是人类的手指而是别的什么东西——加尔文近乎本能的微微颤抖,避开了里德的手。 里德的动作一僵,紧接着加尔文也反应了过来。 “哦……没关系,”加尔文干巴巴地说道,“我昨天晚上也有些不太对劲。” 他的声音生涩的像是被砂纸摩擦过。 【“我好冷……让我热起来……求求你……让我燃烧……”】 猝不及防间,昨晚自己的低语再一次回到加尔文的脑海。 加尔文简直没法直视里德的眼睛。 “如果是我,我不会那么做的。” 里德叹了一口气,他看着加尔文的背脊和肩膀,还有那些散落在白皙皮肤上的可怕痕迹,目光微微闪烁。 “呃……这个……” “你值得更珍惜的对待。” 里德注视加尔文的眼神仿佛涂上了蜂蜜一般甜美而粘稠。加尔文不由得意识到自己与里德现在的状态都不太对劲——至少对于想要起床并且商议后续行动的两个人来说,不那么合适。 “我想我要用一下浴室。” 加尔文说,他强打着精神站了起来然后朝着洗手间走去。 但在迈开腿的瞬间,某个部位的奇异感觉让他瞬间僵直。 里德的视线像是烙铁一般落在他的身上,加尔文竭尽全力地控制着自己的冷静。 他低头看了一眼地毯然后发出了干巴巴的笑声。 “我想我们多留一点小费给清洁人员了。”他说。 “我可以抱你去浴室。” 里德的始终盯着他不曾移开目光,他的声音比起之前来要更加暗哑。 “不——” 加尔文迅速地拒绝道。 那种微弱的抗拒感一直到他冲入浴室,呆呆地坐在马桶上才慢腾腾地从心底的最深处蔓延出来。 他与里德之间本有一种火花。 但是就在刚才,加尔文意识到那种暧昧,甜蜜而无形的火花仿佛已经从他和里德之间消失了。 加尔文甚至因此而对里德感觉到了抱歉,他打开水龙头,用冷水拍打着自己的脸颊。 当他再次抬起头看向镜子里自己的脸时,他看见了一个满脸『迷』茫的男人。 为什么? 他无声地问着自己。 是“红鹿”的缘故吗?加尔文忍不住想道。 因为“红鹿”曾经占据着那个男人的身体,那个恶魔给加尔文带来的阴影是那么深刻,以至于哪怕到了现在,在看到里德的时候他依然会情不自禁地感到战栗和细微的恐惧? 但这又该如何解释昨天晚上他与维吉利之间的疯狂?要知道,他在早上醒来后之所以会那样凄惨,正是因为昨天晚上的他也相当的……狂『乱』。 那是非理『性』地,完全动物『性』的一晚。 在“力量”的涟漪之下,加尔文完全没有办法约束自己的本能,那种强烈的悸动和渴望让他光是想到与维吉利分离便会痛苦万分…… “看在上帝的份上——” 又是大段大段的记忆涌入加尔文的脑海,加尔文盖住了自己的脸然后发出了一声悲惨的低『吟』。 在浪费了大量的时间后,加尔文决定暂时放弃胡思『乱』想。 他洗了澡,给自己上了『药』,然后换好了衣服走了出去。 太阳已经出来了,当他走出房门的时候,看见里德正依靠在窗口下方地桌子旁边,翻阅着一本圣经。 加尔文的脚步一顿。 是错觉吗?他总觉得面前的里德现在看上去却更像是芙格。 英国医生身上那种沉静和理智曾让加尔文相当安心,但此时此刻却让加尔文不由有些心跳加速。 “我昨天晚上把它放在了你的枕头下面。” 看见加尔文之后,里德微微笑着冲着加尔文挥了挥手。 芙格的影子慢慢的在他身上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里德身上那种烟雾一般的『性』感,而这种『性』感不仅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变淡,反而变得更加浓厚。 “你的头发还没擦干。” 加尔文说道。 里德耸了耸肩,示意自己无所谓。 加尔文有些不太确定他是否是故意的,但他必须承认,湿漉漉的头发与布满水滴的结实肩膀和后背让面前的男人看上去相当『性』感——那些水滴在阳光的照『射』下反『射』出细小碎钻一般的光芒。 鬼使神差中,加尔文已经扯过『毛』巾,一步一步朝着里德走过去。 他将『毛』巾盖在了里德头上,像是轻轻『揉』搓自己家的大狗『毛』发一样帮他擦拭起了头发。 作者有话要说:  唉,开不了车,搞点汽车尾气来闻闻还要担心被锁车拷走…… ? 第212章 里德的身体僵硬了一下, 他仰着头看着加尔文,慢了半拍才重新『露』出那种让加尔文感到熟悉的懒洋洋的『性』感笑容。 “你真是我心中永恒的珍宝——” 里德握住了加尔文的手腕,然后在加尔文手掌的内侧落下了一个吻。 加尔文挑了挑眉,虽然里德掩饰得非常好,但加尔文并没有错过他之前的那一抹失态。 在被加尔文那样温柔的,不带任何暧昧气息的动作接触后,里德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他仿佛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种状况,青涩得宛若情窦初开的高中男学生。 这实在是很不“里德”。 加尔文不动声『色』地想道,一定要说的话,在刚才那短暂的一瞬间, 里德看上去更像是芙格……不,不是芙格……是比芙格更加羞涩,更加沉默而温柔的人格。 希斯图?加尔文想起了自己与对方为数不多的相处时光, 内心不由泛起一阵说不出道不明的柔软。 “坐好。” 加尔文叹了一口气然后对着里德低语道。 他将干『毛』巾堆在了里德的头上然后重新开始了擦拭头发的动作, 只是这一次比之前要温柔多了。加尔文有技巧地用指关节刮过里德颈部和肩部的几块肌肉,后者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哇喔——你可真是专业。” 里德赞叹着加尔文的按摩技巧。 “唔,我父亲也曾经这么说过。” 加尔文十分平淡地回答道。在霍尔顿医生重病的那一段时间,他一直是那个老人身边最细心也最专业的护理人。他本以为自己一辈子都再可能用同样的温柔和耐心对待另外一个人。 但里德俨然打破了他对自己的判断。 这真的很奇怪, 加尔文忍不住想, 他的生理本能仿佛在隐隐抗拒着自己面前的男人,但另一方面,他又没有办法阻止自己对他变得心软和怜惜。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变得很慢,里德的身体在加尔文的按摩下非常的放松——他仿佛对加尔文完全没有任何防备。 “这样跟你在一起……仿佛整个世界都变得无关紧要了。” 他轻声低语道。 加尔文垂下眼帘,他有些惊讶地注意到里德的嘴角浮起的淡淡笑容, 不是那种蕴含着挑逗和暗示『性』的笑,而是一种舒适地,温和的笑容。 然而这种笑容却莫名的让加尔文有些脸红。 “……哪怕整个世界毁灭了都无所谓,我只想跟你就这样永远地停留在这里。” 里德忽然睁开眼睛,他十分坦然地对加尔文说出了那一长串的话语。 加尔文本应该觉得这很肉麻——好吧,这些话当然很肉麻——但加尔文还是因为里德的甜言蜜语而面『色』微红。 一个冲动中,他低下头,在里德的额前落下了一个亲吻。 “唔……” 里德毫不顾忌地将自己的身体向椅背的方向压去。他整个人向后倾倒,一只手抬起,勾住了加尔文的肩膀,并凭借着自己体重的力量,将加尔文朝着自己的方向拉下去。 “砰——” 不出意外的,椅子向后翻到了。 而里德和加尔文也同时跌在了地上。 “我爱你,加尔文。” 里德仰躺在地上,深深地凝望着加尔文然后一字一句地开口道。 加尔文的嘴唇微微翕合。 【“是的,我也爱你——”】 只差那么一点点,这句话便要被说出口,但不知道为何,加尔文最终还是沉默了下来。 当然,里德的示爱也不是没有回应——加尔文用自己的动作做出了回应。 雪白的翅膀在半空中簌簌一抖,然后慢慢地朝着地上的两人覆上去。 …… 几分钟后,加尔文才『揉』着嘴唇从地上爬起来,他强行将另外一个男人也拉了起来。 两个人都有些气息不稳。 淡淡的粉红『色』一直从加尔文的脖子弥漫到了他的胸口。而里德的耳朵尖也泛起了不自然的红『色』。 他们两人无声无息地对视了片刻,而后又飞快地移开了视线。 “天,这可有点丢脸,真的……” 加尔文甚至听见了里德的一声低·『吟』,他用眼角的余光偷偷向他瞥去,然后才看到里德正捂着脸显得十分懊恼。 然后他稍稍转移了一下视线的方向。 嗯,好吧…… “我们两个现在就像是初恋的小学生。” 加尔文低语道。 “只有在遇到你的时候我才会这么……愚蠢而狼狈。你知道的。” 里德控制不住地靠了过来,他环住了加尔文的腰。 甜蜜的笑容,清澈的眼神……加尔文的目光微微一涣,隐约间在里德现在撒娇的模样中,依稀看到了些维吉利的影子。 那种奇怪的,抗拒又被吸引的情绪再一次在加尔文的身体里膨胀开来。 “不——” 加尔文定了定神,他强行将里德从自己身边推开了。 该死的,他当然知道弥漫在他们两人之间的是什么。天知道就在刚才他还觉得自己与里德之间已经没有了火花,然而现在…… “不,不行,我们还是聊点别的。” 加尔文的身体依然还在隐隐作痛,他并不希望自己将一整个白天的时间都浪费在床上。 为了转移注意力,他只能提起别的来转移话题。 “别的比如说……” “降临派。” 加尔文耸了耸肩然后说道。 就在“降临派”落下尾音的瞬间,他意识到自己彻底地清醒了过来——那些暧昧和粘稠的情绪如同『潮』水一般迅速地从房间里褪去了。 他看了一眼里德,十分确定对方大概也有同样的感受。 “哦,好吧,降临派。” 里德『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厌恶地重复道。 加尔文觉得他现在的样子有点奇异的孩子气,但却并不会令人厌恶。 他将椅子从地上扶了起来,然后坐了下来。 “好吧,问题可能并不仅仅是降临派……还有我弟弟和……你身体里的那个人格……” 说到正事之后,加尔文不得不重新面对自己沉重的心情。 里德半坐在办公桌上,逆光看着加尔文。 “你的打算是?” “首先要解决的是降临派。” 加尔文说。 “约书亚正在利用降临派扩大他的能力,我不知道他最后打算做什么,但是我可以告诉你,那家伙一定不会干什么好事——” “整个降临派都不可能干任何好事,我以为这是常识。”里德道。 加尔文冷笑了一声。 “是啊,降临派——我创造出来的怪物。” 加尔文拉开抽屉,从里头取出了克劳牧师的证件和吊坠还有徽章。 他年轻时的容貌依然在半圆形的水晶球里严肃地凝望着这个丑恶的世界。 加尔文用力捏紧了那一枚吊坠。 “他们找了我许多年,而我一直像是阴沟里的老鼠那样,躲躲藏藏,抛弃一切。”加尔文轻声低语,但却不知道这些话究竟是说给旁边那人听地,还是说给他自己的。 “所以,之前我就已经决定了,这一次我将永远都不会再逃避了。”加尔文盯着自己的手,喃喃地说道,“去房间里检查的时候,我把克劳牧师的证件都带走了。” “所以?” 加尔文很确定那并非是自己的错觉,在听见加尔文的那番话后,里德的眼神仿佛一下子就明亮了许多。 冥冥中,他与里德的思维仿佛连接在了一起。 一片血红的,充满罪恶之人哀嚎与痛苦的血『色』画卷宛若同时在他们脑海里徐徐展开。 “我想,这个世界上不应该只有一座天使镇。”加尔文听见自己冷酷地说道,恍惚的感觉慢慢地在皮肤下面扩张,“克劳牧师的身份应该能够让我们潜入降临派的核心机构去了,而在那个时候……” “就是审判的时候了。” 里德从书桌上跳了下来,他单膝跪在了加尔文的面前,微微俯身,亲吻着加尔文冰冷的双手。 “里德……” “到那时,我会在你身边。一如既往。” 里德拉过加尔文的手,迫使对方抚上自己的脸。 “我是属于你的,我的天使,从灵魂到身体,所有都属于你。所以无论你要做什么,我都不会离开。” 加尔文用双手捧住了里德的脸。 他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身体实际上已经出现了一些细小的异常。 比如说他深紫『色』的瞳孔深处留仿佛亮起了冰冷的白光,又比如说他的神『色』和目光都变得毫无人『性』,甚至带着机械一般的冰冷。 【“而我将应允你。”】 空洞,威严,冰冷,纯净的声音从加尔文的口腔深处发出来。 缓缓的,加尔文与里德再一次交换了一个吻。 “呼……” 离开里德的嘴唇,加尔文忽然回过神。 他猛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神智却一片恍惚。 “不——” 他发出了一声非常含糊又急促的低语。 “加尔文?!” 里德在他身后扶住了他。 冰冷的,仿佛被什么东西占据的感觉瞬间消失。 加尔文也再一次清醒过来。 这一次是真正的清醒了。 “抱歉,我只是有点……晕乎乎的。” 加尔文『揉』了『揉』太阳『穴』然后说道。 他不明白自己刚才那一闪而逝的恐惧感究竟是从何而来。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看到的是一个重度感冒患者的更文…… 是要大修的……qaq 今天真的太丧了…… 第213章 请个假~这章 尽量替换 作者有话要说:  感冒得非常非常严重 这章会尽快补上…… 1. 好了, 请闭嘴,各位天使恶魔以及异界生物们。我知道你们对我相当的垂涎,事实上作为你们可食用菜谱上排名靠前的食物我并不喜欢现在的职位。可是现在既然这一悲惨的现状无法改变,那么请你们记住我是你们的老师,人间界生活必备常识与技能这门课是你们重要的专业课,如果你们不能在我这里拿到及格的话,你们进入人间界的任职将被无限推辞,相信我,一个死的老师是没有办法在你们的胃里给你们签发及格证的。 另外要提的是,还有三个星期你们就要迎来人间生活实习期了。进入实习期后你们将被封印, 你们将以“人类”的身体度过没有任何魔力,法力或者神通的一年。说到这里,我想你们应该知道这门课程对于你们来说是多么重要了, 希望在接下来的课程中你们认真听讲, 我要强调的是,即使你们不听讲到了人间因为不懂常识而要麻烦我这个可怜的代理人的话----我。会。非。常。非。常。的。生。气。 你们不会喜欢那样的,我保证。 好了,接下来开始讲座。(撒迪厄斯,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 星期和年份的魔历换算我已经在上一次讲过了,如果你认真听讲的话应该知道怎么换算,如果你已经开了小差的话,回去看教材后面的附录。 ) 今天我们要讲的是人间界的服饰,这里的服饰是包括帽子, 鞋子还有发饰等,其中最重要的内容是你们在人间的服装穿着。这其中我要强调一点的是,所有的人类都分为雄『性』和雌『性』,他们的『性』别不会因为发育期/发情期/个人喜好/月亮圆缺而产生互换,所以进入到人间界之后---请。不。要。随。便。『乱』。穿。衣。服! (尤其是你,撒迪厄斯,如果你再让我从异装癖爱好者协会或者是人妖妈妈的网站上看到你的照片的话,我会申请吊销你的人间暂留证的,我一定会的。) 一般来说男人和女人的穿戴并不容易混淆,不过对于大部分的恶魔来说,裤装更加安全一些,即使是有雌『性』特征的恶魔误穿了裤装,人类也不会大惊小怪,但是肌肉系的恶魔请注意,如果你任职的地点不在苏格兰的话,请不要穿裙装。裙装和裤装的投影宝石我已经通过传送阵发送到你们的巢『穴』里头了,请注意查收。 在进入人间界的常用物品中,一件黑『色』的长外套是非常重要的,尤其是对于吸血系恶魔来说,一件黑『色』长外套不仅可以给他们提供掩护,也可以大大的缓解他们因为异物覆盖-而引起的神经焦虑。这种外套可以在手工定制作坊,高级服装专柜,百货商场,超市以及地摊上购买。而且最关键的一点是,这种黑『色』长外套要比衬衫要容易穿着,并且覆盖面较大,只要你捂好领口,在紧急情况下可以不穿内衣出门(我知道对于你们来说松紧内衣和内裤是相当困扰的课程内容,我会在稍后进行详细的讲解) 但是请注意一点,如果是没有穿内衣的话,请不要一到人少的地方就因为神经松懈而放开衣襟。 (是的,撒迪厄斯,我说的是你,请你记住,我绝对不会再去警察局保释你了,不要狡辩,你的行为在人间被称为--『露』阴癖。其恶劣程度等同于在一只米卡拉兽面前『露』出你的第七只尾巴………………旁边的同学请帮忙把它的头从地上拔出来,谢谢) 不过在你们的实习期,因为你们的能力被封印,我更加推荐你们的服装是宽松的棉质t恤,最好是在你们外出是随身携带一打。这种服装价格便宜(考虑到你们可怜的实习期零用),即使被你们在穿着过程中撕烂了也可以迅速找到替换,而且它们在人间的流行『性』较强,不容易引起人类的注意。我要强调的是,你们在人间的服装在经过我的批准之后,请不要擅自进行改装--- (撒迪厄斯同学,即使你再喜欢珠宝,请不要在一件麦当劳广告衫后面缝上红宝石,而且你摆的666恶魔阵是没有办法对人类进行“震慑”的,是的,我知道,可是鸡蛋大小的红宝石在人间是属于很珍贵的东西,另外两百颗宝石的重量足以把人类的衣服扯成几截,你的行为已经违反了守则,我不会姑息你第二次了……我会感激你的配合的) 说起来棉质t恤这种东西相当大程度的改善了恶魔以及天使在人间的隐蔽活动。要知道当年路易斯阁下潜入平安时期的日本的时候,曾经对着近三十公斤重的布料哭了三个艾丽丝月纪。相比起他,你们已经得到了魔神和上帝的双重祝福了,而且棉布的质地比较轻薄,就像我刚才说的,能最大限度的减轻你们因为皮肤被异物覆盖后的神经紧张。我知道在坐的大部分,从小到大都是用魔力覆盖在身体作为最外层的保护壳的,当你们在法则的要求下不得不在人间界消除保护壳,用那种没有任何防护能力的布料覆盖身体的时候,或多或少都会产生焦虑,紧张,狂躁不安的现象。一个特殊的诀窍就是,用少量的魔力渗透进棉布的纤维里(当然,这要求你们的t恤必须是天然棉的),然后你们的皮肤会产生一种依然被魔力保护壳所包裹的错觉,其不安感会大大的降低。这一点上请以撒迪厄斯那个愚蠢的666恶魔阵作为反例,尽量避免出现类似错误。 那么,接下来我们将重点讲解内衣的穿着。好了伙计们不要哀嚎了,你们发出的声音会对我产生一定效果的生命削弱作用,如果不想因为我的坏脾气而得到一份加量的家庭作业的话,那么闭嘴。 啊,如果不介意的话,可以把教学用的内衣递给我吗? 谢谢,卓雅。 …… …… 我可以稍微问一下这些碎片是什么吗? 哦,好吧我知道了,我知道你是个用工的好孩子,只是下一次请不要在穿着人类衣物的时候突然恢复原形,想要自己预习功课的时候你可以在衣物上面事先放置一个小型的保护术,是的,会有帮助的……什么?哦,不,不用管撒迪厄斯,我想整个魔界不会有人会将释放了‘坚固如铁’的内裤放在自己的头上然后在回复原形的时候被内裤勒断了头上的角的。 闭嘴,撒迪厄斯,要我提醒你我在课堂上强调了多少次那两个较小的洞不是用来放安置你的角的吗?!当你在人界的时候你的会是人.类.状.态!不要担心你的角了!是的,不用!!!!即使很舒服也不用!你的头足够坚固不用担心着凉所以不用把内裤放在头上保暖!! …上帝啊如果你的父亲知道你把内裤放在头上跟天使军团作战会把我杀了的,拜托你,只是闭嘴好吗,关于内裤和你的偏头痛我们下课以后再谈。 啊,抱歉,刚才我们说到哪儿了?别哭,拜托别哭,我有备用材料,真的,相信我没有关系的,你可以回座位了。另外,可以拜托你把教室里的这些泪树弄掉吗?我想除了你可能没有其他同学可以帮忙驱除这些小家伙了……谢谢。 好吧,接下来,请大家认真听讲,这次的演示材料只有一套,我不可能再多次讲解,想要做笔记的同学现在可以开启记录宝石了。 准备好了吗,那么……撒迪厄斯,你又有什么疑问吗? 是的,是我的私人物品,对……穿过没有?!这跟我们的教学内容有关系吗? ……即使把这套内裤吞下去我也不会把它给你的,别做梦了!还有你已经剥夺了接下来的发言权利,再多说一句我会立刻上报你的父亲,你也许可以在下一个地狱纪拿到你的通行证。 这样好多了。 咳,同学们注意看,看到这条内裤了吗?它是用一种有弹力的白『色』布料构成,当然这只是最基本款的,内裤在人间的制成材料有很多,涤纶,棉等等,当然在这里我个人最推荐的是纯棉内裤,就像刚才我所说的,内衣和内裤是当你们在人间的时候最贴近你们身体的衣物,无论是作为魔力渗入也好还是为了你们可怜的人间账户也好,普通的黑白灰三『色』纯棉内裤将是你们最好的选择,在你们前往人间的时候携带的必要物品名单上有它的位置,但是那个单子上的数量稍微有些不合理。有人可以回答我为什么吗? 哦,卓雅,请讲。 对,当你们刚进入人间的时候,因为魔力消退的滞后反应,最开始的一段时间里你们会因为人类的身体和残留在封印外面的魔力之间的相互冲突而报废很多条内裤,根据之前的几届学生反馈,那段时间几乎每一个早晨你们大概会撕毁在十二条到三十多条内裤,而你们适应人类身体的时间大概是二十天,人类历。这样很容易就可以看出单子上的二十打内裤是完全不够用的。 第214章 还是orz 晚安, 尊敬的沃夫诗雷戈斯坦侯生堡格多夫大人。 或者我应该对你说早安? 好吧,很高兴能够在这样一个难得静谧而且非常适于睡眠的晚上看到你,虽然我个人认为,对于像是您这样尊敬的首席王族教导官来说,在下简陋的床铺并不是一个很好的谈话地点。而如果你能把你的爪子,我的意思是,你的前肢从我的胸脯上拿开的话,我想我可能能更好地与你进行一场符合我们彼此身份的谈话。 …… 不,你没有打搅我,你只是不小心中断了整个魔界唯一存活下来的人间生活必备常识课程导师在48小时连续工作后的一个小小的睡眠而已, 哦,在刚才你还不小心将我最后一件从人间社会带回来的睡衣给拉成了碎片。 我有没有告诉过你这件睡衣是我最喜欢的一件? 没有,我当然没有生气, 你必须要相信我, 我真的没有生气……呃,当然,你知道有的时候我的手会不由自主地掐上某些东西的脖子,用人类的术语来说这只是一种没有恶意的无意识行为。虽然在认真思考过后我还是倾向于就这样把你掐死, 这样将毫无疑问让我在接下来的一天里保持良好而健康的心理状态。 ……好吧, 好吧,我认输!看在上帝的份上!我不需要你向我献上你的触手和肝脏!不用!我已经收到了你的歉意所以麻烦你把那些东西给塞回去!什么?不是触手,那根蠕动东西不是触手又是……那是触手还是你的大肠跟我没有什么关系,你现在只需要把这里给我弄干净!上帝啊…… 好吧,我会注意不要在恶魔的领地向你们的死对头进行祷告, 那么,看在路西弗,撒旦还是别的东西的份上,把这些东西给我弄干净……等,等等,不要使用魔法…… …… 我记得我很早以前就告诉过你,在这件房间里的东西都是我从人间界带回来的私人物品?究竟是什么让你认为,我的这些可爱的家具们可以经受一个七级腐蚀术? ……我才不管这是不是你们洗澡时用的日常法术。我只知道下一次回人间我又要花钱去买家具了!这已经是我今年换的第三套家具! 我才不需要你们送来的家具! 不为什么,我只是不喜欢魔界的家具而已。 不,我没有因为上次的事情感到生气,还需要我说多少遍?我在来这里的时候已经接受过应有的培训。但是,我对于会在半夜偷偷爬下橱柜偷吃克鲁苏尼亚巨虫的茶壶不感兴趣!至于上一次送给我的床……它很好,很舒适,只是我并不喜欢在半夜起来看见床头柱上的浮雕变成实体来进行『色』情表演……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讨厌『色』情表演?我当然不讨厌! ……我只是讨厌那个长得跟撒迪厄斯一模一样的浮雕! 我当然知道他对我并没有恶意,我了解,当然了解,可是你知道这个世界上就是有这么两种生物是无法共存的。 其中一种生物是我,而另外一种生物叫做撒迪厄斯……他怎么了? 是的,明天有考试,我希望在正式考试之前对他们的情况有一个大概的了解,这让我能够更好的设定人间通行证评估考试的一些细节。事实上我觉得这一次有不少不错的孩子,比如说卓雅,虽然他对于实际情况的『操』作有一些生疏,但是马上就要到实习了,我想应该可以解决这个问题,更何况我会在人间界陪他们一段时间…… 撒迪厄斯的通过可能? 呃……你确定需要我说实话吗? 那么恕我直言,如果0是最低而100是满分的话,我想他应该会是负分吧。 我知道,撒迪厄斯是一个很优秀的王子,要知道从人间界刚过来的时候我就听说过他的大名。但是我必须得指出,他在常识课堂上所表现出来的某些特『性』毫无疑问说明他并不适合被派往人间界,对于某些规则的掌握他甚至还比不上一条变形虫! 我很抱歉,但是如果真的让撒迪厄斯到人间去,我认为后果会非常严重,昨天的课堂上演示上他甚至没有办法自己穿好人类的服装。就连内裤都是我帮忙穿……呃?是的,我帮他穿上了内裤,要知道当时我已经申请了强力压制阵对学生们的魔法进行了封锁,而他……我总不能让魔界的王子一直保持着赤身**的状态。 有什么不妥吗? ……我真希望我听错了。你是说他在过去的这段时间里一直在对着一条……内裤…… 我知道了。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希望能穿上衣服,然后我会跟你立刻到王宫去。 …… 我可以确定的是所有的教学用具我都是单独放在特定空间里带到教室里去的,几乎没有可能沾上任何魅魔粉末啊,更何况现在又不是魅魔的发情季节,她们甚至连翅膀都没有长出来…… 不是魅魔? 那么是什么会让你们尊敬而高贵的王子殿下对着一条人间十块钱一打的棉质平脚裤发了四十八小时的情? 撒旦啊我竟然把那个词说出来了…… …… …… …… 我知道,我会的,我已经同意了你的请求,我会去探望王子殿下的。老实说我确实对他对着一条内裤发情的状态感到了由衷的担心…… 不过我可以问一句话吗? 现在出现在我面前的这个长得有些像是深渊赤角龙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究竟是什么时候,前往王宫的交通工具变成了深渊赤角龙? 好吧,我知道了,我会尽力克服的。 只是,我还是有一个很严峻的问题需要你的解答,教育官大人。 请问……不停地对着我流口水这一举动,包括在深渊赤角龙表示友好和亲热的行为范围中吗? 尊敬的……沃夫诗雷戈斯坦侯生堡格多夫大人? 啊,我只是想说,您是否可以帮我加固一下防护罩?我觉得它看上去好像快要被这只大家伙的口水给腐蚀了…… 抱歉,我并不是在质疑您的魔法能力,真的,我相当地尊敬您,毕竟愿意陪一个人类坐在一只赤角龙的背脊上穿越黑『色』平原的恶魔并不多见,更何况您刚才帮我打跑了那群令人作呕的食尸鬼…… 只是,你看,这种吱吱的声音实在是让人觉得不太愉快——考虑到我只是一个非常脆弱的人类,而且……抱歉,您确定防护罩依然有效吗?我觉得刚才掉在我脚边的那一滴『液』体似乎正在散发出硫磺的味道而且我十分认真地觉得这并不是我的错觉。 ……如果我看得没错的话这个坐垫已经被腐蚀出了一个洞? 呃,您是说这只是赤角龙表达喜爱的方式?抱歉,这种方式稍微有点特别。 是的,对于人类来来说是这样,不,人类的皮肤当然不可能承受住这种程度的腐蚀,我们相当的脆弱……我可以问一下您的人类学…… 真的很抱歉,我只是没有想到像是您这样的大人竟然也没有通过考试,啊,我真的没有任何取笑您的意思,真的,所以拜托您不要在发出那样的声音如果您真的想要将一个活着的我送到撒迪厄斯的面前。 没错,我们是“脆弱”的人类,所以现在您可以稍微把这群正在蠕动的东西收回去顺便把防护罩加固一下吗? ……太感谢了。 这个防护罩很有用……我的意思是,至少我终于可以正常地跟你说话了,老实说这种硫磺的味道还是让人觉得不适的。 哈哈哈,没办法,这是种族的隔阂嘛,虽然在恶魔贵族中是相当流行的香型但是对于人类来说这种味道确实不太好忍受…… 不,不,拜托,这并没有冒犯到我,这只是人类和恶魔对于香水的品位的种族差异而已,更何况您的肝脏也绝对不是我需要的东西,我想这一点我之前就已经跟您解释过了。 它们很美味? 等一下,你的意思是……不!谢谢!但是真的不用了! 我很确定,烘干的肝脏肉干什么的并不在我的食谱范围内……我可以问一下我们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抵达宫殿吗?我觉得这条龙似乎一直在绕圈子…… 这底下就是宫殿? 啊…… 我并没有质疑您的意思但是我非常肯定地确定,我只看到了一些……石头碎片? 好吧,我早该知道撒迪厄斯的破坏力,只是我并没有想到在破坏自己所住的地方这一点上他竟然也依然如此这么有天分——我还以为他最会做的事情就是毁掉我的一整堂课呢。 对了,撒迪厄斯究竟在哪里? …… …… …… 我可以再重复一遍以确定我所听到的与您的叙述并没有理解上的误会吗?——那个看上去像是一座山的怪东西,是撒迪厄斯? 不好意思我并没有侮辱皇族的意思但是那东西是撒迪厄斯? 老实说撒迪厄斯对于我来说确实是一个值得人头痛的学生,但是我想我记忆中的它与那……位有着任何相似的地方,您确定那不是从西方深渊里爬出来的什么远古恶魔吗? 好吧,我早该知道撒迪厄斯那样的家伙其实就是该死的远古恶魔……所以说这才是他的真实面目? 作者有话要说:  重感冒最严重地一天…… 今天从七点多坐在到现在也只勉强完成了上一章的替换…… 真的很抱歉orz这章我会争取在天亮前替换的(如果没有被感冒『药』击倒的话……) 第215章 “你怎么做到?” 加尔文按着自己的手背, 那种仿佛被电流一般凶狠地刺入他体内的力量仿佛依旧残留了些许余韵在他的体内,以至于到了现在,加尔文之前被按住的那只手依然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我想,只是一种本能?” “红鹿”在黑暗中对着加尔文微笑道。 接着,他们两人同时将目光放在了这栋房子的内部。光线很暗而且电力已经失效,但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房内也必然要保持黑暗以免引起外界的注意。 若是之前的加尔文恐怕会对这种情况感到有些为难,但对于这个时候的加尔文和维吉利来说,黑暗却并不是太大的问题。 加尔文感到自己的背后有点沉重——在外出时候他总是穿着一件格外宽大的军绿『色』外套,然后遮盖住自己背后紧贴着背脊的翅膀。对于大多数人来说, 他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含胸驼背的怪人,或者是背上长了肿块。 这件大衣在他的翅膀长大之后帮了他不少忙,不过在这一刻, 它却沉重到让加尔文觉得无法忍受。 加尔文不由自主地挥了挥翅膀, 大衣从他的身上脱落下来。 他的翅膀长长地舒展开来,而也正是在这一刻,加尔文发现自己的视野就那样渐渐变得清晰起来。阴影中的家具轮廓仿佛从一片漆黑的水潭中缓慢浮起,显『露』出它们原有的轮廓。 就如同加尔文和“红鹿”在车上看到这栋房子时就做出的评价一样, 克劳牧师确实不是那种会亏待自己过苦行僧日子的男人(当然, 在社区报纸上的文章看来,克劳牧师可是一个简单,朴素而恪守自己信仰的人格高尚之士)。 所有的家具显得有了些年头了——但不是陈旧的那种年头,而是古董的年头。 沙发是牛皮的,已经褪『色』成了漂亮的橙红『色』, 简约的设计证明它来自于上个世纪某位知名的结构主义大师。加尔文曾经在艺术品拍卖会的图册上看到过类似的玩意儿。 木地板散发着一股木蜡油的味道,显然是刚刚被打理过,温润而富有光泽。一张古典风格地手工编织羊『毛』地毯平平地压在木地板上,上面随意地摆放着几何玻璃形态的茶几。 一盏陈旧的玻璃台灯安安静静地立在沙发旁边,影影绰绰间仿佛一个消瘦的人影。 加尔文将房间内的所有东西都看得清清楚楚,而大概就是因为太清楚了,让他忍不住回头看了看自己的翅膀——它们并没有该死的发光,这倒是让加尔文松了一口气。 加尔文垂下了眼帘,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定要将翅膀伸展开来,但是他的本能告诉他应该这么做。 至于他那忽然之间变得格外敏锐的视力和听觉?加尔文已经将它们归结于“力量\"带来的后遗症。 哦,是的,之前他将整个社区的电力设施都全部破坏的那种冲动和能力,也不过是后遗症的一部分。至少加尔文目前是怎么认为的。 加尔文保持着翅膀低垂的方式走向房子的深处。 “红鹿”目睹了加尔文的所有行为,他在旁边痴『迷』地凝望着自己的“天使”。 “我想那位‘高尚’的牧师说不定活着会更有用——他如果能看到这一刻的你,恐怕能直接向你献上灵魂。” “我为什么会需要那种东西?” 加尔文压低嗓音,厌恶地说道。 那种让他不由自主神经紧绷的不安感在他进入房子之后没有任何的减少,反而更加浓厚。 他就像是神经过敏的被害妄想症患者一样,一刻不停地扫视着昏暗的客厅和餐厅还有会客室的一切细节。最终,加尔文忽然顿了顿脚步。 是的…… 是空气。 与克劳牧师家那低调却昂贵的家具摆设有些不太契合的地方是房内的空气。 静滞而混沌的空气中漂浮着一抹很淡的腥臭味。 从进门开始加尔文就一直觉得房间内的气流非常凝滞,但那个时候他一直以为那是因为断电所以中央空调停止了工作的缘故。 可是现在他却发现了缘由。 靠窗的古董边几上立着一只白『色』的敞口花瓶,里头摆放着大束大束的白『色』玫瑰和百合。 加尔文走上前去,伸手『摸』了『摸』花瓣。 花瓣依旧柔软,鲜嫩,娇艳欲滴,散发出馥郁到近乎腐臭似的香味。 加尔文感觉自己的背脊有些紧绷。 这些花的状态表示它们刚『插』入花瓶不久……按照它们之前对克劳牧师的判断,那名年长的牧师恐怕只有在周末才能回到这里。 但这些花束却在暗示这里一直有人定期打扫和照顾。 然而加尔文感受到的气流却凝滞到令人窒息的程度,那个定期打扫的人从未开过窗子或者是打开门,这阴沉沉的一楼大部分空间也没有任何人使用过。 “加尔文?你发现了什么吗?” “我不喜欢这房子给我的感觉。” 加尔文的手指停留在白『色』的花瓣上,他皱着眉头轻声说道。 “我想我也不喜欢这里。太臭了……” “红鹿”在加尔文身边抽了抽鼻子,满脸厌恶地嘀咕道。 “这些花很香……是什么人会在封闭的房间里摆上这种味道浓郁的花?简直就像是想要盖过什么味道一样。” 加尔文凝视着指尖的柔弱花蕊,喃喃自语道。 紧接着他开始如同幽灵一般在一楼的各处游『荡』,他本以为自己能找到通往地下室的门,但奇怪的是他并没有发现什么。 这里看上去简直就像是最正常不过的一栋有钱人的房子:低调奢华的古董家具,定期前来打理房间的清洁人员,许久才会回来一次的男主人…… 还有那些香味浓郁的花。 加尔文迈向通往二楼的阶梯。 二楼只有三个小房间,其中一间是祈祷室,加尔文只推开看了一眼,脸『色』便倏然变得惨白——在祈祷室里他依稀看见了自己的雕塑,那雕塑与所谓的“圣母”“圣父”和“圣子”放在了一起。 加尔文的脑海里浮现出了罗莎和丹尼尔枯槁古怪的面容,还有约书亚那不容忘却的扭曲神态。 “这里没有什么东西。” “红鹿”再一次按着加尔文冰冷的手,让他关上了门。 “我知道。” 加尔文生硬地回答道。 天知道他自己的背上已经满是冷汗。 他随后打开的是克劳牧师的卧室,所有的家具都跟楼下是差不多的风格。 “红鹿”十分好奇地在那张宽大的床上『摸』了『摸』,然后他朝着加尔文『露』出了一个古怪的冷笑。 “海岛棉——老天,降临派可真比我想的还要有钱。” 加尔文没有理会他,而是将注意力放在了搜寻其他东西上。 但就跟祈祷室一样,他这一次依然一无所获。 在即将打开第三个房间前,加尔文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手中的钥匙。 这是一把非常重要地钥匙,不然克劳牧师不可能将它单独放在自己的皮夹里,而每一片钥匙都应该有自己对应地锁具,在打开第三个房间时,加尔文几乎要以为自己的这把钥匙便是对应第三个房间的,而他也将看到自己预想中的一系列可怕事实。 可是…… “咔——” 加尔文手中的钥匙在第三扇门的锁孔里死死地卡住了。; “看样子我们还是没有找到那扇门。” “红鹿”双手环胸,对着加尔文说道。 加尔文脸『色』很难看。 翅膀微微簌动之下,“力量”的涟漪被他灌入了锁孔之中。 几秒钟之后,那扇被克劳牧师锁死的房间严严实实地出现在了加尔文与“红鹿”的面前。这是他的书房,显而易见。加尔文在层层叠叠的书架后面找到了克劳牧师的办公桌。那张橡木制成的办公桌上有些凌『乱』地摆放着许多个笔记本而不是正常家庭会使用的电脑 。 是因为不安全吧,加尔文想。 虽然科技一直在发展,但光是看到了那些书桌上的笔记本就能意识到,克劳牧师十分担忧这些记录下来的信息。 他甚至担忧到了没办法用电子的方式储存它们,而是用自己的笔,一个单词一个单词地写在笔记本上。 他确实是在隐瞒着什么。 在书桌上,最为显眼的就是,有一本笔记本是摊开的,一支笔就搁在笔记本的中间,显然在克劳牧师离开之前他还在工作——而他也从没有想到过,有朝一日他可能再也不能如同往常一样坐回自己原有的位置。 加尔文眼神一沉,心跳有那么一点儿加快。 那些笔记本上定然会有他想要的东西,加尔文想道。 然后他也理所当然地翻看起了那些手写的笔记本。 【我犯了罪,】 加尔文首先看到的便是这行字。 他的手指不由得微微颤抖了一下。 然后他接着看了下去。 【十月二十一日我真的感觉很糟糕。无论我洗多少次手,我依然可以感觉到血『液』凝在皮肤上的粘稠感。科里斯跟我说没关系,这是很正常的。我也希望能够这样说服我自己。那些女孩里有一些很乖,就像是天使一样,但是还有一些就是小恶魔。我不知道那些该死的修女究竟是如何挑选的,她们竟然会告诉我们这些小女孩会是不错的苗子。现代社会最糟糕的一点就是过早的催熟了那些孩子,她们已经不再纯洁了。所以我才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第216章 加尔文慢慢地将克劳牧师的日记朝前翻去—— 从九月到十月, 克劳牧师一直在喋喋不休地重复叙述着一批被选送为“圣子选拔”的年轻孩子。加尔文的脸『色』在浏览那些记录时变得越来越难看。 最开始加尔文看到那一句【我犯了罪】仿佛只是一个错觉,克劳牧师看上去对于自己的所作所为并没有什么忏悔。 但在八月份时,类似的句子却再一次出现了。 【八月十七日我忽然间觉得自己仿佛已经不是我自己。我觉得自己已经『迷』失了,『迷』失在了一条阴暗而充满『迷』『惑』『性』的道路上。他们让我去照顾这一次“圣子选拔”的孩子,这让我感觉很糟糕,因为我不知道我会对他们做什么,就好像之前几次一样,当我反应过来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完成了。我觉得那些小孩偶尔会化身为魔鬼,他们会『迷』『惑』我的心智, 然后他们就这样把我拉入了这样狗屎不如的噩梦里……】 在这篇记录的后面,克劳牧师仿佛又一次地忘记了自己的初衷,他开始详细地记录自己在最新的圣子选拔中做的一些事情, 其中大部分都令人作呕, 而克劳牧师去将所有的问题都推给了那些“小恶魔”。 加尔文指尖在日记本的纸页上轻轻地敲了敲。 他显得有些迟疑,这本日记上记录的所有事情都让他感觉非常难受,他的翅膀也因此而微微战栗,羽『毛』变得蓬松起来。 “看上去这里记录的也不过是个秃头猥琐的恋童癖的私密幻想——病态而且毫无营养。” “红鹿”靠过来, 一只手轻轻地抚在加尔文的背上, 然后他安慰道。 加尔文希望他不会知道自己差点条件反『射』『性』地将他一翅膀拍飞出去,但谢天谢地,加尔文最终还是忍住了。 他甚至还能打起精神来伪装出毫无触动的样子与“红鹿”周旋。 “不,我觉得这些日记里有一些事情……令我有些在意。” 加尔文将日记翻到了最新的那一页,然后开始继续往前翻, 他的视线飞快地在不同时期留下的字迹上来回翻看。 “克劳牧师的字迹发生了变化。” 他低声说道。 虽然那字迹的变化非常细微,但它确实存在。 加尔文开始继续翻开克劳牧师的日记。最新的那一本翻看完毕之后,便看更久之前的…… 终于,他在克劳牧师从普通的降临派低级牧师升级为高级牧师的那一年的日记里发现了更多的不对劲。 【……我常常会感觉自己仿佛是在梦里。噩梦和现实交叠在了一起,让我分不清哪一边是真实,哪一边是虚幻。在噩梦中,我真的变成了一个可悲的恋童癖,就像是电视新闻上会出现的那种。我会对幼小的孩童出手,对没成年的少女出手。如果他们不听话,我便会用暴力和『药』物控制他们,而他们最终都会变得很乖巧。至少,大部分都是那样。我觉得这很可怕,但是我没法控制我自己。事实上,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加尔文草草掠过这一段,他开始往更早的日期看去。 【二月十一日我觉得我可能有点太贪心了。我也不知道我是从什么时候起,竟然打起了高级牧师位置的主意。这让我感觉很差。其实大家都知道要升上去是怎么回事,而我为什么会在这个位置上徘徊这么多年又是怎么回事。那群令人作呕的恋童癖和人口走私者。唉,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也知道,苏尔达说得对,要么加入他们,要么被他们踢出游戏。我想如果我再这样沉默地围观他们做的那些事情,我可能会被开除吧。好吧,就让他们开除我好了。】 【三月二十四日 ……天啊,我想我真的太天真了一点。我以为我只是被开除,但是,他们今天发现了苏尔达的尸体。我感觉我已经到了精神崩溃的边缘。我以为苏尔达已经想办法搞定了一切,他只是被开除而已。但是,他们也许并不希望知道那些内幕的人顺利地离开教派。我应该早点走的,现在已经来不及了。这已经不是一个玩游戏或者不玩游戏的选择题……】 加尔文在看到这一行字的时候目光倏然一凝,他开始仔细地翻看起克劳牧师在这段时间的心路历程—— 一个普通,怯懦而无能的中年男人缓慢地通过自己的日记浮现在加尔文的眼前。 克劳牧师在人生的前几十年都十分的普通,普通到了有点失败的地步。他加入了降临派,想法设法,把明面上能够做的所有事情都做了,却依然只是一个最普通不过的社区范围内的低级牧师。 但也正是这么多年都在降临派内担任职务,他也因此而隐约意识到了教派内部更加黑暗和骇人的一部分运作。他以为自己可以充当一个沉默的旁观者一直到最后,但是他最终还是发现自己必须做出选择。他的那位同事想过脱离降临派,但表面上的离开代表的却是实际上的死亡。克劳牧师最终还是决定“加入”这个让他感觉很恶心的“大游戏”。 加尔文慢慢地翻看着他之后的日记,在来年的某一天,其中一页日记上是这样写的。 【……是的,我想我会成为高级牧师的。我比我想的更加适合教派内部的生活。但是我发誓我会想办法改变这种可怕的风气和规则的。那些孩子是无辜的,他们确实太可怜了。如果我只是一名外围的低级牧师,我想我永远都无能为力。但如果我真的成为了高级牧师,我至少能有救下他们的能力。】 看到克劳牧师早年日记上的宣言,再应对他之后那些年做的事情,这些全然不同的内容就像是一个莫大的讽刺。 而加尔文看上去仿佛并没有太在意日记的内容,而是他的字迹。 他将两本日记平坦在了书桌上,然后左右手同时指着两本日记的字迹对应。早年的克劳牧师字迹非常细小,公正而且很少有错误的单词,但是他最近的日记里,字迹却粗犷笨拙,宛若小学生一般,满是语法错误和错词。 “他的字……变化太大了。这太奇怪了,一个人成年之后的字迹绝不可能有这样巨大的变化。” 加尔文紧接着对上了“红鹿”的眼睛。 “我记得我第一次与你……不对,是希斯图见面时,希斯图是不会写字的,是芙格出面手写了便条给我解释一切。我之后也看过你写给我的纸条,你的字迹与芙格就完全不一样。” “红鹿”微微睁大了眼睛,加尔文没错过他脸上飞快闪过的那一丝错愕。 加尔文的心头倏然涌起一阵欣喜:正如他想的一样,“红鹿”尚未完全消化掉其他人格残留的记忆和能力……这其中也包括笔迹。 他没有给“红鹿”任何花言巧语的机会,而是直接抓住“红鹿”的手,按在了克劳牧师之前留在书桌上的那支笔上—— “写一行字给我,然后把芙格叫出来,我需要他写同样的一行字。” “呃,这……” “红鹿”『露』出了一丝轻佻的笑容,加尔文本能地感觉到他已经在酝酿推脱的话语。不等他开口,加尔文已经将日记本翻到最后一页『露』出了白纸扯到了”红鹿“的笔下。 他仰起头,忽如其来地冲着“红鹿”微笑了一下。 “我允许你写一句对我的情诗。” “红鹿”的瞳孔微缩。 加尔文假装没有看见地继续说道:“写吧,亲爱的。” 伪装成里德的“红鹿”沉默地接过了笔,他在白纸上写下了那行字—— 【我将我的一切都献给你。】 他的字迹华美而流畅——与里德的有八分相似。 加尔文理所当然地忽略了那剩下的两分不同,他催促着“红鹿”将芙格呼唤出来。 在加尔文的催促中,“红鹿”深深地看了加尔文一眼。加尔文的心跳有一瞬间的加快,但他的表情却依旧纹丝不动。 “快点,我有一个想法……我想抓住它。” 他几乎以为“红鹿”已经看穿了他的想法,他甚至因此而做好了准备。 但他没有想到的是,“红鹿”竟然真的将芙格呼唤出来,占据了他身体的主导权。 当然,加尔文能够看到的,只是“红鹿”的视线忽然凝固,表情也瞬间冻结,像是在发呆,又或者是闪神。而当他的表情和视线恢复灵动的同时,他身上的气息也发生了截然不同的变化。 英国医生身上那种沉静而温和的气息重新涌现在加尔文身边的时候,加尔文甚至感到了自己内心的极度软弱。 只有在这一刻,他才意识到自己有多惶恐,多无助。 ……有多想念那些正常的人格。 “芙格?” “我来了。” 芙格轻声说道。 英国医生冷峻的腔调与加尔文记忆中的没有任何区别,可加尔文并没有放松警惕。 “红鹿”在模仿其他人格方面几乎无懈可击,如果他可以模仿维吉利和里德,那么他也可以模仿芙格。 第217章 加尔文没有在芙格面前显『露』出任何会让“红鹿”感到怀疑的表情, 他努力不去看对方的眼睛,以免自己在对上芙格那双孔雀绿的眼眸时会忍不住失态,在他内心深处他已经意识到了,他对英国医生有着一种不太正常的依赖,而依赖让他软弱。 “我不知道你是否知道情况,但是我……” 加尔文有些紧绷地开口,他打算向芙格解释一下前情,但话还没有说完便被芙格打断了。 “没关系,我知道,”芙格的脸上浮现出一种古怪的神情, “我一直看着呢,在他的脑海里。” 英国医生顿了顿,然后补充了道。 “我们都看着。” 加尔文感觉自己的心跳再一次不受控制的失速。 在他理智回归之前他已经猝不及防地猛然抬头, 死死的看着芙格。 “那你……” 你们没事吗?那个家伙究竟打算怎么对待你们?为什么你们会写下那一行字, 让我快点逃跑? 无数个念头盘旋在加尔文的脑海中,但他最终说出口的却是一句含糊的吩咐。 “你可以写一下这行字吗?我想对照一下克劳牧师不同时期的日记——在我看来,他可能也经历了人格转变或者人格分裂。” 芙格垂下眼帘,他的面容平静得就像是雕塑, 好似之前那一抹复杂而苦涩的神情不过是幻觉。 “当然。” 他飞快地提笔在“红鹿”的那一行字下面写道—— 我将我的一切献给你。 加尔文飞快地看了一眼他的字迹, 若是他的记忆没错的话,那确实就是芙格的字。 然而加尔文却觉得自己的心忽然空洞了下去。 就在芙格规规矩矩放下笔之前,加尔文曾经以为他会多写些什么。就好像之前他在圣经上胡『乱』涂画的那一行字一样,留下一些“红鹿”无法看到的讯息。 但芙格并没有。 他甚至还有闲心翻了翻克劳牧师留下的那些日记。 “是什么让你觉得这会是人格分裂?要知道,他也可能是被同流合污了, 又或者是他的手曾经受到过什么伤害才会导致字迹的变更。”芙格平静地问道,“为什么你仅仅只是看到字迹的变化就要想到人格的转变?” 加尔文微微一顿,他皱了皱眉。 一股不太好的感觉滑过他的背脊,加尔文有种本能的警惕。这个问题语气说是芙格想问的,到不如说是“红鹿”在背后『操』纵芙格问出来的。 当然,最可怕的设想之一,就是面前这个跟他说话的芙格,自始至终都不是真正的芙格而是“红鹿”的伪装。 光是想到这点加尔文便觉得自己的嘴里像是含着『药』片,舌尖陡然弥漫起了一股苦涩。 在看到那本圣经上的讯息之前,加尔文从来都不知道原来自己会有一天真的没有办法分辨面前绿眼睛男人身体里的不同人格。 “唔,也许是因为我身边就有你这样的样本,所以才会想到人格分裂。” 而且不用这个拙劣的借口的话,我也没有办法让你出现。 加尔文将这句话隐在喉咙间,取而代之的是更加平淡的话语。 “还有一点,就是我的直觉——” 说到这里,加尔文倒不是纯粹的敷衍。 事实上,他在看到克劳牧师前后不一的行为时,他的本能和直觉都在告诉他克劳牧师的身上发生了某种不正常的巨大改变。 芙格垂下眼帘看着日记本空白页上的那两行字迹,然后开口问道:“那么现在你的判断是什么?” “我不知道。” 加尔文低语道,每一个单词从喉咙里蹦出来都是那样的干涩。 他不知道的并不仅仅是克劳牧师的事,还有芙格是否真的是芙格的事情,而后面那件事情更加让他感觉心情沉重。难道里德和芙格还有维吉利他们真的已经被“红鹿”彻底消化了?光是想到这点,加尔文都感觉自己快要颤抖起来 “事实上,人格与人格的差别并不是那么大。光凭字迹这一点来说,很难做出正确的决定,”忽然间加尔文的耳边响起了芙格的低语,加尔文诧异地抬眼看向对方,看见的却是医生昏暗的眼眸,“就好比我和其他人格,我们之间已经出现了融合现象。” 芙格的指尖抚过“红鹿”和他自己的字迹。 他忽然『逼』近了加尔文,说话时的吐息几乎可以直接落在加尔文的唇角。 “比如说这两行字,里德已经不太像是原本的里德,而我也不太像是原本的我。也许下一次你再呼唤‘芙格’,出现的也不再是我。” 加尔文猛然望向芙格,再也没有办法掩饰自己的惊恐和讶异。 芙格『露』出了一个非常浅的笑容,他的面容与加尔文最后一次见到的那个,让他快点逃跑的英国医生完全一致地重叠在了一起。 也就是在这个时刻,加尔文确定了他的身份。 他是芙格,真正的芙格。 那个只差一点就要牺牲自己让他逃离的芙格……那个他最终没能拯救的人。 “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哦,别『露』出那样的表情,我想说的只是我作为单独人格出现在你面前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下一次见面,我可能就不再是我了,而是……” 芙格没有把话说完而是径直沉默了下去。 他与加尔文对视了片刻。加尔文忽然上前一步,重重地抱住了芙格。 “里德没有告诉我这个。” 加尔文将脸埋在芙格的肩头说道,他的声音有一种不正常的干涩。 “我们只是希望你不要太介意,唔,理论上来说人格融合对于多重人格患者来说是一件莫大的好事。” “还有多久?” 加尔文的手指几乎要掐入芙格的背脊。 “没有多久了,大概几十天?或者几个月?我感觉快了。” 芙格平静地说道。 然后他松开了加尔文。 他扶了扶自己的额头然后苦笑道:“抱歉,我想我得……离开了。在目前这个阶段我的人格并不是很稳定。” “我知道。”加尔文说道。“没关系的。” 芙格探出手,在加尔文的眼角轻轻一抹。 “我很抱歉我没有办法帮助你继续理清克劳牧师的这些破事,但是我知道你能搞定的。就当这是个游戏,好好玩下去就可以了。” 加尔文冲着芙格点了点头。他一瞬不瞬地凝视着芙格的脸庞,在他的视线下,芙格的表情一点一点褪去,里德的神情慢慢地浮现在面前男人的脸上。 但加尔文知道,那并不是真正的里德。 “你真的很喜欢芙格。” 在拿回身体控制权后,“红鹿”若有所指地嘀咕道。听上去只是普通的吃醋,可加尔文知道自己绝不可以掉以轻心。 “我也很喜欢你,还有维吉利,希斯图,还有梅瑟。” 加尔文甚至拍了拍“红鹿”的肩膀,紧接着他便回过头继续翻阅起了克劳牧师的日记本,看上去已经将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那些日记本地记录上。 “红鹿”挑了挑眉,他的瞳孔变得非常幽深和黑暗,如果说之前他的眼睛像是通往无尽深渊的沼泽,那么在这一刻,就像是有人在那沼泽中倾倒了无数毒『液』。 扭曲而恶毒的气息是那样浓郁,哪怕以“红鹿”现在身体的英俊程度看上去都有些狰狞和扭曲。幸或者是不幸,“红鹿”这显而易见的异常却并没有被加尔文看到——后者正埋头看着那些乏味而无趣的文字。 当然,这其实是加尔文故意的。 芙格在最后关头留给他的信息非常清楚——“就当这是个游戏,好好玩下去”。无论“红鹿”是否真的发现他已经察觉到了真相,但他既然愿意这样伪装下去,加尔文也会一直配合。 这是保证他的安全的唯一办法。 不过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加尔文也确实没有任何的漫不经心,他必须强迫自己完全地沉浸在克劳牧师的过去里,才能勉强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他不能再在“红鹿”面前『露』出任何破绽了。 加尔文异常认真地翻看着克劳牧师的日记,然后忽然间,他停下了翻阅的手指。 他皱起眉头仔细地开始看起了其中一天的日记。 在那个时候的克劳牧师已经成为了降临派的高级牧师——他甚至还想办法帮一些被诱骗到降临派的人脱了身。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其实一直在按照自己之前的设想进行着行动。 但是意外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发生了。 【六月七日我得了癌症。是的,我得了癌症】 他只写了这一行字,字迹凌『乱』,看得出他的手当时正在颤抖。 接下来是他对自己治疗的一些简单的记录,这些记录也同样短小。但即便是这样,加尔文也能隔着漫长的时间看出来克劳牧师当时的状况不好。 然后是差不多几十页的空白,新的日记出现了。 那已经隔年的二月。 【二月三日……特莉丝修女决定带我前往玫瑰圣堂让圣子为我进行祈祷和治疗。这是唯一的方法了。我知道这很荒谬,我竟然将自己的生死放在了虚无缥缈,廉价而充满罪恶的速成宗教上。但是我还是接受了,毕竟我本身也没有太长日子可以熬了,谁知道呢?不管怎么说,我感谢特莉丝修女的好意。】 第218章 在看到那一行字的时候加尔文猛然将日记本重重地砸在了书桌上。 他脸『色』骤然惨白, 惊慌的样子就像是骤然看见石缝中爬出了毒蛇的小女孩。 “怎么了?” “红鹿”所伪装的里德尽职尽责地发出了关切的疑问。 “……” 加尔文睁大了眼睛呆滞地看了他一眼,有很长一段时间他没有说话。他没有说话是因为他没有办法组织好语言,他受到的精神冲击太大了——那些来自于克劳牧师的笔记上依稀残留着书写者稀薄的精神余韵。 有的时候它们正是组成加尔文那种非人“直觉”的来源。而就在刚才,加尔文为了逃避“红鹿”带给他的精神压力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日记的内容上,也正是因为这样,那一行字迹中极端扭曲和邪恶的精神污染袭击加尔文时他完全没有防备。 加尔文猛然捂着嘴弓下了身,他完全控制不了自己了。 他干呕了几声,吐出了几口酸苦无比的胃『液』。 “……加尔文?天啊……等等……” “红鹿”的声音听上去就像是从朦胧的雾气背后勉强传递过来的。 加尔文在恍惚间被他包到了书房另一边的软榻上。“红鹿”微凉的掌心盖在了加尔文的额头上。他的手腕上滴着某个小众品牌的香水,一种淡淡的烟熏气与苦涩的杜松子的香味隐隐沁入加尔文的鼻腔。 加尔文知道自己应该非常小心地提防“红鹿”,但他还是毫无办法地保持着极为脆弱的状态, 躺在“红鹿”的大腿上休息了片刻。 又过了一会儿,“红鹿”的声音才变得清晰起来。 “发生了什么?” 加尔文借着难受紧紧地闭着双眼。 若是不看“红鹿”那让人想起深潭和沼泽的眼睛,光听他的声音, 他与加尔文所依赖和爱着的那个男人还是十分相似的。 “克劳牧师并不是天生恶人, 他只是……只是被腐坏了。” 加尔文保持着躺着的姿势,虚弱地说道。 在他的眼睑后方,至今依然有微弱的白『色』虚影在不停的晃动。 “我想他曾经被我弟弟进入过。” “红鹿”发出了一声夸张的弹舌声。 “哇——”他低呼道,然后又是一声。 “你弟弟……口味真重。” “红鹿”说。 不得不说, 不管“红鹿”是否是刻意模仿里德, 但在这一刻,加尔文真的能在恍惚间以为那个玩世不恭满嘴谎言的花花公子就在他的身边。 加尔文的唇边浮现一抹很淡也很快的微笑,他顿了顿,接口道:苦“约书亚的那种特殊能力入侵了克劳牧师的**和精神,当然, 我想在其他人的眼里这正是一个所谓的神迹。克劳牧师从癌症的阴影中逃了出来。但实际上,我想……约书亚只是用自己的超能力‘改造’了这个可怜人。他也许确实治愈了克劳牧师的病痛,但他却在那个男人的精神深处留下了恶毒的种子,就像是在一根腐朽的木桩上洒下霉菌的菌种,适当的环境之下,那些菌种可以在很短地时间内生长得很茂盛。” “唔,这听上去……” “像是无稽之谈。” 加尔文冷静地接道。 他慢慢地睁开了眼睛,与“红鹿”平静地对视着。他在对方的眼眸中看到一个消瘦而苍白的男人,像是困在那双绿眼中虚弱而无措的鬼魂。 “但你知道我不会弄错。” 加尔文支撑着自己的身体从软榻上坐了起来。 他强迫自己回到了书桌旁边,然后他瞪着被他用力摔在书桌上的那本日记,满脸都是厌恶和抗拒。 “我宁愿徒手抓老鼠……” 加尔文喃喃自言自语道。 就在这个时候“红鹿”忽然伸出手接过了那本日记。 “嘿,别——” 加尔文下意识地想要开口阻止。 但这个时候的“红鹿”已经若无其事地开始翻阅起了加尔文之前看的那几段日记。 在看到那些用满是邪念的文字时,他的眉头微微挑起,仿佛在看一个并不好笑的老旧笑话。 好吧,从“红鹿”的表情上来看他似乎并不受那种精神污染的影响。 他当然不会,他本身便是污秽与邪恶的集中体。 加尔文微微一晃神,然后倏然清醒过来。 他永远都不会承认,他差点儿担心起了“红鹿”。这个念头让加尔文全身发冷。 “好吧,你说对了,那个老头之前虽然也算不上什么好人,不过也不像是那种真正的恶心家伙。但是从他被带去玫瑰圣堂进行了祈祷之后,他状态就明显的不对劲了。” “红鹿”点了点日记本说道。 “按照你的分析,是你那位扭曲的弟弟在克劳牧师的精神里下了暗示。” “他意识底层的一些恶念被无限地放大了。他的灵魂……堕落了。” 加尔文斟酌着用词。不知道为什么,他脑袋里首先冒出来的就是“堕落”这个单词。 “我倒是觉得那小怪物也许并非是刻意这么做的。”“红鹿”撇了撇嘴角,掩去一丝不屑,“他很崇拜你,虽然这行为让他看上去更加像是弱智加变态地简单合体。但没法否认他确实该死地崇拜你的一切,而你……” “红鹿”在加尔文没有防备的时候探出手,捧住了加尔文的脸。 加尔文差点儿本能地攻击对方,但谢天喜地他在最后关头忍住了。最后他不得不假意将自己已经抬起来的手放在了“红鹿”的肩膀上。 “里德?” 他问。 “你是这个世界上最纯洁也是最美的天使,”“红鹿”微笑着说道,“无论是在我的心里……还是在那个恶心教派的教义里,你都是纯洁无暇,不容玷污的。所以你的那位小怪物弟弟决不可能刻意让你的信徒腐化和堕落……” “但是他的教派里已经全部都是邪恶到了极点的渣滓,克劳牧师的日记已经说得很清楚,只有遵守‘游戏规则’的人才能继续玩游戏,剩下的都是死人。” “那位小怪物只是个智障而已。” “红鹿”讥诮地说道。 “他可能都没办法理解什么是恋童癖,什么是人口贩卖,什么是精神控制……他甚至都不会意识到他的精神入侵可能会引发严重的后遗症。” “你是说……” “被那个假冒伪劣产品入侵过身体或者是精神的人会在无意识中变成没有道德观和善恶观的人。我想这可能是一种后遗症,一种精神上的炎症反应。” “红鹿”凝视着加尔文的面容,语调平缓,仿佛自己在说的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他只是一个克隆体,你的仿制品……对于普通人来说,被他入侵精神和灵魂,就像是被一根沾满粪便的铁钉扎入皮肉内脏一样,所以他们会不受控制地开始……” “‘发炎’和‘**’。” 加尔文替“红鹿”说完了那句话。 “这……天啊……” 紧接着他便想到了自己之前的担忧,他脸上的表情变得格外惊恐。 如果说之前的加尔文只需要担心约书亚为了他而杀人,那么现在的他却要担心约书亚在这过程中精神控制的所有人。 “一旦被他精神控制过……” “变成极恶之徒是无法避免的。”“红鹿”停顿了一瞬,他似乎想补充什么但是最后却只是靠微笑敷衍了过去。 加尔文其实也想到了同样的事情。 但他和“红鹿”一样,共同忽略了这件事情:“红鹿”和加尔文本身也曾被约书亚的精神力窥探和入侵过。 那么这种腐化对他们两人来说会起效果吗? 加尔文并不愿意深入地想下去。 “唯一的好消息是,现在我们至少从这一堆恶心的文字里得到了有用的信息。” “红鹿”忽而转为轻快的语调打破了弥漫在两人之间的沉寂。 加尔文抬眼看了一眼他。 “你的弟弟,那个小怪物,所在的地方叫玫瑰圣堂,而很恰好的是,这名叫特莉丝的修女知道该如何前往那里。” 一边说着,“红鹿”一边举起日记本,指甲在“特莉丝修女”这行字下方重重地划了一道。 “这可以省掉我们很多事情。” “红鹿”心情愉悦地说道。 加尔文并不怀疑那些“很多事情”指的是鲜血和杀戮。 “但这已经是很多年前的日记里了,而全国也有很多特莉丝修女——” “砰砰砰。” 就在加尔文说话的时候,从楼下传来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直接截断了加尔文的话头。 “……” 加尔文和“红鹿”交换了一个眼神,慢慢地朝着门口走了过去。 果不其然,从楼下传来的噪音很快就化为了一道带着浓浓责怪和厌恶之声的叫嚷。 “嘿,克劳!你在家吗?” 有人粗鲁地拍打着克劳牧师的大门。 “老兄,我看见门外的安防系统已经被解除了,我知道你在家——拜托,你还要逃避到什么时候?!你总是要面对现实的!” 接着又是敲门声。 那人的粗声粗气里甚至带着一股酒气,似乎是已经喝醉了。 “开门!克劳!不要再装死了!我知道你在这——” 忽然间,之前还紧锁着的大门就那样悄无声息地打开了。 猝不及防之间,来人一头摔进了漆黑一片的屋内。 “咔嚓。” 紧接着,克劳牧师的大门再一次被紧紧的关上了。 第218章 在看到那一行字的时候加尔文猛然将日记本重重地砸在了书桌上。 他脸『色』骤然惨白, 惊慌的样子就像是骤然看见石缝中爬出了毒蛇的小女孩。 “怎么了?” “红鹿”所伪装的里德尽职尽责地发出了关切的疑问。 “……” 加尔文睁大了眼睛呆滞地看了他一眼,有很长一段时间他没有说话。他没有说话是因为他没有办法组织好语言,他受到的精神冲击太大了——那些来自于克劳牧师的笔记上依稀残留着书写者稀薄的精神余韵。 有的时候它们正是组成加尔文那种非人“直觉”的来源。而就在刚才,加尔文为了逃避“红鹿”带给他的精神压力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日记的内容上,也正是因为这样,那一行字迹中极端扭曲和邪恶的精神污染袭击加尔文时他完全没有防备。 加尔文猛然捂着嘴弓下了身,他完全控制不了自己了。 他干呕了几声,吐出了几口酸苦无比的胃『液』。 “……加尔文?天啊……等等……” “红鹿”的声音听上去就像是从朦胧的雾气背后勉强传递过来的。 加尔文在恍惚间被他包到了书房另一边的软榻上。“红鹿”微凉的掌心盖在了加尔文的额头上。他的手腕上滴着某个小众品牌的香水,一种淡淡的烟熏气与苦涩的杜松子的香味隐隐沁入加尔文的鼻腔。 加尔文知道自己应该非常小心地提防“红鹿”,但他还是毫无办法地保持着极为脆弱的状态, 躺在“红鹿”的大腿上休息了片刻。 又过了一会儿,“红鹿”的声音才变得清晰起来。 “发生了什么?” 加尔文借着难受紧紧地闭着双眼。 若是不看“红鹿”那让人想起深潭和沼泽的眼睛,光听他的声音, 他与加尔文所依赖和爱着的那个男人还是十分相似的。 “克劳牧师并不是天生恶人, 他只是……只是被腐坏了。” 加尔文保持着躺着的姿势,虚弱地说道。 在他的眼睑后方,至今依然有微弱的白『色』虚影在不停的晃动。 “我想他曾经被我弟弟进入过。” “红鹿”发出了一声夸张的弹舌声。 “哇——”他低呼道,然后又是一声。 “你弟弟……口味真重。” “红鹿”说。 不得不说, 不管“红鹿”是否是刻意模仿里德, 但在这一刻,加尔文真的能在恍惚间以为那个玩世不恭满嘴谎言的花花公子就在他的身边。 加尔文的唇边浮现一抹很淡也很快的微笑,他顿了顿,接口道:苦“约书亚的那种特殊能力入侵了克劳牧师的**和精神,当然, 我想在其他人的眼里这正是一个所谓的神迹。克劳牧师从癌症的阴影中逃了出来。但实际上,我想……约书亚只是用自己的超能力‘改造’了这个可怜人。他也许确实治愈了克劳牧师的病痛,但他却在那个男人的精神深处留下了恶毒的种子,就像是在一根腐朽的木桩上洒下霉菌的菌种,适当的环境之下,那些菌种可以在很短地时间内生长得很茂盛。” “唔,这听上去……” “像是无稽之谈。” 加尔文冷静地接道。 他慢慢地睁开了眼睛,与“红鹿”平静地对视着。他在对方的眼眸中看到一个消瘦而苍白的男人,像是困在那双绿眼中虚弱而无措的鬼魂。 “但你知道我不会弄错。” 加尔文支撑着自己的身体从软榻上坐了起来。 他强迫自己回到了书桌旁边,然后他瞪着被他用力摔在书桌上的那本日记,满脸都是厌恶和抗拒。 “我宁愿徒手抓老鼠……” 加尔文喃喃自言自语道。 就在这个时候“红鹿”忽然伸出手接过了那本日记。 “嘿,别——” 加尔文下意识地想要开口阻止。 但这个时候的“红鹿”已经若无其事地开始翻阅起了加尔文之前看的那几段日记。 在看到那些用满是邪念的文字时,他的眉头微微挑起,仿佛在看一个并不好笑的老旧笑话。 好吧,从“红鹿”的表情上来看他似乎并不受那种精神污染的影响。 他当然不会,他本身便是污秽与邪恶的集中体。 加尔文微微一晃神,然后倏然清醒过来。 他永远都不会承认,他差点儿担心起了“红鹿”。这个念头让加尔文全身发冷。 “好吧,你说对了,那个老头之前虽然也算不上什么好人,不过也不像是那种真正的恶心家伙。但是从他被带去玫瑰圣堂进行了祈祷之后,他状态就明显的不对劲了。” “红鹿”点了点日记本说道。 “按照你的分析,是你那位扭曲的弟弟在克劳牧师的精神里下了暗示。” “他意识底层的一些恶念被无限地放大了。他的灵魂……堕落了。” 加尔文斟酌着用词。不知道为什么,他脑袋里首先冒出来的就是“堕落”这个单词。 “我倒是觉得那小怪物也许并非是刻意这么做的。”“红鹿”撇了撇嘴角,掩去一丝不屑,“他很崇拜你,虽然这行为让他看上去更加像是弱智加变态地简单合体。但没法否认他确实该死地崇拜你的一切,而你……” “红鹿”在加尔文没有防备的时候探出手,捧住了加尔文的脸。 加尔文差点儿本能地攻击对方,但谢天喜地他在最后关头忍住了。最后他不得不假意将自己已经抬起来的手放在了“红鹿”的肩膀上。 “里德?” 他问。 “你是这个世界上最纯洁也是最美的天使,”“红鹿”微笑着说道,“无论是在我的心里……还是在那个恶心教派的教义里,你都是纯洁无暇,不容玷污的。所以你的那位小怪物弟弟决不可能刻意让你的信徒腐化和堕落……” “但是他的教派里已经全部都是邪恶到了极点的渣滓,克劳牧师的日记已经说得很清楚,只有遵守‘游戏规则’的人才能继续玩游戏,剩下的都是死人。” “那位小怪物只是个智障而已。” “红鹿”讥诮地说道。 “他可能都没办法理解什么是恋童癖,什么是人口贩卖,什么是精神控制……他甚至都不会意识到他的精神入侵可能会引发严重的后遗症。” “你是说……” “被那个假冒伪劣产品入侵过身体或者是精神的人会在无意识中变成没有道德观和善恶观的人。我想这可能是一种后遗症,一种精神上的炎症反应。” “红鹿”凝视着加尔文的面容,语调平缓,仿佛自己在说的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他只是一个克隆体,你的仿制品……对于普通人来说,被他入侵精神和灵魂,就像是被一根沾满粪便的铁钉扎入皮肉内脏一样,所以他们会不受控制地开始……” “‘发炎’和‘**’。” 加尔文替“红鹿”说完了那句话。 “这……天啊……” 紧接着他便想到了自己之前的担忧,他脸上的表情变得格外惊恐。 如果说之前的加尔文只需要担心约书亚为了他而杀人,那么现在的他却要担心约书亚在这过程中精神控制的所有人。 “一旦被他精神控制过……” “变成极恶之徒是无法避免的。”“红鹿”停顿了一瞬,他似乎想补充什么但是最后却只是靠微笑敷衍了过去。 加尔文其实也想到了同样的事情。 但他和“红鹿”一样,共同忽略了这件事情:“红鹿”和加尔文本身也曾被约书亚的精神力窥探和入侵过。 那么这种腐化对他们两人来说会起效果吗? 加尔文并不愿意深入地想下去。 “唯一的好消息是,现在我们至少从这一堆恶心的文字里得到了有用的信息。” “红鹿”忽而转为轻快的语调打破了弥漫在两人之间的沉寂。 加尔文抬眼看了一眼他。 “你的弟弟,那个小怪物,所在的地方叫玫瑰圣堂,而很恰好的是,这名叫特莉丝的修女知道该如何前往那里。” 一边说着,“红鹿”一边举起日记本,指甲在“特莉丝修女”这行字下方重重地划了一道。 “这可以省掉我们很多事情。” “红鹿”心情愉悦地说道。 加尔文并不怀疑那些“很多事情”指的是鲜血和杀戮。 “但这已经是很多年前的日记里了,而全国也有很多特莉丝修女——” “砰砰砰。” 就在加尔文说话的时候,从楼下传来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直接截断了加尔文的话头。 “……” 加尔文和“红鹿”交换了一个眼神,慢慢地朝着门口走了过去。 果不其然,从楼下传来的噪音很快就化为了一道带着浓浓责怪和厌恶之声的叫嚷。 “嘿,克劳!你在家吗?” 有人粗鲁地拍打着克劳牧师的大门。 “老兄,我看见门外的安防系统已经被解除了,我知道你在家——拜托,你还要逃避到什么时候?!你总是要面对现实的!” 接着又是敲门声。 那人的粗声粗气里甚至带着一股酒气,似乎是已经喝醉了。 “开门!克劳!不要再装死了!我知道你在这——” 忽然间,之前还紧锁着的大门就那样悄无声息地打开了。 猝不及防之间,来人一头摔进了漆黑一片的屋内。 “咔嚓。” 紧接着,克劳牧师的大门再一次被紧紧的关上了。 第220章 唉,还是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这个请假章证明我还在被扭伤的脖子伤到无法呼吸。 真的痛到三天都没睡好觉没吃好饭了。 基本上只能平躺着,随便换个动作都觉得头要从脖子上掉下来了…… 反正真的很惨…… “跪下。” 清冷的声音像是冰渣子, 好像能从耳朵眼里一直滚到脑子里去,将人整个都冻住。 季小扇抖了抖,迟疑的看了一下地面。 昨夜里凉山境上下了一晚的雪,虽然不大,这个时候也积了一掌厚。 季小扇是被那人从山下提溜回来的——山下的季节与凉山境正好相反,这个时候真是酷热的时候,也因为这个,季小扇身上现在还裹着从山下行脚商那里坑们拐骗过来的薄葛衣,料子很薄,若是跪下去雪花被人的热气一烘, 恐怕就要化为雪水冻在膝盖上了。 想到这里,季小扇咕咚一下咽了一口干干的唾沫,鼓足勇气抬起头对上了那人的视线, 脸上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堪的假笑。 “我错了, ”他声音微弱地说道,被那人锋利的视线刺得像是一只怂头怂脑的鹌鹑,过了一会儿又赶紧补充道,“我, 我以后再不敢了……小叔。” “……” 对面那人没有说话。 跟凉山境其他人不同, 季小扇没有真气护体,就这么被风吹了片刻,整个人就已经冻得不停地发着抖,他的身形依旧是很单薄的,那件不伦不类的葛衣太薄, 以至于灰扑扑的布料下支愣起来的肩胛骨和修长的胳膊都清晰可见,漆黑的发丝在之前惊慌的挣扎中披散了下来,衬得少年的脸颊冻脂玉般细白,只有那鼻尖和紧紧抿住的嘴唇被寒气染得红通通的,看上去说不出的可怜。 半响没得到回应,季小凉愈发的紧张起来,他犹犹豫豫又看了一眼积雪的地面,已经有些后悔之前的讨饶了。 或者就这样跪下去可能还更好一些…… 季小扇一直都特别怕他小叔,怕得要死。 当然这是正常的,这世间大陆都害怕凉山境这等世外之地的人,而凉山境上的人都怕他小叔。 换句话来说就是全世界的人都怕他小叔。 因为他小叔是这世上唯一一个剑骨剑心兼有的剑修——楼燮。 有人说,楼燮是这天地在人世间用骨肉磨成的一把最锋利的剑。 而这把“剑”此刻正斜斜地依靠在风庭的廊柱上,冷冷地看着自己一手带大的那个少年。 与世人对当世第一剑修的想象截然相反的是,楼燮长得并不俊俏,甚至只能说长得平平——然而见过他的人,若是没有死,便一辈子都能记着他的模样……然后在每个夜里因为梦里他的某个幻影哀嚎哭叫着惊醒。 他个子极高,却瘦得厉害,年纪说起来也算不上大,头发却已经灰白了,一张脸惨白如僵尸,然而眼角眉梢,无一处不锋利,无一处不煞锐,双眼漆黑如墨,看人的时候,透着一股令人后背发麻的死气。 是啦,早就说过了,楼燮是骨肉的剑……他天生活着就不像是人,而像是一把用血洗刃的凶剑。 一阵风吹来,季小扇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晃了晃,受不住地往地上跌去。 然而下一刻,他只觉得颊边有冷风一掠,整个人直直地到了一个硬邦邦,透着金属腥气的怀抱里。 他打了一个冷战,掩了眼底一丝得意,随后抬起脸,可怜兮兮地对上楼小叔那张冷冰冰的脸。 “小,小叔……我,我真的不敢了,我错了……” 他的牙齿咯咯作响,冻得几乎连话都说不出来,或许是太冷,眼底自然而然含了一丝泪意。 楼燮抱住他的力道骤然一紧。 随后季小扇便觉得自己身体一轻——竟然被楼燮整个儿抱在怀里,朝着东陵小郡也就是小扇的起居所慢慢走去。 楼燮走得并不快。 很多年前他的膝盖骨曾经被人挖去做了一把剑柄,从那之后他走路总不可避免的有些跛。 季小扇的脸腾的一下涨红了,他整个人都有些呆滞,身体下意识的挣了一下,楼燮那蜘蛛肢一样的细长的手指却卡在了他的关节处,让他动弹不得。 “不是冻得站不稳了?” 楼燮终于开了口,声音沙哑。 季小扇身体一僵,心中刚才腾起的那一丝细小的火花顿时湮灭。他惴惴不安地偷偷瞥了一眼自家小叔,然而功力不够,始终是没猜出刚才他那句话到底是关心还是嘲讽。 东陵小郡是凉山境里的异处。 毕竟其他人都是修道中人,对住宅反而也就没那么上心,一间竹庐亦或是半间草屋都行。 就连凉山境境主住的地方,也就是用天青玉起了一排高大点的石殿,外面看着还算是唬人,走进去就能发现还是蒲团一只,竹席半扇,最多就是那张珊瑚屏风算得上华丽——还是当年季小扇他爹娘还活着的时候送过来的寿礼。 然而东陵小郡却是完全不同。 在外面瞅着,只是一排整齐点的院落。 走进去以后,便能发现其中别有洞天。 楼燮对一路上的奇花妙草目不斜视,直接就像是抱着个婴儿一般将季小扇抱到了内室。 开门时有风漏了一点进了屋,从高大梁柱上披下来的青『色』天水纱徐徐的散开,纱角上系着几只拇指大小的银铃儿,被敲得薄如棉纸,内里嵌着小宝石珠。这种铃铛极为轻巧,即便是房间里的人走得稍快一些,也能带起它们叮铃铃响上几声……皇宫里宫造局的老师傅做一个也要好几年的铃铛儿在小扇这房里随处都是,却只是为了听着好玩儿。 下了雪凉山境内便冷了起来。恐怕也是想到季小扇的身体,楼燮带着他走进来的时候,窗子已经放下来了——室内却并不因此而显得暗。天花板上垂下了数十根细银链子,链子底部是形式各不相同的染『色』琉璃球,里头燃着的是鲛油蜡,那光线又白又亮,却一点烟子都没有。之前季小扇嫌这光太白照的人难受,才让泽泽和策策把琉璃球造出来,鲛油蜡的光经过琉璃球的折『射』,变成了点点金砂似的光斑,只照的房间里宛若天人洞府一般。 地上铺着的极厚的染成朱红『色』的虎皮,踩下去那丰厚的皮『毛』能没过脚背……而且,脚感还是温热的,好像那皮『毛』还活着一般。 那是皮『毛』下方的地砖,地砖下方引了水管。 天气冷的时候,便使着傀儡将后山那股热泉引来,能让室内温暖如春。 到了天气略热一点,再将热泉换为另一处水『穴』中的寒泉。 总之,冷啊热啊,都苦不着季小扇这娇生惯养的小混蛋。 然而娇生惯养的小混蛋现在在自个儿房间里却只有满心的不自在。 ”少爷,你回来啦!” ”我的礼物你带了——“ 泽泽和策策见到房门开了,便如同往常那样笑嘻嘻地迎了出来,然而下一秒见着的却是楼燮那恶鬼一般的身影,两个人瞬间都像是被点了『穴』一般僵硬不已。 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瑟瑟发抖一把扑倒在地。 “见过楼长老——” 楼燮还是没说话。 他冰冷的视线掠过泽泽和策策,一少年,一少女,面容全然一样,生得冰肌玉骨,娇俏可人,与季小扇也是一般年岁,穿着浅紫『色』的夹纱小衣,下`身是暗绣了蝴蝶翅的锦缎钟裤,赤足,脚脖子层层叠叠挂着金丝环。 ……若是跟旁人说,这精心打扮的两人不过是季小扇的小厮和奴婢,恐怕是很难让别人相信的。 季小扇看到楼燮在瞥泽泽和策策,那种不自在的感觉就像是发酵了一般瞬间膨胀。 他是知道这两人的打扮实在是有点……那啥的…… 那是之前他在酒楼里看着那些人这样穿,觉得极为有趣,于是暗记下来让他们两人捣鼓出来的。 毕竟就算借给季小扇一万个胆子,他也不敢真的与俗世中的那等人有什么接触,只能回自己房里过过干瘾。本以为天不知地不知,反正房里也没有旁人乐呵一下也就罢了,却没想到如今被楼燮抓个正着。 第227章 “唔……” 降临派的圣子, 被誉为圣灵在地上的投影,约书亚发出了一声奇怪笑声。 艾尔看见约书亚转过头来,那双奇怪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的方向,他觉得有什么无形的东西从他的身体里穿透过来。 “我很遗憾,利达……你的孩子与你一样都是虔诚的子民,他在天上的国度本应有有一个位置。” 约书亚的声音相当的甜润优雅,理论上来说他的声音应该称得上好听,但也正是因为那种找不出丝毫个人特征的说话方式,那声音听起来却让人觉得十分不舒服。 艾尔感觉到院长往前走了一步,老人衰老的身体挡在了艾尔的前面。 来自于约书亚的强烈压迫感褪去了许多, 艾尔这才觉得自己慢慢恢复了思考的能力。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约书亚之前凝望的人并非是他,而是利达院长。 这让他稍微放松了一些,但随即他又为自己的怯懦感到了一丝惭愧。 “呵……” 可就在艾尔这么想的时候, 那种被身体和思维被穿透的感觉再一次袭来。 约书亚发出了一声轻笑, 艾尔的身体再一次绷紧了。没有任何理由的,他感觉那一声笑声实际上是冲着他而来——他忍不住抬头望向约书亚(事实证明这是一个相当错误的决定),然后他对上了约书亚的瞳孔。 艾尔此生所有的回忆,好的, 不好的, 光明正大的荣誉与应该永远藏在心底不为人知的想法全部都被硬『性』的翻找出来,他的大脑就像是被狂躁症患者猛然掀翻的衣柜,所有的思绪都变成碎片然后在半空中飞舞,散落下来。 “呼……” 艾尔的喉咙里发出了一声长长的抽泣声。 然后他痉挛着,倒在了约书亚的脚下。 一行唾『液』从艾尔的嘴角流出来, 就在几分钟之前艾尔还是一名风趣英俊,可能有那么一点儿书呆子气的年轻医生,但现在,他只是一个张着嘴流口水的白痴而已。 “嘻嘻嘻……” 他的眼珠反白,手脚不自然地抽动,嘴里却发出了奇怪的笑声 “不,请不要这么做。” 利达院长在看到艾尔身上的异状之后脸『色』骤然变得惨白,他颤颤巍巍走上前,将艾尔抱在了自己的怀里并且发出了格外虚弱的恳求。 但人类的哀求对于约书亚来说从来都不是什么值得在意的事情。 “他的头发非常美。” 约书亚对着利达院长说道,他看上去甚至还有点儿彬彬有礼的样子。 “只是他的灵魂里带着与生俱来的罪,而他没有办法通过自己的手段摆脱那悲哀的原罪。” “他只是一名普通人。”利达院长在约书亚的面前一点一点地软弱下来。 “他现在已经成为我的子民。” 约书亚说道。 “他只是变成了一个白痴而已。” 一声沙哑的低语打断了约书亚的话。 所有人不约而同地朝着说话的那个人望过去,令人惊讶的是那个人竟然是罗莎。 那个看上去仿佛早已经不正常的女人。 也许是冥冥之中某些更高的存在赐予了她短暂的怜悯,至少在这一刻,罗莎的眼神竟然格外清明。 她的视线从约书亚的脸上移动到了艾尔医生的身上,在看到对方那浅金『色』的头发后她发出了一声悲鸣。 是的,一直以来她都处于一种混沌的疯癫状态,身体的痛苦已经快要把这个女人『逼』到极限。但是艾尔医生身上那与加尔文细微的相似之处却在莫名间勾起了罗莎的记忆和理智。 她艰难地抓住了一个缝隙从癫狂的沼泽中爬了出来。 “怪物,你这个怪物……你以为你到底在做什么?你把所有人都变成白痴了……” 她神经质地抓着自己的头发然后嚎叫道。 “难道把我变成了僵尸还不够吗?你到底想要做些什么,你到底——” “妈妈,我在创造一个新的世界。” 约书亚非常温柔地对罗莎说道。 “在这个世界里不会有痛苦,不会有黑暗,不会有伤害,那是一个光明的世界,一个无罪之人的乐园。” 一边说着,他一边慢慢地转过头,那种没有任何温度和情感的目光均匀地落在在场的所有人身上。 “那是一个会让哥哥感到开心的地方。你知道的,现在这个世界……现在这个丑恶而污秽的世界伤害他伤害得太深了。” “加尔文……” 在听到“哥哥”两个字后,罗莎感觉到自己的神智正在缓慢到重新坠落到混沌中去。 她呆呆到看着约书亚,这个经过无数的整容和改造,几乎已经不太像是正常人类的“圣子”,后者的面部表情总是十分僵硬,但唯独在提到加尔文时,他的瞳孔中会闪现出不自然的狂热与崇拜。 那种感觉叫什么呢?后悔? 刻骨铭心的后悔几乎快要将罗莎的灵魂连带着身体切成无数的碎块。 是的,她总是忍不住在约书亚面前说起加尔文,她不断地在约书亚面前诉说着加尔文的一切,她疯狂地辱骂约书亚,并且赞颂她那个已经不存在的长子,好像只有通过这样的方式,她才可以减轻自己内心的愧疚。 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 随着时间的流逝,曾经只是一个普通男孩的约书亚最终成为了“圣子”,而也许是因为他没有得到加尔文的面容与翅膀,神赐予他别的东西,他的那些奇怪的,令人作呕的能力。 忽然有一天,罗莎发现自己在也没有胆量对约书亚做出任何打骂的行为。 她开始害怕他,恐惧他,回避他,而正是因为这样,罗莎并没有意识到约书亚对加尔文那种不正常的『迷』恋已经到了这么可怕的程度。 一瞬间,无数的记忆在罗莎的脑海里连在了一起,这个愚钝的女人终于后知后觉地窥见了某些不为人知的真相。 那些离奇死亡的孩童。 那些被送入玫瑰圣堂,与加尔文有着相似特征的孩子。 事情的失控远比她以为的要早得多。 从很早之前,约书亚就已经开始在挑选他的“天堂”成员了。 那些长得与加尔文相似的“圣童”将会是唯一有资格存活在约书亚创造的世界里的人…… 至于那些被筛选下去的可怜孩子便如同垃圾一般落入泥沼,尸骨无存。 【“有些人虽然与哥哥有着相似的面容,但他们的内心充满了污垢与罪恶。”】 罗莎听见一个声音在她的头颅深处响起。 那是约书亚直接通过思维在她的大脑里进行的对话。 哦,是的,她怎么会忘记了呢。 最开始的时候约书亚只是很擅长察言观『色』而已,然后再青春期,他的能力变得强大起来。 他能够窥视其他人的思想和回忆。 而到了现在,他已经能够轻而易举地改变一个人的想法,亦或者,彻底摧毁那个人的灵魂。 就比如说地上那名白痴一般傻笑的艾尔医生,又比如说……她自己。 罗莎发现自己已经想不起来了,是从什么时候起,她会变得如此疯疯癫癫,混混沌沌呢? 【“哦,是的,没错,是我让你发疯的。我不喜欢你的那些想法,关于哥哥的,关于我的。”】 约书亚适时回答了罗莎。 “他只是一个畸形儿……” 罗莎绝望地低语道。 “可他是我的一切。” 约书亚偏过头,这一次他没有用思维而是用声音回答了罗莎。 下一秒,罗莎的思绪涣散了。 现实中的她目光重新变得呆滞和茫然,唯一残留在她现有思绪里的只有巨大的痛苦。 “杀了我……呜呜呜……杀了我……” 她爬到了墙角,然后机械『性』地用自己的额头撞着墙。 很快她的脸便被血浸成了鲜红『色』,声音也变得微弱了起来。 几名一直旁观的医生脸『色』煞白,眼底浮现出了犹豫的神『色』。他们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他们本应该为罗莎和丹尼尔进行详细的身体检查好维系他们那诡异的生命。若是任由罗莎继续下去,她很可能直接死在这里。 可从另外一方面来说,也许那个可怜的女人之所以会变成这样,正是约书亚希望看到的。 “别担心,她不会死。” 约书亚忽然轻柔地说道,仿佛在回答着什么人。 医生们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对上的却是丹尼尔·莱德僵尸一般的面孔与不怀好意的视线。 “你之前……可不是这样……” 丹尼尔慢吞吞地说道。 “你明明是一个……那么听话的孩子……” 约书亚垂下了眼帘。 “是啊,我曾经是那样的爱过你,我的父亲,一如我爱过我的母亲一样。” 约书亚走上前去,伸手捧住了丹尼尔凹陷的头颅。 “但是哥哥是如此的厌恶着你们。” 他发出了一声叹息。 “他对你们的仇恨是那样的深……深到我甚至没有办法杀死你们……” 约书亚的声音越说越小,最后几近耳语,除了他与丹尼尔之外无人能够听到。 【“我只能挽留你们的『性』命,并且等待着他的到来。他一定会很高兴的,比起看见因为死亡而解脱的你们,我想他会更高兴见到活着的你们嘻嘻嘻嘻……”】 而你们两个,将会是我用来取悦光之子的祭品与工具。 第228章 请个假…… 大黑的事情先放到一边暂且不提。 等到我从被子里滚出来, 一个水嫩嫩的小丫头片子端着一硕大的描金漆盘过来让我用膳的时候,我才发现其实我首先要担心的是自己。 ……自己的胃。 我瞅着盘子上孤零零放着的那碗稀薄的白粥,条件反『射』『性』的把被子捂在胸口往床角缩了缩。 隐约还可以闻到从碗那边飘过来的浓郁的『药』味。我抽抽鼻子,一边干笑着对着小姑娘说了一声:\"放下吧我呆会再用。“企图蒙混过关,一边在内心泪流满面,大黑啊你咋能这么对待你苦命的师父呢,那『药』粥我在『药』王谷已经喝得要吐了,你竟然还企图让我在八喜的魔爪之外喝这个鬼东西,真是成何体统! 世风日下啊!!! 结果话刚一出口,小姑娘两只硕大(?!)的眼睛里立刻开始注水, 可怜巴巴的拧着衣角在桌子边上蹭啊蹭,哼哼唧唧小声的说道: “庄主,庄主吩咐过, 必须要让小喜看着老爷喝掉……” ……钟大黑!你简直欺人太甚! 我简直恨得后槽牙牙根痒, 对着桌上那碗鬼东西用雷『射』光似的的目光上下扫『射』了一番,直看得旁边的小丫头鼻子红红的眼看就要哭出来,终究是本着“不能让小姑娘太难做”的精神下了床,端起碗视死如归的往嗓子里灌。 老子一成年人, 懒得跟那滥用童工的破小孩计较……恶, 好想吐。 其实味道也不是太难喝,不然大黑家那几个当世有名的厨子也不可能活到现在。只是我实在是被喝怕了,前些日子着凉,被八喜压在床上灌了整整一个月的『药』粥,从此之后看到类似的东西我就条件反『射』『性』的反胃。 我知道自己这破身子, 受了伤之后但凡进了一点带腥荤的东西都要磨去半条命,只是没有想到这次连一直迫于我的威压很听话(?)的大黑也学了八喜给我灌粥。 我昂着脖子杵在房间中央,喉咙眼里头的『药』粥在努力跟地心引力做斗争。 小丫头可能也被我的脸『色』吓到,泪眼朦胧的爬到凳子上拍我的背,嘴巴里像是哄小孩一样不停的念叨着“乖哦,很快就不难受了!” 我被小姑娘哄小孩一样的话给憋得差点一口气没上得来,眼眶立马就热了。 靠!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现在我只能庆幸大黑好歹没学八喜让我被按床上捆绑系暴力喂粥了。 其实我真想跟他们说,你们就让我这样吐血吐死算了,好歹让我死前吃口肉啊! 俗话说得好,扣肉汤下死,做鬼也风流啊!(骗人!) 只可惜仔细的考虑到我和那几个家伙之间的战斗力的差别,我最终还是把那句话给憋了回去。 现在的我吃得最多的零食就是豆腐干和花生米了。小满曾经一脸好奇的问过我为什么老是要吃这两样,我也只能装出一脸高深莫测的对他说道“豆腐干于花生米同吃,有火腿的味道” ……换来了小满无限同情无限怜悯的一记眼神。 扯远了,回到现实。 过了这么一会儿,那股难受劲终于过去了。我缓了一口气,把还在帮我拍背的小姑娘从凳子上抱了下来……看着她抽抽嗒嗒一脸没用的样子,我不知道为什么莫名产生了一股同情心,决定不告诉她差点把那点粥从我鼻孔里拍出来的那点破事了。 我慈祥的『摸』了『摸』她的头道: “好了,我喝完了,你可以走了。” 小喜姑娘眨巴眨巴眼睛,思考了半响之后,一脸为难的从怀里掏出了一把用手帕包好的蜜饯递给我: “你吃。”她很是同情的说道:“我弟弟也怕苦,每次喝『药』也都要吃这个,只是他没你这么没用,他从来不哭的。” 我『摸』『摸』自己的眼角,震惊的发现刚才因为恶心难受自发的流了两滴眼泪那里。 ----这只是自然的生理反应啊混蛋!!!! 我愤怒的拉着小姑娘的袖子想要解释,不过人家大眼睛水汽一漫,我手一抖,小喜同学哧溜一下抱着盘子就到门口了,末了还要回头对我抿嘴腼腆一笑,道: “我不会告诉别人的,真的!” =口= 我真的想要砍人了。 ====================考试期的悲痛分割线============================ 等到了晚上,再来送饭的却又换了另外一个人了。 那人剑眉星目,一身黑『色』劲装衬得他整个人如出鞘的匕首一样散发出一股凌然的气息,若是不算脸上那股煞气,倒也能算得上是惹多少少女尽折腰了。 只可惜玄剑山庄的**oss钟同学做起婢女的差事来却扎扎实实一万个不合适。我皱着眉头看着他笨手笨脚托着食盘撞进房间,很是为我的晚餐的命运感到担心。 “大黑?” 我叹气,走过去帮他把东西放下,玉制的食器叮叮咚咚响成一片,我的小心肝也随之抽得痛。 “怎么是你?”我问,暗地里在心中迅速的梳理了一下这段时间以来玄剑山庄消息,确定了我家大黑家的确是家大业大日进斗金而不是穷困潦倒以至于堂堂庄主还要来客串小厮。 “……” 虽然这小厮客串得着实不怎么成功。 一眼瞥见乌木制成的食盘边沿刚才被大黑握着的地方,已经变形得有往木质纤维的趋势发展之后,我脑中那根被八喜的管家政策培养得异常敏感的经济神经开始猛跳起来。 大黑倒是若无其事,面无表情的把食盘上面大大小小的碟子放到桌上之后,那食盘在他手上扑朔朔变成了一把粉末,随手放到了窗口的不知名的花朵的花盆里头。 于是我理智的把嘴巴里那句“败家子”给咽了回去。 啧,显摆你内力强么…… 可能是感受到某伤残人士的怨念,大黑回过头来腼腆(?!!!)的挤出一个笑容,解释了起来: “这个已经不能用了,乌木粉化了水之后倒是养花的好肥料。” 人家十八两黄金一寸的天山乌木,你用来养花当然得说是好材料啦!真他妈的朱门酒肉臭……还不如把那点木头粉绑好用来种木耳呢,至少还能吃。 我愤愤不平的坐到了桌子旁边。 脑海里头的黑木耳炖鸡仔情深不悔徘徊不去,让我的心情更加惆怅起来。 因为内心那种并不明媚的忧伤,所以一直到大黑把碗放到我面前好久我都没发现,晚上的这道粥竟然不是我深恶痛绝的『药』粥。 白玉的碗里头浅浅盛着一层米粥,微微泛着点碧绿『色』,衬着旁边檀木的勺子,十分的好看。 尝了一口,一股浓郁的米香混合着荷叶的清香在口中弥漫开来,隐约还可以尝到丝丝茶香。 大黑这时候也难得的饶舌起来,也做到我旁边呼噜呼噜盛了一海碗粥: “我听下人说,师父您不太喜欢『药』粥,晚上便换了个花样。这粥听说是用荷叶茶叶煮的,吃起来应该比加了『药』的那种好。” 真是下了功夫的粥,又是荷香的又是茶香的,估计做法也是极其麻烦的。 ……唯一的缺点就是,完全提不起我的食欲。 据说我家祖上八代贫农,穿越前爱百事可乐远胜于茶叶水,穿越后很长一段时间也处于广大劳动人民的底层阶段,而等到后来熬出头了,也早就过了可以耐心学那阳春白雪一套的年龄了。 于是大黑家那不知名的厨子的心意就这么被我糟蹋了。 老子嘴巴里都淡得出鸟来了,那什么荷香也好茶香也好,都不如肉香来的亲。 我瞥瞥旁边的大黑,抱着那海碗白粥淅沥呼噜喝得面无表情,但是作为他多年来的人生导师,我还是可以清楚的知道,这孩子正痛苦着呢。 嘿嘿,这孩子以前跟着我吃香喝辣的时候,香卤肘子每餐能吃俩,我就不信他什么时候也改吃素了。 说到香卤肘子……我吧唧吧唧嘴,口水流得三尺长。 “我说啊……大黑你也不能老用这点粥啊什么的对付你师父我吧,这说出去别人还不说你太不厚道啊!” 我勉强把嘴巴里那淡不啦唧的东西咽下去,就赶紧往嘴巴里塞花生米和豆腐干——果然徒弟是师父的贴心小棉袄,竟然还有人记得我这仅存的零嘴。 大黑把喝得干干净净的碗往桌上一放,镇定的一抹嘴,说道: “白天的时候收到谷里来信,松山老人说您要忌口。” ……死老头,老子跟你势不两立。 我哀叹一声就往大黑身上倒了过去,两只手在眼睛处『揉』着,嘴巴里哼哼唧唧的开始抱怨。 “我就说怎么你这里也备了『药』粥,那死老头简直就是阴魂不散!我好惨啊,活了这么大吧年纪了连口肉都吃不到……” 头枕在大黑的肩膀处,可以感到他衣服底下的肌肉一抽一抽的收紧着。傻小子整个人都僵硬了。 我暗自有些好笑,大黑是从什么时候起开始讨厌身体接触的呢? 十四岁还是十五? 反正到了十三岁的时候那家伙还是跟着我睡同一个被窝的,在这个世界的这个孩子也算得上是晚熟了。 第229章 今天也要…… 作者有话要说:  修了一下大纲发现需要重写这一章……唉…… 争取天亮前替换如果天亮了还没替换证明我不小行睡过去了…… 天天为了写更新爆肝了orz【然而如果不强迫自己日更有预感会五天晒网两天打鱼】 很久以后季小凉想起那一天, 都会忍不住懊恼,自己应该早点发现事情不对劲的。 时间是三月过后的第二个星期天,而地点是柳河的堤岸上。在岸边已经有了绿茸茸的青草在风中摆头摆脑,行人却非常稀少。南方的春天总是多雨的,昨日淅淅沥沥了一晚上,今天便看着柳河略有一些浑浊的河水涨了起来。微风吹着河面,似乎也染上了些许水汽,直吹得人骨头缝似乎都要透入一些寒浸浸的湿意。 在这样一个『潮』湿的,光线微弱的傍晚,季小凉在河边遇到了一个有些古怪的孩子。 “呜呜呜……” 而被季小凉发现的时候, 那个孩子正蹲在湍急的河水边小声地哭泣。 “喂,小心啊!” 季小凉眼看着那孩子的衣摆都浸到了水里,忍不住对着他喊道。 季小凉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吓到他了, 在听到他的声音后, 那个孩子像是受惊的兔子一样跳了起来,紧接着他像是晕了头,竟然直直地就准备往河水中蹿去。 来不及多想什么,季小凉扔下了书包, 飞快地冲了过去。 在那个孩子半边身子都浸入河里去的情况下, 季小凉多年来在篮球队打酱油练跑步的经历还是起到了作用,他险而又险地将那个孩子从河里拖了出来。 “唔……” 在抱了对方满怀之后,季小凉忍不住闷哼了一声,手中的孩子比他看上去的要重很多。幸好即便是被人忽然抱住,那个孩子也没有挣扎——或许是吓傻了吧?当季小凉气喘吁吁将他带回到堤上之后, 那孩子也只是暂时止住了哭泣,仰着头呆呆地看着面前满头大汗脸『色』酡红的少年。 “你是哪家的孩子?大人呢?你知不知道刚才你那样很危险?!” 带着青少年特有的对小孩的不耐烦,季小凉捞起地上沾着泥水的书包,有些粗暴地对着那个孩子说道。 …… 那孩子没有说话。 而在正儿八经看到那孩子的脸之后,就算是季小凉也忍不住愣了愣。 好漂亮的孩子…… 一声惊叹滑过他的心底。 没错,那是一个精致得近乎没有人气的孩子,看上去大概只有六岁或者七岁吧,小小的脸庞如同细瓷一般带着一种无机质的洁白,漆黑浓密的睫『毛』下是一双罕见的细长凤眼,或许是因为哭泣的缘故,他的眼睑处泛着薄薄的绯红,在那湿漉漉的睫『毛』下,一对暗青『色』的瞳孔中闪耀着奇异的澄澈光芒,简直就像是冬天里冻在泉水中的黑琉璃棋子一般。整齐的发丝被红绳束成长长的发辫垂在那个孩子的身后,在春日傍晚惨白的的天光下,那孩子的长发竟然闪现出一种宛若鸦羽一般泛蓝的光泽,配着他身上那件朱红『色』的深衣服……他看上去简直像是那种放在锦盒里的人偶一般,全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古老又怪异的气息。 当然,那一抹怪异预感只在季小凉脑海里停留了片刻,很快就被担心给湮没了。 那个孩子沉默不语的状态让英雄救美的季同学略微有些紧张起来,他蹲下来仔仔细细地打量着那个孩子,皱着眉头开口道: “喂,你还好吧?有没有着凉?” 他想起之前那孩子浸到水里的模样,暗道一声不好,这样的天气对于穿着湿衣服的小孩子来说恐怕太冷了一点,然后他便把身上的校服脱下来准备给这孩子给披上。 然而在触『摸』到对方身上那样式十分古怪的深衣时,季小凉有些不敢置信地挑高了眉头。 有没有搞错,衣服是干的。 季小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然而指尖触及到的衣料是他从未见识过的柔软细滑,不知道用什么工艺暗绣在布料中的鳞状花纹在衣料的摇曳间闪着细小的光点,哪里有一点弄湿的痕迹? 季小凉顿时有些茫然,努力想了想,自己之前似乎确实是有看到这孩子跳到了水里…… 就在这个时候,那个孩子像是终于反应了过来。 他抽抽噎噎地哭泣了起来,嘴里含含糊糊地嘟囔着什么,依然想要往河边跑。 “喂喂,等等……” 季小凉不得不一把将那孩子抱在了自己的怀里。而也正是这个时候,他终于听到那孩子似乎在说着什么。 “没东西……吃……” 那孩子的口齿其实很清晰,不过说话的时候带着一种非常特殊的语调,以至于季小凉仅能听到其中寥寥几个单词,不过即便是这样,也让他松了一口气。 原来是饿了吗…… 若是其他问题恐怕季小凉还没法应付,但若说是“饿”的话,他的书包里正好还有满满一兜的……饼干。 那是季小凉曾经引以为豪的自制蔓越莓饼干,蓬松,酥脆,金黄,散发着黄油和砂糖混合后特殊的甜香,红『色』的蔓越莓干透过玻璃纸,散发出宝石一般的光泽,在印着白『色』蕾丝花纹的玻璃纸袋上放系着宝石蓝的绸带蝴蝶结——考虑到这份饼干原本的作用是季小凉用来告白的,稍微少女感一点也无可厚非。 顺便说,今天季小凉的告白也失败了。 他之所以会在这么一个凄风苦雨的天气滚来河堤旁,原本就是打算将这份他进行烤制的饼干扔到河里去以表示内心痛苦的。而在现在这个情况下,季小凉当然一点犹豫都没有,直接抓出了饼干递给了那个小孩。 这名人偶一样的小孩在遇到玻璃纸的时候显得有些束手无策,不过奇异的是,季小凉对此却一点诧异都没有,就好像这样的孩子本来就不应该懂得现代的事物……季小凉莫名有种这样的感觉。 他有些好笑地伸手从袋子拿出了饼干放在那个孩子的嘴边,后者抬起眼睛,目光扑闪扑闪地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之后,有些犹犹豫豫地张开嘴唇,衔住了饼干。 不得不说,颜好即是正义。 作为一个青春期男生季小凉其实一直不太喜欢小孩,可是在遇到这个孩子的时候,他却可以耐心地捧着下巴蹲在一边,看着那孩子如同仓鼠一样用手指捧着饼干飞快地啃食着。 在最开始的时候他还有些矜持,就算是啃饼干也啃得姿势优雅,但是在咀嚼了片刻之后,他的眼睛越睁越大,清澈的眼底泛出一丝不可置信,就好像他在吃的并不是什么手工蔓越莓饼干,而是什么珍惜的人间美味一样,这种惊奇让他整个人看着都要生动了一些,自然也更可爱了一些。 等到季小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才猛然意识到自己像是投喂什么小动物一样,把一整份蔓越莓饼干都喂给了他。 “好了,吃饱了?现在可以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了吧?是不是跟家人走失了?” 季小凉叹了一口,有些无奈地哄道。 “无夷。”那孩子忽然说道。“我的名字……无夷……” 他始终没有说出自己的父母究竟在哪里,反而一直用一种与之前截然不同的热情缠着季小凉。 “你做的东西很好吃……以后也一直做给我吃吧!” 无夷一直不停地在季小凉的耳边用那种古怪的声音说道,简直让他一个头有两个那么大。 “好啦,好啦,以后做给你吃。先让我打个电话……” 季小凉心不在焉的敷衍道。不过有了这孩子的名字就好办了。季小凉拍了拍无夷的肩膀,告诉他不要『乱』跑,随后便开始费力地在愈发幽暗的光线下从书包里掏手机。 如果打电话给警察的话,应该能把这孩子送过去吧?季小凉想,手指按在键盘上。 “是哪个‘wu’呢?” 他放轻了声音,习惯『性』地问了一句。 不过身后许久都没有动静。 “我说……” 季小凉皱了皱眉眉头,回过了头。 一阵冰凉而『潮』湿的风吹过湿漉漉的河堤小路。 在季小凉的身后,一个人都没有。而与此同时,河堤下方的柳河河面上骤然炸开了一声剧烈的水声。 像是有什么巨大而沉重的东西坠入了水中,一阵密集的水花散发着淡淡的腥味密集地朝着季小凉扑过来…… 在那绽开的白『色』水花之中,季小凉看到了一条宛若火车般粗细且修长的庞大生物,它有着狮子一样的金『色』鬃『毛』,鹿角上燃着蜃火一般的奇异光芒,大片大片火琉璃一般的鲜红鳞片覆盖着它的身体…… 因为过度震惊,季小凉在那一刻大脑完全陷入了空白,就连转动眼珠都做不到。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那只本应该只出现在神话故事里的生物微微偏过头望向了季小凉,它张开了嘴,『露』出了口中的宝珠,似乎说了一些什么。 哦,对了,它的鬃『毛』上似乎还有一丁点儿蔓越莓干的碎屑。 当然,那也许是季小凉的幻觉。 “轰隆——” 在他们的头顶上方,不知道何时聚来的**不安的翻滚着,在铅灰『色』的云彩上方,春雷隆隆地响了起来。 硕大的巨兽的头颅从黑暗中显现出来,在呼吸之间,从它的口鼻之处冒出了脉动着的光晕……那双眼睛在凝视着他。 第231章 在罗莎和丹尼尔的面庞映入祂的视野时, 祂清楚地感受到那个已经被力量排挤到意识层底部的那个孱弱灵魂发出了异乎寻常的『骚』动。 痛苦?惊恐?愤怒?仇恨…… 那种情感甚至让祂不由自主地皱了皱眉头,这一罕见的人『性』化行为让祂隐隐觉得有些不太适应。 但不管怎么说,站在身体颤抖,满脸都是眼泪的青年面前,“祂”依然显得淡漠和平静,与前者形成了异常鲜明的对比。 事实上,若是站在一个纯粹旁观者的角度来看,房间里的一切都像是荒诞剧一般弥漫着疯狂而怪异的气息。 约书亚的期待与狂热没有一丝水份,在发现自己并没有得到预料中的回应后,他的行为和表情都变得更加扭曲。 “哥哥?看啊, 是父亲和母亲——看啊——” 约书亚抓着丹尼尔和罗莎的衣领,以一种无法用科学解释的怪力拼命摇晃着两人的躯体,那两人因此而发出了痛苦的尖叫声, 而他们的孩子, 约书亚却对此充耳不闻。 他依然企图用两人的**换取加尔文的亲昵和喜爱。 “我一直都很想你,哥哥,我们之后会很快活的,我会是一个好弟弟——” 约书亚那过于激动的话语忽然戛然而止, 因为他眼中的加尔文, 他所期待的“天使”哥哥此时做出了一个举动。 祂朝着丹尼尔和罗莎伸出了自己双手。 ……就像是一个拥抱一样。 约书亚倏然瞪大了眼睛,他目光『潮』湿地凝视着这一幕,脸颊上泛起一股『潮』红。 “哦,加尔文哥哥。” 他沙哑地低『吟』道。 但下一秒,骇人的一幕就那样发生了。 约书亚所以为的“拥抱”并没有发生, 因为祂只是将自己的手掌按在了丹尼尔·莱特和罗莎的额头上。 那两个人开始枯萎。 一切发生得那么快,又是那样离奇和恐怖,几乎就像是三流好莱坞恐怖电影里才会出现的场景。 苍老的男人和女人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枯槁脱水,他们的眼珠倏然干瘪,内嵌在空洞的眼眶之内,而他们的尖叫声被冻结在了忽然间凹陷下去的颧骨之下,发黄的牙齿从萎缩的嘴唇下方凸了出来。 他们的身体也在同时间发生了不可逆转的木乃伊化,因为脱水而紧缩的皮肤促使他们佝偻起了自己的身体,原本活生生的两个人不过在眨眼的功夫间便变成了一小团干巴巴的,褐『色』地,泛着尸蜡光泽的枯尸。一股非常难闻的气味从尸体的内部散发出来。 那两具干巴巴的瘦小尸体就那样被约书亚拎在手里,看上去简直就像是什么品味不太好的异国装饰品。 毫无疑问,在这短短的瞬间,罗莎和丹尼尔便死去了。 快得让人反应不过来——至少约书亚是花了好几秒钟才神『色』恍惚地意识到了什么。 “加尔文哥哥……你……你在做什么……” 约书亚盯着罗莎与丹尼尔的残骸,『迷』茫地看向“加尔文”。 而且在这句话说出口的瞬间,约书亚却又像是想通了什么似的,他的嘴角向着两边生硬的勾起,『露』出了一个难看而古怪的笑容。 “啊,是的,我知道了,他们对你不好……你不喜欢他们对吧!” 约书亚猛然拍了拍巴掌然后恍然大悟地喊道。 “是我想错了,我很抱歉,加尔文哥哥,我还以为你会想要他们活着,这样你就可以对他们做任何事情,无论什么事情。”他强调了最后一句。 “但你并不想见到他们对吗?是我的失误,我忘记了你是至高的存在,是纯洁无垢的光芒,是唯一的天使……你才不屑于做那种无聊的事情……” 一边说着,约书亚一边将手中丹尼尔和罗莎的残骸随意地丢弃在了满是血污的地上,态度淡漠得仿佛他刚才丢弃的并非是自己的父母(同时也是降临派的圣母与圣父)而是两袋沉甸甸的垃圾。 随着语调中的狂热愈发浓烈,约书亚上前一步,然后微微弯下腰,好让自己能够将身体埋在一动不动的“加尔文”的胸前。 “没关系的,亲爱的加尔文,他们并不重要,今后你和我就是一个完整的家庭了……” 约书亚满足地用自己的脸磨蹭着“加尔文”的胸口然后傻笑着低喃道。 不过他甚至还没有来得及将口中的话全部说完,便感到了一只冰凉的手稳稳地盖在了他的额头上。 “你是一枚错误的种子,污秽的存在。” “祂’将约书亚推出了自己的怀抱,然后盯着青年的眼睛平静地说道。 “哥哥?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我们应该是……应该是一家人……不是吗?” 约书亚很不安地眨着眼睛。 “祂”的翅膀在身后散发出朦胧的微光,冰冷的气息开始在空气中蔓延。 然后祂有些违背常理地垂下眼眸,看了一眼被丢弃在地上那属于丹尼尔和罗莎的干尸。 “不。” 祂轻声说道。 “……你『操』控亡者,亵渎死亡与灵魂。” 伴随着“祂”的低语,他身后的翅膀开始变得越来越明亮,原本充盈在空气中的冷气逐渐转化为异常冰冷而纯粹的能量与电流。 “你在说什么?加尔文哥哥,我不懂……” 约书亚僵硬地低喃道。 他不断地摇着头,仿佛想要将自己从一个噩梦中强行摇醒。 而就在这个时候,凄厉的呐喊从房间的一侧骤然传出—— “没错……没错!这是一个怪物!撒旦!魔鬼!” 发出喊叫的人是利达院长,作为房间里仅存的人类,他的神智似乎终于到达了极限。 当“祂”以身披白翼的天使形象出现在房间里时,利达院长终于彻底陷入了崩溃与疯狂之中。 他伸出颤抖的手指,指着约书亚然后疯狂地尖叫道:“他一直在控制尸体!让他们变得跟活人一样!那两个家伙早就死了!苍天啊,这么多年了,但他们还是可以动!这魔鬼在『操』控活尸!主啊,求求你,让这撒旦回到地狱去吧!让他远离你的信徒……” 约书亚不敢置信地回头看了他一眼,然后他惊恐万分地望向“加尔文”。 “不……我没有!这太荒谬了,父亲和母亲一直都活着,他们怎么可能是活尸?!我一直都很小心地维护着他们的健康,我以为你会想要见到活着的他们!他们不可能是尸体,你不是还见到了吗?就在刚才他们还是活着的,他们还会尖叫和说话呢!我知道,有的时候他们会忽然间不动弹了……但是,不用管他们,第二天父亲和母亲便会活过来,他们絮絮叨叨的……那些话有的时候还会在我脑子里响个不停,吵得让我快要发了疯,他们怎么可能死了,这不可能……” 约书亚的表情越来越扭曲,同样的,他口中的话也变得越来越混『乱』。 而“祂”依旧平静。 冰冷的力量如同计划中的那样袭向了约书亚。 早在“祂”踏入这所医院的瞬间,祂便已经察觉到了约书亚身体里蕴含着与祂属『性』完全对立的力量。 就像是光线之下的暗影,规则之外的混沌无序……祂之所以可以在短时间内变得如此强大,甚至将这具人类躯体中的灵魂压制到意识角落也正是因为约书亚的存在。 而祂非常罕见地产生了那种名为“急切”的情感。 祂的本源疯狂地驱使着祂,让祂将约书亚从这个世界驱逐出去。 伴随着祂的动作,一股刺眼的白光在那名疯狂的年轻人身上爆发开来,就像是有人引爆了光的炸弹,在几秒钟的时间里,这所房间里的一切都被那种明亮到极点的白光疯狂地冲刷着…… 若是在正常的情况下,当那光线褪去之后,留在“祂”面前的约书亚理应是一团被彻底融化的炭黑『色』粉末。 约书亚应该被“力量”所溶解,灼烧并且净化。 然而这一次,“应该”并没有起作用。 属于人类的眼球在强烈光线后有一小段完全目盲的阶段,这让祂慢了半拍才真正地看清楚自己面前的一切…… 约书亚并没有消亡。 他既没有溶解,也没有被烧成黑『色』的粉末。 他依然稳稳地而站在原本存在的位置,看上去毫发无损。 但这并不是说他没有产生任何异样。 “你想要杀死我?不,这不是一个好哥哥应该做的事情,我最爱的加尔文哥哥,我是那么爱你,我一直等着你跟我一起组建一个美好的家庭,一个美好的国度。你听信了那个家伙的谎言对吗?你觉得我在『操』控尸体,不,不是我,那两个人不是我……” 约书亚歪着头,脖子几乎与肩膀平行,他的瞳孔放大,几乎快要填满整个眼眶。 断断续续的含糊呓语不断地从他的嘴唇缝隙中溢出。 有的时候是他原本的声音,但有的时候,却是属于罗莎的女声……还有丹尼尔那种不怀好意的沙哑腔调…… “加尔文,对不起,妈妈真的没想到……求求你原谅我……” “嘻嘻嘻嘻嘻哦原来你还活着,怎么样,这些年来你是不是还想到过我……那一天你可把我砸得够呛呢小家伙……” 约书亚在不断的喃喃自语中开始流血。 他的鼻孔与嘴唇中不断地喷出血『液』,然后他身体的肌肉开始痉挛。 他以一种仿佛下一秒就会死去的方式不断地扭动着自己的身体,前俯后仰,手舞足蹈。 最令人害怕的是他的表情,他脸上的每一块肌肉似乎都在不断的蠕动,配合着滴滴答答不断流淌的鲜血,那副样子可以让任何一名正常人吓到精神失常。 “唔……” 而“祂”却在看见这样的约书亚时发出了一声闷哼,祂那双没有丝毫人类情感波动,只有纯粹的冷漠与平静的眼眸中浮现出一丝不可置信。 祂感觉自己正在被无形的力量撕扯着—— “不对不对不对你不是我的哥哥你不是加尔文……” 约书亚那发疯般的视线忽然对上了“祂”的眼睛。 “你不是你不是你只是鬼魂你才是怪物和魔鬼你在盗窃我的哥哥不不不不加尔文把加尔文哥哥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 空气中有波纹在流动。 最开始的波动是轻柔而细微的,单转瞬间,那种波动开始变得狂烈和暴『露』,明明只是一种完全的,精神上的『潮』汐反应,但在这个时候失控的精神『潮』汐却突破常理地演变为了现实中的风暴。 “砰——” “砰——” “砰——” 所有的玻璃制品,从玻璃窗到日光灯,还有仪器中的精细元件都在同一时间破碎。 地上一动不动的尸体被无形的力量倏然拽入半空,宛若在外太空一样漂浮不定。血污凝成了一颗一颗滚圆的『液』体圆珠在尸体与玻璃碎片还有家具残骸中胡『乱』飞舞。 地板和墙壁发出了令人胆战心惊的嘎吱声,并撑不了多久它们就要直接碎裂。 但这种现实中的混『乱』实际上只是风暴中最为平静的一幕。 真正的暴风雨是在精神,意识与灵魂层面。 “错误的……种子……” “祂”坚持了一小会儿,然后祂看向了引发这一切的约书亚,喃喃地低语道。 然后,祂在加尔文的身体里湮灭了。 加尔文在同一时间,重新回到了自己的身体。 他甚至都没有来得及抽一口冷气,那种灵魂在**中替换带来的恍惚感也尚未消退,危险便已经袭上了他。 约书亚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来到了他的面前,然后用手掐住了他的脖子。 这个怪异的,疯疯癫癫地年轻人已经彻底地变异了,他的眼神里有一种让人发疯的东西,裂开的大嘴里,每一颗牙齿的牙缝里都是鲜红的血『液』。 “约书亚……停……” 加尔文痛苦而恐惧地发出一丝气若游丝地呼救声。 约书亚也许认出了他,也许没有。 但两者对于他来说其实都没有什么区别。 “你会永远跟我在一起的,加尔文哥哥——” 约书亚大笑着,然后他张开嘴,朝着加尔文的颈部动脉用力地咬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我猫汉三回来了!!!!!!!!!!!!!! 第232章 死亡是丑陋的。 它阴森, 冰冷,邪恶,带着腐烂的臭气。 相对于加尔文以往人生中的某些片段它可能不是最糟糕的,但也远不似某些文学作品中描述的那般神秘深邃而『迷』人。 加尔文相信自己并不害怕死亡,但前提是,那死亡并非是由约书亚着这样的怪物带来的。 加尔文睁大眼睛死死地盯着约书亚,他清楚地看到了对方疯狂的眼神,还有白森森的,仿佛染着血的牙齿。对方的嘴角因为不自然的狂笑而绽裂开来,鲜血一直从约书亚的嘴唇流到了下颚和前胸。 那是一张非人的脸, 是魔鬼和怪物才会有的脸。 而他带来的那种慑人的死亡气息,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地将加尔文吞噬——加尔文却无处可逃。 “不——” 加尔文发出了一声细小的呢喃。 他的大脑陷入了一片空白。 但他预想中的死亡,还有脖颈被啃食的疼痛却并没有真正的到来。 一道黑『色』的影子倏然冲了出来, 速度快得就像是它是从虚空中直接闪现在加尔文和约书亚之间的那般。 约书亚的大笑尚未完全从他的面容上褪去, 他的身体便被狠狠地抽到了一边。 “我想你大概忘记了什么。” 有人发出了冰冷声音,若不是在这么紧张的时候,加尔文或许能够凭借着与对方的熟悉辨认出那声音之下隐藏的暗火。 但此时此刻,加尔文却只能遵循本能, 朝着声音传出的方向转过头, 一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注意到检查室老旧的墙面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扇红『色』的大门。 那扇门看上去比加尔文记忆中的还要破旧许多,不过也因为这样,它与墙面竟然是这样的契合,没有哪怕一丝丝的诡异之处。它看上去仿佛原本就应该在那里,那样的理所当然以至于加尔文自始至终不曾注意到它的出现。 而这或许就是对方所希望得到的效果。 当然, 那扇红『色』的大门真的就只是一扇普通的医院大门,当它打开之后,就绝不会从门洞里源源不断地涌出蠕动的,仿佛无数残缺尸体被不知名的力量融合在一起的巨大腐臭肉块,也不会有在半空中疯狂飞舞,并且发出尖叫的卷曲触手。 在那些可怖之物的旁边,站着一名神『色』阴冷的高大男人。 “红鹿。” 加尔文喊出了他的名字。 天知道该怎么形容他此时此刻的心情——在那近乎噩梦一般的濒死体验之后,再一次看到“红鹿”竟然能够让加尔文感到有些高兴。 “红鹿”朝着他走过来。 “看样子你确实有着一个相当糟糕的原生家庭。” “红鹿”慢吞吞地对着加尔文说道。 他的样子比加尔文之前所看到的要狼狈许多,天知道被“祂”隔绝在门后的世界里他究竟经历了什么。“红鹿”的衣服上有些明显脏污,脸『色』有有一些苍白(虽然他脸上那种可怖的表情让人很难察觉到他的脸『色』不太好)。而当他再靠近一点的时候,加尔文不会错认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淡淡的血腥气。 “你受伤了。” 加尔文皱了皱眉头,他轻轻地说道。 “唔,之前藏在你身体里的那个小东西……不是非常有礼貌。”“红鹿”状若不在意地说道,“门后面的有些东西也一样。” “红鹿”在说话的同时,目光凝在了加尔文的脖子上,后者的脖颈上有约书亚留下来了掐痕,还有被撕破的衣领。 看到这些之,“红鹿”忽然俯下身,然后他牢牢地卡住了加尔文的肩膀,低下头在加尔文的脖子上重重地咬了下去。 “唔——” 剧烈的刺痛让加尔文发出了一声低呼。 “红鹿”抬起头来对着他『露』出了一个异常可怖的微笑。 “真高兴能重新见到你,我的宝贝儿。” 加尔文差点因为他的这个笑容而打冷战。 “红鹿”相当的生气和愤怒,这一点是显而易见的,但也正因为这样,他显得格外的反常,甚至说得上令人害怕 加尔文再一次地怀疑起他在失踪的那一小段时间遇到了什么事情。 他在加尔文脖子上留下了一个很深的牙印,而那个位置正是之前约书亚差点儿啃下去的地方。 “没有人能够在你身上留下痕迹,除了我。” 在加尔文来得及反应之前,“红鹿”重新吻住了他。 不过跟之前那种狂怒的,仿佛快要杀死他的感觉不一样,他的吻显得格外浓密和濡湿,有些情感……非常微妙的,浓厚的情感,透过这个吻隐隐约约地传递了过来。 当加尔文注意到的时候,他的双臂已经环住了“红鹿”的身体。 而他自己正在那个恐怖男人的胸口微微战栗。 恐怕连加尔文自己也没有注意到,约书亚的存在已经快要让他的精神濒临崩溃,而唯一能够让他感到安心的,竟然也只有“红鹿”这样的魔鬼。 如果不是有人打断,他们两人甚至有可能直接在这破败的,血淋淋遍布尸体的房间里来上一场灵肉交战。 但现实永远不会尽如人意。 “啊啊啊啊啊——” 打断了两人亲昵的是约书亚的怒吼。 之前攻击了他的东西正是那些从门内涌出的畸形之物。 它们把他打得措手不及,以至于他在被甩出去的时候弄伤了自己的脸颊和牙齿。只不过跟普通人留下各种擦伤和流血不同,约书亚并没有流太多的血,但是脸上的填充物变形了、 当他撕碎那些畸形肉块并且重新站起来的时候,他的脸呈现出一种恐怖而可笑的歪斜姿态。 约书亚因此而彻底地发了疯。 “你们对我做了什么你们竟然胆敢这样对我我会让你付出代价的我会的——” 加尔文猛然望向约书亚,正好看到对方歪歪斜斜地从血肉的碎片中摇摇晃晃走出来的场景。这位明显不正常的疯子弟弟的嘴里一直在嘟嘟囔囔着什么,青年的身上沾满了血,有些是他自己的,但更多的是门内那些生物的东西。 约书亚甚至可以轻而易举地撕碎那些可怕的门内生物。 这个认知重重地敲击在加尔文的身上。 但在这一刻,更加严峻的现实没有给他深思这事的余裕。 某种非常恐怖的东西正在从约书亚的身体内部涌现出来。关于这点,可以从他身边的那些东西上看出来。所有跌落在约书亚身边的东西,尸体,已经损坏的医学仪器,玻璃和墙壁的碎片,乃至那些摇头晃脑不断甩动的肉块,都一点一点地违背常理地额漂浮起来,它们在半空中被拉长,变形,晃动,然后是更快程度的晃动。 整座建筑物的钢筋,在水里表面下层发出了令人胆战心惊地哀鸣声。 其次是更轻的东西,碎裂的尸块,感仪器,武器,工具——他们萦绕着约书亚的力量边缘轻轻地转动着,就像是行星围绕着恒星均匀的旋转。 气流掀起来的风暴在短时间内就让室内的人完全看不清周围的情况,但即便是这样,那种特殊力量带来的,对于人体本身的影响依旧强烈到无法忽视。加尔文感觉自己身体里的血『液』正在燃烧,沸腾,恍惚感愈发的强烈,某种狂热沿着脊椎慢慢向上蔓延,仿佛下一秒就要将所有的理智都湮没。 “砰——” 几秒钟之后,萦绕在约书亚身边的那些肉块忽然齐齐爆发出诡异的尖叫声,然后它们自内而外的爆炸了。 血『液』在半空中形成了一场鲜明的殷红风暴,空气中的腥臭味道浓烈到让人想要呕吐。 加尔文情不自禁地抓紧了“红鹿”,他冒出了鸡皮疙瘩,身体更是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不不不不——我们得离开这里。” 加尔文强忍着尖叫的冲动飞快地对“红鹿”小声地说道。 在他的人生中他还从来没有这么不安过,有东西正在失控,约书亚正在失控。 “我们会形成美好的家庭的,哥哥,我们会的,没有人能够阻止这一切,没有人。” 约书亚的双目空洞,瞳孔已经占据了他的整个眼眶,这让他看上去就像是恐怖电影里那种双目全黑的恐怖角『色』一样。 伴随着他不断的喃喃低语,从更远的地方——加尔文怀疑是市中心的方向——传来了隐隐约约地连续爆炸声。 一道黑『色』的烟柱翻滚着直上云霄,紧接着是第二道。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加尔文甚至还听到了警车的鸣笛声。 但加尔文已经没有时间和余裕去思考那些可怕的声音究竟因为什么而出现,因为约书亚已经慢慢突破了门的内容物,那些肉块和触手在即将碰触到他的时候都被围绕他身边的气流和力量切成了碎片。 “到我的身后来。” 红鹿对加尔文说。 看到约书亚身上出现的异状,“红鹿”仿佛联想到了什么似的,他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哥哥……哥哥一定是跟你在一起才变坏了……” 约书亚睁着空洞的眼珠尖叫起来。 紧接着,他朝着约书亚伸出了手——他的手细长得超乎标准,而在这个时候,他看上去却更像是怪物了。 第233章 加尔文看见了一扇门凭空出现在了约书亚的指尖前。 在最初的几秒钟里, 那扇门看上去就像是某种玩具,可以拼在乐高积木上的那种,塑料一般的红『色』门框和小小的,可以晃动的门扉。 但是很快那扇门就在他的注视下倏然膨胀变大,变成了一扇真正的大门挡在了约书亚和他之间。 透过敞开的门扉加尔文可以清楚地看见朝着他扑过来的约书亚那张扭曲的脸,后者的尖叫幻化成了某种难以形容的,快要让他发疯的高频率嘶鸣。 加尔文很确信,下一刻约书亚变回再一次地回到他的身前,然后用那双细瘦的双手死死地掐住他的脖子。 光是想到这些加尔文便情不自禁的全身僵硬,但就在此时, 奇异的一幕就那样发生了。 约书亚的身体开始变形……不,与其说是变形,倒不如说是有某种加尔文完全看不见的东西牢牢地束缚住了他。紧接着, 约书亚一点, 一点地变得透明。 “不——” 约书亚咧开嘴尖叫了起来,他的嘴角几乎已经快要裂到耳根之下,下颚垂了下来。 “加尔文哥哥,你属于我——” 一些非常鲜明的影像客伴随着他的尖叫声刺入了加尔文的脑海。 加尔文差点儿也同时惨叫出声。就像是某种透明的, 烧热的匕首『插』入了融化的冰淇淋一样——无数变幻的图案和混杂的声音就那样粗鲁地填入了他的意识。 如果加尔文不曾用自己的身体迎接过“祂”的降临, 并且一遍又一遍地被迫习惯那种冰冷到了极致的纯粹力量,恐怕在听到约书亚呼唤的瞬间他便已经成功地被对方污染了自身的精神。 不得不说,亲身体验约书亚的心灵控制是一种相当恐怖的体验。 加尔文甚至怀疑自己会发疯,好在约书亚并没能完整地施展出自己的真正能力。 那扇门将他整个人“吞”了进去。 没错,就是那扇凭空出现的大门。 无论束缚住约书亚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它们最终还是做到了。不过,约书亚当然不曾乖乖就范,他一直在尖叫,挣扎,并且发出了令人胆战心惊的狂笑,他的双手死死地抠住了门框,然后他回过头来,怪异地侧着脸直勾勾地盯着加尔文。 “你属于我永远属于我我们将成为完整的个体我们将再也不会分离……” 约书亚的挣扎并不是无用的,事实上,他的那种力量甚至称得上相当强大。 加尔文眼睁睁地看着那扇鲜红的大门正在一点点地失去鲜艳的颜『色』,门栓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浮现出了圆形的褐『色』锈斑,门框平滑的漆面变得凹凸不平,然后一块一块的剥落,『露』出了褐『色』的木头本身。 “永远别想!” 一股怒气忽然澎湃地浮现在了加尔文的心底。 他朝着约书亚恶狠狠地吼道。 紧接着他朝着那扇门冲过去,一把拽住了敞开的红『色』门扉,重重地摔了上去。 隐约间,他似乎听见了约书亚的惨呼,掰在门框上的那两只手在加尔文毫不留情地挤压下缩了回去。 “咔嚓——” 那扇门关上了。 一瞬间,所有的嘈杂,所有的混『乱』,还有那种来自于灵魂深处的混沌与烦躁,都消失了。 那扇门也是。 加尔文觉得自己只是在剧烈的心跳中呼出了一口气,当他再次抬眼的时候,他的面前已经什么都没有了。那扇门简直就像是他的臆想一样,在他一个恍神后便消失不见。 如果不是“红鹿”在关门的瞬间发出了一声痛苦的闷哼,加尔文或许真的会以为刚才发生的一切都只是某种幻觉。 “你怎么了?” 加尔文忍不住问道。 “红鹿”沉重地喘息着,冲着加尔文咧开了嘴。 “你的弟弟——我发自内心地厌恶他,但他确实令人惊叹。” 他说着,青筋缓缓从皮肤下方浮现出来,额上遍布着濡湿的汗水。 加尔文迟疑地站在原处观察着这样的“红鹿”,他非常诧异地意识到“红鹿”竟然真的在忍受着痛苦——某种肉眼无法察觉到的巨大伤害正在发生,而且切实地传递给了“红鹿”。 这名加尔文所见过的最邪恶最诡异的男人以一种近乎软弱的方式在加尔文的面前展『露』出了他的虚弱与痛苦。 他是故意的,加尔文知道,但他还是没有办法克制住自己的担忧。 “我以为你开启的那扇门背后的世界能够让约书亚安分下来。” 加尔文上前一步,扶起了“红鹿”,后者的皮肤冰凉地得仿佛是死人。 “红鹿”喘息着,轻声笑了起来。 “你该知道你的那位可爱的小兄弟并不是普通人——噗——” 他甚至没有来得及把那句话说完便喷出了一口鲜血。 加尔文感觉到压在自己肩膀上的那具高挑沉重的体重重地挛了一下。更多的血从“红鹿”的口中和鼻子中喷出来,甚至将加尔文的衣服都染红了。 那种剧烈的痛苦甚至可以通过**的颤抖传递给加尔文,他以为“红鹿”会晕厥过去,但后者的生命力却比他想的更加坚强一点。 “那个怪物正在横冲直撞——”“红鹿”闭上了眼睛,看得出来,他与门后那个复杂幽暗而邪恶的空间有着不为人知的联系。而在一番探查之后,“红鹿”忽然『露』出了扭曲而复杂的神『色』。 紧接着他看了加尔文一眼。 “怎么了?” 加尔文的心跳倏然加快。 “红鹿”挑了挑自己的眉『毛』,他保持着凝视加尔文的状态,一字一句地说道,“现在,他已经逃出去了。” 听到那句话之后,加尔文的指尖轻轻颤抖了一下,他感觉很冷,而且心跳非常快,他毫不怀疑自己现在的脸『色』肯定也相当糟糕。 从“红鹿”和加尔文强行将约书亚封入“门后”实际上并没有过多久,一分钟?还是两分钟?仅仅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约书亚竟然便已经强行从门的内部闯了出去。 这匪夷所思的事情竟然真的发生了? 加尔文曾经觉得“门”后面的世界宛若地狱,而“门”本身的存在也诡异得像是噩梦。 但在这一刻,当他知道约书亚竟然能够完全无视“门”的禁锢之后,他才意识到自己竟然会如此恐慌。 更加糟糕的是,加尔文早已见识到约书亚对他的执念与疯狂,他也绝不会怀疑,脱离了门内之后,约书亚一定会回来继续纠缠在他的身边。 只不过当那种情况再次出现的时候,加尔文已经想不出这个世界上究竟还有什么东西或者人能够控制住约书亚。 “咳咳……你看上去吓得不轻,宝贝儿。这很吓人对吗?你的弟弟拥有的似乎是一种完全凌驾于万物之上的特殊能力。”“红鹿”的手指一点点后移,一直到移动到了加尔文背后的翅膀上,翅根被玩弄的酥麻感让加尔文无法控制地抖了抖翅膀。 而红鹿的声音还在继续:“他被称之为‘圣子’似乎真的是有原因的?” “那只是邪教而已。” 加尔文下意识地反驳道。 但很快约书亚之前做的所有事情浮现在他的脑海里,让他倏然噤声。 看着加尔文脸『色』苍白的模样,“红鹿”咳出了一口血然后笑了起来,紧接着他借着机会,凑过来在加尔文的唇上轻轻一吻。 “没关系的,亲爱的,我不会认错,他确实只是一只怪物,而你,是真正的天使。” “我从来都没有在乎过这个。” 加尔文恶狠狠地低吼道。 他条件反『射』『性』地抬起了手,但“红鹿”身上那过于浓烈的血腥味让加尔文忽然回过了神:他也许可以稍后再去思考约书亚可能会做出的疯狂行径,但就目前看来,若是不对“红鹿”做些措施,对方可能真的会死。 “该死的你究竟在想些什么!” 加尔文推开了“红鹿”。 “我们得给你弄点『药』——” 加尔文观察起了“红鹿”身上新鲜的血迹,他的心沉了下去。 “或者做点别的什么,你也许正在内出血。” 他补充道。 “红鹿”又咳嗽了几声,他依然在喷血。 “好痛——” 他低语道,那双深绿『色』的,总是闪动着邪恶光芒的眼眸此时竟然呈现一种朦胧的神『色』。 “我想你呆会儿会高兴起来的,我觉得……我……暂时……会……离开一下……” “红鹿”的话语逐渐变得断断续续,而听到他这番话后加尔文的心中腾然冒出了一抹不详的预感。 “‘红鹿’?!” 他紧张地喊道。 后者冲着他眨了眨眼睛。 “小狗要出来了,在这种时候小狗总是有点过于积极,咳……咳咳……那么,过段时间再见。” “红鹿”的身体忽然间失去了全部的支撑力,他完全地压在了加尔文的身上,以至于让后者猝不及防间直接倒在了地上。 “嘿,等等,你他妈在搞什么——” 加尔文惊叫起来,他拍打着忽然间昏『迷』过去的“红鹿”,恐慌宛若海啸般呼啸而来。 而在他的拍打下,“红鹿”终于缓缓地有了一丝回应。 “汪——” 男人的口中冒出了一声低沉的犬吠。 似曾相识的一幕,熟悉的犬吠,还有“红鹿”彻底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句暗示叠加在了一起。 加尔文的动作顿时一僵。 “梅瑟?” 他颤抖地询问道。 他面前的男人抬起头,温顺而甜美地仰望着他,然后再一次地开口。 “汪呜……” 加尔文脸『色』彻底垮了。 “**&……%……” 他控制不住地骂出了一句脏话. 第234章 让梅瑟重新出现并且掌控身体的控制权绝非“红鹿”意愿, 但他别无选择。 尽管在加尔文的面前他表现得相当镇定,但哪怕是“红鹿”也没有办法忽略掉约书亚带来的巨大破坏。 事实上,一直到今天之前,“红鹿”都不曾想到自己与“门”之间的联系会是如此紧密。 约书亚拥有的是一种奇异的力量,无论是精神污染还是精神控制,乃至在现实世界中他表现出来的移动物体,『操』控尸体等能力,都只是他真实力量的外溢作用而已。 在约书亚过去的人生中,他身体里那种力量从未有过机会真正地表现出来,然而在“门”内, 他终于得到了这个机会。 毕竟,即便是“红鹿”也不能百分百地打包票说他理解和知晓“门”后面的那个世界,那个世界——用通俗的话语来说, 或许可以理解为地狱。 那里绝非正常的世界, 也缺乏大众认知中的空间和时间的概念,甚至“生”和“死亡”本身在那个地方都是暧昧和混沌的。唯一可以确定的一点是,在“门”的后面绝无所谓的秩序,亦或者是可以称之为理『性』的东西。绝对的无序, 混『乱』, 晦暗,癫狂才是主要的填充物质。那块空间已经彻底的毁坏和失序,只会在漫长的时间里不断地吞吐着正常世界排泄出去的污秽,这其中包括了尸体,还有恶念, 乃至人类的灵魂。任何拥有邪恶,混『乱』乃至黑暗『性』质的东西,无论是实体还是精神,一旦进入那个世界都将会不受控制地被吸引和吞噬,最后化为一团又一团飘『荡』在无尽深渊中的混沌之物。若以旁观者的角度来看,约书亚毫无疑问地拥有这种特质,这也就是为什么“红鹿”会在他的面前打开了那扇门。 而且从实际表现上来看,约书亚会被“门”吞噬这件事情本身就已经证明了“红鹿”的判断。 正常的人甚至不可能真正地注意到那扇特殊的门,更不要说打开门扉然后被吸引进去了。至于“红鹿”,他从未想过原来“门”后面的世界竟然是可以被毁坏的。 然而约书亚竟然做到了。 他不仅没有在那个混沌的世界里『迷』失,反而用自己体内的特殊力量对那个世界进行了反向侵蚀。 就仿佛是光与暗—— 那种力量的绝对理『性』和秩序就像是硫酸一样将门后世界中的混沌无序侵蚀干净。 “红鹿”甚至没有告诉加尔文,约书亚是如何轻而易举地离开“门”后那个世界的。 那个看上去格外疯狂的年轻人在歇斯底里地尖叫后,在门内的那个世界里凭空打开了另外一扇门。 然后约书亚打开了它,离开了“门”后的世界。 “红鹿”感觉自己的力量正在被抽取,被那扇约书亚打开的门。 精神世界与“门”后世界紧紧相连的“红鹿”因此而尽力了无法用任何一种人类语言描述出来的痛苦——这种痛苦甚至已经强烈到了让他现实世界中的身体血管爆裂并且出现了严重内出血的症状。 而**的痛苦,恰好激发了梅瑟的活『性』。 从一开始,作为一个非人类的多余“人格”,梅瑟便已经是“红鹿”最难以消化的一个部分。而在极度虚弱的状态下,“红鹿”甚至完全没有办法控制住梅瑟。 它终于还是脱离了他的控制并且掌握了那具身体。 该死的—— “红鹿”只希望自己在彻底让出身体控制权之前,没有不小心把那句咒骂当着加尔文的腭面骂出口。 …… 在现实世界中,加尔文并不知道自己骂出了与“红鹿”几乎差不多的脏话。 梅瑟是一条好狗,它高大,强壮,服从『性』极强,加尔文发誓自己一定会很喜欢这种类型的狗,但前提是,那应该是一条真正的狗而不是被困在男『性』人体内部的某条“狗\''的人格。 “老天……梅瑟,嘿,宝贝儿,等一下……梅瑟……” 在梅瑟企图贴上来『舔』舐掉加尔文身上的血迹后,加尔文不得不用一种暧昧的方式牢牢地卡住了梅瑟的肩膀,他柔和地控制着梅瑟过度亲密的举动。 后者的肌肉十分紧绷,加尔文可以感觉到那种身体不适依然停留在这具躯体里,而这让他的动作和语言都更加温柔了一些。 “我需要芙格出来,梅瑟,听着,你得让芙格出来处理好你自己的内伤,不然你可能会死,你和你的同伴们留都会死。” 加尔文将额头抵在男人的头上,用安抚的语气说道。 情况实际上很不妙,从窗外传来了相当尖锐的警笛声,有人在尖叫,还有不可忽视的『骚』动声。加尔文猜想是检查室的异状已经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并且按响了警报。这栋破败的医院大楼里可不只他们两人,降临派的人随时可能闯入这里探查情况。 加尔文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在楼梯间被“红鹿”杀死的那群亡命徒就是全部的武装人员了,但哪怕是再幼稚的人也该知道这只是一种妄想而已。 更加糟糕的事情在于,圣玛利亚教会医院还有另外一栋崭新的医学大楼,那里有更多的人和更多的病患,而那些病患,几乎全部都是降临派的虔诚分子。加尔文很确定另外一些稍远但依旧相当刺耳响亮地警告声正是从新的医院大楼那边传过来的。 现在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警察尚未抵达。 (加尔文可不会忘记楼梯间里的那些尸体)。 不过警察的迟到大概跟另外一些麻烦有关。 加尔文在于梅瑟的纠缠中循机朝着窗外望去。 即便距离市中心如此远,他依然可以听见连续不断的爆炸声。一道道黑烟从远处腾然而起,以至于那块地方看上去简直就像是被人空投了□□。闭着眼睛也可以想得到,现在那块区域恐怕也处于混『乱』之中。 是恐怖袭击?还是火灾? 加尔文的心跳非常快,他只看了窗外一眼便立刻收回了目光。在他的内心深处,有一种非常不详的预感正在疯狂膨胀,但他甚至不敢去细想这件事情,他真的完全不敢去深究,是否是约书亚那种恐怖的心灵控制能力正在……失控。 不不不,现在不是去为其他事情苦恼的时候了。 他还是要面对现实的问题,他可靠的同伴现在是一条狗(而且还有严重的内伤)。 “汪呜呜呜。” 梅瑟轻声地呜咽着,他的目光澄澈而温柔得让加尔文感到背脊有些发麻。 尝试了几次沟通后,加尔文无可奈何地意识到他亲爱的英国医生又或者是其他人类人格都不可能出现。而从不远处传来的『骚』动声却变得越来越清晰。 “该死。” 加尔文诅咒了一声,他将梅瑟扶了起来,开始朝着门外走去。 不管怎么说,至少他必须先离开这里。 “呼……宽恕我……” 但就在这个时候,一声非常虚弱的低语忽然从某个角落传了出来。 加尔文惊讶地回过头,才发现一个衰老的老人满身是血地躺在地上,竟然还没有死。 “你还活着?” 加尔文脸『色』一变回到了那名老人身边,他勉强地响起来,这个老人似乎就是之前一直没有被约书亚杀死的那名院长。 只不过最后的混『乱』中,约书亚俨然也没有真正地想过给老人什么保护。 他伤的很重,**上和精神上都是,但大概是因为濒死前的回光返照,竟让他还可以勉强发出声音。 “天使……主啊……我谦卑地恳求你……饶恕……饶茹我这个……罪人……” 他无神地盯着靠近的加尔文,嘴唇翕合呢喃道。 浑浊的泪水源源不断顺着他的眼眶流下来,他显得是那样的绝望和悲哀,哪怕他的神智早已混『乱』不堪,生命衰弱如风中之烛。 加尔文看着这样的老人,身体微微一颤,但他最终没有做出任何否认。 他知道对方已经快要死了,他甚至都不应该因为对方而在这样危险的地方逗留下来,浪费这样宝贵的时间,但他还是留了下来。 他的翅膀在他的身后微微伸展开来,洁白的羽『毛』在血『色』的房间里显得是那样纯洁和明亮。 老人的眼睛明显地睁大了片刻,惶恐不安的神『色』在他看见加尔文翅膀的瞬间慢慢地消退了。 加尔文不知道在濒死的幻觉中这位老人听到了什么,但老人确实显得安详了许多。 “感谢您,伟大的……感谢你赐予我的……” 他含含糊糊地嘟囔着,然后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加尔文蹲了下去,朝着老人伸出了手,他正打算将老人的眼睛合上,但就在这个瞬间——老人猛然睁开了眼睛,他枯瘦的手用不可思议的力量死死地拽住了加尔文的手腕。 一种怪异的,令加尔文想要尖叫的狡猾笑容浮现在了老人沟壑密布的脸上。 “嘻……我知道你想找谁……那个老□□的病房在7楼22号病房,你会找到她的,你也会找到通往地狱的入口——” 加尔文条件反『射』『性』地一把甩开了老人,老人发出了一声尖锐的狂叫。 一道身影敏捷地冲了过来,加尔文甚至没有看清楚梅瑟究竟做了什么,总之老人那具衰弱的身体砰然摔在了地上,然后停止了所有的活动。 “梅瑟!” 加尔文惊叫了起来。 因为刚才的一番动作,梅瑟弓下了身体又一次地吐了一口血。 “嗷呜……” 他转过头来,半是因为撒娇,半是因为痛苦的呜咽简直让加尔文心都要碎了。 第235章 “他妈的——” 加尔文冲到了梅瑟的旁边, 后者迅速地伏在了他的肩头。 “你感觉怎么样,老天……我们离开这里。” 加尔文觉得自己可能是被约书亚精神污染了才会犯下如此愚蠢的错误。那名老人很可能依然处于那种可怖的精神控制中才会有濒死前的那些举动。 而他从一开始就不应该愚蠢地放任自己的伪善去接近那个老人——梅瑟也不用再一次因为他的失误而陷入危险中。 似乎是察觉到了加尔文的内疚,梅瑟将嘴唇贴在加尔文的脸颊上轻轻地摩擦了一下。 他还记得加尔文之前阻止他『舔』舐的举动,因此并没有伸出舌头。考虑到梅瑟的形象(一名英俊却病弱的成年男『性』),这种表示安慰的行为多少还是让加尔文感到有些不自在,但这一次他没有阻止梅瑟的动作。 “好孩子。” 他拍了拍梅瑟的肩膀,然后带着他迅速地朝着门口走去。 梅瑟似乎觉得四脚着地会更加舒适,但当加尔文要求他用两只“后腿”走路时他依然很顺从地照做了。 废墟一般的检查室外面是一条长长的阴暗的走廊。 在“祂”前往这里时,这里的走廊显得错综复杂而且弥漫着一种令人不安的诡秘气氛。不过现在看来,外面只是普通的设备老旧的医院而已——这种想法仅仅只持续到加尔文和梅瑟推开了走道尽头的那扇门。 在加尔文朦胧的记忆中, 离开那扇门后他们将进入病房区。加尔文计划在那里想办法给梅瑟和自己弄到一身病号服,这样的话他们两人尚有可能趁着混『乱』而混入病人中,然后他们可以在某辆转移病人的急救车或者是另外那栋医院大楼那里得到应急救治。加尔文甚至已经想好了该如何用武力胁迫某个倒霉的医生为梅瑟做急救处理, 若是实在不行的话, 他甚至考虑在那些该死的降临派虔诚教徒面前展现自己那对没有任何作用的翅膀…… 但是映入眼前的可怕场景却让加尔文原本的计划全然落空了。 加尔文看见的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混『乱』,人间惨剧,或者说是噩梦——你也可以用糟糕的词来形容这一切。 圣玛利亚教会医院的旧医院大楼设备陈旧,因此滞留在此的病人很少, 大多数都是一些已经无人看顾或者是无进行任何移动的病危者, 医生和护士的人数理所当然的也比另外那栋大楼要少的多。但即便只是这么一些人,他们在死亡时带来的那种惊悚与血腥依旧让加尔文感到了强烈的不适。 地上全是血,还有人类的尸体。 大部分都是病人的——他们大概是将不能移动的病人直接从病床上拖了下来,然后在走廊里用金属器具砸破了他们的脑袋,碎肉和脑浆甚至飞溅到了天花板上, 原本就十分老旧昏暗的灯光因此染上了一层晦暗不明的血『色』。吊瓶,急救设施,摔碎的『药』剂瓶和针筒凌『乱』地散布在地上。 有几个人,看上去似乎是医生,他们还活着。但他们看上去也没有比地上的尸体好到哪里去。 加尔文最开始甚至以为他们受了伤,他们的手掌完全是通红的,衣袖已经被濡湿的血『液』浸染成了黑红『色』,布料无法吸收的粘稠血『液』顺着他们的指尖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 加尔文下意识地顺手抓起了他脚边的某根钢管(也许是来自于不远处那已经散架的担架),极其警戒地观察着那些医生。 他随后就意识到这些医生们恐怕就是走廊上那些尸体的制造者。 加尔文干呕了一声。 强烈的不适感顺着他的背脊向上翻腾,他的太阳『穴』突突直跳——就在之前,约书亚企图对他心灵控制时那些被灌入他脑袋的混『乱』画面忽然间变得清晰了一些,那些画面逐渐与加尔文现在看见的画面重叠起来。 “天啊……” 加尔文控制不住地打了一个寒颤。 是约书亚——约书亚制造了这一切。 没错,出于某些特殊的原因加尔文并没有被约书亚的能力所控制,但在这栋大楼里的其他人类却并没有加尔文那样的特权。 在他们来得及意识到之前,他们的心智便已经被约书亚吞噬和控制了。 约书亚所期待的自相残杀,无知无觉的混『乱』杀戮在加尔文还在苦于与他对抗的时候便已经开始。 能够动弹的病人们杀死了更加衰弱的病人,紧接着是身强力壮的医生们杀死了病人和护士,而被害者们因为精神被污染和控制的缘故甚至没有任何反抗,在这样的情况下对生命的收割比机械化的农产品收获还要来得更有效率。 想到这里,加尔文几乎快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在一个颤抖中,他手中的铁棍敲在了地上,发出了一声刺耳的声音。加尔文紧绷的神经因为这意外的声响差点断裂,但制造了这样骇人听闻惨案的医生们在这个时候却像是断了电的人偶一般,他们完全没有理会加尔文这个外来者,他们每个人都保持着直愣愣地站在病房门口的姿势,目光呆滞的看着虚空的某处,含混的笑声从他们的身体内部传出来,有些人流出了口水。 天花板上黑乎乎地外置扩音器倒是正在播放着尖锐的报警声,但并没有任何一个人对那该死的声音做出反应。 但偏偏正是这样,加尔文愈发的感到恐怖和战栗。 “呜——” 加尔文听见梅瑟在他耳边发出了一声带有警告意义的威胁声,显然那种诡异而恐惧的气氛甚至也连他也能感觉到。 若是加尔文还有别的选择,他会带着梅瑟掉头离开此处然后避开那些奇怪的人,天知道约书亚还在他们彻底坏掉的脑袋里塞了别的什么。 但就像是我们已经多次提到过地,这栋医院大楼设计十分陈旧,假如加尔文和梅瑟想要抵达别的出口或者岔路,就意味着他们必须穿过这条走廊——还有那些表情呆滞的“人”。 这简直就像是什么恐怖电影一样。 加尔文在自己心底想道。 他死死地抓着铁棍,然后用肩膀撑着梅瑟的体重,一步一步地朝前走去。 每走一步,他的鞋底都踩上已经逐渐变得粘稠的血迹,然后发出响亮到不可思议的脚步声。地板很滑,加尔文走得非常小心翼翼,而那些医生们呆滞的面容更是让他感到冷汗涟涟。 时间在这一刻显得是那样的缓慢,每隔不久,加尔文就可以听到一些更加明显的『骚』动声。 玻璃发出清脆的碎裂声,然后有人直直地从窗口掠过,那是更高楼层的病人在跳楼,只是不知道他究竟是被人从窗口丢下去的还是自己选择了死亡。窗口的那番动静让加尔文下意识地侧过头,但他却正好与坠落的人影对上了眼神。加尔文完全没有看清楚对方的脸却依然记住了那对空洞幽深而疯狂的眼睛。 如果不是梅瑟在这个时候又吐了一口血在加尔文的肩膀上,加尔文怀疑自己大概会尖叫出来。 走过那条走廊花了加尔文几分钟的时间,他发誓这可能是他这辈子最漫长的几分钟。 但哪怕暂时离开了那群杀人狂医生,加尔文也没有喘息的时间:当他最终抵达防火楼梯时企图向下走时,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却夹杂在尖锐的警报声之间向上传来。 加尔文呼吸一滞,然后从楼梯栏杆向下望去。 一些摇摇晃晃的人影正在向上走,跟医生们一样,他们的身上也沾满了血。 加尔文甚至还辨认出来其中有些人身上的衣服与降临派的安保人员是一样的——约书亚会在使用自己能力的时候避开降临派的成员吗? 加尔文可不觉得那个疯子会这样做。 在想到约书亚的同时,那种恍惚的混『乱』感又一次的出现了。 加尔文的脑海中浮现出了更多清晰的画面,而那些画面的内容足以令人呕吐。加尔文感觉自己已经知道了发生在那些正在逐级向上走的“人们”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感到一阵深沉的悲哀,同样的还有恐惧。 以他还有梅瑟目前的状况,他绝不可能与那群完全丧失了理智的疯子对上。 在心底咒骂了一声,加尔文开始带着梅瑟向楼上走去,他们找了一个没有太多奇怪声音的楼层,然后推开门躲了进去。 不过……就在加尔文用铁棍从从内部抵住防火门的时候,他忽然瞥见了一个数字。 …… 那是楼层数,七。 没错,加尔文现在正在医院的七楼。 加尔文的动作顿了一下。 那个发了疯的老人在濒死前发出的胡言『乱』语鬼魂一般浮现在加尔文的心头,加尔文的背上浮现出一层冷汗。 “汪汪……汪……” 梅瑟敏感地察觉到了加尔文的不对劲,他含糊地在加尔文耳边发出了急促而担忧的低声呜咽。 “不,没什么。” 加尔文小声回答道(天知道他为什么会莫名其妙地觉得自己仿佛可以理解梅瑟的话语)。 第236章 跟之前几层楼比起来, 加尔文和梅瑟所在的第七层很安静……甚至有点儿安静过度了。 加尔文推开了离自己最近的几间病房,里头空空『荡』『荡』的,地上依稀残留着病床经年累月留下来的床脚的痕迹,但恐怕是因为已经处于半废弃的状态,里头所有家具和仪器都已经清空了。 晦暗的光线从窗外透进来,在地上形成了斑驳的光影。 加尔文瞥了一眼远处,远处市中心的黑烟不仅没有消散的迹象反而更加严重了,这让加尔文的心情变得更加沉重了。 他大概已经能猜到在市中心发生了什么:圣玛利亚教会医院里发生的事情恐怕也在人口密集的城市上演了。 天知道那里现在究竟死了多少人,现在加尔文唯一能够祈祷的就是城市里人口众多,而约书亚的特殊能力也有使用极限, 不至于将整座城市的人全部都变成疯子。 加尔文的翅膀在他身后拍了拍,几片羽『毛』落了下来,梅瑟试探『性』地伸出手, 握住了其中一根。 “嗷?” 梅瑟轻轻地叫了一声。 “我想这里应该是安全的, 至少暂时是这样。” 加尔文回过神,他侧过头看了看自己身边的人形大狗,勉强地挤出了一抹安抚『性』的微笑,紧接着他便带着梅瑟退出了那间空空『荡』『荡』的病房, 朝着大楼的另一边走去。 一路上加尔文都在仔细地研究着这里的一切, 从周围环境来看,加尔文隐约判断这里应该是针对于重症病患的集中住院病房。除了最开始的病房都是空置的之外,剩下的病房里通常都配备有人工维生仪器,只不过那些仪器大多都已经故障,并且都是许多代之前的淘汰型号。 加尔文和梅瑟很快就抵达了一个t形路口, 加尔文看了一眼墙上的平面图,在住院部东侧设立了室外防火梯,而在其余几处各配置了两台直达地下停车场的电梯。加尔文不是没有考虑过坐电梯,但将自己困在小小的没有退路的金属箱子里实在有太大风险…… 加尔文在自己的脑海里不断地思索着两人的脱身之计,而就在这个时候,梅瑟忽然警惕地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声音。 “嗷呜……” 他侧过头,像是真正的警犬那样微微仰头,嗅着空气中某些正常人类无法感知的气味。 “梅瑟?” 加尔文神经骤然绷紧。 他很确定梅瑟一定发现了什么。余光中,他一眼瞥见了墙上那已经褪『色』,发黄的塑料指示牌,那上面画着一个箭头,指向走廊的右侧,箭头的后面是【病房14至病房24】的字样。 【“嘻……我知道你想找谁……那个老婊子的病房在7楼22号病房,你会找到她的,你也会找到通往地狱的入口——”】 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又一次地爬上了加尔文的脊背,他的直觉在告诉他这一切都很不对劲。 在这之前加尔文一直企图将院长濒死前的尖叫当成是约书亚精神污染下的胡言『乱』语,但就现在的情况看来,却像是冥冥之中有什么东西正在往他将某个特定的位置引领。 二十二号病房? 老婊子? …… 等等,加尔文的瞳孔倏然缩紧。 他可不会忘记他们最开始会来到这里,正是为了找到那名叫做特莉丝的修女——那名知道玫瑰圣堂真正所在之处的女人。 难道那名因为车祸已经被宣告为植物人的特莉丝修女正是在二十二号病房? 加尔文的理智告诉他,他应该立刻离开这里,离开那该死的二十二号病房,这件事情无论从哪个方面解读都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诡秘气息。 也许是约书亚的陷阱……但加尔文很快就否认了这个可能。约书亚邪恶而疯狂,与其说他是阴谋家到不如说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虽然这疯子拥有令人震惊的可怕力量)。加尔文并不觉得自己那位整容怪弟弟会有设立陷阱的智商。 那么就是有什么人在幕后『操』纵着一切。 加尔文知道自己不应该让那个“人”得逞,但他的心底始终有个声音一直在小声嘟囔:他想要搞清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更何况他的直觉也在告诉他,他很有可能压根就没有选择。 加尔文最终还是不由自主地朝着那个方向走了过去。 “我真希望我做出了正确的决定。” 难得的,加尔文在梅瑟面前透『露』出了自己的一丝虚弱。 “嗷呜。” 梅瑟凑过来,蹭了蹭加尔文。 “乖孩子。” 加尔文忍不住抚『摸』了一下梅瑟的头发——虽然对方与“红鹿”使用着同样一具男『性』人类的**,但加尔文始终觉得梅瑟的头发『摸』上去似乎要更加柔软一些。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加尔文的选择或许并没有错。 在二十二号病房里确实有“人”在等着加尔文。 还没有靠近那间病房,加尔文便已经察觉到了那间病房里传来的动静。 那声音非常细微,配合着窗外不断传来的朦胧尖叫和『骚』动,还有远方的轰鸣与爆炸声,若是普通人恐怕压根就不可能察觉到病房里传来的那些小动静。 不过加尔文并非是普通人——梅瑟也不是。 越是靠近病房梅瑟就越是表现得安静而冰冷,他的嘴唇不受控制地向后咧开,『露』出了自己的牙齿。隐隐约约中加尔文仿佛能够从身边这个绿眼睛的男人身上看到一条巨大黑狗的影子——这说出去简直会被人笑话是臆想,但加尔文知道那不是。 他对梅瑟做出了一个噤声的手势。随后加尔文便弓下了身子,运用着某个体术大师教导他的方法,像是丛林中觅食的猎豹一样带着梅瑟悄无声息地移动到了二十二号病房的门口。 病房里确实有人,而且是正常的,不曾被约书亚控制的人。 “………你知道玫瑰圣堂在哪里,特莉丝修女。” 一个低沉的男人的声音从虚掩的门缝中传了出来。 “你应该知道,你不可能继续逃避下去。” 随后是另外一个更加年轻点的声音,也是男『性』。 听到那两人的声音后加尔文忍不住眯了眯眼睛,事情稍微有点儿出乎他的意料,他本因为病房里的人是为了他而来,但现在看来,那些人更加关注的点却是降临派的玫瑰圣堂的位置? 一阵短暂的沉默后,从房间内传来了一声虚弱而苍老的女声。 毫无疑问那声音正是来自于特莉丝修女,那个据说早就已经因为车祸而失去了意识的“植物人”。 “玫瑰圣堂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改变它的地点,这么多年来,它一直在变。” 特莉丝修女说。 “我已经累了,放过我吧……”修女继续说道,“我已经离开那个教派很久了,我的意思是,我不可能公开跟降临派决裂,如果是那样的话他们会杀了我的。但我确实已经很久都没有跟教派内部的人接触过了,哦,小伙子们,看看我,我只是一个衰老而无助的老人,求求你们,放过我吧。” 加尔文慢慢将自己的整个身体贴在了门口,他小心翼翼地透过门缝朝着病房内部看去 那间病房的布局大体来说与之前加尔文看到的那些没有什么两样,老旧的病床和几乎是二十多年前就开始使用的仪器,唯一的不同大概就是病床上蜷缩着一名身材矮小而消瘦的老人。 三名高大的男人围在她的周围,其中一人举着枪,枪口非常冷酷地正对着特莉丝修女的头部。加尔文只能看见他们的背影,但不知道为什么,那三个人的背影让他感觉有点儿眼熟。 “如果不是因为玫瑰圣堂每年都在换地方,我想我们也不用这么大费周章地麻烦你告诉我们它的具体位置了,特莉丝修女阁下。” 举枪男人身边的人说道,是那个更年轻的声音。 说话人的腔调有些莫名的懒洋洋的,带着一股亲切的气息,若不是亲眼看见了病房内部举枪对峙的局势,加尔文恐怕会以为一切都很平和安稳。 加尔文皱了皱眉头,那种熟悉的感觉又来了,他仿佛……仿佛在哪里听到过这个声音。 “你在十多年前作为保姆和家庭教师,抚养过降临派的现任圣子约书亚。从我们调查得到的资料来看,那位圣子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甚至将你视为他的母亲,所以他才会给你那么高的权限,甚至……让你带上自己的情人前往玫瑰圣堂接受真正的洗礼。我想,如果不是你的那位情人之后惹出来的麻烦,恐怕你现在还在那里侍奉着那位圣子?” 紧接着,那名手持枪械的高大男人也开口了。 “说谎和拖延时间都是没有用的,特莉丝修女,你可能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但那些降临派的家伙们现在恐怕没有余裕来救你——” “我当然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老『妇』人,或者说,特莉丝修女打断了年轻男人的话。 她的声音颤抖得很厉害。 “那个怪物什么都做得出来,你们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蠢货,因为你们从来都没有真正地跟那种怪物接触过!”说到最后半句话,特莉丝修女的声音因为恐惧而变得凄厉和沙哑,“不,我不会说的,你们想要开枪?来吧,开枪吧!我都已经受够这种担惊受怕的鬼日子了!开枪啊,软蛋!你们不会找到那个鬼地方的,你们不会的!” 第237章 很显然, 二十二号病房内的对话已经彻底地陷入了僵局。 即便只是隔着门缝向内窥视,加尔文也可以看出来特莉丝修女并不是那种乐于配合他人的类型,而且她的精神状态看上去也不是很对劲,加尔文在很多遭遇过严重精神创伤的人身上看到过类似的表情。 “我们都知道你是为了躲避降临派的那些家伙才躲到这里来的,特莉丝修女,你是一个勇敢的人……不是所有人都有毅力在这么长的时间里伪装成植物人。”那个让加尔文感到耳熟的声音又一次地响了起来,加尔文看到他抬起手,将自己同伴举起的枪从特莉丝修女的额头前推开了。 “你说你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但实际上,我并不这么认为, 或者说你一直在逃避真正的现实,你知道约书亚那个怪物能够做什么,而他现在正在按照人们所能想到的最糟糕的方式行动了。” 背对着加尔文的男人掏出了自己的手机, 加尔文猜想他是点开了什么网页, 没过多久,人群的尖叫和轰隆作响的爆炸声便从手机中传了出来。 “这是我们的人用无人摄像机拍下来的镜头,呵,这是我们唯一能得到的画面了, 所有还在城里的人都已经彻底疯了, 『自杀』,或者被别的人杀死,我们甚至没办法联系上任何一个还在城里的人。特莉丝修女,我希望你能认真地看看这些可怕的场景,那个怪物快要把这个世界彻底毁了, 而我们甚至没有任何能力去抵抗他……” 男人的声音变得沙哑和低微了一些,“我们的人都快死光了,因为他在控制我们的脑子。事实上我们三个人恐怕是仅存的清醒者了,天知道这究竟是为什么,也许冥冥之中这代表着我们的使命……我们必须要找到那个邪教地老巢,我们得找到那个该死的圣子,那个怪物,然后想办法杀了他。这恐怕是拯救人类世界的唯一办法。”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放过我……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特莉丝修女尖叫着喊道。 加尔文没有办法看到男人手机里的画面,但光从声音便可以听出来那恐怕是地狱一般的场景,一切与他之前的推测一模一样。加尔文感到一阵呼吸困难。 至于特莉丝修女,她似乎也被那画面刺激到了,她把自己的身体蜷缩得更紧了,并且企图用被子将自己的整个头蒙住。 加尔文觉得她恐怕也有一定程度的精神不正常——按照那个男人刚才的说法,她竟然是为了躲避约书亚,所以几年以来她一直躲在圣玛利亚教会医院里假装自己是植物人。好吧,若真是这样,她的神经质与疯癫似乎也是顺理成章的。 但特莉丝修女的这种情况对于房间里的那三个男人来说,却是相当麻烦的问题。 之前一直举着枪的男人仿佛终于失去了耐心,他猛然上前一步,然后用力将特莉丝修女从被子里扯了出来,然后他用一种相当粗鲁的方式捏住了那位修女的下巴,强迫她将头转向自己同伴手中的手机屏幕。 “现在可不是让你发疯的时候!看看这些可怜人,等到你养大的那个小怪物真的把所有的正常人都杀光了,这个世界也将彻底地沦落到降临派的手里。特莉丝修女,我知道你没有那么蠢,你也该知道,等到到了那个时候,你不可能继续躲在这种破破烂烂的医院病房里假装一切都与你无关吗?要知道这医院里之前帮你的那些人,现在恐怕都死了,就跟你刚才看到的那些人一样。哦,也是,你看上去似乎并不惊讶……没有人比你更清楚他究竟能做到什么程度。” 之前那名有着懒洋洋语调的男人接下了自己同伴的话头。 “特莉丝修女,其实我们有很多种办法让你开口,无论你是否真的愿意。但是,那些方法恐怕都有些……怎么说呢……有些残忍。我们真的不希望把那种不人道的手段用在你这样的女士身上。但是,当然了,若是你继续这样下去,我们恐怕别无选择。实话实说,我们之前就是干这一行的。” 门外的加尔文死死地盯着男人的背影,内心奇怪的感觉不断的膨胀。那两个人正在进行最传统的“好警察,坏警察”模式,以此来击破受询者的心理防线。 这是相当老套的伎俩,但它一直都很有用。 至少它对特莉丝修女起作用了。 “呜呜呜……我……我不能说……你们放过我吧,求求你们了。他会杀了我的,他什么都知道……” 特莉丝修女的声音变得更加软弱了。 当她意识到面前的人可能用别的办法『逼』迫她开口时,她看上去似乎已经到了精神崩溃的边缘。 “你知道的,现在也有很多『药』剂可以用在这种事情上,你没法隐瞒的。” 男人继续『逼』迫着特莉丝修女。 “我不能说,我真的不能告诉你们,那个怪物一定会知道的,他不会放过我……” 特莉丝发出了一声惊恐的呜咽然后哭了起来。 不得不说,看到这样一位瘦小而消瘦的老『妇』人以这样凄惨的方式哭泣,而围在她身边并且正在『逼』迫她的人都是那样的高大健壮,这场面确实相当的令人不舒服。 无论是加尔文,亦或是病房内的三人,都因为特莉丝修女的凄凉的哀求而恍了恍神。 这是一个非常严重的失误——特别是针对那三个人来说。 特莉丝修女虽然显得衰老而柔弱,但她的动作却相当的敏捷,就在那三个人因为这尴尬场面陷入微妙僵硬的一瞬间,她猛然从床上跳了起来,然后朝着窗口直直地冲了过去。 “抓住她!” 有人喊道。 那三个人都在瞬间动了起来,其中一个人猛然扑过去并且抓住了她的头发,然而,特莉丝修女那一头稀疏的白『色』长发却整个儿从她的头皮上掀落下来。那竟然是一顶假发。 “该死!” 男人发出一声咒骂,在他意识到那是假发的同时,清脆的玻璃碎裂声响了起来。 特莉丝修女发出了一声非人的尖叫,饱含恐惧——随后,她的身影直直地跃向了窗外,落了下去。 她『自杀』了。 这变故是如此的突然,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平静地接受。这其中甚至包括了一直在病房外窥视的加尔文。 在特莉丝修女撞碎窗玻璃跃下高楼的瞬间,加尔文差点儿也惊叫出声。 他的心跳一直到几分钟后都没有放缓的迹象,手心更满是冷汗。特莉丝修女濒死前的那一声尖叫仿佛依然在他的耳朵里不断地回响,那种语言无法描述的疯狂和恐惧,宛若透明的涟漪一般不断地在加尔文的身体回『荡』,引起他的阵阵颤栗。 当发现自己有可能透『露』出不利于约书亚的信息后,对约书亚的强烈恐惧甚至让特莉丝修女直接选择了『自杀』。 加尔文不敢想象,当初的特莉丝修女究竟经历了什么才会对约书亚产生如此深的恐惧。 “去他妈的——” 房中的三个人冲到玻璃窗前,探头向下望了一眼。 一直没有开口说话的第三人也终于出声,他发出了一声相当恼怒的脏话。 听到那个人的声音后,加尔文的大脑瞬间变得一片空白,他猛然向前走了一步,企图将说话之人的面容看清楚一些。 “嘎吱——” 二十二号病房年久失修的门扉因此而发出了一声相当轻微的摩擦声。 这已经足够让病房内的三人瞬间注意到加尔文。 “是谁?!” 在那声怒喝发出来之前,一个男人已经猛然朝着加尔文的方向掠了过来。不过比他动作更快的却是另外一道身影。 没有任何疑问,那是梅瑟。 那两道身影立刻就缠斗在了一起。 “梅瑟,不——” 加尔文恐慌地喊道。 “停下!” 他又重复了一遍。 而他之所以会重复,并非完全是因为有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他的头部。 “该死的……等等?” 虽然只是转瞬间的功夫,但梅瑟已经将来人死死地压制在了地上。他用胳膊锁住了那个男人的喉咙,以至于对方只能挣扎着喊出那句话—— “加尔文?” “艾扎克!真的是你?” 加尔文无视了正对着他的枪,震惊地看着地上那个狼狈不堪,只差一点儿就快要被梅瑟绞断脖子的男人。 现在他已经可以确定了,他并没有认错人,地上的男人确实便是他那位已经许久未见的哥哥。 “梅瑟,不,放开他——” “你们认识?等一下……加尔文?加尔文·霍尔顿?” 艾扎克的同伴,乔伊斯并没有放下枪,但韩却已经认出了加尔文。 “不,嘿,等等,我见过你,你那个时候可不叫加尔文。” 韩继续说道。 加尔文看向那两个人,好吧,他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觉得那两个人的背影眼熟了。 “如果早知道我们会在这种情况再会,我会想个更好点的假名的……警官先生。” 他说道。 加尔文也认了出来,艾扎克的两名同伴正是当初在海滨别墅找上门来调查案件的警官。 时隔多日,加尔文依旧可以记起这两人的不好对付。、 第238章 “梅瑟……放开那个人, 那是我的哥哥。” 梅瑟在加尔文的喝令下终于放开了艾扎克,大概是因为艾扎克在尚未认出加尔文时候显『露』出来的攻击『性』,他回到加尔文身边时始终显得很不情愿。而且因为之前的剧烈动作,梅瑟的脸『色』显得更差了,这让加尔文感到更加焦虑,他希望对方的伤势不曾因为之前的打斗变得更加严重。 “乖一点,梅瑟。” 加尔文说。 他安抚『性』地抚『摸』着梅瑟的头发和脸颊,并且任由对方撒娇式地在自己的肩膀上蹭了蹭,他希望这会让梅瑟感到好受一点。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里德所有的人格里, 加尔文对梅瑟是最为没辙也是最为心软的,他在面对这条“狗”的灵魂时会无法控制地展『露』出某种接近于慈爱的心情。 当然,这种微妙的情感, 是这个时候的加尔文不可能注意到的。 他现在非常混『乱』, 一切都是如此的……荒谬。 艾扎克出现在了圣玛利亚教会医院。 他俨然已经跟另外两名警官成为了关系紧密的搭档,而这两名警官曾经找上过他(若不是因为乔伊斯和韩,加尔文和里德也不会那么仓促地离开那座海滨小镇,而那一次的离开更是导致了后面一系列事情的发生)。 特莉丝修女『自杀』了。 他们在调查降临派……他们甚至打算去杀了约书亚? 这一切的一切叠加在了一起, 熟悉的不熟悉的人和事交织在一起, 让加尔文产生了一种茫然的恍惚感。 不过,也正是因为加尔文的震惊与恍惚,他才会掉以轻心地留当着房间内其他人的面,跟梅瑟进行了那样亲密的互动。 “加尔文,该死的——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 房间里的两位霍尔顿不亏是一起长大的兄弟。 艾扎克·霍尔顿看上去并没有比加尔文更加冷静到哪里去,特别是在他目瞪口呆地看到加尔文与那名高大怪异的绿眼男人进行的互动之后,他张大了嘴,脸『色』变成了青灰『色』。他看上去仿佛像是凭空吞了一颗臭鸡蛋一样,强烈的震惊和自我怀疑让曾经的警界精英简直就是直接中了美杜莎的石化魔法一般。 韩挑了挑眉头,他在加尔文和艾扎克之间来回看了几眼,然后跟乔伊斯交换了一个眼神。 乔伊斯的枪口慢吞吞地从加尔文的身上离开了。 那名可怜的小天使要面对的风暴已经足够残忍了,乔伊斯觉得枪口对于他来说可能远不如艾扎克更加有威慑力。 “嘿,那家伙——” 艾扎克暴跳如雷地指着大鸟依人的梅瑟,气急败坏地吼道。 “你他妈到底在加尔文身上磨蹭来磨蹭去干什么?你最好离他远一点——加尔文?加尔文!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梅瑟意识到艾扎克那倏然升高而且完全不友好的声音完全是针对自己的,这瞬间便刺激到了梅瑟体内潜藏的反抗神经。 他偏过头恶狠狠地瞪着艾扎克,喉咙里不断滚动着的含糊呜咽,隐约透『露』出一丝嗜血的的残忍。 “梅瑟,不,别这样,他没有恶意,而且你受伤了,现在情况很严重,我希望你不要砸继续逞强。” 加尔文只觉得头晕目眩,他看着气场不符的两个人,太阳『穴』在极度的焦躁中突突直跳。 “艾扎克,别吼他,你吓到他了——” 紧接着他将梅瑟护在了自己的身后,尽可能地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梅瑟。 “等等,什么?加尔文你刚才是在‘教训’我?” 艾扎克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加尔文……还有那个该死的,行为举止怪异到极点的男人。 那个男人竟然还在呜呜的狗叫? 看在已经死去的父亲的份上,谁来告诉他,加尔文在离开他之后经历了什么?! 艾扎克不会承认自己的脑海里瞬间飘过了无数可怕的念头。 发现加尔文并没有立刻回答自己之后,艾扎克忍不住又喊了一声。 他怀疑自己听见了那代表着“理智”的神经在他的大脑里绷到极限时发出的嘎吱声。 “这是一个很复杂的事情……” 加尔文精疲力竭而且异常绝望地看着艾扎克说道。 他还是有点儿不在状态。 “而且我也想知道为什么你会在这里?还有……” 加尔文用力地咬了咬自己的舌尖,一阵刺痛传来,总算让他稍微清醒了一些。 他随后再一次地打量起了那两名警官,目光中不乏谨慎和防备。是的,艾扎克是警察,他当然可能跟别的警察组成一个团队。但加尔文可不会忘记,刚才这三个人正在二十二号病房里『逼』问特莉丝修女关于蔷薇圣堂的线索——按照艾扎克的个『性』,他只会满怀戒备地避开任何有可能引起降临派的事情,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鲁莽行事。 冰凉的晚风顺着已经破碎的玻璃窗吹入室内,但这风跟以往完全不一样,混杂着浓浓的燃烧的烟气和血腥味。 同样无法忽视的还有那连绵不绝的警报声,人群的尖叫以及时不时响起的撞击声。 约书亚引起的可怕变故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逐渐平息,恰恰相反,人群的疯狂似乎变得更加严重了。 考虑到这些,乔伊斯当机立断走到了加尔文和艾扎克的中间,阻止了这样一场不合时宜的家庭斗争。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得想办法先离开这。” 乔伊斯说。 在说话的同时他实际上也在不着痕迹地仔细打量着加尔文,加尔文可以感觉到他的目光里充满了□□『裸』的评估。 恐怕乔伊斯对他的防备也不会比他对乔伊斯两人的提防更少。 但哪怕是这样,加尔文依然点了点头。 “消防通道里也徘徊着许多疯疯癫癫的人,我就是被他们『逼』到这层楼来的。” 加尔文说道,接着他把楼下那条走廊里医生与患者自相残杀的信息也透『露』给了乔伊斯。但与此同时,检查室内那名濒死老人疯狂的脸和眼神却在他的大脑深处幽灵一般不断地徘徊。 加尔文自己也知道,他自己之所以会来到这里,恐怕并不仅仅是因为那群在消防通道里来来回回僵尸一般无意识行动的群体。 但看着艾扎克,乔伊斯和韩三人,加尔文皱了皱眉头,并没吭声。 他甚至没办法判断面前的三人是否也与自己一样,也是因为某些人在背后的『操』纵,来到了这里。 基于这种无法控制的防备心,在接下来的一段路里加尔文一直表现得相当沉默。 他们五个人共同“清理”了一遍特莉丝修女的病房,将所有可能留有蔷薇圣堂线索的东西都席卷一空并且带到了自己的身上。 (他们甚至同心协力,将特莉丝修女的病床都翻了过来检查了一遍,但遗憾的是他们什么都没有发现)。 大概是因为特莉丝修女在过去的几年里一直非常敬业地扮演着植物人的角『色』,她的病房里东西很少。 最终他们带走的只有一本阅读过的小说,一些旧报纸,几份病历本,还有吃空了的不知名『药』品的『药』品。 在这过程中,天『色』已经彻底地暗了下来。 祸不单行的事情是,电力也正是在这个时候忽然中断的。 之前一直萦绕在众人耳边的,那凄厉尖锐的警报声也倏然消失。 有那么一刻,加尔文只觉得自己的耳畔是那样的安静,安静到让他几乎可以听到自己的血『液』轰然冲向心扉的声音。 但那只是幻觉而已。 加尔文立刻就反应了过来,不,他周围远远称不上安静。因为失去了警报声的遮掩,从周围传来的,此起彼伏的怪异声音反而变得更加响亮了。那是稀稀拉拉的脚步声,奇怪的尖叫和狂笑,陆陆续续的爆炸声共同组成的地狱合唱。 又过了一会儿,一道金红『色』的光芒朦朦胧胧地映入他们的眼睑。 加尔文和其他所有人在这一刻共同望向了窗口。 那光芒来自于火……整座城市的火。 哪怕隔着这么遥远的距离,加尔文依然可以清晰可见地看到不远处市中心建筑区域燃起来的可怕火焰。 “他们没有救火。” 加尔文喃喃地说了一句很蠢的话。 是的,市中心的人甚至都没有想过救火,亦或者这个时候的城市里已经没有可以出动火警的人。 那群疯子就那样徘徊在已经被熊熊烈火烤得滚烫的街道上,看着火焰一间屋子一间屋子的蔓延,然后他们大喊大叫,围绕着翻滚来的汽车残骸载歌载舞,嘴角滴下可怕的唾『液』。 在场的所有人都没说出任何一句其他蠢话。 “走。” 乔伊斯面无表情地将视线从窗外转了回来,他的脸『色』变得更加严肃了。 他们一行人最终是从室外的消防梯离开的。 夜『色』如此漆黑,加尔文凝神屏气,完全没有在攀爬户外消防梯的时候窥看旧医院大楼下方的草地。 那里七零八落地散落了着无数已经变形的病床床架,尸体,杂物。 有一具尸体挂在一根吊瓶支撑架的顶端,垂下来的双脚与四肢软绵绵的,仿佛正在进行风干熟成的意大利式肉干。 作者有话要说:  我真的很喜欢家庭战争…… 艾扎克在这章受到了严重的心灵创伤。 第239章 加尔文刻意回避了那些尸体(他很确定特莉丝修女的尸体也在那堆血肉模糊的烂肉里头, 这让他感到有些恶心)。 不过也有人看上去并没有被周围那种扭曲而狂热的血腥气氛影响到。 “这世界看上去已经快要完蛋了,不是吗?” 有人在加尔文身后轻轻说道。 加尔文回过头,对上了亚裔警官的面孔。 韩的手中握着枪,保险栓是打开的,他是一行人中殿后的那一位。虽然没有用语言明确地表示出来,但在所有人排队走下那条狭窄而摇摇欲坠的户外逃生梯时,大家还是在暗地里形成了默契——高大健壮,头发微微有些发白的乔伊斯走在最前面,接着是艾扎克,梅瑟, 加尔文,韩持枪走在最后。 你可以将这种安排认为是对加尔文的某种保护,但也可以理解是一种松散的监视和防备。 偶尔有那么几秒钟, 加尔文会看着韩手中的枪思考, 若是自己在这个时候忽然逃脱,对方是否会径直开枪? 加尔文觉得他会的。 但即便是这样,紧紧跟随在加尔文身后的韩,周围依然弥漫着一种懒散而安定的气质。 “这场景让人感到不真实, 简直像是那种蹩脚的小成本灾难电影一样, 也许这真的就是世界末日也说不定。” 韩又看了一眼医院大楼底部堆积的那些尸体,然后继续说道。 加尔文愣了愣,然后平静地回应:“也许,谁知道呢?” 他的翅膀在他回头的时候轻轻地扫过了户外逃生楼梯布满铁锈的栅栏,而韩并没有掩饰自己的目光。 对方带着一丝淡淡的好奇看了一眼加尔文的翅膀, 然后微笑着说:“很漂亮的翅膀。” 加尔文一边小心谨慎地观察着周围的环境一边往下走着,听到韩的赞美后,他竟感到一丝古怪——这对翅膀带给他的阴影长达数十年,但这是第一次,有人这样平静的态度赞美他的翅膀(听上去就像是有人在说“嘿,伙计,你的鞋看上真不错”)。 加尔文不知道这是否是高级警官们会培训的课程,比如说如何突破嫌疑犯的防备心迅速与人建立信任关系什么的……但至少从事实上来说,韩的态度确实让他不由自主地放松了一些。 虽然他表现得真的很古怪。 “相信我,这玩意很碍事而且会让你得肩周炎。” 加尔文说道。 韩微微笑了笑,他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在这个时候,一行人已经来到了逃生梯的尽头,没有电力和灯光,围绕在旧医院大楼附近的树林和灌木丛看上去危机四伏,韩最后什么都没有说。加尔文也没有在意这场简短对话的戛然而止,毕竟他们接下来要面对的,恐怕是更加棘手的环境,比如说黑暗,比如说那些发了疯的人群。 值得感谢上帝的是,接下来他们的行动称得上是顺利—— 乔伊斯和韩很快就从树林里将自己的车开了出来。 那是一辆看上去异常普通的小型面包车,而且就跟所有的无聊美剧或者是谍战电影一样,在车厢的外面用蓝白相间的油漆喷着“电力抢修”的字样。 不过从车轮在『潮』湿泥地里压出来的时候深深车辙就能看出来,这辆车大概经过了许多装甲级别的改装。 “事实上,在通讯和马力上我们也尽力做了改进。” 当加尔文和梅瑟跳上后车厢时,韩就像是能够听到加尔文内心声音一样低语着解释了一句。 加尔文上了车,他一眼就看见了倒在车后座的两具尸体。 他们尸体甚至还没有完全变得僵硬,那种惊恐,茫然,诧异,不知所措的表情依然凝结在他们狰狞的面部肌肉上。 从眼角和鼻孔渗出的血『液』已经变黑了和干涸了。 “愿上帝保佑他们安息。” 韩脸上的表情消失了,他走上前去合上了同伴们充血鼓出的眼睛,然后低语了一声,在说完这句话后,他目光沉沉地暗了下去。 “去他妈的。” 艾扎克是最后上车的,在关上车门后他倏然回头,一眼便看见车厢内的一切,他恶狠狠地骂了一句脏话。 …… 车发动了起来,路上有些颠簸,而车内的气氛凝重到令人窒息。 加尔文侧过头,透过经过了单向可视贴膜处理的车窗望向窗外。 断电并不仅仅局限于圣玛利亚教会医院附近——事实上,这一路开来加尔文没有看见任何电力设施在工作。 没有路灯,没有应急设施,没有备用电源。 高速公路上零星地停留着几辆车,大部分都已经出了车祸。 但在经过哪些车辆的残骸时加尔文并没有看见里头有尸体——但偶尔,他会在高速公路的围栏之外窥见一些摇摇晃晃的人形。 在车灯一闪而过的照『射』下,哪些面无表情,喃喃自语的人比电影里的丧尸更加让人『毛』骨悚然。 □□在调试车上的车载通讯设备。 绝大多数的电台里都只有白噪音,至于他们内部的通讯通道在韩的不断呼唤下也没有任何回应。 但车上的设备还是备份了一些之前的信息,大部分都是通过各种无人设备传送过来的视频影像。 加尔文静静地看着那些视频。 在之前二十二号病房内,韩和乔伊斯曾经强迫特莉丝修女看过类似的影像(很难说特莉丝修女最后选择『自杀』是否也跟这些视频有关)。 碍于加尔文之前只是偷窥他只能听到一些尖叫和爆炸声,现在他终于可以完整地看到市区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能够看到的情况比听上去的还要糟糕。 加尔文看见了许多人,小小的,蚂蚁一般的人影,从摩天大厦的顶部挨个儿跳下。 他看见了脸『色』茫然的男人和女人,上一秒还在惊恐尖叫,下一秒却自发地走到了车来车往的马路中间,任由飞驰的车辆将他们撞击成散『乱』的肉泥和碎片。 他看见了在狭窄市区内部街道疯牛一般疾驰,横冲直撞的卡车,先是碾过密集的人群,然后笔直地撞向路边的建筑。 没过多久,车子便爆炸了…… …… 加尔文的脸『色』非常糟糕,他从未感觉到自己的心脏是如此沉重,压得他快要喘不过气来。 “够了。” 就连艾扎克也完全无法忍受了。 他略过韩,径直关掉了那些设备。 死一般的寂静瞬间回到了三人中间,唯一可以听见的只有发动机的转动声。 加尔文看向艾扎克,他看见了自己哥哥蜡像一般惨白的脸。 至于韩,韩身上的气息更加让他感到不适。 而加尔文异常低落的心情毫无保留地被他身侧的梅瑟感受到了,这条被困在人类躯体中的大狗情绪有些焦虑。 “汪,汪汪。” 他小声而急促地贴在加尔文的脸旁边,叫了几声。 这个下意识的动作再一次地刺激到了艾扎克那原本就已经绷到了极限的神经。 “加尔文,我想在我们抵达安全屋之前,你可以解释一下这个……”艾扎克用手指着梅瑟,他脸『色』铁青地斟酌着了一下词句,“家伙。” 加尔文清楚地看见艾扎克的手指正在发抖。 “他是多重人格,而他的其中一个人格就是‘狗’。”加尔文在开口前便已经当机立断地抱住了梅瑟的肩膀,他可以感觉到梅瑟与艾扎克之间的相互厌恶,但此时此刻,他完全没有任何多余地精力来调解这种好笑的家庭矛盾。 “艾扎克,冷静点,你的态度只会刺激到梅瑟。” “这家伙还有名字?!” 艾扎克提高了声音。 “嗷呜呜——” 理所当然地,他得到了梅瑟充满威胁『性』的一声低吼。 加尔文觉得自己的头痛愈发严重了,在他的理智来得及反应之前,他的身体已经自发地行动了起来。 他的翅膀在狭小的车厢内部微微舒展,然后将梅瑟整个人包裹了进去。 加尔文不太确定自己是否做了一个正确的决定——梅瑟几乎是在被那柔软洁白的羽翼包住地瞬间便安定了下来(加尔文祈祷他的身体状况能够因此而好转),但艾扎克看上去却像是快要晕倒了。 韩探究幽深的目光也一直在加尔文的翅膀上打转。 “我见过他。” 忽然,韩开口了。 “那个时候的他也是多重人格中的另外一个人格?” 他问道。 加尔文『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是的,你见到的是里德。” 提到里德的名字,加尔文莫名地感到一丝心痛。 里德真的还存在吗? 还有芙格,维吉利和希斯图…… “我以为在比较危险的情况下,他会选择更加合适一些的人格来应对周围的环境?” 韩继续问道。 加尔文非常勉强地抿了抿嘴角。 “他身体里出了一些问题。” “唔……”韩的目光仿佛可以越过加尔文的羽翼一直看到梅瑟本人。 他明明没有说话,但不知道为什么加尔文始终有种不安的感觉。 “里德,里德。他看上去其实有点儿眼熟,我的意思是,如果你仔细看的话。” 韩轻声地重复着这个名字。 “但是,这真奇妙。刚才在你身边看到他的时候,我甚至没有办法将他和海滨别墅里的那个花花公子联系起来,这就是多重人格?” 第240章 “不, 当然不只是多重人格……” 加尔文的声音暗了下去。 他对上了韩探究而别有深意的眼睛,慢吞吞地补充道:“……还有化妆。” 韩挑了挑眉,他仿佛也察觉到了加尔文的对抗之心,他沉默了下去,如同加尔文所期待的那样。 “嘿,等等,那个家伙……那个家伙是维吉利?那个该死的小白脸?” 艾扎克忽然指着加尔文的方向震惊地喊道。 哦,见鬼…… 加尔文几乎可以听到自己脑海里那一声痛苦的叹息。 他最不希望发生的事情就这样发生了。 艾扎克认出了维吉利,这意味他要面对的麻烦凭空又多了一倍出来。 “你到底是怎么跟这样的家伙搞到一起的?后来你们一直都在一起?” “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艾扎克, 我现在没有心情说这些。” 加尔文尽可能地挑选着不那么刺激人的单词,对艾扎克说道。 但即便是他自己也知道,这一切看上去都是那么的可疑。加尔文不知道艾扎克对韩和乔伊斯透『露』了多少, 但霍尔顿兄弟两人彼此之间心知肚明, 加尔文当初到底是为什么不得不开始逃亡…… 而维吉利当初的伪装身份,那个软绵绵小白兔一般天真可爱的小少爷,跟那样的加尔文是怎样都搭不上边的。 “……” 听到加尔文的回应后,艾扎克的眉头紧皱, 即便他一直一声不吭, 但凭借着多年来的经验,加尔文知道自己的哥哥已经快要憋到爆炸了。 这让加尔文感到越来越疲倦,他甚至怀疑自己可能会因为精神压力过大而直接晕厥过去,但现实俨然并不打算让他用这样轻松的方式逃避人生…… 一个神『色』癫狂的男人忽然从路边窜了出来,冲到了小型面包车的前面。 “罪人们!接受审判吧!” 那个男人冲着车灯手舞足蹈, 一边狂笑一边尖叫着,下一秒,便被疾驰的面包车撞飞了出去。 乔伊斯并没有刹车,然而撞到人的冲击力还是让车厢后部的几个人重重地往前冲了一下——在加尔文羽翼的包裹下,梅瑟的身体差点儿直接跌到地面上。 加尔文下意识地反手搂住了梅瑟,然后他瞬间便意识到梅瑟的不对劲。 后者的身体沉重到不可思议,而且他显得是那样安静,甚至说得上有些过于安静了 加尔文心头一跳,然后他抚向梅瑟—— “梅瑟?” 他小声地问了一句。 梅瑟没有回答他。 血『色』从加尔文的脸上瞬间褪去,他望向了韩:“我们现在是去哪里?” “唔……” 韩的目光微微一闪,他并没有立刻开口。 “安全屋,我们提前做了些准备——虽然情况比我们想的要坏一点,但我想那里暂时是安全的。” 一直在开车的乔伊斯忽然在韩开口之前抢先回答了加尔文的问题。 看得出来,他实际上也一直在关注这车后厢的状况。谢天谢地,他并不打算任由韩继续对加尔文试探和隐瞒下去。 “那里有急救设备吗?” 加尔文没有在意那对老搭档之间的小小矛盾,他慢慢地将自己环住梅瑟的手抽出来,低头看向了自己的掌心。 殷红的鲜血倒映在他的眼瞳中,是那样的刺眼。 …… 梅瑟的重伤让一行人的计划出现了不小的偏差。 在乔伊斯和韩还有艾扎克的计划中,他们应当笔直的前往大约几十公里之外某个位于偏远国家公园附近的宿营地。那是一个相当完美的安全屋,它远离人群(在这种情况下等于直接远离了那群疯子),而且储藏着大量的必须设备和生活物资。他们一行人甚至可以在那个地方平静地呆上好几天或者好几周,等到约书亚引起的『骚』动和恐慌平息之后再重新回到人类社会。 但任何一个人都能看出来,梅瑟没法坚持到那里。 在这之前还显得凶狠怪异的男人早在不知不觉中就在加尔文翅膀的包裹下昏『迷』了过去,他的体温变得很低,心跳与呼吸都微弱到了让加尔文感到惊慌失措的程度。 …… “他会死的。” 加尔文抱住梅瑟,对艾扎克说道。 “我能看出来——” 艾扎克的表情狰狞,在加尔文面前他一直在努力控制情绪,不过看上去效果并不尽如人意。 “但我们没有办法,我们不可能冒险进入城区,你知道那里的情况有多糟糕……” “我当然知道,你可以放我离开,我可以带着梅瑟想办法!”加尔文咬着牙对艾扎克说道,他在心底疯狂地祈祷芙格能够在自己生命受到严重威胁的时候清醒过来。“你们告诉我那个该死的安全屋的位置,我会去找你们。” 在说这些的时候他看了一眼韩,后者的表情显得格外复杂,自始至终他没有『插』入到加尔文和艾扎克的对话中。 这确实是一个相当聪明的决定,至少在表面上来看,加尔文的去留还只是霍尔顿兄弟的家庭内部问题。 “那不可能!” 艾扎克暴跳如雷地吼道。 “你可以把那家伙随便放在某个地方,要是他命不该绝会有人救他,而若是他熬不过去,那就是上帝觉得他应该死掉——看看现在这狗屎一样的世界,那说不定还是什么好事呢。” “艾扎克……” “那个男人让我感觉不舒服,从一开始就是,他对你不怀好意,加尔文,我能看出来,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应付那些变态,我都可以闻出那股变态又恶心的味道——” “他救了我。” 加尔文忍无可忍地打断了艾扎克。 然后他继续道:“他是为了救我而受伤的……事实上我觉得他也救了你们,他是为了困住约书亚才受了这么严重的伤的。” 加尔文的话音一落,韩和乔伊斯的脸『色』瞬变。 “困住约书亚?” “你在说什么?” 韩和乔伊斯异口同声地问道。 加尔文的翅膀在他背上轻轻地翕动了一下。 他并不希望将“红鹿”的事情暴『露』在韩和乔伊斯这样的人面前,但他确实别无选择。 省略掉了一些难以解释的细节(比如说“祂”的力量),加尔文将之前发生在检查室里的一些事情复述给了车内的其他人。 加尔文能够看得出来,在场的其他三人并没有完全相信他说的话,尤其是韩,他俨然对“红鹿”和约书亚之间斗争异常感兴趣。 他不断地询问细节,一遍又一遍,仿佛他完全没办法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人可以与约书亚那样的怪物对抗似的。 但不管怎么说,加尔文的话还是起到了一些作用,证据就是他们最终放弃了前往遥远且设施完备的安全屋的计划,而是选择了另外一处备用安全屋作为现在的落脚点。 那是位于郊区的某个小型卫星社区的别墅,也是乔伊斯在私下里为自己打造的安全堡垒。乔伊斯的谨慎,末日情结和悲观情绪在过去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韩调侃的对象。但这一次,当他们驶过满是尸骸,鲜血的社区街道,最后将车停放在配备有双层防爆钢板和通电栅栏的地下车库时,韩在跳下车后,真心诚意地看着乔伊斯,说了一句:“我得为我之前说的那些话道歉。” 乔伊斯回过头,与韩对视了一样。男人那有着冷酷线条的嘴角在韩那稍显轻佻的赞美下微微抿了一下——这是一个非常隐秘的得意表情。(虽然他自己不会承认这一点。) 这栋私人别墅被乔伊斯有意地改造成了地上建筑部分和地下部分,两个部分通过数个通道联系但是彼此独立。 别墅的地上部分,看上去不过是最普通的中产阶级家庭住宅,但是之前发生在这个小型社区里的『骚』动俨然已经波及到了那精巧漂亮的小房子。早在车子开入地下室之前,其他人便已经观察到了别墅的窗子和门廊都有被破坏和烧灼的痕迹。 这让那栋别墅看上去就像是彻头彻尾的废墟。它看上去很凄惨,但对于此时的他们来说却是一种相当安全的保护『色』。 毕竟这里真正的建筑主体实际上是地下室—— “这里有备用电源,水,还有食物,”乔伊斯开启了密码,带着其他人朝着地下室走去,然后他回过头看了看加尔文,“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在这里我只有最基础的应急医疗设施,但距离这里一个街区是一个相当完善的高级宠物医院……” 说到这里,乔伊斯的目光在昏『迷』不醒的梅瑟脸上停顿了片刻。 “虽然那并非是人类的医院,但我想我们会在那里找到有用的东西的。” 听到宠物医院之后加尔文神『色』微妙地点了点头。 在人生的前二十多年他可不知道自己与宠物医院会如此有缘。 “一个街区?” 在场的另外两人在听到乔伊斯提供的信息之后,不约而同地皱起了眉头。 “你是说,万一这家伙快不行了,你们还要带他去宠物医院?” “这太冒险了,乔。” 韩不赞同地摇头。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待会要修改一下…… 第241章 “我能够应付这种小场面, 你应该知道这一点的。” 乔伊斯脸『色』不变,对韩说道。 乔伊斯的语调相当的平静,但不知道为什么韩却像是被激怒了(考虑到一直以来韩在加尔文面前展『露』出来的懒散疏离的态度,这种过于激烈的情绪在他身上就显得格外古怪)。 “我只知道有人又在控制不住地找死了,你答应过我什么?乔,你——” “那家伙不能死,你听到那位天使先生之前说的了,那个人能够困住约书亚。而且我们总要面对外面那个世界,没有人可以在这个地方呆上一辈子,地下室的防御设施也没有完备到可以抵御长时间的外部攻击, 我的意思是,如果将来真的有的话……” 听到自己的名字出现在那两人的对话中,加尔文忍不住多看了韩和乔伊斯一眼。 乔伊斯面无平静地冲着加尔文挥了挥手。 “你可以将他平放到沙发上去, 坐垫下面有个栏杆, 拉出来以后那会是一张床……毯子应该在沙发下面,我上个星期忘记给它消毒了,但是我想你的朋友大概不会介意这个。” 加尔文可以确定,在说到“朋友”这个单词的时候乔伊斯有些犹豫。 “谢谢。” 加尔文轻声对乔伊斯说道。 他非常谨慎地保持着与他们最低限度的交流, 并不想被牵扯到对方的争执中去。考虑到对方争执的缘由来自于自己和梅瑟, 加尔文并不想招惹更多的麻烦。 而且韩的态度总是让他觉得有些不安,他觉得韩似乎知道了些什么,只不过是碍于他在场而无法跟其他人讨论。 “你被吓坏了,韩,这让你失去了以往的……睿智。” 乔伊斯回过头后便没有任何障碍地继续开始与韩争执。 “我被吓坏了?!你觉得我被吓坏了——” “而且你很伤心。” 乔伊斯打断了韩的话, 他盯着韩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想说的是,我也是。我为约翰和强尼感到难过。” 他说的是面包车里那两位猝不及防中被约书亚杀死的同伴。 不得不说,乔伊斯确实很了解韩。 韩被他的话语彻底地击中了。 韩的嘴唇翕合了一下,他盯着乔伊斯,看上去想要说些什么,但他的喉咙被哽咽塞得严严实实。 “我只是……我……” 乔伊斯在此时上前一步,伸手将韩拥入了怀中。 “我们可以撑过去的,伙计,我知道我们可以。” 接下来,他似乎凑在韩的耳边继续说了些什么,但加尔文无从得知其内容——早在韩忽然顿住的那一刻加尔文便将视线从那两人身上移开了。 那种感觉很微妙,但加尔文总觉得在韩和乔伊斯身边那种气氛的烘托下,他自己仿佛不应该出现在于他们两人同一个房间里。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也许也只是加尔文自身过于敏感产生的错觉,至少同样在房间里的艾扎克看上去并没有受到影响。 加尔文刚刚回头,便对上了自己哥哥尖锐的视线。在光线不足的房间里,艾扎克·霍尔顿警官看上去就跟一只进入了应激反应的猫头鹰一样。 “你觉得你什么时候可以解释你和他的事情?” 艾扎克盯着加尔文说道。 然后他看了一眼梅瑟,开始磨牙。 加尔文叹了一口气。他无话可说地抱着梅瑟朝着墙角的沙发床走去。 就跟乔伊斯说得一模一样,加尔文很顺利地拉出了小床,并且在沙发床下面找到了一张旧旧的毯子。 加尔文用毯子将梅瑟的身体包裹了起来,他希望这能够让对方状态稍微好转一点——但目前看来并没有什么用。 梅瑟并没有任何好一点的迹象,加尔文必须时不时的用手按在他的胸口,好确认男人的心脏依然在跳动。 昏『迷』后的梅瑟,变得不那么像是梅瑟了——他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最普通不过的人类男『性』。 英俊,但昏『迷』不醒。 加尔文呆呆地凝视着那个男人苍白,虚弱而痛苦的脸。 他有些惊奇地意识到,在清醒的时候,对方会因为不同人格的『性』格而表现出完全不同的表情和气质,但在失去意识后,那种“不同”却渐渐地消失了。 出现在他面前的男人显得是那样的熟悉,但同样的,又是那样的陌生。 有那么一瞬间,梅瑟,里德,芙格,维吉利,希斯图……甚至是“红鹿”,他们的容貌和神『色』融合了起来,汇集成了他面前的这个人。 而这个男人看上去并没有加尔文记忆中的风流倜傥年轻气盛,那些属于不同人格的,过于鲜明的特质——里德的老练世故,芙格的冷峻,维吉利的青春稚嫩,希斯图的温柔,梅瑟的天真顺从…… 他只是他而已。 他的真实容貌上已经有了岁月和时间留下来的些许痕迹,当然,这无法损害他那种超乎常人的俊美,但这依旧让加尔文感到惊奇。 加尔文看着这样的他,仿佛是第一次认识到对方的真实容貌——这就是真正的里德。 “加尔文?” 站在一旁的艾扎克忽然开口喊出了加尔文的名字。 他一直在观察着自己的弟弟,而在刚才的那一瞬间,加尔文脸上的神情让他感到有些不安。 “你和他到底是什么关系?” 艾扎克知道这可能会激怒加尔文但他还是开口了。 加尔文如梦初醒一般回过头看向他,愣了片刻后,眼底浮现出一丝茫然。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加尔文顿了顿,继续开口道,“但我知道,我不可能丢下他让他去死。他对我来说很重要。艾扎克,我没法跟你说什么,我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对我来说很重要。” “……” 加尔文每说一个字,艾扎克的脸『色』就更加往铁青的方向滑一点儿。 桀骜不驯的霍尔顿警官甚至感觉到了类似于心绞痛一般的生理反应,他这辈子都没有想过自己那对任何人都冷淡且疏离的弟弟会有这样『迷』蒙的目光和虚幻的语调。 “……” 艾扎克半晌都没有办法说出任何话。 不过另外一些人却没有这个困扰。 “他确实很重要,假设你之前没有对我们隐瞒太多的话。” 不知道什么时候,乔伊斯和韩已经在房间的另一边达成了共识。 乔伊斯在加尔文不知道的时候来到了沙发边,他仿佛终于找到了机会仔细打量加尔文——加尔文注意到他的目光也停留在自己雪白的羽翼上,眼底掠过一丝意味不明的深沉。 加尔文极力控制着自己皱眉的动作,在他表达出不喜之前,艾扎克已经上前一步挡在了乔伊斯和加尔文之间。 “那对该死的翅膀大概是之后长出来的,他跟我在一起的时候,背上什么都没有。我父亲早就帮他切除了那对恶心的翅膀!一直以来,他都只想当一个最普通的人,仅此而已。不放过他的是降临派,那应该去下地狱的狗屎邪教。” 艾扎克狠狠地说道。 “别紧张,艾扎克,我们都知道。” 韩懒洋洋地回应道。 “不过,我们都可以看得出来,在离开家之后,你大概也有许多艾扎克警官不曾知晓的遭遇?” 乔伊斯理所当然地接过了韩的话头说道。 在认真观察了加尔文的翅膀后,他的目光越过加尔文,探究地盯着沙发上的男人、 “我想我们现在大概可以稍微谈一谈了……关于很多事情。” 乔伊斯说。 …… 几分钟后,加尔文披着毯子,站到了堆满各种资料的桌子旁边。 柴油发电机的轰鸣隔着墙壁隐隐约约地传来,灯光因为电力的问题微微有些闪频,但这并不妨碍加尔文看清楚被乔伊斯和韩单独选出来铺在桌面上最上方的那些资料。 大部分资料都是纸制的,被仔细地封在盖着“绝密”字样的黄『色』牛皮纸袋中。 虽然看得出来它们进行了精心保管,但抽出来的大部分资料依然不可避免地开始发黄了。更加糟糕的事情是,那些资料上许多关键的段落,和句子已经被人用特质黑『色』油墨彻底涂黑。 加尔文在其中几份资料中看到了约书亚——小婴儿时期的他,青年时期的他,还有大量的血腥整容时留下的图片资料。 艾扎克对于乔伊斯和韩拿出这些资料来的举动显得十分焦虑。 “如果你不想看,你可以不用看。这些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 “霍尔顿警官,你在企图教你的弟弟当一只无知的鸵鸟。” 韩冷漠地说道。 随后他便越过艾扎克,从一大堆错综复杂,包含有各种各样信息的资料中抽出了单独的几份,列在了加尔文的眼前。 “事情的发展比我们以为的还要快,还要糟糕,所以就让我们节约时间直奔重点好了——约书亚并不是你的弟弟,他只是你的克隆体。” 加尔文的瞳孔在灯光下倏然缩紧。 他无法控制地看向了约书亚婴儿时期的那张照片。 “你的母亲希望你身上的畸形转变能再一次地出现在约书亚身上,但是我们都知道你,她失败了。根据我们的推测,因为约书亚是克隆体的缘故,他身上有许多先天『性』的生理缺陷和心理障碍。而降临派内部极为恶劣的环境更是让他的状况雪上加霜。” “所以他才会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加尔文喃喃地低语道。 第242章 “我个人认为, ‘疯子’这个单词可不能完整地描绘出他的危险——”韩的声音在不知不觉中压低了,那个男人垂下眼帘,将那张约书亚婴儿时期的照片推到了其他资料的下方。 “不需要我多说,对吗?我们已经见识过他的能力了。” “是的。” 加尔文点了点头。 在回想起约书亚的那种特殊能力时,他的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了圣玛利亚教会医院大楼里那些目光格外呆滞双手却浸透了鲜血的男人们,那些医生刚刚杀死他们的病人,但可怕的地方却压根不在于他们的暴行,而在于他们的眼睛。 一直到现在,一旦加尔文回想起那些男人的眼睛你,他都会不由自主地打一个冷战。 紧接着他会想起被约书亚的思维入侵大脑时的感觉, 像是冰冷『潮』湿的手一点一点拨弄着人类柔软温热的脑浆,然后从那团灰白『色』的蛋白质团底部翻找出加尔文最黑暗最不可告人的那一部分思绪…… 一股强烈的不适感从加尔文的胃部直冲而上,加尔文的背脊上浮现出了一层薄汗。 他觉得自己似乎想到了什么, 但那灵感快得宛若一尾游鱼, 飞快地从他的思绪中一窜而过。 而在现实中,韩的低语一直在继续。 “是的,就像是我们一直知道的那样,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被认为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品, 只是碍于降临派内部巨大的利益斗争, 他才以‘圣子’的身份被推向前台……” “作为我的替代品。” 加尔文盯着桌上那属于约书亚的照片看。 那个疯子在最开始的时候就是那么邪恶和疯狂的吗?加尔文仿佛可以听见自己心底有个声音在低语。 不,并不,他只是被那些人『逼』到这样的。 倘若当初加尔文没有逃跑,而是继续留在罗莎的看护下,留在降临派那个可怕的地方, 那么他恐怕就是今天的约书亚……很有可能的是,他可能会比约书亚更加疯狂。 韩在不小心中对上了加尔文的视线,他下意识地移开了自己的目光,因为加尔文现在的样子……让他觉得有些恐怖。 “最开始也许是这样,但是降临派的人很快就发现,约书亚并不是一个很好的傀儡,他的外貌达不到罗莎的要求,哪怕是在进行了整容之后也是一样……” “没有过多久,那些家伙意识到比起外貌来说,约书亚还有许多其他的问题……” “在青春期前期,约书亚便已经出现了非常罕见的,被普通人称之为超能力的力量。谁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忽然有一天,约书亚圣子在降临派里不再是一个傀儡和花瓶。” 加尔文沉默不语,他忽然不想再继续听下去了。 他已经可以猜到那些事情的后续发展。 杀人。 持续地杀人。 用暴力和血腥构建起权利的宝座。 …… 就在这个时候,韩出乎意料地,将一份医疗报告递到了加尔文的面前。 “多人看来,这种能力是天生的。但是我们的人想办法挖掘出了一些别的事情。” 他说。 加尔文等待着他继续说下去,但韩却在用沉默示意加尔文自己看下去。 那只是一份普通的医学美容的例行手术总结和记录,至少乍一看只是这样而已—— 在罗莎的陪伴下,当时还是未成年人的约书亚前往巴西,并且在一家名不见经传的私人整容医院里往自己的体内植入了一些假体。他过于年幼的年纪让这一次的手术有些非同寻常,不过考虑到在这之前他已经进行过许多次的类似的手术,这一次的仿佛也只是一次平常的整容。 加尔文皱起了眉头,真的只是这样而已吗?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停留在了某几行记录上,紧接着,他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 约书亚的这一场手术看上去显得格外的多余,而且从任何方面都难以解释他接受这种手术的原因。 若手术记录是真实可信的,那么,约书亚被人为的取出了4根肋骨…… 加尔文知道有些女明星会通过这种方式来获得更加纤细的腰肢,但那已经是非常古老地审美了,他看不出那样年幼的约书亚为什么要做这种手术。但紧接着更加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在记录上清楚地记载了,在取下原有的肋骨后,他又在自己体内放入了4根新的骨骼类假体。 “还有这里。” 韩接着说道。 加尔文正在看肋骨置换部分的文字,另外一张泛黄的纸被盖在了先前那份记录的上面。那上面记载着约书亚在八个月后进行的一项假体植入手术,同样的取出了几根骨头,然后又放了进去—— “我不明白?这种手术没有明明没有任何意义,而且普通的整容医院也不可能进行这种高难度的骨骼替换手术……” 加尔文困『惑』地低语道。 “除非他们给约书亚植入的并非是普通的假体。” 这一次,代替韩说话的人是乔伊斯。 “你在被霍尔顿医生收养之后不久就进行了对那对翅膀的切除手术对吗——” 忽然,乔伊斯将话题转向了与约书亚完全不相关的方向。 “嘿,伙计,你想说些什么?” 艾扎克十分不自然地打断了乔伊斯,加尔文看向他,有些惊讶地发现自己的哥哥看上去好像见了鬼一样,从内到外都显得格外糟糕。 霍尔顿家的两个成员都是脸『色』苍白如死,眼中的神『色』显得格外恐慌。 “警官,我们之前就说好的,他有权知道这件事情。” 韩拍了拍乔伊斯背,然后他走到了艾扎克面前,直直地盯着他的眼睛说道。 “知道什么?” 听到这种话,加尔文感觉更加糟糕了,背上的冷汗几乎要渗透他的衬衫。 “加尔文,听着,你可以稍微在门外回避一下,我想我应该跟乔伊斯和韩再谈谈——” 艾扎克急急忙忙地说道。 但韩并没有给他和加尔文逃避的机会。 “他们将那对切除下来的翅膀里软骨放到了你的克隆体约书亚的体内。” 韩回过头,然后平静地对加尔文说道。 “他非常顺利地接受了移植,没有任何应该有的排异反应,而在手术后不久,约书亚身上便出现了超乎常人的超能力——” 加尔文看着韩的嘴唇,那些音节一个单词一个单词地钻入了他的耳朵,但他却有种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的错觉。 “约书亚现在所使用的正是你的力量,虽然这一切都很难用科学来解释,但这是唯一的可能。那对翅膀,不管它是如何起作用的,但一切就这么发生了,约书亚移植的翅膀骨头没能让他长出翅膀,但却成功地窃取了你的特殊能力。” “这故事编得有些好笑。” 过了很久,加尔文才干巴巴地说出这句话。 乔伊斯顺手从那些资料堆里翻出了几张纸放到了加尔文的面前——加尔文知道自己不应该但是他还是控制不住地低下头,然后饥渴地阅读着那些报道和实验记录…… …… 长久以来的精神紧绷和疲倦就像是忽如其来的海啸一般在他的体内奔涌,他想要尖叫,怒吼,或者是一把掀翻面前那张该死的桌子,将那上面那些胡编『乱』造的鬼话撕成碎片。 加尔文甚至都没有注意到,伴随着他精神上的巨大打击和情绪波动,地下室的灯光正在以完全不正常的频率闪动,垂下来的灯罩在无风的情况下晃动起来,至于那张被乔伊斯以三十美元从后院拍卖会上拖回家的金属桌子(它原本的作用是机械用机床底座)的四条腿更像是被无形的幽灵恶作剧一般稍稍抬起然后又落了下去,在地板上敲出了咔咔的响声。 “嘎吱——嘎吱——” 门栓在墙壁上发出了痛苦的低『吟』,仿佛门外徘徊着肉眼无法看见的怪物正在挤压着那扇金属大门。而在墙角的沙发处,盖在梅瑟身上的那条『毛』毯也在无形力量的控制下向上微微漂浮…… 原本已经在加尔文体内彻底湮灭的力量开始一点一点复苏,只不过这一次,并没有另外的意识附着其上。 不过,在这一刻,加尔文实际上完全没有意识到地下室内发生的这一系列的异样。 他的目光十分空洞,并且依然在直勾勾地凝视手中的那张纸。他单薄的身体正在簌簌发抖。 韩和乔伊斯早在最开始就已经不做痕迹地拉开了与加尔文的距离,他们两人带着冷峻严肃的态度观察着发生在加尔文周围的一切发生的一切。两个人的脸『色』都比之前要稍微苍白一些,这大概是因为精神上的紧绷,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那种显而易见的冰冷气息——房间里的温度几乎是在一瞬间下降了二十华氏度。加尔文的翅膀在他自己无意识的情况下伸展开来,微弱的蓝白『色』光晕从每一根羽『毛』地内部向外渗透开来,但若不仔细看很难发现那些羽『毛』的自发光。 加尔文·霍尔顿在这之前都像是一个普通的,长着翅膀的美貌青年。 但在这一刻……他身上只有“天使”的气息。 乔伊斯脸颊旁的咬肌变得十分明显,他与韩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某个隐秘的共识单纯凭借着两人之间多年来的默契达成了,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第243章 “加尔文——” 艾扎克冲着加尔文大喊了一声。 相比起韩和乔伊斯显『露』出来的戒备, 他在加尔文所造成的那一系列超自然现象前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惧怕。 事实上,若不是他强行摇晃起了加尔文的肩膀,最终将后者从那种混沌而紧绷的状态中唤醒,谁都不知道最后这里会发生什么。 “砰”的一声,那张金属桌在地面上砸出了沉重的声音,一些资料飞了起来,然后又簌簌落下。 “艾扎克,告诉我,这不是真的——你不会以为这些事情是真的吧?” 加尔文转过脸,他盯着艾扎克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道。 艾扎克面对着弟弟那过于尖锐的视线, 嘴唇颤抖了一下。 任何一个神智正常的人在看到那些资料后脑海里都会浮现出一个顺理成章的推测。 加尔文被切割下来的翅膀通过某种方式到了降临派的手里。他们或许已经知道了加尔文的翅膀里蕴含的非自然能力,所以强行将那些翅膀植入了约书亚的身体—— 但问题也正在这里。 加尔文的翅膀究竟是以何种方式传递给了降临派?当时的加尔文唯一可以依靠的人只有如今早已去世的霍尔顿医生。而唯一能够对那对翅膀进行后续处理的人,也只有霍尔顿医生。 或许, 在加尔文这么多年来都不曾察觉的某个角落, 正直而善良的非法医生霍尔顿一直与降临派里的某些人保持着联系,那对翅膀也是他给对方的。 只有这样,才可以解释约书亚身上的那些属于加尔文的骨头, 但是这个想法真的太可怕了。 可怕到让加尔文直到现在都在颤抖。 艾扎克凝视着自己脆弱到仿佛下一秒就要破碎成粉末的弟弟, 胸口一阵绞痛。 他用力地『揉』了『揉』自己的脸, 发出一声咒骂。 “嘿,听着,这些资料是可信的——不,先冷静下来,加尔文, 请听我说,这些资料是可信的,比如说那些该死的试验,逃走的实验体什么的,我查过了,那是真的。那些关于超能力的实验记录也是真的,你的那对翅膀,唔,也许真的有什么不为人知的能力……” “闭嘴,艾扎克,我不想听。我不相信这些资料……”加尔文泛着冷光的视线转到了韩和乔伊斯的身上,“我也不信任他们。” 韩苦笑了起来:“我们绝对没有任何恶意,加尔文,我们也想搞清楚这件事情。” “以及干掉那该死的教派。还有那个可以控制人类精神的怪物。” 乔伊斯迅速地补充道。 但两人的解释并没有让加尔文的敌意减轻一点,相反,加尔文的怒火已经燃到了艾扎克的身上。 “我受够了,艾扎克。” 加尔文冷漠地说道。 “我要离开这里,我真的没法忍受这些该死的闹剧——” 艾扎克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嘿,该死的……听我说完吗?!那些资料是真的并不代表老爹背叛了我们!这一切都只是旁边那两个家伙做的推测而已。你知道老爹是什么样的家伙,他不可能做出那种事情。一定有什么地方出了差错……我们只是暂时不知道那差错究竟在哪里。你现在最需要做的事情是冷静下来,然后我们一起搞清楚这件事情。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兄弟,我们得把这件事情撑过去!” “……” 加尔文感觉到艾扎克的手心里也有冷汗。 他的身体僵住,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勉强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 其实他知道艾扎克说的很对,但这些时间以来堆积在他内心的恐惧与惊慌确实已经到了一个临界值。 霍尔顿医生有可能跟降临派有关这件事情简直是最致命的那一根稻草,简直快要把他彻底地压垮了。 相比之下,约书亚是他的克隆体,还有那什么狗屎的超自然能力,都变成了遥远而微不足道的事情——哪怕不知道这些信息,加尔文之后要做的事情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是的,加尔文知道自己会杀死约书亚。 这并非来自于仇恨,恐惧或者是别的什么,而是一种强烈的预感。 古典小说里总是会说其中的主角背负着特殊的命运,加尔文曾经对这种文艺『性』的说法嗤之以鼻,但在见到约书亚的那一刻,他意识到自己已经碰触到了自己的命运。 不过话又说回来,约书亚竟然是他的克隆体? 而他与那个家伙的悲惨的过去和人生竟然来自于一个可笑的军方试验? 好吧…… 加尔文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他承认这认知让他非常的不愉快。 总之,因为那些资料的缘故,加尔文与艾扎克,韩还有乔伊斯的这场探讨不得不暂时中断。 也许是为了缓和气氛,乔伊斯给加尔文等人准备了军用罐头和一些压缩饼干,他们用酒精炉热了罐头并且补充了一点儿体力。 那些东西的味道相当可怕,加尔文觉得自己的舌头木木的甚至难以辨别出他咽下喉咙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如果是希斯图在这里,那个男人可决不能忍受加尔文在他的视线范围内吃这这种玩意。 想到希斯图,加尔文心头一动。 他站起身走到了墙角,又一次地检查起了梅瑟的状况。掀开毯子,昏『迷』不醒的男人脸『色』看上去好像没有之前那么糟糕了,但加尔文很难判断那究竟是因为梅瑟真的好转了还是因为地下室昏黄的灯光的缘故。 加尔文伸出手去轻轻地抚『摸』了一下梅瑟干燥冰凉的脸颊。 醒过来吧,伙计,带着你的其他伙伴们。 加尔文在心底对他轻轻地呼唤道。 凝视着昏『迷』不醒的梅瑟,加尔文忽然感到一种无法形容的孤单……他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竟然已经习惯了这个满嘴谎言而且异常危险的男人的陪伴。 而如今,当这个绿眼睛男人失去了意识之后,那种强烈的不安感和失落感甚至让加尔文感到有点儿恐怖。 让忽然意识到,哪怕是艾扎克,他最亲爱的哥哥,也没有办法在重逢后给他带来真正的亲昵。 但里德可以,芙格可以,维吉利可以,希斯图和梅瑟可以,甚至连那个令他战栗而恐惧的“红鹿”也可以。在就加尔文完全没有察觉到的时候,他的灵魂似乎已经与他掌心下的男人融合了一小块。 以至于哪怕是对方最为短暂的缺席,也会让加尔文感到格外的空虚。 “不好吃吗?” 艾扎克咬着勺子死死地盯着墙角,耳边传来了韩柔和的询问。 他楞了一下后才回过神来,然后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已经停下了所有进食的动作——好吧,这并不是很困难,虽然艾扎克觉得自己已经饿的发疯,然而他对乔伊斯准备的这些食物的评价,与自己弟弟完全一致。 “不,我只是觉得……我觉得那个男人……” 不知不觉中艾扎克的注意力又一次地被加尔文凝视着那个男人的目光吸引了。 他说话都有些支离破碎,完全没注意到自己的前言不搭后语。 韩拍了拍他的肩膀。 “给你一个建议,不要随便『插』手自己亲人的恋爱,哪怕对方找了一个混蛋也一样。不然的话变成混蛋的人就是你了。” “哦,这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加尔文不是那种是非不分的人——等等,恋爱?你是说恋爱?那是什么该死的恋爱,加尔文可没有说他和那个可疑人物谈了恋爱——” 艾扎克手中的罐头重重地砸在了桌面上,引来了加尔文奇怪的一瞥。 霍尔顿家的两个兄弟只差一点儿就会迎来一场家庭战争,但上帝也许对地下室的这些倒霉蛋另有安排。 “轰隆——” 一阵爆炸声忽然从不远处传来,打断了地下室沉重的基金。 整栋建筑物微微有些颤抖,灯光晃动了起来。 很显然这场爆炸距离乔伊斯等人所在的地方并不远。 乔伊斯脸『色』一变,冲到了地下室门口处的设备口,调出了位于地上的摄像头监控画面。屏幕上显示出暗夜中的浓烟和火光。 “去他妈的!” 看清楚屏幕中显示的一切后,所有人的脸『色』都变得阴沉起来。 是的,那场爆炸确实离他们很近,事实上爆炸的房子与乔伊斯的别墅只隔了一条街。 监控摄像头甚至能清楚地拍摄到那栋房子正在爆炸中崩落的玻璃与隔热材料……还有那房子的前坪。 那是一片被精心照料过的草皮,当然,那已经是过去式了,在人们开始发疯后,那草坪上便多了不少杂物,一些小动物的尸体还有别的一些不会让人想要仔细探究的玩意儿。 而现在那可怜的草坪状况更加不妙,从屋内向外喷『射』的耀眼火焰和热气迅速地吹枯了靠近房子的那一圈草叶,当然这绝不是糟糕的——最糟糕的是那些穿着黑『色』长袍的人们,聚集在草坪上的人们。 他们仿佛完全意识到不到这样一栋正在燃烧,并且是不是还会从里头喷出玻璃碎渣和家具碎片的房子究竟有多危险。甚至,他们还在那套房子的草坪上手舞足蹈地挥舞着自己的肢体。 “哇呜呜拉拉……我们是永恒的罪人……我们有罪……” 从乔伊斯配备的声音收集系统里传来了那些人模糊不清的低语。 没有过几秒钟,加尔文和其他人便一起看见了那些人忽然停下了所有的动作,然后摇摇摆摆地,争先恐后地朝着不断膨胀的橘红『色』火焰中扑了过去。 “轰隆——” 那栋房子内部大概还有一些别的□□,转瞬间,又是一阵足以撕破耳膜的巨大爆炸声。那些原本正在贪婪地『舔』舐着建筑物的火焰倏然膨胀,迅速地将那些摇晃踉跄的人影吞噬了进去。 几秒钟之后,爆炸产生的火焰和气流稍稍褪去,几个着了火的人在草坪上不断地蹦蹦跳跳,发出了嘶声力竭的惨叫。 乔伊斯猛然伸出手,关掉了所有监视视频。 “那些人……” 韩的脸『色』异常难看,他瞪着已经变黑的显示屏『露』出了复杂的表情。 “就跟之前一样,彻底疯了。” 乔伊斯说。 加尔文感觉自己的心脏正在激烈地跳动着。 那些发了疯的……或者更确切地说,那些被他的弟弟约书亚控制的人,就这么当着他的面被杀死了。考虑到约书亚的特殊能力正是来自于加尔文位于他体内的骨头,这让加尔文感到呼吸困难。 “为什么你们不受到影响?” 忽然,加尔文回过头望向韩和乔伊斯。 “我见到的……几乎所有人都被催眠了。医院里的那些医生,那些患者,还有路上的那些人,甚至包括你们两人的同伴。约书亚的心灵入侵几乎是无孔不入,而且,我知道,几乎没人能抵御他——但是你们,还有艾扎克,自始至终都很清醒。你们是怎么做到的?” 加尔文每问一句,声音里的怀疑就越是浓厚。 “因为我们不曾被催眠。” 乔伊斯用一如既往的沉稳声音回答了加尔文。 他回到了那张金属桌子的旁边,其他人也自然而然地跟了过去——虽然没有一个人用语言沟通过这件事,但在这一瞬间,仿佛所有人都有着同样的感觉:他们一点都不想靠近那些监控录像头。 哪怕那些录像头都已经关了,屏幕上也只有一片漆黑,但那鲜明的火焰,那些悄无声息被火焰吞噬的人,还有那些惨叫的人形火炬,却都还深深地刻在所有人的脑海里,依稀之中,仿佛还有一丝令人通体发寒的邪气漂浮在屏幕地前面。 “我本来打算稍后再跟你提起这个,不过既然你已经提起来了……” 韩烧热了咖啡,他往那些深褐『色』的『液』体里堆了大概超过五颗放糖。 他给了加尔文一杯,紧接着就在依旧隐隐约约从外界传来的尖叫和燃烧声中开口解释了起来。 “我们都因为某些事情,幸运地逃过了那些无孔不入的催眠信息。” “催眠?什么意思?” 加尔文希望自己的问话不要这么蠢,但看上去并没有什么作用。 “就是降临派那该死的催眠。” 艾扎克不耐烦地接过了话头,他显得比平时更加焦躁。 “我听说那玩意其实并不是单纯的催眠,不过,哦,算了,那不重要——你还记得降临派的标记吗?教堂,各种孤儿院,流浪汉食堂什么的……只要你出门走走,你就会发现这个世界仿佛已经被降临派占领了。那些慈善设施看上去对穷人挺好的不是吗?还有那该死的,铺天盖地的招贴画,路上的布道者简直比下水道里德老鼠还多。很多人都不是那见鬼教派的信徒,但是他们走在路上,坐在咖啡厅,开车,看电视,哪怕是在酒店里点付费频道……他们一直都在不知不觉中看到降临派的标志。” 说到这里,艾扎克『露』出了一个异常苦涩的笑容。 “而那些标志是一个记号,属于约书亚的记号。” 韩走了上来,他开始翻动桌面上堆积如山的各种数据。 他代替了艾扎克解释了起来。 “那是一个精神上的触发点,事实上,没看到那些降临派的标志,还有那些狗屁不通的布道一次,你的大脑就在无形中受到了一次催眠——你如果把人类的大脑当成一台计算机的话,那么长久以来的催眠就是约书亚留在人类大脑内部的‘后门’,只要有了这个‘后门’,他便可以绕过个体的主体意识,径直钻入大脑最底部,并且从那里开始控制个体的行为。” 第244章 “这太荒谬了……” 加尔文脸『色』惨白地低语道。 韩用一把小勺子搅动着杯子中的咖啡, 他的神『色』看上去有点儿奇怪。 加尔文注意到乔伊斯把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这是一个隐形的支持的举动。 “你看过那种好笑的好莱坞电影对吧?催眠师用怀表在你的眼前晃动一下,然后你就被催眠了。但那不是真的,至少在现实中那是行不通的。催眠是一种……对心智的侵蚀。它需要时间,很多很多的时间,只不过在大部分时候,碍于现实条件的不允许,催眠这个行为会被局限在一个相对较短的时间段内。” 韩的声音渐渐放低了。 “但是降临派不一样,他们在那个怪物的指示下,对这个国家, 乃至整个世界的人进行了一场漫长的,持续了十多年的催眠。一个小时接着一个小时,一天接着一天, 一个月接着一个月……” 加尔文听着韩的话语, 他感觉自己的神经被一点一点的冻结了。 他感觉很冷,冷到他想要颤抖。 他想要大吼,让韩停下他那慢条斯理的解释和分析——加尔文在恍惚间已经触『摸』到了那恐怖的真实—— 他后悔了。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韩的声音宛若幽灵一般萦绕在加尔文的耳边。 “约书亚要做的并不是‘入侵’,而是‘控制’。早在人们意识到之前, 他们本身就已经是那个怪物的傀儡了。我和乔伊斯, 还有艾扎克,你,都只是幸运儿而已——我的母语不是英文,而且在这之前我一直居住在□□教区,我很少看到降临派的消息。” “我患有阅读障碍, 同时伴有轻微『色』盲和图像辨别困难。”乔伊斯跟在韩的后面说道。 是的,所以他几乎没有办法理解那些被嵌在降临派标志和布道还有图像中的隐含催眠信息。 至于艾扎克,他不需要解释,加尔文便已经知道那是怎么回事了。 “这么多年来我们一直躲避降临派,就像是阴沟里的老鼠一样……” 加尔文僵硬地说道。 “看样子,这也算是多年来的逃亡生活给我们的一点儿小奖励。” 艾扎克冷笑了一声然后说道。 加尔文非常勉强地点了点头。 但他心中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的喉头干涩,肌肉酸痛,呼吸困难。他希望能够找个地方,远离艾扎克和其他人,然后他想要尖叫。 加尔文不知道自己这个时候的恐惧究竟来自于何方。 是以亿为数的人在过去的十多年里一直被催眠,并且随时处于可以被人控制为傀儡的可怕真实?还是约书亚这种令人惊惧的能力竟然是与他共享的? 又或者是……在艾扎克解释自己没有被催眠时,加尔文迅速察觉到的那个漏洞? 没错,这么多年以来加尔文和艾扎克都在霍尔顿医生的带领下刻意地避开了降临派的地盘,但这不代表他们对那个教派的一切一无所知,他们必须要了解那个教派,监控那个教派的人员变动,还有他们一次又一次对教义的修改,才能够在改变到来之前及时地避开可能到来的盘查和追捕。 加尔文很确定,那个被控制的催眠印记已经形成了——最明显的证据就是,他本身也曾经被约书亚的思绪“入侵”过。 那么艾扎克·霍尔顿现在究竟是处于一种什么状态? 约书亚的幽灵,是否此时正平静地栖身于他哥哥的身体里,透过他哥哥的眼睛窥视着一切吗? 而如果,艾扎克从未被约书亚的思维控制过,那又是为了什么?是霍尔顿医生已经知道了这一切,所以他为自己的独子准备了什么不为人知的反制措施? 意识到自己的想法正在变得越来越危险,加尔文打了一个冷战,然后他强迫自己不要再继续探究下去。 霍尔顿医生身上的谜团太多了,一定有什么地方出了差错,仅此而已。 加尔文不断地对自己这么说道。 然而霍尔顿医生死去后,他那不断在加尔文身边徘徊出现的亡灵的影像,却也不断地浮现在加尔文的脑海中…… 他的养父真正想要干什么呢? 到底什么,才是他说的“正确的道路” …… “你们就任由这种事情发生?没有任何人对他们做什么——这已经是威胁国家安全级别的重大恐怖事件了吧?” 定了定神,加尔文咬着牙对乔伊斯说道。 如果降临派在最开始就被遏制的话,如今他们遭遇的许多悲剧都不会发生。 “等我们发现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太晚了。” 韩代替乔伊斯,木然地回答道。 “这么多年来降临派一直在用各种方法『操』控和腐化这个国家的上层,在阳光之下,他们欣欣向荣繁花似锦,而在阳光照『射』不到的地方,他们已经变成了一个任何人都无法直视的恐怖怪物。唯一的好处就是,唔,当我们发现他们用的伎俩之后,我们也不是一无所得。是的,虽然从规矩上来说是机密,但我想告诉你也没有关系……我们也在用这种方式‘催眠’别人。不,别紧张,我们没有催眠任何一个平民,我们会用这种方式来催眠自己。以此来对抗可能的洗脑和思维排查……” 说到这里,韩忽然『露』出了一个悲凉的笑容。 他一口将杯子里所有的咖啡都喝完了。 “不过并没有什么用。所有企图尽可能降低风险的手段最后都失败了——看吧,最后只剩下我和乔了,还有你,艾扎克。我怀疑我们是这块区域唯一还活着的,能够意识清醒地抵抗降临派的人。” “从一开始我们就选错了……” 韩喃喃自语道。 “我们应该直接杀了那个家伙,不管付出什么代价。” 加尔文若有所悟:“你们……” 乔伊斯开口道:“韩很擅长配置□□,而我非常不凑巧是个悲观的末日主义者……所以我储备了一些‘必要’的武器和装备,那其“只是听上去有点天方夜谭罢了。” 韩垂下眼帘柔和地说道。 “虽然从规矩上来说是机密,但我想告诉你也没有关系……我们也在用这种方式‘催眠’别人。不,别紧张,我们没有催眠任何一个平民,我们会用这种方式来催眠自己。”中也有□□。” “虽然是非法的,但好在数量足够多。”韩补充道。 “所以只要能够在约书亚还在蔷薇圣堂内部的时候,直接把那该死的邪教总部炸成碎片,所有的麻烦都没有了。” 第245章 把降临派的总部连着约书亚一起炸成碎片。轰隆一声, 火光四起,被控制的人或者是一窝蜂冲来冲去的怪物倏然倒地不再动弹,反派死了,这个世界得到了拯救。 好莱坞地电影里总是会有这样的情节,没有一点儿新意,但这样的套路总是很好使。 就像是一剂万灵『药』,一个□□下去可以解决掉所有的麻烦和危急。 加尔文看着一脸严肃的乔伊斯和韩差点儿冷笑出来。 “你们为什么不想办法在纽约的半空中用什么外星人的武器开个时空虫洞?” 他无不讽刺地开口说道。 “嘿,加尔文……” 艾扎克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在加尔文的目光下他本能地噤声。 “我知道我们的计划听上去很粗糙,但这是我们唯一的办法了。约书亚的能力比我们想的更加可怕。在今天以前, 我们甚至没有想过原来一个人可以用自己的精神力控制如此多的人,你能想象吗?你也看见了这座城市里的『乱』象……” “而且我们联系不上其他城市的驻守人员。” 乔伊斯说道,在提到其他人员的失联时他的脸『色』有点儿阴沉。 “我们尚且不知道真正出现问题的只有这里, 还是整个国家都……” 乔伊斯忽然停顿了下来, 他没有把剩下的那句话说出口,就好像只要不说出来,那过于不详的事情就不会发生。 韩回过头看了他一眼,反手握住了对方的手掌。 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又一次地传来了爆炸声, 也许是有人纵火, 又或者是房屋的主人也在发疯。地下室震动了一下,扑簌簌地落下了一些灰尘和碎砖石。吊灯再一次地摇晃了起来,昏黄的灯光投『射』在屋内其他人苍白的脸颊上,让所有人的表情都显得格外晦暗不清。 “约书亚需要蔷薇圣堂。” 艾扎克接过了韩与乔伊斯没有说完地话,继续说了下去(也许是因为他也已经意识到了加尔文潜意识里对另外两人的抗拒)。 “我们有可靠的消息——那个怪物在大幅度使用自己的特殊能力后必须回到蔷薇圣堂, 根据我们的猜测,那里大概有些稳定精神和控制生理体征的设备。之前乔伊斯也说过了,约书亚的能力已经超过了人类的极限,他不可能完全靠着自己的身体扛过这么高功率的精神力发散。如果我们想要挽救这个世界,我们唯一能够做的也只有将他和蔷薇圣堂里德所有人都全部炸成灰烬,如果有必要的话,我们需要把那块区域的每一块石头都炸掉。现在唯一的问题在于蔷薇圣堂的位置并不是确定的,想想看这些年来在全国各地遍地开花的所谓的天使小镇——它们全部都是潜在的蔷薇圣堂的设立点。” “等等,你是说……” 听到天使小镇,加尔文背脊上掠过一丝寒意。 “蔷薇圣堂并不是一个地名,而是一个名称。约书亚会在哪里停下,那么那里就会是新的蔷薇圣堂。不过考虑到他日常所需要的大量试验仪器和设备,他一般会选择已有的大型降临派教堂作为自己的栖息之所。他一般会在那个地方待上六个月到十个月左右,最长也不会超过两年,随后他会迅速地转移到另外的地方去。当然,他的转移路线并不是完全随机的,而是在很久之前就会定下来。” “而我们现在并不知道最新的蔷薇圣堂所在地。” 加尔文想起了之前他们三人『逼』问特莉丝修女的场景,若有所思地低语道。 想起那位因为惧怕约书亚而宁愿『自杀』都不敢透『露』半分信息的修女,所有人的脸『色』都变得更加难看。 “还有别人知道确切的位置图吗?” “总之,先走一步看一步吧,我们接下来要面对的事情还多着呢。” 最后,韩拍了拍手,结束了这样并没有什么进展的对话。 疲倦不堪地几个人各自分到了睡袋或者是毯子。 加尔文婉拒了与艾扎克共享睡袋的提议,而是跟梅瑟一起挤在了沙发床上。 “我得看着他。” 加尔文给出了非常正当的理由:“跟他睡在一起,他的状态要是又变化的话我可以很容易的察觉到……” 他不知道自己的这个回答究竟惹怒了艾扎克哪里,总之他的哥哥显得格外的不爽,怒气冲冲地背着睡袋,前往了另外一处储存室休息。 是的,我没办法跟那个玩意儿呼吸同一个空间的空气——这是艾扎克的原话。 加尔文承认自己其实有点儿困『惑』,艾扎克口中的“那个玩意儿”究竟指的是他自己还是梅瑟。 至于乔伊斯和韩,他们对于霍尔顿兄弟之间的争执,似乎总是抱着一种微妙的态度。加尔文说不上来那究竟是什么,但偶尔他会因为那两个人的目光而感到些许不自在。 “我和韩会在地下室的入口处守夜,你可以和你的同伴在这里睡一会儿——凌晨三点后替换。” 乔伊斯和韩对视了一眼,然后非常有默契地对加尔文说道。 加尔文勉强地笑了笑然后接受了他们两人的好意。 在乔伊斯和韩,还有艾扎克都离开了地下室后,简陋阴暗的房间瞬间变得安静了下来。 加尔文在原地呆呆地站了片刻,思绪有些纷『乱』。 不过他很快就强迫自己按照原定计划那般,爬上了沙发床,在梅瑟的身侧躺了下来。 乔伊斯在离开前关掉了灯,也许是为了节约汽油,因此地下室里异常的黑暗。 在精神紧绷的时候加尔文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状态有多糟糕,但在这样一片浓重到仿佛连五感都被完全剥夺掉的漆黑中,加尔文在躺下休息之后却发现自己的每一块肌肉,每一根神经都在抗议。 “呼……” 加尔文清楚地听到了自己的呼吸声,然后还有梅瑟的。 他们的呼吸缓慢地交叠在了一起,这让加尔文稍微好些了。事实上,此时时刻加尔文感觉自己已经抵达了疲倦的极限,但是今天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他的大脑反而处在了一种异常的兴奋状态中。 他压根就没有办法入睡。 无数的事情,无数的疑『惑』如同龙卷风一般在他的脑海里不断回旋……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忽然感觉毯子簌簌一动,一双冰冷的手从毯子的下边探了过来,然后抓住了他的手腕。 “?!” 加尔文倏然睁大了眼睛。 “是我,芙格。” 淡漠的英国腔调在加尔文的耳边响了起来。 在那一瞬间加尔文甚至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他几乎都要以为,这只是他的一个梦境。因为他实在是太渴望芙格的出现,对方才会在他的梦里现身。 加尔文无声无息地用力地咬了一口自己的嘴唇,带着淡淡铁锈味的鲜血伴随着剧烈的疼痛让他意识到自己是清醒的。 “芙格……天啊,你醒了……天啊你还在,你真的还在……” 加尔文探出手抚『摸』着黑暗中芙格的脸。 这很蠢,但他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动作,他越来越怀疑自正在某种梦幻中。 芙格无声无息地握住了加尔文颤抖不已的手,借由黑暗的掩护,这位刻板的英国医生偏过头,轻轻地吻了吻加尔文的掌心。 “没错,我还在。” 芙格说。 “这真是太好了,你受伤了,而我压根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以为我会把你害死——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一切都太糟糕了。天啊,你还好吗?其他人呢 ?我看见了幻觉,你们已经被那个家伙消化了,彻底的消失了……” 加尔文抱住了芙格,他简直想要不顾一切地亲吻对方的脸颊和嘴唇。这也是唯一一次他如此怨恨黑暗,他想要看到芙格现在的面容,好确定对方是真的存在。 “我还在,其他人也是。” 芙格回抱住了加尔文。 黑暗掩去了他所有的表情和眼神。 “我……我真的很高兴。” 加尔文将头埋在了芙格的肩头,失而复得的狂喜填满了他内心的虚空。 陌生的**在他的身体内部战栗,若不是情况非常的不合适,他恐怕会彻底地放弃自己的矜持,用自己的身体确定芙格的存在。 “对,对了,你的伤——” “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芙格伸出手,像是抚『摸』小猫一样抚『摸』着加尔文的脖颈与背脊,“当梅瑟出现的时候,我的身体自我修复能力会得到加强,目前来说我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 芙格顿了顿,继续道:“不然我也不可能重新出现在这里……” 加尔文听到芙格的这段话,不由地颤抖了一下。 “能够见到你真是太高兴了。” 他对芙格说道。 但是,他知道自己这时候的表情,已经发生了变化。 大概他也应该感谢地下室的黑暗了(虽然几秒钟之间他曾经怨恨过它)。不然面前自称是“芙格”的人大概已经发现了加尔文的异样。 他不是芙格。 在最初的狂喜过去之后,加尔文逐渐地察觉到了男人身上的不对劲。 第246章 有的时候, 一个人,和另外一个人之间会产生一种看不见的,紧密的联系。 这就是为什么当一个家庭里有人在外面偷吃,无论他是如何瞒天过海,隐瞒得天衣无缝,他的伴侣依然会清楚地感觉到有什么地方已经变得不太对劲了—— 加尔文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想起某个女人的话,那时他还在红胡子的酒吧里当着不称职的酒保,负责给那位总是在午夜前来,醉倒在吧台前痛哭流涕的女人递纸巾。 他感觉很荒谬,但是他控制不了自己。 他仿佛都能听到那个女人沙哑而凄厉的嗓音女巫一般在他的耳边不断地低语。 是的, 不对劲。 你总是能清楚地感觉到那个人身上的不对劲。他的呼吸,他的语气,甚至是他皮肤的触感……都在告诉你, 他已经不是原来的他。 …… “我去开灯。” 加尔文对“芙格”说, 他感觉自己脖子上之前被对方用指仔细描摹过的皮肤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紧接着他又伪装成不经意的样子补充了一句: “让我看看你的伤口现在怎么样了,你之前看上去很糟糕,我们还想过带你去一个街区之外的宠物医院——” “别走。” “芙格”没有让加尔文把话说完。 他用力地将加尔文困在了自己的胳膊里,加尔文下意识地挣了一下, 但是紧接着他迅速地停下了自己所有的反抗。 “芙格”的动作强而有力, 甚至会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起热带雨林中的林蚺,之前让加尔文心惊胆战的虚弱和受伤简直就像是他的臆想一样。 “我想这样抱着你一会儿。我很想你。” “芙格”对加尔文说。 一边说着,他一边用牙齿轻轻地咬着加尔文的耳朵。 “……” 加尔文沉默地留在他的怀里,双拳在身体两侧握得紧紧的,指甲全部嵌到了掌心里, 而他甚至都没办法感觉到疼痛。 “你在发抖,为什么?你在怕我?” 几秒钟之后,“芙格”忽然将头埋在了加尔文的颈弯,他低低地笑着问道。 加尔文一点都不怀疑,对方已经发现了自己的伪装完全不成功,因此属于英国医生那特有的冷淡口吻正在逐渐发生变化,最后转化为一种让加尔文感到熟悉又陌生的『潮』湿沙哑的男低音。 “你是谁?” 加尔文在黑暗中闭了闭眼睛,半晌之后,他问道。 “我是芙格……” “芙格”轻声回答道。 加尔文感觉他的胳膊正在用力,就好像是要将加尔文整个儿嵌入他的胸膛一样,哪怕隔着肌肉骨骼还有皮肤,加尔文依然可以听到对方那急促激烈的心跳。 “我也是里德。” 加尔文听到了里德的声音。 “同样的,我也是你的维吉利和希斯图,唔,还有梅瑟——汪汪。” 每说出一个单词,对方就会转换成另外一个人格的嗓音还有说话方式,那感觉就像是有许多人围在加尔文的床边分别开口一样。在最后,那人甚至还学了几声异常『逼』真的狗叫。 “我是他们,他们也是我。加尔文,抱歉我没有在最开始就告诉你这个,我担心这会吓到你。” “你们融合了。” 加尔文喃喃地说道。 “是的,我们必须要融合……现在,我们已经变成了我。感谢你那可爱的小弟弟,现在他们都变成了我,他们回到了我的身上。嘿,加尔文,别紧张,我能感觉到你正在发抖。我还是我,我只是想告诉你这一点,我知道你们的每一件事情,而且我爱你。我比之前更加爱你。” 对方在加尔文的耳边郑重其事的说。 “加尔文,你知道我不会伤害你。” 加尔文感觉自己仿佛陷入了沼泽之中,那个男人的声音是从遥远的水面之下传过来的。 那种又熟悉但同时又异常陌生的感觉真是让人觉得糟糕。 隐隐约约中加尔文尝到了一点儿铁锈味,他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因为太过于紧张而咬破了自己的嘴唇。 那个男人(加尔文现在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他)凑过来,他像是某种动物一样『舔』掉了加尔文嘴唇上渗出的血迹。= “那么,”加尔文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开口的,他怀疑冥冥之中有鬼魂接替了他的身体,然后他才会那样直截了当留2问出那个极为危险的问题:“‘红鹿’呢?他现在也是你的一部分吗?” 黑暗中的男人沉默了一瞬,随后他轻轻地笑了一声。 “是的,‘他’也是我。” 明明隔着浓重的黑暗,但不知道为什么加尔文却仿佛能够透过那黑暗清楚地看见红鹿的脸。 是的,红鹿,那个完整的,邪恶的男人。 加尔文见过他,在许多许多年前。 他真奇怪自己为什么在这么多年之后依然会这么清楚地记起红鹿当时疯狂的模样,死囚犯的眼睛中闪烁着激烈的『迷』恋与痴狂,而那视线仿佛能穿过时空传递到此刻的加尔文的眼睛。 加尔文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的感觉,就像是他在不知不觉中堕入了一个远久,邪恶而『潮』湿的噩梦。 这么多年了。 这场漫长的捕猎从许多年前死囚室的大门被推开,加尔文懵懵懂懂走入那个房间对上疯狂的连环杀人犯开始。 然后在这个暗无天日,没有一丝光线的地下室里结束。 怪物终于捕获到了他心爱的猎物,而加尔文意识到自己并没有办法抵抗。 红鹿亲吻着加尔文,发出了心满意足的低『吟』。 “我爱你,加尔文,所以我愿意为了你变得完整。” 红鹿说。 下一秒,一阵雪亮的光线霎时亮起。 “从我弟弟的身上滚开,混蛋——” 然后,艾扎克的声音在沙发床的旁边响了起来。 红鹿眯了眯眼睛,异常危险地看着沙发旁边的三个人。 艾扎克,乔伊斯还有韩,艾扎克的手里端着枪,枪口正对着红鹿的额头。 即便是在逆光的情况下,也可以轻松地看出来,霍尔顿家的长兄脸『色』异常恐怖。 “抱歉,我之前就觉得这个男人让我有点熟悉……” 韩站在乔伊斯的旁边,对着全身僵硬的加尔文苦笑了一声。 “原谅我,我之前就一直在研究关于你的资料,而在这其中,关于这位连环杀手先生的资料是最吸引人的……这也没有办法,不是所有人都有着那样完美的家世,英俊的外貌,骇人的行径,还有被电刑数次后依然还活着的奇迹。” 在艾扎克的枪口下,加尔文这一次倒是非常顺利地从红鹿怀里挣脱了出来,只不过站到艾扎克身边时,他的表情确实相当复杂。 “看样子我给你留下了相当深厚的印象?” 红鹿倒是保持着一直平躺在沙发上的姿势,他饶有趣味地凝视着韩,然后轻佻地说道。 在这个时候他看上去倒又有几分里德的影子。 “事实上,我们早就应该能够看出来的。毕竟你容貌确实相当的引人注目。只不过我们都没有想过,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竟然依然保持着年轻时的容貌。”韩叹了一口气,“请务必告诉我,你之前的长期植物人状态还有后来的多重人格都是真实的而不是你假装的。” “你猜猜看?” 红鹿不怀好意地冲着韩咧开了嘴,『露』出了异常阴森的笑容。 加尔文:“……” 眼看着加尔文自始至终都没有开口,韩侧过头来,就像是想要缓解气氛似的对加尔文道:“我总觉得我大概要跟你说一声抱歉,发现了他的身份后我们还想再确认一下,为了安全起见,我把我的推测告诉了艾扎克。” 没错,在圣玛利亚教会医院的旧医院大楼里与红鹿和加尔文重逢的那一刻,韩其实已经认出了红鹿的身份。 还有什么比发现自己同伴的弟弟,竟然一直与一名臭名昭着且危险万分的连环杀手同行? 而且,大概只有艾扎克一个人没有察觉出来,那两人之间异常暧昧的情况。 虽然说现在约书亚的发疯已经快要把整个城市变成彻底的无秩序地狱,但作为警察的本能,还是让韩不能不『插』手这件事。 他考虑了一番之后,才决定将这个发现告诉艾扎克和乔伊斯。 他们并不知道加尔文是否知道这件事情,更不知道当时显得格外虚弱又意识不清的红鹿是否真的处于昏『迷』状态中,当然,最让人『迷』『惑』的事情在于:像是红鹿这样的危险分子,留在加尔文身边又是为了做什么。 习惯于各种阴谋的韩因此而提出了各种假设,最后他们决定先暂时从加尔文的身边离开,接着在不动声『色』地观察对方的真实意图。 只不过,哪怕是韩这样的人也完全没有预料到,他们最后撞破的却是这么尴尬的一幕。 红鹿确实毫无遮掩地在加尔文面前吐『露』了自己的真实身份。 但同样的,开灯的瞬间所有人都看到了他与加尔文闭着眼睛亲吻缠绵的画面。 这真的很尴尬。 乔伊斯有意无意地瞥了韩一眼,韩冲着他翻了一个白眼。 至于艾扎克,韩十分怀疑若不是因为加尔文,红鹿的额头上早就被艾扎克加上一个枪洞了。 “我……我想我们需要谈谈。” 沉默了很久之后,加尔文才咬着牙,艰难地对着房间里的其他人说道。 作者有话要说:  家庭战争耶耶耶! 第247章 加尔文以为那会很难…… 把发生在自己身上的那些事情通过语言叙述给其他人会很难。 而这个其他人里包括了艾扎克, 这会更加艰难。 更何况,在这一刻他面对的也不仅仅是艾扎克,还包括了韩和乔伊斯(加尔文一直有点『摸』不准这两个人的真实意图)。 最糟糕的事情在于,艾扎克的枪口一直对着红鹿——红鹿被五花大绑地捆在一把钢制的椅子上,手腕关节被卸了下来。 【“别担心,我发誓我会把它装回去的。”】当时的艾扎克是这么对加尔文说的,如果完全无视了他那副咬牙切齿的表情的话,这句话多少还是有那么一丁点儿可信度。 加尔文想象不出还有什么情况能够比现在更加糟糕,但大概就是一切看上去都该死地糟糕到了极点,以至于他之前以为很难的那一部分竟然变得没那么难以忍受了。 他坐在那张令人厌恶的金属桌子旁边, 看着艾扎克用枪口不断瞄准红鹿,而红鹿则是一直在对着他甜甜地微笑。 然后加尔文面无表情地把这段时间他经历的那些事情全部都说了出来,他的语调甚至都没有太大的起伏, 仿佛他在说的那些离奇诡秘的经历压根就是别人的故事, 而不是发生在他自己身上的。 他从自己的逃亡开始,说到了那些幻觉,鬼魂,多重人格的男人, 天使镇的大火(在听到他烧死了那些人渣时, 他注意到韩和乔伊斯又一次地交换了眼神,而艾扎克看上去已经彻底的惊呆了),然后是那扇门,门里的那些玩意儿,还有那些爆炸, 那些无法控制的杀戮…… 他唯独没有说的是霍尔顿医生的幻象。 一种直觉告诉他,他或许并不应该将霍尔顿医生的事情告诉艾扎克,他不希望伤害到他的哥哥。 加尔文平静地说着那些事情,灵魂仿佛从自己的躯壳中抽离了出去,甚至可以在某个遥远的角落对这番经历做出冷漠的评价。 那些事情简直荒诞得像是一个精神病人的呓语或者是想象。 “……之后的事情,你们都知道了。我们也在找特莉丝修女,然后我们在病房外面碰见了你们。” 落下最后一个单词,加尔文便紧紧地抿住了嘴唇,视线缓缓地从面前的四个人脸上移过。 艾扎克满脸都是震惊,加尔文毫不怀疑他的大脑这个时候大概只有一片空白。 而乔伊斯和韩却是一脸凝重,仿佛在思考着什么,这倒是有些出乎加尔文的意料,他本以为这两个人会觉得他在发疯,毕竟,在他的叙述中,实在掺杂了太多的不可思议和超自然的情节。 但目前看来,这两位『政府』雇员却在认真地消化着他带来的那些信息。 当然,加尔文没有忽视红鹿,他当然不可能忽视掉那个男人,重新整理了一遍自己这段时间的经历,加尔文才发现自己竟然与这个邪恶的男人度过了那么多时光。 这让他感到又怪异而……甜蜜。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加尔文感觉到一种突如其来的战栗,他再也没有办法否认,自己确实已经被红鹿吸引了,他身上呈现出的那些人格,每一个都深深地吸引了他,而他完全没有办法反抗。 他已深陷罗网,再也无法逃脱。 就像是能够凭空感知到加尔文的情绪,红鹿恰到好处地冲着他眨了眨眼。 “然后我苏醒过来,发现自己竟然整合了自己所有的人格,正准备——” 红鹿接在加尔文的声音后面开口,但艾扎克完全没有给他说完一句完整的话的机会。 “没有人让你说话,该死的!” 艾扎克身上的每一个『毛』孔都在往外喷『射』强烈的愤怒之情。 看得出来,在红鹿开口前他一直在强行压抑自己的情绪,然而红鹿的声音彻底地点燃了艾扎克心底的怒火。 “他妈的他妈的他妈的——你他妈的告诉我你这段时间竟然一直就这样,跟个隐姓埋名,精神失常的连环杀人犯在一起?!” “冷静点,艾扎克,我……” “冷静?嘿,伙计,看着我的眼睛,你告诉我,我到底该怎么冷静下来?发生了那么多事情,你甚至都没有想过跟我联系一次?哪怕只有一次?该死的我在办公室里写着那些无聊的报告时,你实际上正在被降临派的人追杀?!去他妈的冷静!我可没办法冷静下来,加尔文,我没法接受这个——” “艾扎克,别这样。” 加尔文苦涩地开口道。 “别这样?告诉我我应该怎么做,加尔文,告诉我我该怎么接受这个。你他妈竟然跟一个连环杀人犯搞到了一起去?嘿,拜托,这到底是出了什么问题?!” “不,其实我和他之间并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等等,艾扎克,我觉得我们可以之后再讨论这个问题。” “那么你和他现在是什么关系?!你告诉我啊,说不定我就可以冷静下来了……” “恕我直言,霍尔顿警官,我想现在并不是一个进行家庭战争的好时机。” 加尔文承认自己并不是很喜欢乔伊斯,但这一次,当乔伊斯开口的时候,他发自内心地对这个男人产生了一丝感激之情。 “……而且我们目前需要探讨的重点,恐怕也不是你弟弟的感情问题” 韩幽幽地补充道。 “我倒是挺想知道我和你现在是什么关系的。” 红鹿仿佛完全没有注意到艾扎克已经打开了那把枪的保险栓,他冲着加尔文『露』出了天真而甜蜜的笑容,用那种维吉利最喜欢的,傻乎乎的语调小声的嘀咕道(并且保证了那音量恰好能让艾扎克听到)。 “霍尔顿警官,等等——” “不要冲动,艾扎克!” “艾扎克,被这样——” …… 他们花了相当大的力气,才成功地控制住地下室里话题的走向。 最终将所有的重点集中在了加尔文,降临派,还有那些奇怪的幻象上来(而不是加尔文的情感问题)。 红鹿的身份当然是一个绕不过去的麻烦,如果是在整座城市崩坏之前,韩和乔伊斯或许还要苦恼于是否将红鹿逮捕的问题。但在目前的情况下,他曾经的身份却变得不是那么严重了。 “我们现在真正要对付的约书亚,我已经不敢去想在他的精神控制下已经有多少人无辜死去了,”乔伊斯『揉』了『揉』自己的鼻根,他有些疲倦地说道,“所以说,你可以用‘门’困住约书亚,对吗?” “遗憾的是只有一小会儿,之前加尔文已经说过了,那家伙可以跟我的力量相互抵消。” 红鹿平静地对他说道。 “约书亚的精神控制对你……” “不能说完全没有效果,但是他没有办法控制我。” “这也够了。你说你的那些人格都完全地与你融合了,那么,你之前提到过的‘门’,你现在还可以打开吗?” 一直到这个时候,红鹿才微微抬眼,正式地看了乔伊斯一眼。 “你如果愿意,可以自己去打开看看。” 红鹿转过头,望向墙边。 其他人顺着他的目光朝着那个地方望去,然后脸『色』骤然变得有些苍白。 一扇陈旧暗淡的红『色』大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地下室的另一侧,与地下室原本的出入口遥遥相望。 当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那扇门上时,一阵轻微的抓挠声隐隐约约地从门的后面传了出来。 在这一瞬间,除了红鹿与加尔文之外的所有人都凭空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你……”艾扎克的手一抖,只差一点就直接对着红鹿开枪了。 但幸好最后时刻他还是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 “这算是一个好消息,至少我们还有一个对付约书亚的手段。” 片刻之后,乔伊斯才从那种罕见的失态中回过神来。 红鹿发出了一声冷漠的嗤笑。 一个恍惚的功夫,当其他人再次回头望向那扇红『色』大门的位置,才发现那里只有遍布着轻微霉菌的壁纸,那扇门就像是他们集体出现的幻觉一样瞬间消失了。 “至于你,加尔文,”乔伊斯随后将视线转向了加尔文,“不需要我说,我想你也意识到了,约书亚对你有一种变态的渴望和崇拜。” “我知道。”加尔文冷漠地点头,“但我并没有办法对他造成任何实质『性』的影响,他……他总会把所有的事情扭曲成自己想要的那个样子。” 加尔文并不是在推脱,他知道自己只是在陈述令人厌恶的事实。 约书亚不可能因为加尔文而放弃这种拉扯着所有人堕入深渊的精神控制。 “他甚至还窥视了我的一些黑暗面。” 加尔文脸上的血『色』越来越淡,他轻声地说道。 “我甚至怀疑,他之所以会做这些事情——” “啧,加尔文,又来了。我们都知道,那怪物可不是为了你才把这个世界搞得一团糟的,看过那些该死资料的人都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那怪物才是真正的反社会分子,他早就想这么干了。” 在这段时间里,也一直在调查降临派和约书亚的艾扎克怒气冲冲地『插』嘴道。 “至于你说的那什么,他入侵了你的思维,看到了你的想——那只是给了他一个发疯的理由而已。” 韩在这个时候也忽然开口道:“就算没有入侵你的思维,我觉得约书亚恐怕也没有办法继续保持太久的理智。早在几年前开始,他的心智状态就一直在恶化。” 他翻出了几册资料,在手中不断地翻看。 “那种精神控制的超能力,哪怕是对于使用者来说也不是无害的。约书亚正在发疯——我怀疑,正是因为他的疯狂,才让他拥有了这么强大的力量,想想看,他甚至可以通过精神联系的方式,同时控制这么大的城市,并且控制这么多人违背最基本的生存本能,去杀戮,或者是被杀。” 作者有话要说:  我好烦走剧情啊…… 第248章 “等等, 你是说那怪物其实自己也处于一种逐渐崩溃的状态中?”艾扎克吹了一声口哨,他看上去还是满脸不爽:“哇哦,听上去倒像是一个好消息?我们也许可以等——” “我们没有办法等,谁都不知道在他因为自己的疯狂而死之前我们要付出多少代价,想想我们这一路来看见的那些惨状。” “这不是一场赌博,因为我们付不起那么沉重的筹码。我已经厌倦重复这句话了,是的,,我们必须尽快解决掉他。” 乔伊斯冷漠地说道。 艾扎克骂了一声脏话。 他当然知道这些,但这并不能缓解他的强烈不满, 愤怒还有『迷』惘。 “该死的,我以为这么大一个国家总该有人能够出面解决这种问题,而不是让四个被困在地下室手无寸铁的倒霉蛋儿……”说到这里, 艾扎克的顿了顿, 他冷漠地看了一眼红鹿,“还有一个早在十多年前就应该被判处死刑的连环杀人犯去解决一个……一个可以威胁到国家安全并且引起一整个城市□□的怪物。” “哪怕是在电影里,这活儿也应该属于什么什么队长才对。” 他说。 “唔,但是就目前的情况来说, 我们只能先假设……只剩下我们了。” 韩轻声地『插』嘴道。 他的目光扫过了其他人的面容。 “嘿, 放轻松点,”他继续说道,“只是一个假设而已,从理论上来说,依然保持着清醒的人当然不止我们, 对降临派和约书亚依然保持着警惕的人也不可能之剩下我们,他的洗脑暗示还有精神控制也需要一定的触发条件不是吗?我只是觉得……” 韩忽然停住了话头,似乎是在斟酌着接下来要说的词句。 “觉得什么?” 加尔文问道。 韩飞快地看了他一眼,那是一种郑重其事的打量。 紧接着,韩在让加尔文感到不适之前重新开口了:“我只是觉得,也许这也是一种命运?唔,我知道这听起来有点儿好笑,但在场的所有人都没办法否认,我们的世界里并不是只有科学……抱歉,我好像有点儿思绪纷『乱』。我想说的是,看看我们几个人吧——加尔文,你是降临派最初的起点。我知道这话恐怕会让你觉得非常的不愉快,但我们没办法否认这个,对吗?” 加尔文沉默地看着韩,他没有反驳。 “然后我们还有红鹿,是的,他是一个连环杀手,艾扎克,我知道你很在意这个。但是,想想看,他的力量……他和约书亚的那种特殊力量可以互相抵消,他和那怪物就像是完全相反的两股力量。我们恐怕永远都没办法搞清楚那所谓的‘门’究竟是怎么回事,但我们知道,约书亚可以被‘门’困住,哪怕只有一小会儿。” 红鹿挑了挑眉,在这场对话里他非常诡异地保持着一种疏离的态度。 只有在话题转向加尔文时,他才会显得活跃一点。而在大部分时候,他仿佛都在走神,他在认真地思索着什么——而在场的其他人,包括加尔文,都出于本能地完全不想去探究他的真实想法。 “我倒是想要多困住他一会,请相信我,如果我可以杀死他的话,他早就已经不是你们的问题了。” 红鹿异常亲切地对韩说道。 韩叹了一口气。 然后他转向了因为红鹿的发言,情绪再一次变得格外恶劣的艾扎克。 “艾扎克,你的父亲,霍尔顿医生为加尔文做了翅膀切除手术,而约书亚的力量正是来源于加尔文的翅膀。别激动,我们现在并没有打算对尊敬的霍尔顿医生进行任何没有证据的猜测。我只是想把我们之间的关系捋清——你和约书亚其实也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不是吗?考虑到翅膀的问题。” 说到这里,韩望向了乔伊斯。 “至于我们,我们非常‘恰好’擅长于设置各种水平的□□,而且我们比想要毁掉那该死的教派,让这个世界回到应该有的轨道上来……” 韩后退了一步,仿佛这样就可以将霍尔顿兄弟和红鹿看得更清楚一些。 他朝着那三人摊开手。 “想想看,这真的是巧合吗?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人,但偏偏,是我们聚在了一起。这不可能是巧合,我们其实都知道这一点。” 韩的眼睛在灯光下微微闪烁,他的脸上有一种让加尔文感到不自在的情绪。 那是一种认命,释然,混合着恐惧与不安的表情。 令加尔文感到战栗的是,他其实也能感受到韩在这一刻感受到的宿命感。 他不由自主地环视了地下室一圈,他没有看见任何可疑的幻影,没有那些因为降临派而饱受折磨的孩童的幽灵,也没有霍尔顿医生的幻影。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本能地感觉到不自在。 就好像他仿佛正在被注视着……被无形的命运之手拉扯着,走在命定的路线上。 艾扎克痛苦地叹了一口气。 “你的这番话听上去真像是神棍。” 韩眯起眼睛笑了笑,他重新看向加尔文:“你觉得呢?加尔文。” “我……我不知道。”加尔文轻声回答,“但我可以确定一点,就算没有遇到你们,我依然会想办法找到约书亚,然后杀死他。” 加尔文恍惚了一下,当提到约书亚时,对方精神入侵时带来的那种扭曲而黑暗的气息仿佛又一次地出现了。 他难看的脸『色』被艾扎克看在了眼里,后者也许误会了什么。 “够了,韩,你没有必要这样刺探加尔文。他是我的弟弟而不是什么高智商金融案犯罪分子——让我来总结一下吧,不管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们对之后要做的事情已经达成过了共识。” 艾扎克冰冷冷地说道。 “……找到蔷薇圣堂,杀死约书亚,结束这场混『乱』。” 乔伊斯替他说完了剩下的话。 “我相信红鹿先生的特殊能力和加尔文的存在会帮助我们完成这件事情的。” 这一次,没有人再开口反驳乔伊斯的结论了。 当然,加尔文很清楚,乔伊斯与韩的一唱一和,只是巧妙地将所有的隐患和疑问都强行压在了杀死约书亚这个艰难任务的背后。 无论是他还是红鹿的那一系列经历,都有太多的不可思议,超自然现象和无法深究的谜题,这其中甚至涉及到了大量的重大违反犯罪事件。 但考虑到他们几人目前所处的状况,强行忽略掉那些事情反而是最明智的决定。 …… 接下来几天,他们一直老老实实地蹲守在乔伊斯别墅下方的地下室里翻找着他们往日收集起来的资料,企图用自己的方式寻找前往蔷薇圣堂的路线。 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蔷薇圣堂严格说起来并不是一个绝对保密的区域,但这个前提是,它只有在确定下位置后,才会对外界开放。 过去的十几年里不断变换的蔷薇圣堂给乔伊斯和韩留下了大量的资料,但那些资料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太大的作用。蔷薇圣堂的坐标变换仿佛是完全随机的,有的时候它甚至会直接坐落于某个国家森林公园的腹地,而有的时候,曼哈顿的高楼大厦里会有数十层倏然清空然后被重新装潢为极为现代化的蔷薇圣堂,当然,大部分时候,蔷薇圣堂都会坐落在有着完整体系,几乎可以自给自足的卫星城或者小镇上……不同地点之间唯一的共同点,就是所有进出蔷薇圣堂的人都在降临派教派内部有着极高地位,而即便是他们,在进入那里的时候也将经受严格的询问和搜查。 “这群该死的恋童癖压根没有留下什么有价值的信息——” 又是一天徒劳无功的查找,艾扎克差点儿直接把咖啡杯砸在墙上。 “嘿,先生,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但我可是花了半个月的功夫才把这该死的墙粉刷完毕。” 乔伊斯明明正背对着艾扎克端详着软木板上的地图,但他就像是在后脑勺长了眼睛一样冷峻地说道。 因为无效寻找而脾气暴躁的人可并不仅仅只有艾扎克,乔伊斯身上的气息在这段时间里也变得格外危险。这大概就是为什么,在听到那冰冷的警告后,艾扎克不得不咬牙切齿地将咖啡杯放了回去。 在这一刻他看上去几乎有点儿可怜。 艾扎克·霍尔顿在不久之前还是一个精壮干练的精英警察,但在这几天里,他身上却萦绕着浓浓的狂躁感和哀怨感。 按照韩在私下里与乔伊斯的对话中说的,艾扎克现在看上去就像是被结婚了的女儿彻底抛弃的年迈父亲。 这个形容多少有些刻薄,但不得不说,确实相当贴切。只不过艾扎克并不是被女儿抛弃,而是被他最亲密的弟弟的恋情所伤害到了。 加尔文与红鹿之间的同『性』恋爱原本就已经够糟糕的了—— 然而红鹿的身份,他过去的所作所为,更是让艾扎克的精神被拉到了极致。 这位霍尔顿家的长子至今为止都没有办法心平气和地接受那两个人之间的暧昧关系——看吧,这两个人之间甚至都没有定下一个确定的关系! 第249章 “但是, 这好像并不是我的错——” 有人在墙角发出了一声微弱的抗议。 艾扎克转过头,异常凶狠地看着对方。 红鹿正坐在墙角,面前是一台笔记本电脑,此时的屏幕上正飞快地播放着降临派在过去十年里投放在电视里的某些资料。这一部分的资料里嵌入了大量的催眠信息,因此只能由对约书亚精神入侵免疫的红鹿进行进一步的分析和辨识。 这让红鹿在这个小团体中的地位得到了稳固,证据就是他的手腕被接了回去(艾扎克在动手时显得格外不情愿,看上去更想直接捏碎对方的腕骨而不是接好它),并且他还得到了一张属于自己的书桌,一台笔记本和一定程度的自由。 最后一项对于此时的他们来说并没有什么意义,毕竟外界的『骚』动和混『乱』丝毫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好转的迹象, 反而变得越来越严重,哪怕没有被局限和监视,红鹿之外的所有人, 活动范围也同样局限在乔伊斯的地下室内。 但这也让红鹿在艾扎克那里变得更加碍眼了。 【“他的年纪甚至比我还大!一个中年老男人——我的天啊, 我真搞不懂加尔文为什么会容许自己跟这样的家伙搅和在一起。”】 乔伊斯和韩不止一次听见艾扎克在背后这样说道。 而他们两人都非常善良地对艾扎克的抱怨保持了沉默,毕竟站在纯粹局外人的角度来看,并不擅长打理自己的艾扎克在外表上并没有特别显得年轻的地方——特别是跟红鹿比起来。 艾扎克和红鹿的关系因为加尔文的缘故变得格外糟糕,但值得庆幸的是, 这只是单方面的。至少曾经的极度危险分子红鹿, 看上去对艾扎克却相当友好。 就比如说现在,红鹿微笑着在艾扎克的死亡视线下举起了双手,做出了一个投降的姿势。 “相信我,我比任何人都想要尽早跟加尔文确定下关系——我很希望跟他结婚,如果他愿意的话。” 他说。 “你做梦——” 艾扎克暴跳如雷地吼道, 他朝着红鹿竖起了中指。 “艾扎克,我认真地恳求你安静一点儿。” 乔伊斯『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有气无力地从一堆地图和建筑施工图标后面回过了头。 “不要打扰我看图好吗?你知道的,我的情绪目前并不是很好。” “%¥#——!” 乔伊斯的命令让艾扎克立刻噤声了。 但他随后还是控制不住地用力地捶了一下桌子,然后他咬牙切齿地发出了一声愤怒的气音。 紧接着,艾扎克便胡『乱』地抱起了自己身前的资料,怒气冲冲地朝着门外走去—— “我去通风口!” 他低声吼道。 “说不定在哪我还能从这堆狗屎里看出什么狗屁东西来!” …… 艾扎克离开之后,房间里一瞬间就安静多了。 红鹿的嘴角弧度也加深了许多。 乔伊斯将视线落在他的身上,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我以为你会想要跟他搞好关系?” “唔,他是加尔文的亲人,你知道的,我没法对他动手,只能稍微给自己找点乐子。” 红鹿摊开手,冷漠地说道。 他脸上依然覆盖着那种轻佻的,类似于花花公子一般的假笑。 但有那么一瞬间,一种极其冷酷的气息从他的笑容中泄『露』了出来。 乔伊斯感觉仿佛有一股凉飕飕的冷气滑过了他的脖子,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腰侧的枪,那是作为资深警员在面对极端危险分子时候固有的生理本能。 红鹿从来都不是那种可以让人安心地待在他身边的人,他的危险和扭曲程度超过了乔伊斯知道的任何一名犯罪分子,而红鹿本人也并没有认真掩饰这一点。 当然他从来没有真正地在这群人面前展『露』出自己的真面目(处于某种直觉,乔伊斯很肯定定红鹿也没有在加尔文面前『露』出过自己的全貌),但他存在的本身,经常会在某个瞬间让乔伊斯感到一种原始的恐惧。不,正确地说,自始至终,乔伊斯一直都觉得红鹿令人害怕,只不过这种过于软弱的情绪强行被他压制在了心底,然后在他不经意间浮上意识的水面。 乔伊斯相信,艾扎克也是察觉到了红鹿潜藏在那张漂亮脸蛋下面的极度黑暗,才会对这个绿眼睛男人与加尔文之间的暧昧关系如此反应过激。 但令人感到讽刺的事情在于,也正是因为红鹿对加尔文那种肉眼可见地强烈的执着与变态的爱意,他们才敢让红鹿成为他们中的一员。 他们需要用一只怪物去对付另外一只怪物,值得庆幸地是,其中一只可怖的怪物脖子上至少还有一条缰绳——虽然缰绳脆弱得就像是蜘蛛丝一样。 乔伊斯沉默了下来,他迅速地将视线从红鹿的脸上收了回去。 就在这个时候,传感器里忽然出现了一阵有规律的敲击声。 “喀喀——” 乔伊斯眉头顿时一松。 “他们回来了。” 他说。 今天负责出门寻找生活物资并且探查周边情况的人是韩和加尔文(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今天地下室里的气氛才会变得如此险恶,乔伊斯在心底默默地记下了这件事情并且发誓自己再也不会犯下同样的错误)。 艾扎克迅速地将两人放进了地下室。 那隐蔽的出入口开启的短短瞬间,一股夹杂着浓重血腥腐臭味道的空气已经灌入了阶梯。 艾扎克不由自主地皱了皱眉头,他看了一眼加尔文和韩——两个人相当狼狈,他们的身上满是灰尘和污垢,外套上布满了血迹。 顿时,他感觉自己的心仿佛沉沉地压在了胃上。 “这不是我们的血。” 加尔文迅速解释道。 艾扎克这才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回到了原位,虽然他的心情依旧沉重。 他接过了加尔文和韩的背包,抖了抖之后,罐头相互碰撞的闷响从布料内部传出来。加尔文和韩这一次出去收获颇丰,但无论是他们两人还是艾扎克的心里都没有丝毫的愉悦之情。 “外面的情况怎么样?” 回到地下室里最大的房间后,乔伊斯看向两人,他的瞳孔微微缩紧,但表情依然平静。 加尔文代替韩回答了乔伊斯的问题。 想了想,他又补充了一句。“非常糟糕。” “外面已经是人间地狱了,该死的。” 韩终于缓了过来,他喃喃地说道。 “天啊,你应该让我跟你一起出去的。” 红鹿在看到加尔文的狼狈模样后,瞳『色』倏然变得格外深沉。 但好在他并没有表『露』出任何不应该有的过激行为。 加尔文瞥了他一眼,对于他现在的伪装心生感激,毕竟在外面经历了那么多之后,回到地下室的他已经更接近精疲力竭。 这种沉重的疲惫感绝不是小心翼翼的躲避,潜行,或者是跟人打斗带来的。 实际上,外面世界的那帮人在他们躲避在地下室里的这几天里已经疯狂到了另外一种程度,他们看上去就像是发了疯的白痴,已经完全丧失了身为人类的智力与道德。 加尔文和韩完全不需要多费力便可以轻轻松松地在那些疯子察觉不到的角落一路前行(那些罐头便是他们在一家超市里找到的),但是在这一路上他们的所见所闻,无一不对他们造成了巨大的心理负担。 尤其是他和韩,在不小心中路过地那间托儿所—— 加尔文光是想到那座建筑物便不由自主地感到胃部一阵翻腾。 他后悔极了,为什么不早点儿提高警惕呢?那毕竟是一家降临派设立的托儿所,一家专门针对有一定生理和心理障碍儿童设立福利机构。 加尔文本想快速地路过那栋建筑物,可是…… “……我们听到围墙里有,有小孩的声音。” 韩脸『色』惨白地低语道。 他的肩微微耸动,俨然并没有停下那生理『性』的颤抖。 “有人在哭?” 艾扎克皱紧眉头问道。 韩摇了摇头,他的脸『色』看上去变得更差了。 “不,不……恰恰相反,我和加尔文听到的是笑声。那种最纯净,最开朗的笑声,你们知道吗?你总是会在小孩子聚集的地方听到那种声音。我和加尔文感到非常奇怪,而且我们也很担心,如果这所托儿所里的孩子被那丧心病狂的家伙找到,那些可怜的小东西可能会直接被撕成碎片!这就是为什么我和加尔文决定强行进入那家托儿所。” “呕……” 听到韩向其他人重复今天他们两人看到的画面。 加尔文不由自主地捂住了嘴,将背脊弓了下去。 在加尔文和韩的设想中,他们将看到一群孤立无援,却依然保持着开朗善良『性』格的小孩,但实际上,他们看到的却是一群长得奇形怪状的小怪物。 当然,他们同样也是小孩,但他们绝不是加尔文和韩认知中的那种小孩。 那些孩子大多身有残疾,有一些看上去倒是与普通人无异,有的人却长得……令人害怕。 加尔文和韩翻过围墙时候,那群孩子正在草坪里兴高采烈地进行着他们的游戏——一个女人开膛破肚地躺在地上,四肢和头颅都被砸得粉碎。 而那群小孩正在狂笑中掏出女人的内脏和□□进行相互投掷的游戏; 第250章 加尔文仿佛还能听到那些孩童在进行那可怖之事时发出的声音。 那是彻彻底底的欢声笑语, 若不是亲眼目睹了他们的所做作为,你几乎难以想象那属于孩童的笑声中竟然蕴含着这样可怕的邪恶。 加尔文被吓坏了,他相信韩也是一样。 他们躲在围墙与灌木之间的缝隙里,脸『色』惨白,目瞪口呆地凝视着那一切。 这些孩子显得是那样天真无邪,哪怕他们手中正在玩弄的尸体那鲜红『色』的内脏甚至还在空气中微微散发着热气。 那名受害者穿着一件已经看不出颜『色』的连衣裙,脖子上挂着一枚降临派的徽章。她的头向后仰着,脸上竟然还带着笑容。 『露』天的游乐场所地面上还铺着柔软的硅胶垫,或许是为了避免这些本身身体有缺陷的孩童在玩耍时跌倒造成严重的伤害。所有的设施都显得颜『色』鲜明,外形可爱。 与倒伏在地上的那一具尸体形成了异常鲜明的对比。 那群孩子看上去只有四五岁, 最大的也不会超过十岁。 最让加尔文受不了的是,他看见其中一个孩子(他只有一只手是完整的,另外一只手从手腕处开始就光秃秃的, 也许是先天发育不良)还穿着『尿』布, 沉甸甸鼓鼓囊囊的『尿』布几乎垂到了那孩子的膝盖处,他在走路时挺着圆鼓鼓的肚子,下巴和胸前都被暗褐『色』的血迹糊住了。 他正抓着一名成年人的肠子,饶有趣味地摆弄着, 过了一会儿他在原地坐下来, 鼓起脸颊吃起了那根肠子。 加尔文差一点儿就要尖叫起来。 他的大脑空白,几乎就要冲出去阻止那个孩子的行为,但就在这个时候,韩死死的抱住了他。 “冷静下来,加尔文, 你必须得冷静下来。” 加尔文全身都在发抖——等他的理智好不容易重新回到身体里时,他才意识到其实韩也在发抖。 面对这群走路都踉踉跄跄,满地爬来爬去的孩子,加尔文和韩感受到了有生以来最深刻的恐怖。 “我们得离开这儿,这里太不正常了。” 加尔文颤抖地对韩小声说道。 他感觉自己马上就要发疯了,他的胃在翻腾。 哪怕他在幻觉中见过无数疯疯癫癫,甚至是已经刚开始高度腐烂的孩童的幽灵,他也没有像是这样感觉自己的精神濒临崩溃。他无法承受这些。 这些孩童非常可怕。 他们的可怕在于他们身上其实没有一丁点儿邪恶的气息——那具尸体还有她提供的内脏,与他们平时得到的塑料玩具没有任何区别。 约书亚……约书亚或许控制了这个混『乱』城市里的其他成年人,但是他没有控制这些孩子。 感谢那该死的,冥冥之间与约书亚的隐秘联系,加尔文可以感觉到那种意识的残余,所以他很清楚,这些孩子的所作所为都是出于他们自己的意志而不是约书亚的洗脑。 加尔文咬着嘴唇,和韩慢慢地从围墙的另外一边翻了出去。 就在那一瞬间,孩童们欢乐的笑声倏然停止。 “哇,天使!” “是天使!” “是特西女士说的天使啊——” “天使先生,你是来带我们回归天堂的吗?” …… 童稚的声音七嘴八舌地响了起来。 加尔文站在围墙上,脸『色』惨白地回过头,那群让他害怕到发抖的孩童竟然已经围在了围墙的下面,正仰着头目光炯炯有神地盯着加尔文。 一直到这个时候加尔文才意识到,因为精神过度紧张,他的翅膀竟然在不知不觉中在背后伸展开来了。 白『色』的,巨大的羽翼在这样混『乱』的街头显得是那样的显眼,让那群刚刚进行了魔鬼一般玩乐的孩童瞬间变得格外激动。 “加尔文!走!” 韩也意识到了不对,他一把抓住了加尔文,带着他跳下了围墙。 “不要走——天使先生——不要走——” “不要丢下我们!” “我们会很乖的……” …… 那些连吐字都含糊不清的童言稚语瞬间化为了一片混『乱』的尖叫和哭喊。 加尔文猛然冲向路边,然后他吐了。 他的状况一定相当糟糕,他知道这一点是因为韩在不停地让他冷静下来。同样的,韩的情况也没有比他好到哪里去。 加尔文也在同样地,近乎麻木地为对方打气。 他和韩都因为这件事情而精神恍惚,以至于在下一个路口完全没有注意到一群正在往他们的方向行进的疯狂人群——加尔文甚至不太记得自己和韩是如何摆脱那群人的。 也许也是通过杀戮和殴打吧?现在回想起来,加尔文的脑海里只有一片嘈杂,混『乱』,鲜血飞溅,还有那些人疯狂的眼睛。 “天使——” “是伊勒——天使伊勒——” …… 那些人在看到加尔文的瞬间也尖叫了起来。 原本麻木而混沌的表情瞬间被令人害怕的扭曲还有狂热所覆盖。 他们的呼唤在那一瞬间,与托儿所内那些孩童的呼唤重叠在了一起。 加尔文的理智也在那种呼唤中彻底粉碎,化为了脆弱不堪的齑粉。 他以自己之前绝对不会有的残忍手段彻底地击垮了那些人。 他信自己和韩都有些失控,但当理智重新回到他们的身体,留给他们的只有满身地鲜血,还有地上七零八落的尸体。 “回家吧,我累了。” 加尔文和韩定定地在原地凝视着那些尸体,不知道是谁先说出了这句话。 他们已经失控了,而且他们两人谁都没法真正地用语言概括出失控的原因。 …… “……不行,我们不能再逗留在这里。整座城市都已经沦陷了,那些人都疯了。但我们也不远了,再这样下去,我想我们也会逐渐崩溃的,事实上我现在就觉得我离发疯也不远了。” 韩披着毯子,他大口大口地喝着乔伊斯给他准备的热咖啡,杯子里起码有一半都是没来得及融化的方糖。 在乔伊斯还有咖啡的作用下,韩总算回归了正常。 至少他的脸颊上多少有了一点儿血『色』,眼神也有了聚焦。 加尔文看了他一眼,在印象中总是有点儿散漫和狡黠的亚裔警官眼眶下面挂着沉重的黑眼圈,看上去相当憔悴和崩溃(当然,在加尔文看来,现在的他反而比之前顺眼多了)。 “我也觉得我们应该离开这里。”就在这个时候,一直陪伴在加尔文身边的红鹿出乎意料地开口赞同了韩,“加尔文这段时间睡得很糟糕,我总是可以听见他在做噩梦——” “这对于我来说倒不是什么异常。” 加尔文轻声说道。 噩梦对于他来说早已是家常便饭,他只是不知道自己的噩梦竟然会被红鹿所察觉而已。 艾扎克朝着他投来严厉的一瞥,加尔文仿佛都可以听到他的质问:为什么红鹿会知道你睡觉时的噩梦? 加尔文叹了一口气,并没有理会自己的哥哥。 “我想……我们可能确实应该暂时离开这座城市,大家的精神负担都太大了,如果继续下去情况可能更加糟糕。就比如说今天,我甚至会在大庭广众下展开了翅膀,而我甚至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说道这里,加尔文顿了顿,斟酌了一下后才开口道。 “还有一点我想说的是,我觉得这里已经不是很安全了。” “不安全?” “你发现了什么?” 乔伊斯和艾扎克同时紧张了起来。 加尔文『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他强迫自己回想起从托儿所出来后遭遇的那场战斗。 当然,客观地来说那并不是一场势均力敌的战斗。 对方那群人大概也只有十几个人的样子,而且大多体型严重走样,他们的智力看上去非常低,行动毫无章法,因此哪怕是加尔文和韩只有两个人也可以想办法从围困中脱身。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只是觉得,街上有越来越多结团行动的人了。”加尔文回忆起上一次自己出门时候看到的场景,眉头越皱越紧,“之前我们看到的多是孤身一人的游『荡』者,你知道的,最多就是以家庭为单位在附近晃来晃去的人,但现在越来越多的疯子开始结伴而行。我觉得这是约书亚在改良自己的控制方式——单个单个的个体行动力太弱了也太分散了,将会耗费他大量的精神力。可如果像是今天我们遭遇到的那些人……” “所有结伴而行的疯子团体都可以被当成一个完整的个体进行『操』控,这是你的意思?” 乔伊斯的脸『色』沉了下来,他问道。 “只是一个猜测。” 加尔文迟疑了一小会才点了点头。 “你与约书亚之间有着相当紧密的联系,相信我,你的猜测有可能就是约书亚的真正意图。” 乔伊斯猛然站起生,他严肃地环顾了地下室周围堆积的那些该死的资料,眉头拧在了一起。 “我们得尽快离开这里。我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 事后想起来,乔伊斯或许也有着某种类似于“乌鸦嘴”的特殊能力。 他的不祥预感很快就变成了严峻的真实。 第251章 那天晚上, 当加尔文被人用力推醒的时候,他还在做梦。 一个噩梦,就是他之前跟其他人说的那个,他已经快要习以为常的噩梦。 在梦里,他又一次地回到了圣玛利亚教会医院那阴暗老旧的医院病房区,他站在门口,看着特莉丝修女小小的身体站在窗口前。 窗外不是他记忆中的夕阳,而是一片浓到化不开的黑暗。 “别……” 加尔文在梦里轻声嗫嚅道,他发不出声音来。 特莉丝修女倏然回过头来望向他,整张脸扭曲到仿佛已经不再是人类。 【啊啊啊啊啊他来了他来了他来了——】 下一秒, 特莉丝修女的下颚张开,『露』出了黑红的喉咙。 一阵可怕的尖叫亡者的喉咙里喷薄而出,紧接着特莉丝修女像是被无形的绳索拽住了脖子一样, 砰然一声撞碎了玻璃, 直直地扯到了窗外的一片漆黑中。 “不……” 加尔文痛苦地发出了哀鸣。 “加尔文,醒醒。” “唔……” “加尔文,是时候醒来了。” 加尔文艰难地睁开眼睛,他对上了一双碧绿的, 深邃如沼泽一般的眼睛。 “红鹿?” 下一刻, 加尔文皱了皱眉头,他听到了相当嘈杂的尖叫声和嘶吼声—— 那声音是从外面传来的,离地下室很近。 “加尔文,我真不想打搅你的睡眠。” 红鹿将手按在加尔文的肩膀上,柔声说道。 “发生了什么?” 加尔文问。 红鹿张了张嘴, 但没有等他来得及解释,那外界的噪音忽然化为了变调的呼唤,从另外一个方面变相地回答了加尔文的问题。 【“我们伟大而崇高的圣子伊勒,愿你的名为亿万万人赞颂,愿你的神国到来……”】 【“恳求您赐予我们荣光,恳求您赐予我们永生……”】 【“行走于世的伊勒,现世唯一的天使,真实之光,荣耀之子,请宽赦我们的罪,带领我们前往您的花园……”】 …… “这是……” 有那么一瞬间,加尔文盯着红鹿翡翠绿的眼瞳,几乎以为自己并没有真正地醒来,而是被困在了某个极其恐怖的噩梦之中。 他不想相信,也不敢相信自己听见的那些声音。 但他不得不面对现实。 “嘿,伙计,事情不太妙——那些疯子找到了这里。” 艾扎克全副武装,手中提着一把已经磨得光亮的砍刀,用肩膀撞开了房门冲了进来。 他相当强硬地将红鹿从加尔文的床垫前挤开了。 “他们……找到了这里?” 加尔文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还在很遥远的地方,只有他自己被困在了这样一个鬼影重重的噩梦之中。 他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自己白天在那群人面前不慎显『露』出来的翅膀。 他的心跳一下子变得异常缓慢,身体也在一瞬间变得冰凉。 “天……” 加尔文颤抖地发声。 “是我的缘故,该死的……”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都变调了,变成了一个无比虚弱的可怜虫的声音。 “约书亚的精神一直在他们的脑袋里,他能看见,我为什么没有想到?我完全忽略了这件事情!天啊,是我的错——那群疯子看见了我就等于约书亚看见了我!” 加尔文用力地捂住了自己的嘴,他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他感觉自己的心脏仿佛被什么东西刺穿了,他明明自己应该立刻跳起来,迅速地跟上艾扎克等人,在事情变得更加很糟糕之前逃出去。 但他动弹不得。 他的脑海中不停地浮现出白天的那群人。 他们脸上狂热的表情,没有理智的眼珠子在阳光下像是孩童的弹珠一般闪着光。 加尔文一直以为那是被约书亚控制后,每个疯子都会有的表情,但现在他知道了,那不是——那是约书亚。 那是复数的约书亚,正透过不同人那空洞洞的躯壳凝视着他,呼唤着他。 “天啊——” 强烈的恐惧和悔恨化为毒蛇,在他的每一根血管和神经里纠缠着,撕咬着,几乎把他仅剩的那点儿理智摧毁殆尽。 “我们上车再谈这个,但现在我们得想办法先从这鬼地方逃出去。” 艾扎克看了一眼红鹿,两个男人在这一刻莫名地达成了共识。 他们一左一右,将加尔文从床上架起来,朝着门外走去。 不过在说完最后一句话后,艾扎克忽然凝神看了一眼加尔文。 艾扎克觉得加尔文像是忽然之间回到了很小的时候,那么苍白,那么脆弱。 这让他一瞬间被心疼和怜惜所袭击了。 他猛然伸出手,用力地『揉』了『揉』加尔文的头发。 “嘿,别害怕,伙计。”他粗鲁地说,用那种加尔文已经许久都没有听到的,哥哥的语调,“我会在你身边的,记住这一点,我会保护你的。” “而且你还有我。” 红鹿跟在艾扎克后面说道。 他侧过头,在加尔文的掌心吻了吻,然后他用犬齿在加尔文的指尖啃出了一个小小的齿痕。 这很有用,加尔文在疼痛中猛然打了一个激灵。 “谢谢——抱歉,我刚才没控制住情绪。” 加尔文说道,他的眼神一瞬间变得清醒了。 就在这个时候,一阵剧烈的爆炸声就在他们头顶炸开,带来了一阵宛若地震般的冲击。 灯光在一瞬间灭了,黑暗与大量灰尘同时扑向了并排的三人。 “去他妈的!” 艾扎克开始骂脏话。 “那群人想炸开地下室的入口!” 他一边说着,一边强行拉着加尔文朝着门口冲过去。 “嘿,这里!” 一点朦胧的荧光出现在黑暗中,紧接着浮现在青『色』光芒后面的是韩的脸。 “别担心,乔伊斯说入口还能撑住。” 他晃了晃手中的应急手电。 在他的带领下加尔文等人和乔伊斯很快就在通风口处碰面了。 乔伊斯示意韩熄灭了荧光灯。 “我检查过了,那群疯子还在对付入口处的那几层钢板,谢天谢地,那群疯子的智商还没有高学会到检查周围的出入口。我们从通风口出去,备用车就在一个街区之外。” 他平稳而快速地说道。 “等等,为什么备用车会在一个街区外?!” 韩小声地发出了一声抱怨。 “因为那是备用的备用车辆,我们原定的那辆车停在了草坪上,我用灌木做了掩护,希望那群家伙不至于发现它——” “轰隆——” 一声响亮的爆炸声传来。 乔伊斯的声音明显地停顿了一下。 “唔,看样子那小家伙已经被炸了。” “节哀顺变,伙计。” 韩嘀咕道。 “不要再提醒我这件事情……” 乔伊斯在说话的同时一把抓过了韩。多年来的默契让两个人之间几乎不需要多余的沟通,韩直接踩在了乔伊斯的手掌上,然后便被后者一个用力,托向通风口的甬道。 韩与他的配合异常流畅,加尔文甚至没有看清楚韩是如何动作的,那名亚裔警员消瘦的身体借力又在乔伊斯的肩膀上踩了一脚,紧接着便猛然窜入了甬道。 跟在韩后面的是艾扎克,紧接着是红鹿,最后才是乔伊斯。 通风口的位置隐藏在一大丛看似无比茂密的多肉植物后面。 所有人鱼贯而出之后,艾扎克和乔伊斯一起用力,将那铸铁的雕花通风口放了回去——乔伊斯相当专业地给通风铁闸上了锁。 “轰隆——” 几乎是在同时,爆炸带来的刺眼白光短暂地撕破了夜空。 虽然同样是爆炸,但是这一次的爆炸声是之前所有的爆炸声加起来那么响亮,在那惊人的轰鸣中还有金属被炸开时特有的尖锐振鸣。 紧接着响起的是一种痴愚而狂『乱』地呼喊。 “圣子加尔文!圣子加尔文——” 而那呼唤持续了没有多久,便开始变调。 最后,所有人都听到了那怪异,空洞,渗人的尖叫。 “加尔文哥哥!加尔文哥哥!” …… “走吧。” 乔伊斯的身形微微一顿,但紧接着,他用力拉了拉地上结实的铁锁,然后像是什么都没有听到那样站起来对其他人说道。 在这一刻,没有任何一个人对加尔文多说什么。 加尔文是如此深刻地感谢着他们。 红鹿倒是一如既往的不那么安分。 他借着夜『色』探出手来,抓住了加尔文的手,然后用力握了握他的掌心。 加尔文回过头,只能见到红鹿朦胧的轮廓和在黑夜中微微闪烁着两点微光的眼睛。不知而在红鹿旁边,是艾扎克冷峻沉默的脸庞——后者之前一直显得有些大呼小叫,精神过度紧张,但一旦事态真正严峻,他就变得比任何人都要冷静沉着。 这一点,让艾扎克的形象一点一点地与加尔文记忆中的霍尔顿医生重叠了起来。 “我没事。” 加尔文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但是当他看见红鹿和艾扎克都在他身边时,他无法控制地放松了一点。 谢天谢地,他现在能更好地应对接下来的那些麻烦事了—— 乔伊斯所说的备用车辆只在一个街区之外,若是在平时,这个距离对于这帮男人来说压根不算什么,但今天晚上,约书亚的疯狂显然有些超出了平常。 第252章 乔伊斯带领着其他人巧妙地在不同人家的后院和后院之间穿梭。 那些曾经的中产阶级家庭精心打理庭院如今成为了他们最好的掩护。而之前□□而疯狂的人们在城市里引发的『骚』动切断了市政供电, 整个区域仿佛回到了人类文明尚未出现的原始森林,除了天上的月亮和在远处零星响起的爆炸,周围一片漆黑,这是一件好事,也是一件坏事。 好事是这种环境下,没有任何会让他们容易暴『露』的人工光线。 但坏事就是,加尔文也很难判断出,当他们排队经过那些价格不菲的别墅后院时,那些精美的门廊和玻璃窗后面是否也有着几双疯狂的眼睛在窥视着他们。 黑暗中浸润着一种不详的,凝重的气息。 玫瑰花从和丁香在暗夜里轻轻的摇曳, 可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汽油和硝烟的味道。加尔文蹑手蹑脚地弓着身体,在阴影中如同动物一般潜行,但在这个过程中, 偶尔他会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 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弥漫着一股超现实的味道。就像是一场噩梦,又或者是幻觉。 约书亚当然没有放弃追寻加尔文——虽然在乔伊斯的带路下他们几个人在很短的一段时间里就走出了不短的距离,但那些疯子们的尖叫与呼唤却并没有完全地被他们甩开。 所有人的精神都已经绷到了极限,以至于当他们再一次狼狈地绕过某位不知名的园艺爱好者种植的玫瑰花墙后, 韩终于忍无可忍地小声催促起乔伊斯来。 “还有多久, 该死的,你不是说只有一个街区就到了吗?” “我们已经到了。” 乔伊斯伸手示意其他人跟着他翻过栅栏,潜入了一栋前坪还『插』着“出售中”标语的崭新住宅的后院。 “我把车停在车库了……” 乔伊斯说道。 他没有理会标语牌上那些可疑的血迹和涂鸦,弯腰从别墅入口处的廉价地毯下面翻出了一枚钥匙。 看到这一幕,无论是韩还是艾扎克都明显地表现出了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只有加尔文, 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就是没有办法放松下来——他不仅没有办法放松下来,反而无法控制地变得越来越紧张。 一直到红鹿忽然握紧了他的手,并且朝着他投来意味深长的一瞥,加尔文才发现自己并不是唯一一个正在进入戒备状态的人。 “你们没闻到吗?” 就在乔伊斯小心翼翼地企图用钥匙打开车库门的门锁时,红鹿拉着加尔文远远地站在一旁,然后忽然开口说道。 “什么?” 这个时候,乔伊斯已经在韩和艾扎克的帮助下将车库门推了上去。 一股浓重的,令人作呕的腐臭味道宛若忽然爆发的山洪一般朝着车库门口的三人铺天盖地地涌了过来。 “老天,哦,老天——” 艾扎克一边拼命压抑住自己干呕的声音,一边踉跄着往后退了许多步。 这下,红鹿就不再需要开口解释自己之前的问话了。 因为乔伊斯他们已经看清楚了车库里的情况。 是尸体。 许多的尸体。 地上到处都是降临派的宣传手册,他们自行撰写的所谓的圣灵福音书,许许多多已经摔碎地酒瓶,还有看上去像是从网络上买来的廉价万圣节装扮翅膀。 那些需要用绑带系背上的天使翅膀如今却深深地『插』在那些肿胀的尸体的身体内部,颜『色』已经化为了污浊不堪的黑红『色』,完全看不见原本的白『色』。 车库里大概有十多个人,他们的脖子上套着绳索,此时正全部歪着头,定定地凝视着车库外的五个人。 其中一些尸体晃晃悠悠地,在半空中打着转,黑黄『色』的粘『液』噼里啪啦顺着它们的脚尖滑落到地上。看得出来他们已经死了很长一段时间了。 而他们的死因…… “我觉得我快疯了。” 艾扎克抓着自己的头发,近乎崩溃的低语道。 加尔文还是第一次听见自己的哥哥发出如此精神不稳的声音。 其实按照常理,看到眼前场景后最应该受到精神冲击的人应当是他才对,但此时此刻的加尔文却异常惊奇地发现自己仿佛已经没有了正常人的知觉——他灵魂中感『性』的那一面似乎已经被他驱赶到了躯体的外界,留在他身体内部的只有一个木然的,极端理智而冷酷的人格。 他甚至不需要进行推理便已经知道车库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群人也□□控了,他们在狂热中找来了那些廉价的翅膀,直接刺入了自己的身体企图模仿降临派最初的圣子加尔文,当他们发现那些翅膀没有办法让他们像是真正的天使那样飞舞起来后,他们用绳子把自己吊了起来,然后死了。 “我不懂那个怪物到底想要做什么,他『操』控这群人做出这种事情,难道真的有什么意义吗?” 艾扎克捂着嘴,闷闷地问道。 “没有意义。” 加尔文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抢先回答了艾扎克。 他偏过头,看着自己脸『色』惨白的哥哥,紧接着他把目光转向了脸『色』同样难看到极点的乔伊斯和韩。 “约书亚只是在玩弄他们而已。” 加尔文说。 “……就像是一个小孩在玩自己的玩具一样。” 在一种朦胧而玄妙的状态中,加尔文仿佛忽然间对自己那位可怖到极点的克隆人怪物有了一点微不足道的认知。 但这对他们几人目前要面对的状况没有任何帮助。 “车还在车库里?” 红鹿是五个人里完全没有被影响到的唯一一个人,他皱了皱眉头有点嫌弃地看着车库里那些腐烂的尸体——还有因为他们生前流下的大量鲜血还有之后腐烂产生的尸『液』以及排泄物。 然后他看向了乔伊斯:“那部车还在里头吗?” 乔伊斯仿佛在忍耐着什么,他勉强自己往车库那边多走了几步才看清楚黑暗中隐约浮现出来的一点儿金属反光。 “是的,我想是的。” 乔伊斯干巴巴地说。 红鹿无奈地叹了一口去。 他伸出手从乔伊斯的掌心里拿走了车钥匙。 “我讨厌弄脏我的鞋和衣服。”绿眼睛的男人有点儿孩子气地鼓着脸颊,他不满地嘟囔着。 加尔文在他身上看见了久违的,已经有点陌生但同时又非常熟悉的维吉利的气息。 这让加尔文混『乱』的心瞬时安宁了一瞬。 “你知道的,我还是喜欢看到你放松的样子,而不是你皱眉的模样。” 红鹿撒娇一般地对加尔文说。 随后,他便将自己身上的外套脱了下来,迅速地披在了自己的头上,弯下腰直接从那群腐烂的尸体脚尖下朝着了那辆车快速地走了过去。 “咔嗒——咔嗒——” 加尔文紧张地凝视着红鹿的影子钻入了那辆车,然后他便听见了汽车发动机轰鸣的声音。 那并不是车子顺利发动的声音。 刹那间,加尔文感觉自己快要被恐惧的剑从头顶一直切到胸口,然后裂成两半。 车辆故障?! 那辆车竟然在这个时候故障?! 这简直难以用常理来形容,只能被理解为有人正在『操』控命运的丝线,将加尔文以及他的同伴们一同推往深渊。 如果是在正常的世界里,一辆车半夜发动的声音不会引起任何多余的注意。 但在如今这种情况下,他们就像是一盏黑夜中的篝火般显眼。 汽车机械故障发出的声波在转瞬间就像是涟漪一般在夜『色』中不断的向外扩张,传递。 【加尔文——】 【伟大的,神圣的加尔文——】 …… 仿佛就在那一瞬间,之前已经变得模模糊糊,朦朦胧胧的众人的呼唤与呐喊就变得响亮了许多。 “不!我们不能留在这里!他找到我了!” 加尔文立刻就说道。 “走!” 乔伊斯没有任何犹豫,他一把拽住韩朝着某个方向狂奔而去。 艾扎克紧随其后,他当然也没有忘记死死拉住加尔文。 “跟上!” 加尔文只来得及对着依旧在驾驶室里的红鹿喊上一句,便不得不跟上艾扎克的脚步跟朝着乔伊斯追去。 但他并没有跑多远便停了下来。 因为乔伊斯停了下来。 乔伊斯,韩,艾扎克,还有加尔文彼此看了一眼对方,他们中没有一个人说话。 在他们异常凝重的注视下,从街区的其他方位……不是一个方向而是所有方向,传来了尖锐变调的呼唤,还有狂笑的声音。 仿佛只用了几十秒钟,第一批人已经出现在了街道的尽头。 他们的衣衫褴褛,满身都是鲜血,粪便,食物,还有一些不知名的『液』体。 几乎没有一个人的衣服能遮掩住他们的重点部位。 他们看上去仿佛陷入了醉酒,又或者是吸食『药』物后产生了严重的认知失调和幻觉。 无论是那种过度兴奋的表情还是他们尖锐凄厉的尖叫,都让他们看上去恐怖极了。 而最恐怖地还不是这个,最恐怖的是,在这样一群走路都走不稳,踉踉跄跄,东倒西歪的人,行进的速度却是这么快,这么迅速,这么整齐。 他们看上去并不像是凌『乱』的个体,而是一个完整的,拥有统一群体意识的整体。 “哦,不。” 韩轻声地嘀咕道。 作者有话要说: 第253章 慢慢朝着加尔文等人聚集而来的人群明明还活着, 但他们行动起来的样子却像是死人。那些踉踉跄跄的,摇摇摆摆的躯体将整片区域渲染得鬼影重重,简直就像是恐怖电影的片场。之前在车库里曾经闻到过的那种恶臭,就是那种鲜血,腐烂的伤口,从身体各处渗出的体·『液』,已经变质的各种食物的污渍……混合在一起发酵出来的呛人味道已经变得越来越浓。 那些人大多数都只能拖着脚步行走(加尔文注意到他们中的很多人都有不同程度的受伤),他们的脚步声听上去更像是昆虫的声音。 沙沙沙,沙沙沙…… “你的那位兄弟可真恶心。” 韩慢吞吞地从自己的腰间抽出了一把长长的匕首握在右手,而他的左手的枪已经打开了保险栓。同样的, 乔伊斯也如同自己的搭档一样,拿好了自己的武器。 加尔文冷静地环顾四周你,然后并不惊讶自己已经被约书亚『操』纵的这群人彻底包围了。 我早该知道, 我迟早有一天会因为自己的愚蠢而付出代价—— 加尔文听到自己心底有个声音在轻声地嘀咕。 但是我并没有想到原来这个代价会是这么严重。 他用同样的声音回答道。 紧接着加尔文便意识到自己竟然在自己的大脑内部自言自语, 若不是他们目前正在面临的世界末日一般的场景,恐怕艾扎克又要开始紧张并且督促他去看医生了。 想到这里,那种荒谬的,灵魂与现实完全脱离的感觉又一次地袭击了加尔文。 “加尔文。” 艾扎克仿佛隐约察觉到了什么, 他不着痕迹地往前走了一步挡在了加尔文的面前。 “别怕。” 他说。 加尔文看着艾扎克的背影, 忽然用力地咬了一口嘴唇,强迫自己因为那疼痛而回归现实。现在可不是什么软弱和逃避的时候。 加尔文往前一步,站在了艾扎克的旁边,他也抽出了一直绑在腰间的匕首——这种带着导血槽的长匕首在对付这种已经完全失去正常思维的疯子相当有用,它们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放干一个人的血, 让对方彻底地失去行动力。 “看样子我们接下来有一场苦战了——” 加尔文平静地说道。 艾扎克有些惊讶地偏过头看了看自己的弟弟,一愣之后,他温柔地笑了笑。 他终于意识到,其实加尔文很早之前就已经长大了,他其实完全可以将自己身侧的战斗位置留给他。 “你长大了——” “我们得想办法拖延时间,好让红鹿做好准备。” 加尔文几乎和艾扎克同时开口。 艾扎克满腹的感动在听到红鹿的名字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加尔文眨了眨眼睛,强迫自己忽略掉刚才一瞬间的尴尬。 “他没跟上来。”加尔文下意识地解释道,用一种很轻的声音,然后他回过头飞快地瞥了一眼四人来时的道路。 “没有人能够挡住他,他没在这里的唯一原因就是他有自己没跟上我们的原因。” “够了,你不用解释。” 艾扎克干巴巴地说道,当加尔文再次看向他的时候,霍尔顿警官已经目光专注地目视着前方,仿佛之前那一小会的兄弟亲密谈话只是某个短暂的错觉。 “放轻松点,伙计们。他们不过是一群□□控的疯子罢……” 韩在一旁说道。 在四人异常戒备的目光中,□□控的傀儡们越来越近了。而就在这个时候,所有人几乎都注意到了一点——在那些宛若丧尸一般的疯子的最前面,摇摇晃晃地站着一名与其他人格格不入的“人”。 来人有着一张英俊的脸,体格高大,有一身一看就知道花了相当昂贵代价才锻炼出来的漂亮肌肉。 当然最让人注意的一点是,那个男人也有着一头微微发卷的褐『色』头发和碧绿的双眸——虽然那对眼睛现在就像是已经磨花的玻璃珠一般混沌无光,但任何人都能看得出来,在他还没有丧失理智之前,他曾经是一个相当漂亮的男人。 “哦,老天,那家伙该不是……” 韩一眼瞥见那个男人,脸『色』顿时一变。 乔伊斯皱着眉头嘟囔出一个名字。 他倒是对韩的喜好了如指掌留。 在他的帮助下,加尔文忽然想起了那个漂亮男人的真实身份,那是一个相当有名的男明星,他本不应该出现在这样的小城街头——除非是某些人,为了达成自己的某种腐烂的,令人作呕的**,提前控制住了这名过于倒霉的男明星,并且剥夺了他的灵魂。 这想法是那样荒谬,但加尔文的直觉告诉他,那猜测恐怕就是真相。 加尔文的嘴角紧紧地抿了起来,强烈的恶心感几乎快要『逼』疯他。 他甚至都有点厌恶起自己与约书亚之间那种玄妙的联系,因为如果是那样的话,至少他不用这样清楚地感觉到约书亚的存在——是的,正在那极其漂亮的男人体内,『操』控着那个男人身体的灵魂,正是约书亚。 约书亚选择了一个与红鹿有着七分相似的躯体,而且他是故意的。 在约书亚看来,红鹿的出现无疑代表着加尔文对其他男『性』的审美和欣赏。他近乎本能地企图使用了更接近于红鹿的男『性』躯体。 约书亚这种隐秘的讨好方式没有任何疑问地惹怒了加尔文,而他对此并不在乎,还有点儿得意洋洋。 “加尔文哥哥,我来接你回家了。” 在距离加尔文等人还有大概十多米的距离,丧尸一般的人群忽然齐齐停下了脚步。 但约书亚『操』控的男人却没有停下的意思,他歪着头,那张干净的,没有任何灰尘和伤痕的脸随着他的靠近而变得越来越显眼(特别是在他身边那一群灰头土脸,满身恶臭的人群的映衬下)。他甚至还穿着一套整齐的西装,只不过那套西装完全不合身,而且扣子和领带都系得惨不忍睹。男人直勾勾地盯着加尔文,脸部肌肉仿佛痉挛了一般,『露』出了怪异的笑容。 他就这样来到了加尔文的面前,在距离加尔文还有十几米的时候,加尔文猛然抽出枪,在他的脚尖前『射』出一连子弹。 但这种堪称激烈的厌恶表现完全没有将“约书亚”变得正常一点。 “哦,加尔文哥哥……” 约书亚神经激动地凝望着加尔文,在看见加尔文那对雪白的翅膀后,它的精神状态明显进入了亢奋。 “嘻嘻嘻嘻,你在等我。” 他激动地说道,大概是因为远程入侵他人的躯体,他的动作多多少少有些不太协调,一行唾『液』在他说话的同时顺着他的嘴角流了下来。 “真好,真好,我好高兴。” 伴随着那种古怪的尖锐嗓音,他朝着加尔文张开了双臂。 “我来接你回家,加尔文哥哥……我们两人的家……你会开心的,那里没有讨厌的人了,我知道我之前住做错了,我其实也很讨厌他们……看,他们现在已经死了,我们不用再担心了,从此之后,我们的家就只有你和我了……家,我们有家了……” “唔……” 加尔文的视野忽然变得有些模糊。 他不由自主地闷哼了一声,因为他清楚地感受到约书亚的精神力再一次地刺入了他的脑海。 这已经不是约书亚第一次这么做了,但加尔文发誓自己永远都不可能真正地适应这件事情——约书亚的精神力粘稠,冰冷,扭曲,像是已经腐烂又在冷库里冰镇很久的死人的手指一般直接『插』入了他的脑子。 他的情绪和记忆都不受控制地被翻搅了起来。 加尔文本能地将乔伊斯和自己的计划用力地压到了尚未被约书亚入侵的部位—— 不! 他不会允许。 哪怕只有一丁点儿的希望,加尔文都不会允许这个摧毁降临派杀死约书亚的计划受到干扰。 更何况,他已经受够了。 “滚出我的大脑!” 在现实中,艾扎克等人忽然回头,看见加尔文就那样倏然倒地——然后抱住了自己的脑袋抽搐起来。 【约书亚窃取了你的力量……】 【你的翅膀成为了那种特殊能力的管道,将你的力量抽取到了他的体内……】 …… 在地下室里 ,乔伊斯和韩对约书亚的那些分析,还有他们想法设法搞来地那些关于约书亚的研究报告就像是按下了快进键的录像带一样在加尔文的眼前飞快地滑动。 那是他的力量。 加尔文在一片混『乱』中倏然抓住了他与约书亚之间的那条丝线。 那丝线便是源源不断,在一个人类无法理解的世界里将遥不可及的两人联在一起的洪流。 力量。 从加尔文身体里诞生的光芒和力量。 那力量是那样的熟悉,亲切,仿佛是他自己的血『液』,他自己的体温,他自己的呼吸…… 生平第一次,加尔文没有任何顾忌地释放出自己的精神,投身于那浩瀚如海的澎湃力量之中。 那些力量因为他的接纳而欢欣鼓舞,激烈地涌动和翻动。 在这一瞬间,时间被拉长了。 加尔文看见了无数的画面,听见了无数的声音。 他感觉自己仿佛忽然间爆炸了——他的精神和灵魂被炸成了无数细小的碎片,深深地刺入其他个体的躯体之中。 原来人类的灵魂是如此柔弱和容易摆弄。 加尔文冷酷地想道。 作者有话要说: 第254章 作者有话要说: 加尔文感到了恐惧, 但这恐惧并非是因为这种忽如其来的全新感受,而是他对于玩弄这些脆弱的灵魂产生的渴望。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内部有种东西正在发酵,一些黑暗的小玩意儿像是从腐烂的尸体里爬出来那样,从他的灵魂最深处慢慢地蠕动了出来。 他真心地想要这样做,他的每一根神经,每一滴血『液』,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这件事情。 他必须要销毁掉一些什么才能让自己内心深处膨胀的暴虐情绪不至于直接爆炸。 他厌恶人类。 厌恶所有的人类。 他并不喜欢人类的血『液』和尖叫,但只要知道他们发出这种声音是因为痛苦,那么他就乐于这么做—— 让他们相互杀戮,相互折磨。 让他们将最不堪, 最扭曲的面目展『露』出来。 让城市燃烧,爆炸,让所有的一切都化为灰烬。 …… 只差一点儿, 加尔文就要彻底地被那种岩浆一般暴怒情绪包裹了。 但就在这个时候, 他的脑海中忽然出现了霍尔顿医生满是皱纹的脸……在那个老人临终前,他总是带着那样悲哀的目光深深地凝望着加尔文。 哦,不,不对! 加尔文倏然警觉, 整个人像是人忽然按进了冰水一样清醒了过来。 那些可怕的想法压根就不属于他自己——这是约书亚的想法!就像是当初约书亚毫无顾忌地入侵了他的脑海并且翻找着他的记忆。 刚才的加尔文实际上也在翻弄约书亚的思维。 只不过约书亚的思绪就像是真正的精神病人那样毫无逻辑, 只有一些扭曲的碎片,以至于加尔文甚至都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入侵约书亚的脑海。 他甚至在不知不觉中直接被约书亚的那种激烈的情绪所感染了。 哦,是的。他正在运用自己的力量,约书亚曾经从他这里汲取那种力量,但这种力量也直接将他和约书亚紧密地联系在了一起。 如果他愿意, 他甚至可以像是约书亚“看到”他那样,直接看到约书亚现在所在的位置—— 而就在加尔文这么想的瞬间,他的视线忽然恍惚。 隐约中,他仿佛看见了一间被灯光照得一片惨白的华美房间,他的视线有点儿恍惚,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滤镜。 他看见的那房间大得几乎能够容纳几十人进行一场优雅的舞会,然而整个房间里唯一的家具却只有房间正中间的巨大浴池。浴缸是由天然的大理石制成的,边缘装饰着古典风格的黄金蔷薇图样和降临派的标志。一些身穿黑『色』长袍的男人手持木桶,正在不停地将桶中的冰块倾倒在浴池之中。 一个全身上下毫无血『色』的男『性』宛若浮尸一般仰躺在满是冰块的浴池里,他的双目紧闭,但眼珠却在眼皮下方飞快地转动。 所有的冰块在接触到那名青年的瞬间便开始缓缓融化,微白冒着寒气的冰块迅速地化为了透明的冰水混合物,包裹着那名青年苍白的躯体。 那是约书亚,那当然只能是他。 毕竟这个世界上也找不到另外一个人有着那样可怖的,人造的面容。 但是,与几天前加尔文亲眼见到过的那个怪异而疯癫的家伙比起来,他现在看上去更加奇怪了——短短几天的功夫,约书亚身上所有的『毛』发都完全地消失了。 头发,眉『毛』,乃至其他所有部位,都只有一层光滑的,惨白的皮肤。 这让看上去就像是某种怪异的大理石雕像。 事实上,当他这样仰躺在大理石浴池里时,他身体看上去大理石还要更加接近于无机质的矿石。 而就在加尔文看见约书亚的那一瞬间,原本毫无动静的约书亚倏然间睁开了眼睛。 加尔文没有一点防备地对上了他的视线。 【加尔文?】 约书亚狂喜的情绪浪『潮』朝着加尔文喷涌过来。 精神与精神之间的接触是非常奇妙的,那是超乎了感官和时间,直接作用于灵魂上的交流。 所以,顷刻间加尔文便清楚地窥见了约书亚精神上的一切。 乔伊斯和韩曾经与加尔文讨论过关于约书亚的事情,他们无数次地强调过,约书亚现在的精神状态太奇怪了。他们也没办法想象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一个人可以凭借着自己的大脑同时入侵那么多人的思维。 加尔文在“看见”约书亚的精神之后,他隐约间察觉到了那是为什么。 约书亚的精神是海啸,是风暴,是湍流…… 这个怪物正在走向疯狂。 他把所有维系正常思维和理智的力量全部都燃烧殆尽。 为的就是…… 【为了达成你的愿望,加尔文哥哥】 意识之中,约书亚充满欣喜地说道。 【我知道你想要什么,这就是你想要的】 【我会听你的话的,我亲爱的加尔文哥哥,所以回家好不好,那两个家伙死了之后,家里变得好冷】 【我好害怕】 【加尔文哥哥……】 …… 约书亚的思维只维系了非常短的理智,随后,他的思绪就被对加尔文的渴望和倾慕再一次地搅成了混沌的浓汤。 简单地来说,就是他在于加尔文接触的时候,会彻底放下所有的防备。 这一是个……绝好的机会。 加尔文重新把握住了自己的力量,他从未感觉自己如此的冰冷……他本来还以为自己会对约书亚有一丁点儿怜惜。 但诡异的是,他没有。 霍尔顿医生的脸在他的脑海里不断盘旋。 选择正确的道路,不要被仇恨所蒙蔽…… 【这不是我要的世界,约书亚。】 【这永远不可能是我想要的。】 加尔文回应了约书亚。 他的意识变得如同刀锋一般冰冷而尖锐。 下一刻,加尔文骤然探出精神上的双手,直接将自己精神图景里那名欢呼雀跃的青年撕成了碎片。 …… “噗——” 现实中的加尔文忽然停下了身体的抽搐,他吐出了一大口鲜血,在一阵剧烈的疼痛中,他感觉到自己的精神被猛然拽回了自己的身体。 而就在同一时刻,被约书亚控制的男明星也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尖叫,他重重地倒在了地上,宛若中了邪的人那样,身体反弓,同时发出尖叫和嘶吼。 艾扎克一把抱住了加尔文,带着他往后退了好几步。 就这短短片刻的功夫,那名男明星忽然之间翻过身,他伏趴在地上尖叫着“好痛——啊啊啊啊啊——好痛——”然后用力地将自己的头磕向水泥地面。 砰,砰。 仿佛有人在某个夏天不小心摔坏了几个甜瓜。 几声闷响之后,男明星那颗漂亮的脑袋就像是摔坏的甜瓜那样碎成了一团。 男明星的倒下就像是一个无形的讯号。他身后的那群被控制的疯子中,那种无形的秩序正在飞快地溃散。 细小的『骚』动如同涟漪一般在那群人中『荡』漾开来,最开始只是很轻微的失常,许多疯疯癫癫的人开始不安地在原地打着转,嘟囔,互相推搡着身边的人。 没有过多久,那群人动作变得越来越大,他们开始嘶吼和尖叫,夜『色』中瞬间响起了无数令人难以置信的谩骂与诅咒(但若是你仔细聆听,会发现那些恶毒的句子只是毫无逻辑的单词的拼凑,没有任何的逻辑),他们开始撕扯和扭打。 人群中有人被铁棍敲成了肉泥,这很痛,但也许并不是一个很糟的下场。 眼尖的艾扎克一眼就看到人群中有一个男人正在啃噬地上踩踏的尸体,他的左脸被割开了,血和舌头不停的从他脸上的伤口处滑出来…… 疯子的混『乱』预示着他们那已经混『乱』成一团的脑袋里再也没有一个怪物的幽灵控制着他们—— 但无论是乔伊斯还是韩面对这种情况,都没有显示出任何的放松来。 恰恰相反,他们盯着那群疯子,脸『色』反而比之前更加难看。 “该死的,约书亚那混蛋到底要干什么?!” 乔伊斯吐了一口唾沫,他诅咒了一声。 当你发现自己被一个怪物控制的人群所包围,那很糟糕,没有错。; 但更加糟糕的是,你直接陷入到了彻底混『乱』,没有一丝逻辑和理智的疯子中间。 后者可比前者危险许多倍. 意料之中,处于混『乱』和疯狂中的人群没有过多久就发现了加尔文等四人的存在。 就像是一群丧尸一样,他们朝着一行人扑了过来。 “该死的狗杂种!” 乔伊斯骤然抬枪,将最前排的几个人直接『射』成了筛子。 但对疯子开枪的效果远不如对着正常人开枪,毕竟子弹和尸体都不会对其他人产生任何增震慑作用。 那些面容空洞的人对于新出现的尸体和心血都完全不为所动,他们继续朝着加尔文等人走着。 而没有人想知道他们究竟相对自己做什么。 “走……我们得……离开……” 加尔文无力说道。 他挣扎着睁开眼睛然后站了起来,他撑在艾扎克的肩膀上,抬手朝着几名冲到最前面的疯子开了枪。 “相信我,我们也很想离开这里,但是这里的人看上去并不是很乐意给我们让路” 韩一边给自己换弹夹,一边冷笑着对加尔文说道。 他已经给地上增加了数具尸体,那些尸体绊倒了不少人,而这竟然是子弹对这群人能够起到的最好效果。 不是杀死对方,而是『射』杀人群制造尸体,然后靠着尸体绊倒后续涌上来的人群。 但不管四个人如何努力,包围圈还是无法避免地变得越来越小。 唯一值得庆幸地就是,那些疯子前行的速度很慢——有许多人每往前走一步,都会像是陷入了『迷』惘一样慢慢转上许多圈。 加尔文正在用思维控制着他们,就像是约书亚做的那样。 但这并不是一个简单的活。 加尔文苦涩地想。 他感觉自己的大脑可能快要融化了…… “加尔文——” 艾扎克用力地握紧了加尔文的手。 就在这个时候,一阵有规律的轰鸣从远处传来。 与此同时,在疯子人群的后侧,出现了混『乱』。 不过是几秒钟的功夫,一辆熟悉的小面包车覆盖着厚厚的鲜血碾压着尸体,径直开到了加尔文的面前。 “嘿,亲爱的,抱歉我来晚了。” 红鹿从车窗中探出头来,温柔地朝着加尔文说道。 “老天我爱你,我真的爱你!” 韩压根就没有等加尔文开口便控制不住地大喊了起来。 面包车甚至都没有真正地停车,车门是敞开的,无需多言,加尔文,艾扎克,乔伊斯和韩以敏捷到不可思议的姿态直接跳入了车厢内部。 “砰——” 车门被最后跳上车的艾扎克重重地甩上了。 就在同一时刻,疯子的脸已经贴到了车窗上,她发出了一声满是遗憾的嘶吼,血手印在玻璃上拍出了一条长长的,黑红的痕迹。 车子的速度非常快,同样的,也非常的颠簸。 从车头的方向时不时地便会传来**被金属碰撞发出的濡湿的闷响。 不得不说,在这一刻红鹿确实是一名相当优秀的驾驶员,无论看到什么人,他都可以没有任何心理障碍地碾压过去。 艾扎克努力扶稳了加尔文,抽空瞥了一眼车子地挡风玻璃。 然后他愣了愣—— 挡风玻璃已经完全地碎成了蛛网,并且被一层鲜艳的血『色』彻底覆盖住了。 雨刮器在玻璃上徒劳的左右摇晃,但也只是把那一片殷红变成扇形的血痕而已。 第255章 “看在上帝的份上, 你究竟怎么搞到这部车的……” 在汽车行驶发出的嗡嗡声中,韩发出了一声感慨。 虽然车窗紧闭,但那股浓浓的血腥味还是无孔不入地透过车子的各个缝隙顽强地钻入了车厢内。 车子的后部和侧面车窗都已经变得粉碎,蛛网一般玻璃裂缝中也同样渗着黑红『色』的血迹。 光是看到这辆车的样子,便已能想象得到,红鹿当时是如何突出重围最终抵达加尔文等人的面前的——那定然是一场一场血腥的屠杀与围攻。 红鹿在后视镜里飞快地瞥了一眼车后箱的情况,他『露』出了一抹淡淡的微笑。 “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他说。 “还记得我们路过的那面玫瑰花墙吗?那位可爱的园艺爱好者相当慷慨地提供了自己的车。只不过要说服他将钥匙拿出来花了点时间。” 在他提到的钥匙之后,所有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在方向盘下方不停晃动的车钥匙上停顿了片刻。 哪怕光线相当昏暗,车钥匙上那新鲜的血迹依旧相当显眼。 但没有任何人开口说些什么,乔伊斯和韩相当自然地将目光移开了。 而艾扎克迟疑了片刻, 紧接着他低下头,嘟囔了一句脏话。他脱下了自己的外套,粗鲁地丢给了离红鹿最近的乔伊斯。 “去帮那家伙擦擦玻璃, 我可不想在逃脱了一群疯子的围攻后反而死在了车祸上。” 艾扎克有点儿恼怒地低声说道。 乔伊斯一把接过艾扎克的外套, 他朝着后者意味深长地挑了挑眉。 随后他便轻巧地越过车座,来到了副驾驶的位置上。 红鹿按下了车窗,乔伊斯将自己的整个上半身都探出了车外,用艾扎克的外套将糊在挡风玻璃上的粘稠血『液』潦草地擦了擦。 车窗外已经是一片黑暗。 哪怕是在完全看不清前路的情况下开车, 但红鹿还是相当轻松地带着所有人离开了人群密集的居民区。 “换个位置。” 乔伊斯刚刚坐回座位, 便听见红鹿这样说道。 “我得去陪陪加尔文。” 红鹿冲着乔伊斯笑了笑。没有等对方回答,红鹿便已经踩下了刹车。 他直接从车座之间的缝隙钻到了后面。 艾扎克此时正抚『摸』着脸『色』惨白的加尔文的额头,小声问道:“你怎么样?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不可能忘记加尔文之前的异样。更何况加尔文自从上了车后整个人便显得格外沉默和虚弱。 他的衣服几乎已经完全被冷汗所浸透了,当艾扎克抚上他皮肤时,发现加尔文的皮肤比冰块还要冷。 “是精神的透支和虚弱。” 红鹿坐到了加尔文的旁边, 自然而然地将加尔文从艾扎克的手中扯了出来,揽到了自己的怀中。 “那小怪物又进入了你的脑子?” 他柔和地问道,说话的同时他伸手解开了加尔文衣领最上方的两颗扣子。 艾扎克一直紧张地观察着他,看到红鹿这样的举动差点儿跳起来,但他很快就发现红鹿之所以这样做只是让加尔文的呼吸更加畅快而已……或许是这样。 红鹿与加尔文在一起时候,这两个人之间总是弥漫着一种让艾扎克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气氛。就像是现在,红鹿看上去似乎只是在帮加尔文好受一点,但他们贴得是那样相近,仿佛下一秒就能亲吻在一起,而红鹿的眼神更是柔软得仿佛能挤出粘稠的蜂蜜来。 艾扎克暗暗地磨着牙,他下意识地想要分开这两人,但他发现加尔文一点儿都没有抗拒红鹿的那些动手动脚。 一股强烈的酸涩袭来,艾扎克愤恨不平地坐回了自己原本的位置,沉默着,继续炯炯有神地观察着红鹿。 感受到红鹿身上的气息,加尔文一直紧绷的神经不可思议地放松了下来。 “我想办法反向控制了约书亚……还有那些人群。” 加尔文疲惫地解释道。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这些事情的,我只是暂时入侵了他的思绪,而他的精神世界实在是……” 加尔文的翅膀轻轻地扑朔了一下。 红鹿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怀里的加尔文发了一下抖。 “我感觉自己的脑子快要融化了,只是这么一下而已……你们说那力量原本属于我,但显而易见的是,约书亚比我强大太多了。他简直就是一个怪物……” 加尔文低语道,语气中是无法掩饰的『迷』茫和挫折。 他随后看向了韩和艾扎克。 “我很抱歉,如果我可以像是约书亚一样控制那些人——” “那么我们就没有机会出场去拯救世界了。” 艾扎克打断了加尔文,他微笑着说道。 “伙计,放轻松,你的专长原本也不是用自己的超能力去控制别人。你的专长应该是……” “……” 加尔文静静地看着他。 艾扎克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 “你在做酒保的时候还挺专业的不是吗?” “哦,拜托,艾扎克!” 在艾扎克的安慰下加尔文终于勉强地勾了勾嘴角笑了起来。 红鹿垂下眼帘凝视着怀中的加尔文,他在这一刻显得比往常沉默许多。 然而出于某种不知名的原因,艾扎克和韩感到一阵恶寒,他们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激灵却不知道到底为什么。 “你应该休息一下,加尔文,那种力量非常强大。我感受过它,我在知道那种力量有多可怕,你只是还没有习惯运用那种力量而已,更何况你远不如约书亚疯狂。” 红鹿拍了拍加尔文的肩膀,说道。 “你应该睡一会,恢复一些体力和精神,我想我们暂时应该是安全的,我知道一个地方……” 红鹿还在说话的时候,加尔文便觉得他的声音越飘越远,而他自己的灵魂正在一点点往下坠落,一直坠落到漆黑中去。 他睡着了。 然后,他又一次地开始做梦。 已经在他的噩梦中『自杀』了无数次的特莉丝修女再一次出现,只不过这一次的她显得格外绝望和痛苦。她的身体已经在一次又一次地坠楼中变得支离破碎,肿胀,腐烂。 加尔文毫不怀疑,这恐怕就是现实中的特莉丝现在的样子。 特莉丝修女呆呆地站在病房里,看着加尔文一步一步朝着她走来。 “啪……” 她张开嘴,仿佛想要说些什么,但是她才刚刚一动,那已经腐烂到『露』出了齿龈的下颚骨连带着已经肿胀得宛若茄子一般的舌头齐齐掉落,尸体的碎片在特莉丝修女的胸口上流下了大片的污渍。 她的眼神瞬间变得更加痛苦,下一秒,她骤然转过身,飞快地朝着破碎的病房窗口扑了过去,敏捷得一如往常。 唯一不同的是,这一次加尔文并没有听见预想中那一声**与地面撞击发出来的迸裂声。 一股神秘的力量驱使着他慢慢走到了破旧病房的窗口,然后朝着窗下望去。 他的视野里出现了一片波光粼粼的海面。 那海水是一种浓稠的,仿佛已经变成了固体的黑暗。 月亮远远地挂在半空之中,给这片海水铺上了冰凉而苍白的粼粼波光。 一艘巨大船只的灯光倒影在了海面上,那些闪烁的光线仿佛像是无数只怪物正潜伏在水底窥视着这艘行驶中的船只。 空气里漂浮着海水特有的『潮』湿气息,混杂着浓烈的铁锈味和咸味。 加尔文呆呆地凝视着那片海……还有视野一角的白『色』甲板,那白『色』的甲板上也铺着加尔文已经熟悉的金『色』蔷薇模样,在月『色』的掩映下,那些蔷薇的线条仿佛下一秒就能活过来一样。 在甲板上倒着一个一动不动的人形,暗红『色』的鲜血正在缓缓地从尸体的下方弥漫出来。 “……加……加尔文。” 远远的,有声音传来。 “加尔文!” 忽然间,加尔文在呼唤中猛然清醒过来。 他一个鱼跃跳了起来,差点儿撞到红鹿的额头。 而醒过来之后,他才发现车子已经停了下来,他们正处于一座典型的农舍的后面,大概是类似于牛棚一类的地方,农舍的东南西北都是一场茂密的玉米田,无论从哪个方向看都看不到路。 天已经亮了,晨曦是粉红『色』的,今天又将会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 “我吓到你了?”车厢里,红鹿睁大了眼睛观察着加尔文然后说道,“……我们找了个地方可以暂时休整一下,你知道的,睡觉,吃点东西然后继续研究那些该死的资料。我只是想告诉你这件事情。” “我知道蔷薇圣堂在哪里了,我也只是想告诉你们这件事……” 加尔文直勾勾地盯着红鹿以及其他人,然后说道。 “他在一艘豪华邮轮上。这一次的蔷薇圣堂并不在陆地,而是在海上。” 加尔文不知道自己在梦里是如何做到的,但他确实神不知鬼不觉地入侵了某个降临派高级成员的大脑。 也许这是冥冥之中,特莉丝修女的亡灵对他进行了什么指引也说不定。 “查查降临派的高层成员的身份,一定有人跟船业公司有关,不,查查降临派名下的产业,我看见的邮轮非常大……比普通的邮轮要大许多倍,它不可能默默无名——” 第256章 简陋的农舍里空无一人, 虽然从家具的摆设来看,在某些事情发生之前,一切都还是很正常的。 加尔文等人进入房间后便发现厨房里甚至还有尚未完全准备完全的晚饭。 餐桌上堆放着早已腐烂变质的食物,炉子上的煎蛋早已经化为漆黑锅具上的一层焦炭,没有发生火灾确实是这栋房子的幸运。 一对老夫妻保持肢体交缠的姿势躺在地毯上(艾扎克之后会感谢这张地毯),血『液』早已干涸——一直到死亡前的最后一刻,他们依然在拼尽全力地彼此扭打着。 加尔文光是站在门口看了一眼房屋主人的惨状,便不由地感到全身发冷。 约书亚留他脑海中的某些东西再一次缓缓地开始了发酵。 “加尔文。” 红鹿忽然抓住了加尔文的手,轻轻地捏了一下他的掌心。 “你不用看,我们会处理好这里的。” 他说。 在这一点上红鹿倒确实没有任何谎言, 只不过对于艾扎克等人,所谓的好好处理就是直接用毯子将那两具尸体包裹起来然后直接丢到了房子的后面。 加尔文看着自己的哥哥手脚利索地给那鼓鼓囊囊散发着恶臭地地毯系着身子,翅膀在身后轻轻地拍了拍。 一行人之后只能在油腻腻且并没有打扫过的厨房里安顿了下来。 至于他们要调查的那件事情, 也比加尔文想得要简单的多便被韩和红鹿『摸』索了出来。 他们将视线聚焦在了一名曾经异常有名的邮轮集团的掌门人…… 就在几年前, 普通人恐怕很难想象,像是萨洛蒙·埃格尔斯顿这样的人也会因为陷入巨额经济诈骗而锒铛入狱——他曾经是富豪榜上的常客,作为老牌豪华油轮集团掌门人,他的观念相当年轻, 在社交网络上的热度远远超过自己的同类。 当然, 也有人隐晦的觉得萨洛蒙·埃格尔斯顿有点儿过于轻浮和激进,但没有人能否认,正是因为他在网络上那惊人的热度和宣传能力,曾经的“明日之子”号超级邮轮才会得到那么多的关注……还有投资。 萨洛蒙·埃格尔斯顿宣称“明日之子”号超级邮轮一旦建成,便会是整个地球上最豪华最庞大的海上奇迹。 【“……我讨厌人们将它称之为‘邮轮’, 因为任何一个人在看到它之后都不会觉得它与那种轻飘飘的铁皮船有任何联系。我跟倾向于将‘明日之子’号看做是一座可移动的人工岛屿,一座钢铁的海上都市,或者说,一个人造的诺亚方舟。”】 乔伊斯的手指微微一动,按下了暂停键。笔记本电脑屏幕上,萨洛蒙·埃格尔斯顿的脸停止在一个有些好笑的角度。 这让他看上去多少有些滑稽,但不管怎么说,比起他之后在法庭上展现出来的那种神经质而疯癫的状态来说,在记者面前侃侃而谈自己的新邮轮建造方案的他看上去可要好太多了。 “我记得当年这艘邮轮……” 艾扎克『揉』了『揉』自己的鼻梁,有些艰难地回想着。 韩接下了他的话。 “非常轰动,而且非常昂贵。那家伙那帮投资人那里拿到了一笔巨额的钱——说是要建造那座他梦想中的海上城市。他宣称那艘游轮可以容纳几万人长期呆在船上,因为足够大,船体内部甚至可以建造一个完美的生态循环什么的……” “有人相信?” 几年前的乔伊斯俨然没有关注过萨洛蒙·埃格尔斯顿,在听到那古老的,关于“明日之子号邮轮的讨论后,他那张总是显得有些冷冰冰的脸上浮现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l “那当然,就像是有人宣称红酒可以帮助抗氧化一样,当一个谎言重复一千次,总有一大批傻瓜会相信。当然,到了最后这个倒霉蛋也没有真正地造出什么东西来。”韩耸了耸肩,他眯着眼睛打量着屏幕上一动不动的男人, “等等,我记得他在监狱里『自杀』了。” 乔伊斯眉头锁在了一起,他轻声说道。 韩低下头翻看了一下那个男人的资料,他耸了耸肩。 “那是当然的,他卷走了快一百亿美金,但是没有任何人知道这笔钱最后去了哪里……没有人真正地见过所谓的‘明日之子’号,但萨洛蒙哪怕到了临死前,依然坚持自己已经将那艘船建了出来。但无论如何都没有人能够从他的嘴里撬出钱或者是那该死的船的去处……” 到了这个时候,即便是对时事丝毫不感兴趣的加尔文也慢慢地想了起来,那个男人『自杀』前留下的烂摊子。 “也许也不是『自杀』。” 他说。 一瞬间,这间破旧的农舍里安静了下来。 加尔文默默地看向自己身边的人,并不意外地在他们脸上看到了震惊的神『色』。 “哦,天啊。”韩搓了搓自己的脸,“萨洛蒙·埃格尔斯顿没有撒谎。” 乔伊斯紧接着说道:“他确实已经将明日之子号建出来的,但是……” 乔伊斯并不需要将“但是”后面的话说出来,在场的所有人都明白了他要说的是什么。 一时之间,所有人的脸『色』(除了红鹿一如既往的平静)都显得有些古怪。 “我的老天……”韩沉默了半晌,才轻声低叹了一声,“我从来都不知道,萨洛蒙竟然是降临派的成员。” “他并不需要是。”加尔文面无表情地说,“他只需要控制萨洛蒙·埃格尔斯顿的思维,让他把那艘船建出来,然后献给他就可以了。” 话音落下后,其他人又沉默了一小会儿,联想到那艘船牵涉到的资金和人,再想到到了最后『政府』花了多少人力物力去追寻“明日之子”曾经存在过的线索……没有人能够不表示惊叹。 也没有人真正地愿意去细想,约书亚究竟能够真不知鬼不觉地控制多少人,又或者是,他究竟已经控制了多少人。 “啪啪啪啪——” 几声轻轻的拍掌声打破了所有人的安静。 红鹿脸上泛着平静的微笑,若无其事地看着其他人。 “你看,至少我们有一个好消息,我们现在不用再去看那些该死的资料,只需要想法设法找到那艘船现在在哪里。而且,炸毁一艘邮轮可比炸毁陆地上地一处大楼要壮观多了不是吗?” 一边说着,红鹿一边顺理成章地搂住了加尔文的肩膀。 艾扎克冷冷地看向了他。 红鹿的表情却变得格外温柔和深情。 他凝视着自己身边的加尔文,从后者骤然惨白的脸『色』看出来,加尔文已经知道他在说些什么了。 天使小镇的那场大火。 还有海滨小镇的蓝钻石皇家酒店。 一定要说的话,加尔文确实已经毁掉了不少降临派的所在地。 “不要忘了,我们现在可不知道那艘该死的船究竟在哪里。” 艾扎克冰冷地对红鹿说道。 “是的,我们现在都猜出来了,那小怪物正躲在那艘该死的邮轮上。可是,大海可是很宽广的,那艘船有可能在任何地方。而且,我们现在除了知道那艘船真的很庞大之外,对它的实际情况一无所知。哪怕是联邦『政府』都不曾真正的找到过那艘船,而我们……我们可能连电和汽油都快耗光了,现在却要在茫茫大海上寻找一艘该死的船?” “我可以找到它。” 加尔文忽然打断了艾扎克。 紧接着,他感觉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了过来。 这其中甚至还包括了红鹿。 加尔文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约书亚可以入侵其他人,那么理论上来说我也可以想办法入侵那艘船上的船员。他们肯定知道自己究竟在哪里。” “这太危险了。” “不行。” 艾扎克和红鹿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道。 艾扎克下意识地多看了红鹿一眼,随即立刻嫌弃地将脸转向了加尔文。 “入侵其他人的思维?他妈的你知不知道你刚才的鬼样子有多难看——” “这么多年来你从未真正地接纳和运用过那种力量,约书亚不可能察觉不到你的到来,”红鹿说,“你很可能会被他的精神污染。” “但我们别无他法不是吗?” 加尔文疲惫地说道。 “我们必须加快我们的脚步……”加尔文一边说着,一边望向了乔伊斯和韩,“你们也这么想,不是吗?想想看刚才我们在客厅里看见的那对夫妻,我不想再看到类似的场景了。我们每耽搁一小会儿时间,外面的人便会继续被约书亚当成他的宣泄玩具,彻底地毁掉自己的人生。” 说完,加尔文将目光转移到了红鹿的脸上。 他深深地看着红鹿那对跃跃欲试的眼眸,在那对碧绿潭水一般的双眼中,闪烁着的是对杀戮和毁灭的期待。 加尔文发现自己竟然没有办法讨厌这样的红鹿。 “你会讨厌被污染的我吗?” 他问。 红鹿微微一笑,他凑过来,在加尔文的嘴唇上轻轻一吻。 “你知道我不会的。”他说。 艾扎克一把推开椅子,愤怒地站了起来冲向了窗口。 但当加尔文准备当着所有人的面进行再一次的反向思维窥探和入侵时,艾扎克保持着一声不吭的状态,没有表示任何的反对(虽然他一直在疯狂地抽烟,仿佛这样就能让他心情平静一点)。 其他人清空了餐桌,让加尔文平躺在上面,他给自己找了个相当舒服的方式,然后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最开始,他脑袋里只有一片纷『乱』,那些宛若丧尸一般在街头游走的人,那倒在地毯上的腐烂尸体…… 但是渐渐的,熟悉的感觉出现了。 加尔文在自己的意识里倏然睁开了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待修改 第257章 那种极端可怕——但同样也极其美妙的感觉再一次占据了加尔文的精神。 他感觉自己仿佛在高高的天上俯视着人间, 又像是碎裂从无数微尘,浸到其他人的思维之中。 他观看着他们的人生,体验着他们的情绪,同样也影响着他们在现实中的一举一动。 加尔文感觉到自己是如此的至高无上,在第一次使用时还格外生涩的那种“力量”如今就像是他的右手一般自然灵活。 他必须非常努力地克制自己,才能够让自己保持理智,放开那些脆弱的灵魂。 又过了几秒钟(也许是更短的瞬间),加尔文准确地降临在明日之子号上。 船长,大副,普通的船员, 被选上踏上蔷薇圣堂的资深降临派成员…… 加尔文在用一时刻,用无数人的眼睛窥视着这艘价格不菲的海上堡垒。 在现实中,他的嘴唇微微翕合, 平稳而快速地念出了一组坐标, 还有几个日期。 乔伊斯和韩同时记下了那些字数,而艾扎克和红鹿则是直接将一条冰冷的湿『毛』巾按在了加尔文的太阳『穴』上——这是一个相对来说更加温和地唤醒方式。 但几秒钟过去了,加尔文始终躺在原来的位置一动不动,他的表情从最开始的平静变为了困『惑』。 眉头微微地皱了起来, 似乎他正被困在某个困境之中。 红鹿眯了眯眼睛, 他骤然低下头,在加尔文的耳边低声呼唤出他的名字。 “加尔文,回来吧。” 艾扎克满脸紧张地看了他一眼,红鹿面无表情,并没有理会他。 “加尔文。” 红鹿又喊了一声。 他的声音对于这一刻的加尔文是那样的遥远而微弱。 加尔文实际上正要脱离这种虚幻的状态, 但他忽然停住了。 他听到了一声痛苦的呼喊声,同时在现实和意识中响了起来。 加尔文不由自主地望向了喊叫的那个灵魂。 …… “唔……” 农舍的餐桌上,加尔文猛然跳了起来。 在短暂的瞬间他看上去是完全失去理智的,他的身体颤抖得厉害甚至连艾扎克都没能压制住他。 谢天谢地的是,在将自己的同伴吓到之前加尔文便恢复了正常。 “加尔文,你还好——” “我很好!” 加尔文粗鲁地打断了艾扎克的话。 他的脸『色』苍白而僵硬,就像是冬天的石板一样。 “我只是……有点儿混『乱』,还有晕眩。”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过了好半天才慢慢恢复了正常。然后他看向其他人。 “请告诉我一切都很顺利……老天,我觉得我好像连续坐了一个小时的过山车。” 加尔文用力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韩挥了挥手中的纸条。 “你弄到了蔷薇圣堂的坐标。” 他说。 紧接着他和乔伊斯互相印证了一次彼此写下的数字,以避免偏差。 乔伊斯也记下了同样的坐标。 在想办法黑掉了某个俄罗斯的天气卫星后,他们最终确认了蔷薇圣堂的位置。 只不过,当具体的地点出现在他们眼前后,有那么一小会儿所有人都皱了皱眉头 。 “洛杉矶?等等,你是说那艘船现在就停在洛杉矶附近的海面上?我不明白,那小怪物在那里做什么……” “洛杉矶本身就是原因。” 加尔文用一种几乎称得上不合时宜的冷静回答道。 他的目光从其他几个人的脸上慢慢滑过。 “约书亚想要毁灭一切,在这之前我们经历的那些『骚』『乱』都不过是他的顺手练习而已。洛杉矶才是他的目标,紧接着是旧金山,然后他会想办法抵达纽约和华盛顿……”加尔文的声音一点点地变得干涩起来,“只有在人口密集的地方,约书亚才能最大可能地引发灾难。更何况,那是我待过的地方。他想要让我看见这一切……” “那个怪物到底在发什么疯?!” 艾扎克用力地锤了一下桌子。 在那之后,一阵死寂降临在这间小小的农舍里家庭餐厅中,在长达几分钟的时间里几乎没有人说话直到乔伊斯打破了沉默。 “他不会成功的,无论他真正想干的事情是什么。” 他将那张写了坐标的白纸推到了餐桌的最中心好让所有人都能够看到那些数字。 “现在我们已经知道他在哪里了,这就足够了。要知道,我和韩对于爆破什么东西可是很在行的。” 红鹿双手环胸,唇边的笑容微微加深。 “那可真是巧合,我也恰巧非常擅长破坏一些东西……” 他回过头看了一眼加尔文,目光粘稠而甜蜜。 “不是吗?加尔文。” 艾扎克站在五人中间,有些不耐烦地撇了撇嘴。 他隐约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劲,但却找不到这种突如其来的不愉快感究竟从何而来。 …… …… 而几个小时后,当夜幕再一次降临。 在确定了蔷薇圣堂的位置之后,所有人看上去都轻松了很多。 他们甚至决定在这栋农舍里度过夜晚,好让大家都可以好好地休息一下。 但乔伊斯,韩,还有艾扎克都不知道。 加尔文在关上房门后,勉强维持的平静瞬间被恐惧和扭曲替代了。 他『摸』索着从自己的背包里掏出了橘红『色』的塑料『药』瓶,然后躲在盥洗室再一次给自己灌下了超过正常分量两倍或者三倍的剂量。 同时服下的还有一小瓶廉价伏特加,他在厨房的壁橱里一个隐蔽角落里找到了这个,然后他趁着其他人不注意将酒瓶藏了起来,一直带到了自己的房间。 在酒瓶时他的手颤抖得厉害,好半天都打不开瓶盖。 【嗤……】 恍惚中加尔文仿佛听见了一声嗤笑,那笑声正从洗手池上方的镜子里传出来。 加尔文猛然抬起头,对上了镜子中自己表情狰狞的脸。 他差点砸碎那面玻璃,幸好在最后关头他克制住了自己的冲动,他实在不想再挤出任何精神来伪装正常,然后应付艾扎克和其他人。 “闭嘴。” 他恶狠狠地对着镜子里的影子说道。 那倒影如今看上去却一切正常,仿佛加尔文之前看见的只是他的幻想。 哦,当然了,可能那就是某种幻觉。 加尔文一口一口地咽下伏特加,直到喝到空瓶。 但是不久之后,他忽然又跳了起来冲向马桶,将自己胃里的东西全部都呕了出来。 他的精神紧张到了极点以至于他的身体仿佛已经自发地开始排斥起其他一切东西,哪怕那是加尔文多年以来用来稳定情绪的利器也一样。 加尔文感觉自己虚弱极了,将胃吐空之后他慢慢依靠着墙角坐了下来。 之前在意识之海中看见的一幕又一次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他并没有告诉其他人,自己在探查明日之子号时,看见的并不仅仅只有那艘船的坐标。 他还看见了其他的一些东西…… 他又一次地“看见”了约书亚。 只不过这一次,他看见的是更加纯粹的约书亚。 之前加尔文对约书亚毫不留情地攻击给这个其他人口中的“怪物”造成了严重的创伤。大概也正是因为这样,他甚至都没有察觉到加尔文对他的窥探。 他的痛苦和灵魂毫无保留地呈现了出来。 加尔文异常惊恐地发现,约书亚真正的模样竟然与自己是那样的相似。 在这之前,乔伊斯告诉他约书亚是他的克隆人时,加尔文只觉得有些怪异,但内心实际上并没有真的触动。因为之前好几次他看见的约书亚都完美地契合了“怪物”这个单词,他的外表,他的精神,还有他那恶毒扭曲的灵魂……都看不出与加尔文一丝一毫地相同之处。 直到之前加尔文终于看见了约书亚的“真实”,他才不得不承认一件事情,如果不是他在那个雨夜逃走,如果不是他被霍尔顿医生养育成人,那么他几乎百分之百,会变成现在约书亚的样子。 事实上,就连加尔文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直到现在还能保持正常…… “加尔文……” 忽然有人轻轻地敲了敲盥洗室的大门。 加尔文猛然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然后便听见了红鹿的声音。 没有等加尔文整理好自己的情绪,他便看见红鹿慢慢地走了进来。 红鹿看见满脸眼泪,脸『色』苍白的加尔文后,并没有『露』出任何奇怪的表情,就好像他早就已经知道了加尔文的不对劲那样。 他在加尔文的身边蹲了下来,伸出手慢慢将加尔文纳入了自己的怀抱。 “你看到了什么?” 他咬着加尔文的耳朵,含糊地问道。 红鹿的身上有一股很淡的香皂的味道,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水汽,大概在来找加尔文之前他已经洗了澡。 “我……” “是约书亚?” 红鹿按在加尔文的脖子上,指尖轻轻地按着加尔文的颈骨。 多日来的奔波让加尔文极度消瘦,甚至称得上是骨瘦如柴,他的骨头也因此变得格外明显。 加尔文被红鹿强行压在了后者的怀里,而他仿佛忽然间失去了挣脱的力气。 “我觉得……”加尔文斟酌着语句,他不知道该如何用语言概括出自己在意识中察觉到的那些事情,“我觉得约书亚仿佛是我的镜像。” 加尔文干涩地说道。 “他的灵魂看上去真的很像我,我总觉得,他就像是我的一个备份。而且我们之间的联系,似乎也不仅仅是那愚蠢的超自然能力之间的相互借用……当我进入他的脑海时,我感觉,我仿佛就是他。” 加尔文的翅膀慢慢地耷拉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待修改 第258章 待替换 参加试验的时候我还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大学生。 大概是……那个时候大概是大学三年级? 我有了个挺喜欢的姑娘, 她的名字叫做……唔,叫什么来着……莉娜?或者是芭芭拉?我记不清了,但她确实有个挺甜的名字,而且她有一头非常漂亮的浅金『色』的头发。 啊,我刚注意到,是的,就跟你的头发颜『色』一样。 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从小到大都对浅金『色』头发的人没有抵抗力?哈哈哈…… 总之我当时应该是非常『迷』恋那个姑娘的,我每天晚上都想着她打□□入睡,然后早上起来时再来上一发。怎么说呢,在那个年纪你总是很难控制自己的荷尔蒙的不是吗?我暗恋了她差不多一整个学期…… 什么, 你是说告白?哦,不,不可能的, 那姑娘是学校里的“皇后”, 你知道那种人吧,漂亮脸蛋儿,完美身材,当律师的父亲, 学校拉拉队的队长, 再配上一个拿橄榄球奖学金的完美男朋友。 那个女孩就是那样的人。 至于我……现在你可能看不太出来,但当时我可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书呆子。 我从小就有那该死的哮喘,理所当然的,我在体育方面相当糟糕,而且我的体重不达标, 唔,身高也是。 天……我现在终于可以坦然地承认这个事情了,不瞒你说,在这个世界完蛋之前我最讨厌的事情就是提到我的外形。 我的室友曾经开过我的玩笑,他说我像是个未成年的黑发少女,而我一直到这个世界毁灭之前都没有跟他和好,现在想起来其实他挺友好的,我不应该那么敏感,这多少算是一个遗憾…… 啊,回到正题,抱歉,我现在说话越来越不着边际了。 总的来说,我那么敏感是有原因的,我希望这番话说起来不至于太像是诉苦。但是……你看,我是被收养的,我从来都不知道我的亲生父母是谁,至于我的养父母…… 唔,怎么说呢,他们属于那种不是很糟糕但是也绝对称不上完美的人。他们只有一些固定数量的爱和一些固定数量的钱提供给我这种被收养来的孩子。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我每个学期都必须殚精竭力地计算我账户上的余额和我假期打工的天数才能让我勉强活在温饱线上。 我没有什么朋友,也没有什么亲密的家人,我就那样悄无声息地活着,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在大学里头我还不至于受到校园霸凌。 而一直到很久以后我才意识到,原来那些人选中我,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我那可怜的人际关系。事实上当时聚在那客厅里的所有人都是一样,只是我们一直没有发现而已。 你看,其实实验室的那帮混蛋们早就知道会出事儿。我们这种人,这种,没有什么人关心也没有什么人在乎的倒霉鬼,更方便那群混蛋掩盖事故痕迹…… 啊,不好意思,提起实验室的人我总是忍不住用“混蛋”两个字,希望你不要介意。 你真的不来点酒吗?你的脸『色』可真是苍白…… 唔,好吧,真遗憾……那我也只能自己享用这些了。 让我想想我刚才说到哪里了…… 啊,对了,那个姑娘……是的,我暗恋那个姑娘很久,然后有一天我得知她会有个非常盛大的二十岁生日party。 哦,不,不,当然不,我没有受到邀请。 我说过了,我当时的生活真的非常窘迫,我每天都会想法设法挤出时间去打工,整个系里几乎都没有什么人知道我……我活得就像是一个幽灵。 但是我当时……我想我有些鬼上身了也说不定,我总觉得我应该给她买点什么,一个小小的心意,哪怕她可能压根不知道。 是的,当然,现在想起来当时的我真是全身上下都冒着傻气,但我确实在非常努力地攒钱,而结果你应该也能猜到。 哈,是的,那姑娘的生日还差一个月,但是我的账户里还是只有那么可怜的一点钱。 我想说,当时的我真的压力很大,而且也真的很傻。如果不是那种状况我不会答应那个人的。 对,就是那个实验。 哦,等等,让我再喝点……我得靠这玩意来稳定一下情绪。 你应该庆幸你是在这个时候遇见了我,在这之前,每次想到这件事情都能让我情绪失控,那个时候的我看上去就像是真正的疯子,又哭又叫的,非常可怕。 不,不,你不会知道的。 哈,你可真是个会说话的人,真的,我想你一定挺讨女孩子喜欢的…… 好吧好吧,不提这个。 还是说说那个倒霉的实验吧。 那个人是我在打工的地方认识的家伙,我们都叫他“青蛙”,因为他总是咕噜噜转着眼睛看着周围的人,而且他显得很阴沉,还有点过于神经质。我一直都很怀疑其实当时他身上就已经有试验的后遗症了,但那个时候,谁都没有多想不是吗? “青蛙”知道了我在打工攒钱的事情。然后,有一天,我们躲在员工休息室抽烟的时候,他忽然偷偷『摸』『摸』跟我说,他有个新的打工机会,很轻松而且来钱很快。 我当时就说了“不”,你不知道当时他的表情是多么可怕,我下意识地就觉得他也许是在叫我吞那种包着□□的避孕套去墨西哥什么的。结果他却对我说,他知道有个新的『药』厂正在做临床『药』物的人体试验,一人一天一百美金,没有任何多余的附加条件,只不过需要签人身安全免责书。 我立刻就答应了他。这是个好活儿,真的,假如它真的就只是一个普通的临床『药』物试验的话…… 呼…… 对不起,我得再给自己来瓶酒。 酒是世界末日最好的朋友,真的,你应该来点的。 哦,谢谢你的关心。 你是第一个在世界末日来临之后还叫我注意健康的人。 你可真是一个好人。 哦,后来发生的事儿? 让我想想…… 后来我就被“青蛙”带到了那个所谓的新的『药』厂。 那地方很偏,是一栋灰扑扑的小楼,而且楼下有些实抢核弹的人正在巡逻。老实说,其实当时我应该引起警觉的,那里的一切都不像是普通的『药』厂,更不像是普通的试『药』场。 我当时盯着那些人看,我觉得他们有点儿像是军人,而且那些人给我的感觉有点怪,但是……但是我没想那么多。 哈,天啊,我真的就那样傻乎乎的什么都没想,就这样进入了那个毁灭世界的实验室。 真的很荒谬不是吗? 现在想起来我依然觉得自己很蠢…… 呼…… 好的,让我想想,我记得当时我首先待的地方是一条走廊。我进去的时候已经有些人坐在那里了。 我没有太在意他们,我估计那些人中应该有很多人在那一天就死了,但当时的我并不知道。 然后我被带入一个房间,那个房间很大,白的天花板白的墙壁,然后最怪的地方在于沿着墙的边缘挂了许许多多像是后现代艺术品一样的平衡装置艺术。 你知道那个吗?有个牌子叫flenstedmobiles,我还挺喜欢的……只不过现在应该再也看不见了。 唔,这个世界那么糟糕,但是它完蛋的时候还是让人有点儿伤心不是吗? 哦,谢谢……谢谢你的巧克力,这可是奢侈品了…… 我又说到哪儿了? 是的,是的,那个房间。那个房间是重头戏呢,我就是在那第一次跟祂见面的。当然,当时的我并不知道。 我好像重复了很多句“当时我不知道”了哈哈…… 老天,回忆过去真是让人伤感不是吗。 是的,是的…… 我只是觉得有什么东西不太对劲,但是我说不出来。 在那个怪怪的房间里摆着一把椅子,带我走进房间的那个实验人员看上去快要吓到『尿』裤子似的,他让我坐在了椅子上,接着就狂奔了出去。 我听见了他在外面上锁的声音,然后我呆住了,我完全搞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直到有人在广播里跟我说,让我待在那个椅子上然后感受周围就好,如果有什么异样,他们让我记录下来。 我说,哦,好吧。 当然我心里在想“天啊这帮蠢货到底在想什么,这房间里什么都没有我能感受什么?我的屁吗?”。 但是想到一百美金,我还是老老实实地坐在了那里。 假装自己正在感受周围。 然后…… 唔…… 然后我发现我确实感受到了一些东西。 看,这么久了想到当时那一幕我还在起鸡皮疙瘩呢。 是的,很可怕——虽然当时的我并没有意识到我正在跟多可怕的玩意接触。 我只是觉得空气里有一种古怪的压迫感。 而且带来那压迫感的东西正在房间里的某一处。 你应该能猜得到…… 我当时真的很困『惑』,很困『惑』而且觉得有点『毛』骨悚然,但是因为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所以我完全忽略了…… 那叫什么来着?本能的警告。 我呆呆地看着房间的一角,怎么看都觉得那只是墙壁和地板还有那种平衡装置。 天知道我当时是怎么想的,但我就那样傻傻地对着那个地方说了一声“你好”。 我压根没指望过什么。 我可以发誓——只要你的神智正常,当你因为某种特别的驱动对着房间角落说你好时你也不会指望有东西回应你。 但是……但是那玩意确实回应我了。 那些挂在墙上的东西,钢丝和圆片在旋转,然后它们就像是被风吹过一样叮叮咚咚『乱』响了起来。 是的,是祂。 第259章 加尔文猛然转头, 他对上了艾扎克的眼神,心里不由自主地咯噔了一下。 好吧,看样子昨天晚上加尔文与红鹿之间的那场**上的交流也没有瞒过艾扎克。而艾扎克看上去简直快要气疯了。 一切都很糟糕。 加尔文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陷入这样古怪的家庭斗争之中。 他已经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成年人了,加尔文相信自己无论是从任何方面来说都不应该感到心虚…… 但霍尔顿家的兄弟毕竟与普通人不太一样。在躲避降临派,一路流亡的日子里,加尔文与艾扎克之间确实有着与其他家庭不一样的紧密关系。 更何况考虑到红鹿过去的身份和他那并不太容易被人接受的个『性』,加尔文在面对艾扎克的怒火时还是不得不退让了一步。 他坐上了艾扎克找到的那辆车,而红鹿带着微妙的笑容走向了脸『色』有些不太好看的韩和乔伊斯。 “需要用手铐铐上我吗?如果那会让你感到稍微不那么紧张的话?” 他看了韩一眼然后慢吞吞地说道。 韩苦笑了起来。 “哦,当然不。” 他说。 “更何况那玩意原本也困不住你不是吗,红鹿先生。上车吧, 不用那么怒气冲冲——家庭战争确实相当棘手不是吗?” 乔伊斯继续说道,他为红鹿打开了车门。 红鹿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们两人一眼,然后坐了进去。 而乔伊斯和韩则是不约而同地打了一个寒颤, 他们互相交换了目光, 彼此都没有错过对方眼中的苦涩。 “我真应该让霍尔顿那家伙请我喝酒……” 韩不满的嘟囔道。 红鹿与乔伊斯,韩之间的气氛相当僵硬。 不过跟另外一辆车里的艾扎克和加尔文比起来,那辆面包车里已经可以用和乐融融来形容了。 艾扎克在农舍里找到了农舍主人留下的车。那是一辆九十年代产的老式别克,被漆成了一种相当漂亮的薄荷绿『色』。无论是从车内翻新过的装潢还是从保养良好的零件来看, 都可以看得出那对老夫『妇』相当喜爱这辆车。 这是一辆正儿八经的好车, 然而车内的气氛就像是沼泽一样弥漫着浑浊而沉重的氛围——而这种令人窒息的沉重氛围一直贯彻了接下来哦的整个行程。 下来的行程里,车内加尔文与艾扎克的气氛一直相当的沉重。 加尔文以为在车上时候艾扎克会质问自己。 关于红鹿,还有他和红鹿之间的那种关系。 加尔文知道自己正在犯错。 红鹿绝不是一个恰当的人选,他的『性』别或许不算什么太大的问题,但是曾经作为连环杀人犯的身份, 还有他那诡异的“门”的超能力……加尔文扪心自问若是自己与艾扎克交换身份,大概也会因为这段亲密关系而彻底抓狂。 他一直在心底打着腹稿,等待着艾扎克的劝阻和质问(虽然就连他自己也承认,那些维护红鹿的说辞虚弱到不堪一击)。 但现实却完全出乎了加尔文的设想:一路上艾扎克自始至终都只是在平常的开车,没有问加尔文关于红鹿的任何事情。 虽然他脸『色』铁青,目光冰冷刺骨,哪怕只是看个后视镜,在看到那辆载着红鹿的面包车时都像是在发『射』死亡光波。 但他没有吭声。 这反而让加尔文愈发感到不安起来。 也就是在这种让加尔文差点儿神经衰弱的恶劣氛围中,他们一路朝着洛杉矶开区。 从农舍出发一直到洛杉矶的那段路并没有太多的惊喜,一路上都是加尔文已经熟悉的景象。 混『乱』,秩序崩坏,爆炸,火灾,抢劫…… 几乎每个城镇都或多或少地徘徊着降临派的疯子,唯一的不同就是那群人发疯的程度。当然,加尔文可以肯定,那些引发混『乱』,杀戮和各种破坏行动的疯狂之人中,一定也有很多人从未真正的被约书亚所控制。 但那又怎么样呢?人类所依仗的现代文明实际上是如此脆弱不堪,而普通人以为的“日常生活”也是如此。 一路走来映入加尔文眼中的永远只有硝烟和血迹…… 一切的一切,看上去就像是真正的世界末日已经无声无息的到来一样。 加尔文可以感觉到其他人的情绪正在一点一点地变得低落(这其中大概要刨除红鹿,他对于眼前的一切倒是抱着饶有趣味的情绪)。 这一点也可以从艾扎克在车厢里吸的烟头数量看出来。加尔文多少感到有些难过,若是在平常,他会想办法解决掉他与艾扎克之间的重大分歧,但残酷的现实却『逼』迫得加尔文毫无喘息之力,以至于他只能默默地忍受着艾扎克越来越难看的脸『色』。 哦,是的,残酷的现实——在这一路上,加尔文等人毫不意外地也遭遇到了许多攻击,不过大部分都并非来源于那群叫嚣着末日到来的降临派疯子,而是在一长段时间的混『乱』中逐渐成型的暴力团伙。 长期的社会秩序崩坏和混『乱』已经造成了严重的人员伤亡还有物资短缺。 许多人没有沦落为疯狂者,却不得不为了生存而变成道德败坏的“恶人”。 谢天谢地的是,加尔文一行人都很擅长使用枪械,艾扎和乔伊斯以及韩还是相当成熟的警员,最终一切的攻击都是有惊无险。 然后,就在一天的日落时分,加尔文无意间抬头,竟然在绿白相间的告示牌上看到了熟悉的名称。 “老天,我们到了……” 加尔文喃喃出声,声音里毫无雀跃。 若不是对洛杉矶相当熟悉,哪怕是加尔文也没有办法将自己眼前废墟一样的城市与记忆中的天使之城联系起来。 在这之前,无论是谁,其实或多或少还对洛杉矶有一丁点儿希望。 毕竟这里有大量富人与名流,无论它这里发生了什么,它都应该是受到国家重点保护的。 但刚刚开上整片区域的公路,所有人都已经知道自己之前不过是对这座城市报以虚幻的幻想而已。 没有灯光,没有电力设施,没有任何可以证明文明依然还存在的线索。 只有鲜血,尸体,还有更多的尸体。 加尔文甚至都没有办法判断出高速公路上的惨状究竟是因为车祸,亦或者是有意而为的抢劫(在这段路上他们可遭遇到了不少类似的伏击)。 车子的残骸随意地散落在地上,在扭曲的金属与玻璃碎片之间,是一具又一具已经变得青黑肿胀的尸体,空气中漂浮着异样的恶臭。 只有金红『色』的暮『色』,照『射』着这片沉寂下来的大地。然而就连那阳光仿佛都是邪恶的,它毫不留情地将刺眼的血『色』大块大块地涂抹在这个已经沦为地狱的废墟里。 前往洛杉矶的九号公路已经彻底的被废弃的车辆当成了车辆废弃物丢弃场。这很糟糕,但总的来说,它比艾扎克和乔伊斯之前尝试过的另外几条路好上许多,至少那里没有大量的车辆堆砌成金属,尸体和各种残骸形成的小丘。 艾扎克停下了车,熄灭了车子的引擎,然后他从座位下面掏出了一把长长的砍刀从车子上跳了下去。 他没有理会加尔文,但加尔文还是跟着他跳下了车。 艾扎克来到了面包车的外面,然后他敲了敲车窗。 车窗玻璃慢慢地降了下来,『露』出了乔伊斯面容严肃的脸。 “我先去看情况,如果没有其他问题的话,我想我们接下来大概要弃车通行了。” “我跟你一起去。” 乔伊斯说。 …… 一段时间后,五个人已经同时穿行在高速公路那浸润着黑红『色』粘稠『液』体的路面上。 他们慢慢都路过了许多令人绝望的地方——在某个出口附近发生了火灾,所有的车辆都被烧得漆黑,里头的骸骨也是,一些人甚至还维持着挣扎往外逃出的姿势,然而死亡和火焰将他们永远地定格在了那糟糕的一瞬间;一场严重的车祸,是不多有二十多辆车都被挤压成了铁块,就像是有人用脚踩瘪了一只易拉罐那样,他们没有看到尸体,但是那块区域的黑红『色』血『液』是最多的,吸引了大量的苍蝇萦绕在那附近;而再往前走,加尔文震惊地看见了某个残忍谋杀的残留现场,几个人被摆成了可笑的形状,直接钉死在车顶上,那辆车的车身上写着“异教徒应该下地狱”的字样。受害者浮肿的脸上还残留着绝望的表情,加尔文只看了他们一眼便迅速地移开了目光。他没有错认那几个人作为降临派成员的身份,但能够维持清醒驾车朝外逃跑,本身就代表着这几个降临派教徒的极度不虔诚。 …… “你现在看上去有点糟糕。” 加尔文下意识打算扭头再多看那些人一眼,可红鹿的身影猛然往前,挡住了加尔文的视线。 “等我们杀了约书亚,事情会好转的。” 红鹿安慰道,然后他伸手轻轻地握住了加尔文的手腕。 夜『色』渐渐笼罩大地,清冷的月光温柔地给红鹿的面容打上了一层银霜。在这一刻,红鹿那英俊的面容和深邃的凝视确实让加尔文感觉松了一口气。 “你最近……” 加尔文不由自主地开口。 “我最近怎么了?” 就在加尔文打算回答红鹿的瞬间—— “咔嚓——” 一声响亮的,保险栓被拉开的声音打断了加尔文想说的话,他骤然回头,看到的果然是端着枪的艾扎克。 黑洞洞的枪口仿佛是不经意地对准了加尔文身边的红鹿。 加尔文:“……” 注意到加尔文的视线,艾扎克面无表情地开口道:“看到了野猫——我还以为是别的玩意。” 加尔文不由自主地,慢慢地将自己的手腕从红鹿温热的掌心中慢慢抽了出来。 “我这下是真的伤心了。” 加尔文听到了一声委屈的哼唧。 “他是我哥哥。” 加尔文回答道。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有修改,最好重新看一下。 第260章 红鹿又轻声而急促地说了些什么, 这一次加尔文没有听清,但他近乎本能地感到有些不妙。 “我不知道你到底打算做些什么,拜托,停下,我会伤心的。” 加尔文异常无奈地对红鹿说道。 “我知道,他是你的哥哥嘛——” 红鹿睁大了眼睛,语气轻快地说道。 若不是对红鹿有着相当程度的了解,加尔文恐怕真的会认为面前这个漂亮男人看上去就跟他的外表一样单纯可爱。 “别这样。” 加尔文又道。 从加尔文身后传来了一声属于艾扎克的冷哼,天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竟然能够在那一声冷哼中塞满那么复杂的不屑, 不满,还有嘲讽。 加尔文转过头严厉地瞪了艾扎克一眼。 “艾扎克,你现在就像是小孩子一样幼稚, 现在可不是做这种讨厌把戏的时候, 看看我们周围好吗——” 艾扎克目光微闪,没有反驳加尔文的话,但他始终显得十分的不高兴。 红鹿在一旁观察着加尔文与艾扎克之间的互动,唇边那一抹淡淡的微笑逐渐变得阴森起来。 与艾扎克稍稍拉开了一点儿距离之后, 红鹿宛若无意一般对加尔文轻柔地说道:“从来没有一个人胆敢用枪口威胁我呢……” 加尔文的后背浮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他不得不再一次当着艾扎克的面握住了红鹿的手。 “我会给你补偿的。” 他说。 红鹿的指尖顿时在他的掌心轻轻地划了一下。 不管怎么说,虽然红鹿与艾扎克之间的对抗让加尔文陷入到了可怕的家庭战争之中,但也正是这种荒谬而滑稽的局面减轻了加尔文目睹高速公路上那连绵不断的人间惨剧说带来的强烈心理冲击。 在第二天的太阳升起之后,加尔文发现自己竟然在不知不觉中抵达了目的地。 整座城市的状况与他们一路开来经历的那些城镇差不多,同样的糟糕和混『乱』。 一定要说区别的话, 大概就是因为人口密集程度的不同,路面上,废墟里还有肉眼可见的各个区域都塞满了更多的尸体。 “咦?” 在经过一个十字路口时候(这里的信号灯上甚至还挂着被人吊死地尸体),乔伊斯的目光扫过街道,忽然发出了一声疑问。 “怎么了?” 韩迅速问道。 其他人的目光也在瞬间投向了他。 “我没有看到那些降临派的疯子。” 乔伊斯说。 艾扎克也如同乔伊斯一样,目光扫过了寂静而血腥的城市街道:废墟,残骸,还有肿胀的尸体……但正如同乔伊斯所说,这里竟然连一个步履蹒跚,目光空洞的疯子都没有。 而被乔伊斯提醒之后,其他人都忽然意识到,仿佛从几天前起,他们见到的疯子就越来越少了。 到了今天,哪怕是在人口密集程度很高的市中心,他们竟然也没有看到那些可悲而可怖的人群。 “他们可能都死了。” 韩说道。 他的目光在街头一处已经堆积成小丘的尸体堆上停留了一会儿,那座尸山的上方是一栋高楼,现在上面所有的玻璃窗几乎都破了——那座“山”是由从窗口中跳楼『自杀』的人的残骸堆砌而成的。 保守估计,他们视线范围内的尸体数量就已经超过了一千人。 加尔文的嘴唇微微翕合了一下,他差点儿说出什么,但他还是保持了沉默。 也有可能是约书亚出了问题。 他想说。 之前一直精神紧绷而没有太在意,但事后回想起来,加尔文才意识到从那一天晚上他第二次进入约书亚的大脑后,街头徘徊的降临派疯子就少了许多。 真正给他们这一路造成麻烦的都是那群还保持着人类智慧和理智的人(当然从另外一个角度来看,你也很难说那些人都能算“理智”)。 加尔文和其他人一起沉默着离开了十字路口,然后渐渐的,道路两边的建筑逐渐熟悉起来。 “我们需要先找个安全的地方修整一下。” 艾扎克解释道,在这个时候他已经成了一行人的带路者。 很多年前,霍尔顿医生的身体状况还没有恶化时,他曾经独立于其他势力,单独在某个相当混『乱』而危险的街区买下了一套半地下室的单元。 霍尔顿医生从那以后都在那个地方经营着自己的非法诊所生意,而同时那个地方也成了霍尔顿一家三人的临时居所。 那地方相当隐蔽而且安全,半地下的入口隐藏在其他建筑单位简陋的花坛下方,需要侧过头仔细观察才能从堆积如山的黑『色』垃圾袋里踢出一条向下的台阶。(也正是因为这样,那段时间霍尔顿医生的诊所生意一直相当糟糕)。大概是因为整个街区都相当的危险,前一任的屋主还为这套房子配备有厚实的铁门和好几个可以用来充当备用出口的隐蔽窗口。 可以说,那地方简直就是一个完美的安全屋看,加尔文在离开那里之后曾经好几次都因为缺乏安全感而失眠了。 就如同加尔文的设想,几个小时后,五人已经站在了颇为熟悉的垃圾袋出入口的前面。 艾扎克皱着眉头将依靠在垃圾袋上的一具尸体踢开,然后回头对其他人开口道 “我们会在那地方修整一下。然后我们得想办法去港口,再想想办法该如何弄到船前往那该死的邮轮……乔伊斯,韩,我记得你们也需要一个地方配置□□?感谢我那个不怎么可爱的老爹,我想他那里应该有大量的原材料,够你们用的了。” 艾扎克的脸『色』在之前一直显得很难看,不过在说起之后的安排时他的眼底多了一丝明亮的生气。 最后,他多看了加尔文一眼。 “还有一个小惊喜,我想办法联系上了某个老朋友,他还活着,并且答应给我们提供一些必备的拯救世界用的武器。” 这一下,加尔文也不由地精神振奋起来。 “等等,艾扎克——你是说红胡子还活着?!” 这已经不是小惊喜了,而是一个巨大的,货真价实的惊喜。 “他还活着,当然了,每一个恶棍都有着顽强的生命力不是吗?” 一边说着,艾扎克一边熟练地用指尖勾勒着阶梯两边的砖墙,寻找着记忆中砖块松动的裂缝。 “啊,在这里。” 几十秒后,艾扎克准确地从石墙上抽出了一块红砖,铁门的钥匙正在砖块的后面。 艾扎克勾出了钥匙,挑衅一般地朝着总是面带微笑的红鹿晃了晃。 接着他走到了阶梯的最底部,打开了已经有点儿锈蚀的大门。 那扇门平滑无声地被推开了,内里一片黑暗。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一股强烈的不安感浮上了加尔文的心头。 “等等,艾扎克,不对劲——” 他冲着艾扎克大喊道。 但加尔文有点晚了。 “砰砰砰——” 装了消声器的枪支发出的声音闷闷地回响。 一簇血花猝然在艾扎克的胸口和腹部同时绽开。 “不——” 加尔文发出了一声尖叫 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办到的,但他直接就从阶梯的最顶端直直地往门口掠去。 开枪人已经一步一步踏出了房门,加尔文一眼就看到了那张苍老的脸。 那张脸一般隐在黑暗中,另一半『露』在光线里。 那人的眼睛是灰『色』的,颧骨上浮着一层不正常的红晕,跟最后一次加尔文见到他比起来,现在的他比记忆中要消瘦太多了。 加尔文知道这个人,但他不能理解为什么他会在这里,为什么他会这样平静地握着枪冲着艾扎克·霍尔顿开枪。 那个人是红胡子。 加尔文,艾扎克,还有他们的父亲霍尔顿医生都曾在他的庇护下生活。 没有什么不好承认的,整个霍尔顿一家承受过红胡子的恩惠,他们之间不算是那种亲密来往的朋友,但加尔文知道霍尔顿医生与红胡子之间有着无需渲染的深厚友情。 加尔文对上了红胡子的枪口,他的双臂死死地抱着已经瘫软下去的艾扎克,整个人毫无防备地暴『露』在那枪口的前面。 恍惚中,红胡子的脸变得更加年轻也更加冷漠了一些…… 在约书亚的记忆中,也曾有个年轻的研究员带着这样的眼神冰冷的看向“他”。 一切都仿佛只发生在一瞬间。 红胡子扣动了扳机—— 加尔文猛然振翅。 他感到自己的身体忽然之间变轻了,轻得仿佛就像是空气一样。 他的视野倏然拉高,然后又是一个振翅,他直接飞了起来,怀里还抱着不断向外喷血的艾扎克。 红胡子的子弹擦着他的脚尖,砰然『射』入了砖墙。 下一秒钟红胡子又一次抬手对准了加尔文,但乔伊斯和韩没有给他再一次攻击的机会。 “砰——” “砰——” 又是几声枪响,曾经的警察二人组迅速拔枪朝着红胡子『射』击。 加尔文不知道后者是否有被『射』到,但作为曾经的地下皇帝,红胡子在面对子弹时动作快得就像是兔子一样,他飞快地窜入了市内,然后砰然关上了门。 加尔文没有在意红胡子的逃脱,他已经在阶梯上方降落下来。 在他的怀里,艾扎克的头歪在一边,脸『色』灰白,已经失去了意识。 “艾扎克……不……艾扎克……” 加尔文感觉自己坠入了噩梦之中。 他用力地按压着艾扎克身上的伤口,但是鲜血还是不断地从后者的身体里源源不断地涌出来。 第261章 哪怕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噩梦也没有这一刻的现实更加让加尔文感到恐惧。 艾扎克伤得很重。 红胡子的子弹原本都是留给加尔文的, 而他们曾经的恩人显然并没有打算给加尔文留情——艾扎克的胸腔奇怪地凹陷了下去,温热的鲜血最开始喷得到处都是,几乎把加尔文整个人都淋湿了。 但现在血流的速度开始放缓,但这只是让加尔文更加绝望。 大出血和极度的痛楚让艾扎克迅速地陷入了深度昏『迷』。仅仅只是几十秒的功夫,艾扎克的呼吸也变得微弱了。 乔伊斯和韩冲了上来,他们脱下衣服用力地按压在艾扎克的伤口上企图阻止他的出血。 “嘿,伙计,撑住——” 韩冲着艾扎克大喊道,哪怕对方理论上来说已经完全没有办法给予他任何回应。 “我们得带他去医院!” 这是乔伊斯的声音,这个一直来都对一切事物表现得冷静镇定的男人声音里第一次出现慌『乱』。 “该死的……他撑不住了……” …… 甚至就连红鹿都伸出了自己的手, 他跪在加尔文的旁边,低着头给艾扎克做了应急止血措施,效果要比乔伊斯和韩的按压好多了。 加尔文再一次地在红鹿的身上捕捉到了芙格的气息, 在那短暂的一小会儿时间里, 加尔文心中腾起一阵狂喜。 “救他,求求你,救他!” 他冲着红鹿绝望地恳求道。 如果是芙格的话,他一定可以救下艾扎克的, 毕竟那是一位医术异常高超的医生。 加尔文拼命地对自己说。 但现实给了加尔文狠狠的一击, 红鹿在粗略检查了艾扎克的伤口后,便回过头来对着加尔文『露』出了复杂的表情。 “我可以减轻他的痛苦。” 红鹿对加尔文说道。 他的声音里已经没有了那根深蒂固的英国口音,但加尔文知道那是芙格给出的结论。 艾扎克的整个胸腔和脏器基本都已经被轰成了碎片,哪怕是芙格也没有任何办法处理这样可怕的伤口——他毕竟只是一名医生而不是巫师。 加尔文竭力控制住自己不要彻底晕厥过去。 所有人的身上都布满了艾扎克的血,他们的声音和影像仿佛在一瞬间褪『色』了, 留下的只有鲜明的红『色』。 那红『色』在加尔文的眼睛里不断扩散,直到他的视野都被一层朦胧的,浮动的血红『色』填满。 加尔文觉得自己的灵魂仿佛已经被搅碎了,他无法理解这一切,他没有办法明白为什么他那个生气勃勃,直到不久之前还在跟红鹿针锋相对的哥哥,会这样虚弱地倒在他的怀里。 但同时加尔文又比任何时候都要更加清醒,仿佛他的灵魂已经完全地从身体里剥离了出来,他知道艾扎克恐怕就要离开他了,就像是当初的霍尔顿医生在他的注视下慢慢离世一样。 “我不明白……” 加尔文喃喃地低语。 我不明白为什么这一切会发生。 他的翅膀在背后伸展开来,雪白的羽翼在阳光的照『射』下反『射』出了珍珠一般的柔和光泽。 艾扎克的心跳每一秒都要比上一秒更加微弱,加尔文慢慢地探出手,按在了艾扎克的胸口。 几秒钟后,他发现自己感觉不到艾扎克的心跳了。 艾扎克死了。 加尔文一阵恍惚,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这可怕的一切究竟又是他的一个噩梦,还是现实。 乔伊斯在他身边发出了一声长长的抽气声,而韩用力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包括红鹿的脸『色』看上去都很难看。 加尔文的心智和灵魂无声地碎裂了。 他死死咬住了自己的嘴唇,以免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 “加尔文……哦,老天……我很抱歉,我真抱歉……” 韩看了一眼加尔文,又看了看他怀中艾扎克已经瘫软下去的尸体,有些语无伦次地说道。 红鹿皱了皱眉头,他没吭声,而是慢慢地将手搭在了加尔文的肩膀上,后者的身体正在簌簌发抖。 所有人都能看出来,加尔文已经濒临彻底的崩溃。 他还没做好准备面对仅剩的亲人的离开。 但没有任何人知道该如何安慰这样的加尔文。 加尔文没有哭喊,没有吭声,没有做出任何动作,他只是面无表情地抱着艾扎克的尸体狼狈地坐在地上,那对漂亮澄澈如同宝石一般的双眸,如今只有一片沉寂的空洞。 是那种令人感到不安的空洞。 那悲哀是那样深重,所有企图安慰的话语在加尔文的悲痛前都没有任何力量。 而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乔伊斯,韩,还有红鹿听见了那一声古怪而沙哑的自言自语。 “不,我不会让你这么做的。” 加尔文轻声说,也许是在自言自语,又或者,他只是在对着虚空中那位玩弄着所有人命运的神祗发出自己的誓言。 加尔文慢慢地俯下身,他端凝着艾扎克已经死去的脸。 死亡之后的霍尔顿·艾扎克比加尔文记忆中的显得消瘦和疲倦很多。 这样的一个人,明明应该白发苍苍,在亲人和朋友的环绕下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慢慢地闭上眼睛,而不是在这样一个肮脏的入口前,满身鲜血地在加尔文的怀里咽下最后一口气。 他不应该这样。 …… 就在加尔文这么想的同时,一股冰凉的,熟悉的力量倏然从他展开的翅膀里轰然涌出。 加尔文身体一震,他的皮肤,他的头发几乎也在同时微微地弥漫起一阵朦胧的微光,他看上去仿佛快要融化在那『乳』白『色』的柔光之中,整个人身上弥漫着一种虚幻的味道。 “加尔文——” 红鹿下意识地向加尔文伸出手,他几乎以为加尔文即将消失。 仅仅只是靠近加尔文,红鹿便觉得一阵刺痛——他的双手被冻伤了。 乔伊斯和韩在猝不及防间看到了这样的加尔文,哪怕已与加尔文成为同伴好一段时间,也知道了许多关于他的资料,他们还是感到一阵虚弱和腿软。 现世的天使,神的恩宠,光之子…… 没有任何一个形容词能够概括出加尔文此时此刻的神圣与高贵。 “上帝啊……” 韩在自己的胸口画了一个十字。 当然,在这个时候,加尔文并没有注意到其他人的反应。 那种力量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更加澎湃和强大,加尔文甚至觉得自己的灵魂和**仿佛被这种力量割裂了。 但他一点都不觉得而惊慌,他知道那股力量属于他,而也只有他可以完美地使用它。 加尔文的双手都按在了艾扎克的身上,一只手按在胸口,另外一只手按在了他的腹部。 然后那股力量被加尔文源源不断地灌入了艾扎克的身体里。 乔伊斯和韩似乎发出了什么类似于惊呼的声音,加尔文没有理会他们。 他全神贯注地将自己的力量倾注在艾扎克身上,最开始的几秒钟一切看上去都毫无变化,但是…… 大概是几秒钟,又或者是几分钟。 大家都看见了,原本已经彻底死去的艾扎克,身体忽然自发地弹跳了一下,几乎就在同时,他身上的血开始慢慢地止住。最让人感到惊讶的事情在于,那些打湿了艾扎克皮肤的殷红血『液』忽然汇集成了一道一道树枝状态的血线,它们完全违背了所有的物理定律,开始在那无形的力量作用下重新回了艾扎克的体内。 那些碎裂的血肉,血管,粘膜,肌肉,结缔组织……像是纪录片的慢速倒放一样在艾扎克的身上一点一点地恢复原状。 伤口合拢,愈合,最后剥落下了一层厚厚的疤痕组织。 艾扎克忽然在昏『迷』中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他几乎要因为那咳嗽直接从加尔文的怀里跳起来了。 “我……” 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下,艾扎克挣扎着睁开眼睛看了加尔文一眼,但下一刻他就再一次地晕死了过去。 “他……等等……艾扎克他活了。” 韩死死抓住乔伊斯的手,他茫然地问道。 “是的,艾扎克被加尔文救活了。” 乔伊斯也用那种空洞而虚幻的语气回答了韩,他看上去似乎还保持着一丁点儿的镇定,但只要看他的脸『色』,你便知道,他处于一种极度震惊的状态中。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阵悦耳到让人仿佛连骨头都要变得光洁神圣的声音想起来。 “我们需要一辆车,还有一个更加隐蔽的空间——那些红胡子和他的手下不知道的地方。”那是加尔文在说话,转过脸来,他的视线直勾勾地对准了乔伊斯和韩,“艾扎克还是很虚弱,他失血太多了,他需要一个安全的地方修养。” 紧接着加尔文望向了红鹿。 “你会照顾好他的,对吗?” 红鹿微微皱了皱眉,他似乎迟疑了一会儿,但很快他的脸上浮现出了一抹淡淡的笑容。 “当然,他毕竟是你的哥哥。” 他在面对这名如同天使一般神圣的加尔文时,态度总是显得有点模糊。 但这点小小的怪异,俨然已经被加尔文自身的异样掩盖过去了,没有任何一个人察觉到这一点。 “这一次让我带路吧。” 乔伊斯开口道,天知道这是他第一次因为要在某人面前说话而如此紧张。 “我知道一个地方,原本是作为警局线人的安全屋使用。” 乔伊斯一边说着一边看了韩一样,他脸上浮现出一丝苦涩:“……不过我想,现在大概不会有人注意到我们正在违规使用那间公寓。”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新年好。 第262章 在心神俱疲地抵达乔伊斯所说的那间安全屋后, 所有人都明白了为什么乔伊斯之前从未提起这地方。 “老天,联邦『政府』真的很缺钱吗?” 韩皱着眉头盯着那扇摇摇欲坠的门嘀咕道。 所谓的安全屋,实际上只是一间你能想象到的最典型的廉价公寓,坐落在市中心犯罪率最为可怕的犯罪中心。大概只有人生已经彻底失败的人才会甘心待在这种鬼地方——事实上在韩看来,哪怕是『露』宿街头的流浪汉也不会愿意待在这里。 在那异常狭窄而昏暗走廊里行走时,你甚至很难不沾到其他人贴在墙上的口香糖和污物。更不要提空气里弥漫着高浓度的违禁『药』物的味道,还有浓浓的『尿』『骚』味。 乔伊斯撇了撇嘴角。 他一脸厌恶地在长长走廊上的一扇平凡无奇的房门前停了下来,然后用脚踢开了堆积在门口的垃圾和针筒,按下了伪装成门铃的指纹识别锁。 门打开了,一股霉味混合着灰尘的气味迎面扑来, 然而跟走廊上的味道比起来,这气味甚至说得上清新。 加尔文背着艾扎克走了进去,那种柔和的, 自他皮肤下方弥漫出来的柔和光线已经消失了。 但那种冰凉, 疏离而神圣的气息却尚未完全褪去。 一路上乔伊斯和韩在面对他时总是无法控制自己的崇敬之情。 乔伊斯甚至因为让加尔文进入到这样简陋的房间而感到一阵羞愧——他现在倒是隐约明白了,在几百年前为什么会有人甘心耗尽心力的用无尽的宝石和黄金打造各种圣物献给宗教。 当你真正地与一位天使面对面时候,你简直没法控制这种想要献出一切的冲动。 反倒是加尔文自己,看上去却对周围的一切毫不在意。 他一把扫开皱巴巴的, 还沾有奇怪污渍的床单, 然后将脸『色』依旧惨白,并且陷入深度昏『迷』的艾扎克放在了床上。 加尔文在艾扎克的床头站了很久,力量正在他的身体里如同退『潮』一般慢慢地褪去。 强烈的疲惫感和饥饿感却让加尔文感到久违的虚弱。 他救了艾扎克。 他将已经死亡的艾扎克从死神的手里直接拽了回来——用他自己的力量。 这让加尔文同时感到欢喜和惊慌。 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做到的…… 想到这里他的视野忽然变得模糊,他踉跄了一下,差点直接摔倒。 但一个温暖而有力的怀抱接住了他。 “你需要放松下来, 加尔文,你需要休息。” 红鹿说这句话时候,听上去甚至还带着一点儿责备。 但他的话就像是有某种神奇的魔法,话音刚落,加尔文便觉得自己全身上下倏然虚脱,整个人就像是被抽去了所有力气,直接软倒在了红鹿的怀抱里。 是的,暂时的,他们安全了。 而且艾扎克还活着。 一直到此刻加尔文才终于有了一丝劫后余生的真实感。 “是的,我觉得,我……我需要躺一会儿。” 加尔文说,他已经精疲力竭。 红鹿抱住他,将他带往房间的另外一个角落。 “不,我……” 加尔文挣扎了一下,但他的动作是那样柔弱,红鹿甚至不需要费任何力气就完全地控制住了他。 “我知道你想呆在艾扎克身边,但那样的话,你只会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他身上,最后依然没有办法得到任何休息。”红鹿生伸出一根手指抵在加尔文的嘴唇前,止住了他所有可能的说辞,“安静下来,然后休息一会儿,我发誓我会想办法看护好他。就像是你一直知道的那样。” 加尔文颓然地放松了下来,他的视线已然有点儿模糊,甚至都已经快要看不清红鹿的脸。 在墙角处有一张脏兮兮的沙发,红鹿脱下了自己的外套垫在了沙发套上,然后才让加尔文躺了下来,几分钟后,加尔文便闭上了眼睛然后沉沉地睡去——或者,他只是陷入了昏『迷』。 残留在加尔文身上的“力量”一直到这个时候才完全从他的身上退出去。 加尔文做梦了。 不,与其说那是做梦,倒不如说是一段异常远久的对话从他的记忆之海的最深处缓缓地浮了上来。 那是一个夜晚。 夜已经很深了,加尔文梦见幼小的自己满怀惊恐地从床上跳了起来,大概是做了噩梦又或者只是想去厕所。 那个小小的孩童赤着双脚,『揉』着眼睛跌跌撞撞地走出了自己的房间,在房间的另外一张床上,同样还只是个孩子的艾扎克睡得正香。 梦里的他背后甚至还残留着翅膀带来的沉重感。他闻到了一股浓浓的『药』水的味道从那对该死的畸形物上散发出来。这是他刚刚被霍尔顿医生收留后发生的事情。 “他”悄无声息地穿过走廊,一步一步地沿着对于现在加尔文来说已经陌生的阶梯下了楼。霍尔顿医生的办公室就在一楼的角落里,房门没有完全关闭,灯光在走廊上打出了一条细细的光线。 “他”因此而知道霍尔顿医生并没有睡着,但就在“他”差点儿推开门走进去的瞬间,他听见了另外一个男人的声音响了起来。 “你这是在发疯,霍尔顿,你彻彻底底地疯了。” 那个男人的声音把年幼的加尔文吓住了。 “他”因此而僵直地站在门外的阴影处,因为惊恐而一动不动。 而霍尔顿医生办公室内的争吵还在继续。 “埃瑞克,冷静一点……” 接下来发出声音的霍尔顿医生。 “该死的,你让我怎么冷静?!你竟然让他活了下来,我以为就算是白痴都知道,你真正应该做的事情就是杀了他。这样什么问题都没有了——” “你知道他是多么的独一无二。我没有办法那样做,我的朋友,我下不了手,他不是人类的造物,只要看到他你就能感觉到这一点。” “去他妈的独一无二,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试验体二号还在水槽里好好地呆着呢,他的发育情况很好,你的继任者固然愚蠢而无能,但他还是得到了他想要的成果。没错,你和我都知道,我们马上就要有个与他一模一样的克隆体了。至于他,你最好快点解决掉,他已经引起了世人的注意力了!如果有任何一个人追着他找到了你,想想看那可怕的后果,我们之前做的一切都会彻底的前功尽弃!” “艾瑞克……” 霍尔顿医生的声音显得那样的虚弱,这是加尔文从未想到过的。 仿佛就连他自己也在游移不定,是否真的要杀死对话中的那个“他”。 而房间里的另外一个人,意志就像是火焰一般坚定而灼热。 “霍尔顿,不要再继续下去了。想想艾扎克,他是个多么可爱的小伙子,你现在真正需要保护的是你的儿子,而不是一个可能会毁灭这个世界的怪物。不要忘记了我们当初花了多少工夫才让你逃出来,逃出那该死的研究所,逃出那令人心惊胆战,朝不保夕的试验……你不是跟我说过的吗?从今以后,让那些亵渎神灵的试验见鬼去吧!可现在你竟然……老天,我真想用枪轰开你的脑袋看看里头是什么。” “这正是我犹豫的点,埃瑞克,我没法下手,”霍尔顿医生的声音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积攒力气,“……我感到恐惧。我本以为我已经把过去的一切都抛之脑后了,我已经不再是高级研究主管霍尔顿,而只是一个普通的‘霍尔顿医生’。但是即便是这样,他还是出现了。你能相信这是巧合吗?我不能。我觉得冥冥之中,有什么玩意儿希望我能让一切回归正,他非常重要,我可以感觉到,如果说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上帝的话,我相信就是上帝让他重新出现在我的面前,是的,这是上帝的旨意。” “砰——”的一声,房间里仿佛有什么东西碎裂了。 当年的加尔文完全没有听懂房间里的那场争吵。 他只是在担心自己的出现会触怒霍尔顿医生,他很害怕,因为他察觉到了霍尔顿医生正在与其他人起争执。任何一个像是他那样长大的孩子都知道惹怒一个正在与其他人争吵的大人会带来多来可怕的后果(一顿咒骂或者一顿毒打,孩子永远会是充满怒火的父母们完美的发泄物)因此他迅速地『揉』着眼睛,从霍尔顿医生的办公室门口溜走了,到了第二天,他对前一晚上听到的那些话已经没有什么印象(毕竟霍尔顿医生对他是那样友善而慈祥”。而等到第三天,加尔文已经完全不记得这件事情了——直到现在。 加尔文终于想了起来,那段古老的记忆里每个细节都是如此清晰。 哪怕是在梦中,加尔文依旧保持了自己的冷静。 这个年纪的他终于听懂了那一次的争吵,房间里的另外一人,那个异常暴躁的男人,正是今天持枪给艾扎克轰上了好几枪,几乎要把他打成一堆烂肉的红胡子。 他在约书亚的记忆里看到的并不是虚假的过去,而是曾经发生过的真实。 红胡子埃瑞克确实参与了多年前开始的人体试验,他的父亲,那给了他一个温暖家庭,一直告诉他需要选择正确道路的霍尔顿医生……也曾经是那罪恶试验中的一员。 第263章 大概是因为沉浸在回忆中的缘故, 加尔文并没有觉得自己睡着了——或者说,他觉得自己只睡了一小会儿。 但当他再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那扇镶嵌在旧墙上,看上去已经一百年没被擦洗过的百叶窗的缝隙里已经填满了灿烂的阳光。 加尔文盯着那阳光看了一会儿,厚厚的灰尘和蜘蛛网还有尘絮在光线的照耀下纤毫毕现,然而同样的,光线之外的影子也因此显得格外浓重。可以 他听见乔伊斯和韩的缓慢而有规律的呼吸声,就在离他不远的地方。他侧过头去,看见那两个人正以一种一看就很不舒服地姿势躺在地上沉沉睡着了。 而在稍微更远一点儿的地方,也就是这间简陋公寓里唯一的一张床上, 艾扎克紧闭着双眼,同样处于睡梦之中。 在严重的枪伤中死而复生并不是完全没有给他造成伤害的,哪怕已经隔了一整夜, 他的脸『色』看上去依然呈现出不正常的灰白『色』, 他的头微微向后仰着,呼吸急促,嘴唇干裂而且毫无血『色』,仿佛下一秒钟他就要因为极度虚弱而死去—— 加尔文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焦虑和恐惧。 他猛然从沙发上坐了起来, 那古老的沙发坐垫的弹簧发出了一阵刺耳的声音。 加尔文的动作因此而一顿。 乔伊斯和韩本应该被这可怕的噪音惊醒才对, 但他们只是皱着眉头转了个身,然后便继续睡去了。 “别担心,我给了他们一些缓解情绪焦虑的『药』物,在规定时间内他们很难被吵醒。” 一双手轻轻地搭在了加尔文的肩膀上,紧接着红鹿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他仿佛完全不需要用语言来跟加尔文沟通。 加尔文不由望向红鹿,而后他微微有些恍惚。 在这一刻,这间安全屋里几乎所有人都显得憔悴而疲惫(哪怕是强悍如乔伊斯,都在这一段时间里苍老了仿佛十岁),唯独红鹿是一个例外。 这位曾经的死刑犯,连环杀人狂和人格分裂者,就像是天生能从人类的痛苦和混『乱』中汲取无形养分的怪物一样。哪怕经历了这么多可怕而怪异的事件,他依然显得神采奕奕,容光焕发……甚至可以说,他比最开始出现在加尔文面前时要更加英俊,更加年轻,也更加具有强烈的诱『惑』力。 而且他很真实。 加尔文一直都知道红鹿那格外漂亮的外表下隐藏着难以言喻的邪恶,但恰恰是因为这样,他比加尔文之前得到的虚幻美好,那所谓的家庭,父爱,平静的生活……都要更加真实。 在这一个瞬间,加尔文忽然很想亲吻红鹿。 而他也这么做了。 在最开始红鹿显得有些惊讶,但随后他便占据了主动,他给予加尔文的回馈浓烈到仿佛下一秒就要把加尔文整个人拆分成小块的血肉然后吞噬入腹一般。 “唔……” 加尔文发出了一声低低的闷哼,指尖用力地抓皱了红鹿的衬衫。 过了许久,红鹿才放开加尔文,加尔文喘息着,微微仰头凝视着后者的面庞。 红鹿俨然并未得到真正的满足(虽然加尔文已经隐隐尝到了自己口腔那一抹淡淡的血气),证据就是他那双碧绿的眼眸中依然闪烁着嗜血的眼神,就像是林荫深处已经许久没有吃饱的凶猛野兽一样。 加尔文不自觉地『舔』了『舔』嘴唇,然而舌尖碰触到嘴唇某处的时候,铁锈味和淡淡的刺痛同时传来,证明加尔文之前察觉到的,那种更来自于红鹿的极度贪婪和渴求并非臆想。 红鹿确实咬伤了加尔文。 “抱歉,我有点失控。” 红鹿的瞳『色』变得愈发深沉,他直勾勾地看着加尔文唇上那小小的伤口中不断溢出的殷红血珠,声音暗哑下来。 “没关系。” 加尔文平静地说道。 他没有告诉红鹿的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甚至有点渴求红鹿弄伤他——或者弄疼他。只有这种疼痛才能让加尔文产生些许地真实感。 当昨天晚上他终于意识到霍尔顿医生也与他的身世有关,他就一直处于这种虚幻的状态。 他没有感到伤心,没有震惊,没有不可置信。 他只是单纯地觉得自己的过去宛若一场漫长的,脆弱的幻梦,以至于现在的他完全找不到生活中的真实感。 谢天谢地,他的身边还有红鹿。 这人固然有他邪恶的一面,但他在加尔文空虚的生命中始终鲜明得宛若某种坐标,将加尔文勉强停泊在现实的噩梦之中。 加尔文的不对劲当然不可能逃过红鹿地双眼。 “怎么了?” 红鹿俯下身来关切地问道。 加尔文抬起手,轻轻地抚『摸』了一下红鹿的脸。 “我在想……你真是一个可怕的怪物。”加尔文柔和地说道,他停顿了片刻,然后冲着红鹿微笑了起来,“而我其实也是一个怪物。” 所以我才会如此的,无法控制地被你吸引。 红鹿的瞳孔微微一缩,但他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他坐到了加尔文的旁边好更贴近对方。 “别这样说,你是我的天使……也是我的救赎。我可能确实是可怕的魔鬼,噗嗤,我不会否认这个。但我也绝不会承认你是什么怪物。” 红鹿握住加尔文的一只手,让它贴在自己的胸口。 “不过你要是说,你是某种可以『迷』『惑』人心的妖魅,我倒是会承认这一点……因为你总是可以轻而易举地牵动我所有的心神。你知道吗,若是你需要,我愿意把我的灵魂和我的心脏全部都献给你,不会有一丝犹豫。” 红鹿是笑着说这段话的,但听到这段话的两个人都知道,这段话里没有哪怕一丝一毫的虚假。 “你现在的样子让我有点儿担心,宝贝。” 红鹿又对加尔说道。 “我很好,真的,我只是想起了一些事情,”加尔文大说道,他忍不住又往艾扎克那边看了一眼,后者依然在沉睡。 “你知道吗?就在昨天晚上,我才终于意识到,原来我一直都生活在一个巨大地谎言之中。 加尔文苦涩地说道。 霍尔顿医生和红胡子都曾经是那个可怕的造神计划的研究员。可以说,加尔文之所以会出现在这个世界上,正是因为他们犯下的罪孽。不过,出于某种原因,霍尔顿医生想办法逃出了那间研究所,改头换面用了另外一个身份生活在这个世界上。 加尔文的到来固然并非他的计划,但在之后的几十年里,他也确实相当固执地在加尔文面前隐瞒了一切。 至于红胡子……红胡子从一开始便觉得加尔文并不应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也许在这之前,他一直想办法掩饰住了自己的杀意,但在约书亚让整个国家都陷入了极度混『乱』之后,红胡子显然将一切事情都推到了加尔文的身上。 “……他本来是想杀了我的。” 加尔文喃喃地对红鹿说道。 “所以他没有给人留下任何余地,他一开始就打算让我置之于死地——艾扎克替我承受了一切。我想红胡子原本并不打算这样做,他并没有打算伤害艾扎克,他只是,他只是没办法收手。” 加尔文不断地在大脑中描摹着艾扎克受袭时候的画面,也正是因为这样,一直之前完全被他忽略掉的细节终于被他察觉到了。 在那不断响起的枪声中,红胡子意识到中枪人加尔文而是艾扎克后,他在离开前飞快地瞥了一眼加尔文。 同时,他用一种飞快的语速和低沉到完全听不清的话语嘟囔了一句话—— 【“一切都是你的错。”】 …… “一切都是……你的错?” 安全屋的沙发上,红鹿在听到这句话后不屑地冷笑了起来。 他显然对红胡子地这番话相当不以为然,但熟知红胡子行动步骤的加尔文可不会那么轻松。 “不行,我不能留在这里——红胡子还会想办法来到这里的。” 加尔文冷静而肯定地说道。 “也许他确实有什么特殊渠道的消息让他觉得一切都是我的缘故,这个国家遭受的一切都来自于我,又或者一切都只是他自己的偏见……只有一件事情是毋庸置疑的,他会用尽一切力量,一切方法,把我彻底的杀死。” 为此他甚至可以毫不犹豫地对着曾经至交好友的儿子开枪。 不熟悉红胡子的人可能还会对这个老人能够做到的事情有所怀疑,但加尔文却绝不是其中的一员。要知道,红胡子当初可是在降临派最猛烈的搜寻下庇护了霍尔顿一家许多年的人,而曾经作为一名普通的研究人员,他最后却可以成为地下世界的无冕之王,靠的可不是科学和道理。 在他是加尔文一家人的庇护者时,加尔文不止一次为红胡子的坚毅和冷酷而感到庆幸,但现在他却因此而感到不安和棘手。 加尔文当机立断地让红鹿唤醒了乔伊斯和韩,让他们保护好艾扎克。 至于加尔文自己和红鹿,则是直接离开了那间安全屋。 “我们会想办法先解决掉红胡子,”离开前,加尔文这样对乔伊斯和韩说道,“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我们还会顺便给艾扎克找点『药』来。” 第264章 而就在加尔文和红鹿即将离开安全屋的那一刻, 被唤醒的乔伊斯和韩对于加尔文做出的这个决定,表现得十分不赞同。 “加尔文,你……” 韩睁大眼睛,他看着加尔文『露』出了犹豫的神『色』。 “请照顾好艾扎克。” 加尔文打断了韩的话,然后他看向乔伊斯。 “……我很感谢你们。” 他说。 乔伊斯的眉头紧皱,脸『色』更是严肃。 但无论是韩还是乔伊斯,都没有真正地开口挽留加尔文……虽然站在他们本来的立场,他们或许应该留下加尔文才对。 “不管怎么说,我希望你能平安回来……艾扎克清醒后一定会很想见到你。我们的计划i也一样。” 最终,乔伊斯只是轻声对加尔文说道。 最后, 他们就那样沉默地目送着红鹿掩护着加尔文离开了。 在安全屋的大门关上的那一瞬间,加尔文不由自主地握紧了红鹿的手。在这一刹那,加尔文很清楚地感觉到, 他的命运即将迎来改变……或许是最后一场改变也说不定。 是的, 就连加尔文自己都知道,所谓的“说不定还能带『药』给艾扎克了”那句话不过是一句虚无缥缈的假话。 什么叫“解决掉红胡子”?若是在和平情况下,解决可以是谈判,斗争, 或者是远走他乡避开红胡子的势力范围。 但在如今这样混『乱』而血腥的环境里, 加尔文和红鹿唯一能够采用的“解决”方式就是直接找上红胡子,然后杀了对方。 毕竟他们不可能在这里与红胡子这样的人纠缠太久——他们的重要目标还漂在不远的海面上。只有尽早解决掉红胡子,他们才可能平静地“处理”那些跟约书亚有关的事情。 而且…… 加尔文没有跟任何人说的,他还有自己的私心。 他想知道自己的过去。他想搞清楚,霍尔顿医生在他的人生中究竟扮演着怎样的角『色』——他无论如何都必须得到这个答案。不然他将永远不得安宁。 就跟以往的很多次一样, 红鹿也感受到了加尔文复杂而忐忑的心情。他偏过头吻了吻加尔文的额角。 “你知道我永远都会在你身边的,对吧。” 红鹿说道。 加尔文冲着他微笑了一下。 “是的,我知道。” 加尔文看了看天空,阳光明亮而璀璨。 因为电力设施的缺失,在现代人生活里占据了极大作用的电子产品都彻底地失去了作用,在搞到一块机械『性』手表之前加尔文只能凭借着往日地经验判断时间的早晚。 现在大概是中午的样子——最晚不会晚于下午两点,留给加尔文的时间还算是充裕。 在与红胡子见面之前,加尔文还有一个地方要去——顺着安全屋所在的棕榈树大道向下走两个街区,然后在格林街路口左转,不过几十分钟的路程便抵达了一家并不起眼的枪店。 霍尔顿医生还活着的时候曾经是这家店的老主顾,而在霍尔顿医生死后,加尔文顶替了自己养父的位置。 在店外粗糙地墙面上和挂着“关闭”标示的玻璃门上,到处张贴着“内有安保系统”的标示,还有骷髅头的挂画以及数张写着黑帮暗语的招贴画,证明店主享受着超过三个不同帮派的庇护,也昭显着店主的不好惹。 不过既然事情都已经感到了这个地步,加尔文完全没有理会那些威胁。 他坦然自若地来到了枪店的后门(事实上,这里才是真正的大门,只不过只有真正的顾客才知道这一点),然后他撬开了店门。; 在拉开结实而坚固的铁门之后,挂在门口的电子警报器有气无力地尖叫了几声,紧接着便被红鹿面无表情地砸碎了。 加尔文因为室内外光线亮度的不同而眯起了眼睛,他跨过了一条钢丝,然后又是一条。 这些钢丝原本是通有高压电的,但现在整个市政设施都已经彻底完蛋了,它们本身便也只是一些讨人厌的钢丝而已,能够带给入侵者的只有一些小的刮伤,或者是破伤风。 走到枪支陈列柜台时,加尔文的脚步一顿。 阴暗的店面内弥漫着浓烈的恶臭,在加尔文记忆中脾气暴躁的店主死在了柜台的后面,尸体已经发臭了。 他的旁边躺着他的妻子和三个孩子。 这悲惨的场景让加尔文的动作微微一顿,但无论是他还是红鹿,都没有因此而止住“洗劫”这间店里剩余武器的举动。 不过他们在这家店面的一系列动作还是发出了相当大的动静(考虑到整个街道都处在一种让人感到难受的死寂之下),没过多久,加尔文和红鹿便听到了一种迟缓的脚步声。 那是疯子们特有的脚步声。 他们在这段时间的疯狂里摧毁的并不仅仅是人类的文明和社会秩序,同样的还有他们自己的身体。 加尔文端着一把□□平静地走到了枪店的大门前。 从其他建筑物的各个角落和缝隙中缓缓朝着他走来的疯子们看上去都相当凄惨。他们比之前更加像是丧尸电影中的主要角『色』了,然而丧尸已经是死人,这些人却还是活生生的活人。 加尔文怀疑从这场事故的开始,他们就再也没有好好的进食过或者休息过,他们每一个人看上去都骨瘦如柴,衣衫褴褛,身上遍布着不知道是别人还是自己的血肉。 也正是因为这样,他们的动作格外的缓慢也格外的狼狈,这倒是解释了,为什么这之前乔伊斯等人都没有等来降临派的疯子们。这群倒霉鬼的身体本身也抵达了极限,在没有大动静的情况下,他们甚至说得上难以动弹。 加尔文悲哀地看着这些人,红鹿慢慢地走到了他的身边。 加尔文听见了上子弹时清脆的响声。 “需要杀了他们吗?约书亚会透过他们看到你。” 红鹿问。 态度自然得就像是在询问加尔文是否需要在晚饭后再来一份低脂草莓味的冰淇淋。 “不,不用。” 加尔文摇了摇头。 “请留在这里,不离开这个台阶。” 加尔文说,他用脚尖在红鹿面前虚虚地划了一道,止住了红鹿所有的动作。 随后,他把自己手中的枪交给了红鹿,然后,他一步一步朝着店外走去。 “加尔文……” 红鹿按照加尔文说的,站在了那一节台阶上,他看着安吉尔文的背影,忽然呼唤了他的名字,但这一次加尔文并没有理会他。 阳光下,加尔文身后那对雪白翅膀正在徐徐地伸展开来,柔和的光线再一次地从他的头发与肌肤内部向外散出。 在这一瞬间,加尔文仿佛快要融入周围的日光之中,他的长发垂下,本身就宛若一束流动的阳光,他的瞳孔中浮现出怪异的,淡淡的光线。 神圣的气息瞬间笼罩了加尔文,他显得是那样的高贵,冰冷,圣洁—— 他再一次的,当着红鹿的面化身为不属于人间的天使。 甚至就连那些已经完全失去了神智的疯子们也意识到了加尔文的截然不同。 他们中的许多人迟钝地停下了脚步,用浑浊的眼神呆呆地凝望着加尔文的方向。 加尔文迈着步子,缓慢的,平静地靠近了他们。 然后他向那些疯子伸出了手。 一股力量自他的指尖涌现,然后电流一般滑入一名疯子的体内。 “嗬嗬……” 那名疯子身体瞬间痉挛了起来,他的四肢胡『乱』的抖动着,喉咙里发出了干涸的呜咽。 他身上的每一块肌肉看上去都在颤抖,仿佛下一秒他就要直接死去了。 但他并没有。 短暂的一瞬之后,那名疯子忽然稳住了身形。 他的目光从最开始的浑浊转为了孩童一般的清澈,虽然满脸都是鲜血,污垢还有灰尘,但作为旁观者的红鹿依然可以清楚地看见他脸上那一抹纯粹而天真,不带一丝一毫阴影的笑容。 “天使……你是天使对吗?!” 那名疯子喜滋滋地冲着加尔文叫嚷道。 他的声音倒是还有些沙哑,大概是因为干渴的缘故,但他说话时依旧带着一股快活的气息。 加尔文看了他一眼,然后点了点头:“回你自己的家去吧,吃点儿东西,睡一会觉,给自己上点『药』,好好的对待自己。” “我……我会的。” 男人说道,然后他盯着加尔文问道:“你看见我的妻子和孩子了吗?我之前好像不小心与他们走散了,我现在非常想念他们……我的妻子凯瑟琳是这个世界上最可爱的女人,我的孩子叫卡尔,他是个聪明的小伙子,我真希望他们也在这里,能够看到传说中的天使,他们一定非常开心!” 男人絮絮叨叨地说着关于自己妻子和孩子的事情,然而,他的指尖还残留着干涸的血迹,几缕卷曲的金发黏在了他的指缝之间。 “回去吧,”加尔文对他说,“你会与你的妻子和孩子重聚的。” 那名男人听到这句话,便像是得到了什么肯定一样,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然后他转身摇摇晃晃地朝着某处离开了…… 那大概就是他家所在的方向。 加尔文收回了自己的视线。 第265章 在与那名男人谈话的时候加尔文并没有停下自己的脚步。 力量在他的血管里飞速地流动, 在他的皮肤下方躁动地跳跃, 加尔文感觉自己正在融化,他的身体正在一点点的变轻, 变得模糊,他的眼前的世界正在被一层朦胧的光晕所覆盖。 但加尔文一点都没有因此而感到任何恐慌。 他甚至觉得自己本应该如此。与**产生的虚幻感截然相反的是,那股曾经让他感到无比恐惧和厌恶的力量正在变得凝实和充盈—— 他甚至无需在抬手通过身体的接触传递自己的力量,冰凉的光线宛若从泉眼中满溢而出的泉水一般汩汩流泻出来,然后渗入那些容貌憔悴, 神志不清的人的体内。 紧接着, 同样的变化也发生在那些人的身上。 在加尔文的注视下,这群可怜人安静了下来。一个接着一个,他们也都像是之前那个男人一样, 从约书亚控制下的浑浑噩噩转变为怪异的欢乐状态。 他们的眼神都变得格外的清澈, 格外的天真无邪, 哪怕他们自身已经伤痕累累。 当他们看见行走在他们之间, 已经明显与普通人类截然不同的加尔文时,他们就像是蒙昧的羔羊一般聚拢过去,他们赞美加尔文的美貌,然后开心地说着自己生命中那些无足轻重却异常欢乐的小事。 这一幕简直说不出的怪异而恐怖——哪怕除了加尔文之外的所有人都是那样的快乐。 围绕在他们身边的废墟,腐烂的尸体,还有他们自己身上那些深可见骨的伤口与那种纯粹的幸福形成了诡异的对比。 当加尔文平静地告诉他们应该回家去后, 他们便也心满意足地慢慢散开。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完全听从了加尔文的指示——其中几个人哼着歌慢慢吞吞地走在路上,然后忽然间便倒了下去。他们都是受到了重伤, 又或者是经历了长期的脱水与饥饿,他们的**已经无法再继续运作下去了。 但当这些人逐渐失去呼吸的时候,他们的脸上始终带着那种最纯粹的,不带一丝杂质的笑容。 加尔文在路过那些人的尸体时没有任何停顿,他觉得自己仿佛就在梦游一样——当然,也许他确实正在做梦吧。 他其实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做出这样的决定……他把所有聚集而来的疯子们都转化成了只知欢乐,无忧无虑的“光明生物”。 加尔文很快就做完了所有的转化。 一方面是因为聚集而来的疯子在人数上来说并不算多,另一方面就是他的力量已经充盈到了可以自行扩散的程度,加尔文唯一需要做的,便是在人群中缓步行走。 当所有人都带着那种纯粹的欢乐,慢慢吞吞地转身回到他们应该回到的地方去之后。加尔文的翅膀慢慢地在他身后收拢起来。他收起了自己的力量,回到了枪店的台阶前。 红鹿没有改变姿势,就像是加尔文要求的那样站在那里。 他静静地凝望着加尔文,能 直到加尔文脸上那种仿佛带着一张大理石面具的平静圣洁的表情一点点碎裂。 加尔文身体里属于人『性』的那一部分终于缓慢地回归,年轻的男人脸上一点点地浮现出了混杂着极度悲伤和自我厌恶的表情。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做了正确的决定。” 加尔文沙哑地对红鹿说。 “我想救他们,我……我希望能让他们变得正常。” 年轻的天使眼眸中闪现出痛苦的神『色』。 “但我做不到。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让他们从一种怪物,变成另外一种怪物。” 他回过头,看了一眼已经逐渐散去,再也看不见背影的那些人。 “我曾发誓我不会在做这种事情了,但是,看看他们……” 红鹿走下了阶梯,然后他抱住摇摇欲坠的加尔文。 “这对他们来说是好事。” 这个漂亮的绿眼睛恶魔在加尔文的耳边柔声低语,他的声音宛若丝绒一般包裹着加尔文,而他的每一声安抚听上去都是那样具有说服力。 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魔鬼的低语,加尔文可以肯定那就是红鹿现在声音。 “相信我,我可爱的加尔文,你若是真的能够让他们从那种浑浑噩噩的疯子转变为正常人,那些可怜的小家伙们才是真的堕入了地狱——我的‘门’正在蠢蠢欲动,想要为他们敞开。”红鹿顿了顿,他专注地望着自己怀里的加尔文,然后微微低头,他伸出舌尖,『舔』去了对方那一滴缓缓渗出眼角的眼泪,并且因为那微咸的味道战栗了一下,“他们都犯了重罪,你不会想要知道在约书亚的蛊『惑』下他们究竟对自己身边的人做了什么。能够变成光明生物已经是你对他们最大的慈悲与怜悯。” “是这样吗……” “当然是这样,你在拯救他们。” 加尔文垂下眼眸,长长的睫『毛』掩住了他眼底的神『色』。 “我真他妈怀疑这一点,但是……” 他轻声嘀咕道,并没有把“但是”后面那句话说出来,而红鹿也理所当然地没有追问。 …… 在红鹿的安抚下,加尔文显得镇定了一些。 他们两个人又一次地开始了自己的行程。加尔文带着红鹿穿越了小半个城市,在太阳落山之前抵达了一间破败的房子前。 “这里?” 看到熟悉的建筑物,红鹿不由带『露』出了些许惊讶的神『色』。 在紧闭的铁门上方,偌大的霓虹灯早已被砸得粉碎。棕红『色』的砖墙上布满大量的涂鸦,火烧的痕迹让原本就称不上气派的建筑看上去愈发凄凉。而就跟一路走来遇到的场景一样,这里也游『荡』着许多降临派的疯子——现在还能保持行动能力的人大多属于那种身体健壮的类型,他们精神异常亢奋,赤身**,身体上布满脏污和血迹。他们在废弃的车子扭动着自己的身躯,像是某种让人无法理解的舞蹈。 加尔文一如既往地走上前去,熟练地将那些人转变为了无害的光明生物——在枪店前面他多少还透『露』出了对自己的这种行为的困『惑』和忐忑,但到了现在,哪怕是红鹿都没有办法再从加尔文的身上窥察到任何多余的情绪。 等到一切平静下来之后太阳已经快要落山了。 加尔文和红鹿肩并着肩,站在铁门之前。 红鹿侧过脸,看着加尔文。 他的天使已经将翅膀收拢在身后。加尔文看着熟悉的大门和台阶,『露』出了一丝仿佛是怀念的神『色』。 在这里做一名不合格的调酒师的那一段日子,是他生活里格外难得的平静生活 “离开这里的时候,我以为我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加尔文喃喃低语道。 他甚至犹豫了一小会,才慢慢地推开了那扇门—— 门锁早就已经被破坏了,酒吧内部也早就经过了洗劫。这里曾经聚集着不少客人,其中大部分都只能算是社会的渣滓,他们的心灵破碎,人生一塌糊涂,只能日复一日得呆在这间地下酒吧里喝着廉价的烈『性』酒吹着牛皮说着故事。而现在,这个地方已经彻底地消失了。 光是看酒吧的外部就足够糟糕,但实际上酒吧内部的受损却比外面眼中许多倍。那些过时的桌椅如今只剩下焦黑的木头框架,七零八落的散落在地上。尸体并不多,大概也就是一两具的样子(又或者有更多,但都被压在了其他烧毁家具的下方),全部都烧得黑漆漆的,躺在地上。 加尔文甚至都没有去细想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唯一值得庆幸的事情大概在于酒吧内部的空气多少算得上清新——燃烧带来的浓烈焦味的当然不算好闻,但比起尸体,血『液』还有人体排泄物混杂在一起的共同发酵味,前者至少属于可以忍耐的范畴。 加尔文慢慢保持着大门敞开状态慢慢得走向了酒吧深处,火灾最严重的位置位于整个空间靠近门的区域,吧台倒是没有完全被烧毁,只是被熏得漆黑。 曾经的酒吧员工熟视无睹得绕过了一些焦黑的木料绕到了吧台后面,他用脚尖在那些灰尘和木头碎片里踢了踢,翻出了地板下方的暗格。 他从暗格里翻出了几瓶完好的酒瓶,然后将其中一瓶递给了红鹿。 “我以为我可以在这里为你调一杯好点的酒。” 加尔文冲着红鹿苦涩地笑了笑。 红鹿冲着他做了一个鬼脸。 “我很爱你,亲爱的,但是那杯莫吉托就算了——” 很显然他们两个人都想起了那场混杂着谎言的初遇,而在那个时候,加尔文可不知道自己会与那个看上去天真无邪的艺术系大学生产生那么深的交集。 红鹿用外套擦了擦吧台上方的黑灰,然后坐了上去。 他的一只手拿着酒瓶,而另外一只手端着枪,枪口始终对准大门。 “所以,你觉得红胡子会来这里?” 他问。 加尔文打开酒瓶尝了尝里头的酒,因为高温的缘故那些酒的味道都变得格外古怪,他孩子气地皱了皱脸。 就在这个时候,他一眼瞥见了墙角的老式点唱机。大概是因为这块区域确实并未完全燃烧起来只是被高温波及到,点唱机奇迹般地保持着完整。 不过,没有电,点唱机也只是蒙着厚厚的黑灰,尸体一般地伫立在那里。 加尔文走了过去,他伸出手,在点唱机上轻轻地一划—— “叮……” 一声电子音在死寂而空洞的空间里倏然响起。 点唱机在加尔文的力量下重新运转了起来,浮夸的光线照亮了灰暗的废墟。给一切蒙上了一层怪诞荒谬的光芒。 第266章 “我总觉得酒吧还是应该来点儿音乐。” 加尔文嘀咕道。 他点了一首很老很老的歌, 然后在略微有点变调(大概是因为点唱机内部的零件或多或少的也受到了损伤)的音乐中回到了红鹿的身边。 “红胡子会来的”他对红鹿说, “他太熟悉我和艾扎克了。” 说起红胡子的时候,加尔文的表情又一次地变得伤感起来。 “你知道……有的时候你的生命里就是会出现那种人, 他看着你长大,见证着你的生活,无论时间如何流逝但是他一直在那里。当你想起自己的过去,想起自己的家……你就会想起他。” 加尔文大口大口地咽下那已经变得古怪的酒『液』。 “红胡子就是那种人。他甚至知道,艾扎克会带我们前往那间曾经的地下诊所, 然后他守在那里, 端着枪,然后在大门开启的瞬间——”他的话音截然而知,在几秒钟后, 他才继续开口道, “他会来的, 我知道。” 红鹿注视着表情变幻莫测的加尔文, 俯下身,在加尔文的发间亲吻了一下。 “好啦,亲爱的,别伤心,我一直在这里陪着你呢……虽然说我现在感觉有点怪怪的。酒,音乐, 还有被烧毁的酒吧,该死的我越来越觉得这真像是电影的终场了。”他故意在加尔文的耳边发出了幼稚的抱怨。 加尔文大笑起来。 “我倒是希望把终场留给约书亚。” 他说。 然后他的笑声慢慢地消失了。 “……我今天只是想知道一个真相。” 加尔文补充道。 在他的话音落下之后,红胡子缓缓地从门外走进了烧毁的酒吧。 加尔文对红胡子的预估并没有错, 红胡子确实准确地找到了他。 他的手里提着一台相当吓人的□□,神『色』相当的疲倦。 他抬眼看了看酒吧深处的加尔文,夕阳的光线打在他的面部轮廓边缘,让他看上去比加尔文印象中更加苍老。 “嘿,加尔文。” 红胡子冲着加尔文打了一声招呼。 “我很抱歉,关于艾扎克——我并不想伤害他。” 他说。 “我知道,你真正想杀的人是我。” 加尔文回答道。 他的声音是前所未有的阴沉和冰冷。 红胡子看着加尔文,他发出了一声长长地叹息,紧接着他做了一件让加尔文出乎意料的事情——他放下了自己手中的枪。 而几乎就在同时,红鹿动了起来。 他以一种迅捷到仿佛不似人类的速度掠到了红胡子的旁边,一脚便将老人的武器远远的踢开。 他的枪口也在同一时刻贴上了红胡子的太阳『穴』。 对此红胡子一直显得平静无波,甚至连眉『毛』都没有抬一下。 “事实上,如果还有一丝可能……我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伤害你还有艾扎克。你是霍尔顿的孩子,而我答应过他,我会照顾好你们。” 红胡子就像是完全没有注意到来自于红鹿的冰冷枪口,他直勾勾地盯着加尔文然后平静地说道。他的语气里有一种让加尔文感觉全身上下都极为不舒服的绝望和虚弱。 作为在地下世界浸『淫』了这么多年的人,往日的红胡子身上总是萦绕着一种冰冷而严厉的权威感。但眼前的他却已经完全失去了那种特别的特质,他现在就像是一个普通的老人,刚刚从医生的办公室走出来,手中拿着绝症的通知单…… 加尔文甚至对这样的他感到一丝熟悉。 一股隐藏的不安慢慢爬过他的心头。 他稍微回想了一下,很快就意识到面前地红胡子与弥留之际的霍尔顿医生竟是如此地相似。 “艾扎克他……”红胡子甚至还在加尔文面前提到了艾扎克。 “他还活着。” 没有等他说完,加尔文便回答道。 红胡子的脸上立刻浮现出了一丝释然的表情。 “哦,感谢上帝……感谢上帝……” 他的身形甚至有点摇摇欲坠。 当然,无论他表现得多么虚弱,多么苍老,红鹿依然像是用金属制成的机械一样,平静地端着枪,对准红胡子的太阳『穴』。 然而红胡子在得知艾扎克没有生命危险后,便像是彻底地自暴自弃了。 他直接在加尔文与红鹿的面前亮出了自己的全部底牌。 他拉开了自己的衣襟——成排的□□被缝在了外套的内兜之上,形成了丑陋而令人战栗的一幕。 “你有一个好伙伴,孩子,但是没有用,让他把枪口移开吧。” 红胡子一边对加尔文说,一边晃了晃将自己之前一直紧握的那只手展开给加尔文看。 哪里有一个即时的引爆按钮。 当然,加尔文一点都不怀疑红胡子大概还藏着其他的□□。 红鹿的眼瞳在看到那些□□时微微一缩,不过在他有所动作之前加尔文斩钉截铁地叫住了他。 “回来,红鹿。” 红鹿眯了眯眼,他十分自然地放下了手中的枪,然后驯服地回到了加尔文的身边。 “你有一个好男朋友。” 红胡子观察着加尔文与红鹿的互动,他叹息着说道:“这让我有点遗憾,毕竟今天我们终将一起死在这里。” “但你会在引爆那□□与我这个所谓的罪魁祸首同归于尽之前……把所有的真相都告诉我,对吗?” 加尔文接下了红胡子的话头。 红胡子冲着他点了点头:“是的,当然,虽然有的时候我觉得,或许在无知的状态下死去对你来说才是最仁慈的……我之前就是这样打算的……” 老人轻声说道。 加尔文注意到他的眼神实际上有点不太对劲,红胡子就像是被洗脑的狂信徒一样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但同时他又显得格外沮丧和绝望,像是他的人生信念已经彻底的粉碎了。 这倒是可以解释为什么他竟然会在白天做出那样丧心病狂地伏击。 红鹿貌似随意地握住了加尔文的手,他无声无息地在加尔文的掌心按了一下,加尔文便知道,自己身边的男人已经有了在□□中带领两人逃生的方法。 不过对于现在的加尔文来说,最重要的便是从红胡子这里找到一切的真相——加尔文直觉面前的老人能够给他答案。 “你和父亲,之前都参与了跟我有关的人体试验,对吗?” 加尔文将自己在约书亚的记忆里看到的片段说了出来。 红胡子的脸有点扭曲。 “你果然知道了,我就知道这种事情是没有办法隐瞒的……是的,我和霍尔顿那个蠢货都曾经参加过那该死的试验……『政府』发现了你们这种怪物的能力,他们以为可以通过你们制造出什么生物兵器来,但是那个试验体很快就逃跑了。哦,对了,那个试验体,从生理上来说,就是你的父亲……” 红胡子在说起过去时候仿佛快要被浓重的厌恶和恐惧彻底地摧毁了。 “我们那个时候并不知道你已经在一个下贱女人的肚子里出现了,但这不妨碍我们察觉到事态的不对。那个实验体可以控制人类的思想,而且……而且他自称自己是上帝赐予人类的毁灭天使……他自称为……天启……有的人相信了他,而有的人觉得他只是偷窥到了研究员脑海中对于宗教的概念,并且以此来打击我们这些束缚他的人。不管怎么样,他成功了,越来越多的人死了。而我和霍尔顿决定逃跑,我们计划了很久,然后,我们也成功了。霍尔顿先离开,然后是我……” 红胡子的声音渐渐地放低了。 “就在我们以为这件事情已经彻底成为了过去时,你出现了。一个畸形儿,一个天使。” “然而,你到底只是一个普通的畸形,还是像你的上一具**说的那样,是真正的天启天使呢……我们一直以为你会被『政府』的那群人想办法杀死,但他们却让你逃脱了。老天,然后你竟然就那样出现在了霍尔顿的门前。我不知道你用了什么办法控制了霍尔顿,你让我的朋友把你视为一个神圣的启示……你让我们两个人都没有办法杀死你……” 加尔文的嘴唇颤抖了一下,他的心中腾然冒出一股恶毒的火焰。 他想要大喊,至少在童年时他从未发现过自己的特殊能力,他也从来没有控制过任何人。 霍尔顿医生是因为他固有的善良和慈悲最终决定将加尔文养大的。 但对上红胡子那明显已经半疯狂的视线,加尔文还是沉默了。 废墟一般的酒吧里,只有红胡子沙哑的低语。 “……就连我也被说服了,我以为你只是一个普通的,怪异的孩子。『政府』明面上的试验被解散后,一个全新地,不被官方承认的研究团队成立了,而在那个研究所里,你的克隆体出生了。噗,当时我的想法多天真啊……我以为,如果你真的是那种神圣的玩意的话,你压根不可能被克隆。看,这就是我犯下的第一个错误。” “我被切下来的翅膀……” “我拿走了你的翅膀,然后想办法将那玩意给了我还在研究团队里的暗线。”红胡子哆嗦着说道,“第二个错误。” 他沉重地喘息起来。 “也是最致命的错误。他们没有告诉我你的翅膀究竟代表着什么,我亲手释放出了上帝赐予人类的末日……”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有轻微的修改哈…… 第267章 “霍尔顿告诉我他已经看到了上帝给他的启示——在你离奇地出现在他家门口之后。他说他看见了世界末日。”红胡子继续说着, 不过看上去他其实已经不太在乎自己倾诉的对象是否真的在聆听他的那些话了, “他说他看见了罪恶,真正的魔鬼从普通人的内心释放出来, 人们彻底地沉浸在暴力和混『乱』之中,而他们在鲜血,杀戮,尸体之中纵情享乐直到所有人都彻底都落入黑暗的地狱……” 红胡子忽然抬起头看向加尔文,他咧开嘴『露』出了一个可怕的笑容。 那笑容让加尔文感觉非常不适。 “是不是很熟悉?外面的一切都如同你想的那样, 那末日的图景如你所愿就这样发生了。我很后悔, 加尔文,我曾经是那样坚定地告诉霍尔顿,那一切都只是他的臆想。可是霍尔顿却对我说, 如果一切都只是他的想象, 你就只是一个普通的受害者。我和他, 共同制造出来的受害者。我被他『迷』『惑』了, 该死的,我被说服了。霍尔顿拒绝了杀死你的提议,不仅如此他还带着你辗转在这个国家的各个角落,他尽了他最大努力抚养你长大。有那么的一段时间,就算是我也被你欺骗过去了。你看上去是那么正常,没了翅膀, 你看上去就像是那种大脑空空的花瓶美人,虽然有的时候你会给我惹一些小麻烦,但那不是世界末日……你也不再像是什么狗屁天使……” 不知道从哪里忽然传来剧烈的爆炸, 也许是那无人维护的工厂,又或者是另外一起纵火。 红胡子顿下话头,他侧过头,倾听着那遥远的轰鸣。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再一次哽咽着开口。 “看看我和霍尔顿犯下的错误。他以为你可以控制好自己,他一直是那样的傲慢,而且还带着该死的,愚蠢的善良。他一直企图让你变得更加善良一点,他以为他可以通过他的教导减轻你的黑暗面,但是,看看你现在做的这些事情吧,看看那些已经落入地狱的人。” 任谁都可以看得出来红胡子因为情绪的过度激动以至于说话都有些语无伦次。 “我没有……” 加尔文最终还是没有忍住,他沙哑地低语反驳了红胡子的指控。 “外面那些人的发疯并不是我的意思……我比任何人,任何人,都希望避免这样的事情发生。我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也是为了终结这一切。你之前也提到过,你们那个见鬼的狗屁实验里还有一个我的克隆体。约书亚!我不相信你不知道这个名字!他后来成为了所谓的降临派的圣子,如果你真的那么关切我的事情的话,你就应该知道,他才是那个导致事态完全失控的罪魁祸首。” 红胡古怪地盯着加尔文,他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抖动了一下。 “克隆体?那个拙劣的克隆体?你一直以为他才是这一切的元凶……我可怜的加尔文,霍尔顿难道一直都没有告诉过你真相?” 暗淡的光线从室外铺入破败的酒吧废墟,明明用同归于尽来威胁其他人的是红胡子,但在这一刻他看上去却是那么的虚弱。 “哦,是的,我早该想到的。那家伙后来也从来没有正面回答过我的那些问题,理所当然,他也不可能告诉你那些事情。你是不同的,加尔文,你是天启——霍尔顿对此早有感应——至于那个拙劣的复制品,那个克隆体,我早就确认过,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类而已,他体内没有任何特殊的力量。”红胡子说,伴随着他的叙述,他的表情变得越来越扭曲,“他也是一个可怜的受害者,你的受害者。他之所以会产生一些特殊的能力,是因为你的翅膀被那些人按在他的身上……他成为你的发泄口。加尔文,不要在『露』出那种恶心的,茫然的表情,好像你什么都不知道一样。” 暮『色』已经慢慢降落在这片洋溢着臭气与鲜血的大地上。 从那狭窄入口落入酒吧的光线已经不可能照亮整个酒吧内部,但加尔文却发现,自己竟然完全无需照明,依然可以清楚但看清楚这里的一切。 包括红胡子脸上那充满恶意的古怪笑容。 “你不是普通人,你比任何人都要更加清楚地了解这些事情的真相……我一直在观察着你,孩子,所以我比霍尔顿那个傻子要看得清楚。你不是普通人,你只是在努力伪装成普通人的样子。日子久了,可能连你自己都被欺骗过去了。你很幸运,没有被研究所抓到,也没有被人当成实验品认真的研究过,但是我知道你的父亲是怎么样的怪物,而你,你也是一个怪物。你不可能不清楚一切的真相。” 骤然听上去,红胡子的这句话更像是毫无缘由的指控和误解。 但加尔文在听到这句话后,身体却微微晃动了一下。 一阵恍惚中,许多破碎的片段争先恐后地涌入加尔文的脑海,其中有许多是来自于约书亚之前的记忆,但是更多的……更多的信息……却像是原本就存在于加尔文思维深处。 红胡子并没有说谎。 约书亚确实没有任何特殊的能力,至少在他得到加尔文的翅膀之前,他的身体没有任何异样…… 他所有的力量都来自于加尔文,他通过那对翅膀与加尔文的本体产生联系,然后在接下来这么多年的时间里,一直在源源不断地窃取加尔文的力量。 加尔文之前一直是这么以为的。 知道这一刻,无数的信息涌入了他的脑海,他终于认识到,那并非是真相。 那对翅膀,对于约书亚和加尔文来说并非是一个普通的力量通道。 除了那种超自然的特殊力量之外,从加尔文身体里流淌出去,源源不断灌满约书亚的还有各种情绪…… 而那些情绪可不是什么美好的东西。 加尔文一直以为自己只是一个普通的,有一些轻微心理障碍的人。但他从来都不知道,原来他并非是那样的“普通人”。 若是没有约书亚,没有那对翅膀。 随着时间的增长,他会变得越来越不像是普通人……他的黑暗面,他内心深处隐藏的暴虐,他的嗜血,他的仇恨…… 这些可怕的情感原本会让他在很多年前就成为现在的“约书亚”。 可在阴差阳错之下,那对被错误移植到约书亚体内的翅膀成为了一个疏通管道。 加尔文在多年流浪的生涯里产生的可怕情绪全部源源不断到流入了约书亚的体内,并且将那个男孩一点一点地转化为了彻头彻尾的疯子。 【不要让仇恨蒙蔽了你的眼睛,加尔文……】 【你应该放下过去,我亲爱的孩子,你应该放下你的仇恨……】 …… 加尔文的耳边又一次地浮现出霍尔顿医生生前不断跟他重复的那些话。 在那个时候的加尔文只是一个稍显的有些孤僻的普通男孩,那么为什么霍尔顿医生会不断地教导加尔文这些话呢? 是因为当年的霍尔顿医生已经隐隐察觉到了加尔文身上某些不太对劲的地方吗? 在面对那些不正常的,追随他而来的犯罪者时,加尔文的眼神是否也曾经让霍尔顿医生辗转反侧一整个晚上,并且后悔于自己的决定呢? 不过,在第二天,加尔文总是会飞快地收拾好那些让霍尔顿医生深感不安的情绪——至少看上去是那样。 哪怕是霍尔顿医生也不知道,加尔文之所以可以回归正常,是因为他所有过于澎湃和浓厚的黑暗情绪都已经传送给了遥远的另外一具躯体。 他的黑暗面有多浓厚,约书亚就有多强大。 哦,是的。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约书亚就是他自己。 就像是不久之前,加尔文与约书亚精神接触的那一瞬间,加尔文所感受到的那样。 现在的约书亚,才是加尔文原本应该成为的样子。 【你要选择正确的道路。】 霍尔顿医生拼了命也想要让加尔文离开自己命运的轨道,但是…… 但是霍尔顿一声并不知道,命运之所以是命运,正是因为它是无法改变的。 加尔文的内心深处,属于人类的那一部分几乎快要因为那剧烈的痛苦而彻底崩溃了。 他为霍尔顿医生感到悲伤,他为自己感到悲伤,他也为约书亚感到悲伤。 他为这世上的所有人感到悲伤。 在一阵异样的白『色』光线中,加尔文忽然想起了自己的使命。 不,与其说那是“使命”,倒不如说是什么特殊的力量在很久之前就预设在他身体里的一个程序。 而加尔文就是为了执行这个程序,才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 在加尔文中的脑海中,想清楚这一切似乎花了很久很久的时间,可在现实中,时间却只过去了一瞬。 加尔文的瞳孔倏然扩大,紫『色』的虹膜被压缩成细细的一圈勾勒在瞳孔的边缘。 大颗大颗的眼泪缓缓从他的眼眶中溢出来。 他的身体再一次地开始散发出朦胧的光辉,翅膀在他的身后扬起。 第268章 在这个破败的, 几乎只能用废墟来形容的酒吧里, 加尔文就像是真正的天使那样圣洁而完美。他的眼泪本应该让他显得更加像是人类,但在这一刻, 那晶莹的泪滴却更像是某种可怕的象征。 红胡子的身体战栗了起来,他的太阳『穴』高高地鼓起,可以看见血管在濡湿的皮肤下突突直跳。 他死死地盯着加尔文,眼球微微凸出,仿佛下一秒钟就要从他的眼眶里挤出来了一般。 “……那时, 必有许多人跌倒, 也要彼此陷害,彼此恨恶。” 红胡子不断的低语道,念诵着仿佛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意味着什么的话语。 他表现得就好像在这一刻出现在他视野中的, 并非是如此美丽, 如此虚幻, 如此神圣的“天使”, 而是能够彻底将人类神智完全击碎的可怕怪物。 加尔文的眼泪沿着脸颊的轮廓缓缓地落了下来。 也许这个世界上真的有更高层次的存在,祂创造了这群虚妄而贪婪,活力四『射』又丑陋不堪的小家伙们,并且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将其纳入了自己的庇护之下。当祂决定派出自己的使者毁灭他们的时候,自然也会落下悲痛而哀怜的眼泪。 “我从来都没有想过……我并不打算这样……” 加尔文一字一句,缓慢地说道, 但在那句话说出口的瞬间,就连他自己都因为那话语中的淡漠和平静而感到震惊。 他说的每一个单词都源自于他的内心,可这一次, 他的**又一次的与他的灵魂失调了。 也许作为人类的加尔文确实没有打算毁灭这个世界,但是作为另外一种层次的生物,作为那种可怕“力量”的载体,加尔文的每一个细胞都为那个即将到来的审判之日做好了准备。 加尔文身体微微颤抖,他努力想要维持住自己的神智——细微的白噪音,或者说是类似于蜂鸣一样的声音从他的脑海深处慢慢地涌上来,那是无数人的尖叫和各种阴暗的想法以及**。 很快,那声音便演变为雷鸣一般的巨大轰响。 加尔文前所未有的心烦意『乱』,烦躁,愤怒,暴虐的情绪如同电流一般包裹着他纤细的神经。 他下意识地企图压抑那些极其负面的情绪,但下一秒他立刻就发现,那种情绪并不是被压抑了,而是透过某种无法察觉的链接传递到了虚空中的另外某处。 这种传递是如此隐蔽,若不是加尔文在这个时候终于意识到了自己与约书亚之间的联系,他恐怕会像是以往一样,以为自己学会了控制自己的负面情绪…… 一直以来霍尔顿医生都是如此殷切地恳求他放下那些黑暗的情感,加尔文也一直以为自己做到了。 现在看来,一切都是如此的可笑,如此的荒谬,如此的无可救『药』。 对于这个世界上的许多人来说,他们的世界末日尚在徐徐展开的阶段,但对于加尔文来说,他的一只脚已经踏入了真正的地狱之中。 作为“加尔文”而出现的,人类的灵魂,在这一瞬间,产生了一条细小的裂痕。 加尔文……或者,正确的说,“天使”加尔文的精神在很短的一瞬间辐『射』了出去。他没法控制自己,他仿佛看到了无数条纠缠在一起,如同蠕虫一般在虚空中不断蠕动的丝线。 在丝线的这一头,加尔文“看见”了已经变得有点熟悉的,约书亚那不断哀嚎尖叫的痛苦灵魂。 而在那些纷杂丝线地另一头,他看见了无数个人……无数疯子已经被**和黑暗刺激得涣散的灵魂。 下一秒,加尔文就那样粗暴地,用自己的“力量”刺穿了那些被约书亚控制的疯子的灵魂。约书亚的强大力量从本质上来说完全来源于加尔文,加尔文甚至不需要特意做些什么,那些人的思绪,过去,**,生理快乐……无数复杂的思维碎片便像是海啸一般朝着加尔文扑了过来。 而加尔文完全没有办法抵抗。 那群疯子的生命里固然有着相当程度的高尚以及美德,但是掩盖在平静外表下方的灵魂却是如此污秽不堪,充满了各种可怕的原罪。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那对紫『色』的眼眸在黑暗中变得宛若银币一样闪烁着水银『色』的光芒,他的眼睛失去了焦距,也没有了情感。 “力量”从加尔文的身体内部向外溢出,而几乎是在同时,许许多多被约书亚控制的人在遥远的某些地方发出了极端痛苦的哀鸣。 加尔文产生了幻觉——他在不知不觉中浸入了银『色』的,冰冷的河水中,而他只差一秒钟就要被那湍急的水流冲着后了。 将他强行拉回人类世界的,来自于另外一个男人的呼唤。 红鹿早在加尔文情况不对的瞬间便放弃了红胡子,他径直冲到了加尔文的身边然后拉住了对方的手——一阵剧烈的疼痛袭来,红鹿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了一下。 他的手在碰触到加尔文身上那看似柔和的光线后,却宛若碰触到了硫酸一般被腐蚀了皮肤。 不过同样的事情之前也发生过,红鹿一如既往地没有太在意这些细枝末节。 他死死地盯着加尔文空洞的眼睛,然后冷静地喊出了对方的名字。 “加尔文!清醒过来——” 加尔文的身体微微一晃,那种让人感到不安的,空洞的眼神慢慢地从他的眼底褪去。 红胡子冷漠地观察着加尔文与红鹿的互动,他发出了一声刺耳的嗤笑。 “你爱上了一个怪物,请容许我提醒你这一点,他让一切彻底终结,一切……” 红胡子对红鹿说道。 他看上去确实有点疯了,因为下一秒钟他竟然开始蛊『惑』起红鹿来。 “我知道你,红鹿,你很有名,你也很冷酷……如果我是你,我会想办法杀掉那个怪物——” “砰——” 一声枪响打断了红胡子虚弱的劝说。 子弹擦着红胡子的耳郭『射』入了墙面,大量的鲜血从红胡子的脸颊和耳朵上喷了出来,满是焦味的空气中倏然染上了鲜明而湿润的血腥气息。 “抱歉,不小心手滑。”一枪之后,红鹿的枪口依然稳稳地对准红胡子,“……你是想让我阻止世界末日?噗嗤,可是让这一切发生的可是约书亚,至于‘怪物’……我个人觉得,在实验室里进行人体实验并且所谓的天使带到这个世界上的你们才是真正的怪物。先生,请容许我提醒你这一点。” “你——” 红胡子满脸鲜血。 他嘴唇微张,下意识还要说些什么。 红鹿手指扣动扳机,又是一声枪响。 这一次,子弹直接擦过了红胡子的头皮。红鹿准确地用子弹削掉了红胡子的一小块头皮,没有致命伤,但剧烈的疼痛和大量流血还是让红胡子的脸上失去了血『色』。 而就在红鹿面带微笑,企图再给红胡子来上一点小小的教训时候,加尔文冰冷的掌心盖在了他的手背上。 加尔文所有的恍惚状态都被红鹿肆无忌惮的开枪赶走了——他很确定,若是自己不阻止的话,红鹿会非常乐意直接杀掉红胡子,哪怕对方的手里还握着炸·蛋的引爆器也一样。 “我还有事情,想要问他。” 加尔文轻而缓慢说道。 红鹿偏过头深深地看了一眼加尔文,他微微皱起眉头。 与加尔文和红胡子相比,这个绿眼睛的连环杀人犯对两人讨论的那些事情表现出了相当明显的兴趣缺缺。 当然,红鹿可没有把红胡子说的那些事情当成胡言『乱』语。 甚至可以说,红鹿比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人都要更早地意识到加尔文的神圣。在很多很多年前的死囚告解室里,他看见的实际上就是那受困的天使。他甚至愿意为了那天使从死神的领域中逃脱出来。 在很早之前,红鹿就知道,自己将为了“天使”付出自己的一切。 他以为自己会一直这样下去,按照着第一次见到加尔文时候,浮现在他大脑深处的“启示”那样做。 但偏偏奇妙的事情发生了。 此时此刻,红鹿站在那美丽而圣洁地“天使”身边,他审视着自己的内心,发现无论是所谓的天启也好,天使也好,这个星球上亿万人的死亡与疯狂,还有那所谓的世界末日……对于此刻的他来说都只是无足轻重的玩意儿。 他真正在意地只有加尔文的眼泪,还有他的悲伤。 不是那狗屎“天使”,不是那圣洁的存在,不是什么至高无上的力量在地上的投影…… 只是加尔文。 脆弱,天真,愚昧,坚强,纯洁……的加尔文。 人类加尔文。 除了在特殊的时候,红鹿不希望看见加尔文因为任何事情而流下眼泪。 想到这里,红鹿心中腾起一股浓烈的不耐烦。 他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和加尔文一起站在这种鬼地方,跟一个疯疯癫癫,已经被所谓的末日吓破胆的糟老头对峙这么久。 他手中的枪始终稳稳地对准红胡子的太阳『穴』,不过实际上他已经快要按捺不住自己杀死对方的**了。在他的脑海里,红胡子已经以各种极为残忍的方式死了许多遍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269章 “你最好不要再继续挑衅我了, 老头。我知道你想做什么, 但是在你引爆那些□□之前我会打穿你的脑袋,我很渴望这么做……” 红鹿冷淡地对着红胡子低语道。 “咳咳咳……” 老人咳嗽了几声, 他的呼吸有些急促,但那并非是因为恐惧,事实上,他对于红鹿的警告显得格外不屑一顾。 哪怕后者已经在他的头上留下了三道火辣辣的伤口,但红胡子连表情都没有变过。 “我的死可不算什么……” 红胡子嘟囔道。 “哪怕是你们声称的罪魁祸首, 那个叫约书亚的小傻瓜, 也不算什么。这件事情跟那个家伙可没有什么关系。如果加尔文能够控制好自己的黑暗面,那个拙劣的克隆体可没法做任何事情。那个家伙是加尔文的镜像,他做的一切都是加尔文本身的**。” 红胡子仿佛完全没有注意到红鹿手中的枪, 他在短暂的情绪失控后迅速地冷静了下来。 他对上了加尔文的眼睛。 然后他『露』出了一个格外可怖的, 扭曲的笑容。 他做出了自己的判断。 “加尔文, 你必须得死。我很抱歉, 但我必须这么做。” 红胡子朝着加尔文伸出手,□□被他握在掌心。 “我得拯救这个世界……” 可以确定的是,红胡子确实打算与加尔文还有红鹿一同在爆炸中死去。 在他伸出手的同时,他不做痕迹地轻轻移动了一下自己的脚步,从表面上来看他是在调整自己的重心,但依加尔文如今敏锐到极点的五感, 他不费吹灰之力便听到了真正的□□在红胡子鞋跟处发出来的细小的机械音。 红胡子俨然是打算离加尔文更近一点——他预留了那么几秒钟,正是为了趁着加尔文所有的注意力都在他掌心那个虚假□□上时直接扑上去困住加尔文。他的计划定的很完美,若是一切顺利, 几秒钟后,他将在一场剧烈的爆炸中与加尔文一同粉碎。 但加尔文并不打算让红胡子那样做。 他冲着红胡子眨了眨眼睛。 咔……咔咔…… 红胡子的喉咙里发出了一声含糊的低呼。 实际上他已经做好了准备,他已经在等待那到来的高热与剧痛。 但是,预定的爆炸却变得遥遥无期。 所有的计划,都在最开始的那一瞬间功亏一篑。 红胡子惊讶地意识到自己感受不到自己的四肢了。一种异常冰凉,异常纯净的力量,在加尔文垂下眼帘的瞬间,在他的血管中倏然炸裂。 他仿佛能听见自己的手腕和脚腕在一寸一寸迅速结冰的声音。 而他的脚保持在了一个非常微妙的动作上,只差那么一丁点儿——只有一丁点儿,他便能引爆自己身上的那些□□。 但是他动不了了。 他就像是不小心跌入了琥珀的小虫子一般,无论怎么挣扎都没有办法移动那么一下。 “你……你对我……做了什么……” 红胡子的心瞬间向下沉去。 他终于明白了一件事情,从一开始——一开始他就没有办法威胁到加尔文。 “最开始,我只是想知道真相。不过现在看来,其实真相也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不是吗?” 加尔文脸『色』苍白地低语道。 他凝视着红胡子的眼睛,神情显得虚幻而疏离。 “我知道你正在偷偷开启□□,但是……” 红鹿已经放下了枪,他一步一步走到了加尔文的旁边。 但加尔文却像是没有看见他一样,依然自顾自地说着话。 “我想说,没用的。哪怕你杀死了我,约书亚也会代替我完成所有的事情。就像是你说的,他是我的半身,我的镜像,我的情绪发泄口。他是一个可怜的孩子,但我们必须承认一点,他拥有我的能力,还有我没有的疯狂。若说这个世界上真的有谁会因为世界末日的来临而感到欢欣鼓舞,那么那个人就是他。约书亚是真心地想要让所有人都彻底的堕入地狱,他……他对这个世界已经绝望了。” “他依赖于你的能力……” “在我死后,所有的力量必然全部地涌向他。”一边说着,加尔文一边『露』出了诡异而冰冷的微笑,“他的出现并不是偶然,而是命中注定的安排。” 加尔文一边说着,一边惊讶于自己在这一刻才想清楚。 “……无论是我,还是他,总有一个人会完成这一切。” “想要终结这场末日,唯一的办法就是将我和他同时毁灭,但这是……” 加尔文没有来得及把那句话说完。 因为红胡子当着他的面,咬碎了一直被他含在嘴里的备用引爆器。 没有人知道,红胡子是怎么想到这一点的,也许是他早就已经意识到自己会被加尔文控制住身体,又也许,他只是习惯『性』地为杀死加尔文做了完全的准备。 总而言之,他到底还是做到了。 耀眼而刺目的白『色』光线撕裂了加尔文与红鹿的眼帘,紧接着是剧烈的高热还有轰鸣。 “轰隆——” 短暂的一瞬间,曾经的酒吧在烟尘与炙热中瞬间化为了粉碎飞溅的砖头碎片。 腾起的浓浓烟雾,还有血红的火光哪怕在这样的夜里都显得格外耀眼。 “嘎吱——” 然而就在爆炸之不久,在距离已经被炸毁的酒吧大概两三百米的距离,一段没有被□□波及的墙面上自然而然地浮现出了一扇老旧的红『色』铁皮大门。 那门恰到好处地镶嵌在那些颜『色』斑驳,线条复杂的街头涂鸦的正中心,看上去就像是已经肿胀的尸体皮肤上终于被撕开的一处溃烂。 红鹿平静地握住了门把手,推开门,然后侧过身来让加尔文得以走出那狭窄的门扉。 年轻的天使面容沉静地一步一步沿着污水横流的小巷道路,一直走到了火光四『射』,又一次开始燃烧的酒吧面前。 高温卷起了酒吧周围冰凉的空气,黑『色』的焦黑碎屑被气流高高地卷入了半空之中,映衬着鲜红『色』的火光,看上去宛若成群的黑『色』蝴蝶。。 “……但是想要同时杀死我或者约书亚,都是很难的。你说得对,当初父亲就应该听你的。你们应该在我还小的时候就杀死我的。” 加尔文凝视着眼前的一切,他喃喃地将之前没有说完的那句话说完了。 “我早该知道的……” 红胡子不是那种会坐以待毙的人。 只要他下定了决心,无论最后会发生什么,他始终会想法设法地杀了加尔文——无论加尔文对他解释什么,也无论事情到底是否会走到那一步。 若加尔文只是一个普通人,这个时候的他大概也已经和现在的红胡子一样,化为了无数废墟下毫无价值的碎片。 但他,还有红鹿,毕竟不是普通的人类。 就在红胡子引爆□□的那一瞬间,红鹿直接抱住了加尔文往后一倒——虚空中倏然出现的门扉将爆炸腾起的高热与火光完美地隔绝到空间之外。 门内的世界一如既往的冰冷,扭曲,还有阴森。 这反倒让因为爆炸而迸『射』出耀眼光芒的门的另一侧是那样的明亮。 一直到到现在,加尔文的视网膜上依然残留着些许黑点,那是他在门内亲眼看见爆炸的耀眼白光,从而引起的视力不适。 这也是这场爆炸对加尔文造成的唯一的负面影响。 想到这里,加尔文低头若有所思地凝视着自己的双手,在夜『色』带来的黑暗中,他的皮肤散发出朦胧的光泽。 “力量\"对于他身体的改造在很早之前就开始了,当然,精神上的改变也是。 加尔文自己都可以感觉到,他正在一点一点地挣脱人类情绪的束缚,转变为一种更加冷酷,更加强大也更加冰冷的存在。 他很肯定,到了现在,普通的武器恐怕已经没有办法伤害到他了。 他甚至很确定,哪怕今天他真的就这样让红胡子直接引爆那些炸·弹,他的身体恐怕也不会受到任何致命的伤害——更有可能的是,他会彻底摆脱人类那脆弱的血肉之躯,转化为一种更加有效率,更加高级的存在。 他所有的痛苦,挣扎,烦恼,都会在这种转变中被完整地洗刷干净。 但那样的他,真的还能算是人类吗? 不过就连这种恐惧与弥漫,对于他来说,或许也已经成了需要珍惜的情感。 加尔文感到了一种路无可奈何的强大的宿命感。 他确实没有打算毁灭一切,但事实上,无论他做出什么选择,他最后都将成为末日的开启者。 这就是所谓的……命运。 “加尔文。” 红鹿忽然在加尔文的身边开口道。 加尔文偏过头,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红鹿一直在观察着他。 对上那对深邃的翠绿『色』眼眸,加尔文终于隐约产生了一点儿现实感。 “我们需要去一趟『药』店吗?” 红鹿似乎并没有意识到加尔文此时时刻的异样。 他柔和地凝视着脸『色』苍白的加尔文然后说道。 “『药』店……” “艾扎克。”红鹿说,“你之前对那两个蠢货说你会给他们带点儿『药』回去。” 加尔文微微一怔。 明明与乔伊斯和韩的道别就在不久之前,为什么当红鹿提起来时,他竟然会感到那一幕是如此遥远。 第270章 不得不说, 红鹿大概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加尔文的人。 在提到艾扎克之后, 加尔文的翅膀慢慢地落了下来。 那对极为漂亮的羽翼收拢在他的身后,虽然站在外人的角度来看, 加尔文的身体与外貌始终与“正常人”相差甚远,但那对羽翼的展开与收拢,代表着两种截然不同的状态。 至少,在收拢羽翼的时候,加尔文还能说得上是一名“人类”——看, 就连那种诡异的银光都从加尔文的身体内部退『潮』一般慢慢地褪去。 但对于加尔文来说, 这并不完全是一件好事。 “我又杀了一个人。” 他直勾勾地凝视着依旧在燃烧的废弃酒吧,那些火焰有正在往别处蔓延的趋势。不过到了这种时候,已经没有消防员会对这里的火灾做出回应。 在爆炸和火灾的衬托下, 周围的黑暗与寂静是如此的沉重。 红胡子的死亡慢慢地显现出来, 给加尔文带来一阵细微的, 针扎一般的疼痛。 他甚至可以清楚地回忆起白光之下红胡子扭曲的面容, 在看到凭空出现的门扉的那一瞬间,老人的瞳孔中迸『射』出绝望的血泪,在那一刻,红胡子似乎在尖叫着什么,然而加尔文已经听不清了…… 那短短一瞬间的影像不断地在加尔文的脑海中徘徊。 加尔文知道自己别无选择,但这不代表他会觉得好受。 在这样剧烈的火势之下, 哪怕是曾经在地下世界叱咤风云的红胡子,恐怕也留不下什么痕迹,他会变成一团焦黑的骸骨, 被压在层层叠叠的砖石废墟下面。他的过去正在一点一点的被湮灭……罗莎,丹尼尔,霍尔顿医生……他的童年,他曾经工作过的酒吧,他与艾扎克好不容易找到的那一小块平静的地盘…… 然后到了现在,红胡子也当着加尔文自己的面死在了爆炸与火焰之中。 加尔文沉默不语地在熊熊燃烧的酒吧勉强站了许久。 一直到这个时候,有些人似乎察觉到了这里的动静。 加尔文听到了许多人的脚步声。有些很迟钝,大概是那些被约书亚控制的疯子们。但更多的,是隐蔽而快速的脚步,理所当然的,那是一些清醒的人类。但清醒并不代表不危险——能够在末日一般混『乱』的洛杉矶坚守这么多日子,那些人也在不知不觉中被同化为末日的一部分了。 想起之前赶往这里时候他们对上的那些自卫武装小团伙,即便是红鹿这样冷酷而残忍的人都不由自主地皱了皱眉头。 “我想我们应该快点儿离开这里了。” 红鹿低下头,在加尔文的头发上落下了一个轻轻的吻。 “接下来你打算这么做。去『药』店弄点儿『药』然后回到那三个人的身边?我能看出来你很担心艾扎克的伤口……”他补充了一句。 加尔文回过头,有些恍惚地盯着已经彻底燃烧起来的酒吧,目光中有暗暗的银光闪烁。 “我想,我应该再去见艾扎克一面。” 他低声说道。 加尔文强打起精神,冲着红鹿苦涩地微微一笑:“唯一的好消息是,我想我们大概不用在多跑一趟『药』店了。” 他抬起手,轻轻地抚上了红鹿的脸颊。 在红鹿宛若大理石雕塑一般英俊而深邃的脸上有一道非常轻的擦伤,大概是在躲避红胡子的自爆时被飞溅的小石头弄出来的。 一丝血线从伤口中渗出来,但在这个时候早已经凝结了。 那伤口是如此之小,哪怕是红鹿自己都不曾在意。 但加尔文却垂下眼帘专心致志地注视着……抚『摸』着那道小小的伤口。一点冰凉的银『色』光线凝结在他的指尖,然后缓慢地覆上了皮肤的破损处。 “唔……” 红鹿因为那“力量”沁入自己身体时产生的特殊冰凉感而忍不住微微皱眉。 加尔文几秒钟后便放下了手——红鹿脸上的那一道擦痕已经完全消失了。 “看样子,你发现了自己的新能力。” 红鹿说。 “我应该说谢谢,还是感恩天使赐予我神迹?” 红鹿抵着加尔文的额头然后微笑着问道。 “不用谢。”加尔文说,他停顿了片刻,多看了红鹿一眼然后开口:“不过如果你真的非常想要感谢我的话,你可以吻我。” 红鹿照做了。 …… 让我们把时间稍微往回拨一点。 就在加尔文与红鹿在那间被烧毁的酒吧里与红胡子进行着毫无意义的对峙的同时,半个城市之外,那间足以让魔鬼都皱起眉头的安全屋内,有人发出了一声极端痛苦的哀嚎。 “艾扎克?发生了什么?!” 乔伊斯和韩同时从沙发上跳了起来,他们认出来那是来自艾扎克的惨叫。 是的,那叫声只能用“惨叫”来形容,两位警官都被吓坏了,毕竟那声音听起来是如此的痛苦,仿佛惊人的恐惧和疼痛被浓缩起来然后挤出了汁一般抹在了声波的震动上。 而无论是乔伊斯还是韩,都很清楚,艾扎克·霍尔顿可不是那种会因为普通的噩梦或者疼痛而惊惧出声的人。 “哦,老天,艾扎克,你——” 他们冲到艾扎克床前时,艾扎克正像是弹簧一样直接从床上跳了起来。 他重重地摔在了地上,但他像是完全没有注意到周围的一切一样,自顾自地抱着头不停地尖叫着。 有那么一瞬间,乔伊斯甚至以为艾扎克也被约书亚控制了大脑,沦为了那可悲的疯狂者,这猜测让他的胃紧紧地缩在了一起。 他和韩一同冲上去,将艾扎克重重地按在床上,控制着对方的行动。 艾扎克长长地抽了一口气,然后整个人就像是断了电的玩偶一样安静了下来。 “乔伊斯……乔伊斯……哦……天啊……乔伊斯,你是乔伊斯……”片刻后,艾扎克睁大了双眼直勾勾地盯着乔伊斯,语无伦次地重复道,紧接着他转过头来对上了韩,“你是……” “你可以叫我韩。”韩惊疑不定地观察着艾扎克然后说道,他伸出手在艾扎克的眼睛前面晃了晃,“看在上帝的份上,你最好告诉我你没有发疯。” 艾扎克又看了韩好一会,脸上那种仿佛梦游患者一般的虚幻表情才慢慢地褪去。 但他的状况看上去还是没有好到哪里去,乔伊斯可以肯定,若是加尔文能够看到这样子的艾扎克,他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放心地将自己的哥哥交给外人照顾的。 艾扎克用手拼命地抓着自己的头发,他看上去与其说是乔伊斯记忆中那名悍将警员,到不如说是刚从精神病院里强行抓出来的重症患者。 乔伊斯的心脏一点点的变得沉重起来,他和韩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都在对方的脸上看到了浓重的忧虑。 他们并不是第一次与这样的人打交道——有些被他们从恶棍手里解救出来的受害者(他们通常都经受了长年的非人折磨)也会出现类似的症状。 但同样的状况发生在艾扎克的身上是在有点儿说不通,至少在乔伊斯多年的警探生涯中他见过了太多有濒死经历的人,他们看上去可比艾扎克好多了。 就在乔伊斯和韩满心疑『惑』,并且陷于一种罕见的不知所措的状况中时,艾扎克总算是稳定了一些。 “我做了一个……噩梦。” 艾扎克神经质地的喃喃道。 紧接着,他用力地摇了摇头:“不……不不不……那不是梦。” 乔伊斯和韩观察着艾扎克,在这个角度看来,艾扎克的瞳孔缩成了很小的一点,证明他依旧处于极度的紧绷之中。 “那是未来,哦,老天,噩梦可比那个未来好多了……世界末日来了,所有人都死了,我想要救下大家,但是没有用……” “艾扎克,你冷静一点。你只是精神受到了冲击。你还记得吗?你被枪近距离『射』中了——” 乔伊斯说。 他盯着艾扎克,不知道为什么他感到很不舒服。艾扎克的表情,艾扎克的眼神,还有艾扎克那种模糊的,痛苦的低语……都让乔伊斯感到一种莫名其妙的『毛』骨悚然。 艾扎克的目光明明落在面前的两位同伴身上,但他看上去却又像是在隔着他们看另外的人。 “最先死的人是韩,我们在码头被那些疯子围住了,韩让我们先上船,但我们都知道他不可能赶到了。乔伊斯,是你把快艇开出来码头……我们没有开多远……然后听见了那些疯子在疯狂的大笑……在那一瞬间路我们都知道了,韩被他们杀死了……你在哭,我第一次看到你哭成那样……” “艾扎克,停下,那只是你的梦!” “紧接着是你,乔伊斯,你也死了。我们想方设法地上了那艘该死的邮轮,那邮轮就像是从地狱里直接开出来的怪兽……结构点上的□□完全没有起作用……机械室,你说在那里引爆可以起到连锁反应,无论如何我们得炸掉这艘该死的邮轮……那些人围上来,追捕着我们,我们就像是老鼠一样东逃西窜……” “艾扎克……” 乔伊斯听到韩发出了虚弱的声音,后者的手不知不觉中紧紧地握紧了他。 第271章 待替换和修改 兰德撇了撇嘴角, 他的不屑非常清楚地传达给了那个男人。 “你应该知道……没有哪个钓鱼爱好者会喜欢鱼缸里奄奄一息的养殖货。”兰德说, “我不得不承认,俱乐部在有一些地方做得超乎我的想象——” 他指了指身旁银质托盘上放置的精美小食, 黑『色』的鲑鱼籽和淡粉『色』的鹅肝酱被盛放在精致的雕花勺子上,旁边是薄如蝉翼的暗红『色』火腿片包裹着的新鲜蜜瓜。 “口味不错。”兰德评价道。“但是……其他的,我是说除了小食之外的东西……” 兰德耸肩,无声地摇了摇头。 那个男人在看到兰德毫不掩饰的轻蔑之后,眼底飞快地闪过了一丝恼怒, 不过他很快就将那一抹情绪掩饰在了亲切诚恳的笑容之下。 “我真的很抱歉, 但是……”他谨慎地挑选着自己的用词,好让自己的句子在说出口的时候不至于那样的生硬,或者说怒气冲冲, “我可以保证, 目前俱乐部提供的货物, 会是市场上你能拿到的最好的——” “噗, 最好的?” 兰德粗暴地打断了那个男人。 “真是难以想象你们是从哪里找来那么漂亮的业绩,”兰德凑到男人的耳边,毫不礼貌地开口道,“你们显然不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好货物’。” 那个男人脸颊上的咬肌跳动了两下,胸口在价格不菲的西装下的起伏变得明显起来。兰德让自己刻意伪装出来的狂妄与不屑变得更加惹人不快,同时在心底暗暗感到一丝放松——这个男人是在不久之前才从自己的父亲手里得到了那一枚鳟鱼指环, 他还是有些太过年轻,从而让兰德和文森制定的那个计划得以成功。 “我很抱歉,俱乐部没能提供让您感到满意的货物, 为了俱乐部更好的发展,我真心想要知道您所说的‘好货物’究竟指的是……” 那个男人缓慢地冲着兰德说道,恐怕就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说话时是有多么的咬牙切齿。 兰德在黑暗中勾起了自己的嘴角。 鳟鱼已经咬上了钩—— “今天是你的幸运日。”兰德拍了拍掌,对男人柔和地说,“事实上,我在来这里之前正好刚去取了定的一批货物,唔,抱歉我不能向你提供我的供货商,不过……” “我觉得你们都应该看一看,完美的‘塞壬’究竟是应该是什么样的——” 鳟鱼俱乐部里,原本井井有条进行的拍卖中断了。客人们显然对这个突发情况感到有些诧异。细小的,压抑的窃窃私语伴随着不安定的气息在冰凉的空气中漂浮着。 那名有着漂亮皮囊的主持人在进行解释的时候,也显得有些茫然。 事实上,所有在鳟鱼俱乐部内部推出的拍卖品都应该遵循一套严格的流入流程,但是他们新上任的俱乐部会长在兰德的激将之下显然并不打算按照传统的程序来。 那件“外部人士委托拍卖”全新拍卖品被人从私人飞机上临时卸下,仅仅只经过了简单的安全检查后便直接运入了俱乐部浮岛的内部。 不是没有人对其感到担心,这其中甚至包括了那位有些头脑发热的俱乐部会长本人。毕竟,如果在防护箱内部隐藏的是那些阴魂不散的反对分子的话,恐怕在座的所有人都会迎来一场大麻烦。 这是一场冒险——不过,在考虑到“钓鱼人”的身份之后,那个男人依然强撑着让防护箱在没有解除封闭系统的情况下直接运上了展览台。 “希望您的品味不要让我失望。” 男人一边警惕地暗自观察着兰德的表情,一边说道。 兰德挑起了一边眉『毛』,微笑了一下。 展览台上,防护箱铁灰『色』的防护门平滑无声地朝着两边滑去。 窃窃私语的声音在这一瞬间冻结,在看到展『露』在人前的“货物”之后,几乎所有人都在情不自禁中睁大了眼睛。短暂的静默之后,黑暗中响起了此起彼伏的轻微抽气声。 就连一直保持着傲慢之『色』的男人,也在这一刻面『露』怔忪,他的嘴在不自觉中微微张开,轻微外撅的嘴唇让他上去就像是一条被鱼钩勾住的河鱼。 首先展『露』出来的,是一张雪白的,完美的脸。 兰德带来的“货物”漂亮得惊人,茂密的银『色』长发如同海藻一般披散在它的身上,闪闪发亮,宛若流淌的月光,它的上半身就像是大理石雕像一样结实而精干,每一块肌肉都是那样的『迷』人,与人类完全不同的苍白『色』皮肤表面泛着一层珍珠贝母般细密的虹光,这让它的上半身无时无刻都像是浸着细密水珠一般光华流转。而它的下半身,跟所有塞壬实验体一样,是漂亮而修长的鱼尾,只是俱乐部的男人从来未曾在哪一只实验体的身上见到过这样璀璨的鳞片,那些菱形的鳞片乍一看似带着隐约荧光的冷蓝,但随着塞壬肢体的移动,那鳞片上便会有鲜艳的虹『色』流溢四『射』。此刻,那条实验体巨大而半透明的尾翼巨正在用力地拍打着防护箱那经过特殊处理后的防爆层,巨大的力道几乎让这片地面都在随着防护箱颤动,而那它身上那些带着凶猛毒『液』的棘刺更是根根立起,显示出这位“美人鱼”目前十分不愉快的心情。 “等一下,你没有给它使用镇定剂?” 直到这个时候,鳟鱼俱乐部的掌控人先生才像是如梦初醒般反应过来。 “我之前就已经说过,我不喜欢水族箱里的养殖货。” 兰德瞥了一眼男人,平稳地说道。 而在他说话的同时,那只塞壬实验体的情绪变得越来越暴躁,它那漂亮的皮肤和鳞片都显示出它在精心照顾下保持的健康状态,这也同时意味着,它依然保留着作为生物兵器时的强悍攻击力。 那只本应该十分牢固的防护箱在它越来越密集的挣扎下变得有点摇摇欲坠,坐在最前排的几位客人已经顾不上体面,在短促的尖叫声中站起身来狼狈地跑向大厅的后部。 那位俱乐部的会长皱起了眉头,他抬起手,冲着黑暗中的某处做了一个手势——不过还未将那无声的指示发送完整,兰德的手盖在了他的手背上,男人的动作一僵,血管在皮肤之下快速地跳动着。 在展览台上,人造海水正在沿着防护箱上巨大的裂缝流出。 “咔嚓——” 有着尖锐指甲的从防护箱体的缝隙中伸出来,那些坚硬的复合合金材质的箱体,在塞壬实验体的摆弄下就像是被敲碎的蛋壳一样脆弱。 “不要介意这点小娱乐。” 兰德说,翠绿『色』的眼睛反『射』出了从展览台投『射』过来的一点儿微光。 男人一愣。 “你知道……有的时候我们之所以想要跟塞壬实验体呆在一起,为的就是一点狂野的趣味。它们的野『性』和它们的危险『性』才是它们之所以这么诱人的原因不是吗?不然的话,即便是购买一只c级品的钱也足够我们包上一游艇的漂亮姑娘好好玩乐一段时间了。” 兰德冲着那个男人继续说道。 男人重新摆了摆手——几乎已经准备冲上展览台对实验体进行紧急镇压的武装小队暂停了行动。 “它确实很美,‘钓鱼人’先生,我为我之前对您的质疑表示歉意,但是……我想它或许并不适合俱乐部里的普通成员。” 男人轻声地说道,目光掠过了大厅里正在变得惊慌失措的人群,看得出来,他正在努力维持表面的平静,可是他脸上紧绷的肌肉却显示出了他的紧张。 “哦,不……你们只是还没有了解它的美妙之处。” 兰德垂在额前的黑『色』卷发捋到脑后,他低声嘟囔着,然后站了起来。 他越过了已经变得『乱』糟糟的人群,径直朝着展览台走去。 “会长?” 暗处有人发出了紧张的询问,但是那个男人在短暂的犹豫之后,并没有阻止兰德的举动。 兰德在人群的惊叹声中,轻轻一跃,轻巧地跳上了展览台,他看上去就像是一点都没有注意到用来囚禁塞壬实验题的防护箱已经完全破裂了一样——那只塞壬实验体从一分为二的防护箱中滑了出来,落在了地上。那条蓝绿『色』的鱼尾完全伸展开来之后,后知后觉的人们才发现这条人鱼比他们之前见到的任何一条都要更加强壮和庞大。 “哦,老天——” 兰德听到了有人在低呼,一些年轻的女士用手捂住了脸,一半惊恐而一半期待地等待着他被人鱼撕成碎片。兰德当然也没有忽视掉那些激光『射』头,那些正常人无法听见的细微“嗡嗡”声对他来说却清晰得像是就在耳边,那些激光发『射』头全部对准了兰德。 海水的腥味混合着人鱼身上特有的『潮』湿气息在展览上弥漫开来。 兰德面『色』不变地朝着人类眼中的顶级杀戮武器走去。 “嘿,看上去你可有点儿不乖。” 他柔和地开口,朝着那只人鱼伸出了手。 第272章 待替换 “叽叽——”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那条凶狠而恐怖的人鱼, 却在兰德开口的瞬间安静了下。它的双手撑在了地上,尽可能地抬起了身子, 努力将自己的脸贴在兰德的手心中。从它口中发出的呢喃之声温柔得宛若情人的私语。而它的尾翼和耳棘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了一种『迷』人的淡粉『色』。 “这是?” “天啊,发生了什么?” “他能够驯服那条人鱼?” …… 没有人能够掩饰他们的惊讶。 兰德凝视着那条人鱼鲜红的瞳孔,他的目光变得格外的柔和。 【干得不错,芒斯特。】 他无声地在心底低喃。 那条漂亮得令人屏息的塞壬实验体当然不会是别人,而是兰德的恋人与挚爱——他亲爱的小怪物, 他的芒斯特。 兰德从来都不喜欢让其他人看到芒斯特的塞壬状态, 芒斯特本人也不喜欢。他们共同经历的过去让他们对于暴『露』自己有着一种本能的抵触。 但是他们还是这样做了——芒斯特被兰德以“货物”的名义运入浮岛——这是计划中相当关键的一环。 展览台上,兰德的手指抚上了塞壬银『色』的长发,他就像是对待自己的爱人那样亲昵地抚『摸』着对方。而在暗地里, 他的手指灵巧地在芒斯特的耳后按了一下。 在一块鳞片的下方镶嵌着一枚仅有半块指甲大小的半透明薄膜状芯片。 在激活之后, 浮岛外面的文森等人可以通过芯片链接到浮岛内部的防护网络, 关闭掉展览台周围那该死的武器防护网, 接着引爆那颗之前已经放置好的□□,从而彻底毁掉这座浮岛(它同时也是鳟鱼俱乐部最重要的据点)。 所有进入浮岛的人类都会接受异常严密的检查,因此芯片只能通过人类眼中的“货物”运送入浮岛。谢天谢地的是,大概是长期以来他们接触到的塞壬实验体都是一群精神近乎崩溃的半成体,鳟鱼俱乐部的人并没有想到这个世界上会有与人类配合如此默契的塞壬。 兰德和芒斯特交换了一个眼神,随后他貌似不经意地在芯片上的某处轻点了一下——从理论上来说, 十秒钟之后,他便可以听到□□的倒计时声,然而, 预计的时间过去了,计划中的爆炸却并没有响起。 在大厅里其他人看不到的角度,兰德的脸『色』一凛。 “先生?感,感谢你对拍卖品的安抚,按照规定,您应该……应该离开了……” 那名金发碧眼的漂亮主持人在这个时候战战兢兢地靠近了兰德。 他不停地瞟着在兰德掌下宛若小猫一般温顺的芒斯特,看上去似乎十分害怕——而只有兰德才知道,就在刚才他靠近的瞬间,看似花瓶一般的主持人发出了仅有塞壬,或者像是兰德这样塞壬化的人类才有可能听到的低语。 【文森先生还需要一小段时间才能突破防火墙,你们需要再争取一点时间。】 芯片的引爆有效距离很短,这意味着在文森突破防火墙的这段时间里一直找借口留在展览台上。 兰德强行压抑住想要叹息的冲动,在心中飞快地制定着补救的计划,在他的身侧,芒斯特了不由自主地表现出了防御状态,那条粗壮的尾巴在人群的尖叫中缠绕上了兰德的身体。 而兰德也借此将他们的内应,也就是那名主持人往后推了推。 “哦,老天,别担心——” 当他再次面对人群时,他脸上已经重新挂上了几乎可以说是完美无缺的假面具。 他紧紧地盯着人群中那个多少有些脑袋不太好使的年轻人——那个年轻的俱乐部会长。 “从你们刚才的恐惧表现我便看得出来,你们显然对塞壬这种可爱而美丽的生物有着极大的误解……它们其实是一种相当聪明的小东西,它们绝对不会像是你们担心的那样伤害自己的主人,事实上……”兰德停顿了一会儿,满意地看到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落在了他的话语上,“它们会用努力取悦自己的主人。” “取悦?你是说在保持清醒的情况下,这条塞壬会取悦你?我无意冒犯,但是,亲爱的‘钓鱼人\''先生,我希望你能知道你在说什么?” 那个男人在人群的簇拥下发出了声音。 兰德没有错过那个年轻人眼底闪现的野心的光芒。 漂亮,野『性』而危险的塞壬实验体当然可以卖上一个很不错的价格,就算用脚趾头也可以想得出来,那些有钱人们将那些实验体买回去以后究竟是为了干什么——非法的地下竞技比赛固然是一个不错的用途,不过人类总是还有另外一方面需求。 而如果这只独特的塞壬实验体真的能够像是那个绿眼睛的黑发青年说的那样,可以在清醒状态下不攻击人类……甚至可以取悦人类…… 那么,这个世界上恐怕不会有比这种塞壬更加利益丰厚的货物了。【男人可没有忘记兰德之前说漏嘴的那一句,他有格外的供货货源。】 而紧接着,兰德就像是男人所期待的那样,仍由那条看上去妖异,美艳而知名的生物兵器攀上了他的身体。 “事实上——我现在就可以向你们展示一下它的美妙之处。” 兰德微笑着冲着人群说道,略带沙哑的声音中,染上了人们不会错认的暗示之『色』。 一道柔和的暖光打在了展览台上。 兰德已经脱下了外套,仅仅穿着白『色』的衬衫站在台上。单薄丝质面料完美地勾勒出他漂亮的腰线,黑『色』头发有些凌『乱』地耷拉下来,散落在他的脸颊旁。在他的身前,就像是他所吩咐的那样,摆放着一架天鹅绒软榻。 芒斯特温顺地躺在那柔软的暗红『色』布料之上,它看上去安静得就像是一只无害的小兔子,仅有微微颤抖发红的尾巴泄『露』出它的紧张。 它有些着『迷』地凝视着心爱的兰德,感到有些躁动——展览台下那些人的注视让它身体里的独占欲奔涌起来,可是兰德一直在用目光示意它保持冷静。 “你们应当学会爱抚自己的塞壬。” 兰德强忍着厌恶,伪装出冷漠地模样冲着那群令人作呕的人说道。 他保持着站立的姿势来到了芒斯特的身前,然后微微俯下身,双手抚上了它光滑的面颊,他的指尖沿着人鱼完美下颚轮廓来回抚『摸』着,逐渐移动到下巴和喉结的位置——芒斯特明显地颤抖了一下,在兰德的角度,可以清楚地看到恋人一瞬间缩成细细一条的瞳孔。 芒斯特逐渐有些急促的呼吸通过指尖的触『摸』清晰地传递给了兰德,这熟悉的场景让兰德胸口涌动着柔和的情绪。如果可以,他更喜欢在自己和芒斯特都很喜欢的私密场所进行这样的活动,但是目前他们面临的特殊情况,让兰德不得不在芒斯特面前伪装出傲慢而冷酷的人类主人的角『色』。 芒斯特追逐着兰德的手指,它已经极力克制了,但是本能让它没法像是兰德那样掩饰自己的真实状态。在抚『摸』之下,它喉咙里滚落出一连串轻柔的低『吟』,它的尾巴卷曲着,钻到了兰德的腿间,粗糙的鳞片来回摩擦着兰德的小腿。 兰德有些头痛地看了某条过于热情的人鱼一眼,他有意地用力『揉』捏了一下芒斯特从发丝间立起的耳棘,这蕴含着致命毒『液』的部位对于芒斯特来说却是一个隐秘的弱点。果然,人鱼的身体差点儿在这一捏之下跳了起来。出于小小的报复之心,芒斯特偏过脸,长长的鲜红舌头弹了出来,卷住了兰德的手指。 从台下传来了细小的惊呼声,兰德相信就在刚才有一部分人是以为芒斯特要一口咬掉他的手指——毕竟那白森森的,宛若细小匕首一般的牙齿对于普通人类来说可不是什么可爱的东西。 兰德没有挣扎,他任由芒斯特仰着脸,专心致志地吮吸并且『舔』舐起他的手指。芒斯特的齿尖时不时地划过他的指腹,带来一阵非常轻微的麻痒。兰德缓慢地,柔滑地在芒斯特的嘴唇间来回抽动着自己的手指。这个动作带着相当鲜明的某种暗示意味,台下那种略带惊慌的交头接耳消失了,空气似乎变得浓厚而温热。 片刻后,兰德从芒斯特的口中抽出了手指,他抬起了芒斯特的下巴,然后在一阵『骚』动声中俯下身,吻上了芒斯特的唇。 芒斯特伸出胳膊,用力地搂住了兰德的腰,黑发的人类不得不坐在了它的身上。 紧接着兰德的身体有些僵硬,他清楚地感觉到,人鱼某一处蓝『色』鳞片下方已经有了坚硬的凸起。 兰德尽力让自己不至于『露』出惊慌失措的神『色』,他继续吻着芒斯特,时不时地用牙齿轻轻啃噬人鱼的嘴唇。他的胳膊勾在了芒斯特的肩膀上——在观众视线的死角处,他按了按芒斯特鳞片下方的芯片,焦躁地等待着时机的到来。 时间对于兰德来说变得格外的漫长。 第273章 依然是待替换……唉…… 在众人面前与芒斯特一同表演这样带着强烈『色』情意味的演出让兰德感到非常羞耻, 实际上他的整个人几乎都快要燃烧起来了。不过, 观众显然没有注意到他动作中那些细微的僵硬与抗拒,事实上, 大厅里几乎所有人类已经被他和芒斯特挑起了兴趣。 那种黏湿的,炙热的**几乎快要凝结成实质的热流流淌在这座大厅中。 很显然兰德大大低估了他与芒斯特的互动带给其他人的剧烈冲击——美貌而纤细的人类青年与强壮妖异危险的野兽之间的相互爱抚与亲吻无疑带来了强烈的禁忌和邪恶之感,更何况芒斯特拙劣的演技压根没有办法掩饰它对兰德的那种天然的依恋和爱慕。 “唔……” 兰德一边暗自窥探着观众席上那个男人的反应,一边继续着与芒斯特的亲吻。从唇齿相交之处,他泄『露』出了轻微的甜腻低『吟』。 芒斯特的长发在身后蠕蠕而动, 宛若活物一般缠绕在兰德的身体之上, 有几缕银发长蛇一般挑开了兰德的袖口,然后蠕动着爬入那柔软的布料下方,再次激起了一阵猎奇的期待惊呼。 它那带着尖锐指甲和半透明指蹼的手掌在兰德的背后胡『乱』抚『摸』着, 将后者价格不菲的丝绸衬衫『揉』出凌『乱』的褶皱。兰德的肌肉绷得紧紧的, 感受着芒斯特的指甲尖在激动中不小心偶尔几下刺入他的皮肤, 他结实的大腿在芒斯特的身侧用力地夹紧了一下以示警告。 芒斯特发出了一声细小的, 湿漉漉的抗议。 兰德好不容易才从它密不透风的亲吻中逃脱出来——在身体变得亢奋和燥热的同时,他的心情也变得愈发的紧迫。芒斯特稍微有点儿失控,兰德可以感觉到这一点,不知道为什么,它比正常的时候要更加不能控制自己,这一点可以从它不自觉轻微耸动的下半身和颜『色』变得越来越鲜艳的鳞片上看出来。它散发出了一种甜蜜的, 像是浸泡在了海水中的玫瑰花一样的香气,这是塞壬情动时的征兆,完全成熟的塞壬的分泌物会散发出带着浓烈荷尔蒙气息的甜香, 而几乎是在闻到那一丝气味的同时,兰德的身体里涌起了强烈的热『潮』。 芒斯特的头发在衣服下面摩挲着他光滑细嫩的皮肤,引发了兰德对于过去无数次欢愉的回忆,他的身体战栗了起来,双手变得有些虚弱无力。芒斯特将兰德的身体压到了自己的怀里,它尾巴的动作变得愈发的放肆,从小腿一直滑动到大腿的根部,剪裁合身的西装裤上染上了塞壬分泌出来的黏『液』,湿漉漉地贴在了兰德的大腿上。 无数炙热的视线紧紧地黏在了展览台上的两人身上,有人发出了吞咽口水的声音。 兰德的手指『插』入了芒斯特的长发之中,他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翠绿『色』的眼睛染上了湿气。 芒斯特盯着自己恋人那微微有些发红的眼睑,抬起下巴凑过去,用舌尖『舔』去了那一丁点微微的咸意。 兰德的睫『毛』扑簌簌地抖动,他忽然抬起身,手掌按在了芒斯特的胸口,他用力地『揉』擦这跳塞壬结实的胸口,皮肤与皮肤之间相互摩擦的感觉几乎快要让芒斯特的神经末梢都燃烧起来。 观众之中,已经有人按耐不住自身的冲动,抓过陪伴在身边的美艳伴游,在暗处纾解起了自己激发的**。 暧昧的喘息与濡湿的水声似乎给浑浊的空气染上了桃『色』。 而就在这个时候,当兰德手指拂过那芒斯特耳后那一片芯片的瞬间,从景『色』壮丽的窗边,传来了极细微的,仅有塞壬能够听到的电子音。 【嘀嗒——】 遵循着规律跳动的细小声音让兰德和芒斯特的身体同时一顿。 芒斯特深深地凝视着兰德,它结实的胳膊忽然死死地缠住了后者的肩膀,而它也一改之前的温顺与服从,尾巴顺着兰德的腿盘旋而上,几乎将黑发男人的整个身躯都缠到了自己的长尾之中。随后,它保持着这样的姿势,和兰德一同从天鹅绒的软榻之上滚落下来。 【嘀嗒——】 “天啊,它现在要做什么?” “不知道……” “没有办法控制了吗?” …… 人群的惊呼骤然变得遥远和模糊,兰德的视野里被细密的,银光流转的发丝遮蔽了——芒斯特用自己的长发和尾巴将兰德完全包裹了起来。 【嘀嗒——】 “兰德……我不喜欢你被其他人看到……” 今晚的第一次,它冲着恋人发出了一声软绵绵的,更加接近于撒娇一般的抱怨。 兰德在它的拥抱中总算放松了自己的神经。 “我也是。” 兰德轻声说,将脸埋在了芒斯特的颈弯中。 【嘀嗒——】 【嘀嗒——】 【嘀嗒——】 …… “轰隆……” 剧烈的爆炸声响起来,雪白的亮光和汹涌而至的冰凉海水宛若凶狠的妖魔,将几秒钟之前还富丽堂皇的大厅彻底吞噬。 堪比卡车撞击的强烈水流直接拍打在了芒斯特的身上,那冰冷的漩涡让这条强壮的人鱼和它所保护的人类猛地翻转了起来。 大量的气泡在水柱冲击下腾起,整座浮岛发出了发出了一声刺耳的哀鸣,因为结构的破坏而微微有些倾斜。 位于大厅后方的人群发出了异常凄凉的惨叫,湿漉漉的达官贵人和富豪们在被水浸泡得滑溜的地板上打着滚,拼命地想要从大门逃出去。可是他们不知道的是,所有可以逃离的通道都已经被文森从内部完全锁死——在拍卖开始后还留在大厅内的所有人都是经过认真调查的——他们的每一个人身后都漂浮着十条以上塞壬实验体饱受欺凌与折磨的冤魂。 只用了很少的一点儿时间,整个大厅就被海水完全地填满了。 尖叫,哀嚎依旧在回『荡』,只是在海水的遮掩下,那声音变得沉闷而缥缈。 整个大厅都在颤抖,在浮岛的外面,越来越多的爆破声依次响起。在兰德看不到的地方,无数经过训练的塞壬实验题宛若利剑一般朝着浮岛游去,它们的战斗才刚刚开始…… 而在这宛若人间地狱一般的海水之中,却有一团月光似的朦胧银『色』缓缓展开。 芒斯特小心翼翼地放开了怀中的兰德,谢天谢地,即便是在爆炸和水流冲击下,他依然没有像是它担心的那样昏『迷』过去,那对翠绿『色』的眼睛在水中依然显得明亮和清澈,只是皮肤在零度的海水中显得格外的苍白。 芒斯特连忙凑过去,用嘴唇给心爱的人类度了空气。 兰德搂住了芒斯特,在对方度气的同时,有些调皮地用了一些小技巧,激得这条漂亮而强大塞壬冷不丁地打了一个颤,瞬间将他抱得更紧了。 不过这任务成功后难得的甜蜜时光却并不长久。 一团白『色』的探照光很快从浮岛的外面投『射』进来,伴随着无法忽视的马达声。这是文森在第一时间派过来的微型潜艇——兰德的身体中依然残留着一部分塞壬化后留下来的痕迹,这让他比起正常人来说,能在水中呆上更长的时间。不过,文森是不可能因为这种原因而放心大胆地让兰德继续呆在浮岛中的,哪怕他身边有芒斯特异常严密的保护也不行。 “兰德,芒斯特,回队——” 水下传音装置中,传来了文森紧绷,沙哑的呼唤。 兰德知道,几分钟后的潜艇里,会有热汤,毯子,一连串紧张的身体检查和追问,还有文森那表达方式异常古怪的关切之心。 考虑到那个时候他的身边也依然有芒斯特相伴,尽管会有一些头痛,兰德却依然可以确定,那会是非常幸福的时刻。 想到这里,兰德无声地微笑了一下,他主动攀起芒斯特的肩膀,任由自己心爱小怪物带着他朝着潜艇飞快地游去。 这漫长的一夜,对于他来说,终于结束了。 番外7 后来的事 ·芒斯特的那盒牙在深白事件后被『政府』没收(包括兰德公寓内的所有家具都被运往秘密基地进行分析和取样),三年后被芒斯特和兰德配合盗出,之后那盒牙被打磨成了装饰品放入画框挂在墙上——两天后被文森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取下塞到了沙发底下。原来挂画的位置放上了文森收藏的艺术品。 ·文森·西弗斯依然保有相当大份额的财产,作为与『政府』打交道的人他有许多后手(不过卡洛琳的背叛让他没有时间使用它们),之后他给自己和兰德都弄到了安全的假身份证,芒斯特的新身份是“在乌克兰出于人道救援考虑而被收养的弱智青年”,它的监护人是兰德,姓名被更新为芒斯特·西弗斯。 ·考虑到芒斯特无论从心理年龄还是生理年龄上来说都是……未成年,兰德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对两人之间的恋爱关系抱有疑『惑』和愧疚感,他为此而进行过心理咨询。但是当文森提出让两人分手的时候他依然遵循了内心的想法表示了拒绝。 第274章 待替换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写作软件忽然崩了……上一章的更新要重新写orz 会在天亮前替换掉请大家原谅orz 1 “他快要死了。” 电话里的那个人对他说。 “我们得把那玩意拿到手, 在他死之前, 不然谁也不会知道他的遗嘱会怎么处置那些东西。” 雷·费洛在电话这头点了点头。 他无声地吸了一口气,企图让冰凉的空气冷静他沸腾的思绪。 那个人快死了。 这真是难以想象, 他想,那个人……文森·西弗斯竟然快要死了。 雷·费洛沿着漫长的山道行走着。 狭窄的道路两旁是茂盛的车前草,大波斯菊,还有金盏花在茂盛地开放,海风带来了咸而湿润的气息, 树叶扑簌簌地抖动着。在雷的耳畔旁, 一阵又一阵深沉的海浪拍击着黑褐『色』的岩壁,发出了单调的声音。 他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开启了随身携带的水雾附着装置。细密而清凉的水汽立刻弥漫在这个瘦弱苍白少年的身体表面, 滋润着他在陆地环境下过于脆弱的皮肤。一些水滴顺着他黑『色』的, 卷曲的发丝流下来, 划过他的鬓角, 还有耳朵后面已经闭合的腮线。 当然,与人类有差异的地方远不止他的腮线——还有他从脚踝蔓延到大腿根部的细小鳞片,他手指和脚趾间半透明的薄膜,一般来说,那玩意叫做“蹼”。他的眼睛表面有一层人类没有的透明眼睑,在海水中它能保护他的眼球, 但是也因为这个原因,在陆地上,雷的视力并不算好。他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因为身体上的惬意而放松了一些,随后他抬起头,眯着眼睛遥望着自己的目的地,那是一栋矗立在悬崖边缘的黑『色』石屋。 他对那里十分熟悉,就像是他熟悉那栋石屋的主人一样——在潜入这片寂静无声的私人领域之前,他已经花了几个月的时间研究关于他的资料。 人们通常称呼那个人为“老头子”,偶尔也有人称他为“人鱼活历史”,或者是,“奇迹老人”。 文森·西弗斯作为一只变异人鱼,存活的时光简直长得令人惊叹,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或许确实可以称之为“奇迹”。大部分经过改造的人鱼(在历史档案上他们被称之为“变异种”)的生命都非常短暂,即便是在最理想的状态中他们也只能拥有18~20年左右的寿命。考虑到它们最开始是以“兵器”作为目的而研发出来的,为了提升武力值它们倾泻着自己的生命能量——文森生活的那个年代,“塞壬”只是一种相对廉价的一次『性』用品而已。 然而文森·西弗斯俨然是其中的一个意外,在他年轻的时候他遭遇到了一场可怕的变异,这可能导致了他身体里某个基因出了差错,他因此而拥有了比人鱼,比人类,以及比这个世界上大部分哺『乳』动物都要漫长的生命。 在这个世界上从未有过这样的先例,文森·西弗斯所熟知的所有人最后都消失了,而他被远远地抛在了后面。雷不知道是否是因为这种孤独最终让文森决定将自己封闭起来,总之从资料上来看,从五十年前那只古老的人鱼就一直呆在那栋周围杳无人烟的石屋之内。 他从不与外界联系,也很少离开那栋坟墓一般却守卫严密的屋子,他还活着……却像是已经与这个世界没有了任何牵扯。 无数人曾经猜测文森·西弗斯最后会死于『自杀』,毕竟在很久很久以前他已经表现出了神经错『乱』的征兆——虽然书写那本无授权传记的传记作者也在十几年前就因为年老而去世了,而文森·西弗斯却出乎人意料的,始终活在这个世界上。 雷缓慢地挪动着步子,他像是猫咪一样避开了那些躲藏在野草中的检测器,从悬崖另一侧已经快要被野草侵占的小路爬到了顶端,来到了石屋前。 感谢上帝,他那混血人鱼的体质让他得以完成这一系列复杂的活动。 就像是之前已经说过的一样,这栋石屋无论从那个方面来看都很像坟墓——即便是被日光炙烤了这么久之后,那些石块依然是冰冷的,毫无生气的。野草将石屋的外侧围绕得密密实实的,在金红『色』的阳光下,石屋侧面狭小的窗子反『射』出了一点光辉。 虫鸣在草叶的缝隙中幽怨地回响,却愈发显得这栋黑『色』的建筑物是那样的沉默。 雷熟练地从掏出工具准备弄开门锁,然而当固定器碰上那已经弥漫出铜锈的锁具之后,他立刻便意识到这扇门并没有锁。雷的脚步停顿了一下,他无法控制感受到了一些恐慌。 难道是情报泄『露』了? 已经有人知道他的到来吗? 他的额头上沁出了细密的冷汗,心脏疯狂地跳动了起来。 真正资深的盗贼无论遇到什么情况都可以保持冷静,然而雷不得不承认自己并算不上是高明的盗贼——哦,是的,似乎我们在之前忘记介绍他的职业了,他是一名被雇佣的贼。 而他的目标,正是那个传奇生物,文森·西弗斯所拥有的财富。 时间流逝得太快,而人们的生命跟文森·西弗斯比起来又是那样短暂,已经很少有人会想起来在很久很久以前,他曾经是这个地球上最富有的人类之一……而且,他的宝藏据说是稀有的且不被任何现存网络所能监控到的。 毕竟,在他积累起那惊人的财富之后,这片大陆上的政权和国家已经因为战争分崩离析过很多次了。 而知情者们只会在暗处传递着关于文森·西弗斯的消息,他们在暗地里将他称之为“所罗门”,暗示着他的那份宝藏之巨大。 当然,雷还有他背后的雇主并不贪心,他们想要得到的只有那枚叫做“塞壬”的蓝钻——根据已经支离破碎的资料,那是文森·西弗斯送给自己的弟弟兰德·西弗斯的生日礼物。 那是至今为止地球上出现过的最大,最美丽,颜『色』最为纯正的蓝『色』宝石。 然而仅仅只出现了一瞬——最后,它的存在便被永久的尘封了,它再也没有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中。而根据推测,在兰德·西弗斯死亡之后,这枚宝石再一次回到了文森的手中,毕竟后者几乎将前者所有的遗物都收集了起来,包括这栋黑『色』的石屋。 “他就像是恶龙守着珠宝一样守护着那些已经破旧不堪的遗物,他俨然已经疯了,然而他的疯狂让我感到伤心”……这是最后一名西弗斯家族的友人在死前对文森·西弗斯做出的评价。 而雷便是那名被选择的,去年老恶龙爪下偷取珍宝的人。 雷只在门口稍微犹豫了片刻,但是很快他就想起了雇主对他的那些可怕的威胁。 他挣扎了一会儿,但是最终还是决定按照计划行事。 毕竟,文森·西弗斯已经老得不能再老了,根据雇主之前传递给他的那些资料来看,他的大脑一部分已经开始萎缩,而生理机能也已经达到极限。 雷觉得他或许会比那位雇佣者要更好对付一些。 随后他叹了一口气,屏住呼吸,轻轻地推开了门。 带着灰尘的气息,一丝冰凉的空气流泻出来, 他踩着已经松动的木板慢慢朝着起居室走去,空气中弥漫着腐朽的气息,他已经竭力放轻自己的脚步,地板还是不受控制地他的脚下“嘎吱”“嘎吱”地响着,像是什么活物在痛苦地□□。 雷·费洛的心紧紧地揪了起来,他心惊胆战,神经已经绷到了最紧——然而几十秒过去了,在如此明显的声音中,整个屋子里依然没有任何人对他的入侵做出回应。 出于一种无法说明的冲动,他一步一步朝前走去,推开了起居室沉重的大门,下一刻,雷·费洛在起居室的沙发上看到了文森·西弗斯。 他还活着。 “哦,该死!” 他下意识地诅咒出声,条件反『射』地想要逃离。 “嘘……” 然而老人在沙发后面发出了一声沙哑的声音,一条长长的,满是骨节的尾巴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探了出来。 它将雷绊倒在了地上。 “听……” 文森对着满脸惨白的雷说。 雷·费洛紧紧地抿住了嘴唇,心脏几乎因为惊恐而停止跳动。 要知道,他可是见过那些绝密资料的,他知道在文森·西弗斯年轻的时候,作为“怪物”所做的那些可怕的事情。 在沉默中,起居室内的声音变得清晰了起来—— “哗啦……” “哗啦……” “哗啦……” …… 那是浪花击打礁石时溅开的单调声响。 雷·费洛注意到起居室的窗户全部被打开了,海风夹着盐的气息吹拂着已经变『色』的窗帘…… 在靠近窗口处的柜子和地毯都已经明显变形和被侵蚀,很显然一直以来文森·西弗斯都保持着窗口敞开的习惯,哪怕这会让他呆的区域变得不那么舒适。 文森的身体陷在沙发里,他的脸朝着大海,像是雕塑一般久久地凝视着那一小块蓝『色』。 雷·费洛小心翼翼地观测着他,文森确实已经苍老了 第275章 待替换~~ 雷只在门口稍微犹豫了片刻, 但是很快他就想起了雇主对他的那些可怕的威胁。 他挣扎了一会儿, 但是最终还是决定按照计划行事。 毕竟,文森·西弗斯已经老得不能再老了, 根据雇主之前传递给他的那些资料来看,他的大脑一部分已经开始萎缩,而生理机能也已经达到极限。 雷觉得他或许会比那位雇佣者要更好对付一些。 随后他叹了一口气,屏住呼吸,轻轻地推开了门。 带着灰尘的气息, 一丝冰凉的空气流泻出来, 他踩着已经松动的木板慢慢朝着起居室走去,空气中弥漫着腐朽的气息,他已经竭力放轻自己的脚步, 地板还是不受控制地他的脚下“嘎吱”“嘎吱”地响着, 像是什么活物在痛苦地□□。 雷·费洛的心紧紧地揪了起来, 他心惊胆战, 神经已经绷到了最紧——然而几十秒过去了,在如此明显的声音中,整个屋子里依然没有任何人对他的入侵做出回应。 出于一种无法说明的冲动,他一步一步朝前走去,推开了起居室沉重的大门,下一刻, 雷·费洛在起居室的沙发上看到了文森·西弗斯。 他还活着。 “哦,该死!” 他下意识地诅咒出声,条件反『射』地想要逃离。 “嘘……” 然而老人在沙发后面发出了一声沙哑的声音, 一条长长的,满是骨节的尾巴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探了出来。 它将雷绊倒在了地上。 “听……” 文森对着满脸惨白的雷说。 雷·费洛紧紧地抿住了嘴唇,心脏几乎因为惊恐而停止跳动。 要知道,他可是见过那些绝密资料的,他知道在文森·西弗斯年轻的时候,作为“怪物”所做的那些可怕的事情。 在沉默中,起居室内的声音变得清晰了起来—— “哗啦……” “哗啦……” “哗啦……” …… 那是浪花击打礁石时溅开的单调声响。 雷·费洛注意到起居室的窗户全部被打开了,海风夹着盐的气息吹拂着已经变『色』的窗帘…… 在靠近窗口处的柜子和地毯都已经明显变形和被侵蚀,很显然一直以来文森·西弗斯都保持着窗口敞开的习惯,哪怕这会让他呆的区域变得不那么舒适。 文森的身体陷在沙发里,他的脸朝着大海,像是雕塑一般久久地凝视着那一小块蓝『色』。 雷·费洛小心翼翼地观测着他,文森确实已经苍老了……他骨瘦如柴,颧骨凸起而脸颊凹陷,银『色』的长发散『乱』在他的脑后,眼睛是一种奇怪的红『色』,会让人联想起已经快要熄灭却还有最后一丝热度的炭火,他的身体看上去就显示由骨头和白『色』的薄膜组成的——长而变形的尾部,细长的指头,冰冷的视线,看上去更像是某种又老又在发疯的野兽。 他曾经在历史纪录片里见过文森·西弗斯的模样——那是一个那样俊美而威严,如同王者一般的男人,让人很难将他跟现在的文森联系在一起。 “你不觉得很美吗?”就在这个时候,文森忽然转过头来,用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愉快语调对雷·费洛说道。 “呃?什么……” “海浪声,海浪声总是让我想起过去的日子,兰德。” “……” 雷·费洛皱起了眉头,他看着表情和善的文森,感到了强烈的违和感。 “哦,为什么不说话?你又生气了?因为我不让你去找你的那只小畜生?” 文森却在这个时候伸出手,紧紧地抓住了雷·费洛的手腕。 雷·费洛几乎觉得自己是林中仙子——在文森的手掌下他好像连体重都没有,文森轻而易举地就拎着他的身体,让他坐在了自己的身边。 雷·费洛的汗『毛』因为那只白『色』“恶龙”的靠近而竖立了起来,他的冷汗完全浸透了他的外套,牙齿咯咯相互击打。 这不太对劲——他身体里属于人鱼的那一份血统几乎快要驱使着他匍匐下来,倒在地上亲吻文森·西弗斯干枯的尾鳍了。 他被迫地与文森相互凝视着。 恐惧带来的大脑空白让他几乎无法移开自己的视线。 几分钟后,雷忽然意识到面前的怪物真正看着的人并不是他,而是另外一个已经离开的幻像。 雷·费洛的脸『色』有些发白。 他知道的……是的,他早就知道的,那名神秘的雇主之所以聘请他走入这栋石屋的真正原因,当然不是他那蹩脚的盗窃技巧,而是他与某人的相似。 雷·费洛有着黑『色』的卷发,单薄的身材和对于男人来说过于苍白的皮肤,以及他的眼睛是一种沉郁的森林绿,因为年幼时期的健康问题,雷·费洛的气质忧郁而沉闷…… 这一切都与遥远过去的另外一人是如此相似。 在资料上见到兰德·西弗斯的照片后,就连雷自己也感到了一阵莫名的恐惧。 他的呼吸变得急促,同时非常慌『乱』。 “呃,西,西弗斯先生,我很抱歉我做的一切,我,我是被雇佣的……” “拜托,兰德,不要这样称呼我,我并不希望我们的争执一直持续下去。” 文森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打断了雷慌『乱』的辩解,朝着壁柜走去。 “实际上,我并没有扔掉那玩意,你大可不必跟我冷战……” “……” 雷·费洛张口结舌地看着文森,他十分不知所措。 他的沉默似乎让混『乱』中的文森陷入到了另外的场景中去。 “好吧,我承认这有些孩子气——”文森抓过身来看着雷·费洛,“我只是有些生气。” 他从壁柜中拿出了一个盒子,然后放在手心展示给雷·费洛看。 雷·费洛在文森殷切的目光中不得不硬着头皮接过了那个盒子。 它已经生锈了,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雷·费洛艰难地拧着盒盖,然而在打开的瞬间,里头的东西洒落了出来。 “该死!” 雷·费洛脱口道。 一些白『色』的东西散落在地板上,他慌慌张张地蹲下去把它们捡起来。 他最开始以为那是珍珠,然而捏在手里之后他才惊讶地发现,那是一颗又一颗的牙齿。 尖锐的,至今依然闪闪发亮的牙齿。 雷·费洛认出来这是人鱼的『乳』齿。 文森在一旁发出了笑声(雷·费洛发誓自己从未听过这样畅快的笑声),就像是他自己说的,他显得十分的孩子气,孩子气的幸灾乐祸。 “这可不怪我!” 他看着散落一地的人鱼『乳』齿笑着说,似乎觉得忙『乱』的雷·费洛很有趣一样,他的眼睛眯了起来,瞳孔中那种如同燃烧殆尽的炭火一般的红『色』变得明亮了起来。 雷·费洛咽下一口苦涩的唾『液』,他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应对眼前的一切。 他在近处的视力不那么好,以至于在地板上捡起那些人鱼牙齿变成了一件非常辛苦的事情。 但是他也绝对不可能就这样任凭它们散落在地——他大概猜到了这究竟是属于谁的牙齿。 那是另外一只传奇的人鱼,真正的人鱼。 兰德和芒斯特。 人鱼的拯救者。 他们总是形影不离,而在人鱼这一物种发现的初期,是他们与文森合作免于他们被当时的人类『政府』所利用。 他们在当时是……真正的传奇。 雷·费洛的手指颤抖了起来。 而另外一只苍白的,瘦骨嶙峋的手按上了他的手背。 文森·西弗斯温柔地看着雷,无奈地叹着气。 “老天,你真的生气了?你不是一直很宝贝这些狗屎玩意,我真没想到你竟然会拿它发脾气。”显然,在文森·西弗斯那已经萎缩腐坏的大脑中,构建出来的是另外一个发生在过去的场景。 雷紧绷而慌『乱』地应对着这荒谬的一切。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但是当他意识到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已经开口回答了对方。 “我,我并没有生气。” 他立刻就看到文森·西弗斯的脸变得明亮了一些。 “得了,你才不会没有生气呢。” 文森耸了耸肩,他帮“兰德”(实际上的雷)将所有的人鱼牙齿捡了起来。 他慢慢地用尾巴让自己立了起来,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宠爱对着幻想中的兰德说道。 “说吧,你这回来是干什么?”文森探头看了看黑洞洞的走廊,撇了撇嘴角,“真是难得,你竟然没有带上那只笨蛋。” 雷感到自己的喉咙变得干哑,心脏跳得好像下一秒就可以破胸而出。 他简直想遵循自己的本能,就这样顺势离开这该死的地方,离开这个莫名其妙的,脑袋坏掉的老人鱼。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被镶嵌在他耳道内部的对讲机里传出了一连串的指示。 雷的身体一瞬间变得僵硬了起来。 “兰德?” 文森很快就注意到了雷的不对劲,他的动作停了下来,鲜红的眼睛关切地看着他。 “呃……实际上……” 雷干巴巴地开口说道。 “实际上我是,想来拿一些东西……”雷觉得自己的声音颤抖得几乎不成语调,简直难以想象文森·西弗斯能够听懂,“‘塞壬’,我好像把你送我的那枚‘塞壬’落在你这里了。” 第276章 待替换~ “实际上我是, 想来拿一些东西……”雷觉得自己的声音颤抖得几乎不成语调, 简直难以想象文森·西弗斯能够听懂,“‘塞壬’, 我好像把你送我的那枚‘塞壬’落在你这里了。” “‘塞壬’?” 文森困『惑』地晃了晃脑袋,然后哑然失笑。 “那块宝石?那玩意你可从来没带出来过,我记得你自己说的,你不喜欢那东西。” 他说这话,尾巴在地板上轻轻地滑动。 从雷的角度, 可以清楚地看到他身体上那些致命武器般的器官。 雷简直快要虚脱了。 “不不不, 我只是随口——” 他企图改口,但是文森再一次的打断了他。 “算了,如果你喜欢的话, 从我这里再拿一块好了, 舍里费先生之前送来了一块黄『色』的, 切割还不错。” 文森·西弗斯漫不经心地说道。 雷可以听到耳道中那群人在对讲机里的抽气声。 好吧, 这又是另外一块惊世黄钻。 如果能够拿到它的话,雷不仅可以轻松地还清自己身上那笔可怕的债务,更有可能赎回自己的自由。 他开始变得急切了起来。 ”好,好的,黄『色』的也挺好的。” 他说。 “不过,作为谢礼, 你是不是应该答应我一个小小的要求。”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文森却出乎意料地对雷说道。 在看到雷惊恐睁大的眼睛之后,他笑了起来。 “看在那只愚蠢的两栖动物没有跟在你身边的份上, 跟我吃个饭吧。我们已经很久没有单独在一起过了。” 文森说着,亲昵地拍着雷僵硬的肩膀。 …… …… 几秒钟之后,雷冲着他点了点头。 “当然。” 他说。 雷对于文森提出的晚餐邀约没有任何实质上的期待。说真的,如同木乃伊一样疯疯癫癫的男人配合着这间冰凉阴暗如同坟墓一般的石屋……雷只希望到时候文森不要像是那些惊悚故事里描述的那样,拿出已经**并且布满蛆虫食物作为给外来人的晚餐就好了。 文森忽然靠近了雷,他的尾巴的鳞片在被海风腐蚀得坑坑洼洼的地面上发出了刺耳的摩擦声,雷差点因此而跳起来,可在那之前,文森已经用一种近乎鬼魅的方式凑到了他的面前。 雷感到一双冰冷的手按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那么正好我们可以回家看看。” 文森说,带着让人『毛』骨悚然的期待,然后他的手缓慢向下,抓住了雷的手腕。 回家? 雷有些茫然。 对于像是文森这样拥有三百多年寿命的塞壬来说,“家”指的是什么? 是这栋石屋吗?雷在心底摇了摇头,不,从语气上来看很显然那个“家”并不是这里。文森在说到“回家”这个单词的时候视线明显的柔和了许多,即便是雷这种盗贼都能看出来文森对于那个“家”充满了依恋。 那么,他说的“回家”究竟指的是…… 就在雷还在苦恼于自己该如何回应文森时,文森已经摇摇晃晃地将雷从座位上牵起来,他带着困『惑』的年轻盗贼朝着石屋的另一面走去。 “哦,天啊,他是要去‘那里’吗?!” 从耳机里传来的小小惊呼让雷回过了神。随后,他震惊地发现自己来到了客厅右侧的长廊尽头。 这里光线昏暗,地板在经年的『潮』气中变得有些腐朽,壁纸上的花纹已经模糊不清,墙壁上摆放着的相框却被保养得很好。雷的视线匆匆掠过那些相片(在他的年代已经很少有人用这种方式保存图像了),基本上照片的主角固定在了三个人身上:有着黑『色』卷发,笑容温和的男青年;身形庞大并拥有珊瑚红鳞片的高大人鱼;还有年轻时候的文森·西弗斯。雷必须承认,年轻时候的文森的外貌简直俊美得超乎人类想象——他并不经常出现在照片上,多年前照相机的镜头更多地放在了兰德·西弗斯和他的伴侣身上,而文森本人的偶尔出镜一般都是抓拍(从那些倾斜的角度和不合时宜的拍摄时机上可以清楚地看出这一点)。雷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停在了某张照片上,在这张照片上只有两个人,文森和兰德,兰德坐在沙发上对着镜头笑得很腼腆,他的肩膀抵着文森的胳膊,微笑的脸庞贴在对方的肩膀上,后者表情严肃地瞪着前方,红『色』的瞳孔像是猫一样闪着微光。 换做任何一个外人来看这张照片,他们都会觉得照片上的文森透『露』出来的是一种近乎冷漠的态度……可是莫名的,雷却感觉在拍摄照片的时候,看上去那样严厉的文森实际上只是在不知所措。 文森的外壳像是刀锋一样锐利和坚韧,但是在被相机拍摄的遥远过去的某个瞬间,有某种柔软的东西顺着他外壳上细微的缝隙泄『露』出来……然后,传达隔了这么久远以后,隔着相框看着照片的雷。 他感觉自己的心中有什么无形的东西被轻轻地碰触了一下。 “兰德?” 就在这个时候,雷的耳边传来了文森沙哑的语音,他有些愣愣地转过头看着文森。 红眼睛的老塞壬站在长廊尽头的某扇大门前,深深地凝视着如梦初醒的雷。 “抱歉,我只是看照片看得有些入『迷』了……” 雷急急地朝着文森跑去,他僵硬地说道。 他觉得文森的眼睛里似乎有细小的光芒闪了闪,不过走廊里昏暗的光线将文森所有的表情都吞噬到了阴影之中。 “好了,别耽误时间了,我们该回家吃饭了。” 文森恍恍惚惚地回答着臆想中的年轻弟弟。 他的手已经碰到了那扇大门的门框上,雷看着那扇大门,忽然间,之前为了这次的任务而研究了很多次的房屋平面图突兀地浮现在了他的脑海之中。 在发现文森正准备带他进入门后面的世界后,雷差点倒吸一口冷气。 现在可不是沉溺于古董照片中的时候。 他听到自己心底有个声音小声的说。 那并不是一扇普通的门,从理论(还有那些黑市上收集到的建筑图纸)上来说,在这扇门的后面,有一个非常特殊的房间。文森在一百多年前美国『政府』崩溃前动用了一笔惊人的资金建造了那个房间,它的每一英寸面积上都堆砌着当时世界上最尖端的科技——而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文森也没有停止维护那个房间,他在那个房间上花费的大量财力和精力是如此之多,甚至连那名雇佣了雷的“某人”都忍不住感慨——“我怀疑文森·西弗斯是在自己的地盘里重建一座金字塔”。 当然,这只是那个人的玩笑,不过从另一方面来说,那个被文森用漫长的时间和金钱打造而成的房间无疑让人有丰富的联想。而根据一些稀少的资料,黑暗世界中的人们已经对那个房间的用途给出了答案。 那是文森·西弗斯的保险库,那里是“所罗门”的宝藏所在地。 如果没有出现今天晚上的这个意外,雷应该在开门后就潜入那个满是机关的房间,设法将那颗“塞壬”蓝宝石偷出来。而现在一切看上去都要比预想中简单得多…… “走吧。回家。” 文森忽然抓住了雷的手腕,说。 他的皮肤就像是浸泡过冰水的橡胶,雷感到自己背上的汗『毛』炸了起来。 回家? 文森·西弗斯指的回家竟然就是指回保险库? 雷的耳机里这个时候已经有人爆发出了小小的欢呼,可是在文森旁边的雷却一点儿都没有开心的感觉。 他小心翼翼地看着文森,像是小鼠在窥视洞口的猫,他因为对方的举动而愈发不安。理智上雷知道文森现在已经糊涂了,他将雷看成了“兰德”,并且急于向自己想象中的弟弟奉上各种珍贵的宝物,雷自己不会有任何危险,可雷还是有一种莫名的直觉,文森有什么不太对劲的地方。他试探『性』地想要从文森的手指中将自己的手腕抽出来(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文森拽着他的举动都有些过度的亲密,而且,他将雷抓得很疼),可文森的手是那样冰冷和牢固,如同覆盖着皮革的骨制手铐一样死死地卡在了雷的腕骨上,雷的指尖都已经开始发冷。 “文森——” 他试探着喊道。 他很肯定文森·西弗斯听到了,可是后者却泰然自若地忽视了雷那虚弱的反抗。 雷咬紧了牙关,他现在已经可以确定那种不对劲的感觉绝对不是他的错觉。 在他的恐慌中,文森已经带着他推开了挡在面前厚重的栎木隔板,它乍一看有些像是石屋墙壁上的装饰隔板,实际上却是通往那个“宝藏”的第一道关卡。 一道淡红『色』的激光在文森推开木板的瞬间笼罩了两人,那一瞬间雷差点惊慌地跳起来,但是在他脑海里疯狂地涌现无数可怕场景的同时,看上去有些疯疯癫癫的文森却已经在虚空中按下密码。他并没有避开雷,可是天知道为什么,雷却在那一瞬间不由自主地挪开了视线。 第277章 待替换 那么, 他说的“回家”究竟指的是…… 就在雷还在苦恼于自己该如何回应文森时, 文森已经摇摇晃晃地将雷从座位上牵起来,他带着困『惑』的年轻盗贼朝着石屋的另一面走去。 “哦, 天啊,他是要去‘那里’吗?!” 从耳机里传来的小小惊呼让雷回过了神。随后,他震惊地发现自己来到了客厅右侧的长廊尽头。 这里光线昏暗,地板在经年的『潮』气中变得有些腐朽,壁纸上的花纹已经模糊不清, 墙壁上摆放着的相框却被保养得很好。雷的视线匆匆掠过那些相片(在他的年代已经很少有人用这种方式保存图像了), 基本上照片的主角固定在了三个人身上:有着黑『色』卷发,笑容温和的男青年;身形庞大并拥有珊瑚红鳞片的高大人鱼;还有年轻时候的文森·西弗斯。雷必须承认,年轻时候的文森的外貌简直俊美得超乎人类想象——他并不经常出现在照片上, 多年前照相机的镜头更多地放在了兰德·西弗斯和他的伴侣身上, 而文森本人的偶尔出镜一般都是抓拍(从那些倾斜的角度和不合时宜的拍摄时机上可以清楚地看出这一点)。雷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停在了某张照片上, 在这张照片上只有两个人, 文森和兰德,兰德坐在沙发上对着镜头笑得很腼腆,他的肩膀抵着文森的胳膊,微笑的脸庞贴在对方的肩膀上,后者表情严肃地瞪着前方,红『色』的瞳孔像是猫一样闪着微光。 换做任何一个外人来看这张照片, 他们都会觉得照片上的文森透『露』出来的是一种近乎冷漠的态度……可是莫名的,雷却感觉在拍摄照片的时候,看上去那样严厉的文森实际上只是在不知所措。 文森的外壳像是刀锋一样锐利和坚韧, 但是在被相机拍摄的遥远过去的某个瞬间,有某种柔软的东西顺着他外壳上细微的缝隙泄『露』出来……然后,传达隔了这么久远以后,隔着相框看着照片的雷。 他感觉自己的心中有什么无形的东西被轻轻地碰触了一下。 “兰德?” 就在这个时候,雷的耳边传来了文森沙哑的语音,他有些愣愣地转过头看着文森。 红眼睛的老塞壬站在长廊尽头的某扇大门前,深深地凝视着如梦初醒的雷。 “抱歉,我只是看照片看得有些入『迷』了……” 雷急急地朝着文森跑去,他僵硬地说道。 他觉得文森的眼睛里似乎有细小的光芒闪了闪,不过走廊里昏暗的光线将文森所有的表情都吞噬到了阴影之中。 “好了,别耽误时间了,我们该回家吃饭了。” 文森恍恍惚惚地回答着臆想中的年轻弟弟。 他的手已经碰到了那扇大门的门框上,雷看着那扇大门,忽然间,之前为了这次的任务而研究了很多次的房屋平面图突兀地浮现在了他的脑海之中。 在发现文森正准备带他进入门后面的世界后,雷差点倒吸一口冷气。 现在可不是沉溺于古董照片中的时候。 他听到自己心底有个声音小声的说。 那并不是一扇普通的门,从理论(还有那些黑市上收集到的建筑图纸)上来说,在这扇门的后面,有一个非常特殊的房间。文森在一百多年前美国『政府』崩溃前动用了一笔惊人的资金建造了那个房间,它的每一英寸面积上都堆砌着当时世界上最尖端的科技——而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文森也没有停止维护那个房间,他在那个房间上花费的大量财力和精力是如此之多,甚至连那名雇佣了雷的“某人”都忍不住感慨——“我怀疑文森·西弗斯是在自己的地盘里重建一座金字塔”。 当然,这只是那个人的玩笑,不过从另一方面来说,那个被文森用漫长的时间和金钱打造而成的房间无疑让人有丰富的联想。而根据一些稀少的资料,黑暗世界中的人们已经对那个房间的用途给出了答案。 那是文森·西弗斯的保险库,那里是“所罗门”的宝藏所在地。 如果没有出现今天晚上的这个意外,雷应该在开门后就潜入那个满是机关的房间,设法将那颗“塞壬”蓝宝石偷出来。而现在一切看上去都要比预想中简单得多…… “走吧。回家。” 文森忽然抓住了雷的手腕,说。 他的皮肤就像是浸泡过冰水的橡胶,雷感到自己背上的汗『毛』炸了起来。 回家? 文森·西弗斯指的回家竟然就是指回保险库? 雷的耳机里这个时候已经有人爆发出了小小的欢呼,可是在文森旁边的雷却一点儿都没有开心的感觉。 他小心翼翼地看着文森,像是小鼠在窥视洞口的猫,他因为对方的举动而愈发不安。理智上雷知道文森现在已经糊涂了,他将雷看成了“兰德”,并且急于向自己想象中的弟弟奉上各种珍贵的宝物,雷自己不会有任何危险,可雷还是有一种莫名的直觉,文森有什么不太对劲的地方。他试探『性』地想要从文森的手指中将自己的手腕抽出来(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文森拽着他的举动都有些过度的亲密,而且,他将雷抓得很疼),可文森的手是那样冰冷和牢固,如同覆盖着皮革的骨制手铐一样死死地卡在了雷的腕骨上,雷的指尖都已经开始发冷。 “文森——” 他试探着喊道。 他很肯定文森·西弗斯听到了,可是后者却泰然自若地忽视了雷那虚弱的反抗。 雷咬紧了牙关,他现在已经可以确定那种不对劲的感觉绝对不是他的错觉。 在他的恐慌中,文森已经带着他推开了挡在面前厚重的栎木隔板,它乍一看有些像是石屋墙壁上的装饰隔板,实际上却是通往那个“宝藏”的第一道关卡。 一道淡红『色』的激光在文森推开木板的瞬间笼罩了两人,那一瞬间雷差点惊慌地跳起来,但是在他脑海里疯狂地涌现无数可怕场景的同时,看上去有些疯疯癫癫的文森却已经在虚空中按下密码。他并没有避开雷,可是天知道为什么,雷却在那一瞬间不由自主地挪开了视线。 他不小心地看到了文森的嘴角,这名苍白而富有的人鱼脸上有一个让人捉『摸』不透的微笑。 无声无息中,那扇门向着两边滑去,走过一条长长的向下的甬道之后,那个被认为是世界上最大财富所在地的房间就那样展现在了雷的面前。 雷的眼睛睁大了。 他也许发出了抽气声,也许……不然的话耳机里那些监控他的人不会不停地发出警告。 “冷静点,不管你看到了什么,不要让‘所罗门’起疑心。记住你的任务,‘塞壬’是第一目标,如果可能的话,将那枚黄宝石也拿下来……那是世界上最大的黄『色』宝石‘黄昏之星’,预估价已经超过一亿……” 大概是因为这件房间的特殊构造,在被文森带进房间后,耳机里那些人的声音中渐渐沾染上了嘈杂的噪音。 不过雷却并没有心思去在意耳机的问题。 他正处于一种强烈的不知所措的情绪中——他所见到的场景让他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做出正确反应。 这个房间里并没有人们所以为的惊人的财富。 这里也绝对不是什么该死的保险库。 这里只有一个花园,以及一栋房子。 是的,雷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每年文森要花大量的钱来维系这个房间的运转,这个房间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的确是奇迹。文森应该是将整个悬崖的内部掏空了才有了一个如此大的空间,整个房间的面积已经接近一座体育场馆(相比这个房间,地面上人们能够看到的那栋石屋就像是鲸鱼背上的海鸥一样小巧)。 虽然是在山腹内部,可是人造光源却让这里像是外界一样怡人……特殊的投影技术让房间的穹顶有着无限接近于真实的湛蓝天空,白云,还有和煦明亮的阳光。送风系统带来了美妙的阵阵微风,风里弥漫着草地,鲜花和树林的复杂气味,雷不太确定这些气味是来至于人工调香,亦或者是来至于真正的自然——在他脚下是一层丰美柔软的草地,不远处是薰衣草和木槿的花丛,在花丛的后面树林正在人造微风中晃动着枝叶。 一栋『奶』黄『色』的别墅位于花丛的尽头,树林的前方。 配合着“风”,“蓝天”,还有“阳光”,整个场景看上去是那样的静谧而温馨。 雷差点咬了咬自己的舌尖,他都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步入了什么幻觉——一切都太真实了,真实到好像他真的来到了某个有钱人的住宅前面。 不过毕竟投影能够做到的事情还是有极限的,天空与树林接洽的部位有着微妙的不协调,让雷回过了神。 他并没有进入幻觉,而是步入了一个被精心打理过的ces(封闭生态系统)。 除了风和阳光之外,草地,鲜花还有树林都是真的,不出意外的话,土壤里也会有经过比例调配后的昆虫,树林里也会有固定种类的动物…… 第278章 上章 天亮前替换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越到大结局越是写得卡。 “我一直想让你来看看这里。” 文森在雷的身边幽幽地说, 他的目光似乎穿越了时空, 落在了很久以前的某个地方。 “我想让你回家。” 他说。 “家?” 雷傻乎乎地重复道,然后他就那样茫然而震惊的被文森牵着, 一步一步地走进了那栋『奶』黄『色』的建筑物。 整个房子应该是一比一在这里重新建造的,它精美而且温馨,褐『色』的枫木地板和衬裙,还有在现代已经不多见的壁纸,当然, 还有古董家具和枝形灯。 这是一个典型的二十一世纪中产阶级家庭的房子……非常真实, 真实到甚至让雷有一种晕眩的时空错『乱』感。 他看到了茶几上摆放着的茶具,杯子里的红茶似乎还带着温度。 羊绒地毯上散『乱』着堆着婴儿的玩具,在厨房里有没有来得及清洗干净的盘子,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奶』香, 沙发上挂着男人的西装外套, 不远处是女主人的手包。 ——一个刚刚得到新生儿的家庭, 母亲在照顾孩子的时候有些手忙脚『乱』,而父亲显然非常热爱自己的孩子,才会连西装都懒得挂好就直接抱起了自己的孩子(虽然这里除了文森和雷之外别无他人,可是雷却好像可以看到那个鲜明的场景)这个家庭应该还有一个年长的儿子,雷看到了在鞋柜的下方,有已经被穿得脏兮兮的球鞋还有篮球。 雷忍不住偏过头又看了文森一眼。 “住这里的人是……” 他迟疑地问道。 这个房间里生活的痕迹太重了, 以至于他毫不犹豫地觉得这里应该是有人居住的。 也许是文森·西弗斯的情人或者妻子,哦,对了, 还有孩子在这里居住,雷忍不住想,尽管有些荒谬可是这也不是不可能的——也许文森就是在其他人都没有发觉的情况下,在自己的房子里重新建造了另外一个世界,好跟自己的家庭不受打扰地生活。 有钱人总是有很多怪癖的。 然而,雷的话音刚落,他就感到手腕的一阵剧痛——文森比之前用力很多地握紧了他的手腕,随后又骤然松开。 他看上去有些颓丧,鲜红的眼睛黯淡了下来,和紧张万分的盗贼对视了一会儿之后,他慢吞吞地转身朝着厨房的方向走去。 “你在说什么傻话……住在这里的人就是我和你啊,这里是我和你的家。” 人造送风系统带起的微风送来了文森的嘟囔。 雷整个人都僵硬了。 他不敢置信地又一次环顾了自己的四周…… 这栋房子的细节布置得简直太过于巧妙,以至于雷到现在都不敢相信文森会住在这种跟他的气质格格不入的地方。 这里太适合一个家庭了…… 啊,是的,家庭。 反应过来之后,雷忍不住望向文森的背影。在这个时候他已经点火,并且手持锅具,熟练地开始烹饪。文森的每一个动作都带着特殊的韵律感,以至于光是看着他便可以感受到他对于这一切的热爱。 这是文森渴望的生活。 6. 这是一场非常简单的晚餐。而且是由文森亲自下厨制作的——而即便是紧绷如雷这样的人,也不得不承认『奶』油南瓜汤和茄子意面的味道不错。 在餐桌的中央燃着蜡烛,光线昏暗,在只有雷手中的刀叉磕碰在餐盘上发出的声音。 这让他感到如坐针毡,但是在另一边的文森看上去却并没有在意。 甚至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看上去非常愉悦,以至于他显得有些喋喋不休。 “……我承认我并不喜欢芒斯特,跟他在一起你的行为变得粗俗了起来,老天,不要老是责怪我对它太苛刻,即便是在人鱼中来看它的审美也是低下和恶俗的,我真担心有一天你会变得跟它一样愚蠢……” 文森不停地抱怨着那条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经离开这个世界的人鱼。 如果不是他的抱怨,雷恐怕永远都不会知道传奇人鱼芒斯特在现实生活中是一条喜欢巧克力爆米花和闪亮塑料片的……蠢货(文森语)。 文森·西弗斯的谈吐相当的敏锐和辛辣,在脑子已经不清醒的状态下,他依然可以在简短的句子精确地描述芒斯特·西弗斯的滑稽形象,有那么一两刻,雷甚至都要忘记自己正在一个无耻且黑暗的盗窃任务之中,而要为文森那精准的讽刺嗤笑出声。 他不得不绷紧神经好让自己更小心一点……可是,看在老天爷的份上,在这个冰冷如同棺材中的石屋里头,作为一名盗贼,雷不得不承认自己享受了有史以来最棒的一顿晚餐。文森可以说得上是妙语连珠,做饭的手艺也相当的精湛(没错,雷在之前已经在心底暗暗赞美过了),然而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爱。 那种全方位的,像是大海一般深邃而强烈的爱,几乎毫无保留的从文森身上涌向了假冒的兰德·西弗斯,也就是现在的雷。 那是一种古老而陌生的感情,雷从未体验过……在他的年代,父母们可以在怀孕初期就将胚胎交给专业的孕育公司进行培育,大部分人最好的朋友是他们的网络伴侣,而还有更多的人愿意将自己的人生放在“梦幻网”上。几乎已经很少有人能够真正的感受到另外一个人投注在身上的爱意了,所有的情感都是可以电子化和数值化的,他们将智慧生物的感情格式化得如此完美,以至于在这个晚上之前,雷几乎要以为课本上说的那些所谓的关于亲情或者是爱情的故事不过是很久以前的人编造出来的谎言。 爱是虚无。 爱是谎言。 可是,当雷抬起头,将目光对向文森·西弗斯时,他却从那条苍老到极点的塞壬身上感受到那种几乎快要凝结成实质的爱意。 人鱼的头发在头顶灯光的投『射』下,弥漫出一种近乎虚幻的荧光,他的眼睛在那光线里微微眯起,鲜红的瞳孔中闪动着一种深深的,会让人在一瞬间停住呼吸的情感。 “好吃吗?这是我特意为你做的。” 文森声音沙哑地问。 雷的叉子在古董瓷盘表面滑出了一道刺耳的刮擦声。 他颤抖了一下才回过神,随后才惊恐的意识到自己刚才竟然凝视文森凝视得出了神。 “非常美味,您的手艺真的很棒,西弗斯……” 雷下意识地开口,随后他便发现文森的薄薄的嘴唇抿了起来,这个细小的面部表情如同缝衣针一样在他的神经上猛地扎了一下,他立刻就意识到他不应该这样说。 他现在可不是那个卑微的盗贼,他是在扮演文森的弟弟,那个兰德·西弗斯! (谢天谢地,他在最后改了口,没有把那句“西弗斯先生”说出来——老天,兰德可不像是那种会叫自己哥哥“先生”的人!) 那名有着苍白微笑的黑发男人在历史上并没有留下太多的记录,但是他做的事情却永远不会塞壬们所忘记——他和他的伴侣,红鳞芒斯特,在近几十年的时间里解救了无数当时被人类认为是“怪异生物”的塞壬,从原生种到改造种,他们庇护着那群当时在人类威胁下脆弱到极致的塞壬种群,他们为它们建造学校,医院,教导他们学习人类世界里需要学习的一切,在这其中兰德的作用尤为引人注目,有人说当时的他充当了人类与塞壬之间的桥梁,为最后塞壬与人类的共生奠定了最初的基石。 在那些所存无多的历史资料中,兰德·西弗斯是一名拥有高贵品质的伟人。研究人员相信他在当时的人类社会和塞壬种群中都有着相当高的地位。 他是那种雷从未有机会接触过的上等人,而现在这名倒霉的盗贼却不得不硬着头皮扮演兰德的角『色』。 雷完全不知道兰德在文森面前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他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文森和他的关系定然很好,不然的话,文森不会在这么久后依然对兰德报以那样深厚的关切,而他现在表现出来的却只是生疏和戒备。 文森·西弗斯已经神志不清,可是雷还是会担心自己与真正的兰德那完全不一样的行为刺激到文森,他十分确定作为一条混血塞壬的自己在文森的攻击下恐怕连一分钟都撑不到就会变成一堆碎肉。 “你今天跟以往可不太一样,让我想想,上一次你『露』出这么一副乖巧的模样是什么时候?请务必不要告诉我你的那只小怪物又惹出了什么麻烦。” 就在雷紧张的时候,文森忽然开口说道。雷的心脏就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地捏住,在那一刹那几乎忘记了呼吸。 看在上帝的份上,文森已经看出来了吗? 他恢复了清醒? 雷吓得简直动弹不得,他张口结舌地看着文森,喉咙干涩,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可是文森却像是没有在意似的,苍老的人鱼凝视着雷,可是目光却像是投注在更为遥远的地方,像是看到了什么温暖而美妙的东西,他苍白消瘦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个非常轻的笑容。 第279章 待替换…… 人鱼的尾巴在地面上簌簌滑动, 发出了细小的摩擦声。 而雷的背上沁出了点点冷汗。他应该想些办法……应该做点什么……雷现在更加怀疑文森已经快要清醒过来了, 而一旦他恢复了神智,他便会意识到雷的存在。天啊, 他甚至冒充了他的弟弟兰德!雷觉得自己大概快要避免不了被文森绞碎然后扔下悬崖的命运了,他在来之前就看过那悬崖,底下的水很急,恐怕几个浪来之后那些嶙峋的礁石上甚至都不会留下他的血迹。 在极大的危机面前,雷鼓足勇气开口了。 “我, 我只是想念你了。” 雷心惊胆战地说道。 在他的对面, 文森的眼睛里忽然闪现出了古怪的神『色』,他深深地看着雷,然后沉默了。 在那种近乎拥有实质的视线的注视下, 雷只觉得自己的心脏沉沉地坠入了胃部, 他觉得晕眩, 但最终还是强撑着换了一个更加亲密的呼唤方式。 “我, 我真的没有别的想法……我们毕竟是兄弟,兄弟总是要亲密一点不是吗?文森哥哥?” 他的声音在这个时候是迟疑的,因为极大的恐惧,“哥哥”那个单词发声非常的弱。 让雷没有想到的是,就是这么轻的一声呼唤,却让文森整个人骤然一抖。 他骤然睁大了眼睛, 死死地瞪向了雷。 “你……”人鱼的声音因为声带的充血而变得更加的沙哑和低沉,“叫我什么?” “哥……” 雷战战兢兢地开口。 …… 有那么一瞬间,他仿佛看到文森的眼底闪过一丝暗红『色』的光芒, 后者的气息在那一刻变得柔和了起来。 没有等到雷松一口气,文森再次开口了。 “再叫我一遍。” “哥,哥哥?” 雷必须不断对自己说要冷静,可是他那颤抖的声音已经完全出卖了他的紧张。 在空气都即将凝滞的十几秒钟之后,雷看到文森的肩膀猛地塌了下来。 “叫我文森吧……兰德,叫我文森。” 文森用自己细长的手指『揉』擦着太阳『穴』,他的尾巴在地上砰砰拍打着,嘴唇颤抖着发出神经质的嘟囔。 “文……森。” 在短暂的迟疑后,雷听到自己虚弱地喊道。 文森看上去似乎又糊涂了。 雷因为这个认知而稍微松了一口气,他有一种死里逃生的感觉,但是无可否认的是他的内心深处同时掠过了一抹无法解释的哀伤。毕竟,在目睹一个“传奇”陷入这样不体面的境地时,人们总是难免因此而感到失落。 苍老的塞壬脸上弥漫着一种虚幻的愉快感,他偏着头,“慈爱”地看着雷将盘子里所有的食物塞入口中,哪怕在他的视线下雷只感到了胃部胀痛。 “我已经很久没有听过你叫我了,太久了,兰德……”偏偏在这个时候,文森还要看着雷轻轻地说着似乎别有深意的古怪话语,“真是奇怪,时间为什么能流逝得这么快呢?” 雷有些紧张地咽下最后一口食物,抬头看了文森一眼。 “那只是你的错觉而已,如果你愿意我以后可以经常来。”雷干巴巴地说道。 “哦,这可不像你了,兰德,简直难以想象你能说出这么漂亮的谎话。” 文森·西弗斯出乎意料地讽刺了“兰德”的这句话,但同时他的语气中却溢满甜蜜的宠溺,以至于他的讽刺听上去简直就像是情人之间的撒娇——雷的背部被一层一层的冷汗浸透了,他迟疑地看着文森,企图从那张苍老枯槁的脸上看出文森的真实想法。 “我并没有撒谎,我真的希望能够和你有更多时间的相处……” 雷嗫嚅着说。 他发誓这绝不是任务的一部分,而是出于他的真实想法。 文森带给他的家庭晚宴让他第一次体会到了家的存在……即便是非常危险,可是雷觉得在这次的任务完成之后,他依然会想要再一次来到文森的身边,他依然会想要再一次进入这个人工布置的幻觉之中,体会家庭的余韵。 文森定定地凝视着认真的雷,在短暂的几秒钟之后,他嘴角的笑容加深了。 “谢谢,谢谢你。” 他的嘴唇颤动着发出声音。 彼时,晚餐已经到了结尾的部分。 盘子里的每一份食物都已经在咀嚼后落入人鱼(还有一条是混血的)的胃袋之中,随后文森从冰箱里端出了巧克力薄荷冰淇淋作为点心。 当雷吃冰淇淋的时候,他的餐勺轻轻地落在了金属的银『色』高脚碗的边缘,发出了一声细微的“咔嗒”声。 文森忽然站了起来,他拖开了凳子,徐徐地打开了角柜的抽屉。 他在那里翻找了片刻,再抬起身体的时候,伸向雷的手心中央多了两块小小的石头。 一颗湛蓝,一颗金黄。 …… 雷呆呆地看着那两颗价值连城的宝石,大脑在这一刻忽然停止了转动。 这是……怎么回事? 许久没有看到雷行动,文森像是扔垃圾一样,将宝石扔到了雷的怀中。雷手忙脚『乱』地接住了。 “给你。” 文森简短地说。 雷隐藏在耳道里的耳机里这一刻溢满了欢呼。 他做到了——他拿到了两颗价值惊人的宝石。 他可以凭借着这两颗宝石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摆脱那群人,拿到一些钱,然后隐姓埋名什么的…… 雷感到自己的呼吸在加快。 从任何一个方面来说,这个时候的他都应该以最快的速度将两颗宝石收入自己的口袋,然后找借口离开。 比起盗窃来说,这种通过欺骗得到宝石的过程要简单太多,也方便太多。 雷的理智在尖叫,可是,叫得更大声的,确实一种截然相反的情绪。 那两颗宝石…… 照片上的柔软的文森。 因为时间太过于漫长而制造出假象来欺骗自己的年老人鱼。 在这栋石屋里遭遇到的一切让雷情不自禁地做出了预想截然相反的举动。 “其实……” 他低着头,轻轻地开口,在脑海里飞快地组织着词句。 他并不希望自己就这样拿着那两颗宝石离开,如果可以,他希望能让文森知道,他做的一切都让“兰德”感到了感动…… “拿着吧,孩子。”偏偏,文森抢在雷的前头开口,他『揉』着自己的太阳『穴』,态度轻松,“就当是酬劳。” 雷猛地抬起头,震惊地看着文森。 后者带着悲哀的温柔,轻轻地看着虚空的某一点。 “冰淇淋已经吃完了,晚餐和美梦都已经结束。”文森说,“谢谢你作为‘兰德’陪了我这么久的时间。 …… 文森已经发现了! 雷在瞬间就意识到了这一点,他的瞳孔一瞬间睁大。 时间好像忽然之间变慢了,他看着文森,忽然间觉得自己是那样的愚蠢——有着那样一双眼睛的人怎么可能是一个神志不清的人? 下一刻,雷的身体骤然往下一压,他将自己从椅子和桌子之间的缝隙中扯出,然后像是弹簧一样朝着来时的那扇门弹去。塞壬带给他的特别体质在这一刻发挥了令人惊奇的效用,雷的身影快得接近虚影,在过去的许多年里,他正是通过这种爆发力从各种危险境地中逃跑的。 文森在雷的背后垂下了眼帘。 他的尾部在地板上轻轻地抽动了一下。 “唰——” 沉重的钢板在高速下砰然落下。 门,墙壁,还有窗子,厚重的防爆金属板挡在了雷的面前。 雷的身体以一种人类无法想象的弧度弯了下去,他顺着墙角,以一种违反重力的方式飞快地窜到了半空之中,可是淡红『色』的激光网在他破开天花板之前已经无声无息地降了下来。 雷的瞳孔变成了一条细细的线条,他被迫跳了下来,缩在了墙角,脸『色』苍白地与文森对峙了起来,短短的几秒钟,雷的身体已经有了非常大的变化,他的脸上浮现出了非常细小的鳞片,指尖长出了如同匕首一般的利爪,一阵浓重的海腥味从他身体表面分泌出来的粘『液』上散发出来。 “呼……呼……呼……” 变身还有之前的爆发给雷的身体带来的非常沉重的负担。 在忽然安静下来的客厅里,他的喘息声变得格外清晰。 极度的紧张让雷的头发炸开,『乱』蓬蓬地在脑后晃动着。 而文森至始至终只是站在原地,他带着一种古怪的哀伤看着紧张到快要崩溃的雷。 “别害怕。” 他说道,温柔得让雷感到害怕。 “我不会伤害你……毕竟,你确实和兰德很相像。” 他朝着雷走过来,然后伸出手,将那个细小的接收器从僵硬如同石像般的混血塞壬耳中掏出。 “这一次你们的行动算得上是聪明。” 他对着接收器另一头的人说道,然后将那个小小的机械碾碎在了指尖。 “……” 雷干咽了一口唾沫,掌心变得湿漉漉的。 而文森的身体探了过来,他将那两颗宝石放到了雷的口袋之中。 “我不明白……” 雷喃喃地开口。 文森在他面前轻轻地抿了抿嘴唇。 “像是我这样的人,偶尔也会想要做做梦。” 第280章 我是谁我在哪里我好困这是替换章…… 他说, “只是梦总会醒来的, 而我已经得到我想要的了。” 【“我并没有撒谎,我真的希望能够和你有更多时间的相处……”】 已经足够了。 文森看着那张与兰德那样相似的脸想道。 那场声势浩大的盗窃以一种荒谬的形式结尾了。 当雷怀里揣着两颗代表惊人财富的宝石, 从另外一个通道缓缓走出的时候,他已经拥有了一个全新的身份。 他确实得到了自己想要的,钱,还有自由。文森向他承诺,那些躲在背后『操』纵他人生的人, 今后将再也不会影响到他。作为假扮兰德的报酬, 雷发誓自己得到的报酬远比他想象得要丰厚得多。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却一点儿都不觉得开心。 当他在离开很长一段距离后回过头,望向悬崖上剪影一般的黑『色』石屋的时候, 不知道为什么, 从他的眼底涌出了『潮』湿的水汽。 他也希望文森·西弗斯能够得到自己想要的。 愿他幸福。 而在年轻的盗贼回首张望的同时, 在石屋之内, 文森将自己的身体重新埋入了面朝大海的椅子之中。熟悉的海风和『潮』气落在了他逐渐变得迟钝的面颊和尾巴上,他红『色』的眼睛倒映着黑『色』的天空和海水。 他随手拿起了放在手边的一本书,视线掠过书页上的那些段落。 …… 现在太阳从海里升起来了。阳光柔和地、温暖地照在冰冷的泡沫上。因为小人鱼并没有感到灭亡。她看到光明的太阳,同时在她上面飞着无数透明的、美丽的生物。透过它们,她可以看到船上的白帆和天空的彩云。它们的声音是和谐的音乐。可是那么虚无缥缈,人类的耳朵简直没有办法听见, 正如地上的眼睛不能看见它们一样。它们没有翅膀,只是凭它们轻飘的形体在空中浮动。小人鱼觉得自己也获得了它们这样的形体,渐渐地从泡沫中升起来。 “我将向谁走去呢?”她问。她的声音跟这些其他的生物一样, 显得虚无缥缈,人世间的任何音乐部不能和它相比。 “到天空的女儿那儿去呀!”别的声音回答说。“人鱼是没有不灭的灵魂的,而且永远也不会有这样的灵魂,除非她获得了一个凡人的爱情。她的永恒的存在要依靠外来的力量。天空的女儿也没有永恒的灵魂,不过她们可以通过善良的行为而创造出一个灵魂。我们飞向炎热的国度里去,那儿散布着病疫的空气在伤害着人民,我们可以吹起清凉的风,可以把花香在空气中传播,我们可以散布健康和愉快的精神。三百年以后,当我们尽力做完了我们可能做的一切善行以后,我们就可以获得一个不灭的灵魂,就可以分享人类一切永恒的幸福了。你,可怜的个人鱼,像我们一样,曾经全心全意地为那个目标而奋斗。你忍受过痛苦;你坚持下去了;你已经超升到精灵的世界里来了。通过你的善良的工作,在三百年以后,你就可以为你自己创造出一个不灭的灵魂。” 小人鱼向上帝的太阳举起了她光亮的手臂,她第一次感到要流出眼泪。 在那条船上,人声和活动又开始了。她看到王子和他美丽的新娘在寻找她。他们悲悼地望着那翻腾的泡沫,好像他们知道她已经跳到浪涛里去了似的。在冥冥中她吻着这位新嫁娘的前额,她对王子微笑。于是她就跟其他的空气中的孩子们一道,骑上玫瑰『色』的云块,升人天空里去了。 “这样,三百年以后,我们就可以升入天国!” …… “哗啦……” “哗啦……” “哗啦……” 海浪依然拍打着嶙峋的礁石,带来了一阵又一阵单调的声音。 在海平面与天空交接的部位,有一线细细的红光正在逐渐弥漫,金『色』的光线浸染着美丽的霞云……黑夜已经快要过去了。 “啪——” 那本破旧的童话书轻轻地落在了腐朽的地面上,腾起了细微的烟尘。 番外5 另外一个世界的他和他 假如绑架案未曾发生,兰德的父母因为这件事情意识到了家庭更重要,于是开始从深白退出,只保留了股份。 文森在毕业后进入深白成为了领导层的一员。 兰德上了大学。 西弗斯夫人在更年期。 有的时候,兰德·西弗斯宁愿自己没有那么强的观察力。 多年前,在他身上发生了一次没有成功的绑架事件,而在那之后,为了躲避如同见到蜜糖的苍蝇般无孔不入的记者,西弗斯的父母亲将文森和他带到了这处偏远的别墅里度过了一整个暑假。 从湖面吹来的凉风那样完美地消除了属于夏天的暑气,此外还有让人愉快的树林和每天早上带着雾霭气息的花朵。兰德不知道最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肯定的是,这处看上去颇为简陋的避暑别墅最终征服了他们的父母,于是从那之后的几乎每个夏天,兰德和文森不得不在这个连网络都没有的地方待上足足一个月——值得感谢的是,多年后脸书的流行,某个脑袋进了水的名人将这里标注为避暑的圣地。于是在最近的这两年,能够与兰德一起看着湖面发呆的同伴终于有了除了鹿和野狗之外的生物。 兰德觉得,如果自己是gay的话恐怕已经每天轻吻那名叫做马克·扎克伯格年轻人的照片一万遍了…… 而现在,兰德本应该拥有的是一个愉快的夏日午后,他在湖边与一些可爱的女孩们消磨了一整个下午(这实际上非常难得),然后带着疲惫的身体回到了西弗斯家位于湖边的消暑别墅。 当他在浴室里享受了一个热水澡,然后拉开抽屉准备穿上自己的内裤的时候,他意识到一件让他抓狂的事情。 他的内裤被人动过了。 哦,请先不要笑,尽管这确实很好笑,但是对于兰德来说,这简直是一个噩梦的征兆。 那些内裤乍一看没有任何的问题,它们清洁,柔软,整齐地叠放在兰德抽屉里,问题正是出在“整齐”上。兰德发誓自己绝对不可能在整理行李的时候腾出精力来将自己的衣柜弄成这副好像马上就要收费五十美元并且以“强迫症患者的日常”为主题展示给别人看的样子。 尤其是内裤…… 事实上,他在进入这间房间并且以哀悼的心情企图接受自己即将迎来一个月的无聊时光的时候,他完全没有任何心思来整理他的东西,他只是将行李箱里所有的东西全部都拿了出来然后将它们塞到衣柜里,最后,关上柜门,这就是全部。作为一个大学男生,他的举动简直再正常不过,于是兰德从未对自己抽屉里那些被『揉』得像是朝鲜泡菜一样的内裤感到任何的困扰题。 现在出现在他抽屉里的内裤整齐得让人感到害怕。 那些内裤的香味也不对劲,它们散发出了一种高雅而浅淡的广藿和西洋杉的香味,任何一种正常的洗涤剂都不会用到这种调香,除了他的哥哥文森最近开发的那种无论怎么看都卖不出去的有机品牌香皂。 “又一次……” 兰德·西弗斯再一次感到了自己的理智正在燃烧,他抓起了那条内裤,裹着浴巾冲到了隔壁那间属于文森的房间。 他愤怒得就像是一只犀牛,而犀牛俨然是没有敲门的习惯的,以此类推,他也没有。 所以当他愤怒的咆哮着“文森·西弗斯,你他妈又给我洗内裤了?!”冲入房间的时候,他完全没有想到房间里除了文森还有另外一个人。 那是卡洛琳…… 令人尴尬的是,紧接在兰德话音背后的,是卡洛琳的巴掌落在文森脸上时清脆的响声。 卡洛琳的妆容一如既往的精致,可是现在她的脸部表情彻底地扭曲了,以至于她现在看上去简直就像是某些三流电影里头的女反派。 “……洗内裤?” 她张着嘴,带着不可思议和浓重的嫌恶看向文森,然后重复了一遍。 文森没有任何表情地回视着她,下一秒房间里响起了卡洛琳破音的尖叫——“文森·西弗斯,你这个变态!我要跟你分手,听到没有,我要跟你分手!” 她说完以后,就像是公牛一样喘着粗气越过了兰德,然后踢开了门走了出去。 …… 兰德张口结舌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尤其是他发现自己的目光根本不能从文森脸上的巴掌印上移开),他吞了一口唾沫,干巴巴地对着文森开口道。 “呃……看样子我来得不是时候。” 他说,然后慢慢地将手中的内裤捏到了掌心。 文森偏过头,他的眼睛因为颜『色』过于浅淡的缘故,会在阴影处像是野兽一样反『射』出微光来,这让他看上去比平时的样子更加可怕。 兰德的背后窜起了一阵冷气。 他完全没有想到自己的抗议会让卡洛琳听到,这件事已经成为了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现在绝对不是一个跟文森讨论内裤问题的好时候,但是当兰德企图挪出房间的时候,文森却抢先一步来到了他的面前。 第281章 不要买…… 泽维尔角科 专业处理你的角! 态度诚恳, 服务认真, 设备完善,技术精湛。 所有技术以设备均由人类世界最新进口。 ps医生也是哦! 主治 ·撒旦级及其他低等级恶魔角科 ·犄角深度清洁及美容 ·恶龙鳞片补角 ·硫磺快速漂白犄角 ·固定/活动义角 ·人工脱角 泽维尔·加布德医生 圣·乔治亚大学牙医博士, 雷蒙盖盾恶魔犄角保护学会会员 精通希伯来语,深渊语,英文,普通话 不以人类为主食者有特别优惠! 这个故事的发生地叫做柯艾斯(chaos),如果你是一个人类, 你恐怕不太有可能在地图册或者是黄蜂旅游网上找到这个地方——它位于末日火山和黑『色』巨龙领地交界处的某个狭缝之间, 由九十九道空间魔法作为支柱在混沌风暴和魔尘中维持地基的稳定,理所当然的,这个地方的风景用人类的视角来看, 只能说是糟糕:黑『色』的烟尘永远笼罩着天空, 鲜红如同人类肌肉一般的土地上交错着黑『色』的河流, 在河流的上方有恶魔的死魂化为的白『色』雾气, 任何一缕微风落在死魂上都会带来极大的痛苦,随后便引得它们失声尖叫,而不幸的是,在这里终年有十级飓风施虐。 总的来说,这里对于“泽维尔角科”来说并不是一个特别好的选址地,不过…… “有什么办法呢, 你对地狱的环境不能要求太高,再说了,这里的pm值还没有北京高呢。” 年轻的人类, 前·牙医,现在的恶魔修角师父,泽维尔·加布德医生带着他一惯的温柔笑容对着窗外嘟囔,在这里呆了这么久,他已经逐渐开始学会以乐观的状态来应对他的地狱生活。 他是一个快活而温和的年轻人,浅褐『色』的柔软短发和小小的圆脸让他看上去比实际年轻要小很多,那对任何事物都充满了善意和好奇的栗『色』双瞳总是会让看到他的人类联想到金『毛』寻回犬之类的生物。 他总是笑容满面,步伐轻快,即便是在地狱里似乎也没有发生任何转变——同样的,在地狱里这样的人也显得格外格格不入。在他最开始来到这里开诊所的时候,所有的恶魔都确信他熬不过三天,然而现实是,他不仅能拿到了地狱与人间多次往返的签证,对于地狱这个临时居所也适应得不错。 这所地狱唯一的角科诊所是一所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白『色』两层建筑,上层为泽维尔的居住地,而下层被拓宽并装修成了诊所。墙壁是雪白的,光线柔和,在每个角落你都可以看到生机盎然的绿『色』植物,如果不考虑那些小东西嘴里嚼着的古怪生物的话,基本上这里算是一个气氛相当轻松柔和的诊所——无奈的是,尽管泽维尔已经用心布置了诊所环境,并且在肆虐地狱每一寸角落的飓风里撒了一大箱子宣传卡片,诊所的生意依然相当的清淡。 恶魔们并不喜欢泽维尔,它们厌恶他脸上那和煦的笑容还有亲切的态度,还有他在处理它们的犄角时那种温柔细致的手法——这简直让恶魔们『毛』骨悚然。 修角师父就应该是粗暴而残酷的:对待病角,应该直接用梯形铡刀砍断,在四溅的鲜血中,用生锈的铁钳挖出那一根一根跳动的神经,再用烙铁把伤口糊上。哦,对了,在做这一切的时候,修角师父的嘴里还应该有尖锐的谩骂和诅咒。 没错,地狱上一位修角师父就是这样做的。 然而自从恶魔们吞掉上一位修角师父,迎来泽维尔之后,它们就再也没有那个幸运来体验对于恶魔来说舒适清爽的修角疗程了……那个该死的人类竟然在诊所里给这帮粗暴的臭烘烘的恶魔们准备了柔软的龙鳞毯子,硫磺热泉,无限量供应的魅魔眼泪苏打,在等候的时候,还能使用医生提供的ipad上人类的互联网看《抓鬼两兄弟》…… 这种太过可怕的服务让恶魔们从此对这家诊所退避三舍,如果不是到了无法忍耐的程度,恐怕绝对不会有一位恶魔想要踏进这间诊所哪怕一步。要知道,光是那清洁温和散发着柠檬味的空气就足够让恶魔们宛若吸入毒龙吐息一般感到痛苦了。 也正是因为这样,在那个晚上,当泽维尔发现竟然有一名顾客出现在了自家诊所门口时,他才会那样震惊。 站在门口的人影非常高挑,身体如同小说中描写的精灵一般有着结实而优美的肌肉曲线,一条长长的黑『色』斗篷垂落在蓝『色』和白『色』小方格的瓷砖上,掩住了他那阴沉沉的影子,而在他头上,由龙骷髅和女妖眼珠构成的头盔在飞利浦灯泡的光线下闪着邪恶的微光,然后它投下的阴影却掩住了他的脸。 灰『色』和黑『色』相间的魔尘在他身后翻滚,风声凄厉,不过…… 泽维尔侧过头听了听,发现之前总是吵闹不休的死灵的哀鸣全部都消失了,现在门外简直“安静”得可怕。 好吧,一个高等恶魔,还很有可能是贵族。 泽维尔听到自己心底有个声音说道。 只有贵族才不需要用膨胀而扭曲的身形来炫耀力量,也只有贵族才有可能释放出让死灵都开始装死的威压。 他看着对方,眨了眨眼睛。 “请问……你有预约吗?” 他说。 对方的气息一凝。 过了好一会儿,一个低沉暗哑的从影子中穿了出来。 “加斯伯禄——支配南方的伟大皇帝,统帅着200恶魔大公爵和400恶魔小公爵的南方灵王……” “哦,好的。”泽维尔打断了他,他用笔在记录本上几下了那个名字,然后继续开口,“请问你有ppo保险吗?” 加斯伯禄,这位支配南方的伟大魔帝看着泽维尔,他变得严肃起来。 “没有。” 从魔尘与阴云的上方传来了什么生物的嘶叫,随后是沉闷而遥远的雷声。 “啪……啪啪啪啪……” 只是一个瞬间,滚烫的,热气腾腾的硫磺雨落了下来。 在诊所里,气氛瞬间变得凝滞了。 …… “啊,没关系,我们依然可以给你提供很好的服务。”泽维尔的笑容打破了那种险恶的气氛,在那位高贵的殿下亮出自己漆黑的指甲之前,他已经温柔地将患者信息本递给了对方。 “那么,请填一下资料——你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呢?” 毫无疑问,医生这一次的微笑也伤害到了天真纯朴的土生恶魔——哪怕对方是一名可怕的恶魔皇帝也一样。 加斯伯禄展现出了非常明显的不适,他的影子在斗篷下方轻微地抖动了一下,眼睛在影子中闪现着红光,牙齿闪闪发亮。 但是令人惊奇的是……他最终还是没有直接将瘦弱而年轻的人类医生吞入腹内,而是老老实实地用指甲在信息本上勾勒出魔语。 而他这样宽容的原因,非常明显,正是因为他的角。 几分钟后,在资料室看着加斯伯禄殿下脱下头盔后,泽维尔因为自己的所见而呆滞了一下。 “哎呀。”他甚至没有忍住,低呼出声,“这下问题可有些麻烦了呢。” 加斯伯禄非常英俊,他是那种会让你觉得白兰度以其他生活在人间界的雄『性』哺『乳』动物都不堪入目的俊美恶魔男青年,黑发黑眼,气质冷峻,力量强大,地位高贵。他是支配南方的伟大皇帝,统帅着200恶魔大公爵和400恶魔小公爵的南方灵王——之所以要强调这个,是为了向读者们证明他的那对角问题有多么严重。 没错,秉着力量越强大,角就越粗壮的原则,加斯伯禄有着一对相当强健的犄角,长度超一米,十分粗壮。 唯一的问题在于它的形状。 那对角大概是因为在主人在童年时期没有很好的调整睡姿,又或者是在出生时蛋壳太硬而犄角发育太快……总之,它畸形了。本应该向后弯曲的犄角相对着向内弯曲,在伟大恶魔皇帝头顶形成了一个无比巨大的心形。 一个活生生的和路雪标签就这样堂而皇之地顶在了整个区域最强大的恶魔头顶上。 在泽维尔震惊的视线下,加斯伯禄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阴沉了起来。 他冷冷的凝视着那名人类医生,黑『色』的影子开始在地板上如同蛇般扭曲着蔓延,空气中浮现出铁锈和硫磺的味道,甚至连光线都因此而变得微微扭曲。 在正常情况下,即便是恶魔公爵在面对加斯伯禄这种程度的怒气时都应该匍匐在地面上簌簌发抖。 可现实是,泽维尔只是不适地『揉』了『揉』自己的鼻尖,然后再一次对皇帝大人『露』出了那种让魔『毛』骨悚然的甜蜜笑容:“别担心,所有人刚来到这儿都会有一点紧张,但是我们总会解决掉问题的,不是吗?” 加斯伯禄的影子已经从地面脱离,化为了数条水桶般粗细的影蛇立在了泽维尔的身后,它们中的每一条只要张开嘴都能轻松地将年轻的人类一声一口吞了。 第282章 待替换 “唔, 已经神经外『露』了啊?你年轻的时候难道没有修过角?现在扭曲得很厉害啊……” 泽维尔用手指按在那对结实的犄角角尖的位置, 因为形状的缘故,左犄角和右犄角的角尖已经抵在了一起, 在摩擦中角质磨损,『露』出了之下如同海绵一般柔软通红的神经。 影蛇在空气中无声地抖动着自己的舌头,牙齿暴涨,邪恶的黑『色』嘴角边落下了腥臭的殷虹粘『液』。 黑蛇缓缓地,缓缓地大张着嘴, 来到了泽维尔的头上。 就在这个时候, 泽维尔的手指在那块粉红『色』的地方轻轻碰触了一下。 “嘶——” 一声嘶鸣——加斯伯禄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起来。 他的脸『色』陡然变成了铁青,所有的阴影骤然缩回了斗篷之下,因为那种恶魔无法归纳的可怕酸痛而变成了又小又哀戚的一小团。 “啊, 抱歉, 我没想到你属于敏感型的!” 对于之前位于自己身后的危险浑然不觉的泽维尔眨了眨眼睛, 对着耷拉下肩膀, 沉默颤抖的恶魔殿下道歉。 “……” 加斯伯禄的眼神空白,面容呆滞。 他没有回答泽维尔,而假如泽维尔不是一名普通的人类的话,这个时候他只要抬起头就能看到属于恶魔皇帝的那又黑又狰狞的庞大灵魂正在自家诊所的天花板上缓缓蠕动。 泽维尔不由地担心了起来,害怕再一次刺激到这名脆弱的恶魔,接下来他没有动那块神经, 而是塑胶棒轻轻地敲打着那对黑『色』的畸形犄角——犄角发出了空空的回应。 “缺钙也很严重啊,内里都空了。” 泽维尔头痛地嘀咕道,塑胶棒在心不在焉中敲到了加斯伯禄的额头上, 发出了同样空洞的“咚——”的一声。 恶魔的红眼睛在发丝的掩映下轻微的闪了闪。 泽维尔温柔地将他扶了起。 “我已经检查过你的角了,很抱歉,单纯的截角或者矫正都没有办法让你的角变得正常起来,它们在根部生长的时候就受到了压迫所以变形了。 加斯伯禄不由地想起了自己出生时的那枚蛋,他的母亲为了炫耀当时他那美妙的散发着白光的蛋壳,在蛋的表面浇筑了金子和红宝石,他因此而差点没能破壳。 阴郁的心情让他影子中的黑蛇再一次扭动了起来。 这一次它们化为了更加灵活的黑『色』触手,表面布满无数尖锐的环形小牙,它们扭动着朝着泽维尔缠去,可是就在它们即将碰到他的瞬间,一句话落在了加斯伯禄的耳朵里。 “……没办法,只能从根拔掉,让角重新长。” ……加斯伯禄的每一根影子触手都在那一刻都僵直了。 “如果不拔掉的话,情况只会更加恶化。”泽维尔忽然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成功地将南方之主以及他那臭名昭着的“阴影之手”吓呆了,而是继续以一名专业修角师父的态度对着一脸铁青的高等恶魔侃侃而谈,“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你还有头痛的『毛』病对吗?动作剧烈的晃动时能听到角部有东西‘咕隆’‘咕隆’地『乱』响?” (啊,完全没错。) 加斯伯禄在心底控制不住地回答了泽维尔的问话,反应过来之后,他的心情变得更加郁闷了。 不过,泽维尔好像天生就有一种魔力,在加斯伯禄那种阴森森的沉默中,他却依然可以得到答案。 “头痛是因为你的角端磨损已经影响到神经了,而会发出响声是你的角内部有积『液』……放心,等到你把角拔掉之后,这些问题都会迎刃而解的。” “……” 虽然加斯伯禄竭力让自己维持作为大恶魔的尊严,但是这份坚持在“拔角”这件事情面前却显得是那样的脆弱。 他死死地瞪着泽维尔,在这样短短的瞬间脑海中已经浮现出一亿种让年轻的医生死去的方式(其中大部分都会带来极致的痛苦),可是泽维尔说的那些可怕后果却让他始终没有办法鼓起勇气真正的杀掉对方。 谁知道这一次干掉地狱的拔角师父之后要过多久才会有新的人类傻瓜踏足这里呢?地狱本土可从来不会产修角师父——比起拔角,恶魔们更擅长拔头。 好吧,剩下的剧情不会有人想要仔细了解的。 女妖的眼珠在一旁的头盔上咕噜噜地转动着,蜘蛛脚一般的睫『毛』在空气中快速挥动,亡灵们簇拥在一起,从白骨骷髅的缝隙中发出了“呜呜”的声音……听起来像是某种声调古怪的嘲笑。 嗯,严格地说起来,它们也确实是嘲笑某位恶魔的怯懦。 加斯伯禄给了它们极为冰冷的一瞥,头盔再一次安静了。 不过不可否认的是,那些难以理解的嘲笑最终刺激到了加斯伯禄,高大的恶魔站了起来,然后面无表情地朝着诊所中央的椅子走去。那是由人类设备改造而来的专用拔角床,上面的护符和魔法阵能够最大程度地限制坐在上面的恶魔的魔力以避免它们在拔角的过程中跳起来把可怜且脆弱的人类医生给弄死(当然,意外还是时有发生)。 加斯伯禄当然不会承认自己在坐上去准备迎接拔角的瞬间已经感受到了后悔,就像泽维尔也不会承认自己其实已经看到了加斯伯禄同手同脚走路的样子……对于一名有责任心的医生来说,不刺激到病人脆弱的心灵也是职业『操』守中的一环。 “好了,那么开始吧,我会先麻痹你的角,在你做好准备以后,我才会拔掉它们。” 医生亲切地安慰着加斯伯禄 在确定了加斯伯禄已经做好准备以后,泽维尔的脸上浮现出了惯例的让恶魔们感到不适的温柔笑容,之后他拿起一瓶淡绿『色』的『药』剂,打开盖子之后将那些如同黏菌一样缓慢蠕动的『液』体倒在了那对心形的角上。 通常来说,加斯伯禄不会允许任何一只生物像是现在这样靠近他,可是或许是因为泽维尔只是一名太过于脆弱的人类的缘故(他身上的魔力波动不会超过一颗魔界尘埃),医生的接触并没有那么的可怕——几秒钟之后,那些来至于大角虫和地狱蛇的毒『液』就成功地麻痹了他过于敏感的角部神经,他的头开始变得轻飘飘的,并且察觉到自己的头痛开始缓解了。 “我做好了准备,我允许你碰触我的角。” 直到这个时候,加斯伯禄才终于放下了沉重的心理包袱,他矜持地对泽维尔说道。 泽维尔的头探过来,出现在了加斯伯禄的视野里……他的脸上溅着鲜红的血。 “啊,其实我已经把它们拔下来了。” 他笑眯眯地说道,双手满是鲜血,然后他费力地将那对角抱起来,展示给无法动弹的加斯伯禄观看。 那对角的根部还在滴滴答答往下淌着血…… …… …… …… 接下来是弥漫着浓重硫磺味和血腥味的一小段沉默。 加斯伯禄的呆滞让泽维尔显得有些担忧,为了证明这次拔角过程是多么的顺利,他殷勤地搬来的镜子,好让伟大的南方君王看到自己现在的模样——没有病角残留,也没多余的肢体部分被挖走。 犄角被移除以后位于恶魔头部的那两个大坑里只有一些鲜血在“噗嗤噗嗤”地喷『射』。 “不用太担心之出血的问题,过不了多久伤口就可以止血了,不过……”泽维尔亲切地在加斯伯禄脑袋上的坑的边缘敲了敲,“这个恐怕要等到新角长出来之后才能逐渐填满。” …… 加斯伯禄花了一小段时间来理解自己目前的处境。 是的,没错,他确实已经把那对该死的角拔掉了。 一点都不痛,甚至一点感觉都没有…… 他希望自己能够维持作为高等恶魔的尊严,冷静地接受这一切,但是当他看到镜子里自己脑袋上那两个大坑以及其中喷『射』的鲜血之后…… “你怎么敢——” 一阵黑乎乎的,扭曲的魔法语句从他的嘴角溢出来。 暴怒迫使加斯伯禄强撑着一口气从椅子上站起来,他的爪子骤然张开,本能地想要袭向那名邪恶的人类医生。 可是他没有想到的是,仅仅只是这么一个小小的动作,他头上新生的那两个坑的深处瞬间传来一阵可怕的酸痛——他的身体在那个瞬间瘫软了下来,并且直直地倒向了泽维尔瘦弱的怀抱。 年轻医生那张残留着惊讶的脸变得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加斯伯禄甚至可以在对方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的倒影。 一个脑袋有坑的,脸『色』苍白的,恶魔。 【不——】 加斯伯禄觉得自己的灵魂发出了悲壮的呐喊。 而现实是,他只来得及哼唧了一声,便重重地压倒在了泽维尔的身上。 在医生抱着他一起倒地的瞬间,伟大的南方灵王加斯伯禄晕了过去…… “哎呀,好像有一些毒『液』从伤口渗进脑子里去了呢。” 泽维尔有些无奈的看着昏『迷』不醒的加斯伯禄,有些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额头,说道。 第283章 代替换(啊啊啊这章就是大结局啦哈哈哈哈哈) 加斯伯禄从又黑又沉的昏『迷』中醒来的瞬间, 他已经张开了自己的防御罩, 影蛇们在他的影子里嘶嘶作响,显示出了令人欣喜的健康状态。 我要吃了那个医生。 这是他脑袋里唯一的想法, 没错,在睁开眼睛的那一刻他便已经想起了自己在这个拔角诊所里遭遇到的一切。再没有什么比晕倒在一个人类身上更让恶魔羞耻的事情了,为了维系自己作为高等恶魔的尊严,加斯伯禄唯一的选择就是让知道这一切的泽维尔消失。 想到这里,加斯伯禄怒气冲冲地从那张柔软却有些狭小的床上坐了起来。他注意到自己的身上覆盖着柔软的毯子, 在他身侧的床头柜上, 摆放着一碟现烤饼干还有柠檬水。与加斯伯禄熟悉地方不同(他住的地方总是有高大的穹顶,哥特式的雕花还有各种狰狞可怕的雕塑,当然, 还有数之不尽的珠宝), 他现在所呆的房间有一种让恶魔『毛』骨悚然的温馨感:羊『毛』地毯, 原『色』的美式风格橡木家具, 百纳布靠垫…… “啊,你醒来了?” 在加斯伯禄因为这个陌生房间而感到一阵阵恶心的时候,他的房门被打开了。 泽维尔从门后探出身子,发出一阵欣喜的呼喊。 影蛇们蠕动着身体,在那一刹那窜到了他的身后。 它们无声地嘶叫着,再一次大张着嘴巴企图吞噬掉对一切浑然不觉的医生。 但是在它们得逞之前, 泽维尔已经快速地靠近了加斯伯禄,他一只手撑在床上,另外一只手盖在了恶魔的额头上。 “太好了, 你退烧了呢。之前在拔角的时候有一些毒『液』渗到你的身体里,你对它的反应非常强烈,一直昏『迷』到了现在……我最后只好把你带到我的房间休息一下呢。” 泽维尔傻乎乎地对加斯伯禄笑着说道,跟在诊所里不一样的是,他现在并没有穿白大褂,而是穿着一件红『色』格子的衬衫和牛仔裤,气息无害到近乎天使。 影蛇已经在无声无息中顺着他的脚踝滑入他的牛仔裤口,只要加斯伯禄心思一动,那些致命地毒『液』就会被注『射』进入人类的身体,让他完全的溶解成一滩发黄的胶质『液』体。 但是,加斯伯禄却顿住了。 他有些疑『惑』地耸了耸鼻子,发现从泽维尔身上散发出了一种非常陌生,却又非常诱人的气味。 它们美好得简直可以用动人心魄来形容,以至于加斯伯禄有些警惕地辨别起了那些气味的本质——桃杏,朗姆酒,『奶』制品,肌肉…… 都是来自人类世界的东西,毫无魔力可言。 然而那些香味却让这名虚弱的殿下精神一阵恍惚。 而恰好在这个时候,泽维尔对他做出了亲切的邀请—— “我正好做了晚饭,你想要来一点吗?”他有些羞涩地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不过我不太清楚你们恶魔的口味啦,也不知道人类的食物符不符合你们的喜好。” 加斯伯禄红『色』的眼珠转动了一下,那些恐怖而危险的影蛇悄无声息地从泽维尔的裤腿里滑落,然后如同水遇到海绵一样被他身体下方又黑又粘稠的影子吸收了。 他严肃地思考了一会儿,然后带着恶魔贵族特有的傲慢微微点了点头。 在泽维尔小小的餐厅里摆放着一张看上去略有些破旧的方桌,身材高大的南方恶魔皇帝在坐下来之后,几乎要与泽维尔膝盖抵着膝盖。 食物的种类并不多,在恶魔的手边是小小的白『色』贝壳碟,放着切成方块的粉『色』鹅肝,鹅肝的边缘点缀着新鲜的无花果,桌面正中央的玻璃盆里堆着由绿『色』的生菜,红『色』的番茄,洁白绵软的帕玛森『乳』酪和碾碎的熟鸡蛋搅拌而成的沙拉,分别摆放在加斯伯禄和泽维尔面前的碗里盛着金黄的南瓜浓汤,浓汤的表面有『奶』油勾出的螺旋纹路,用来配汤的是看上去顽固如石头的酵母面包——表面轻薄松脆,内里疏松绵软弥漫着麦香。最后放在桌子中心的是一份手工饼干,上面刷着新鲜熬制的桃杏酱,如果坐在这里的不是一名呆滞的恶魔而是技艺高深的人类厨师的话,他或许能闻出来在果酱里还加了提味用的朗姆酒,那澄黄如蜜的果酱上均匀的撒着杏仁碎粒,正好用来搭配饼干馅心里那填得满满的新鲜杏肉。 一份简朴的,足够美味(即便是对于恶魔来说)的手制晚餐。 加斯伯禄因为自己身体里骤然涌上来的饥饿感而感到了淡淡的恼羞成怒,但是在他来得及反应之前,泽维尔已经殷勤地将勺子递到了他的手心。 “我希望你能喜欢。” 他微笑着说,坐在他对面的恶魔殿下与整个环境是那样的格格不入,后者在面对一桌子晚餐的时候却紧绷得像是面对混沌之地的三头毒龙。 泽维尔因此而变得更加殷勤了。 “请尝尝这个。” 他说,然后当加斯伯禄的面将面包切成片,在上面抹上鹅肝,然后笑眯眯地怂恿这位没怎么见过人类世界市面的恶魔配合无花果一同享用面包和鹅肝酱。 “无花果能够平衡鹅肝浓郁的味道,让它尝起来更加的鲜美和清新。” 他解释道。 加斯伯禄原本是打算在开餐前让影蛇享用一番人类的血肉的,可是在这个时候他意识到很多美味的搭配需要这名人类的讲解。 于是最后的结果就是他沉默而快速地咀嚼着食物,与泽维尔相对而坐吃完了桌上所有可以食用的东西——不得不承认,它们尝起来比泛着恶臭,表面长『毛』,一口下去一包脓血的下级恶魔要好吃多了。 作为晚餐的句号,泽维尔煮了一壶红茶——里头放上了佛手柑和蜂蜜。 “啊,说起来也到时候了……”在给加斯伯禄的杯子里倒红茶的时候,泽维尔忽然突兀地抬起头,看了看墙面上的钟,随后他扭过头来有些抱歉地看了看加斯伯禄,“我想看的连续剧正好要开始了。” 人类稍微犹豫了一下,然后微笑着对着面容冷淡的恶魔开口:“那个,我们不如一起看?我烤了一些点心,恰好可以配红茶。我想一边喝茶一边看电视会很愉快的。” 在泽维尔没有察觉到的地方,加斯伯禄稍微僵硬了一瞬间。 实际上,就在泽维尔开口前的那一瞬间,他还在思考着该从哪个部位开始将后者的身体吞噬掉。 然而,泽维尔的提议从某个方面来说,又确实十分具有吸引力。 (好吧,我可以之后杀了他。) 加斯伯禄听到自己的心底有个声音这样说道。 …… 接下来的事情对于加斯伯禄来说算不上太好。 因为当他注意到的时候,他已经和泽维尔坐在沙发上一起看完了一整期的《天堂偶像》。 原谅他在这一刻的沉『迷』吧!毕竟,地狱里很少会有人大费周折地去打申请好从人类牵一根电视线到家里……即便是它们有电视线,那总是溢满硫酸,岩浆和毒气的洞『穴』里也不适合电视机这种娇弱的人类电器安放。 换句话来说,整个地狱除了泽维尔这间让恶魔感到全身不舒服的温馨小屋里,再也不可能找到第二台电视。 这让加斯伯禄不得不再次推迟了自己吃掉人类医生的计划。 《天堂偶像》还有好几集才会到最后结局,而加斯伯禄清楚地直到如果自己在这个时候吃掉医生的话,恐怕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不会再有任何跟人类有关的东西接触的机会——这里头也包括电视机,也包括他没有看到结局的《美国偶像》。 考虑到这个后果,加斯伯禄最后不得不忍下了对泽维尔的杀戮命令。 (反正或早或晚,只要我想,我就可以让他消失) 他对自己这样说道,然后恋恋不舍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液』晶屏幕上还在播放下一期电视的预告,加斯伯禄发现自己真的很想继续坐在这里把它看完……可是在这个时候泽维尔已经率先将电视关掉了。 “哎呀,正抱歉,一起看电视就看得忘记了时间。”他满怀歉意地对加斯伯禄说道,“时间已经很晚了,想必你这种大忙人一定很忙吧?耽误你这么久时间真是太不好意思了。” “……” 加斯伯禄很想说事情并不是那样的,可是大恶魔的尊严在最后关头起到了作用,让他得以维持那种冷漠且傲慢的表情,他端着下巴冷冷地俯视着泽维尔。 黑暗的气息在他的身侧涌动。 泽维尔眨了眨眼睛。 “那么,殿下就让我送你出去吧?你的坐骑还在门口吗?” 人类医生忽然跳了起来,他的态度和煦得简直就像是春风,就那样顺理成章地将呆滞的加斯伯禄送到了门外。 他甚至还在加斯伯禄的头上戴上了一条无比丑陋却足够温暖的『毛』线帽子。 “因为你脑袋上有坑,所以在外面的时候一定要记住头部防风哦!”他带着医生特有的关切对着沉默的加斯伯禄说道,“如果脑子进风的话,以后很有可能会引起长时间的头痛的。顺便帽子你也不用还我了,反正是我自己打的。” 第284章 待替换…… 加斯伯禄并没有放弃让那名可恶的, 阴险的人类医生消失的计划。 他当然不会允许这样的生物继续存留在这个世界上……尤其是在他拔了它的角, 哄骗它吃下了那样多人类的食物之后。(加斯伯禄十分怀疑自己之后会对下级恶魔的血肉无法下咽这一点也是泽维尔的阴谋。) 在大约十五个人类日后,积累在加斯伯禄脑海中的杀是泽维尔的方法已经增加到了一亿七千万零三十二种——当他好不容易从那些繁多的方法中挑选出自己喜欢的那一种之后, 他的角也已经长出来了。就跟泽维尔宣称的一样,新生的犄角填满了他脑袋上的两个坑。不过跟他之前有的那两只犄角比起来,新生的犄角严格地说起来只是两个隆起的角质鼓包。它们的表面覆盖着一层柔韧的薄膜,又敏感,又脆弱, 哪怕是最轻微的魔尘暴也会让加斯伯禄头痛得要命。 “我觉得你应该去看看医生, ”他的同事,另外一名恶魔,同时也是本文姗姗来迟的男配角, 塞列欧斯(zaleos), 骑着鳄鱼来到了加斯伯禄的身边, 他瞥了一眼对方有些红肿的新生的角然后说道, “我们一般管这玩意叫长角热,你得让医生帮你把外面那层薄膜给磨掉,不然你得痛上好几天。” “不,我才不会去看那该死医生——我要吃掉他。” 加斯伯禄带着浓重的怨恨狰狞地说道。 然后他便用那顶柔软的帽子遮住自己现在有些过于脆弱的犄角,跌跌撞撞的某个荒凉的黄昏出现在了已经结束营业的泽维尔诊所门口。 即便是身体不适,他依然决定按照原计划让泽维尔按照自己喜欢的方式痛苦的消失。 不幸的是, 他的角疼比他想象的还要严重:按照原定计划他应该悄无声息地潜入泽维尔的诊所,然后在暗处将年轻又脆弱的人类一声绞杀。可是现实是,当他碰到诊所那扇金属门时, 一阵头痛恰好袭来——在这个恍惚的瞬间,他面前的门被拉开了。 “咦?” 泽维尔的脸出现在了加斯伯禄的视野中。 他看上去正要外出,在发现门口就站着加斯伯禄后,他『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加斯伯禄殿下?”泽维尔轻轻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你就这样站在门口,可真是让我吓了一跳。你的脸『色』可真难看,是犄角的问题吗?” 年轻医生很快就凭借着自己的专业技能找到了困扰加斯伯禄的严重问题。 “不。” 加斯伯禄倔强地发出了冰冷的声音。 “我的角一点问题都没……嘶嘶好痛!” 在加斯伯禄说话的同时,泽维尔的手笔直地伸出去,按在了恶魔的头上——加斯伯禄瞬间痛呼了出来。 “哎呀,看样子外皮内侧有些钙化呢,不进行处理的话恐怕你的角又要畸形了。” 泽维尔仔仔细细地看着加斯伯禄的头顶,轻声说道。 虽然这名脆弱到极点的人类脸上正泛着温柔的微笑,可加斯伯禄的眼前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了最开始那一次拔角,泽维尔抱着他心爱的角满脸鲜血的模样莫名地让加斯伯禄打了一个激灵。 “我我我……我并不需要……” 他的气势一瞬间就弱了下来。 泽维尔抓住了他的手腕,将加斯伯禄一把拖进了诊所的深处…… 让我们再强调一下,这一天的加斯伯禄因为犄角疼痛的缘故,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脆弱。 所以,他在最后屈服于泽维尔的治疗也是一件无可厚非的事情。 而他选择进入诊所的时间也不是那么凑巧——你看,在诊疗结束后恰好又来到了晚饭时间。 这一次泽维尔准备的是甜菜头佐『奶』酪沙拉,法式白鱼可内乐——搭配的酱汁是泛着美妙粉『色』的小龙虾酱,此外还有用上等斑纹白松『露』,蘑菇和熏火腿碎末做成的松『露』蛋蜜汁,而餐后甜点是甜橙白巧克力慕斯。 以及这一次泽维尔依然准备了相当适合用来看电视的红茶和点心。它们看上去全部都该死的,骇人听闻的……好吃。 “不——你别想……” 泽维尔顶着一头用来止痛的草『药』,虚弱地站在门口,他的一只手死死地抓住了门槛,异常警惕地瞪着微笑的人类医生。 他真的感到了恐惧。 看在撒旦的份上,今天的晚餐桌上甚至铺上了桌旗,在那些精美的食物中间,雕花烛台上有蜡烛在缓慢的摇曳。 加斯伯禄的头发都竖了起来,和影蛇一起在暗处吐着信子,警惕地与泽维尔对峙。 (我正应该杀了他,在最开始的时候。) 加斯伯禄懊恼的想。 但是头上那些止痒的草『药』却封住了他的魔力,此时的他是那样的脆弱,而餐厅里的气氛又是那样的诡异。 泽维尔有些羞涩地用手指搔了搔自己的脸颊。 “啊,你现在还不太好移动,『药』效要过一会儿之后才能消失呢……在这之前,你还是跟我一起吃个晚饭吧?”人类白皙的脸颊在烛光下微微泛着红,“那个,说起来也不好意思,今天,其实是我的生日呢,在地狱这个地方我也没有交到什么朋友,原本以为只能随便从外面拽一只亡灵进来陪我一起吃饭,没想到你愿意来这里陪我过生日。” 泽维尔走了过来,轻轻地抱了抱加斯伯禄。 “谢谢你,我很高兴。” 他仰着头愉快地对着恶魔说道。 “……” 加斯伯禄沉默了。 加斯伯禄发誓自己只是因为犄角太痛了才会那样恍惚地跟着泽维尔坐下来,一起享用他的生日晚餐。 之后,他又神志不清地坐在泽维尔客厅的沙发中,跟着那名人类一起把《天堂偶像》最后一集看完了。 再然后他们两个又一起看了《地狱紧缩》的第一集…… 犄角治疗——吃饭——电视…… 同样的事情在之后的日子里又重复了许多次。 嗯,真正的“许多次”。 …… 当加斯伯禄“又一次”板着脸从沙发上站起来,然后被泽维尔殷勤地送出门外的时候,他已经开始感觉到事情的不妙了。 问题并不仅仅在于他没有按照计划吃掉泽维尔,那名可恶的人类。 真正的问题在于…… 加斯伯禄发现自己对于泽维尔的杀意已经变得没那么强烈了。事实上,比起人类温热的血肉,他对于那些精美的食物更有食欲,就比如说泽维尔手作的百里香牛肉派,牛油果布丁还有红酒炖鸡。那些让恶魔们十分不适的温馨家庭环境,对于如今的加斯伯禄来说却是如此的舒适宜人。 而当那扇大门在加斯伯禄身后关上的瞬间,他甚至会因为离开那种环境而感到一丝忧伤。 忧伤? 等一下…… 邪恶的,力量强大的南方灵王,可怕的加斯伯禄殿的拳头骤然紧握,他死死地瞪着诊所外面昏黄的天空,因为自己的新发现而一阵心悸。 他想要诅咒这个该死的地狱,他诅咒撒旦,诅咒深渊,诅咒自己。 “我真应该在最开始的时候就吃掉那可恶而狡诈的人类……泽维尔这个混蛋……” 加斯伯禄低声地嘟囔。 “加斯伯禄?”偏偏在这个时候,泽维尔却刚好打开了门。 他的手里提着纸盒,上面有淡蓝『色』的绸带蝴蝶结。 “你刚才有喊我的名字吗?”泽维尔微笑着将手中的纸盒举了起来,“我差点忘了给你这个,你之前说过想吃的黄桃蛋糕——” 人类那种纯净的笑容落在加斯伯禄的眼底,像是烫伤一样让他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 “滚开——” 他对着这个让他变得无比古怪的罪魁祸首怒吼道。 泽维尔诧异地睁大了眼睛,他显得异常的『迷』『惑』。 “加斯伯禄?” 他问。 而加斯伯禄却已经跳上了他的坐骑,飞快地朝着深渊的裂缝飞去……他甚至都胆怯得不敢去看泽维尔的面容。 他害怕看到人类医生总是泛着甜蜜微笑的脸上会浮现出背上的表情。 而光是这种害怕,对于一名高等恶魔来说,就已经足够的诡异了。 他带着深深的低气压来到了工作场所,然后在这里又一次地遇到了塞列欧斯。 与那名高大的战士打扮的恶魔擦肩而过的瞬间,加斯伯禄忽然听到了塞列欧斯吸气的声音,随后,后者的大嗓门在走廊里回响起来:“你身上人类的气味好浓!” “这与你无关。”加斯伯禄冷冷地说。 然而鳄鱼上的男人却对着这样的加斯伯禄『露』出了有趣似的表情:“哦,当然,与我无关。可是我听说你最近每天都在那名人类的巢『穴』逗留啊,我听说你们会一起吃饭和看电视……” “你……” “别,你无需否认,我还记有好几天早上你来这里的时候,犄角上还有那个人类帮你打磨表面后留下来的痕迹——作为恶魔来说这可真是有趣。” “有趣?” “是的,有趣。”塞列欧斯捏着自己的下巴嘿嘿笑了起来,“简直就像是老夫老妻一样不是吗?你和那名人类……哦,你可别这样看着我,我的能力就是让男女之间产生爱情,而你和泽维尔之间的相处已经比我看过的很多真正人类夫『妇』要恩爱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