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盛开的城市》 第1章 一次诡异的面试〔已补完〕 楔子 玉溪的暴风雪迟了两日才到来,原本阴晴的天空慢慢被天际压过来的黑云掩盖,厚厚的雪挡住了去往龙泉镇的山路。冷冽的暴风重击着这条路上所有的生物,骨髓中都能感受到针刺般的痛。风雪所到之处,是一片白色的葬地。 但须臾后,却见山的尽头驶来一部黑色路虎,速度极快,在拐过最后一个狭隘的路口,驾驶座上的男人双眼一眯,终于能看见前方一片橘黄色的灯光,此起彼伏的山镇农村,紧而有序的排列在山丘上。 李光沫驱车整整三天没有休息过,此时邋遢得宛若乞丐,眼白纵横着丝丝疲劳的红线,但古潭水里却倒映着一个男孩的身影,他躺在后座,身上盖着一张黑色的毛毯,遮住了脸,只能看见胸口微微喘息,不时猛烈咳了几声。 “到了没有?”男孩的嗓音很嘶哑。 光沫一个急刹车,车停在了山口,“晗少,到了。” 车门打开,才看清楚是个高瘦的男人,身高接近一米九,黑发遮额,英姿挺拔,年纪看起来不大,却十分稳重成熟。 他扶着男孩下车,毛毯缓缓拉下,却是一张面目全非的脸,左眼又紫又肿,右脸红得浮起一块,嘴角还残留着血渍,完全看不出男孩原本的漂亮精致。 他的右手绑着绷带,腿脚也不方便,只能依靠李光沫一深一浅地在雪地里行走。 面前是一座简单的住宅,白墙绿瓦两层楼的结构,孤零零的座落在山腰,离开密集的村镇有一段距离。 而屋内家具简陋,一张木桌,两把竹椅,桌上点着红色的蜡烛,暖红色的灯光令屋内笼罩上一层朦胧的色彩,与外界的阴冷深谙相比,宛若是另一个世界。 李光沫和男孩是一仆一主的关系,今天来龙泉镇是想找一个女人。但是她好像出门了。 “来的不是时候,人不在。”光沫狠皱眉峰,像是询问:“要不要先回去。” “等等。” 男孩目光沉沉,不像七八岁的天真,反而是一派老练和沧桑,白皙见骨的手从兜里伸出,攀在玻璃窗上,五根手指的指甲都被折断,血肉模糊,手背纵横着数道鞭痕。 这是一种触目惊心的痛,前几日所有见过他的人无不唏嘘落泪,道他是命不好,遇上一群性格扭曲的贼人。不过豪门子弟,遇上绑架勒索是寻常事,能活着被救回来已经是祖上积德。 所有人都以为这不过是一出意外绑架,只有他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绑架背后的阴谋大到他辗转做梦,都能被吓出一身冷汗。 伸出手的时候,几张照片从兜里跑出来,看页脚的时间,最近的也在七八年前,但陈旧零碎的照片上的都是同一个女人,妆容百变,有时小家碧玉,有时却妖娆妩媚,不论哪一张都是一种极致空灵的美。在男孩还未遭受此劫时,他的美与照片里的女人如出一辙,五官几近零差异的相似。 只是,他今天还想求证,也许他与这个女人只是碰巧长得很像。 目光最后停留在女人抱着一个女婴的照片上,眉眼骤然一紧,抬头目不转移地盯着连绵远山,他偷跑出来的时间有限,若她们还不回来,便只能打道回府。 但命运的强大,往往在转瞬之间便会出其不意。 他转身的时候,看见山口处有一个身影慢慢跑来,接近之后才看清楚是一个与他岁数相当的女孩,她扎着一个简单的马尾辫,穿着红色的棉袄和靴子,脸颊被风雪冻得发红,左耳带着一个助听器,一双眼睛是棕黑色的,相当迷人,走到他们身前,笑出很深的酒窝问:“你们迷路了吗?” 一呵气,白雾打在眼瞳上,显得她双眼越发湿漉可爱。 这张脸和笑容,男孩看了七年,跟他的妈妈仿佛一个模具里做出来的。 原来偷龙转凤这件事,是真的。他不是燕家的孩子,他应该姓恩,眼前的女孩也不是恩家的落魄孙女,她本应该是燕家至高无上的千金明珠。 呵,那一群长辈,真是好算计! 黑色的毛毯内探出那对精致的眼,浅浅一笑,分明是浮肿的脸庞却因这双流光灵动的眼眸,而妖娆风情。 他伸出左手挟住女孩的尖下巴,拉向自己的双眼,琉璃色的眼瞳慢慢变成黑色。 “恩心,记住,你从来没见过我。” 女孩的双眼随之一沉,像是吸入了*香,眼皮沉甸甸的阖上,倒在男孩的怀里。 这是他第一次用催眠术,却用在他想要保护一生的姑娘身上。 再次抬头,鸦青色的天空依然云卷癫狂。这是1993年恩心做的一个梦,带着风情万种的男人和深深的琉璃色,嘴里是雪融化后的清甜香。 * part1.一次诡异的面试 十二年后。 七八月的申城热得像一个烤炉,青天白日里火辣辣的太阳炙烤着地面,柏油公路上能看见远处地表冒出的袅袅白烟,即便穿着鞋子,脚底心都能感受到从地下传导而来的热意。 恩心的手上是一家私人诊所发出的面试通知函,日期写着六月十八号,而今天已经是七月中旬,迟到了整整一个月。 她原本是不想在私人企业里工作的,但是如今大学生工作形势严峻,在第二十二次面试失败之后,她咬牙降低自己的要求,毕竟有饭吃总比饿死自己的好。 只是不知道,她迟到了一个月,这家诊所会不会再收人。 浦东的这条路她从没有来过,下了地铁往左拐,居然还有一条小路蜿蜒到半山腰上。山道旁的两排翠郁槐树恰好挡住炎热的日光,恩心走在山路上,阳光化成一颗颗斑点,细密的落到她身上,抬头就看见座落在树林间的别墅。 恩心眯了眯眼,其他的建筑物在烈日里被炙烤得宛若海市蜃楼一样婉约浮动,唯独这座别墅矗立在盛荫之中,看起来清爽而真实。 只是,单从别墅外表的白墙红瓦,鎏金渡漆就可见其富丽堂皇。一家小小的私人诊所,有必要弄得这么讲究吗? 恩心顿时对它的主人好奇起来,放下挽起的衣袖,整理妆容后敲门,应声的是一个男人,嗓音爽朗干净,“门没关,请进来。” 推开门,入眼的就是一长条乌木书架,一个男人站在双向梯子上,架在书架前翻书。他的身型中等,皮肤麦色,大约是穿着白色毛衣的缘由,显得身材更加壮实。 “你是?”男人看清恩心后,皱着眉询问。 她急忙拿出面试涵和个人简历:“我是来面试的,你们上个月有发给我一张通知单。” 她说的很忐忑,毕竟是一个月前的事,但梯子上的男人好像很迷惘,盯着她愣了一秒才恍然大悟似的,“啪”得一声阖上书,急急忙忙从梯子上爬下来,踢开脚边乱如麻的书籍以及垃圾,拍了拍沙笑道:“诊所有些乱,请别介意,你先找地方坐。我给你去倒饮料,要喝什么,雪碧可乐,还是美年达柠檬汁?” 男人一面说,一面整理周围杂乱的东西,赌气般扯着沙发旮旯里的一张旧报纸。 恩心看的眉头一皱,“谢谢,不过请给我一杯白水就可以。” 男人扯了好一会儿,翻了个跟头才将报纸拉出来,随意朝地上一扔,对恩心笑道:“劳烦您稍等片刻。”说罢,便走进厨房里洗手。 他离开的片刻间,恩心才开始打量这家诊所的环境。说实话,装潢很精致,仿了西欧家居的式样,客厅有很大的壁炉,电视镶嵌在墙内,所有的灯具家具,甚至地板和旋转而上的楼梯,一律是欧式建筑的风格,整个屋内的格调偏黄昏暗沉。可既然是心理咨询诊所,确实需要一种安逸宁静的气氛。 只是…… 恩心探头在四周觑了觑,到处是随手丢的废纸和书籍,当真是乱的要命,跟三四岁的儿童房一样,楼梯的角落里还睡着一架手掌大的遥控赛车。 刚才那个行为怪异的男人,淡漠的笑容,加上凌乱的工作环境,和屋内诡谲的气氛,恩心站着都觉得脚掌心生刺,若不是她懂得为人得有礼貌教养,八成现在趁那男人不在,脚下套上一对风火轮就开溜! 她观察良久,越看越瘆得心慌,男人已经端了两杯咖啡出来,递给她一杯,随之报赧:“不好意思,来不及烧开水……这是星巴克的拿铁,早上刚买的!” 恩心盯着杯子里冒热烟的咖啡一怔,怪不得她刚才听见微波炉的声音,感情这咖啡还是转出来的!她简直无语凝噎,这是她人生第一次喝转出来的咖啡! “别杵着,赶紧坐,你用不着紧张,随意一些就好。” 恩心端着咖啡杯入座,有些惴惴不安,低头慢慢啜了一口咖啡,秀气的弯眉差点没掉下来。 这咖啡到底加了多少糖……都甜到发苦了! 她强忍着才没将嘴里的咖啡吐男人一脸,喝一口后就放回托盘里,再也没心思去动它。 对坐的男人却不以为然,两口便见了杯底,用纸巾轻轻抹去嘴角的褐色液体,表情从容淡然,这不禁让恩心怀疑,他是不是故意在她的这杯咖啡里多加了两勺糖?但男人温和无邪的笑容,却打消她置疑的想法,他莞尔道:“我叫宋朗,朗朗乾坤的朗,这家心理咨询所的医师姓燕,是我朋友,我这几个月有空,替他打理一下诊所。”顿了顿,他又补充:“哦,这几天燕大师出疹中,不方便见客,所以我来面试你。” 可……既然已经是大师级别的人了,还需要他出诊?何况心理咨询大多都是病人来找医生的吧?如果非要大师级别的人登门造访,估摸患者的身价不容小觑。 恩心听着感觉狐疑,张了张嘴,却又说不出话来,只将简历交给他,“我叫恩心,是上师大在校生,这是我的个人简历,之前有做过两分短期工,但是因为学校课程的关系,不能长期发展,如果你们能接受实习生的话……” 她巨细靡遗的做自我介绍,宋朗的眼神却很随意地在简历表上浏览,偶尔点点头,手指无规则地敲着沙发前垫,坐姿十分惬意慵懒。 这一切看在恩心眼里,不由得皱眉,她的课外选修是人物心理行为学,这种神情和动作能表达出对方是心不在焉在聆听她的事。此前她面试的几家公司,不论录用与否,面试官都会严肃详细的询问她的情况,并介绍工作岗位,他的态度却截然相反,不仅不咨询对她的专业知识和工作经验,甚至没有介绍诊所秘书的工作内容…… 恩心试探地问:“请问,您对我说的内容,和自身情况,还有什么要了解的?” 宋朗闻言,迟钝几秒后才抬头,笑着将简历交还给她,嘟囔了一句:“该了解的十几年前就已经了解过了。”但恩心是天生性弱听者,左耳带着助听器,音量调得并不大,宋朗刚才说的很轻,她没听清楚,便复问道:“您刚才说了什么?” 宋朗朝她左耳上的助听器望了一眼,摇摇头,温文尔雅的笑笑:“对了,你现在是大二的学生吧,还没到实习期,为什么出来找工作?” “因为我需要钱,交学费。学校已经下了最后通牒,不赶紧交的话,怕是要被勒令退学了。”恩心随之一笑,说的很是坦荡。穷并不能成为让人们窘迫低头的理由,人穷志不短,只要是自食其力获得的报酬,她用的问心无愧,不论在何种场合,也能高声谈论抬头挺胸。 宋朗看着她,微有惊讶。 屋内的昏黄灯光周围,有一粒粒金色的微小星球绕着她的笑脸飞舞,明媚而忧伤。她的小虎牙,和嵌在两颊的一对酒坑儿,一笑甜到心里。这姑娘的眼眸里山明水净,说不出的温香似锦,又透着睿智和海纳百川,像江南水乡的依依杨柳。 这样的笑容和灵魂,宋朗曾经在一个女人身上看到过,他见过女人数次,所以记得很清楚,不论她的身家还是容貌都卓尔不群,但可惜,他十分鄙弃厌恶那个女人的做作所为,即便恩心与她是两个人,并无太大的瓜葛,他却忍不住有所迁怒。 宋朗起身走到玄关前打开门,语气客套疏离,平淡道:“总之你被录用了,上班的时间很自由,你得空过来就行。” 他态度转变的太快,恩心一时间反应不过来,慢了几秒才急忙收拾自己的东西,准备离开。 不论宋朗的态度如何,但找一份工作不容易,何况它不论在时间还是福利上,都是相当好的。恩心几乎觉得自己中了福利彩票的特等奖那般,所以她还是要好好珍惜这次机会。 她走到玄关,对着他温和笑了笑,笑意直达眼底,玄月眉依旧温和宽阔,际线明朗。 “我明白了,在暑假期间,如果有需要,我每天都能过来。” * 恩心一离开,宋朗拉下了笑脸,冷冰冰地将两杯咖啡丢进水槽,斜眼觑了觑一旁的白砂糖罐,想到她刚才喝了一口咖啡后苦着脸的形容,突然心情就好了起来。 然后,来到书桌前,低头所见的是一个八十年代的老式电话座机,每个数字上都有一个孔,他需要拨上几圈才能连成一串数字。 话筒里的‘嘟’音响了许多次,对方才接起来,声音清越干净,光是听很难辨出男女,还要从两人的对话里才能猜测到那是一个男人。 “如果是神经病患者,请先预订后再与本大师联系,如果是我爸妈爷爷外公,请继续,不过长话短说,本大师工作很忙,如果是我狐朋狗友,给你三十秒时间说完,超出的时间一秒计三十万,金钱累计在‘哔——’一声后开启。” “哔——” 宋朗在这边听得额上的青筋乱跳,忍无可忍:“靠,燕晗你少给我贫,一听你那边的声音就知道你在打游戏!说正经的。” 说完这句,对面的男人顽劣地轻轻哼唧几声,像是不屑,沉默的等他继续。 宋朗揉了揉太阳穴,道:“小姑娘今天来过了,照你的吩咐,聘用她了,暑假这段时间她会一直来上班的。” “哦,挂了。”那男人了解情况后,答得很是随意简略,下一秒就要挂断电话,听得宋朗在这头暴跳如雷,拍着桌案吼,与方才的善雅形象简直判若两人:“挂你个头挂,我还没说完呢!” “继续。”那个男人依然是简短的两个字,漫不经心的口吻,听得宋朗想,若要是这个男人在这里,他一定冲上去送他两拳! 宋朗叹了口气,不值得和这人置气,便问:“她的情况不是很好,欠了学校一屁股债,你要不要预支她两个月的工资?” 所谓的债,就是学费,那个男人知道,但是工资……仅仅两个月,加起来只不过4000,学费怕是不止。 两人通过一根电话线,都是一阵绵长的沉默,彼此间只有丝丝缕缕的呼吸声在交流。宋朗知道那人在思考,如何给恩心发钱,却又不让她起疑心的方法。 但是他忘记了,燕大师是治疗神经疾病的,但是他自己的神经疾病更加恐怖。 “那个什么破学校啊,喊光沫哥带上人去把那学校拆了!” 这语气简单轻松,就像在谈论某一天的天气情况,或者股市的涨跌。宋朗听了差点跌倒,这他妈的是一个正常人说的出来的话吗!? “燕晗,你正常点行不行?任何人欠学费,学校都会发出通牒的好么?何况你护得了恩心一时,护得住她一辈子么?是,你妈丢了她是不对,但从她读书考试,一路到申城,你帮了她十二年了,你是要让她一辈子都按着你为她布置的未来走?”顿了顿,宋朗冷笑道:“我听说她此前被好多家公司都拒绝了,也是你背地里搞的小动作,让她只能到你这里来……” 但这句话还未说完,那头的男人已经啪得挂了电话。 话筒里,只余下‘嘟嘟’的回音,音量很足,好似在传达他的怒意。 宋朗握紧了话柄,手背上有青筋突突,兀自一个人沉默片刻,最终无力的挂了电话,转身摸了摸胸口,竟是一阵阵的疼。 即便燕晗此前受的苦与恩心无关,可是面对她,宋朗总觉得有一些隔阂,就像燕晗面对她,总是生出一种愧疚感,想要极力弥补她所有,兀自为她安排着所有的剧情和人生,财富地位,亲情友情,甚至爱情,只要恩心想,他就会不遗余力来偿还他欠下的恩情。恨不得掏了心挖了肺,才好。 第2章 往事总不堪回首 part2往事总不堪回首 学校规定的暑期在七月底到十一黄金周之后,比寻常的大学晚了一个月,总体休假时间延长了七天左右。月底的时间还未到,本地的人已经陆陆续续回去了。 最后一两班车在四点多,许多人怕四点的班车太挤,提早整理好行李成群结队地赶前一班,所以下午两三点的时间,校门口门庭若市,一眼望过去估摸就有几百来号人排队,也正值这群十八十九,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处在青春骚动期,性情浮躁没耐心,队形不够整齐,服装造型五花八门,不好辨认,拖着行李箱打闹乱跑,都出动了警卫管制:“都安静点等发车,那个绿毛头的男生别再跳了,怕别人不知道你一头绿吗!……” 恩心在人群里挤了很久才相安无事地挤进去,只是过程中将那张诊所的联系地址弄丢了。恩心从小就不记路,龙泉镇的山路要走上数十年才轻车驾熟,若只去过一遍,她转眼就能忘记。 可是……她回头望了望人山人海,皱眉放弃,还是上网查一查那家诊所的地址吧。 * 恩心一路跑着回到寝室,上铺的老四听见开门声,立即把头探出蚊帐觑了觑,转身丢了一本《心理辅导教学》书给她,“我刚买的,顺便给你带一本。” 郭老四和她一样是外省来申城读书的,除了过年,节假日都不回去。 恩心随意翻了几页,知识还挺全的,国外心理导师的语录都给印上了。 “你这次是打算认认真真考幼师?” “可不是?”老四喜欢躺在床上吃膨化食品,听了恩心的话吮了吮手指,咂嘴道:“失败是成功之母,从前两回的失败我得出了经验,就是除了背还是背!中国传统考试技巧——背诵,乃是本国亘古不变的道理!” 都是死记硬背了,何谈得上技巧? 恩心笑着摇了摇头,随意将书丢在桌子上,打开电脑打算查一查诊所的官网。 老四在上头翻腾,呀呀自语地读,忽然间想起来什么似的,扭头兴奋地问:“对了,你不是去一家心理咨询中心面试了嘛?结果如何?” “不是心理咨询中心,是私人心理咨询诊所。”恩心纠正,鼠标打开网页,输入‘向日葵心理诊所’,回车,搜索引擎结果跳出了几千条相关内容,她棕黑色的眼瞳里有一条一条白光闪过。 老四这时候急着问:“不管是什么,你过了没有?还是说让你回来等通知?” 说到这个,恩心就觉得奇怪,那家诊所第一也不缺人,第二也不多加考虑,当场就聘用了她,该不会是一家‘黑店’吧? 她心里怵归怵,到底已是涸辙之鲋,不论山洞里有没有虎,也得进去探了才晓得。 “过了,他让我有空就去,没规定上班的时间。” “那么好!”老四也有些疑惑,“你有没有打听清楚那家诊所,老板是什么样的人?不会是贪图你的貌美如花,所以故意钓你的呀?” 恩心忍不住白她一眼,老四什么都好就是口无遮拦……怎么什么话都说的出口。 “老板……好像姓燕。”恩心回想了一下,确定后回答。 上铺的老四愣了一秒后,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震得床底下的恩心不由得皱眉,捂嘴挥手,一片灰尘四起。 老四激动道:“阿心,你一定是上辈子积了大德了,居然能给心理学领域里最年轻的泰斗级人物,燕大师做秘书!” 真的……是他? 老四这么一提,恩心才记起来,其实她也对这姓燕的男人略有所闻,虽然一直不清楚他的全名和容貌,但据说与她是同岁的青年,就读于申城最好的一所医大,年纪轻轻就已经拿到了心理学专科硕士博士学位,十六岁的时候参加过一场心理学辩论赛,他一人独挑大梁,滔滔不绝的演讲和正反方辩驳,甚至将国内外知名心理学专家都堵得哑口无言,满座哗然,在大堂外面都能听见里面嘹亮不绝的掌声。 不论是媒体还是学者,都对他充满好奇。有人也曾搜索过他的身家背景。燕大师的本家在香港为巨贾世家,旗下的品牌不胜枚举,从事的行业多如牛毛,能说的不能说的都有,在世界上的地位举足轻重,权势双收。而燕大师从幼儿园到大学,从来不做作业,翘课无数,但是考下来的成绩让人膛目结舌,好到令人发指,七门主课门门绿灯畅通,从未丢过一分。听说,这是因为燕大师的记忆力超群,只用一眼就能记住看到的东西,过多久都不会忘。 所以,此后‘心理学专家、天才、青年才俊、富二代、纨绔贵胄’等一系列名词就成了燕大师的随身标签,提起他来,人人第一印象就会想到这些字眼。 恩心回想着,恰好,鼠标移在一个链接上,文字的梗概,大约是众人八卦燕大师的一些内容。 她皱眉斟酌了半晌,最终只是记下了诊所的地址,然后关闭电脑。 老四是燕大师的忠实粉丝,每次提到他总会开始犯花痴,即便是一个人也能自言自语歪歪膜拜很久:“阿心呐,你记着要帮我问燕大师的亲笔签名!如果你跟他关系能更进一步的话,能不能再介绍我和他认识,我想留影做个纪念,毕竟那可是国士无双的燕大师,都说他长相不俗,宛若天人,我每晚做梦梦到他都流口水……” 这些溢美夸张之词她听得耳朵都快生茧了。 “知道,我尽量。”恩心无暇回应她独醉其中的仰慕之情,随意敷衍了几句,不知为何,她心里隐隐不安,对接触那位燕大师有所抵触。她想,可能是这男人太过于神秘又神圣,光芒万丈的关系。 恩心摇摇头没去多想,阖上电脑丢进包里,拉开衣橱开始收拾东西。 “你真打算去你奶奶家?”老四见她已经打包好行李,冷不丁开口提醒:“你不是说,恩家早十几年前就把你和恩妈妈赶出来了?现在你回去,会不会依然得看着他们脸色过日子,那不是自讨苦吃么?” 老四说的恩心心里一沉,左胸口的血管里好像有一根针游来游去,手里的箱子都仿佛重了两三斤。 有些事,不去想,不去提,终究只是她一个人的掩耳盗铃,人生之中总有那么几个艰难的坎儿摆在那里,就算摔几个狗啃泥,也得爬过去。 沉默须臾,恩心最终没有搭老四的腔,只是嘱咐她一个人在寝室注意安全,有什么事就联络她商量。但恩心没有手机,最后只能留下恩家的座机号,她笑道:“不过,我可不保证一直在家里,最快联络到我的方式,还是得给我寄信。” * 坐车回到恩家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街道两旁的路灯陆续亮起。 申城的老弄堂素以热闹著称,恩心刚走到路口,就能听见里头的百家争鸣。石库门的房子像一家家在石壁上凿出来的洞,每个洞里都住着一家三口,一排墙上下有好几十户人,晚上烧饭的时候,鱼肉飘香四溢,东家的人闻着就能知道西家的人今晚的菜色,两家人隔着一条内置弄堂,几步就能互相窜门子。 而恩家是独立的老洋房,矗立于弄堂的最深处,隐在层层扶疏绿叶之间,从已经掉色的墙面,不难看出这座机关大院的年事已高,却依然矍铄挺拔,风韵犹存。它就像恩家现任的当家主人,恩老夫人,也是恩心的奶奶,年轻时叱咤大半个申城的铁娘子李京。 恩老夫人在当地权贵人眼里,有相当的份量和知名度,素来以铁血手腕统治恩氏帝国的女人,曾经令许多獐头鼠目的小人闻名丧胆。 恩心虽然不知道奶奶从前的雷厉风行,却能肯定她是一个相当有能力的外交官。 因为,几天前,她仅仅用一通电话,以及三言两句,就动摇了恩心的想法。 “阿心,你难道不想回恩家站住脚嘛?” 奶奶的声音明明很柔和,恩心却听得全身一怔,勾着电话线的手指微曲,渐渐拉紧。 当年恩家因为一张被她当成画纸的合同,就将她们孤儿寡母赶出来,如今一晃便过了十三年,若再见到他们会不会让她更加的难过? 恩心犹豫挣扎,到底要不要回去,最后因为奶奶对她说:“就算不为你自己考虑,也为你妈妈想一想,她一个女人在外地不容易,若是你能在恩家安稳下来,想必她也愿意回来与我们一起生活。” 姜还是老的辣,老夫人说的一点也没错,就算是为了母亲,她也必须再勇敢一次。恩心沉默的站在电话前,贴着听筒的耳朵都发了烫,嘴角缓缓一笑,连自己都忍不住嘲讽自己。 有谁能想到,貌不惊人的她,居然是恩氏权贵之女。 可,既然是贵圈里的人物,却居然连学费也付不起!只是个曾经被逐出家门,如今到处打工挣钱混一口饭吃的落魄女儿!这话说出来,连她自己都弯腰捧腹,眼角笑出了一滴泪…… 第3章 初见时那抹惊艳〔已补完) part3初见时那抹惊艳 夏天的黄昏过后,天空却依然迟迟都不暗下来,但抬起头已经能看见天边的一轮浅色月牙。 恩心回想前两天与奶奶的交谈,思绪不禁有点飘远了,再回首时,迎面跑来一个四五十岁的男人,头发和胡须已经有了白发,见了恩心,枯淡的络腮胡顿时好像亮泽起来。 恩心朝他颔首笑道:“林叔。” 男人正是恩家的管事,之前和恩心照过几次面,在她和恩家人接触后感觉下来,林叔算是最温和的一位。 “老夫人怕小小姐忘记怎么走,让我来接您回去。”林叔含笑,殷勤接过她的背包和行礼,转身领路。 恩心没有拒绝他的好意,交过手里的拉杆箱后,亦步亦趋地跟在男人身后。 走到弄堂深处,抬头便能看见大片大片的枇杷树,翠绿色的树叶花团锦簇,一部分的枇杷还未成熟,带着稚嫩的青柠色垂头看着从树下路过的人,若有小风卷过,就能听见硕果相互敲打的 ‘咕咕’声。 恩心听着这大自然的音乐,原本忐忑的心情渐渐转好。走了片刻之后,明明离开恩家还有一段路,她却蓦然停住了脚步,因为她听见了另一个走调的声音从不远处□□来。 她抬起头,望向身旁红墙绿瓦的别墅,双眼眯了眯,却看见朝北的阳台上站着一个高高瘦瘦的男人,侧影很是好看。他抱着萨克斯的手臂细长白皙,十指骨肉分明,细碎的长发若隐若无遮挡住视线,下颌的线条寒峻深肃,冷冽而高傲。白色衬衫不染纤尘,娴静的姿态让人感觉他拥有一种清澈、干净的灵魂。 这样的人物即便只有一个侧面的身影,也能凭空描绘出他出众的精致面容和与身俱来的气质,感觉好似宇宙中的那枚红日,或是满山遍地的向日葵花,十□□岁的年纪,朝气蓬勃并且温暖耀目。 他的五官紧皱,努力吹着古怪的音调儿,断断续续不能很好连成一曲,可听在恩心耳里,却觉得是一首可爱的天籁,她忍不住多听了片刻,直到少年转身收起萨克斯,她才看清他的面容。 刹那,灼热的阳光在她的眼皮上烙下一个斑点,烫得她几乎不能睁开眼。 那是一个极其精致的面容,唇红齿白,双眼狭长,琉璃色的瞳仁很大很亮。整体的五官宛若一副白玉浮雕,立体感十足。 明明在现代这个五光十色的世界中,特别是娱乐圈不乏此般天仙似得男子,她却看的忘乎所以,整个人被定格在原地不能动弹,许久后回过神,摸着左胸口,才发现心跳声竟像在擂鼓。 恩心第一次知道,世界上有一种日曜宇内的人物,他拥有得天独厚的光源,是发光体,是世 界的中心,随便站在哪里都是一道瑰丽的风景线,吸引所有人的目光,而每个人却只能以最卑微的姿态去仰视他,其余任何人与物,都只能是他的陪衬品。 林叔感觉到身后的姑娘没有跟上来,转身顺着她的视线望去,看见阳台上的男人后,眼角流露出金色的光辉,他腾出手朝男人挥了挥,笑道:“阿晗,你外公是不是出门了,要不要回家吃饭?” 这话将恩心从失神中拉回来,再看了一眼阳台上的男人,顿时觉得自己失了态,脸颊微红着低头。 男人听到林叔的话,低头便看见了一对涂了辣椒水的耳朵,藏在某个姑娘的脑袋后面,而她微微低了头,视线不敢对他相撞。他的目光在恩心身上停留了两秒,再望向林叔的时候,却无比嚣张自傲,带着任性童真的语气,冷哼一声道:“妈的,大爷我饿死都不回去的!” 说罢,背着他的萨克斯进屋,落地窗‘啪’的一声响,被重重的关上,连里面的白色窗帘也唰得被拉上,透过白光只能 他高瘦的背影闪过。 “这孩子。”林叔最后望了望那扇落地窗,失笑摇头。 恩心看着林叔脸上的笑容,微微失神,同一种笑,两种感情。林叔对她的温和笑容里,是一种仆从的尊敬,对那个男人的笑,却是长辈的宠溺和关爱。 虽然鼻子有一些酸涩,但是她毕竟离开十三年,有些人只需要一天就能改变彼此间的关系,别说整整十三年,是她自己错过的太多,与他人无尤。 林叔指着面前的别墅,对恩心说:“那是裴公,也是你裴爷爷的家,他小时候还抱过你,你 忘了吧,那时候你只有两三岁,还不会说话……”话说到一半,他看到恩心左耳上的助听器,声音突然停住,喉咙里像长出了一粒石头。 差点忘了,恩心的童年在无声的黑白世界里长眠。 林叔讪讪的看她,她却无所谓一笑,柔和的眉眼里像是藏着一个偌大的宇宙,有容乃大那般,包容了所有。她并不介意别人提及她灰暗的过去,人生在世,难得清醒,难得糊涂,最重要,互相包容就好。 他几度提气想继续说,话到嘴巴又无力的怂了下去,最后还是恩心开口提醒:“阿叔,我们快走吧,天色不早了。” 林叔便拉起箱子走在前面,一面对她道:“裴公以前和我们恩家有些生意上的来往,所以房子也买在一处,他有一对龙凤孙,不过两人都在国外读书,今天你看见的是裴公的外孙,姓燕。” 恩心听到林叔那么一提,整个人都觉得不好了。 怎么……又来个姓燕的? 自从听老四滔滔不绝赞美燕大师起,恩心就一直对燕这个姓氏感到纳闷。 回家的时候心神还有些恍惚,经林叔提醒,她才注意到院子里站着一位拨着花土的老人。她站在门口举步维艰,只是巴巴儿地望着里头,林叔在她身后喊了一声:“夫人,我们回来了。”一边说,一边拉着她进来,顺便将背包都放在板凳上,对老夫人笑道:“刚才路过的时候看见阿晗了,小子还想学萨卡斯呢,但是吹出来的都是跑调儿的音。” “哦,他还是不肯回家吃饭?” 林叔听了笑容悻悻,没有回话。 老夫人拍了拍手上的土灰说:“那随他吧,小子还在叛逆期,快20岁的人了脾气跟小孩儿一样,反正裴公家有何嫂,饿不死他的。”而后,她转过身,恰好看在挨在门边上的恩心,眼神如鹰隼般犀利打量离家十多年的孙女。 恩心才看清她的容貌,老人家的身形还算挺拔,只在发白的两鬓和沧桑的眉眼间能看出流逝的风华。 只是,恩心离开恩家的时候年纪过小,再加上不记人,所以奶奶从前的模样性格全部都忘记了,如今再一次见到她,却没有激动流泪,也没有感概万千,甚至一个简单的拥抱,或者握手,因两个完全没有一点地方相像的面孔,而变得陌生、尴尬。 老夫人虽然有了年事,但精神有劲,抬头挺胸像一根翠竹竿,可惜腿脚不方便,拄了拐杖走到阿心面前,心有余戚:“让我这个老太婆看一看,过那么多年不见,我们家阿心长大了,漂亮很多了。” 恩心淡泊的弯腰颔首,虽然并不怨恨奶奶从前的所作所为,但一时间也无法接受,连奶奶这个称呼也如鲠在喉,望着老人不知道说些什么。 老夫人没有勉强她,看着恩心的眼眸里有波澜,笑了笑,褪去了初见时的锐利。 “你妈妈过得还好么?怎么不一起回家来看看。” “家里还有生意要做,她不方便过来。”恩心说的是实话,她家是镇上唯一一家出售普洱茶的。 老夫人点头,顺眼看见她手上一袋黑乎乎的东西,皱眉沉思起来。恩心低着头看自己手上的茶叶袋,笑眯眯说:“这是今年暑假里刚晒好的普洱,我妈她特地从云南寄过来的。”顿了顿,她稍稍觑了觑眼前的老人,还有一旁笑呵呵的林叔,讷讷的说:“这是云南最好的普洱,大家可以,一起泡,特别香醇,我妈晒的茶叶都不苦的。” 老夫人沉吟片刻,对恩心点了下巴:“既然这样就拿进去吧。”又转身嘱咐林叔:“准备一下饭菜,孝廉和槿蓉他们也快回来了。” * 恩孝廉、宋槿蓉,前者是恩心的叔叔,后者是她的婶婶。 当年她和恩妈妈被赶出去,很大程度上他们也出了不少的力。恩心听到他们的名字,不禁有些芒刺在背,握着茶叶袋的手心汗津津的,霎是紧张。不过,她来的唯一目的就是好好读书工作,将来把妈妈接回来,对恩家的人,能忍则忍便是。 林叔将所有的行李暂时搁在楼上,洗了手端盆上菜。 恩心朝饭桌上望了望,眼瞳瞬间被扩张器拉过一样,目瞪口呆,完全不能理解贵圈中人的生活方式——长长的一条红木桌,大约是三个八仙桌拼起来的长度,光是冷盘就占了一张桌,剩余还有十几道热菜热汤。鱼虾肉分别有两三份,都是她从小都没见过的烧法。 一家五口人吃饭,有必要那么夸张吗? 恩心怵得慌,紧张的想选择了比较下首的位置坐下。可老夫人觉得祖孙俩分离太久,想同孙女说说梯己话,便想让她坐在自己身侧,扭头再对林叔道:“去搬个椅子来,拿个小垫子!” 林叔唉了一声匆匆把椅子搬来,扶了扶正才让恩心坐下来。 老夫人拉着恩心的手,拍着她的手背说:“你爷爷在你没出生的时候就生病去世了,此后恩家的一切就都我的肩膀上,背起来那可不轻,要考虑的东西太多。就说咱们家早年做的是军火生意,但如今国家在这方面管制得相当严格,80年之后呀,我便生意渐渐转到其他行业上。原本还有你爸爸思国帮着我管理,但是他在你还在慕华肚子里的时候就去世了,早知道当初我就不该让你们一家三口跑去中越交界做什么生意,不仅白发人送黑发人,还连累到你,战火这东西也实在太戕害人……” 老夫人独自说着上一辈的事,恩心只是默默听着,却无动于衷。 恩心其实是遗腹子,生下来已经没了父亲,对于爸爸的印象,也仅仅停留在一张父母的合照中。所以,在恩心潜意识里父亲这个名词是特别薄弱的存在,它就像一缕清风,偶尔从身边划过,有感觉,但是淡而无味,以至于旁人提起恩爸爸的时候,她也不过是一笑了之,没多余的兴趣深问下去。 祖孙两人只谈了须臾,老夫人说要回房一下。恩心也起身站在楼梯口等,恰好外面的铁门发出声音,她打开门的时候,却看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凌厉的看着她,眼神直勾勾的,那样清晰的厌恶,毫不矫饰就暴露在她的面前,遑论再镇定的人,此刻也无法忽视这样的尴尬处境。 “你是在凡?”恩心想起来了,叔叔和婶婶还有一个孩子,她的弟弟,只是当她六岁的时候,她的这位弟弟只有两三岁,彼此之间别说亲拢,更本互不相识,连名字都要靠别人传达才知晓。 “这里是我的家,你又是哪位。”在凡的口吻几乎是陈述的,猜也能猜到,他知道她的来历,只是故意讽刺,不接受她罢了。 恩心想到这一点,敛起眉眼,默默无言地挺着背脊离开,至少不能让他们看到她的软弱。 “谁允许你进我们家的!”在凡不放过她,伸手抓住恩心的肩膀把人扳回来,眼神凶狠而毒辣:“你和你妈妈早在十几年前就滚蛋了,你为什么还能腆着脸面回来!”在凡正处在叛逆激动期,说话做事没有分寸,这时候在气头上,看见恩心的脸扬手就想给她一巴掌。 恩心懂事以来,这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被惊得直愣愣的站在他面前,看着落下的巴掌而无动于衷。 所幸,清澈的响声没有落下来。 是赶到的恩叔叔抓住了在凡的手,低声叱道:“你在干什么?” “她们母女好不要脸,明明不是我们家的人还敢死皮赖脸留在这儿!就是因为她们,所以阿晗哥才走的!” 恩叔叔气得反给他一巴掌:“阿心是你姐姐!” “我才没什么姐姐!”在凡捂着脸,狠狠的回头瞪恩心,几乎是一口回绝,极度地排斥:“她是不是大姨生出来,她自己清楚!”他故意忽视姑娘眼中的悲伤,凶恶地冷凝她片刻,转身逃离。 “站住!”声音从楼上传下来,老夫人这会儿拄着拐杖,步履缓慢:“像什么话!那是你堂姐!” 在凡杵在原地不动,抬头看恩心,眼中生了怒火,却死死抿着嘴。 老夫人见此,抡起拐杖朝男孩背上砸。 这一幕发生太快,恩心呆了,来不及去拦。恩孝廉虽然心疼儿子,但又不敢忤逆长辈,只能束手站在门边,听那棍棒一下一下,落在孩子的背脊上,低闷的打击声此时震动了整座府宅。 宋槿蓉最后才踏进家门,恰看见自己的孩子挨了打,面色顿时灰白,拔了腿冲上去要护着,却被丈夫拦了下来。女人的目光同时辗转巡视几人一眼,最后定格在阿心身上,古潭水波澜壮阔,精彩万分。 恩心如何不懂那样的目光,冷漠排斥,悉数落在她眼中,想要选择努力去忘记,最终还是在心里打成了死结。 在凡挨了几棍子,咬牙不出声,他也是格外倔强的性子,不知道这是遗传了谁,或者说跟着谁学来的。 大约打二十来下,老夫人才收了手,然后一反之前强硬的态度,柔和语气轻叹一声,挥手对众人说:“你们刚回来,先回房休息。”她看了看站在门边四肢发颤的恩心,还有她左耳上扎眼的助听器,心里感概。他们恩家,注定要亏欠这姑娘一辈子。 “孝廉,阿心出生就没了爸爸,眼下她妈还在云南,一个人在外地读书不容易,你们当叔叔和婶婶要多担着点儿。” 老夫人凝重了语气,再次看了恩心一眼,委婉说:“不论如何,她已经姓了恩,是你们的侄女。” 孝廉的笑容瞬间僵硬,青了一阵脸色,看了看面色发白的恩心,长相算不上惊丽,眉目倒是很柔和。他想起自家俊逸的大哥,和美貌惊人的嫂嫂,这姑娘当真跟他俩一点也不像,倒是和印象里的另外两个人长得一丝不差。 恩孝廉也是个通透的人,前些日子老夫人已经单独和他谈过了,他也知道老人家不打算把孩子换回来,将错就错过去,出发点当然还是为了燕晗好。 “我知道了,阿心的事我会处理后,以后不论是工作还是继续读研,我会都安排妥当。”孝廉说完就带着在凡上楼,路过恩心的时候,看都没看她一眼,带着冰冷的脸孔,平静的、岑寂的擦过她的肩旁离开,仿佛身旁的这个姑娘只是一个毫无存在感的摆设。 恩心却因为他的擦声而过,身体感觉狠狠被撞了一下,疼痛从左肩膀一点点蔓延过来。 原来,这就是一家人。 那么多年,他们残忍冷漠的面孔从来变过。让她想要恨,都无法通过哭的方式发泄出来。 大厅里的人几乎都散了,恩心却依然站在门边,双眼望着黑漆漆的地板,十根手指紧紧握住,指甲嵌到了肉里,渗出丝丝的血,她都没有注意到。 可这世上,还有什么,能比被家人扫地出门、排斥抵触、甚至无视打压,更加痛的事。 她从来知道,自己不招叔婶一家人的待见,却从来不知道,他们能厌恶她到这一地步。她曾经以为,既然姓了恩,也放低了姿态回来, 便能有一亩三分地的想法,此时忽然变成了滑稽的小丑,她一个人带着笑脸努力表演,直到痛得眼泪都流了出来,却依旧得不到任何人的怜悯和掌声。 * 在凡是挺着背脊回房的。 关门,上锁。走到电脑桌前,打开电源。第一件事就是登陆企鹅。 那个男人的头像亮着,图标是游戏里的怪兽,身材魁梧,面相凶恶,长了一副森森獠牙,这样貌跟本人简直是南辕北辙。 在凡发了信息过去:“阿晗哥?” “游戏中,有话快说。”那边回的很快。 雾白的荧屏一帧帧闪着,照到在凡稚嫩的五官上,和那个男人有五分相似。 他对着屏幕笑了笑,问对方:“说好从香港带给我的礼物呢?什么时候能回来?” 一,二,三,三秒的时间,那头像却暗成灰色,那人没有回答,下了线 。 在凡的看着屏幕许久,面色一点点暗沉,终是关了电脑,无声地发泄。 他是讨厌的远在海外的燕家的,只是因为有燕晗,所以才不愿意触犯一切让燕晗讨厌的事情,所以对任何事任何人都留了余地,存了一份善意。比起燕晗,在凡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则。但他最不能容忍的,就是家族里的各种手段算计。 他晓得奶奶心里的算盘,既然明知道当年的孙儿被偷走了,为什么继续容忍着他以燕姓的身份,生活成长,并堂而皇之待在这里,任由他知道实情,任由一个孩子对兄长充满敬仰。直到如今,不仅不让燕晗堂堂正正地把姓氏改回来,而把毫无血缘关系的人带入恩家? 恩心只得被同情,但是对于他来说,姐姐这个称呼,就像铅球一样沉甸甸的,重得仿佛压碎了肩膀的骨骼,几乎要垮下去。 第4章 这个男人太妖娆 part4.这个男人太妖娆 对于恩心的回来,宋槿蓉实则气得全身的气血都冲到了脸上。 她也没想到,老夫人不声不响,居然就把她招回来了。 宋槿蓉是个野心极大的女人,这一气场倒是同恩老夫人很像,若不然老夫人也不会一直留着她在恩家,而选择让软弱的恩母走人。宋槿蓉的野心可以在许多方面瞧得出来,譬如她的长相算不上美人,但是每天睁开眼直到闭上眼,这一段时间她一定画着秾丽高贵的妆容,务求将身旁所有美貌的女子都比下去,比如恩母;她会将自己在恩家所应得的东西——财产权利,做到利益最大化,除了老夫人和自己的丈夫,她不允许任何人与她平分家产,比如恩母和恩心。 这是她当初费了许多的劲儿,甚至用了苦肉计将她们母女俩赶出恩家的理由。 所以,十三年后的今天,没道理让她们再次巴巴儿的登堂入室。她总会找到机会再次打击她们的。 “你最好安分点,不然你怎么进来的,就怎么滚出去。”宋槿蓉是眄着眼,高抬着下巴看着恩心说的,然后转身,冷漠安静的离开。 刚才她拼命压制住的酸涩一下子爆发出来了,就像一条伏息的卧龙,在某个点突然醒过来冲上云霄,而她的感情在双倍的打压下,也频临到爆发点。 “我究竟是谁的孩子呢!”恩心冲着宋槿蓉的背影喊,眼睛都已经模糊了,但就是拼命忍住不然眼泪掉下来,胸口一起一伏,喉咙肿胀得像被人用力掐过。 宋槿蓉的背脊明明是柔软的,就像她适才说话的语气,明明是尖利的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却很平淡安静,在平淡里又安插着一把把伤透人心的利刀。因为这句平淡的话,恰恰说明了一个不变的定律,让恩心再次离开恩家的定律。不需要宋槿蓉动手,就会发生的定律。 这件事太过现实残酷,恩心几乎一瞬间明白过来,痛得呼吸都变得困难,她很想要一个理由,他们两度抗拒她和恩母的理由。 但是宋槿蓉没有回答,转身看她一眼也没有,只是微微停顿了一下,从容的离开她的视线。恩心站在楼梯口,睖睁着眼眶盯着女人消失的转口片刻,用手背捂了捂眼睛,微微弯了弯腰,绝望般的轻声低泣。 半晌后,她平复了心情,侧身就能看见林叔束手在一旁。 “阿叔。”她怯怯地喊了一声,用期望的眼神看着他,林叔却不敢直视,一味的躲闪摇头,红着眼眶把她的姓李背包带上楼,对恩心说:“孩子,对不起。” 她点头:“我明白。”深深的看了林叔一眼,“我很想恨你们。” “但却做不到。” 恩心会记人起,有恩母和姥姥,还有邻居家的一对父子陪伴在她身边,听起来好像不少人,但是毕竟是一个残缺的家庭,亲情少的可怜。加上她玩读书,经常因为耳朵听不见声音,所以整天闷在家里没去上去,朋友屈指可数,和她感情最好的家族成员,甚至包括村口的那只母鸡旺财。 何况,此后姥姥和邻居家的叔叔陆续离世,更造成她的孤僻。在那样的年纪,她曾经对亲情有着无比的渴望,若说她为什么会选择回来,其中之一就想拥有一段完整的亲情。 然而,当她正真接触之后,他们的态度却比现实更加残酷,比幻想更加幻灭。 她曾经在现实中挣扎惶恐,一心朝着梦想的地方前进。等某一天真正到达了梦想的地方,才发现,所谓的现实才是梦想,而眼前的梦想却比现实更加现实恐怖,她从心底升起一连串的退缩也节节颓败,只能硬着头皮在残酷的梦想里,继续重复溺水挣扎的动作。 亲情,家庭,这样温暖的代名词,一下子跌倒了冰底。 她伸手是冷,伸腿也是冷。 只能安安分分的蜷缩着身体,悲伤无助再在一隅墙角里,等待着上帝的救赎。 可是,上帝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不会轻易伸手去救赎什么人。 有时候,人还是需要自救。 恩心带了一张垮掉的泪痕脸,慢悠悠地挪着步上楼,背脊再一次挺得笔直,分明是坚强的身影看在林叔眼里,莫名其妙流出了哀伤的眼泪。他在送恩心进屋之前,糯糯的小声说:“如果有时间,就去你裴爷爷家看一看。” 恩心听了皱眉,这一家子人总给她一个演着无声哑剧的感觉,一个个都带着自己的秘密生活。 * 也许是因为今天的面试,此后发生的一切,恩心都觉得特别戏剧化。 比如她眼前的房间。 打开白色的门扉,映入眼帘的不是温婉雅静的房间,而是布满整个墙面的变形金刚粘纸,和五颜六色、造型诡谲的墙灯摆钟,像手工揉捏出来的天然造物,掺着微微的泥土清香。桌上还有模型飞机,地上有积木,玩具车……一个活生生的男生房,可想而知它此前的主人有多顽劣邋遢。 恩心转悠了一圈,眉头一锁,分外头疼。 这间房间给她一个极其强烈的熟悉感…… 对!早上她面试的诊所,也是这样的凌乱情况,能看得出诊所的主人颇具有一颗孩提心。 但是……有这种可能吗?恩心逐一分析,第一种可能,就是这房间是在凡的玩具房,第二种可能……就是她委实点背了,两次碰上的男人都是有点邋遢并神经的,至于第三种,虽然她感觉很强烈,但有可能两者是同一个人吗? 从现实客观的想法来看,恩心倾向于相信第一种,或者是自己当真不太走运。 恩心没继续沉想,挥了挥手,空气里都是灰蒙蒙的尘螨。 这里的主人貌似搬走有一段时间了。 放下行李,率先将窗打开,外边是个小阳台,爬出窗口还能躺在阳台上纳凉。 恩心探出头一望,能看见反方向的北极星,才意识到卧室面朝南方,采光应该很好。窗外边有一棵槐树,夏季时令,树叶繁茂,花团锦簇似得立在枝头,翠绿细致的光影映在墙头,即使没有风也仿佛能听见风拂过树梢的沙沙声。 因为林叔最后说的那句隐晦的话,让恩心有些睡不着了,趴在窗口良久,思索着这话里的含义。 恩家,裴家,姓燕的。 还有她,他们三者,究竟有什么关系? 恩心皱眉循循思考的时候,突然从窗外涌进一股清爽的冷气,吹拂在皮肤上令人一阵激灵,伴随着的还有小指尖上微微的瘙痒。 恩心蓦然一愣,方低头,便看见不速之客造访——尖耳朵,眸子狭长,细小的爪子勾在指尖上,不觉得痛,只是微微有些刺,眼睛瞪着圆溜溜的,可怜巴巴地望着她,“呜呜”着喊了两声。 恩心抓着它后劲的肥肉,拎起来左右瞅了瞅,一开始以为是一直肥到流油的龙猫,毕竟宫崎骏的《龙猫》当年红火了半个亚洲,她也喜欢那部动画。当地的许多小伙伴,都养起了龙猫。 但是仔细一看,又觉得不太对劲,龙猫的眼睛有它这样狭长么? 恩心搜肠刮肚想了片刻,猛地想起来了。真是要命!这又白又圆滚滚的一团肉居然是一只……白色的宠物狐狸? 她不禁哂笑的同时,眼底又掠过一丝斑驳柔光,瞧这小家伙的样子,可能是饿了,于是她转身拿出点饼干,捏碎了,放在它跟前。小狐狸低脑袋嗅了几下,浅尝一口 ,忽然欣喜了眼神,放心敞开肚皮。 恩心在想,这狐狸的主人是谁。 在那一瞬间仿佛下意识的,她抬起了头瞭望。 顷刻,柔和的眼睛却僵硬地愣住了,大脑大约当机了十分钟。 有种人的背影是只要一眼就难以忘怀,有种人的气质是只要他在周围,就能立即被发觉。 目光从疏疏密密的枝桠穿过,邻家的花园里坐着那个姓燕的男人,他带着耳机摇头晃脑,听歌的时刻,不忘记沉醉其中,手中拉出一个个造型诡异的杯碗,亦或捏着笑容可掬的泥塑人,像个大孩子般的行为。 他总给人一种宁静而志远的感觉,在他身边,周围的空气都好像稀薄了。恩心也只是屏着呼吸观察他的一切。他这会儿正在做陶艺,身边堆着一些泥石,手上沾满了棕色泥浆,拉坯的机器发出的嗡嗡声音,在宁静的夏季里格外清晰。 恩心静静地望着他,忘记了时间,耳膜鼓鼓,只有那个机器的声音,像是被迷了心窍,只能默默地站在他身后,用安静守候。 夏日的阳光穿过树叶,照进阳台,她把头搁在窗棂上,默默地笑了。 时光之所以妖娆,是因为它能让每一个参与过的人都念念不忘。恩心觉得吧,若以她的第一眼作为伊始,在此后的人生里,念念不忘的大概只有她一个人。只因在她的十年之间,一切都与一个男人有关,而这个男人却在毫不知情之下将自己排除。 至此,便是终年。 第5章 他的声音有魔力 part5.他的声音有魔力 情感的妙不可言,就是不知不觉之中,发现自己的目光永远追随着一个人。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恩心也不知道,也许是老四总唠叨某个姓燕的天才,也许是不经意在网上看到有关他的话题,流连辗转却又不敢点进去的时候,也许是今天傍晚的惊艳一瞥,或者是现在再次看见他,连呼吸都忘了的窘迫。 恩心觉得自己对这个男人有很强烈的熟悉感,有可能在到达申城的一年里,他们早就在某个公共场合想擦而过,或者在某一家电影院里前后座看过同一部电影。更可能,在很久很久以前,她还无法记人的年纪,他们就已经见过几次面。见得次数或许不多,少到让她当初没有记住这个男人,少到现在狭路相逢时,她居然很高兴很欢喜,甜蜜到将之前的阴霾和悲伤铩羽而归,而鬼使神差的,想尽方法见他一面,或者说上一句话。 所以,她匆匆背上包,将狐狸塞进去。然后攀着窗棂爬到阳台上,素来有些畏高的情绪也似乎沉到海底,一闭眼就跳到对面的树干上。 他们相隔的距离不长,一棵槐树,两段树枝,恰恰好好,就能达到对方的距离。 恩心颤巍巍的站在树干上,探头朝下张望的时候,她突然想起家里的那只花斑猫。都说猫是爬树的能手,却鲜少有人知道它们也是下树的菜鸟。恩心记得那只花斑猫被山里的野狗追着跑的时候,一骨碌就能爬上一棵树,任凭树下的野狗如何吠,它淡定自若闲看风云的样子,好不威风得瑟。但是当野狗作鸟兽散离去时,没人注意到花斑猫低头探望树底下的眼神,可怜无助,微微颤抖,最后只能把自己想象成折翼天使,纵身一跳,跳下来的时候喵叫声凄惨无比,直戳人心。 恩心觉得自己现在的情况,就跟那只花斑猫一样。 她也不晓得刚才怎么会那么勇敢,一下子就跳上来了。 小狐狸这时候从背包里露出头,看见恩心粉白的后颈,伸出红色小舌头舔了舔。恩心感觉到一丝凉意,扭头看见狐狸一双天真无邪的眼,顿时笑出声来:“你是在嘲笑我没胆量跳下去么?” 小狐狸抖了抖耳朵,似乎听懂她的话,肥胖的身躯却能灵活的从背包里钻出来,望了望院子里的空地,眼神颇有些易如反掌的意思,后腿一蹬就滚下去了,肥嘟嘟的肉正好做了紧急迫降的气垫,安全着地。 恩心表情一囧,差点忘了,它刚才就是这样上来的…… 她在心里天人交战的时候,眉眼低敛,就能看见院子里的修长背影,仅仅是从后面看这个人,心里就好像充满五彩斑斓的鲜花,即将怒放在夏日的骄阳里。 她一个人发呆的看着,晚上的凉风一吹,鼻子里都流了鼻涕她也没发觉,眼风里扫到小狐狸到达男人身旁后,他拿下耳机,侧过身揉了它几把毛,随后又转了一个角度,视线拉高,猛然就看见蹲在树上流鼻涕的人。 所谓四目相对,即便没有天雷勾动地火,也足够她一个人在心里*,脚下突然没站稳,她惊呼一声就从树干上摔了下来。 ——“咚!”十分沉闷的一记声音响彻大院,恩心感觉屁股都不是自己的了,里面的骨头大约也折断了,她痛得龇牙咧嘴,面目全非,即使知道那个男人一定向她走来,她也不敢抬头。 “没事了。”他的声音像一股温暖的泉水,从恩心的头顶急速流向四肢百骸。 他说:“跳下来的距离很短,不会骨折,也不会损伤肌肉,所以不会很疼,只感觉有小蚂蚁在身上咬了一口,然后就不疼了。”然后,恩心就觉得似乎真的跟他说的一样,疼痛感褪去很多,只有微微的瘙痒,拂过之后,全无痛感。 初见时的恩心不知道,如此这般富有魔力一样的声音究竟是什么,只觉得他的声音特别神奇,能安抚她的心灵。 * 恩心站起来,近距离看这个男人的容貌,不由得一怔,接踵而至的就是*的羞红。 原本以为只是个漂亮的男人,才知道是个美到惊为天人地步的物种。若是按照恩心以往的脾性,遇上个把长得不错的人,顶多从善如流与老四和寝室六个人一起讨论片刻,她是最无视人皮相了,说了两句也就没了兴致,不会在任何漂亮脸孔上停留多的一秒。 但是此时此刻,她像是中了魔,傻傻瞪着眼,光明正大的垂涎起了男色。 “阿晗。”毫无意识的脱口而出,恩心回神过后,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分明她只在林叔嘴里听过一次,连‘han’字,究竟是哪个,怎么写她都不知道,却无端的从回忆里冒出来,仿佛特别清晰地从海里捞出一枚针的那般细致,这般模糊不清的感觉又似乎要狠狠把它记住,在记忆深处带着艳红色的烙印被永远凝固。 “这位长得很丑的蘑菇妞儿,你这个行为,我可以告你非法闯入民宅。”眼前的男人开口,目光带了探究,好看的眸子里有一抹粉红的桃色翻卷,邪邪的笑容旁,嘴角挂着嘲弄,自傲,嫌弃,和不可一世的狂狷。 原本因男人美艳动人的长相,和他富有魔力的声音使她安心,让恩心看到他周身被神坻赐予的一圈光环和一天使的翅膀,在他一开口说这句话之后,光环和那对翅膀顿时烟消云散,改而换成,狂妄,自大,目中无人,以及毒舌。 恩心对着他一脑门儿黑线,弯弯的眉也垮了似得。她只是长得有点普通,而且蘑菇头也剪得不太整齐,可还不至于和丑蘑菇搭边儿吧。 她黑着脸:“我有名字的,恩心,真心的心。而且,我是来还你狐狸的。”说完,她低头看了看伏在一旁掏她包里饼干的胖狐狸,脸色愈发难看。 “哦。”男人的回答出乎意料,很平淡。他弯腰拎起狐狸的后颈,再掐了一把它身上的肉,眉梢冷了冷:“又到别人家要粮食去了?瞧你一身肥肉,好意思!” 它被捏疼了,挣扎着要逃出去,奈何男人揪着它的尾巴,任凭它如何挣扎也是无用功,只能哭丧着脸朝恩心求救,可怜兮兮的流眼泪。 恩心无语望青天,我好像只分你吃了一点饼干,咱俩没那么熟悉吧? 但是看在它可怜见的模样份上,她开口求情:“算了吧,它就一个小动物,没人类那么高的智商,就算是人饿了也会主动找吃的,何况这狐狸是你家的宝,怎么能随便饿了它。” 男人淡淡扫了一眼恩心,松开了手。 小狐狸立即离开窒息的臂弯里,蹦入软绵绵地少女怀中,假装很委屈,很可怜地抹眼泪,每个傻宠物背后,都有一个虐待它的傻瓜主人呀。 男人对着它冷笑:“谁家的宝谁家疼去,这团肉只能是一团肉,养肥也好,等它哪天撑死了正好宰了做下酒菜,狐狸毛再做张坎肩,暖!” 小狐狸刚竖起的尖耳朵,因听了他这段奚落的话,顿时萎了下去,哆嗦得不行,呜呜地趴在恩心怀里嘤嘤假哭。 “靠!你再装。”男人伸手就要拍它。 恩心见状却立即朝后跳了一大步,他的手落了一个空。 “唉,你这人脾气太差了,有话好好说。”她这厢刚抱怨了几句后,才自觉她这个外人有点喧宾夺主,造了次,于是立即做出抱歉的表情,但看着眼前冷峻傲气的人物,又忽然说不出道歉的话来。 男人愣了好一会儿,似笑非笑:“一团肉,你这算是找到挡箭牌了?” 一团肉? 恩心不可思议:“它叫一团肉?” 男人挑眉:“不然呢,瞧它肥的,看得出是狐狸?眼拙就得看成一团肉。”他话里的意思,少爷我眼拙,看你就是一团肉,真不好意思 。 恩心明了,见一团肉在她怀里做垂死状,控诉有这样一个白痴主人的悲催模样。她心里偷笑,忽然觉得这名字,竟也可爱得紧。 * 过了片刻,两个人都没说话,四周的空气又开始闷热沉默。 恩心感到手心里渐渐冒出湿热的汗水,两颊有些热意,脑子里拼命想着一些缓解尴尬的话 题,但是它们并不愿意接地气,接二连三地开始潜水。她着急之余,手上的力道不自觉地加重, 怀里的一团肉惊呼一声,猛地逃出,又回到男人的脚边发抖。 他踢了踢它的胖身体,居高临下地威胁:“还敢不敢找挡箭牌?” 见狐狸耷拉着脑袋继续垂死,他也觉无趣,冷哼一声作罢。 恩心看着主仆互动这一幕,不由感到自己有点格格不入,这是别人家的地方,她站在这里算是什么呢? 于是,原本想悄悄地离开。 “等等。” 身后的男人却喊住了她,不容抗拒般的对她招招手:“来来,很丑的蘑菇妞儿,既然来了就帮大爷把这泥捣匀了。”白皙的食指肌理分明,亭亭地翘出来,指着脚边的石灰和水。 大爷这称呼,真是让恩心感到汗颜。 从前在小农村里也有那么几个流里流气的人自称大爷,但最后都被警察叔叔捉班房里蹲去了。 况且那些大爷的张相哪能跟眼前的这位比,这摸样长的……恩心想用些艺术点的词来形容,但忽然之间好像被洗脑了,一个词也蹦不出,只觉得倾城佳人也不过如此。 “还愣着干吗。”男人不耐烦,手肘划过优雅的弧度,撂起脚边的塑料盆,把水到了进去:“用这小铲子铲着,可千万别用手,烫伤了我可不负责,刚提醒过你了。” “哦。”恩心只能认了,谁让她刚才贪图了片刻的美色,给别人使唤两下也是应该的。 “得顺着搅和!顺着!”他眼巴巴地看恩心捣泥,嘴里的口水沫子乱飞,指手画脚的领导气势,“呀,你个笨蛋!世界上就没见过你那么笨的!”他的言语间仿佛掺了毒针,直戳人心脏。 恩心就差一下把铲子敲他脑袋上了,我给你当佣人使唤了,你还得寸进尺。 但这话她从来不会在陌生人面前说,心里怨了几句,还是按耐住,于是,乖乖地听话,低头 捣泥。事实告诉她,贪图美色是要被资产主义剥削的。 “嗯,对了。”他淡然的口吻,看见她的姿势和手法对了,大大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儿,“你先捣着,我看差不多了再喊停。” 他自顾自回头继续做事,留着恩心一个人不停的搅泥,她可是蹲着在和泥,而且足足蹲了四五分钟。 男人喊她的时候,她差点站不起来了。 恩心是下意识把手伸出去的,她都帮他都到这份上了,拉她一把总是应该的。 谁知这美人,人美,心肠坏着,亮晶晶的大眼睛勾着一边的老槐树,点了点美好的下巴说:“都几岁了还要别人拉,自己抱着树干子爬起来。”说完,叉开双腿,抬脚走了。 恩心傻眼,在原地看着男人若无其事地重新坐下拉胚,一口血含在喉咙里,吐不出来。 这人任性的,果然是横着走的螃蟹。 恩心笑着,觉得他实在是蛮横无理,但是转念一想,这些所谓的蛮不讲理,到了他这里,却又变得是很符合逻辑。也许,是对一个异于正常世界的人来说,异样的举动和气性,才是他的归属和标签。 恩心努力几下,终于站起来了,抽抽鼻涕,腿腿腿……真的好麻。 她喊了那个男人几声,他却不理她,挥挥手示意她赶快走,然后低头继续工作,目光里不再有她的身影。 恩心自诩不够聪慧,但是也看得出这个男人的目光,和大城市里人的鄙夷不同,他的目光更加纯粹、干净,没有带着有色眼镜看她,只把她当作万物中的一份子,一棵草,或是一块泥,都是平等的存在。 恩心摸着左胸,舒了一口气,觉得这样也好。 她抬头望向他,夏天的白光落在他细碎柔和的发丝上,不长不短的黑发遮住了点白皙的脖颈,但因脖子修长的缘由,大半儿还是和空气亲密接触。他的脖颈天生就生得特别好看,就像耀眼的阳光,突破重云黑雾照射到心里,温暖的让心脏骤然缩紧,跳跃,无法停止。 忽然,希望时间就这样定格住,想要把这样的他留下。 好在恩心对自己的素描像一直很有信心,从包里掏出素描本,照着槐树下的人,迅速描绘着简单的轮廓。 只是片刻,简洁俊朗的美男子侧影,已清晰印在画纸中。 她沿着边慢慢撕下,将它留在一旁,用一块石头压着一角,暖风拂过时,微微卷动。 * 恩心这一回是走出去的,时间尚早,所以林叔还没锁门,看见她从外面回来吃惊的不得了:“阿心,怎么回事,从外边进来的?” 恩心讪讪一笑,没有回答,低着头进去了。 只是,因为这一天从早到晚的奇遇,她翻来覆去没有睡着,闭上眼,就是男人修长笔挺的背影,和暖如太阳的美艳容貌,魔力般的声音循环在脑海里倒带,挥之不去,甚至秒针滴滴嗒嗒的声音也一直在耳边回响,她也奇怪,平时看个电视都需要将音量调到中度以上,今天怎就连时钟这样微小的声音也能听见。 窗外的天空已经点亮了月亮灯,朦朦胧胧的暖色透过玻璃渲洒在地板上,晕染出一圈淡淡的光圈,迷离了她的眼眸。 那一霎那,仿佛受到灵魂深处的牵引,她再次起床出门,走到隔壁的朱色大门前,拿起那张画纸,那个男人的画像被勾勒得更加完整,一笔一划都十分细腻 ,线条明晰。 甚至,在左下角,那个名字龙飞凤舞,力透纸背,从此在她平淡无华的人生白纸上,满满的都是他的名字,深如刀刻,再也抹不去。 燕晗,阿晗。 恩心放在口舌之间默念,犹如向日葵的名字,有太阳的温度。 于是捧着画像,急匆匆跑回去,第一时间,上楼站在窗前,他依旧在院子里捏着泥人,背影亭亭如盖。待完成最后一个作品,站起来伸了伸腰,抬头看夜空的月亮和璀璨的烟花,然后仿佛是下意识地,扭头看见了她,在那一瞬间,他弯了嘴角,笑容倾城,在辉煌缤纷的夜空下开到荼蘼。 “晚安。” 他挥了挥胳膊,大概是这个意思,背着一箩筐泥块走进屋,关门的声音特别大爷,特别张扬。 月光披洒在恩心的身上,她再一次默默微笑。 2005年向日葵花开的夏天,也许是命运使然,让她再一次遇上了命里的男子,让时光许下一场笑忘书。 而今,岁月正好,他和她,恰是十九岁,不早不晚的年纪,正能催使一段感情修成正果的年纪,若是过早的认识相恋,怕得不到一个美好的结果。再者,若是太晚的相遇,又怕彼此都已经有了家室,只恨不相逢在你未娶我未嫁的最美年华。 他的背影,他的笑容,一切都印在阿心的记忆里,就像诗里的描述,宗之潇洒美少年,皎如玉树临风前,如同他的画像,就这样不小心 ,被那个姑娘收入囊中。等到多年后,在未来将现在定义为过去之时,经过悲欢离合的恩心常常想,如果能给她一架时光机,回到这一刻,还会不会迷恋这个背影,她的答案总是定格在微笑之中:“有时候,缘分天注定,我爱或者不爱,爱都在他那里,不增不减。就算时光倒流 ,结局悲哀,我从没后悔遇见那个男子。要说为什么,即便是我,也无法给出白纸黑字的答案,但千言万语,都饶不过这句‘because, he is like my little sun。’” 因为,他是我的小太阳。 第6章 是亲是疏总相宜 part6.是亲是疏总相宜 那天过后,恩心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见过叔叔一家人。据说,恩家的公司为了个合同忙的天昏地暗,老夫人也出动了,而婶婶是大学里教书的,刚放暑假还有很多事宜没处理,经常往学校里跑。至于恩在凡,为了考到上师大附属的重点高中,整个夏天都需要补课。因了恩心的缘故,他白天在外上课,晚上回家就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不见任何人。 恩心不是个什么话都爱跟别人说的,只和个别几个好友会无所不谈。 所以,当郭老四打来电话问候她的时候,她忍不住将这几天的情况平淡的转述了一遍,老四当场一听,差点没在寝室里把整个床都掀了,对着话筒操着一口流利的北语破口大骂:“操他大爷!你叔婶一家人摆明欺你托实,你他妈的就忍得住?” “不然怎么办?”恩心压着声音说,心里笑老四一如既往的冲脾气,这嗓门儿嘹亮的,不晓得会不会被其他人听见。 “还能怎么办,换了我当场就给你那个婶婶一巴掌,扇得她眼冒金星,连自己的老妈都不认识!”老四在寝室里使劲拍桌子,咬着牙说:“阿心,你这人就是心软皮实,好了伤疤忘了疼的那种,别人在你身上擓个两下,你也能笑着爬起来拍拍灰尘说啥事也没有。我说你要这么硬的骨头来做什么,女人是老天赐给你的身份,遇上事一哭二闹三上吊,那是真理,没有人会说你的不是!况且同样是恩家的孩子,如此手心手背都是肉,你那弟弟凭什么能做手心,而你却做任打任骂,伤了流血了都不会疼,不需要被呵护的坚强手背?” 恩心听到这里,伸出拇指蜷起来揉太阳穴,小声说:“是你不知道情况。”她唯一没同老四分享的一个秘密,就是她不是恩家的孩子,他们此时排斥她也是情有可原的。 “还能有什么情况是我不知道。”老四侃侃而论:“阿心,你此时就是个无坚不摧的盾,等真正遇上一柄绝世好矛刺穿你的时候,才会发现盾里头都是豆腐花,被一刺就彻底分崩离析无可挽回了。” 恩心觉得老四的比喻很夸张,失笑道:“但是,我反抗又如何呢?”她叹气说,“难道真的冲上去赏宋槿蓉一巴掌,再和恩孝廉和在凡闹得不可开交,从而再次被赶出恩家么?” 老四一时哑口无言,半晌后讷讷的回答:“大不了就不住恩家,有什么了不起的。” 恩心摇了摇头,她还想尝试一下,即便不是血脉相连的亲人,只要相濡以沫惯了也许就能和睦相处在一起。她一直想要一个家,如今走到这一步,无论如何她不会提前放弃。 * 和老四说完电话,恩心换了一身衣服去诊所上班。 出乎意料的是,诊所里没有人,她一个人在门外干等了半天,直到下午两点,才从下坡的路口看见一个黑影拾阶而上。来者正是宋朗,走到诊所门口的时候看见恩心,带着淡淡黑眼圈的眸子瞬间清澈,微微惊讶:“是你?” 恩心点头,看见他厚重的眼袋和黑眼圈,不禁多嘴问了一句:“你昨晚没睡?” 宋朗也点下巴,昨晚归纳备课重点,拖到清晨才写好。他张嘴,习惯性的要将理由说一遍,但是抬头一看,见是恩心,顿时话到嘴边,又回到心里,眼神忽然又刷上一层冷漠。 恩心原本等他的解释,却见他在看清自己之后,表情转瞬间的千变万化,心中似乎懂了什么,温和一笑没有追问。 宋朗擦过她的身,掏出钥匙开门,刚打开锁的时候,突然转身皱眉看了看她,疑问道:“你来了多久了?” 恩心想了想:“也没多久,一会会儿。” 宋朗怀疑地看着她片刻,确定那双眼睛不像是在说谎,才坦荡的舒出一口气,上班的时间是早晨八点半,到现在已经过了六个多小时,要是让燕晗知道他让她在门外晒了这么久的太阳,那厮一定会把他大卸八块。 宋朗撇撇嘴,小声咕哝了几句就开门进屋,开了灯,脱了鞋,迳自倒在沙发上,一宿未睡白天补觉的后果,就是头重四肢也重,想抬也抬不起来。 恩心再次踏入这个诊所,环视一圈,觉得心境上有很大的不同,至少没觉得那么难以接受,奇葩到让她想逃跑了。 “我需要做些什么?”恩心看着窝在沙发里继续回笼觉的人,想到之前他给人亲近又疏离的 奇怪感,有一些望而却步。 宋朗勉强睁开眼皮,问她:“你之前没有做过类似的工作?” “没有。”恩心不卑不亢的回答:“而且,我之前与你说情况的时候,已经说过一遍了,我从未做过秘书助理相关工作。只是……”她皱皱眉,只是你太漫不经心,根本不认真听她阐述。 宋朗愣了一秒,脸色顿时尴尬,却装得毫不知情:“这样啊,我最近工作忙,忘记了哈哈哈……”他的笑声太过僵硬,任谁都听得出他是在推卸责任,连他自己都觉得太丢两,但是抬头偷偷觑了觑恩心的表情,她只是和蔼包容的一笑,平静的接受他一切的说辞和推脱。 宋朗看着这样山明水净的笑容,全身一怔。 其实恩心长得不算差,偏向椭圆的脸,不算胖但是很有福气,眼睛不大不小,正好能看见深处的瞳仁,黑色的像纯天然的宝石,笑起来仿若在上面抛了一层光,很漂亮。 往往自己最美好的一面,只能由对方才能发现。宋朗不由得看久了,才从她身上发现另一个人的影子,心跳顿时加快起来,脸颊都发红了。 恩心见这男人莫名其妙脸红,愣愣的问了一句:“你是不是昨晚没睡,所以着凉发烧了?”她说着,就要伸手去摸宋朗的额头,刚刚接触到冰凉的手掌,宋朗被激得全身一怵,立即生龙活虎地从沙发上跳下来,连连对恩心摆手:“没有的事,没有的事!”他说着,又偷偷看了看她,小声说:“只是突然发现,你跟她很像……” 恩心听不见轻言细语,前进几步询问:“你怎么了?”该不会发烧烧成傻瓜吧? 谁知她只是关心的询问,宋朗却看她像在看蛇蝎,避之不及,急急后退几步脑袋‘砰’的一下撞上了墙角的玻璃灯,他嚎叫一声,痛还没喊出来,急忙挥手对她说:“你别过来,别过来,我好得很!” 恩心果然就站在十尺外没敢动了,虽然他说自己好得很,但是看在她眼里,却已经自说自话给他盖上‘傻瓜’的印章了。老天真是缺德,这样的大好青年就给烧傻了,恩心用怜悯的眼光看着宋朗,母性情怀一发不可收拾。 宋朗被她看着有些毛骨悚然,立即道:“秘书,秘书的工作就是整理归档,病人的资料在……在书房里,你自己去整理,还有,每天接到预约的电话,就记下来,安排好时间,再和我磋商。”他结结巴巴说完,看都不敢再看恩心一眼,跌跌撞撞,磕磕碰碰的穿过客厅,逃命似的打开门冲出去。 空荡荡的屋里,独留恩心一个人怔忡莫名,许久之后才想起来,要命了,她还没问宋朗要那位燕大师的联系方式呢! * 之后上班的几天,恩心偶尔会与宋朗碰面,他的行为态度倒是恢复到初见那般,是亲是疏,恰到好处,让恩心怀疑那天看见脸颊发红,慌不择路的男人是他的第二重人格。 但是,宋朗的表现很正常,偶尔会在工作上挑一挑她的刺,只是恩心素来是个追求完美的人,不论工作还是学习都一丝不苟,认真对待,天分是其次,若是不努力认真便是一个人最大的失败。所以,宋朗绞尽脑汁要找她的差错,找来找去发现 她做的十分到位,甚至某些事情早就超出了秘书的工作范畴。 比如,他上厕所的时候发现马桶的水管堵住了,万般无奈之下,居然,是恩心亲手修好的。 “你怎么连这个都会……”宋朗手托一杯热水,闷闷地站在厕所门口,羞愧又诧异地盯着弯腰修理水管的人,双眼红得像兔子一样。他刚才……是拉肚子,应该很臭才对。 “我们家的水管也经常坏,总让别人帮忙修不方便,我妈特意学过来,还手把手教会我,我那时候笨的学不会,自己都觉得恼,但是我妈不会像别人的母亲一样拿尺子打我,她会一遍遍耐心的教。”恩心背对着他回忆,语气温软如绵,像是小心翼翼从沙滩上捡起贝壳,打开,发现夺目的珍珠那般很珍惜。 宋朗这人却真有些缺心眼,听了这话问她:“你们恩家的水管也经常坏?” 恩心听了背脊微微一怔,没有转身,也没有回答。 宋朗才后知后觉到,她说的家,是她在云南的家。立即就三缄其口,不说话了,默默的低头啜水。 恩心带着橡皮手套,拿着修理工具敲敲打打,修完后拍拍手,脱了手套,再试了试抽水,顷刻之间,臭味就随同那些排泄物一同驶向排队管道的另一头。 她转身,露出像夏日蔷薇一样的甜美笑容:“修好了,你如果还要上的话绝对没问题。” 宋朗羞的脸都发烫了,立即摆手说:“不不,我不上了。”说完,又觉得不太对,揉了揉头发窘迫道:“这样吧,你以后有什么问题就找我,我一定还你这个人情。” 说到这个,恩心一愣,她确实有个问题要请教。 她在肚子默默腹稿一番,才问:“那么,我问你个问题。” “你说。” “你是不是有双重人格?” “?” 宋朗一脸莫名。 恩心有些微窘:“上次,你跟我第二次见面的时候,你的态度和行为,有些……怪异。”她想了想,还是用怪异代替‘神经、变态、傻帽……’比较礼貌,虽然有些词不达意。 宋朗沉思良久,才想起来,失笑道:“那个啊。”顿了顿,他仔细打量她一番,忽然觉得她竟没那样刺眼了,颔首一笑:“你跟我的初恋情人长得很像。” 恩心听了一怔,有些放不开的看着他,尴尬至极,她也不是不经事的少女,一般性遇上男方说‘你长得跟我的初恋情人很像,或者说跟我的挚爱很像’此类话题,八成对方男的对女的有意思。但是天知道,恩心对宋朗,完全没那方面的意思,若是他非巴着她不放怎么办……是不是意味着她要立即踏上寻找下一份工作的旅程了。 宋朗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报赧解释:“放心,你和她还是差了点儿,我分得清,至于你,我顶多当是兄弟。” “可以,但是做姐妹就好,兄弟,还是算了。”她呵呵一笑,心里的温度从眼底流出,眉目静恬柔和得像一株安静的树。 * 恩心和宋朗的这段忽然之间变好的感情,在几年之后,她才知道其中另有内情,除却宋朗所谓的初恋情人,其实就是她的亲表妹以外,燕晗在很大程度上占了大部分原因。恩心问过宋朗:“如果,不是燕晗那家伙放话说不能迁怒欺负我,你还会把我当朋友?” 宋朗那会儿一听就毛了:“呸,少爷是我那种屈服于燕晗淫威之下的人么?” 恩心耸肩:“我看就是。” 他更毛了,跳起来抹泪:“丫你胡说!绝对的污蔑!少爷我是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人物!哪能叫燕晗给挤兑了!我绝对是摸着良心把你当朋友,好丽友好朋友的好朋友!” “我知道啊,只是看你好玩儿,逗逗你罢了。” 恩心默笑,心中清澈明净。她不会不知道,宋家少爷是什么人,再不济 ,也不会把不喜欢的人放在身边,这点又和燕晗有不同的相似。 所以,他能和自己在一起,这意味着什么样的友情,恩心哪能不懂,正因为懂得他们的坦诚相待,她才能原谅一次次善意的欺骗和隐瞒。至少这份情谊,她希望它永远不会腐烂。 * 自从马桶事件过后,恩心和宋朗相处的还不错,两人在某些地方气场相同,沆瀣一气,感情也渐渐笼热起来。 只是可惜,整整一个暑假,恩心都没机会看见燕大师本人,说起来她也有点遗撼。 眼看立秋的时令已经到了,但是申城依然如七八月的炽热气温那般一层不变。好在这里不是市中心,温度相对来说也低了一两度,车鸣汽笛的噪音始终没有崭露头角。 可日子越是悠然平静,总会突然出现一些无法预料的事,打破这些伪装的和平。 这天,恩心在上班的时候接到了一个特殊的电话,听到对方自报家门的时候,她差点没站起来鞠躬敬礼再敬茶。 “请问,这里是向日葵心理咨询诊所么?心理医师是不是姓燕?” 对方应该是一个中年男子,从声音听得出,他明明很焦虑,却一直在抑制说话的语气,尽可能在放温软。 恩心感觉到对方的焦虑,神情跟着一紧:“燕医师近几日公务繁忙,不在诊所,您有任何事请说明情况,留下联系方式和地址,我们会尽快安排您和燕医师的晤面。” “我是申城部门地区总警司陈赵翔!请您尽快联系那个姓燕的小子来老地方!再不来就要出人命了!” 恩心的脑中像是倒计时数秒的定时炸弹,整个人停顿三秒后,立即爆炸般的冲出门大喊:“警察警察警察!”恰好迎上从厨房走出来的宋朗,抓着他的胳膊惊魂未定:“警察!姓赵……不对,姓陈的!什么老地方,会死人!” 她一紧张,语序颠三倒四,宋朗听了好一会儿才理清楚,立即睁大眼:“陈警官!”他转身跑向电话座机,拨了片刻,对方迟迟才接起来,依旧是那个慵懒散漫的声音:“下午两点是本大师列行午睡的时间,任何人打扰杀无赦,我记得我早就嘱咐过你,除非世界末日不准在我睡觉的时候打电话过来,现在给你三秒钟时间做自我辩护,但凡理由不充足让我觉得你死定了的话,就洗干净脖子,等我改天上门将你凌迟处死!” “誉巷精神病院,陈赵翔有约。”宋朗无视对方的威胁,波澜不惊的回答,那头沉默片刻后,如意料中般暴躁如雷在床铺上滚来滚去,整整发泄了五分钟后,语气彻头彻尾变了个人似的:“你十分后自己到达,我先行过去解决。” 挂了电话,宋朗从衣架上拿下外套穿上,顺便将恩心的外衣丢给她:“走。” 恩心刚才听了他说的内容,怔了怔问:“是去那个,精神病院?” “嗯。”宋朗到了玄关口穿鞋。 恩心:“他……会去么?” “谁?” “燕……医师。” 宋朗一瞥她:“废话,他不去解决难道让我去?”说罢,打开门,扬长离去。 恩心一个人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心跳咚咚的,说不激动真有点假……毕竟,她上班了两个多月,终于能见这个神龙见尾不见首的老板了! 第7章 女的留下男的滚〔已补完〕 part7女的留下男的滚 誉巷精神病院是当地人的别称,九零年初期便从事照顾老人等疗养服务的机构,所以在本地有一定的名望,一旦发生什么突发状况,很容易落人口舌,登上隔日报的头版头条。 当恩心和宋朗赶到医院外的时候,门口已经挤满了人,有刚买菜回家路过时驻足凑热闹的,也有学生放学回家时来看新鲜事的,年龄层次从小学到白发老人几乎都有,甚至引来了一批娱乐狗仔和新闻焦点的记者。 警察已经在院外拉起了警戒线,控制住人流,未出示证件者一律不能进入,连记者也被民警死死拦着。恩心站在人群外,看着前方黑压压一片热火朝天的架势,额上已经冒着涔涔冷汗,扭头对付黑车车钱的宋朗说:“我能不能不进去了……” 她不知从何时开始有些畏惧人多的地方,所以声音软软糯糯又颤抖的,像一株小巧的含羞草,轻轻一碰就会被吓到缩紧了全身的叶子。宋朗自然没听见,和黑车司机讨价还价了大半天,气鼓鼓的问恩心:“你带钱了么?” 恩心被他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带的一怔,几秒钟后才如梦初醒的样子,从兜里掏出二十:“够吗?” 宋朗立即抽过去,几乎要摔在对方的脸上:“要不是少爷我今天没带钱,没带司机,没遇上计程车,你以为少爷我稀罕你们这帮做黑车生意的!”他们急急忙忙要赶到精神病院,公交车又绕又慢,计程车一辆都看不到,只能选择坐黑车来,偏生宋朗这个有驾照的通宵一夜,不敢开车过来。 “走!”他想想都觉得心里有一簇火苗越烧越旺,回头问恩心:“对了,你刚才说了什么?”恩心刚张口,他却又将视线落到人群之中,拉起她的手急道:“咱们还是先挤进去再说。” “……”她不是说不想挤进去了吗!! 恩心默默将血泪往肚子里吞,感到手背上一热,吓得手都没来得及缩回来,整个人就被宋朗拉得朝前扑,一路蹒跚小跑扎进攒攒人头之中,摩肩接踵撞得她骨头疼,忍痛负重间听到周围的人对这件事莫衷一是的看法。 “听说是个神经病要跳楼,警察正拿那个人没办法!” “警队不是都有谈判专家和飞虎队的吗!实在不行就出动机动队,把人绑下来。” “一听你这话就是港片看多了,哪来的飞虎队的机动队,人家是跳楼不是抢银行!还不如叫火警的人来更简便,他爱跳就跳,楼下放一张气垫不就行了!” “要是真跳楼还省力不少,没看见大楼上站了三四个谈判警员了!”中间插-进来一个人好像知道内-幕一般:“好像对方不是精神病患者,是付不起医药费的家属,拉着病人打算一起死,手上有管制刀具!对峙两个小时还没解决,警方还将心理学大师级人物都请过来了。” “心理学大师?难道是刚才那个高高瘦瘦,穿着很招摇的红色风衣却带着墨镜口罩,身后带了十几个保镖,从侧脸还分不清男女的骚包?” …… 众说纷纭,群众的见解虽然有根据,多半还是夸大其词,恩心听了一半,剩余的没放进心里去,她无端的有点排斥他人诋毁自己老板的说辞,胸口闷闷的,好像充满了灰黑的烟雾。 宋朗也在她身边帮腔:“别听那些不知情的人瞎扯,那个男人有时候是挺夸张的,却没那么嚣张。”说着两人挤到警戒线,抬头一张望,宋朗顿时觉得自己被雷劈了,整张俊脸满满的写了一个‘囧’字,有一种‘自己打自己嘴巴子’后的丢脸感。 恩心随之一抬下巴,觉得这辈子都不会忘记这幅场面,声势浩大,历年检阅士兵大概也就这仗势。警戒线里的一条大路上停了数十辆黑亮亮的车,一排保镖站如松坐如钟,各个带着墨镜表情严肃,刚才有人说某大师带了十几个保镖,恩心在此默默一数,光是眼睛所及之处已经超过五十个保镖了,群众们的话往往都是揭露真相的…… 宋朗捂着脸觉得颜面丢尽,一个警察问他们:“里面不能进去,请你们退到警戒线外面两步。” 恩心:“我是燕大师的秘书,他通知我来的,这位是他的助手。”说着,她指了指宋朗。 警察皱眉看了看他们说:“你们稍等。”然后转身打电话,像是在请示上级,陈赵翔在天台上吹着冷风,接到下属的直线电话,站到围栏前朝门口望了一眼,将电话递给身旁的美人:“找你的,一个女的说是你的秘书,一个男的说是你的助理。” 美人的身旁有两个保镖,一个撑伞,一个递水,他坐在纯白色的皮质沙发里,墨镜后的神色秘不可窥,朱红色的唇在陈赵翔的手机放在耳侧旁十几秒,才慢悠悠开口,音色清澈而空灵:“哦,喊那个秘书进来,让那个助理滚蛋。” 陈赵翔听了不由自主的觑了觑美人,再望大门口一眼,虽然距离有点远,他不知道那个倒霉助理是谁,但是内心默默为他点蜡。 门口的小警察直接听到燕大师下的指令,一瞬间紧张得有些发汗怔忪,半晌回过神来,向宋朗和恩心确认:“男的是助理,女的是秘书?” 恩心这里刚点头,小警察就喊了两个人说:“大师说,让女的进去,请男的滚蛋。”宋朗目瞪口呆,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两个警察架起来往外面拖走了。 恩心看的一愣一愣的,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宋朗不是燕大师的发小及好友么?为什么请她进去,让他滚蛋? “你确定,燕大师是让我进去?” 面前的警察一笑,态度瞬间和蔼:“请这位小姐跟我来。” * 不论是哪种医院,最漂亮的就属里面的花草植物,两旁的香樟玉树临风,挺拔英俊得过分,配上偶尔点缀期间的五彩秋菊和蔷薇桔梗,连暖洋洋的空气里都弥漫着一种佳人才子的浪漫气氛。这条路是通往病房大楼的捷径,树旁虽然站满了一丝不苟要拘谨无趣的保镖,也丝毫不影响她欣赏花草的心情,像是在内心偷偷挖出一条香气四溢的丝绸之甬,随着脚步缓缓挪动,紧张感终于慢慢被她从心里丢了出去。 恩心紧跟警察到了顶楼,随着‘叮咚’一声,电梯门缓缓打开时,她差点被一束红色的太阳光照射得无法逼视眼前美得惊人的男子。 似乎每一次见到他,又让恩心觉得刷新了一次世界观。 “原来我家的亲亲小秘书是你,丑丑的蘑菇妞儿。”那男人站起来走到恩心面前,摘下墨镜,琉璃宝石般好看的眼在此时的恩心看来,像淬了毒液。 恩心揉眼睛,强烈的光芒散去,才看清燕晗那张祸国殃民的脸,在晨光里见他又给她另一种微妙的感觉,她仿佛回到了自己的故乡云南,成了丛林里最普通无华的小蘑菇,每夜盼着太阳的升起,每日抬着头以卑微的姿态,倾慕仰望着这颗全宇宙唯一的小太阳。 这是第二次与燕晗面对面,恩心才发现他的身形几乎达到了一米九,起码有一米八七到八八的身高,比自己足足高出一个脑袋。甚者,他的修长细腿都超过她的腰际,真是叫人羡慕嫉妒恨都来不及。 “人比人气死人。”她盯着燕晗的长腿看,再看一眼自己的小粗腿,恨不得手里变出两把刀将小腿上的赘肉削掉。 “你那天晚上还没有看够?”他这话一落,四周的几个人不动声色的将眼神在恩心身上扫来扫去,嘴畔的暧昧笑意十足。燕晗的口不择言恩心从前并不知道,只不过以为他有点毒舌罢了,今天领教过后,她有生以来第一次祈祷世界末日快来把这个男人同这个世界一起歼灭掉算了! “我还真不知道是你……”她默默低下头说,虽然她有猜测燕大师和隔壁那个燕晗是否是同一个人,但屡次被她自己否定,感觉世界太小,也不能巧合到荒谬的地步。 如今看来,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只有她不敢去猜测的。 燕晗的秀眉一挑,眯起漂亮眸子傲然地看着她,微微服下高大的身躯,前额的碎发几乎能触到她的肌肤,笑声犹如一股迷香:“那么我的蘑菇小秘书现在知道你的老板是谁了?” “知道了知道了,烦死人了。”是邻居又是老板秘书,你说这得有多巧,呵呵。她笑了,眼睛扑闪扑闪的不敢直视燕晗,一是为了掩饰她扯谎,二是有些无法直接面对他的美,总觉得像在窥视一件特别美丽的艺术品那般有罪恶感。 “躲什么躲,你小学老师没交过你要礼貌待人,本大师跟你说话的时候要直视我的眼睛!” 恩心回想一下,老实交代:“哦,他好像没说过唉。” 燕晗愣了片刻,整个人就像脱了刚才‘风度翩翩,温文尔雅’的熟男外衣,立即像个男孩子一样气急败坏:“丫那个什么破语文老师啊,光沫哥你带人去把她的语文老师给拆了!”他对着身旁一个看起来像头领的墨镜黑衣男指手画脚,那人理都不理他,心里已经拂额头疼了,咱们燕大师的情商和智商是呈反比例曲线生长的,智商有多高,情商就有多低。 恩心都忍不住挠头说:“人好像是不能拆的……” 燕晗:“……” “而且,我的小学语文老师,就是体育老师。” 燕晗被噎得像吞了一只苍蝇,表情丰富多彩犹如一场盛大烟花。 “人等到了,你小子能赶紧替我把麻烦解决了?”陈赵翔适时的插-进话来,看着两人之间的互动,虽然满是好奇,素来眼高于头顶待旁人燕大师,什么时候突然转性了,而且还是为了一个素未相识的女孩面前改变的? 可他终究要尽忠职守,把眼前的棘手事解决了才好给上级一个交代。 恩心这才主意到陈赵翔,是个年纪约莫四十左右的警司,大约今日是有外出活动,所以是一身秋衣的便装,手指间架着半截香烟,烟雾袅袅爬上他方方正正又满是胡渣的面孔,将能皱死一只蚊子的眉头隐在烟雾之后,只能察觉到他的心情很是糟糕。 “本大师在等人的途中,其实是在吸收天地之间的精华灵气,好一举击败对手!” “……”燕大师,你是在做白日梦放空大脑神游吧?吸收灵气是借口吧……恩心真的是很无语地看了他一眼,开始思考要不要个继续给一个白痴老板当秘书…… 燕晗转身,哼唧了几下,装模作样的深呼吸,走到三位警局的谈判专家身后,拿起站在地上的红色喇叭,‘啊啊啊’的喊了几声道:“试音,试音,呀,站在栏杆外面的那位犯人,站在栏杆外面的那位犯人听到了没有,如果听到本大师的声音,请挥一挥你手中的水果刀,让本大师知道你在听我说话……好了,不用挥了,万一挥刀自宫本大师不负责你下半生的幸福生活。听好了,从现在开始,你可以选择缄默,但是你接下来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将成为法庭上的废话,所以赶紧放下武器,立即成佛!” 陈赵翔在他身后忍不住要踹他:“别站在这里,过去和他说重点!” 燕大师撅着小红唇扭头:“请问,陈警官懂得什么是心理学吗?” 陈赵翔一愣,“这倒是没有学过。”他当年考警察的时候哪里学过那么多东西,全凭一股猛劲和身段在军队里冲锋陷阵,如今才做到区警司的位置。 燕晗迎着骀荡的秋风,瘦如竹竿的背脊瞬间挺拔强大的好几分,头也不回的轻蔑一笑:“那你凭什么质疑本大师的心理战术。” 他说:“就你们这种谈判专家的水平,换成我已经羞愤自缢了,还敢出来抛头露脸耍杂技,班门弄斧。” 周围所有的警员脸色瞬间拉黑,即便再对闻名遐迩的燕大师有憧憬敬仰之情的,此刻也被他一番针讽性的冷血说辞给浇成一洼死水。燕大师是傲慢自大不错,但他是心理领域的一座珠穆朗玛峰,是不可超越的人物,有骄傲跋扈的资本,他们无可挑剔嫉妒,但是他今天的这番说辞过于无礼,潜台词就是指摘他们分局的队员都是一群只会杂耍的猴子,没真才实学的草包,滥竽充数的东郭先生! 众警员的脸色可以用调色板上的颜色来形容,红橙黄绿青蓝紫、黑白灰都有,但是同仇敌忾,还是那句老话,若是人的眼神能够刺穿人,燕大师身上早就被凿穿千百个窟窿了。 反而是脾气素来以暴戾著称的陈赵翔一反常态,扬声大笑道:“阿晗你说说理由,我们局子里的谈判专家,怎么就不如你这个心理届的大师了?” “我问你,那个病人的情况有调查过吗?” “那是肯定,来之前就调查过。”陈赵翔从属下手里拿来档案,翻到病人家庭成员那一张道:“张培源,祖籍陕西铜川人事,十八岁到申城发展,二十三岁与同是陕西籍许某结婚,生有一女张春黎,现已十六周岁,三年前一家三口回乡途中遭遇车祸,张氏许某当场身亡,女张春黎神经病变,于02年八月接受誉巷精神病院医师治疗,次月被判治疗无果,需入院进行深度看护,至今满三年零一月十三天。” “啪”的一声,陈赵翔阖上档案文书,眸色变得深沉:“就在半年前,也就是05年年初,张培源收到来自誉巷精神病院的律师信,兹其欠费高达六万余额的住院费用,逾期若再不交付,便将张培源父女双双告上法庭。” 所以,他是要带着有精神病的女儿一起走? 说到底都是被钱逼到这种地步。 恩心自幼吃过不少苦,和恩母初到云南的时候不是没受到过穷困的迫害,那时每天早晚两餐,每一餐只要有一个鸡蛋她就会开心的不得了,即使中国十多年间进步飞快,生活条件改善后顿顿都有肉吃,她也不会忘记儿时,恩母那饥寒交迫到清癯的脸。 因为曾经刻骨铭心,所以至今记忆犹新。 她感觉到往昔的痛纷沓至来,抬起头,眉心皱起的花纹像极了一朵玫瑰,看着远处站在栏杆外瑟瑟发抖的父女两人,那个男人长得黑黑瘦瘦,年龄与陈赵翔相差无几,却一头白发,脸上坑坑洼洼填满了穷迫潦倒的黄斑,女儿分明长得不差,却瘦的只剩下皮包骨头,眼睛里没有光,死气沉沉就像任人摆布的提线木偶。 离他们不远处有三位谈判专家,两男一女,几番试图靠近张培源,都被他突发的激动情绪,带着手中发亮的刀具喝退。 天台上的风很大,谈判专家的声音并不高亮,恩心听不清楚,倒是张培源因为情绪过于激动,吼出来的话比喇叭还要清楚,一字一顿的。 “你们说的都是从书里看来的!一看张相就知道小时候根本没吃过苦,根本不知道每天饱一顿饿一顿的感觉,看见有好肉好菜都不敢吃,就怕下一顿连白米饭都没有的滋味你们这辈子都不会明白!” 他吼得声音开始嘶哑,眼睛里红血丝快滴出水来,整整三天没有合过眼,做出带女儿一起走的决定也是迫不得已,痛不欲生。 “我和我过世的老婆都希望春黎能每天都快乐健康,就像她的名字一样,四季如春,黎明阳光。”男人看着十六岁的女儿,羞耻的几乎哭了出来:“可谁叫我们穷,我们没钱,只能被社会压在最底层,生个病的钱几乎是我全部的继续积蓄,可你们医院说是给人关怀,却又冷冰冰的比尸体还无情!” 他指的是院方提出若不交款便要把他们告上法庭的行为。 三个谈判的人事见他情绪失控,嘴里说着安抚的话,人却迟迟不敢上前,犹豫不决在原地踏步。 恩心看了眉头皱得更深,五味陈杂的时候燕大师突然问:“怎么不继续说下去?” 陈赵翔一愣:“说什么?”不都介绍完了? 燕大师从他错愕的表情上读到了信息,冷笑都懒得摆出来,面无表情道:“难怪你们的专家像废渣,原来是功课不到家。” 陈赵翔:“你什意思?” 燕晗看了他一眼,却不答,转身侧过来问恩心:“来,我家的蘑菇小秘书,你说说,什么是心理学,从心理学的角度,你可以从张培源身上读到什么信息。” 恩心有些微微惊讶于燕晗竟然知晓她曾经学过心理课程,但是转念想她是他的秘书,他是她的老板,何况还是德高望重的心理学大师,有她的资料看出她的想法,也是易如反掌。 “心理学俗称精神行为学,可以从一个人的外表、谈吐、人格、认知、行为以及人际关系,从而推的关于此人背后的所有信息,包括家庭、教育、心理和身体上的健康,甚至潜意识里另一种或几种人格。” 恩心稍稍观察张培源说:“从张先生的外貌,可以推测出他虽然住在铜川,但一定不是市中心,应该是离开市中心很远的逼仄村镇,小时候过得很穷苦的生活,所以才拼命来申城发展。从他的经历又可以看出他是个恋家的人,否则不会娶同乡的女人作为妻子。又由此,可以得出他是个重情重义的男子,今天他的举动和言辞有足够的说服力。” 陈赵翔是个行动派,什么心理学分析学,甚至推理案情,他统统不拿手,听了恩心简单的解释,也忍俊不禁褒奖:“小秘书是吧,看样子像是学生,哪个学校和专业的?你今天帮叔叔把这两个人救下来,我就写一封表扬信给你们专业主任寄过去!” “……”当她是二岁小儿吧,连哄带骗的用一封信就像让她出生入死替他办事? 恩心撇嘴,看向那对值得被怜悯的父女,又动摇了意志,咬咬牙就想跨过警戒线。 “你给我站住。”燕晗的声音分明无波无澜无感情,平铺直叙的话,却让她听得一怔,身体仿佛受到控制,僵硬的停在黄线跟前,恩心觉得不可思议,她明明打算出手相助,想跨过去,四肢却被空气死死定格。 “乖,听话。”燕晗走到她身前,将她望向远处的视线阻断,甚至想躲也躲不掉,只能认真的陷入眼前这张惊丽好看的容貌。 他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像是摸一只小狗,嘴角的笑容败絮尽显。 “你是不是对我下了什么咒语?”她皱眉看着燕晗,神情古怪。恩心起初并不知晓燕晗的秘密,以为那只是一种声音魔术,可直到后来她分明知道曾经被他催眠控制过许许多多次,从开始的被动,到之后即便他没有使用,她也心肝情愿的顺从,才明白了一件事——原来,她从初见他、次见他,深知他,不论哪一次的惊心动魄,心跳如擂鼓,但凡他说的话,她总是无法违抗,总是一再的顺从再顺从,无非是想让她的小太阳比好,更加好一点点,比幸福,更加幸福一点点。 而此刻的燕晗,却用更加古怪的神情望着她,不可置否:“蘑菇妞儿,相信我,你的想象力绝对比你的脸蛋更加漂亮。” “……”究竟是夸她还是损她?恩心无语,眨眼,脑子过于简单,好像被他的话绕进去了。 燕晗又直勾勾的戳她一句:“不过长得丑好,你看马云,长得越丑将来越有钱!” “……”恩心欲哭无泪,真的好像打他……她不想有钱,她只想抓花他比女人还漂亮的脸! 第8章 谁曾是谁的珍宝〔已修〕 prat8.谁曾是谁的珍宝 燕晗冷冽一瞥十步开外的三个谈判专家,伸出五根修长的玉指同陈赵翔铺陈列出,条分缕析:“补充一下蘑菇妞儿漏掉的几点。第一,张培源虽然小时候过得极其艰苦,父母与兄弟姐妹却对他很关照,所以他并不是家里的独子,不是大哥也不是幼子,他的上头应该有一个宽厚的哥哥,下面则是一个性格温和的妹妹。 但是很可惜,在那样的农村小镇,必然有过阶段性的饥荒,张老先生与其内子在那场饥荒中过世,留下张培源兄妹三人相互扶持做伴长大。可好景不长,饥荒蔓延的地区广,时间长,哥哥在坚持照顾弟妹两人不久后也撒手人寰,独剩下张培源和妹妹相依为命。 而此时,算一下时间,各省的饥荒差不多也在这时候过去,农村的生活条件渐渐好起来。张培源带着妹妹应该是被远亲或者近邻收养,直到张培源十八岁后坚持不要养父母供他继续上学,独自来到申城打工,打算将来赚到钱孝敬养父母,并肩负起他妹妹将来的大学学费。 第二,张培源之所以找同乡的女人结婚,并不是因为他喜欢家乡,相反的他极其厌恶穷乡僻壤,一心要到大城市发展。但是他却嫉妒排斥他乡的人,所以同事里与他相交的好友并不多,他更不会开口向他人寻求帮助。可以猜测出,在他的家乡发生饥荒的时候,他幼时一定向外地旅客寻求过帮助,也就是乞讨,但是那位旅客没有帮助他,甚至狠狠打击讽刺他,所以在他心里留下了一定的阴影。” …… 恩心听了有些许惊讶,她的心理学科目分数等级为a,说不上天才,但也是班上的佼佼者,老四死记硬背也不过b+的程度,相较而言,她对自己的心理分析还是有一定满意和自信程度的。 但是今天遇上了燕晗,心理学领域的神级人物,她那番剖析不仅漏洞百出,而且有一条竟错的离谱,就像燕晗他自己说的,她们这些人在他面前,都是班门弄斧自取其辱的跳梁小丑。 恩心觉得自己在燕晗一字一句合情合理的分析面前,显得弱小羞愧,脸红着觑他一眼,恰好对上他斜下来的眼瞳,微微眯了眼,不知是嘲弄还是关心的笑容,更让她的心加速跳动,胸口里好像在敲锣打鼓般唱大戏,又好像有千百头雄鹿一涌而来,她差点就被这样的心跳给折腾的晕倒在天台上了。 然而此时,迎着凉爽秋风,男人原本就清冽干净的嗓音,越发像叮咚清泉潺潺滑入幽幽山谷,节奏加快而深沉了起来:“第三,仔细看张培源拿刀的方式,可以推测他的职业必然跟刀具有关,但绝不是厨师。这把刀是弹簧式的跳刀,从手柄看上去应该用了很多年,但是刀身明亮,被磨得很锋利,没有磨坏,说明他擅长使用锉刀,这一类的技能相对应的职业不是加工中心的职员,或是机械制造长的员工,既然张培源就住在附近,那么他一定是十里外那一家私人机械加工企业的员工。你们警察的首要任务就是要夺下他的武器,作为一名常年与管制刀具打交道的人,可能他比你们更懂得如何使用它,危险系数,我暂时定为9.8。 最后,我来猜测一下,你们的这帮饭桶谈判专家刚才与张培源聊天的内容,想必一定是跟家庭有关,先将他们自己小时候子虚乌有的苦厄与张培源潸然的讲了一遍,再从道义和情感上劝他考虑自己的女儿,负担起男人的责任对不对?” 众旁观警员脸上一震,神色尴尬又疑惑。 陈赵翔脸色一黑:“他奶奶的,这样说难道不对?” 燕晗深沉的凝视他,不作回答,反而扭头深深的看了恩心一眼,意味深长的一笑。 如此欠揍的美人一笑里,又带了一点小小的鼓动。 恩心看的一愣,这是什么意思?你当我是你肚子里的蛔虫,随便一个表情动作就能知道你在想什么么? 而事实上,她确实……好像是他肚子里的蛔虫一样。恩心撇撇嘴,两颊一鼓对陈赵翔解释:“不应该那样劝说,虽然张培源是个重情重义的,但今天做到这一地步,只能说明一件事,他的妹妹也许在前两年生病去世了,家中的养父母也许觉得愧对他,所以也与他断了联系,搬到其他的地方,如今他的妻子走了,剩下一个女儿也没了继续治疗的机会,他需要重情重义的对象都不在了,你们专家从情感入手就是最大的错误——张培源现在需要的不是情感上的开导,是医院给他一个最好的答复和解决方法。” 说完,她紧张得继续心跳加速,眼神对上燕晗微微欣赏的笑容,她才知道自己总算将最后这一条推理分析正确,像是一个学生被老师肯定了那般的感觉,开心得仿佛闻到甜蜜的花香。 燕晗看着陈赵翔,一副‘这下你懂了吧’的表情,瞬间让这位警司和在场的警员抹汗,同时另一个小警员偷偷在陈赵翔耳边哭泣泣道:“头儿,这个男人全都说对了!” 陈赵翔低头快速浏览小警员手上更为详细的资料,双瞳几乎弹了出来,“擦,职业,背景,养父母,甚至一兄一妹以及他们相继去世的情况,全部都准确无疑!”他小声惊叹,猛地将资料阖上,扭头对小警员嘱咐:“仔细收好,别人问起来就说我们忘记查了……” 真是,丢什么都不能丢他们警队的脸啊! 陈赵翔和燕晗因老一辈的关系,所以有很多年的交情,他青年时就常常帮助陈赵翔分析犯罪的心理,甚至担任谈判的工作,陈赵翔也清楚燕晗的特殊技能和本事。 也许其他的人不知情,他却很了解燕晗这人,世家公子爷,难免骄傲自负,嚣张跋扈,即便对象是燕老,他偶尔也要忤逆,旁人不用说,燕大师从来不会放在眼里,甚至他手下的人暗地里称他为一声‘燕爷’,可见燕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但是每当他锋芒毕露的时候,骄纵的脸瞬间变得深沉稳重,一字一句的含金量十足,仿佛只要根据他说的去做,就不会有问题,让人感到心安可靠。 燕晗的性格乖张百变,每一天甚至每一小时分分钟都会变成另一种性格的人,陈赵翔眼见他从男孩长成男人,他都没有一次能琢磨他心里的想法,反而每次都被燕大师戳中要害,让他丢脸无数。 譬如这一回,他和他的团队再一次被燕大师打击到要哭晕在男厕所的小便池里了。 陈赵翔觉得自己总被燕晗压着不翻身不是办法,咬紧牙关却想不出翻身的方法。燕晗这时已经在几十双膜拜的刀眼里跨出警戒线,拨开三个谈判专家,独自一人踏到张培源面前。 恩心隔着众人,远远地望着他纤弱的背骨,心中骤然收紧,拉起封条的时候,左手被一人按下,陈赵翔对着她摇头:“没事的,要相信他。” 恩心低头抿嘴:“阿叔,你保证燕晗会没事么?” 陈赵翔看着她的表情一愣,问道:“你这孩子,应该是和燕晗第一次见面吧?” 恩心点头:“之前也见过一次,他是我……老板,也是,邻居。”她想到那天和相遇的黄昏,暖暖的一笑。 陈赵翔笑得很无奈,两面之交罢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有多深的交情了呢…… “阿叔,你就让我站在他身后,我保证不靠近张培源他们,只要站在他身旁就可以了,我怕他到时候出什么事。”恩心很紧张,将姿态放到最低来哀求。 陈赵翔对这样的表情无可奈何,拉起封条拍拍她的肩膀:“说好了,只能站在他身后。” “好。”恩心颔首,被阳光洒满的笑容,刺得陈赵翔眼睛生疼,很熟悉的干净与温暖,不知在谁身上看见过,但是等他回想起来的时候,虎躯一震,像遭了雷劈,而恩心早已满是憧憬的站在那个男人的身后,她望着他的眼神充满了无可比拟的虔诚与生动。 陈赵翔望着这样的画面许久,心底被一下一下的刺痛,几乎不敢再看这段画面。 他们之间的波折和阻拦,身为局外人和知情者,他比其他任何人更容易能预见这一段无疾而终的姻缘,他或许能庆幸,很有可能因为恩心这个女子,能使燕晗得到救赎,抚平他多年来的伤痕和遗憾,但是他却可怜恩心,最终也很有可能,这个世界最后只留下她一个人,她只能带着微微的无奈与遗憾,转身离开。 * 燕晗走到张培源面前,狭长的眼眸不带情感,冷漠的望着父女两人:“你要跳就赶紧跳,为什么拖那么久?”他低头看了看手表上的走刻,扳指头一数:“我算算,从午后到现在,即将夕阳西下,你起码站在这里有四个小时,一个要寻死的人,却在天台上跟警察耗了四个多小时……” 他最后望张培源的一眼耐人寻味,原本张培源就被燕大师惊人的容貌秒杀了一下,这会儿又听他意有所指的说法,更是窘得无处遁逃,心中的那一丝自私自利的想法像小偷一样,被曝光在阳光下面,若是逼得他走投无路,他就会作出无可挽回的激动之举。 燕晗明白这个道理,却微笑着站在他面前,眼前着他的情绪更激动化,迟迟不做安抚工作,连身后的恩心都觉得事情这样下去不妙,着急的差点就扑过去。 这时候燕晗却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不仅仅是我,在场所有的人都知道你那点小心思。你没钱,所以想以死逼院方免去你的住院费?可是你知道这并不可能,因为免了你的,其他病人势必会眼红,用同样的方法相逼,届时医院必定会大乱,你们便能谋得更多的利益。” “胡说!”张培源一激动,手上的刀具猛然挥向他,燕晗站在原地纹丝未动,笑容满面的等着他冲向自己,就在恩心两步一跨要冲上前将他拉过来的时候,他身后在背后做了一个安心的手势,恩心一愣停住脚步,同时听到他嘴里碎碎念:“只要你不寻死,院方自然会给你一个交代,若是你和你女儿都死了,不仅拿不到补偿,还便宜了医院,让背后唆使你的人看了一出好戏。” “所以,你不会寻死的,不会的……” 于是,数十双眼睛瞪大了看到一出惊人的现象,张培源愣住片刻,居然缓缓移开即将触碰到燕晗的刀尖,全身好像放松了,手中的刀也渐渐要滑落。 众人之中,只有陈赵翔知道燕晗的催眠成功了,随着燕大师嘴角的笑纹如水波般绽开,大家的心也随之一松,可偏偏有些人不安分,在关键时刻从天台的大门里冲出来大吼:“燕晗你个混!!!……”从门后冲出来的,满是愤怒激昂的宋朗,在一瞬间看清现场的情形之后,窘的整个人都萎顿下去了,声音直线下降像打蔫的小黄花:“蛋,蛋,蛋,蛋……” 他蛋蛋了几声,在场的人沉默数秒还未作出反应,燕晗已经磨牙霍霍,刀削似得下巴紧绷起来,立即劈手去夺张培源手中的刀具,张培源回神的也及时,推开怀里的女儿就同燕晗肉搏起来。 若是赤身相搏,燕晗的身手子不比说,保镖们都自愧不如。但是对方手中有武器,这便束缚了燕晗的行动,直接导致他处在下风的劣势。 恩心眼见情势转向最糟糕的一面,立即失去了理智,转身寻找身边有没有武器能帮助燕晗,刚拾起脚边的一根棍子,陈赵翔立马就赶上来拉住她吼:“你冷静点,别自乱阵脚。” “可是阿晗他!”恩心急得都眼红了,跟陈赵翔较起劲来,他冷不防被女人的后脚跟一踩,痛得差点从喉咙里吐出一口血来,都说女人猛于虎,这点不假,他当警察那么多年,老婆也是当年警队的警花,眼见过的例子数不胜数,那些较起真来的女人和失去理智的女人,都会变成恐怖的哥斯拉,徒手也能制服歹徒。 但是为了燕晗,他豁出命跟哥斯拉们拼了,抱着恩心不放就是不放,有种你打死我!就在他‘英雄就义’的时候,燕晗和张培源双双站在栏杆外,身旁就是万丈之高的大楼,一个不小心脚滑跳下去,底层的气垫都不知道能不能从容截住他们。 燕晗稳住自己的情绪道:“你冷静。” 张培源受过他一次催眠,此时再被催眠并不容易,他并不是没有同时催眠他人三次的经历,只是眼下的情况不容许他再次施展。 张培源不懂得心理知识,只是隐隐约约察觉到刚才自己不受大脑的支配,他一心要摆脱他的控制,红着眼朝燕晗刺过去,但是人还没到他身前,脚下一个没注意,踏了空,整个身体变成了直线下坠的铅球,恐惧变成了离弦的箭,从心底一下子射出喉咙口,惊叫声震动了所有的人。 好在燕晗身手敏捷,左手立即把人捉住,两个人就这样挂在栏杆上,张培源在楼壁上吊着,燕晗趴在竿子上说什么也不放手,脸憋的通红。 他说:“你抓着我的手上来。” “你直接放开。” “你快上来。” “我上来有什么用,还是交不出住院费用,一样要被告上法庭。”张培源吱吱唔唔道:“不如死了,我女儿就会被划入福利院,社会能救助她。” 燕晗看到这个人的态度,想到自己小时候经历的痛苦,不由得心里冷笑,脸上却怒不可遏,秀气的眉毛拧巴到一块儿,瞬间有了楚霸王睥睨天下之感:“不就是一点住院的钱用得着寻死觅活,没一点男人的骨气和担当吗!你他妈的要你女儿往后健康起来没爹又没娘的处境,该怎么办!跟你小时候经历一样的遭遇吗!” 燕晗的话犹如一通冰泉,瞬间醍醐灌顶,冻醒了这个男人,最终攀着他上来,无助又感激的留下了眼泪。 所有人看到最后这一幕,皆松了一口气,再没有比寻死觅活的男人浪子回头金不换最好的结局了。 恩心刚才从四肢百骸冒出来的一股拼劲,在倏尔间如泄了气皮球,双脚发软,慢悠悠地蹲在地上,手中的木棍缓缓滑落。 再抬起头,那个男人站在霞光满布的天空下伸懒腰,脸上是一种风雨过后的舒懒笑容,黑发拂额,红色的嘴唇抿着浅笑,霎那阳光都集中到他身上,是多么的光芒万丈。 * 恩心在这之后的某段时间一直不理解,燕晗当初为什么拼死也要救那个人,燕晗拍拍她的小脑袋,笑着解答:“因为,每个人的生命都是可贵的,是上帝赐给我们最好的礼物,所以我们要互相珍惜。” “因为,我们不知道将来这个人,会不会在某一时刻帮助我们,珍惜我们,成为将来我们最珍贵的宝,所以在此刻不要做让自己觉得遗憾的事。” 他说:“阿心,就像你如此珍惜我一样,我也一直,视你为最珍贵的宝。” 第9章 从无到有的陪伴〔已补修〕 part9.从无到有的陪伴 相比起燕晗分分钟傲娇固执的性格,宋朗倒是很识时务,事后发觉自己的错误,立即苦哈哈着一张小帅脸,低声下气地站在燕晗身旁纠结:“那啥,兄弟,哥们我错了,真错了!” 燕大师这会儿刚办完案子,轻松自在又愉悦,不想和眼前这个捣蛋鬼置气,于是想摆摆手就那么算了,但是宋朗是什么脾气,就算是认错也要找个理由,他说完那句话就紧接着添油加醋:“不过,谁让你叫人把我丢外面?凭毛阿心能进去,老子要被丢垃圾一样丢马路上边上,小爷我也是有脸有皮要形象的,你这样做我多没形象,你知不知刚才我翻墙进来后,被一群警察追着跑上楼的,弄得我像小偷犯人一样,这辈子没那么狼狈过!” 宋朗一个人孜孜不倦的数落燕晗的不是,以反衬自己多么的可怜悲催。恩心在一旁听了都开始流汗,即便认识燕晗不久,这个男人小鸡肚肠的性格她却一目了然,宋朗这话说出来估摸会倒大霉。 她一边皱眉拉扯宋朗的衣服,一边偷偷摸摸去看燕晗,猛地被他笑里藏刀的表情秒杀了,世界上少有那么几个男人,能回眸一笑百媚生,又同时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宋朗这时候很没眼色地拉开恩心的手,低声道:“阿心你别闹,我告诉你燕晗这人又过分又幼稚,不狠狠编派他一顿,他会以为整个地球都绕着他转!” 嗯,可不是,整个地球都绕着她的小太阳转。 恩心听了不可置否,笑如夏日蔷薇,宋朗盯着她一愣,冷不丁被男人的大掌拍上左脸,还没反应过来,双眼就被某人的掌心捂住,狠狠往后推了几步。 “靠!燕晗!”宋朗好容易稳住脚,才睁开眼委委屈屈的盯着他,对他刚才莫名欺负他的举措感到愕然。不过,燕大师的每个动作都很出人意料,下一秒就已经拉起恩心的胳膊双双上了轿车。 宋朗眼看着数十名保镖跟着上车,十多辆宝马并驾齐驱与他侧身而过的时候,才想起来一件事——他一没开车,二没带司机,三没带钱……他怎么回去? “臭燕晗!好歹留张交通卡给我呀!” * 恩心坐过火车,坐过划艇,就是没坐过轿车,特别还是眼前特别豪华高档的轿车。这应该是传说中加长版的,容量很大,前排的司机和他们之间有一道可以遮挡的小窗口,两排有许多看不见的按钮,不知道燕晗按了什么,面前的黑色屏幕突然亮了,恩心盯着它看了很久,才反应过来这是轿车内置的电视机,还是联网络的。 燕晗慵懒地在右边的贵妃座上躺了片刻,打开一旁的小冰箱拎出一罐可乐,顺便问她:“要不要喝?” 恩心从玻璃瓶中看见自己的脸和可乐一样的黑,僵硬着脖颈摇头,恍然一瞥看见小冰箱里还藏着几瓶红酒……燕大师,你这车简直像开了外挂那样强大! 恩心被刺激太深,别扭的转头看窗外的风景,故意忽略燕晗脸上像是看透她一切的笑容。 “真的不喝?” “不……”她还没说完,手里已经塞了一个冰冰凉凉的玻璃瓶,她惊讶的扭头,恰好对上燕晗不可一世的笑容,倔强而顽固,“本大师心情好,赏你了。” “……”大师,你这般赏小狗吃你剩下的肉骨头的行为是想闹哪样? 恩心看着他气结,但是看着他久了,久而久之就被那张脸迷惑得忘记曾经多么生气,笑着摇了摇头,扭头继续看着窗外,手心里明明抱着一罐凉凉的可乐,但是热意半分不褪,藏在手纹里,潜在身体里,埋在心土里。 第一次坐车就是轿车中的擎天柱,恩心有些拘谨,回想起刚才蹲在天台上,小腿上也许沾上了泥,会弄脏了米色的沙皮,于是不动声色地伸出手拍了拍裤脚,眼神都不敢觑身旁的男人,再次抬头假装看车窗外风景。轿车途径一丛罩上凉棚的花田,里面开满了白色的雏菊,一朵朵相拥立在枝头,迎风摇曳时,会掉下几朵花瓣。 恰好,吹入车窗内。 恩心拿起它放在手掌心观赏,雏菊不耐热,这家主人却养得很好,到了初秋依然没有凋敝,锦绣盛开。恩心从小就喜欢雏菊,与人人皆爱的国菊相比,它的香味清淡不妖娆,花姿端正不斜生,最重要的是它很普通,放眼在全世界,雏菊一抓一大把,甚至在小路边上也能发现,并不如其他珍奇艳朵那样众星捧月——就像她一样,安安静静地田野里生长,藏在许许多多跟自己一样的普通人之中,路过的人偶尔看她一眼,却不会放在心上的擦身而过,让她默默的在最好的年华盛放光芒。 恩心带着花瓣将手伸出窗外,看着它被凉风吹上了云端,飘去世界的另一个尽头落地生根。 她转身的时候,柔软的心底被狠狠一撞,思绪断成千万根细线,融化在眼前美得骄人的画面中——轿车内沉闷的气息已经将贵妃座上的男人带入梦中,她明知前方还有一个陌生人能从后视镜里看见他们,她却没办法移开眼睛,心里好像住进了豌豆公主,在这初秋的季节疯狂的茁壮成长。 燕晗不说话不笑的时候,更为深沉成熟一些,天庭饱满白净,眼睫毛很浓密,嘴唇不像普通的男人那样很薄有些苍白,燕晗的嘴唇略厚实红润,因为这厮口水丰沛的缘故,所以嘴上老挂着晶莹的水渍,看起来却很有光泽,像诱人的水蜜桃。 这会儿,不知道他做了什么梦,皱着眉头嘟气嘴咂摸,深肃成熟的面孔一下子跌倒谷底,成了七八岁的孩子,天真纯洁。恩心目不转睛地看着燕晗很久,忍不住笑了一声,柔和温暖,好像把秋天赶走一样,春风润物。 直到轿车到达终点,她都蹲在车的一脚,卑微虔诚的祈祷,上帝呵,如果,你愿意给她一次机会,她会和雏菊的花语一样,把爱藏在心底,她可以一辈子都这样看着他,无论这个男人会不会喜欢她。 * “多谢。”下了车,恩心低了低头朝车里的男人道谢,燕晗窝在车里,看不到他的表情,只听他略怠倦的语气,却像小提琴般的声线缓缓拉出来:“不过载你一程。” “不是……”她小声反驳,心里却不知道反驳些什么,总之并不是因为载她那么一程,有好多地方她想感谢他,但一时半刻她说不清楚理由。这种情愫就像一层又一层的沙,掩藏着深不见底的海洋,有朝一日被海浪一次又一次拍打和洗刷,才能看见沉在海底的花。 她站在车外,无话,燕晗坐在车内,也不吱声,连司机都感觉到空气里都是尴尬因子,忍不住要咳嗽了。 燕大师这时候却猛地问:“你老害羞什么劲啊,不是恋慕上本大师吧?” 明明是一句情意绵绵的话,愣是被燕晗问的一点意境也没有,恩心想脸红也脸红不出来,看着他有些无语地说:“如果,你对我好一点话……” 她没说完,燕晗却司空见惯那般地打断:“没关系,反正恋慕爷的海去了,不差你一个哈!” 说罢,他立即关上车门,啪的一声重响,驱鬼一般,一点让她说点遗言的余地也不留,就绝尘而去了,害得恩心以为是自己刚才迷恋他的神情被他看到,所以顿时生一种惭愧尴尬之感,在诊所的门口站了许久后,才发现这个男人把她送错地方了…… 恩心无奈之下只能打电话联系宋朗,谁知道刚拨出去,音乐就从山道下传来了。 她急忙探身望过去,只见宋朗和陈赵翔在山口握了握手,笑着说了几句,陈赵翔就上了警车离开了。 恩心迎上去问:“怎么回事?” 宋朗气的肝疼:“托燕晗的福,这辈子头一次那么拉风的坐上了警车!”他的神情不是高傲的‘老子坐着警车兜风!连警察都送少爷我回家!’那种,而是快哭出来的表情,“你知不知道,我跟那个神经病变态一起坐着,所有围观的人都以为我是他的同伙,你居然还不帮我……” 恩心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只能耸了耸肩,拍拍他的背说:“总算让你坐了一次警车,这只能是超人才能坐的。“ “……”宋朗一听,顿时就哭叫起来:“我才不想做什么超人,我他妈的只想杀人!” * 这天和燕晗分手后,他又再一次体现老板大boss、业界权威人事、领袖人物等……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本事,恩心算了算,她至少半个月没见过他了,偶尔和宋朗在诊所碰面也都是忙公务,原本想打探一下燕大师的近况,但眼看朝九晚五的日历一张张被撕过,她最终没有问出口,只是小心翼翼藏在心里偶尔偷偷地想一想他。 等到再次见到燕晗的时候,是十月开学季,得到上级导师的推荐,恩心去b大报名参加课外教学的辅导。恰巧,宋槿蓉是b大的理事长,所以早自修结束的时候,恩叔叔亲自开了一辆黑色路虎来接人,金属的车标志在阳光底下烫得众人眼睛差点闪瞎,一个个站在门口指指点点。 恩心走到校门口的松树旁,看见这一幕,就再也不敢上前了。原因就是恩家的男人各个优秀得过分,恩叔叔穿着一身笔挺的黑色西装站在车门旁,年过四十的脸保养的很好,下巴上的胡子很少,容貌称得上清俊。现在的社会有许多女孩喜欢三十四十的大叔,但凡路过门口里的姑娘,十个里至少有七八个要停留在一旁低声议论他的。 恩心自知是个沉默低微的小雏菊,不习惯被众人围观,也会主动做张扬炫耀的事,如果她这会儿走上去了,明天校报的头条人物大约就是她。 对于他们来说很普通的事,到了恩心眼里就变得过于高调,她感觉到尴尬而举步维艰的时候,没想到在凡今天也跟着出来了,在车里等得不耐烦,开车门出来朝她大喊:“你进不进来!我上学要迟到了!”少年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容貌又遗传了恩叔叔的优良基因,看在众人眼里又是个亮闪闪的发光体,所以随着他这样一吼一瞪,有许多人的目光都朝恩心的方向望过去了。 她顿时心里打起退堂鼓,想转身走的时候,身旁的老四却将她拽回来,用忍无可忍愤恨的眼神,拍了拍恩心的脸龇牙:“阿心啊,好姐妹,啥都不说了!你就待恩家吧,没事养养眼多好!” “……”恩心垂头认命,你还是不是我的闺蜜啊混蛋…… 捡了一条边沿路,尽量减少旁人的视线穿过校门钻进车,在凡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挪了挪阿迪达斯的运动包,扭头看着窗外,再也不发话。 恩心小声喊了叔叔和婶婶,驾驶座上的男人只是淡淡的回应了一声,副座上的宋槿蓉却看都没看她一眼,低头捯饬自己红艳艳的指甲。 明明一个笑容就可以改善关系,他们却舍不得给予,任由冷漠在他们之间劈下一道雷,瞬间断成了两半。 恩心眼中的期待慢慢黯淡下去,终有一天,她的感情会一点一点被这样的回应和氛围磨得一干二净。 * 去b大的路上,四人惜字如金。 因为恩心是插班生的缘故,所以她需要填补校外生的资料和手续,并做一套考卷让老师了解她的学习能力。分数下来之后,国语那档几乎惊掉了所有人的下巴。全国之中,能把国语这门拿满分的当真不多,而恩心是其中之一,特别是洋洋洒洒的千字作文,激昂文字,冠满京华。 虽然其他科目成绩平庸,可单是这一门就让汉语言专业内所有班导说破嘴皮子抢夺这位莘莘学子了。 “戏剧组好,系剧组的学生都是十项全能!” “国文班的女生多,能在中文系里鹤立鸡群!” “你们能不能拨个几个学生来物理班拉一拉那些男生的国文分数线!” “别说了,就土木工程系!” 众人在办公室里唇枪舌战,恩心站在外边挠头,分不清状况,她是活生生的一个人,又不是一件物品,说抢就抢,说让就让的。 于是,你争我夺之后,最终被宋槿蓉冷冷地送进了编剧组。 恩叔叔陪着恩心走了一段沉默之路,因公司有会议,所以有了借口能提前离开。临走前对宋槿蓉说:“阿心只是个孩子,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你得照顾一下。”他深深的看着与平日里的性格南辕北辙的妻子,语气沉沉:“到底是你的侄女,不喜欢,至少不能恶待。” 叔叔提到侄女两个字的时候,略微不自然的停顿了一下,也许他们不知道,但恩心听得明白,因为他们喊她名字的时候,连语气都是僵硬的。 “知道了。”宋槿蓉的脸色不好,看了恩心一眼,转身就朝白色的建筑楼走。 恩心连忙跟上,几乎只能用小跑才能不被甩掉。 但包括初高中万名学子的校区之大,所有的建筑楼看起来都是清一色的样貌,又有茂密的小树林遮挡。宋槿蓉的步伐很快,拐个弯就不见了踪影。 恩心赶上的时候,却只有满眼的苍翠浓郁,树干的影子蜿蜒伸长,见不到任何的人影,便在原地呆呆地等了半天,回过神的时候,阳光已经落下几道光晕,笼罩在前面的杨树上,有一束光斑穿过树桠,射到手背上,暖洋洋的好像恩母的手掌罩在她手上。 忽然,沉重的心情散去很多,她拾起平和温婉的性子,打算找个人问路。 不过也许是今天运气特别好,刚扭头,她便看见那个人从拐角走出来。他的袖口卷到胳膊上,露出白皙的肩膀,秀气的额发荡在明媚的大眼前,垂在耳际随风微飘。细碎的光华从他身上慢慢向周围散开,感觉越来越暖,越来越亮,刺进恩心的眼中,她有点睁不开眼,心律不齐,紧张得好像不会呼吸。 今天的燕晗和此前见到的嚣张跋扈的男人,又像两个极端世界的了,恩心想也许是他听着歌的原因,她又默默猜想他的耳机里会是什么样的歌,也许是和他一样温暖的歌曲。 恩心原本以为,燕晗会擦身而过,却没想到,他发现了她。 那个姑娘,卑微如尘,明明个子不矮,却低低的站在那里,好像等着被谁领走似得模样。 燕晗在她跟前停住了脚步,拿下耳机,漂亮俏丽的睫毛压低,声音清脆明朗,很好听,像猫的爪子一样挠心。 “蘑菇妞儿,迷路了?” 恩心看着他,呆滞地点头:“嗯。” “去哪儿?” “编剧兴趣班,二组。”不知道为什么,每次见这个男人,她都很紧张,而且紧张过了头,连说话都不利索。 “往前走,出了亭子往左,第二栋的三楼。”男人翘着拇指指着后面,大爷范儿地指路。 他的手指特别好看,像水墨画里的素手柔荑,指甲圆润有光泽,明亮地闪了恩心一眼,待她回过神,他却戴上耳机,走远了。 恩心摸着胸口,直到现在才微微吐了一口气。 她还以为,高傲如他,根本不会注意到身旁有那样一个不起眼的自己。 但,幸好,他发现了她。 恩心随着少年的视线望过去,他抬高头瞭望的,是树上盛开的红色花蕊,像红色的星球那样小巧玲珑,这个景致有点不同于外边尘埃满天的世界,就像他一样,宁静美丽,妖娆别致。 恩心偷偷地想,她又发现了一个他的小爱好。他喜欢听歌,喜欢泥塑,喜欢吹萨克斯,再加上今天一个,他喜欢赏花。 * 现在的恩心觉得,她和燕晗是两个世界的人,是一对平行线,永远也无法交际。她对他的感觉,也只是基于宇宙中唯一的光,让她不由自主地仰望,有了燕晗这道光,似乎其他的一切都是陪衬品,只要有燕晗出现的地方,任何人,任何事物,都会变成空白。 可十年之后,两道平行线究竟是经过怎样的曲折,变成一道直线的,用燕晗的话来说:“太阳之所以存在,是因为有需要它照耀的人,向日葵之所以灿烂似锦,是因为有一个悉心浇灌它的人。而燕晗之所以变成今天的风华绝代国士无双,是因为有一个叫恩心的姑娘,从无到有的不离不弃,方成就如斯的倾城佳人。” 第10章 多么多么的闪亮 恩心花了点时间适应这个课外小组和大学。 至少,她已经知道,b大是中外联合办的私立大学。虽说是私立,但只收高分学生,所以每年的高考平均分总是位列全国前十,从b大走出的名校生不在少数,何况这个学校几乎都是关系学生,没那么点资本是进不来的。再说白一点,b大学生的父母祖辈之中,不是高官厚禄,就是家财万贯,集团的继承者,军阀官爵的世袭者。 他们平日里讨论的也不是学习成绩,只谈论各家公司的股票涨跌,或者是政权变动和国家形式。国有企业的子女为一派,私有企业的子女为一帮,政治家军阀的子息又抱团。处处都是一波又一波的人际关系,但凡家里有经济合作的人就会聚拢在一块儿,但凡公司之间有项目争夺关系的,就是死敌 。 恩心刚进去的时候,不乏势利眼的人怀疑她是保姆或者司机的女儿,但听到她的姓氏后,瞬间变了嘴脸。 申城里不乏恩姓者,但是学校周围这一带,恩氏家族就只得那贵族财阀一家。 恩心不知道恩家在申城究竟有多居高临下,但从许多女生想拉她进团体之中,也可了悟几分,最起码这所学校的最大股东之一就是恩家,所以宋槿蓉才会担任学校理事长的高位。 恩心对于外人的做派,素来是恭谦有加,不热不冷,对每个人都做到公平公正,一碗水端得很平。 旁人见了,也心知肚明,久而久之,就觉得恩家女儿高攀不起,同步以冷待处理。至于有钱有势在花花世界里玩了的少爷,也都好皮相,以恩心的皮相来说,算不得倾城倾国,加上丑巴巴的蘑菇头,真心入不了他们贵公子的眼,并不被男儿们待见。所以,她来参加几次讲课之后,旁人三三两两结伴出行,她独自翻着纸张,一遍又一遍看着剧本《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陪伴文字,了渡时光。 可幸的是,她与宋朗同伴,因有了燕大师作为媒介,两人之间互动也越来越频繁。 这天,b大的戏剧组需要演一出现代版的《桃花扇》话剧,据说剧本是宋朗主笔的。 恩心拿到邀请函和故事介绍的那一刻,打开放在阳光底下仔细看了看,扭头对送邀请卡的男人问:“你确定这个是宋朗写的?”她指着主编剧人员一栏宋朗两个字,那男人看了笑得很勉强。平日里宋朗的性格确实有点多动粗糙,不像是会写细腻文章的人,但其实他认真起来,也是比较沉稳可靠的大男孩了。 他笑眯眯说:“您就别为难我了,少爷让我接您过去。”他是宋家的门卫之一,姓张,平日里会给宋朗做一些跑腿的杂事。 恩心这天在师大有课,所以和老四在一块儿。郭老四虽然懒于运动,但喜欢凑热闹,闻言便凑脑袋来笑道:“我能不能也去?” 男人笑着摇头:“少爷只说请恩小姐。” 老四一张如花似玉的脸顿时像被一抔黑黢黢的土抹上,转身爬到床上把自己塞进被褥里大吼:“你们这些少爷小姐什么的最讨厌了!”恩心听在耳里,笑得一口气都接不上来,拿上两人的包拍拍老四,对门口的男人笑道:“带她去吧,有什么事我负责和宋朗解释。” 小张开车带两人到了b大,还没到校门口,便看见两旁的接道上站满了人和一些记者,许多女生手上拿着向日葵形状的荧光牌,伸着小脖颈朝远方望着什么。 恩心看不懂前方的情况,摇下车窗打算仔细观察,小张阻止道:“别!” “?”恩心莫名:“怎么?” 小张低头看了看手表,皱眉说:“我们来晚了,跟燕爷的行程正好撞山。” 燕……爷?恩心听到这个称呼,脑中忽然就和那个男人自动挂上了钩,但是又不敢肯定,因为这个称呼总给她一种看港片的感觉,她知道燕晗的身世家族比较强势庞大,可至于到那个份上么? 2005这年正值港片韩剧等时兴鼎盛之时,恩心大多时间都泡在书里,并不热衷于追捧电视剧以及明星。郭老四却不同,典型的八五后女生,屋舍里六个人包括郭老四,能追电视剧追到半夜,恩心偶尔早晨起来还能看见下边六个人抱着一个电脑,手里攥着纸巾,哭得一个个眼睛又红又肿。 所以,相较于阿心的莫讳如深,郭老难抑激动兴奋,一看到外边的壮景骨头都好似轻飘起来,眼睛里的橄榄色美瞳片也熠熠发光:“这架势会不会有什么明星来学校做宣传?”b大算是申城有名的小戏剧文化学校,偶尔也会有一些影视剧明星做活动和宣传,老四慕名已久,奈何大家都是普通家庭里的孩子,进不了这样金光闪闪的贵族学校。 恩心和小张都还没回复她,老四已经打开车门冲进人群了。好在恩心前不久见过这样的阵势,没有自乱阵脚,转身与小张商量:“这样吧,我去把她带回来,你在前面替我们扫路。不论怎么样得进校门,再过半小时话剧就开演了。” 她的意思,如果迟到了的话,按照宋少爷的脾气保不准就会拿谁来开刀。小张心里明白,思索片刻后打开车门,对恩心嘱咐道:“还是由我去把您的朋友带回来,这里的人又多又杂,要是受了伤,我没法跟少爷解释。” 恩心虽然点头答应了,但是还是有些担忧,小张没走几步,她便也从车上下来,打算跟上去和他一起找老四。但谁知这批粉丝眼尖,小张经常跟在宋朗身旁,自然也和那个男人共同出现在公共的视线里过。小张又长得很腼腆清秀,很像一只拘谨的白狐,他一出现就被不少人认了出来,尖叫一声簇拥上去。 周围的记者们打开录音话筒,会问得很公式化:“据说b大今天演话剧,特别请了燕大师来?”而其他的女粉丝便比较亲昵居家了:“我们家阿晗今天会不会来?” …… 小张面对这种仗势原本面不改色,绰绰有余,却没想到恩心居然也跟上来了,恰好,她正要拉他袖口的姿势被许多人看到。记者们的脑子素来运转飞快,又擅于见风就是雨的联想,二话不说就纷纷把矛头指向她。所有的闪光灯顿时聚拢在她脸上,心中猛地像被几千只愤怒的小鸟砸中,如来神掌掐着她的喉咙喘不过气。 多年前,她有过最狼狈的一瞬间,同样是这样满是闪光灯的场景笼罩在她幼小的身躯上,所以至今她对成为公众焦点避而远之,鲜少去人多的地方,甚至不愿意接触那些闪亮的公众人物或明星。 小张这时候变了脸色,但是被人挤在圈外,努力了很久都挤不进去。 恩心见众人如狼似虎扑上来,吓得缩回了手,后退几步站在原地,整个人像木头一样呆滞又僵硬,瑟瑟发抖,不知如何对付这样的境遇。但是后退了两步,后背突然撞上一堵肉墙,猛然惊醒,转身便看见一张寒俊冷漠的脸庞,年纪约莫在三十到四十之间,保养的甚可,眉宇间意气奋发。 恩心皱了皱眉,在脑中思索,这个男人,她似乎很久之前见过。 小张应该认识这个人,隔着人群喊了一声光沫哥,男人点点头,高大的身躯冷冷的把恩心罩住,轻而易举的就拨开众人带着她走向对道的轿车内,其后紧跟着一群保镖将记者和粉丝拦住,看的老四站在小张身后目瞪口呆,喃喃呓语的感叹:“太酷了!” * “你是?”恩心的左肩后是他宽大的手掌,没有什么温度,冷得她在心里打鼓,轻声细语的询问:“我好像见过你?” 确实见过一次,只是你不记得。李光沫淡淡的瞥她一眼,心想多说多错,他们的燕爷的脾气比宋朗臭上好几个层次,要是知道了指不准就是剥皮抽经的地步。他和燕晗的关系再好,也不一定逃得过。 李光沫缄默不语,只是指了指眼前的轿车。 恩心看了一愣,这车她见过! 不久前她还坐过! 这样耀武扬威又拉风的车,只能是燕晗的! 她一抬头,便看见校门口站了个男人,隔着十几步的距离,他远远的望着她那边,笑靥如花,眼中有片片缤纷桃花打旋摇落,琉璃色的瞳仁带了一种暧昧的绯色,和他浅粉色的唇色共同贴在这张娇容上,相得益彩,如梦如幻般的男子。 身旁的光沫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悄无声息的离开,十几部之外的吵闹人群也顿时被堵上了嘴似得,她的耳中再也听不到任何一点声音,眸中的留白都满满得被眼前的男人占据。在这初秋的季节,天气还未凉爽透彻,燕晗却穿上了一件简单的白色毛衣,底下还穿着薄凉的秋裤,在他装饰的墨镜之后,从细微处能看出他一定是刚睡醒后,匆匆赶来的。因为他的嘴边还有一些口水渍,左脸下巴有枕头的印痕,眼角的腌臜物也没除干净,但是眼神之高傲孤标,轻轻扫射一眼,万物便垂头凋敝,全世界仿佛都成了灰白色,唯有这个妖娆美貌的少年,独放光彩。 恩心看着他,只觉得太阳光都变热烈了。 如果说,在恩心的眼里,关于燕晗的惊心动魄,只是因为当时的年少懵懂初相遇。那么,经过许多许多年的时光后,从穷乡僻壤到国际繁华,从年少无知到看尽天上人间,见过那么多美人,那么多美景,她却十年如一日的思想着他。 当百年过后,很老很老白发都苍苍了的恩心,遇上别人的采访时会笑着说:“我不知道别人的星球上会住着什么样的人,但是在我的这颗小小心球上,住着的,从来都只有燕晗一个人。” * “蘑菇妞儿,怎么又是你?好像每次见你都特别狼狈。”燕晗一边揶揄她,一边分付人打开校门,其余的跟在后面,他和恩心先行几步。 “哦,这大概是孽缘。”恩心无辜的摸了摸鼻子,痴痴的笑了笑。 燕晗原本在打哈欠,听了她的话,莫名觉得很逗趣,忍不住亮声笑了出来,惺忪懒散地伸懒腰道:“照你这样说的话,本大师不是每天都要上演很多孽缘?”恩心听了不明白,眼神汇聚成小小的迷茫水珠看着他,燕晗笑着解释:“我每次给这里的学生上课,他们提出来的问题就跟傻子一样,逼得本大师动手修理他们。” “你来这里上课?”她有些惊讶,虽然燕晗他确实有本事,可是他的年纪和她一般吧?照理也是大二的学生。 但是……她想了想,燕晗不是平凡人,学习上的天才,也许早就跳级毕业,甚至是博士学士生了。 果不其然,燕大师不可一世的哼唧道:“天赐我才必有用,老鼠生来会打洞。以你们这帮小蘑菇的智商,是不能跟本大师相提并论的!”言外之意,就是本大师数年前就从大学里毕业了,本大师读大学的时候,你们这帮小蘑菇还在幼儿园里玩过家家呢!恩心才知道,宋槿蓉在b大开设了心理学课程,燕晗作为这个领域里的权威,自然应邀过来授课的。 只是没想到这学期的课程都排在下午第一节课,燕晗这次来是特地要求院方调成傍晚或者晚自修的课程。 这个男人过于耀眼靓丽,此时自吹自擂,把自己捧得天花乱坠七彩星河,连走路的姿势都很夸张,摇首摆尾拽的不行。可饶是如此不着调的模样,可映在某个姑娘眼里,却特别好看,就像在冬天里,依然向阳而生的向日葵。 她看着他好看的侧脸,快乐得像孩子一样的笑了出来。 燕晗盯着她眉间仿若千万花卉齐开的笑容,跟着弯动唇角,收敛了方才调皮孩童式的语气,口吻深沉俨然像个稳重的男人:“总算是开心了,女孩子得多笑,笑得露出牙齿才好看。”顿了顿,他看着恩心好一会儿,满意一笑:“不过你的牙齿比一般的人都白,笑起来会更好看。” 这话若是故意,她会以为他在调戏。但若是无意,她却又以为这是他在引诱。 引诱着她喜欢他,很喜欢他,也许将来会喜欢到不能自拔。 恩心的脸在午后的艳阳下,被烤成一只火辣辣的火鸡,外皮又脆又薄,火红潋滟,低着头手指微微弯曲的勾着,自己和自己较劲,却不敢再说一句话。身前的男人好像没注意到她的心境和变化,小跑到后边问人拿了一把伞,再走回她身旁笑道:“走吧,我们往小路走,不会碰上什么人。” 恩心再次一滞,隔了两个脚步的时间,才回过神追上去,走到他身后,不远不近,一个拳头的距离。她想,这男人其实也满细心的,看出她不太愿意在出入人多的地方。 b大的校区太大,恩心只来过两次,不知道里面蜿蜒的曲径通幽小道还挺多。 她和燕晗正走在这条渺无人烟的小路上,两旁是入秋后枯黄的银杏树叶,像一把把小伞从半空中大片大片的散落下来,燕晗撑着一把橘红色的双人伞,和她走在这般电视剧里才有的场景中,美得好像一幅画。 脚步缓慢,呼吸沉沉,因周围的安静,更反衬出她心跳的声音如同一架架轰炸机从青天白云之上投下好几枚氢弹,轰隆隆的将山原炸成平川,却始料不及的竟炸出了地下温泉,慢慢的从心口流出来,越来越大,越来越多,越来越不能抑制它们的汹涌澎湃,全部在眼前的男人身上,后浪继前浪地涌过来。 她正琢磨着怎么开口和他说话,燕晗却突然停下了脚步:“你别动。” 恩心被他唬得一怔,果真不敢轻举妄动,双手老老实实地贴在两侧,眼看着男人放在的脸孔,渐渐逼上她的五官。 他的唇与她的额头,几乎只相差一毫厘,便会火烧燎原,紧密贴合在一起。 她的睫毛微微颤抖,双眼直直瞪着峭立的下巴和柔软的唇靠近自己,紧张得连眼皮都不会眨了。但是接下来的发展,却不是固定情节里有的,更不是她所幻想的那般。 燕晗的双手只是轻巧而快速的划过她的头顶,带着微微青草香的小风擦过她的鼻尖,然后拢着放在她面前,慢慢的摊开手掌,一直花色蝴蝶静静的躺在他的手掌心里,轻轻的扑着闪闪的翅膀。 恩心眼中一亮,笑了起来:“秋天的蝴蝶?” “这是蛱蝶,任何时节都有,只是温度不能太低,大多要在十几度以上才能看见。”燕晗开始卖弄他广袤无垠的知识海洋,恩心忍不住腹诽,这种常识我也知道好不好……但是话堵在喉咙口,看见男人斑驳闪亮的眼神,却再也说不出什么。 燕晗的手轻轻一抬,那只像秋叶一般颜色的花蛱蝶便从他手中恋恋不舍的飞走,直到变成一个小小的黑点,她们无法用肉眼看见。 又走了一段路,燕晗说:“你知不知道b大有一个爱情故事。” 恩心摇头蹙眉:“燕大师……我是师大的,怎么会知道b大的爱情故事……” “哦。”大师好像才知道的样子,满不在乎道:“我告诉你也无妨,这个故事就是,在银杏路上的一对情侣,若是能抓住一只蛱蝶,就会永远在一起,白首不相离。” 恩心眨眨眼,怦然心动:“真的?” 燕晗一笑:“真,比松针还真。” 呵呵。 恩心忽然就报赧的看着他,不自觉的脸红咳嗽,想一想,这会不会是说他们两个呢。 但是事实上,确实是她自我感觉良好了,燕晗一句话就把她的美梦化为泡影。 他眨眼嘲弄的对她道:“因为这个爱情故事是本大师刚才用了0.0001秒编出来的故事,哈哈哈……”说罢,这个刚才看起来还挺成熟稳重的男人,突然就孩子一样的大笑起来,抱着一旁的银杏树干捶打,笑得没心没肺,死去活来。 恩心觉得自己所有的小女生的美好,都被他拎到云端之上,然后高空抛物一样,狠狠的砸下来,顿时七八烂得不忍卒睹。 可恶…… 她一脸黑气的看着抱着树干的,笑得快倒了的男人,心里郁卒得不能,却又无法埋怨。 燕晗笑够了,回头带眼泪看满是阴云可怜的那张脸,勉强忍住笑,回到正题问她:“对了,你来b大做什么?” “来看宋朗编排的话剧。”恩心这才想起来似得看了看手表,双眼一弹,她居然和燕晗聊了快半小时了,才有七八分钟话剧就开演了。 “你去不去看?” “不了。”燕晗看出她的焦急,摆摆手笑:“我还有课,上完了过来看一眼,你先去吧。”把手里的伞交给她:“这个给你吧,树叶太多了。” “哦,好。”恩心虽然接下了伞,却莫名的感到一阵失望。 转身走了几步,但又不自觉的停下来,扭头再次看向远方,却只能看见男人的背影,从容不迫地走向另一撞白色教学大楼,阳光反射到他身上,连脚边的尘埃都不忍心靠近那样干净的灵魂。 恩心想起之前与燕晗的几番惊鸿一瞥,从此,让她灰暗的年少时光,瞬间精彩斑斓起来。有那么多粉丝的他,那么那么闪亮的他,让她青春少年的时光不再空洞贫乏,让她的记忆里珍藏了一个最值得拿出来回忆,拥有最空灵干净的灵魂的人。 第11章 他珍藏她的珍藏 话剧是为b大每年的校庆所准备的,去年宋朗把《雷雨》改编成时代剧,演出落幕后颇受校友和领导的赞誉,所以今年的话剧表演班导指明让宋朗操刀改剧本。 恩心到体育馆的时候,话剧还没开演,好像是有一部分道具出了点小问题,正在修理,所以开演时间拖延一小时。 老四和小张早两分钟便到了,两个人的眉眼间双双隐者一丝焦虑。老四看到恩心出现在剧场的门口后,才深呼一口气,一脸生怕她被燕大师拐卖诱骗走了后提心吊胆的模样。 “阿心,这里!”老四朝左顾右盼的恩心挥了挥手,等她走近后问道:“怎么这么久?燕大师把你带到哪里去了?” 恩心看了看老四平静之下隐藏这风暴雨的脸,笑着摇了摇头,敷衍说:“没到哪里去,就是走的慢了点。”她太了解老四了,虽然脸上挺平静的,但是她潜意识里肯定是在歪歪‘燕大师,你一定是把我们家恩心带到隐秘的小花园里做什么去了吧?一定是做过什么了吧?不然她先进校门的,怎么比我还晚到!’ 总之,恩心说什么大实话老四也不会听进去的,心中早拍钉板的已经将故事都编好了。 恩心无可奈何的表扬她:“老四,我觉得你在写文编剧这一块简直前途无量,你可以考虑考虑放弃幼师,从事文学写作的职业。” 老四尚没回味过来恩心这句话到底是夸她还是讽刺她,恩心已经小跑着步子去了后台。 剧组的人包括宋朗,正在修理舞团的升降器,没有这个有些幕后换场景的工作不能进行。 “需不需要我帮忙?”恩心说着已经挽起了袖口,蹲下来查看机器,宋朗立即把她拉到一旁,口吻不满:“知道你有能耐,但这种事还是交给男人做吧,你别动手,这个不比水管马桶,一不小心把手指夹进去,你的手就废了。” 宋朗难得严峻认真的说一件事,煞有其事的形容,恩心瞬间也严肃起来,认真的点头:“好的。”在原地占了片刻,见众人确实不需要自己搭把手,转身便想离去。 宋朗却突然想起什么叫了一声,将恩心喊住:“对了,演员中有一个人有急事来不了,阿心你能不能代替他出演?” 嗯?要她上台表演? “不行,我没学过戏剧表演,也没看过你的剧本。”恩心的眼珠子左右上下滚来滚去,这是她撒谎时固有的举动,其实她来这里的时候,在车上大略扫了一下剧本,写得还不错,人物性格刻画得很分明,只是不论哪个主配角都是必不可缺的,并且有单独说唱的部分,她不喜欢被众人注视的感觉。 宋朗的心思在手上的机器上,没注意到她的神情,只是摆摆手说:“没事,那个角色没台词。” 没台词的角色?难道是哑巴?恩心在脑中搜索了一下,可不论《桃花扇》的原著和宋朗改的剧本里,貌似都没有这样的配角吧? 她刚琢磨完,就见宋朗站起来抖了抖脚,一拂身上的灰尘后,将衣服道具从幕后抱了出来,一股脑儿塞进她怀里,露着小虎牙笑得得意:“呀,一棵树哪里需要什么台词,你只要蹲在那边就可以了。” “……”特大号的汗珠挂在她的额头!宋朗和燕晗,无怪乎你俩是发小,两个都是小坏蛋! 不过,当一棵安静的树,倒是很符合她的脾性,也挺好。 于是,她老老实实的抱着‘树’到了后台换衣服,里面有许多演员已经穿上了道具服,画上了浓浓的舞台装,拉着彼此正在对台词,欢声笑语之中充斥着紧张的气弦,牢牢的被众人在手里抓牢,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松懈,就以这样的状态走上舞台。 这棵树的角色不需要浓妆艳抹,也不需要换里面的衣服,恩心只将外边风衣换下,正找着穿这棵‘树’的方法之时,有个扎马尾辫的女生走到她身旁,打开衣橱里的包,她微微觑了一眼过后,就再也无法移开自己的视线。 衣橱里面贴着好多旧照片,满满的都是那个男人的阳光笑容。从照片里的年纪看来,大约在十三四岁的时候,那时候的燕晗远远还没有如今坚峭如壁的面部线条,而是软绵绵的,像松软的小包子一般的脸,可爱调皮,不经事,每一张都逆着阳光拍摄,所以他的身上有一层淡淡的金色光晕,让人感觉这并非摄影效果,而是这个男人从内到外锁发散的大自然的光芒。 那个女生大约是燕晗的粉丝,她的包里有向日葵的荧光牌,最下面隐隐标着s.u.n,sun,太阳的英文单词。 等女生走了之后,恩心鬼使神差的偷偷打开那扇柜门,双眼立即最里面穿着球衣的燕晗很霸道的占为己有。 不知道燕晗初中是在哪个学校读书的,背景是很古典的清朝建筑,而他在足球场上,很努力的指挥着队友,脚下带着球,在嫩绿的草原上穿梭如风。即便她未曾亲临现场,这厢看了数十张现场拍摄下来的照片,也能身临其境的感受当时的氛围。 燕晗一定很喜欢踢球,在球场上的他表情凝肃,却依旧抵挡不住他那股可爱劲儿,包子脸葡萄眼,红嘟嘟的嘴唇,皱着细长的眉毛看着远方。踢球的时候,他跑得速度很快,有一股脚下生风的猛劲,远远的把所有人都甩到身后,整个球场似乎都是他一个人的舞台。 恩心看得久了,直到有人进换衣间提醒道:“道具都修好了,宋朗说可以准备第一幕了,你是演那棵树吧,你是第四幕,先准备一下。”恩心这才发现,换衣间里只有她一个人。 轻轻关上衣橱的瞬间,她从里面摘下来一张照片。那是燕晗在球场获胜之后,站在校领奖台上捧着奖杯的神情,迎着大大的阳光,皓齿和红色小龈肉都露了出来,湿漉漉的眼睛里有一个定时开关,在相机留下他的时候,打开了灯,荧光溢彩,无与伦比的耀人。 她忽然觉得很可惜,为什么当初和母亲离开了这里,为什么没能早一点回来。 如果,她从不曾离开,她会看着他长大,从一个可爱的男孩,成长为美好的少年,再被雕琢成如今夺目耀眼的男人,让时光和她无时无刻的憧憬和仰慕。 如果,她能早点回来,她会在更阳光的年纪,避开她最狼狈痛苦的回忆,把最干净的自己,毫无保留的展现在他的面前,或许这时候的她会更加大胆得去追求,而不是唯唯诺诺,胆怯安静的站在他身后,默默在心里独自看着花开花落。 她将这张照片偷偷塞进裤子的口袋里,瞬间,心中好像被塞满了软绵绵的棉花糖,被太阳晒过,被蜜糖泡过的棉花糖,温暖香柔充满了整个心房。脉脉的暖流从窗外吹拂进来,带着许多白色的雏菊花瓣,落在她的周围,那一只离开了的蛱蝶仿佛又重新扑棱着翅膀飞回来,静静的停留在她的心尖儿上,触角残留着他手掌心的温度。 这一年,这一天,能遇见她的阿晗,世上再没比这样更加美好的事了。 * 《桃花扇》现代版的话剧完美落幕后,校领导亲临现场发表了观后感言,也对宋朗等一线主演等褒奖致辞。 闪亮的舞台灯光打在这群辛劳的学子身上,一个个的,都好像涂了五颜六色的花蜜,每个人的笑容都甜的流淌着一束幸福与自豪的光芒。 恩心虽然站在人后,虽然只是一棵安安静静的小树苗,但此刻看着众人,她觉得自己至少出了一把力,也是一份子吧?恩心是个只要能帮得上忙,就会全力以赴的人,不论能否得到夸奖和荣耀,就算只是站在光耀背后,站在众人的背后,她心里也是满满的如同山里的温泉水,汩汩冒着热腾腾的暖气。 校领导走了之后,所有人终于松了一口气,虽然疲倦,却很欢乐。 恩心将身上的‘树’提起来往后走,宋朗不知什么时候走到她身旁了,挤眉弄眼的问:“我说阿心,你怎么老站在最后。旁人要是不注意,根本发现不了你。” 呃,她的存在感确实很低…… 不过,也无所谓,她笑了笑回答:“在意我的人,自然会分分秒秒都看着我,不在意我的人,就算我整天在他眼跟前晃,他也只会越发嫌弃我。” 宋朗想了想,奈何他的情商因为长时间跟燕晗这厮混一处,所以被拉得很低,想了很久没明白,大方的拍拍她肩膀道:“还是想一想吃饭的问题吧,话剧演的很好,我姑姑,也就是你的婶婶,发了一批经费和奖励,我们剧组打算等一会儿去吃火锅,你去不去?” “我……”她想起来晚上师大还有自修课,打算摇手说不去了,宋朗便立即拿出手机拨了个电话过去:“阿晗,晚上火锅,对,老地方……嗯,阿心也去,你来吗?好,那你快点儿!” 说罢,低头看见身旁的姑娘一脸有话要说的样子,他问:“你要说什么?” “……”她还能说什么,你都说她去了,而且你都说燕晗他会来了……她能不去嘛? “没什么,我的意思是,我不太能吃辣,能不能点鸳鸯锅。”她笑了笑,脑中的思绪早已飘到了远方,微风把那个男子的容貌吹入她的印象之中,即便此刻见不到燕晗,她也能格外生动的,在脑中将他的样貌一笔一划的描绘下来,线条分明清晰,笑容温暖可爱。 第12章 掩藏不了的喜欢 火锅店选在在申城最热闹的商圈一带,商城路这边的海底捞客流量太多,宋朗预订了六点的两大桌,实则到了七点半,数十个人才等到两个包厢。 恩心、宋朗和老四等人是在一桌上的,但燕晗却还没到,恩心看了看手表,这个点已经下课了,应该在赶来的路上,便问宋朗要不要等一等燕晗,他却摆手道:“等不了了,少爷我饿死了。”这一桌上许多人是编剧组的,与宋朗身份一般,有些因为家族企业,所以与燕晗的来往更加频繁密切,对于他这样的公众人物很是了解,也不会如同普通粉丝一样追捧他,反倒附和宋朗,平淡的埋怨了几句:“燕大师太忙,等他就要饿死了,我们开吃吧,羊肉点了没有?” “都点了,这么多肉食动物,我点了十盘也许都不够。”这一桌除了恩心和老四,只有两个女生,剩余十多个都是处于长身体阶段的雄性动物。 “行,羊肉牛肉还有鸡腿,每个都来十份。”宋朗潇洒的阖上菜单,惬意地开始品他带来的红酒,对面的女生便瞪他:“宋小强你个神经病,一盘鸡腿那么多,十盘分给你们都吃不掉!” 与此同时,恩心忍不住偷偷将菜单拿过来看了看,上面的数字每一个都不超过三位数,但是每个两位数都在50元朝上,比云南的火锅贵了两倍的价钱……她小声嘟囔了一句:“还不如吃麻辣烫呢,又便宜还能填饱肚子……” 宋朗听到后小声笑她:“小丫头缺根筋吧,麻辣烫怎么跟火锅相提并论。” 这两个有区别么…… 恩心斜眼瞪了瞪他,本想说你才缺根筋来着,但是一听对面的女生对宋朗的称呼,一时好奇就睁大眼睛问:“宋小强?你的称号?”和宋朗认识了整整一个暑假,三个月的时间她居然不知道他有这样奇葩的称号。 宋朗一愣,立即便对众人愤然:“丫的,不准提这个称号!你们这群混蛋,别让我在阿心面前丢脸行不!谁提小强蟑螂四个字,老子就跟谁急!” “这感情好,你越不乐意的事,咱们越乐意哪壶不开提哪壶!”众人哄笑,只当他说的话是耳旁风,兴致勃勃地把宋小强的光荣事迹拼凑道出。 恩心才知道,宋小强这奇葩绰号,正是那口蜜腹剑,满嘴毒刺的燕大师给取的,若要叙述它的历史,还要追溯到宋朗小时候。宋少爷他天不怕地不怕,却最是怕蟑螂,见了蟑螂就吓得爬上了树。又恰好,宋朗的朗字,跟蟑螂的螂同音,就被年幼的燕晗给叫成蟑螂整整一年。 当然,宋蟑螂曾经强烈抗议蟑螂这个昵称,几度要求燕晗改口,燕晗偏越叫越顺口,越来越多的人跟着叫,致使宋蟑螂几近无奈的接受。不过,某一天,宋蟑螂忽然意识到,燕晗的满桌肚的零嘴儿都是他从家里带来进献上去的,他能以断绝阿晗课间的零食,来要挟他改口。但结果可想而知,虽然阿晗同意改了蟑螂的绰号,却还是没有逃过实质上的问题,可以说是换名不换姓,从蟑螂,变成了小强。 从此,他宋小强的名号就在大半个申城名扬四海了。 宋朗对这个名号和燕晗无时不刻的捉弄,已经到了无能为力的地步,只能听天由命,咬牙愤恨:“一群落井下石的家伙!我当初帮你们传答案的时候,你们怎么都巴巴儿地往我跟前凑!”然后扭头,看见安安静静坐在旁边看菜单的恩心,他顿时义薄云天有福同享那般拍了拍她脑袋,瘪嘴道:“阿心,下次编剧考试的时候,我只给你一个人发答案!” “……”恩心顿时语塞,她真的不需要别人给她发答案。但是她知道宋朗其人最爱的就是他少爷的那张薄面,所以在众目睽睽之下,还是不要拂了他的面子为好,便只能眨了眨眼,笑了笑:“多谢多谢。” 宋朗撇了嘴,“什么表情,你应该表现得更加高兴。” 恩心把笑容加大:“这样行不行。” “行!你真给少爷面子。” “你才是特别给我面子。”恩心笑弯了眉眼,颇有些烟雨蒙蒙,却酸了鼻子。这时的傻恩心,只觉得宋朗绝对是真情真意把她当朋友的,心里的感动直淌成黄河长江那般源远流长,却不知道,这背后,有一个男人控制着一切,假托他人的手,用威逼利诱的强势手段,逼着身旁的人不遗余力的照顾她,恨不得把全世界都放在她手心里才好。 * 火锅宴吃到一半,许多人已经饱了七八分,便接踵而离回家睡觉。 桌上只剩下恩心、郭老四和宋朗,三人勉强再支撑了半小时后,燕大师终于出现,来之前他特地换了一声藏青色的西装外套,比较特别的是这件外套背后,满是五彩斑斓的粘纸,以至于乍看之下,恩心以为是一只花孔雀走了进来。 老四见了来人,一口就把嘴里的土豆粉吸了进去,两眼成了一对探照灯,头上搁着一座雷达,围着燕晗绕圈。 “丫得瑟,瞧他那骚包样!”宋朗同时也把眼睛望过去,放下手中的筷子,学着燕晗适才的目无旁人走路方式,抖着他宋大爷的两条细长的腿丫子,叉开着走过去接人。 “一看就晓得,这么晚来一定被我姑妈拉着训了几句,服装违反校规了吧。”宋朗拉开身旁的椅子,示意他坐下来,扒开筷子,继续往嘴里塞鸡腿,吭吭哧哧:“阿晗,不是兄弟我说你,就你那臭脾气,你就不能改一改吗,成天把自己弄得跟花孔雀似得,生怕回头率不够高,没人瞧得见你?光凭你这张倾倒众生的脸就够你传奇色彩一辈子了,林徽因和梁思成都传奇不过你!” 恩心听到他的这番比喻,嘴里的米饭呛到鼻子里去了。 宋少爷,你究竟有没有读过人家的人物传记?一个是像宝石一样精致的男儿,一个是男女之间的爱情故事,怎么能……这么做比较…… 她缓缓抬起头,目光忽然触碰到他尖细的下巴,瓷白的颜色,透明得好像一碰就碎,又漂亮得无法移开眼。忽然间的接触,恩心躲闪了一下,几秒钟的时间,又挣扎着内心小小的喧嚣,抬起了一点眼眸,却只敢用余光悄悄观察。他柔软的短发这几天似乎长了,遮住了大半的眼,但是风吹过的时候,依然挡不住那漂亮的大眼睛,隐隐绰绰从碎发中发出亮光。恩心感觉到胸口的那层薄如蝉翼的纱,想压抑着又压抑不住,最终随着阳光穿入窗内那般,不捅自破。 燕大师这厢正塞着耳机,睁开浓密的睫毛,就看见宋朗的一张黑脸。 然后,隔着一个座位,是那个在话剧里扮演小树苗的姑娘。他今天下午抽了十五分钟的下课时间,特地偷偷去体育馆看了片刻,恰好正是她出演的第四幕,那棵树安安静静的站在所有人的身后,不声不响,不骄不躁,明明是一派温婉沉静的好性格,看在人的眼里,却莫名刺痛了心。 燕晗盯着她皱眉,随后摘了耳机,白皙的手捋了额前的碎发,眼睛里压根没瞧见宋朗的人影,嘴里却说:“哟哟哟,好大一股醋味!谁那么嫉妒羡慕恨本大师的天生靓丽呀,背后嚼人舌根的,舌头还要不要了,不要就拔了,晚上煮了下酒!” 宋朗不晓得从哪里又挖来个鸡腿,继续塞满嘴,一边嚼一边抱怨:“谁有空羡慕嫉妒恨你燕大师,每天跟精神病患者打交道,那得多脑抽的人才干的出来。” 燕晗翻白眼:“本大师又没说是你的舌头长,那么着急承认干吗,真嫉妒少爷我呀?” 宋朗抱拳:“燕大神,偶像!”这得多自恋的人,才能说得出这样的话,他燕晗称第二,谁还敢称第一。 宋朗吞了吞鸡腿肉:“不过,我姑妈拉着你教育了多久?” 燕晗竖起修长漂亮的两指,慵懒里透着一点疲惫:“两小时,够把体育馆都擦一遍了,中间就没让我停过,我还想去厕所偷懒来着,蓉姨让我就地解决……”他吸了吸鼻子,仰着脖子不在意:“本大师是文明人,文明社会,做文明事,所以,就地解决什么影响市容,还是算了,只能憋着。” 这口吻,是委屈极了的。 但是,恩心却忍不住,噗嗤一下笑了出来,喷了一桌的米饭。 “呀!你这个蘑菇妞儿!熊孩子!刚就说了,要文明!咱是文明人,做文明事!你这孩子多遭人嫌啊,法治社会,公共场合,多影响市容。蘑菇妞儿你还要不要那张嘴,马上立即割了,给本大师下酒!”说着,燕晗已经跳出一丈以外,涨红一张秀气的脸,气急攻心。 恩心刚才喷出来的米粒,差些飞大师他身上去了。好在,燕晗躲得快,没在衣服上留痕迹。 恩心呼出一口气,还好,那衣服好像看起来很贵,她身上的钱不多,要真赔起来,卖了她都不够。而且,他长这样好看,怎么能因为她的失误,染了污秽呢。 宋朗不待见燕晗这反应,要不是他姓燕,要不是他是发小,要不是竹马成双那么多年,必然朝这厮脸上敲个拳头大的印章,外加一记旋风腿。 “燕晗,亏你家保镖们都喊你一声爷,就那么点度量。”宋朗吃饱了,打了一声嗝:“阿心只是丢了几粒米罢了,又没丢您身上,动不动拔舌头割嘴巴的,申城燕爷是这样没气量的人,这话传出去多不好听哈。” 燕晗站定了,漂亮的眼睛眨啊眨的,扭头不屑,切,宋家和恩家一样,都是一群熊孩子,死小孩。 “我还没让光沫哥动手呢,瞧你紧张兮兮的模样,怕谁不知道这蘑菇妞儿是你宋朗的亲友。”燕晗笑,看着宋小强和那姑娘,温温的开口。 宋朗腹诽,不知道谁以前开口说要护着,绝对要护着,谁敢动她给谁脸色看的。这话当然是说给自己听,嘴上还是说正经的:“我是替你保护秘书,免得你再撒癔症。”他还记得燕大师一年前知道恩心来申城上大学后,发了很长一段的神经,整天不务正业,只是戴着口罩和墨镜,分分钟像跟踪变态狂一样偷偷跟着人家,宋朗那时候还想,若不是燕晗的观念里还有男女之分,估计连女厕所都能跟进去。 恩心比较迟钝,当然没注意自己曾经被跟踪一年。 她这时见了燕晗,只是微微朝少年点了点头,从包里将那把橘红色的伞拿出来递给他,谢道:“早上的事情,多谢你了。” 燕晗低头看了看伞,挖了挖耳朵不以为意:“这把伞的颜色太丑了,所以我买来后悔了,你喜欢就拿着吧,不拿我也会送进垃圾桶的。” 恩心的笑脸顿时成了一条一条黑色的井字线。臭燕晗,你的意思是我就是垃圾桶么? 燕晗从容掩笑,低头环顾了餐盘,恩心面前的都是蔬菜,所有肉和鸡腿都跑进了宋朗的碗里,他凉凉的看着依旧狼吞虎咽的发小,扭头问她:“蘑菇妞儿,你吃饱了没?” 恩心惊讶,他竟然注意到了。 她开始心虚,猛地点头:“吃饱了,很饱!”心里则期望宋朗没注意到。但是她似乎忘记了,燕大神的记忆力卓尔不群,心理学专家,任何一个举动和眼神都逃不过燕大神的细致观察。 他看见恩心窘态百出,忍不住捉狭她,笑着问:“你是吃素长大的,怎么不吃肉。” 恩心:“我,我吃了。” 燕大师好整以暇,微微抬下巴看她:“那我怎么没见你吃呢。” “可我真吃了……”恩心快哭出来了,燕大师脱去大神的外衣,整个就是个爱揭人短的小坏蛋。 燕晗却瞪她,“你是说我在撒谎,还是想表达本大师的眼睛有问题!” 恩心问:“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没吃。” “1.5的看清楚了!” “那还有一只呢。” “那只零点几来着……”燕晗吞吞吐吐吐,“你管他零点几呢,反正1.5的看见了。” “万一,0.8的看不清,1.5的,有散光呢……”她也疙疙瘩瘩地说话,生怕得罪自己的老板,但因为他是燕晗,又莫名地从心里生出一种大胆,跃跃欲试着,催促她不自觉地靠近。 燕大师这会儿看着恩心,已经完全黑了脸了,就在宋朗觉得这位大神经濒临临界点,要爆发的时候,他却笑骂:“,宋朗要吃肉自己会弄,你不必帮这个吃货涮。” 恩心低了头,她知道这人的敏锐,什么都逃不过他的眼睛。对于恩心来说,只有最在乎的人,才会想要给他一切最好的,眼下,她俨然是把宋朗当作亲人好友,所以很为他着想。 宋朗是叫燕晗那么一提,想到刚才忽然在盘子里多出来许多鸡腿羊肉,一脸惊讶:“都是你帮我涮的?” 恩心点头又摇头:“我帮老四涮呢,你只是顺便罢了。”说着朝老四眨眨眼,奈何老四现在的眼睛几乎都要贴在金光闪闪的燕大神身上了,压根没注意到好友的求助信息。 恩心顿时感到挫败,侧头看见宋朗起了身,打算叫服务生再添一些肉时,燕大神便发话了:“不用那么麻烦。” 宋朗回头,想到什么,笑了:“差点忘了,燕大师,偶像!” 恩心还在琢磨小强这话什么意思,燕晗已经打了响指,外边穿着黑衣服的保镖进来,弯腰低头,听着燕晗说了几句话,随后打开门,许多人捧着精美的饭盒鱼贯而入,收了空盘子将饭盒搁在桌子上。 恩心看呆了,挨到宋朗身边问:“这是?” 他耸肩:“燕大神的偶像效应,每天都有粉丝给他准备早午饭。”他数了数的饭盒:“今天还算少的,最多的一次我我数过有上千个饭盒。” “哦。”恩心点头,她今天刚知道燕晗的粉丝统称为sun,标志是向日葵。 燕晗打开盒子,用筷子里外挑了挑,男人秀丽的眉毛拧巴在一块儿,撒开手不满:“竟然没有!这批粉不合格,竟然不知道本大师的爱好!” 恩心把他丢开的饭盒挪过来,有排骨,有胡萝卜,还有炒肉丝,两荤一素,特别好的中饭,这人怎么这么挑剔。 宋朗:“别理燕晗,他就是个甜食控,只有甜的东西才对他胃口,本帮菜里,他偏爱吃红烧肉,还得加许多糖的那种,加少了,他少爷心里还不乐意。别扭样儿!”他看不惯燕晗那股骚包,不满地哼哼。 喜欢吃甜食的男人还真不多见,恩心想着,蹙眉看着姣好的便当,舒展眉头,不论如何都不能浪费食物吧,既然燕大师嫌弃,她就帮忙笑纳了。 老四这时候已经在天堂里走过一回了,回过神便拿出笔记本递给恩心,挤眉弄眼:“阿心,我的签名。” 恩心顿了顿接过来,有些犹豫的看着眼前淡然的男人,按照他的性格,八成不会签名的吧,肯定会说,“本大师的名字一字千金,你打算给多少钱让我签下自己的大名?” 几乎不需要开口,她便能预料到燕晗嘴里会说出什么样的话。但她想到与燕晗初见的那个夜晚,他却不吝写下了自己的名字,甚至将她的铅笔画勾勒更加完整,也许他对她会有一种意外呢? 抱着这样侥幸的心态,不知不觉她就将纸笔递过去了,“燕晗,你能不能帮我签个名。” 话说完,恩心才意识过来,一时间手僵在半空中,两颊发烫,窘迫到不行。 燕晗慵懒地靠在椅背上,眯开眼看了看那本笔记本,很华丽的外表风格,不会是恩心的性格会买的。所以,这大约是另外一个人的。燕晗没多想,既然是她希望的,他必然会努力完成。 他已经习惯用左手写字,手指轻轻划过纸页,沙沙的两声,宛若进行一个神圣的仪式,仅仅是半分钟的时间,却令在场的三个人都摒住了呼吸看他。 最后,笔记本递回到老四的手上,她激动的暗暗惊叫,宋朗却讶然对老四道:“怪了,阿晗他从来不给人签名的,你可是第一个破例的!”老四贼头贼脑的转了转眼珠子,低声回答:“大约是沾了我们家阿心的光。” 恩心则松了一口气,对他笑道:“多谢。” 燕晗抬起头,云淡风轻:“不用客气,反正是抬笔之劳。” 恩心看着他,轻声说了句:“还有,早上的,很久之前的,许多事请都要多谢你。” 燕晗正准备走,忽而听了她喃喃的话,转头笑了:“那么多谢,好像嘴上说有点不够,真要谢,记得给我烧红烧肉,要很多糖,嗯,大概,五大勺吧。” 五大勺,那得多甜多甜呀…… 恩心暗笑,抬头看见燕晗笑着背过身,被人簇拥着离开时好像带走了周围所有的空气,留下的芬芳香气都是有毒的,刺激她剩余的感官和神经,从心头开始一点一点绽开花朵,占满了体内所有的血管,每一处都急促的撺掇她贪婪地将他留下,希望这段最无妄的暗恋终有一天能开花结果。 第13章 若我有一个男人〔已补完〕 开学数日,恩心才想起来自己拖了很久的学费没有交。不过攒了好几个月的工资,足够交齐一年的学费了。 但是当她去财务部的时候,部门导师却笑着说她的学费早就有人交了,恩心惊讶之下询问:“是谁帮我交的?” 导师反倒疑惑的问:“你自己的哥哥都不认识了?” 恩心想了想,从容的换了一种方式:“我有两个哥哥,不知道是哪个。” 导师笑得灿烂,赞不绝口:“是一个高高瘦瘦的,长得很漂亮的男人,他说自己姓宋。” 这描述却让恩心更加捉摸不定,宋朗确实挺高的,但是他很壮很结实,算不上瘦,而且宋朗的容貌谈不上漂亮,属于很man的那一类,倒是燕晗的长相可以被标上pretty这类形容词,但那人却自称姓宋……恩心自问身边的亲友除了宋朗以外,再没有什么姓宋的男人。 走出财务室的时候,恩心去了校内的公共电话亭拨给宋朗电话,询问学费的事情,宋朗愣了几秒后才尴尬的笑了一声:“确实是我替你交的,不用还,我会每个月从你工资里扣除的。” 恩心听了皱眉,宋朗的口吻有些牵强,而且她的实习工资每月1800,一分不多一分不少,你什么时候扣钱了我怎么看不出来? 但恐怕再追问下去怕也揪不出什么信息来,恩心只能挂了电话,回到寝室准备英语四级的考试。 打开英语的四级单词本和试卷,傻乎乎的盯着看了五分钟,一个单词都没背出来,钢笔在试卷的空白处圈了又圈,一个叮当猫都画出来了,试题却一道也没填。 恩心摇着头笑了笑,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于是她打开日记本开始琢磨写一点什么。老四恰时睡醒,从床上醒来,探头便看见下铺的人对着日记本发呆,她咕哝道:“日记有什么好写的!” 恩心听了抬头还笑她:“同人有什么好看的?”语气乐悠悠的,气得老四翻白眼,哼了哼钻进被子里吼:“满足我歪歪的感情!”老四喜欢一些韩流明星,所以时常在网上搜索关于他们的同人小说来看。 老四幼稚的好像小孩儿,恩心很羡慕她时时刻刻表现出来的真性情,不需要压抑着自己,想爱就爱想恨就恨。 突然她就想起从前,很奇怪,明明那时候她不会说话不会认人,甚至只有初生儿的智商和理解能力,沉浸在自闭的世界里,却对被赶出恩家那天所发生的事情记忆深刻。 十三年之前,恩心还处于右耳弱听,左耳失聪的情况下,智力如同一两岁的儿童,什么都不懂,跟着妈妈住在恩家,平日里受尽了冷待,为了生存,母女俩何等的忍气吞声。 某一天,恩心一个人在房间里做自己的事,她的婶婶宋槿蓉便冲进门将她拉起来,恶狠狠地问她:“是不是你拿了你叔叔的合同?” 幼年的恩心既然是自闭儿,当然不知道外界发生什么,所以当时只看着宋槿蓉一言不发。宋槿蓉却以一个成人的手劲掐着恩心的脖颈:“小东西,你别以为你不会说话就无辜了,那份合同关乎上亿的一笔生意,是拯救恩家的命脉!” 那时,她不会喊救命,只能任由呼吸变得困难,稀薄,本能的用手挠宋槿蓉的脸,无意中却抓出一刀红色的口子,“啪”的一声,顿时她的右脸红肿了起来。 宋槿蓉咬牙切齿:“贱人带出来的女儿,狐狸精生出来的孩子,你的生母养母都是不是好东西,养出来一个小贱人!” 恩心不知道这女人在说什么,无辜着眼睛,心里的直接反应是气愤,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把就将宋槿蓉推了出去。 不远处,就是楼梯口。 宋槿蓉的惊叫声刚刚震动整个恩家,骨裂的咔嚓声便随之而至。恩叔叔闻声立即赶过来,冰冰凉凉地看了一眼恩心后,抱起他的妻子就赶往医院。 医生判定宋槿蓉是重度骨裂,需要住院观察,而宋槿蓉昏迷了三天都没有醒过来。 “是不是你把你婶婶推下去的?” 恩妈妈当时红着眼问恩心,但是她却一脸冷漠,不言不语。 自闭的孩子,怎么会理会别人?即便是最亲的人,也一视同仁。 恩心冷冷地转身,专注在自己的世界里,得到的却是另一个脸颊火辣辣的一记掌掴。 “你爸爸走的太早,我幸幸苦苦忍气吞声,带着你活在恩家的屋檐底下,你为什么不能乖乖的呢,阿心,你为什么不能乖一点,隐忍一点!”恩妈妈打完女儿,却又抱着她哭泣。 恩心看不懂眼泪,欺身吻上母亲的眼皮,咸咸的泪水散于舌苔上,滑倒舌根的时候,有一种苦涩和忧愁。 那是她第一次知道,眼泪很苦很涩,很咸,哭是一种特别痛苦的事。 “你和阿心去外地住一段时间吧,过几年我再将你们接回来。”这是当初恩奶奶的原话,接着她和恩妈妈就搬出恩家,去云南定居,一晃眼便是十多年,至今她对宋槿蓉的那一巴掌没有什么感觉,却仍然记得推她下去时,双臂猛然生出的一股力道。 看来自闭的孩子会潜发出许多无尽可能的说法并不造假,因为初到云南玉溪时,因不适应那里的生活,恩心也对同龄人作出同样的错事,所以长期处于被孤立的地步,甚至被一部分带着报复心里的男男女女欺负,有时候能看见她的座位被涂满了蜡笔字画,或者好好的书被撕成一片片,丢进垃圾桶里,有时候去学校,会发现书桌不翼而飞;甚至因为她那会儿没有自主意识,所以被人带到一处荒地,几天几夜都站在原地哭泣…… 回忆只有一些零碎的片段,恩心断断续续想起来一些,总不能继续深入下去。抬起头,外边的太阳光很好,透过彩色的玻璃穿进来照射到桌前的小鱼缸上,鱼缸内的水折射出一道很漂亮的彩虹。 她看着鱼缸内的彩虹很久,忽然发觉这几天课程拍得紧,好久不见燕晗了,他现在在做什么呢?会不会也跟她一样,坐在窗前沐浴阳光,坐在他的贵妃椅上,打开一本书看一段感人肺腑的故事或是名人名仕,各种人物传记?如果是燕晗,他应该更倾向于看心理学的书籍,或者……直接打开电脑打游戏吧。 暖洋洋的会心一笑,终于想到些什么,提起笔在白纸上落上黑色的墨汁。 “小时候好像经常被人称为‘怪力女’和‘自闭儿’,等到真正摆脱这些字眼的时候,却发现无法融入现在集体,所以在十七八岁的花季仍然没有喜欢的人。 直到这一年,我遇上了燕晗。 初见时,我不确定是不是喜欢他,只是莫名其妙会在发呆的时候想起这个人。会想他一般走什么路,我也会选择这条路走,也许就能遇上他。会在人群中寻找他的身影,心想今天会不会运气很好,在大街上和他偶遇,毕竟我和他住在同一个城市。可是,每次去超市买牛奶的时候,却没有一次遇上他,回来的路上总觉得有些失望。 但是每次都不自觉的回忆,阿晗他一般都喝可口可乐还是百事可乐?我会选择他喜欢的那一款,甚至回忆他好像很喜欢鲜亮颜色的衣服,虽然我喜欢黑白色的,也会在路过橱窗的时候,买下和阿晗同一个颜色的衣服。” …… 可惜的是,喜欢那么多,她只不是一只很平凡的小蘑菇,静静的长在漫山遍野的花草从中,普通得再也不能普通,根本就不起眼,就此埋没在炎炎夏日之中。而燕晗显然是和她处于两个极端世界的人,他光亮耀眼,额前简单的碎发,标准端正的五官,一点点的色彩,就能十分的触目惊心,喜欢他的人数不胜数。 都说江南的女儿柔水,江南的儿郎秀气,恩心见过形形色-色的人,从没看过这样一个能将秀气和阳刚两种性格,揉捏得如此得天独厚。而在许多年之后,她才慢慢体悟到,这叫做气场,每个人与身俱来都有属于自己的气场,恰好,燕晗的气场能同太阳神赫利俄斯并驾齐驱,仅仅一日不见,便会思之如狂。 最后,她想了想,写下:“不知道,世界上有多少人和我一样,很想告诉那个特别耀眼的人,‘很喜欢他’却又不敢,怕就此被言语所拒之门外,连相见都会觉得尴尬。很怕他会慢慢躲避,离开自己的世界里,最终会走到永不相见的地步,一个错误的决定和转身,很可能就此和喜欢的人咫尺天涯,所以宁可就这样默默地喜欢他。” “可不论这份暗恋能否开花结果,我还是希望,如果,我将来能有一个男人,他会很爱很爱我一辈子,我会很宠很宠他一辈子。” 如此,足够。 * 听说,如果真的真的很想念一个人,总会在某个时间点,在某条蜿蜒的小路上遇到他。 恩心觉得虽然此前和燕晗有多次的见面和交谈,却总称不上掏心掏肺,有一种淡淡的隔阂和疏离。而真正与燕晗之间的转折点,是因为一碗在绵绵细雨的天气里及时暖了燕大师胃袋的红烧肉。 十月份的天气还是异常闷热,申城的梅雨季节持续到现在,天空暗沉沉的,不久就会迎来一场短暂的大雨。恩心从编剧组出来的时候,外面已是淅淅沥沥的雨声了。江南的雨天别有一番风味,像是一帘幽梦,细密如针,梦幻朦胧。 恩心刻意放缓了脚步,仰头望着青黑色的云朵,雨水落在嘴里,又甜又咸,味道和玉溪那边的雨水相差无二,多出来的,不过是一份细水长流的柔情。 这条种满银杏树的路其实不太好走,平时有许多石子硌脚,到了下雨天,更是泥泞得寸步难移。但恩心却喜欢它的安谧和幽静,大片的茂竹秀林是一个天然的屏障,在这里可以完全放松,不必勉强自己融入喧闹的世界,伪装起面具。 裤脚管的一圈被溅起的雨水打湿,有些黑色的泥土粘着。恩心不免皱眉,这件衣服是上一回她看见燕晗穿过的,虽然买不到同样的款式,能相似也好,所以她极其珍惜。 弯腰将裤管卷起两层,露出白白的脚裸,再踏着不断涟漪的水泥,拐弯进入直角,却看见一个熟悉的背影。 他今天没有披秋衣,白色衬衫长袖还是习惯性地卷起,捋到胳膊上,白皙的皮肤挂满了雨水,看起来冰冰凉凉的。藏青色长裤也被卷到膝盖上,露出形状特别完美又修长的小腿。他穿了足球鞋,想来是刚踢过足球。 恩心看到这里,蓦然觉得心里不太舒服。刚出过汗,这会儿还淋雨,感冒发烧必然会接踵而至,太折腾自己的身体了。她脱□上的红色风衣,攥紧在手里踟蹰了片刻,才鼓起勇气上前想给燕晗披上的时候,他却侧过了身,露出苍白到透明的脸庞。恩心还未来得及停住脚,便发现他身前的女孩子——她手里捏着类似红色的信封,还有一个蛋糕盒子。 左胸房猛地被罩在一个缺氧的玻璃瓶里,恩心的脚步渐渐变慢,最后停在距离两人十步的距离,一点点的把自己藏在银杏树后面观察她们。在刚才看见那个女生的一瞬间,恩心便意识到了,她曾经不经意看到过,燕晗作为心理科的教学导师,有一个专属的鞋柜,每时每刻都塞满了五颜六色的信,宋朗说那都是粉丝写给燕晗的表白信。 说实话,作为燕大师唯一的秘书,她都不知道燕晗的手机号和每日行程,甚至连他的官方网站都没进去过,别说要遇上燕晗了,偶尔想看他一眼都很难。她虽然比不上燕大师身旁的保镖大哥和经纪人,但是连一个私生饭都比她了解燕晗了解的多……想到这里,恩心都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了,酸甜苦辣各种都有,还有一点微微的咸。 在她恍然的时候,就听见不远处的燕晗亮着清脆的嗓音发话:“蛋糕可以留下,其他的都带走。本大师不给人丢垃圾。” 站在他对面的女生半抬着头,想看又不敢看他的模样,轻声细语,微微带着委屈和哭腔:“我知道喜欢你的人很多,可我一定是最喜欢你的。我从小学跟着你到这里来,喜欢不足足有十年了……” 燕晗扭头,高傲道:“这话我听了很多遍了,喜欢我整整十九年的人都海去了!不差你一个。” 躲在银杏树后面的恩心差点歪出身体跌倒,脸部僵硬的直抽搐,伸手揉了揉,又痛又酸一直戳到了心脏。 原来,燕大师连拒绝别人喜欢他的话也是如出一辙。她还记得前不久听了燕晗的这句话,好几天都吃不下饭,简直郁闷得要死。 那个表白的女生却不放弃,手中的信封已经被蹂躏得褶成一团,紧紧抿着唇线问:“……你能不能亲我一下呢,我好不容易面对面见到你……”也是,燕晗身边通常有人跟着,她能当面见到他,确实要花些财力和关系。 她的眼睛里有隐隐期待,小心翼翼,唯唯诺诺,脸微红了。但燕大师却看不见,背脊孤桀的像高傲的鸿鹄,目光里灵魂都是不符合年龄的冷漠沉静。 他冷笑道:“我通常亲的有两种,一种是讨好长辈的时候。另一种,就是我家的一只小畜生讨好我的时候。你属于哪一种?说个正当的理由出来,让本大师不吝赏你一口。” 女孩的脸一下子惨白,垂着脑袋发抖。 他笑,低敛了眉目:“记得拿走蛋糕,少爷眼下都没心情拆它。” * 燕晗抚平嘴角,转身就看见站在不远处的恩心,叉开两条腿,抬头挺胸,骚包样儿的走过来:“哟,这是哪家长了腿偷跑出来的丑蘑菇呀……别跑,给爷站住!” 被他这样高调的喊住,恩心自然是走不掉了,觉得有点哭笑不得,只能转过身从树后走出来与他对视。 “那个,我只是路过……”她咳嗽,低低的回答,很是尴尬,撞破了人家告白索吻的场景,是她太不知礼数了。 燕晗却不说什么,只绕着恩心转了一圈,不时的上下打量。 恩心被他盯着有点难受,更没发觉自己的脸比刚还告白的女生还红。 周围三三两两有路过的人,都被燕晗这举世闻名众人皆知的高调小王子,骚包靓孔雀吸引过去了,顺带着,目光总要扫一扫他身边的人。因能跟在燕晗身边的人,必然是和他有莫大关系的,若是男的还好说,想定是个把的兄友弟恭,若是个女的,这就不好说了。 拖燕晗的福,恩心有生以来,已经有过许多次被这么万众瞩目过的经历了。 只是在此刻,众人的目光里,有探究,有疑惑,更多的是讽刺,不屑,和冷漠,皆抱着某种难以启齿的目的,看一场精彩的搏斗似得。 她不知以何种目光一一反击过去,生活中太多的鄙弃冷情,让她不知所措,也逐渐习惯。 “饿了。” 他忽然说,恩心吓了一跳,问:“你说什么?” 燕晗扯开一条眼逢儿,流光转盼:“我说,我饿了。” “哦。”恩心点点头,脑中一片空白地看着他。 燕晗沉下脸,伸出一根细长的手指,直戳她脑门子:“你这熊孩子,我说我饿了,你就不表示点什么?”口吻是嫌弃的,举动却是再不能比这个亲昵的。 恩心红着脸揉了揉脑门儿,纳闷地想她要表示什么?愣在原地两秒钟……她突然想到,回答道:“饿了,去食堂,走右边这条路,出了花园往右拐,再走一百米就到了。”她理所当然地给他指路,胳膊伸得比竹竿还笔直,压根没看见前面的男人已经黑了脸。 这熊孩子不知好歹吧,上一回究竟是谁给谁指的路! 燕晗是第一次得到这样简略又不温不火的回答,差点没扇眼前的姑娘。他可是地球上唯一的燕大师,姑娘听了要蜂拥而至热情如火,爱他爱的死去活来,男儿听了会羡慕妒忌恨,见了就自动滚开跳楼。燕晗可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车见车载的人物! 恩心知道燕晗此时心里必定是极怒的,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故意这么说,只是一时面对他,不晓得如何开口,但随意说了那么一句,她尚来不及后悔,已经被他憋着气的样貌逗笑了,可她却要忍着,真是内伤。 雨势越来越大,黑黢黢的乌云不见要散开的意思,一点点往头顶压下来。 周围的人见形势不对劲,再爱凑热闹的也撑伞回去了。 “蘑菇妞儿,淋了雨,冷不冷。”燕晗忽然变了语气,温柔的不可思议:“抱歉,我忘记带伞了,不过幸好只是小雨。” 她抬起头,柔软的发丝都贴在脸庞上,睫毛盈满了水,一滴一滴落下来,差点睁不开眼睛,只能半眯着又努力看着他紧紧闭着的双唇,没有平时的红润,苍白中泛着青青的颜色,还有些瑟瑟发抖,看着雨天的眼眸里隐藏着一种猜不透的情绪,很排斥很疏远。 恩心有一种感觉,燕晗他应该不太喜欢下雨的天气。 “之前我帮过你两回,你说要报答的,还记不记得。”他低头看着恩心,不怀好意的笑。 唔,她有说过要报答的?虽然不记得,恩心还是点了头,想来想去,依他的性格,提出的要求无非几种。 不出意料,燕大师既然说他饿了,自然要吃点东西:“就做一碗蜜糖红烧肉。”想到红烧肉,燕大师嘴巴里就开始分泌唾液,口水都留下来了。恩心忍着笑,刚把手伸进口袋里准备拿手帕出来,一双圆溜溜的眼眸便突然放大到她面前,固定住,随后稳若泰山的捻出两根手指,慢悠悠地摘了她头顶落下的银杏树叶,软软萌萌的笑问:“你的头上怎么总是住着好玩的东西。” 因燕晗刚才的举动,恩心猛地红了耳根子,心脏骤然狂跳,脑子里晕晕乎乎像被一排机关枪扫射了一片,子弹划过处满目疮痍。半晌后,待心底的架子鼓停止演奏,她才慢慢抹去眼睛上的雨水,弯眉眼笑了:“我们去哪儿吃红烧肉?” * 所以,某人同燕晗跑了一路,到厨房里的时候,恩心才知道自己被骚包孔雀给坑了。 燕大师潇洒地坐在外边的沙发上,问保镖讨了游戏机,欢欢乐乐轻轻松松地打起小怪物来,只留她一个人,拿着大勺苦恼地站在厨房里,对着一大块肉发愁。 云南吃的是什么,最著名的莫过于辣排骨。同样是猪身上掉下来的肉,排骨,她会,可红烧肉是申城的本帮特色,她一时愁云莫展。 好在恩心小时候读的书多而杂,还记得一些基本的做法。 于是,挽起袖口,洗干净手,开始拔猪毛,以最大的耐心对待这道菜,如此这般勤勤恳恳,认认真真,也不知是为了哪个少年。 到了最后关键步骤,要放糖,书上说,冰糖比白砂糖好。所以,恩心找了半天,也只不过找到两颗冰糖。这点甜度,阿晗他应该不喜欢的吧。 恩心尚在琢磨,燕大师打小怪兽打腻了,忽然跑进来突击检查,见了她拎着两块冰糖,立即就哇哇叫起来,指手画脚:“不行,绝对不行,一定要放十颗!” 恩心黑脸:“哪里来的十颗,找来找去也有两颗。” 燕晗不信,喊人来找。第一遍,没有,第二遍,还是没有。 于是,第三遍,燕大师亲自上阵,一通汀呤哐啷乒乒乓乓,厨房都快被翻得底朝天了,还是没有找出多余的冰糖。 大师此刻的脸比恩心的还黑。 “实在不行,就白砂糖吧。”恩心提议。 “白砂糖没冰糖粘稠,也不太好吃。”燕晗纠结。 “那我就先熬成糖浆,再入肉里烧?” “还能这样的?”大师的星星眼闪个不停。 “我试试吧。” “你是第一次烧?” 恩心点头:“红烧肉是第一次。” “你要是搞砸了,今晚就红烧蘑菇,给本大师下酒。”他威胁地看着她,眼底却生出笑意,和这个冷冷的秋天,南辕北辙的暖。 “行,不好吃,给你做红烧蘑菇,下酒。”恩心也暖暖一笑,只要不是我这个小蘑菇就成。 * 成品出锅的时候,燕晗正巧把小怪兽送到外星球,关了游戏机,挪一挪椅子挨到桌子上。 一看,二闻,三浅尝。 他说,这是吃红烧肉的基本步骤。 “颜色,亮澄澄,合格。香味,也浓郁,合格。味道……”他捻起一块送进嘴里,一面跳着喊烫,嘴边乱撒肉汁,一面,神情好似臻入佳境,津津有味。 “蘑菇妞儿,说实话,真的是第一次烧?”燕晗放大眼睛,亮晶晶的眼珠子转啊转,好似看到了新奇的玩具。 “是啊是啊。”恩心看着他,笑着点头:“恩心牌红烧肉,绝对是第一次,良心保证,谁吃谁爱,越吃越好吃。” “这倒是不用。”燕晗的嘴角已经沾满了一圈酱汁,他却恍若味觉,一块接一块,吃肉的样子活像个小宝,哪里有一个快二十岁成年男子的模样。 “蘑菇妞儿,你这厨艺比起我家的何嫂青出于蓝多了,我回头就跟外公说,辞退了她,换你来给我们家烧饭,顿顿有红烧肉,外加饭后甜点。” 由此可见,燕晗他确实极其爱吃甜的,都快跳进蜜缸里泡澡去了。 恩心这边刚刚弯了嘴角,燕晗却装模作样板着手指头:“我想一想,何嫂平时一个月多少钱,貌似两千多一点吧。你来了,我让爷爷给你加一点儿,两千五怎么样?秘书的工作让宋朗接手,反正他之前做的挺高兴的,至于秘书的薪水你照拿不误……” 恩心被红绕的酱汁呛了一下,红着脸咳嗽,随后温和摆了手:“我看,我还是去饭店里当大厨吧……” “这不成,你去饭店里当大厨,恐怕还没人能欣赏你的红烧肉。”燕晗严肃摇头。 恩心茫然地看着他笑:“怎么没能欣赏?” “意境,他们不懂你的红烧肉的意境!” 一碗红烧肉还能吃出意境,也只有燕晗有这本事。恩心现在只觉得好笑,弯着眼睛便捧腹笑了出来,而后的数年,却不知道谁在那边当宝似得自夸——我们家阿晗宝贝可牛掰了,他吃我做的红烧肉能吃出意境来,你们能么。呵。 “所谓意境,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燕晗笑着,明媚得像夏天的春花。 所以,恩心呐,你的红烧肉别人吃就不必了,只有燕晗吃,才能是世上最好吃的红绕肉,入心入骨,入相思。 第14章 为了你疯狂一次 日子马不停蹄地跑掉而过,转眼已经接近了2005年的年底,元旦节已在不远处朝城市里的人挥手。 大约是晚上七八点,恩心想起来还有一些资料没有整理,趁着宿舍关门前到了诊所,打开门,伸手去摸灯的开关,刚刚碰着突起的塑料,沙发上却传来一阵细微的呻-吟声,恩心的手指头一僵,还未回过神来,沙发上的人翻了个身子,修长光滑的腿从毯子里伸出来,‘砰’的撞上茶几上的水壶。 那是一只紫砂壶,据说是燕晗用了一天一夜亲自制作出来的,如今被这般一脚踹到地上,也没有碎,可见它的强度很好。 恩心没有开灯,蹑手蹑脚的走到茶几旁,将地上的紫砂壶捞起来抱到一旁的饭桌上,再回过头去看沙发上的人。因为屋子里特别暗,所以看不清那人的侧脸,她靠近了一点去瞅,正怀疑会不会是宋朗累着了在诊所睡一晚的时候,那人却仿佛受到感应似得,睡着的时候动作也迅如捷豹,一伸手立即就将蹲在身前的恩心拉了过来,按在胸口,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糯糯的说着梦呓。 恩心撞进他胸膛的瞬间,脑中就轰隆隆的炸开了! 这股青草香和暖洋洋的味道她闻过太多次,以至于分明连自己身上的味道都不甚生疏的她,却能将燕晗身上的一切都牢牢的刻进灵魂深处,就好像云南的姥姥烧的辣排骨会在她舌尖上留下一个永恒的烙印。 “阿晗……”她红着脸小声喊他,推了推他的胸膛却是螳臂当车,她忘记了,自己再强大终究是一个女子,男女之间的力道差别是与生俱来的。况且别看阿晗他瘦,肱二头肌和胸膛上硬如磐石的触感都不是假的。 恩心以为,燕晗大约是把她当成抱枕,或者是红烧肉,却没想到他低低喃呢了一声‘蘑菇’,然后一口就朝她的脖颈处咬了过来!‘嘶’得一声,她在胸膛中阵阵抽气……燕大师前世是一只英俊的吸血鬼吧,牙齿怎么能这么锋利! 恩心说不清楚这时候是该哭还是该笑,喜欢的人抱着她,应该尖叫欢呼,但是他只当她是一颗蘑菇……顿时就生出失望之情了好不好。燕晗啊,你的存在为什么这样的磨人…… 被燕晗继续牢牢的抱着,恩心不知所措,双手只能撑在沙发边沿,固定着一个姿势,否则只要稍稍触碰到他的手臂和身体,手指尖就仿佛被灼热的红铁刺辣辣的烫了下,条件反射地缩回。她的侧脸静静躺在他的胸膛中,此时右耳只回荡着三种声音,一个是燕晗强而有力的心跳声,一个则是她小鹿乱撞的心跳声,最后是从心底冒出来的几个字‘喜欢’‘很喜欢’。 不知道过了多久,燕晗的美梦辗转到了另一个上,便轻轻的松了手。 恩心这会儿已经找回了自己的理智,虽然还是红着脸,却冷静的从他胸前离开,替他盖上一层被子后,才走进洗手间匆匆到了一盆冷水,掬在手心里狠狠往脸上泼了两下。 这种事情要是多来两次,她真的不知道自己会作出什么事来。再温婉可怜的动物,急了都会作出母夜叉一般的禽兽事,这句话当真不假。 这些日子,燕晗来诊所的次数增加了许多,只是她俩一个忙着对付学业,一个忙着对付……精神病人,所以总找不到聚在一起的时间,今天能在诊所里见到燕晗,恩心也觉得是老天最近对她越来越好了,前几日她抽空来诊所上班的时候,都只能发现这个男人偶尔残留的一点小细节。 比如,一夜过后,卧室里的床明显晚上有人睡过,被褥十分凌乱;又比如,原本被她收拾好的玩具车和汽车人,又再一次被翻了出来,东一堆西一凑的积在一起;再比如,她打扫的时候,笤帚好像勾到了什么东西,使劲一扯,居然从书柜底下扯出一条男人专用的四角短裤…… 还是紧身的四角短裤…… 上面印着海绵宝宝的紧身四角短裤! 这绝对不是宋朗的,她从没见过他在这里过夜洗澡换衣服。 所以,只能是那个男人的。 这个燕宝宝呀,恩心失笑,摇摇头,走进被燕晗弄得乌烟瘴气的办公室,抽出桌上的几分文件,打开仔细看了看后,分出类别归档时,无意间,却看见了燕大师的个人资料档案。 恩心不是故意要偷看别人的资料的,这时却不知怎么,就这样磊落的看了,双眼从头到尾扫了一下,落到他的大学和专科一栏,是申城的某知名医药大学,而这位门门满分记忆力超群的学霸,选得专业……居然是五官科。 恩心眯眼瞅了瞅一旁微笑的一行标注,上面写了“专攻耳科、耳聋、耳鸣以及弱听等恶疾。” 蓦然,这行字如同一滴水,落在她平静的心湖上,却仿佛狂风暴雨,掀起了波涛骇浪。 带着助听器的左耳,一点一点从耳根处温暖起来。 抱着资料夹,贴在胸怀里,她回到客厅的沙发前,看着安安静的他,美人就算是睡着了,依然如玉一般,明明是特别漆黑的空间里,燕晗白皙的脸庞却仿佛越来越亮,一直照射到她的心底。 就算这样目不转睛的看他一辈子,她都不会觉得累。 恩心低头在他耳边叹息:“若有一天,我喜欢到离不开你了,怎么办?阿晗……”她将额头抵在他的发丝上,卑微而绝望地悄悄诉说这段感情,眼中原本有一股哀伤的亮光闪了几下,却被胸怀里,那份资料上的文字慢慢压过。 她一鼓作气地想,如果,这不是刻意安排,我想将它视作一种缘分,如果,这是上天赐的一段缘分,我希望这辈子,为它疯狂一次。 * 在诊所里呆了很长时间,直到宿舍关门的时间快到了,恩心才恋恋不舍的准备离开。 拖拖拉拉走到鞋柜前换鞋的时候,燕晗的声音却犹如一把利剑刺进了她的心里。 “蘑菇妞儿,你什么时候放假?” 恩心的背脊都僵直了,他什么时候醒来的?那他知不知道他适才对她做了什么事?又知不知道她刚刚在他耳边说的一番话? 太多问题在脑中盘旋,冷静下来的脸又再一次染上了一层绯红,不过幸好是在晚上,没有灯光所以看不出来。 她迟了很久才回答:“过几天就是元旦了。” “哦。”燕晗的口吻很平静,像是方才两人在寂静的空间里什么都没发生那样,他说:“那你过几天和我一起出去一次吧?” “去哪儿?”恩心惊讶的转头,琢磨后道:“是……出诊?” 这一回她知道了,第一次见宋朗的时候他说阿晗‘出诊’,其实是出疹,额头上有很小的痘痘,燕大师是很注重自己形象的,但凡有一点不妥他绝对不会在公众面前曝光的。只是她那时没有发现这点细微之处,当真以为是自己的老板百忙之中,无暇关照她这个小小的秘书。 燕晗在漆黑之中轻笑一声,声音像轻快的小提琴那样好听。 “不是,三天后就是圣诞节了,想买一些新衣服,你陪我去吧?” 让她陪他一起买衣服?两个人么? 恩心原本挺高兴的,但是一想到燕大师出行,身旁必然有一大波黑衣随扈跟从的,怎么可能是两个人约会,所以,神情渐渐萎顿下去。 “几点?”恩心低着脑袋问这句话的时候,燕晗已经伸了懒腰从沙发上跳起来,走到她身前将她拉起来,他却俯身替她穿鞋,大掌扶着她柔软的小脚伸进鞋里的时候,她全身都忍不住微微颤抖。 燕晗还是有细致入微的一面的,替恩心将鞋带都系好,才站起来拍拍她的脑袋,奇怪的很,在伸手都难见五指的情况下,恩心却好像能看见眼前的男人,璀璨如钻石的笑容。 他笑道:“早上十点到我外公家候着,可别迟到。” * 申城的冬天一下子就从天而降了,细细薄薄的飘雪跟着风舞动,像小小的柳絮子,刚飘到掌心就化成透凉的雪水。大城市里的空气比较浑浊,这厢因了这场雪才感觉清冽不少。路边已经扑上了一层薄冰,难得有一处积了厚实的雪堆,这景致又同家乡的南辕北辙了。 云南地区广袤,不同的地方风景和四季气温变化很大,玉溪山头上的地区在冬季经常飘雪,都是鹅毛似得落下,有时候强风冷冽骤变成暴风雪,连抬眼欣赏雪景的心情也会一扫而空,冷得只想快快躲进坑上捂脚。所以,如果说云南的雨雪是粗矿的汉子的话,那么江南的雨雪,就是如花美人,温文尔雅的存在,不必害怕随时被雨雪吞没,行人可以撑着伞或者戴一顶玲珑小帽,吟诗作画踏雪行,十分雅致。 因林叔要为家里人添衣服,便打算和恩心一起去商场。 两人走到裴家时,恰好看见宋朗被一团肉追着满街跑,扯着嗓子对门边懒散的男人怒道:“阿晗,你小丫的自己生病没能过圣诞节,干吗把气撒在我头上,赶紧让你家天宝收起它的爪子!” 燕晗搬了一张躺椅躺在门口,翘着二郎腿,欣赏雪景的同时,怀里还抱着金灿灿的汤婆子,一口一个“你才小丫的,你爸是小丫的你妈是小丫的你外婆外公爷爷奶奶,祖上八代都是小丫丫丫的。”最后说:“宋朗,别拿你那半生不熟的京片子才这里充大爷,多给你们首都的人民丢脸!” 恩心正听到这一句,满脑子打问号。后来,林叔告诉她,宋家是从北京儿搬来的,宋朗只在北京呆过一个月,过完满月酒就立即到了申城,也算不上地道的北京人。不过,自从宋朗晓得自己是在首都落地开花的时候,就开始辗转于各种电视剧和书里学习京腔,学到现在只不过是个半吊子,说不上几句就会夹上一口吴侬话,听过的人都笑得前俯后仰,指摘他给首都人民丢脸。 “其实说的还行,就是词汇掌握得不多。”恩心听了之后,点评,因为云南方言也是属于北语的范畴,加上她打小被灌输的语言文字不在少数,闽语客家京片子,说出口都是一溜一溜的,比普通话还好上几分。 她这么一提,不仅林叔惊愕着看着她,一旁的美人儿转了美丽的眼眸子,清丽地扫了她一眼,对着宋朗笑说:“瞧瞧人家蘑菇妞儿,大云南地儿的高级产物,说出来的话都是非比寻常高人一等的,将中国传统和国际化语言融洽到臻于完美的地步。” 宋朗在远处听了,吭吭哧哧地跑过来,狐狸跟着后头想是也追累了,趴在燕晗脚边休息。 “口说无凭,讲一句来试一试。”宋朗鼻子里哼气。 恩心笑弯嘴角,翘着丽色问:“要我说什么,闽语客家还是北语。” 宋朗坐地上,揉着小腿做思考状,燕晗就抢先发言了:“小样儿,多俗气,我都说了是传统与国际并行的语言,哪能区区用几个区域的话就能打发得了的。”细长的十指抚摸着金灿灿的汤婆子,划出的弧度立即璀璨丰盈起来。 恩心问:“那你想我说什么?” 燕晗不怀好意,奸笑:“笨,传统与国际并行,当然是用当地的话来说英语,什么话你自个儿选,闽语客家甚至粤语都成,但得用在国际化的文字上。” 华丽的辞藻浮夸般修饰一番,咱们燕大师的意思就是用地方语言的口音说英吉利的单词。 恩心一听就黑了脸,夸了脸说:“这个,好像没有。” “这个怎么没有?” “这个还真没有。”恩心脸不红心不跳,摸鼻子:“我好像没这样高的技能……” 燕大师一脸‘要你何用’的表情,不满意地扣汤婆子:“你刚才还说自己会的呢!怎么让你显摆一句就变小乌龟缩壳里去了?” 恩心回想了一下,老实地同林叔对质:“刚才我只说会一点闽语,一点客家话和一点北语吧,连粤语都没说,遑论英语,对了,最近的四级考试我只有382分。”林叔帮衬着点头,笑着看几个孩子。 恩心摊手笑道:“燕大师,以您的非凡天才能力,不需要在我身上找成就感,您自己可以创造成就感,改明儿我给你找几本语言学的书来看,相信不过一天您就能将全国五十多个民族的语言全部融会贯通,并用于和外国友人友好邦交的用途上,壮哉我大天-朝走国际化的美好路线。” 燕晗:“……”当他是白痴是吧?那么好糊弄是吧?随便几句阿谀奉承的客套话就以为能打发他了?小蘑菇妞儿别看你傻,其实还有两把刷子的吗,不能低估她是吧。 于是,燕大师用一种“我们来日方长,有的是机会整死你”的表情盯着恩心笑。 恩心接收到来自燕晗暴风雨前宁静的笑意,忽然觉得全身都不太好,正巧这会儿,宋朗已经趴在地上笑得死去活来了,腻歪在恩心脚边说:“阿心她遗传了我们家优良毒舌的品质,信奉我们家的标语‘以噎死燕扒皮为己任’,带领全申城被燕晗欺压的奴隶们站起来,对着燕晗的门口举起红旗飘扬,大炮时刻准备待发……” 宋朗一边说,一边不顾形象,粘哒哒地要趴在恩心肩头,不妨燕晗偷偷伸出了一只脚,恰好将他绊倒,轱辘一声便一头嗑到门板上,疼得他嗷嗷直叫,像待哺的小鸟儿。 恩心还来不及伸手去扶一把,燕晗直接把她拉到另一边,抬手将门内的甲鱼从盆子里抓出来递到宋朗嘴边,笑得邪气:“哟,大冬天的,宋少爷饿着肚子来寒舍,我也没什么招待你的,就把这甲鱼送你塞塞牙呗。” 恩心看到甲鱼的一刻,就忍不住笑了。 宋朗愣了两秒,拿着甲鱼的时刻才想到它的另一个名称,冒火三丈跳上梁:“呀,燕晗你讽刺我吃‘鳖’!” 燕大师翻白眼,笑:“不,我请你吃‘鳖’。” “……”不知为何,恩心有种微妙的感觉,燕大师整人讽刺的段数很高,只是……没全部用到她身上。 但是,以燕晗的脾性,又怎么会区别对待某个人,连最好的朋友都没少挨他的愚讽,她还是不要自我感觉太优良为好。 汤婆子已经有点冷了,燕晗抱进去让何嫂重新换热水。 宋朗爬起来在恩心耳边小声抱怨:“你看燕晗这人多危险,笑里藏刀的,那刀就是女蛇精手上拿把一模一样,看见葫芦娃一刀砍一个,最后非得七个葫芦变成喜马拉雅山锁着她才行。往后你要是被他欺负了,若变不了喜马拉雅山立即讨伐他,就变成一个小小蒲公英,从此天涯海角无尽处,此恨绵绵无绝期,少女报仇十年不晚,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妹子。” “……” 宋朗大约是一番好意的赞美,但恩心还没消化就感受到身后传递而来的一股暖意。 扭头,正好对上他的笑容,唇红齿白像动画片里的人物,好看得让人窒息。 燕晗进去换了一身衣服,五颜六色的滑雪衫,下面破破烂烂的牛仔裤里什么都没穿。恩心又皱起小眉毛,很想问你这样难道不冷么?但是燕大师是走在时尚顶端的领衔人物,他所穿的衣服都很新潮,就算原本不怎么潮流的经过燕晗的那么一穿一打扮,立即就会风靡整个亚太平洋了。而且这件牛仔裤本来也是完整的,他故意撕破整成这样的罢了。 燕晗挤进两人中间,抬下巴眄着宋朗笑:“刚在我背后说什么呢?” 宋朗心虚的挠头:“没啥,就说你家天宝跑累了,小东西挨在凳子边喘气。” 燕晗这才注意到脚跟边的一团肉,捏着它后颈再送进门。 恩心靠近宋朗,小声问:“小狐狸不是叫一团肉么?改成天宝了?” 宋朗低着头系鞋带,恩心看不见他的神情,只听他说:“哦,之前叫天天,因为阿晗会在他喜欢的东西后面加个宝,所以都喊小狐狸天宝,但最近可能因为它太肥了,所以改成了一团肉,不过我们之前都叫习惯了。”他抬起头,眼笑成一条缝儿,恩心看了虽然有点奇怪,也没继续想下去。 * 决定,四人相携去商场。 燕大师穿得衣服很招摇,走路的姿势很骚包,目不斜视高高在上,再加上一副惊人丽颜,街上所有的颜控都驻足下来,惊愕,倾羡,呆滞……表情太多,恩心都看不过来,只能默默总结——身后这只孔雀的气场,太强悍…… 宋朗一副‘我跟那只横着走的骚包孔雀不熟,一点也不熟’的丢脸表情,插着口袋走在最前面。 燕晗像是看透他那点小心思,快步走上去,揽住他的肩膀,亲密无间:“干吗走那么快呀,本大师之前刚生了一场大病,还未完全恢复,来让我靠一靠。” “谁让你大晚上不睡觉,穿着一条内裤就跑了两条路到我家,就为了要一个游戏光盘。”宋朗瞪他,满眼在说燕晗这种行为,完全就不是正常人干出来的事儿。 燕晗掐了他一胳膊,挨到他耳边威胁:“你再敢在众人面前说我的糗事试一试?我就把你在外边里做的丢人事,全部告诉宋爷爷。” 宋朗捂着手臂忍下痛,心想燕大师怎么了,平日里就算在众人面前糗他也没事,今天是吃火药了吧! “阿晗,当初说好兄弟间拌嘴吵架啥都不带家长的,你不能不讲道理。”宋朗很尊敬家里的长辈,最不喜欢别人捉他这点小尾巴。 燕晗翘起小指开始抠鼻子,目中无人:“自从你认识我以来,有见过我讲道理的时候?我怎么都不知道我还会讲道理?” 还真没有……宋朗觉得自己被燕晗的无耻打败了,只能妥协:“好兄弟,过去的事都过去了,就让它们尘归尘,土归土,自此不是人间物了。念着咱们的旧情,何必同哥们计较这些疙瘩事?你要真这样狠心,那么咱们只能此情可待成追忆,多情自古伤离别。不过,我知道兄弟你不想跟我离别的,刚才还想靠着我是吧,来来来,我有无限宽广的胸襟,将你搂在怀里一起胜却人间无数!” 燕晗的脸色顿时沉下去,闪身踹了他一脚,从牙缝里挤出来三个字:“赶紧滚……” 恩心尾随两人之后看到所有的情景,笑着岔气,内伤十分严重。 抬头,看见冬日暖煦,阳光正好,只希望他们这一路,或许磕磕绊绊,却能相携到老。 * 山里的孩子赶过集市,闹过庙会,戏过龙舟,偶尔上市中心买点过年的必需品,所谓的世贸商场游乐园,即便已经在申城住满了一年,她也从来没有去过。以至于,当她踏进八层楼的购物商场,一下子就被琳琅满目的色彩眩晕了眼,呼吸都在这一刻凝滞了。 燕晗的目光停留在那一双惊艳好奇的眼眸上,不自觉地把嘴角翘高,淡淡的很温暖。 这样的燕晗,有谁曾经见到过。 小心翼翼地付出,又不着痕迹地掩盖,想这样护着她到老,只可惜命运不容许这样的平淡。 林叔想带恩心买几件衣服,刚到达三层的少女装,恩心却看到四楼有男性时装,她想了想,小声问林叔:“我们能不能先去四层楼?” 林叔抬头看了看公示牌,虽然疑惑恩心一个女儿家去男装里要做什么,但还是答应了她。后来才发觉,小女儿的心思这样单纯,凡事都想不到自己的身上,倒是处处为着别人着想。 恩心是想替在凡挑一件,这几个月她偶尔看见在凡从屋子里出来过几次,每次都只穿着一件黑沉的t恤,脸色阴云满布,几乎不和她交谈。 林叔在一旁劝说恩心:“在凡他衣服多得是,只是最近闹脾气罢了,其实不用那么在意。” “嗯,我知道。”恩心点头,“我只是想看一看,也许能挑一件他喜欢的,转换一下心情也好。” 林叔看着她都难受,叹了口气,不加阻止。 大城市里的衣服式样太多,五颜六色的花了恩心的眼睛,兜兜转转将四楼逛了一圈后,还是没看中比较满意的,而且她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在凡的喜好,生怕买了一件他不喜欢的回去会适得其反,让他越发气闷。 商场里的导购大多数很有阅历,辨得出顾客的贫富差异,见了几人立即热拢地迎上去促销,跟黏在衣服下摆的小尾巴似得,甩来甩去还是粘在那里。恩心几乎快被对方的热情冲晕了头,束手束脚特别拘谨地跟着导购的思路走,对方说什么,她只是一味的点头,连拒绝两字都说不出口。 燕晗和宋朗却已经各自买齐了,宋朗的是正常人的购物模式,不正常的是燕晗,刚才挑了两件对导购说:“除了这两个式样的不要,其他都给爷包起来。”宋朗差点就呼吸停止了,揶揄他:“你不如说直接送青少年福利会,让贫穷的少年少女们在过年还能穿新衣服。” 燕晗一想有道理,立即改成:“就寄给宋朗家,让他每年都有新衣服穿。” 宋小□走:“燕晗,你这种生物就不该在光天化日之下放到大街上乱咬人!!” 结果燕大师付好钱,潇洒的走了,宋朗从里面挑了两件,其余的还是打包送到阿晗的外公家里去。 恩心还在跟着导购转的时候,燕晗已经站在她身后,轻巧把她身旁的苍蝇打发走,淡淡地问:“看中哪个没有?” 恩心看见身后的人是他后,舒了一口气,抹了一下头上的汗,本想说多亏你来了,我在这里可窘了,可这样的话似乎有点傻气和距离感,还是改说:“还没有,总觉得都差不多。” “哪儿会差不多啊,傻妞儿。”他看着不同花色款式的衣服,再瞄了低着脑袋仔细琢磨的恩心,轻笑一声,“现在的小男生都喜欢嘻哈点儿的衣服,那叫潮流,这些都太俗了,不够新颖。”伸出笔直修长的手指,从另一旁的衣架子里勾出一件道:“譬如在凡就喜欢这种有线条的。” 米色打底,红色格子纹的毛衣,恩心挺看不懂这些线条为什么要扭扭曲曲,紊乱如丝的才好看,不过既然是在凡中意的,她也不必过问。 拿去付钱的时候,她才忽然想到燕晗刚才来的太巧,恰好替她解围,也恰好替她把挑衣服的难题解决了。他为什么不疑惑自己出现在男装里久久不离开?因为,若是一般的姑娘可能已经在少女装那层应接不暇了。所以,可想而知燕大师早已神通广大地摸透她那点小心思了。 想到这里,恩心拿衣服的动作都变轻慢了,眼眸子有她自己也看不见的脉脉温水,心里筑着八十八层高的城墙,一点点土崩瓦解,探头便见暖阳入驻心房。 * 在弄堂口告别了宋朗,林叔先行回去准备晚饭。 恩心和燕晗在吵吵闹闹的弄堂里走了一段路,一左一右,手臂与手臂间因弄堂窄小,所以半个拳头的距离也没有,两人却一直沉默不语。 但是,两人之间这样微妙的情愫又同此前的不同。 不久前,若是如这般沉默,恩心会觉得尴尬,总是找话题来缓解这种气氛,但是现在她却觉得很自然,就像和家人朋友一起走在路上看风景,连在空气里穿梭的微风也不再冷冽,拂在他们脸上的是一股暖洋洋的气流。 走到裴家门口的时候,燕晗打开门,却没有马上进去,站在片刻转过身,那个姑娘果然站在他身后,永远那么安静,一动不动的望着他。 燕晗凝视着,叹了口气,放下钥匙缓步走向她:“放假后,会住到恩家吧?” 恩心原本看着他走过来是有什么事要说,手心里都出汗了,有些紧张,却没想到他很是云淡风轻的说了这么一句。她噗嗤笑了出来,点头,眉目温润似锦:“对,住到恩家,就在你的隔壁,只要越过一棵树,就能到。” 这番话让两人想起第一次的相见,可能恩心已经忘记了,但是燕晗知道那不是他们第一次相见,或者说,只是她对他的初见而已。 她不会知道,曾经有一个男孩,千里迢迢赶路,只为了见她一面。而此后的数年,即便天涯两隔,这个男孩一路成长为宝石般闪亮的男人,却从来没有把那个平凡的小蘑菇忘记。 * 和燕晗道别,恩心回到恩家的时候,突然听见奶奶房里有争吵的声音,想上前看一看情况却被林叔拦了下来,说是因为公司里的一桩项目,需要的启动资金比较多,老夫人喊了几个公司里的肱骨来家里商协,可能意见相左,所以有一些摩擦而已,不用理会。 既然是林叔说的,恩心没有丝毫的怀疑,转身去洗衣间给在凡洗新买的衣服,但是洗到一半的时候,却听见争吵的声音从楼上转到客厅里,她听了很久才认出是在凡的声音,心中顿时惊惶,放下衣服亟亟忙忙冲出去,看见的就是在凡背着行囊站在门口,和宋槿蓉争执。 “你也要走?把整个恩家拱手相让给那个小贱人!”宋槿蓉的话尖酸难听,恩心走到楼梯口听到的时候瞬息停住了脚,看着眼前浓妆艳抹,眉目温婉的女人,却觉得世上再没有什么能比她的容貌更刺痛眼,也没有什么能再比她的声音更伤透心。 “这个恩家不是有你和爸?妈,只要恩氏财阀不倒,恩家就不会散,更不会落到那些外人手上,你和爸绝对可以高枕无忧享受荣华富贵和光鲜亮丽,她再怎么样都是个女人,能威胁到你什么?” “那你为什么要走!” 宋槿蓉几乎是吼出来的,她这时候拉着在凡的手臂,在凡却用力甩开,情绪很是激动:“因为你们恶心!”这话一出,连着站在不远处的恩心也是一怔,三个人沉默的时候,林叔这时候拿着大勺从厨房里跑出来,看了在凡带着所有东西要离家出走的仗势,吓了一跳:“凡凡,你这是要去哪里?”又看向恩心问:“阿心,你又跟凡凡吵架了?” 在凡和宋槿蓉一听林叔的话,顺着他的目光看见了恩心。宋槿蓉依旧不变的凌厉的眼神,刺得她无意识的往后退了两步,不得不避开宋槿蓉,声音有些颤抖地问那个少年:“在凡,跟我和平相处就那么难?喊我一声姐姐,也那么难?” 在凡这几个月在长个子,半年不见长高了许多,已经超过恩心半个头了。 此时的他与燕晗有了更多的相似,连看着恩心在眼神也在不知不觉中,越来越趋近燕晗看她时的神情。但在凡不知道现在的自己对恩心是抱着怎么样的感情,他刚才在老夫人的书房外偷听到长辈们嘴里的‘真相’气得连恨恩心的力气一下子被全部抽空。 他只是恶心,恶心那些长辈明着里作出关怀的笑脸,但是原来笑脸背后,用尽手段和心思利用这样一个无辜的女孩。 这种残酷的真相,他说不出口,只能避开恩心带着决绝一般的询问,用尽全部的力气扭头不去看她,甩开宋槿蓉的手,一言不发的走出大门,任凭宋槿蓉如何挽回,也绝不回头。 恩心站在原地看着这一出闹剧,想到在凡刚才看自己的表情有些不太对劲,却又不敢深想,心底有一种极端抗拒的声音喊她就此打住。 这一顿晚饭,各怀着心思进行。恩老夫人脸色很差,吃了两口便没了食欲,拄着拐杖回屋休息。宋槿蓉因为在凡负气而走而伤了心肺,到底是她一手带大的亲儿子,做母亲的被儿子尖锐的言语刺伤,满心都是哽咽和泪水,恩叔叔便也无心下饭,在饭桌上装模作样片刻,等老夫人走了,立即扶着宋槿蓉离开。 洗碗的时候,恩心有些疑惑,问林叔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林叔却摇头表示不知道,她也不在追问。 然而在睡觉前,恩心却接到老四打来电话,问她最近那边的治安怎么样 恩心听了奇怪道:“怎么问起我这边的治安了?” 老四似乎在跟某个人确认,回过头与她说:“是老二来学校了,你知道她爸爸是刑警,这几天市里头好几个少男少女都失踪了,她爸爸在查,特别是偏颇的地方越要注意一点,你那边不是小弄堂里的房子吗,治安不比市中心。连老二都来学校了,说明学校更安全一点,你要不也过来?今年过节我就不回家了,陪你们。” 恩心想了想,还是摇头拒绝了老四的好意:“家里有一些情况,我还是不来了。” 老四不满的嘀咕:“那个破家你还顾恋他们做什么?”但是恩心已决意,她也不好勉强,很仗义的拍胸脯:“总之,有什么事来找我,我们寝室的六个姐妹都会帮衬你。” 恩心笑了笑,感到心头一暖,嘱咐她几句,随后便挂了电话。可老四同她说的拐卖少男少女的那件事,她却始终挂在心头挥之不去,隐隐的有一种不安的感觉笼罩了她整整一夜。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哦 第15章 怒发冲冠为红颜 恩心一直感到惶恐不安的事终于还是发生了。 在凡前两天说是住到学校的宿舍里去,但是当恩叔叔隔天去学校宿舍看他的时候,宿管大叔却说在凡根本没来过学校,甚至将这三天两夜的监控录像都调了出来,一一仔细看过,确实没有在凡的身影。 宋槿蓉素来视子如命,知道此事后立即决定报警,孝廉叔却让她稍安勿躁:“在凡年纪也不小了,也许是约了朋友出去玩几天。” 宋槿蓉的情绪有些失控:“凡凡他再不懂事也不会招呼都不打一声就出境!你做爸爸的都不了解自己儿子么!” 孝廉叔顿时哑口无言,却嘱咐家里人不能透露口风,恩奶奶的身体不好受不了惊吓。 恩心并未将老四说的事告诉他们,不动声色地离开客厅,来到走上的电话旁,燕晗的手机号早就留给过她,那一串号码几乎不需要想便能通过手指间熟练的操作,和天长日久的默契衔接,快速的按出来,可惜电话嘟了许多次对方都没有接,可能是早上的病人太多,他一时无暇顾及。 想了想,还是找到了宋朗,这会儿宋少爷正绞尽脑汁编写新剧本,听闻这件事后没有过度惊讶,两眼往上一插,漫随无意道:“别理恩在凡,他养尊处优惯了,以为全世界的人都绕着他转,没一刻安歇的。这两天一定是出去散心玩乐去了,没多久就会回来。你们别像惊弓之鸟的,他已经十六了,不是六岁,不会出事的。” 恩心却觉得宋朗说的不妥,你自己也是个养尊处优的少爷,凭什么说我们家凡凡? 她把老四之前与她说的情况复述了一遍,口吻隐隐不安:“一个人若是有心犯罪,再聪明的人也会吃一点亏,遑论凡凡年纪轻,做什么事都冲动。” 宋朗终于阖上了笔记本,冥思片刻后道:“这样吧,你先去镇政府门口找陈队,我随后就到。” 陈赵翔队长? 恩心回想起三个月前见过的中年男子,答应宋朗之后,披了一件衣服就匆匆赶去。 * 公然在政府面前徘徊走动的人是一定会被警察叔叔请去喝茶的。 恩心虽然不算聪明,却不是傻瓜,只敢远远站在政治大楼的对面,打算组织好语句再上前咨询。她活到这把年纪,从来没踏进政府办公楼附近十米之内,这厢看着威严耸立的伟岸高楼,整颗心都跟着绷紧至极。 只是当她在马路上还没走上两圈,远远的却看见从高楼的建筑里走出两个衣冠楚楚的警员,在原地寻搜了一下便看见了恩心,立即朝着她跑来。 恩心的眼神好使,见警察叔叔公然朝她奔来,吓得魂儿都飞了,双腿直打颤,心里还在琢磨着自己什么时候犯法了?难道站在政府大厅数米远的马路对面徘徊也错了?那到底是徘徊错了还是站在政府大楼对面的马路上错了? 就在这姑娘一个劲钻死脑筋的时候,小警员已经跑进她询问:“是不是姓恩,恩小姐?” 恩心一愣,傻不拉唧的点头:“你认识我?” 警员敬礼回答:“燕大师让我带你进去。” * 相比较整洁漂亮的接待大厅,会议室里装潢有些相形见拙,顶头只有一盏坏了一颗灯泡的吊灯,光鲜不是很足。 恩心进会议室的时候,所有人严肃的坐在两侧,陈赵翔坐在左侧的第一位,他的对面是一位四十多岁的男人,西装革履相貌深肃,身旁跟着记录的秘书,如果没有猜错一定是发生了大事件,所以连政府要员也出动亲自跟进这桩案件了。 恩心在警员的指引下,轻手轻脚的坐到最后一排旁听的位置上。抬起头,微微侧过脸,才能穿过众人,看见那个独占鳌头的男人,高傲的连市长大人都要让出首位的人,在整个申城除了燕大师,再也找不出第二个。 燕晗的眼神越过众人,轻轻扫了一眼坐在最后的恩心,嘴角翘起微笑的弧度,朝众人抬起手:“现在开始提问吧,但是不要向本大师提出一些特别弱智的问题。” “为什么拖到现在才开始侦查!”提问的是一个比较热血的年轻警官,这个绑架案件他们队里的人早就提交跟进申请了,但是他们的陈队却说等一等,那个男人说不是时候,不用想,陈队嘴里的男人只能是这个姓燕的。 “我说过不要向我提出弱智的问题。”燕晗懒懒的撑着脑袋看他,笑容不减:“连你们队长都懂得其中一二原因,你作为陈队的手下是不是不够资格?” 小伙子跟燕晗的年纪差不多,看不惯他高高在上的嚣张模样,咬牙切齿,陈赵翔按住他的手,对燕晗喷火道:“赶紧的说主题,这次别给我卖关子,统统讲明白点!” 燕大师标志性的小红唇一撅,哼哼两声回归严肃的表情,站起来将背后的白板从阴暗处拉上来,将线索和照片一一用吸铁石固定,黑色的油性笔圈出两个要点,一一与众人解说:“为什么要拖到现在才开始捉人,原因很简单,因为我有了百分百的把握捉住他。” 燕晗瞥了坐在暗处的小伙子一眼,继续道:“你以为我说不动就真的不动了,请麻烦你带点脑子活在这个世界上,大幅度的侦查只会打草惊蛇,警局里没有发布通告是一种掩饰,私底下搜寻线索和证据才是一个警察应做的。” 燕大师不愧为大师级别的人物,就算谈起公事也能不动声色的毒舌打击别人,非得叫对方羞愧到低下头才满意。 “被绑架者的年龄在14到17岁之间,偶尔会出现低龄一点的,但从未超过17岁,这点就说明对方需要的是有行动能力,却又保证能为他们所控制的人。如果年龄太低,没有一定的行为能力,会妨碍他们的行动,如果年纪过于高有了一定的反抗力也会对他们将来的行动造成一定影响。” “但是,迄今为止,整整一个月的时间,绑架了十多名少年和两名少女,他们的身份高低,家世贵贱都有,却各自没有丝毫联系,这是为什么?” “是因为人数还不够?”底下沉默片刻,没有人回答,是恩心慢悠悠举了手,讷讷的开口回答的。 所有人的目光此刻都在她身上落下惊艳万分的喧哗,唯独燕晗的眼神是柔和且信心十足的,看着她就犹如是自己平生最满意的作品,她的优劣好坏他全都知道,她的光芒闪耀他全部收在眼中,不知不觉就珍藏了一辈子。 “对,人数不够。”燕晗盯着恩心,坚定的笑而回答。 “为什么是人数不够?”陈赵翔不解,因为歹徒既然选择孩子绑架,不是为了勒索钱财,便是他与对方的家庭有矛盾和仇恨,为了寻仇而来。 其余的方面,他暂时没有想出来。 燕晗踱了两步问:“如果我没记错,前一段时间城市里大规模对外省市的民工商人等开放居住绿卡,保障他们在申城的生活?” 陈赵翔连带许多人皆是一愣,大梦初醒。 燕晗笑容晏晏:“他们初来乍到,需要启动资金和人手,但是钱财不到位,没有人愿意替他们做事,所以只能‘请’一些孩子来帮忙。被请来的劳动源,不能给他们拖后腿,所以不能要年纪太小的,也不能群聚在一起形成一股庞大的力量反将他们一军,所以不能找有力气且年纪太大的。” “那么,这群孩子正符合他们的要求!”燕晗的一掌响亮的拍在白板上,激起底下片片浪潮,点头称是。今天他穿了一身湖蓝色的羊毛衣,衣服上有装饰用的亮片,灯光拉下来打在他笔直纤长的身形之上,光芒大作,坐在最后的恩心都免不了眯起眼看他,相比较其他年过三四十的男人,阿晗的脸也许过于青涩稚嫩,但还处于青年大男孩的他,却拥有其他人所没有的自信以及天赋异禀。 她甚至能将十年之后的燕晗在脑中完整的勾勒出来,那绝对是一个站在世界顶端,从容展笑的男子,惊艳的容貌和霸气的背影,值得让全世界的人都为上天能造出这样一个美好的男子,而宠爱他直到天荒地老。 * 因为在凡是最后一个被绑架的少年,时间还未超过三天,也许被警察忽悠而放松警戒的歹徒会留下更多的线索。 陈赵翔调出从恩家的弄堂外开始,所有的道路监控路线,终于找到他最后一个地点,校外的某个提供食宿的网吧。 在凡是年初的时候出生的,恰巧在那天满了十六岁,老板才同意让他进去,况且那是一家正规的网吧,设施都很安全,防火防漏电的工作都滴水不漏。 陈赵翔带了几个人进去询问和勘察现场,燕晗从他那高调的轿车里踏出来,踏进网吧的时刻,因为他从内而外散发的高贵之气,顿时令整个市井网吧变得仿佛极其高级的场所会馆似的,不论男男女女都仰头盯着他发愣,眼中屏幕上的花花绿绿早被这样一个耀眼的男神所取代。 宋朗跟在他身后抱臂腹诽:“他个骚包燕,就喜欢这种虚无飘渺的东西,爱被人追捧。”刚才宋朗虽然到了,但是又被燕晗分付关在门外,让他喝了好一阵西北风。 所以这会儿他恨恨的骂娘,嫉妒之中能品出一丝幽怨,幽怨里又隐隐暗藏着时间赋予的宠溺。只有好兄弟之间,才能这样肆无忌惮的随心谩骂。 恩心忍不了,吐槽了一句:“还不是你们给惯出来的。” “呸,我惯他什么,都是你们恩家的人给宠出来的!”宋朗吊起嗓门儿吼,吼完才发觉说漏了嘴,立即缄默不语。 恩心却仿佛知晓内情了的模样,笑着摇头没有追问。不过,眼下她虽然埋怨他们对燕晗的惯,对燕晗的宠,但是当那一年那一天,两人真正在一起之后,世界上却没有人比她更加宠他,更加惯他,无论他多赖皮,多蛮横无理,多厚脸皮明明成了落魄王子、身无分文的帅乞丐,也要要贴上她,她也从未说一个不字。 因为,恩心从小养成的沉静性格就是继承了恩母的衣钵,她学会用那样一种无限的包容和宽恕,去宽容身边的一切,包括这个男人往后十年的所作所为。 而此后的恩心时常想,这样的宠溺纵容,却能将那个恶毒妖娆捣蛋又放肆的男孩,变为成熟稳重朝气善良的男人,也不枉她努力争取那么久,拯救了全宇宙,才换来一个小太阳。 * 调查进行到一半便遇上了瓶颈,监视录像里没有什么行为特别可疑的人物,在凡离开的最后一个画面也没有任何人尾随其后。 陈赵翔在角落里抽着烟,灰白色的薄雾中看不见他焦躁的神情,只是踩灭烟头的脚力加重了许多,脚尖在地上璇了许多圈才停下,本想一走了之,半途不耐烦的挠挠头,回过来将烟头捡起来查看确实无虞后,才丢进分类垃圾桶里。 一系列的动作看在众人眼里没什么特别,燕晗却盯着看了许久,沉思片刻走到录像前,警员已是第四遍看这一卷带子了,但是左看右看都只不过普通的中学生打架闹事罢了。 原本以为线索就这样终止。 “再看一遍。”燕晗站在他身后,居高临下,双目紧紧锁着电视屏幕,就像看见他平日里最爱的红烧肉,一动不动的望着,连眼皮也没有眨。 那个警员道:“燕大师,我已经看了四遍了,真的看不出什么端倪。” 燕晗冷冽瞥他一眼,语气很不客气:“那只是你看不出罢了,你们这些小蘑菇眼里的世界怎么跟本大师相提并论?” 说这句话的途中,了解燕晗的人兀自掩笑,不了解他为人的便开始鄙夷气愤,恩心原本是站在他身后的,听了话后都不敢抬头看别人,默默的想把自己挪到宋朗边上。 但是刚挪了几步,不知道从哪里伸出来一只很漂亮的胳膊,以不容抗拒的力量将她拉了回来。 恩心抬头便看见燕大师笑里藏刀的脸:“去哪里啊蘑菇妞儿?” 她撒谎:“厕所……” 燕晗指了指反方向:“厕所在那边。” 恩心傻了,她记得应该在左面啊? 可是燕大师的身高和气场摆在那儿,任谁搁在他身边气焰都会低上三度,甭提恩心这只可怜巴巴的小蘑菇了,况且和燕大师比记忆力不是找死吗?于是只能低着头,踏着小碎步朝右面奔过去。 到底的时候,恩心才发现又被燕晗这个小坏蛋给骗了,里面只有小卖部,哪里有厕所。小卖部里的阿姨说厕所在对面,就是她刚才记着的。 “你男朋友不是骗你,他大概是饿了,让你给他买点吃的。”阿姨笑得皱纹都跑出来的,意思就是你这个小姑娘怎么比男人还没情调。 恩心摸了摸鼻子说:“他不是我男朋友,他只是我的老板。” “哦哟,那一定是你的老板相中你了哦,要是喜欢就要姥姥捉住他!”阿姨滔滔不绝的讲述擒男心得。 恩心笑着听取,频频点头,其实她哪能不明白燕晗不会是不记得,他记得可清楚的,只是不像让她看见打架的画面,他希望他的小蘑菇眼里看见的,永远是这个世上最美好的一面。 * 恩心买了一瓶可乐走回燕晗身边,糯糯轻轻地扯了扯他的袖口,将可乐递过去,燕晗却伸出手示意她不要打扰他。 恩心这才注意到,电脑的屏幕上,画面正对着一个男子,他低着头仿佛在玩游戏,但是视角却很奇怪,不仔细看并不能看出来。 “把这个画面截下来转成清晰的照片格式。”燕晗字字停顿:“记住,我要清晰的。” * 技术部的人将画面转成照片打印出来,众人各自手拿一份,陈赵翔看了半天看不出什么端倪,视角虽然有些奇怪,但讲不定人家是斜视眼呢! 不少人同陈赵翔的看法一致,把照片转了365度,依旧没发现什么可疑的地方。恩心和宋朗看了半天没瞧出特别来,只觉得这人的眼睛奇怪。 “阿晗,你是不是最近圣斗士星矢看多了,大晚上的少看看那些没营养的东西,多费眼神啊,瞧瞧,把您那尊贵的眼都给伤了,多划不来呀。”宋朗一逮到燕晗的小尾巴就开始长江后浪推前浪,一浪更比一代浪的说个没完。 燕晗轻飘飘瞪他一眼,还嘴说:“总比你看那些啥v的好,伤眼神伤精神还要上精力。” 此话说直白,却有些隐晦,说是隐晦却又直白的不行,宋朗真想一拳揍他脸上,大骂‘才没这回事,老子干干净净清清白白,才不需要靠那些东西解渴呢!’奈何他一来不是燕晗的对手,二来人太多了,万一他动手不仅被燕晗欺压到把脸面丢的一干二净,而且正应了燕晗的那句话,解释就是掩饰,掩饰就是事实啊! 宋朗红着眼睛奔出去哭了,恩心则默默给他点了一根蜡烛。 咱们燕大师的功力深厚啊,一句话就将对手打发滚回自己的小草屋里去了。在旁人瞠目结舌各怀心思的时候,燕晗不甚在意,对技术小哥勾了勾手指嘱咐道:“再把画面缩小一点,我需要看见他对面坐着的人。” * 再次调整了尺寸后,虽然能看见整个掐架事件的瞬间,但是绑架犯的盲点似乎更加多了。之前燕晗怀疑的对象,正座落于在凡斜方的电脑前,神情更加自然,除了看自己的电脑,对周围发生的一切都漠不关心的模样。 恩心拿到照片的时候,第一反应是这样想的,但再仔细深入一点观察,为什么他周围的人都起身看这一场架了,他却一本正经地坐在电脑前作出事不关己的样子? 恩心隐隐察觉不对劲,问了问身边的陈赵翔:“这个人似乎是有点问题,一般人即便不爱凑热闹,身边有人大家,也会抬头看一眼吧,他为什么一眼都不看呢?” 陈赵翔收敛眉头想了半分钟,恍然大悟般:“说明他早就看见了,又因为虚心不想让别人知道他很在意对面发生的一切,所以刻意做出来的样子。”顿了顿,他以拳击掌:“心理学里,越是自己认为重要的事,便越会以不正常的行为去掩饰!” 这个男人就是绑架犯! 陈赵翔从恩心那里得到提示,推论出结论后原本打算找到燕晗炫耀,谁知刚找到他的人,却看见他坐在这个头号绑架犯的座位上,打开了电脑,甚至进入了和他同一款的网络游戏。 “阿晗你在做什么?我们现在在办公!”陈赵翔吹着胡渣,气得抽气。 “别打扰我。”燕晗目不转移,语气却犹如一道神圣不可违抗的明令:“别让我说第二遍。” 燕大师做事都是有自己的想法和理由的,就比如他破案有自己的一套方法,旁人也许不理解,陈赵翔看着他长大的,这点他还是挺门儿清的,立即挥了挥手,示意所有人包括问话的警员和网客都噤声不准发出声音。 不久后,燕晗玩了片刻便撒了手,闭眼冥神思索着,看了看照片后越过陈赵翔对几人下令:“你们照着他们的姿势,也打一架。” 众人用询问的眼神看着陈赵翔,他点头后才心不甘情不愿的照做。 用网吧老板娘的话来说,几乎还原了当时的场景,人头个数一个不少,几位警官都是训练过得,打起架来的气焰甚至超过了当时。恩心被燕晗拉在门外不让进去,所以看不见发生了什么,却在心里无比相信这个男人,他绝对会解开一切,将在凡带回来的。 * 恩心走了以后,燕晗转身继续坐在电脑前冥思,眼神在桌面上的每一个图标滑过,再用微弱的斜视角度觑了觑所有‘打架的人’,这个场景重复了数遍,直到警员们都精疲力竭,他才嚯得站起来,圆润的指甲扣了扣电脑,面无表情道:“虽然还有一个疑惑没解开,但是这个绑架犯我可以基本确定了。” “你们之所以在近照的时候看见他的眼神奇怪,却又没有疑点,是因为他斜视的角度刚刚好好能看见对面所有人的表情,甚至有时间逐一分析他们的心理特点和性格,但因为只要是犯罪,便会展现出一种心里紧张感,而导致他作出异于常人的行为——比如,在所有人站起来围观这一场架时,他却能安然若素的坐在电脑前做自己的事,甚至玩这个网游。” “我刚才登陆游戏片刻,发现这一款网游不需要很强大的注意力,只需要在内置程序设置好,就能自动操作。所以,罪犯绝对有相当的时间和精神力去主意眼前发生的一切。” “从打架开始到结束,他的奇怪视角整整延续了两分钟。在犯罪领域我们通常以时间来对一个罪犯定义他的能力和危害程度。对于一个普通的惯犯而言,两分钟绰绰有余,超过两分钟说明他不是一个经常做犯罪动作分析的人,危害程度不大。若是少于一分钟,这样的人有可能接受过犯罪心理课程,或者进行过长年累月的犯罪行为分析,我们把这类罪犯定义为高危害性。今天大家的运气比较好,这个人并不是一个经常进行犯罪行为分析的人。” “申城一个月前实施的政策,并不能代表他就是一个月前来的,可能已经达到两个月或者三个月以上的生活,所以他对这一带的地区比较熟悉,你们在布置警力的时候,要格外注意细微之处,我们的罪犯是一个特别狡猾且谨慎的人。其他网友多少会在此处留下一些食物或者饮料,他在这里潜伏了两天,除了去厕所没有买过网吧的任何食物和饮料,所有又可以可定,这是一场有蓄谋的绑架案。” “既然有是目的的,说明他并非随意挑选被绑架的目标,他也有同伙,会与他的同伙提前两三天开始跟踪和观察。三天前的这一出绑架案,他便是利用网络通讯给他的同伙发送信息,在网吧外的同伙只需要呆在没有监视录像的地方接到信息后,便开始跟踪对象,软硬兼用将对方迷晕带走。” “而这个坐在里面的人。”燕晗朝众人指了指照片里的西装革履的男人,傲然并得意道:“只要你有一些生活阅历就能看得出来,他穿的衣服是一个中上的品牌,价格不高不低,所以他不是买不起西装的工人,也不是腰缠万贯的大老板。他是一个普通公司的头儿,有一点小钱,却又不是很多,很想赚大钱又没有本事和后路,只能用通过破话法律的方式来满足自己的贪念。而通常这样的人都是处于精神濒临的状态,一旦触碰到他的临界点,也许他什么事都能做出来。” 陈赵翔插嘴问:“那么,他究竟是在哪儿!” 燕晗忍不住朝他翻白眼:“外来的人员想要在本地发财,最容易的就搬运工,查一查附近这半年来新注册的几家工厂。” “还有一个问题。”另一名警员问:“燕大师您刚才说,还有一个疑点没有解开,请问是什么?” 燕晗垂了眼睑在照片上微微拂过,摇了摇头:“只是一件小事,把人捉住才是最重要的。” “但是,这一次行动,请大家万分小心,我们的罪犯不难,却也不简单。生命的价值高于一切,珍重。” …… * 半小时过后,陈赵翔像是卸了包袱,整个人轻松的从网吧里走出来,明媚的笑容好像是被阳光堆砌起来的金色砖块,将手底下的机动队分成两组,一组去某工厂潜伏拦截,一组则继续便衣潜入。 恩心转过身的时候,燕晗揉着太阳穴,双眼疲惫的从里面走出来,她刚刚伸了伸双臂迎上去,这个男人便用高大身躯朝她撞了过来,整个人都趴在了她的身上。 燕晗比她高出了一个脑袋,此时下巴轻轻搁在她的前额,发丝柔软的触感仿佛让他窝进了家里的真丝棉被,女孩儿身上软绵绵香喷喷的恰好让他有了温馨的感觉,眯了眯眼,环手轻轻把她抱在怀里,她的温度好像让整个冬天都温暖起来了。 “恩心啊,我好像又饿了。” 被燕大师揽在怀里的姑娘感觉到全世界的爱都好像附加在她一个人身上了,心情像是雨后的一道彩虹,眼神里都散发出七彩的光芒。 她红了脸,低头缩在他怀里说:“这一次,我做蘑菇汤给你喝好不好?” “嗯,什么汤?” “蘑菇汤,奶油蘑菇汤,很好喝的。” 她郑重的回答,而他璀璨一笑。 “好。” 他们俩也许不知道,两个人只不过是浅浅的相拥,在旁人的眼里却仿佛上帝的指尖里流出一道金色,轻易的洒在他们身上,为他们全身镀上了一层光,从背后伸展出了两双光芒四射的翅膀。 作者有话要说:随便一搜居然铺天盖地的盗文,大家能晚几天么? 第16章 回家的路上顺道去了菜市场买菜,燕大师是从来不踏入菜市场的,所以宁死不屈的呆在原地,挥挥手嫌弃的让恩心快去快回。 拿他没办法,恩心买了奶油蘑菇汤所需要的食材,连价格都没讲,就匆匆回到某人身边报告。 燕少爷再次很嫌弃的看她手里的丑蘑菇,从塑料袋里拿出来放在恩心脸旁对比一下,哎哟了一声:“这么丑,能好吃么?” 恩心要晕了,这人什么逻辑。 “燕大师,所谓人不可貌相,蘑菇和人是一样的。”她笑了笑欢乐得好像一直春花鸟:“长得丑,但是入菜后可鲜可好吃了。” “嗯。”燕晗把蘑菇丢进回原处,伸手将她手里的东西都接到左右,另一只手去抬起来插-进她的发丝,温柔的揉了揉,笑道:“看在你有成功烧过红烧肉的例子,我姑且就信你一次。” 两人回到诊所的时候,宋朗正跑了一碗杯面呼呼的吸着,听说恩心要做奶油蘑菇汤,立即摔了纸杯嚷嚷:“不行,我也要吃!见者有份!” 燕晗觑他一眼,趁其不备朝他脚腕上一勾,宋朗再一次摔倒地上,脑袋碰着沙发的尖棱处,瞬间鼓起一个大包。 “阿晗,你别以为我处处忍让你,你就无法无天了啊!”宋朗捂着脑袋站起来,分明是气势汹汹语气,人却一个劲儿的往后缩。 燕晗潇洒惬意,看着这样的宋朗却无比欢悦欣赏:“你自己态度不好,要吃我家小秘书的蘑菇汤,应该怎么说话来着?” “哦。”宋朗立时就清醒了,像军人一样笔直的站立好身子,朝恩心弯腰鞠躬,特别扭捏的问:“能不能也给我吃一点那个,奶油蘑菇汤啊?” 这样的宋朗顿时把恩心吓了一跳,他俩也算是至亲好友了,其实没必要那么规规矩矩的吧。 “你要吃,说一声就可以了,我又怎么会拒绝呢?” 恩心笑了笑,心里还是很高兴宋朗对她的尊重,拿起食材就往厨房里走。 宋朗看着她的背影离去,神情顿时就严肃起来,紧绷着脸入座,一言不发。他的心里很难过,真的很难过,因为若不是燕晗的威逼利诱,他又怎么可能对她好,怎么可能处处尽自己所能的相助恩心?他讨厌嫌弃她还来不及,而恩心呢,被蒙在鼓里,巴心巴肺的把他视为交心的至亲好友。 这样的努力,这样的为他着想…… 人非草木,岂能没有良心。 宋朗一面被恩心的举动和感情动容,一面为他是因为燕晗而关照她的缘故很不安羞愧。而如今,他自己也不知道用怎么的眼光去看待这个姑娘了,究竟是因为兄弟才关照她的,还是因为真的把她当成至亲好友,他还不能分辨。 燕晗这会儿却一巴掌朝他脸上挥过来,并不是要扇他,只是轻轻的一打,想将他打醒罢了。 “想那么多做什么?一开始讨厌的不代表永远讨厌。我从前还不喜欢吃蘑菇呢,如今却想吃一辈子了。”燕晗无所谓的笑道,眉眼如画,从认识他开始,他就永远这样干净空灵,好看到让人讨厌都力不从心。 * 开火起油锅,恩心唇畔的笑意逐渐跟着火苗蹿高,玫瑰花也不如此时的她美丽若蝶。 奶油蘑菇汤的做法并不难,只是要掌握好甜闲程度,而因为燕晗喜欢吃甜的,所以她将咸性的一道菜琢磨了许久,换成了一道甜品。 蘑菇要入味本身就不容易,所以切成片再画上两刀,先烧熟之后裹上一层焦糖,再入调制好的甜奶油汤里一起煮,出锅后的恩心牌奶油蘑菇汤便是一道暖胃甜汤。 不得不说,恩心做这道汤的手艺确实很到家,宋朗喝了只感觉连蘑菇也入口即化,甜而不腻,舌苔上的每一处神经都在跳舞,各处的味觉都不见了,全部被这道甜汤带来的幸福替代了。 “真好吃,阿心你一定很会烧菜吧。”宋朗已经喝了第二碗了,笑眯眯的把碗推过去:“能不能再要一碗。” “并不是,我姥姥过世前只教我做辣排骨和一些素食,奶油蘑菇汤是妈妈教我的,其他的我就不会了。”恩心笑着回答,接过宋朗的碗准备替他盛上,心想幸好食材买多了一点,够这两个大胃王吃撑死了。 燕晗比宋朗多喝了两大碗,胃已经撑极了,但是嘴巴里就好像含着西瓜霜一样,爽得根本停不下来,眼瞅着锅子里的蘑菇汤就要见底,立即抢过来哗啦啦两口就喝完。 宋朗看见倒手的蘑菇汤就这样没了,不争气的红了眼睛,扑上燕晗就要揍他:“你怎么不给我留一点,你吃的够多了。” “你刚还吃了一碗杯面,别以为我眼神不够好就是瞎子!”燕晗躲开宋朗软绵绵的一击,反将他制服在桌上。 恩心看不懂了,宋朗你要那么大的块头做什么,连燕晗这个身无两肉的瘦竹竿也打不过。但是突然想到被燕晗牢牢抱住的那一晚,他身上的肌肉……貌似也不能小觑的。 想到这里恩心莫名其妙的脸红尴尬,原本想劝架的心思也没有了,收拾了一下碗和调羹,讪讪道:“那个,我去洗碗。” “等等。”燕晗却叫住她,待恩心疑惑的回头,他戳了戳宋朗的额头:“吃了别人的东西该怎么说?” “多谢。” 宋朗虽然暗地里跟燕晗较劲,道谢起来也毫不含糊,诚诚恳恳。 “你老那么客气干吗,搞的我们怪生疏的。”恩心笑着说,转身进了厨房,没注意宋朗脸上的不自在。她为之的努力,她为之的付出,和一点小心翼翼的感情,毫无保留的展现在他们面前,如同老四说的,她过分的懂事,过分的坚强,也过分的理解包容他们。 而这样努力付出感情的恩心,她只希望他们将来能够珍惜。 * 隔日,接到宋朗电话的时候,恩心还在睡梦里,隐隐约约听见深沉的男声在耳边大吼:“阿心,那个绑架团伙逮到了,但是头目跑了,陈队正在追,阿晗已经到现场了,我跟你报备一声,凡凡应该没事的,你告诉我姑姑和孝廉叔,别担心哈。” 电话一挂,恩心的睡意顿时销声匿迹,整个脑瓜都清醒了,立即穿上衣服往外跑,期间林叔操着大勺问她:“阿心你大清早去哪儿?” “学校有事!”恩心一直瞒着众人真相,这会儿当然也不能说,朝林叔挥了挥手后,就如脚下生出一对风火轮似的跑走了。 恩心平日里就是习惯省钱的,能坐公交绝不打车,但是今日碍于事态紧迫,立即拦下出租车赶往宋朗说的地点。 周围是两排很整齐的树林,不远处就是黄浦江的下游。恩心刚才到小区外十米的时候,便看见一个男人神色惊惶的跑过,身旁拽着一个少年,重点是这个少年的个子和在凡差不多,而且正穿着一件很单薄的黑色外套。 正是在凡离开家里时穿着那件外套! 恩心看的眼皮猛然一跳,拉着司机的手焦急:“叔叔,跟着那个人!他绑架了我弟弟!” “小姑娘有勇气是好,但是要动动脑子,捉绑架犯不是咱们老板姓干的事。”司机是一个瘦弱的男人,把车停到了树林里的岔口就不肯再前进了,对恩心挥手说:“既然你是去救弟弟的,我也不好收你的钱,但是里面的路我不能去了,小姑娘你自己得小心点。” “多谢。” 擒贼捉罪犯本来就是心甘情愿的事,恩心没法责备他什么,急齁齁下了车,眼见那两个人的身影即将化成黑点被天边吸纳而去,立即撒开腿奋起直追。 * 宋朗和燕晗早半小时到达一处小区内,所有的孩子都被关在这里的某个房间里。 大清早的时间,小区门口还有许多早餐车流动,菜市场也建立在小区外不到两米的地方,人头攒动,不适合进行大规模的搜捕。 陈赵翔暗地吩咐所有手下的人逐渐疏散人群。围捕的小队换成贩夫走卒分分散在小区周围。 “怎么会跟丢的?”宋朗忍不住开口问,陈赵翔回答:“如阿晗说的,这个人很警惕。” 绑架犯的头目叫凌乐,是某家建筑工地的厂头。工地的老板早在三个月钱便卷款私逃,为了手底下工人的温饱,无奈之下决定绑架多名学生进行非法用工,甚至超过每天八小时的负荷工作。 当时他们虽然找到了工厂,暂时拘捕了里面的员工,但是凌乐和另一个主犯不在工厂内,他们刚刚设好网,不知谁在里面与凌乐报了信,两人还未走进工地三米便拔腿朝反方向跑。 虽然警方已经在第一时间追了上去,但是另一名主犯舍身将紧随其后的几名警员拦住,让凌乐带着一名被绑的男生趁机逃走。 不过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庙,凌乐一路带着个男生逃跑速度已经被削慢,何况道路上有许多的监控摄像头,交警方面一发现凌乐的身影便立即与陈赵翔联系。 因为不是市中心,小区里的住户大约只有两百的户口,所以警员伪装成抄水表的逐个上门排查。重点是那些在这里租房的房客,排查到第四幢楼的时候,三层b座的租客却不在,警员犹豫了片刻决定进行突围行动,这才捕获里面三个共犯,并将孩子带了出来。 燕晗是跟在众警员后进去的,第一个目的就是寻找在凡。他和在凡兄弟多年,就算对方化成灰也能一眼认出,可十多名孩子里,却没有一个叫恩在凡的少年。 陈赵翔也认得在凡的脸,他说凌乐带走的那个男生虽然穿着在凡的衣服,却绝对不是在凡。 燕晗紧皱的眉峰在此刻疏散开来,长吁一口气道:“猜的没错。” “怎么?”陈赵翔不解地问,“难道从一开始你就发觉在凡不在里面?” 燕晗点头:“当时我坐在凌乐的位置上观察对面的两伙人,他的视角似有似无的看着在凡那边,但是仔细观察,其实他看的并不是在凡,而是他身旁的一个男同学。” “在凡从小同我一起学的武,凌乐不笨,应该从他的身手中能看出绑架他并不是一个好主意。与其让一个有钱却有反抗能力的人呆在身边,不如找一个能为他所控制的。” 陈赵翔双眼发亮,击掌道:“所以他瞄准是那个瘦弱胆小的,之所以在凡的衣服在他身上,八成是因为他受了伤。那场架是为同学出气才打的。” 燕晗露出愉悦的表情,这帮小蘑菇总算有一次能跟得上他燕大师的逻辑节奏了。然而笑容还未在脸上逗留半分钟,宋朗突然冒冒失失从楼梯口窜进门吼:“阿晗,他们说追凌乐的时候看见阿心紧着他身后先一步追过去了!” 顿了顿,宋朗吸一口气,嗓音都有些哆嗦:“重点是,凌乐手里好像有枪……” 高高瘦瘦的衣架子仿佛被这道消息折断了一样,浅粉色的风衣突然就像着了火,燕晗感觉到脑中有一块玻璃,顿时碎成千万片,割破了他的喉咙,难受到窒息。 那人的手里有枪。 而他的恩心却在那人的身后。 “民警已经开始救人了,你去能做什么?”燕晗扬长而去时被宋朗捉住手臂,这个男人顿住身形,慢慢转过身看着他,不算高大威猛的体格,却在无形之中给人极其庞大的压迫感,温柔清脆的嗓音此刻比冰还要冷。 “你等的阿心,也许只是一个生,或死的消息,而我等的,却是她的完好无缺!” * 恩心并不善于长跑,若不是凌乐这时候带着一个人,恐怕她早就将人给跟丢了。 但她却并不知道凌乐的背景资料,其实他在22岁的时候入伍当过一阵步兵,烈日炎炎的天气里也藏在闷热的稻田里接受过观察敌情的训练,所以周围一旦有任何风吹草动,凌乐当即就能发现。 他停住脚耸动双耳侧听,警惕地望向她所在的地方,眼睛睖睁得很大,异常紧张戒备。 恩心是捂着鼻口躲到一棵松树后的,屏住呼吸片刻,探出头观察时,脚尖踩在树叶上发出‘咔嚓’的碎裂声,歹徒就像受了惊的兔子,紧紧抓着气喘吁吁的少年左顾右盼,一眼就看见了恩心所在的位置。 与此同时,恩心也看清他的张相,虽然当时在监控录像上只看过他的侧脸,但是侧脸上的一道浅浅的疤她却记得异常深刻,“是你!”恩心喊了出来,看见气息微弱的少年腿都几乎站不住,不知道身上哪里来的力气,想冲想去救人:“你带着他根本跑不动,不如放了他!” “你再过来就是找死!”凌乐眼见三米前的姑娘没有退回去的意思,已经伸手掏向衣服内的口袋,扣上了扳机,谁知就在这个时候,民警来的及时,大约十几人从一个方向铺天盖地的包围上来。 “凌乐,你跑不掉了。”带头的警员一边朝他们跑去,一边打开喇叭劝道:“伤人罪和绑架不能相提并论,你要冷静下来想清楚。” 凌乐此时却已经失去理智,恩心是学过心理犯罪学的,特别能从罪犯的一个表情和语言,推测他接下来的行为。恩心不知道凌乐最后防御的武器是什么,最坏也不过能擦枪走火的东西,可不论如何,她一定要把在凡安全的带回去。 恩心没有多想,眼见凌乐的眼神越来越凶,手掌掐着少年细弱的喉咙,越收越紧,她急中生智,趁凌乐的注意力转移到赶来的民警身上,蹑步朝他身后纵扑过去,想将在凡夺回来。 凌乐的反应力却极强,恩心还差两步就能成功的事被他一个利落的转身避开,反而受了他的一脚,踢中她的膝盖骨。 很不巧,这里的土地并不平,脚后的一块地方稍微有一些坡度,恩心没有站稳,整个人扑在地上,重心朝下滑去,手臂在粗糙的石砾上摩擦,虽然隔了一层棉衣,不免其中凸出几根木刺,硬生生的扎进了手肘里,她痛得声音也发不出,双眼依旧无时不刻地盯着凌乐身旁垂着头的少年。 忽然间,原本沉重的身体顿时一轻,她整个人被一只手臂环着抱起来,夹在男人的胳肢窝下面。 这时候,陈赵翔一行人已经快速赶到了,是宋朗趁凌乐不备将他制服的。看见一旁的少年也得到及时的救治后,恩心才微微舒一口气,抬起头,竟是燕大师寒气森森的表情。 “阿晗,我……”恩心的语气越来越弱,她知道这男人生气了,他生气的时候跟她很像,一言不发冷冰冰的看着某个人,“对不起。”她吸了吸鼻子说:“不过,你能不能不要这样夹着我……”一般出现在剧情里的不应该是公主抱吗,即使没有公主抱,背着她也好啊。 这种夹着的方式真的很不唯美t0t “难道你还让我背着你,还是抱着你?”燕晗扫了她一下,目光停在她的手肘上,那根长条木刺好像是扎进他燕大师的眼睛里一样刺到心窝里去了,他几乎磨牙道:“去医院。” “什么?”恩心还未反应过来,燕大师当着众人的面,夹着她,大大方方的走了…… 民警叔叔,你们的眼神这样暧昧是想怎么样! * 市七院有燕晗专属的病房,进去连挂号都不需要,直接喊医生护士替她拔刺止血,挂盐水。燕晗全程在一旁寸步不离的看着,眼神就像在鸡蛋里挑骨头,好像这针头是扎在他燕大师身上似的,谁都不能错,谁错了他拿谁开刀的神情,吓的周围的医生护士动作都变轻柔了,他们可不愿意得罪燕大师好不好。 等盐水挂上后,不仅众人松一口气,恩心也舒怡了不少,躺在病床上,看燕晗走来走去忙活。 整个上午都在进行捕捉的行动,全身都是汗水,燕晗换了一盆水先擦了一把,才端着水盆走到恩心旁边,一言不发的拎起她的手臂,认认真真,又轻柔慢细地将那些泥土拂去。 那些温热的水,撒到手臂上,立即变得凉凉的,很舒服。 她低着头不敢看燕晗此刻的神情,只敢微微翘起一点眼皮,目光撞上他牛奶白的下颌与脖颈,在太阳照耀下折射出的光都好似柔和了一座城。 那是她心底的一座城。 “在想什么?”忽然间,头顶的男人说道。 恩心脸一红,刚抬起头就跌入他温柔的眼眸里,满肚子的话就这样化为泡影,倒流回肝肠之中,暖暖的,脉脉的。 她想了有一会儿,才问:“在凡他怎么样了?” 燕晗没有抬头,闷闷的回答:“你管他怎么样了,就是一个任性的小屁孩。” 切,燕大师,你也没大到哪里去好吗……甚至有时候,比在凡还幼稚任性。 恩心撇嘴,回答:“可他终究是我弟弟,一个姓的。” 是啊,一个姓的,但是,是可以没有血缘的,那样也可以吗?即便是没有血缘的,也可以当作亲人一般爱护和关怀吗? 燕晗手上的动作迟缓了许多,擦一下停一下,纠结着想要不要告诉她,其实她拼命救的人只不过是在凡的同学,在凡这个小子只是把衣服借给人家,而人早就去学校里睡觉了的事实。 纠结了好半天,还是决定咬紧牙关,把事实烂在肠子里头。 “他没事的。” “哦,那就好。” 一颗心放回肚子里,她才舒展眉头,眼角眉梢有了暖色春风。 “但是蘑菇妞儿,你以后不能这样拼命了。”燕晗将她双手擦拭完,把手帕丢进水盆里,不着急走,坐在她的床沿,拉着她的手反过来,摊开手掌,指着掌纹说:“你多好的掌纹,长命百岁,将来仕途也是一路顺遂,可不能夭折在半路上。” “是吗?”恩心把手抽出来,左看看右瞧瞧,满眼黑线,什么跟什么嘛,她怎么看不出来自己长命百岁,一路顺遂。 “燕大师,您到底是看心理的,还是算命的。”恩心看着他笑了,怎么她觉得有一种被放在股掌里玩的感觉呢,骗她很好玩吗? 她嘟着嘴,懊恼着挠头,不小心拉到了挂盐水的针,‘嘶’得一阵触及了心灵,喊疼。 “傻瓜。”燕晗被她丰富的表情逗笑了,伸手揉揉她的脑袋,像是摸自家狐狸的脑袋一样,那眼神,俨然是将她当作一只宠物来看待。 燕晗笑着说:“我怎么会那么没眼光,雇了一个很傻很傻的蘑菇给自己当秘书呢?人家的小秘书都是大胸翘臀,会撒娇会卖萌,外表是女神,内心是女强人。你呢你呢?丑不拉几不说,还这样笨。” “是啊是啊。”恩心对着他点头,听着取笑讽刺的话,却甜到心里:“我又怎么会那么没眼光,跟了一个孩子气十足的老板,除了发工资就是发脾气,还要别人哄的男人呢?” 她笑:“我究竟是你的秘书呢,还是你的妈妈呢?” 燕晗眯了眼,撑着脑袋,身体微微向前倾,两个人面对面,只有一束阳光穿透进来,相隔在他们之间,已经超越亲人朋友的距离,彼此相视而笑:“你只要当我的小蘑菇就可以了,每天有红烧肉吃,还有蘑菇汤喝。” 仿佛这样的人生,就能完整无缺。 * “要不要睡一会儿?”燕晗坐了片刻,终于站起来,轻轻的问她。 恩心摇了摇头,她昨晚睡得挺足的,没有倦意。 “乖,还是睡一会儿,听话。”燕晗说着,将手摸上她的眼皮。 说来也奇怪,燕晗刚刚发出第一个音节,恩心却再也听不见后面的话了,随着他的手掌带来的黑暗和温度,一切都如他所愿,意识渐渐涣散而去,慢慢沉入深眠,一觉睡去,竟然连梦也没有。 当恩心微微打起鼾,燕晗才用左手拖着水盆离开了病房。 走廊的座位上,是那个光鲜亮丽的少年,看见他之后猛地站了起来,走到他身前低了头:“阿晗哥。” 燕晗看了他一眼,都不想理他,侧过身离开,走到尽头将水盆丢给李光沫:“洗干净换一盆来,阿心醒了要洗脸的。”光沫看了一眼他们兄弟间,很知趣的端着水盆离开了,这时候走的越远越好,不然谁知道下一刻他们的燕爷会发什么神经病。 在凡再次跟了上来,垂着脑袋不支声,认错的模样。 这件事他也有不对,离开恩家只是一时之气,所以和同学去网吧通宵一晚未曾与家人报备,而他的衣服只是借给同学穿了能逃离而已。 “我没想到会惹出那么大的事。”在凡愧疚的说,眼睛一斜,透过玻璃窗看见病床上熟睡的姑娘,顿时眼珠子极疼,她的眉眼分明是那样柔和温暖,但是他每次看见她的好,就恨不得将这样的好撕碎了。 为什么,她不能自私一点。 为什么,她不能有野心一点。 为什么,她不能对自己坏一点,对恩家的人多恨一点。 只要有他妈妈一半的野心,他也有足够的理由去恨她。 可是,她没有。 一次也没有。 即便他们多厌恶她,多想赶她走,她也用最广阔的胸襟来包容他们,让他的讨厌,站到她面前时变得无能为力,声音干涩无比。 “阿晗哥,可是你也知道,恩心她不能呆在恩家的。”在凡眼中的颜色慢慢深沉下来,像是大浪触了黑礁,风雨前的一种粉饰太平的宁静,“就算她现在能住下来,将来也会被逼走,这里不是容得下她的地方。况且,明明是你的亲人,你的家,凭什么她一个冠着姓的外人,就理所当然的占了你的位置……” 燕晗的肩膀有一点颤抖,强忍着一种情绪,等到李光沫将水重新换来,他迫不及待的接过,转身就朝在凡的脸上砸。 温柔的水珠此刻就像一颗颗坚硬的冰雹,重重的砸到他的脸上,在凡惊吓得退了几步,摸了摸脸后瞪圆了眼,不可思议:“阿晗哥……”他唔唔呀呀说了两句,憋屈了,眼眶里水汪汪地仿佛在控诉眼前这个男人的决绝。 燕晗却咬了呀,神情是在凡认识他到现在,最是怒发冲冠的模样,为的只是他心里的那个红颜。 “你知道不知道,你可以不喜欢她这个从天而降的姐姐。但是,她却希望,自己有一个可以对他好,为他付出,给他关怀的弟弟?” “你可知,她为了获取每一份亲情,有多努力多认真?你又可不可知,你们曾经甚至现在将来,可能会一度再度抛弃的女子,曾经有多珍视和爱护你们!” “这样的阿心,你们难道看不见吗?”燕晗的眼神凶得好像要杀人,“我自小的眼神就不好,换过一次眼角膜,这才能和你们在这里面对面,看着对方说话,能看着阿心一路幸苦,却分外认真努力的活过来,而你们看得见吗?在凡,你双眼1.5的度数,难道比我还要瞎吗!” 在凡闻言,震惊的抬头,复又如泄了气的皮球,被雨打湿毛发的小狗,湿漉漉又可怜的垂下脑袋,“对不起。”他道歉,却不知道自己是在和谁道歉。因为他觉得,燕晗若真是为了恩心好,无论如何就不该让她留在这里,而是走的越远越好,哪怕是他亲手将她给推走。 “这话你不应该对我说。”燕晗的情绪平稳了许多,从口袋里拿出手帕,替他擦了擦从发际沿着脸庞滑下的水珠。燕晗作为家里次子,年纪卡在所有孩子的中间,所以从来不必想那些兄长那样温柔呵护弟妹,在凡凡十多年成长中也从没有过一次,受过燕晗这样温柔的对待。 如今,这个男人却不知道为了谁,这般体贴温柔,两副肝肠。 他在少年惊异的目光下,收了手,将手帕塞进他的手掌心道:“在凡,我年纪比你大一些,也算比你多一些阅历,虽然不敢自问有多成熟高深,但是总算知道,如果是自己珍视的人,就要为她的将来做好一切打算,不论它是好是坏。对恩心来说,并不是每个人都值得她打开心扉去努力接纳的,但是对你们,对名义上的亲人,她用尽了一生的温柔去对待,这当中也许会因为她从小缺乏亲情的缘故。可是你跟我做兄弟那么久,如果你能了解我,就应该懂得阿心她的感情和想法,并以此珍惜。” 燕晗说完这句话就侧身而过,推门进了病房。 只留下在凡一个人驻留在原地,低头看着手里的帕子,心有千千结一样怎么都打不开,密密的网住他自己都看不清的感情。 十六岁的少年当时不理解,燕晗为什么会为了恩心这个姑娘,不顾全世界的反对也要和她在一起,他们的感情经历千辛万苦,百折也不饶。当十多年过去,他成长另一个风华绝代的男子,才大彻大悟自己的懵懂恋情被青涩不懂事所蒙蔽。可惜追悔莫及,最后付出了生命和眼睛,以亡者的身份看着这辈子最爱的女子和兄长渡过一生,方了却生前的心愿,与无法弥补的遗憾。 作者有话要说:首先要说的是,我没法管盗文的,但是希望盗文的手下留情,起码过两天再转载行不行?否则真的没什么收入了! 第17章 此记十年黄书卷 下午,燕晗还要去局子里做笔录,因为这事不能找旁人代替,所以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发了一通脾气,将医院里的设备砸了一遍,最后甩出一张银行卡给院长后,拍拍屁股潇洒的走了,临走前拍拍恩心的肩膀,白牙闪得像黑夜里的星星,好看极了。 “小蘑菇,医院是我家,不需要客气,顶着燕大师小秘书的名号,想住多久就住多久,不收费哈。”拖着长长的小奶音,这语气怎么有点撒娇卖萌,满嘴哼哼赌气的感觉。 燕大师你好傻冒,好傻气,却又好……可爱。恩心捂着鼻子,生怕被这样的萌感弄的流鼻血。 周围,护士姐姐们已经接二连三的晕倒,而院长的脸都黑成痰了。 燕大师您不傲娇成吗?您这样要是来个几十遍,谁都承受不了呀!要不是燕家在港陆都有一定地位,院长早将这位小祖宗给加入黑名单了。 恩心觉得这时候得偷偷摸摸的离开,身边有个有钱又帅的男人虽然值得骄傲,但是这个男人傲娇成这样,别说骄傲,她连话都说不出来,深深对众人鞠躬致歉后,灰溜溜的跑走。 回到恩家的时候,已是晚餐的时间。 老夫人一见到灰头土脸的孙女,板正着一张脸问:“怎么回事?” 恩心猛地一惊,在餐桌上望了众人一眼,目光停留在埋头扒饭的在凡身上,他的神情自若,没有丝毫的不自然,却怎么都不肯抬头看她。 恩叔叔和宋槿蓉倒是随着老夫人的一问,纷纷看了她一眼,疑惑并不屑。 恩心想也没想,脱口说:“和室友准备年会的演出,弄脏了。”她知道在凡一定不会对家里人说这件事,所以也选择配合的只字不提。 老夫人盯着恩心的衣服看,那是一件挺陈旧的棉衣,虽然是白色的,但是都洗的掉毛了,何况手肘部分戳了两个大窟窿,怪难看的。 “前一段时间,林叔不是陪你买衣服去了?”老夫人问:“衣服呢,还没洗?” “嗯,去了,是和朋友一起去的,没有看中的。”恩心的声音很平静,不能让他们听出自己心虚,跟着燕晗久了,果然会学坏的,撒谎不脸红的本事越来越精妙了。 老夫人放下碗筷道:“看不中也买,我们家又不是付不起这点衣服钱。” 恩心想了很久,才点头首肯。其实她很喜欢自己的衣服,多数都是妈妈亲手织的,穿着他们不仅是一种温暖,也是一种解思念的良药。 “阿心,今年过年就别回去了,火车票也难买。”老夫人试探性的问她:“你妈妈呢,她回不回来家来过年。” 说到这里,恩心想起来最近忙着工作和学业,没与母亲联系,所以只能暂时摇头:“我也不清楚,改天我问问她。” 老夫人点头,满意道:“如果今年忙就算了,明年怎么都要回家一趟。”说完,拄着拐杖准备回屋休息,离开前对叔叔一家道:“好好照顾你侄女,做叔婶的连她去哪儿,有没有新衣服都不知道!”随后又看着在凡,一字一顿里,似乎磨着牙说的:“有什么不懂的问问你姐姐,收收你的脾气准备中考!” 重音在姐姐两个字,在凡听得心头一震,抬起头来瞧对面的人,神色复杂多变,不仅仅是厌恶和恨意,多一种奇怪的感情,看得恩心都忍不住随之一愣。 恩叔叔的脸色不太好,紧紧抿住了轻薄的唇线。宋槿蓉等老夫人走后,率先绷不住嘲讽:“你挺有本事的,如今连你妈也能回恩家了。” 恩叔叔立即打断,拉下脸道:“你少说点。” “我说两句怎么了,她们母女俩不就是这点心思。”宋槿蓉看着恩心的眼里好像要喷出一团火。 “你不是说学校有事吗?”恩叔叔很清楚妻子的脾气,劝不住的时候只能转移话题:“我送你过去。”随即拾缀碗筷,拉着不甘愿的宋槿蓉便走,最后看了恩心一眼,良久过后只是叹气:“阿心,吃好饭,出去逛一逛,买一点喜欢的东西,不要在意价钱。记住,你姓恩,奶奶既然认可了你,你就有骄傲的资本。” 弦外之音,只有恩家奶奶认可了她,而并非他们认可。 这话任谁听了都会发闷,恩心不知道普通人应该怎么回答,或许发一通脾气,自此与这些所谓的亲人老死不相往来,或者只能藏在心里。她自然选择了后者,毕竟是一家人,还没到大家撕破脸斗个你死我活的地步,那么就退一步,尽量海阔天空一点。 在凡也没了胃口,收回看恩心的视线,在林叔将最后的甜品端上来的时候道:“我不吃了,先回去了。”一脸忍辱负重的模样,好像受了谁的欺负。 一家子人在餐桌上不欢而散,只留下她一个人肚子品尝这桌冒着热气的冷意,空洞而苍凉。 恩心弯下嘴角,感觉到酒窝里都盛满了苦涩的水,沉甸甸的难以笑起来。 “阿叔……”她慢慢握住了双拳,转身看着林叔,他放下手里的陶器锅,顿了顿,替她盛了一碗:“我知道,和你没有关系。” 虽然和恩心接触的时间不长,不过老一辈的人有眼力,一个人的性格品性是如何,他们一眼就能看出来。 林叔低下眼睑道:“你如果能坏一点,强势一点,该多好。”下一句话,人善被人欺,他没有说出口,看着恩心温柔和善的眉眼,喉咙都干涩得像被抽干了身体里的水,皱巴巴的心脏都累得跳不动了。 “我也知道啊,只是,当好人不容易,当坏人更加不容易。有时候‘坏’也是需要天赋的。” 恩心一口喝完甜汤,觉得味道不错,阿晗他一定喜欢喝,所以多喝了两碗,品出了里面的几样材料,心情慢慢晴朗起来。 * 在凡回屋后,看见摊在床上的一件新毛衣,双眼惊艳靓丽,刚刚拿起来便闻到一股厚重的中药味,还有一些淡淡的栀子花的香气。他猛地一怔,脑中顿时就清晰的印出她每一个笑容,包括眉间的宽容大度,真情流露的脉脉眼眸。 手里的衣服仿佛变成了一个仙人掌,扎得他疼到了心底,立刻甩开它,坐在床尾愣了很久之后,眼神从慌张无措,慢慢变得坚定不移。 他已经察觉到自己的不对劲了。 每次看见她都紧张,会呼吸困难,会心跳加快。 从第一次和她住在同一个屋檐下,想赶走她的用意已经变得不再是单纯的讨厌。在凡虽然不懂得他自己的某些杂念,但是他明白,再呆在这里,受伤的终归还是她,与其越拖伤得越重,不如快刀斩乱麻,干脆利索地将这一道藕断丝连的线斩断。 * 元旦过后,临近新年了的,许多人家开始除夕前夜大扫除的准备。 而过年的新衣裳一般也只在除夕那天开始穿,可是几家人的小鬼都是老鼠不过夜的主,买来没几天就已经套在身上四处张扬“yo,see,这是少爷刚买的新衣裳,过年新气象,必须有!”口气和笑容,都得瑟的不得了。 恩心在阳台上看书的时候,便见燕晗勾着宋朗,露着一张分外绝色的笑容到处显摆的情景,忍不住一下子笑出了声,惹来底下某人的非议。 “呀,丑蘑菇妞儿你怎么敢取笑你老板,给本大师下来单挑!” 恩心凑出头,苦哈哈摆了一个脸说:“哪里敢取笑你燕大师,只是觉得大师你有点逗。” 燕晗:“……”身后的宋朗顿时把虎腰一折,笑得站不起来。 “瞧我们家阿心这张嘴,燕大师你后继有人啊,调-教得不错。” “呀呸的!少爷我从来没教过她说些话。”燕晗摆摆手,扭头盯着宋朗虎着脸:“是不是你个小混蛋教她的,把少爷我纯洁无瑕善良温存的小蘑菇还给我!”说罢动起手掐他。 “燕晗你丫的神经病!”宋朗捋起袖口反击。 屋子里的姑娘则知道自己闯了祸,吐了吐舌头说:“那啥,燕大师,我还有寒假作业没做,你们先打着。” 然后以最快的速度关窗,还上了锁,这才舒了一口气。 与此同时,外头却有人扣了门。 恩心立即跑去打开锁,站在门外的是数月都来不及说上几句话的在凡。 “有你的信。”明明是十六岁的男生,说话的声音特别低沉,大约是长喉结的原因。 恩心没多想,接过信正反看了一眼,皱眉:“拆过了?” 抬头看在凡的时候,就见那张好看的娃娃脸像是扭曲了一般,眉眼有了阴鸷的神色。 她忽然感到心里一滞,就听他冷言冷语地讽刺:“还以为你这种山里的女孩子有多单纯,才几岁就会勾搭男人了,果真是什么样的妈妈教出什么样的女儿。” 按以上的剧情,孝顺的女儿听到别人说自己的母亲,八成有这样的举动--会冲上前,直接给那人一巴掌,然后说‘你可以侮辱我,但绝不能侮辱我的母亲。’——会沉静一会儿,然后走回去拿一瓶水,直接浇在他头上,忽然从温柔可人变成冷艳高大的存在,冷飕飕地说‘你胆敢再说一句侮辱我妈的话,下场就跟这个水杯一样。’最后把水杯打碎——另外一种,直接默认,继续当别人家里的乖乖女,弟弟面前的善良好欺负的好姐姐。 可惜,以上三种,都没出现在恩心身上。 她将信塞进口袋,抬头对在凡笑:“以后不要再随意拆别人的信,因为是自家人你拆我的没问题,但是如果是别人,他一定会讨厌你,何苦少一个朋友多一个敌人呢。” 在凡看着她的反应,略微惊讶,难以相信面对这样尖锐的针对,这个姑娘能用春风化雨一笑而过态度应对。 他愣在门口出神,恩心抬脚想离开,停顿一秒又仿佛想起来什么,扭头对着他笑:“对了,我妈,也就是你的大姨,以前是歌女,唱歌可好听了,你别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天生的好嗓子没有办法,遗传不到你身上,也可惜没有遗传到我身上。不过你可以请教阿晗,他的嗓音很棒,唱歌应该很好听。” “你怎么知道……”在凡惊愕地说出半句话,阻断他的是重重的关门声,从里到外将他彻底排除。 隔着一道门,里面的姑娘笑脸已经烟消云散,靠在冰冰凉凉的门板上,慢慢坐下来,南方是没有暖坑的,地板都特别阴冷,她却不觉得如何冰冷,这时候,她除了心痛,还是心痛,无法用更加华丽的语言来修饰,苍白却真实的痛。 原来,她再如何费尽心思,想要和在凡缓解他们之间僵硬的相处模式,都是惘然,都是她独自一人自作多情。 她之前以为,在凡只是从未接触过她们母女,小孩子的善恶又特别容易被大人牵动,但凡提到他们母女,只要大人脸上产生一丝丝的不悦,他大约也跟着模仿,只看见她们的恶,从不见她们的好,即便这好是真实存在的。 但在凡没有错,她们母女也没有错,错的是什么呢?是妈妈义无反顾嫁给恩家长子的那一刻错了,还是妈妈追随丈夫到越南的那一刻错了,更或者是妈妈将她捡回来的那一刻错了? 可是,不论如何,即便他们再羞辱她都无所谓,谁又会对一个莫名其妙窜出来的亲人敞开心扉,何况根本没有血缘的亲人。 但是为什么,为什么他们不给她一点点机会,和他们相处,和他们接触。 只需要一点点的关心,稍微发现她一点点的好,发现她也是个需要亲人朋友关心的普通人,也是个愿意交付真心的人,所谓的血缘,又如何抵得了这样天长日久的相处呢? 可他们连这样的一点点,都不肯给予,在她空降的第一天,就判了她终生监-禁的死罪,从此拒于心房之外。 他们的从前不曾有恩心,他们的将来也从未想过,要有恩心! 如果她就是这样的一枚弃子,永远在考虑范围之外,第一个被抛弃的,棋子…… * 再打开窗的时候,难过的感觉稍微淡去了一点。 原本站在底下争吵的两人都离去,只有空空的小弄堂,和冰冰凉凉飘进来的雪絮子。 下午五点多,天已经慢慢黑下来了,弄堂里昏暗的灯一盏一盏亮起来,像万里长城上的烽火台,坚-挺着背脊用铮铮傲骨抵御这样冰冷的寒冬。 恩心打开了桌上的台灯,拆开信封,黄橙橙的光亮一点点重新书写信上的文字。 ——阿心,半年没有见到你,我觉得好像过了大半辈子,不知道你过得好不好。我常听恩妈妈唠叨,说城市里人大多看不起外省来的,说怕你受伤难过吃大亏。恩妈妈她很想念你……而我,也是,如果你也有片刻的思念,何时何日,回家看一眼好么? ——可,如果你还是恨我,也没有关系,但我从不曾求过你什么,这一刻,我想求求你,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补偿你。” 署名:沈钰斐 这封信的信封底下是云海似的绵山,邮票上是大片的向日葵花海,是代表他们的小村镇的邮局出产的。信纸也是熨过茶叶香的,淡淡的普洱味特别好闻,刚刚呼吸而入,就仿佛回到还在妈妈怀里读书的时候,红色的小泥炉上烧着一壶茶水,紫砂杯中有悠然清淡的茶香,氤氲的雾气飘到文字上,她轻轻拨开,手指点着那些黑色的小蝌蚪,问妈妈这是什么意思。 母亲的笑容素来很慈祥,她回想着,忽然就将那张脸模糊在眼角的山水中,晕开来后,再也看不清。只在信封里发现有一朵她存了好多年的小雏菊,还有云朵似的边角写着这样的字:“阿心,我曾经嫉妒你。但是,却依然想要照顾你一辈子。” 这一笔一划,行云流水,不潦草不含糊,端端正正,清清楚楚,生怕看信人没有看懂,所以用了最简单的字义,以他之学术水平,大约这份信的含金量是最差的。 这是2006年的前一刻,那个远在云南的少年含着眼泪,一字一句,用尽了全部的悔悟和辛酸,落笔促成的文字。 恩心看得懂,捏着信封,肿胀了眼角,酸涩得差点不能自控。 恩心和恩母在玉溪定居的时候,她第一个看见的人就是钰斐。 钰斐的爸爸是早年从申城作为支教老师搬迁过来的,恰好就住在恩心家隔壁,是邻居也是好友。沈爸爸身为一个男人,又是伟大的人民教师,自然看不了单亲母女俩蹇苦的生活环境,所以经常帮衬恩家的母女,钰斐也是那时同恩心交好的。 钰斐继承了他老爸的优良基因,长得温和阳光,乐于助人性格也十分开朗,但凡她们家里有一些搬东西的小事,有时候也抢在恩妈妈动手之前搬,比他爸还要快。 初见时的恩心是彻底听不见声音的,整个人闷闷的不会说话,恩妈妈当时只教过她几句手语,但是还是不能将女儿从自闭的世界里拉出来。 恩心刚见到钰斐的第一印象已经不记得了,只是在朝夕相伴的时间里,渐渐发现了这个男孩的存在。天下雨的时候,他会给她撑伞,她漏了书本,他会马不停蹄地跑两条街帮她取回来,她做饭烫伤了手,他会细致地为她涂药膏。在妈妈和沈叔叔忙碌的时候,这个男孩似乎代替了大人,给了她所有的温暖关怀。 而她却在长久的,听见声音之后的某年某月,才忽然发现了这样一个永远默默站在她身后,给她撑伞的男孩。 记得恩心八岁那年,人民普遍还很贫穷,家家户户根本没有电视机风扇,夏天的时候热得不行,也只能用蒲扇来扇一扇招一点儿凉风。至于当时镇上唯一的一台彩色电视机,只在沈爸爸家里有。所以她经常和小斐窝在家里看电视,一边看,一边吃西瓜,那时候,沈家的小儿郎会给她扇扇子,会给她扣瓜籽儿,一张笑脸露着白牙,细嫩殷虹的小牙肉往外翻,蹲在她旁边傻乎乎地问,“阿心,还热不热?我再用点力扇扇子好吗?” 曾经,没什么远大抱负的单纯小女儿,觉得这样便是最大的幸福。 沈爸爸的职业不仅是老师,还当过五官科医生,所以恩心的书画学识,以及耳病,都是沈爸爸花了好几年补救回来的,甚至待她比亲生儿子还要好,有时候她会发现男孩眼中异常的眼神,后来她回想过来,慢慢体味到这种眼神,也许叫做嫉妒。 因为沈妈妈很早就去世,沈父带着独子闯荡国内那么多年,对孩子的教育其实比自己的学生还要疏忽,遑论又遇上了温柔美丽的恩母,即便是身为伟大的人民教师,也有恻隐之情燃烧成熊熊爱火之情的时刻。 妈妈对沈叔叔也有日积月累的情谊,而恩心那时缺少的父爱,全部由这样一个男人填满,沈父高大如山的形象,早已在她的心里被塑造而成,更超越了那只有一张老旧照片的恩爸爸。并且那最后的一道障碍--钰斐,他也不曾反对,想法同他的父亲一样简单,想要和她们母女就这样平淡的过一生。 其实要说起来,这也是个细水流长的故事。 小小的一儿一女,勾勾手指,青梅竹马,从94年到04年,从7岁到17岁,整整十年的陪伴,不曾离开左右,以为这样便成就了永远这个词。 可惜事与愿违,17岁的那天,少年对她做了一件无法挽回的过错,致使两人亲眼目睹沈父的离世。钰斐失去的是能携手陪伴到老的亲生父亲,恩心失去的却不仅仅是一个养父,是沈爸爸将她从无声的世界里带出来,教她读书写字,听懂了音乐,学会了世上最伟大的母亲两字和亲情的意义。 一边是相伴十年,亲如手足的少年,一边是恩重如山,父爱扎心的男人,最终一个彻底伤害,一个永远离开。 崩溃的不止是恩母和沈钰斐…… 她在漆黑的世界里,把自己困了半年之久。 其实,一年前她考到申城的一大原因,也是不想见他的缘故。 恩心轻轻握着小雏菊的花梗,是他在用暗语诉说他在等待,等待在向日葵花开的季节,那个远在他乡的女孩能回来。 这一刻,谁解了谁的相思,谁感受了谁的心。 谁把满满的忏悔和思念放在薄薄的信封里,千里迢迢,度过一程山一程水,交到她的手上。谁在玉溪战战兢兢地等候,生怕申城的她收不到信,生怕她读不清字,用最简单却最珍贵的文字,求着,她能原谅,求着,上天能把这样一颗心,重新带回身边。 这一点,她又何尝不知! 指针在时间倒流中指向十二点,桌前端坐的恩心却只是在反反复复,将信读上了千千万万遍,提笔在另一张全新的信纸上,写了又写,涂了又涂,终究还是不满意,数十行字化为乌有,她无力地搁下笔,望着漆黑的月夜,费了整夜的思量。 作者有话要说:不要看不懂,凡凡他就是吃苦(拜拜)我受不了jj了,大抽是什么意思,差点不能发文,断更找我吗?妈蛋找jj技术小哥,小哥你毛的意思,想捡肥皂早点说!别跪在哥面前卖弄! 沈钰斐是男配(( ^_^ )/~~拜拜) 第18章 朝生暮死一夕恋 恩心原本以为,她同在凡的摩擦告一段落,但人算不如天算,命运不可违,他们之间有一个早已埋下的炸弹,只等着谁将导火线点燃。 除夕那天的天气很好,温度一反常态高达摄氏十度,原本积压在阳台上的雪渍在早晨初阳升起的那一刻就已消融殆尽,冰凉的水蒸气掺在冬风里,拂面的时候还是有一点凉意的。 街坊邻里的阿姨阿妈已经趁机将粗木杆横在铁梁上了,抖了抖棉被衣裤,纷纷扣在竿子上打了结,一排排的木杆子哧溜哧溜地转,吱吱作响,恰将小被子铺在阳光底下,吸着饱满的阳光。原本恩家的媳妇和林叔也得在除夕这日晒被子衣裳,谁知家里琐事多,林叔这头忙着,宋槿蓉则要准备大学里冬令营的三日游,这天一大早就出了门。 恩心勤快地翻箱倒笼,欲将旧衣服拿出来晒,这几日林叔给她添的衣服许多,可惜大多都不适尺寸,她虽然有一米七的身高,但是骨架特别小,穿不了中号以上的衣服。可即便如此,以恩心有容乃大的和善脾气,断断不能悖驳他人的心意,还是笑着收下了,放在衣柜里,即使不穿也每天会整理。 老一辈的人都会教儿孙们到了除夕夜必须整理旧物,该丢的要丢,该换新的要换,正应了中国薪火相传的除旧换新的道理。所以今天大清早,恩心就将储物柜翻了个底朝天,看见棉被底下藏着的几个青瓷陶器,一排笑容可掬的小泥人,还有一张老旧的照片后,瞬间移不开目光,当初她一住进这个房间的那种熟稔感也卷土重来。 照片里的人太多,有一部分她并不认识,或只有一面之缘,但其中有宋朗,有恩奶奶,叔叔婶婶,在凡和林叔,最后还有他……燕晗,只有六七岁的模样,但是这张璀璨耀眼的笑容是她第一次看见,相比起现在总是藏着心事浅笑的阿晗,照片里的男孩笑意直达心底,那是一个很纯洁干净的眼神,正应当时的漫随无心,儿小无猜。 原来,这间屋子是阿晗住过的。 原来,他们这半年来,一直都离得这样近。 意识到和他同住过一间房后,她又是局促不安,又是心怀虔诚,片刻后才笑得山清水秀。 两个人的相遇究竟需要多么深的缘分,才能在冥冥之中,一次又一次得以和彼此牵绊。 恩心知道燕晗喜欢做陶艺和泥塑,很宝贝很珍惜它们,但是眼下这些压箱的小泥人儿有许多掉色潮湿,若是叫这个男人看见了,心里又该是怎样一番惊涛骇浪。 而她之所以宝贝,是因为他的宝贝。 所以,甘心负起责任,将它们安置在阳台外,小心翼翼地靠在窗沿边上,排成一对,笑脸对着熠熠濯曜的太阳光,真是巧,今天的温度正好。 晒了片刻,林叔在楼下喊她一起做饭。小女儿才想起夸了海口拦下瓷器活儿,急忙窘着脸,啪嗒啪嗒地跑下楼。 林叔笑着问她:“在楼上做什么?” 恩心跑得快,一是提不上气,只能结结巴巴地:“晒,被子,衣服,泥人!” 林叔的笑脸一愣,没多说什么,指着黄豆说:“今天烧黄豆猪脚汤,你知道不?” 恩心研究了一会儿,欢笑道:“知道,我们家也吃过的。这黄豆要颗颗饱满,不能取干瘪瘦小的,不能找光泽靓丽打了农药的,脏一点才最好,不干不净吃了没病。” 林叔拍手笑:“好好好。”一连说了三个好,脸上笑意越发浓重,支呼她对付黄豆,他则捡了夹子拔猪毛。 煮黄豆需要的时间长一点,以恩心阒寂静谧的性子,有很好的耐心去完成这样一个涓水长流的仪式。尽管已经到了十点多,她也没有一刻的松懈,瞪直了眼珠子,眼皮都很少眨眼,紧紧地盯着火候,不时揭开锅盖,用筷子戳那些小豆儿,查看酥烂的程度。 所有的工作进行的有条不紊,直到楼上的一声惊叫震破整个恩家的府宅。 林叔率先丢下手里的活计冲上去,恩心愣了一秒才反应过来,跟着上楼后,便看见在凡大半的身子已经探出了窗外,正踮着脚伸手要抓什么。恩心第一时间想到,他是想将窗外的泥人拿进来。但是在凡现在的身高与她比还差了点,不到一米七,手脚也不长,以她的手正好够着的长度,在凡却需要借助更多外力来弥补不足。 “老天!”林叔见在凡颤颤巍巍地,像残落的秋叶一般像是要翻身摔下去的样子,吓得干吼一声,才急忙上前将在凡往后拉:“你在做什么!” “林叔你放手!” “凡凡你先进来,不能趴在窗口!掉下去怎么办!” 两人就像在拔河一般做拉锯战,恩心完全插不了手,焦虑恍惚间,空气被许多尖细的爆裂声划破,只听见沉闷的‘啪啪’两声,窗口前的在凡顿时不动了,林叔见机便将他拖下来,转而走到窗前朝下望,原来是阳台上的几个泥塑和陶器掉了下去,摔碎罢了。 恩心站在两人身后,尚被他们的一番举措吓得发懵,在凡却已经站了起来,恶狠狠地推了她一把,几乎咬牙切齿:“那是我十六岁的生日礼物,阿晗哥只做到一半儿,之前就因为奶奶执意要你回来,他才恼得离开的!” 在凡气得不行,若恩心自始至终都能沉默不语便罢了,而今她如今鸠占鹊巢,却还装着伪善的面孔,堂而皇之摆弄原主人弥留的物件,就仿佛嘲讽恩家对燕晗的放弃。 恩心被推倒在一边,愣愣地看着在凡跑下楼,林叔看了她一眼,终究没动手扶她起来,只是急忙追着在凡而去。 蓦然的,有一丝痛停留在心尖,虽然微不可察,但它确确凿凿是存在的,浅浅的,却前仆后继地撞击心脏。 她不懂,为什么谁都不曾留意过墙角的那么安静的一个人,即便是留意到了,又可以为了那些更重要的人理所当然地狠心撇下她,像是看着陈旧柜子里的旧衣服那般,直到有一天发霉了,没有再利用的价值,便永远弃之不顾。 * 恩心慢慢地踩着楼梯下去,看见蹲在院子里的在凡护雏似得将碎了的泥瓦抱在怀里,红着眼圈一步步走进来,当她是透明人擦身而过,孤寂地回到自己房间。林叔焦急地跟在后头转悠,也不知道怎么劝叛逆期的少年,唉声叹气,对恩心说:“凡凡估计这会儿不想见人,恩心你先回自己房间看会儿书成吗?”中年男人的脸色特别尴尬,犹豫,听见恩心说了一声好,才微有笑意:“吃饭的时候,我把菜饭给你送来。” 连吃饭也不需要她同桌了么? 恩心呀恩心,你是有多遭人嫌弃。 她摸不到左胸的跳动,有点麻木,低着头,却笔挺着脊背,谁也看不见双足的颤抖和走路姿势的不稳,勉强用手撑着墙往上攀爬。 刚走了两步,在凡又不知着了什么疯魔,跑进她的房间将她的行李箱拖出来,尖叫着把里面的衣服行囊跑向空中,在楼尖上将剩余的空箱子对着她踢下来,不偏不倚,正撞上她的脑门儿,心脏都来不及骤痛,脑袋已经晕晕乎乎炸开来,好像有电光火石在里面闪烁。 幸好站得楼层不高,两三个阶梯摔下来只擦伤了皮肤,隐隐又那么点微红。 恩心抬起头看了眼高高在上的男孩,出现在视线里的是始料之外的哭脸,那些伤透人心的字眼像针一样刺在背上,手臂上,心坎儿里,看不见伤痕,却能痛得哭天喊地。 他说:“恩心,我从来没有这样一刻恨过一个人,明知自己是什么东西,明知没有一丝一毫的血缘关系,却还能死皮赖脸顺理成章地住下来,如果你还有骨气,就带着你的东西离开行不行!” 从来没有这样一刻恨过一个人!而他所恨的人,又竟然是用了所有的包容和耐心,想全力呵护他的,这样委屈求全的一个人。 一颗心一点点往下沉,坠到深井里,她捂着耳朵慢慢蹲□,即便她儿时被同学欺负被许多人讨厌,受过再重的伤,再多的屈辱,也远远没有今天被伤的那么透彻,被至亲的人拒绝的那么彻底。 挨了痛的不是她,受了委屈的不是她,被骂的也不是她。 那么,是谁让她这样难过,这样伤心,是谁又委屈了谁! 有一瞬间,她几乎质疑,否定了自己,否定了这个叫恩心的人,这个根本不该出现在他们生活之中的闯入者! 压制住胸口的滚滚酸涩,想有一颗酸枣堵在喉咙口,咽下去的时候,整个胸肺都是一震剧痛。 恩心再次默默站起来收拾衣服,脚边铺满恩妈妈操劳数月的普洱茶,从楼梯上滚下来的时候,袋子撕破了,茶叶倾泻而出。一旁的林叔看不过,劝说她:“恩心别捡了,茶叶脏了,林叔下次带你再买一包。” 她却摇摇头,眼圈红得好像涂了油漆,眼泪水在框里打转,却忍着不让它掉下来,只是执拗地一点点将茶叶拾起来,宝似得锁在臂弯里,谁也不能夺走的模样。 老夫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知道了这件事,也许只是看到了一半的剧情,即便看见自家的亲孙子过于激动,弯腰捂胸大喘气,老人也顾不了许多,怒红着眼圈,抡起手掌就甩上在凡的右脸,恨铁不成钢:“不肖子孙!” 在凡歪在一边没有像预期的那样倔强地站起来,紧紧闭着眼睛,脸色苍白。 这一幕恰好被回家的叔叔和婶婶看见,宋槿蓉是极其护犊的,跑到凡凡身边看见儿子脸上泱红的掌印和苍白的脸色,立即声泪俱下,揪着老人的衣角喊:“妈你不是不知道凡凡他有哮喘!” 老夫人也是又气又急,从来就没有一次是因为被打而导致在凡病发的,这一次也是怒急攻心,没了分寸。 “即便凡凡有病,那也不是他任性妄为的理由!”老夫人狠下了心肠,扭头不去看在凡,厉声道:“我让阿晗这里住,是想让凡凡有个好榜样,谁知他好的不学,竟学坏的地方,他已经十六岁了,不是六岁不知道人情世故的孩子!有半点不合心意的事情就避而不见,凡事强出头一点也不会忍让!学习又拼不过他大哥,手段也比不过阿晗!将来他怎么接手恩家的产业?让恩心回来就是为了让他知道什么叫做忍,什么叫做有容乃大!从古至今,眼睛里不容沙子的英雄人物,有几个是命长的?” 老夫人的一双眼圈都红了,心里再疼再宝贝,手却依旧指着孙儿脑袋颤抖,道:“恩在凡,你要是学不会你姐姐一丝半毫的隐忍和退让,就别做恩家的子孙,我宁可将恩家所有的东西都给恩心!” 这话狠厉里有着辛酸,当局者听不出,外边儿的人却听得真真切切。 恩心知道,世上没有一个长辈是不爱自己的孩子的,遑论在凡是老夫人的亲生骨肉,说那么多那么狠,不过是爱的太深,从小就抓他的脾气性格,愿他能坚强会保护自己,将来的道路能一路顺遂。 而她从一开始就是一个药引,是老夫人招过来的指路灯,一枚早就布置好路的棋子。 她早就知道,早就知道。 只是揣着明白说糊涂装傻罢了。 她弯着腰拾茶叶,不去看四人,林叔在一旁也看得懂,不好插嘴,帮着恩心理东西。 恩孝廉原是温和的人,这厢遇上自己亲儿子遭罪,也不能忍受,看了恩心的眼都冷了几分,拨开妻子和老母,抱着在凡驱车去医院。 宋槿蓉蹲在原地片刻,回头看见地上的一片狼藉,多少猜测到事端始末,却还是抓着已默默无言的恩心诘问:“我的孩子,为什么要因为你而挨打?为什么你一个外人,却能闹得我们家鸡犬不宁!” 恩心静静看着妆容都花了的女人面无表情,任何表情都无法纾解心里的怆然和苍白。无言以对的时候,越过肩膀,看见老夫人扶墙渐渐倒下,面部因为疼痛而狰狞,手中的拐杖躺在另一侧,变成一根冰冷的木棍。 林叔惊叫不迭,宋槿蓉也顾不了恩心这边,连忙和林叔带着恩奶奶再一次赶去医院。 * 别人家快快乐乐过年的时候,恩家的一老一幼都进了医院,因此,过年时候的气温降到了冰点,家里人偶尔回来一次拿换洗的衣服,完全没主意到独自一人收拾行李的女孩。 听说在凡的哮喘控制住了,这几天好了很多。 奶奶是心脏病,有点麻烦,好在初五这天醒了过来,开口就说要见恩心。 恩心带了一束花去了医院。 老夫人抓着她的手,眼角有点湿润,叹了好几声都没说出口,最后问她:“好孩子,你想不想回学校住几天?” 恩心想了想点头,想微笑又觉得无力,已经努力到这一步了,是不是需要放弃了呢? 于是,从容淡然回答:“奶奶,我走。” * 仿佛忽然之间懂得了很多,就像一块石头,求着神仙让他下凡游历红尘,百年过后终于懂得原来一心追求的东西,全都是过眼云烟,宁可回去继续做他的石头,而不愿再世为人。她的家人,如此温暖的昵称,就这样冰冻在她心里,在努力追求亲情的路上,她跌倒站起来,再跌倒再站起来,到了终点发现只是海市蜃楼,全身上下的刀口和伤痕都流出了失望的脓水,仿佛被砍断了双腿,再也无法站起来前进。 恩心知道,在她最美好的年华,应该如同夏季的荔枝一般,外衣红艳似火,内心晶莹欲滴,让甜蜜的汁水与顺滑的口感,丰富整个青春的年纪,她却仿佛在慢慢枯萎,最后落到无根的水泥地上,无人问津,任由鞋履践踏。 恩心走在医院的走廊间,路过在凡的病房外时,看见恩叔叔正和他玩着游戏,阳光正好打到两人身上,笑容都从窗子的细缝里溢了出来。她在恩家住了大半年,从未见过两人这样灿烂的笑。 这是不是意味着,整件事真的是她错了呢? 宋槿蓉恰好换热水回来,看见了恩心,和蔼的笑一下子僵硬,扯下了嘴角看她:“你和你妈打着算盘回来,就是为了要恩家的财产。你以为老夫人说给你,就真的会给你,连亲孙子都不顾么。” 恩心叹一口气,连辩驳的力气也没有,侧脸说:“婶婶,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我只是来这里读书然后工作,有机会就往上走,没机会就努力寻找机会,但是不是我的东西,我不会强求。” 宋槿蓉莫测地看了她一眼,拉开门之前说:“别喊我婶婶,你应该知道,你本就不该姓恩。” “我……知道。”从看见你们的那一刻,就知道。 “可是,我的亲生父母是谁,在哪里,又为什么,让我姓了恩?”她看着宋槿蓉的背影慢慢离开,孤独的问出这一句话,声音很轻很轻,轻到一粒灰尘也达不到的重量,却没人愿意回答。 她看着屋内的一口之家,三人成影,忽然感受到恩心两字的卑微可笑。 她姓恩,却不是恩家的孩子,一丝一毫的血缘关系也没有,堂而皇之的吃他们的住他们的,任哪个三八妇女听了都会将她的无赖事例分成三份,每天早中晚坐在弄堂里跟妯娌公婆轮流着添油加醋。 他们要她是毫无道理的,不要她才是正常的,恩心虽然奢望过能和平相处过一生,但也做好随时被赶出去的准备。这种时时刻刻提心吊胆,担心无家可归的心情,从她会分辨人的样貌那一刻她就有了。而如此珍惜着保护着的感情,他们也不会明白。 恩心独自坐在凳子上长思。 林叔撞见,走过来摸着她的头发叹气:“其实他们,包括凡凡都是好心眼儿的,只是你的身份特殊,一时间不能接受,给他们点时间。” 他说的诚恳,但恩心知道这不是时间的问题,是体内的那股不一样的血脉,阻碍了一切的发展。 她问林叔:“究竟为什么想要她过来,让她过来住了,又为什么让她走?” 她懂的,恩奶奶所谓的住几天,当然不会只是几天那么容易。 林叔的脸一下子就垮了,脸色很难受,有什么话想要呼之欲出,可纠结了许久,还是自欺欺人地逃避。 他说:“大约是因了你的父母。” 因为恩爸爸,所以想她过来,因为恩妈妈,所以又要她走? 可他们是不是恩心的亲爹妈,这点,长辈们比谁都清楚。 恩心只是笑了笑,暗地里却摇头。 * 回家的路上,迷茫无目的地散步,踢着地上的小石子,手指之间缠绕较劲,她深吸一口气,劝服自己不去回忆,拼劲全力之后,终究敌不过眼鼻的酸涩,缓缓留下。 这个傻姑娘又怎么会不知道,镜子的自己,弦月眉和杏眼,无一列外与母亲的样貌大相径庭。 在她还不会说话的时候,就发现邻家的母花猫生出来的小猫也是花的,大斑点狗生出来的也是小斑点,但是她的妈妈生出来的她,却像邻居家的婶婶。恩妈妈曾笑着说:“恩心长得像爸爸,大众脸,不容易认,但是一生平安。” 恩心曾经见过父亲的照片,眉眼之中也不过有三分和她相像罢了,但这个姑娘有与生俱来的敏锐,抱着那样怯懦的感情,小心翼翼地生活在母亲身边,虽不知血缘一词有何意义,却毫无保留从容接受,宁可相信所有人说:“天下的孩子,都是爹妈从垃圾桶里捡来的。”的话。 即便,它滑稽之极。 * 回到家,比平时多用了两个小时。 拎着行礼出去的时候,没有一个人为她践行,孤零零地望着身后冰冷的铁门一眼,捏紧着拉杆箱的手柄,傲然着灵魂踏出。 团圆夜,大街上购物逛街的人很少,只有恩心一个人在冷冷清清的冬夜里蜿蜒挪步。这样的场景,很适合她放声大哭一回,彻底解放心里委屈多日的小兽,让寂寞的夜晚为她敞开心房一晚。可是她拥有一个可以哭泣的理由,却没有一个可以哭泣的景色。 今晚的月色特别美,月亮是正月十五里最圆的一次。两旁的路灯也整整齐齐的昂头挺胸,没有一盏是坏损的,温暖的灯光照在人身上,冷气降低了许多。在这种温暖美好的氛围中,她又怎么舍得难过和哭泣。 只不过,突然就想起远在云南的母亲,从前她们两个人和沈叔叔父子一起过年的场景,那时候姥姥她还没有去世,她跟恩母会包饺子和汤圆,沈叔叔会扎兔子灯,也会做走马灯和孔明灯,他带着她和钰斐去丽江古城的河流旁,一边放孔明灯和花灯许愿,一边拉着兔子灯,在车水马龙的古城里追跑。 恩母会在终点等她拖着兔子灯跑来,然后一把将她抱在怀里,拍着她的脑袋说:“我们家阿心是第一名,最棒了。”而她笑得温柔明媚,眼睛里能流出水来。 她最爱的妈妈,不是她的亲生母亲,她虽然曾经为此难过,却从不曾因此后悔,因为世上再也没有能比恩母更爱她的女人。 不知不觉,恩心没有走到学校,居然来到了诊所附近,等回过意识的时候,她已经站诊所的门前了。 恩心感觉自己好傻,怎么兜兜转转,竟然找到了这里,是因为这里有‘他’的缘故吗? 可是,大团圆夜的,家家户户的孩子都在自己家过年吃饭,他怎么会来诊所呢…… 果然,她好傻呀。 幸好,不久前燕大师很大方的将诊所的钥匙给了她,并托她看管,其实就是把她当一保洁大妈,没事儿来整理整理燕大师的房间而已。 恩心进门后,打开灯,把行李箱放在玄关处后,来到了电话旁。恩心觉得自己还挺洋盘的,因为她在诊所大半年只接过电话,从来没拨过这样洋气十足的电话筒,一时间对着电话通发愣,不知道怎么拨这个电话,研究了老半天才发觉,这是一圈一圈拨的。 但当她正式拎起话筒的时候,手指在拨号的号码上徘徊,不知道应该联系谁。 于是,辗转左右,依然拨通了玉溪的区号…… “是谁?” 妈妈的声音有一股魔力,像一股暖暖的温泉水,从耳膜一直流到四肢百骸,温柔的拂过身体里的每一处血流,每一个细胞,柔和的,却又让全身仿佛充满能量和活力。有时候所有的痛都能在这一刻被治愈,但也有时候,所有的痛都能在这一刻被激发。 所以她好不容易压抑着的酸涩,开始有点控制不住,一字一句,连声音都哽咽了:“妈……恩,没事……就是,摔跤了……很疼。” 那厢,恩妈妈温和的笑:“摔了就用碘酒擦一遍,稍微有点疼,忍着就好。不过你小时候就忍不了痛……” 母亲的情绪跟着波动,听得恩心都有一丝浅浅的抽痛,急忙擦了眼角的湿润,笑道:“妈,不痛,我忍得了,真的!” “真的?你的声音都不好了,看来真的是摔疼了。”恩母的话里都显得心疼女儿极了,她做母亲的太了解女儿的脾气,凡事再苦再累再委屈也要忍,而恩家的人是怎么样的狠厉冷血她领教多年,比谁都分外清楚,当初恩心考到申城她就反对,只是恩心下定决心做的事,很难有转圜的余地,所以她只能同意让女儿出去磨练一番,将她身上的那股傻气磨干净也好。但若是结果只会让女儿受伤害的话,她宁可把恩心护在羽翼底下一辈子,断然不会放手让她高飞的。 这就是为人父母的纠结情感。 恩母问道:“你怎么样?如果他们对你不好,就回家,书也别读了,女儿家读那么多书做什么?回来嫁个人就行了。” 恩妈妈什么都好,就是有一点,思想还停留在老一辈陈陈相因的年代,特别注重繁文缛节,过年时磕头跪拜,大三下小双十,一个都不会少,恩心偶尔偷懒漏掉的时候,恩母还会打她手心,严肃教育。 恩心在电话这头,笑得还不如哭好看,好在恩母瞧不见看不着,她字正腔圆地撒谎:“我真没事,奶奶他们对我还可以,叔叔很温和,婶婶也没从前那么凌厉了,还有个在凡,从前不认得他,现在见过了,他就是比较调皮,有点多动症。” “我吃的也好,住得也好,还有很多新衣服,都是林叔给我买的……嗯,林叔,妈妈认识的,是恩家的管事,中年男子,笑容和蔼的那个。” 说完,听见有人找妈妈说话,是买茶叶的。 恩心问:“这么晚还在做生意?” 恩母有点虚:“没事儿,都是老顾客,人家好不容易来一趟。” ……能说什么,做女儿的不想大人为自己一点小事儿就操心难过,做长辈的也不愿意儿孙为他们伤筋动骨费思量。谁为了谁的出发点,不都是好字,谁为了谁努力生活工作,不都是想让对方有一个安逸的晚年,快乐的生活。 她还在长大,不要在成长的过程中有遗憾,不能有遗憾。 “妈,早点睡。”她理解母亲,挂了电话,再望向窗外的寒月,更觉得寂寞而劳累。 她在这里求学,努力迎合每一个人的习惯,为了他们的习惯而习惯的同时,差点忘记了,还有一个人远在他乡,孤单地想念,平白的操心。 她却还在这里抱怨血缘的不公平。 世界上谁没有那么些委屈,总有比自己更委屈,更不公平的事儿。 他们可以丢弃她,可以抛弃她,也可以无视伤害她,总算她还有一个港湾可以停靠,还有一个能被称之为母亲的人,永远在原地等着她。 所以,只要哭一次就好,然后笑一笑没什么大不了的。 恩心蹲在诊所门口的石板上,捂着双眼,压抑着声音,感觉手心有一点点湿润。 忽然,那个声音闯进了她的耳膜,仿佛闯进了她的世界。 “哟,蘑菇妞儿,大晚上的怎么跑出来了,还蹲在门口,冷不冷?” 这个男人用最伟岸的身影挡住了扑面而来的寒风,脱了下了大衣,盖在她身上,笑得明媚似火,温暖得过分。 “我的羊毛大衣怎么样,暖不暖?” 恩心抬头,红肿的眼睛望向他,男人放大的五官,很是端正漂亮,皮肤就像水晶瓷器雕刻出来的。 她微微愣了片刻,随后,整整压抑了一天,或者说四天,或者说这大半年的阴沉情绪,终于因了他散发的所有温暖与阳光,让她找到了爆发的理由,让她有了发泄的所有冲动。 “燕晗……” 她忘记了所有,抱在少年的腰侧,当触及衣料内肌肤传导来的温暖那一刻。 眼泪,终于夺眶而出,一滴一滴啪啪的砸在臂弯里,抽光了她所有力气,她全部的灵魂,全部的情感,都在那一瞬间附加到身前的男人身上,满满的一筐子感情,就像饱满的烁烁果实,全部交给了他。 “恩心,没事,都没事了。” 他拍着她的脊背,穷尽平生所有的温柔,连他自己都不曾发觉的温柔,声音宛若一张柔软的手帕,替她将心里快流尽的泪水擦干,听了他的声音,就仿佛不再那么疼了,肌肤所触之处有许多温温的暖暖的羽毛,把她拢在里面呵护。 恩心与阿晗,只隔了一层衣服的距离,超越亲密的部分。 这一年是2006年初始,达到七月流火,差了八月未央,她和他即将步入20岁。 这一年的少男少女相识不久,他不知她将来对他的意义如何之重,她也不知道,自己可以为了一个男人,远渡重洋,奔走他乡,用千般的手段和苦厄,所换来的一场悲欢离合与生死离别,就这样成了日记之中的斑斑笔墨,只叫后人再度翻开这张黄卷,细细品读之后,数次的触目痛心,如鲠在喉,回首竟是泪流满面。 而最后翻开这新的一页,只道是,此记十年黄书卷,朝生暮死一夕恋。 作者有话要说:如果被虐到了的小蘑菇,在下面支声,让亭子知道写得够了,如果觉得不够,亭子也知道一下,我会修改,加强情怀。 我发现v章修改不容易,所以以后会考虑放到微博上去,蘑菇们可以和我的微博互粉一下。 第19章 你我好比鸳鸯鸟 “你怎么在这里?” 恩心拧了拧鼻涕,看着眼前眸色明亮的男人问,他今晚穿着毛衣可花俏了,五颜六色的很衬他雪白的肌肤,据他自己说是国外直销买来的,贝克汉姆的同款。 “散步。”燕晗的语气一如既往的慵懒平淡,任何一个理由在他那里似乎都是简单的,但是又给人一种不简单的感觉。他负手背着月亮而立,整个人被打上淡淡的银色光圈,从45°角仰望着他,黑空中所有的星星都成了一个个飞舞的精灵,围绕着他发光发亮,原本便绮丽的容貌更添上了三分靡彩。 恩心看了一眼,便慢慢低下头不敢直视。 有人说45°角的男人是最好看的,她从前不觉得,如今才发现,原来他就是她的45°男孩。 那些被掩藏在心底的隐秘的暗恋,如同一夜盛放的花朵,澄净柔和,包裹住她的心,也同时包裹住对他的感情。 “你来诊所做什么?”燕晗太高,恩心这样一低头,他就瞧不见她的脸了,于是忽然蹲下来从下面望着她笑:“不会是加班吧?我可没让你加班,没有加班费哦!” 恩心被燕晗的举动吓得一跳,小小挣扎一下,捋了捋屁股,再次坐在台阶上。 “我来……”话到嘴边她才想起来,自己这应该算是被‘赶’出来了吧? 苦笑都无法挽出,不知道应该用什么样的表情应对,所以只能面无表情。 忽然,脸上轻轻擦过一丝冰凉,恩心惊讶的抬头,看见燕晗将手指送入嘴中轻舔,皱了皱修长的细眉,压抑许久的眼泪,就如久酿的葡萄酒,有些苦有些甜,有些酸涩,却有一股值得回味的香醇。 恩心的眼睛傻乎乎地看着他,话说这个替她擦眼泪,然后放嘴里尝味道的举动,是在可怜她,还是在挑逗她呀! 若是别的男人,恩心当真会这样认为的,说不准还会赏他一巴掌,但是换了燕晗,她知道这位大神只不过觉得好玩尝一尝罢了,字面上的意思,怎么可能对她有别的想法? 而且……她打不过人家燕大神吧。 心里刚刚蹿起来的火苗,就这样被踩灭了,她腹诽自己,恩心不要再自作多情了,万一人家不领情,反而又把你赶走怎么办?燕晗这样男神级别的人物,心里悄悄喜欢就可以了,真的。 她的脚尖轻轻的在草地上画圈圈的时候,燕晗忽然说:“你是不是要搬回学校,忽然发现寝室关门了?” “呃……”燕大师不愧是大师,理由都帮她找到了,恩心从善如流点头:“嗯,关门了。”她指了指身后道:“其实是打算来诊所的沙发上睡几天的。” 燕晗听了,神情顿时严肃起来,板着她的小脑袋说:“不行!” “嗯?为什么?”恩心不解。 “不行就是不行。”燕大师撅嘴巴的小动作又来了,很幼稚很幼稚的哼气:“本大师睡的地方从来不会让给别的人的,你要睡可以,你睡了,我从此以后就不睡了。”燕晗自从那年发生绑架事件之后就再也不愿意与别人共同呆在一个房间里,遑论是同床共枕,甚至无法容忍他人触碰他常用的东西,这一点即便是宋朗也无法知道原因。 恩心明白了,怪不得他要搬出恩家,因为她要回来。 怪不得,他将那把伞送了她,就不肯再拿回来。 抬头小心觑了觑他一眼,宛若一朵被雕琢过得艺术桃花品的脸,却丝丝渗透着傻瓜气质,她突然就想起一部老四推荐给她的港片《憨夫成龙》……可就是这样一个男人,占有欲又特别强,谁跟他抢他跟谁急的样子。 恩心偷笑片刻,回答:“好,我不睡就是。” 燕晗终于笑了,郑重点头:“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你可以暂时睡几天。” 不待恩心同意,他转了身带路,霎那间看见一旁的行李箱,原本的笑容有一秒钟的阴鸷,又瞬间掩埋下去。 * 燕晗说的地方,是一处高档的别墅区,几万块钱一平方米的豪华住宅,只接受房地产vip俱乐部的人订购居住。 当恩心问燕晗是不是在这里拥有一栋别墅时,燕大师毫无紧张感的耸肩,分外轻松道:“没有,本大师也是慕名已久,奈何一直没机会进来,今天带你溜进来开一开眼界。” 恩心立即拉下脸:“我们还是走吧。”她可不想被当成小偷乱棍打死,也不要进局子里见警察叔叔! “没事。”燕晗贼笑,拉着她,从口袋里掏啊掏,掏啊掏,擦,少爷我的制胜法宝呢! 恩心就呆在他边上瞅着他的手掏遍全身上下的口袋,终于从里面的袋袋掏出来了。 是一张卡…… 一张没有用的交通卡…… “你难道没用交通卡打开过锁上的窗户么!”燕晗从鼻子里喘气,很鄙视的眼神高高瞟了她一眼,抖着小长腿走到一栋别墅前,翻过墙越过花园,轻而易举的就把落地窗打卡了,就是用那张没有用的交通卡。 燕晗很有心得的传授他的秘诀:“这些防盗窗看着牢固,其实都很容易被闯入的嘛!很简单,只要把卡插入门缝,将扣子撬开就行啦……” 燕晗牛逼轰轰的介绍,恩心脸都黑了,想拉起箱子就走,身后忽然就传入咔嚓咔嚓的声音,一扭头就看见燕晗不请自入了别人的家,从鞋柜子挑拖鞋,皱眉问:“这家人家怎么都没有好看点的拖鞋?” 晕,燕大师,您都私闯民居了,还嫌弃人家的拖鞋难看! 恩心揉了揉发肿的眼睛,完全无语,只能跟着他进去,伸出头瞧,鞋柜里只有两双漆黑的棉鞋,有一股新棉的味道:“可能是主人刚搬进来,还没准备。” 燕晗没有搭话,直接抽出一双来套在脚上,踢了踢地板,俨然是客人看房的姿态走进去参观。 “唉,他们家沙发怎么是白色的,多晦气!”“还有家具的摆放都乱套哒,有没有请风水大师来看过呀?”“瞅瞅,哪有把花花草草搁卫生间里的,哪家人的花草是吸臭气的啊?怪不得有两颗含羞草都打蔫了,叶子都阖上了!”“更过分是这楼梯竟然是木头造的,他们有没有常识啊,听声音这中间镂空的吧,还好是我踩着,要是让宋朗那怪物踩,一脚就崩了它……”巴拉巴拉的说个没完。 恩心跟在他身后转,小圆脸越来越黑,心想这人怎么这么啰嗦没常识,你碰了含羞草的叶子,它能不阖上吗?她小心嘀咕:“早知道就不跟你进来了,又不是你家哦,你管的那么宽呐……” 燕大师耳朵尖,听见小蘑菇头在身后碎碎念,转过身俯视她:“妞儿,在背后说我坏话吧。” “哪儿敢啊。”恩心无辜地望了望天花板。 燕晗瞅着她的怂样笑了一分钟,声音低靡:“蘑菇妞儿,听好了,再这样背后嚼少爷的舌根,小心你舌头不保,直接割下来泡福尔马林里知不知道?” “晓得,老板的吩咐不敢不从。”恩心用了吴语回答,笑容灿烂,抬头又看见燕晗很大爷的清了清嗓子,大约是想做吐痰的动作,但是做到一半,那口痰咔喉咙里了,他只能悻悻作罢,转过身继续视察,从恩心的角度看,他的耳根都红了。 恩心在他身后憋笑,憋得特别内伤。多年以后,她跟燕晗熟得能盖一条被子睡觉了,跟别人是这样介绍他的:“我们家的阿晗不仅变态,也可傻了,那傻帽劲儿前古人后无来者了都,可傻可傻了,呵呵呵。” * 恩心发现,燕晗不仅是创造者,更是个破坏者。 屋子的主人也许是很喜欢收集古玩,所以在家里放了许多瓷器。而恩心在沈叔叔早年的教导下,鉴别古董也有一定能力,她方才刚进这屋的时候,就发现好多青花瓷和古玉确实是清末民初的,有一点年纪了,所以她不敢随意乱动,走路都蹑手蹑脚的,谁知燕晗一看见这些古玩儿就两眼发光,这个摸摸那个瞅瞅,那一双精光眼似乎要在这几个古董上凿出洞来,有几个太沉,燕晗有点扛不动,差点就摔了,幸好恩心眼疾手快抱住。 她这会儿刚托住一个茶杯放回去,燕晗就急急忙忙捞下一个,恩心立即抱住他胳膊:“爷,燕爷,您再这样东碰西弄的,早晚要摔碎。” 燕晗听恩心喊他爷的时候,心里特别高兴,再听她后面说的话,还抱着他胳膊,又不开心了,嫌弃地甩开道:“不就是个古董吗,摔碎了又不需要你赔。” 恩心嗫嚅:“这可是独一无二的……” “改天我给他们做一个一模一样的来,保证你分辨不出真伪!” 燕晗特别得瑟地放大话,劈开着两条竹竿子大腿,坐到沙发上,打开电视调频,一边又开始唠叨:“电视也是十几年前的老古董,而且还没调频道,就跟恩家的电视一样,还要本大师来亲自搜频道。你们恩家一家子是不是效仿陶渊明开辟桃花源,过与世隔绝的生活是吧,人猿狒狒金丝猴都比你前卫时尚!” “燕大师,你这是一杆子打死一群人,以偏概全。” 恩心小声说,心里却鄙视,切,人猿狒狒金丝猴哪能跟我这种进化完整的高级种族相提并论呀,它们还在学习怎么爬树的时候,我已经会读书会写字,会烧饭洗衣晒茶叶了你知不知道呀? 一腔话语都在心里默默地说,看着电视里的亮光一帧一帧地闪过这个男人靓丽的面容,她轻轻谈了一口气,你又怎么会知道呢。 燕晗不断地找动画频道,一边问恩心:“蘑菇妞儿,你与世隔绝久了,都不知道当今发生什么事吧。” 他的意思是新闻吗?恩心想了想说:“我知道去年大陆航班首次飞抵台湾,还有咱们的主席在人民大会堂接受了第十一世班禅的拜见,连快餐店里的食物添加了苏丹红……” “哟呵,知道的挺多的吗。”燕晗盯着卡通频道的《百变小樱》乐滋滋的笑个不停。 恩心都懒得鄙视燕晗的恶趣味,回答道:“不用看电视,看报纸就能知道。” “报纸这种东西就只能摆厕所里,蹲坑的时候闲来无事瞅一瞅,最后拉完了,用它擦擦屁股再扔掉,它的使命就算完成了。” 阿晗,你这话要是让报纸知道了它会哭的。 不过幸好,报纸也跟她一样,听力不好。 恩心一笑了之,没说什么,进进出出收拾房间,燕晗在客厅里看动画看的来劲。两人一动一静,倒不觉得别扭违和,反而布满了一种融洽的气氛在两人之间。 一眨眼已是午夜十一点,卡通频道的动画已经放完了,燕晗无聊地乱恰频道,打了哈欠,扭头见那姑娘在身后窜来窜去,怀里抱着一坨湿答答的棉被,他说:“蘑菇妞儿,新年快乐。” 恩心一愣,抱着一箩沉甸甸的被子也不觉得重,好一会儿才答:“嗯,新年快乐。” 她心里特别感激,这是她回到恩家后的大半年来,听到的最美好最幸福的一句话。 谁知幸福尚未持续,阿晗猝不及防地给了她一剑:“你知不知道,这样奔波劳碌的样子很有让人顾你当家政阿姨的潜质。” “……” 恩心的反应挺快的,立即就还击:“阿晗,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妖娆倾城的容易很有让人看一眼就怀孕的潜质。” 燕晗:“……”丫头不错嘛,回击的漂亮啊。 他真的无语了,一时还不了嘴,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扭头继续朝遥控器撒气。 恩心晾好了衣服,回头进来看他坚持不懈地要从电视里找出个有意思节目,她叹气地走过去,从他手里抽出遥控器,指了指时钟说:“阿晗,时间不早了,你看,要不要回家睡觉?” 燕晗虽然打哈欠,眼睛里还有了水汽,依旧倔强:“行啊,你给我唱一首歌来听听。” “摇篮曲?”恩心笑了:“我不太会唱歌,不过我妈唱的特别好听,可惜她不在这儿。” 燕晗一愣,呆呆地问:“你妈妈……恩阿姨,她唱的很好听?” 恩心点头,看着他,一字一顿:“她的嗓音和一样,特别好听。” 燕晗平静想了片刻,大笑起来:“那是,告诉你,不是少爷我自夸,我在幼儿园的时候,可是拿过浦东分区少儿歌唱第一名的传奇天才儿童!” 他招手:“来坐这儿,我唱两首申城的歌谣给你听,听过没?” “没。”她摇头,“以前只听我妈哼过一两首。”但是很可惜,她那时候弱听严重,基本听不清楚。 恩心擦了擦手,坐在燕晗的左边,两人隔着半个手臂距离,她侧头,男人美好的侧脸在灯光下,勾勒了一个优雅的弧度,几乎要让看的人都红了脸。 燕晗清了清嗓子,低低的哼起来:“笃笃笃,卖糖粥,三斤蒲桃四斤壳。吃侬合肉,还侬壳。张家老伯伯勒拉挖?,问侬讨只小花狗。落雨喽,打烊喽,小八腊子开会喽。一歇哭,一歇笑,两只眼睛开大炮。一开开到城隍庙,城隍老爷开口笑。” “摇啊摇,摇啊摇,摇到外婆桥,外婆对我眯眯笑。 买条鱼来烧烧伊,头勿熟,尾巴焦,盛勒碗里蹦蹦跳,猫吃仔,眯眯笑。狗吃仔,豁虎跳。 摇啊摇,摇啊摇,一摇摇到外婆桥,阿婆叫我好宝宝,娘舅给我吃块糕。 ” …… 叽里呱啦一通鸟语,恩心听得黑线。 燕晗眨眼:“听得懂吗?” “不懂?” “呀,你就是个笨蛋。” “我的吴语不是很好……” “恩阿姨,没教过你么?”他带了点试探的语气,小心翼翼地等待回答。 恩心笑了笑,温和地说:“我妈说,不一定要学会,如果一辈子在云南,也不是一桩坏事,土生土长,在云南生在云南死,算是还了这一片土地滋养我们的恩情。” “哦。”燕晗的语气淡淡的,看着跳彩屏的电视节目,伸手按灭了,笑道:“最后唱一首,然后回去了。” “好。”说着,姑娘的眼也开始疲倦,神情有了乏意。 燕晗这次唱的是申城独有的黄梅调,天仙配的原曲恩心也有听过。 树上的鸟儿成双对 绿水青山绽笑颜 从今再不受那奴役苦 夫妻双双把家还 你耕田来我织布 我挑水来你浇园 寒窑虽破能抵风雨 夫妻恩爱苦也甜 你我好比鸳鸯鸟 比翼双飞在人间 …… 不知何时,身旁的姑娘已经打起了轻轻的哼,软绵绵地蜷缩在沙发里,累到满足。 燕晗摇头笑了笑,脱□上的衾大衣,盖在她的身上,将逃出来的手脚塞进去,又蹲在她身边看了好一会儿,伸手拨了拨额边滑下的秀发,微不可察的笑,“小傻妞儿。” 手插进口袋,蹑足离开,关门的时候,锁扣上的声音也极其轻。 再回头,天上的一轮弯月,明亮夺目。 暗中随扈燕晗的两个保镖已经交付给别墅主人一笔钱,办好了临时的住居转让权,他招手让保镖其中一人过来,嘱咐道:“守着她,除了我,不许别人来打扰。” 那保镖听了有点踟蹰:“燕会长的意思是只跟着……” 燕晗冷笑,打断他说:“爷爷的意思不是圣旨,少执行两条要不了你的小命。何况你们跟我那么久,不会不知道她的身份和情况,要是她有个三长两短,估计才要了你们的小命!” 这话听得保镖当场一怵,立即点头答应,“好。” 燕晗回首再次深深地看了白色的大门一眼,因她那滴泪带出的芬芳在心中荡气回肠,又摇摇欲醉,反复良久,归于平静后,才扬长离去。 恩心是听到外边彻底没了声音,才呼出一口长气的,她将衾大衣往脸上拉,闻着衣服上少年特有的薄荷清香,瞬间霞红了脸,心里说不出的一种喜悦,回想到他离开时说的话,她暗暗回答:“你才傻呢你才傻呢,你是最傻最傻的。” 想起他唱的那首天仙配,如果能改成恩晗好比鸳鸯鸟,比翼双飞在人间,似乎会比原作更加好听。 她会心一笑,鼻尖萦绕着青草薄荷的香气,这衣服真好闻,是她这辈子闻到的最香最香的味道了。 * 作者有话要说:并不是所有女主角都必须是女强人,现实中的我们,更趋于平凡的生活。难道工作的时候,领导教训你几句,就要顶撞吗?还要不要工作,要不要吃饭了? 阿心不是没脾气,只是没必要吵,她有脾气的时候还没到,后文会出现的(当然是为了燕大师发的脾气!) 所以某些读者请别这样偏激,不喜欢就关了网页吧,得饶人处且饶人 小蘑菇们,双休日见。不过这个双休我的闺蜜结婚,所以更新力度可能不大,总之这周的榜单都要2w字,亭子会完成的,么么哒 第20章 一起煞笔的岁月 二月底开学后,恩心回到寝室里,郭老四正同班长举枪大战,所谓举枪,就是举着两根从小摊贩那儿买来的长悠悠的气球,然后照着对方脸擓去。 老四见了恩心,立即好像有个撑腰的杆子,凶神恶煞指着班长:“阿心快来,帮我一起弄死这个贪慕虚荣的小蹄子!她又把学校的事揽到咱们寝室身上了!” 恩心t.t “怎么?班长同志,你又接下打扫卫生的工作了?” 他们寝室几乎是全校的模范卫生先锋,就是因为有那么个爱面子好出风头的班长,以个人为单位的活动,她要争第一,以寝室为单位的活动,她更拖着六儿一起争第一。寝室里的六个妹子,在一年里每个人都瘦了五斤,被她虐得体无完肤,肝肠寸断! 老四气齁齁道:“小六和小五早一步知道,直接请病假了!” 哦,所以说,寝室里只有一到四,再加上她这个老幺了。 恩心是个既来之则安之的性子,班长同志也算苦心孤诣为她们身上的肉着想了。 她放回行李箱整理衣服,问道:“是打扫哪里啊?” 班长脸不红气不喘,挺胸昂头:“整个校园呀!” 整个……学校? 你知道一个大学有多大么? 特别你知道师大几十个专业园区,需要多大么! 班长你是傻瓜吗…… 一向耐心最好的她都一脸嫌弃的看着班长。 班长撇撇嘴:“丫的都别介样看我,导师说了,做好了有荣誉勋章!” “去你妹的荣誉勋章!给老娘换成一百万大钞!”老四抓狂了,抄起气球狂砸。 “拉完一身轻,继续虐老二,虐得你cry cry cry!”老三这时候从厕所出来,手还没洗就指着班长鼻子哼气。 “我都懒得教育她了,谁让人家是班长,连学姐都不放眼里了。”老大其实是上一届的学姐,去年因家里有事抽不开身,所以休学一年,轮到了恩心他们这一辈上,好在她性情直爽,东北姑娘很有女王范儿,寝室里六个猴儿就尊她声女王大人,排行第一。 “靠,法治社会!美人儿全都动嘴不动手!”班长大人下酥了,整个人往后缩,好在她还算有点眼见力的,门儿特别清,立即道:“大不了请你们在小胖子重庆麻辣烫搓一顿!” “啥?一顿麻辣烫就想打发我们,小心我们放马景涛爷爷出来咆哮你!” “对,起码要请我们吃三顿!” 老四一巴掌拍上老三的头:“呸,你丫的拉个屎拉傻了,凭什么吃麻辣烫,起码要上海底捞吃上三顿!” 老四自从上一次去了海底捞之后,就上瘾了,天天念着要再吃一次。 “你俩都傻啊,火锅麻辣烫有本质上的区别嘛!这种事就该狠狠敲她一笔竹杠,上五星级酒店刷一桌酒水才能杀鸡儆猴,再让她给我们捉刀代笔签同意书!”学姐穿着一背心和短裤就从床上跳起来,威风凛凛霸气依旧。 …… 好好的讨伐战,变成去哪里吃饭的磋商会议,恩心看着她们笑的腰都直不起来了。 整理好衣服后,挑了几件换洗的去寝室楼后的院子里晒衣服。自从回到恩家,下半年的时光像流水一样,荏苒即逝。恩心也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来院子里晒衣服,再次来的时候,有一种重游故地的温暖。 院子里的这棵枇杷树是她和老四亲自种的,如今它已凋零了翠叶,以傲然的姿态迎接冬日的洗礼,黄橙橙的果子也初展了一角,不过还是青色的居多。 枇杷树的边上是很陈古的石桌石凳,整体感觉颇有返古的情调,而她们这排寝室之中有几个姑娘好围棋,所以买了一套放这儿,供众人平日闲惫时,消遣之用。 恩心看着这盘棋,想起来刚刚回到恩家的时候,她曾经和奶奶对弈几局,还受了她难得的褒奖。 恩心的围棋是从玉溪老一辈的人那儿学来的,老人们经常夸她的棋技高明,她也确实赛过了不少先辈。但小时候,不太懂事的小姑娘窝在逼仄的小山里,没见过大世面,便会将长辈们嘴里的话信以为真,因此即便本性上是谦虚和平的,终归因还是个孩子,总会带了点骄傲藏在心里。 以至于,对围棋向来有自信和把握的姑娘,在某一天却载在奶奶手里栽了跟头,连下三局,无一不是以败北告终。 恩心叹了气,有些气馁,总算知道什么是山外有山,棋高一筹。 老夫人的棋艺素来精妙,年轻时候参加过业余六段的围棋赛,获得过第二名的殊荣。她收了棋子,对孙女面露温笑:“业余选手能走到这一步,实力也算不俗。从前都说女儿家,勤俭持家,顺夫顺父会育子,便是三从四德的好姑娘,我看不尽然。如今,女儿也得有几门技艺傍身。” 她说:“你既然喜欢这围棋里的曲折,看来和我有那么点相像和缘分,即便是一点,也够了,今后闲来无事,下一盘解闷去乏,更能练手。” 恩心抬起头,老人家的眼里有赞许的精光流露,这样的目光,她从前也接触不少,但放到恩奶奶身上,却是不一样的感觉。像是自己被认可了一般,获得了某一种热切期盼的赞扬,而感到满足激动。 林叔在恩家多年,与老夫人交情不浅,他在一旁笑着与恩心解释:“阿心呐,老夫人鲜少这样夸谁,除了你爸爸老被老夫人挂在嘴皮子上过,叔这辈子就没听她怎么夸别人。” 恩心听了,很见腆的点头。那会儿她看着眼前的老人想喊什么,却又一时无法脱口而出。乃至今日,她其实从未开口喊过一声奶奶,只不过跟着林叔他们喊她一声老夫人而已。 她才知道,有些东西看上去变了,实际上他们之间的阻碍,依旧存在。 恩心坐在院子里摆着棋盘,仰头看着累累硕果,一时有些迷茫,看着摇摇晃晃的果子,叹了气,爬上树梢,放眼望向远方。收进眼底的只有一片白雾茫茫,所谓的睥睨天下,无非是站在山顶吹着冷风,心中明明只有满满的冰彻凉透,而嘴里却还要唱着《火》的状态。 感同身受一番后,恩心觉得,站太高也没什么好,虽然看到的世界不一样,但还是平平淡淡过日子,听歌,写日记,最是朴实。 “yo!eon!” 恩心刚摘了个枇杷,就听见那个声音从围栏外冲进来,很熟悉。她皱眉,探了头,恰把底下的两个风格迥异的男人望见。 左边的男人一身休闲的t恤牛仔裤,颜色是很简单的天蓝,体魄壮实,气质却若兰。 右边的乍一眼看去,尚未注意他倾国倾城倾佳人的容貌,就被一身五颜六色的孔雀色吸引了,裤子还是粉红色的……粉红色的七分裤。好骚包,好张扬,好耀眼的颜色,并不是所有人都能驾驭这种颜色,唯独他却能。 燕晗…… 好几天没看见他,似乎清瘦了点,看来工作真的很忙。 燕晗是个清冷的男人,对待外人,他从不多说一句话,对待亲友他温柔不足,霸气有余。 只有在她面前,似乎格外的明眸善睐,唇红齿白。 “蘑菇妞儿,下来。”他招招手,眼角的笑意宛若一轮饱满的能榨汁的圆月。 恩心发现燕晗不仅声音有魔力,他的一举一动好像被施了魔法一般,从手指蜿蜒伸出根根丝线,搭在她的身上,只要他微微侧动,她便能跟着他跳舞。 他一天没来看她,算了吧,他只是忘记了。 他两天没来看她,算了吧,他应该是工作忙。 他好几天都没来,没关系,她看他就行了。 恩心若是遇上别人对她招手,以她的慢性子来说一定是不疾不徐的走过去,但是这会儿对她招手的是燕晗,她顿时就变成了小宠物狗,摇尾乞怜的奔过去,湿漉漉的眼睛紧紧盯着他。 燕晗拍拍她的脑袋,扭头问宋朗,“车呢?” “在这儿。” 他从路边推出一辆与燕晗风格相差无几的自行车。恩心见了睁大眼睛,好奇宝宝似的。 “这是什么?” “双人自行车改良版!”宋朗骑上去,转了转铃铛,清脆无垠的铃声宛若管弦丝竹。 燕晗一瞥眼,踢了他一脚:“给爷下车!” 脚劲十足,估摸是用了全部的力道。宋朗不妨他那么一下,嗷地喊出来,滚下双人车渥着脚裸单脚跳,痛得都红了眼眶。 “凭毛你让我下来就下来啊?这车是我的!”宋朗翘着兰花指,颤巍巍着粗胳膊指控少年的霸道。 “这车怎么是你的了?是贴了标签儿还是写了您宋小强的大名的呀,你找出个来给我瞧一瞧,只要有宋小强这三个字,我立马把这破烂玩意儿还给你。” “你不喊我宋小强会死啊,奶奶的。” “不会。”燕晗冷笑,不可置否的看了他一眼,慢条斯理的回答:“只不过喊一声,让本大师心里格外舒适畅快。” “……”宋朗无语,难以接后面的话,燕大师毒舌别人的功力已经超越珠穆朗玛峰了。真不晓得燕晗脑瓜里是怎么长得,怎么就那么爱给人瞎起名。宋朗有时候不得不佩服他无穷尽的创造力。就说前些天,他就把隔壁章奶奶家的篱笆拆了,削成个特奇葩的木桩子,将他们家屋顶上快断了的风信鸡固定住。虽然是做好事,到底是拆了东墙补西墙,叫裴爷爷按在桌子上打了一顿,再给章奶奶家赔了不是,这是才算了断。 再说说今天,燕大师他老人家猛地打了个激灵,说要骑双人自行车,结果捣鼓了一早上,把宋朗两个旧自行车都给改装了,一个头没了,一个尾散了,恰好拼成这个模样的。虽说他宋朗要什么车没有,不管一个轮子还是两个轮子,甚至七八个轮子的,只要他想没什么要不来的,损失俩自行车就是个芝麻绿豆的小事。可坏就坏在,其中一辆是宋爷爷送给他做七岁礼物的,他从小就宝贝着,即便现在不骑了,看在爷爷的份上,他还好好藏着呢。 结果被燕晗这混蛋说拆就拆了,他都来不及说一声别,转眼就变成这摸样。就算他忍心割舍,不晓得爷爷知道这件事后会不会赏他一顿竹笋烤肉。从结局来看,他燕大爷是一身爽歪歪,落不着一个好处还得来一顿毒打的就是他宋朗。 这可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宋朗逮住燕晗掐了一顿架,奈何阿晗的手脚功夫是家里长辈从娃娃抓起的,没打上两轮宋朗就败了,被燕晗压在屁股底下连手脚都动不了。 燕大师说了,“谁赢了车归谁,再说是少爷拼装成这样的,不归燕晗所有物就没天理了。” 真是……是可忍,奶奶的宋小强绝不能忍。 “燕晗,你赶紧去死!” 宋朗也顾不得脚疼,扑上去就掐燕晗的脖子。 “呀,宋蟑螂你敢反抗我,不得了,手脚还想不想要啊,不想要就砍了,本大师做成艺术品天天观赏。” “呀,燕晗你就是个变态,变态爷。” 于是,光天化日之下,两个男人,一拳一脚大展威力,一阵乌烟瘴气,咿咿呀呀地在风中乱抖,天崩地裂,无法无天。 恩心躲在一旁,默然注视,望天,咳咳,天气不错,阳光正好,可以把小被子拿出来晒一晒太阳。 估计,我晒好了被子,他俩刚刚掐好架。 可是,还未等恩心把晒被子的想法付诸于实践,对过男生寝室楼里不晓得哪位同学打开了窗,叽里呱啦用了地道的吴侬话骂了两人一遍。 听下来,恩心只能勉强听得懂“小瘪三”“小赤佬”几个词,呃,因为从老四他们的嘴里听过,大约就是类似笨蛋的骂人话。 遭了一顿骂,总算让两人消停下来,几乎同仇敌忾地回敬了几句,眼见窗子再度打开,一盆水即将从天而降,宋朗躲得快,立马侧身闪过。 燕晗也是眼明手快的人,一把将呆滞在边上的恩心拐进怀里,蹿到路边的灌木丛中,避免了一出殃及池鱼的段子。 其实,燕晗有时候是可以邪魅狂狷的,也有时候是可以冷若冰霜的冰山美人,更可以是像清风吹拂百草时候,扑鼻而来的青草香气,软绵绵地好像温柔的手掌,轻轻抚在头顶。 他头发微微擦着恩心的鼻翼,独特的青草香充盈着鼻腔,连五脏六腑都流动着倥偬躁动的血流,一触而发,不可遏止地冲晕了灵台,一股腥红从鼻腔内流出。 她酡红了两颊,连流鼻血都不知道。 还是燕晗发现的,手忙脚乱,不知从哪儿扒出来的棉花,塞进她的鼻子,眩然的眼睛显得气急败坏:“你这个熊孩子,怎么流鼻血自己都不知道呢?呆,还发呆?少爷我知道自己倾国倾城倾佳人,你也犯不着把命给倾上了,要是恩奶奶怪罪下来,谁来担这责任。” “呵呵。责任,我自己担着。”恩心看着他,傻帽地笑了。第一次,离得这么近。 “傻蘑菇。”燕晗摇头,眼中不经意地流露出真切,是封存了许多年不曾展露的。 “还疼不疼?” “嗯?”恩心眨眼,什么疼不疼,“鼻子?” “不然?”他挑眉:“刚才胳膊肘碰着你了吧,不然流那么多。” 恩心低头,脸红得不敢看他,要是知道这鼻血不是他胳膊肘碰出来的,是看着他脸,窝在他怀里给弄出来的,不晓得凭燕晗的脾气,会不会当场掐得她断气…… 所以,还是不要说实话了。 “那个,不疼。” “嗯?真不疼。” “嗯。” “这可是你说的,到时候回家别在叔婶面前告状,谁告状谁是小狗。”他伸出小指,俨然是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的样子。 但就算她告状了,委屈了,那些所谓的家人,也不会站出来替她挡风遮雨,讨公道的吧。 恩心想了想,伸了小指勾上:“好,谁告状谁就是小狗。”笑容就像人间四月天的露水,清澈又晶莹。 * “今天是去哪里?” 恩心接过宋朗递过来的挡风帽,稳稳地罩在头上。 “老朋友,同学,十几年的兄弟……或者姐妹……”宋朗答。 兄弟?或者姐妹?到底是兄弟还是姐妹,一个是男的,另一个是女的…… 恩心默,开始拂额猜测,宋朗是不是从小就不清楚男女身体构造,或者说,他以为自己是个男的,其实他是个女的? 恩心为自己天马行空的想法感到荒唐,低头,看见燕晗站在霞光底下伸懒腰,那些尘埃像一颗颗小星球落在他身上,明亮的,透着微不可察的强悍生命力,附着在全身的毛孔里,给予他全部的力量,会像早晨的太阳一样,有朝气,蓬勃向上,永远热烈光芒。 恩心摸了摸头顶的帽子,觉得温暖不已。 燕晗转过身,将手搭在眉骨上做凉棚,看着两人说:“磨磨蹭蹭的,快点儿!这点路还带什么帽子,娘们儿!” “啊呸!你丫躲在后边儿又不费力,就让我一个人在前边喝西北风,能不带帽子么,又不是大热天,入冬了啊燕大神,您老人家贵人多忘事,连季节转换也忘了吧!” 宋朗喝斥着,上了前排的座位,留了点空隙,拍了拍身前的杠子对恩心笑:“来,阿心,坐我前边。” “哦。”恩心点头,乖乖地站到他跟前,踮起脚,微微一蹦,还未触碰到车身,中途就被拦了下来。 她抬头,有点莫名地看着他。 燕晗说:“傻妞儿,帽子都戴反了。”他伸手将她的帽子取下,沿着帽檐的部分,轻柔地替她重新带上,又把人拽到后面,直接抱上了横杠说:“别坐前面,风大,让宋朗一人吃灰去。” 然后,利落地翻上后座,双脚无力地踏着脚板,回归懒散的姿态。 恩心觉得有点左右为难,但是燕晗都这么说了,她不照做的后果很严重,只能听话,却又觉得这个位置不合心意,微微的紧张感刺激神经,让她只能正襟危坐起来。 宋朗扭头在两人之间辗转观察,幽幽叹了句:“我总觉得,你俩这一段有点问题呀,啥时候关系那么好了。”只是很小的一声叹句,轻的她听不见,而他听见了只当没听见。 这件事宋朗一直记挂在心上,直到各家儿女双双年华不在,此经多年,他才将这个问题重新拿出来一问,得到的是恩心这样的回答:“只是因为一碗红烧肉。” 宋朗初初还不信,即使已经年迈得需要拐杖,对着老友也依旧嗔着脸嘟嘴说:“别诓我,你那会儿对燕晗压根就不熟,况且阿晗也不能过分接近你,才让我出门跟你套近乎的,所以,他又怎么可能跳过我跟你络起来?定是你俩肯定趁我不在的时候,做了些见不得太阳光的事儿。” 当时,燕晗也在一旁,捉着老伴儿起了黄斑的手,用脚踢了宋朗的腿,笑道:“宋小强,过了那么多年你还是老样子爱说瞎话,当时我媳妇儿虚岁二十,实岁十八却又差了双旬,我能对一只青涩的小蘑菇做什么?你以为谁都像你,穿开裆裤的时候对我表妹垂涎到现在了。” 宋朗捂着走不动的右脚,皱着满是皱纹的脸左右看两人,不屑的神态从未改变过,咬着嘴里的假牙愤恨:“我们那是真爱!真爱!什么红烧肉,蘑菇汤都抵不过咱们之间的点点滴滴!” 恩心看着他,笑了,眉眼依然那样的山,那样的水,不知温柔了谁。 而阿晗呢,即便一张脸变了模样,早就不服当年倾城佳人的美貌,但眼睛依旧澄明如珍珠,似涂抹了酒的勋章,睿智生动,汩汩流着光华。 “你们是真爱,我和心宝又何尝没有了爱?那一碗红烧肉是一场致命的邂逅,也是一根剪不断的牵绊。” 年华易老,岁月流金,点点滴滴,细水流长,此间儿女,谁不曾将彼此视为珍宝,等待燕子回时的季节,谁不曾有一段恩如光晗的年少青春,手挽手一起看明日的清晨到来,将心底的那一片向日葵花海照亮。 作者有话要说:日后再牛掰的年代,也不如姐妹一起煞笔的岁月。 寝室里奇葩多多,搓麻将斗地主,没事儿打打闹闹,吵个架,上。床压一压人,很煞笔,但是很开森。 明天亭子喝喜酒,大约会回来很晚,不知道能不能更新,反正明天没更上,周就会更哈 第21章 冯家儿郎倾国色 燕晗在七岁前,有一对从娃娃开始便相交的青梅与竹马,还有几个兄弟姐妹陪着。在七岁之后,他们却陆陆续续的出国求学,或是跟着父母搬走了。 所以,宋朗与燕晗要真算起来,并不称得上真正的发小,他与另一个男人都是在小学的时候认识燕晗的。说起来他们三只不过是气性相投的世家少爷,一路读书相伴成长的同窗之交。 今天,他们两个就是要去接这个老朋友的飞机,他姓冯,双名仕吉,宋朗说直接喊他的昵称,fby。 而恩心见到fby之后,才明白他为什么说这人可以是兄弟,也可以是姐妹。 这人长得真是……特别中性化。恩心乍一眼看见他,分不清到底是男的,还是女的。 据说,咱们首都这会儿特别流行穿紧身衣,他是个兼职的平面模特,在首都呆了两个月,化妆打扮都变了个样儿,上身黑皮衣,下边儿就一条牛仔西短,外加一条黑丝长袜。两个月没剪发,已经长到耳朵下边了,刚赶完工就上飞机回来,所以妆也没卸,黑色烟熏的眼看见这边的三个人,睁得比新疆绿葡萄还大,顶着一张高端新娘妆的脸往这里打招呼。 “哟,不是说你俩位少爷都没空来接机的嘛?”男人高高瘦瘦,身高与宋朗差不多,比燕晗矮了一点,年纪约莫在20岁上下。他摘了墨镜,浓眉大眼弯出空前华丽的弧度,宛若一点梅般的艳丽,瘦长的四肢达到了竹竿的地步,恩心听着他的脚步声,都感觉是两根竹子嗒塔塔地在地板上敲。 宋朗斜了他一眼,不以为意地摇头道:“fby,我以为这世界上只有燕骚包能骚包成孔雀样,如今再一见你……啧。” fby挑眉笑:“再一见我,怎么?” “整个就是一黑风老妖怪!” “宋!小!强!” fby气得全身的竹竿都在吱吱吱唱歌,眼角处的浓密睫毛晕染成黑色的潭池。 宋朗临危不乱,朝身后看了一眼,燕晗懒洋洋地靠在凳子上做白日梦,嘴里含着棒棒糖,碎发挡住了微闭着的大眼,酣睡畅游像个孩子。 燕晗其实还有一个毛病,因为是甜食控,所以特别爱吃糖,其中尤其是真知棒最得他老人家的心,每次路过一家小店,必然要买半桶带回去,听说自从燕爷长了牙能吃肉开始,每天就要吃一根真知棒,甜食几乎成了燕大师生活的必需品。 刚来过来的时候,燕晗就看中了路边小吃摊上的真知棒,吵着闹着拢了一把揣兜里,花的还是他宋朗的工资。 宋朗也算对燕晗知根知底了,都懒得跟他计较,把风衣朝背上拎了拎,搭着恩心的肩膀,指着燕晗说:“看咱们俩,虽然不是一个爹妈生的,好歹大家都是多年的同窗好友,从小傍一块儿长大的,如今像我这么有文化有学识有内涵的人实在不多了,某些人虽然继承了风华绝代的样貌,骨子里就是个反社会反人类的变态。所谓外表男神,内在非人,说的就是燕晗这种生物体。” 恩心刚才被燕晗大手笔地赐了一颗真知棒,正嚼得过瘾,听宋朗那么一说,一下子呛住了,她猛咳不迭。 “瞧瞧,我们家阿心也是跟我站一条战线上的!好兄弟。”他拍了拍恩心的肩膀,大义凛然,可歌可泣。 “我只是……呛着了。”恩心忙解释,一边拿眼睛觑燕晗那边,开玩笑,她得罪天皇老子得罪如来观音,都不能得罪燕晗这小祖宗。 不幸,燕晗的耳朵尖,还是听到了,醒过来,睁着圆溜溜地大眼叉开步子走过来,把三人轮流看了一圈,明眼精光一转,掀开嘴皮子满是毒牙:“宋朗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长成这样已经很对不起你宋家老祖宗了,还敢在这里大言不惭论内涵,我看你内涵没有,全身上下只有一股傻帽之气,一加一还能说成三的造物简直不忍直视。” “我那是智力超脱所至,一个男人加一个女人不还生一个孩子么。” “你怎么不说双胞胎呢,人家还有五胞胎的呢。” “那不是非人类吗。” “我看你足够非人类的了。”燕晗毒液乱飞,吐沫横蹿,“你这样的造物完全是上帝的失败品,怎么跟我比,本大师是天生丽质难自弃,早有蜻蜓立上头,爹妈生得好,没办法。” 两个人把恩心夹在中间,各种口水飞箭刺到她脸上,恩心挺郁闷的,不就是做个朋友,当个兄弟么,人家兄弟姐妹哥俩好都是穿一条开裆裤,孔融让梨的,偏到他俩这里就成天互相攻讦,你出杀手锏我有回马枪,不在对方身上戳穿几百个窟窿洞不甘心的。 恩心抹着脸上的口水,默默地想退出两人的战争,谁知燕大师出手可快,一把将她捞到身后嘱咐:“蘑菇妞,往后离这蟑螂远一点,免得他那股傻帽之气传到你身上。” “哦。”恩心点头,可不是要离你俩远一点。 燕晗又说:“你够傻的了,跟他在一起就成二傻了。” “……” 我去年买了个表啊,奶奶的是可忍,恩心不可忍!好像把你扔床上蹂-躏啊燕大师! 作为好友的fby在一旁都看不下去了,懒得吐槽这两个人,他很是习惯地推他俩,竹竿腰子一摆:“够了,我刚下飞机,又累又饿的,找地方刷一顿给我接风洗尘呗。” 宋朗率先问:“接风洗尘没问题,但这吃下来算谁头上的?”他耸了耸肩,看着燕晗无奈:“小爷今天带的为数不多的钱,全给阿晗买真知棒了。” 燕晗又拆开一粒朝嘴里塞,咭咭呱呱:“给我买糖是你的光荣使命!革命战士都没这样的荣幸,能和本大师金风玉露朝朝暮暮,如此胜却人间无数的好事都摊在你头上了,还不跪拜接旨。” “燕晗,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谁跟你金风玉露近水楼台,世上哪人不晓得燕晗如此毒傲,引无数英雄竞折腰。我年轻体壮腰子好得很,还不想那么早就老婆未得身先卒了。” “谁狗嘴了,少爷我这张含着金汤匙的出来的嘴是狗嘴的话,你这张就是蟑螂嘴,一吐出来全是垃圾和细菌!” “不行,我得教育教育你,别不知天高地厚蹬鼻子上脸。”宋朗开始捋袖管,面目恨恨。 “打就打,谁怕谁,别到时候又趴在地上求爷饶了你。”燕晗脱了迷彩大衣,气势凌人。 fby一时还插不进嘴,无奈地辗转在两个人中间,身上的书包垮在胳膊上,摇摇欲坠,一派风中柔弱骨,柳树即将倒的模样,楚楚可怜。 忽然,不知谁的五脏庙唱空城计,咕叽喊了两声,第一声,没注意,第二声,终于听见到了,三人寻觅一番,纷纷把视线落到低着脑袋的蘑菇头上。 恩心敲了敲发晕的脑瓜,揉揉眼睛,有点不好意思的开口:“那啥……我早饭也没吃。而现在,已经是下午一点了。就算是一只蘑菇,也不能从早到晚不浇水的对不对?” 这语气,可怜巴巴,不知道的人,以为谁把小姑娘给虐待了。 半晌过后,除了fby,两人纷纷相视而笑,宋朗抱着肚子,躺倒站不起来。 燕晗抹了抹眼角笑出来的眼泪,拉着恩心的脸蛋,蹂-躏成一团:“蘑菇妞,我给你取的名字真是取对了。看在你有自知之明的份上,这就去外婆家给你灌水,最好的农夫山泉矿泉水。” “哦,也好。”恩心稀里糊涂点头,即便是农夫山泉的矿泉水,也是很贵的。 fby问:“车呢?” 宋朗站起来:“什么车?” “接我的车呀。” “哦。”宋朗指了指外头:“双人自行车,阿晗今早改装出来的,我前他后,恩心坐中间,倍儿拉风。” fby顿时黑了脸:“那我坐哪里?” 燕晗头也不甩,拉着两人上车说:“本来就是想你一把眼泪一把鼻涕闹着要我来接机的份上,来看你一眼而已,其他的都没准备。况且我这辆霸气侧漏雄风盖起的交通工具,恐怕你冯少爷把持不住,等会儿到一半你的竹竿腰就一掰儿为二,从此美人难承恩了,你还是去外边拦一辆,不管宝马红马还是蓝马,是匹好马拉你到目的地就成。” 恩心其实挺可怜fby的,虽然和他还没说上一句话,但是人家好歹是坐飞机赶过来的,首都到申城,即便是长翅膀飞过来,也要八小时之久。 双人自行车轮胎虎虎生威,在风中呼啦呼啦地哧溜没了影儿。 “……” 冯少爷背着包白目腹诽,一个狼心狗肺!外加一个辱没他为黑风老妖的臭蟑螂! 最后兀自拦了一辆车,赶去外婆家。 * 外婆家不是指某某人的外婆家里,只是申城地方的一个著名连锁餐馆。 燕晗中意这家店,是因为喜欢里面的招牌菜,外婆家红烧肉。 “红烧肉是我的,谁都不能抢,谁抢谁是小猪,比八戒还丑还上不了台,连佛祖庙堂的大门儿都进不了!” 两锅红烧肉一上桌,燕晗已经统统拢到自己身边了,大言不惭的放厥词,谁敢偷瞄红烧肉一眼他就瞪谁。 宋朗按着太阳穴揉了揉,有时候说燕晗是天才还确实是天才,天生的智商高,过目不忘。但是有时候真没办法说他智商,连提都不想提,一碰到吃的东西,整个智商就刷新最低限度,看了他都觉得眼疼。 “阿晗,咱们说好了,你吃你的红烧肉,鸡腿都是我的,咱们楚汉划界泾渭分明,谁都不准涉足对方的地盘儿。”说到这里,宋朗已经把鸡腿拦到自己身前了,顺带颇有良心的朝恩心那边靠拢,一边说:“谁赖皮谁小狗,还是连吠三日的那种!” “切,瞧你那德行,怎么还怀疑我了?我是谁呀,怎么会不守信用呢,燕大师是全世界最最守信用的了,你再找个比我更守信用的出来。”燕晗一边往嘴里塞红烧肉,那嘴儿油光闪闪,锃亮锃亮的,一边还支支吾吾,字不成句地说话:“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这是在嫉妒我,告诉你们,本大师是嫉妒不来的,你们这帮小蘑菇就是再重生一遍也不会变成我这么英俊潇洒,信守承诺,人品顶呱呱,样貌沉鱼落雁的。” 恩心正喝着水,听了这话差点喷出来,起了一身鸡皮,莫名感受到来自燕大师指桑道槐的邪恶目光,不晓得这话是错觉,还是确确凿凿是针对她的。 “呀,你够了啊燕晗,不说你不行了,你自恋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一改,真是受不了,即便我听了十几年也受不了天天受你的荼毒,真是的真是的,活了大半辈子,就真没见过你这样自恋法的。” 宋朗说的高兴,自己也学着燕晗边塞鸡腿边说话,结果两个人叽里咕噜说了一通,鸡同鸭讲没一个听明白的。 对此,fby点评说:“难兄难弟,一个叫半斤一个叫八两,都是从院里跑出来祸害人间的产物。” 两个男人齐齐蹦起来,对着fby一阵狂殴。 “丫谁祸害人间呢!” “也不照照镜子,这里哪个人最不像人间的造物者,就你个不男不女,底下没有金刚钻,胸前只见一平川,黑山老妖都比你男人!” 说到fby的张相,那可是申城人尽皆知的,用宋朗的解释来比喻——如果燕晗属于那种男人见了嫉妒,女人见了疯狂的男神,fby就属于男人见了恶心,女人见了羞愤羡慕,继而自缢跳河,比女神还女神的造化物。fby就算穿男装别人也以为是女扮男装,要是留长发穿裙子,绝不会有人发现他是男人。 从小到大,燕晗收到过不少男同胞的表白,可是女同胞占了大部分,只有fby只收到男同胞的情书,而女的则一个也没有。 宋朗就埋怨说:“不是我说你啊fby,我成天跟着阿晗混压力已经够大了,再加一个你,你们还让不让我活啊?都说宁*头不做凤尾,我做了你俩十多年的凤尾,至今泡不到一个妹子,你们说怎么补偿我啊。阿晗你可别说把fby补偿我,承受不起啊,好好的一个女神级别的小姑娘,千错万错竟然投错了胎,成了带把儿的不类产物,放哪个正常男人身边都吃不消呀,他只能试一试走小受路线还可能有条出路——唉唉,冯美人,我说说而已,美人动嘴不动手,你再打我就回击了!” “说你是小强真是抬举你了宋朗,你就是世间里的一颗小小的微尘粉末,蟑螂都比你高贵大气上档次!”美丽妖娆的fby真的奓毛了,凤眼角瞪得老圆,爪子跟九阴真经里的梅姐姐差不多长,朝小强的一张俊脸勾去。 饭馆里的这一角幸好是包厢,两人闹得天翻地覆,撒泼打滚外边也听不着,简直毫无章法。 恩心才不理两人,从早上饿到现在,肚子里空得绝对能放下一艘泰坦尼克号。宋朗呃鸡腿近在眼前,纠结万分抵不过五脏庙唱空城计,筷子挪到盘子里,信手拈来一块放嘴里,香气四溢。 眨眼的功夫,鸡腿去了一半,那边的争斗也有所收敛,宋朗扭头找空档对她说:“阿心你口下积德,留点给我。” “我想留,可是估计等你们打情骂俏结束,鸡腿就凉了。”恩心笑笑,温柔里却藏着捉狭,“所以,与其凉了,不如让我吃了。” 本来想把留一些宋朗的,但看来他确实无福消受,恩心正想继续,半当中却杀出一双手,白净如瓷,柔弱几乎无骨,纤长的手指夹着长筷勾起鸡腿,恰恰叼走一个。 恩心抬头望过去,燕晗已经消灭一锅红烧肉,这会儿说是吃个鸡腿,先解一解腻。 恩心看着他,灯光下的燕晗拥有一种独特的风骨,红色的衣料将他渲染的无比奢华秾丽,然而高傲孤标的风骨,从背部指关节,一点点延伸雕琢,将他与尘世媚俗一概屏蔽,独自在池塘里开放,濯清涟而不妖。 情人眼里出西施,虽说恩心觉得自己算不上什么情人,也不知道西施到底长什么样儿,但若真的要比,以燕晗之美貌,怕是西施貂蝉杨贵妃一起上也能以拼凑比较。 她低头默默地啃鸡腿,觉得耳根有什么东西莫名烧起来。 忽而,身旁的某强就尖叫起来:“靠,燕晗!你个不守信用的!还我的鸡腿!” 宋朗还是发现了燕晗的不轨行为,抛开和fby争斗,抱着鸡腿的仇深似海朝燕晗张牙舞爪而去。 都说燕大爷是练过的,很有两把刷子,小强还没到他跟前,他就把人撂倒在沙发上,一屁股坐上去,叉开大腿压着说:“不就是两个鸡腿嘛,你是要有多深的执念,一副你媳妇儿被我抢了的模样,丢不丢人。” 宋朗愤恨,红着眼睛:“你把你红烧肉让给我试一试。” 燕晗犹豫了,支支吾吾不开口,也不肯放人。 宋朗反诘道:“燕晗你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不讲道理!” 燕晗敲他的脑袋翻白眼:“就算我给你个机会从受苦受累的劳动人民翻身做周扒皮,怕是你连翻身都翻不了。” “阿晗,我深刻的发现你跟资本主义家的共同特点——相贱恨晚!”宋朗从小到大被燕晗擒拿无数次,没有一次翻得了身,愧对祖上不谈,更愧对他一副人高马大的壮身子。 燕晗看他一眼,无言以对,摆出明明恋恋不舍,又一副深明大义,大义再灭亲的正直表情,将剩下的红烧肉往恩心面前推,撇脸不去看它,挥着筷子说:“给你宋小强看一看,我不是什么独-裁主义,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鸡腿红烧肉什么的也要公平公正,资源分享。”再瞥了一眼,捂住眼:“所以,赏你吃了,赶紧的,别让我看见。” “我也要吃!”宋朗挣扎着要起来。 燕晗立即压住:“不准!” “凭什么?” “我给的红烧肉,我说了算。” “你给了恩心,红烧肉就是恩心的了,她说了算,不信咱们问一问。”宋朗抬头,对上恩心的眼睛,“好妹妹,你说,你给不给我吃?” 恩心反应不过来,睁大眼睛,指着自己:“好妹妹?” 宋朗笑:“我姑妈是你婶,你不是我妹妹是谁的妹妹?” 恩心看了一眼燕晗,他的脸上没有表情,像是听着外家人认亲的对话,自顾自喝着可乐,末了皱了皱眉,拆开真知棒的包装纸,丢入口中,这才舒了心。 她回头对视,笑了笑:“亲兄弟还要明算账,一共没几块肉,你如果把剩余的鸡腿都吃完了,我还没吃掉这几块红烧肉,我就给你吃。” 他就算不吐鸡骨头,也吃不过恩心的速度。宋朗垂足顿胸含泪道:“这就是我的好妹妹,胳膊肘往外拐!” “人为食亡,为了肉,应该的。” 宋朗愣了,半晌才察觉过来,又恨恨:“阿心呐,才不过认识大半年,怎么好像变了个人似得,从前只觉得你静若处子乖如绵兔,明明是乖乖牌好宝宝的模样,跟谁学来的牙尖嘴利笑里藏刀……” 恩心呛了一下,笑道:“嗯,今天学来的,跟你,和他们。” 宋朗顿时无话可说,默默地啃鸡腿,一定是他的家妹养成系统有黑客攻击的关系,他是绝对不会承认自己养成失败的。 另一边,真正同他沾亲带故,有两分相似的男人却歪着嘴,看着恩心笑:“好吃么?” “嗯,还行。” “只是还行?”燕晗歪着的身体坐直了,惊讶疑惑,这可是外婆家的红烧肉呀,他燕大神最喜欢的评价最高的红烧肉呀,谁敢得了便宜还卖乖,说味道只是还行。 “要是你不喜欢,就还给我。”他伸手去抢,谁知蘑菇妞挺灵活,立即挪了盘子,眼里丝丝笑意渐浓,明亮干净,像住着精灵。 “我喜欢,可是你大概不是特别喜欢。” “这话怎么说?”他挑眉,眼里一股惊异,浅浅的是欣然的欢喜。 “肥瘦相间,是好的猪肉,可惜太酥,也不够甜,而且底下有青菜。”恩心挑出来,包着肉一起入口,不禁皱眉:“你不喜欢有素菜混在肉里,而且青菜涩了点,吃口上老、生,一定是后来摆上的,没有烧得很透,你喜欢吃烧透的。” 燕晗一愣,冷清的眼眸都被灯光照暖了,笑了笑感叹:“你这只蘑菇妞啊……”随后一头栽倒在沙发上,闭上眼打哈欠:“吃得太饱,困了,睡一觉。” 有些人自己都不了解自己,可是终究在这世上,会出现那么一个人,比你自己了解你自己。 就像她,比他还清楚他的喜好和口味。 也像他,比她还懂得她的隐忍和感情。 恩心笑着摇头,继续解决红烧肉。即便它并不是想象中的那么山珍海味,可终究它是燕晗给她的红烧肉,是那个视红烧肉为宝,从不肯让给别人的男人给的。 宋朗闹了几回,吃饱后也累了,趴在一旁玩手机游戏。 fby因为是兼职模特的关系,所以控制饮食,从来不吃肉,啃了两个蔬菜水果,七分饱就ok。 他在一旁看着恩心平静里透着欢喜,一口一口小啜着肉沫,跟品茶一样品着,生怕别人瞧不出她有多宝贝眼前的两块肉,他嘴畔生了笑花,凑过去问:“你好像跟阿晗很熟?” 恩心看了他一眼,觉得嘴里的肉都变味儿了,有点胸闷和不解。这话要是问她怎么和宋朗很熟,她不会觉得奇怪,从外人的角度看起来,带了亲戚关系的兄妹感情好才对,他怎么都不该跳过宋朗,问到燕晗头上,所以,恩心觉得他这句话,问奇怪了。 她低着头,不知道怎么回答。 fby轻笑,写了自己的名字:“我姓冯,冯仕吉,仕途的仕,吉祥的吉。” 恩心看了一眼后,点头评价:“嗯,你爸妈一定希望你将来能步步高升,在爬竹竿的时候还能不掉下来摔断腿,一生平安。” 冯仕吉尴尬地抽嘴笑了笑,他早在半年前就通过安插在燕晗身边的眼线知道了恩心的存在,一直在想象她是个什么样的女人,直到今天才懂得百闻不如一见,和想象中的差了很多,他有一种感觉,恩心并不是好捏的软柿子,她只在一部分人面前温软而已。 他想了想,继续说:“知不知道阿晗为什么叫我fby,因为我家以前是做殡仪馆生意的。” 所以fby就是冯殡仪的首字母么? 恩心差点被脑中蹦出来的词呛到,憋笑憋得脸通红,咳嗽不住。 燕晗这人真是的,真是的,太创造力无穷,想象力无边了。 “你呢,恩心?恩家的女儿啊,什么时候回来的?恩妈妈也一起回来了?” “只有我一个,去年回来读书实习,最近才回家住了一段时间。”很模糊的一个说法,带了敷衍。 “哦。”冯仕吉斜眼看她,他有一个坏毛病,对于不在意的人,或者特别在意的人,就会被他这样略带攻击性的方法对视,“是哪个xin?欣喜的欣?还是星星的星……” 她不说,表示嘴里有红烧肉,说话会掉出来的样子,直接用手写。恩心对冯仕吉这个人,背道她从前的好脾气,完全一副乏善可陈的模样,真正字面上的乏‘善’可陈,敬而远之。 冯仕吉像是懂得,只笑着撩假睫毛,媚波潋滟地容貌难以捉摸,“刚才还挺牙尖嘴利,我看不见得,挺清静温和的。” 恩心笑了一下,当是回应。很淡的回应。不知为何,冯仕吉她亲近不起来,不是他周身有一派尘世之人勿近的感觉,也不是他和她实在是云泥之差的距离感。是他自身带着的微微玫瑰刺,是特别针对她而来的,也许他自己不知道,恩心却能感觉得出。 恩心觉得,真正意义上的亲友是那种可以互相嘲讽打骂,却不留隔夜仇的,比如她与老四,燕晗与宋朗。而她对于外人一向宽和有加,恭敬温和。正如她知道,那些外人并不喜欢她,她的讨好亲昵只会惹得两相生厌。这样损人又不利己的事,她何苦做来让彼此难受。 而,如fby,如在凡,虽然是朋友和亲人,却无法用第一种去与他们相处,所以她苍白了平生,小心翼翼累了一辈子,用了很大的距离来保持这一份轻易就可破碎的感情,这样的用心良苦,她从不奢望他们能懂。 *****************我是小剧场的分割线*************** 接下来就继续介绍燕晗他们在真实世界里的事儿哈。 既然提到fby了,我不得不818冯少爷这个人,真的是比gay还要gay,他当时就坐在燕晗身旁,风情万种的比小姑娘还要小姑娘。 燕晗他的英语真的比我还烂,我自己已经觉得够烂了。 有一次,燕晗在用蹩脚的英语跟别人说话:“man is key,open the heart of girl (男人是打开女孩心灵之窗的钥匙。) 那人手机里问她,your gf?(你的女友?” 燕晗默默的看了我一眼,猛地点头:yes!yes!我让她告诉你! 他莫名其妙冒出一句中文后,对我道:“你快说yes,yes!” 我心想,你小子当我傻的吗,你这货又没表白,凭毛我就免费给你当假女友啊,虽然只是假女友,虽然我自己也高兴,但是还是便宜燕晗这小子了,对不对。 反正,我哼了一声,不说话,这时候fby突然插-进来对着电话道:“i\eet u。” 我和燕晗顿时就傻了,燕晗嫌弃他嫌弃的不行,他最讨厌像女人的男人,虽然他自己也很女人……咳咳,长得漂亮。 燕晗当场就给了fby一拳,结果呢,结果fby说:“打是情骂是爱,我早就知道你暗恋我了。何必躲躲藏藏的,唉,人长的帅没有办法。” 别说燕晗了,我都想冲上去揍他啊!如果你当真跟燕晗在一起,在一起……t.t我跳河算了…… 再说一个好笑的事儿。 燕晗这人因为闷骚,真的很闷骚,一直没交到女朋友。 但是他这人在我面前还满大胆的,有时候我们自修课,他能无聊到开始自己做做作业了,天知道燕少爷他从来都是抄作业的!而且专门抄我的作业!甚至懒得动笔,要让我帮他写作业! 我看到他那天写作业了,我倍感欣慰,小子终于有前途啦! 结果……结果我看到了什么你们造吗,我看见他写yy小说,yy的对象为a女,我问他:“老实交代,a女是谁!”我以为可能是他的初恋情人,他以前有一个喜欢的小姑娘的。 谁知道他贱贱的看着我:“其实就是你,哈哈哈~~” 我还没黑线加红脸呢,fby就冒出来说:“他骗你的,其实这个某女是我……”fby还没讲完,这一次我就揍他了,然后他就说:“好吧,我错了,其实我一直想让你讨厌燕晗来着,这样我就能跟你私奔了。” 结果,他被燕晗狠狠揍了一顿,三天都没跟我俩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盗文容易,码字不易,且看正版并珍惜。 话说亭子和小伙伴们一直讨论jj的事,真心觉得jj盗文很猖獗,很想换地方写文呢。 第22章 时光与你不可丢 时光与你不可丢 自从为冯美人接尘,和在外婆家那顿红烧肉大宴之后,恩心都没有和燕晗冯仕吉碰面。他们两人都是医科大学的,燕晗偶尔会来b大授课,奈何他的课程和她编剧小组的活动时间正好错开,所以过了一个月,她都没能找到机会和燕晗见一面或者说上一句话。 有一次她和宋朗刚从食堂里走出来,拐过转角的时候,她眼尖的就看见拎着书册路过的燕晗,大红色的风衣和蓝色铅笔裤,皮鞋擦得比玻璃还亮,除了燕晗找不到第二个这样高调的人物。 恩心第一反映就是想跟上去,但是跟上去要说些什么呢,再说一些感谢的话就是太客套了,她私心里不愿意与燕晗如此生分的。恩心因此愣了片刻,再回过神的时候,燕晗的背影却已经消失在转角处的楼梯,徒留下一些残留的红色影像,不停地在眼瞳里重播回放。 自从遇上燕晗,恩心开始半喜半忧。她这样貌不惊人又自卑,燕晗能把她当朋友,她很高兴,但是只是把她当朋友,她又开始浅浅的失落。整日整夜,燕晗的所有表情,或温暖或冷漠,都清晰的在脑海里浮现,这样一个笑容能把人心融化,眉宇之间却又总藏着一股淡淡的忧愁和冷漠的男人,从今往后,或明或灭,就这样坚定的在她的心里住了一辈子。 恩心发呆的时候,宋朗和一群同学走了上来。 既然她看见了燕晗,有一部分人也会看见,宋朗揉了揉眼睛问她:“刚才不是我眼花吧,怎么好像看见咱们晗佳人从这里路过呀。” 恩心转身点头:“嗯,他刚才是走过去了。”但是我却来不及追上去……她在心里默默落寞的说。 宋朗像是了如指掌的耸肩膀:“阿晗在b大是出了名的,虽然有粉丝,但是见惯了他,也鲜少追上去缠他的,所以他喜欢一个人听歌,在各处散散步。” 恩心想了想,几番见他的时候,有好几次他都带着耳机,燕晗似乎真的很喜欢听歌。 不知道他喜欢哪一类的,会不会跟她一样,喜欢久石让的音乐呢? 身后有女生八卦道:“宋朗,你是燕晗肚子里的蛔虫?他做什么想什么你都知道?” 宋朗挠头大笑:“哎呀,可不是,少爷我还不想知道他干什么,可他偏每次都要让我知道。” 燕晗有时候一直往宋朗家里跑,不是一起打游戏,就是忒无聊了找架打。结果可想而知,定然是宋朗鼻青脸肿,挂着彩色的猪头脸呜呜呜找爹妈。不过,他俩一个愿挨一个愿打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调侃起宋朗,女生笑得都很豪爽:“宋小强你可别自作多情,咱们阿晗和冯美人是真爱,你就只能是挨打的那个,别奢望阿晗能看上你。”说着,有人便将某自行投票的结果拿出来说,瞧瞧,咱们晗佳人和冯美人这对是网上公认cp投票率最高的。 也是,燕家少年,俊美无双,比得过龙阳君,斗得过潘安,配上妖孽如妲己的冯家儿郎,恰是只羡鸳鸯不羡仙的一对。 宋朗一瞥,面上不屑,老资格地挥手说:“得,你们这帮女妖精,要是让燕大神他晓得你们背地里yy他和冯仕吉,一个个都别想在这里读书,闹不好直接出国奔走他乡,这辈子甭想回来。” “你又不会说。”女生们自信的笑,确实,宋朗就不是打小报告的性格,而且极其护短,越喜欢的人越是护着。 “懒的管你们这点闲事!”宋朗冷哼,扭头问在一旁低着头走路的姑娘:“阿心,我们下午有唱歌活动,你参不参加?” 恩心看了众人一眼,不假思索的摇了摇头:“我不去了。”虽然学会融入团体是必须的一门社交课,但是她们刚才提到燕晗和冯仕吉那么一段,让她觉得很不舒服,心里仿佛住着一只小恶魔,要钻出来将这段不切实际的流言蜚语抹灭。 拒绝了宋朗的邀请,恩心回到寝室里,老四抱着布偶睡着了。班长说,大姐和老三下午有课,午饭的时候就一起走了。 “小七,你兴趣小组下午不是有活动,那么早回来了?” “嗯,是有活动,但是我不参加。” 班长从试卷里抬起头,双眼炯炯有神:“你们编剧小组是不是经常接触一些明星演员?我听说编剧给演员讲解人物角色的时候,通宵数十天,甚至住一起也是经常有的。” 恩心从容的回到位置上,正打开日记本的时候,听她那么一提,皱眉回复:“这我不清楚,我没接触过。” “那你怎么选择了编剧小组?” 她怎么会选择了编剧小组?恩心笑笑,只是编剧组在b大是个不受欢迎的冷门,所以宋槿蓉就把她丢里边的。不过,却又要感谢她,令恩心能与宋朗有更多的相处,又通过他,能有更多机会接触到燕晗。 起初,恩心认为自己进入编剧组,完全是一个意外的促成,对于成为成为编剧,也没有特别大的意愿。但她从未成想到,辗转经历多年后,正是因为这一份编剧的职业,让她和燕晗的分离有了一个可以重新粘合的理由。 小五今天来宿舍住两天,便好心将冬日里必不可少的火锅必需品带来,拖起老四一起准备晚上的食材。提到火锅暖坑,自然少不了热乎乎的啤酒二锅头。小五来了兴致,说是要出门买两扎三得利。 班长是一个节约主义者,凡事都往如何省钱里思考,比起恩心,她倒是像穷困潦倒,金钱以一里一毫来计较的人。 “我不喝啤酒,你买一扎就够了。” 小五说:“那还有大姐和老二老三她们呀,阿心你喝不喝?” 恩心摇了摇头:“不喝,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我的情况。”说这话的时候,她的表情就跟蹲在马桶上便秘了一样。 恩心初进大学的时候确实跟着大伙喝了一次,结果两杯就上了脑,发了片刻酒疯,把一位不认识的大婶当成了妈,撒娇哭闹了半天,隔日别人提起这件事来,恩心已经完全不记得了,但知道之后她羞愧万分,发誓从此再也不沾酒精。 小五最后决定买一扎,和班长出门了。 恩心洗完最后一把金针菇,回到座位前,托腮看着窗外的景色,放空起大脑。窗外的玻璃上,有一层淡淡的水汽,显得白天的景色更加光怪陆离,很富有斑斓烟雨的情怀。申城的天气就是如此,不是很热就是很冷,似乎春天和秋天这样温润的季节,只会停留一个阵雨的时间,风一吹过,就该迎接极寒炙热的到来。 但是比起一二月,三月份接近清明的节气,温度会回暖一些,并伴着绵绵细雨。这些天的云层很厚,从白色的,慢慢已经变黑,好像在白云里滴入了一点一点的墨汁。 忽然就想起来,燕晗这时候应该没课,难道会在诊所里给病人看诊? 急急忙忙的将燕晗的手机号,从书包里翻出来,便签条上的号码她记得滚瓜烂熟,但仿佛每一次却要仔细确认一遍,她才能提起勇气找他。 “老四,你说我要不要买个手机?” 恩心说话的时候,老四刚爬上床铺不久,萎靡的神情被她这话激得一顿,惊悚的问:“你脑子没坏吧阿心!当初不是说有了座机就不需要手机的姑娘是谁呀!” 恩心脸一红:“这不是,座机没有短信功能……” “你终于开窍了,是想给谁发短信?” 恩心一顿,支吾了半天没说出来,摊手对她道:“反正,你先把手机借我用一用。” 老四没套出话来,心有不甘,翻了个身将手机掏出来给她:“别说我不提醒你,短信我也能看的,小心别让我捉到你的小刀把!” “多谢,我会删掉的。” “可恶的女人!” 恩心拿到手机,斟酌了很久,才决定简讯的内容,每每按那一串数字,她都感觉每个数字都在腹指上跳跃,摩擦,燃烧,烫得她很想缩回手,却很努力的继续按下一个。完成这一串数字,好像在完成一个复杂的仪式,几乎用了她全部的力气,最后微微抖着手指按了发送,直到显示成功的字样,这个隆重的仪式才告一段落。 ——你在做什么呢?我在听音乐,是久石让的《summer》。 她静静的等待,本以为按燕晗鲜少看手机的性格,也许会将手机交给光沫,如此她这一个短信,他也许隔了半个月才会看到也说不定,却没想到,仅仅半分钟的时间,她便收到了回信。 ——我也会听久石让的歌,他的音乐很舒服,我比较喜欢慢柔的轻音乐,比如班得瑞的,还有宗次郎的《故乡的原风景》,有歌词的话,最好是女声的,比如手嶌葵的《the rose》和藤田惠美的《down by the sally gardens》,不过我推荐一首没有歌词的《假如爱有天意》是最近刚上映的电影《雏菊》里的原声乐。 刚听到短信铃声她还有些不相信,猜测也许是广告之类,心里却掩不住那个噗通噗通的声音,直到点开,看见确实是他亲自回复的时候,那种心花怒放的声音,骤然在她身体里,在她心脏里,爆裂起噼里啪啦的爆竹声,她感觉自己整个世界的烟花,都在这这一刻盛放了。 * 恩心看着他亲自回复的短信,平复了许久欣喜癫狂的情绪,才打开电脑,照着燕晗提到的歌名搜索。忽然之间,老四的手机音乐便开始循环往复。 恩心不经意低头一瞥,霎那被显示屏上的那串号码震住了。 是燕晗的手机号…… 竟然是他亲自打来的电话? 恩心盯着手机屏幕看,慢了一拍的节奏才接起来,糯糯的喊了一声喂。 燕晗的声音就如从天庭下凡来的治愈小天使,泉水叮咚,格外动听的敲打着她的耳膜:“蘑菇小妞,有没有听我介绍的音乐呀,真的很好听很好听,你一定要听!” “嗯嗯,正在听。”恩心笑了,眼底闪过的祯祯字母,立即换成跳动的乐符,悦耳的女声通过扬声器,连燕晗都能听见一二。 down by the salley gardens my love and i did meet 我曾和我的挚爱相遇在莎园中 she passed the salley gardens with little snow-white feet 她踏著雪白的纤纤玉足,轻轻走过莎园 she did me take love easy as the leaves grow on the tree 她要我简单的追求真爱,就像大树长出树叶一般自然 but i being young and foolish with her did not agree 但我是那么的年轻愚笨,从来没有听从过她的心声 in a field by the river my love and i did stand 我曾和我的挚爱并肩伫立在河畔的旷野上 and on ning shoulder sheid her snow-white hand 她把她嫩白的小手,搭在我那微微倾斜的肩膀上 she bid me take life easy as the grass grows on the weirs 她要我简单的去生活,就像那生长在河畔的韧草一般 but i was young and foolish and now am full of tears 但我是那么的年轻愚笨,现在唯有泪水涟涟,感怀满襟 …… 她播放的是藤田惠美的down by the sally gardens,中文名是《莎莉花园》。 藤田的歌曲很柔和,充满爱与感情-色彩,听在耳中,就如又一层软软的又温柔的纱布贴合在肌肤上,特别能令听者的身心都放松下来,去感受这样一场心灵的音乐盛宴。 恩心听到这样的音乐,仿佛身临其境了大自然沁人心脾的芬芳,眼前不再是冰冷的电脑机械,闭上眼就能看见莎莉的花园在眼前,里面有郁郁葱葱的绿树,和晶莹的硕果葡萄等倒悬在阳光下的紫藤架上,身旁就是一个秋千,瞬间让她回到最初的天堂,在秋千上随风摇摆的时候,那个男子,身着最简单的黑西装,在曜阳光辉下,张开了双臂,缓缓朝她走来。他的绝美笑容,就是她的人间四月天。 在这个世界上,也许最神奇就是歌曲,音乐,旋律,只是几个简单的音符,听在不同人的耳中,却有不同程度的感触,往往一首在旁人听来在普通不过的歌曲,却往往能触动另一个人的心灵,甚至灵魂也深陷其中。 恩心莫名被这样一首歌感动,触碰到了那根唯一的肋骨,悄悄的将这首歌下载在电脑上,循环播放。 奇怪的是,燕晗他分明不在这里,却好像就在她身边看着她一眼,笑声从手机里传过来:“蘑菇妞也终究是个女孩子,一首歌罢了。”他说:“以后有机会,我再唱歌给你听。” 恩心眼睛一亮,心动的不行,之前听阿晗唱童谣就觉得他歌喉很亮,很纯洁,给人一种简单干净,却十分空灵的感觉。 “燕大神真的会给小蘑菇唱歌么?” “燕晗一言,奥八(巴)马也难追!”他在那头提高了嗓音,笑得比她还要兴奋幼稚:“对了,我在诊所里无聊,你过来陪我一会儿。” 呃……要她现在过来? 那么火锅聚餐怎么办? 恩心刚刚抬起头,却看见小五和班长不知何时回来了,老四带着一副捉狭的尊容笑道:“知道你晗佳人有约,还不快去!” “这年头,连最木讷的阿心都有对象了,男人婆还能愉快的生活吗!”小五顶着一个男生头笑着抓狂。 “小七,恋爱重要,也不能拉下学习,大四还有考研呢!”班长也调侃:“不过,这时候就不要想别的了,赶紧换个好看的衣服赴约,万一佳人落跑,可别怪我们。” “谢谢……”恩心吐了吐舌头,万分感激舍友们的谅解,在众人七手八脚的指导下,换了素白的长裙出门。 这一路去诊所的路上,居然比首次面试,心情还要忐忑万分。 不过,燕晗始终是燕晗,他永远都在每个人对他的意料之外。 并非想象中的,西装笔挺,准备好鲜花美酒和烛光晚餐,优雅绅士的等待她。 也不是完全是一个大孩子,窝在沙发里看电视,周围满是零嘴儿和模型玩具,等着她来收拾。 恩心下了车后,一路跑过来,站在诊所的门前喘气,尽快顺平自己的呼吸,整理了一下着装和头发,刚刚想敲门的时候,门却从里面打开了,一个陌生男子看了她一眼,从容愉悦的走了出去。 那个表情……恩心丰富的词汇都难以言表,只能用一个‘爽’字形容了。 介个……为毛一个男人从另一个男人的屋子里走出去,要以这样的表情呢qaq。 若燕晗只是个普通的男人,指不定她就会想歪,可燕晗他是著名的心理诊疗医师,这种情况只能说明,刚才那位是他的病人而已。 果不其然,恩心怔忪的几秒钟,燕晗已经从房间里出来了,指了指客厅里的一个中年女子:“你进来吧。” 随后,就看见了站在门口的蘑菇,蓦然哼哼两声皱眉:“蘑菇妞儿,你太慢了,快进来帮我做记录。” * 恩心知道今天她这一身刻意的打扮,完全是泡汤了。不过,是她自己会错了燕大师所谓相陪的意思,咎由自取。 恩心拉了拉长裙,委委屈屈的捏着水笔,站在燕晗身边做记录。 今天一整日,燕晗都在会诊,早上有一个客人,下午这是第二个。 眼前的女年女子姓楚,楚怜,名字虽然楚楚可怜,但其人却反其名,她是个成功的女商人,在某些方面与恩老夫人有得一拼,都是冷高的硬骨头,社会上的人给她们统一称呼——巾帼铁娘子。 燕晗在诊所会诊的时候,通常穿着白大衣,发丝稍作整理,一丝不乱,整洁有序,整个人高挑笔挺,宛如骀荡春风,英气飒飒,很有医生的范儿,或者应该说,这一身白大衣,天生就是为了燕晗而制作的,医生这个神圣而纯洁的职业,也是为燕晗所诞生的。 楚怜进门后,先是打量了燕晗一眼,中年女子毕竟不像青春少女,对好皮相的男人会有怀春的心态,遑论她是个做生意的商人,最能扒开外衣看透某些事和人的本质。 还未等燕晗询问,楚怜先发制人:“作为一名著名的心理医师,你不觉得自己过分年轻了点?” 燕晗闻言,抬起头看她,出路典型的‘晗式笑容’,纨绔、高傲、不可一世、甚是视周围的一切如蝼蚁,了如在其燕大师的掌中,随意的掌控,就能将对方翻手为云,覆手则为雨。 他的语气更是孤冷自傲:“年纪轻难道无法当著名的医师和学者?”他轻蔑一笑:“我认为,世界上只有两种人,一种是笨蛋,风烛残年的时候,才有成就,或者一生都是碌碌无为,譬如你们这种人。另一种,就是天才,再普通人尚在开发智力的时候,他们就能将世人玩弄于股掌之间,能将古人的理论推翻,也能预测未来会发生的一切,譬如我这种人。” 楚怜听得一愣,半晌过后才发现燕晗是在讽刺自己,羞愤的霎息红了一张满是脂粉的脸。 燕晗却满不在乎,轻轻眄她一眼:“还有什么话说?” 恩心在一旁看了都觉得脸蛋疼,无比的疼,忍不住伸手掐了掐他:“正经一点。”本以为,旁人劝说燕晗那是徒劳无功的,没想到恩心一发话,燕晗竟然听了,闲逸的躺在太妃椅上道:“没话说就开始诊治,别浪费大家的时间和金钱。” 燕晗居然手下留情,这种事是绝对不多见的,恩心自己都觉得匪夷所思,她的能耐有那么大么? 楚怜却对燕晗的事不熟悉,做生意的最重要的就是那一张脸,就算是私底下交锋也不能输,何况这里还站着恩心这样一个第三者。 为了博回自己的一丝颜面,楚怜再次发难:“听说你还会催眠,正好,我这天晚上总是睡不着,你试一试让我睡得安稳一些,而且要每天晚上都这样安稳。”话毕,楚怜卸下方才弱者的姿态,换以高傲的神姿望着他。 燕晗与她对视两秒,巧然一笑,正襟危坐的开始解释:“你知道什么是催眠么?” 恩心是第一次接触‘催眠’这个知识领域,听了燕晗的提问,好奇心像泉水般冒出来,也竖起耳朵认真听取。 “催眠是运用不同技术引发的一种意识的替代状态。此时的人对他人的暗示具有极高的反应性。是一种高度受暗示性的状态。并在知觉、记忆和控制中做出相应的反应。” “简单的来说,我可以运用催眠术,对我想要操纵的对象进行心理暗示,从而达到,让对方完全按照我的想法行动的一种手法。但是催眠也有许多障碍,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很好的运用它。” “从科学的角度来讲,催眠的成功与否关键在两点,一是催眠者的技术,二则是客观物体,就是被催眠者的自我控制能力是否强硬。一般来讲,普通人的自我意识并不强硬,处于比较薄弱的状态,很容易被具有催眠技术的人所催眠甚至操控。所以,被催眠者需要在一种安逸放松的状态下,才更容易进入催眠,被下达指令等等。” 燕晗停顿片刻,找了个舒适的姿势,撑着下颔继续笑道:“可我也说过,更关键的一点,在于催眠者,是否是‘催眠易施性高’的技术人员。换句话说,世上有人是‘催眠易受性高’,很容易受到催眠,而我就是容易让别人受到催眠的人。” “我说过,世上有两种人,一种是笨蛋,一种是天才,而我就那个天才。” 燕晗的祖辈上曾出过心理学与催眠学的双向天才专家,恰好他正是遗传了先祖的能力,他的声音从小就有一种蛊惑人的力量,在潜意识里很容易就催眠一个人听从他的安排做事。燕晗小时候,就在不知不觉的情况下,让家里的仆从帮他多拿一份零食饼干,也令周围许多人很容易就喜欢上他。 虽然他那时候并不知道自己拥有这种能力,但是他已经能感觉到自己的异于常人,直到那场绑架事件之后,他才正视自己的能力,并开始逐渐学习完善自己的催眠术,利用他天生的声线,通过语速,表情,双眼的凝视力,来催眠他人。并且至今为止,但凡他施下的催眠,无一例外全部是成功的。 燕晗简略的诉说了关于催眠的知识,楚怜和恩心双双听得一愣。 恩心具有一些心理学知识,所以略微能听懂,但当燕晗说到催眠术的时候,她不由得回想起几个情景——因燕晗的声音,从而失去自我意识的情景,她当时似乎完全跟着燕晗的话走,他说什么,她就会成为他所想的。 所以,那时候她摔疼了,燕晗对她说:“并不疼的。”她便不觉得疼了。 所以,那时候她精神很好,燕晗告诉她:“你累了,还是睡一会儿吧。”她便被突忽其来的倦意侵袭,深睡不醒。 所以,那时候,她在他怀里放心大哭,他的没一句安慰,告诉她:“没事了。”就像在她身上注射了安定剂,立即令她的情绪安定下来。 恩心疑惑了,却又不敢肯定,这一切,真的是燕晗对她的催眠么?那么,她对他的喜欢,对他的迷恋,对他的一切关注以及感情,他是否也参杂了作弊的行为在里面呢? 她看了看燕晗的眼睛,一时间很是迷惘,他的琉璃色眼睛,是那样的干净纯洁,她可以确定,世界上绝对找不出第二个男人,会拥有燕晗这样干净的眼神和灵魂。 她不愿意相信,也不愿意承认,燕晗是绝对不会对她做这样的事的。 相比较恩心的镇定,楚怜却仿佛在云雾里游荡一下,面对两人已经完全失去了自我意识。 恩心刚刚觉得楚怜的神情状态特别迷茫,有些不对劲,正想上去喊她的时候,燕晗便拉住了她的手,站起身对楚怜说:“你现在可以回去了,我以为你并没有心理状态,只是你在最近的商战上输了一大笔,我猜想那并不是一笔小数目,导致你无法入睡。如果你能收一收在商场上的心思,转到家庭,我相信作为女人,你能过得更加滋润。” “送客!” 燕晗恢复到冷峻的状态,半眯着眼,声音像是一堵冰墙,硬生生的将对方拒之门外。 恩心送走了精神恍惚的楚怜,回来的时候,燕晗已经换下了白大褂,露出里面碧绿色的羊绒衫,再换上黑色遒劲的锦绒大衣,黑色的衬托下,显得他唇红齿白的容颜,越发清辉靓丽,美貌动人。 恩心看着这样的燕晗愣了愣,躲闪了一下眼神问:“不看诊了?” “不看了。” 燕晗拎起了一个背包,往恩心肩膀上一带:“帮我背着,我们去看房。” “什么?”恩心觉得自己好像听到了一个特别滑稽的笑话,看房?和燕晗去看房? t.t他们又不是新婚夫妇,看什么房! 恩心一头雾水的盯着眼前弯腰系鞋带的男人,娟丽的背脊线条在他身上,蜿蜒出特别好看的曲线,从肩膀一直衍生到尾骨,那是一种诱人的姿势,是一个涂了毒液的苹果,站在他身后的看着,若是一个忍不住,恐怕就会冲上去,从后面拥抱他。 恩心咬着后槽牙忍,忍啊忍,燕晗他磨磨蹭蹭,玛丽咕叽的终于系好了鞋带,皮鞋锃亮的亮瞎了她的眼。 他笑道:“还记得过年的时候,你住了几天的那套房子,那个主人最近搬走了,我挺中意那房子的风水,买了下来,你就住哪里平日帮我打扫一下,好不好呀蘑菇妞儿。” 燕大师……您老人家都这样请求了,她能不答应么? 他的语气这厢变得极其可爱,让人无法拒绝,想要就这样宠溺他,宠到天荒地老。 恩心吸了吸鼻子,望天,无力的笑笑,点头说:“好,再每晚给你守门,若你回来,就给你烧饭吃对不对。” “而且,要有红烧肉。”男人得寸进尺。 “好,有红烧肉。”恩心笑。 “而且,要有饭后甜点。” “可以,我尽量学。” “最重要一点。”燕晗微微倾□,低低的与她对视,眼瞳里的琉璃色晶莹剔透,古波翻卷,碧海苍蓝,“别忘记,要有最好吃的蘑菇汤。” “好,一定有蘑菇汤。”恩心笑,一个语气,一个神情,一词一句,一笑容,温婉动人,在他眼里,世上再无人能与她相提。 * 为了搬去燕晗的新宅,恩心需要整理一下行囊,包括留在恩家的一些衣服。 再次踏入恩家,叔叔一家三口并林叔都在吃饭,老夫人胃口很差,在房中休息。 四人看见恩心的时候,都免不了一怔,林叔率先反应过来,急急忙忙的过来要给她拎包,低声说道:“阿心你回来的正好,老夫人这几日也有点念你,只要你低头认一认错就能回家了。” 恩心的眼神在饭桌上的三人之间辗转逡巡一番,回首,对着林叔摇头笑:“不用了林叔,我在外面有住的地方,不回家了。” “哎呀,你这孩子,什么房子,你钱也不多,哪里来的钱租房!” “但是那个房东新买的房子,他好像需要一个全职保姆。”恩心笑着说,口吻里满满的都是小小的幸福。 林叔听了双眼一弹,随后叹气:“你也是倔强的脾气。” 林叔带恩心上楼,路过饭厅,她并未留给桌上三人多余的眼神,恩孝廉和在凡并不在意,宋槿蓉见了她的神情,将筷子朝桌上狠狠一砸,磨着压根阴恻恻道:“你看看她什么态度!” 在凡蓦然抬头冷冷盯了自己的母亲一眼,说:“你够了吧。”随后,一言不发的离开了饭桌。 宋槿蓉立即站起来指着他后背道:“在凡你回来!恩心这小贱人这样看我,连你也敢用这种态度跟我说话?”她似乎有滔滔不绝的怨怼和苦水,需要找一个人,找一个环境吐露。恩孝廉这时候拉住了她,冷硬着语气道:“你确实够了,你究竟是想要恩心走,还是想要她留下?” 说完他也没了胃口,扔下筷子和妻子,披上外套就往门外走。 “你们这都是什么意思!”宋槿蓉尖叫着拉扯桌上的白布,一桌的佳肴饭羹徒然就这样被她摧毁,满目狼藉的躺在地上。 宋槿蓉捂着胸膛,她气不过,因为过年的那档子事,老夫人就没有给她好脸色看,现在甚至连她的儿子和丈夫都像木头人一样,整个家都陷入了一种低沉的状态。 明明是恩心才导致他们家的分崩离析,却好像这一切错误都是她宋槿蓉一手促成的,一个个都摆脸色给她看! 都是因为恩心,都是她的错误。 宋槿蓉沉入一种,她自己也无法控制的状态,而将来她在背离光明的道路,越走越远。 作者有话要说:阿心要站起来了,哦哦哦 之后的情节,有满满的燕晗与恩心的对手戏 第23章 你若化水我作泥 恩心在屋子里收拾衣服,装在背包里,拉上拉链,刚转身就看见在凡站在门口,双手插在口袋里,歪着脑袋看她。在凡的身高分明矮了一些,却好像硬要平视着看她一样。 他走上前,从口袋里拿出一个信封递到她面前:“给你。” “什么?”恩心有些疑惑,一个月前这个少年嘶喊着说讨厌她,让她滚的神情,还历历在目,而此刻,他戾气甚重的眉眼却忽然柔软了很多,令她不得不在心里重重提防,不知道下一秒他又会玩什么花样,让她陷入难堪,再次被扮演一个坏人的角色。 “你收下就行了。”他简短的陈述,“以后会对你有帮助的。” 恩心打开了信封,看了一眼纸条上的数字,联想到什么后,将它重新塞回信封,交还给他:“我不需要那么多钱。” 在凡皱眉:“三百万而已,不多。” 语调平平,实在是不像一个只有十六岁的少年说出来的话。 但是,身为有钱人家的公子爷,三百万不过是弹指一挥,怎么会看在眼里? 可他们不会知道,在他们眼里只是当零花钱用的三百万,往往有时候是普通家庭一辈子的收入,或者一个频临死亡的患者重获新生的救命钱。 恩心听了在凡的话,不知道哪里来的脾气,很想将这张支票上的数字变成一块钱的硬币,统统砸到他的脸上! 她压制住怒意,把信封塞回他手心里道:“我一直觉得,人不能够没有钱,就如不能够没有骨气一样。就算是一个讨饭的人也是有他的骨气的,他可以不顾风吹雨打的讨饭,但是他不会去银行抢别人挣来的钱。我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女人,活在世上,不需要特别多的钱养活自己。钱够花就行了,你这个三百万,我一辈子都花不完,拿着它只是时时刻刻提醒我欠着你们恩家。” 恩家和你恩心,不都是姓恩的,干吗分那么清楚? 在凡脑子里刚刚跳出这句话,准备要说出口,蓦然就被恩心冷冷的眼神给冰冻住了。 恩心已经走了,是被他赶走的。 离开了恩家的恩心,还会和他们再有一丝一毫的关系么?显然,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不需要一个肯定的回答,他心里就已经知道了。 恩心整理好背包,打开门离开,在凡在背后喊住她:“恩心,钱多又不碍着你,你拿着也是无妨的,也许将来的某一天它会救你。” 恩心站在门口,沉默了很久,回头看着他,冷静的,沉寂的,却又咄咄逼人:“在凡,你觉得我是什么呢?” “什么?”在凡一怔,不明白她说的。 恩心说:“对,钱多不碍着我什么,哪个人不是钱越多越好,我也希望能挣更多的钱。但是这一刻,我仅仅是不想要你的,不想要你们恩家的,不想和你们有更多的交集,也不想和你们多说一句话。”她的语调渐渐升高,有些激动:“我确实是好脾气,但是请你们记住,好脾气不代表没有脾气!我也会发脾气,也有会恨一个人,会讨厌一个人的时候!” 恩心说完,不顾在凡脸上错愕的表情,转身就走,下楼路过饭厅,冷冽的目光停留在宋槿蓉脸上两秒,踏着重重的步伐开门离开。门刚刚被关上,就听见里面有什么东西猛地撞上门框,乒乓一声,尽是陶瓷的碗和盘子掉在地上打碎的声音。 其实,恩心有时候挺弄不懂恩家人是想闹哪样,观察至今,她看得出恩家的人各个又那么点傲骨,眼睛里容不下沙子,即便当初老夫人费了一番口舌留下她,叔叔他们再孝顺,若真不喜欢她,有的是手段逼着奶奶让她走的,何至于拖了那么久,最后让在凡忍不住赶他走。 林叔说过,也许是看在恩心过世的父亲身上。当年的中越战争,因老夫人的一念之差,让爸爸去做最后一笔军火生意导致他卷入争端去世,又令妈妈饱受了痛楚,带着受伤的恩心离开十二年后才重聚,老夫人觉得让她们母女俩吃多了苦,因此希望能补偿她的缘故。 可真的是想要补偿么? 恩家是财阀世家,有权有势,若真想要补偿早就将她们母女从云南带回来了,为什么隔了十二三年,才忽然慰问她呢?恩心想到的可能只有一个,因为妈妈从前是在舞厅唱歌的,她身世不好,职业又糟糕,根本入不了恩家的大门。当年恩父为了要娶妈妈,动了许多心思,也跟老夫人抗衡过,终究是因为老夫人爱子,才同意了他们的婚事。 可如今恩父已经过世,妈妈在恩家大约也没有一席之地,老夫人这才流放了他们母女。可见,恩家也是重男轻女,并不待见她这个孙女的。 “所以,老夫人才让燕晗做恩家的外姓孙儿么?”恩心问林叔,林叔的眼神有点尴尬,点点头说:“也算是吧,因为燕老爷那会儿在大陆有生意,所以住在恩家对过,燕家的长辈忙着生意的时候,阿晗这孩子天天往恩家跑,有时候吃饭,有时候睡觉,最后索性就住下来了。” “那为什么我来他却要搬走?”恩心有点疑惑:“我同燕晗,根本不冲突。” 林叔说,是燕晗自己非要走的。恩心再细问原因,林叔却答不上来,很是敷衍。她想也许林叔他们也不清楚,因为燕晗此人的脑瓜里有太多五花八门的想法,让人琢磨不透,即便下一刻他忽然要出国流浪,恩心也不觉得意外,这就是他做的出来的事。 “阿晗在七岁之前,是个远近闻名的小天才,记忆力特别好,过目不忘,对数字也很敏感,会围棋会弹琴唱歌,也会画画书法,十八般武艺都精通,第一次考试所有的科目都是满分,每天都拿小红花,个性又活泼俏皮,特别会说话,一张嘴哄得长辈师长都对他赞不绝口。别说你叔叔和婶婶喜欢他,凡凡也敬仰这样一个哥哥,连素来稳重的老夫人在外人面前提到他,都是面带微笑,目录骄傲的神情的。” 恩心听了也笑,燕晗是一块宝,被众人捧在手心,视若珍珠的宝。 只是,为什么是七岁之前?那之后怎么了?这一点,她有点莫名。 但林叔却不想再回答,在恩心坐上公交车的时候,站在月色下遗憾道:“有一些事的发生,会改变一个人的性格和命运,不仅耽误了阿晗,更委屈了你。” * 时间就像秋水,从指间快速流过,悄无声息。 恩心在新房里住了几天,燕晗也许因为工作特别忙,这两天没有来新屋里住过。但他头一次来,便是一大清早,背着一个乌黑的箱子,斜挎着一个绿色的小包,站在她卧室门口笑:“懒蘑菇快起来,宋朗的b大今天去朱家角,带你一块儿!” 当时,恩心穿着睡衣站在门口,衣带松在圆润瘦骨的肩膀上,难以置信的看着素来以懒觉大王著称的燕大师,居然一大清早就站在她门口! 居然,他比她起的还要早! 燕晗看着她,眼神忽然就变了,喉咙里含着橄榄般道:“蘑菇妞儿,拉一拉带子,不不不,不是睡衣的带子,是里面的那个,唉,你难道还没带胸衣,你不会是还穿小背心吧,你难道是a罩杯啊!” 结果,燕大师顶着一颗紫色的左眼出门,身后的两个保镖憋笑憋得内伤——情商过低的燕大师,也有被女人揍的这一天呐! * 早上六点半的时候,恩心已经背着包在b大的教学楼等着了。燕晗先去找宋朗,让她一个人先来了b大。但是她觉得自己来早了,教学里空荡荡的没有人影。 她绕着走廊跑了两圈,朝手里哈了哈气,一二三四五……来来去去,跑了好几圈,累得趴在门口,再一看手表,只过了十分钟。 恩心休息了片刻,起身走下楼,往操场上转悠。 不得不佩服,b大的建设得特别国际范儿,操场堪比一个小区那么些平方米,光是篮球场已经占了两个教室的面积。这时候,有两个少年在打篮球,躲闪,转身,三步上篮,水到渠成,姿势优美。 恩心记得,偶尔会看见宋朗拢着一帮人打篮球,也偶尔会看见冯仕吉妖娆的身影参与其中,却独独,看不见燕晗。 真是,他要那么高的身高做什么。她揉鼻子,笑了笑,随即又闹不懂自己笑什么。 风吹草动,蓝天白云,呼吸新鲜空气最好,然后她看见了栏杆上,坐着一对男女,互相拥抱而后亲吻,姑娘腼腆,窝在青年男子的怀抱里,指着天上的云朵说:“看,这朵像不像小兔子,那朵像不像棉花糖?” 男子鄙夷地望了一下,哂笑:“哪儿有,不就是蓝天,和白云。” 姑娘锤他胸膛:“有点浪漫情怀行不!我们是在谈恋爱啊谈恋爱啊!就算眼下是大白天儿的,我想看星星了,你也要假装是晚上,有星星有月亮,还有流星雨!” 男子刮她鼻子,呵呵一笑:“小傻瓜!” 恩心听着,有一种奇妙的东西在身体里滋长,她忍不住想,如果我也能有个男朋友,我们会像他们一样,早晨一起通一通电话,闲来无事在操场手拉手走一圈,然后坐在食堂里讨论饭菜,你喜欢吃肉,我喜欢吃菜,互相交互,其乐融融,再到晚上看一出流星雨,许下一场白头到老的心愿,这样的人生,也许就能完整。 她想的热闹,完全不注意那队情侣没了人影,校门口聚集的人渐渐多起来,背后突然被人敲了一下,恩心惊悚一番,回头便看见一张精彩万分的脸,嘟着红红的嘴唇,拦住她胳膊显摆:“阿心,我帮你教训过在凡那小子了?” “嗯,什么?”恩心默默地移开他的爪子,谁知他又搭上来:“他在过年的时候欺负你了对不对?混小子,有娘养没娘教的,都怪燕晗这混蛋教坏他的,其实……其实他也没那么坏心眼儿,就是脾气有些犟。” “嗯,所以你的意思,你脸上这些青青紫紫的印痕,是在凡揍的?” 宋朗立即跳起来:“呸,哪能是他揍的,我自己朝门板儿上嗑的,在凡那小子只有被我揍的份!” 如果这事放过年前,她还会替在凡皱一皱眉,和宋朗置气几天,如今再一想,两家人关系都僵硬到这份上了,她何必热脸贴人家冷屁股。 原来,有些事看起来复杂沉重,但是解开了也就那样,随云散去,也好。 她耸肩笑了笑,有些事不关己。 宋朗指了指自己的脸说:“瞧瞧兄弟够瓷气儿吧,这脸上的战绩可都是为了你哈。” 恩心打了个喷嚏,竖起大拇指:“瓷气儿极了,就是你以大人揍了个小孩儿,有点跌份儿。” “你怎么说话的!”宋朗听恩心冲了他一嘴,又急得跳脚,还没说什么,冯仕吉和燕晗肩并肩走过来了,宋朗在恩心旁边嘀咕:“这两人倒一起上学了?” 恩心迷糊地问:“怎么这么说。” 宋朗歪嘴道:“fby很喜欢粘着燕晗,但是我跟他那么多年来,总觉得燕晗对他淡淡的,偶尔聊个天笑一笑罢了。每天早晨都是我先将燕晗拖起来,再去找fby一起上学的。” 听此,恩心望着两人一轮,隔着点距离,燕晗脸色比较差,周身冷冰冰的,倒是冯仕吉带着微笑,不过感觉也是淡淡的。不像宋朗说的那么严重,一时间她没放在心上。 宋朗拍了拍她的脑袋笑:“青皮萝卜紫皮蒜,抬头的老婆低头的汗,往后你就晓得了。” 说完,抬脚走向燕晗,直接送了一拳过去,燕晗眼一眯,身形一动就闪过了,抬脚就朝他膝盖一踹,众所周知膝盖是宋朗的短处,被燕晗用了十足的功力踢,疼得他嗷嗷直叫。 “丫的,有你那么狠的吗!我这不是跟你闹着玩啊,没一点幽默感!” 燕晗都懒得去看他,觉得闹心:“得了,你有幽默感你自己幽默去,别顶着个花猫脸在爷跟头瞎晃悠!让你别掺和非给我来劲!自己作出来的,自己解决。”燕晗一甩手,玉白的葱指在空中绕过一个优美的半圆,来到恩心跟前站了站,问她:“东西都带齐了吗?” 恩心呆了呆:“什么东西?” “吃的呀,出去玩的零食总带了吧?” “哦,带了。”恩心低眉说,怎么会不带,你们这一帮饿狼,她一早就看出来了,换了个大的背包装零食和糖果,鼓得要命。 “走吧。”燕晗转身,抬了下巴朝门口努:“大巴士都候着了。” * 出游最注重的就是天气,今天是晴天少云无风,在冬天里是最佳的出游日。导师也慈眉善目,伸胳膊护雏一般揽着学生:“上车的时候注意脚下,别挤,每个人都有位置的。人高的不晕车的同学往后边儿坐,有晕车的同学要吃药的到老师这里来拿。” 三百多人,其中贵胄子弟有自驾,剩余的平摊到七辆巴士车上绰绰有余。恩心这边正排着队,扭头找着宋朗的时候,就看见他对自己招手:“恩心,过来,坐燕晗的车走。” 她顿了顿,朝大巴士左边一望,全黑加长版,还亮闪闪的,价格斐然,不正是燕晗那辆拉风轿车,恩心看着只觉得眼睛疼,她这辈子都忘不了这辆车。 听了宋朗这货大呼小叫,巴士前排队的不少人冲她看了看,眼神顿时复杂起来,恩心对视了一眼就觉得脸上烧得*,冲宋朗摇手:“我还是坐巴士吧。” 说完恰好轮到她上车,头也不回地就上去了,身后的宋朗愣愣地瞧着,有点摸不着头脑。 “她就这性子。”燕晗拎着他的汽车人背包从车里跨出来,两肩带上的扣子一扣,声线略微轻松:“众生平等,见不惯那么多高低优劣,一边容纳,一边却用沉默顽强排斥抵抗,眼不见为净。” 宋朗听了更糊涂:“燕晗你说什么呢?” “我在念经。” “呸,别把我当二愣子,那什么佛经天竺经都是梵文!” 迎着阳光,站在身侧的高挑男子瑰丽而笑,貌若天仙,“宋朗啊,你就是个二愣子。”说罢,拍拍屁股就走。 宋朗来不及还嘴,忙问:“去哪儿呢?” 燕晗没回头,摇了摇手说:“天气好,本大师的心情也好,今个儿不坐轿车了,我要当一回普通老板姓,坐巴士!” * 一车子的人窸窸窣窣的骚动,不时扭头看一看最后一排的四个人,再回头低声讨论。 想也知道他们讨论些什么,毕竟整个年级打乱上的车,自个儿班的都是些不屑坐巴士的金贵人,早晨做好点卯的差事就纷纷上自家车走了,留在巴士上的都是靠成绩考上b大的,一日三餐清粥小菜的老百姓,见了校园里风云人物,怎么也要七嘴八舌多看几眼。 倒是恩心身边的三位金主很淡定自若。 不晓得燕大师今天是不是把兴奋剂当成安神药嗑了,她前脚上来没多久,屁股还没坐上那位置,他后脚就上来拉着她往后走,恩心连忙喊:“包,包没拿。”燕晗两步回头就拎回来塞她怀里:“抱好。”然后站在最后一排的三个男生前,面无表情说了个字:“让。” 恩心站在他身侧,看见他那漂亮的眸子里藏了泠泠利刀,刀锋寒气逼人要剜人一口肉似得,吓得眼前三个男生哆嗦的时间都没有,立即就带上东西跑了,连倒数第二排的四个男生也人走座位凉,没人敢招惹燕疯子。 恩心挺看不懂他们这些人的心思的,燕晗这人呀,也不过是霸道了点儿,无理取闹了点儿,小家子气了点儿,有什么好怕的呀,一不会骂你们二不会打你们。可是她不知道,这只是燕晗的一面而已,谁人没有第二面第三面的自己,今天她看见的就是另一个尚未被她意识到的冰冷决绝的一面。 燕晗跨开腿坐在当中,舒懒地呈现大字状,拍了拍左边的位置:“来,蘑菇妞儿,坐这儿。” “哦。” 恩心只能应了这个小霸王,在众人的炽烈目光中入座,随后宋朗和冯仕吉都跟着上来,在燕晗右边扒出了两个位置坐,于是就成了现在的情况,六个人的位置,燕晗一个人占了俩。恩心虽然在角落呆着,但是也觉得有点尴尬,她都忍不住要拿包挡着遮脸。 “吃的呢?”身旁的燕大爷休息够了,发话。 恩心一凛,拉开包一个个往外掏:“要吃什么,薯片虾条,还是鱿鱼海苔。” “就这些?” “就这些……” 燕晗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夺过背包翻啊翻:“不可能,你不可能不知道我要吃甜的,老子从来不吃这些膨化垃圾!”燕晗挖啊挖,所有的零食散了一地,宋朗和冯仕吉都忍不住要揍他了,不过看见那么多吃的,食欲上来,拍拍手,懒得跟燕疯子较劲,搓搓手将零食都抱怀里。 但燕晗这里翻了个底朝天,还是没有看到他日思夜想的东西,瞬间一张明丽的容貌就垮了,幽怨地望着恩心,看见她盯着一个参差不齐的蘑菇头就想将它拔下来,拆开来看看里头是不是发霉长疮。 恩心感受到他毒辣的目光,淡然从容地望了一眼车窗外,嗯,杨柳依依,流水洵洵,风景如画。 等到身旁的人负气转过身时,她才拿出脚边的背包,从里头掏出一根真知棒伸到那人面前。 “劳驾,给宋朗。” 燕晗捂耳朵:“不给。” “真不给?” “……” “宋朗,真知棒要不要,西瓜味的?”恩心说着,扬起胳膊要抛给最右边的人,突然在中途被截下,燕晗一骨碌坐起来就抓住那颗糖,三下五除二拔了外皮塞嘴里,嚼得欢喜。 “呀,你想给我早说嘛,何必用这种招眼的方式,我们好歹是邻居,都说远亲不如近邻,平时我们家顾看顾看你那是顺便,邻居嘛应该的,你何必那么客气,唉唉,那一包都是给我的吧?是我的吧?”还不等恩心点个头,燕晗已经迫不及待把背包抢过来了,翻开一瞧,糖果布丁果冻巧克力,都合燕大师的心,顿时喜上眉梢,歪了嘴乐呵呵笑起来:“知恩图报还涌泉相报,蘑菇妞儿你以后一点是个贤妻良母。不像某些个白眼狼,吃我的用我的玩儿我的,去年连个生日礼物都没给补上!” 冯仕吉和宋朗顿时横着眼瞪,冯仕吉是个厚积薄发的性子,一两句惹不了他,倒是宋朗没他那么好的忍性,隔着冯仕吉将手里的漫画书丢过去:“奶奶的燕晗!你今天吃火药了说话老噎我啊!” 燕晗歪头闪过,漫画书砰的撞上玻璃,他伸手拿过来丢还给宋朗道:“我这是广散鱼饵钓鱼,谁觉得中了自己上钩。”扭头又跟恩心说:“你宋朗哥自知理亏,蘑菇妞你可别学他。” “不对啊。”宋朗作为知晓内幕者,高深莫测地看着两人,故意揶揄道:“燕晗,我似乎发现你对我们家恩心格外仁慈啊,没见过你对哪个女生上心过。自从我们家恩心来了之后,你周身那股黄暴之气少了很多,换成了阵阵蠢萌二傻之气……”话没说完,燕大师一脚已经踹过去了,两人顿时扭在一块儿。 接下来就是一个鼻青脸肿,一个泰然无事,下面的哀嚎求饶,上边儿的闲得抖脚吃零食。不过,处的久了也看习惯了,恩心觉得自己的开阔了眼界,心脏的承受能力也增强不少,挺不错。 她悠闲自得地翻出书,打开,摩挲纸张的粗砾感,一份悠久的沉淀钻进骨骼里。她自幼就是读纸书的,不少还是民初弥留下来的黄卷书。恩心喜欢这样陈古的感觉,每当胸腔中的沙尘暴动摇颠簸,只要触碰到文字和纸张,心底的喧嚣就能被瞬间压下。 冯仕吉被两人夹在中间自然很不痛快,立即抱头逃出来,站在一边觑了觑,见靠窗的姑娘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能翻书阅读,妖冶的嘴畔和眼角微微弯曲,颜色蓦然加深一层,他好整以暇地看了她片刻,走过去问:“恩心小蘑菇,让我做里边儿行么?” 恩心在看书的时候素来波澜不惊,这次却因为他过分亲昵的称呼,手指难以察觉的抖了抖,她和冯仕吉见面没超过三回,话也谈不上几句,大多看见他跟在燕晗身后,她与燕晗交谈时彼此客套的打声招呼罢了,她喊他从来用全名,他称呼她,也是恭恭敬敬恨不得加上恩家小姐几个字。数日不见突忽其来的亲昵,不得不让她心生警惕。 冯仕吉将手肘搁在前排座位上,撑着精致下颌含笑看着她,明明像惊弓之鸟却强装镇定,跟早年的燕晗很像。 “不能让么?”他觑了觑另一边,无奈又嫌弃:“瞧两个大老爷们,太粗矿,我可没学过武术,怕殃及池鱼。” “没有。”她移出一个座位,将背包拿走:“你坐吧。” “多谢。”他璨然一笑,这样的美貌要真比较起来,兴许可胜出燕晗一分也不为过,但是看在恩心眼里,莫名生出一点此为两种生物,无可攀比的想法,即便当真要比,他又如何比得过燕晗呢? 恩心将头扭回来,继续看书。 沉默片刻,最右边的两个人继续闹腾,精力不减,倒是前排的许多人受不住车内沉闷的空气,打起了轻鼾。导师站起来替睡着的几人开了开床,分付司机暖气开小点,伸手推人说:“别睡了,等会儿起来着凉,马上就到朱家角了。” 随后,便是一片不满的嘟囔和嘈杂声。 恩心捂上了左耳,助听器传来一阵低低的耳鸣音,蓦然刺激了一下大脑皮层,不巧,这会儿冯仕吉凑近她问:“听说你被恩家扫地出门了?” 他在她左边,因为助听器一时的低鸣她没听清他的话:“你刚才说什么?” 冯仕吉看了她一眼,双眸微眯,调整了一下语气:“我是问,怎么最近搬出去一个人住了?” 不对,刚才他没说那么多。 恩心皱了皱眉,捏着书页的手指卷曲:“想出去就出去了,怎么了?”错开片刻再抬起头,她的脸上已经带了笑容,“你究竟想知道些什么?” “恩心,你不用那么防着我。”冯仕吉微微侧身与她对视,神情埋汰,哂笑道:“你也知道我们这种人,有些事情你认为能瞒过几个人,这座城市大半的上流弟子八成都已经将饭桌上的笑话来讲了。” 恩心脑中一轰,嘴角的苦笑都扯不出,她差点忘记这些富家子弟的段腕和恶癖! 不知不觉,微微挺直了背脊。 冯仕吉见这姑娘发了抖,眼中划过一丝狐疑,斟酌片刻折中了说法和口吻:“你别先想太多,作为同学和好友,我关心一下你的生活,多个朋友多条路,如果有困难你尽管找我。” 冯仕吉觉得以他冷漠的脾气放了这样的话,对方但凡不比他更奢华尊贵的,总会含笑答应,再不济也不会拒绝,谁知眼前的姑娘忽然阖上了书,给了他一个陌生的笑后微微向后靠,仰视着天窗外的如洗碧空说:“fby,既然大家都这么喊你了,我这样喊你也为之不过。我想你的家应该靠近学校,离恩家,燕晗以及宋朗都有点远吧,我为何要舍近求远来找你呢?况且,燕晗就在我隔壁,很近的距离,爬过一棵树就能到达对方的阳台。燕晗这人虽然有些奇葩,到底是本着一颗心对我,比起你想必我更会倾向求助于他。” 冯仕吉皱眉:“恩心,你想表达什么,燕晗本着一颗心,于是我根本没有心?” 她摇头,目光淡淡:“我只是不懂你想要表达什么。我六岁之前在无声的世界里过活,十多岁的时候还在孤单和沉默中学习,不过总算在此间品尝过温暖,偶尔也会贪婪地想要温暖一辈子,可有人说过,人的一生其中有五分之一都是在与孤单做伴,四分之一则留给父母,剩余的那三分是自己的爱人和子孙,但很可惜的是大多数人的顺序都是反着的,在最后的日子里,都把五分之一的孤独留给了自己。” 她说,因为我曾经的那四分之一不幸也是与孤独做伴,所以我会成为那大多数人之一,将最后的五分之一留给自己,真的,孤单着孤单着就习惯了,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构不成他人怜悯或嘲讽的条件。 她笑:“所以,冯仕吉,你那些怜悯穷人的想法,请务必收起来。” * “你们在聊什么。”忽然,那个人的声音插进来,分明是温润的嗓音却听出冷冽,分明是沉静的陈述句却隐隐有了一丝震怒。 恩心抬起头,蓦然撞入他的眸子中,愣了一秒微微作笑,“没什么,瞎聊罢了。” “真的是瞎聊?”燕晗越过她看向冯仕吉:“冯少,今天的心情看来挺好的。” “都愿意跟你上这破车了,哪能不好啊。”冯仕吉一笑,拍拍恩心的肩膀,对燕晗笑道:“宋朗白捡了个妹妹,当真便宜他了。”被提到的人刚从燕晗的爪子里解脱,听了他们的对话一时糊涂,“说我什么坏话呢?别以为我现在动不了就任由你们欺负!” 这话刚说完,那男人猛地回头送去了一个宛如刀锋的眼神,宋朗被堵得立即消声,扭头沉默地揉腿脚。 燕晗回过头,视线在两人之间逡巡,想说什么,突然车就到了,老师带着人一个个下车,燕晗突然就拎起包,抓起恩心的手腕头也不回地挤开众人先行走了。 “燕晗,你怎么回事儿,慢一点!”一路疾行,恩心的手腕被他捏得生疼,又不断担心脱队怎么办,频频回头观望的时候,身前的人又毫无征兆地站停,她没注意就往他身上撞,坚硬的背骨撞得她鼻子像被锤塌了一般疼。 “燕晗!” “恩心。” 同时出声,恩心一愣,看着他转过身带了心疼的眉眼,不像是认识的燕晗,却又无端很符合印象里的燕晗。 他伸出手,如同那个夜晚的拥抱,轻柔地拍她的背。 “我不是在你身旁吗?所以你不需要那么坚强。”他说:“恩心,你是女孩子,不需要那么坚强,像水一样就可以了。” 此刻,她的半张脸埋在他的肩膀下,露出的一双眼婆娑得厉害,水汪汪地立即就要凝为珍珠。 这种话说不上感动,说不上震撼,只是落到此情此景,落到恩心这个姑娘身上,恰恰好好构成了感动与温暖。 可惜,恩心要强的性子终究一时改不过来,吸了一口气,把满腔酸涩压下去,轻松莞尔:“没事,我说过没事的,你为什么不相信我,要只要恩心两个字的强大,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能打到的。” 燕晗放开手,看了她一眼,点头说:“愿我们家恩心此生不毁。” 这话说的……什么跟什么嘛。 不是应该说平安喜乐,幸福美好么,什么叫不毁,仅仅不毁便行了? 她刚刚升起了那么一丢丢的感动,全因那字眼没了,但是转念一想,等一下,燕晗刚才说了什么? 恩心眨眨眼,有点期待:“咳咳,阿晗,你说的那句我刚才没听见,能不能再说一遍?” 燕晗不理,转身扣了扣耳蜗:“啥,没听见拉到。” 恩心拉下脸:“就是那句我们家什么,我们家什么?” “我说话从来只说一遍,自己听不见。” “再说一遍,求你了。” “……” “燕大师,燕少爷,燕大爷!燕晗啊,阿晗!” “……”燕晗翻白眼:“想死?叫那么熟悉干吗,咱俩不熟!” 恩心绕着他转:“红烧肉之交,不熟?” 燕大师扭头:“不熟。” 她在绕过去:“蘑菇汤之交,不熟?” 燕大师挥手:“没得商量!” “嗯,时间不早了,我回大部队了,燕爷你自己保重哈!”恩心转身就开溜,却放慢了速度,一边走一边在心里数数,一,二,三……九,九点一,九点二…… “我只给再你说一遍!”燕晗咬牙,怒得笑了出来,小丫头片子任性的。 恩心转身立即跑过来,双脚并立,站定,看着男人脸上微小的龟裂以及微红的双颊,蓦然一笑,说:“燕晗,你可以不说,只是想问你一个问题。” “嗯?”听她突然换了想法,燕晗觉得也行,“说。” “如果我当真成化成了水,该怎么办?” 怎么办? 按照燕大师对他人的说话,两个字,凉拌!爱怎么拌怎么拌,不关本大师的事!抬抬下巴一哼气,扭头就跑。 现在对着恩心,却费了好一番思量,最后笑着说:“能怎么办,曹雪芹说过,女人是水做的,男儿是泥造的,你若是化成水,我勉为其难配合你一下,化作那地上的泥土,若是蒙水的不弃,记得每日来浇灌泥片刻,就好。” 作者有话要说:宋槿蓉气死了,不过到了这一步,都是她自己做的孽。 至于那个门框为什么会有盘子的声音,是因为,宋槿蓉在里面拿起盘子朝恩心砸过去了~ 第24章 烟花三月下珠溪 “要不要留在这里?”燕晗对着恩心竖起三根葱指,“三天。” “可以吗?”恩心疑惑,毕竟是学校组织的活动,平时燕晗这小霸王翘一两节课倒是没人敢说他,这么大的团体旅游,哪能中途就走就走呢? 燕晗轻轻一笑:“本大师是谁,只管往西走,谁敢拦就砍手!”他说完,不等恩心表态,立即从兜里掏出手机,快捷键拨出,里面传出一个男声,声音太轻,恩心根本听不见,只见燕晗这厢对着空气指手划脚,一国领袖风范那般嚷嚷:“嗯?就那样跟她们说吧,敷衍一下。根本不需要解释,我难得带人出去转悠一圈,跟老头子说什么说?你敢说我回来就割了你的嘴……什么置生死于度外?我什么时候要你们生生死死的了,全都活着让少爷我往死里虐!” 这音量儿倍足得很,方圆几十里都能听见,路过的两位大婶也不住地往他们俩身上瞅,闲言碎语咭呱说:“现在的孩子就是吃太好了,才得各种病,看他年纪轻轻的不仅脾气差,感觉精神方面也有问题,枉费长了一张漂亮面孔,作孽哟。” 恩心听了,默默无言地挪开两步,拿包挡脸,一副我不认识他的模样,真的是忒丢人了,哪家的皇家子弟是他这样的,跋扈是一回事,他跋扈张扬里面还有一些傻不愣登。 不过,似乎傻的很可爱。 恩心在一旁窃着笑,不晓得燕晗什么时候站身后了,一张桃花红面黑得跟张飞似得。 她心里咯噔一下,不会是听见了吧。 燕晗拉下她面前的包在手里掂了掂,不沉,大约是零食被分刮得差不多了,他卸下自己的两个包丢给她,再背上她的,丢给恩心一个使坏的眼神:“我精神失常,背不动沉的,你来背。” 果然是听到后生气了,怨她这时候落井下石,这小心眼儿的男人。 恩心把包往身上一掼,沉的要命,不知道里头放了什么东西,另一个葫芦形状的黑色箱子,好像是大提琴还是吉他。燕晗歌唱的那么好,会音乐也是正常的。 两人走了一会儿,燕晗在前头疾行,恩心的两条腿比他短,要跟上挺难的,一路快走加小跑,连这江南水乡的风景都来不及欣赏,岔气跑了好半天才忍不住说:“燕晗你走太快了。”顿了顿,又问:“这是去哪儿?” “吃饭!”他也不回头,只是懒洋洋的回答。 恩心皱眉:“你不是刚吃了那么多……” 燕晗甩脑袋:“零食,不管饱。” 恩心低头看手表,嘀咕说:“可是才十点不到,早饭还没克化吧……” 说完才想起来燕晗嗜睡的本事宛如通天,床气特别严重。宋朗说每天早晨最艰难的事就是喊他起床,早些年摸不到窍门,所以每次喊他都被拳脚相向,好好的一个俊小伙变成大熊猫的同类,有苦难言。后来宋朗找到燕晗早上出拳的规律,戴着头盔穿着钢板儿,全副武装着对付燕晗,才能完整无缺地从燕晗的屋子里走出来,从宋朗形容这段特别惨的经历来看,燕晗既然这么嗜睡,早餐一定不在他考虑范围之内。 想此,恩心突然觉得后边的背包又沉了一份,看着眼前瘦得脊椎骨都突出来的男人,重重叹息:“早餐不吃,对身体很不好的。” 她说的很轻,不晓得燕晗有没有听到,半晌,他却回眸迎着阳光一笑,金色的粒子洒在每根细长的睫毛上,星星闪闪,细碎如丝:“带你吃海鲜,朱家角的海鲜。” 眼下时间还算早,不到午市,许多茶馆酒楼都空闲着,里头只有三三两两的市井小民吃浇头面,碗前搁着瓜形的紫泥砂壶,跑堂的男生穿着简单的袄衣,肩膀上挂着一方白布,慵懒地给各座的人添差,偶尔耍一壶功夫茶显摆。 老板是个四十左右的中年男子,面目慈善和蔼,这会儿戴着一副眼睛,目光沉沉,凝眉盯着上头字看,慢悠悠地捻了一页翻过去,眼镜里反射光恰好看见走进来的人,屁股底下的竹竿摇椅一顿,他蓦然站起来瞅了瞅,笑得很是开朗:“这不是阿晗嘛,我还以为自己老眼昏花瞧错眼了,倒是奇怪,年还没过多久就来了,从前不到七八月可见不到你的影子。” 燕晗拱手对他笑:“柳阿叔,给你拜个晚年!” 这一拱手含笑,笑里带着敬意的燕晗又让恩心惊奇了一番,自从认识他以来都是张扬跋扈、眼高于头,谁惹我就肢解谁的一派得罪不起的模样,第一次他的目中有了人影,恩心还不习惯,凝了目光去看两人。 柳叔刚要带燕晗进去,忽然看见身后一顶蘑菇头,再瞅瞅竟然是一张水灵灵的姑娘脸,禁不住调侃起燕晗来:“小子长进了,带媳妇儿回家见外婆了是吧?” 恩心一听不觉臊了耳根子,又想着做人不能过于扭捏,只能大大方方地笑:“阿叔好,我叫恩心,是燕晗的同学。”兼邻居,只是这话到了喉咙口,又沉了下去。 柳叔又仔仔细细琢磨着恩心,大手一拍说:“好姑娘哪里的人,长得特别像我们江南女儿,眼下虽然还没长得很开,没过几年就能看出来,要叔说什么林徽因苏小小也张不了你这样的。” 这前半句话说的恩心欣喜,后边儿冒出了林徽因和苏小小,她哭都来不及,大叔,你不懂就别瞎比喻呀,要说林徽因就算了,苏小小那身份,您直接说我是那风尘女子,简直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更比一代浪得了。 恩心瞬间葳蕤下去的笑容,逐一被那男人收在眼底,不着意的甩手将桌面上的一个鼻烟壶撂地上了,‘砰哐’一声,柳叔跟着大喊:“哎哟!”,再没心思乱夸人,弯下腰去拾,心疼道:“阿晗你小子,怎么这么不小心!” 燕晗笑得流里流气:“改天给叔重新买一个。”他说的大气度,回头就冲恩心挤眉弄眼,嘴巴里嘀咕:“其实那鼻烟壶十五块一个,就在不远处的玉器市场。” 这小坏蛋是故意的…… 恩心诧异,看了看他,又越过他的肩头去看柳叔深谙的背脊,竟不觉得懊恼,咧开嘴跟着燕晗同时窃笑。 旁处的食客都和柳叔相熟,住在朱家角本地的十有八-九都认识燕晗,纷纷将柳叔往死里噎:“老柳你活该,将姑娘家比林徽因就算了,竟然去比苏小小,虽然咱们不能因人家是风尘女子就歧视,好歹人家是姑娘,脸皮子薄,说话都不拿捏下分寸,烂舌头!” 十几个人叽里呱啦地说个没完,柳叔一嘴难敌众舌,讪讪地回后厨房捣弄。燕晗弯腰鞠躬谢了大家:“多谢叔叔阿姨,大伯大婶们相助!今天的早茶和中饭都算我身上哈,不论观音毛峰还是祁山红,尽管放开肚皮吃。”这架势颇像那武侠小说里的大侠气贯长虹,包揽众兄弟茶点的那股豪云壮气。 恩心看得眼疼,想说他一句是不是武侠小说看多了,谁知身旁的大叔大爷们不买账,指摘他不检点,各个不搭理地将钱付了,起身就走。 恩心蓦然就看呆了,还没晃过身,燕晗的手就在跟前晃悠:“瞧什么呢,菜上来了,吃饭。”随即捏了两双筷子,拎起桌旁挂着的毛巾擦拭,递给她:“吃不吃?” 恩心有些犹豫地拿过来,看着一桌的河虾白水鱼,还有瘦巴巴的螃蟹,没什么胃口。 燕晗倒是兴致高涨,打开一螃蟹壳就将蟹黄往嘴里塞,粉粉糯糯,沾了粗又有点酸甜鲜香,他将酱坛子里的葱瓣儿都挑出来了,只剩下蒜蓉。 这是不喜欢吃葱么? 恩心想了想,伸手将另一个坛子里的葱瓣儿都拿过来,一点点放嘴里衔了。 燕晗把白水鱼河虾各种往她那边儿推,笑嘻嘻说:“快吃。” 他这笑里明明暗暗的,看不清切,恩心觉得特别瘆人,将信将疑地伸手去戳了块肉尝一口,入口绵密鲜甜,虾肉的肉质也很紧实,因为是清水的烧法,所以虾肉的天然甜味儿都在嘴里了。说来奇怪,江南真是个包罗万象的地方,这种时节在云南,她是绝对吃不到这样好的鱼虾的,那螃蟹虽然看起来瘦巴巴的,蟹黄倒也不算少,够打个牙签解一下馋嘴儿。 她慢慢地在嘴里嚼了片刻,打算换个尝,可抬起眼眸就看见少年一脸垂涎地看着她手里拨好的虾,口水都挂下巴上了。 “你要吃?”恩心满腹疑问。 燕晗点头,什么话都不说就张开了嘴。 恩心把虾肉送进那白牙红壁里,再复剥了一个,他又过来叼走,继而三四,一盘虾她只吃了一个,接下来都是燕晗这厮吃的,但是壳都是她亲手剥,然后喂给他的。直到她将鱼骨剃了,所有的鱼肉都成了燕晗的腹中之物后,她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再一次被燕晗给坑了。 咿咿呀呀,燕晗你个大混蛋,什么请她吃海鲜,就是诓她过来拾缀他的! 不过也是,平时燕大师在家里好吃好喝的有人伺候着,那十根手指亭亭玉立,葱段玉白的,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人物,饭菜甜咸适当,还得把他伺候舒服了,燕少爷才愿意开金口,这时候在座的除了她是个便利贴,还能使唤谁? 虽然话是这样说,可手就是停不下来,恩心隐隐约约懂得这是怎么的一种感情,一种宠爱,不敢让它滋生偏又想让眼前的男人继续无法无天,一切只因为他喜欢,因为燕晗喜欢,所以她愿不顾一切。 恩心半喜半忧拆骨头,大约没晒着阳光的关系,小脸黝黑黝黑的,旁处有人看不惯了,忍不住插嘴,“燕晗你这男朋友当的不行呀,怎么尽让女朋友服侍了,如今的世道都是男宠女才能娶到老婆啊!” 燕晗的筷子一顿,一览众山小的鄙视:“什么男朋友女朋友老公老婆,没眼见力的,这蘑菇妞儿就是我一雇来的小奴隶,专门伺候少爷我的。”说完就感到大腿上阵阵的痛,又麻又疼,美眸子流光一转,看见了大腿上的那一只油滋滋的小肥爪,惊恐地跳了起来:“我的阿迪达斯运动裤!” 燕晗看着那一圈油渍,捶胸顿足,仰天长哭,控诉肇事者的不仁不义:“天杀的蘑菇妞儿啊!枉费我带你来吃海鲜!你个小没良心的蘑菇妞儿!”然后在心里狠狠唾弃,恩家女儿熊孩子一枚!正好跟恩家小子的白眼狼配!待爷重整归来虐你们千万遍啊千万遍! 可他忘记了,恩家的真子孙只有两位,而此情此言,究竟应了谁的脾气,又是和哪个相配? 桌案前的恩心根本没悔意,只觉得一股恼气横生,真想直接呸你好么燕大师!拐弯儿抹角就想诓我来给你为奴为婢! 恩心白了她一眼,撤手再也不管了,她才吃了多少啊,这会儿胃袋已经空了。 将之前给燕晗的几块肥美的鱼肉都拢过来放自己碗里,吃的津津有味的时候,却听见旁处有人开始在埋汰讥讽着少年,老人们都是本地的泰斗人物,教训起人来都是吴音,虽然不带了个脏字,恩心也没全听明白,但隐隐是知道他们在训他的,燕晗不知道为何变了脾气,不跟老人计较,唇红齿白的一个个讨好回话过去,魅丽的流线在脸颊和嘴角划过,笑眯眯地都受用了老人的训斥。 恩心听着,却越来越觉得胸口闷闷的,特别添堵,嘴里的鱼肉都没了味道,干干巴巴的像嚼着一块没了味儿的蒜头。这种感觉是隐忍的,它看不见摸不着,扎根在骨头里的矫情,看着他明眸亮齿,明明写满了疲倦,却硬撑着全盘接受,勉强应对的好孙子模样,忽而不忍想要撕破。 燕晗就是燕晗,我行我素的燕晗,横行霸道的燕晗,张牙舞爪的燕晗,甚至变态小心眼儿的燕晗,那又怎么样,凭什么为了你们一个个的要改变。 甚至,他还未曾为了她而改变…… 恩心忽而一笑,这种感情,大约就是世界上除了我,谁都不能欺负了她心尖尖儿上的人吧。 她搁下了筷子,扭头想同那些大叔大爷们说别欺负燕晗了,谁知她刚厉起眼神,燕晗却伸过来一筷子蟹黄在她眼前,她莫名一愣,低眸看那黄橙橙的饱满蟹黄,磕磕巴巴:“你怎么了?” “吃!” 几乎是用命令的语气。 恩心张开嘴含着,他继续发令:“含着做什么,嚼啊!” “哦。”她虽然照做,但是看着他的眼神像在看怪物。 燕晗惆怅了:“老子良心未泯喂给你吃,你倒好,像看哥斯拉一样看着我。” 恩心摇头笑道:“不是哥斯拉,是咸蛋超人。” 燕晗的脸更黑:“比起凹凸曼,我还是当小怪兽吧。” “为什么要当小怪兽?”她眨眼,疑惑。 “小怪兽比较单纯地想征服世界。”他回答,平淡又祥和的笑容,在阳光里添了媚,转了香,看的她心中一动,忽然不知如何作答。 燕晗见她呆愣,撑着下巴,嘴角一翘:“蘑菇妞儿,你看这世界多奇妙,明知情薄,奈何缘深。” 前一阶段还只知道打打杀杀,胡天胡地,腻歪在长辈怀里不知天高地厚,世间暖凉的男孩,突然间失去一切,然后经传流年,知道了世界上还有一个叫恩心的存在,走走停停,望着时光飞逝,突然这个人就进入他的世界里了。” 而且,不远不近,恰好是两人能相望的距离。 这样,多好。 * 走的时候,林叔嘱咐燕晗去看望一下他的外婆。 燕晗答应了,遂携着恩心离开几步,姑娘才在他一旁询问:“你的外婆?为什么会在朱家角?”不是应该和裴爷爷住在一块儿么? “哦,他们早几年前就分居了。”燕晗说的坦荡,像是理所当然的样子,没什么不妥,将恩心原本要问理由的想法一下子都压下去了,她默默得跟着他走不说话,一时间把经理放到风景上。 河流纵横,小桥大小不同,遍布太多,分明是初春,桑树已经绿莹莹的迎风摇着树叶,早晨的露水还没蒸发,脸上不时会被洒上一些。 申城的朱家角有一个别称,叫做珠溪镇,在洋人眼里素有申城威尼斯的好徽称。 但其实,这样的落后小镇根本不好看,屋子很简陋,一排的青瓦白墙都挤在一起,高高低低大小不一,像一列陈旧的破纸篓,不像市中心,这里没有漂亮的霓虹灯,没有灯红酒绿的霓裳舞,更没有火树银花的绚烂云烟。 有的只是一份源远流长的古朴和闲逸。 珠溪的北大街依旧保留着明清时候的痕迹,本地人也有不少穿民国旧衣或者清末旗袍,打着油纸伞出来闲逛吃茶的。申城是江南地,黄梅天儿比江浙地带还严重,珠溪尤为更甚,动不动就会飘着零星小雨,不打伞落了个满头的水珠子,打了伞,还有些古韵味儿,所以大多数游客会选择在老伞铺里选一把油纸伞,是老人家亲自用竹子编出来的伞,伞面儿的书画也是亲手绘誊的。 眼下不是旅游的旺季,客流量不多,点点人头在路上走,恰如回到清末的年代,男儿有志同游对诗,女儿如画,相携撑着鸳鸯的水的伞面,提绢拉手,踏过水榭旁的青苔石砖,莺啼脆转,对着那桥上的儿郎窃笑软语。扁舟上的姑娘抱着琵琶,将殷殷切切的思念变成歌声,传遍每个角落和茶楼。 雕花的空窗棂打开,闲逸喝茶的老大爷会探头出来看风景,吸一杆子烟斗,放在窗棂外的横杠子上,青烟袅袅地升腾,慢慢化作这日中的白云。 燕晗对珠溪早已轻车驾熟,这边同数人打招呼,从恩心不认识的摊子上捞来两个白面肉包,燕晗说:“咱们们珠溪的肉包是甜的,其他地方里面的肉是咸的。” 恩心在心里腹诽,我是傻,但不白痴……住了一年多,当然知道江南人爱吃甜的,特别是申城地方的人,更爱甜腻的糖糕,连酱油里都放糖的。 她接下肉包,慢慢懦懦的塞进嘴里,满嘴香甜四溢,比起市中心的肉包,珠溪的包子皮包,肉汁更多更甜。 燕晗拍了拍恩心的肩膀,小圆指甲朝左边戳,咧嘴笑:“海棠糕吃不吃?” 随着他的指尖望去,前方只有一个海棠糕和豆腐脑的铺子,不像别家的店面,大幡儿上面的两个字也写的大,特别招摇,而这家小铺子在喧嚣之中,选择了沉静,朴实无华地做份内之事,若是路过的人曾留意她,便驻足留下品尝一下,若只是擦身而过,她也从容一笑而已,并不强求他人的青眼有加。 恩心蓦然就感动了,人海茫茫中要有多大的缘分和牵绊,才觅得一知己。 她笑了,阳光明媚像找到了知音:“海棠糕,一听就又是很甜的东西吧?”只一顿,身形已经上去了:“为了感谢燕老板带员工来珠溪,我请你吃。” 燕晗打一愣,看见这样的姑娘,摇头失笑:“怕要你失望了,海棠糕不是珠溪名产,没有苏州的好吃。” 恩心却已经买了两个,递给燕晗笑:“食不在精,有心则灵。” 燕晗接过来撕开一半,丢嘴里嚼着,皱了眉,这海棠糕,不够甜,不够香,与印象中的香甜软糯差了太多,没有让人眼前一亮的那种惊艳,甚至可以说平淡无味。 咱们燕大师的前半生,在绚烂繁华的世界里生活,在盘靓条顺的美人簇拥下走过,就是食物也必须是奢华极致的美味,最不喜欢的就是平淡乏味的东西。 只是可惜,一个人要是不走运,喝凉水都塞牙。 燕大师的后半生,就这样不走运的被一只丑蘑菇拐走了,这蘑菇不漂亮,说话不讨喜,厨艺水平有限,做事呆头呆脑不灵活,就一木桩子尽干傻事,唯一做的好的,就是烧的两盘红烧肉和奶油蘑菇汤能勾住燕少爷的味蕾, 可就是这样的丑蘑菇,却入了他的骨,害了他的相思,要了他生与死的相伴,叫他再也没办法放手。 于是,燕大师一吸鼻子说,媳妇儿,耐看就行,不用漂亮,会说话就行,不用讨巧,能在家候着他就行,不用上得厅堂入得厨房。 总之,历经数年,燕晗连个贤良淑德的媳妇都没娶到手,只能牵着一个平平凡凡的女人,抱着一个水灵可爱的孩子,一家三人在江南水榭撑着油纸伞走过流水小桥,看过了烟雨蒙蒙。 如此一不小心,就天长与地久了。 作者有话要说:欢迎大家来朱家角~ 第25章 想要守她一辈子 去外婆家的一路都在吃小吃,撑的恩心都快吐了,燕晗的胃袋不晓得是什么做的,就像小宇宙似得,一会儿跟路过的小虎崽子打哈哈,那娃娃穿着小红肚兜,辫子上扎着一串铃铛,见了燕晗就脆生生叫,左一个燕晗哥,右一个燕大师,粘腻着他说:“将来小琳长大了要嫁给燕晗哥哥。” 燕晗听了一阵莺啼似得笑,拉着恩心说:“看本大师的魅力无穷!连小娃儿都爱我!” 恩心真的是无语了,微微瞥了一眼那小孩儿,长得肥嘟嘟的,又是黑布林一枚,略有点嫌弃,像是心里头好被人觊觎似得瞪了她一眼,弯腰对她说:“小孩子脑子都没张开呢,哪里知道什么嫁不嫁人的。” 燕晗还没说什么,那小娃就机灵的还嘴:“姐姐你是吃飞醋,嫉妒我和燕晗哥从小就订了娃娃亲!你羞!” 结果,燕晗抱着肚子歪在桥头笑,恩心倒是羞红了脸,恨不得找石缝把自己塞进去,臭娃娃!你们江南的孩子都是熊孩子!燕家的儿郎都是白眼狼! 燕晗的外婆家有点偏远,在珠溪边沿上的住户里,是一个小小的苗圃园,过了桥头,青苔水榭旁的水车轮那里有个正正方方的小平房就是。 “外婆,孙儿来看您了!”燕晗早恩心一步跑进去,卸□上松松垮垮的包丢在门沿上,晃着明牙瞎嚷。 恩心站在门外有些局促,抬眼瞧瞧这天空,刚还是晴的这会儿稍微放黑了,云翳混沌乌沉沉的,像是下一刻就要落雨。 然后视线朝下,就望见个水车轮子,这玩意儿她只在丽江里去过,但是只见过一次,还是跟着妈妈去买东西而已。 这个水车轮不大,上面杠子上还有竹筒,不像是为了灌溉庄稼植物,纯属逗趣好玩儿才做出来的。恩心蹲在水榭旁的石板上,拨着那车轮子,竹筒里的水倒出去一波,又囫囵吞进来一波,咕噜噜转着挺乐的。 她玩得有些忘乎所以,没发觉身后站了个小男孩,当她转身的时候才看见他一手提着一串小黄鱼,一手拎着瓶瓶罐罐,眼神奇异地打量她。 “侬,是谁?”小男孩大约在她肩膀的身高,离开她几步的距离,操着浓重的吴侬软语询问,恩心愣了好半天才听懂他这是在询问她的名字。但是还未等她自报家门,男孩的眼眸子透亮,像受了打击一样,尖叫着窜进门大喊:“奶奶!阿晗哥给我带了个小嫂子回家!” “……”!!! 恩心跟着后面都没脸进去了,能直接淹死自己算了行吗?怎么跟燕晗搭边的人,都有那么点人来疯和神经质啊! “哎哟,小东西搞七捻三倒弄些什么!”老妇妪朝围兜上搓着手踱出来,恩心看见她恍如看见自己过世的姥姥,她们不像恩奶奶那般耄耋矍铄,站如松坐如钟的,头发已经几乎花白,老态龙钟的脸庞能看见岁月留下的触笔。 “奶奶,阿晗哥他带女朋友来了!”男孩子的口气兴奋得像是自己带媳妇回来一样。 老妪抬头看恩心,这一看就愣了半天没说话。 男孩在一旁扯着她:“奶奶?” 燕晗就从两人身后出来了,见状也不急着,两根手指油滋滋的捻着一块肥肉,挂在嘴边笑嘻嘻地凑过去说 :“外婆,这是恩奶奶的孙女,一年前就考上申城的师大了。” 恩心其实紧张得都打摆子了,幸燕晗出来圆场介绍,她才从容了下来喊人:“外婆好,我是燕晗的同学,只是同学……” “才不是呢!这姐姐在打马虎眼!”男孩急着在边上嚷:“她就是阿晗哥的女朋友,阿晗哥从前就说过要带女朋友过来的!” 小兔崽子!恩心红了耳根盯他,肚子里腹诽着。她虽然已经被冠名为燕晗的女朋友一整天,但每次听到别人这样说都忍不住脸红害臊,若非燕晗他不以为然,估摸她跟过来的脸都没有,扭头就跑了。 但抬起头看燕晗的时候,他目光含笑,眉眼间有了一股阳柔,点头竟说:“对,我是说过。”然后看着她,笑容淡如春水。 这样的燕晗配着这样的笑容,恩心又看不懂了,低着头沉思的时候,燕晗的外婆凝声说:“进来吧,能吃饭了。” 她的语气更是淡然,听不出喜怒。恩心揣着惶惶的心跟着进去。 饭桌上,那男孩特别尥蹶子,小小的饭厅走一个人都挤得慌,他一面吃饭一面满屋子跑,淘气包一个,话闸一开就停不了口,拉着恩心问这问哪儿的,差不多都是问她和燕晗两人如何相遇相知相恋的莫须有的故事,恩心满脑门儿的冷汗和黑线,使眼色像燕晗求救,那厮却是个吃货,这一路就没停下嘴,眼下吭哧吭哧地又将一盘红烧扎肉消灭了,眼底根本就看不见她的苦恼。 男孩把眼眯着腻过去:“恩心姐,我叫常磊,大家都叫我小石头,你以后也叫我小石头。” 恩心听着笑眯眯的点头,小石头的眼睛不似燕晗那般圆溜,两端却又狭长,他的像一对小葡萄,这一笑双眼立即就成了一条缝儿,门牙两旁还有一对小虎牙,笑起来像春季里的油菜花,灿若金辉。 小石头说:“我爸爸希望我以后做个有担当的男人,所以给我取了‘磊’字,有三个石头,说明我比三个石头还要强硬。”他说着,拿起铅笔在陈旧的黄纸上写自己的名字,七歪八倒的字体,一大一小,很是生涩稚嫩,小石头却睁大了眼睛笑眯眯:“这是我写得最好看的一次了。” 恩心仔细看了看他,长得瘦小这点和燕晗一样,燕晗是怎么吃都吃不胖,他却像严重营养缺失的模样,顿时有些酸了肺腑,即便是她的童年有太多苦厄,可在玉溪住了几年后,生活也渐渐好了很多,衣食住行尚算良好。 她问:“小石头,你今年几岁了?” 他伸出手指扳:“今年十三岁了。” 恩心疑惑:“十三岁,应该读初中了,字是你老师教的吗?” 小石头晃脑袋,落寞敛眉:“小时候身体不太好,最近才刚读的书。” 这样的无奈和表情,有太多地方和她太相似,心脏仿佛被击中一般,格外的柔软起来。 恩心没了吃饭的念头,放下筷子,接过小石头的纸笔,在红色的格子里落下常磊两个字,端端正正,是潇洒娟秀的簪花小楷,明明是姑娘写的字,却力透纸背,这一笔一划的重量竟将黄纸的背脊,凿出深刻的字印来。 小石头看了,眼中一亮,抱着这名字好像得到了全世界,不断地只给燕晗和老人看:“阿晗哥,恩心姐的字写得特别好看,奶奶,你看一看!” 老人原本只是漠然地嚼食,此时却分神去看恩心写的字,黯然的眼眸子掠过一点惊异和柔和,只是片刻又沉淀下去。 燕晗吃撑着趴在饭桌上不想动,闻言抬起头来瞄了一眼,只不过是嘴角略微上翘,仿佛在意料之中的笑容:“让你恩心姐教你写几个字好不好?你恩心姐的钢笔字和毛笔字都是极好的。” 恩心一听微微讶然了片刻,擦了擦鼻翼掩盖微红的脸颊,第一次,被他表扬了呢…… 她在心底小小的雀跃,小石头却喜形于色,欢乐得像一只小鹿问她可以不可以。 恩心点头笑:“当然,你还想写什么?” 小石头另外拿了三张纸,认认真真地摊开:“要写恩心姐的,燕晗哥的,还有奶奶的。” “好。”她漾起和蔼地笑容,接手在纸上用越加无比的虔诚去写,小石头在一旁瞧着,但眼神又不由自主往上挪,看见的是柔若无骨的手指,圆滑的指甲泛着粉红的亮光,手背上的钩骨小巧如豌豆,若隐若现又略带苍白细滑。 他嘴里嗫嚅:“姐姐的手软软的,牵着一定很舒服很温暖。” 恩心恰好写完自己的名字,低头一瞧自己的手,还未搭话,燕晗的声音幽幽得插-进来了:“丫就一猪爪!肥得都流油了!” 奶奶的哄!臭燕晗! 恩心一摔笔,重重磕巴在桌案上,敲得饭桌也震了震,盆子里的青菜汤洒了一些出来。小石头被恩心突忽其来的动作吓得一怵,燕晗却挽起袖口,接了白墙上的抹布擦了擦,眼角含笑,看着恩心,言语里平白多了一丝宠溺的语气:“瞧你,不就是说了你一句,犯得着承认这样快。不过我这人太诚实,天生是个善男信种,爱实话实说没办法。” 说完,搁着抹布去拉恩心的手,捏在自己的手心里又搓了一把,仔细研究之后,带了深深的笑意给她盖棺定论:“鉴定过了,就一小猪爪,上诉无效,本大师给你盖章认证了。” 这人真是……无法无天,自说自话,嚣张霸道到让人觉得好烦。 却又,无法讨厌起来。 而且,手刚才被他捂着,明明只是温温的热度,她却好像要烧了起来。 于是赶紧抽回手,假装平静到相安无事,重重咳嗽一声,无视一脸笑眯眯的少年,转头对小石头笑:“我们别理你的变态阿晗哥,继续写字。” 燕晗不满地扭头,在墙上画圈圈,混蛋,竟然敢无视我!=v= 小石头偷偷窃笑,一时间恍惚了,素来只有燕晗哥贬低别人,曾几何时谁可有这个能耐,让燕晗哥吃瘪的?再次看一看恩心,瞬间觉得这样无暇明净的笑容,明明简单平常,却又有一点说不明道不清的特别处。 “恩心的恩,是感恩的恩,心是真心的心。”恩心一边写,一边给小石头解释:“知道了吗?” 小石头回过神,看了点头,对着她笑道:“恩心姐,你的爸爸妈妈一定是希望你往后怀着感恩的心对别人,真真切切,一心一意。” 捏着铅笔的手一顿,蓦然感到胸腔里一阵郁结,她愿意以真心待人,只怕那所谓的人,不愿意接受这一份真真切切和一心一意。恩心对于这个世界总报以一种因为懂得,所以慈悲的态度。也明白,并不是所有人刚见面,就能意气相投,然后至生至死,天盟海誓永不相离的,人总有不待见的人或事。她不求别人待自己多好,多喜欢自己,只想于纷扰中找一块安静的小岛,这个小岛能容得下她,能在相互擦身即将而过的时候,平淡的一抹微笑即可。虽然,这个世间的是非对错,谁也无法定义出一个标准,谁是谁非,未必就是板上钉钉的一个结局,而她只求能问心无愧,努力争取,即便无法改变,也不会后悔。 至少,这世界上,会有人发现她的好。 小石头偷偷问她:“恩心姐,燕晗哥的晗是什么意思,从前我问哥,他老打太极拳忽悠我,拐弯儿抹角地扯别的。”他低了低脑袋,有些闷闷的:“是不是,晗这个字的意思不太好呀?可是父母总归希望儿女好的,怎么可能给孩子取不好的名字……” 这又是一个老套的结论了,世上没有一个父母是不爱子女的。 可,若是真有不爱子女的父母呢? 这又如何怪得了他们,人一生下来就是自私的,世上又有几个活雷锋,甘愿奉献的呢,养大照顾子女,为的不就是将来他们能照顾自己么。 恩心叹气,揉了揉男孩的脑袋,刺猬似的毛发有些扎手:“我不知道燕晗的父母是怎样的人,但是他们一定视他若珍宝,晗,欲明也。意思是雪后初晴的早晨,寓意天将明。迎接美好的清晨,给予希望!他是他们的明天,是他们的希望。” 然后,她在心里小声说,我不知道,燕晗在别人眼中是怎么样的,但是他在我眼中就是早晨的太阳,是光明的希望。 是那朵,开在恩心星球上,最美的向日葵花。 燕晗的外婆在此间一直沉默,偶尔朝恩心投来几许探究的目光,欲说还休,终究但是叹了口气,没有开口。 恩心感受到她加在自己身上的深沉感情,却因生疏的缘故,一时琢磨不透老人家的想法,只能讷讷得寡言,饭后她带着小石头坐在能望见云卷云舒的小院子里,继续教写字。 老人收拾好了残羹冷炙,搓了搓手对躺在竹榻上假寐的少年说:“燕晗,你跟我进来。” 躺在竹椅上的男人微微睁开眼,觑了觑前面门外的两个身影,嘴角往下弯了弯,起身跟着老人进屋。 珠溪的房子外是破败的残垣旧墙,里头的装修更不精致,八仙桌腐朽得一只脚无法沾地,手摆在上面都是摇摇晃晃的,里面儿有点像申城的老弄堂,好几家人家住一个门洞里,屋子很小,却极其温馨的住下一家三口,或是四世同堂,家里的墙壁会上贴着老祖宗的画像,必然会有一个小屋子来祠堂祭拜烧香,古韵味特别浓重。 外婆带着燕晗进了小屋,点了一炷香,手里捏了一串佛珠,对着那金佛念叨几句经文,方插入青鼎,又抽了三根给燕晗说:“就当替我们恩心拜了。” 燕晗平生最厌恶之事有许多,其中之一就是迷信,他认为求天不如求己,人都做不到了,老天如何替你做到,又不是玄幻仙侠游戏。所以,但凡家里遇上磕头拜祖宗,烧香拜佛一茬,燕晗从不参加,变了法子编了幌子,都不会跟着大人去。 可是,没想到这厮坚持喜恶分明的良好德行多年,最后喜欢的东西一个都没到手,不喜欢的事物,却屡屡为了一个女人而打破接受,打翻身仗多年依旧以失败告终,最后老老实实的和新媳妇儿,站在上帝的面前,交换了戒指,互许了终生。 当然,这都是多年后的事。 眼下,燕晗接过香的时候,是嫌弃的,心想要不给外婆面子,才不给蘑菇妞儿拜。 但是行为上却远比心里想的诚恳,规规矩矩鞠躬磕头,念对了老祖宗的名字,摆上诚心入鼎。 “老祖宗,咱这可是拜的也拜了,跪的也跪了,心诚恳的不得了,要是您不保佑孙儿孙女们岁岁平安,那绝对是没阴德了。” 他小声嘀咕,最后加了这一句话,把香插上,眼眸子认真。 外婆坐进藤椅里,如同所有上了年纪的老人一样,不论春秋冬夏,喜爱拿着一把蒲扇无事扇去点烦燥之气也好,闭了闭眼看燕晗,这个男人今年已经二十了,跟自己的平凡女儿长得根本不像,只同记忆里的一个艳丽歌女如出一辙,虽然她们只曾在那对新人的婚礼上晤过一面。 “恩心她,跟你妈长得三分像,但是青出于蓝,许是你燕家的基因好,将来是个小美人。”外婆摇着身下的椅子,竹片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燕晗站在佛像前自顾自念经,晶莹剔透的眼皮合着,听了这话,睫毛微微颤了一颤,却不睁开,由得老人继续说:“字也写得很漂亮,是个有才又灵秀的好姑娘。”唠叨几句后,才重重从鼻翼里一哼:“你妈也是叫名利薰混了头,连这样的好女儿也舍得!” “外婆。”他睁开眼,盯着那金灿灿的佛像,眸色深如渊海,“我妈造的孽,我来还就是。” “怎么还?”老人顿住摇晃的椅子,微眯着瞧他。 “我会护着她,一辈子。看着她考大学,看着她谈恋爱,看着她嫁人,生子,岁岁平安,和和美美的过每一个明天,她的另一半我将会精心为她挑选,然后送到她身边,他会好好爱恩心,将我们的恩心捧在掌心里疼爱,就这一样一辈子,直到我死,或者她先离开。” 这语气珍重认真到如何的地步,怕是旁人听了见了,都觉得不可思议,会觉得枉费了十七年与燕晗相识的日子! 外婆比起他人,见到燕晗的面孔已经多了几重,如今这一面居然又是前所未见了,老人家敛了眉容,目光深沉,“我只怕你做不到。”她摇头,思想飘远起来:“别以为我人老了,就不知道恩家那老太婆在打什么算盘,大老远的想尽手段将恩心弄来这里,还不是为了你弟弟!” 外婆冷笑:“恩家老太婆打的好算盘,用你替她家小孙子开路,用恩心替那小孙杀敌,还养了个忠犬扶持他,关键时候还能当挡箭牌一用,保全他的后顾无忧。等那小娃娃长大了,敌人扫尽,又有大好江山等着他接受,恩家继续发展她百年薪火。” 话到此处,丘壑纵横的手掌一顿,五指紧紧相拥,赫黄的圆斑陈列在皱起的老皮上,显得可怖恶心,重重的一声击掌,老人的眼中带了怒色:“偏你那没远见的外公,还扯在他们的恩恩怨怨中斩不断,将来出事也是他活该!” 燕晗听了,只是皱眉,站在原地垂着头看地板上腐烂了的木板,回忆突然就汹涌起来。 恩心母女离开几年后,老夫人她曾经后悔过,所以打探到恩心母女住的地址,曾无数次派人送信到云南,意欲将她们母女接回来培养,即便无法骗到恩母,再不济,也得将恩心弄回来。 可是,这所有的信都被燕晗截住了,住在恩家也是为了盯着恩奶奶的动作。却没想到,还是被摆了一道,趁他回香港燕家的时候,恩奶奶暗地里修改了恩心的志愿表,将她弄回自己身边,好做观察和安排。 以燕晗之脾性,又如何在眼睛里揉沙,自然是忍无可忍,毅然离开恩家。 他不是不想让恩心来到他身边,他是不敢她来。 怕她来了,促成了她们阴险的计划。 又怕她来了,会走上一条不归的路。 更怕她来了,会扰乱他的内心。 可是如今,她既然也来,也扰乱了他的内心,发生之事无可改变,他只能尽力将事情朝他安排的走,让她能平平安安地过一生。 所以,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对着所有在场的,不论是上帝,还是人,明月可诏那般,举手发了誓:“外婆,我保证,保证恩心百岁无忧,保证恩心此生幸福。” “保证,以燕晗能力范围之内,她要什么就给她什么,要世界给她世界,要富贵就给她富贵,要好儿郎,我就给她寻觅全世界最好的丈夫。” 作者有话要说:一直不知道该怎么给小石头取名,后来看了爸爸去哪儿,就喜欢石头了,所以此名从天而降! 第26章 想与你天长地久 小石头写了一会儿字就犯困,睡了午觉。 燕晗出来的时候,恩心正在整理院子里的花卉,手里的花洒转了一圈,温柔如初地浇灌那底下的一片翠茵。 “以前见过向日葵吗?”他走到花卉前,蹲□查看向日葵的绿梗,眼下只是初春,这两朵向日葵刚发了芽,待七八月的好季节,便会绽开金灿灿的笑脸,向阳而生。 恩心被燕晗吓了一跳,拍了拍胸镇定,放下花洒说:“见过,我家不远处,有一处向日葵的花田。天气好的时候,一片片的都是金黄色的向日葵对着阳光,那时候沈爸爸他……”说到这里,她没继续下去,燕晗奇怪地望了她一眼,却看见一张勉强笑出来的脸。 “我还有拍下来的照片,特别好看。” “切,我也有照片,都是我自己照的,绝对是未来的天才摄影师!”燕晗又开始骚包了,自恋的数着去过的地方,拍摄过的风景。恩心听说过名称,可惜都只在书上看过描绘,脑中想象一片罢了。 瞧她那羡慕的眼神,燕晗笑了笑说:“羡慕什么,以后有的是机会出去玩。” “真的?”恩心眨眨眼,小心翼翼的问。 “哪有什么真的假的,燕少爷说话都是一言九鼎的,就跟古代皇帝金口一开驷马难追!”燕晗的眼睛集成一条缝,跟笑哈哈那般裂开一张嘴,红色的小龈肉都能看见。 “今天我不就带你来了么,以后你得带我去云南。” 恩心点头:“好,玉溪,丽江,昆明,都带你去。” 燕晗站起来拍灰尘,拎起包背着,对着向日葵鞠躬:“今天小蘑菇在向日葵花神面前发誓了,所以她一定要带我去云南。” 然后,拉着恩心往外走,笑道:“快到三月三庙会的节日了,况且今天天气好,去庙里拜一拜佛祖吧。” 燕晗说是去拜佛祖,可是真到了慈门寺,只有恩心一个人站在如来佛面前发呆,那少年早就被热闹的庙会吸引过去了,一眨眼就不见了人影。 恩心只能随意地扣了扣头,立即扭头找人。 亏她眼神不差,也亏他长得实在太惊人,人群之中最高条美貌,优秀的过分,笑的花枝乱颤的男人,必然就是他了。 分明来珠溪旅游的人不多,但是到了最热闹的庙会,几乎都是人挤人,小孩儿成堆打闹,手里吹着带铃铛的小风车,从眼前一溜跑过,求姻缘的地方单身男女特别多,排着队解签,还有情侣你侬我侬的凑热闹,连燕晗也不晓得什么时候求了签,凭着一副倾国倾城倾佳人的容貌,插队到了第一个,这会儿解了签,扭头看见恩心,朝她挥手:“蘑菇妞儿,这儿!这儿!” 随着这位晗佳人儿的目光,再一次,恩心不负众望地被万众瞩目了。 一双双眼睛,像绿幽幽的狼眼,要在她身上凿洞似的。 臭燕晗! 恩心捂脸,真不想认识他,太丢脸了,丢尽他爸爸的脸,丢尽他妈妈的脸,丢尽他外公外婆姥爷姥姥的脸,还有他燕家祖上所有的脸! 很想这样骂他,但是看见那美丽又纯真的笑颜,顿时气都烟消云散了。 谁叫他是燕晗,她很喜欢很喜欢,喜欢到没办法说喜欢的燕晗呢。 因为人多,所以她慢慢走过去,到达燕晗身后的时候,她却觉得过了一个世纪,于是笑眯眯地瞪他。 他扬了扬手:“瞧,姻缘签。” 上面两行看不懂的诗文,递给解签的老头。 “阿叔,来替我解一解。” 阿叔蓄着一把长胡须,长得温文尔雅,是土生土长的珠溪人,看了一眼燕晗和他身旁的姑娘,笑了,指了指燕晗道:“阿晗啊,很少见你带人来,还是女孩。”再低头看了一眼签面,皱眉问:“求姻缘?” 燕晗不屑:“不然来你这儿干吗呢!” 从前阿叔让他来试一试他都不屑来的,要不是今天想在蘑菇妞儿前得瑟。 阿叔不答,只问:“这姑娘是你什么人?” 恩心一听就红了脸,咳嗽一声想解释,嗯,我是他什么人?是同学,是邻居,也是极远极远极远,远到不知哪里有点儿关系的亲戚? 可是,以燕晗那从来目中无人的性格,又哪里会因为,只是同学,只是邻居,只是有点沾亲带故,便能同邀来他的家乡,并进了他的家门,又将此人介绍给众人相识呢。 怕是要因为这点就想跟他攀关系的人,早就被燕少爷大切八块儿,砍了手脚放进福尔马林里泡了。 所以,她是特殊的那一类人,但是究竟是哪里特殊,这姑娘又说不来。 恩心找不到自己的位置,一时惶惶,又有点迷惑,只觉得这是一种进退不得的感情,害怕直言不讳,又不愿疏远间隔。 燕晗在一旁不搭腔,只挑了挑秀眉说:“甭管东管西的,您只管给我解。”说完还走了一小步,把恩心藏在身后,仰头看天上的云朵,哎呀,云朵真白真好看,我什么都不知道的表情。 阿叔一瞅他把小姑娘护得那么紧,掩嘴一笑,再看那签又拉下脸说:“如果这姑娘是你的小情人,怕这段姻缘太坎坷,如果不是,还好说。” 燕晗嗤笑了:“为毛是了我的小情人,就会坎坷,我求姻缘,又不求人。” 阿叔列开纸条指了指:“瞧,这诗褂里又是眼前人,又是明夕陌路的字眼。”抬头看了他们一眼,要笑不笑:“怎么不难?” 山木有兮木有枝,心悦君兮知不知,前面是无妄的暗恋,后面却是无缘无份的陌路,所以就变成了,今夕何夕见此良人,明夕何夕君已陌路。 恩心听了,一时间脑中嗡嗡作响,左耳的助听器又传来阵阵耳鸣,手指尖微微颤抖。 忽然谁一把握住了她的手,从外到内,平复了她的心灵。 抬起头,是燕晗没肝没肺的笑脸,犹如一只强而有力的手,一把将她从自卑的海洋里拉了起来。 “不过是一张签,我求签的时候还想着怎么料理家里的那几块羊肉呢。”燕晗漫随无意的笑,一手还在她肩膀上掐着,微微的疼,却恰到好处。 嗯,恩心记得宋朗说,前几天宋爷爷的战友从新疆那边带来几只羔羊肉,于是往各家送了一份,他知道恩心被……送出恩家,所以特地也拨了一份给她。 燕晗说:“所以,这签不作数。”转头对阿叔摆手说:“大叔啊,我看这种神神兜兜的事也较不得真,您以后要是失业了,就来我们家,我给您谋一份好工作!给咱家自养的小猪圈看门!” “得了!叔有手有脚牙口也好,用不着您晗少爷劳心劳肺给我找事做。”阿叔鼻子里哼起,捏皱了那张红色的纸丢一旁。 “快走!”燕晗在前边喊,恩心犹豫片刻,跑回去捡起那张红纸,小心翼翼地塞兜里。 山木有兮木有枝,心悦君兮知不知。 心悦晗兮,你可知不知? * 燕晗在佛堂里兜了一圈,让恩心替他拜佛。 可是,既然是虔诚的拜佛,又怎么能让别人替呢? 恩心自然不愿意,买了许多香火塞他手里。 “不拜,就是不拜,迷信!”燕晗都不正眼瞧她,乜着眸看她一眼,在庙堂里大喊:“本大师是无神论者!什么耶稣上帝,如来观音,在我这里统统都不作数,我的命运我自己掌握,谁也无法左右我!” 这姿态,像是囚犯即将被扣押入狱之前的宣言。 恩心黑线,又没有人扣押你拘束你,干吗这样豪言壮志的。 可之后的种种事迹表明,是恩心这小丫头太不谙熟世事了。 “燕晗,拜佛是要亲自拜的,别人替的不作数。” 燕晗心里埋汰,丫的臭蘑菇,老子刚才还替你拜了呢!你都不知道! 这话燕晗却没说出来,但也没接香,挥了挥手说:“我不拜,你自己拜吧,记得要让期末英语考的好一点。” 你个小坏蛋!专门戳人的软肋! 恩心咬着嘴唇瞪他,可即便如此也无济于事,谁让她不是中心繁华大都市里的孩子,从小就不接触那种洋文单词。 扭头,对着如来的金像,恭恭敬敬的弯腰。 香火入鼎,开始祈祷。 可要祈祷些什么?恩心忽然间迷惘了起来…… 学业光明,事业高升,还是平步青云,宝马香车? 她偷偷睁开一只眼,看了看在大堂里转悠的男人,时而懒散地坐在蒲团上休息,时而又站起来在佛像周围转来转去,吐舌头翻白眼,各种古灵精怪的表情。 特别逗,但又不失风雅,配得上他风华绝代的样貌,也配得上他权贵显赫的身份。 这样优秀的男子,她一个平平庸庸的女儿,又如何说喜欢,又何谈相配。 于是,只能叩首。 求她今生所爱之人,妈妈,钰斐,宋朗,外婆……还有燕晗,能在有生之年,平平安安,岁岁乐喜,最好永不分离。 * 离开的时候,却突然下起了小雨,起初还是淅淅沥沥的,转眼就成了瓢盆大雨,佛堂门前的地有一处凹下去,汇成了小小的池塘,许多人都出不去,鼓足勇气许久,才淌着水走出去。 恩心倒是无所谓,小时候玩水玩惯了,让她游出去也无妨,但是燕晗这厮却别扭,与其说别扭,不如说执拗,就是不肯出去。 燕晗看着外边黑沉沉的天气,对过小河流里的水潮也涨了不少,翻出来的浪花能打到岸上,他不自觉的后退了一步,望着那漆黑的世界,眸子深深的,深深的沉了下去。 为什么不肯出去? 恩心原本想问这句的,但是扭头看见燕晗的眼神,一下子被怔住了。 这神情,带着深深的恐惧,悲伤,无助,最后到达绝望,这是被人抛弃后的表情,被最亲最爱的人背叛后,产生的某种后遗症。 恩心感受到心里的某个软处被他的表情刺痛,回忆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 他们两个有相同的表情,说明,就有相同的经历。 恩心七岁时,初到云南便遭遇过一场大火,所以她到现在十分畏惧烟花和烟火,每当室友放烟花,她都离得远远的,紧紧捂住耳朵躲在墙角,拧巴得怎么都不愿意看一眼。 而最严重的是她十七岁那年,因为沈钰斐的背叛而遭受的那场浩劫,她至今记忆犹新,每当夜幕降临,她在梦中想起来都会被深深的恐惧惊醒。 恩心站在他前面,所有人在身旁走走停停,像是用了快进键,只有她们两个是静止不动的。她看着他,想用平生最温柔的眼神,像母亲一样哄着他前进,可是在看见燕晗软弱无助的一瞬间,和她回忆重叠,突然就遏制不住流泪,最后,狠狠的摸了一把,她此时不坚强,要她的燕晗怎么办? 咬牙把回忆赶出脑外,抓起她冰冷刺骨的手往外拉。 “燕晗,走。”她坚定的说:“我带你走。” “不要……”他拒绝地缩手,用最大的力气将她往后拉,她扭头看他,是哀求的眼神,带着点点泪光的:“恩心,求求你,等一会儿,等雨停了,你看这么大雨,万一那些水翻上来……” “不会的,我会水,有我在啊,燕晗,有我在。”她抓着逃窜的手不放,拉到胸前喊:“你听着燕晗,我不管你从前发生什么,是溺水也好,是潜水也好。但是现在,你有我了啊,有恩心了啊。” 她说:“如果你在其他的世界里溺水了,就逃到有恩心的世界里来,我会把你拉上岸,带你走出黑暗的。” “你真的会水么?”燕晗开始冷静,看着恩心,轻轻的问。 她郑重的点头,“会,会到能将我的燕晗,完整无缺救出来。” 她信誓旦旦,可眼睛里已经汹涌澎湃了,不知是被他的过去所感染,还是被自己的回忆追逐。 恩心抓着他的手,按在胸口,又深深的拥抱他,把酸胀的眼睛埋在他的肩窝里,和他颤抖的肩膀,一起慢慢沉静。 她说:“燕晗,你记住,你的过去,我来不及拯救,你的未来,我想与你天长地久。” 她说的很珍重,很郑重,用尽了平生最大的力气和运气,去博一个有燕晗的未来,想必是竭尽了所有的感情与思念,转而承诺下来的话。 但是,不知他有没有听进去,双眼深深地望着外边乌云滚滚的天空,空洞的眼神因为恩心的拥抱,有了温柔的裂痕,他笑了笑,觉得有些讽刺,嘲弄的说了句:“蘑菇妞儿,你的胸,太没料了啊。”然后,趴在她身上,沉沉的睡了。 最后,人走楼空,佛堂里只剩他们俩相依。 恩心不知道燕晗是否明白她的意思,可如他的脾性怕是即便明白,也装作不明白,最差的境界,就是避她如蛇蝎,再也不靠近了。 唉,早知道就不说那句话了……她有点脸红,上帝再给她一次机会吧,她再也不会说这种太直白的表白了。 其实,只要在他身边看着他就好,真的。 可是,燕晗,走到如今这个地步,我已经不能放手,除非,你先放弃了我…… * 燕晗醒来的时候,雨已经停了。 回到外婆家,阵阵的菜香飘然而至。少年的肚子咕咕叫起来,欢快的蹦进屋里贫嘴:“我最爱的红烧扎肉啊!” 恩心跟在后头,灰头土脸的,看得小石头也忍不住问她一句:“是不是阿晗哥哥欺负你了?” 她摇了摇头,没事。 但是却在心里气馁,哪能没事,那男人一醒来就跟没事人一样,仿佛从地狱里活过来似得活蹦乱跳,迎着太阳光唱蹦蹦跳,太阳公公早,小爷我心情好。 完全把她那番话忘了吧,一定是忘了吧,即便听过也全不记得了吧! 她能不失望了么,那种话,岂是一般人可以说出来的,何况是怯懦的她,说出来需要多大的勇气啊,燕晗这臭小子,居然就这样给忘了! 可这蘑菇小妞儿不知,这样感天动地……好吧,即便对你们来说,并不如何深刻,可是燕晗他是当事人啊,当事人听了能不在心里默默感动吗,只是燕大师他闷骚好么,这样感天动地的话,让他如何在此情此景来回应,以他当时的感情和想法,也无法立即回应。只能在往后许久许久,久到再看当初两人的照片,边角都泛黄卷起的时候,频频对着别人唠叨:“我们家心宝说的,我的过去她来不及拯救,我的未来,她会与我天长地久。” “天长地久呵,世上又有几对情人能经得起天长地久。” 即便是夫妻,也有各自飞的时候,而他们那时还算不得夫妻,却已比夫妻经历得更多,更久的感情。 作者有话要说:7月中旬见,么么哒 第27章 我的眼里只有你 恩心从小就学的绘画,所以在饭后看见了江南水乡的这片天空,忽然起了兴致,抱着画板颜料盒等坐在水榭旁的青石上,画笔对着天空亮起的繁星,打算画一幅恩心版的《星空》之作。 将蓝色的颜料挤到塑料板上,用笔刷蘸了蘸,在画稿上打上一层淡蓝色的底,然后开始调色,从淡蓝转而深蓝,渐渐地将夜空展现,最后是明亮的繁星,和江南的脉脉情调,分明是颜色深邃的风景画,从中又能看出几分静谧与平淡。 最后,将署名签上,隐在画中,搁下画笔观看,甚是满意。 “画的是什么?”燕晗不知何时站在身后,拖着下巴打量。 “星空,不是梵高的,是恩心版的星空,江南的星空。”恩心指着画解释,手指慢慢在画布上摩擦。 燕大师盯着看了一会儿,摊手不屑:“切,你画得不对,天上那么多星星,干吗只画一个黄色的圆圈圈啊,那是月亮好不好,怎么叫星空,亏你语文好,根本就是个蠢蛋嘛,这画文不对题!零分零分!” 你才蠢蛋呢!全家都是蠢蛋!恩心真想捞起身旁的石头拍死这个没艺术细胞,却还在一旁瞎指点的人! 世界上,有那么多星星,她只画了一颗最喜欢,最明亮,最想得到的星星,而她正是因了这颗唯一的星光而慢慢变亮变温暖。 这样的感情,你这个没开窍的臭男生是不会懂的。 恩心撅嘴哼,收起画笔,打算带着进屋,谁知眼前伸出一只白皙的手将她拦下,抬头,跳入眼眸的是一张清俊的脸,粉红的唇畔挽着得意的笑容:“来,让我画一副画给你瞧瞧,什么叫做艺术。” 恩心诧异了:“你会画画?” 燕晗高昂着他魅力的孔雀脑袋,微微挑眉:“那是,本大师在幼儿园的时候,画画是得过全校第一的!” 幼稚园儿童的画能当真么……恩心黑线,但是却抵不住燕晗的动作。 他抢了她的画具,有模有样地一一列开,在塑料板上调起了颜色,重新展开一张画纸,搬了凳子坐在两岸风水的中间,用左手拿起画笔,竖起来对着悠悠泊在河中的小舟比了比,犹豫了片刻,指了指一旁的姑娘:“你,站到中间去。” “你要画我?”恩心不可意思,人像可是最难画的,线条明暗处理不好,就是一副失败作。何况,他竟然用了左手,如果她没记错,燕晗并不是左撇子,为什么用左手呢,她有点疑惑。 “谁想画你,我画那条船!”燕晗挥了挥画笔,让她快点站过去。 “那你为什么让我站到中间去……” “因为这样才能托显小船的美丽!” 简单地说,就是骂她丑…… 混蛋晗佳人儿,你的嘴能不那么恶毒么。 有一瞬间她想直接撒手就跑,有种将她绑过来画的冲动,但是转而看见那双美丽的眼眸褪去方才吊儿郎当的形象,带了认真的神情,俊脸严肃得过份,她忽然就忘记生气,定定的站在中间看他,吃惊的同时,又为了那个明媚优美的男子,恪住了身体,灵魂出窍般着迷。 恩心想,也许,燕晗真的是个好画手,早听说他是个各方面齐全的小天才,想来如此简单的绘画到了他的手里,也不过是雕虫小技,仅凭一丝天分就能将她十几年的努力抛之千里。 燕晗还未动笔前,恩心看着他是这样想的,但是看到他一撇一捺,一左一右,蹦跶了半天后,她来到那幅画面前定睛一看,她杀他的心都有了,这画简直不堪入目。 “燕晗你!你画的人是我?”她看着他的画作,上头的水彩还未干,乱七八糟的颜色里,只有一个女孩站在木船前微笑着,但五官不正,头发浓密像妖怪……像是从河里爬上来的水鬼。 她哭丧着脸指摘:“燕晗,幼稚园小朋友都画的比你好,你……画的什么东西!” 燕晗甩头扭屁股:“你这种小蘑菇是不会理解本大师伟大又有内涵的画作的,那啥啥梵高啥啥达芬奇,啥啥莎士比亚的,画的东西你们能看懂吗,这就叫做抽象派!放在千年之前,少爷我这画作绝对比那蒙娜丽莎要出名多了!” ……燕少爷,莎士比亚是歌剧家,不是画家! 简直无法跟这样的白痴爷沟通!究竟是谁说燕晗是天才高智商的,竟然将她画的这么丑,她才不认这画里的人是自己! 恩心气愤的收起自己的画具,发誓再也不会让燕晗碰画了,浪费颜料不说,这画本身就是污染眼球的折寿之作! 她抱着画具回屋,燕晗跟在她后头不依不饶:“我画的不是挺好的吗,跟你长得一模一样,堪称神作!” 恩心深深吸了一口气,微笑中带了冷讽,转头说:“那燕少爷也让我给您画一幅差不多的神作,天天挂在您家门口展示如何?” 那还得了,不被宋朗和冯仕吉之流的每天嘲弄死才怪。 燕晗收敛了气焰,软了语气讨好那般:“那我教你捏泥人,就算是赔罪。” 但眼前的姑娘不甩他,气鼓鼓着背脊进屋,嘈杂的声音不迭,想是在摆放她的画具,然后打开门,出来的时候,看见这个高瘦的男人站在明亮的月亮底下,紫色的大衣,清丽的容颜,举手投足之间有一些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无措,眸中的山水瞬息温柔了谁。 她想起来,这人,从来不懂得低头讨好的。 她叹了一口气,对他,终究是素手无策。 “那好,阿晗,你教我。” 两人跑进了一个小作坊,里面堆满了瓶瓶罐罐和一些泥浆黄土。 燕晗随后抛出几团泥巴,搬了凳子坐在月光底下,十根手指在黑土里穿梭如影,明明是乌黑污秽的东西,到了那双洁白的手掌间仿佛成了神圣的物品。 恩心蹲在他脚边,视线原本在变化多端的泥土上,不是什么时候却已经转移到白皙的手指,转而向上,滑入了隐隐发光的锁骨,和光华美好的下颌线条,风姿卓越的五官,和像是涂了丹蔻的唇,认真时候的燕晗很是柔美,卸去了平时锋利的棱角,化为天地间最平凡的一物。 太多了,自从和燕晗相识相熟相伴,每一日每一秒,她能都看见不同的他,忽而淘气,忽而霸道,一时间任性的只是个孩子,片刻又能成为有担当的大人,他和她一样,有自己不愿展露的一面,却在对面她的时候,毫无顾忌的展示出来了。 而眼前这样柔和的燕晗,和恩妈妈根本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恩心在母亲怀里温暖了数十年,又怎么意识不到这一点。 世界上没有那么巧,能遇上两个差不多的人,何况还是一老一少,鬼才不会觉得他们有血缘关系。 姑娘想着,慢慢低了头深思。 忽然,那一个鲜艳靓丽的人偶却出现在眼前,弯弯的眉毛,像月亮一个温柔俏皮,暗蓝色的毛衣和浅色的小皮鞋。 一颦一笑,与她如出一辙。 恩心忍不住笑了出来,接过他的礼物,摊在手掌心称赞:“真的很像。” “不看看是谁的杰作。”燕晗耍宝似得,飞扬起了眉毛,从身旁的泥堆里挖出一坨递给她:“换你了。” 恩心顿时僵直了脸:“唉,我不会……” “不会就学,不然拉你来干吗。”他将所有材料都塞她手里,慢慢指点:“手势手势很重要,你的手指太僵硬了,你还是个女孩吗?柔和点行不行啊,别把它们当泥,要当成水,在你的手里能百变出许多造型!” 燕大师说话还是这样口水乱飞,指点江山的气势一点不减,即便只是用在小小的泥人身上。 恩心一边照着他的话捏,一边还要抹脸上的口水,颇费神。 结果,成品做下来,燕大师黑了他那张白里透红的脸,指着她手里的怪物颤抖:“你说,这货是什么?” “唔……”是说还是不说?恩心偷偷觑了觑面前的黑煞神,觉得伸头缩头都是一刀,于是老实交代:“是你……” 面前的男人僵直着,一动不动。 她低头道歉:“第一次,总是这样的……燕晗,对不起……”但是话未说完,白嫩的手腕上就多了一排牙印,她吃痛的松了手,那与燕晗的样貌南辕北辙的丑泥人摔在地上,啪得一声,右手臂折了,残缺地碎在地上。 燕晗的脸更黑了。 “这不能怪我。”恩心捂着手腕嘀咕,谁让你咬我来着,“燕晗,我发现了,你属狗。” 燕晗转了眼眸,盯上她冷笑:“是吗,今晚让你见识见识狗的威力。” 他张开双臂,双脚一蹬,扑住眼前的蘑菇狂咬,让你丫把我捏得那么丑!刚才还怪我把你画丑了,你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臭蘑菇!这破手除了画画还能做什么,砍了砍了,少爷我亲自把它咬断! 恩心上过燕晗的当了,见他如饿狼似得扑过来,哪能不反抗,于是卯足了劲跟他对咬,啃啊啃踢了踢,燕晗,从我身上滚下去! 此时,业已二十的青年男女早忘记了男女之间的大忌,抱成一团滚来滚去,互相又咬又踢,像是爱及必恨那般互不相让,一时间放下了全身的防备,将彼此最弱的那点暴露给双方。 月色撩人过后,旁人香甜的熟睡,他俩却气喘吁吁地躺在地上,四肢留下了深深浅浅的牙印,红色的,是唇齿之间留下的香甜。 坐起来,相视片刻,都是捧腹大笑。 “下一回,我们再这样吧。” “再怎么样?打架么?”恩心一骨碌坐起来,连忙说:“就怕我皮糙肉厚,经得住你咬,燕大师却皮薄肉嫩,被我的牙齿伤到了,以后会拿我开刀。” “呸,本大师哪里有那样小气!” “你就有……”恩心小声道,这话可不能让他听见。 燕晗这时却站起来,拉起低着头气鼓鼓的姑娘,笑得柔和:“不是打架,也不会咬你,我是指,下一次,你再为我捏人,我为你作画。” “好。”她笑得孩子气,抚上手腕的牙印,居然舍不得擦掉,仿佛这就是他的承诺,盖上了印章。 “只不过,下一回,你不能再故意将我画的那样丑了。”她知道的,这男人绝对是故意丑化她的。 燕晗听了,愣了一会儿,笑着摇头,虽然没说什么,但是他明白,恩心并不知道,他很想将最美的她画出来,但双手却无奈真的办不到。 “我尽量,但是公平起见,你以后也不能捏成这样,还断了一个胳膊。”他深深的看着那残缺的泥人,轻轻捧在手上,啼笑皆非的摇头。 “知道了。我知道了。”伸出小指头,硬是拉过燕晗小巧的小指,笑容认真:“我保证。” 最后,各自带着各自绝美的作品,回到了房中,欣赏自己最不如意,却最舍不得的佳作。 等到某年某月某日,某两人的作品纷纷被摆在陈列橱窗上了,不少后辈对着两人最差的作品指摘,觉得这样的劣作一定不是他们的手笔,恐怕是别人的仿做,但是既然是仿做,又为什么被他们亲手放在最耀眼的地方,众人又琢磨不透,问起两人的子孙,儿女们也是摇头微笑。 “从前问母亲,为什么留着她那张画,朴素的蓝色衣服,笑得诡异的脸,甚至站在足可以让她成为背景的水乡间,普通得完全像是被刻意遗漏,和曾经美貌的女子一点也不相称,根本不像嘛。” 恩心那时候已经年迈,执手相伴燕晗对着儿女说:“因为这是他第一次这样看着我,认真,真诚,用了全部的温柔和爱意,看着我画的。”这样美丽,不带一丝丑陋的画,是年少的燕晗精心而作,当时他只希望,画里的这个少女能把这画藏在床底下,哪天打扫房间时,忽而再一次偶遇这张画,会记得曾有一个男人,用了全部的感情去为她画下这张肖像,即便,它其实算不上美丽,甚至不能被称作一幅画。 但正是这张画得毫无章法,看起来毫无美感的信手涂鸦,却被她当宝一样收藏了多年,甚至挂在最明亮最耀眼的地方,燕晗你可想,她又是有多懂得你的一片用心。 然而当儿孙提到燕晗房中,残缺了一个胳膊的泥娃娃时,他的解答却令他们不解。 他说:“你们母亲心目中的我,才是真正的我。” 燕晗那会儿的眼睛其实已经不行了,看东西很模糊,有时候会把宋朗的儿女错认成自己的,但是千错万错,却奇怪,他永远不会错认他的恩心,也是,既然是他的心,又如何能用眼睛去辨别,自然不会错认。 他看着橱窗里的泥人,模模糊糊的,但是回忆汹涌似海,月光下的那对男女在他眼中,从未改变。 那是一种,温柔的、深刻的思念。 “我那时候憎恨残缺的自己,却无法憎恨,她心目中那个并不完美的我。” * 小地方的人习惯早些就入眠,这点同龙泉镇很像。不到十点,外面姹紫嫣红的灯笼已经一盏盏被卸了下来,被深黑色的夜空笼罩的小镇里,只余繁光星月投下一片银辉。 屋内安静一点就会听到外边,簌簌微小的流水声,和桑树上的夜莺咕咕哀鸣。 燕晗属于一旦睡熟,任何人都打扰不了的,但是倘若在睡前听见一丝令他感到不安的动静,那么一整夜他都会处于假寐的状态。 燕晗知道,爷爷派的几个保镖一定在屋外的角落里看着,这时候却不想找他们,起身走了出去,到院子里才看见小石头养的乌龟从水箱里爬了出来,大概是饿了。 燕晗舒了一口气,放下悬着的心,笑着走到乌龟面前,将它捡起来,托在手心戳它的龟壳:“你们龟类族的脚步声这样轻,我都听得见,是不是得怪我听力太好?” 说完,却想到那个戴着助听器的姑娘,明明有时候会听不见,却不顾一切的顺从点头,站在所有人的面前微笑,双手交握在身后,紧紧的收住五指,指甲在手心内都留下了深刻的红印子。 她明明很害怕,却假装很坚强。 倏尔间,左胸里有某种东西深深的沉了下去,他的右眼一片模糊,伸手揉了揉,才看清手心里的乌龟饿得奄奄一息。燕晗叹了一口气,戳了戳它说:“不要总是选择沉默,有不开心的事就要说出来,知道吗?” 所以啊蘑菇妞儿,有我在,世上就没有什么好害怕的,你知道么。 他转身进屋替乌龟找了点食物,一个瓶盖的量,放到它的窝里。站在玻璃的水箱钱盯了它一会儿,扭头正想回屋,门外就响起了脚步声。 “阿晗。”恰好,门打开的时候,六目相对。 燕晗巡视两人片刻,漫随无心的笑:“宋朗,我好像记得嘱咐过你,不要没事来这里找我,甚至,不准再带别的人来。” 别的人,自然是指跟在宋朗身边的冯仕吉。 宋朗的笑脸一凝,立马摇手解释:“是冯人妖硬逼着我带他来的,别什么事都怪在我头上!”宋朗一副其实我是最大受害者的表情,泫然欲泣,耷拉着脑袋呜呜呜,呜呜呜,阿晗呐,你看我看看我,我这么良善的小蟑螂,怎么会作出背叛违逆你的事来,我堪比窦娥喊冤,六月飞雪啊! 可惜眼下到六月还早,燕大师根本不相信他,笑容越来越冷:“宋朗你想说明什么?据我所知,宋爷爷好像还没退伍吧,可就算是宋爷爷退伍了,以他老人家在军机处的威望,祖国大半城市的人都要对他礼让三分,连带你宋家儿孙也受到同等的待遇,就凭他冯家一个经商的角色,能耐你宋朗如何?” 这话,客气三分,和气两分,剩余五分,是结结实实的寒风傲雪,霜打棉花。眼前的男人分明没有发怒,话里不见脏话半个字,却已经在宋朗心里烧起了一片火。他低了头,心虚的不敢与燕晗对视,微微觑了觑冯仕吉一眼,转身投入外边的夜色。 他还是不说话的好,越解释越抹黑自己,由得他俩废话去。 冯仕吉挨在门边,眯了眯狭长的双眼,定格在这瑰丽男子的身上,紫色风衣上沾满了泥土,还有一些油彩的颜料,依这家伙平时洁癖的程度,怎么可能忍受得了腌臜秽物。放在从前,燕大师早将弄脏他衣服的人打一顿,再交给保镖继续教育,而且身上的这套衣服绝不会再穿第二遍,指不定一把火就烧了,让燕少爷心里也痛快。 但是,依他至今了解到的,自从遇上恩心,燕晗的一切原则都已经不作数了,为了这个女人,他打破得太多。 “燕晗,你做的过了。” 他装傻:“fby你精分?说什么胡话。” 冯仕吉便点明:“为了一个恩心,你打破的原则太多。” 燕晗挑眉:“比如?我怎么不知道我还有原则?” “比如,你从来不会带任何人来裴奶奶家。也从不会在别人面前提到你外婆,更不会让别人提。”他知道,即便是宋朗和裴家的孩子,也只是了解裴奶奶搬到珠溪的地址罢了,甚至燕晗都没让他们踏入过一步。 “而你却将她带来了,如果只是为了让裴奶奶看一眼自己的外孙女,那么大可不必!恐怕裴奶奶也是隐忍着不去爱这个外孙女,就怕认了也是徒劳,将来白发人送黑发人,惹得更是伤心。”冯仕吉盯着他,因为深夜看不清楚燕晗表情,但是从周身可以感觉到他淡淡的忍着的怒意。他继续说:“况且,你打破自己的原则,你尚且可以不理会,但是如果你爷爷知道了,让你的两个大哥知道了,还有,那个人知道后,他们会放过你和恩心?” 燕晗却更加慵懒了起来,一步,两步,明明是比肩的高度,相对视的站着,却无端感觉到燕晗就是比冯仕吉高出了那么一点。 所以,他习惯用俯视的眼神去看他,微笑中煨了毒:“你一个监视我的小狗腿,凭什么对我说这样的话?” 冯仕吉猛地抬高下巴,撞入燕晗那股子冷漠到满是刺刀的眼神,心中一阵痛:“燕晗,在你眼里,我仅仅是这样的一个身份?” “难道不是?” 他苦笑:“我一直将你当作最重要的兄弟。”十指紧紧握住颤抖,然后又渐渐松开,顿时感觉到无力,他有多么重要,他心里一直明白,只是不愿意接受。 燕晗凝眸俯瞰软弱的男子片刻,月光闪过眼帘,忽然刺痛了眼珠,退后了几步说:“冯仕吉,我自认一直想将你当作最亲的朋友,从认识你开始到现在,十几年的时光,你扪心自问,我对你如何,对宋朗如何,对旁人如何,你们一直都是特殊的,但是同时我也是要求有回报的,最大的回报就是不能给他们当眼线。”他指了指外边黑色的夜幕中,暗沉沉的看不见任何东西,却好象有怪物在其中栖息,被他精准无误地认出来。 他说:“外边的几个眼线还不够?你何必要当他们其中之一。” 冯仕吉抬起头,所有的解释在看见燕晗干净的眼眸后,全部萎缩成了气泡逃走。 燕晗摇了摇头,“仕吉,兄弟和奸细,你只能选择一个,我也只容你选择一个,前者我们还可以不顾一切开怀大笑,互相揍对方骂得没心没肺,然后一起喝酒看片打游戏,后者,恭恭敬敬,相敬如宾,我允许你将我的一切都告诉燕老头他们,只是别指望我会再看你一眼。” 柔弱的冯美人在一瞬间犹豫了,眸光躲躲闪闪,两股思想在脑中打得不可收拾。 燕晗看了他一眼,他的脾气不好也没什么耐心,甩手走了几步,想起什么又扭头对他说:“从今往后,我不允许你们妄论恩心的未来,她的未来不是由你们决定的,也由不得你们来决定,我会护着她,让她的将来会觅得一个待她很好很好的良人,夫妻两人百年好合,一家三口平安喜乐,按照普通人的生活过完此生。” 他虽然一味的强调自己是局外人,却没发觉他自己所说所为,本身对那姑娘就是一种引诱。 冯仕吉不知道如何与燕晗解释,皱眉问他:“那如果,恩心喜欢的人是你怎么办,喜欢到,泥足深陷了,怎么办?” 喜欢到泥足深陷,怎么办? 他眸光一动,氤氲云烟中,黑色眼眸深不见底,笑着说:“那我就奉陪到底。” * 早睡早起才是好宝宝,睡足整整十小时的恩心一起床,就见外面的阳光大好,透过花色玻璃照进屋内,犹如照进了她的心房,同时打开了心里的锁,里面满满的都是五彩斑斓的蝴蝶。 出门的时候,燕晗和小石头都睡着,在院子里就能听见燕大师严重而震撼力十足的打鼾声,恩心听见后立即黑了脸,心想这人的毛病怎么那么多,哪个姑娘以后能忍着跟他过一辈子? 原本,这话只是她随意想了一想,却恰恰应了多年后,她勉勉强强又心甘情愿的一辈子。 燕晗的外婆很早便起来,在厨房内煮着香甜的白粥,然后带着换洗衣服去水榭旁拍打。 恩心出门见了外婆弯着腰,半百的年龄白花的发丝,却勤勤恳恳劳心劳苦地做事,不知为何就酸了起来,挽起袖口跑过去帮忙:“姥姥……呃,外婆,我帮你。” 她还不习惯江南的一些称呼,从前姥姥还在世的时候,她比妈妈还要疼爱恩心,那时候只有六七岁的小恩心窝在老人怀里,鼻子里都是老人身上的暖濡味,别人嫌弃难闻,在恩心鼻子里确是最好温的味道,她会拉着奶奶的手乱比划,虽然还不会说话,也听不清楚,但是姥姥的手语她晓得的。 每次她比划着说:“姥姥,姥姥。”的时候,她的姥姥就会笑得很温和,将她拥入怀中拍打她的背说:“好孩子,我们家恩心如果会说话,声音一定是最好听的。” 那时候,她会帮姥姥洗衣服,打下手,跟着姥姥四处乱窜家门,讨一些零食。 姥姥闲暇时间,也总会抱着她在玉溪各处的山田里转悠,与各家的长辈骄傲的介绍,这是我们家小恩心,又可爱又漂亮,将来长大了一定是个美人胚子。 只是,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恩心长到七老八十的途中,至今都不觉得自己漂亮过,但却意外拐到一个漂亮的傲娇孔雀做老公,倒也算是她人生中,最值得骄傲自豪的事了。 燕晗的外婆听了她软软的称呼,问道:“你家那边是说北语的吧?” “嗯。”恩心点头,“一般会喊外婆为姥姥。”顿了顿,小心翼翼问老人:“我能喊你姥姥么?” 老人微笑,和蔼至极:“当然,外婆或是姥姥,都可以喊。” 恩心却轻轻呼出一口气,她真是紧张急了,因为昨天看见裴奶奶一直皱着眉盯着自己,她以为自己被讨厌了呢,以为这位奶奶也是个不好相与的脾气。 但是,再看一眼老人,慈眉善目又朴实无华,从皱纹满布的劳动手,就能看出老人家做事踏实,为人也务实,怎么可能像燕晗一样轻浮又好吃懒惰,有时候真不知道他这样的性格从哪里遗传来的,即便是恩家的人,也各个都认真过日子,从未如他这般得过且过。 燕晗是个不定性的男子,花样繁多摸不准,未来的人生轨迹也是一片空白。 她若有所思的想着,手中的一件麻衣已经搓了两遍,她还没发现,还是姥姥提醒了她才记起来,红着脸换另一件衣服搓洗。 一老一少聊了一些家常话,最后收起洗好的衣服,恩心抢过来抱在胸前说:“姥姥,这样的事交给身强体壮的年轻人便是。”话落,端着木盆就走。 裴奶奶凝视她的背影许久,在进门的时候忍不住问:“孩子,你喜不喜欢我们家燕晗?” 这话如同一把剪刀,瞬间就将紧绷的心弦剪断,啪嗒一声,仿佛被窥伺了内心极不愿意被知晓的事情,羞耻得从耳根一路辣到了脖颈,恩心连头都没有转,只是微微点点,小声哼了一声:“嗯。” 裴奶奶的眼中有些悲伤:“可是,如果我们家燕晗不能喜欢你,怎么办?” 这时候,正逢这个男人从梦中醒来,惺忪的一双好看的大眼从屋内出来,还是穿着昨天的脏衣服,可依然丰姿绰约,美丽动人,十分撩拨人的心弦。 他看着这一老一少这里,忽然笑了起来,挥手打招呼。 这些举动看在恩心的眼里,蓦然温柔了眼眸,想了想裴奶奶的话,并不在意的摇头,眸光有一丝无可奈何:“没关系,只要我很喜欢他就行了。” 要让这样精彩的男子去喜欢一个如此淡泊的蘑菇,本身就是一件极困难的事,她也从不奢求。 裴奶奶看懂姑娘眼中的执着,简单吩咐了几句:“那你记住,燕晗他小时候顽皮,右手受伤,所以通常只用左手,所以尽量不要让他用到右手,而且他小时候溺过水,记住不能让他一个人在有很多水的地方呆着,小雨无妨,如果是大雨尽可能给予他最大的保护。” 她猜的没错,燕晗他怕水怕讨厌雨的原因,是因为小时候溺水。只是没想到,连手也摔伤了,到了尽可能不用右手的地步,应该伤得挺严重。 第28章 代替月亮消灭你 燕晗的嘴巴是漏风的,喝粥的时候,人家都是干干净净见碗底,他不仅非留下一口,碗边还有一大圈白粥,邋遢极了。恩心低着头不去看他,着实没面子,怎么就认识了这么个不着调的男人。 小石头和姥姥倒是习惯,饭后收拾完碗筷就去庙里烧香。燕晗他们俩因为昨天去过了,所以今天不叨扰佛祖。 可怜恩心要替伺候燕少爷,他连洗碗都不会。 “你这人怎么什么都不会?”她有些嫌弃,皱着眉头,手上倒是勤快,水龙头打开,流水哗啦啦冲下来,初春的水温砸在手背上,依然有些凉。 燕晗躺在藤子上,敲着二郎腿摇啊摇,大爷范儿地挥手:“本少爷不管在哪里都是被人伺候的命,十指不沾阳春水懂不的心头宝懂不!” 切,我在我妈妈姥姥眼里也是个心头宝,她们从来就没让我洗过碗! 只是……偶尔会洗一次罢了。 这话恩心没说出来,斜眼瞪了瞪背后慵懒的男人,蓦然又笑了出来。 喜欢这种感情,拥有神圣而伟大的魔力,它总能让两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外人,掏心掏肺为对方付出一切,心甘情愿,不倦不悔。 恩心自己知道,她是中了一个毒,名为燕晗的毒,除了比喜欢更喜欢他,无药可治。 “蘑菇妞儿,带你去一个地方。”坐了片刻,有多动症的燕大师不耐烦了,起身抖了抖脚,站到恩心身旁搂住她胳膊,表情神秘:“是我的秘密基地,连宋朗都不知道这地方!” 她心有提防:“既然是那么神秘的秘密基地,为什么要带我去?” 燕孔雀不高兴了,扭头抬下巴:“我是看重你才带你去的,你爱去不去!” 恩心将最后一个陶瓷碗擦干净,搁在晾板上,朝燕晗身上抹了抹满是洗洁精的手,笑道:“好,我跟你去。” “呀,臭蘑菇!你敢往本大师身上擦手!你那双手还要不要,要不要!砍了砍了!”燕晗使劲挫衣服,心想这蘑菇妞儿胆子大了,之前认识她还唯唯诺诺生人勿近来着,一转眼对她好了点儿就得寸进尺了。 燕晗抬头想抱怨几句,却看见那温柔可人的女子,已经背着包出来,站在门前,阳光底下的笑容很是俏皮,酒窝里的水荡漾,快要洒了出来。 她说:“燕大师,反正您老人家的衣服已经脏了,大度点,不在乎我这只小蘑菇的小猪爪一下。” 燕晗看着她欢如出林鸟的模样,一时语塞,抬头看了一眼如洗碧空,摇头笑了笑,算了。 * 珠溪有一家陶艺工坊,里面有许多晚清古玩被陈列在柜面上,另外还有一些爱好做陶艺的青年人提供一些自己的作品,来展示或者义卖,燕晗就是其中一个。 恩心不懂得如何鉴赏陶艺,但是燕晗做的几个青瓷确实不错,如今见老板与燕晗不仅笼络,更笑眯眯地收下包里的两个大瓷瓶,恩心更明确自己的想法,燕晗好像确实不会绘画,连做的瓷器也都是一个颜色的,从不在其上绘画。 她发现,昨天自己是不是错怪他了。 “发什么愣!”男人清丽的声音蓦然穿入脑中,激得她一阵,低头看向他。 燕晗说:“你会不会写小字?” 小字?怎么可能不会,是个读书的娃都会好不好!她刚要点头,燕晗却又摆手:“不对,是反字,而且要用很小很小的毛笔写。” 恩心想了一瞬,记起来昨天某人将柳叔的鼻烟壶给砸了,蓦然笑出来:“你是想重新做个鼻烟壶,给柳叔做补偿?” 燕晗惊讶地看着她,半晌,柔柔的笑出来,刮她的鼻子问:“蘑菇妞儿,你是属猴的吗,有火眼金睛?” 姑娘被这亲昵的举动弄得有些微红了脸庞,摸了摸鼻翼小声说:“不是火眼金睛,是聪明伶俐。” “呸,就一个又傻又蠢又笨的丑蘑菇,少自恋。”他笑着反驳,语气却是极其宠溺的。 你才自恋呢,自恋变态的燕大师。 姑娘在心里吐槽他,走到左边的小柜子前挑选水晶壶,老板凑上来问她:“小姑娘会内画?” 恩心笑:“会。” “你说说,内画需要些什么?”老板故意考她,“说准了,我这里的几个壶都任你挑。” 恩心瞅了一眼柜内的水晶壶,瞄到一处,回头笑道:“成,但是老板您到时候不能说话不算话。” 老板虎起脸,一拍大腿:“你尽管说,说话不算话就是小狗!” 这语气怎么跟某个男人那么像,恩心扭头看燕晗一眼,他无事一身轻的在馆内转悠,没将他俩的对话听在耳中。恩心终于知道,燕大师的性格是从哪里传承而来的了。 “内画的画法在如今也是分四派的,虽然最早起源于北京,但是我学的是冀派,因为此派的画技更加博达精深,线条和色彩都很细致,构图比较严谨,立意深远。”恩心扭头,伸手招闲到乱转的男人:“燕晗,你帮我找他一个极小的钢珠,铁砂,和松香。” “不要命啦,敢指使本大师帮你做事!”话虽然这样说,但是燕大师还是乖乖地找去了,他从前见过这里的老板画内画,东西都知道在哪儿,半晌,不满的嘟囔着出来塞给她。 “多谢。”她笑着接过,融化松香粘笔头,挑了一个成色上佳的琥珀壶,把少量水的灌入壶内晃动,等内壁磨出细纹,再上颜色作画。 于是,大汗淋漓过后,内画是一副活灵活现的‘老鼠偷油’。 老板拍掌,亮了眼眸:“好!姑娘有两把刷子!不是光说不练的假把式!连最好的琥珀也被你一眼相中,阿叔说话算话,这壶不算你们的钱。”然后转头对燕晗笑道:“你这小东西性格顽劣,老天倒是好德让你捞到一个这么好的小女友!” 燕晗随即一笑,眸色晕开山水:“关老天什么事,是我天生运气好。”接着凑在恩心耳边笑:“行呀蘑菇妞儿,倍儿给我长脸啊。” 恩心不接他的糖衣炮弹,抹了汗对老板解释:“叔叔,我不是这人的女友,只是同学……和邻居。” 老板的目光却在恩心的鼻烟壶上,连连摆手:“别当叔我年纪大就不晓得,你们这些小年轻的心思,早恋不行,毕了业后,迟早都是燕晗的小媳妇。” 你才是燕晗的小媳妇呢! 恩心有些别扭的看了燕晗一眼,谁知他也没反驳,只是一个劲儿的笑。 “丫个神经病,笑什么笑!”她低斥,拧了他一把,燕晗立即龇牙咧嘴,面部表情特别生动,不知是笑还是痛,牵起恩心的手说:“又饿了,我们去吃点心,西街的阿婆粽子!” * 阿婆粽子开在珠溪一条热闹的小吃街上,因为是珠溪的名产,所以即便不是旅游的旺季,零零散散的游客也会聚集到阿婆粽子店铺的门口竞相排队购买。 燕晗是从来不会排队的,这种苦差事只能落到恩心头上,她不甘不愿地挤在人群中央,扭头看站在树底下避光的男人,心里不免有一丝怨气,但随即被他的举动逗得烟消云散。 雨后的碧空下,他不知从哪里抓了一把蒲公英,扎入孩子堆里一起朝着天空吹起来,蒲公英的花瓣散开,像绵密的雪絮子围绕在粉黛少年的身旁,面相阳光的笑容宛若初见。 此后,若问起恩心和燕晗在一起的感觉如何,她想了很久,摇头笑了笑说:“爱情的开始只是荷尔蒙作祟而引发,相处久了,便只如家人那般渗入骨肉,难以分离了。” “但是,若一定要说感觉,我想,还不如初见时那般简单温暖,像阳光,像向日葵,若一定要用成语来描述燕晗,我想只有用‘新月清晕,花树堆雪’这样的词了。” 而现在,她只能这样,笔直的,愣愣的,在人海里渺小的一角,偷偷而卑微的仰视他,心脏跳得比打鼓快,又要死命捂着,不让它被公布于世。 甜蜜的,痛苦的,深邃的,而又飘渺无妄的……喜欢。 她很想很想能与这样美的人比肩站在一起,但是如冯仕吉这般美貌,在她眼里,似乎都比不上他一分一毫,世上还有几个美人能站在他的身旁? 而她只不过是五官端正一点,肤色苍白一些,构不成美貌,谈不上倾城,又怎么能吸引燕大师那挑剔的目光。 恩心说不上这种期待又失落的感觉像什么,失神的时候,拥挤的人潮推攘了她一下。 只是一个不妨就被挤在地上。 不幸,手肘条件反射曲起自卫的时候,被粗砾的沙砾磨破了皮,还未觉得痛,就闻到了浓烈的血腥味,一下子从鼻腔冲进脑门,堵得她发懵片刻没意识到要尽快站起来。 而她身后的肥胖男人却不耐烦,用脚尖踢她的肋骨:“小姐,麻烦你让一让……” 让你个头让,没看见我摔倒了吗! 这话来不及朝他脸上丢,手肘并肋骨之痛就后知后觉前仆后继地钻入骨头里,恩心疼得龇牙,勉强撑起另一只手爬起来的时候,身旁蓦然多了一双鞋。 大红色的,限量版阿迪达斯,两旁贴着维尼小熊粘纸。 其实,不用想也知道这双鞋是那骚包孔雀的。 但是,恩心这时候却像疯魔一般,盯着笑容可掬的维尼熊发愣,于是,那双细长白皙的胳膊绕过她的胸,重力放在左手上,猛地就将她拉了起来,脸庞贴上一个柔软的布料,从领口处,她还能闻到少年身上青草柠檬香,立即驱走了那股血腥味,犹如一剂定神针打在她心头上,瞬间抚平胸腔内的喧嚣。 她呆呆的喊:“燕晗。”随即抬头,越过光滑的下颌,看见了一张忍着怒气的脸,眼神好像带了钩子,抬脚就朝那男人狠狠踢去。 “人渣!” 窝在燕晗怀里的她料不到他有这么一出,目瞪口呆一时反应不过来,可倒是周围的人反应更为真实,大惊小怪的高呼几声骤然散开,盯着三人小声议论。 男人被燕晗一脚踹在地上,丢脸之余恼怒更多,一骨碌爬起来就要同燕晗粗脖子,但是一看到燕晗的脸,一腔的脏言骂语像被放气抽空,呆呆的张了嘴看他。 燕晗看出男人眼中的情绪,冷笑一声,满眼厌恶:“这位先生,我不知道你妈是怎么教你的,首先,推了人第一件事就是道歉,但是你不仅道歉也没有,还踢了她一脚,这就是证明你人品欠缺,不是先天基因构造,就是后天塑形未成,可见你的父母着实没有尽责,当然这是在你有父母的情况下,如果你无父无母无人教育抚养,从小跟禽兽一起长大,前面的话就当我没说,作为高等动物,确实不应该跟禽兽一般见识。而且,你知不知道小姐这个称呼不是随随便便叫唤的,如果你有妻有女,请换位思考想一想,这样的称呼若出现在你妻子儿女身上,你该是要多愤懑难当!” “神经病!”肥胖男自觉被年纪低于他的青年人教训极为可耻,立即用粗言砾语谩骂,谁知还未将下一个词想好,眼前好看的男人勾起柔软的唇角道:“先道歉,再做二十个俯卧撑。” 这声音,好听得仿佛不似人间。 在场众人,连恩心也听得怔忪的两秒,肥胖男子便从善如流,低头道歉,顺从燕晗的话,乖乖趴下做了二十个俯卧撑。他自己也觉得奇怪,这样肥胖的身材别说做二十个俯卧撑,就是做两个也几乎要他的命,但他这厢却很顺利的做了二十个,身体上一点也感觉不到疲惫。 “再做二十个高抬腿。” “再请大家没人吃两个蛋黄肉粽!” …… 最后燕晗笑着拍拍他的肩膀,俯□在他耳边笑:“再绕着珠溪跑二十圈,就回家去吧。” 肥胖男迷离地看了他一眼,乖乖点头,拔腿飞奔离去。 燕晗才转身说:“走吧。” 恩心在原地琢磨片刻,仿佛醍醐灌顶的追上去问:“你是不是对人家用了催眠啊?” “你说呢?”燕晗不答反问,耸耸肩道:“即便我用了那有怎么样,第一他那样的人渣,就应该受到一点教训,第二。”他顿了顿,盯着她漆黑的眼珠子叹气:“他还欺负了你。” 恩心噗嗤一笑:“阿晗,我没事,你用不着那么疾世愤俗,替天行道。” “本大师是代替月亮消灭他。”燕晗在顷刻之间又提高语调,小嘴撅得比水冰月好看多了。 恩心温和的笑着点头,下一秒想到一件事,抬头望了他一眼,蓦地就酸了鼻子,“但是,以后你可不要随便盯着别人看。” 她并不为自己受的伤委屈,也不是因为疼得难受。 只是她想,连我都不敢随随便便盯着看的男人,我心爱的男人,凭毛,就这样让你一个粗老爷们儿看了去,还是正大光明的看了去? 明明,连她都不敢这样正大光明的看他。 燕晗看恩心的神色不太自然,一双眼睛好象有千言万语要说,却又欲语还休,然后他瞥到她左手肘上的伤口,红得已经发了黑,神色大变,立即拉着她拨开众人冲进粽子店铺里面。 “林阿婆!开门!” 他焦急的敲门,就差用脚把门踹开了。 “谁啊!”里面的阿婆回应,急忙打开门一瞧,惊讶道:“这不是老裴的外孙吗!” “阿婆,没时间说了,让一让!”燕晗拉着恩心从狭小的侧门挤进去,一路飞奔进店内,轻车驾熟的从阳台上拿到钥匙进储藏室。 “进来。” 燕晗冷着脸,冰着语气,看恩心的眼珠子好像从冷藏室里冰过一夜再拿出来塞眼眶里的。 他的长臂一甩,指着铺子身后的小藤椅:“坐下。” 命令式的口吻有一种神奇的魔力,恩心变得跟机械人似的,乖乖地坐上去,四肢都摆的端端正正的,低着头,拿眼白觑他的动作,不敢吱声。 燕晗从柜子里拿出碘酒,放在她面前,简短道:“自己擦。” 恩心虽然接过,但是表情特别囧。 好像受伤受委屈的是我吧,你不对我好点温柔点,为毛那么凶啊…… 但燕大师不晓得怎么不开心了,阴郁着一张脸翻药箱,手劲大又不仔细,毛毛躁躁的乱倒一通。 恩心这厢忍着痛涂了碘酒,见地上瓶瓶罐罐拢了一堆,忍不住问:“燕晗,你在找什么?” 燕晗惆怅:“消炎药怎么没了。” “消炎药?”恩心疑问:“要来做什么?” 燕晗瞪她:“亏你语文好,这点理解能力也没有,手擦伤了不是应该是吃消炎药的吗!” 恩心:“……” 燕大师,这不是理解能力,是生活常识。 而且,她还没确诊得了炎症,需要吃消炎药吗,乱吃药会不会中毒…… “那个。”恩心揉鼻子说:“消炎药,貌似要等确实得了炎症后才能吃,现在吃了,万一没什么大事怎么办。毕竟这是消炎药,不是维他命钙片。” 这话堵得燕晗一愣,背脊僵硬地一点点转过来,怨气横生:“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燕老板,这是生活常识,我以为天才如你,应该了如指掌。”她摊手。 燕晗蹩脚地辩解:“咳咳,那个,即便是天才……也有失误的时候,不是说良驹也会踢掉铁蹄的吗?” 你的语文知识是有多匮乏,恩心黑脸回答:“人有失手,马有失蹄……” “对对,就是这个意思!”他一脸认真的看着恩心,五秒过后,两个熊孩子各自笑出声,只不过微微一动,手肘上的伤口就仿佛被拉得更开,恩心全身都震了一下,脸色慢慢发白,但是笑容没有变,只不过僵硬许多。 她是想好好掩饰的,奈何燕晗本非愚人,他儿时遭受的磨难未必比她的少,她的一举一动,颦笑忧愁,细微之间,总逃不过他的眼睛。 “别动了。”燕晗说,俯身蹲在她身前,仔细的亲自为她上药。 “嘶!……疼。” “别动!”燕晗吼了出来,紧紧拽住恩心的胳膊,抬眸,干净的眼睛里是她看不懂的凌厉。 他说:“如果早点上药,不会到流脓的地步,若是再晚些,你肌肤溃烂,手就废了!” 这话冰冰凉凉,里面却还有一丝怒气,仿佛不是在说恩心,而是在骂他自己。 恩心听在耳里,不知心里是什么滋味,涨涨的,像有什么东西要满出来。 “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强出头。”替她上完药,燕晗起身从柜子里拿纱布,一圈一圈绕在手臂上,折返回来撩起剪刀剪短,再将大约十几层厚的纱布缠在恩心的手臂上,虽然这样做疼痛的感觉会好一点,但是……恩心觉得她的手肿得跟熊一样,快不能动了。 燕晗研究,挠头笑:“哎呀没事,多动动就行了,来翻两个跟头给我看看。” 你当耍杂技呢! 恩心才不理会他,拿起一旁的玩具小黄鸭想丢燕晗身上,可与此同时,对面的男人腹中就传来轱辘的声音,一阵阵的响彻了整间逼仄的储藏室,两个人均被震的一愣,还未反应过来,林阿婆就打开门,眼珠来回看了两人一遍,皱纹都笑得挤在一起:“孩子办完事了?饿不饿,粽子刚煮好。” 介个……什么叫办完事了…… 不是恩心她想歪,而是这阿婆的眼神太暧昧诡异,没法让她不想歪。 于是,捂着脸匆匆跑出去:“阿婆,谢谢你让我们进来,我出去帮你包粽子。” 林阿婆本想拒绝,听姑娘这么一说,眼睛一亮:“小女儿,会包粽子?” 恩心点头:“会,小时候到了端午节,丽江会经常办龙舟赛,还有包粽子的比赛,我和我妈也参加过。”说完,就听见某人在后面嘀咕,“怎么什么都会……” 恩心望天,“我们这种山里的孩子,平素白天爬树掏鸟蛋,节假日下山入水抓鲫鱼,你燕大师白天睡觉,晚上打小怪兽,除了红烧肉和真知棒,你还会什么?” “我会的多去了,你们这种小白怎么能理解我高智商人群的世界!”他一挥手,傲娇着骨头大摇大摆的走出去,揽着阿婆的胳膊嬉笑:“林阿婆,一年未见您越活越年轻,可劲的漂亮了!……那个啥,蛋黄肉粽有没有给我留一个呀?” 恩心跟在他身后,暗笑,这个口蜜腹剑的小坏蛋,呵呵,她喜欢的小坏蛋。 第29章 藏在心中的玫瑰 阿婆教燕晗包粽子,起初不太熟练,但是包了两个之后立即找到窍门,往后数十个比恩心包的还漂亮,煮好粽子掰开来,红烧肉正当糯米中间,蛋黄也被裹得很好。 相比较之下,恩心的就相形见拙了一点,有几个是歪到边上的,煮好后拆开就能看见肉。 燕晗看见后可得意了,嘴里边哼哼唧唧的,连看她的眼神都高傲了一百倍:“瞅瞅,这是我包的粽子,多漂亮,跟我一样是粽子里的倾城佳人儿!” 恩心恨不得拿起一旁的针线把这货的眼睛嘴巴鼻子都堵上,让你哼唧得瑟,狗眼看人低,不就是智商高了点吗。 可是,不得不低下头,燕晗确实是天生聪明,人比人气死人,她懂。 所以,不跟他一般计较,拆开自己的粽子,油亮亮的糯米颗颗饱满,冒着热气,咬一口,先是香咸的酱油糯米,绵密的口感在舌苔扩散,却不粘牙,很是利于牙口不好的老人,随后咬到肉和蛋黄,肉的味道是有点甜的,肥肉相见得当,油而不腻,加上蛋黄沙砾的口感,三重奏的感觉仿若是舌尖上的视听盛宴。 恩心从没吃过这样好吃的粽子,从前只听说江南的粽子,特别是嘉兴粽是全中国最好吃的,她那时候还不服,我们云南的粽子也挺好吃的,怎么比不上江南的粽子了。 可如今当真尝了一口,才懂得大自然的精髓,自有感人之处,明明是同样的造化物,不同的人培养,经由不同地方的山水养育,结出来的果实和食物,也是有天壤之别的。 这一份食物吃在嘴里,却任生了一份感动在心里。 “呵,你们这帮文艺小青年,不知道在想什么。”一旁的燕晗看出她眼里的不甘,感动,继而服输,他手里却不停拆着线,粽叶已经堆成小山丘,不知道吃了几个了。 “女儿家,心思细腻固然好,可坏就坏在细到海里去了,为了不知道哪里生出来的一点芝麻绿豆,就能感动的一塌糊涂,像你们这样的小女人都特别好养吧,给一个挡风挡雨的屋,每天三顿不饿死,就行?”燕晗吃完粽子,油亮亮的手指头往嘴里送,咂吧咂吧吮吸的特别响亮,恩心听了,捋平眼角溢出来的感动,回眼瞪他,“不噎死你。” “林阿婆的粽子,噎死也值当。”他笑,深陷的嘴纹,有一朵暗红色的花绽放。 世界上有许多誓言,是不能随便发的,很容易就一语成谶。 譬如,燕晗。 他果然是吃多了,在路上走着走着就开始胃疼。恩心头疼,扶着他问:“你到底吃了几个。” 燕晗大喘气,望天想,一个,两个,三个,我到底吃了几个,我也不知道了,可能四个,或者是五个。 乖乖隆地咚……恩心说:“你当粽子是蘑菇汤,没节制的!糯米特别撑。” 燕晗点头:“对,貌似,我吃完还喝了水。” ……那就涨开来,更撑了。 “怎么办?”语气焦虑的,好像是被噎住的,难受的人是她一样,东张西望:“这里有没有药店,买一点达喜,健胃消食的药!” 倚在她身上的燕晗却笑了,摆手很随意:“不用,少爷我的胃是钢铁做的,一点粽子撑不破它。” 走到一棵槐树下休息,燕晗的琉璃眼儿一转,立即看见身后跟着他俩的保镖,他冷哼一声,小狗腿真是勤快。 于是,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他拉着恩心笑得天真无邪,干净纯洁,好娃娃好宝宝似得口气:“蘑菇妞儿,吃撑了我们运动一下?” 恩心发懵,吃撑了不是不能运动的,这样会腹痛的吧。 但是不等她提出质疑,燕晗拉着她一路狂奔。 “燕晗,慢点!”恩心被他拉着跑,一时有些跟不上他的速度。 燕晗左手用力拽着她,扭头忘了一眼身后的黑影,脸不红气不喘地笑:“蘑菇妞儿,你平时缺乏运动。” 恩心跑得一口气快接不上来,若不是有燕晗拽着,她踉跄着差点摔了。 然后,她随着他的目光往后看,见了那快速跟上的人影,心里暗暗吃惊之后,莫名就涌上一层怜惜和勇敢,她怜惜燕晗年纪轻轻,却失去最重要的自由,她勇敢愿意为了燕晗,花尽所有的努力,来赶得上他,配得起他。 申城最著名的要数石库门,小弄堂,连珠溪也不例外,都是蜿蜒曲折的小路,两人以黄河滔滔向东流之姿疾奔在弄堂里,两旁走路摆摊的人来不及避让,鸡飞蛋打,狗急跳墙,跑过之处一片狼藉,寒风卷过,杀得片甲不留。 跑过明清北大街,拐过报国寺,途径城隍庙,奔过放生桥,路过纪念馆和二园,最后窜了整个珠溪的二十六弄堂,终于到达了小桥水榭旁。 身后的两个人影已经渐渐被拉远了,但是若不继续跑,怕还是会被找到。 “上船!”恩心忽然看见小舟,起了心思。 但是燕大师怕水,这辈子虽然生在江南,养在江南,和长江水,饮黄河露,可从不坐船,坚决不坐船。 恩心却已经下船了,看了一眼背影僵硬,眼神恐惧的男人,叹一口气说:“阿晗,你总不能永远活在恐惧之中,这些你迟早要面对的。” “我知道,可,能不能不是现在。”燕晗开口,带了讨好求饶,“恩心,我认输行么,我们回去。” 他只有在逃避的时候,才会喊她名字。 恩心仰头望了望蓝天,要不要心软?就一次,一次的心软? 可……不行,有一次就会有第二次,如此循环,她的晗宝便永远走不出这片阴霾。 她摇头,带了坚决,“燕晗,我不知道你过去发生了什么,怎么溺的水,怎么伤的手,但是相信我。”她走到船头,像案上的他伸出手,眼神真诚,妄图用那一片卑微不足的冰心玉壶来打动他。 “请你相信我,阿晗。” 恩心的眼睛不大,但是近处看,有一种无限的吸引力,就像一块永远和自己的磁场相反的吸铁石,慢慢的被她吸引。 所以这一刻,他松懈了所有的警惕,跨越了困扰半生的恐惧,愿意放手,相信她一次。 燕晗看着她,默默笑了:“恩心,你真的能强大的保护我么?”明明,刚才还柔弱的受了伤。 其实,燕晗有些自责的,从很久之前就发誓,不论恩心在世界上哪个角落,他都会一直默默关注她,保护她,让她一生安好,不受旁人欺负。 可偏偏,就是遇上了他,因为他才受了别人欺负。 他低低垂了眼睑,悲伤而内疚。 恩心看了看他,越过某个不起眼的角落,忽然看见追上来的保镖,立即将燕晗拉上船,拾起一旁的木浆摇橹,在他们还未发现他俩,赶紧走远。 恩心从前参加过赛龙舟,所以对于划船摇橹还是颇有经验的。 只是可怜了燕晗,整个人抱着支撑船篷的木头,躲在蓬里瑟瑟发抖。 “呀,你个臭蘑菇,不是说你赛过龙舟吗,怎么摇的橹,摇摇晃晃的,万一本大师的金躯掉下去怎么办!”燕晗死死瞪着恩心,身体跟着小舟摇来摇去,又紧紧闭上眼睛,抱着木杆在心里将小蘑菇骂了一万遍啊一万遍,不只如此,将他心里所有嫉恨的人,统统骂上一万遍,爷爷奶奶祖宗的,万一少爷我死了化成厉鬼,上穷碧落下黄泉,一定要找你们算帐!天天在梦里搅得你们不得安睡! 恩心用脚指头都能才出燕晗这会儿在想什么,一定是骂她骂个天荒地老至死方休来着。她有时候觉得缘分这玩意儿挺奇怪的,她自认为打小就没干过什么缺德事,从来只有别人在她身上落下缺德事,那些人还没遭报应呢,她倒是频频不安稳,连喜欢上一个人,也那么不安稳。燕晗和她一样,是个清醒人,只是善于装糊涂,而且脾气也有些摸不着北,一天一个样儿,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能天天翻花样,她喜欢上什么不好,怎么偏喜欢上他这么个刺儿头呢? 可是,喜欢就是喜欢,又不是拿筷子,喜欢上了,怎么都放不下。 低头看了看他,皱着秀气的眉毛,嘟着红嘴,孩子似的担心害怕的样子,她缓缓的笑了,再望向碧蓝的天空,远处就是连接苏州的淀山湖,浩瀚的海洋一望无际,咸咸的海水味被清风带着吹入嘴巴里,即刻涤荡了心底的浑浊之气。 恩心有些兴奋,即便也曾看过丽江优美的湖水风景,依然不免被这样的瑰丽海洋所吸引,眉目之间的笑容,跟着好山好水的荡漾起来。 “阿晗,你睁眼看一看。”她走进蓬里,拉着燕晗。 “不要,我不看水!”他嘟嘴,倔强的很。 “就看一眼,我保证,定不负你的希望。”她好言相劝,柔和的乖巧的,像哄着一个宝宝。 “真的?”他怀疑,却还是微微睁开一只眼,细细的眼风里钻进海蓝色的日光,随后缓缓睁开双眼,燕晗那独特的琉璃般的大眼竟巧得和宝蓝色融为一体,成了大自然的亲手蕴育的一份子。 这风景,确实是极美的,只是,她不知道,这样的风景,他儿时见得太多,已经司空见惯,只是不曾出海多年,恍然间忘记了这样美丽的海洋,再次蓦然跳入眼中的时候,回想起来的记忆居然是最温暖的时候。 燕晗咧嘴笑开,看着身旁的她说:“恩心,多谢你,这样的景色很美,若非你的执着与坚持,我也许会忘记了它,忘记还有一段很温暖的过去。” “只是,天色不早,我们该回家了。” * 燕晗说的回家,不是回外婆家,是回浦东的家。 两人成功甩掉身后的小尾巴,偷偷回了裴奶奶家拿行李,和小石头道别。 裴奶奶倒是没说什么,进门了一个元宝大的金裸子,用红绳穿着塞给恩心,仔仔细细上上下下看了她一眼,才拍了拍她手说:“好孩子走吧,以后要好好活,为自己活。” 恩心不懂老人什么意思,但是觉得这金裸子太贵重,想还了回去,却被燕晗拦下说:“不要,外婆给你什么你就拿着。” “可是……”她咬唇,这种东西,不是应该传给孙媳的么……外婆姥姥这是当面认她做孙媳的意思? 小石头便窜上来吊着喉咙喊:“我奶奶说,这玩意儿以后要给长孙媳的,奈何我只是次的,所以这金裸子,只能给恩心姐你了,你可要收好了,万一阿晗哥他哪天悔婚,你就拿着这金裸子来找奶奶,奶奶一定会把他绑着送上龙凤床的!” 恩心听了抽嘴角,小男孩儿牙尖嘴利,真不晓得跟谁学得,这话是不是有点太不含蓄内敛了。 她想着,可是突然,身上多了一个软软的东西,沐浴露的香气猛地冲进嗅觉。 恩心低了头,才看见小石头的板寸。 “恩心姐,你还会回来看我么?”小石头抬起眼,两颗陷进去的小黑豆眨巴着问她。 恩心笑了,点头:“当然会。” 小石头伸出手指:“拉勾算数一百年不许变。” “好。” 两人完成这样幼稚的游戏,却认真得好像一场仪式,小石头松开恩心的腰,笑道:“我知道哥哥姐姐都要准备高考了,将来我也会考上你们读过的大学。” “好。”她默笑,既然是燕晗的弟弟,想必将来也是出类拔萃的英才,因既然是燕晗带着的人,又怎么可能如一抔尘土? 小石头应了,扭头便看见张开双臂的燕晗,一下子收起笑容说:“阿晗哥抱得次数太多了,这次就不抱了,哪儿来的就赶紧回哪儿去。” 说完,不敢等燕晗有反应,一溜烟就跑了。 留下燕晗一个人愣愣的站在原地,双臂张开的姿势,很是尴尬。 恩心看了,忍不住笑出来,说:“小石头他不是故意的。” 燕晗却死要面子,哼了一声不屑:“我有说是拥抱他吗,我这是拥抱大自然!”于是,他硬着头皮站在翠茵的槐树底下,晚霞的橘红色像一片薄纱,透过绿叶轻轻笼罩在这个男子身上。 紫衣,红面,霞光。 何等一出安世佳人,美人如画的场景。 旧时,恩心只在书册上看到,有人用一副天然画报比喻一个美人,当时想象不来何为天然画报,如今见了这样的景色,融在这样景色里的燕晗,她终于用视觉亲自体验了一把画报美人。 不需要任何特效,也不需要附加任何光彩,燕晗的本身,就是一抹绚烂夺目的光彩。 她站在不远处,看着少年很久,感触到微风柔和的,温暖的,从他身上带过来的干净安谧,感受足够之后,才笑着朝他招手:“燕晗,我盘算着,如果你再花一点时间拥抱大自然,恐怕我们赶不上回家的班车了。” “啊!忘了这一茬!”燕晗睁开眼,以诘问的姿态说着亲近之人间才笼络的话,“蘑菇妞儿,你怎么又没提醒我!” “我看你不是拥抱大自然,拥抱得挺欢乐的。” 恩心不动声色的说谎,然后低头,其实是想多看你一会儿。 燕晗转身背对着她,并不还嘴,咳,其实他也撒谎了,跑了一天很困,刚险些睡着了。当然这样丢脸的话不能当着恩心的面说出来,所以矫饰着倦容背起包,回首看了霞光万丈的乡镇,拉着姑娘的手,笑容绽丽:“恩心,走吧,我们回家。” * 两人来到珠溪的车站,等了五分钟,候来了最后一辆开往东方明珠的班车。但是上车一打听,这班车一个人,要二十元,他们两个人,就要四十。 燕大师身上从来不带钱的,这一路吃吃喝喝的,都是熟稔的人,倒没问他讨钱,所以能骗吃骗喝到现在。 眼下他自然也没钱,只能伸手问恩心拿:“快给钱,四十。” 恩心觉得有些惶然,朝兜里一扣,啪摔在腿上,一张两张……五块,一共十块,还差三十。 “没了?”燕晗盯着两张五块的毛爷爷,又惊又急,额上都快冒汗了,奶奶的,少爷我从前都是横着走进爱马仕古奇路易斯威登直销店,而且还能横着腿走出来,买整个店里的衣服都不是问题。这厢,居然因为钱不够,所以要被晾在这儿了? 简直是千古奇谭,说出去不仅没人信,万一要信了,不讥讽死他燕大师也有没钱落魄的一日。 恩心却是无奈,盯着十块钱,叹气:“真没了。”她说:“谁知道出来一次要花那么多钱,中途买了海棠糕,给了香火钱,还有一捆禅木香,红色的毛爷爷早被瓜分了。” 燕晗听了,一颗心直直的凉了大半截。司机看着两人堵在门口,剩余的游客都进不来,眼看发车的时间就快到了,没道理平白加班,顿时就来了怨气,急齁齁地挥手赶人:“没钱就下车,别在这里添堵。” 他有些仗势欺人的姿态,燕晗偏是见不得别人这样,抽过恩心手里的两张五块塞司机手里:“就十块,还有三十先欠着!我等一会儿就还你!”说完立即拉着恩心啪啪啪奔到车尾,最隐蔽的两位子舒服的躲起来,这行为颇有些掩耳盗铃的意思了。 恩心本以为那司机会来拎起他们丢出去,谁知他刚才被燕晗的容貌和气势一惊,顿时哑口无言,呆呆的转身不语,也没想到要将他们拽下来。 一直等到发车都相安无事,恩心松了一口气,终于能静下来享受一段旅途的尾声。 只是没想到,在这尾声里竟因他而又徒然添加了一段,让她过了许多年回味时,依然觉得无穷无尽的精彩。 从珠溪回到浦东,长途跋涉需要数个小时,正值车内人群寂默,气氛渐渐沉闷下来,瞌睡的分子在空气里作祟,困的直打哈欠。 恩心的眼皮立即就要搭上,脑袋摇摇晃晃的时候,一旁安静的男人却突然起身,拿着他的背包,打开拉链,里面是一把木质的吉他,他站在车中央,在脚边放了一个青瓷碗,接着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下,拨起音弦,亮声吟唱起来。 the rose 那朵玫瑰花 some say love 有人说 it is a river 爱是一条河 that drowns the tender reed 会淹没轻柔的芦苇 some say love 有人说 it is a razor 爱是一把剃刀 that leaves your soul to bleed 让你的灵魂流血 some say love 有人说 it is a hunger 爱是一种焦渴 an endless aching need 一种无尽的带痛渴求 i say love 而我说 it is a flower 爱是一朵花 and you , its only seed 而你则是唯一的种子 it\s the heart afraid of breaking 如果心儿害怕破碎 that never learns to dance 就永远无法学会起舞 it\s the drea 如果害怕从美梦中醒来 that never takes the chance 就永远也抓不住机会 it\s the one who won\t be taken 一个人如果不愿被索取 who can not seem to give 貌似也不会给予 and the soul afraid of dying 如果灵魂害怕去死 that never learns to live 就永远学不会怎么去活 when the night has been too lonely当夜晚太过漫长 and the road has been too long 当前路太过遥远 and you think 或者当你认为 that love is only for the lucky and the strong 只有幸运者和强者才有资格得到爱的时候 just remember in the winter 你要记得 far beneath the bitter snow 在厚厚的积雪底下 lies the seed 一颗种子一直都在那里躺着 that with the sun\s love 等阳光洒下 in the spring bes the rose 春天里,它会绽放成最美的玫瑰 …… 是燕晗先前提到过的,手嶌葵的the rose,不可超越的翻唱。 燕晗唱歌的时候,眼神是专注的,空灵的,就如这首歌的旋律和歌词,美好到治愈心灵,干净到不染尘埃。 对于燕晗来说,他的眼睛,他的灵魂深处,也正是这样的存在。 明镜亦非台,何处染尘埃。既然非台,又怎会染上尘埃。 只要心中澄明,世间的所有污秽,都无法靠近。 恩心喜欢这样的旋律,她安静的听着,看着他目空一切的眼神,仿佛就要触及他纯白的灵魂深处,可尚在她努力想从他灵魂里看出些什么,曲调已经戛然而止。 他走回她身边,晃着大白牙笑,“瞧蘑菇妞儿,我们有钱了!”她低头一瞧,不得了,真的好多毛爷爷,不是一块两块的,全是纸上的毛爷爷,居然还有红色的。 “司机,三十,给你了!”燕晗笑着蹦跶到车头,还了钱回来,舒舒服服窝进座位里,将钱理好,厚厚的一叠藏在衣服的夹层里。 恩心一直震惊到现在,看着他,满是羡慕又惊艳,“燕晗,我发现,如果有一天你当真一穷二白了,还可以卖唱。” 唱的真是很好听,很好听,比外面那些所谓的歌手,好听一百万倍。 她拉拉他衣袖:“刚才的那首歌,你能不能再唱一遍?” 燕晗莫名,“你刚才没听?” 恩心望天,她刚才光顾这垂涎美色了,再加上她英文听力特别差,所以没听懂。 但恐怕以燕晗的脾气,是绝不会再唱第二遍的。 她有些小小的失望,慢慢倚靠窗边眺望风景,燕晗却像是同天晓的神算,手指扣着窗边,小声低吟,恩心听见,侧耳贴过去,惊喜万分。 燕晗垂睑,想了一瞬,点头微笑:“这英文歌词要说起来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只是有一朵玫瑰,它藏在你心里面罢了。” 而它终有一天,会从心土里冒出,发芽,长高,开出最美丽娇娆的红色花朵。 第30章 我们曾经的存在 回家五天了,恩心才被通知学校组织的乐队被浦东新区选上参赛,她是十八个参赛选手里的钢琴手,第二天就要进学校住宿集训。恩心这几天忙着收拾燕晗的新屋,这厢刚刚去邮局交了水电费,老四就跟重获自由的囚犯一样兴奋告诉她:“阿心你不用表扬我,确实是我帮你报名做钢琴手的,你那一手绝妙的钢琴居然埋没于世实在太可惜了,我要让世人都知道我闺蜜的钢琴就是朗朗的水平!” 若不是恩心平时就安之若素,在她听到老四把她和朗朗相提并论的时候,就恨不得一巴掌把老四扇清楚。老四这货连大街上拉蹩脚二胡者的音乐都信奉为天籁,她从前跟着沈叔叔学过几年钢琴,却依然只是个二流乐手,这水平连国家音乐堂都进不去,更比不上燕晗的十分之一。 恩心的脸一黑,老四就知道自己踩雷了,拍拍胸说:“我当初就只不过帮你报名,谁知道你就进了呢?”说完她疑惑:“奇怪了,按理说这是出名的好机会,进去的人八成都是有关系的。该不会因为她们知道你是恩家的女儿吧?” “谁知道呢,我从未同别人提到过。”恩心垂着头道:“除了你,我又有几个朋友能尽言。” * 说起来挺奇怪的,分明是师大的乐队,却有医大的学生参与,后来才知道是两校因为某个款爷的投资而联合开发一项研究,特此与浦东区联袂举行一场汇演。 恩心从面试到集训,班导老师看没看她一眼,直接点名让她通过。 恩心莫名其妙进校集训十天之后,在三月中旬迎来了汇演。 “我靠,我的演出帽子呢,白色的那顶,快拿过来。” “林暧暧你别搞特殊行不行,大家都是统一的制服,就你非带个帽子显摆。” “靠,今天底下看演出的都是领导级别的人物,谁能看上我,老娘这辈子都不愁吃穿了!” “你个不要脸的狐狸精!” …… 刚刚进后台就听见其他乐手的谈话,恩心不是个爱听八卦的人,皱了皱眉就坐到墙角检查钢琴的音色。那两个女人偷偷觑了她一眼,冷笑两声后离开。想一想,她们的嘲笑也不无道理,同样是二十岁,花季一般的年龄,她们浓眉大眼笑颜如花,是鲜衣怒马的妙人儿,而她衣着简单,不乐意上粉黛,整日素描朝天,就是一个窝在云南山沟沟里的丑蘑菇,将整个乐队的美貌都拉低了。 恩心弯了弯嘴角,不以为然地继续试音,忽然手肘被人碰了一下。 她顿了一下才回头,便看见一张通红而秀气的脸,和一头齐腰的滑顺长发。 “恩心是么?” 女生抱着腼腆地一个大提琴,轻轻喊她的名字,恩心一愣道:“嗯,你认识我?”她却似乎不认识这个秀气的女孩子。 “我是陈一一,我们一个班级的。”陈一一自荐:“我有点紧张,你能不能陪我去一下厕所?” “这……” “虽然是个不情之请,但还是希望你能答应。” 恩心踟蹰了几秒钟,叹气放下手里的音叉道:“那快点吧,这个节目好了就是我们上场了!” * “陈一一你好了吗?” 恩心在女厕所外面等得着急,她进去已经五分钟了,还没出来,下一个节目的时间就要到了。而且她刚才调节音律的时候,将助听器留在钢琴上了,十多年以来,除非要调节音律,她是绝对不会摘下它的。 又是五分钟,就算是喜欢在上厕所看小说的老四,蹲个坑也不会超过10分钟的。 “陈一一,你还好吗?” 恩心一方面等得焦急,一方面也算有些担心这个陈一一,于是进了厕所找人。但是问出来的话,得到的却是空荡荡的回应,她一间间敲门过去,直到最后一扇才发现整个厕所都没有人,整个女厕所、走廊,只有她在唱独角戏。 恩心自问不是聪明的人,这一次却福至心灵的感觉到了。 被耍了。 她应该是,被耍了。 不安感油然而生,像被点燃的火苗越窜越高。 立即拔腿回到后台中,原本忙碌的进进出出的人群全部拥挤在钢琴处,恩心听到左胸里咯噔一跳,紧张的拨开众人,便看见原本应该在厕所里的陈一一出现在这里,抱着她的大提琴潸然泪下。 “是谁这么没品剪了你的琴弦啊!” 有人一下子尖叫起来,恩心随着众人的目光,看见陈一一怀里的大提琴,数十根琴弦齐齐断裂,明显有人趁她们离开故意而为之。 恩心这边还没说话,陈一一的泪眼就像雷达一样搜寻到她,接下来整个剧情就宛若电视里的八点档的狗血剧一样,从开始就安排好的。 “是她剪的!”陈一一用林黛玉的表情凄惨的指控她:“是恩心说有人找我,让我出去一下的。但是我在外边没有看见找我的人,回来就看见我的大提琴琴弦被人剪断了。” “没想到啊,平日看起来挺乖顺的人,竟然背地里做这种事。” “听你名字满干净温和的,为什么要做这样阴险的事?” “我听说她自从在燕晗身边当了小秘书,就整日粘着他,以为所有老板都能看上自己的秘书?”说这话的人是整个乐队的领队,一位很漂亮家世也不错的千金,恩心对她的印象只停留在初见时的自尊自大,那时她身后有几个跟班和不少拥趸,她却当着众人的面,将一位表白者亲手做的蛋糕,狠狠抹在他的脸上,一点愧疚也没有,哄笑着带着一帮人擦身而过。 恩心没有理会她,盯着陈一一道:“我只说一遍,不是我做的。” “你说不是就不是了?” 恩心问她:“陈一一,你信不信我?” 陈一一心虚的低下头:“不是你……会是谁?” 在她说这话的瞬间,恩心就醍醐灌顶了:“算了,你们都是串通好的吧。”再看向那位千金小姐:“我不知道我哪里得罪你了,不过既然你喜欢燕晗,为什么不自己去争取?” “你我和她们,都是女孩子,为什么斗个你死我活?如果是真的喜欢燕晗,就应该做一些为他好的事情,爱屋及乌,不论他会不会喜欢你。” 或者是……我。 千金听了恩心的话,立即就涨红了脸:“你个外地人嚣张什么!”她一怒便动起手来,恩心也没料想到她会当众甩她这一巴掌,来不及伸手挡,“啪”的一声就像一把刀一样刺进她脑中、耳膜中,她顿时就懵了,整个人朝后倒。 四周的人在散开的同时没有人敢伸手去扶她一把,看着她笨重的身体撞向钢琴架,架上的助听器应声落地,又不知被哪双昂贵的鞋底恩赐了一脚,哗啦啦的粉身碎骨。 恩心睁大眼看着这一幕发生,左脸上火辣辣的疼转瞬被她遗忘,她跪下双膝看着地上粉碎的塑料零件,仿佛灵魂都随之被打碎了。 整个后台鸦雀无声。 她像暴风雨之前的宁静,一声不吭的跪在地上将助听器的碎骨捡起来。 拼凑,散开,再拼凑,再散开。 循环的动作,用无声悄然重击所有人的心房。 没有人敢打断她的动作,包括那个赏了她一巴掌的人,直到安排节目的导师在前台催促她们上场,众人才沉默地拿着各自的乐器陆续离开。 “这个助听器是沈叔叔送我的。”恩心这时忽然出声:“他教我写字,弹琴,说话,让我听到了声音,会交流,会去真心喜欢一个人。” “你说什么?”女生回头,莫名其妙的看着她。 “他像我的亲爸爸,所以我很敬重他,这是他在世送我唯一的礼物。”恩心站起来,眼睛里忍着回忆的痛,被手里紧紧捏着的机械碎片隐隐刺着,“你这样的女生,一辈子都不会得到别人的尊重和爱,燕晗更不会喜欢你这样的人。” “恩心你这个贱人!”她大步跑过去意欲再给恩心一巴掌,但这一回不仅被恩心当下,她更反手送了她一个,将她打到地上,用最傲然的眼神凶狠的瞪着她:“我说,你这样的女人是永远得不到别人的爱的,因为你自己心里只有占有和自私自利,也从不知爱为何物!” 在场所有人被这样戏剧化的反转吓懵了,谁能想到,平日里温和如水,安安静静坐在墙角一隅的女孩,在这一刻居然会爆发反抗,连那个倒在地上的女生也只能睖睁着看她,待恩心跑出了视线后还依然老僧入定的坐化在原地,久久没有回神。 * 燕晗在b大除了是心理学的讲师,也偶尔会演说一些医学知识。正是巧,今天是一堂日常药理运用的演说课,冯仕吉也算是医大里成绩佼佼者,所以也去了b大给燕晗充作助手。 宋朗刚刚踏进会堂就看见他们两个,一个妖娆妩媚,笑得宛若桃李,端端正正的坐在右边。一个白长了一副颠倒众生的脸,流着哈喇子靠在左边的门板上睡着了,完全不符合燕大师称号的形象。 宋朗对着空气翻白眼:“俩冤家!” 旁边的人笑:“说什么呢?” 宋朗嘟嘴:“说我自己,自作孽不可活,有句话叫做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罪。” 开课不多久,燕大师醒过来就拿宋朗开刀:“那个长得贼头贼脑,四肢如铁的同学,看什么看,说的就是你,站起来把第四页上的内容读一遍。” 宋朗知道自己在劫难逃,嘟嘴站起来翻开保健书的第四页,说的是人工呼吸的技巧,他刚读完,燕晗就颔首:“光说不练的假把式,来跟我们冯助理试一试,你来给他做人工呼吸!” “燕晗你活得不耐烦了!”宋朗忍不住了,掀桌! “要给我做人工呼吸起码找个比较帅的吧,就宋蟑螂那副德行。”冯仕吉不屑的觑宋朗,鼻子里哼哼。 “冯人妖,你过来,我非给你做人工呼吸,直接掐死你!” “呵呵,宋朗你小心你的小女朋友在美国知道这件事,回来就跟你掰了!” “冯仕吉你敢告诉她,我就扒了你的皮!” …… 宋朗说完,冯仕吉还未对垒上阵,门口的保镖接了一个电话,便进来与燕晗低声交头接耳。 仿佛是一件骇人听闻的大事,燕晗听了之后,原本清俊冷淡的神情骤然狰狞,睚眦尽裂,一个箭步冲向前推开宋朗,迎面就给冯仕吉一巴掌。 “我嘱咐过你什么?让你管好自己,别动我身边的人!”燕晗的眼睛里充血,暴怒的青筋在额头,在脖颈,若隐若现,揪着他的衣襟道:“特别是恩心!” 冯仕吉捂着脸,看着燕晗不发话,宋朗感到莫名:“阿晗你发什么神经。” “宋朗你也是,明知道这帮人心怀叵测,你还放任他们自由接近恩心,她不是你亲妹妹,但她是娜娜的亲姐姐!” 为什么,同样是姐妹,妹妹可以被你呵护,姐姐却不受你关怀? 为什么,明明是性格相同,样貌相似的人,你却要给予天差地别的对待? 宋朗被噎得说不出话,脸白一阵黑一阵,像纸一样苍白。他隐隐猜测到燕晗在说什么,他们赫赫有名,离恩心这样近,势必会为她招来一些嫉恨,上流社会里的女人最会耍手段,他早就预测到一些,只是当时鬼使神差的没有想替恩心当一下,如今却忘记了这件事。 燕晗略略瞥他一眼:“娜娜她从小就喜欢跟着恩心,她回国之后知道这些事,等着她收拾你。” 宋朗不由得脸更加白了。 冯仕吉一脸无愧:“我是为了你好。” “你只是为了你自己。”燕晗指着他鼻子,尖酸刻薄,却一针见血:“我的恩心,她只是我的恩心,你再犯一次,就永远滚出我的视线!” 一堂课,就此不了了之。 * 恩心独自走在师大里,临近清明的申城,天空一直都是灰蒙蒙的,不久就开始下起小雨,只是不同于之前赏雨的心境,她觉得此刻自己就像陆地上的鱼,即便有雨水一时的临幸,最终逃不过在陆地上被渴死的命运。 她走到后花园,坐在石板凳上,面前的玉石棋子,经过这两年的日晒雨淋,越来越光泽夺目。 是什么让她近来的生活越来越糟? 原本,她安安静静的读大学,按照所有世间女子的生活下去,找工作,结婚,生子,很安稳的一辈子。 可是,就这样被打破了,糟心的家庭经历,惨淡的同学友谊,在不知不觉中离她想要的平淡越来越远,在她还没追寻到亲生父母是谁,自己究竟姓什么的时候,就被一双强而有力的手,拉进了这个光怪陆离、浓妆艳抹的世界。 林叔曾经的那句话,一直回想在她脑海里——多去看看裴爷爷。她唯一能猜测到的,就是她的身世和裴家有关联,就算没有关联,至少裴爷爷知道她的一切。 但是想到裴家,第一个跳进她脑海的,只能是那个男人,那个站在阳光底下,对着她笑靥如花的男子。 好像,就是因为遇上燕晗那一刻开始,她的人生轨道已经转了个大弯,可能此后会越来越偏离轨道,最后撞上列车也不一定。但是,她宁愿相信,这一切都是上帝安排的,他是她生命里的奇迹,让她乏善可陈的岁月里,有了长达一个世纪可以想念的人,暗恋的人,喜欢的人,守护的人。 而这个故事,将来她诉说给子孙听,也是孜孜不倦,历久弥新。 不知道在石板凳上坐了多久,回过神的时候,天气已经渐渐晴朗起来。 恩心全身都湿透了,幸好演出服是蓝色长裙,不至于透视到里面。 她讷讷吐出一口气,刚刚站起来想往回走,忽然眼角里跳进一个鲜艳的小点,她一愣,视线转而往下,便看见了一朵野玫瑰,经过新雨的冲刷,花瓣上还带着点点水珠,晶莹剔透,娇艳的红色花瓣,因为雨水的打湿,露珠的装饰,更娇嫩欲滴,丰姿绰约。 嗯……就像燕晗,她的玫瑰花男子。 恩心像傻瓜一样红着脸笑了笑,刚把玫瑰塞口袋里,抬头又看见一个比玫瑰花更为动人的身影朝她缓缓走来。 命运虽然不可捉摸,但其实,命运有时候也十分简单。 她一直以为,以她的性格来说,这辈子在人世间,只能做一只候鸟,却在不知不觉之中,她的人生一直被某一个男子在守候,无微不至的守候。 “阿晗……”她的声音苍白嘶哑,分明刚刚心情好多了,可是见到他的这一刻,又有许多酸涩的感情在胸口里翻滚。 燕晗平生讨厌下雨,这次却没有撑伞,心里充满了勇气走道她面前说:“恩心,到我的身边来。” “嗯?”感动突然停顿了片刻,恩心茫然的望着他,到他身边去?什么意思?说起来她的情商也不算高,燕大师,你不要打哑谜好不好。 “到我身边来,从此,用燕晗的名义,守你岁岁平安。” 燕晗说着,右手渐渐抬起来,拇指轻轻搓着她的脸,那里的水痕被安静的拂去。恩心望着他,眼睛里没有悲伤,只是安静的看着他,瞳中闪着的光芒如水荡漾。 “好啊。” 她那么说。 他则挣开双臂,纳她入怀。 06年的清明时节,一个是哭花了脸,眼睛肿肿的她,带着青涩和尚未褪去的稚气,一个是高高瘦瘦的男子,发丝被雨打湿,从消瘦俊逸的脸庞滑下,挂在峭如刀削的下巴上,带着尚未成熟的气质,笑容浅浅的看着她。 两个人,都是二十不到三旬的年纪,风雨过后,天空初晴,他们相视而笑,莫逆于心,世上再没有什么能比彼此眼中的人儿,更加美好。 时光恰恰好好,让他们存在于彼此最美好的年华中,此后,谁又把谁的流年抛,而这一段催人泪下的感情,在后人之中竟再没有一个人可以超越。 作者有话要说:不知道该说什么,写个故事也要被人眼红嫉妒,jj管理如果能取消那些积分榜最好,正一正jj风气,否则走的人越来越多。 但是亭子这一篇文还是会完结的。 第31章 心有一座长生坟 音乐比赛上不可或缺的钢琴手由导师代替完成,之后竟也没有人找恩心的茬,她有些诧异,但是随后一想到燕晗,就什么疑问也没有了。 他就是这样,默默无声地,将一切都安排好。 陈一一在不久之后找她道歉了,恩心问她原因的时候,她却闭口不提那个人的名字。恩心回家告诉燕晗:“我总觉得,这件事不是那个千金小姐做的。” 燕晗一愣,虚心地笑她:“不是她做的,还能是谁?” 恩心摇头:“感觉,是个很熟悉的人。” 燕晗面上没有表情,关了卡通频道穿上外套,从口袋里拿出一个东西交给她:“给你,这次别弄坏了。” “是什么?”恩心笑着看了看,蓦然潋滟了双眸。 “助听器?” “嗯。”燕晗说:“这是最新的,会比你之前的听得更清楚,但是分贝不会很高,不会伤害耳膜。” “那是我一个叔叔送的,很重要的亲人。”恩心低头糯糯。 “我知道。”燕晗轻轻揉着她的脑袋,口吻好似什么都知晓的样子:“我都知道啊。” 恩心忍不住笑出来:“你知道什么?” 燕晗摇头笑笑,替她将助听器带上,他特意花钱要求商家做了个迷你型的,藏在恩心头发里,不至于……被别人看见,她会是特别正常的人,不会被同情、歧视,不会被特殊对待。 燕晗拎上他的爱马仕鸵鸟包道:“我去讲课了。”顿了顿,背着她说:“有些事你别胡想了。” 恩心点头,像平时一样询问他会不会来吃饭,据宋朗所说,裴爷爷最近回来了,所以燕晗几乎都回家和裴爷爷在一块。虽然燕晗平日里嘻嘻哈哈,没心没肺的模样,但是她知道燕晗是很看重亲情的,对他的外公又是格外的孝顺,林叔无意中告诉她燕晗小时候受过一次重伤,本家的人没有为他操心过什么,倒是裴公把他接回大陆来日以继夜的照顾,因此燕晗三分之二的感情,几乎都是放在裴公身上。 燕晗十二岁的时候,为了在重阳节给裴公亲手做一盘桂花糕,花了一天准备食材,整整一晚上都在练习做各种味道的桂花糕,隔天清晨因操劳过度趴在灶台上,裴公见了大吃一惊,急忙带着他去了医院,但是燕晗的小手里一直都抓着一个桂花糕,对着裴公笑:“外公,吃桂花糕。” 恩心当时听了,一来是喟叹燕家人情薄凉,二来感谢上苍,给了燕晗一个好外公。 * 燕晗说晚上回来堵车的话就过来吃便饭,但是一定要有肉和蘑菇汤。 恩心失笑,这人提到蘑菇汤的次数越来越多了,究竟是有多喜欢吃蘑菇汤呀。 “那就祝你堵车吧。” “如果的话。” 燕晗笑了一声就出去,带上了门。 恩心扭头开始思考晚餐,顺便将衣服浸水,从进洗浴盥到放水,过程也就两分钟,门外突然传出的惊叫声便生生刺断她的神经,恩心连手上的泡沫都没有摔尽便冲出门,一眼望见十步外的那件蓝色外套,刚才神采飞扬的男人,此时一动不动的躺在地上,周围渗出了一片血红。 燕晗身旁的保镖三三两两站在街道两旁手足无措,恩心拨开他们将燕晗拉起来抱怀里:“怎么回事?怎么摔倒的?” 燕晗只是捂着下巴,说不出话来。 他的下巴缺了一块肉,眼下血流汩汩不止,渗透他前面大半的白色t恤。 恩心想,她永远都不会忘记这一刻。 这一幕看在恩心眼里,她都不是她自己了,她希望自己会变得强大,守着燕晗一生,与他到老,但是这一刻,谁都无法左右生死,人的生死都掌握在上帝手里,她和他,都是那么的弱小。 * 带燕晗去了医院治疗,血止住了,没有什么大碍,只是下颌的那块疤痕需要很长一段时间自己恢复。 对此燕大师很不满意的嚷嚷:“让那个主治医生过来!什么叫有疤痕!有疤痕就赶紧让它没有!为毛要大半年的时间!” “燕大师……” “本大师是申城赫赫有名的人物,那个什么破医生那么没见识,叫他给少爷过来!” “燕晗,别无理取闹。” “呜呜呜,不活了,少爷我美貌如花的脸啊,我是靠脸吃饭的偶像,偶像啊!” …… 恩心懒得理会燕晗闹脾气,转身就走,燕晗立即拉住她的手:“蘑菇小妞儿你去哪儿啊,你的老板在病床上啊,你敢走就扣你工资扣你工资!” 恩心揉了揉额角,看着活蹦乱跳的男人道:“我去给你做中饭,红烧肉,蘑菇汤,再加一个甜品布丁,所以,麻烦燕大爷你在这里发完脾气后再call我,ok?” 燕晗不舍的松开手,哼哼唧唧:“看我生病一个个都欺负我,土蘑菇说几句洋文便跟着洋气了,之前还特别洋盘的……” 说着被恩心瞪了一眼,燕大师乖乖把自己窝进被子里了。 恩心出门不久,就撞上姗姗来迟的宋朗,她朝后面望了一眼道:“fby没有跟着来?” 宋朗翻白眼:“哦,他跟你们学校的千金女一样,不过比她好一点,阿晗只是断了冯家两笔生意,不至于破产,但是够他焦头烂额的。” 恩心大约猜测到了,音乐比赛过去后没几天,千金突然就变成平民,甚至离开了申城,她也再没见过冯仕吉,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宋朗问:“阿晗他怎么样?” 恩心说:“没事,就是磕着下巴了。” 宋朗皱眉之后,脸色有一秒钟的惨白。 恩心眼神素来好,问他:“你是不是知道怎么一回事?” “什么怎么一回事。”宋朗支支吾吾的:“我又不在现场,我怎么知道。” 恩心平静道:“宋朗,你有没有摔过?” “什么意思?”宋朗莫名其妙。 “一个正常的人摔跤,身体会快过大脑的反应,将双手挡在身前。”恩心一边说一边示范,“所以说,如果摔倒,最先受伤的是手腕和手肘的部分,又怎么可能,会磕到下巴?” 宋朗摇头不知情的样子:“燕晗他本来就是个不定性的人,走路摇摇晃晃的像企鹅,能不摔嘛。”顿了顿,他小声说:“况且,他也不是第一次了……” 医院的吵杂声过于喧宾夺主,恩心的助听器没有调高,只以为宋朗唠叨了燕晗一阵,便也没追问下去,只是心中为燕晗这一桩事,打上了一个结。 宋朗也从未想到,他给燕晗以企鹅的这个比喻,在不久之后,恰恰成真。 * 燕晗的伤疤好了差不多后,便是07年的春节了。 春节前几天,燕大师就拖着一卡车的行礼,大张旗鼓的搬进了公寓,当时是早上七点,双休日的七点,恩心尚惺忪了双眼,便看见燕大师神一般的身影笼罩在她的公寓门口。 “我这是在做梦?” 恩心揉着眼睛问,依旧不敢相信。 “蘑菇妞儿醒一醒!”燕晗一把将手上的包丢给她:“快来帮我搬家!” 恩心糊里糊涂的就接下来,木讷得像个机械人,燕晗说东她绝不往西,燕晗说如何摆家具,她也照着他说的做。一个早上下来才刚刚收拾停当,却也饿得饥肠辘辘。 燕晗提议:“蘑菇妞儿,我们去吃红烧肉面。” 恩心皱眉了,那是什么面? “我只听说过红烧牛肉面。” “孤陋寡闻了吧。”燕晗翘了翘他丰满高傲的小屁股,将大衣塞给她:“穿我的暖和,免得等会儿受凉了要怪我。” “哦。”恩心瞅了瞅手里的狐皮大衣,反射弧特别长的一笑,不晓得到时候谁会着凉。 逢年过节,燕晗的保镖们不放假,但是人家保姆和司机都要放假。 燕大师从来不亲自开车,也没有驾照,过年时节出租车特别少,即便是有也被其他行人捷足先登了,所以两个人在路边等了半个多小时,还是没有拦到一辆车。 燕少爷气得踢一旁的电线杆撒气:“天杀的啊!本大师居然也会沦落至此!” 恩心无可奈何,从包里掏出两张交通卡:“阿晗,要么跟我坐公交车,要么,咱们就去附近的饭馆里。” 燕大师纠结了很久,壮士就义的接过交通卡:“绝不吃那小饭馆里的牛肉面,难吃死了,难吃死了!” “我知道,难吃死了。”恩心点头笑:“我也不喜欢吃牛肉面。” * 燕晗就是一个会移动的电灯泡,亮度大,瓦力强,从上公交车到地铁上,不断的吸引周围人的目光,不少年轻女生认出他来,纷纷跟上来要签名,燕晗耐着性子签了两个后便开始嫌麻烦,拉着恩心半路下车去商场买了两幅墨镜和围巾,顺手替她戴上。 恩心道:“我又不是偶像,为毛要我戴墨镜。” 燕晗瞟了瞟某姑娘日益张开的白脸,歪嘴哼唧:“磨磨唧唧的,老板让你戴着你就戴着,不然扣工资!” 恩心小声道:“切,你每次说扣工资,每次不都没有扣。” “说什么呢?” 恩心立即低眉顺眼:“没,说您呢,燕大师,偶像!” 说罢便戴上了墨镜,却见燕晗戴个围巾像是打仗似的,她摇了摇头,将缠了一圈又一圈的围巾从燕大师白皙的脖颈上扒下来,再柔柔的围上去,最后在胸前打了个一个结,塞进他的衣服里,抬起她细细的眉毛笑:“好了。” “咳……”燕晗咳了几声:“其实……其实我也会的,就是这玩意儿太长了。” “嗯嗯,我知道啊,你是无所不能的燕大师嘛。”恩心笑过后,头也不回的离开商场,她太懂燕晗了,曾经她也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小姐,连衣服扣子都不会扣。 * 燕晗指的面馆,在豫园里面小小的一个角落里,并不起眼,排队的人不是很多,这在热闹非凡,车水马龙般的豫园里是很难见的一个画面。 燕晗大约是熟客,带着恩心坐到里面的靠窗的位置,从里面朝外望,便能看见九曲桥,双休日下午的时光,豫园里的人特别多,许多人喜欢在九曲桥上拿着玉米给池里的鱼儿喂食。 “老板,两碗红烧肉面。”燕晗一坐下就一圈一圈的扒开围巾,摘下墨镜,然后开始拆筷子,对着厨房里叫嚷,“糖要多一点,面要碱水面,反正不能软软的!” “小祖宗!”厨房里忽然大喝一声,震得恩心吓一跳,扭头便看见帘子一把被撩开,里面踱出来一个胖胖的中年男人,粗糙的瞥了一眼恩心后,恶狠狠的盯着燕晗看:“就你要求多,每年过节都不让我好过,明年别来了!” 面馆的老板也算燕晗多年的点水之交,因红烧肉相识,因性情相仿结缘,老板每年都赶他走,燕晗却每年都过来吃上一碗面,老板也没说什么,总是板着一张凶煞的脸哼哼,最后还是会奉上一碗红烧肉面。 燕晗率先将第一碗面递给恩心:“你先尝尝。” “先给我?” “让你吃就吃!” “哦。”恩心黑线,心道这个男人的脾气真是大,又特别小鸡肚肠,又特别斤斤计较。 但是…… “好吃。”恩心尝过一口面,一块红烧肉,喝了一口面汤,便将之前的埋汰抛掷脑后,眼神也随之发亮。 “好吃吧。”燕晗是个标准的吃货,搜刮了整个申城许多大大小小的红烧肉馆,才发现这家不一样的店,“其他地方也有做红烧肉,也有做面的,但是很少能做到这样好吃的。他们做的红烧肉,会把肉切得很小下面,汤里面有许多味精调料,即便是有些店家是熬的骨头汤,但是做出来的就是不地道,没有这一家好吃。” 恩心点点头,这家的红烧肉都是很大块的,整块整块的丢进去,所以碗很大,整个碗口塞满了十几个红烧肉块,肥瘦均停相间,骨头很小,面有劲道,汤头也很鲜美,吃的出来没有添加味精和盐巴,红烧肉里放的绝不是白砂糖,纯天然的先香甜。 “他们的糖是冰糖红糖和黑糖一起混合制成的,所以没有白砂糖那种很腻的粗糙感,反而柔和香甜。” 说话间,燕晗的那一晚面也上来了,他一边吃一边介绍,说的口水越来越丰沛。 “再要一碗吧。” 恩心看着燕大师纤细的腰有圆润的倾向,好心提点:“再吃,你等一会儿又要撑了。” 想到在珠溪的经历,恩心一面甜蜜,一面却有些不忍回首。 她是有多脑残,跟着这个男人在小弄堂里窜来窜去,跑了大半个城镇。 “没关系,我们一人一半。” “不要,我吃不下了。”恩心说:“燕大师,你也不掂掂这一碗的份量。” “可是……”燕晗撅着嘴流哈喇子,大眼睛转啊转,湿漉漉的像初生的小鹿,看起来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恩心就知道他小孩儿脾气上来了,正想板起脸拒绝,身后仿佛出现了一个屏障,霎那间,她便看见燕晗紧绷起五官,双眼像是雄师捕捉到了猎物般,凶狠的望着她身后,嚯嚯的磨牙声都有。 “阿晗,好久不见。”男人浑厚的嗓音低下来,恩心扭头站起来看他,这个男人大约和宋朗差不多的身高,中等身型,五官端正,脸型却和她一样偏椭圆,下巴并不尖。整体虽然衣冠楚楚,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地方与燕晗想象,相比起来,在恩心记忆里最先浮现的,与燕晗最接近的面容竟是在凡。 男人像是早就认识她,感概一声:“离开了十多年,从前不会说话的小姑娘长大了。” 恩心抬头愕然:“你是?” “燕晗的表哥,姓裴,裴翊。”男人伸手要握住她的手,却猛然被燕晗一打,手背上一片殷红。 他却并不生气,微笑着看了看怒得张牙舞爪的小狮子,徒有气势,缺乏实力。 男人拍了拍燕晗的脑袋:“我们后会有期。”再次看了恩心一眼,在两人紧紧交握的双手上停顿两秒,垂下了嘴角离开。 这是恩心第一次见裴翊,在她尚不知这个男人就是与她血肉相融,骨髓相接的兄长,不久之后,却因了某个男人而与之恩断义绝,直到白骨累累也未曾与他相亲相近。 所幸,这个男人为了他的心宝,经历了悲欢生死,背弃了全世界,总算将所有的感情连同她所缺失的那一份血亲都给与了她。 * 裴翊走后,燕晗收敛了尖牙,却也没心思再吃面,拉着恩心走进了热闹的人群。 接近傍晚的时间,豫园里的花灯车陆陆续续照亮黑夜,巡游在羊肠小道里,蜿蜒徐行。 豫园晚间的花灯是整个申城最著名的景观,丝毫不亚于浦江两岸的夜景,慕名而来的国际游客之多,即便在春节也不例外,人头攒动间几乎找不到一席之地来站稳,恩心很快便发现燕晗走的太快,他和她已经被汹涌的人群冲散了。 “蘑菇妞儿,你人呢?” 燕大师想事情久了,这才发现身后的姑娘没了,旋即就回头找,但是人群都随着花灯车移动的方向走,挤得他无法后退,人群便成了一个天然的断桥,生生将他们之间的路斩断。 “阿心!你站在原地,等我!”燕晗不知道她是否能听见,却固执的大喊。 “你一定要等我,一定!” 恩心的个头不高,在人群之中并不显眼,她难得的听见十里外的声音,伸手挥了挥,终究只是螳臂当车,无济于事。 但是她听见了,他说,一定要等他,一定。 恩心是个从善如流的女子,能一直等着他,她固然愿意,可也要看周围情况。 譬如此时,她想原地不动都不行,身后的人群一*的推攘她,以一股势不可挡的力量将她推到了很偏僻的小角落里,轻轻挪一步,便从人群里出来了。 “人怎么这么多。”恩心抬头朝人海里眺望,却看不见她心爱的小情人,叹气一口嘟嘴:“大城市遂好,却也不太好,像我们云南小城镇里,哪里有这样多的人呢。” 可是,该去哪里等燕晗? 如果他回来找不到她,会不会因此而心急如焚? 但世间总有那么一些奇妙的东西,会在不经意间被发现,比如加油站旁边的糖果屋,又比如热闹豫园里的小书店。 恩心皱眉着急的时候,转身便看见这家书店,像是卖旧书的,橱窗里摆放着的一些书册都陈古皱乏,甚至折了小角,断了书梗。 书店的老板早已司空见惯豫园里每日每夜的旅客和节目,安安静静旁若无人的翻着自己的报纸,光洁的头颅和下垂胡须,像是早就不问红尘。 “小姑娘要看书?” “呃。”恩心惊吓了须臾,回答:“我随便看看。” “左边是国外的,右边是国内的。”店长依旧盯着报纸看,嘴里道:“古今中外都有,随便看罢。” 他说话很像一位学者,又特别古老,像古董唱录机一样。恩心忍住笑,走到右边的书籍大致浏览一番,摇了摇头,许多是她很小的时候就读过的书。于是,才移动到左边,店长突然抬头瞄她一眼:“小姑娘,读书不能没定性,要沉下心,好好呆在一个地方看一本书,看完一本,就是一种胜利。” “我知道,阿叔。”恩心笑了笑,抬头正望向正中,那是一本很陈旧的书籍,书页已经泛黄到字都稀缺了。 恩心掂了掂脚尖,费了一番力才将它拿下来,看了一眼封面,是《泰坦尼克号》的宣传海报,这是一本电影书籍。恩心看过这部电影,对里面的情节了熟于心,但是这本书吸引她的,却不是里面的剧情,而是这本书的后记。 书籍的作者或许亦是一名感性的女子,她在后记之中是以第一人称,阐述了自己的生活和观后感。 “我想我和罗丝之间是像玉藕一样丝丝相连的。不同的是,在她的小情人死后,她嫁了人,我守了寡。 我时常看完电影后,会去看一眼后院里的向日葵,那是我丈夫和我一起亲手种的,而今距离他离开我已经有十年了,这一片向日葵我也荒废了许久,奇异的是它越长越好,每每到了夏至,便向阳而生,亭亭如盖。 它就像我的丈夫从未离开我一样,坚定不移的守着我一辈子。 然后,我终于明白罗丝最后为什么选择回到海里。 因为,如果是她,她一定会笑着说‘我不求同生,不求同死,但求有那么一块地方,有他,有我,不远不近,能彼此看得见的距离就好。不论将来他娶什么人,我嫁什么人,直到黄土白骨,我会葬在他的身边。’ 因为,心有一座长生坟,葬着我的共墓人。” …… 恩心阖上了书,望着橱窗外升起的月亮,无端的费了神伤。 一座坟,有你,有我,不远不近,恰好能让彼此相见的距离。 这样的愿望太美好,她有些舍不得将它拾起,所以她只能拾起这本书,递到老人面前:“老板,你本书多少钱?” * 出了书馆后,外面的天彻底暗了下来,而申城的星空,远不如那些花天酒地的霓虹灯来的更为耀眼。 五颜六色的车灯照得周围的人都是一个模样的,花了恩心的眼睛,卡巴着眼睛大浪淘沙半天,突然身后蹦出个人:“在找燕晗?” 恩心一扭头,吃了一惊:“裴翊?” 说实话,恩心对他的第一印象并不好,只因她刚才看见了燕晗对他的态度,排斥、仇恨,甚至燕晗的左手在悄悄按着他的右手,可见他对裴翊的忍让,和巨大的恐惧。 裴翊没有表态,看见恩心手上的书便动手抽了出来,翻了一翻:“这是什么?” 恩心皱眉拿回来:“你是不是有些没礼貌?” “什么意思?”他沉下脸看她,这个与自己样貌相似的女子。 “拿别人的东西,至少要询问一下吧?”霓虹灯照在恩心脸上,衬托得她有些微愠,完全不见她原本和平美好的一面,她说:“即便是燕晗,也不会如你这般。” 裴翊看的一愣,讥笑道:“你在奢望什么?只是为了一个和你没有血缘关系的男人?为了一个不相干的这个人,连亲人也无所谓了?“ “那又怎么样?”恩心很随意的摊手,摇了摇头,静静敛下眉眼:“我知道这些都是奢望,但是生命里有那么一个人值得我奢望一生,无比珍贵。” 何况,那些所谓的亲人,有血缘的没血缘的,还不如这个人,仿佛刻进骨头里那么深。 “恩心!” 身后骤然插-进来的声音,锁着震怒,拔高了两个调连名带姓的喊她,震得她心里一颤,扭头就看见燕大师一张气得扭曲的俊脸。 她哑然道:“你怎么来了。” 他却同时问:“你去哪儿了?” 恩心说:“找不到你,就去书馆里看了一会儿书。” 燕晗抬头望了她身后的男人一眼,无视裴翊的冷笑,拉起她的手就扎进人群里。 裴翊凝睇深深望着他们离开的身形一段时间,眼中满是看不懂的深谙,方抬脚离去。 * 这几天晚上,为了庆祝即将到来的春节,豫园里连续放着烟花。 燕晗拉着恩心走了一路,却很沉默。 他的手心很凉,像被海水泡过一般。 恩心这样想,抬头看见他挺拔的背影犹如一座高不见顶的雪山,伟岸、深邃、时而冷得冰凉,时而暖得不可自拔,有时候双眼纯真干净像一个天使,有时候却好像有很多秘密,无法告诉她的秘密。 恩心想着,雪山就突然停下了脚步扭头问她:“喜不喜欢烟花?” 恩心的手在他掌心里一跳,还没作答,燕大师就秒懂了,在烟花盛放的一刹那,他在她背后捂住了她的耳朵,遮住了她的眼。 “有我在,恩心,有我在,没什么好怕的。” 她眼中慢慢湿润,无奈的笑了笑,“你这个人为什么好像很懂我的样子,好像世界上没有什么是你不知道的。” “而我,却一直不太懂你,你的许多事情,我都不知道。” 燕晗靠近她,用她听得见的声音喊出来:“我以后告诉你呀。” “真的会告诉我?” “会,全部都告诉你。”燕晗笑道:“阿心,问你个问题,如果有一天,我不能走路,不能说话,不能好好吃饭,像一个残废那样,需要别人照顾才能活下去怎么办?” “那就由我来照顾你。”恩心拉下他的双手,忘记对烟花的恐惧,双眼里只有关于这个男人的一切,眼神坚定的,如同她诉说的那样:“燕晗,如果有那么一天,就由我来照顾你,无怨无悔。” 燕晗笑了笑点头,依旧是那样漫不经心:“我只是说如果,别那么认真。” 他拉着她慢慢向移动,转身又将那个雪山般冷的背影丢给她,人群的吵杂声、烟花爆竹的喧哗声,不断冲击着耳膜,他小声重复:“就算你愿意,可我不愿意,阿心。” “我不愿意,让你孤苦伶仃,幸幸苦苦一辈子,只是为了一个残废。” “我想要你,此生幸福的被人捧在手掌心里,一生无忧无虑。” 可惜,她却听不见。 多么可惜。 作者有话要说:认识他以来,到现在*年了,亭子没有谈过恋爱,即便从大学毕业踏入岗位,认识过很多男生,也没觉得有任何人可以比‘燕晗’更好。 我想,我不愿意谈恋爱,是觉得,世上没有人能比他更好。 也觉得,是不愿意这样快让另一个人占据心里。 我想,我要活的比他久,在他死后买下他身旁的一块地,不论他这辈子娶什么人,我嫁什么人,百年过后,我会葬在他的身边。 第一次盛世新年 真正到除夕前一天,林叔才与恩心取得联系,他在电话里说:“老夫人让你回家过年。” 恩心沉默了一会儿便答:“好的,林叔。” 挂了电话,转身看见来家里探望她的老四正和燕晗争夺电视遥控器的主权,她摇了摇头,两个长不大的大孩子,一边收拾两件衣服道:“我回家里两天,你们别把这里砸了,回来还要我收拾?” “什么!” 两声惊叫,前一个惊讶,后一个疑惑。 老四惊讶道:“回家?哪个家?又是你那个闷骚弟弟,卑鄙嫂嫂的家里?” 恩心不理她,继续把衣服塞进包里,燕晗看着她不发言,老四忍不住了,捏着遥控器冲到她面前道:“说你傻,还真傻。刚才那个给你电话的人就是恩家的管家吧,你应该直接对他说‘老娘是你们召之即来,挥之则去嘛?’然后帅气的把电话挂断,让他们晓得你不是好欺负的!特别是你那个婶婶!换了我就立即给她两个耳光,穿着二十厘米的高跟鞋藐视她‘别以为有个儿子老不起,你儿子不就是多了下面那个玩意儿,其他地方跟女人没啥两样,娘娘腔!’” 老四一边说着一边作出握拳的动作:“你当真要回去?回去的话,我教你一招,宋槿蓉不是怕你和你妈妈夺取她的位置嘛?你就偏应该回去跟她一决高下,让她知道你不是吃素的,等你进了恩家的公司后天天找她偷税逃税的证据,就算没有证据你也可以弄出点证据,令她一败涂地,待你掌权将她从恩家赶出去后,直接把她发配边疆,永世不得翻身!” 多么完美的商战啊!老四义愤填膺的说了半天,为自己能有这样出色的商业头脑自傲时,恩心直直泼了她一桶冷水:“你那些总裁言情文还是少看看为妙。” 然后拉上背包,去玄关换鞋。 老四僵在门口,燕大师笑了一下,将外套递给恩心:“你先去吧,我和宋朗明天到。” “好。”她微笑,出门。 * 回恩家住了一晚,仿佛之前在这个家里发生的一切都是一场春秋大梦,老夫人依旧和恩心像往常一样下棋。 三局过后,老夫人累了便回去休息片刻,恩心则照例去厨房给林叔搭把手,包饺子,准备晚上除夕大宴的食材。 只不过,有那么一点小小的变化,即便小,却也能感觉到。 不论什么人,喊恩心做事,她总是点点头说:“哦,好的,我知道了。”随后沉默的开始做,没有埋怨,但是也没有笑容,一切看起来那样心甘情愿,殊不知心里像一口枯井那样空洞。 林叔见她这样,摇摇头对在凡说:“你姐姐是不是受刺激了,越发的憨愚了。” 在凡亦不言语,看着恩心,脑中蹦出四个字,逆来顺受。 傻瓜,不知道为了谁而傻的傻瓜。 他轻轻的捡起离她不远处的,睡在地上的钉子,悄无声息的离开。 * 中午的时候,恩家来个几个人,其中一个男的,她已经见过,是裴翊。他今天穿得很正式,西装革履,带了许多年货来恩家拜年。听说裴家的孩子鲜少回国过新年,但是每一次回来,都会直接来恩老夫人这里拜年,人多也热闹。 老夫人看见他们,心情也好,下了楼伏坐到客厅上首,拉着他们寒暄。 恩心一出来便看见在凡站在一边削苹果,裴翊倒是显得是一家之主的模样站在老夫人身后,替她推拿敲打。 恩心望了望天花板,她终于知道孝顺得要命的燕晗,为什么会‘抛弃’他外公不顾,搬过来跟她住了。 因为,在裴家,即便他再好,终究是个外姓孙子,永远无法和本姓的孩子相提并论,何况,这个宗孙还是个男儿身。 “恩心姐你回来了?”清脆的女生‘叮’的一下将她拉回屋子里。 抬头一看,恩心滞了一下。 站在不远处的一个女生,比她矮了半个脑袋,约莫和在凡的年纪差不多,笑容灿烂像盛开的月季花,兴高采烈的同老夫人说着国外逸闻趣事,直到看见了她。 她喊恩心姐姐。 这一声姐姐,放在旁人眼里耳里,绝不会有人质疑。 因为这两张脸,这一对神韵,有着惊人的相似。 恩心收回惊讶,转而在所有人脸上逡巡了一圈,沉默、习以为常、意料之中……除了她是惊讶的,那些人就仿佛早就看多了一般,没有人提出疑问。 “我是娜娜,裴娜娜。你已经不记得我了。” “嗯,我不记得。” 恩心点头,随后被裴娜娜拉到上座。 老夫人笑了笑说:“你恩心姐小时候没记忆力。”扭头又对恩心道:“阿心,娜娜比你小一岁半,小时候最喜欢粘着你,出国的时候她还问我们,什么时候能见到阿心姐姐呢?” “奶奶!”娜娜娇嗔的一喊,在场所有人都笑了。 真像个开心果。 恩心想,如果她的性格也跟娜娜一样就好了。分明是一样的脸,一样的神韵,只不过一个快乐至上,一个安详温润。 裴娜娜确实很粘她,刚摘了一个小果子也要和恩心分一半。 林叔笑道:“你别把你姐姐吓坏了。” “我以前也这样,你们怎么不说?”娜娜剥开柚子,又仔仔细细将上面的白色经络撕掉,递给恩心:“你们才别吓了我的恩心姐,别以为我不在就不知道你们做的那些事儿。” 呃……一室尴尬。 老夫人不发言,闭目养神像是没听见。 裴翊开口笑:“说这话干吗,好像谁要欺负阿心似的。” 恩心抬头看了看他,他的眼神很黑,里面仿佛有个很大的漩涡,深不见底的可怕。裴娜娜将另一个橘子递给在凡,对所有人有意无意的笑:“可不是吗,好像有谁要欺负我们家恩心姐,对不对?” “在凡,你说对不对?” 在凡一听,紧张的起身:“我出去一下。” 刚碰到门,便撞上来进来的两个老人,魁梧一些的立即扶住他,抬头不知道对谁笑道:“阿京,你这个小孙子怎么孩纸这样瘦巴巴的,又矮又弱。” 老夫人拍案喊道:“呸,你家的孙子长得一头熊样,还好意思说我们家!” “我们家宋朗怎么啦,他长得壮一点总比你这个小孙子好!宋朗一岁的时候就会开口喊人了,你家孙子一个不如一个!” “你宋家的儿孙都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不知道谁一年级的时候数学考了个零分,还要我们家阿晗帮忙瞒着!” “臭老太婆,你这是要翻旧帐的节奏啊!” “臭老头子,谁刚才先提的旧账啊!” 和老夫人孜孜不倦唇枪舌战的人,是宋朗的爷爷,宋建业,他和恩老夫人的丈夫,也就是恩爷爷曾经是一个军队里的好友,恩老夫人年轻时在军营里呆过一阵,所以跟宋爷爷算是几十年的老友,两个人自打一见面便好像是冤家一般小打小闹,当时军营里所有的战友,都以为这两人会成一对,没想到最后李京却嫁给了恩爷爷。可饶是如此,也不影响老夫人与宋爷爷的感情,从年轻时候的比武力比本事,到中年时比事业比儿子比儿媳,到晚年还要比孙子比生活,俩人活了大半个世纪,见过世界大战的场面,也经历过改革初期的困难,可算是亦敌亦友、知根知底了,年近上百的岁数,平时对下属对儿孙都十分老成持重,可一旦遇到对方,年纪仿佛都直线下降,闹得不可开交,斗嘴也不亦乐乎。 这场面像什么?就像燕晗和宋朗嘛! 两个人站在身后黑线了,自家的爷爷奶奶丢人丢大发了。 别说他俩,在凡和恩孝廉也特别无语,看着都眼疼,赶紧开溜找事情做,免得又被他们拎出来这个比较,那个比较,翻旧帐提旧事,说着说着就变成往日错事的检讨大会了。 恩心看不懂了,在一旁眨眼,这几家子的人怎么回事呀?哪个家里不是过年温馨和睦,开开心心的,偏遇上这么些个奇葩。 燕晗走到她边上道:“你以后就习惯了,每年都是这样的,过个年像打仗一样。” “哦。”恩心点点头,原来还有地方过年是这样的,她都不知道呢,真的。 裴娜娜在燕晗面前,张杨的脾气会有所收敛,乖乖喊道:“阿晗哥。” “嗯。”燕晗轻描淡写的回答,随意的从眼风里扫了她一眼:“你姐姐回来了。” 她来了,就在你眼前,是你念了那么久的亲姐姐。 他的口气有些嫉妒,有些酸涩,即便强装成熟的口吻,恩心却奇怪,他的想法,他的感情,她都能听出来,感觉到。 抬头看他的时候,却发现手被轻轻牵着,裴娜娜的声音响在耳际:“我知道啊,我们家恩心姐回家了。” 掌心里的暖流,冲进了心房。 这种感情叫做珍惜,被当作很重要的一个人,被他人这样的珍惜。 这辈子,除了妈妈和过世的叔叔、姥姥,她第一次被这样用力的珍惜。 感动在心里横冲直撞,突然很想抱着他们哭一场。 “谢谢。”恩心笑道:“我不知道这时候该说什么,能很笨拙的说这个。” * “谢什么?”宋朗就像一头蛮牛从硝烟里冲出来,他弹了弹衣服问恩心:“有什么好事没喊上我?”随即又看见了裴娜娜,蛮牛瞬间就变成乖绵羊了,献媚的凑上去:“娜娜,你回来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好让我去机场接你,并送上一大捧你最爱的玫瑰花!” 裴娜娜是被宋朗自说自话认定的女友。 她没有承认过,但是可惜在国内也没有男性动物敢追求她过,第一娜娜属于女神级别的,大多数男生那只敢远瞻不敢近渎啊,第二,她身旁整天有个壮如汗牛的苍蝇绕着转,谁敢去招惹啊,何况宋家家大业大,又是军人家庭,普通老百姓是活腻了才敢去和宋朗抢女人啊。 裴娜娜每次看见他气不打一处来,一把揪住他耳朵:“我听说你趁我不在的时候欺负我们家恩心姐!” “放屁!哪个混蛋说的!”宋朗嗷嗷嗷的叫疼,一边拿眼睛瞄燕晗,丫的,燕晗你这个小混蛋啊,咱们不是说好不提这事儿的嘛! 燕晗一斜眼:“妈蛋,少爷是这种人?哪个狗腿子告密的你不清楚!” “fby这个人妖!”宋朗在心里暗搓搓的骂人,裴娜娜再次揪高了他的耳朵:“这么说是真的了?” “哎哟喂,祖奶奶,绝没这种事,不信你问阿心啊!”宋朗一双大眼唰唰朝恩心身上贴,可怜巴巴的抹眼泪,姑奶奶求你了,给我说两句好话吧,不然今天宋少爷这耳朵就栽你俩姑奶奶手上了。 恩心噗嗤笑了笑,“那你以后会欺负我吗?” 宋朗伸手发誓:“阿心姐姐、阿姨,祖奶奶,保证,绝不!” “我记得了,你别食言。”恩心笑:“因为,我不轻易原谅食言的,你要记住。” 可就是这样信誓旦旦保证发誓的人,却在不久后某一天,再次因为他自己心爱的姑娘,却对恩心食了言,失了信。 * 午时将至,冯仕吉是踏着整点来的,最近燕晗抽了他冯家两笔生意,令他家闹得鸡犬不宁,过年也没心思,若不是冯爸爸逼着他来向燕晗低头,他今年也不会踏进恩家。 每年都是他和燕晗两人贴春联,今年大家闹得有些不愉快,冯仕吉见了燕晗,只是沉沉的看着他,燕晗依旧那般对任何人都散漫不上心,拎起两张春联就走,冯仕吉慢慢的跟在后面。 宋朗觉得这两个人正在闹别扭,要不跟在两人帮着缓解一下气氛,抬脚的那一刻却被宋爷爷拉去狠狠训斥:“你别老跟在他们后面知不知道!” “为毛啊!”宋朗默了默后脑勺:“我从小不都跟在他们后面跑的!十几年过去了,也不见爷爷你有什么大的反应!” “那是因为你们年纪小,眼下你们都二十多了!”宋爷爷气得胡须翘上天,拾起一边的茶杯就往孙子头上掼:“我看你是脑子里长瘤了,越大越糊涂!那两人是谁啊!朋友,可以。再亲近一点,绝不行!” 宋朗低了头,小声跟自家爷爷说话,旁人这会儿也听不见,只以为是孙儿胡闹,惹得长辈闹了心,教训几句。 恩心正端着盘子,穿过那祖孙俩盘踞着的小厅,顺耳进去了两句,也不过是隔靴搔痒罢了,孰是孰非,毕竟从旁人嘴里,较不得真。 恩心走到大厅里,抬头就见两个如画般风华貌美之人,左右拉着长条的横幅,爬上祠堂的横梁前,互相拉扯着手里的条子。 “不对,左边点。” “不对,右边点。” “我让你朝左边!”晗佳人大吼一声,拽紧了横条。 冯美人不甘示弱,努力拉回来:“每次都听你的,哪次不歪了?就说大前年是你的本命年吧,我求了爷爷多少回,好容易来一次,就给你使唤着做苦力,哪样不听你的?对联横批都是我按着你话贴的,最后还不是恩老夫人让我重贴,你倒好,躲在沙发里看《美少女战士》变身!” 晗佳人眼白满天飞,少爷我不记得了,还有这回事?《美少女战士》是什么?娘们儿看的玩意儿,本大师怎么会看呢? 冯美人眦牙咬唇:“阿晗你别装失忆!” 燕晗趴在横梁上顾盼,左扭,右扭,噫噫噫?宋朗人呢,给我作证的去哪儿了?找不到宋朗,燕晗只能低头,看见望着他俩发愣的傻姑娘,他咧嘴一笑,精巧的酒窝便溢洒出醉人的酒香,修长的手招魂似得:“阿心你过来,告诉我对面的那个丑八怪,大前年我是不是在房间里跟宋朗看变形金刚。” 佳人一笑,魂魄飞掉。碎发在澄灯底下流转光华,睫毛丰盈细长,眼眸狭长瞳仁乌黑圆亮,笑起来的姿态攮括了中国古代四大美人的气质特点,高贵,倨傲,慵懒,靡丽,决绝,果敢,他似乎能承载一切与美和傲有关的形容,但是,一切形容词又都不足以来概括他。 只能说,此间燕晗不属于地球,而勉强属于宇宙。 恩心郁闷的笑:“丫的神经病,燕晗你个神经病。大前年我回云南过年了好不好,我还不认识你呢!” “嗷!”燕晗宛若恍然大悟的样子,咧开嘴笑趴在横梁上笑:“怎么办?我总觉得好像认识你很久很久了。” 恩心一噎:“有多久?” 燕晗想了想:“好像有一辈子那么长了。” 胡说什么呢。恩心腹诽起来,我们的一辈子还有很长很长,怎么这两年便是一辈子了呢。 她抬起头想回话,却看见燕晗继续认真的摆起春联,灯光下的侧脸格外的峭立如壁。 都说红颜祸水,蓝颜祸国,任凭她曾经把心藏得特别好,也还是让它逃了出来,遇上了这个燕晗,成就了终生。但是,恩心啊恩心,你不是周幽王,他不是褒姒,又为何将来应了只知一笑倾人国,不觉胡尘满玉楼的话。 第33章 待你的长发及腰 不论南北方的人,都喜欢围坐一桌吃饺子汤圆。 宋爷爷是地道的北平人,北方人民吃饺子会在饺子里包上枣子花生和桂圆,最后会包上一枚一元硬币,若是新年里谁能迟到这枚包有硬币的饺子,不仅会得到额外的红包,还寓意着他整个一年都会特别好运。 燕晗从小就中意这只包着硬币的饺子,所以每年的饺子就属他吃的最多,有时候吃不下了就会故意翻啊翻,翻啊翻,“少爷的硬币饺子呢,硬币饺子你在哪里!” 但巧的是,今年的这枚硬币饺子,被恩心得到了。 一口咬下去,她眉头一皱,啥玩意儿这样的硌牙,掰出来一瞅,沾满了油渍,亮晶晶的一元硬币。 “硬币!是阿心吃到了!”宋朗眼睛尖,看见了立马就拍手大笑:“让你燕大师得瑟,今年好运轮不到你的头上!”可不是么,每年都被燕晗抢去,他宋小强活了那么多年,就吃到过一次,还是燕晗回香港过年的唯一一次。 娜娜气馁了片刻,又笑起来:“恩心姐今年一定会大红大紫的!”冯仕吉镇定的讽笑:“最重要的是某人每年都能得到的硬币,今年落入他人之口了。” 恩心转了转眼珠子,都不需要思考就知道这某人会发脾气了,暗搓搓把手搁到桌底下,将硬币塞过去:“你需要的话,给你便算是了。” 燕晗见了,踹凳子甩手:“切,本大师不稀罕,不就是一块钱嘛!”说罢,龇着牙开始扒饺子,中间都不带间隙,一个连着一个直接吞下去,眼神简直是羡慕嫉妒恨,看着恩心红得要命,臭蘑菇,少爷的硬币饺子就这样被你吞了! 恩心揉太阳穴,没见过这么别扭的男人。还给你硬币还非装大爷不要,结果还用眼神扼杀她,瞧这眼睛红的。 “你还是拿着吧。” “你真的给我?”燕晗呵呵笑:“那你今年的好运就没了。” “没就没了咯。”恩心温和笑道:“只要你有好运就可以了。” 燕晗盯着她片刻,将硬币在手里磨了磨,拉着她的掌心印上去,裂开红唇笑:“本大师今年大发慈悲,送你一半的运气。” 恩心额上三根黑线,究竟是谁送谁的运气? “好吧,多谢燕大师,多谢燕老板!” 两人拉着小手,不乐亦乎的傻笑。 周围三人见了,酸的牙疼,纷纷朝两人扔大蒜:“够了啊,大过年的别腻腻歪歪的,恶心谁呐!”某蟑螂开始咆哮,为毛我和青梅还没你们俩上档次! 娜娜小时候不聪明,跟恩心一样是个傻乎乎的姑娘,整天围着不会说话的恩心跑,即便她不甩她这个妹妹,她也无怨无悔,自从恩心走后,她便围着燕晗转啊转的,倒是从这个古灵精怪的‘哥哥’身上收获不少,这会儿看见宋朗对着自己抛媚眼,一个眼刀子飞过去,臭蟑螂哪来儿的滚哪里去,没见我们家哥哥姐姐正恩恩爱爱的嘛! “走,我们去拿红包。” “元旦又不是春节,拿红包早了点吧。” “不一样,今年恩心姐不是得到硬币了嘛,老规矩,老祖宗们得给个奖励。” 噫,还有这样的好事? 恩心吞了吞口水,摆手说:“这不好吧,我已经开始实习了,每个月有工资,过年没给大人们买礼物孝敬一番已经很过意不去了,哪里还能拿红包?” “这不一样,你就放心拿吧。”娜娜笑着看了看燕晗,燕大师统统挡了回去,铩羽而归:“谁说只能蘑菇妞儿拿,每个人都有来着。” 放下筷子,大步流星,抖着两根修长的竹竿腿到客厅。 宋爷爷正在和老夫人叙旧。爷爷他早年是国家队营里的大官儿,领着一支敢死队为国效力,当年和恩姥爷参加过抗美援朝那场仗的,那场面别提有多恢宏壮澜了。宋爷爷说起这一段的经历,整个人的精神头都变得倍儿棒,双目炯炯有神,在老一辈的眼里,这美国佬是谁?那就是跟小日本狼狈为奸的好基友啊,他们跟美国佬厮杀,血液里的兴奋劲儿提了不止一倍,像打了鸡血似的。 但两人也因了这场仗,受过程度不一的伤。眼下,宋爷爷退伍了,左腿在刮风下雨天隐隐作痛,因为左腿的骨盖子里,还留着一颗子弹。 宋家的人当时都劝宋爷爷把子弹取出来,宋爷爷梗着脖颈,偏是不同意,说这子弹可是老子的辉煌战绩,取什么都不能取子弹,老子要它陪着我进棺材里,进了地府也是一代豪将啊。 宋朗一到客厅就听自家老头又开始唐僧念经,立马想拔腿跑,却被宋爷爷及时叫住:“回来!” “爷爷,你们俩聊着,我来干吗呀!” “那你也得站在旁边听着!” 宋朗哭丧着脸,拉了拉左边的袖管,燕晗一瞥他,弯曲了两指,朝他虎骨一阵猛敲,宋朗龇了牙,幽怨地放手,去拉右边的袖管,被回应的,同样是脚尖的一顿猛踩。 宋朗捶胸顿足呀,老子的俩兄弟都是没心没肺的白眼狼儿! 裴娜娜这时又转头对老人笑道:“宋爷爷,下盘饺子快好了,您看你吃什么馅儿的。”随后对着宋朗眨了眨眼睛。 宋朗一下子就热泪盈眶了,挪一步,再挪一步,拼命挪到心上人跟前,捧着她的小手说:“还是我们家娜娜最好,不像那两个没心肝儿的,我真是看错他们了。娜娜,我保证待你长发及腰,就用八抬大轿把你娶回家门……” “呸,你就你这窝囊德行!”宋爷爷伸手揪了一把耳朵,老脸一片怨气,在他看来,娶什么都好,就是不能要裴老家的孩子! “就算我们宋家有心,裴老那边恐怕也不会答应。”宋爷爷乜着眼瞟了一眼娜娜,她缩回手放在身后,紧紧攥成拳。 “为什么!”宋朗几乎跳起来,这一次并不是他头一回在外公开要和裴娜娜在一起的心思,但在老人面前却是头一次,没想到会遭到爷爷拐弯抹角的反对。 宋爷爷唬着脸,什么话都没说,蹙眉沉思。 燕晗悄悄踩了踩他的脚尖:“你少问两句。” 宋朗欲要反诘,燕晗补充道:“这种事见仁见智,一回不行就来第二回,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用缓兵之计。” 宋朗哑然无言,只低了头看脚尖发愣。 裴家和宋家恩家有着过节,老一辈的人都知道,小辈里知道却没几个。 恩心就不晓得这三家人有什么过节,转身去厨房端着一盘饺子出来,热腾腾的递到宋爷爷边上,将筷子端端正正的搁置好:“宋爷爷,还是吃饺子吧,这是栗子肉馅儿的,特别香甜濡糯。”再捧上一碗温腾的观音搁在左边的茶几上,“吃前先用茶水过一过口,会更加唇齿留香。” 宋爷爷扭头看恩心,沧桑的皱纹里,多了慈祥的褶皱,连说了几声好,扭头对恩老夫人说:“你这孙女不错,瞧那眼睛大,定是个明目的,那耳垂也饱满,有福气,鼻梁挺,五官端正,这会儿是小姑娘还没张开,等人长大了,抽条子了,又是个跟你一样的美人儿。” 好话谁都爱听,何况是赞赏美貌的话。 却到了恩老夫人耳里,立即变得不屑,柔和的眼眸瞬间厉色起来,“胡说,别以为我不晓得你这是在咒我家姑娘呢,恩心只是个有聪明像,至于模样长得也这就算中上,配不上那倾城绝色一词。”奶奶鼻子里哼气儿,这人长得漂亮点没错,但要是过分了,只是个祸根。 恩心懂得,佳人红颜,从来都是祸国殃民,并不是他们本身的错,只是,普天之下凡人皆好色,为了色字掠夺相杀,无恶不作,导致劳民伤财,这才有了祸国殃民一说。 然而,对于佳人和红颜,究竟是从此锦衣玉食,还是沦为争夺的战利品,是福是祸,尚且不可知。 恩心扭头见沙发上侃侃而谈的两个漂亮男人。 一个倾城,一个绝色,唇红齿白,谈笑间,眸色流光转盼,一个举动都是百媚生的源泉。 那时候,许是因为恩心相信,天与地可以相合,竟是觉得,这两人,原本该是天生的一对璧人。 * 轮到燕晗给恩老夫人行礼,异常认真,“给恩奶奶跪安。”他几乎是把自己雕成一个器械,规规矩矩地把礼做好。 然后,转身到另外两个老人身上,忽然就嘻嘻哈哈,没个正经的模样:“刚才淘气过了,还没给宋爷爷宋奶奶拜早年,祝爷爷奶奶身体健康,生意兴隆哈!另外,红包拿来!”摊出的手掌,仿佛涂了蜜。 “臭小子!老子就知道你没诚意!尽想着讨钱!”宋爷爷往燕晗手掌上猛地一拍,疼得他嗷嗷直叫。 “诚诚诚!诚心诚意得很,比每年给老祖宗磕头还诚心诚意!”燕晗呼了呼手,摸着鼻涕水横流的鼻子,“宋爷爷,您过年都是要回首都的,这会儿不问你拿,可就拿不到了!” 燕晗一脸愁肠百结,这委屈模样像受气包小媳妇的,不认识他的人,还以为是老人家在欺负小辈呢。 在场对他平素里的气性和做派了如指掌的人,纷纷在心里唾弃,对着燕晗飞眼刀,你丫个燕晗,就会在长辈面前讨好!在我们面前就一派大爷样儿! 恩心看在眼里,依然觉得眼睛疼,这人怎么当着大家的面就玩起两张脸呢。 不知为何,燕晗对着恩家祖母,总是分外恭谨听从,像是从骨子里突然生出的另一种人格似得。 恩心那会儿只用自己的想法去揣测,兴许是燕晗这厮在恩家混的时间,比在自己家还多,所以得了他人的恩德,必然会更加尊敬爱戴。 第34章 他一个人的心宝 宋爷爷嘴里边儿带刀子,眼里藏不住的高兴,从老伴儿那拿出一沓红包,指着自家孙子说:“除了那小子,每个人来拿一份。” “嗷嗷嗷,宋爷爷真是财大气粗,不愧是咱祖国的威武军爷!是咱们小辈的楷模,更是祖国人民的大英雄。”燕晗接了红包,这话一溜一溜说的,别提有多顺了。 “臭小子还是那么嘴甜!”宋爷爷可高兴了,拍着光溜溜的脑袋,笑得皱纹都挤在了一处。 “等等,不公平,绝对不公平!”宋朗见自家爷爷对外加的孙儿和蔼可亲,对自己就跟对着杀父仇人似得,那个委屈啊:“爷爷!我才是你亲孙子啊!亲亲亲孙子啊!” “哪儿来的滚哪儿去!”宋爷爷一下就拉了脸,唬起来说:“老子就奇怪,老子的儿子怎么生了个你那么个不让人省心的孩子,处处跟老子作对,要这世界上当真有后悔药,老子第一个愿望就是把你缩回娘胎,重新调配个合老子心意的孙子。”宋爷爷指了指燕晗说:“怎么也要有阿晗这孩子的一半儿!” 宋朗对着那燕晗撇嘴,心里直嘀咕,臭老头,你是没见到燕妖精对他家老人的嘴脸。然后唧唧歪歪,迈着伤心的步调滚到厨房间里坑饺子吃去了。 冯仕吉也接了宋爷爷的红包,冯家是在浦西地带的,跟恩家有那么点生意上的交情,和宋家的关系却也就平平,于宋爷爷只能说礼仪周到,再进一步也没必要。完了,依然对恩奶奶跪拜,虽然不明显,但是有心人却能看出来,较之旁家的长辈,他更亲近恩老夫人。 恩心初见两位老人,宋爷爷却也递给她一个说:“恩家的小女儿,好久没见过你,一转眼长这么大了,比小时候漂亮。” 恩心眨眼了:“宋爷爷以前见过我?”可她怎么没印象啊。 宋爷爷摸着白胡渣回忆:“那就十几年前,你还是襁褓里的娃娃,爷爷在y国行军令,偏巧遇上你和你妈,原本是想把你俩带回来的,奈何因事情给耽误了,一个错身就再没见着你俩。” 哦,原来是这样。恩心依旧让杏眼随和,“那真是可惜。” 宋爷爷也点头,满是惋惜,看着这眉目慈善的女儿,也不知道是什么,打动了心里的柔软处,泪光闪烁:“确实,要是当初把你带回来,事情也不一定会这样发展。” 宋奶奶劝了几句后,宋爷爷没继续说,恩心也没追问,周围的人更是一派不愿意提的样子。 恩心则不懂,傻了眉眼。左顾右盼,琼思玉想,问了一句:“宋爷爷,您刚才提到我爷爷,他是不是在战场上,牺牲的……” 几乎,哗然变色,所有的人,都把视线转到恩心身上,姑娘躲在奶奶身后,俨然被吓住了。 年轻的恩心此时并不知道,这件事在几家人之中,是一个禁忌的话题。只在心里暗自懊恼,新年佳节,她却提起逝去的人,太招伤感了,一点儿也不吉利。 她这张嘴,惹祸!心想拍死自己算了,一了百了。 奶奶却牵着孙女的手,笑容贴在眼角,达不到眼底:“你爷爷不是战死的,你出生那会儿,思平死在他国的国土上,你爷爷受不了打击,忽然生了病,没几年就去世了。” 白发人送了黑发人,老人家是承受不了的,可见,爷爷当年有多爱爸爸。 “哦。”恩心吸了吸鼻子说,想多嘴问一句爷爷得的什么病,竟没有治好。 但,身侧的那燕晗冷了脸色,冰冰凉凉的掌心,死死捏住她的肉球手,饶是恩心肉多吧,也被他捏的很痛。 恩心抬头望着他,只见那眼底,除了乏冰的寒意,还有丝丝不被察觉的恐惧。 他不想她继续问出后面的问题。 他不想被她提及恐惧的东西。 他的不想,也是众人所归的,所有人沉默不语,即便刚又跨进来不久的宋朗,听了这个话题,也默默地,选择当了一会儿哑巴。 究竟是有多难堪,如此不愿被提及。又有多恐惧,竟会卯足了气力在手上,即使那指关节泛了白,手背炸了青筋。 恩心当时忍住,没喊疼,任由燕晗无端的捏着自己的手发泄。 直到多年后,两人把所有的艰难痛苦都熬过了,恩心才提及旧事,明明那时候她的男人不算人高马大,怎么手劲儿就那么足呢,捉得她那只肉球手,都泛了红。 燕晗摇了摇头,笑着说:“谁让你的手肉乎乎,爷捉着,可舒服了,就像天宝身上的茸毛。” 天宝蜷缩在电视机柜下,嗷嗷地撒娇。 男人那时候的手掌已经变得粗砾厚实,握着娇小的妻子的手,把眼眸笑得柔若江南的小桥流水,“如果那时候,我知道,上天派一个姓恩名心的故娘,跋山涉水来到我身边,是为了拯救我的话,我一定不会怕。” 恩心笑了笑:“所幸,这些我们都熬过去了。” 燕晗点点头,都过去了。 所幸,那时候,即便知道将来会痛苦半生,仍然不离不弃,相偎相依,携手走过风雨路程。 只是,那时候,两人都不知道,若不是沧海桑田,真爱怎么会浮现。 * 春节假期的最后一天,恩家来了两位举足轻重的客人。 恩心听说是燕晗的父母来了,两位长辈特别从香港抽身来看望一下远在大陆生活的孩子。 可是若当真关心阿晗,又怎么会将他扔在大陆那么多年,而那么多年,看望他的次数却屈指可数呢。 “你在想什么?”裴翊刚踏进恩家门,便取道楼梯站在她房门口,小姑娘一张脸像受了委屈似得,眉头紧皱着都能夹死俩蚊子。 “在想如果换成在凡,会怎么对燕叔叔。”她收拾着衣服,拿出来又放回去,这次想着回来的时间不久,不必带很多,明明就两套换洗的,却用了那么长时间整饬。 裴翊想了想笑:“如果是恩在凡,会带攻击性的冷眼相待。”顿了顿又补充:“如果是我和娜娜,会装聋作哑,粉饰太平。”说完便走,恩心听着他的脚步声,脑袋嗡嗡的响。 如果是在凡,会跟阿晗用同样的方式对他人。这点她明白。 如果是裴翊和娜娜,却用和她相同的方式和脾性对他人,这一点,她却又糊涂了。 但是,世间的事那么复杂,谁又能真正明白? * “阿心!下来吃饭!”宋朗在楼下嚷嚷,恩心应了一声,甩了衣服嗒塔塔跑下来。 饭桌前,某佳人眼风里刚飘进阿心的身影,便使劲踹了踹身边的男人,倨傲的神态,“滚滚滚,别老粘着本大师!” 宋朗被踹得一个后滚翻,还没回过神,佳人儿立即拉开座位对恩心招手:“阿心过来,坐这儿!” 宋朗站起来大吼:“凭毛我走啊,这个座位一向是我坐的。” 晗佳人冷笑:“是原本的主人不在,借你坐的,主人回来了,宠物蹲脚边去,爱干啥干啥,最多给你根骨头!” 两大男人跟孩子似得咿咿呀呀拌嘴打闹,恩心觉得画面太美,不忍直视下去了,微微拉开一点距离,搬着小板凳挪啊挪,挪到娜娜身边,但是成功就在眼前,革命却被一个汤勺打败了,咻的一声,汤勺擦过恩心,直直撞到娜娜的脸上。 恩心顿时就噤声了,两大孩子僵直在原地,纷纷闭嘴不敢说话。 裴娜娜:“呀,你们两个臭小子!表跑!给我过来!!” * 闹了片刻之后,恩老夫人便上饭桌,同时她身后也走来了两个陌生人。 所谓的陌生,也只不过是恩心觉得陌生。 先入眼的那个男人,他是坐着轮椅来的,从下往上看,他的膝盖处盖着一张毯子,而里面的裤脚空荡荡的,似乎……是被截肢了。 男人张相柔和,流云一般的五官,柔和似秋水,与香港人相貌差别太多,更宛若江南的诗歌才子一般,恩心吃了一惊,看见他的一瞬间,心里不知起了什么波澜。 “你就是恩心?”男人招招手,示意她过来。 恩心讷讷的走过去,男人在她头上拍了拍,蔼声说:“我是你燕叔叔。” “燕叔叔。”她点点头,声音有点莫名的干涩。 “快二十年了,你长那么大了。” 恩心一愣:“燕叔叔以前也见过我?” 燕叔叔笑着,眼睛里有了一点水花:“没有见过,一次也没有,多么可惜,这么好的小姑娘。” 恩心看着男人,唯有语塞,胸腔里的触动越来越大,越来越深,直到另一个人这样清晰地出现在她眼前,朦胧的纸窗瞬间被捅破,巨大的惊心动魄随着心潮涌出。一瞬间,女人与恩心四目相对。同样标准的五官,杏眼又圆又大,长得温柔朦胧,上边两条很整齐柳叶眉,曾有不少人玩笑说,明明是江南的人,这张脸忧郁起来的时候却有八分与陈晓旭相似,而最大的特点,便是笑起来一模一样位置的酒窝,不深不浅,却甜的恰恰好好。 恩心还记得的,小时候,她问妈妈,为什么家里人会把她们赶出来,是不是因为她是捡来的孩子,因为她和父母长得不像。 恩母笑着说:“因为她们不是真正的家人。” 恩心:“什么是真正的家人。” “就是只要见一眼,便是一生的感觉。” 所以,这一次恩心看见了她,不用提两人宛如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脸庞,就说血脉相连的这份感觉便在血骨里不安的躁动。 但是这个长得与她几乎双胞胎的女人,冷冽的看了她一眼,端着汤锅摆上桌,侧身对恩心抛下一句:“麻烦让一让。”也不等她反应过来,狠狠的推了她一下,置若罔闻她眼里的刺痛,安之若素的坐在燕叔叔的身边,看都不看她一眼。 一眼都不看,这个跟她张相一样的小姑娘。 恩心僵硬在那里,视线所到之处都是空白的水,看不清任何事物,只想如何把自己抹杀,宁可看不见也好,不见她也好。 亲生母亲,一个比现实更加残忍的名字。 她曾以为因为贫穷所以丢弃她的妈妈。 她曾经找了无数的借口去原谅的妈妈。 眼下,却衣着华贵,冷眼站在她面前看她的妈妈。 为什么,为什么…… 恩心咬着下唇,微微弓着脊背,痛得连哭都没有力气,所有的傲骨和尊严在这个女人面前,显得一文不值。 燕叔叔看了看妻子,又回头看目瞪口呆,眼里有水要溜出来的恩心,立即抚了抚她的脸庞,拍了拍她的脑袋:“阿心,过去吧,和你兄弟一起坐吧。” “燕叔叔。”她的声音带了羞耻的恨,下面的话语终究说不出来,也无法抬起头再对视两人。 恩心走回位置,在凡不晓得什么时候坐在她旁边,音调不高,足以在左右的人听见。 他说:“我早就说过让你走,你自讨苦吃。你以为是奶奶不要阿晗哥?其实根本是燕家的人不放走他,是燕家的人绝对不会要你这个女儿的,你死了这条心吧。” 他说:“况且,你若真的姓燕了,阿晗哥怎么办?恩家凭空多出了一个儿子,外头那些巴不得恩家闹出点事儿,从高空中摔得粉身碎骨的人,一定会在指着他脊梁骨冷笑,恩家哪里得罪你了?你要一次又一次闹得我们阖家不得安宁!” 在凡的喉咙在颤抖,像是在压抑巨大的痛楚:“我从没有一次这样深刻的后悔,想你若是不存在就好了,你若是从一开始就没被生下来就好了。”说出这样伤人的话,可他却能红着眼圈,带着强烈的恨意凝望着她。 恩心巡视了一圈,适才样貌柔和的燕叔叔望了他们一眼,皱着眉似乎听到了什么,却最终还是低下头,默认的姿态。 而那个女人,被冠上妈妈这个代名词的女子,依旧无悲无喜,冷面无情的坐着。一切都与她无关,这个女儿,也与她无关。 是啊,如果一开始就没生下她就好了,如果一开始就是个男孩,是燕晗,就好了。 恩心何必存在世上,就算存在世上,又何必回来?冠着恩家的姓,却不是恩家的孩子,是燕家的骨肉,燕家却又不接受她这个女儿。 那么,到底哪里才是她的家呢? 恩心的手狠狠颤抖了,不敢放在桌上,紧紧握着藏在下面,摊开掌心又收紧,眼泪一串串的往下落,嘴角蔓延出浅浅的血腥味。这是她的坏毛病,只要想逃避痛苦,就会紧紧咬着嘴唇,指甲扣进皮肉里,以此来缓解心中的疼痛。从前,妈妈打她,她会难过,考试没考好她会难过,不能说话,听不见声音,她也会难过,但是自从沈钰斐的爸爸去世后,她再没有一次,像今天这样痛彻心扉。 “恩在凡,恩家燕家,你们这些家,谁在乎?”她尽量压抑已经颤抖的声线,喉头酸涩到发苦,勉强对在凡挤出无力的笑:“你以为,我有多在乎你,多在乎这个没有意义的姓氏呢。” 没有你们,我也能过得很好吧。 * 她甩手,摇晃着脚步,旁若无人的走了出去。 宋朗在一旁听傻了眼,想发作却被娜娜拦了下来,可另一头,那个高大的男人嚯得站了起来,将桌布猛地一拉,一阵玎玲哐啷,所有的汤菜搅和到一处,瓶罐瓦盆碎成了陶瓷渣。 受委屈的不是燕晗,他却红了眼眶,握着桌布的手指关节泛了白,手背上的青筋凸起、跳动。 “这就是你们今年喊阿心来吃饭的原因?都他妈的安排演练过几轮了是不是?你们当是拍电视剧呢!连剧本台词和角色都分工好了,是不是!!”他看了看在凡,抬收想打他一巴掌,最终还是颤抖在半空中,放下道:“你从小就傻,给别人利用也不知道。从今往后你爱当出头鸟就当去,哪天给人一枪弄死,别指望我给你来收拾。” “谁又稀罕姓燕,我他妈的一点都不稀罕!”燕晗此时看着他名义上的父母,不带任何高贵的亲情,好看的五官皱在一起,眼角包着很多东西,无处发泄,他说:“而且,而且……你们不要恩心,老子要!她跟着我吃喝拉撒睡,你们谁也管不着,从今往后阿心只是我燕晗一个人的宝!” * 走到弄堂口的时候,恩心站在逆光的位置,微微弯着背发抖,像是在哭的样子。 他走出去,轻轻的,像拍小孩儿那样拍她的背,她意识到之后,却猛地躲开,抬头看了他一眼,立即抹开眼泪,一张白如玉的脸都红得像太阳了。 “阿心啊……”燕晗轻轻的喊,伸手想搂她,她却固执的躲开,走到一边,摇了摇头,“你回去,何必管我。” 燕晗哄:“好宝宝好宝宝,跟我回去吧,不然我们去吃麻辣烫。” 他一边说,一边拧巴着自己的脸在她面前跳来跳去,活似一只求爱的猴子! 恩心看着他,想保持悲伤的心情片刻都不能,噗嗤一下,破涕为笑。 “臭燕晗!你丫的烦死了,烦死了啊!” “我好心哄你,你还嫌我烦?” “我这不是想演一下悲情电视剧里的女主角吗!” “切,就你这张相,能上镜当一棵树不错了,还肖想女主角哦,电视剧里的女主角必然要长得跟我们家赵灵儿姐姐那样美若天仙才行!” “哎呀,那是游戏里的,才不作数,绝对不作数!”恩心一边笑,眼泪却还是一边流,笑了一会儿,心情渐渐平复下来,大而明亮的双眼认认真真的看着眼前的男人,鼻头又忍不住酸溜溜:“阿晗,你知不知道,我很小的时候就想,如果我真的不是恩家的孩子,真的是捡来的话,那我亲妈妈一定是无可奈何把我送走的,她一定有很多苦衷,可能是她没钱,可能是我是私生子,也可能她有疾病,无法好好抚养我。她送我走的时候,一定很难过很难过,就像我每次想念她的时候,会很难过很难过的样子。” “可是,可是……”恩心低下头,用手捂住脸:“她却很有钱,她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她嫁入燕家,天潢贵胄,而她也身体健康,没有疾病,不愁吃穿,却为什么,为什么把我丢了!” 她颤抖得像受伤的小动物,燕晗看着她,眼里满是怜惜的,疼痛的,最后一把狠狠抱住她,“我的心宝,从此以后,有我的地方就是你的家。”燕晗忽然这样喊她,她抬眼就撞上这个男人无以伦比的宠溺笑容:“心宝,这样叫你,你会不会开心一点,这样被一个人珍惜,你会不会温暖一点,会不会幸福一点?” 恩心捂着眼睛笑,眼泪也笑出来了。此前三百年,此后三百年,也再没有任何一次新年能比这一次的更加温暖,更加幸福。 这一辈子,恩心听过许多人对她说的许多话,有一些需要揣摩,有一些需要保留,也有一部分出去真诚与真心,但若是燕晗说出来的话,她却从来没有否认,也不愿意去怀疑,即便他偶尔的玩笑话,她也用了全部的真诚去信任这个男人,毫无保留。即便百年之后,人老耳聋,思想迟钝,回忆也记不太清楚了,但此时此刻,这句话仿佛成了一道在白纸上,深深刻下的毛笔字,不论何时回想起来,都犹言在耳。 “阿心,我多么感谢上帝,你不姓燕。这样,我们便有了在一起的理由。” 夕阳西下十分,他们彼此眼中的自己,被定格住。 如此动人,如此清晰。 第35章 各怀心思两难猜 恩心回来后,像是没事人一样,囫囵了一些饭粒,饭桌上恰好长辈们提及儿孙的未来,不免也提了点儿联姻的念头。 说起这个,老夫人嘴纹就笑开了:“阿晗和凡凡在一块儿那么多年,胜似亲兄弟,总是要先让做哥哥的先把嫂子娶进来才是。” “阿晗这孩子虽说到20了,脑子还没张开,男生本来比女孩晚熟,前两天还问过他要不要介绍个小女友,被他电话里奚落了一顿。”燕母笑着摇了摇头,眼睛里似乎充满母爱,却又有些落寞。 燕晗没心没肺的躺在沙发上,肚子圆鼓鼓的撑着,挥了挥葱段藕臂:“您们都给我介绍的都些啥歪瓜裂枣的,一个比一个磕碜,如何配得上本大师!” 宋朗愤怒的拍桌:“阿晗你就是个眼高手低的,给你介绍的哪个不是百里挑一的美人儿,电视上明星也不过如此,你也不照照镜子,哪个女人肯嫁比女人还美的男人!肯见见你便是给足面子了,丫的,臭小子还挑三拣四!” “你这个从非洲落难来的黑蟑螂长这么大就没姑娘正眼瞧过你,你在本大师面前还敢得瑟?” 这厢燕晗刚刚翘起小眉毛坐起来,宋朗便捋起了袖口:“阿晗,你今天骨头痒,找打!” “打就打,你哪回打过我?” …… 俩熊孩子,熊孩子…… 恩心看着两人剑弩拔张,却眯着眼笑了出来,呼噜噜吃完一碗饭,眉眼清和:“我给你们唱歌,别打,行不行?” “不行!” 异口同声。 “俩神经病,一个周瑜,一个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娜娜看不过去,乜了宋朗一眼:“爱打去打,打死了我给你收尸!” 此话一出,在一旁看戏的众人,笑得前俯后仰。 老夫人笑得豪迈,看向娜娜的眼神说不上多少温柔,却有几分深意,对宋爷爷说:“要我看娶媳妇就要娶娜娜这样的,镇得住你孙子!” 宋爷爷不接茬,转而看了看恩心道:“那还是你家姑娘贤惠,可别便宜了外头的野小子,将来镇镇老裴家的外孙,那是最好不过的。” 老裴家的外孙……这不就是指燕晗么。 恩心唰的一下红了耳根子,簌簌的跑开,但是转念一想,这宋爷爷说的话也太古怪了,燕、裴两家选姑娘的事,两家的长辈都没发话,他一个外人怎么说的像自家孙子一样。 她的小女儿心思毕露,红了脸躲进厨房间,却不知身后的众人神思凝重,不乏看戏的,嘲笑的……燕母面无表情,双手却紧紧握着,泛了紫青的颜色。 谁知道,当年她一时脑子糊涂犯下的错,如今造就成这样一出好戏。 谁又能知道,原本不该有过多交集的两人,如今出双入对,宛若一对小情人。 正如蝴蝶效应,往往只是一个无法预测的举动,便能让毫不相干的两人在一副画上,各自占据了最重要的一笔,无可取代。 燕晗觉得扫兴,摔下宋朗兀自穿起衣服:“阿心,你在里面做什么!我们回去了!”被点名的当事人一脸无谓,素眸轻描淡写的扫了扫众人,弯起红唇讽刺的笑:“我将来想娶什么人是我的事,好像跟你们一毛钱的关系都没有吧。” 燕晗,恩心,两个人,一种爱情,跟你们有什么关系呢?不放她走的是他,即便将来他要放手,也是他的事。 * 燕家夫妇只是吃一顿饭便要赶飞机,回香港。 临走前,燕父以一种慈父的身份,许了恩心一个愿望。 “阿心有想要的东西吗?” 恩心对这个温柔的男子眨眨眼,小心翼翼的,“现在?” “嗯,有吗?” 她想了想,貌似,没有。 燕父默了默,一米八五的个儿,坐在轮椅上也恰好与恩心差不多高,幸好。 他叹了口气,揉了揉小女儿的脑袋,温柔了口吻:“没什么想要的?衣服?首饰?听说你很喜欢读书写文,有作品么,燕叔叔可以帮你给报社。” 金钱、权利或者名声?这些装饰品又有什么意义。她摇头说:“燕叔叔,我不需要这些,如果要,那也是将来无法预知的生活。” “叔叔可以将全国最好的青年俊才介绍给你。”燕父笑道:“一定是配得上我们阿心的男子。” 恩心忍不住发亮了眼睛,又忽然无意识地瞥了一眼一旁的小男人,那个阿晗,因为她慢吞吞的拖累他,正躲在角落里赌气,红嘟嘟的唇翘的老高的,莫名的特别好看帅气。 此生见过这样邪魅狂狷、独一无二的男子,又如何让她的心里装下第二个人。 于是乎,她只能委婉拒绝:“我这辈子没什么索求的,姓氏也罢,血缘也罢,是不是姓恩没有关系,是不是恩家的小女儿也没关系,但是恩心此生,只想遇一人白首,择一城终老。” 如果可以,她希望这个人姓燕,具体点,最好单名一个晗,再能奢侈一些的话,这个姓燕名晗的,是个无法无天、一辈子长不大的孩子,却能在她心里铸造一个阿房宫的男子。 恩心淡然的笑着,燕父却愁了面容。 遇一人白首,择一城终老。听着貌似很简单,实施起来却不容易吧。 做父亲的想法很简单,希望儿女平安喜乐,幸福美满的过一辈子。而他这辈子,估计是要不回自己的亲生女儿了,不过也罢,寄养在恩家,好歹是个大家族,总算不能亏待了女儿,偶尔他也能来上海看看她,只不过,做了燕晗几十年的父亲,自己这个儿子是什么样的性格,他再清楚不过,哪家的女儿被他瞧上,绝对是个悲剧,他害谁都不能戕害了自己的宝贝闺女。 所以,在得知燕晗和阿心无端端认识了,再无端端好上了,甚至无端端住一个屋檐下了,原本今年并不打算来上海的,前两天便买了机票急急忙忙过来瞧上两人一眼,看见了十几年没见过的亲女儿,长得像老婆,神韵与祖母如出一辙,错不了,燕父心里满是欢喜、感动、愧疚,交织在一起,由心里蜿蜒冲上来的一股酸涩,忍不住偷偷在眼角里抹掉。 但是看见了燕晗,忽然又开始严肃的沉思,从小到大,他就跟别人不一样,比一般人记忆好,脑袋异常的聪明,若非儿时那两桩事,这孩子想必也是配得上阿心的好男儿。 只是可惜了……命运将他变成一个未知数,他不敢在燕晗身上下错注。 离开那天,他找了离两人最近的人,在凡。 在机场的登机口,燕父让妻子先离去,看着在凡想了很久,“谁都可以,阿晗不行。” 凡凡是个拎不清的孩子,但是这方面却异常清楚:“我知道,叔叔,我知道。” “阿晗他太聪明,早六年前,冯翌已经被他排出在身边了,我得不到他任何消息。所以,在凡,只能拜托一下你了。” “若是他自己的事,我相信现在的阿晗有这个能力却解决。但是,阿心她出现了,我不敢拿她冒险,你燕爷爷更不容许在她身上走错一步。” “那么多年铺垫下来,无非就是不能让别人发现她,你说要守一个姑娘,得多难。” 在凡锁了眉头,机场的飞机轰隆隆的走了一架,又一架,碧洗的天空,似乎明白,又不明白。最后,他点头,握了握燕父的手,很是沉重郑重。“我不知道以外力,能否组织两个相爱的人在一起,但是我保证,这辈子,他们两个,都会好好的。” 从此之后,这两个人也算是各自用尽了方法。 燕父自然想找个金装的东床快婿,代替某个泥雕的美男子,可惜摸索了八年,觉得金装的东床快婿都比泥雕的好,又没泥雕的好,操劳了一辈子,自以为看透了燕晗,认准两人的未来绝不是一条锦绣之衢,孰不知却把恩心的特殊给漏了。 就和在凡一样,棒打鸳鸯打了多年,某晗和某心分分合合、藕断丝连,就是打不散,直到他阖上眼,最后一刻才明白——这世界上,燕晗会对任何一个人狠,不在乎任何一个人,却唯独除了恩心,相反亦然,恩心可以淡然地嫁给世界上任何一个男子,只有燕晗,她需要琢磨再琢磨,思考再思考。 所以说,命运的强大,本就应该在冥冥之中注定这一场渊源,即便命运是可以改变的,就如青梅与竹马,最后却不一定在一起,而被视作的无缘的,偏偏能在此间经年里遇见。 一场邂逅,两份执着,他们两人之间,已经不容他人插足,将来是否有福厮守百年,并非旁人的一言一行所能左右的。 第36章 爱若回首百年身 那场云谲波诡的年夜饭过后,日子平静了两天,恩心倒是挺喜欢这样闲庭信步,看花开花落的日子,奈何家里的那位燕祖宗最耐不得的就是无聊,初二这天,她整个早晨忙好洗衣服拖地的重活后,燕少爷还躺在床上干瞪着眼,就是不起来。 恩心将白粥再次回笼热了一遍,叹着气上楼,起初蹑手蹑手,怕惊动脚下这把老骨头,楼梯只微微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转眼就来到门前,慢慢探头望进去,只看见床上的人把自己裹成粽子,露出半个脑袋,黑漆漆的眼瞳呆滞地望着天花板,颇有与被挺尸到天寂的架势。 “阿晗,你既然已经醒了,就起床。”她走到床边,扯了扯被角。 燕晗却似老僧入定,看着天花板的眼神都浓情脉脉,却不肯分出一个眼白瞅瞅她。 恩心使劲扯被子,刚把人扒出来一点,又被他扭来扭去重新塞了进去,“呀,大冬天的你就不能让爷好好躺着吗,外面多冷呀,多冷呀,起床是小事,冻伤爷可怎么办!少爷我的身体可金贵着!” 恩心瞄了一眼空调的出风口,嘴角一抽一抽的,“你这暖气是白开的,浪费电。” “上海可是南边儿!你要晓得江南这边是没地暖的,冬天里的温度虽然比北面的高,但是寒气入骨,穿再多还是直打哆嗦,不开空调这整个晚上准冻死!” 说完,啪得将脑袋都闷进被窝,哼哼唧唧的牢骚个不住。 恩心揉额角,感觉自己迟早被燕唐僧给念死,保不准哪天效仿至尊宝大逆不道,打他一顿。 “燕少爷,如果你再不起床,我就把书房里的几张苍老师珍藏版dvd送给外面卖煎饼的大爷。” “呀!你怎么知道我的苍老师珍藏版,你怎么能搜爷的东西,你这是侵犯个人*权!” 恩心翻白眼:“我还控诉你非法使用劳动工人帮你做家务。”你这一屋子的东西都是她在打理,想不知道爷您的小秘密都难。 说罢她就下楼,正准备对那些刺眼的盗版碟动手,燕晗连滚带爬,噼里啪啦的蹦下床了,“爷起床就是了!你住手!” 她嘴角的笑意无限拉大,明明是件很平常的事,却恰恰放大了万里晴空,心里暖暖的。 “吃面还是喝粥?” “要吃皮蛋瘦肉粥,蘑菇红烧肉面!” “哪来的蘑菇红烧肉……”恩心黑着脸嘀咕,舀了一勺白糖粥:“只有甜粥,爱吃不吃!” 燕晗将自己捯饬好,掬着一捧水随意撸了把脸,嘟着红唇哼唧:“小气鬼!” “脸!” “什么?” “燕大师,您就这样洗脸的?” 燕晗别过头不在意,正打算上桌吃粥。 恩心拧干棉巾追上,一把揪住燕晗,使劲往他脸上揉搓。 “你轻点,少爷的俊脸要被你毁了!” “毁了正好,不要出去祸害人民大众!”她把一张俊脸搓的白里透红,像上了裸妆似的,这个男人,连生气都能生的妖柔万分。她皱了眉,收手,转身准备拖地板。 “你一定是孙悟空派下凡来折磨我的蘑菇女巫!”燕晗感觉到这姑娘在发脾气,又不知自己哪儿恼了她,只得没心没肺的喝粥。 恩心拖好地板,刚准备收拾燕魔王留下的一片狼藉,耐不住无聊的人儿不晓得从哪里挖出来一些裘皮大衣和面具,一锤定音的口吻:“阿心,我们来晚角色扮演游戏!” “……” 燕大师的眼风里都扫不到满脸黑点的阿心,踹开大门,吊着嗓子吼:“没听见爷说玩游戏,两个人怎么玩,平时一个个跟苍蝇似的跟在本大师后头,今个儿人都死绝啦!给爷滚进来!” 话音还在小区里震,四面八方便狼烟四起,像是万马奔腾,黑压压涌来一批人,一个个黑色西装,大冬天还带着墨镜装冷峻。 恩心看傻了,这些保镖是怎么藏在小区里,平日都不被人发现的。 为首的保镖站出来不明所以:“少爷,刚才兄弟们正换班,有什么吩咐下来,我让他们晚点换。” “没听爷说玩角色扮演啊!” 角色扮演?隔着一副墨镜,恩心都能意料到保镖一张傻了的脸,燕少爷,您今年贵庚啊,还玩小孩子的游戏。 燕晗却已经自说自话开始分配角色,“我是令狐冲,你来当任我行,还有那个长得特别娘们儿的,你来演林平之……” 按原著来演的话,第一场戏是林平之和林震南的,还远轮不到令狐冲的戏份,但是燕大师无聊的瞅着底下俩保镖过招,哈欠连天,眼角边儿泪水都滚下来了,忍不住拍案而起:“不行不行,要给令狐冲加戏,直接跳灭门那段。” “少爷,灭门那段没令狐冲啊……” “爷说加戏,你是导演还是我是导演!” “您不是令狐冲吗?” “本少爷自导自演!”燕晗高傲的抬下巴,反手就拎着拖把当令箭,对着本该演林平之的保镖喊:“你这个青城派的小毛贼,遇上燕少爷,啊呸,是遇上令狐少爷我就是死路一条!” “少爷,我不是林平之吗!” “你现在变成青城派的小贼了。” …… 这出戏看在恩心眼里,完全是一部闹哄哄的雷剧,等燕晗打了片刻舒坦了,就轮到小师妹岳灵珊出场了,林平之得跟岳林珊有段对手戏,但是恩心这姑娘又不会拳脚上的功夫,随着新演林平之的保镖交手了几回,身体上磕磕碰碰的不少,看得燕大师的额头,青筋一跳一跳的,忍不住五分钟就跳出来喊停:“林平之你这个娘娘腔不准碰我小师妹!” 说完没等新的林平之反应过来,就挨了燕晗一顿揍,光荣负伤后,保镖里也没人敢演林平之了。 “算了,直接跳打东方不败那段。”仔细看了看周围的人,“我觉得我可以一人分饰两角,我来演令狐冲和东方不败。” 燕晗披着红色的袍子,尖着嗓音开始独角戏:“令狐冲你总算露出狐狸尾巴了,看我的葵花宝典。” 紧接着换了件皮草,跳到另一边自己回答:“东方太监,今天本少让你当一回真正的太监!” “你居然会孤独九剑,哪里偷学来的。” “东方太监,你死到临头话还那么多。” ……结果自己跟自己打了半小时,恩心看着看着也没闹明白这个男人怎么能这么无耻,自己一个人偷偷的犯二就算了,还喜欢别人看着他犯二,真是一路二到底了。 大约45分钟后,燕少爷总算累了,趴在地上,举着拖把,嗓子都干了,“东方妖怪你这下见识到我的厉害了吧,哈哈哈哈哈哈……”随后歪着脑袋,闭上了眼皮子,又长又浓密的睫毛颤颤巍巍抖了五秒钟,突然睁开来盯着恩心喊:“女主角呢!任盈盈快过来亲我一下,睡美男醒了之后就大结局了!” 恩心感觉真是托燕美人儿的福气,人生当中总算有了一次火冒三丈忍不住打人的感觉,一脚踹了燕晗的胸膛:“你要再不结束这闹剧,就永远去当你的睡美男。” 保镖们作鸟兽散,恩心上楼进自己的房门,伫立着犹豫了会儿,没有上锁,转身入了书桌前,继续寒假里的阅读课业,翻译的内容正好是《焦仲卿妻作》最后一段,发妻被逼再婚,投水而死,焦仲卿自缢于庭树,两家人最后合葬,左右都种满了梧桐树,枝枝相覆盖,叶叶相交通,恰恰好好,天际边飞来一对鸳鸯鸟。 笔在指尖停滞了很久,无端费了神思,最后只写了一句评语。 焦仲卿大约是想,不论将来你再嫁什么人,我的妻子,永远只有你一个。 * 恩心翻译到傍晚的时候,窗外头不知道是什么鸟,叫声很悠长,她以前听过尼雅的《夜莺》,这叫声跟里面的笛声旋律很相似。燕晗从裴爷爷家把天宝带来,养在院子里,白天睡够了,傍晚起来觅食,看见树上的鸟就想去挠,刚蹦上窗台,恩心便打开窗喝住它:“天宝,过来!”细长的五指摊开,手心里一把饼干屑。 天宝湿答答的小舌头凑过来,舔着手心,湿漉漉的,痒痒的。 “贪吃的狐狸。”恩心笑了笑,揉了一把它的绒毛,弯着眼角:“你的燕少爷平时一定很宠你,比我还肥,胖的没有腰了。” 刚喂饱它,楼下那个男子,轮着把大汤勺往窗台上一抛,砸到狐狸脚边,分外结实的一声,吓跑了这个小肉团。 “丫的,爷还没吃饭,你凭什么吃爷的饼干。” 恩心凑出头往底下一看,这一张黑煤灰俊脸,可不就是燕晗。 “阿晗你干吗去了。” “做饭!” 恩心敲了敲助听器,燕大师做饭,没听错吧。 底下的人儿揉了揉鼻子,蔼声说:“所以,阿心你别生气了,下来吃饭了。” 下了楼,桌上三菜一汤,红烧肉,蘑菇汤,番茄炒蛋,另外一个黑乎乎的没看清是什么。 燕晗唔了一声:“是炒青菜,只不过手滑,火开大了,忘记放油。” 他小心翼翼看着她的脸色,她却没半分皱眉,吃得了红烧肉,喝得下蘑菇汤,更囫囵得了那盘黑暗料理。 相对恩心无言地吃着饭,燕晗便是唾沫乱飞,一边吃饭一边还能胡扯,周围一圈是他的口水和米粒,劣性暴露,一览无遗,直到半途中,天外边一阵乍然的雷响,震住了他所有的言语。 恩心急忙跑出去收衣服,回来看见碗筷都收在厨房里,而燕晗没了人影。 外道的一阵响雷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 差点忘记了,阿晗他,不喜欢下雨天,最怕的,是雷雨天。 放下衣服,上楼一看,果然躲在被子里不肯出门,窗帘拉的死死的。 恩心坐到他边上,想了想,将腿挺直了,拉着他的头靠下来。 起初,这孩子还扭捏了片刻,渐渐便不动了。 恩心叹气:“不是说好了不要怕的?我一直都会在的。” 燕晗:“可是你不会永远在的。” “为什么不会,只要你想,便可以。” 她表明了心迹,他却没了声音,侧着头背着她,她看不见他的表情。 “阿心,我给你讲个故事,就给你讲,你不要告诉别人这个故事。” “好的。” “从前,大约90年初,村子里有一对青梅竹马,和一个老怪兽,老怪兽看上了青梅,意欲不轨,竹马为了救青梅,情急之下杀了老怪兽,怪兽的手下想要找杀人凶手报仇,竹马很害怕,退缩了,于是青梅替他站出来承受了一切,从此被关了起来,再也见不到光明。” 恩心点了点头问:“青梅去哪儿了?” 燕晗摇了摇头:“不知道。” “那竹马呢?” “一个人留在村子里,每天忏悔着。” “我觉得他应该好好活着,感谢青梅带给他的光明。” “可他却渐渐看不到光明了,伸出手,右眼模糊得有时候连亲人都认不出了。”他说着伸出手,闭眼左眼,看着黑暗里的五指,突然扭头问:“阿心,你会不会觉得这个真正的杀人凶手很脏,很讨厌。” 恩心有点哽咽:“阿晗,这个世界没什么大不了的,因为有我,只要好好活着,就能包容一切的我。” “不论,不论你以后到哪里,和谁在一起,也请不要讨厌他,如果他要报答青梅,也请不要唾弃他。”他睡在一旁,呜咽声渐渐淡下去,恩心知道他晚上喜欢听歌入睡,想起恩母从前喜欢哼的曲子。 春夜里的酒,香悠悠,朦胧里,又可烹泉看竹,月光下,乌蓬起橹,依稀间,又可以步目观鱼,女儿船上,琵琶声碎了玉盘,远走的郎不肯归乡,才知道,付尽了心,年年寸断肠,才知道,爱若回首,已是百年身。 爱若回首,百年身。 …… 不知不觉,燕晗的鼻息声渐渐重了起来,紧紧拽着她的手指,也松开了。 恩心替他拉好被子,俯下身在他耳边留下唇印,拂去男儿眼角的水,声音颤巍巍的说:“燕晗,我也告诉你一个故事,从前,在另一个村子里,也有一个老怪兽和一对青梅竹马,只是可惜,这个竹马没你这样好,他害怕的抛下了青梅,一个人逃跑了,让老怪兽得了逞,让青梅也恨了他一辈子。” 只怕,日后你发现,最脏的那个人,是我。而最后选择离开的人,是你。 Chapter 48 挑选人的眼光,也包括你么。 李胧叙倏地抬头,看着鹿佳,嘴抿成一条僵硬的线,什么笑容都没有了。 因为他看见鹿佳这一次不是站在他的阵营里,首次,她是站在他的对立面,像一个驱除鞑虏的战士,拿着矛和盾,矛头直指着他。 商场人声鼎沸。 周围乱哄哄,人群熙攘吵闹,可他们之间,气氛僵硬,空气稀薄,冷到极点。 鹿邵言光是站在一边,也感觉到鹿佳和李胧叙之间安静得不正常。 他抬头看了看鹿佳,又瞟了一眼李胧叙,后者的表情让鹿邵言十分惊讶。他已经习惯了鹿佳的面无表情,但是李胧叙这种明明愤怒却强忍的表情,他是第一次看见。 整整一分钟。 鹿邵言一直等着谁来打破僵局,可是没有人。大家都是匆匆路过,偶尔回头,也没当回事。鹿邵言想说什么,可说不出口,话到嘴边就被一根针戳破了,然后冷冽的空气往肚子里跑。 商场的热空调打的十足,鹿邵言却觉得心底凉飕飕的。 “姐。” 他张嘴,刚对着鹿佳喊了一个字,鹿佳的手机又震动了。 僵局还是被这个电话打破的。 鹿佳顿了一秒,才把目光从李胧叙眼眸前移开,拿出手机看了一眼。 徐怀飞的电话。 鹿佳接起来走到一边,说:“徐导?” 徐怀飞说:“鹿佳小姐?” 鹿佳:“对。” 徐怀飞说:“前几日给你打了比赛的款项,请问你收到没?” 鹿佳想起来,前些日子接到的银行余额变动的短信,说:“我收到了。” 徐怀飞笑说:“收到就好,请问你能不能联系到翟先生?” 他一提到翟豹,鹿佳脑中立即冒出一张脸。 不算黑,不算白,蜜一样的肌肤,细长的脸颊上,嵌着一对黑珍珠的眼窝,深邃又泛着亮光。 像一对黑色的珠宝。 鹿佳说:“他怎么了?” 徐怀飞有些为难,说:“财务说给他打的款被原封不动地退回来了,联系他的电话他也不接,我们没有他的住址。” “既然你们是小俩口,你能不能帮忙代收一下。” 鹿佳想了想,说:“好的,你打我账上吧,我联系他。” 徐怀飞:“多谢,下次再联系。” “好。” 鹿佳挂了电话,没等一时片刻,立即找到翟豹的手机号,拨了过去。 电话在耳边响了两声,被女人机械而细软的声音替代了。 “您拨的号码无法接通。” 鹿佳一愣,拿下来再一次看了看翟豹的手机号。 其实她根本不用看,这十一个数字,无论怎么排列顺序,她都能找到和他相关的位置。 她只是想仔细地,再次确认一下。 号码没有错。 鹿佳翻到从前的通话记录,将一排排连续的通话记录,和心中背得滚瓜烂熟地电话号码重新对了一遍。 还是对的。 鹿佳的手心开始冒汗,手机在掌心里变得黏腻。她忍着胃酸反刍的恶心,按下了重播的号码,然后将手机置在耳边,耳朵一碰到被她捏得发烫的金属外壳,立即发烫红起来。 她焦虑的等待。 不可避免,那个机械的女声又出现了。 【您拨的号码无法接通】 【无法接通】 这个可能性有很多,也许是他换了手机,但也许是他不在鹿城,他去了很远的地方。 鹿佳一下子懵掉了。 她预想过今后会发生的一切,或许她会一个人,或许他会找到另一个人,也或许她也会遇见更好的人……可是每一种情况,都没有一个是他或者她去到另一个地方的。 真正的人间蒸发,无法联系,连对方去哪里了都不知道。 鹿佳猛地抽气,一颗心沉到最底下,手脚冰凉无力,眼前色彩鲜艳的世界,突然变成电视机里的雪花屏,除了黑,就是白,一切颜色都消失了。 自从和翟豹分手,鹿佳没日没夜的工作——不是工作,就是睡觉。可以说,睁开眼就是忙于修车,忙到累极了,累到没办法去做梦,她才会睡觉。 鹿佳太清楚自己了,只有把自己变得忙碌起来,她才不会去想翟豹,她才不会去回忆和翟豹在一起的点点滴滴。 刚分别的那一夜,她无事可做,和平常一样,看电视,泡了一碗杯面、她洗澡、洗衣服、擦地板,做了一切忙碌的家务事,最后躺倒在沙发上的一刻,鹿佳依然无法克制自己,她还是想到了翟豹。 不论她吃饭,看电视,还是干家务事,她没有一刻是不想到他的。 翟豹的脸清清楚楚印在脑海里,鹿佳根本忘不掉。别说忘掉了,他痞痞的笑容越来越清晰,像电影回放一样,一帧一帧在眼前回放。 他会保护她,他会穿着黑色的衬衫,黑色的长裤,眼瞳明亮、锋利,像动物世界里一头英姿飒爽的黑色小猎豹,黑瞳白牙,打开全身的敏锐矫健,手里什么武器也没有,就敢一对多人和他们打架。打到后面,受伤了也当做没事,坏坏地对她笑,让她躲远一点。他心里其实根本不舍得她走,却逞强地装作没事,一脸笑容。 地痞流氓。 满口谎言。 那天晚上,他赶她走的时候,他说那些骗她的话都是真的时候,他的眼泪都流下来了,他自己都不知道。鹿佳心想,要哭的明明是我,可是你哭什么。她想着想着,就没有和他一起哭。她知道,这是翟豹最后的一点自尊心。 虽然鹿佳明白,翟豹坚持让她走的原因,或许是对她父亲的愧疚有关。可她依然无法接受,他说着口不对心的话。即便在那种情况,他没有选择坚持。 他放弃了她,她就成全他。 三个月,只是一个季度。鹿佳却感觉,好似过了三年。 她工作得比三年还累。 她把某些东西装在一个黑匣子里,只要没有人给她契机,她便不去打开这个盒子。 可是今天,徐怀飞却突忽其来地给了鹿佳这个契机,让她打开了黑匣子。 尘封三月,一切努力,都朝不保夕,全部化整为零。 她每一天每一天地努力去忘记,她咬牙不去触碰,她把自己的心关起来,用一根绳把自己捆住,坚持了三个月,功亏一篑。 比预料的更是百倍的难过。 可最讽刺的,就是人类的情感——明知道可能会更加难过,他们却还是要做这些更加难过的事情。 只为寻求一个答案。 鹿佳决定去找翟豹。 鹿邵言看见鹿佳接了一通电话,脸色都发白了,楞楞地站在架子前片刻,回头对他说:“我要离开一下。小言,你跟着李胧叙先回家。” 鹿邵言看了看鹿佳,眼神分明已经凌乱。 鹿邵言不知道那通电话是谁打来的,但是心里隐隐有一个答案,他点头说:“好。” 鹿佳转身要离开,李胧叙两步追上她,拽住她的胳膊一拉,“去哪儿。” 鹿佳回头,撞上李胧叙紧张的目光。 “去找人。” “你要去找姓翟的?”李胧叙狠狠皱起眉,气息渐渐紊乱。 鹿佳淡淡地说:“我找他有事。” “还能有什么事!”李胧叙看了看周围,压低声音,说:“你们两个已经分手了,他欺骗你,甩了你,你还能有什么事找他!” 鹿佳感觉到胳膊上的力道加大了,拽得她手臂疼的要命,像是要生生把她的胳膊掰成两段。 鹿佳忍着疼痛,看向李胧叙。 他压抑,却还是掩饰不了心中的愤怒,又急又气,薄薄的嘴唇在发抖,瞪着双目紧紧盯着鹿佳。 鹿佳觉得,如果不是在公共场合,她丝毫不怀疑李胧叙会把她拖到一个无人的巷口里,一口一口把她撕碎,咬断她的骨头,折断她的羽翼。 “我要去找他。”鹿佳看着李胧叙,坚持说:“这是我和翟豹之间的事,第三者没有权利过问。” 她看着胳膊上的手,那是李胧叙的右手,无名指上,还套着银色的婚戒。 鹿佳冷笑了一声,又抬眸看着李胧叙,她说:“更何况还是一个已经有婚姻的男人,你更加没有这个资格。” 言语无形,比刀剑更凶狠。 有人说美人蛇蝎,她们毒便毒在一句话,一个表情上。 李胧叙现在看见鹿佳的表情后,他信了。 她是故意的。 你若问我,这样言辞讽刺地对待一个人,不计后果,有什么好处,我会告诉你,我不需要任何好处。 哪怕你讨厌我,哪怕你憎恨我。 我要断的一干二净。 鹿佳走了。 李胧叙看着她的身影从余光中消失不见,他的双脚被钉在原地,一步也挪不动。 他闭上眼,深呼吸,想让脑中的声音安静一会,却怎么也做不到。 怒到极致,他猛地睁开眼,丢了往日温文尔雅的形象,一脚踹翻了购物车,车里的食品散落了一地,从二楼往下坠。 砰的一声。 是什么被狠狠摔碎的声音。 那无名指上的戒指,泛着银光,落进周围人的眼里,那眼神好像在嘲笑他一样。 这一次,有人注意到这两个情绪异常的人,纷纷驻足议论。 可李胧叙没有丝毫的察觉,他脑中又想起来那个男人的嘲笑声音。 【你看,即便不是我,也永远不会是你】 【我给过你机会,她也给过你这个机会,是你自己放跑了这个机会,怪不了任何人】 【是你的错,你错了】 我错了么。 没有。 李胧叙承认失误,却不承认错误。 即便他已经察觉到了,这一次鹿佳和男人分手,与前两次的情况都不同,有着很大的不同。这一次的男人,仿佛才是她刻骨铭心的初恋情人,即便远隔重洋,悲欢离合,他们之间有一根线,怎么都断不了的线,远近收放,他们依然会再次相遇。 鹿佳去了俱乐部。 她到的时候,俱乐部正准备开业。店里的员工分别在做开店前的准备工作。 大厅里的那台电视机换了一个圆弧屏的,电视上直播着体育卫视最新的节目。 鹿佳第一次来俱乐部的时候,恰逢俱乐部高峰时段,客流太大,她没有仔细看过。第二次她直接去了二楼,也没有驻足,现在她一回头,就能看见电视机旁边的两块牌子。 【经营许可证】 【五星的俱乐部荣誉证】 鹿佳站在牌子前,辩了一会儿证书的真伪。 都是真的。 俱乐部是正儿八经地在经营,没有非法的操作。 鹿佳淡淡地一笑。 至少,在这点上,翟豹确实没有说谎。 温晓彤端着酒瓶进出,恰好看见鹿佳,她抱着一箱酒就朝她跑来喊:“鹿佳!大嫂!” 鹿佳看见温晓彤差点绊倒,快一步赶上把她扶住:“你当心点。” 温晓彤穿着很厚的棉衣,又趿着拖鞋,脚下没有摩擦力。她抱着一整箱洋酒跑过来有些喘,可看见鹿佳的时候眼睛放光,说:“嫂子你来了。” “嗯。”鹿佳点了点头。 她看了看眼前的温晓彤,虽然有一段时间没见,她也没记住她这张脸的特色,但是记忆里的温晓彤好像比现在瘦一点,面颊子不小,至少有棱有角。 现在的温晓彤的脸明显圆的找不到棱角了。 鹿佳张大眼睛看着温晓彤,说:“你是不是胖了。” 温晓彤:“……” 她确实胖了好几斤,可她觉得现在不是说这件事的时候。 温晓彤把酒箱给鹿佳,说:“帮我拿一下。” “哦,好的。” 鹿佳刚接过来,整个人就被温晓彤抱住了。 不仅被抱着,因为温晓彤比鹿佳矮了不是一点点,鹿佳一米七六,温晓彤只有一米六,差了十五厘米,后者抱着她有些吃力,只能箍着鹿佳的腰往她身上一直蹭。 鹿佳觉得温晓彤抱得太紧,可她来不及说什么,就听见温晓彤大喊:“我抱住嫂子了,宏哥你快来!她逃不掉了!” 鹿佳:“……” 鹿佳没弄清楚状况,周围的员工也看不懂这个情况,但是有人已经上去喊宏时了。 不到一分钟,宏时就从楼上下来,看见他的媳妇搂着鹿佳紧紧的,他有些看不懂地说:“这是唱哪出戏啊。” 温晓彤抬头看着宏时,兴奋地说:“我捉住嫂子了,她逃不出我的怀抱!” 鹿佳看了看两个人的表情,感觉现在的情况有些难以解释。 屋漏偏逢连夜雨。 结果,大勇跟着下来一看,大声对宏时说:“宏哥,你老婆也出柜了!” 宏时:“……” 宏时狠狠瞪了大勇一眼。 Chapter 49 一场误会。 温晓彤只是怕鹿佳又跑了,再找她就更不容易。她前一段时间查出有了三周的身孕,原定陪翟豹出差的宏时,也改成了十一,他留下来照顾温晓彤,结果把她照顾得太好,一个月不到,就比原来胖了十五斤。 鹿佳看了看脸上泛着红光的温晓彤,替她高兴地说:“恭喜。” “谢谢大嫂。” 温晓彤有了妈妈的身份,一脸幸福,她看着鹿佳说:“大嫂,你过来是不是找豹哥的?” 鹿佳毫无别扭,开门见山:“对,我来找他。” “他不在么?” 宏时说:“豹哥出去工作了。” 鹿佳想到刚才给翟豹打电话,却怎么打也不通,说:“他是不是去比较远得地方了。”她盯着宏时几个人的表情看。 不出所料。 都是一张被说中的脸。 温晓彤和大勇都说话。由宏时解释说:“对,豹哥出国做事了。” 鹿佳来俱乐部之前的紧张感,一点点消下去,可是另一种无力感,又逐渐攀升。 出国了,意味着见面的几率更少了。 鹿佳忽然抬起头,她像是终于记起了一件事——现在又不是八十年代。她的目光亮锃锃地看着宏时,说:“你有他的联系方式么?” 宏时摇摇头。 鹿佳的目光一瞬间暗下来。 宏时说:“嫂子,豹哥是出去工作,很快会回来的,特地去办一张手机卡,不仅不方便,还很危险。”宏时刚说完,发现自己说错了,可他来不及住嘴,一副被捉住小辫子的不知所措的脸色。 鹿佳皱起细长的眉:“他这是去做什么工作,办个手机卡还有危险。” 宏时的目光闪烁起来,他低了低头,声音轻轻的,说:“他说要集中注意力,电话老打来,他会分心的。” 鹿佳想了想,说:“他是出去比赛么。” 宏时被鹿佳的话激发了一下,立马点头:“对对,出去比赛。” 说完,感觉后背在微微冒汗。 宏时的印象里,鹿佳是一个纤细敏感的女人,看待人事的目光也很犀利,现在要他看着鹿佳的眼睛撒谎,他感觉心脏那边一紧一松,差点就崩溃了。 鹿佳大概是被说信了,她看了一会他们,最后还是问宏时,说:“那你知道他比赛到什么时候?” “大、大概,一个月吧,一个月多也有可能。”宏时支支吾吾地说,他急中生智想了想,说:“豹哥说了,他一时半刻不太想回国,也有可能多比赛两场。” 他不太想回国。 鹿佳听见这几个字眼,整个人都傻了。 头顶的白光照到眼皮上。 她回想到了一个画面。 翟豹穿着黑色的衬衫,黑色的长裤和皮鞋,静静地站在一个墙角里面,孤独地抽着烟。那时候,周围也是像现在,明明周围有很亮的灯光,可是到他的身边就变成了黑色,只有他的身形轮廓淡淡地发出微弱的光,安静又沉寂地站在墙角。 除了鹿佳,没有人发现他。 鹿佳有时候觉得,翟豹是那么孤独,他像天涯浪子,像一只找不到回家的路的鹰,也像无法回群族的野豹。 所以,他只能不停地往前走,一个人往前走。 他的身边也偶尔有一些景色出现,但也只能短短地陪伴他小小的一段路,往后那么长的一条人生,他还是得一个人孤独的走下去。 所有人只能望着他的背影,看着他孤单地走去。 鹿佳突然站起来,说:“那我走了。”她挎了挎包,转身要离开。 宏时也站起来,说:“嫂子,你来找豹哥,是不是原谅他了。” 鹿佳的脚步沉下来,她没有回头,声音更加轻了:“也提不上原谅不原谅,他原本也没有欺骗我什么。” 感情的事,哪一个不是你情我愿。 世上许多事,由旁观者看得清,一旦陷入爱情的当局者,就不愿意去抓这些蛛丝马迹。 因为只要我爱你,那就足够了。 “也不是,豹哥有些事瞒着你。”宏时说,他抓着耳朵想了一下,抬起头看着鹿佳,说:“嫂子,你跟我来办公室,我给你看一些资料。” 鹿佳跟着宏时上楼,再一次进了翟豹的办公室。 第二次回到这个屋子,鹿佳觉得这里根本没有变化。 黑白分明的简单,窗前的两棵叫不出名字的植物,依然郁郁葱葱,挺拔如树。 有风从窗口吹入。 带着一股淡淡的香气。 鹿佳不知道这是什么味道,可是这个味道,让她不由地想起了翟豹。 她看着办公桌前的那把黑色的转椅,想象到他坐在上面的样子,看似一本正经地办公,可如果他抬起头来看见她,一定是耍无赖地对着她笑。 宏时在书架前找了一会,说:“就是这本。” 鹿佳看见这本文件夹,中间有一个红色圈。 上回,被翟豹从她手上抽走的那个文件夹。 当时,翟豹说这只是俱乐部的财报表。 鹿佳一边打开,一边问:“这是什么?” “嫂子往后翻就知道了。”宏时说:“豹哥骗了你的是十几年前发生的事情。他一直想给自己正名,可又碍着你和李胧叙的关系,所以,迟迟不把这个材料交上去。” “嫂子,你知不知道,当初豹哥会坐牢,就是李胧叙害的。” 鹿佳冒着雨回家,她没有打伞。 李胧叙已经把鹿邵言带回家了。 鹿母正在家准备年夜饭。 鹿佳的母亲大约四十多岁,平时没有做什么保养,可是天生生得年轻美貌,从端正的五官看得出,她年轻时候和鹿佳一样是一个冷美人。 鹿母在家也穿着正装,头发梳起来,在脑袋后背挽好,绑成了一个簪球,中间插了一根翠绿色的玉钗,毛衣长裙都烫得很整齐。 她身前戴着围兜,手里端着一盘鱼,走出厨房看见鹿佳浑身湿透的回来,说:“你怎么不撑伞呢。” 鹿佳看着她,淡淡地说:“我忘记带伞了。” “快进来。” 鹿佳走了进去,但是没换鞋。 她看见李胧叙坐在沙发上,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电视机,手上的遥控器被他按的啪啪响,一个接一个换台,看起来相当烦躁。 鹿佳看着他很久,表情冷漠。 鹿母已经把菜端出来了,看见鹿佳一直站在门口不动,说:“怎么还不进来,快去换一身衣服。” 鹿佳对母亲说:“妈,先等一会。”然后,她的视线转向沙发上的男人,表情更冷硬,轻淡地说:“我和李胧叙有些私事要解决。” 李胧叙听见鹿佳提到他的名字,转头看了她一眼,冷冷地笑了一声。 鹿母看了一眼李胧叙,又看着鹿佳说:“什么要紧的私事,先吃饭再说。” “不。”鹿佳一口回绝:“要现在解决。” 说完,鹿佳头也不回地又退出大门,背着身在门外,一副要等李胧叙出来,等到天长地久的姿态。 李胧叙当然妥协了。 他走出来,关上了门。 “什么事。”他盯着鹿佳的脸。 被雨水冲刷过后的鹿佳,显得如此冷漠冰冷,可是她的肩膀在颤抖。 好像为了什么事或者是什么人,她气得在发抖。 鹿佳越是这样,李胧叙却越觉得她的模样让他怜爱,让他的一切都动容。 李胧叙抬手,轻轻抚上鹿佳的脸。 “看看你,有什么事不能吃好饭好好说,都湿透了。” “别碰我。”鹿佳一声冷言冷语落下来。 李胧叙有些错愕。 “你说什么。” 鹿佳打掉他的手,退后了几步看他。这样的目光,李胧叙从来没有在她身上见过。 眼前的女人好像是第一次认识他一样,把他看得如此陌生而冰冷,没有一丝温度。 “你到底怎么了。”李胧叙微微皱眉:“你去找姓翟的没有找到,所以跟我发脾气。” 他想到翟豹那个手下败将的样子,心里一阵嘲弄,脸上轻蔑的神色也毫不避讳地显露出来,说:“你一定是去俱乐部了,他手下那些小老鼠又给你他的联系方式么?” “一定没有吧。” “鹿佳,你为什么不求我告诉你,姓翟的去哪儿了。”李胧叙呵呵一笑,说:“他的行踪,我一清二楚。” 鹿佳没有接话。 她只是冷冷地看了他一会,像看着一个陌生人那样看着他。 她觉得,她从来没有看懂他。 鹿佳的一字一句,十分清晰,她说:“除了你当初撞死人,让翟豹给你当替死鬼,你还有什么事瞒着我,瞒着我家里人的。” “你在说什么?”李胧叙看向她,神经紧张起来,眼球都充血。 应该说,他听见鹿佳嘴里的内容,脑中一炸。 “谁告诉你的,姓翟的?”李胧叙咬牙切齿,说:“他这种垃圾说的话你也信?他骗你一次又一次,你居然还相信他!” 鹿佳不说话。 可李胧叙分明从鹿佳的眼神里读到了坚定。 没错,我就是信他。 而不信你。 鹿佳拿出了复印件。 “人证、物证、所有的证据都指着你。”鹿佳盯着李胧叙,憋着一口气,发自心底诘问:“李胧叙,你让我怎么信你,信你什么。” 李胧叙狠狠朝后面晃了一步,他抚着栏杆,胸膛因为愤怒而一起一伏,大口吸气。 藏了十年的东西,在今天这一个风雨交加的除夕之夜,瞒不住了。 晚上七点,大雨依旧,磅礴的雨滴声,敲打在人的心上。 周围的居民开始点燃爆竹,燃放烟花。 爆竹声响起的一瞬间,二十多年,青梅竹马,一场情谊。 也付之东流。 “李胧叙你如果有良心,自己看着办。”鹿佳把复印件丢在他身上,她的双目湿漉漉,分不清她到底有没有为这一段长达二十多年的感情,在一瞬间化为乌有而感到悲伤和惋惜。 可她的声音那么坚定。 “不论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情是骗我的,从今以后,我们结束了。” 李胧叙站在门口,亲眼看着鹿佳把门关上。 他一动不动,只是愣愣地站着那里。 一切都是人生当中的一场泡影,从前的鹿佳,现在的鹿佳,你心里的鹿佳,你幻想里的鹿佳,和你期待的那个鹿佳。 爆竹声噼里啪啦的声音,居然盖不住他脑中的声音不断回响。 【不论如何,我们结束了】 【即便不是我,也不会是你】 李胧叙,我再问你一遍,你错了没有。 他摇了摇头,心说我不知道。 太迷茫了。 鹿佳回到家里,鹿邵言和鹿母坐在一起看电视,等着她和李胧叙回来吃饭。 可是只有她一个人回来了。 鹿母奇怪地问:“小李怎么不进来。” 鹿佳说:“他有事情,先走了。” 鹿母觉得有些奇怪,但也没有怀疑,她站起来解开围兜,说:“先吃饭吧,今天是除夕。” “嗯。”鹿佳点头,看着母亲将李胧叙那一份碗筷收回去。 鹿邵言跑过来,朝鹿佳低声抱怨说:“姐,刚才在超市你一走,他就不怎么搭理我。他说是说要给我买东西,可是买的东西我一样也不喜欢。” “我喜欢零嘴,他说那是膨化垃圾食品,偏买了一些我不喜欢吃的。自说自话又大男子主义!” 鹿佳摸了摸他的头,说:“下次姐给你买。” 鹿邵言点头说:“嗯。姐,你千万不要跟他在一起。” “好。” “你可以跟翟豹哥在一起。”鹿邵言抓了抓头皮,说:“就算他不是冠军,也可以。” 鹿佳笑了笑,答应说:“知道了。” 没有鹿明喜的十年,习惯了这样的一家三口人吃年夜饭。 鹿母跟寻常一样,只问了鹿邵言一些学习上的问题,就没说什么了。 一直到吃好饭,鹿邵言回房做寒假作业,鹿母好像才想起来,问鹿佳:“你上回说,要把男朋友带回来吃年夜饭的,现在他人呢?” 鹿佳正在洗碗,听见母亲提到了翟豹,她手里的动作一顿。 “他突然去工作了。” 鹿佳淡淡地说。 “他是做什么的。” “他也是赛车手。” 鹿母把双眸从水槽中拉起来,看着鹿佳,不咸不淡地重复一句:“也是赛车手。” “对。”鹿佳说:“他曾经是爸手下的一名车手。” “妈可能听到过他的名字。” “他叫翟彧狮。也是十年前,指证爸偷运钻石的那个赛车手。” …… 鹿佳没等母亲一句一句地来质问她,她便老老实实,把她所知道的事情一五一十,全部都告诉了鹿母。 但是没有包括李胧叙和翟豹之间的恩怨。 因为,鹿佳知道,这个不是重点。 重点在于,翟豹曾经是翟彧狮,而翟彧狮指证了鹿明喜。 鹿母听完鹿佳的介绍,脸色一点点凝重。 她没有大叫大闹,也没有打鹿佳,更没有骂她任何一句话。 她平静地洗好碗,一个一个码到柜子上,然后脱下手上的橡胶手套,回头看着鹿佳,声音轻淡—— “鹿佳,谁都可以,指证你父亲的那个男人,不行。” 鹿佳好像背负着一个很重的东西,腰背一点一点弯下来,伏在台上,脸几乎埋进水槽里面。 目光凝聚在水流和洗洁精的泡沫里一点,慢慢地收紧手指,橡胶手套在她的手里变形扭曲成一个奇怪的形状。 明明在来之前,她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是当她亲耳从母亲嘴里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心狠狠地抽搐了一下。 【难道你想要和一个害死你父亲的男人结婚么?】 如此充分又无法反驳的理由,硬生生地将他们的缘分斩断了。 而她连问为什么的机会都没有。 鹿佳面无表情地回房。 她拿了一支香,点燃,插在鹿明喜的木碑前香灰鼎中。 跪地磕头。 足足三下,声音洪亮。 然后,鹿佳抬起头看着那个黑白照片的男人。 十年了,他的样貌永远停留在三十多岁的那年,一如既往地看着她,很慈爱的微笑。 鹿佳的母亲是名将之后,知书达理,没有退休前在一个公立大学里教书。去年退休后,就一直在家里写作,没有出去另外找工作。鹿邵言的学习和鹿佳一样,承袭了鹿明喜偏理科的缺点,幸好鹿母对鹿邵言抓得紧,才没让他像鹿佳一样偏科得严重。 鹿佳一直都知道她的母亲更喜欢鹿邵言。只有鹿明喜在世的时候,才多疼爱她一点。 所以,鹿佳不仅是崇拜这个开赛车的父亲。 她更是十分爱她的父亲。 鹿佳抬着头,看着鹿明喜的黑白照,说:“爸,很久没来看你了。” “这一次回来,是想问你一个问题。” “我能不能原谅翟豹?其实他也没做错什么,你确实犯法了,而他没有包庇。难道指认一个犯法的人,要被别人怨恨么。” “我能不能原谅他。” “我能不能和他在一起。” “爸爸,你告诉我一声。” 屋外的夜空突然一声炸响,烟花成十字状炸开来,像一朵金色的曼陀罗。 像是那个离开的男人,在回应她的问题。 【鹿佳,谁都可以,指证你父亲的那个男人,不行】 鹿母的话在鹿佳脑中时不时地响起,就像一个不停回放的放映机。 二十年的人生,她和他们的那一段段空白又复杂的故事,把她的身体变成了一个摄影机,她所有的骨头成了一个个小的机器零件,关节变成了一颗颗螺丝钉。 零件转动,骨头咔嚓咔嚓的声音震起来。 这个放映机,不停地回放那些让她难过的事情,骨头不停地折断,又不断街上,重新折断。 她痛苦不堪。 明明自己的身体却一直被别人控制着,没有自由的权利可言。 只是突然间,她的回忆跳到某个节点。 鹿佳看着手边的宏时给她的文件夹,那个回忆被她无限放大了。 放大到十年前,她送李胧叙出国的那个机场。 有一个青涩的青年,呆呆地同她问好。 他紧张地说:“你好。” “你好。” “我叫翟彧狮。” “我是鹿佳。” “狮子的狮。他们都喊我小狮子。” “哦。你可以直接喊我名字。” “嗯、嗯……好的。” 他和她说话,紧张的一塌糊涂。 鹿佳觉得这个人很奇怪,可是她没有记住他。 后来,好像有很多次遇到这个人。 她去俱乐部送饭的时候,老有人偷偷看她。她偶尔放学经过鹿明喜比赛车道的时候,好像有一个人给她送过水。她忘记带伞的时候,也有一个人会带两把。 那个人说,一不小心就拿了两把。 拿两把伞,还有一不小心的说法么。 鹿佳噗嗤一声笑出来。 对面的人看见她笑,他也跟着一起傻笑。 整个雨天,除了雨水刷刷地落,就是他们两人的笑声。 回忆结束了。 当烟花爆竹的声音淡下去,鹿佳没有再听见骨头扭动的声音。 她跪得双脚有些麻,慢慢站起来,摇摇晃晃走到窗边,探头看如水的夜色。明明什么都看不见,可是她却好像在望一个很远又很清晰的东西。 一个遥远的国度,一个悠久的故事。 鹿佳的双眸迷蒙了,一低头,眼泪从手指缝里掉出来,落到窗台上。 烟雾散去。 “原来,我不是唐欣的替代品,我和他的缘分,从十年前就开始了,可惜我一直不记得你。” 鹿佳的声音很轻很轻,轻到只有小草大概才能听见,轻到她或许自己都听不见。 “但是很幸运,今天我能遇见你。” Chapter 50 中东,伊朗。 石油出口大国,可是相比较迪拜,伊朗却是中东食物链底层的国家,穷人居多,战争又肆意,在家里也时常能听到不远处有枪林弹雨的声音。吃子弹的机会比吃餐桌上的食物多,环境更差,沙尘暴简直就是家常便饭。 翟豹住在矿区附近的小镇,四面黄沙,属于沙漠性气候,炎热的季节可以持续七八个月。在中国还需穿羽绒服的春节,伊朗的南方已经恢复温暖,不需要穿很厚的棉衣。 即便如此,翟豹觉得街头上走动的女人,穿棉衣和不穿棉衣都一个样,不是用黑色的纱把自己包起来,就是穿白色的布把自己包起来。他们说这是伊朗的特色——女人是不能露的。 那你何必出来走动,翟豹心想。他来到这里之后经常庆幸,他是一名中国人。 他来到伊朗已经两个月了,参与了几个小的项目,前前后后采买了两吨的石油。唐景辉说,他的任务就是将这批石油弄进国内。至于怎么走私进来,唐景辉让他等着一个接头人与他联系。 于是,翟豹等这个接头人等了两个月。 屁大点的消息都没有。 一直到今天,石油公司的人告诉他,老板要见他,所以把他带到了矿区里的一个地下室。 翟豹跟着那个员工来矿区,大约在里面往下走了两层楼的高度,翟豹才看见他说的地下室——其实有些像简陋的地下车库,区别在于,石油矿的地下室,到处在漏油,地面都是黑色的石油,有些滑。 翟豹伸出一只脚踩上去,感觉脚底又黏又滑。 员工对他说:“你等一会吧。” 伊朗的人,不论是什么职业,特色就是头上包着一块头巾,穿着短袖或者长袖麻衣。这个员工会说一些中文,说的不太好,但是翟豹也听得懂,他问:“老板什么时候来。” 员工摆摆手,对他说:“老板的事情我不知道。” 翟豹对他点点头:“那好,谢谢了。” 员工什么话也没留就走了。 翟豹在地下室里看了一看,有办公桌,还有个不大不小的沙发,沙发上包着一块布,看起来是防油的。翟豹暂时坐在沙发上,料想大约要等一段时间。 他想的没错。 等了两个小时。 翟豹快睡着的时候,石油公司的老板来了。说起来,他来公司做了两个月的活,连高层领导的面都没见过。 男人乍一进来的时候,翟豹还以为是哪个做婚礼司仪的神父。他穿着黑色的长袍,带着红色的头巾,像电视里那样,鼻梁架着一副圆形的西洋眼镜,手里拿着一本很像圣经的书籍。 那人看见翟豹,用中文说:“你叫什么名字。” 翟豹马上站起来,过去和他握手:“翟豹。” 那人看了一眼翟豹的手,皱了一下眉,没有伸出来,说:“我叫嘉里。” “你有没有波斯的名字。”他说:“中文名不好读。” “英文名行么。” “也可以。” 翟豹说:“ah。” 嘉里说:“是不是猎豹的意思,挺不错的。你来这里取的?” 翟豹笑了笑说:“刚刚取的。” 嘉里好像没有听懂翟豹的笑话,他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打量了一下翟豹,说:“你看起来年纪不大。” 翟豹说:“过完年,三十三了。” “那跟我同岁。” 翟豹吃惊地瞪眼,看了看这个男人。或许是中东的人长相老气,这个三十三的伊朗人,看起来跟他的父亲差不多大,却只有三十三。 “还要过几个月才到三十三,现在只有三十二,比嘉哥小一岁。” 翟豹的嘴乖觉,嘉里看起来很受用的样子,才伸出手来和他握了一握,说:“你也可以喊我老板。” 翟豹愣了一下,才说:“你是老板?” “对,我喊你来的。”嘉里说:“你是唐老板的帮手?” “是的。” “来这里多久了。” “两个月了。” “我不知道已经两个月了。” 嘉里笑着说话,语气勉强称得上吃惊。 翟豹也一乐,这一片地区都是嘉里的地盘,这个男人也算是南部矿区的金主,石油大王之一的人物。他和唐景辉联系过,唐景辉才让翟豹过来的。翟豹来这里多久,嘉里不会不知道。 当卧底,还得被试探。 何况他是嘉里试唐景辉的试金石。 翟豹心里明白,说:“是我来早了,想多干一些事情,好帮嘉哥的忙。” 嘉里说:“你以前的工作是什么,也是做石油的?” 翟豹说:“不是,我做些小生意。” “是什么。” “开俱乐部,赛车的。” “赛车的跟石油可没有关系。”嘉里说:“你能做得来的么。” “能。” 如此自信。 嘉里再次多看了翟豹几眼,他的个子高,看起来不壮,“你是不是瘦了点。” 翟豹撩开袖口,露出一截精壮的小臂,说:“还行吧。” 嘉里目露出精光,手在他臂膀上捏了两下,再看翟豹的眼神更加欣赏了。虽然穿着棉衣,也试得出翟豹是个经常锻炼的人,体格健硕,比他手底下的保镖的体型还要好。 嘉里收回手,说:“那你先跟着我几天吧,稍后给你安排事情。” 翟豹笑着说:“那就多谢嘉哥了。” 嘉里说:“唐老板是要你把石油带去吧。” “对啊。”翟豹有些为难地说:“嘉哥,我第一次做这个啊,不知道怎么把这两顿石油神不知鬼不觉弄进国内。” 他看着嘉里,感叹地叹息说:“难啊。” “难什么。”嘉里说,翟豹看见他目光骄傲,笑容更大了一些,说:“我有办法,唐老板把钱准备好了吧。” “钱没问题啊。” “那行啦。”嘉里一扭头,看着翟豹说:“你先跟我换一个地方,见一个中间商。” 说是换一个地方,只不过是去采石油的矿区而已。 四周都是山,脚下是黄色的沙。翟豹看见附近有许多车,除了挖矿的机动车,集卡,另有一些叫不出名字的车…… 都围在挖石油的地方。 石油是埋在地下面的,采集石油需要很大的工程,把地面开一个嘴,放一个嘴壶下去,靠气压泵把石油捞起来。 翟豹看着许多工人操作机械,嘉里突然喊:“刘老板!” 翟豹马上朝对面看过去。 一个中国男人,微胖,穿着大风衣,抽着烟,站在一辆轿车旁边,遥遥地看远处的工程运作。 他听见嘉里的声音,扭头来看他。 翟豹觉得,这个刘老板看嘉里的眼神,带着一些奇怪的东西。 如果说,大多数中间商为了互相巴结石油公司的老板,会经常带一些讨好的表情才能拿到生意的话,那么这个刘老板做中间商一点也不成功。 因为他看嘉里的眼神,让翟豹感觉,他根本没把嘉里放在眼里。 嘉里说:“你们都是中国人,自己介绍了一下。” “翟豹。” “刘同。” 走进了,翟豹才发现刘同不高,比他矮了一截,可能是比较胖的原因,他看起来气势十足,像《东方快车谋杀案》里的波洛。 嘉里对刘同说:“刘老板,这只猎豹是唐景辉喊过来,带走商品的。” 刘同看了一眼翟豹,他的目光很深邃,有一种要把人挖透的感觉,翟豹被他盯得浑身一紧,笑都笑不出来。他听刘同问他:“要多少啊。” “两吨。” “怎么不带个十吨走啊。” 翟豹呵呵笑了笑:“刘老板是在说笑话吧,两吨都难带,十吨怎么搞。” 刘同看了看嘉里,冷笑了一下说:“你问这个老板啊,他不是有很多方法吧。” 嘉里说:“刘老板真会开玩笑,两吨已经很难了,十吨的话,就算是天主也没办法做到。” 刘同看他一眼,不恭敬的语气,还有一些讽刺。 “你们的天主还会帮你走私石油?可真是一个好天主。” 嘉里这回听出刘同的话里有话,他笑了笑,没说什么。 刘同继续嘲笑,说:“所以,做人千万不要信什么教,耶稣现在闲不住,不在家里呆着,出来帮人做走私石油的生意了。信仰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信什么教什么主的能好到哪儿去啊。” 嘉里旁边跟着几个员工都是有信仰的,听了刘同的话,心中升起一股气,说:“死胖子你胡说什么呢!” “你麻痹就是来找茬的吧!” “把这个胖子扒光了,捆起来绑在木桩上,送到广场上暴晒三天三夜。” “对!烧死他!□□他!要让污蔑主的罪人都得到惩罚!” …… 中东人的种族暴戾,性格怪癖,容易被激怒,说话不到三句,纷纷捡起手边有的武器,就要冲上来打人。 刘同也带了一些保镖,各个都身手不凡,把人压制住。 刘同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闲闲地抽着烟,看着他们,说:“知不知道你们为什么到现在还是一帮穷光蛋?”他抽了一口烟,缓缓的吐出来,白色的烟雾升起来扑在嘉里的眼睛上,他眯起眼看刘同。刘同的表情不屑,说:“就是因为你们这些人有臭脾气,脑子里都是浆糊,容易被人利用。” “我买你们的石油,给你们生意做啊。” “有了生意,你们老板才能发钱给你们,没生意没钱你们□□啊?” 刘同说的很刻薄,像是故意要激怒谁一样。 翟豹在一边静静看着,没有插嘴,也没有做什么举动。 他们一直在用波斯语对话。翟豹来伊朗两个月,他的语言天赋可比只会理科的鹿佳好太多了,两个月够他学会大半的波斯语,说的不太好,可是他听得懂。 嘉里的手对那些工人挥了挥,说:“刘老板说着玩的,你们去工作。” 说完,他们才退开。离开前不忘恶狠狠地瞪着刘同,眼神如同一个杀人的惯犯,翟豹看着,都感觉有些惊心动魄。他看了一眼嘉里,他刚才只有一瞬间的冷光,不到一秒,冷光就没了,和蔼地对刘同说:“刘老板,多的事就不说了,赶紧帮他把石油弄出去吧。” 嘉里指翟豹。 刘同斜视了一会翟豹,牙齿咬着烟说:“叫唐景辉等着吧。最近警察查得严。” 翟豹说:“行,我给辉哥写个邮件。” 刘同点点头,云烟在他脸上蒙了一会,抽完一根,他开着车带人走了。 嘉里眯着眼看车子一辆辆的,扬着尘土离开,再去看翟豹的时候,又变成老板架子,说:“你今天回去休息,明天来公司帮忙。” “好啊。” 翟豹答应下来。 回到镇上,翟豹进了一个小公馆。 他和十一这两个月就租在这里。一个木筏的屋子,两张床,一张饭桌。 因为这个公馆的租金挺便宜,包两餐。 中东的食物以肉为主,没有国内那么丰富的资源,十一每天吃肉,吃的脸都发黄了,没见胖,瘦了不少。 翟豹回来,十一正好磨了一碗黑乎乎的药。 他看见翟豹回来了,把药放在一边,拿了绷带和木勺,说:“可以换药了。” 翟豹点点头,坐到床边,解开左手的袖子,露出一个打石膏的手臂。 十一拆开石膏,看了看手臂的情况,皱眉说:“三个月了,怎么还没好。” 翟豹说:“医生不是说要半年么。” 十一的脸色难看,冷笑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哪个骨折的要半年的,我倒是没见过。” 翟豹不说话。 十一帮他换药,说:“这边事情完了,我们回鹿城,找个更好的医生看了一下。” “好。” “豹哥,这事也怪你,那天晚上发神经去撞人家,别人没事,倒是把自己撞残了。” “嗯,我不好。” 十一提到翟豹三个月前撞车的事情,肚子里一团火,每次都忍不住讲两句。 翟豹习惯了,笑了笑,左耳进右耳出,没放心上。 他看着自己的手臂,上面青筋纵横,样子很可怖。 这是胫骨拉伤造成的后遗症。 三个月前,鹿佳离开他的那晚,他出了车祸。 Chapter 51 翟豹出车祸的这一天,是一整年里最冷的一天。下过雨后的鹿城,温度骤降,路上结了冰,轮胎在公路上转快点都会打滑,城里出了好几通交通事故。 鹿城最大的市三医院患满一堂,连续车祸牵连了许多路人,医院的走廊上也有病人打着石膏,手里拎着一个盐水瓶来来回回地走,要不就是蹲在一边抽大烟,看看热闹。 翟豹就在这样一个人多嘴杂的大病房里住了一星期。 一星期里,俱乐部的员工都来看过他,包括翟豹的父母接到消息也来了。 那天是一个周末,昨晚留下来陪夜的十一刚走,早上来换班的宏时和温晓彤也刚来,护士替他换药的这期间,翟豹的病房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唐欣。 唐欣的到来确实让翟豹感觉挺意外,他刚从厕所回来,看见一个女人站在他病床边上,毛衣长裙,裙子的颜色很素,两只手上都拎着许多礼盒补品。 翟豹站在门口楞了一会,唐欣无论身形还是长相都和鹿佳有三四分相像,翟豹每回乍见她都有些恍惚地以为是鹿佳来了。可是多看两眼,他就分得出是不是鹿佳了。 翟豹看了她一会,没动,直到唐欣转过来看见站在门口发呆的翟豹,把手上的东西一搁,跑到翟豹身边,脸上堆满笑,说:“你站在门口干嘛,怎么不进来。” 翟豹等了一会,才说:“我刚睡好,站起来走一走。” 宏时看了她一眼,才反应过来这个女人是谁,低声嘀咕说:“这口气,倒有点像这间病房是她住的一样。还真不把自己当外人。” 唐欣或许是没听见宏时说的话,伸手想把扶翟豹上病床,宏时轻轻一碰她,就将她推开了。 宏时扬了扬下巴,说:“不劳唐小姐啊~豹哥由咱们小弟扶着就行了。” 唐欣瞪了宏时一下,咬着嘴没说什么,转眼看见翟豹右手打的石膏,说:“你伤的严不严重。” 翟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说:“轻伤,没事。” 宏时扶着他躺下,瞪大眼睛说:“什么轻伤!明明是——” 话没说完,被翟豹看了一眼,宏时还是有些怕他的豹哥的,最后只是低声嗡嗡了一句,转身站在一边不说话了。 “明明是重度的骨裂……” 刚送进来那天动了手术,翟豹晚上发烧,烧到四十度。 当时宏时和十一,温晓彤和大勇四个人都陪着,翟豹一晚上都在说梦话,不知道在喊什么,宏时说豹哥大概得烧成傻逼了,温晓彤和大勇还可劲地哭了一顿,一直到翟豹的烧退下去,人醒过来,才被十一赶走的。 唐欣当然不会知道这种事情,她看了看翟豹的脸,或许是医院的伙食不好,他瘦了一圈,但是精神不差。 唐欣信了,点点头说:“那就好,你还得开赛车呢,伤了手就完了。” 说着,唐欣捧着翟豹那只打石膏的手臂慢慢抚摸,像在看一个心爱的东西。可她刚碰了一下,翟豹就把手抽走了,脸色淡淡地望着她,说:“你来干嘛。” 唐欣说:“我来看看你啊。” 翟豹的目光移到床边,唐欣带来的那堆礼品上,他看了看,又凝了唐欣一眼,淡然地说:“谢谢了。” 唐欣笑了,说:“你跟我客气什么。” 她绕到另一边,从一堆礼盒里面拿出一个保温瓶,打开来冒出一股白色的浓烟,带着动物脂肪被燃在油里的味道,香极了。 是山药炖老鸭汤。 周围有几个病友也被这股香味勾引的蠢蠢欲动,睁开眼来打量了一眼唐欣,对翟豹笑笑说:“小伙子,这是你女朋友啊!” 翟豹没回话。他和这几个男的不熟,也不高兴和他们有什么交际。 唐欣看起来很高兴的样子,对那人说:“我叫唐欣,欣喜的欣,这位哥哥,你叫什么啊。” 唐欣嘴巴甜,是个人都爱听,何况她长得不赖,更加讨异性喜欢怜爱。 病友一下子对唐欣来劲了,眼睛轱辘车轮地转,几乎贴在唐欣身上。话说回来,他本来也对翟豹这样的一个大老爷们不感兴趣,男人有时候也会因为同性之间的外形而产生竞争感,翟豹的外貌如此俊朗,显然对他们而言产生了威胁,甚至是排斥。 大病房有十几个人,翟豹周围几个病友都醒了,和唐欣聊起话题来。 “小姑娘你几岁。” “二十五了。” “那么小啊!” “不小啦。”唐欣脸红着,说:“可以嫁人了。” “哎哟,小姑娘是春天到了啊,结婚了没有啊。” “还没有呢。” “那有没有男朋友啊,不过你长这么漂亮,男朋友一抓一大把吧,要不要哥哥也给你当备胎啊!哈哈哈——” “哥别开我玩笑,我男朋友管我管得严。” 唐欣和他们交谈,翟豹闷在一边,什么都没说。 趁护士没有来查房,他躺在病床上淡淡地抽了一根烟,这里许多人都是老烟枪,时常在枕头底下藏着一根,小护士都管不住的。 翟豹一边抽,一边看着唐欣游刃有余地在男人之间谈笑风生,不像一个没有见过世面会扭捏语塞的小姑娘。他不由得地想起来,唐景辉那会儿开一些风月场所,他替唐景辉打理店面,就在店里遇见来玩的唐欣。 唐欣那时候还在读书,跟年少时候的鹿佳一样,穿着学生装,梳着一把高高的马尾辫,背着个书包就敢往男人玩的地方闯。那会儿,店里的经理把她拦下来,不让她进,唐欣软磨硬泡把经理都绕晕了,自己溜进去点了一排的啤酒、玩骰子、蹦迪,差点被不认识的人给带去开房。 翟豹算是及时的英雄救美了一回。 他真的没有想到,会遇上长得和鹿佳那么像的一个女孩子。 可他依然分得出她们。 鹿佳是一棵屹立不倒的白杨,安静又坚韧。 唐欣却是一株芦苇,婀娜多姿,但风一吹就倒,你得把她捧在手心里呵护,否则养不活。 那会儿翟豹怎么想的,他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会是一个社会无赖,跟鹿佳那样好的女孩是不会有交集的,可他心里日日又念着她。如此日积月累的思念把他蛊惑了,他犯了一个错。 这辈子唯一承认的错—— 唐欣缠着他的时候,他没有拒绝。 他想念鹿佳,所以希望能日日都看见她,即便不是鹿佳,有个差不多的也是好的。 可人会慢慢长大,思想也会越来越成熟。 翟豹发现,抽着烟,看着唐欣的时候,他想到的女人,从始至终都只有鹿佳一个而已。 “豹哥,要不要喝汤。”唐欣的话打断翟豹的心事,他抬起头看了看她,好像除了五官的轮廓比从前更加清晰、妩媚,她也没有改变什么。 翟豹对她点点头,说:“你弄完赶紧走吧,等会我朋友会过来。” “那你先喝,告诉我味道好不好。” 唐欣煲的汤挺多,给周围病友分了一碗,但是烫里的料给翟豹最多。 翟豹的骨折比较严重,压坏了运动神经,打了很厚的石膏。医生听说翟豹是个赛车手,说如果翟豹不好好养自己的胳膊,这只胳膊就没有用了,他这辈子别想再开赛车。 这句话对一个把赛车当成一辈子事业的男人来说,挺严重的。翟豹当时虽然有些萎靡,但还是把医生这话放心上了,所以同意宏时说轮流照顾他生活的办法。 说是照顾,翟豹一些基本的生理自己能做到,只是因为受伤的是右手,所以吃带骨头的东西不方便。 唐欣没让翟豹自己动手,她把肉从骨上剔下来,拿筷子夹着肉,伸到翟豹嘴边。 他看着嘴边的筷子和鸭肉,一动不动,唇抿成一条线,下巴抬着,挑起眉眼看唐欣,说:“你放着,走吧,我自己来。” 唐欣动了动筷子,说:“不,我喂你。” “你是不是还喜欢我?”他斜着眼望唐欣,眼皮下表情很戏虐,一副看好戏的模样,被唐欣收进眼底。 唐欣的手都抖了,心里紧紧憋了一口气,吐都吐不出来。 她知道,翟豹是故意说的。 激将法。 即便她知道,可她总是被激将法左右得心口紧张,唇舌发麻,脸涨红了,都说不出话。那一瞬间,她很想破罐子破摔,承认算了。 可她刚张嘴,翟豹却低笑了一声,说:“你还喜欢我,李胧叙知道么。” “你要一边跟他好,还一边跟我玩?”翟豹低着头,下巴紧紧的,牙齿一动,嘴里的烟就冒出来,扑倒唐欣脸上。 她一脸见鬼似得,听翟豹说:“我和李胧叙,你打算把哪个当可以摊面的爱人,哪个只能藏掖的地下情人。” 一句话,把她所有的想法都塞回去了,鼓弄成一个气球,一针戳破,砰的一下,全没了。 唐欣扯了扯嘴,说:“我没那么想。” “那你怎么想的?”翟豹看她。 唐欣不语。 翟豹低低眉,说:“这些年你不找我,这回跑来找我,是不是知道我有女朋友了。” “你是不是觉得我之前不找女朋友是因为喜欢你,你看我这样,心里觉得很高兴。这回我突然找了个,你心里就不高兴了,我就非得喜欢着你才行吧。” “辉哥把你当公主,不代表谁都得把你当心尖肉啊。” 旁边的病友看了看翟豹,觉得他这样对一个小姑娘说话有些重了,提醒他一下说:“哥们,人家姑娘喜欢你,你看不出来啊,当男人的这心眼小的跟鸡斗似得。” “是啊,人家是个小姑娘,看给你说的,眼眶都红了。” 翟豹一脸无所谓,随便你们怎么说的样子。 唐欣感觉到翟豹对她敷衍的态度,憋红了一双眼,说:“你是不是气我跟李胧叙一块儿,可那是我哥安排的,合作结束就散了。” 翟豹耸耸肩,语气轻佻地说:“跟李胧叙没关系啊。” 唐欣想了想,说:“那你是不是怪我以前瞒着你跟别的男孩子出去玩啊?”她大概也知道劈腿不对,声音低低的,说:“我那时候不懂事,何况我本意是想让你吃醋。” 翟豹看看她,又是轻描淡写的一句。 “我们也没什么关系啊,你爱跟谁玩都可以。” 唐欣再笨,也听得出有些不对劲,说:“你根本不喜欢我。” “嗯,说对了。”翟豹点点头。 “我就是想跟你解释清楚,我不喜欢你,不高兴事事惯着你。” 翟豹的语气太轻慢,无所谓里,让人感觉到一种冷冽的决断,好像在陈述一件很直白的事情,不带一点感情。 普通人听着这话都觉得心寒,别说唐欣那么个有自尊心的大姑娘,刚才人家的话明显是对他服软的,可他一点也不领情。 冷场。 有人还想劝唐欣,没想到她忽然就流眼泪了。 双眸湿哒哒的,她看着翟豹抽了一口烟,抬手就把保温杯砸了。 啪的一声。 整个病房安静了。 宏时先反应过来,看见地上一片狼藉,气得直跺脚,转头看唐欣的时候,忍不住骂了她一句:“你有病吧!” 唐欣没理他。 她显然是自尊心受损了。她想,谁说男人不狠,谁说男人不毒。眼前这个男人又毒又狠,半点不留情。他当着那么多的面,甩给她的话好比往她脸上抛硫酸,让她脸上无光,把她的自尊心踩在脚下,这行为简直恶毒十倍。 “我今天来给我哥来传句话。”唐欣梨花带雨又压着火,双目都是一股怒气,给人一种豁出去的破罐子的感觉。 她从口袋里拿出一个手机,丢在翟豹身上,说:“安排你去中东工作,你自己联系吧。” 终于走了。 抽抽搭搭离开的样子可以用委屈至极来形容。 “总算把这个小祖宗送走了。” 宏时憋着火打扫,踢了一脚床脚边的几片玻璃,对翟豹说:“豹哥,那个唐景辉就是个老祖宗,这个唐欣就是小祖宗,父女俩一个比一个会来事儿!” 翟豹没说什么,他拿起那个手机看了看,是一款老式的银色诺基亚,翻盖的,除了打电话,没有别的功能。 打开通讯录看了一眼,里面只有一个没有写名字的陌生号码。 猜也不用猜。 是联系接头人的。 他把手机塞进抽屉,闷上被子,打算再睡一觉。 不过,没睡成。 翟豹的父母来看望他。 翟豹的父亲翟敬邦不爱说话,来了就看了翟豹一眼,看见他没什么事,便拐杖撑着一条腿,远远站在窗边。 母亲祝青瓷刚来的时候,正好遇上离开的唐欣。她看见唐欣的长相,问翟豹:“刚才走的是不是你的女朋友啊。” 翟豹抬眼,说:“什么女朋友啊。” 祝青瓷笑了笑,说:“你还骗我呢,我以前在你手机里看见过的。小姑娘又高又瘦,皮肤白白的,扎着一个马尾辫,还穿着校服的样子。” “哦……”翟豹想起来,他二十多的时候,买了第一个能偷拍的手机,他拿来经常偷拍人的。 祝青瓷说:“其实是你以前的同学吧,是你暗恋人家,还是早恋了?” 翟豹笑了笑,说:“是我暗恋人家的。” “现在还喜欢啊。” “喜欢啊。”他低声说:“我可喜欢她了。” “所以我知道,这世上没有人可以代替她啊。” Chapter 52 一周的休养很快结束了。 翟豹被传唤到警局,理由是当初被他撞的那位司机投诉。 交通事件和重案组没有什么关系,但是翟豹被押进局,只看见老赵一个人在办公室里。 翟豹四处打量了一眼,警局的办公室比房地产的门店还简陋,除了门口那盆花,什么装饰品都没有。老赵的办公桌上只有一本笔记本,一支笔,和他自己的茶杯。 “知不知道你今天干嘛被叫来?”老赵看了一眼翟豹,低头喝茶。 翟豹看看他,点了点头:“知道啊。” 他说:“我撞人了嘛。” 老赵听见翟豹一派安然若素的口气,真想踹死他一了百了,“不好好过年跑去撞人家车,你爸教你开车是让你去撞人的?” “赵叔。” “别喊我叔!”老赵看着翟豹,那眼神气得炸开来,说:“我家没什么兄弟姐妹,没你那么大又浑的侄子。” “赵警官。” 老赵瞪着他,哼了一声冷笑。 翟豹说:“那你让我喊什么。” 老赵说:“你先解释,怎么回事,干嘛开车撞人家。”他说完,翟豹刚笑眯眯地张嘴,他又打断说:“别油嘴滑舌,严肃点,说实话!” 翟豹的脸沉下来,说:“唐景辉把我排进工作了。” 老赵紧张起来,说:“哪儿。” “中东,伊朗。” 老赵听了,没说话。他想了一会,站起来把门关了,又拉紧了窗帘。 灯都没开,他搬了一张椅子坐在翟豹对面,说:“你确定跟石油有关?” 翟豹点了点头,眼神坚定:“确定。” “他在中东唯一的工作,只能是石油了。” 老赵把眉头一皱,眼神比刚才深沉了许多,闷声开口说:“这是一桩大案子。”他盯着翟豹,犀利又认真:“你保证不弄错。” “我保证。”翟豹也肃然起敬,说:“这回他让我亲自上阵了,九成九是走私石油,而且一定是大批量的。” 老赵低下了头,说:“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唐景辉这次跑不了。” 撒了十几年的饵。 网沉在海底,都快生锈了。 大鱼该捞上来了。 老赵瞄了一眼翟豹,出了一趟车祸,人瘦了不少,说:“这回怎么想到要动手了。” 翟豹缓缓抬起眼眸,他的目光忽然停顿了。 分明周围没有灯光,很暗,可是他好像在看什么东西,看的很仔细,眼神都温柔起来。 他说:“我想保护一个人,我不能让她受牵连。” “所以你故意撞人家啊。” “……” 翟豹尴尬地看了看老赵,说:“唐景辉盯得紧,不这么做我进来会被他怀疑。” 老赵看着翟豹脸上复杂的神情,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就沉默了。 他拉开窗,打开门说:“该走的程序得走,去跟人家车主道歉赔偿。” “知道了。” 翟豹接过老赵递过来的投诉信,瞄了一眼赔偿的费用,不是很多,至少他给得起。然后看见对方的手机号,他正想拿出来手机联系车主,突然想起来什么似得,抬头看着老赵说:“您在那边有人吧。” 老赵看了一眼翟豹,抽了支烟,深沉的模样有些像上了年纪的老狐狸。 老奸巨猾。 要捉狡猾的罪犯,你就得比罪犯更加狡猾。 翟豹看了一会老赵沉默的样子,他反手关上门,像是无法再忍耐了,皱眉对老赵说:“一定有人吧,是谁?让我跟他联手。” “这我不能告诉你。”老赵抽了一口烟,平淡地回答。 翟豹有些诧异老赵的这个回答。其实工作还没开始,他心里就已经紧张了,从离开医院到警局,他知道身后一定有唐景辉的人盯着,他现在不敢保证,唐景辉究竟知不知道他和老赵之间偶尔有联系。 万一这一回,唐景辉怀疑到他身上,派他去送死,也不是没可能。 翟豹咬了咬牙。 “赵叔。”翟豹的声音都哑了,说:“你帮我一把吧。让我跟那个人联手,提高点几率也好。” “你这一次是想彻底弄垮唐景辉了。”老赵说,眯起眼看着翟豹:“你以前怎么跟我说的,到底他以前把你捡回去,你念旧情,不想做那么绝。” “可是这一次走私如果被当场逮住,唐景辉这辈子都别想再出来。” 翟豹说:“我说了,我想保护一个人。” 老赵看看他:“女的?” “嗯。” “上回那个?” “……” 翟豹抬起头望着他,老赵年纪大了,今年大约有五十八了。 按国家政策,他没几年也到了退休的年纪。可是他在警队里的功绩却一年比一年多,脑子也一年比一年好,一双眼睛的视力比小青年还好,看东西清澈,看问题犀利。 所有人都服他。 其中,也包括翟豹。 他在他面前,无论说什么样的真话假话,他不戳破不代表他不知道。 老赵感慨般地叹了一口气,老气横秋地说:“这世上,不管英雄还是狗熊,总是过不了美人关。唐景辉要知道了自己死在一个女人手上,不会放过她。” 翟豹突然就想到了那些照片,想到了唐景辉故意带走鹿邵言,又当着面送他回来……他想到这些事情,就忍不住害怕。他不怕唐景辉冲着他来,不怕被他拿刀砍,或者打一顿丢水里给淹死。 他怕他对鹿佳下手。 每次想到这个可能性,翟豹做梦都能吓得跳起来,满头大汗。 “我不能放过他……”翟豹想着想着,脸色慢慢地变了。老赵一扭头,看见他一张有些发白的脸,看起来好像是在怕什么,可是目光又十分狠戾决绝。他想也没想,啪的一声打向翟豹的脸。 翟豹没料到老赵这一掌,踉跄了几下,扶住门把手。 他扭头看了看老赵,老赵的五官都皱起来,压着暴怒的嗓音说:“脑子里在想什么!我跟你说,你小子只负责透露消息,其他的事情都不能做!” 翟豹马上站稳,说:“那你告诉我,你那边的人是谁。” “我说了,我不能跟你说!他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统统不能告诉你!”老赵挺腰站着,个头虽然没翟豹那么高,气场不比他差。 他看着翟豹的表情不怒而威,语气强而有力,掷地有声,“我只告诉你,这人是一名亚裔的卧底警察,你要找到他得凭借你自己的感觉。什么样的人是一名罪犯,什么样的人是一名刑警,你浑了这些年哪个没碰见过!你碰见是你自己的本事,碰不见或者碰错了,算你自己倒霉!” 翟豹被老赵这一声低吼喝得一愣。 老赵收敛了一下,说:“你这一次彻底的倒戈很危险,不论你帮不帮警察,给不给消息,没人保证你的命。” “做,还是不做,你自己看着办!” 老赵先走了。 翟豹联系了对方的车主,付了钱,走完司法程序,没多留一时半刻,整理了一下行囊就和十一来了中东。 十一负责打理生活上的琐事。 翟豹便可以专心应付这件棘手的工作。 关键是找到老赵嘴里的那个人。 他是一名卧底警察,亚裔。 【我不能告诉你他叫什么,他长什么样,你要靠自己的感觉去寻找。】 【什么样的人是一名罪犯,什么样的人是一名刑警。你碰见是你自己的本事,碰不见或者碰错了,算你自己倒霉!】 翟豹想了三个月,他看了无数的人。 没有一个人像警察。 第一个月他还能劝服自己放宽心,可是到了第二个月,第三个月,他开始焦虑了。关键在于,他一开始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那么焦躁。 其实即便没有这名卧底警察,他一个人也可以做。 可是危险度会增加。 是因为怕死么。 他不怕。 他只是想,最起码得见上鹿佳一面。 远远地看她一眼,足够了。 想到鹿佳,翟豹的思念总是像被打开的水闸,关也关不上,不工作的时候,他能想一整天。 他来的时候把以前的手机带出来了。 他的第一个手机,是用自己赛车的工钱买的——美国佬的一款板砖机,在当时很流行,现在早已经被淘汰了。不过这款手机保养的很好,现在还能用,玩游戏是不行了,能打电话发短信。 也能看照片。 手机的开机画面和屏幕桌面,都是同一个人。 是鹿佳的学生装。 第一张是从学生证件照片上偷拍下来的,鹿佳那会儿的脸稚嫩又青涩,比现在多了一点婴儿肥,不过眼睛还是很大,像演喜剧之王的张柏芝。 证件上的鹿佳板着一张脸,笑都不笑。她不笑的时候嘴角也微微上翘,严肃,却不令人觉得索然无味。 第二张明显是侧身,是翟豹躲在厕所门口,对着跑道偷拍的。当时,鹿佳带着饭盒给李胧叙送饭。 鹿佳没有做饭的天赋,但她愿意给李胧叙做饭,虽然做的不好吃——因为李胧叙最后一口也没吃,都被翟豹自告奋勇当小白鼠了。 现在想起来,翟豹还能感觉到鹿佳做的那道蜜糖排骨,就在舌苔上打转。 鹿佳放太多糖了,排骨甜到发苦,肉又硬又冷,他嚼了十几分钟才能吞下去。 一份盒饭,翟豹吃了一个小时,才吃完。 不过,一粒米都不剩。 从那时候开始,翟豹便尝试着做饭。 他总是幻想,鹿佳不会做饭,他学会就好了。 说不准,以后有机会能做给她吃呢。 原本只是他一个穷小子的痴心妄想,没想到,竟然会实现。 鹿佳确实尝过了翟豹的手艺,就在不久前。 可次数不多。 翟豹总觉得,还不够。 真的还不够。 他希望,他能给她做一辈子饭,她能吃他做的饭,一辈子。 翟豹躺在木板床上,他的旁边就是一扇窗,透过玻璃,他看见伊朗的天空,忽然间,他便无法遏制这片思念的潮水了。他看到的每一处景色,仿佛都变了鹿佳,变成她的眉眼,她的嘴唇,和她的微笑。 风把黄沙卷起来,吹得满天都是,吹进他的眼里,眼睛一闭,眼角流出眼泪来了。 他对鹿佳的思念比海浪更汹涌,比这片沙漠更壮阔。 如果他这次或者回去,她会原谅他么。 她会不会已经和李胧叙好了呢,会不会又找了新的男朋友,还是说她跟他一样,会去很远的地方么。 可不论如何,翟豹想,他真的很想她。 翟豹拿出手机,盯着照片看,看着看着,他笑了一下,嘴里喃喃说:“鹿佳,老子爱惨你了。” 一想起鹿佳来,他翻来覆去睡不着。 十一也在睡午觉,听见另一个床有动静,他睁开眼来看了看,说:“豹哥,怎么?” 翟豹听见十一的声音,他坐起来,说:“没什么事,你继续睡。” 十一看了一眼时间。 两个人睡了一小时。 十一午睡的时间不会超过一小时,他掀开被子,捂着眼睛清醒了一下,看见翟豹盯着手机发呆,十一说:“豹哥,你是不是想嫂子了?” 翟豹不说话,他把手机放好。 十一低头,轻声说:“豹哥,咱们把这次工作做好,回去你跟嫂子解释一下吧。如果嫂子不原谅你,我来跟她解释。我觉得嫂子不是不通情达理的人,你算是……” 十一想了想,想到一个词,说:“算是善意的谎言。” 翟豹被十一的话逗笑了,他下床套上衣服,说:“别想了,你继续睡吧。我出去一趟。” Chapter 53 翟豹只是出去分散一下注意力。 他知道自己不能这样,不能老想着鹿佳,他还在做攸关性命的事,他要活着回去见她。 可是他没有想到,会在酒馆里遇见刘同。 而且还是在这样一个极其糟糕的情况下遇见的。 刘同这一天巡查了几个供石油的仓库和公司,路上遇见一些状况,所以回来晚了,正想找一家餐厅吃顿中饭。这座边陲小镇的餐厅很奇怪,白天或者晚上会开门,到了中午的饭店反而不营业,换成小酒馆开张接生意。 刘同从善如流进了小酒馆,喊了两瓶啤酒,一碟葡萄干,两片馕饼夹着肉,当做简易的中餐。 吃到一半,一瓶啤酒下肚,人有些微醺,旁边有人找过来了,说:“你是不是刘同。” 刘同听见声音,回头看过去。 中东人的样貌特征多,一看就知道那人是本地人,说话的口音偏向南部的波斯语,喊刘同中文名字的时候也很别扭。刘同一看这个人恶狠狠盯着他的眼神,他就知道情况不太对,加上除了这个人,又从门外来了几个同伙,小酒馆的老板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来者不善。 这几个应该是白天矿区上的工人。 中东人的脾气很冲,特别是有宗教信仰的人,本身便排斥异族异教的人类,别说早上被刘同大庭广众之下问候了他们的天主和族群,他们不会善罢甘休。 刘同摸清现在情况,他没着急,对那人说:“你是不是找错人了。” “你不是刘同?” “不是啊。” 刘同轻飘飘地撒谎,然后觑了觑他们几眼,果然听他的否认之后,这帮人明显犹豫了。 可是为首的那人很精明,看着刘同一会,说:“不对,你就是刘同,你骗人!” “你是白天的那个侮辱我们的死胖子!”又有人好像认出刘同了,大声一喊。 “杀了他!” 刘同听到杀了他三个字,心里紧张得掉渣,但是脸上还是一派不露山水的模样,很镇定也很沉稳,在这帮人从口袋里掏出枪支之前,他绰起那瓶还没来得及打开瓶盖的玻璃酒瓶,朝身后的人头上猛地砸下去。 那人当然反应不过来。 怎么可能反应过来,一个人的快速反应永远是给有所准备的人。 刘同在他们踏进这家小酒馆的时候,已经做好了一切的准备,比如他知道,手边最直接能控制这伙人的东西,就是酒瓶,所以他喝了一瓶,另一瓶迟迟不动。 那人防不住刘同这一下猛砸,他当然被砸得懵逼了,晕过去。 手上的枪还晃着。 刘同一把抢过来,枪头指着挟持的人的头,对周围的同伙说:“再过来,我一枪崩了他。” 他们不敢动了,眼睛瞪着眼睛,鼻子对着鼻子,同时紧紧盯着刘同。 不敢动手,但是又不放过他。 刘同的微醺都是装的,他脑子很清楚,现在他手上有一个人,前面有三个人。 三个人有两个是拿枪的,还有一个——看他手插在裤兜里的形状,应该是拿了一把不长不短的刀。 刘同说:“我不杀这人,也不告发你们,你们让我回去。” 一个人说:“你先把他放了。” 刘同说:“不行,我放了他,你们一定杀了我。” 另一二个人说:“我们放你走,你回头一定告发我们。说不定会告诉条子。” “我不会告发你们,也不会喊警察的。” “不行,绝对不能放了这个死胖子。”那个拿刀的人似乎被上一个人的话启发了,表情像一个狼崽盯着敌人,死死盯着刘同,说:“这死胖子狡猾,回头告发我们,我们丢了工作怎么办!” 拿枪的两个人觉得这话对,突然都看着刘同,刘同第一感觉就知道。 不好了。 他已经控制不住这个场面了。 “我们的同伴是被死胖子杀死的,所以我们杀了他,是为同伴报仇!” 若是一个人褪去了人性,他身上的戾气化为野兽与生俱来的戾气,那么一切人情道义在他身上全是装饰品,一旦到了某种情形,他只想通过野兽的本性来嗜血虐杀。 在一个人抬起胳膊开枪前,刘同心想,他这一枪只能先解决一个,另外那个同时举枪对准他的人,他素手无策,只能吃他的子弹,至于拿刀的那位,恐怕都不用他出场,他就被六发子弹给毙了。 可没想到,他预料的枪子儿没来问候他,几声枪响“砰砰砰”,全喂了头顶的吊顶。 刘同低头一看。 翟豹正捉着那人的□□,跟他较劲起来了。 “喂!”刘同看着翟豹,爆喝一声:“当心后面!” 翟豹一扭头,那个拿刀的不知道什么时候窜到他身后,手里举着一把刀长一米多的大马士革钢刀,对着翟豹的腰部刺过去。 来不及躲。 翟豹硬生生挨下来了。 “我真是——去你奶奶个腿儿啊!”翟豹咬牙切齿,扭头看着他说:“替老子问候你全家,谢谢你这一刀!” 翟豹抬起脚朝他腹部狠狠踹过去。 那个中东人没想到这个中国男人骨头那么硬,这样一刀下去,他只是咬了咬牙,可是脸上表情还有些半开玩笑的轻松,甚至还有力气反击他,这一脚力气又狠又劲,踹得又准。 中东人直接趴地上了。 “一帮龟孙子!”刘同也急的眼红了,打晕另外两个人,跑来帮翟豹制服最后一个。 中东的人虽然凶恶暴戾,到底因为贫困导致营养不良,光有熊一样的体型,手上没什么力道,论赤手空拳地搏斗,他们来两三个都抵不过刘同或者翟豹其中一个。 刘同先报了警,再去看翟豹。 “小子没事吧。”刘同把翟豹扶起来,他后背的腰挨下这一刀可不浅。 整个一米的钢刀都刺进皮肉了。 翟豹咬咬牙,动了一下脚,挨着桌腿坐下来,说:“没事。” “多谢你了。”刘同拍了拍他的肩膀,手掌下面一把紧实的肌肉,他捏了捏,觉得手感不错,吃惊地说:“你是运动员还是啥子,肉那么紧,平时运动的吧。” 翟豹点点头,没回话。 刘同往下看了他一眼,看见他的右手露出一截白布,说:“你右手也伤着了?” “嗯。” “怎么伤的。” “在国内出了车祸。” “那怎么还来。” “得工作啊。”翟豹皮笑肉不笑,说:“不工作没钱,不能养老婆。” 工作养老婆。 刘同冷冷一笑,从烟盒里抽了根烟,点燃。 “年轻小伙子,好好工作不做,来做这种工作赚钱养老婆。”他冷冷地看了一眼翟豹,刚才感谢的表情都没了,换了一张面孔,讥讽地说:“你老婆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啊,她用你这些钱用的称心啊。” 翟豹摇了摇头:“她不知道。” “你——” “我也不打算让她知道。” 刘同打量着他,继续抽烟。 “给我来一根。” 刘同给了翟豹一根烟,再给他打火机,点上。 翟豹沉默地抽上了一口,皱了皱眉,他看了一眼这支烟。 很明显是这个国家的烟土。或许是抽惯一些独特的牌子,翟豹觉得这个国家的烟味很奇怪,苦就不说了,越抽还越觉得被刀扎着的地方疼。 他想掐灭这支烟。 刘同说:“抽着吧。” 翟豹看了他一眼,刘同说:“提神的。”他看了一会外面,又朝酒馆老板躲着的小柜子里看了一眼,说:“这里饭店小馆子,都是做人贩买卖的,特别是卖你们这些从国外来的,不知情的细皮嫩肉的青年男女。” “他们会下药啊?” “会啊。”刘同说:“吃的喝的,空气里有股怪味的,都是。” 翟豹呛了一口烟,立即想出去,被刘同一把按住,说:“现在没,有的话早死了。” 翟豹这才发现自己反应过头,他扶着腰坐下来,手夹着脸冷静了一会,就觉得自己很蠢,忽然哈哈哈笑了几声,他拿起那碟装葡萄干的玻璃碟子,朝柜子门上摔过去,说:“听见没有啊,人贩子!” 老板吓得一抖,整个柜子都颤了。 “出来啊!躲你麻痹的躲!”翟豹呵呵地冷笑,如果不是他这会儿腰上插了把叽吧玩意儿,他一定抡拳头去把这个见死不救的老板从柜子里拎出来,打一顿再说。 “刚才死人的时候,你滚哪里去了啊,不救人不会报警啊!你他妈的跟他们一伙的吧!” 被翟豹一吼,老板立即从里面滚出来,跑到他和刘同面前,他们俩还没说什么,老板就跪下来磕头,嘴里念着一段波斯文的经书,吓得屁滚尿流的模样。 翟豹也听不懂他在念什么,他说:“去拿毛巾热水,消毒的!” 他知道老板肯定听不懂中文,一直用英文说。可是老板的英文也不太好,不知道毛巾是什么,也不知道消毒是什么。于是翟豹又换成波斯文,他的波斯文说的不好,整个交流有些鸡同鸭讲,很滑稽。 好在最后老板懂了,拿了翟豹要的东西,他自己拔了刀,缝针止血,老板给了他一捆白纱布,他全部缠身上了。 整个过程,翟豹只皱了皱眉头,一声痛都不吭。 刘同在一边抽着烟,看着他,还有他左眉的那条疤。不知道为什么,这条疤令他整个人都变得更加狂野有个性。 刘同嘴角一歪,笑了笑,他觉得这个男人极其有趣。 不仅救了没交情的他,因此受伤,却嬉皮笑脸地问他要一根烟。拔刀的过程也很硬气,看起来也不是一回两回。 有些像什么? 爱耍无赖,爱逞强的小流氓? 呵呵。刘同心里一笑。 小流氓是他这样硬骨头的么? 不是。刘同心里否定。他觉得这个唐景辉派过来做掮客的男人没那么简单的身份,可他又揣摩不出他。 警察来了。 刘同和他们打了一声招呼:“警察同志,这儿——” 后来的情况都由刘同来解释。他和翟豹被带进警局里问了几句话,另外几个中东人都被关了起来,没个把月是不会再出来的。 伊朗的警察机构本来就没国内那么严谨,纪律分明,何况是南部的一个小镇。警察局就是一个土木土样的小院子里,里面分别有几个白色的矮墙建筑。刷了一个警察的徽章图标,就算是警察局了。 办公的地方也比较萧条,翟豹进来看了一眼,比老赵的办公室还要乏善可陈——除了桌子就是椅子,审问人得时候,水杯都没有一个。 幸好,问题不多,很快就结束了。 可能是这种斗殴打闹的案件,一天要处理很多桩,所以警察对付他们的时候比较草率,随便问了几句,就让刘同和翟豹回去了。 先后脚出门。 刘同又给了翟豹一根烟,说:“要不要我送你。” 翟豹说:“不用。” 刘同看看他,说:“你这伤还是去医院看一眼比较好。” “呵呵呵,看了这里的警察局,我就不指望医院了。” 刘同心领神会地和他对视一笑。 “可我有个问题。”翟豹捏着烟,抬了抬眼皮,看着刘同说:“你为什么要喊他们警察同志,一般大家应该喊cop,也就是条子。” “只有普通人,或者原本就一个警察才会用警察的尊称。” 翟豹说完,弹了弹手里的烟,那些灰就落在刘同的脚边。他穿着一双深黑的皮鞋,是三接头的牛皮皮革,样式是前面有些翘,右面有短短一厘米的跟。 国外的人是看不懂这双鞋的。 只有国内人才能看清楚,这双鞋是一款老式的警靴。 刘同沉默下来,他整个人都紧张了,手捏着烟,不抽,也不丢,就这样死死拿着,盯着翟豹微微垂下的脑门看。 长达整整两分半的对峙。 刘同不说话,翟豹也不急着说。因为他很有信心,他猜得绝对不会错。 【他是一名卧底警察,亚裔。可我不能告诉你他叫什么,他长什么样,你要靠自己的感觉去寻找。】 【什么样的人是一名罪犯,什么样的人是一名刑警。】 哪个混道上的人会喊警察的尊称? 最终,刘同终于开口了,说:“怎么看出来的。” 翟豹也抬起头,说:“各方面。比如你早上激怒这些人,大概就是想名正言顺进警局来找联络人。” “嗯。”刘同继续抽烟了,认可说:“你挺聪明。” 刘同觉得这事好像也没法瞒下去了,看翟豹的表情就知道,他心里肯定了。 “那么,你想怎么样。”刘同问。 翟豹轻轻吸一口烟,吐出来的时候,整个人都轻松了,他说:“要么你帮我一起对付唐景辉,要么一起死在这里。” 他说这话的时候,刘同就盯着他的眼睛看,微微吃惊地一顿。 刘同这辈子没见过这样矛盾集中在一处的脸。 翟豹像是对捉死唐景辉有一种胜券在握的决心,可是这决心又跟一般的不同。 他是抱着鱼死网破的决心,来的。 翟豹抬着头,遥遥望着降下来的日暮。在国外看日落也别有一番风味,跟国内不太一样,似乎更加深沉,仿佛在这个日暮里有一个很古老、很悠远的故事,等着他去寻找。 漫天的黄沙,夕阳落幕。 他的目光穿过千山万水,似乎看到了很远的地方,有一个画面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刘同看着翟豹,心想,那一定是一个很美的画。 因为这个刚毅的男人眼睛里有泪水,他的表情都柔了,整个人都柔了。 他或许思念着他的妻子。 刘同说:“你先告诉你,你到底是谁,你也是警察?” “呵呵,不是。”翟豹收回目光,看着刘同意味深长地一笑,说:“我可没那么伟大,老子就是一个职业臭流氓。” Chapter 54 冯一山推门进来的时候,帽子和肩膀上落满了白色的雪。他穿着黑色的长绒衣,一直到膝盖处,脖子上挂着白色的围巾,他很喜欢这种像许文强的装扮。 “辉哥,阿豹有消息了。” 冯一山来不及脱衣服,看着屋里的人,第一句话是关于翟豹的消息。 屋里的人,当然是唐景辉。 他穿着比较居家的衣服,胸前套了一个蓝色的围兜,手里端着两副碗筷,端端正正地放在桌子的两边。 今天他摆了一桌子的菜,国外进口帝王蟹、澳龙虾、海参爆肚都有。 冯一山站在门口,微微觑了一眼。 大部分是东南亚的胃口。 不过,唐景辉原本就是东南亚过来的人。他的老家在新加坡,曾经在国外留学过三年,然后移民到了中国。 “别站在门口,过来一起吃。” 唐景辉的话打断了冯一山的思路,看了他一眼,点头说:“哦,好。” 冯一山立即脱下外套,挂在衣架上,脱了鞋,赤脚走进去。 唐景辉的公寓在鹿城环境最好的别墅区里,靠近南边的海港,距离市中心也不远,一个小时的路程。关键在于,这个别墅区的环境很好,坐落在翠绿树林的半山腰上面,四周绿水青山,从早到晚都很安静。 挺适合养老的。 唐景辉自从过了四十岁就没那么拼了,大部分事情都不会亲力亲为,而让手下的人去做。他这几年戒烟戒酒,晚上吃好饭会出去散步,白天有精力也会去健身房锻炼身体。只是有一个缺点,他的肠胃不太好,却很喜欢吃辣的食物。可能原本就是东南亚的人群,年轻时候喜欢吃重口的咖喱,越辣越好,到了中国迷上了四川重庆的火锅,还是越辣越好。 不论吃什么菜,都不能少了辣。 冯一山拉开椅子入座,先用毛巾擦了擦手,筷子都没碰上,他想起来得先把工作的事情报备好,转头去看唐景辉说:“辉哥,阿豹说石油已经采好了,公司里的老板跟他碰过面,说随时都可以运进来。” 冯一山来之前已经把翟豹传来的消息陆陆续续整理过了,他心里打了一个稿子,说的时候思路才清楚。 唐景辉一边听着,一边开始动手拆蟹腿剥虾壳,给自己一份,也给冯一山拆了一份。 等冯一山说的差不多的时候,他的碗里已经堆了一小座肉山了。 “你先吃起来。”唐景辉说,“工作的事情等一会。” “啊——”冯一山说到一半,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碗里,满满的蟹肉和虾仁,他顿了一会,说:“那好。” 他拿起筷子拨了拨眼前的肉山,夹起一个巴掌大的明虾塞进嘴里。白咖喱的香味一下子冲击味觉,鼻腔里都是一股咖喱味。 冯一山嚼着明虾,眉头微微皱起来,嘴里说:“辉哥的手艺更上一楼了。” 唐景辉笑了笑,拨完了半盘子的虾,他这才动手自己吃了一个,说:“你喜欢吃就好。我这几年不管工作上的事情,人就闲了下来。你知道原本忙碌的人,突然闲下来怎么也闲不住,总得找点事情做一做。” 冯一山的笑脸扭曲。 他是土生土长的中国人,对咖喱没有什么好感,甚至是敬而远之。可唐景辉既然喜欢这种口味的,他每次跟着他一起吃饭的时候,只能勉强迎合。 他知道做饭是唐景辉前两年刚刚学的。他不仅会自己家乡的菜,中国地八大菜系他也学会了一半。别说,还做得挺好吃的,比得上国内五星级酒店的大厨。 “学了厨艺,才知道做饭也是一门人生哲理。” 唐景辉笑着说:“比如说中国菜里的扣三丝。刀工要练好,就得细心又耐心,十年磨一日。上锅蒸的时候,又得把握好时间,早了鲜味不足,晚了就糊了,扣不起来,功亏一篑。” 冯一山有些听不懂唐景辉打的哑谜,他抬头观察唐景辉的神情。好像和平时看见的样子没什么不同,笑容洋溢。 “阿豹怎么跟你说的。”唐景辉突然问。 冯一山想了想,吞下嘴里的虾,擦了擦嘴角,说:“他说都准备好了,飞机一落地,让辉哥你亲自过去验收。” “他说让我亲自过去?” 冯一山回忆翟豹给他的消息,点头说:“对,他说让您亲自验收。” 唐景辉顿了一下,冷笑了一声。 这声笑,令冯一山心底一愣,他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屋外的风雨越来越大了,风声低低的哭泣,哭得树叶也一起松动。呜呜声变成了一种古典曲调,和屋内的暖气形成一种对比的呼应。 唐景辉望了一眼窗外的银装素裹,语气比冰雪更冷:“要变天了。” 这种是一种微妙的感觉。 冯一山看着唐景辉逐渐阴翳的脸色,他突然好像抓到了什么,嘴角紧紧绷住,说:“辉哥,不太可能吧。” “不太可能什么。”唐景辉淡淡看他。 冯一山紧张起来,说:“阿豹有可能为了女人跟我闹不开心,但是不能跟辉哥……” “不可能出卖我?”唐静冷呵呵地笑起来,对冯一山说:“知不知道,要培养一个好的手下需要很长的时间。需要了解他的性格,挖掘他的潜力,再锻炼他的能力。” “对对对……”冯一山的心提起来了,忙点头,一边看着唐景辉。他的语气没有变化,只是脸上的笑退下去,取而代之是一双冰凉的眼睛,他抬起这双眼睛瞄了一眼冯一山,冯一山差点被这双冷冽的眼瞳冻住。 一瞬间的翻脸。 他狠狠锤了一下桌子,震的这间二百平米的客厅都翻了个跟头。 “我花了多少时间来培养他!十年了,我给他工作,给他地位,甚至给他一个新的名字!让他能把过去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和人都忘了,能从新来过。可他呢!” “一点长进也没有!没出息!” 唐景辉的脸色凶恶极了。冯一山形容不来他现在暴怒的样子,他只看见唐景辉的衣服领口就是脖子,脖子上那条暴起的青筋一路走过脸颊,太阳穴,然后爬到额头。 他就像一个被惹怒的巨鳄,一个发狂的暴徒。 “他现在为了那个女人,还有什么不敢的!别忘了,当初他是因为什么才去替李胧叙坐牢的。” 冯一山吓得不敢动,眼珠弹出,死死盯着前面。 “你说,那个女人叫什么。”唐景辉冷静了一会,才问。 “女人?”冯一山握着发抖的手,想了一下,恍然说:“哦,叫鹿佳。” 他的目光不屑起来,捏了一只虾肉丢进嘴里,说:“就是一个□□。” “呵。” “就是一个□□?” 冯一山说:“对,一个娘儿们能有什么能耐。况且阿豹不是跟她断了,这几天她呆在自己屋子里修什么车……”冯一山想起来什么,继续说:“这小娘儿们就是一个修车的修理工,没背景没能耐,以为搭上咱们兄弟几个就能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哼……” “都说鸨儿爱钞,□□爱俏。她要是一个爱钞的还能打发。” 唐景辉拎了一只小胳膊粗的花龙虾到面前。这只花龙是早上刚捉到的,越南那边的船商立即就派人给唐景辉空运过来。离开水才几个小时,现在还能看见它的触角在动。 唐景辉笑了笑说:“这家伙是不是长得有些花枝招展。” 冯一山盯着它看,说:“像个不听话的女人。” 这头花龙的样貌特别张牙舞爪,头上的触须多而杂,那身上的壳颜色真是漂亮极了,有些像巨大的花色蜘蛛,包括旁生的触角和触须,都是黑白交替的。 唐景辉掐住花龙挥舞的钳子,它便一动不动,任由宰割。 “对于不听话的人,最好的办法就是掐住他最致命的三寸咽喉。” 冯一山看着唐景辉拿了一把剪子,咔嚓一声,剪断了手上这只花枝招展的花龙脑子,鲜红的脑浆顿时从壳里流出来。 冯一山看着,一阵反胃。 唐景辉丢弃那半个脑壳,把剩下的工作交给旁边的保姆。 “那么多年了,我以为他早就该把这个女人忘了。”唐景辉的手在白色的毛巾上擦了擦,眼神一点点阴冷。 “没想到,十年后,这小子还是一头栽进去了。”他擦完,甩了那条毛巾,脸色凶恶阴鸷,说:“早知道,鹿明喜死的时候,就该让他女儿来陪葬。” 冯一山闭了闭眼。 他知道唐景辉说的是什么。 因为,让鹿明喜死在里面的手脚,就是冯一山去做的。 提到这段不为人知的过往,唐景辉也禁不住想起翟豹第一天进来的那个晚上。 和今时今夜一样。 那是一个大冬天,鹿城下了大雪,是雨夹雪,风能把破碎的屋瓦都送上天。 翟豹找到他的时候,整个人都湿漉漉的。 那时候,他的皮肤没现在这样黑,还有些白的。 唐景辉打开门,第一眼看见的就是一个脸色惨白的小伙子,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他手里拽着一张纸片。那是他坐牢前,唐景辉塞给他的这座公寓的地址。 “翟彧狮。” 他调查过他的。 他点点头,目光干净又无比倔强。 唐景辉蓦地心动了。 后来,唐景辉经常想,为什么当初会钟情于这只倔强的小狮子,可能是因为他的这双眼睛。 他两次,都被这样一双坚定纯净的眼神打动。 唐景辉让翟彧狮进屋。 他刚从牢房里出来没几天,发现被李胧叙摆了一道,无处可去,只能找到了唐景辉。当时,他的身上只穿着很单薄的一件灰色棉衣,又脏又黑,被雨水淋湿后,还散发出一种臭鸡蛋的味道,形象邋遢。 唐景辉让他去洗一个澡。 不到一刻钟,他湿漉漉地进去,又湿漉漉地出来。 不同的是,他的精神好了一点,被浴室里的水蒸气扑的脸颊发红,大大的眼眶都是粉红的。 翟彧狮顶着一头又黑又湿的长发,穿着白色浴袍就就往唐景辉的床上一坐,没有一丝生分和扭捏。 唐景辉把毛巾给他,“你擦一擦吧。” 然后坐到对面观察这头小狮子。 黑眸黑发,偏执如狂。 一头倔强,又令人不禁心生惜才的狮子。 他会是唐景辉这辈子遇到的最好的苗子。 唐景辉觉得,他不可以错过。 “说吧,你来干嘛。”唐景辉问。 翟彧狮擦着头发上的水,抬起尖细的下巴看他。 监狱里的伙食不好,跟着车队锻炼出来的肌肉,一点点在监狱里磨光了。 唐景辉看见他颈口露出来的锁骨,瘦的只有一把骨头了。 翟彧狮想了一会,才说:“我愿意跟你做事。” 唐景辉没说话,他直觉,这头小狮子有话没说完。 果然,他料的不错。 翟彧狮打量了他深沉的脸色片刻,犹豫了一下说:“不过,你帮我照顾一个人。” “照顾谁?” “我车队的师傅,鹿明喜。” 唐景辉的目光更加深邃,脸上却轻松地调侃,说:“鹿明喜在坐牢。” “我知道。” “你凭什么觉得我肯帮你。” “因为你有这个能力。”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翟彧狮只是凭借一种特殊的感觉来揣测,可他知道自己猜得一定准,所以他看着唐景辉的眼无比坚定果敢。 他说:“况且,我会一直帮你做事。” “你需要我。” 唐景辉接受的翟彧狮的条件,同时他也提出一个要求。翟彧狮这个名字不能再用了,他得改一个名字。 改什么名字? 唐景辉想了一想,他看着窗外黑漆漆的夜晚,分明是暗的深沉,却那么蓬勃有力。 就像翟彧狮这个人一样,他的眼睛其实不像狮子的眼睛。 像豹子的眼睛。 又圆又亮,坚定倔强。 “你就叫翟豹吧。” 就叫翟豹吧。 就这样,唐景辉一锤定音,他便从翟彧狮,变成了翟豹。 那晚,唐景辉留下了翟豹。 他在唐景辉的床上睡得很沉,连梦都没有做,鼻息沉重有规律,好像在回应这个具有特殊意义的夜晚。 唐景辉一夜无眠。 他静静地呆在翟豹的旁边,偶尔看一看夜,再偶尔看一看他。 他替翟豹收拾衣服的时候,翻出了翟豹的手机。 手机设有密码,他没能打开。 但是他看见屏保上的那张照片——上面是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女孩。 虽然只是一个证件照,他一眼就认出来了,这个女孩长得很像他的女儿,唐欣。 之后的事情始末,很清楚了。 唐景辉虽然让冯一山照顾了鹿明喜,可是他对冯一山说:“一个人如果身边牵挂的事情太多,就会失去他的最好本领了。” 冯一山心领神会,在第二年弄死了鹿明喜。 神不知鬼不觉。 对外宣称是病死的。唐景辉把这个消息告诉翟豹的时候,他也没有怀疑,只是眼神有些忧郁,说:“没关系,这也许就是他的命。” 师徒一场,多年的情分。翟豹觉得有些遗憾,却没有失落多久,重整旗鼓继续为唐景辉做事。 他做得越来越好,可同时,他也越来越想念鹿佳。 你信不信,当你爱上一个人之后,无论在哪里,无论做什么,总有一种感觉会牵引你去相会你的爱人。 翟豹偷偷回鹿城看望人的消息传到了唐景辉的耳朵里。冯一山问他:“会不会去告发咱们啊。这批走私的黄金如果被查了,罪名不小。” 唐景辉却摇头:“不会。” “只不过是小豹子的春天到了。” 冯一山说:“他去看女人?” 唐景辉剪断了一株梅花的旁支,看着独立傲雪的寒梅,说:“安排他见一见唐欣。” “反正,真品和赝品长得那么像,他分不出来。”唐景辉笑着,目光笃定,如此深奥,“或许,他也根本不想分出来。” 一晃十年。 直到如今,唐景辉自以为已经改变的人,原来自始至终都没有改变。 一丁点儿长进都没有。 究竟是谁功亏一篑。 唐景辉盯着十年如一日的夜,闭上眼睛,怒气憋在心口,往下沉,很沉。 冯一山静默了很久。 过了一会,他先开口说:“辉哥,那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唐景辉背着他,站在窗户边。他张开眼睛,玻璃上反射出一双幽冷的目光。 冯一山看不见他的表情,反而觉得轻松,他说:“翟豹和鹿佳,这两个人——” 唐景辉打断说:“姓鹿的现在在哪里。” “听说出国旅游了。” 唐景辉想了一想,在窗边走了两步,回头。 “找一天,请她来家里做客。” Chapter 55 鹿佳修好手上那辆车后,再也没有接新的工作。 自从在俱乐部里得知翟豹出国比赛后,她其实已经没有心思工作了。她计划出国旅游,也找了许多这一段时间正在举办赛车比赛的国家,大部分都在欧洲,小部分在北美洲等一些富足的国家。 等到她花了十个月跑完这些国家,看完了大大小小的赛车比赛,回家的那一刻,鹿佳的心终于静下来了。 她将身边的行李箱丢在门旁边,踢掉了脚上的鞋,不脱衣服,也不洗澡,拉开沙发变成床,安安稳稳地睡了一觉。 这一睡,一直到晚上七点。 天,悄无声息地暗下来。 鹿佳听见有冰雹敲打玻璃窗的声音,她才慢慢睁开眼。不过她没有起床,她躺在床上发呆,看着天花板的某一个黑点,看着看着就走神了。 十个月,三百多天。她花了自己的家底,跑遍了十多个国家的赛车场地,就是为了找翟豹。 可鹿佳没有找到他。 真是蠢极了。 鹿佳现在想起来,脑中只有一句话不停地在白纸上写下——如果一个人有心躲着另一个人,那么他永远不会被这个人找到。 从起初的全身心投入,到最后平平淡淡地观赏完最后一场赛事,收拾行囊回国,鹿佳自己觉得,她对翟豹这个男人的思念好像越来越淡,越淡越感觉不到当初的疼痛,和哭的冲动。 或许,时间是治愈一切的良药。 有他,或是没有他,地球没有停止转动,鹿佳也照往常一样生活。 从一个人回到一个人的状态,又有什么区别。 鹿佳躺在双上发了一会呆,看见墙上的时针指在七点三十分的位置,才起身洗刷洗脸,出门买晚饭。她换下身上穿了一周的棉衣,随意穿了一件毛衣和加绒的牛仔裤,披了一件鹅绒衣,整理了一下头发,下楼开车。 车刚发动,冷得要命。 鹿佳打开暖气,等车内回暖的时间里,她从包里抽出一根烟,点上。 烟雾在车里慢慢散开。 鹿佳仰着头靠在车垫上,透过车窗,她静静地看着这个许久不见的雪白的城市。 冬夜的天黑得像一口深井,鹿城被冰冻成一只灰姑娘脚上的水晶鞋。俯瞰整座城市只能用晶莹剔透来形容,地面都结了一层冰。 鹿佳其实不喜欢冬天,尤其是被风雪包围时候的天气,手脚不仅冰冷,车油更是一个大问题。 她的福特车的油箱不大,冬天光是暖气就可以耗费一半的油,如此一来,她每天都需要去加油站走一趟,等回来,油缸里的油还是只有半满。 唯一的方法,只能少出门。 何况,因为一个很明显的理由,今年的这个冬天,鹿佳更是讨厌。 需要采购的东西不少,鹿佳去了比较远的进口食品的超市。等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将近九点了。 夜,更加的深。 鹿佳想不到,她找了三百多天的男人,就在这样一个寒冷的冬夜,出现在她家门口。 当时,正下着小型的冰雹。鹿佳的福特距离公寓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她就看见公寓的草堆附近有一个黑黑的影子靠在一扇偏窗上。 这扇偏窗同样是公寓设计者的一个败笔。两扇玻璃之间是一个极其老式的扣锁。小偷只需要拿一张交通卡就能轻易地打开偏窗的锁,进屋偷窃。 鹿佳还记得去年这个时候,家里明显进过贼,虽然没有丢重要的东西,以防万一,鹿佳依然给所有的窗做了防盗的钢管,在窗旁边挂了一个防盗的安全铃。 大概又是一个不死心的小偷,鹿佳心想。 她将车停在一边,绕到车尾,从后备箱拿出一个棒球棍,轻手轻脚地绕到那个黑影子的旁边。 隔着一个转角,鹿佳捏紧了手里的棒球棍,深吸了一口气。 迈出一步,转身就砸下去。 “咚——咚——”两声。 鹿佳用上所有的力气敲了两下之后,听见了一个久未的声音—— “卧槽啊鹿小姐!别打了——是我!” 承载了鹿佳所有愤怒的棒球棍,忽然之间变轻了,停在鹿佳的手腕上,她的手静静地持在半空中。 鹿佳想起了一年多之前遇上的那个臭流氓的口吻。 就和现在的一样,流里流气,轻浮又不正经。臭流氓的德行让人忍不住骂他一声欠。 鹿佳听见这个怀念的声音,再看这个黑影熟悉的身形和轮廓,有一瞬间,鹿佳愣住了。 棒球棍慢慢被放下来,鹿佳往后退了两步,说:“你出来。” 这个熟悉的黑影渐渐从暗处走出来,迈到有光的地方。他捂着自己的一条胳膊,皱起的五官看上去好像被一个小女人砸得很疼的模样,脸上写满了委屈两个字。 翟豹说:“是我。” 鹿佳上上下下看了看这个失踪了一年,这会儿又跑到她家门口的男人,点了点头说:“看出来了。” 天气这么冷,翟豹却穿得不多。身上还是那件黑色的衬衫,外面只套了单薄的黑色皮夹克,黑裤子黑皮鞋,只有头上和肩膀落满了白雪。 原本就不白的脸,配上这一行纯黑的行装,鬼鬼祟祟躲在人家家门口…… 鹿佳觉得自己拿棒球棍敲他都是轻的,正常的人应该直接报警抓他。 翟豹听完鹿佳的话,激动地拿下嘴里的烟,说:“知道是我,你还打啊——”他撩起袖口,指着自己的臂膀说:“你看看,给你打红了!” 鹿佳依言看了他的手臂一眼。 黑黑的一块皮肤,根本看不出红不红。 鹿佳没理他,甩了甩头发,拿着棒球棍回到车里,将车驶进公寓。 随后下车走到翟豹跟前,抱臂看着他说:“你来找我干什么。” 翟豹没想到鹿佳会走回来和他说话,他拿着烟,放进嘴里抽了一口,又拿下来,看了看鹿佳,低声说:“是宏时说,你之前找我……” 鹿佳说:“之前是什么时候。” 翟豹:“……” 吞吞吐吐的,他说:“……一年之前吧。” 鹿佳冷哼了一声:“一年之前找你,你现在才来找我。” 鹿佳的目光静静地看着翟豹,可他那么高的个子,在她面前却低着头,眼眸都不敢抬。 鹿佳说:“你没事的话,我进去了。” 说是进去,可又等了几秒钟。 翟豹还是低着头,烟不离嘴。他感觉鹿佳今晚的心情好像不太好,无论他说什么话,都会被她逼得无路可退,弃守城门的,那还不如不说。 看情况,这一场谈话不会有结果了。 鹿佳直接甩上了门。 她回到二楼,坐在沙发上,打开了电视机。 一年多没回来,国内的电视节目依然没有什么进步。铺天盖地的综艺,针对低幼人群而翻拍的电视剧和动画片。 鹿佳按了一圈的电视节目,越看越觉得烦躁,索性关了电视机,闷上被子打算直接睡觉。 可,怎么睡得着。 或许,这只是鹿佳自信心的一种膨胀,也或许,这是恋人之间的一种感应。 鹿佳觉得,翟豹没有离开。 他一直站在外面,站在又黑又冷的角落里,坚阔的肩膀架着一个孤独的心。 鹿佳猛地拉开被子,走到窗前往外看。 明亮的路灯下,鹿佳看见一个又黑又瘦的人影孤零零站在门前。 他抬着头,目光紧紧跟随她。 鹿佳才发现,翟豹好像瘦了很多。 一年多没见,他的眼眶变大了,原本就尖尖的下巴,现在找不到一点肉。那一张脸棱角不仅分明,更有些像利刀,纸片擦上去立马就被裁成两片。 可翟豹看着鹿佳的目光还是那样专注,那样深沉,注满了思念与不舍的感情。仿佛这个世界在翟豹的眼里,除了鹿佳,再也没有其他的东西了。 忽然之间,鹿佳回想起一年前他们分手的那个晚上。 那晚的翟豹,也是用这样深沉的目光看着她。他不舍得鹿佳,却又没办法留住鹿佳。 不同的是,那晚的翟豹不自觉地流了眼泪,今晚他虽然没有哭,可鹿佳分明看见那一瞬间的对视,眼前这个铁铮铮的男子汉,微红了眼眶。 这样的翟豹,让鹿佳的心跳,亦让她的心疼。 窗前的人走了。 翟豹的头慢慢垂下来,手中的烟也慢慢变冷。 熄灭了。 翟豹以为鹿佳心里是恨他的,所以,当他回国的飞机一落地,他偷偷跑来找鹿佳,只是想跟她说几句话,并没有抱多余的想法。可谁知道刚才会发生那么戏剧化的一幕,他原本在心里打过的腹稿,刚才对着鹿佳,通通都忘光了。 正当翟豹后悔的时候,门打开了。 屋内的暖气一下子跑出来。翟豹转头,看见鹿佳站在一片逆光里,看不见表情,淡淡地对问他:“凭什么。” 翟豹抬起头,“什么?” 鹿佳又说了一声:“你凭什么。” 翟豹没回答。鹿佳就继续说,“你这个人,凭什么可以轻松地来,又可以轻松地走,现在若无其事地站在我面前,却搅得我心里这样难受呢。” “翟豹,你是不是从来没想过要和我在一起。” “是不是,即便我说不论你有没有指证过我父亲,也不论你以前做过什么不好的事,我都可以原谅你,你也不会再和我在一起了。” 光暗下去一点。 翟豹终于看见鹿佳的神情。 那张原本干净又淡然的脸,现在满眼都是涌动的泪花,她压抑着痛苦的感情看着他。 一瞬间,翟豹的心被狠狠敲了一下。 他看着鹿佳的眼瞳也狠狠收缩。 风静了,十五月圆夜。 夜深,情深。 所有的感情都压抑不住了。 它们像一支美丽的烟花,在被点燃的那一刻,从地面上尖叫着冲向天空,突然爆裂开来,五彩缤纷的颜色张开成一张巨大的网,网住了两个人的心。 翟豹被鹿佳的感情传染,忍不住红了眼眶,不知不觉居然比鹿佳先一步留下眼泪。 他看着鹿佳,心里有许多不曾说出口的话,被他酝酿了半天,声音沙哑地集成了一个词,“鹿佳,对不起。” “配你,我真的不够好。”他说:“可我想过的。” 鹿佳望着他,“你想过什么。” 翟豹说:“我想过和你在一起,一辈子在一起。” 他上前将鹿佳紧紧地揉在怀里,说:“鹿佳,从第一次看见你到现在,我爱的女人从来只有你一个。” 鹿佳看着源源不断的眼泪从一个男人眼眶里冒出来,忍不住笑出来,说:“你哭什么,我还没哭。” 翟豹抹了一把眼睛,摇了摇头啥都没说。 鹿佳继续说:“是你先甩了我的,无缘无故失踪了一年,我还满世界找了你一年,像一个傻子。” 翟豹捧着鹿佳的脸,在脸颊旁亲了亲,亲得又轻又柔,看着鹿佳的目光也又轻又柔,带着一种万般皆宠溺的意味。眼一边哭,嘴一边笑,说:“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鹿佳贴在他的怀里。 翟豹的怀抱很硬,也很暖。 关键,他如此柔情。 鹿佳感觉他们之间有一些东西好像不一样了,可具体是什么不一样,鹿佳又不清楚。 她闻着从翟豹的肌肤里散出来的味道,情绪仿佛得到了安宁。 “你不知道,我刚才还觉得,我满世界地找你,去一个又一个有比赛的城市蹲点,简直是一个蠢蛋做的事情。”鹿佳抬起头,看见翟豹的眼底,柔情似水,清晰可见。 “可现在,我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鹿佳的嘴角挽起来,像一朵冬日里的红色鸾尾绽开出一朵花。她笑得那样好看,又风情万种。 “翟豹,因为我的努力,把你换你回来了。” Chapter 56 “进来。” 口吻温软,媚音勾欲。 翟豹站在鹿佳的面前,他看着她往后退了两步,走到门后。 被她打开公寓的大门,就仿佛她对着他打开了自己。 她在邀请他。 翟豹明白,亦没有故作君子。 丢了手上的烟头,一个大迈,迈进了女人设给男人的陷阱。 女人的可怕之处,在于她们一个不经意的眼神,也能让男人性感情愿地追随,生死都不顾了。 何况眼前这个女人的眼神,这样情谊绵绵。 他无处抵抗。 翟豹迈到鹿佳身前,手摸到门把,看也没回头看就扣上了门内的锁。 他看着鹿佳,目光始终如一。 她亦是如此。 此刻,还需要说什么。 什么都不用说。 *,已经昭然若揭。 翟豹慢慢深吸了一口气,用袖子擦了一把脸,窄腰一紧,俯身将鹿佳抱了起来,分开了她的两条又细又长的腿勾住自己的腰,一口气冲上二楼。 还没碰到床,翟豹已经等不及了。 一手托着鹿佳的臀,一手绕到她的背后,拨开有些凌乱的发丝,捏住了后颈,欺上久思日淫的蜜唇。 一路深吻,连跑带爬。 鹿佳被丢在床上,身体一上一下弹了两下。她被吻得情迷意乱,又被摔得眼冒金星,还没回过神,翟豹的身体已经压在她身上,再次将她的唇咬在嘴里,灵巧的舌勾着她仅存的魂。 鹿佳的意识凌乱,却不忘说:“关灯。” 翟豹吻得忘情,说:“不关。” “我想看你。” 说完,翟豹打开鹿佳的双手,拉下她的外套。她偶尔抵抗,他就继续吻她,直到她身上蔽体的衣物被他一件接着一件剥落,只剩下包住花巢的白色布料。 翟豹骑在鹿佳身上,他身上的衣服依然整整齐齐,他就像一个高高在上的神明,看着被他肢解的女人,欣赏的目光慢慢地刮着她的肌肤。 从脸到胸,再从胸到腿。 翟豹的目光渐渐深了,呼吸越来越重。 鹿佳也没有动,任由他来主宰。 翟豹看了鹿佳一会,眼移到了女人埋藏秘密最多的地带——那条白色的内裤前有一朵蕾丝的玫瑰花,绑着细腰的带子很细,只有翟豹的一根手指的宽度。 这条内裤,比翟豹的手掌还小。 只要他轻轻一扯。 鹿佳盯着翟豹的眼睛看,她以为翟豹正想把她身上最后一件衣料剥走,没想到他最后把厚实的肉掌覆盖在上面。 他的手指往里面挤,隔着一条布料,轻轻地抚摸。 粗糙的手掌划着腿根,最深处的泉眼因此升温,鹿佳受不了这样的刺激,软绵绵声音跑了出来。 突然,他弯下头埋在她的峰间,含进嘴里,不轻不重的咬了一口。 鹿佳被刺激地一张嘴,还没喊出来便被他堵住,惊天动地和她纠缠了一番后,翟豹喘着粗气,俯身在她的侧脸说:“你明天要工作么。” 鹿佳已经像一条在砧板上的鱼,身体因这个男人的爱抚轻颤,嘴皮子一抖,说:“没有。” 翟豹亲了亲她的脖子,说:“后天呢。” 鹿佳说:“也……没有。” 翟豹看着雪白纤细的脖子,牙缝一亮,他在酥嫩的肌肤上轻咬辗转,吸出了血一样的颜色。 嘴唇停在她的耳际,情.欲高涨时的男声更富有磁性。 “正好,我这几天也没工作。” 鹿佳眯起了眼看他,“怎么说。” 翟豹没马上回答。他的腿压在鹿佳圆滚滚的玉藕一样的大腿旁,她的腿很细,只有他大腿的一半,可他摸起来快觉得骨肉均匀,手感爽滑极了。 翟豹将鹿佳抱起来,鹿佳感觉屁股坐在了一块石头上。 他的肉好硬啊。 又硬,又结实。 鹿佳想念翟豹的身体,那座掷铁饼人的石雕。 她在脑海里一笔一笔勾勒出他身上的肌肉,像还没糊泥的墙,一块块腹肌堆成这面坚硬的墙壁。 柔软的身体贴在这面墙壁上,多么爽,多么快慰。 鹿佳睁着眼睛,手指蜷起来勾着翟豹的衣服,说:“我给你脱啊。” 手掌在他胸前一推。 她翻了个身,坐了上来。 鹿佳又变成了往昔淡然不羁的女王,俯瞰翟豹的身体,像看着她手里的奴隶。 她想亲自为他宽衣,可翟豹没让。鹿佳只脱到里面的衬衫,打开了前排的纽扣。 鹿佳有些不太满意,拎了拎衣服一角,说:“干嘛,脱啊。” 翟豹淡淡地说:“就这样。” 他低了低下巴,一只手抽出皮带丢在一边,拉开裤头,鹿佳顺着把他的裤子往下拉,拉到膝盖。 除去这条牛仔裤,翟豹里面没有穿任何保暖的裤子,只剩下中间被布料裹住的一坨。 又大又壮,紧实得像一个铁拳大小的皮球。 上面就是一块块整齐的腹肌。 鹿佳就把手盖在腹肌上,手指甲轻轻划着这块坚硬的皮肤,手掌被硬硬的,火热的,烧火一样的热铁给烫着了,快感从手心一直烧到心底。 她无法抵抗,无法矜持,她甘心被渴望操纵。 毫无保留,也绝没扭捏。 鹿佳俯身,赤条条的压在翟豹的胸膛上,她的唇在翟豹的身前流连。 上下两瓣唇一闭一合,细小的舌尖舔了舔暗红色的枚果。 一口咬住,吮吸在舌尖。 天崩,地裂。 魂都没了。 翟豹爽慰地吼了出来,鹿佳也同时感觉到了。 那块铁一样的皮球,慢慢站起来,变了成利刀的形状,对准她狠狠地搜刮,寻找进入的门。 冰雹还在敲打着门窗,屋外的风呼啸声,清晰可闻。 可这座公寓里除了情侣之间亲密的低吟声,还能听到什么呢。 他们什么都听不见。 除了彼此的呼吸,和彼此的心跳。 鹿佳很佩服翟豹的忍耐力,她的嘴都酸了,他那儿的龙头还是高高昂着。 他真的忍了很久。 再也不忍了。 翟豹一挺腰坐起来,把鹿佳的身体放平在床上,捏着她的脚腕将两条腿一左一右压在两边,然后从裤子里掏出他的龙马精神。 鹿佳低头了看那柄又粗又长的宝剑一眼。 虽然跟翟豹那张帅脸比起来,这个分.身的卖相长得不怎么样,外面一层皮看起来有些皱,黑黑紫紫,暗成一团黑火,可它还是那样锋利威猛。 就在鹿佳以为它就要被放进自己身体的时候,翟豹却扶着它的头,在满是晶莹的巢穴门前徘徊。每次经过凸起的那一块,鹿佳总是经不住轻轻颤抖。 翟豹弯下腰,享受地看着鹿佳脸色。 你有没有画过一副雪景。 在雪白的地上,留下一片绯红色的夕阳,你知道这样的场景有多吸引人么。 而现在鹿佳这一副夕阳下的雪景,正是翟豹亲手画的。 他的手轻轻在鹿佳身上抚摸,这样晶莹剔透的肌肤,却透着粉色的潮红。 没有足够的前戏,没有认真的对待,你怎么可能绘出这样的美人图。 鹿佳被磨得饥渴难耐。 身上的那双坚硬的糙手,不停地开发她,不停地揉捏她。时而温柔,时而有劲,像是练过什么功夫似得,力道把握在最恰当的地方,柔得将她的皮肤下的水一点一点逃出来,满世界都是一股股粘稠的浪潮。 她的感知全被情.欲占领。 有人这样比喻过做.爱的男女,一个就像一座堡垒,一座城池,她的大门紧闭,她的旗帜高竖。另一个就是门外的士兵枪炮,他不停地攻打城门,想方设法,长驱而入。 现在鹿佳就是这座城池,翟豹就是那个士兵枪炮。 他把她的身体变成一个易守难攻的堡垒,而他的手,他的唇,他的舌,都是攻打堡垒的士兵,它们上上下下,前前后后,四处在城堡上征战碾磨,他的龙马就是一枚粗大地长.枪巨炮,它不急着将城门打开,而是在门外进行持久战。 他在等待一个时机。 等时机成熟,她的城门失守,他便扛枪举炮,长驱直入。 现在,翟豹知道,这个时机到了。 他咬着牙,忍住说:“鹿佳,可不可以……要不要拿那个。” 鹿佳真的想不到翟豹的忍耐力这样强。 可她已经忍不住了。 她的手握住了他腿根的枪支,两条腿一勾,向前慢慢蠕动。 “不要拿。”鹿佳先一步,挺胸纳入,“你直接来。” 当翟豹将她心中的那个黑洞填满,一种满足感在刹那间攀到高峰。 鹿佳的声音细又魅,她觉得爽极了,她的整个世界都被翟豹充实了。 翟豹在挺入的那一瞬也被情.欲支配了身躯,慢慢推送,完全是依靠本能。 有时候爽极了,他的情绪高涨起来,便抓着鹿佳的四肢,摆出好多奇怪的造型,他喜欢看着被他支配的鹿佳的神情。偶尔快速,偶尔慢下来,停在深处转圈,或是在浅滩碾磨嬉戏……这些不一样的动作,会让鹿佳的表情也跟着变化。 往往她总是爱管理自己的表情,牙齿咬着唇,眼神坚韧地望着他,一股子不服输的英气从眼神中流露出来。 可翟豹不在乎她这些,他只要她知道,现在在她身边,将她变成这样动人的男人——是他,就足够了。 其实,鹿佳根本坚守不了几秒钟。 只要翟豹捏住了她的命脉,无论有什么动作,她都立即投降告饶。 神智被淹没在情.欲里浮浮沉沉。 鹿佳经常一闭眼就看见蔚蓝的欲海,周围的潮水拍打她全身。而她面前的这个男人黑眸黑发,和她一样的表情,看着她的眼神却又仿佛在看一个被研究,被鉴定的宝物,专注而认真。 男女之间最原始的爱,或许就是性。 有了爱的*,你才会品尝到最可口的果实;没有感情的性,只不过是大脑一时发烧的后遗症,枯燥又乏味,终会腻烦。 鹿佳已经忘了和从前几任男友的感情和*,可她印象里,和翟豹的感情,和他□□的感觉,却比以往所有一切加起来,都要让她快乐。 他让她彻底对着他放开了,放开了身体,放开心,放开了她最忠诚的*。 这一个姿势,持续了将近一刻钟。 翟豹还有力气,就像一个码力十足的车,不断地在隧道里来回奔驰。 车油足够,车速就不减。 鹿佳享受他给予她的一切,她偶尔看看他,能看见他满头大汗,古铜的胸肌和腹肌上都淌下了汗水,一直流到腿间,又长又硬的黑草被各种水弄湿变软了,磨在鹿佳那里,痒得她忍不住去摸它们。 可能就是鹿佳这种不经意的举动,成了他身体上的一种撩拨。 翟豹的力气好像永远用不完一样,努力在她身上耕耘,或许他觉得这个姿势还不够爽,过了一会,翟豹换了一个姿势,将鹿佳转了转来,他的胸贴着她的背,他的手抓着她的胸,龙头还埋在她的巢内捣弄,一下一下比地钻机的马达还要强劲,几乎把她打穿。 三刻钟还超过了一些。 他们换了许多个姿势。 鹿佳感觉到自己被高高地抛向天空,又狠狠地摔在地上,最后被压在泥土里,埋在深海里。 她的心脏跳个不停,呼吸也沉重急促。 像中了毒。 从认识他开始,鹿佳就中了毒。 这一个叫翟豹的毒。 明知道中毒至深,她却不想寻找解药解开。 她喜欢这个毒.药,她沉浸在这个毒.药带给她的快乐之中,不愿自拔。 当人处于极致的快.感时,那一瞬,意识会游离在另一个平行的空间。 翟豹的意识便在那一刻,飘到了很遥远的地方。 在那里,他站在一面灰色的墙内,墙上面只有一口很小的窗。 透过这扇窗往外看,翟豹看见对面有一条白色的马路。马路上有一个拄着拐杖的老人,在他的旁边是一个撑着伞的老伴。 他们互相牵着手,一起走在这条马路上。 虽然好像很平凡,又平淡,但这是他最需要的东西,也是他最渴望的真实。 最后的一发子弹,弹尽粮绝。 鹿佳也在他缴械丢抢的同时,高.潮迭起,一紧一放。 满床的花蜜横流。 冬天的味道从屋内一点点散去了。 暖色的灯光照在两个赤.裸的身体上,照出了两条交尾的无骨鱼,和一股蜜里调油的发酵味道。 翟豹已经浑身都是水,有汗水,也有她和他混合的□□。他将鹿佳摆放在自己身上,拨开她散落开来的头发,说:“万一有孩子怎么办。” 鹿佳也喘着绵绵的气,半垂着眼睑,看着翟豹说:“那就生。” 她趴在翟豹的阔胸上,微微撑起来,亲着他的唇说:“要生一个跟你一样的男孩。” 翟豹回应她的吻,亲了好一会,才看着鹿佳说:“可我喜欢女儿。” 鹿佳说:“可就生两个,一男一女凑成一个好。” 翟豹皱眉说:“万一生不到一男一女怎么办。” “那就多生几个。” 鹿佳柔软又富有弹性的肌肤在他身上乱蹭,刚刚退下去的邪火好像又被她撩上来了。 翟豹忽然觉得自己的力气恢复不少,一个翻身把鹿佳压在下面,两条腿一绷,勾住了一尾蛮腰,往上一顶。 鹿佳低声叫了起来,语气不满。 “翟豹,你轻点……” “好。”翟豹低头在她的嘴角亲了亲说:“刚才忘记跟你说,如果你没有工作,我们这几天就别下床了。” Chapter 57 三天 鹿佳和翟豹在床上只有两件事。起来吃饭,躺下做.爱。 三天后,翟豹就会离开。 鹿佳一直没有问翟豹,这一年里他去了哪里,去做了什么。因为她觉得,只要他们会再次相遇,这些过往的细枝末节她一切都不愿意再追究了。 所以,这一次翟豹说要离开,鹿佳也没想问他会离开多久,去哪里,去做什么。 翟豹走后,起初前几天,鹿佳还没觉得什么。可时间一长,她的心里就渐渐开始焦虑。她接了几个修车的工作,都因为这份无法消除的焦虑感,拖延了好几天。 没有工作的时候,鹿佳就经常对着手机发呆。 看了一遍来电显示,又放下,然后回到桌面,进入联系人页面。 她有时候能盯着翟豹的手机号发呆一整天。 可她不能给翟豹打电话。 翟豹告诉她,这是他最后一次的工作,在一切结束之前他们不能联系。 既然不能联系,鹿佳就熬着。 熬了一个年末,又熬了一个春节。 整整三个月的时间,翟豹没有来过一通电话,鹿佳也咬着牙不去拨打这个电话。 明明之前他失踪了一年,可鹿佳觉得这三个月比那个一年更加煎熬。 或许感情的空白期都是如此。 开始的几个月异常地揪人心肝,思念会疼到骨髓里,把你的骨髓煮成一锅粘稠的白汤。 再煮,再熬。 等这锅白汤被煮干了水,什么渣都不剩的时候,那份熬人的思念,才慢慢淡化。 三个月后。 虽然已经开春,鹿城依然冰天雪地,温度没有丝毫回暖的迹象。 而这一天,鹿佳接到了舒雅的电话。 她们已经有很一段时间没联系了。 鹿佳想起来,正觉得奇怪,舒雅就在电话里告诉她一个消息。 “我要结婚了。” 鹿佳还没有起床,听见舒雅说的这个消息,她慢慢从床铺里坐起来,声音哑哑的说:“结婚?你结婚?” 舒雅听起来很高兴,说:“对,你是伴娘!” 鹿佳还是没缓过神,说:“我是伴娘?” 舒雅:“对!” 鹿佳:“我怎么不知道我自己是伴娘?” 舒雅:“你现在不就知道了!” 鹿佳:“……” 鹿佳捏了捏皱起的眉心,舒雅的结婚消息太突然,她根本没有心理准备,她换了手拿电话:“什么时候办酒席?。” “下个月十三号。”舒雅说:“你今天先来婚纱馆陪我拍照。” 鹿佳说:“好吧,在哪儿?” 舒雅报了一个地址后,就挂了电话。 鹿佳又在床上躺了十分钟,才起床把自己整理干净。她拿了包,翻了一下手机钥匙和几张大钞,没有拿零钱。出门招了一辆计程车,将近十点,赶到舒雅说的婚纱馆。 计程车将鹿佳放在大厦外面,她背着包进了大门。 十八楼。 婚纱摄影馆。 不仅可以租婚纱,还可以拍结婚照。 鹿佳看了看这家只有几百平米的婚摄馆——又租婚纱,又拍结婚照,几百平的店铺不算大了。鹿佳站着这个等候室,只有一个洗手间的大小,人一多就显得拥挤。 鹿佳推门进去,舒雅已经穿好一身大红色的裙褂,正在上妆。她看见鹿佳进来,一张脸被冻的雪白,身上落满了雪絮,肩膀还在微微发抖。 “喝点热水。”舒雅递给鹿佳一个保温杯。 鹿佳刚起来,早上没有吃什么东西,水到嘴边,她一口气喝完了,看了一眼化妆到一半的舒雅,说:“怎么回事?” 舒雅闭着眼,化妆师正给她上眼妆,听见鹿佳还有些打颤的声音,她说:“什么怎么回事。” 鹿佳说:“怎么突然就结婚了。” 舒雅忍不住睁开眼皮瞟鹿佳一眼,说:“打算很久了。你忘了你出国旅游整整一年,回来也不跟我说一声。” 鹿佳沉默下来,半晌,看着舒雅说:“对不起。” 那一段时间,她有些颓废,都没注意。 “算了。我这一年也忙。”舒雅闭着眼,嘴唇一动,说:“你没结过婚不知道结个婚多麻烦。要试婚纱租婚纱,订酒店,去见双方的父母,礼金嫁妆……方方面面都是事情。” 说到这里,舒雅的眼妆也画好了,她想起来什么,转过来看鹿佳,说:“我想你也许和你老公在外面旅游,所以就不打扰你了。”她仰起脖子朝鹿佳身后望了望,说:“你老公怎么不来,你找到他没啊。” 鹿佳没有看舒雅,她低着头,声音里没有什么情绪的波动,还是淡淡的,说:“找到了。” “……那他怎么没来。” “他又走了。” 气氛一下子被冻住了。 舒雅看了看鹿佳,仿佛刚才听见的是一句玩笑,她愣了愣,说:“你们没有和好啊?” 鹿佳没有点头,也没摇头,脸色如往常那样平淡。她来不及听舒雅继续问,说:“试衣间在哪儿,我去换衣服。” 舒雅一时还是没缓过神来,手指朝里面指了指,“那里。” 鹿佳朝试衣间走过去。 婚纱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新娘的婚纱裙褂和礼服,大致看下来就有几百套。 服装师一看见鹿佳的样子,有些为难地说:“你这种身材,一看就是衣架子,皮肤又白,穿什么都行。” 鹿佳看了一眼这个服装师,虽然是男的,但是衣着很得体,年纪大约和她差不多。他把鹿佳带进里面一排的式衣柜,说:“这一排是我自己做的,比外面的好。” 鹿佳看了一会,这些礼服各种颜色,各种款式都有,她回头,看了看服装师,说:“要白色的吧。” “行啊,结婚典礼上就该穿白色的裙纱,最好看了。”他说。 服装师给鹿佳挑了一款蕾丝包肩,镶着亮片的,说:“试一试。” 鹿佳进去一会,片刻后穿着拖地的裙纱出来。 服装师眼前一亮,拉着鹿佳看了又看,说:“小姐,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鹿佳说:“我是修车的。” 服装师有些惊讶地看着她:“修车的?” 他拉起鹿佳的手,看个不停,说:“你这样的手做修理工太可惜了,如果你感兴趣,来我公司做模特行不行?我在服装行业做了那么多年,一眼就看出你是个当模特的料。身材高挑,长得又不赖,是一张特别上镜头的脸。” 鹿佳对着他笑了笑,说:“我考虑一下吧。” “行啊。”服装师对着鹿佳笑笑,随后给鹿佳弄了一个发型,像八十年代的英国贵族女士的发髻,这样一来,显得鹿佳更加高贵得体,落落大方。 服装师一看,欣赏地说:“小姐,你这样一打扮,要把新娘的风头抢走了。” 鹿佳看着镜子的女人,浓眉大眼,偏生了一张小嘴,一张脸很清淡,即便没有粉饰,配上这身洁白的裙纱和发型,也十分雍容端庄,漂亮得赏心悦目。 鹿佳想起,曾经穿那件露背的礼服的女人。 分明是同一张,同一种表情,可是今天的这个女人却焕然一新,是一种全然不一样的美。 鹿佳看着这个女人,自己都觉得真的是很漂亮。 不知道能不能让他看一眼。 此时此刻,鹿佳现在心中,唯一想的是——让翟豹看一眼吧。 一定要让他看一眼。 或许,全世界的新娘都希望第一个看见自己穿上婚纱的人,就是她日日夜夜思念的心上人。 舒雅大概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在外面扯嗓子喊:“鹿佳,你好了没,准备拍照了。” “好了。”鹿佳说完,推开门就看见舒雅梳了一个新娘头,妆容精致,站在许多照相师中间。 照相师看了看舒雅,又盯着鹿佳看了一会,感概地说:“两位小姐都长得很漂亮,等一会拍好了,留一张给我们新店做宣传行不行啊。” 鹿佳没有意见。舒雅就爽快地一笑,说:“行啊!” 照相师说:“我们先去公园取景吧。” 一共五名工作人员,拿着器材移动到附近的公园。 冬月缝花,来公园里赏腊梅水仙花的游客也多。团队选定了人流量比较少的腊梅花圃取景,照相师分别给鹿佳和舒雅在不同的地方照相。 整个拍摄过程不长。 也许是考虑到天气原因,所以拍了十几张便告一段落。 舒雅拿着照相师的单反相机,一张一张翻着照片,说:“鹿佳,你快来看,拍得可好了。” 鹿佳凑过去看了一眼,笑了笑说:“是挺不错的。”她瞟了瞟舒雅,又说:“你皮肤白,穿红的好看。” 舒雅被鹿佳捧得高兴,笑呵呵说:“你才好看呢,长得又高又瘦,模特的架子。” 鹿佳笑了笑,没说什么。 已经被冻得说不出话来。 鹿佳悄悄从包里拿了烟盒,抽了一根烟放嘴里,慢慢地吸,借此转移了一下注意力,果然没多久,她就不觉得冷了。她看着舒雅翻另一个照相师的单反。 是专门替鹿佳拍照的那个师傅。 当照片被翻到某一张的时候,鹿佳不经意间看见了一个黑色的影子。 她的眉头一皱,衔着烟的嘴巴动了动,对舒雅说:“给我。” 舒雅没明白,看看她说:“怎么了?” 鹿佳提高了声音,伸出手:“把相机给我一下。” 舒雅给她。 鹿佳接过来,手指按在液晶屏幕上,指尖翻飞,往前一张张地看。 第八张—— 鹿佳背靠着白色的腊梅树干,她没有看镜头,而是把目光望着很远的地方,好像那里有什么东西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这一张拍了侧颜,那个黑色的影子,就站在鹿佳看不到的那一面。 鹿佳仔仔细细盯着这张照片看,头也没抬,说:“你看这里是不是有个人。” 舒雅凑近说:“哪儿有人啊。” 鹿佳指了指照片的一个角落,说:“这个地方,我视线的死角。” “啊——”舒雅看着照片,看了半天,说:“没人啊。” 鹿佳说:“这个不是有个黑衣服的么。” 舒雅瞥了一下鹿佳说的黑衣服的人,其实只是露出了衣服的一角是黑色的料,掩在树后面,恰好被照相师顺带抓拍进去罢了。 舒雅说:“可能是路人吧。” 真的是路人么。 鹿佳一把丢了嘴里的烟,伸着脖子环顾这个公园的四周。 那个黑色的影子,或许别人看不出来,可是她看得出来。 鹿佳甚至可以想象到照片没有拍到的地方。 那棵梅树后面,站着一个人。 他穿着黑色的衣服,又是黑发黑眸,在这个白雪皑皑的天地间,一个人孤零零地凝视着鹿佳。 那眼神如此深邃,如此专注。 就像多久之前那样,他眼睛里看的女人,从头到尾,只有鹿佳一个人。 用情太深,心会变得孤独。 你信不信,无论你在哪里,我都能感应到你,一个转头,人群之间总能第一眼看到你。 “翟——豹!” “翟——彧——狮!” 嗓音嘶哑。盖过了天地万物一切的音符。 所有人都不明白这一个穿着婚纱的女人,在这样一个寒冷的冬天,在那么大一个公园里,发疯似得喊什么。 只有舒雅明白了。她想制止鹿佳,可是听着那样撕心裂肺的呼喊,她的双脚根本动不了。 她甚至有哭的冲动。 一转身,眼泪就留下来了。 鹿佳提着裙子,在花圃里乱晃,声音更加哑了,高音部分就像歌手开嗓时候的练习,把整个音调从气管里拉出来,发自肺腑,冲破天啸。 她一口气接着一口气,中气十足,沉在丹田里,一鼓作气。 “翟豹你这个混蛋!——你回家了都不告诉我一声!你是不是在这里,你说话啊!——” 鹿佳喊得嗓子都嘶哑了,终于喊不出声,她也跑累了,一个人坐在旁边的凳子上,仰着头看着鸭青色的天空。 雪纷纷落下。 寒蝉凄切。 停止了叫喊,这个世界好像比刚才没有喊的时候,更加的安静。 没有人来找她。 那个名字的主人,或许真的只是她一时因为思念太重才看见的影子。 周围的人驻足一会,都离开了,整个白梅的花圃,只剩下她孤孤单单一人。 似乎有人在满世界寻找她,喊她的名字。 可她听不见。 她把脸埋在膝盖里,眼眶鲜红,嘴唇被冻得发紫,一开一合,喃喃地说:“你回来了,为什么不来找我。” “翟豹,你知不知道我一直在家等你,我真的很想你。” 当她说出最后一句话,整座梅园都颤栗了。 风中摇曳的除了那一朵朵傲骨的寒梅,还有一颗不断跳动的心。 他无法上前拥抱她。 可这并不代表,他的感情比熊熊烈火少一分。 他压抑着自己不去见她,不去告诉她,我有多想念你。 他只能静静地站在最黑暗的角落,时时刻刻看着你。 这世上,总有一种感情,和占有无关,即便天涯或是海角,我的目光,永远追随着你。 Chapter 58: r58: 新郎迟到了。 “抱歉抱歉,车行里有一个顾客来闹事。” 舒雅的老公叫高敏,在鹿城开了一家4s店,什么样的车都卖,主打的客户是基层老百姓。偶尔也会像今天一样,有一些比较轴又难搞的客户会挑刺刁难。高敏刚开始做生意,还不太会和这种人周旋,等做生意时间长了,久而久之,他发现不仅会应对这些顾客,口才也变好了。 追舒雅,就是贫了他一张花言巧语的嘴。 他穿着一身运动装来婚摄馆,和大家打招呼,说:“不好意思,来晚了来晚了,等会我请大家吃饭。” 高敏找到照相师,说:“拍到哪里了?等会拍我和我老婆的。” “啊啊啊。”照相师恍然了一下,奴起嘴巴,朝舒雅和鹿佳的方向指了指:“出了点事啊。” “怎么?”高敏看了看他,又朝舒雅那边看过去。 两个漂亮的女人,一个穿着鲜红的裙褂,漂亮的新娘妆有些花了,另一个穿着白色的婚纱,头发有些乱,脸蛋干净平淡。两人都坐在板凳上,互相靠着好像在休息,雪白着两张脸,眼睛却红扑扑的。 像是被谁欺负了一样,可怜极了。 “这是唱哪出。” 高敏不明白,照相师就给他说了一遍。他把刚才鹿佳发疯喊人的情景,又把他们怎么找到鹿佳的过程添油加醋地说,说得像戏棚子里唱戏的。 照相师说:“拍个照突然闹出那么一个事情,不知道的还以为拍电视剧呢。” 高敏皱着眉,琢磨了一会,看着照相师问:“你说刚才那个穿白婚纱的女人,喊什么名字?” 照相师回想了片刻的功夫,他记起来了,说:“叫翟豹吧。” 高敏说:“还有一个名字呢。” “叫翟什么狮啊。”照相师说:“三个字的,中间好像念玉这个字吧,具体什么字我不知道。” “是叫翟彧狮吧。”高敏说。 “对对,就念这个。“照相师笑了笑,说:“你认识这两个人啊?” 高敏沉默着不说话,照相师以为高敏故作高深,撇了撇嘴,晃了一会,又去看他。忽然间,这个男人好像变了,刚才他还有些吊儿郎当,现在整个人显得有些深沉,脸部的线条刚毅,目光定在某一个点,慢慢加深了。 看得出来,他心中有话却没说。 照相师还想问什么,高敏就把外套丢给他,扬扬下巴说:“我去找她们说一说,如果今天状态不好就不拍了,改天再补拍吧。” 照相师点了点头,想问的话没问成,收好相机先走一步。 高敏的长腿迈了几下,就站在舒雅和鹿佳跟前了。 “哪个混蛋把我老婆气哭了啊——” 舒雅听见老公痞痞的声调,她慢慢抬起头,涣散的目光凝聚在高敏这张帅气的脸上,刚才的萎靡忽然间一扫而光。她几乎要跳起来,眼睛盯着高敏,一口埋怨的语气,说:“你怎么现在才来啊!” 高敏赔礼道歉,讨好说:“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错了。” 舒雅看起来还像无理取闹一番,高敏立即指了指她旁边的鹿佳,说:“你这位朋友怎么啦。” 舒雅才想起来,还没给鹿佳和高敏做过介绍。 “她没事,只不过把自己哭傻了。” 舒雅挺起腰,转身推了推无精打采的鹿佳。刚才两个女人抱着哭了一会,好像有什么苦大仇恨的正经理由,可是想了想又觉得哭得没有头绪,哭了一会就不哭了,只不过精神头被哭走了一大半,整个人失魂落魄,红着一对兔子眼睛,傻呆呆地瞪着眼。 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鹿佳尤其严重。 她的心里空荡荡的,从她的神情看来,仿佛她只是一具行尸走肉。 舒雅推了她几把,她却没反应,舒雅大吼一声:“鹿佳,看看我老公,你还没见过呢。” “啊……”迟了很久,鹿佳才把魂魄找回来。 她应了一声,垂着头慢慢抬起来了。 “你老公?” 声音还有些沙哑。 刚才太勇往直前不顾后果,把嗓子喊破了。 舒雅把胳膊一伸,高敏立即心领神会地接住她的手,用力一拉,把她从凳子上拉起来。 舒雅比她老公矮了许多,站在高敏边上,只到他的胸膛附近,她拍了拍高敏的腰,笑着介绍说:“和你提过的,他叫高敏。在三环开了一家4s的店,卖车的。” 鹿佳点了点下巴,抬眸,眯着眼睛看站着的男人。虽然穿这样运动装,长得也高,可是脸白净,体型却偏瘦…… 他和翟豹没有一丝相像的地方。 他也不是翟豹。 鹿佳确定眼前是一个她不认识的男人后,心里有一种奇怪的失落感,无力地张了张嘴,说:“你好。” “你好。”高敏也打量着眼前女人,虽然哭得眼睛都肿了,可是他分得清楚这张脸。 和十年前的女学生一模一样的五官。 “你叫鹿佳?” “对。” “你的父亲叫鹿明喜。” “……” 鹿佳现在虽然有些迷糊,可是他提到了鹿明喜三个字,鹿佳的意识慢慢开始清晰起来。 她看了看高敏,说:“你认识我爸爸。” “认识。”高敏一口应下来,笑着说:“我还去过你们家吃过饭。” 鹿佳拧着长眉看他,说:“你以前是我爸爸车队的人。” 高敏没来得及说什么,舒雅的醋坛子就翻了,她有些不乐意,打断说:“你去过鹿佳的家里,我怎么不知道。” 高敏按住即将跳起来的老婆,说:“我还在鹿师傅的车队里的时候,去过他们家吃了一口年夜饭,那会儿还不认识你呢。” “那你也得给我老实交代!”舒雅不依不饶地朝高敏瞪眼。后者顶不住压力,说:“行行行!回家立马交代!” 高敏应付完老婆,继续回答鹿佳的话,说:“对,我以前是车队里的。” 鹿佳点点头,可能是冬天的缘故,她的眼睛肿胀状况好一些了,又仔细看了一会高敏。 长得还行,高高瘦瘦,白白净净。 可鹿佳不记得这张没特色的脸。 虽然不记得,但是鹿佳记得车队里大部分赛车手的名字。 其中,确实有一个叫高敏。 他是李胧叙的副手。 当初,除了翟豹,大概就属高敏和李胧叙的关系最瓷实。 鹿佳打量了很久,看见他同时也看着自己,一脸心事重重,想开口又因为某种原因,开不了口的样子。 鹿佳也不着急,她从烟盒里又挑出一根烟,火苗明灭一瞬间,把烟点燃,抽了一会,才开口对高敏说:“你是不是有话要跟我说。” “……”高敏皱了皱眉,犹豫着不说话。舒雅也拧了他一把,吼:“你这是干啥,有什么事憋着不能说的!” 高敏料想不到老婆这么一掐,龇牙捂着大手臂的肉喊:“你掐我干什么。” 舒雅催他:“婆婆妈妈的像不像个男人!说不说!” 高敏揉着手臂,心想女人都爱刨根究底的动物。你把话说了一半,不说了,她们心里就跟有爪子在挠痒痒一样。你不把话说完,她们不到黄河心不死,不从你嘴里拷问出来,也要从旁的地方挖出实情。 高敏的脸色凝重,看了看鹿佳好一会,屏息凝气,仿佛做了很大的决心,利嘴一口缓缓张开—— “鹿佳,你或许不知道,你父亲那件事……” 多年的秘密,像被贴了封条的箱子,从海底被捞上来。 揭开封条,打开箱子,一股恶臭冒出来。 这只是一种形容,可是舒雅仿佛真的闻到这股恶臭,捏着鼻子说:“你说的都是真的?” 高敏看了自己老婆一眼,说:“我的样子像是在骗人么。” 鹿佳看了看高敏的脸色,一脸认真又诚恳的态度,他一定没有说谎。 舒雅看了看他,又看着鹿佳,神情惊讶又不可置信,说:“那么说,是你爸爸替李胧叙揽的罪,他不仅吸毒,偷运珠宝,他撞死人,还把翟豹给坑了?” “而且,他还把几个知道实情的人赶出来了,比如我。” 从前跟李胧叙闹翻的场景历历在目,高敏忍不住感概万分,摇了摇头说:“如果鹿明喜知道他极其看重的一个赛车才子,被淹没了才能,一定会很痛心。” 舒雅想到李胧叙那派正人君子的模样,啧啧叹息,说:“真是人不可貌相……” 说着,她看了一眼鹿佳,被鹿佳的脸色吓了一跳。 鹿佳的脸色简直可以说差透了。 如果一定要形容,舒雅会想到一首诗。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连鹿佳自己都知道,如果不是她小腿靠着凳子的边缘,她都差点站不住。 这么大了一个谎。 居然被他瞒了那么久。 如果舒雅今天的结婚对象不是高敏,如果高敏不告诉她,那个男人打算瞒她多久,打算骗她多久。是不是他会打算欺骗她和她的家人一辈子?直到白骨累累,黄土之下,她都不会知道整件事的真相。 那股恶臭好像钻进了心肺,钻进了肠胃里。 鹿佳一阵反酸,咬着牙,忍着不吐出来。 多么可笑,人活一辈子,谁活在谁的谎言里。 这个美丽的世界,就像一场梦,你为自己,为别人织梦一场,到头来还是要回到现实。 鹿佳闭着眼,一口一口重重地吸气。她拿着烟狠狠地抽了一口,吐出来,手指发白,捏着烟蒂,一颤一颤地发抖。 她原本想,至此她和李胧叙的关系彻底结束了。 没想到啊。 远远没结束。 他欠着她的债呢! “鹿佳,你去哪儿——”舒雅看着鹿佳拿了背包就走,拦都拦不住。 鹿佳说:“我要去找人。” “找谁?”舒雅也急了,她的腿没鹿佳的长,跟在她后面红着脸追她:“你找你男朋友?” “不。” “那么你找谁啊!” 鹿佳不说话,她就穿着身上这套婚纱,拎着包就外面一路小跑,朝大马路上急急跑去,招揽了一辆计程车。 上车,隔着远远一条路,舒雅看见鹿佳好像跟司机说了什么,司机转头看了玻璃窗外一眼,又对鹿佳说话,可鹿佳摇了摇头,司机转回头,踩上油门。 车抓着地,头也不回,一路狂奔。 舒雅没有追上鹿佳。 她不像鹿佳平时会跑步锻炼,何况她今天脚下还穿着高跟鞋,她追着鹿佳跑了两步就跑不动了,大口喘着气,脸颊鲜红地看着离开的计程车车尾。 没一会,冷风将她一时混热的头脑吹凉了,她才想起来。 “她会不会去找李胧叙啊。” 高敏已经跟上来了,舒雅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她是去找李胧叙了吧。” 高敏看看她,说:“我不知道啊。” 舒雅一脸担心:“会不会出事啊。” “难不成得不到,他就绑架鹿佳啊。”高敏不嗤地一笑,说:“李胧叙不至于会——” 他说不下去了。 从前和李胧叙在一起的时候,他已经变得让高敏看不懂了。 现在高敏和李胧叙分开少说有六七年了,李胧叙会变成什么更恶劣的样子,他不敢妄下定论。 高敏迟钝地看了看舒雅,舒雅的脸色惨白,嘴唇都在颤抖。 “报警吧。”她看着高敏说:“这个人做的坏事太多了,我们报警吧。” 她的背后就是高楼大厦,挡住了日光,挡不住袭来的寒气。 高敏遥遥地凝视那辆远去的计程车,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雪白的冬天就和鹿佳一样的平淡、洁白、而且沉默,没有华丽地言语,没有鲜艳的外表。 可她如此坚强。 站了一会,高敏回头,对舒雅说:“好。我们去报警。” Chapter 59: r59: 计程车缓缓地行驶在这条灰白的路上,车内很安静。 司机原本想搭一两句话,可是偶尔回头看一眼车后座的女人的神情,就立马把到嘴边的话吞回去了。 继续开车。 鹿佳歪着脑袋,手撑着下巴尖,看着窗外飞过去的景色。 从市中心到川亚公路,要两个小时。 这里已经接近了郊外的山区。 她的眼前是连绵的远山,白色的峰顶,烟雾缭绕。 分明隔着一道玻璃,可是鹿佳听见外面好像有雨声,因为她的眼睛开始起雾,她看见群山万壑堆起硅谷,雨从风雪中呼啸而来,把整个鸭青色的天压得低低的。 鹿佳的手里拿着烟,偶尔发抖了,就往嘴里抽一口,盖住内心的喧嚣。她不断的拿手背擦眼里的雾气,眼珠拼命地转,从远处的山顶,看到近处的青山,或是看一眼车顶棚,再看看自己的指尖。 粘了烟灰,她抽的呛了一声。 鼻涕和雾水都在手心里。 十年了。 鹿佳终于又回到白鹿车队的车行。 自从鹿明喜过世之后,这十年,鹿佳没有来过车队所在的这条川亚公路。 那么多年在眨眼间流走,她再走这条公路的时候,却觉得这里并没有什么变化。她记得每一个转弯,也记得每一个红绿灯的停顿秒数,甚至鹿佳完全可以像十年前那样闭上眼,依靠对这条路的熟悉程度来开车。 一个人,越是害怕、越是抗拒去触碰某一个回忆。她的夜晚,就会被这个回忆一直占领。 有多久没碰,就有多久的梦。 至少,鹿佳每天晚上都会梦见她坐在鹿明喜的车里,每一天每一天,都在这条路上行驶。 有些人有些事,你曾经以为你已经忘了,可是到头来,原来你一刻也不曾忘记过。 因为,你深深眷恋这个回忆,眷恋回忆里,曾经出现在你生命里的那个人。 “小姐,是一千三百号对吧。”司机转着脑袋看四周,问鹿佳。 鹿佳回过神,挺挺腰说:“对啊。” “没找到啊。” “就在这附近。” “真没有。”司机抿着嘴说。他的心里不太满意。没想到这条路那么荒芜,虽然开过来能赚一笔钱,但是回去这点路太耗油,又没有人烟来照顾他的生意,光是油就把来时赚的钱给分摊走了。 真是后悔。 司机把脑袋一歪,看了鹿佳一眼,她的精神不太好,脸色苍白,眼睛又红又肿,像刚刚被分娩出来的小鹿,还是一头全身雪白的鹿,只有眼鼻嘴是粉嫩的颜色,卧在地上一直可怜地哭。 司机看了鹿佳一会儿,感觉这时候再有任何话都说不出口,回头撇了撇嘴,擦着油门转方向盘,打弯继续找。 “那个地方到底有些什么建筑物啊。”司机说。 鹿佳想了想,说:“应该是一个车行,里面是一个车队。” 过了五分钟。 “找到了。”司机抬下巴,朝外面一扬:“是那个有些白的地方吧。” 鹿佳朝窗外望了一眼,记忆里的景象慢慢地浮现出来。 “对,是那里。”鹿佳点头,肯定道。 司机把计程车停在车行外面。鹿佳给了钱,下车后,司机便打方向盘,将车调了个头,走了。 鹿佳走进车行里,外面本该有个门卫,不知道他是不是已经退休,总之,看来李胧叙没有再请过人。 鹿佳轻轻松松就进了大门,一眼望过去是一个大型的赛车场,椭圆形,有几个刁钻的弯道,平时给队员练习用。赛车场旁边应该是停车的车库,鹿佳来车队玩儿的那一会,许多队员喜欢呆着车库里洗洗车,或者坐在车盖上聊天。 他们就是喜欢跟车呆一块。 不过,这都是从前。 现在的车行变了,鹿佳乍一眼看着,几乎不认识这里是她从小玩到大的车队。 跑道上不仅空无一车,甚至有许多垃圾和塑料袋,障碍物随意摆放,起点和终点的白线早就看不清楚了。 旁边的车库,更是惨不忍睹。 仅有的四辆车,蒙着一层厚厚的灰。 这些车放在几年前,都是最先进的跑车,价值至少有数十万的美金。 可它们竟然就这样被丢在这里,没有人开它们,没有人保养它们,它们像破铜烂铁被放在这里自生自灭,看着自己慢慢地生锈,将来变成一堆废弃场的垃圾。 哪一个优秀的赛车手,会眼睁睁看着别人这样糟蹋一辆赛车? 鹿佳被车队翻天覆地的巨变震惊了。 捏着背包带的指关节一点一点收紧,整个细长的身条子都在颤抖。 她不明白,她父亲好好的把一个车队交给李胧叙打理,他怎么就把这里变成这样了。 鹿佳脱下了高跟鞋,塞进背包,两条宽带子挂在细细的肩膀上,回头,朝饭堂奔过去。 如果不在车库,就应该在饭堂。 可是饭堂的大门被紧紧关着,鹿佳推了推门,没有推开,她觉得里面应该是有人,所以门被反锁了。 大门进不去,只能爬窗。 饭堂后面有一扇窗是坏的,因为连接的是后厨的玻璃房,所以很多年没有人来修。 鹿佳凭着记忆找到坏了的窗户前,先将背包丢进去,然后手肘撑着一片白灰的窗台,大跨一步翻了进去。 饭堂里面有光,但是很暗,集中在吃饭的那一块。 鹿佳站在黑暗处,摸着墙,一点点靠近中间。 她豁然停住了。 暗黄色的灯光下面,果然有人。 而且还不是一两个人。 光是看影子,最起码有十几个人站作一堆。 李胧叙就站在那些人的对面。他只穿了一件薄薄的毛衣,裤子还是居家的棉裤,鞋子也是拖鞋,一张脸看上去还有些浮肿。 刚睡醒的样子。 刚睡醒就到这里来,明显是被要挟过来的。 “冯一山,你有什么事不能说,要这样子拧着来是吧。”李胧叙一脸狠戾,死死盯着对面的男人。 那个男人从人群里走出来,他穿着那件万年不变的黑色尼绒大衣,头顶着黑帽子,长长的白围巾垂在他的脖子里,他对李胧叙笑了笑,手里的烟头比灯光更亮。 他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粗粗的烟,烟身纯黑,放在李胧叙面前的桌上,说:“要不要来一根烟。” 李胧叙看了一眼那支烟,裂开嘴笑了笑,猛地一脚就把桌子踢掀了。 “冯一山,你无缘无故把我弄到这,总得给个话吧。” 李胧叙这一脚没有惊动看惯交涉场所的二流痞子,却将躲在暗处的鹿佳吓的一懵。 她从没见过这样失态的李胧叙。 鹿佳在后厨的玻璃房里,听不清他们的对话,但是她心里大概猜到了一些现在的情况。可她没有逃跑,她静静地站在没有光亮的地方,看着李胧叙的方向。 或许是因为灯光的原因,他看起来比刚才更加焦虑,十根虎骨紧紧包着拳,一抖一抖的,还有些红。 冯一山抽着烟,眼睛也不瞟有些魔疯的李胧叙,说:“李兄弟,别着急嘛,我把你弄过来总是因为有事对吧。” 李胧叙盯着他,眼神比刚才更加阴鸷了。 冯一山仰头,把烟云吐的老高,忽然笑起来,越笑,声音越大。 最后,整个饭堂都是他的笑声。 “冯一山你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 李胧叙已经被自己的焦虑弄烦了,他越听冯一山笑,心里越是难受,一个箭步冲上去要抓冯一山。 可他抓不住。 冯一山身边跟着那么多人,哪能轻易就让他抓住。 张绍带头冲在最前面,二十来个人蜂拥而上,一层一层的人肉五指山将李胧叙压在旁边的饭桌上。他纵使练过拳击,这会儿也没法反击他们。 冯一山走过来,将烟头上的灰抖了抖,落在李胧叙脸上,他低头看了看李胧叙,笑了一声说:“我在想,之前你和翟豹联手对付我的时候,我就跟小绍说啊,这做人都是恶有恶报,善有善报的,你和翟豹总有一天得给被自己的挖的坑给填了,是不是?” 李胧叙被压制的难受,龇牙咧嘴,扭着身体反抗。 冯一山慢慢地抽烟,现在他看着李胧叙的神情,有些像看着被一群猫压着的老鼠,而他是猫群里最有权威的那一只。他的目光扫过李胧叙,轻蔑而嘲弄,说:“李兄弟,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像什么样子?” 李胧叙看了他一眼,冷笑说:“虎落平阳被犬欺的样子?” 他是老虎,你是狗。 冯一山,你就是一条狗,唐景辉的狗。 冯一山也读过几年书,听得出李胧叙话里的意思,脸色暗了下来。 张绍认不了几个大字,可他跟着冯一山那么久,最会察言观色。冯一山的笑容从嘴角隐下去了,张绍就知道李胧叙这混蛋一开口,绝对没什么好话。 张绍朝周围的人使了使脸色,几个人会意,一齐将李胧叙拉下桌,围在一起打。 往死里打。 李胧叙咬着唇不吭声,鹿佳在另一边看着他们凌乱的拳脚狠狠地砸在*上,敲在骨头上…… 都不用猜,鹿佳也知道李胧叙被打了。 被这个穿尼绒大衣的男人。 鹿佳看向冯一山,他像是在看人耍猴儿,看得很热闹,心里一乐,才让张绍松开李胧叙。 冯一山走了两步,到李胧叙跟前,用脚踹了踹他,笑呵呵说:“你现在就像一只狐狸,狐假虎威被拆穿了,就等着被老虎群的人来扒了你这个狐狸皮。” 周围的人发出一阵嘲笑。 李胧叙被打的满嘴都是血,左边的脸上有一块脚印一样的泥。 他喘着粗气,慢慢地用手擦脸,坐在地上抬头看着冯一山,说:“冯一山,你可别这样说我,你今天你把我弄成这样,让你老板知道了,你怎么跟他交代。” 冯一山转过身,低头看了他一眼。 李胧叙呵呵笑起来,继续说:“记得咱们之前在俱乐部说的,wrc国际联赛排名由我造假内定,现在按照比赛的结果,唐老板一个人赢了十六比一的赔率,整整三千万的美金,都是我给他赢来的……” 李胧叙的话说到一半。 冯一山淡淡地抢下话头,说:“那又怎么样。” 李胧叙抬头看他:“你说怎么样?” “对,我说哪又如何。”冯一山的脸在烟雾中迷迷蒙蒙,李胧叙几乎看不见他现在的神情,就听冯一山说:“我们这帮兄弟给老板赚的钱不计其数,那么多年,还不是在刀口上讨生活。” 说完,冯一山弯下腰,一把抓起李胧叙的衣领,拎到跟前说:“你他妈才给他赚了一笔,少在咱们兄弟面前耀武扬威来讨光!” “你算什么狗东西!”冯一山骂完,松开手,李胧叙的身体马上重重地摔倒地上。 他的骨头很疼。 刚才他没及时防卫,被人掐住了腰肋骨,浑身的力气就跑光了。 李胧叙知道,他现在不能轻易动手。 冯一山站在灯光下面,侧对着所有人,李胧叙的角度只能看见他的半只脸,藏在这异样的光下面,目光狡黠、冷漠。冯一山嘴里叼着烟,也不看别人,盯着窗外某一个点,语气平淡地说:“你知不知道,今天是唐老板让我把你弄来的。” 李胧叙抬起头:“为什么。” 冯一山说:“他让你把你那个小女朋友喊过来。” 李胧叙皱眉说:“你是说鹿佳。” “对啊。”冯一山撵灭了即将烧光的烟头,又换了一根,擦火点上,说:“赶紧的,别浪费大家的时间。” “喊她的理由呢。” 李胧叙撑着自己身体,灯光照着他睁不开眼。可他努力瞪出双目,盯着眼前高大的男人。 冯一山也不藏着掖着,他知道唐景辉既然让他放手做了,说明,现在这个男人的命,远远没有翟豹值钱。 或者说,在唐景辉心里,李胧叙是一颗随便用的卒,而翟豹就是一个车。 卒和车,哪个比较重要? 他一五一十地对李胧叙说:“翟豹已经回来了,老板怕他出卖他串通条子,想让你女朋友来这里坐一会,喝点茶。等中东的石油安全到了,钱货两清,安全离开就行。” Chapter 60: r60: “翟豹已经回来了,老板怕他给条子当线人,想让你女朋友来这里坐一会,喝点茶。等中东的石油安全到了,钱货两清,自然放你回去。” 冯一山说完,窗外一记汽车的低鸣声炸响,仿佛像在回应冯一山的话一样。 所有人,包括站在后厨的鹿佳,朝一扇方方正正的给冻出蜘蛛网一样的冰霜的窗户看过去。 车行的门口,一辆墨绿色的大型集卡车缓缓驶来,车身上用白色的油漆写了“沪东物业”四个字,分别写在两个箱子上面,一个箱子两个字。 车前的四只暖黄色的灯光,破开白色的冰雪,透进这扇窗内。 鹿佳看见车内驾驶座上的人影,心里砰砰砰地乱跳。 互相思念的恋人,不论他们天各一方,终有一天他们一定会相遇的。 现在,鹿佳就知道,他们相遇了。 大型集卡车停在跑到中间的空地上,驾驶员下了车,一个人走过来敲了敲饭堂的门。 冯一山给张绍丢了眼色,张绍会意,跑去开门。 两扇大门一左一右,朝两边打开。 这个男人背着光站在门口,举起双手走进来。大冬天,他只穿了一件黑色夹克衫,一条简单的黑色牛仔裤,难得是他这回没有穿皮鞋,而是一双白色的跑鞋,鞋面很干净。 应该说,这个男人全身上下都十分干净,手里什么东西都没拿。 张绍搜了搜他的身,回头对冯一山说:“山哥,没拿枪。” 冯一山前一秒还在沉默地抽烟,听了张绍的话,高声笑了起来,朝那人走过去拍拍肩膀说:“阿豹,辛苦你了。” 翟豹瞄了冯一山一眼,没有理会他勾肩搭背的举动,把手放下来说:“辉哥呢。” 冯一山:“辉哥这几天生病了,不亲自来验收,让我来看一看,没问题就拿走了。” 不知道翟豹是不在意唐景辉到底会不会来,还是说他已经料到唐景辉根本不会来,有了另一条计策。他现在的脸色很平淡,冯一山看不出他的想法。 翟豹拿对讲机,说了两句外文,那辆集卡车的副驾驶上就下来一个中东人。 或许因为入乡随俗,这个中东人穿着中国鹅绒衣裤,只是头上包着一个明显的头巾。他的手里拎着一个黑色的箱子,走到冯一山面前,说了一串话。 冯一山自然听不懂,皱皱眉看着翟豹。 翟豹说:“他说你可以去验货,没问题就付钱。”翟豹用手指点了点那个中东人手里的箱子,说:“给辉哥一个电话,把密码输上。” 冯一山点头,验货交给下面的人去做。 他带着翟豹往饭堂里面站了站,周围的人散开了一点儿,翟豹就看见坐在中间的李胧叙。 李胧叙恰好抬起头,和翟豹对视上了一秒钟。 匆匆分开。 “怎么回事啊。”翟豹往裤兜里掏烟,掏出来一根,点着了抽在嘴里,鼻子里喷出一缕白色的云。 冯一山的眼睛还盯着外头,说:“你不在,只能让李兄弟帮忙把你们俩的小女朋友请来了。” “什么女朋友。”翟豹嘴巴一动,眼睛斜了一眼冯一山:“你说鹿佳。” “对啊。”冯一山衔着烟说。 翟豹说:“关她什么事。” 冯一山点了点烟头,什么话都还没说,翟豹冷冷地笑起来,说:“不会是辉哥怕我搞小动作,给警察点炮吧。” 冯一山瞥了翟豹一眼,语气高深:“那你有没有呢。” 翟豹笑了笑,他的背靠在那扇冰冻出一张蜘蛛网的窗户上,微微抬着头,长长的大腿一翘,搁在旁边的凳子上,语气轻松地骂道:“你他妈当老子是什么玩意儿啊,就算出卖你冯一山,老子也不能出卖辉哥啊。” 冯一山侧眼看着翟豹桀骜坚强的阔背。不知道是环境问题,还是天气导致,他看起来比此前任何一个时刻,更加的令人感觉肃穆深沉。 冯一山看了翟豹一会,摁灭了手里的烟,狠狠地撵在墙上,笑了一声说:“下次看一看你有没有这个机会好了。” 他说完,转身擦过翟豹,走到李胧叙跟前,踢了踢他的腿说:“赶紧给姓鹿的打电话。” 李胧叙说:“打了也没用,从市中心过来得两小时。” “不论几小时,她来了咱们才能交易。”冯一山呵了一声说:“咱们有一天一夜的时间,伺候得起她。” 李胧叙低着头坐在地上。冯一山站在旁边,只能弯了脖子看他,可是却看不见李胧叙的神情。他故意把脸拧在一边,掩饰着目光里的紧张,手心里冒出了一波密密的汗。 怎么办。 要不要把鹿佳叫来。 李胧叙感觉心里一丝苦楚慢慢化开来。他自己都不能保证能不能活着出去,把鹿佳叫来是想让她陪着自己死么。 你问一问自己,你是真的爱鹿佳么。 你爱她的方式对么。 李胧叙摊开了自己的手掌,他觉得冯一山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说的真不赖。 这不,该有的报应都来了。 可鹿佳是无辜的,她不该被白白卷进来。 冯一山等的不耐烦了,周围的人看见他的脸色一沉,心里立即明白,上前搜李胧叙的身。可他突然将十根手指一根根收起来,握成一个拳朝周围的人打出去。他们一时没料到李胧叙有这一手,所以没防备,好几个人被打懵逼了,趴在地上站不起来。 毕竟是学过拳击的。 李胧叙一拳和翟豹的力道差不多,足够把这里的人都弄扒。 可他之前消耗了过多的体力,这一场可以打下来,下一轮就是瓮中任人宰割的鳖。 张绍他们十多个人还存着许多力气,上来一人一脚就将李胧叙治趴下了。 他的身体一瞬间失去支持,像无脊椎的软体动物,豁然倒地,头顶恰好碰到冯一山的皮鞋尖鞘。 冯一山从头到尾看着,没有着急,嘴角的笑容气定神闲。 他不知道从哪里拎出来一根棍子,想也没想,猛地朝李胧叙脑袋上砸了下去。“砰砰砰”的数声后,水泥地上渐渐蔓出了鲜红的血。 “真他妈的犯贱。”冯一山冷冷地笑,蹲下来亲自翻李胧叙的口袋,从衣兜里拿出手机,对着李胧叙晃了晃:“李兄弟,早知还是得被我们兄弟拿到,何不早点拿出来,还得吃这种苦头。” “你说你贱不贱?” 冯一山说着话,一边点开手机,可李胧叙有设置密码,他把手机推给他:“自己输。”冯一山的目光恶狠狠地戳着李胧叙的脑袋,手上的棍子就抵在上边,说:“你不会想再让自己的脑袋开一次花吧。” 李胧叙被这几棍敲得也有些懵,耳朵听不清楚声音,他缓缓抬起头,头顶冒出来的血渗下来,将他的半只眼睛都涂满了。 可他没有吭声,微微扬了扬脖子,用另一只眼睛盯了一下翟豹。 他看见他站在一片光里,身形高大又强壮。他忽然想到了十多年前的翟彧狮,那时候小狮子的肩膀又瘦又窄,体型干瘦极了,像常年没吃饱饭的孤儿。 他什么时候,变成这个样子了呢? 他变得又高又壮,坚阔的背影如此伟岸。 他成熟了,是一个有深度的男人,也是一个可靠的,足够让鹿佳依靠的男人。 李胧叙看着翟豹想了一会,唇线弯着笑了声,什么话都没说。 可他看翟豹那一眼的意思很明显—— 鹿佳拜托你了。 翟豹看清楚了李胧叙的意思,点了点头。 冯一山觉得他刚才那几棍下手真的太重了,李胧叙被他敲晕了过去。 可是手机的密码怎么办? 这时,翟豹走过来说:“叫人去破解啊,反正验收还要一点时间。” 冯一山想起来什么,问他:“你不是也跟那个女人玩过,有她手机号吧。” 翟豹耸了耸肩,弹了一下烟灰,笑道:“山哥,你们是不是防卫过头了。我跟鹿佳就是玩了几个晚上,玩好了就散。手机号早删了,不信不自己查。” 翟豹把手机给冯一山,一派磊落随便查的神情。 冯一山还真查了。 除了他们兄弟几个,一个女人的都没有。 冯一山把手机还给翟豹,翟豹塞进兜里,一只手插在裤子口袋,另一手捏着烟,站在一角心无旁骛地抽烟。 冯一山撇撇嘴。 即便如此,让鹿佳过来是唐景辉的意思。就算防了这一道槛,石油运不进唐景辉的厂子,还是白搭。 鹿佳这个女人,能派上一路的用场。 至于用完了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如果用完了还留着活口,那是给自己找麻烦。 冯一山把李胧叙的手机给张绍,他开了车出去找人解密码。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所有人都在等,等张绍把手机拿回来,等其他人验收石油。 冯一山偶尔和张绍通话,询问一下进度,偶尔去看一眼验收的情况,回到饭堂就会瞄几下翟豹。可翟豹一副淡定自若的脸色,站在墙角里一根接着一根抽烟,漠不关心这场交易,也漠不关心他会不会真的将鹿佳喊过来的模样。 冯一山一抿嘴,翟豹到底心里在想什么,真他妈懒得管。 或许只有翟豹自己知道,他一根一根接连不断地抽烟,只是为了缓冲心里的紧张。 他塞在裤兜里的手不停地颤抖。 唐景辉把交易的前半部分信息都告诉了他。先来白鹿车队里验货,等钱货两清。他送中东人回国,冯一山带着这批石油去唐景辉的工厂。 唐景辉有几个工厂,翟豹大部分都知道。 珠海有两家,海口有三家。 饵霞山的宋家坪有一家。 都是不同的厂子,不同的工作,唯一相同的地方——它们只不过是给唐景辉做底下交易掩护的工厂。 翟豹可以确定,唐景辉在机关单位有认识的熟人。否则不会每次检查,都放了这些厂家一马。 是谁。 翟豹不知道。 他只负责把消息给老赵,任何判断由老赵自己做抉择。 翟豹原本不紧张,也不害怕。能将唐景辉和他的工厂一窝抓是好事。即便一下子抓不了,甚至赔了他一条命,翟豹觉得自己这条命也值了。 可他没想到,唐景辉看穿他的命脉。 他居然拿鹿佳要挟他。 所以,他怕。 他真的在害怕,害怕的直打颤,止都止不住。 他不能让冯一山看出来,他对鹿佳有那么深的感情,可是又无计可施。 他只能用缓兵计。 还有时间,还有时间的。 不要着急。 翟豹慢慢地深吸气,他在心里告诉自己,千万不要着急。 只要验收赶在张绍回来之间做好,他就能吹着冯一山先把交易完成。 一旦落实了交易,便是确凿的证据。 早就埋伏好的老赵,会带着人冲进来。 届时,一切都会结束。 翟豹的心终于静下来,他仰着脖子看半空中的烟雾,慢慢地笑了。 好像在哪里听到过一句话——人在生命最危险的时刻,脑海中浮现的那个人,一定是你这辈子爱到骨髓的人。 翟豹原本不相信这句话,可现在他信了。 因为透过云雾,他好像就看见鹿佳站在不远处地地方,她的脸蛋干干净净,神情平淡却很温软,专注而深情地看着他,脸上挂着淡笑。 【我想和你在一起,过一辈子】 【因为我爱你】 【不论你带着什么动机接近我,我爱你这件事,是真真的】 世界上,还有这样一个女人在那里等着他回去,回去看她穿婚纱的样子。 所以,翟豹知道,他不会死。 他一定会活着去见她。 Chapter 61: r61: 事情在翟豹预想之内。 张绍的行动果然比验收结果出来的晚。 团队的人告诉冯一山,验收结果是优秀。这是一批质量极好的石油,可以出口到欧美。 翟豹说:“不论怎么样先跟辉哥报告一声比较重要,其他的事晚点再说。” 冯一山觉得翟豹的话也有理,没有等张绍回来,立即给唐景辉拨了视频电话。 一分钟都不到,唐景辉就接受了视频,一张带着金丝框眼镜,斯斯文文的国字脸出现在方方正正的盒子里。 冯一山在对唐景辉说话的时候,会拿下帽子,眼睑微微往下垂,恭敬地说:“辉哥。” 唐景辉在手机框里迟钝地点头。 大概是车行地处偏远,信号收到干扰,通讯延迟了。 冯一山说:“辉哥,验过货了,没问题。” 唐景辉没问关于石油的事情,说:“你来的时候有查过附近没有。” 冯一山:“查过了,是小绍带人在周围查的,没有条子的人。” 唐景辉:“周围都有一些什么。” 冯一山想了想,说:“周围只有一些稻田,几户农家,其中一家人做农家乐的饭馆,再远一点是一个温泉民宿。” 唐景辉:“只有这些人?都长什么样。” 冯一山回答说:“对,就这些人,没有别的人了。都是普通老百姓,不像穿便衣的条子。一口家乡话,连普通话都讲不好。” …… 翟豹静静地在旁边观察两人对话。 视频里的唐景辉穿着一件黑色的中山装,领子前的一粒扣子没有扣好,头发刚剪过,额头上还有碎发。说明他刚从美容店里出来,但是没有回到家里。 翟豹认识唐景辉家的装潢,现在他的背景明显是一个茶馆,或者中餐饭店,木板偏棕色。 他或许坐在包房里,因为翟豹在这里听见唐景辉那边的环境很安静。 翟豹换了一只手抽烟,右手塞在裤兜里。 他的神情如此淡定。 可他的裤兜里,除了他的手,还有一个手机。 是一个很特殊定制的手机,键盘上的字母微微凸起,不需要看也能发短信。 翟豹微微侧着头,看了一眼周围的人,又把脖子歪向窗外。 饭堂里有二十五个人。 在集卡车上看护石油的有五个人。 张绍已经开车出去了,另一个是嘉里派过来的中东人。 至于唐景辉,大概在周围有美容店的比较安静的茶馆或是饭馆…… 短信编辑完成。 发送。 再删除。 刚做完这些事,冯一山扭头喊道:“阿豹,辉哥和你说话。” 塞在裤兜的右手一抖。 不要着急。 不要害怕。 他们不会看出来的。 翟豹你要镇定点。 翟豹的眼睛缓缓地离开玻璃窗,头慢慢转回来,看了冯一山一眼,他正对着他招呼。 将烟丢在爬满灰的水泥地上,用脚撵了撵。 翟豹说:“来了。” 说完,将右手从裤兜里拿出来,轻轻地放在两侧,很自然地走到视频面前。 翟豹看了一眼里面的唐景辉,说:“辉哥。” 唐景辉轻轻地嗯了一声,几乎不可闻。 翟豹觉得或许是因为视频对视的缘故,他根本看不清视频里的人的表情。唐景辉看起来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让翟豹感觉心生敬畏。他的金丝眼镜框偶尔会闪一下,和他的目光相互辉映,给人一种极其聪明、精明的感觉。 他插在兜里的双手在发抖,大脑一片空白,他觉得现在整个人都好像被那副玻璃片后的眼看穿了。 “阿豹——”冯一山在翟豹的旁边一吼。 翟豹回过神说:“啊?” “想什么呢,辉哥问你话呢。” 翟豹的目光转回来,看着唐景辉,语气沉下来,说:“我饿了,在想晚上吃什么。” 周围听见翟豹说的话的人,都纷纷笑了一声。 视频里的唐景辉也笑了笑,拿着一块白布擦了擦他的眼镜。因为常年戴眼镜,唐景辉的眼球有些凸出,现在看着翟豹就像像瞪着他的样子,可嘴角笑着,说:“这趟辛苦你了,等你把人送回去,来我这里吃火锅。” “一山你也来。” 冯一山立马笑了笑:“辉哥亲自弄的火锅,我一定去。” 其实,唐景辉只不过找翟豹问一些交易的问题,并没有提到别的事情。翟豹知道是他自己多想了。 这不是他第一次给老赵透露消息。 只是前几回都是小道消息,破坏了几桩不痛不痒的生意,唐景辉没放在心上。翟豹认为,唐景辉只当是警察捕风捉影得到了点情报,过来探一探,所以并没有追究。 但是这一回不同。 这是他豁出去的一把,是唐景辉下注最多的一把,同样也是能不能将这个贼窝一网打尽的唯一一次机会。 只有,一次机会。 翟豹输不起。 他要慢慢地等。 等交易完成。 冯一山终于提到了付款的事情。唐景辉没说话,他坐在椅子上慢慢思考。 唐景辉的手边放着一壶茶,翟豹听见视频里有敲门声,响了两下后,一个女服务员穿着一件黑色的旗袍,手里托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有一壶新沏的茶。女服务员慢慢走进来,给唐景辉换了一壶新茶。 翟豹的眼尖。 女服务员的旗袍右上,心脏的位置绣了两个字。 【文绣】 【文绣茶坊】还是【文绣x馆】 翟豹不知道这个叫文绣的是什么地方,老样子编辑了一条短信。 刚发出去,唐景辉说话了,他问冯一山:“姓鹿的女人来了没有。” 冯一山说:“还没。” 他的额头冒出了汗,没等唐景辉问,他主动将李胧叙的事情说了出来。 唐景辉静静听了一会,最后总结:“人到,才能付钱。” 翟豹的心重重地一沉。 他转身拿起烟,放在嘴里猛地一抽。 一嘴的苦味。 怎么办。 如果鹿佳被带到这里来,只会让情况更加糟糕。到时候,他除了拿命出来拼,把鹿佳劫走,没有别的办法。 翟豹太了解唐景辉做事的风格。 鹿佳活着来,用完了,不可能再活着回去。 只有死。 翟豹狠狠咬了咬牙,脑中分析着一切可能阻止他们把鹿佳弄过来的办法,一边现将现在的情况传给老赵——如果老赵能提前将鹿佳给拦下来,冯一山联系不到,唐景辉也没辙。 今天已经提了货,他必须给钱。 顶多等到太阳落山之前,交易一定会完成。 只要不牵扯到鹿佳。 翟豹心里默默想。 或许老天爷是不公平的。 他总是把天生光芒的人前路,扫得干干净净,却在生来崎岖的人的道路上放了一颗又一颗石子。他总是给无情的人之间牵线,却又给有情人的面前设满了障碍。 就在这个时候,张绍拿着李胧叙破解好的手机,回来了。 冯一山当场找到了鹿佳的电话,拨了过去。 翟豹心中着急,但他想到鹿佳即便过来也需要两个小时。两小时内,老赵如果能将鹿佳拦下来…… 电话铃声响了起来。 翟豹猛地一愣。 所有的人都一愣,面面相觑。 冯一山慢慢地锁紧了眉头,抬头张望了一下四周:“谁的电话?” 所有人都摇头。 这一场交易,除了冯一山,没有人被允许拿手机。 张绍急急忙忙将冯一山给他的备用手机拿出来,慌张地说:“山哥山哥!你给我的手机没有电话,我一回来就关了,不是我的!不是我的!” “操!”冯一山的眼神狠戾里透着冷光,看了看四周,厉声一吼:“到底是谁的手机,别让老子一个个搜!” 张绍的眼珠一转,对冯一山说:“山哥,会不会还有别人。” 冯一山的目光一亮,指了指两人:“去找!” 那两个人刚准备搜寻,后厨的玻璃门窗后面便走出一个人。 嗓音很轻,又细又柔。 “不用找了,是我的手机。” 一个女人。 是鹿佳。 谁也没想到,包括翟豹也没想到。 他前脚刚开车从公园离开,鹿佳后脚便找到车队来。 翟豹打量这个穿着白婚纱的女人,小脸蛋白嫩干净,神情平淡如水。处在这样危险的环境,可她好像一点也不害怕,她比他还镇定。 即便很细微,翟豹看得出,鹿佳正对着他笑。 她的笑如此柔和,如此温暖,糅杂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在里面。 鹿佳知道,这是一种久别重逢的感情。 她刚才在公园里没有看错。 他不再是梦里的幻觉,也不是她眼花看见的一个泡影,他此刻是真真实实地站在她面前,一个立体的,有血有肉,会和她深深相望的人。 风轻了,四周无声,眸光泪水亦迢迢。 世间儿女,都是有情的。 鹿佳看着他,心想,为什么就是这样一个男人,把她彻底给拴住了呢。 和翟豹一个多月的离别,鹿佳感觉比之前的一年还要煎熬,她对他的思念也苦苦煎熬了一个月。 如果不是现在的情况特殊,鹿佳很想现在上去给他一个深深又缠绵的拥抱,告诉他,她很想他。 冯一山不是一个不识趣的人。 可他现在有工作。 他利落地把身体挡在鹿佳和翟豹中间,隔断他们之间对视的目光,看着鹿佳说:“鹿小姐,知不知道有一句话。” 鹿佳看了冯一山一眼,说:“什么。” 冯一山笑眯眯说:“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鹿佳心知这句话的意思,她没回答。 冯一山从背后拿出一支枪,丢给张绍,烟头指了指鹿佳说:“你看着她。” 张绍一乐,歪着嘴,上了枪膛,枪头对准鹿佳的后脑勺,说:“鹿小姐,别乱动啊。” 他的眼睛贼溜溜盯着鹿佳身上的婚纱,啧啧了两声说:“鹿小姐今天嫁人啊,怎么穿这么少,小心走光了被哥哥看见啊。哥哥春心一动,不小心擦枪走火,小美人的小命儿可就没了。” “哈哈哈哈哈哈——” 张绍说了一句玩笑,周围的人一起猥亵地笑起来。 翟豹死死地盯着张绍。 盯着张绍手里的那把枪。 那把枪,正对着鹿佳的后脑。 翟豹的眼睛再一次红了起来。 这一回,是急得发红了。 越不想什么,越是来什么。 翟豹整个人都处于懵了的状态。现在任何一丝一毫的风吹草动,都会让他紧张得草木皆兵。 他害怕得不敢去看,可双眼偏无法闭上,目光紧紧贴着鹿佳,贴着她身后的那把枪。 那把枪是魔鬼,只要一下,就一下,翟豹知道,鹿佳就完了。 鹿佳是他的命。 她死了,那他也活不下去了。 冯一山又给唐景辉拨了视频的电话,告诉他鹿佳到了。唐景辉依然十分谨慎,让所有人在周围探了一遍,确定车行已经没有人了,终于决定交易。 然而真的没有人么。 翟豹不知道警察怎么当卧底,怎么在四周布局埋伏。 但他知道,老赵一定已经准备好了。 中东人将电脑提了过来,打开,进入一个网银的网页。 输入密码。 交易终于完成。 所有人等这一刻,终于松了一口气。 翟豹也在等,可他等的并不轻松。在他等的过程里,张绍手里的那把枪,枪口依然对准着鹿佳的后脑。 等。 他等得几乎要把后槽牙给咬碎了。 老赵在他回来的时候,对他说过,不到万不得已的最后一刻,让他不要轻举妄动。 可翟豹觉得,现在就是他和鹿佳的最后一刻。 “砰!——砰!——砰!——” 三声枪响。 冯一山、张绍、在场所有的人措手不及地一惊,纷纷抱着头趴下来。 冯一山对这种情况并不陌生,只是吓了一跳,很快回过神来的时候,却看见张绍捂着左右,脸部因为疼痛而狰狞在一起。 他的左腿全是血。 翟豹站在他旁边,手里举着他那把抢,另一手拉着鹿佳。 三声枪响—— 一枪打在张绍身上。 一枪擦过冯一山的耳朵,打在后面的玻璃窗上。 最后一枪,在天花板上。 冯一山不可置信地摸了摸渗出血的耳朵,抬头震惊地望着翟豹。 翟豹的脸颊因为紧张,肉堆在颧骨,一颤一颤地抖。 “冯一山,记得我刚才说的么。就算老子出卖你冯一山,也不会出卖唐景辉。” 冯一山这辈子做的坏事很多。 多到他自己都数不过来。 走私、贩毒、设计陷害什么样的没做过,其中也出过几个小叛徒,被他捉到后砍了双手或者双脚泄愤。 可那么多次的出卖,冯一山在心里觉得,远远没有翟豹给他当头棒喝这一次,来的让他愤怒。 冯一山涨红了一双眼,耳边的血顺着脖子上跳动的青筋留下来,令他看起来有些像一只索命的厉鬼。 追着翟豹和鹿佳来的厉鬼。 他暴怒一吼:“翟豹,你他妈的就是一个没心没肺的白眼狼!” “老子今天一枪崩了你和你的小朋友,你们去黄泉做一对鸳鸯吧——”冯一山说完,用了他带来的第二把抢上了枪膛…… 枪林弹雨,人影交错,笛声四起。 鹿佳只在电影里看过这样的场景,真正遇到了,她一时间没办法做出任何反应。她听见冯一山的那把枪好像打中了什么,她刚刚闻到一股血腥味,来不及细想,翟豹将她往门外一推,吼道:“你跑啊!——” 翟豹让她跑,她就真的拔起双腿往外冲。 鹿佳不曾亲身经历过这种场面,她不知道她现在算不算得上是害怕,她双腿软到发麻,却还是不停地往外跑。 她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心房不断地抽筋,手指甲紧张得掐进皮肉里,可是很奇怪,鹿佳都不觉得痛。 她现在唯一想的就是——跑。 但是,要和翟豹一起跑。 鹿佳跑到车库里,撬开车门,打开车前盖,拿了两根电线打火,发动引擎。 车子发动。 鹿佳坐上车,踩了油门,四个轮胎在满是灰的地面拉出四条长线,朝饭堂的大门一直延伸。 “翟豹!上车——” 鹿佳将车门打开,车在饭堂的门口前原地打转,四只轮子不停地滚。 翟豹回头看了鹿佳一眼,将最后几发子弹连续喂了门口冲出来的人,丢了□□,跳上鹿佳的车。 “我来。” 冯一山看见鹿佳和翟豹跑了,他正持枪准备追击的时候,一发来福士的子弹,从远程射击,破窗而入,直接爆了他的太阳穴。 一穿而过。 “所有的人,不想死的都趴下!——现在怀疑你们走私不明来路的石油,做非法交易——在场的人一个接着一个抱着头走出去!——妈的,那边那个人站住,你两条腿再跑一次试一试!——” 突击队冲了进来。 老赵跟在后面,却没找到翟豹和鹿佳。 他问了问小警察,小警察说:“冲进来的时候没有看见啊。” 老赵脸色一沉。 小警察问:“是不是溜了两个同伙啊。” “不是。” “要不要追。” 老赵看了一眼天边的一轮月亮。 雪慢慢落下,月亮把夜,照的愈发澄明,干净。 小警察等着队长发话,好去捉人。可老赵看着月亮,抽着烟摇头。 他说:“算了。” 小警察说:“为什么。” 老赵说:“因为我信他。” 他是一个有情义的男子汉,也是一个讲义气的男人,他会保护他的女人,也会履行他的职责。 所以,我相信他,他一定会回来。 第51章 大结局 r62: 他们去了附近的温泉民宿。 因为翟豹的右腿中了枪子儿,需要做一个应急处理。 民宿的老板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妇人,眼角有痣,穿着一条连身的灰色棉裙。她看了一眼鹿佳,又看她旁边右腿挂彩的男人,什么都没有问,脸上也没有惊慌的神色,她好像遇到过许多差不多的客人,替他们开了一间房,还备了药箱。 鹿佳替翟豹的右腿包扎完后,去民宿后面的温泉打了一盆水。 拿回来,给翟豹擦身体。 她将他身上的衣物除尽。他未着寸缕,就着窗外的月光映射进来的一片白光,翟豹那身黑漆漆的酮体上好像涂了一层雪亮的霜。 鹿佳拿了一条新毛巾,在温泉水里泡开,拧干,折叠了两下,覆着这具苍夷遍布的酮体,轻轻擦拭。 翟豹已经无力抵抗。 鹿佳看见他背后的几条又长又深刀伤,心狠狠揪了一下。 这是翟豹在中东,帮助刘同压制嘉里一伙中东人□□的时候留下的。 今天跟上一起在车上的中东人,是刘同的警察同事。 他们花了一年多的时间,才将两吨石油分成十三份,用十三种不同的借口,不同的途径和方法,分批运进国内。 怪不得,那三天时间,不论她怎么说,他都不肯让她将最后那件衬衫拿下来。 鹿佳的目光在他的后背上慢慢移动。翟豹偶尔侧头看她,她的眼神温柔又虔诚,仿佛这具狼狈的身躯,是她的神明和上帝。她诚惶诚恐地膜拜,带着一颗敬畏的心在触摸他的身体,动作细腻轻柔,目光专注深邃。 翟豹拉了拉鹿佳的手,说:“你生我气么。” “没有。”鹿佳淡淡回答,毛巾缓缓擦拭他身上的每一处,到了右腿,鹿佳说:“你忍一忍。” 热毛巾盖在膝盖的附近。 翟豹闷闷地低哼了一声。 鹿佳擦拭完,褪去自己衣服,光溜溜地躺在他的身上。 翟豹的两条腿在微微颤抖。 和上一次有些不同,现在他的身体不暖,甚至还有些苍凉。 鹿佳感觉手里的肌肉摸起来,像摸着坚冷的石头,毫无温暖,缺乏诱人入深的媚骨,显得坚如磐石。 可那又怎样。 他依旧如此动人。 鹿佳侧耳贴在翟豹的胸口,从这里能直接听见他的心跳声—— 蓬勃、有力、坚强、像一面被敲击的铜鼓。她越敲,他的反应就越大,她越使劲,他的声音就越响。 两颗心,一上一下交替。 跳动不已。 “你为什么不直接去医院。” 鹿佳抱紧了翟豹的脖颈,嘴唇贴着他的耳侧,轻声呢喃。 “为什么要来这里。” 翟豹动了动干裂的唇。他的手一上劲,把鹿佳往上提了提,“因为我还想跟你在呆一晚上。” 四目相对,唇齿相依。 他和她隔着一缕清风,望进对方的眼瞳里,闻着彼此的气息。 他们进行着情侣之间最亲密的对话。 “因为我知道,如果就这样回去,我很难再见到你了。”他说着,眼睛都湿润了。 声音是最直接能反映人情感的一种表现方式。 现在,鹿佳就听出翟豹的声音低沉得不能再低,从心底开出一朵花来。 这辈子,总会有一个人爱你,爱得情深似海。 而你恰好也在他爱着你的时候,像他爱你一样的爱他。 鹿佳轻轻把手盖住他的眼睛,不忍心在看一个男人在眼前软弱无助的样子,说:“可你的腿怎么办。” 她说着,一边的手抚摸着他的右腿。 她趴在他身上,都不敢压倒他的受伤的地方。 “你是一个赛车手,你的腿如果治不好——”鹿佳咬住牙,没继续说下去。 她想起刚才坐在副驾驶上的情景。 鹿佳一直都知道,翟豹的车技很好。可是好到什么程度,她今天亲身体验了一把终于心悦诚服。 翟豹的车技,可以与国际一流车手相提并论。 当时,翟豹一握上方向盘,整个人都变得灵气十足。 或许这是赛车手与神俱来的一种凝聚力,车对于他们来说,并不是一个工具,而是成为了他们身体的一部分。 他们可以灵活的操纵这一部分的身体,将它的潜能发挥到极致。 鹿佳的车技不差,却没办法在高速的情况下掌握车身的平衡——过弯、漂移、逆甩……这些需要极好掌控力的微妙功夫,鹿佳差了一点火候。 翟豹却不一样。 他能将这辆十年前的路虎发挥出极限,又能很好掌握车身的平衡。 他的过弯没有减速,车和人也没有被甩出去。 同样对车的零件有极高极丰沛的知识量,翟豹就能在开车几分钟之内把握住整辆车的发动机、轮胎、离合器……根据气缸和味道,他还能知道这辆车今天的气缸里是几号柴油。 这些都是鹿佳做不到的。 应该说世界上只有顶级的赛车手才能做到。 翟豹就是这样一个顶级的赛车手。鹿佳敢用身家性命来做赌注,这个男人将来必会在国际联赛中,取得一席之地。 所以,不仅仅是翟豹的腿,他身上的每一处都十分珍贵。 “一定能治好。” 翟豹感觉得出鹿佳的担忧,他拉开眼睛上的手,张眼就看见一个女人为他哭泣的脸。 翟豹愣了一瞬,忽然有些开心。 他一直以为,他和鹿佳之间,他是追逐的一方,鹿佳总是逃走的一方。他在鹿佳面前会先投降,会先为她哭泣,为她心动。 而鹿佳总是被动的那个。 可他现在知道,并不是这样的。 他们之间是对等的。 鹿佳也会追着他跑,也会为他动情,为他动心,为他哭泣流泪。 翟豹,他在心里瞧瞧告诉自己——你此生不仅没做什么伟大的事情,更做了许多不着道的坏事,可你此生没白瞎。因为眼前这个你爱了十多年的女人,她今天用行动告诉你—— 你成功了。 她同样深深爱着你。 “就算治不好也没关系。”他用一种此生无所求的口吻,轻声说道。 “不行。”鹿佳摇摇头,看着他,“无论如何,腿一定要治好。” 鹿佳捧着他的脑袋,神色坚定。 “你答应我。” “鹿佳。”翟豹喊她,轻柔细腻,看着她的目光好像有很多话想说,有很多感情压在心里还没表达。可最终,他提起左腿,一个翻身,将鹿佳压制在下面,用身体和本能去和她交流和她对话。 鹿佳被他突然的袭击震惊了一会,没过片刻,就被他带给她的快乐淹没了。 他的腿受伤,害鹿佳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做被掠夺的那一方,就怕触及受伤的右腿。 可鹿佳甘心被他支配,被他随心所欲的摆弄、纠缠。 如果,女人的绕指柔是一条蛇,男人的百炼钢是一棵树,今天他们两人颠倒了角色。他由树变成了蛇,没有底线的缠绕她,索取她的一切。 凉月朦胧,意识支离破碎。 她偶尔清醒的时候,问他:“只有一条腿,真的不要紧么。” 他笑着很邪气,说:“老子有三条腿。” 然后,换她一阵清爽的笑声。 翟豹亲吻她的全身,声音注进她的脑海。 “鹿佳,你要相信,腿没有你重要。” “在这世上,一切都没有你重要。” 一夜不眠。 他们仿佛把这一夜当做最后相聚的时光,将这一场爱的盛宴办得辉煌炽烈。 然后,在天明之际,他们有各自的责任需要完成。 宏时、十一等俱乐部的所有人,都陪着翟豹在医院做了手术。医生说子弹取出了,可是伤到了软骨。翟豹上一次出车祸的手还没有完全好,这一次又伤了腿,最好出国治疗,否则别当赛车手了。 翟豹在选择之际,接到了中东来的一通电话。 是刘同打给他的。 “需要你出庭作证。” 翟豹说:“我不是同犯么。” “可以专做污点证人。”刘同说:“但是你要听我们给的话去说,不然唐景辉律师会给你下套儿!” “什么时候。” “后天开庭。” “我腿伤着呢。” “什么腿啊。” 翟豹把实情都说了。 刘同想了想,说:“你先出庭作证,把唐景辉的罪给定下来。事后我可以安排你出国,你愿不愿意去。” 你愿不愿意去。 【你的腿一定要治好】 【答应我】 他的头垂得很低,声音更加轻了。 “……好。” 两天后。 石油案是大案,提前先审。除了已经被当场击毙的冯一山,所有人都出庭了。老赵说翟豹是他的线人,所以,他只需要留在医院监查。 唐景辉的罪行比较难定,定下来也不会是终生□□,除非有更多犯罪的证据。 那天,鹿佳回到家,拿出一个硬盘,来到了警所。 老赵和几个警察日夜审唐景辉,可他嘴皮子很牢,什么话都让律师来说,让老赵十分头疼。 老赵认识鹿佳,看见她的时候,有些意外。 鹿佳把硬盘给他,说:“唐景辉公司的交易记录,有很多恐怕是犯法的。” 老赵说:“怎么在你这儿。” “翟豹托我给你的。”鹿佳说,“他在唐景辉公司里卧底收集了十年的资料。” 老赵笑了一声说:“滑头鬼,现在才拿来。” 才不是。 他只是不想我陪他去医院,看见他脆弱的样子,所以把我支走罢了。鹿佳在心里想。她抿了抿嘴,对老赵说:“……请问。” 老赵看她一眼。 鹿佳看起来有些担忧,她说:“翟豹他会不会坐牢。” 老赵神秘兮兮地笑了笑,“这个么。” 他的表情很严肃,看得鹿佳心里一沉,唇线更冷硬。 老赵一看鹿佳紧张的模样,忍不住大笑出声,说:“放心,这小子干了一票为民请命的好事,老天不会亏待他的。” “何况,他有一身的才能和本事,将来一定有出息!” 鹿佳听完老赵的话,心里松了一口气,脸上的表情也缓和了。 她微笑,说:“这点,我也相信。” 唐景辉被定罪之后,翟豹的监查也结束了。刘同为他介绍了一个国外比较有名的医生,治疗他的腿。 地方,恰好是比较著名的德国世锦赛地点,科隆。 俱乐部的人都来机场送翟豹。 同去的还有鹿佳,和舒雅。 他们和翟豹说了几句保重或是告别的话,就识趣地离开了。 只留他们两个人。 其实想一想,这不是他第一次要走。可却是第一次,有理有据,让她知道一切的走。 翟豹的腿还绑着石膏,只能坐在轮椅上看鹿佳。 他轻轻碰了碰她的手,拉到眼前又反反复复仔细看了一遍。 才抬起头。 “鹿佳,我也不一定非要出国治。”翟豹说:“国内的也不差。” 鹿佳点头说:“我知道。” “那么——” “但是那边恰好是适合赛车手发展的国家。”她先一步说:“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国内有几个赛车手能得到这种机会。” 因为,刘同给他介绍的不只是医生。 还有德国的车队。 车队的创始人,有一个闻名天下的姓氏—— 舒马赫。 鹿佳看着他,说:“翟豹,你的舞台就是赛车场,你必须回去。” 翟豹和她对视,他看见鹿佳笑容真的很轻松,轻松又真诚。 “然后,你要拿着第一名的奖杯,回到我面前。” 即便在他半残废的状态下,她依然对他充满了信心。 翟豹慢慢地咧嘴笑,扶住轮椅的扶手,左脚用力撑起来。 鹿佳感觉到腰间多了一双手,将她揉进一个温暖有力的胸膛。 他的声音就在耳畔,强势,却深情。 “在家等我。” 翟豹是一个人去德国的。 宏时、大勇和十一他们几个人打算晚一点再跟去,因为温晓彤刚生了个儿子,宏时走不开。 翟豹走后,他们就分道扬镳了。 鹿佳在机场,看着那架银白色的飞机起飞,机翼在天上划出一道白云,一直到她再也无法看见那架飞机为止。 舒雅说:“这样好么。” 鹿佳看了看她隆起来的小肚子,说:“什么?” “你就这样放这一条大鱼走了。”舒雅觉得可惜,说:“万一他给你找了个新妞回来呢。” 鹿佳望了一眼蓝天。 不知道什么时候,鹿城的冬天已经过去了。等大家回过神,春暖花开。 燕子从北方往这里飞回来。 机场内能看见太阳升得很高,光芒万丈,碧海粼粼。来往的人,兴高采烈,小孩儿的手里拿着棉花糖,唱着儿歌从里面奔出去,融进一片和煦的金光里。 鹿佳看着这一片景象,笑容张大,露出了白牙。 她说:“不会的。” 她真的很自信。 “他不会再找别人了,也不会不回来。” “因为他知道,不论他在哪里,我一直都在家里,等着他回来。” 人世间的感情有千百万中,我于数以千万计的人流中与你相遇,并且相爱,缘分已然并非一般。鹿佳知道现在她所要做的,就是相信并期待,她的心上人,会以雄鹰之姿,踏金日祥云,赶来和她共度此生。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