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在途》 第一章 月华如水(1) “清净自然真境界,心无挂碍最自在。” 短短十四字,道尽仙佛无上至理,说来容易,做起来难。 清净自然,修仙的大道,心无挂碍,成佛的正途。 说出这句真言的,乃是一位中年道士,修长的身躯穿着一身光鲜的道袍,瘦长的马脸下留着一缕掌余长的胡须,红润的面庞没有丝毫清修之人的菜色,那瘦脸上高高突起的颧骨略显红通,在烛火中看上去,确有些仙风道骨,神仙姿态。 “道长果然是神仙人物!”一位身着锦丝袍,矮胖圆润的男子闻言大赞,连连吩咐侍女为道士添酒,谄媚拜托道:“今夜还请道长施展仙法,除去在我府上作祟的妖怪!” “举手之劳,大可放心。”中年道士举起酒杯,淡定点头道。 看着中年道士的从容,又看那矮胖男子崇拜的神色,若是烛火再亮些,便能看见,坐在道士身旁的少年道童张小米一脸的鄙夷。 张小米月前刚满十六,跟随吴正经吴道长已经快三年了。 年方一十时,张小米父母便双双过世,孤苦无依,老家有一位开客店的刘东家,娶妻多年却迟迟没有子嗣,乡保劝他做好心,积阴德,他便收留了张小米。 不过也活该那刘东家无子嗣,因为他的好心,不过是为了多一个免费童工罢了。平日里对张小米呼呼喝喝,甚至打骂,张小米就如此饥一顿饱一顿的过了三年。后来刘东家又嫌养他费米,将他赶出了家门。 在街头流浪时张小米遇见了道士吴正经,吴道长称与之有缘,便收他做了徒弟,适时人们慕道羡仙,道士居士遍地,张小米自从跟了吴道长,才算有了饱饭吃。 吴正经,吴道长,孑然一身,四处漂泊,身无长物。噢,不,如果说长物,此刻张小米身后放着的那幡招牌布帘举起来倒是挺长,别看那布帘此刻写着“净宅捉妖”,如果把它翻过来挂上,则写着的是“仙人指路”,那布招牌下沿褡裢里沉淀淀坠着的,不是小石子,却是吴道长的最爱,银子。 张小米实在想不出吴正经的淡定究竟基于什么,他的本事,少年是一清二楚。 做“仙人指路”营生,靠的是布袋中装着的那本《麻衣相书》,这本烂书,少年这三年闲来无事,已经看得会背,反倒是吴道长给人看相是却是随口胡诌全不照书,按照书中所载明明是一钱薄命无子送终的命格,但只要此人衣着富贵,到了吴道长嘴里就成了福大命大子孙满堂的好命。 至于“净宅捉妖”,靠的则是另一本《上清符箓》,这本破书,也不知吴正经从何处得来,破旧不说,居然还是本手抄本,满书的鬼画符,即便说这符箓真能捉妖,按道理也该是有法力之人念咒描画才成,但吴正经却美其名曰教徒弟,自己从来不画,只让张小米自己在黄纸上照书描画,连画符用的朱砂鸡血之类,也是少年自己寻来的便宜货。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吴正经抹了抹嘴上的油,打了个饱嗝道:“黄员外,净宅捉妖本是修道之人分内事,不过贫道云游四方,需要盘查用度……” 黄员外是个生意人,镇上开的几间米铺都是他的,此刻闻弦音便已知雅意,忙奉上一碟白银。 吴正经眼前一亮,虽未过手,心中已称出银子该有十余两,略略施礼,就老实不客气收入囊中。 黄员外看吴正经收银子的速度比自己还快,不免有些惊讶。吴正经一捻胡须,咳了一声,道:“黄员外,贫道看你这府上一团祥和之气,不似有妖秽作祟,想来定是你平日生意上多有亏心之时,损了阴德,妖由心生,贫道这里有两道法力无边的静心符,一道随身,一道置于枕下,便可无事。” 看着手上十两白银买来的两张鬼画符,黄员外一脸错愕。又见吴正经拍拍屁股,吩咐少年收拾告辞,方才回过神来,连忙拉住吴正经宽大的道袍,苦着脸道:“道长留步,我府上真是有妖怪,可不是什么心生妖魔。” 吴正经见这十两银子不是这么好挣,叹了口气,一脸吃亏般在怀中摸了一阵,摸出身上最后一道符纸道:“贫道一生捉妖无数,有没有妖怪本道还看不出来吗,唉,黄员外,相见即是有缘,喏,贫道这还有一道财神符,端是厉害,一般人我不给他,你将此符贴在账房钱箱上,包你财源广进。” “不不。”黄员外一手捏着财神符,另一手仍死死扯住吴正经,哭丧着脸哭声道:“道长你要信我啊,我府上每到十五晚上便有妖怪作祟,不但阴风阵阵,就连这堂中的桌椅都会自己动起来,都快一年了,搅得……”正说着,屋内烛影突然抖动起来,光影交错,黄员外脸色一白身体一僵,刺啦一响,立马放开吴道长的道袍,惊叫一声“来了~!”一家老小,顿时跑得不见踪影。 “晦气!”吴正经看着被黄员外扯破的袖子,心疼补袖子要费的银钱,骂了一声,正要离去,忽然感到堂中阴风阵阵,堂中的桌椅果然咔咔作响,微微颤动起来。 “咦?”吴正经心头一颤,双眼四处巡视,忽见堂中左边屋角上方处一股黑气正在形成,顿时额头冒汗,心中一算,此夜正是十五,难不成真有妖怪?急忙唤道:“小米,快走!” 吴正经拉着少年,便要遁逃出门,方才想起那宝贝招牌还落在堂中,又急急回身去拿,才向门外奔去,那团黑气已瞬间挡在二人面前,一股大风,将他们吹得飞起,砸向堂中桌椅。 吴正经背上一吃痛,口中骂了声,想到今夜被那黄员外设个饭局摆了一道,心中更是将他全家上下都咒了一遍,手急往怀中摸了一阵,醒起最后一道符刚才给了黄员外,慌忙叫道:“小米!拿符来!” “什么符!?”张小米随着吴正经捉妖多年,都是招摇撞骗,这还是第一次真正碰上妖怪,此刻眼前这团黑风若有实质,却又看不清是什么东西,饶是他胆大,也吓得差点尿裤子,一时间没了主意。 “妈呀!”一阵阴风卷起一张椅子,向吴正经砸了过来,吴正经急忙闪躲,堪堪避过,急急叫道:“随便!” 张小米从布袋中抓了一把符纸,捏成一团,扔了过去,吴正经取过一张符纸,将食指放在口中,狠心一咬,迅速在符纸上画了几下,口中念了一咒,暴喝道:“敕!”。 呼的一声,符纸打在黑气之上,绽出几缕青光,有如锁链一般,将那团黑气紧紧锁住。 那团黑气被锁,发出阵阵鬼哭般的声响,拼命挣扎着摆脱青光的束缚,堂中烛火猛摇,桌椅抖动得更加厉害,吴正经用出血的手指在另一只手掌上画了几下,结了个手印,凌空打出,那几缕青光顿时收紧,那团黑气顿时青光暴闪,随着一声凄厉尖啸,堂中烛火停止了抖动,乱作一团的桌椅也静了下来。 张小米回过神来,赫然发现原来那团黑风处,一只大乌鸦此刻蹲在地上有如睡着,一张符纸贴在它身上,饶是他熟读《上清符箓》,那符上所画他却不认得。 “擦!”吴正经手指出血,身上也摔得多处疼痛,一身亮丽光鲜的道袍此刻也沾了不少饭粒菜汤,脸上还粘了一片菜叶,怒骂道:“人都死哪去了,妖怪已经被本大仙除了!” 正在内堂屋内闭门发抖的黄员外一家人,听吴道长大骂,又侧耳听那屋外确实没有了动静,方才派出黄员外做代表,颤颤的出屋一看究竟。 待见堂中凌乱破碎的桌椅,又见地上贴着道符的乌鸦,确认妖怪被捉,黄员外一家才如释重负,黄员外本人更是喜出望外,对吴正经大加赞美,恨不得将世间找的到的高帽都给他戴上。 此刻的吴正经已没有那仙人的气韵,一身邋遢的他一脸怒色,不悦道:“行了行了,别拍马屁了!收了你的钱替你捉了妖,你我两清了,刚才贫道给你的三张符你且还来。” 黄员外见他一道符纸就捉了妖,看来这符的威力的确不同凡响,难得宝符到手哪里还肯还回,两人几番商人嘴脸,一刻讨价还价,终于以静心符一道十两财神符五十两成交了。 盯着蹲在地上这搅他安宁,又害他破财的大乌鸦,黄员外恨得牙痒,当时就想将它煎皮拆骨。 吴正经拍了拍道袍上的邋遢,又甩下脸上的菜叶,斜眼道:“黄员外,你弄死它就不怕它以后阴魂不散还来缠你?” 黄员外一怔,觉得吴正经所言颇有道理,便连忙拜托他将妖物带走。 “黄员外。”吴正经捉起地上的乌鸦,换上一副道貌岸然模样道:“敬老尽孝,是为人的根本,切记之。”说罢,也不管黄员外脸上的疑惑,招呼张小米出了大堂。 出了黄府,圆月高挂,张小米见识了适才吴正经捉妖的能耐,此刻再看月下的他,心中不免大为改观。 吴正经摸了摸乌鸦的头,撕下它身上的符纸,淡淡道:“去吧。” 乌鸦扑腾着双翅,转眼消失在夜空中,吴正经凝望着它消失的夜空,忽觉张小米眼神的注视,回过头来,摸了摸自己的瘦脸道:“小米,我脸上还有菜叶?” “不不”张小米摇摇手,疑道:“师父为什么要放走那妖怪?” “它不是妖怪。”吴正经摇了摇头,淡然道。 两人趁着夜色,走在街上,两人已经换下道袍,收起招牌,混走在夜市之中,寻今晚落脚的客栈。 夜市的吵杂,张小米浑然不觉,此刻还在对黄府的事若有所思。 “噫!”忽听吴正经讶异一声:“好重的妖气!” 张小米心惊回神,循声望去,只见此刻吴正经正站在一座青楼跟前,望着楼上花枝招展媚眼翻飞的姑娘,口水都流了出来。 “师父!”吴正经在张小米心中刚刚有所改观的形象瞬间破裂,换上一脸鄙视。 “咳咳。”吴正经干咳两声,摸了摸囊中的银子,眯起双眼,绽出精光,又是一副神仙模样,吩咐道:“小米你先回客栈,此地妖气高涨,你道行尚浅不宜久留,明日为师自去找你。” 说罢,便不管张小米,快步走进青楼捉妖去了…… 第一章 月华如水(2) 圆月当空,洒下一地银白。 鸣沙山下,村落中家家户户的窗棂闪出的昏黄烛光有如点点萤火。 一处民宅,门口竖着的布旗在微微夜风中飘动,其上的‘酒’字微波荡漾。 吱吖一声,柴扉推开,一位老者将一位中年男子送到门外。 “叨扰老丈了,夜风多凉,您老请回吧。”中年男子鞠躬谢道。 “夜路难行,柴官人慢走。”老者送道。 望着消失在夜路上柴官人的背影,老者慈眉微笑。这嗜酒的柴官人,是他的常客,有时候酒瘾上来了,隔三岔五来买酒也是常事。不过每逢十五月圆,他必会上门买酒,因此不管多晚,老者都是等着做完他的生意,才吹灯歇息。 柴官人走出半里地,直到身后的小村落已依稀不见,方才停下脚步,将买来的两葫芦酒分挂在腰间,便要作法飞去。 一股赤黄之气从他脚下生出,眼见包裹住他的下半身。正要腾空,忽听身后一句怒喝:“好妖孽!竟敢到鸣沙山来作祟!” 柴官人转头望去,只见一位身披袈裟,左手拄着禅杖,右手捻着念珠的年轻和尚出现身后。 看这和尚精气内敛,庄严宝相,柴官人看出他的修为不低,自己又还有约,便不与他纠缠,赤黄之气一鼓,往夜空飞去。 “哪里去?”和尚见他想走,喝了一句,将禅杖杵进土中,双手结起独钴印,口诵金刚萨锤心咒,喝道:“临!” 一股金光从手印处绽出,在半空中形成一个光罩,罩住临空的柴官人,生生将他打落地上。 柴官人落到地上,一个踉跄,一张马脸拉长,双目圆瞪,赤黄浓眉高高扬起,怒骂道:“好贼秃!你念你的佛,我修我的仙,井水不犯河水,这般平白无故出手,是何道理。” “阿弥陀佛。”和尚右掌竖起,宣了句佛号:“妖孽,你既得天地灵气,却不在洞府潜心修炼,跑来人世间作祟,看你妖气毕露,恐已难成正果,我佛慈悲,便度你往生极乐。” “呸!度你娘!”柴官人凶相毕露,马脸上那张嘴不断抖动,嘴角渐渐向双耳处裂开,几根獠牙从口中吐了出来,挂着口涎,双臂肌肉突突跳动,瞬间便粗长不少,十指上生出寸许利爪,狠狠道:“死秃驴,待你柴爷爷度了你吧。”说罢,柴官人裹着一股赤黄之气,以迅雷之势向和尚扑去! 和尚并不躲避,双手结起内狮子印,口诵金刚萨锤降魔咒,高喝一声:“者!”金光绽出,和尚双手在身前画出一个金色光盾,抵住飞扑过来的柴官人。 仿佛遇到了强大阻力,柴官人一双利爪生生被光盾抵住,离和尚的躯体尚有一臂之遥,尖利之爪卡卡作响,在金光中却进不得半分。 柴官人牙龇目裂,催动妖力,赤黄之气大作,口中发出一声狼啸,利爪缓缓突破光盾,向和尚的咽喉伸去。 一分又一寸,柴官人嘴角露出一丝诡笑,眼看就要撕破和尚的咽喉。 忽然,和尚双目金光一闪,手上迅速结起内缚印,诵起莲花大士六道金刚咒,那光盾顿时金光暴涨,其上隐隐现出一个金光灿灿的卐字真言。 柴官人脸色突变,就要撤身飞回,不料双手此时却已被金光锁住,随着和尚念咒愈急,那卐字真言越变越大,眼见要将柴官人包裹起来。 柴官人大骇,心知这佛家真言非同小可,若被佛力侵蚀,必然神形俱散。因此双手虽被锁,却仍是拼命鼓动妖气,心想便是短了几十年道行也要逃出。 当下,柴官人催动体内修炼成精时凝成的妖丹,释放妖丹灵力,以求现出真身,以命相拼。 不料眼前这金光耀眼的卐字真言,仿佛有着无边大力,柴官人自毁道行从妖丹中放出的灵力仍未及用于现出真身,便已被眼前这真言吸去。 不但如此,随着真言越大,妖丹内的灵力如江河决堤般汹涌散失,收也收不住。 柴官人肝胆俱裂,痛苦挣扎,目光绝望,口中阵阵嚎叫,不一会,便被金光全然裹住,哀叫戛然而止。 夜,又静了下来,金光散去,和尚身前,月光之下,一只赤黄老豺死在当下,两个酒葫芦散落在旁。 “阿弥陀佛!”和尚双掌合十,宣了句佛号,便双眼轻闭,在这宁静的月夜,喃喃诵起了往生咒。 ………… 鸣沙山北五百里。 太冠山脉延绵百里,郁郁葱葱。 万山丛中,飞龙岩上,密林之下,一块巨大而平整的巨石上,摆着不少珍馐美味,奇珍异果,三男两女,一共五人此刻正围坐石上。 深山密林,月影斑驳,若不是此大山人迹罕至,俗人要看到这番场景,必会感叹这五位神仙般的人物,不过,这五人却不是神仙。 当中那名高大壮汉,坐在石上像座小山,四肢壮硕,身着黑皮,不但四肢体毛丰盛,就连胸口皮衣外,还露出一大撮乌黑护心毛,他,便是这几人中的大哥,结拜后自号熊不忌,是这太冠山脉土生土长,黑风岭上修炼成精的五百年黑熊。 再看他身旁那位,身着一身灰袍,尖嘴尖耳,貌似雷公的瘦男子,一双锐目闪闪发亮,众人都是坐着,唯有他蹲在石上,他,便是这几人中的二哥,结拜后自号刁不尘,是在这座飞龙岩上修炼成精的四百年灰雕。 再看这位,这一位莫不是仙女?见她身着青色长裙,头挽垂髻,曲线玲珑,却一脸冰霜。在这五人中长得格外出尘,她,便是这几人中排行第四,结拜后自号阮不怜,是在几十年前方搬来太冠山脉青竹林里的一只蛇精,众人虽不知她的道行究竟多少,不过她初来乍到时,刁不尘前去找茬,被她三两下打跑,后来他去请熊不忌等几个兄弟上门讨彩头,却都被修理得满地找牙,不过,不打不相识,如今宛如一家。 再看巨石上,此刻咧着嘴笑的那个年轻男子,猴头猴脑,一身白衣,看着年纪轻轻却满头白发,如今他笑起来就可以看见,嘴里上面左数第四颗牙齿缺了一个,他,便是刁不尘当年找去帮手,却被阮不怜打掉牙齿的弟兄,排行第三,结拜后自号袁不羁,是前面不远处百果岭成精的三百年白猿。 还有身着月白衣裙的这一位少女,年纪最小的她此刻看着眼前这些美食,口水直流。她的来历,在这太冠山脉可是大大有名,即使没听说过她,但她母亲的名号,白灵娘娘在这妖界当中那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且不说白灵娘娘的美艳不可方物,更别提她的道行高深莫测,就是她家中的诸般宝贝,随随便便拿出一件,也能让众妖艳羡不已。就看少女此刻白皙的脖颈上挂着的小白玉,在月色中隐有清气,似乎无时无刻不在吸收天地精华,便可知一二。而这位少女,在石上众人中排名最末,结拜后自称白不凡,是只道行只有百年的玉虎,却已能幻化人形。 这五人明显在这石上等了有一些时候,此刻白不凡已经有些不耐烦了,嘟嘴哼道:“五哥怎么这么久还不回来。” 白不凡所说的五哥,就是那唯一缺席的一位,自号柴不归的两百年黄豺。 要说这六兄弟姐妹平日里修行均是以吸食天精地灵为生,不过偶尔也满足一下口腹之欲,这每月十五飞龙岩聚餐,便是他们联络感情,打打牙祭的时光。 说起打牙祭的食物,从他们各自带来凑份子的东西便可知晓。比如,熊不忌喜欢吃肉所以带来了猄肉,刁不尘偏好吃鱼所以带来了黄鲤,袁不羁最爱甜果所以带来了朱果。 但两位空手而来的女子却大不相同,白不凡什么都爱吃,而阮不怜则什么都不吃。虽说各有所爱,但是每次聚餐,大家都喜欢吃柴不归带来的东西,酒,酒更是柴不归的最爱,特别是鸣沙山下玉泉水酿的酒。 “嗨!”刁不尘郁闷道:“早知道我去,老五虽然四条腿,但是速度还是不及我快。” “切!”袁不羁猴头一挑,猴眼一乜,道:“马后炮,那你怎么不去。” “我得看着我的鱼啊,这山涧黄鲤可是很难才捉到的。”刁不尘辩解道:“老三你不是总是说什么你的祖宗一个跟斗十万八千里吗,你怎么不去?” 袁不羁假惺惺凑到刁不尘耳边,用眼睛瞟了瞟白不凡,轻声道:“二哥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也得看着我这朱红果啊!这些朱果我采了大半个月,一粒都没舍得吃,就留着聚餐用,你也知道白小妹嘴馋,要是我走开一会,说不定一个都不剩给我……”刁不尘闻言频频点头赞同。 白小凡自是听在耳里,此时俏脸涨红,香腮鼓鼓,狠狠得瞪了他们两个一眼,昂头闭起双眼,嘴巴翘得老高,娇哼道:“我都听到了!” 熊不忌知道他俩故意气白不凡,见她生气的模样心里也觉好笑,又怕她小气不敢笑出声来,便咳了一声,道:“好啦好啦,咱们不等了,虽说无酒不成席,大家将就些开席吧。” 阮不怜伸手摸了摸白不凡气鼓鼓的腮帮,冰霜俏脸露出微笑道:“小妹你还不吃?待会就被你二哥三哥吃得不剩了。” “啊!?”白不凡回过神来,发现刁不尘袁不羁二人已经大吃起来,急忙抢过一串朱果塞进嘴里,又霸住最大的一条黄鲤,口角流出鲜红果汁,嘴里嘟囔道:“二哥三哥,你们赖皮!” 阮不怜微笑着看这四位兄妹风卷残云般,不一会就将石上的美食一扫而空。 刁不尘袁不羁虽然馋,但还是对白不凡这个小妹妹还是照顾有加,假意争抢之余,好吃的倒都是让给她,到头来肚皮鼓得最高的,还是这贪吃少女。 “唉,美食不配美酒,总是觉得不够喉啊。”刁不尘打了个饱嗝,叹道。 “是啊。”袁不羁又从石上捡到一个漏网的朱果,吹了吹灰尘,塞进口中,心满意足的嚼起来。 “若不是我娘不让我喝酒,我家中却有酒的。”听白不凡一言,三个男人更是同声叹气。 “哥哥妹妹若想喝,我这里倒是有些新酿的竹叶青。”阮不怜淡淡道:“虽不及老五带的酒,但喝起来也还不错。” “啊?”刁不尘闻言大为不满,埋怨道:“四妹你有好东西却不拿出来,太不够意思!” 阮不怜脸色一寒,刁不尘心头一跳,立马不敢罗嗦。 “呵呵。”熊不忌知道刁不尘害怕阮不怜,笑道:“四妹既然有好喝的,便给大家尝尝吧。” 阮不怜从腰间取下一个小小布囊,轻念一咒,伸手从中取出两个瓶来,这能纳物的法囊,众人皆都见过,却也不觉奇怪,只是这两个瓶中飘出的奇特香味,倒让众人大为惊奇。 “吸~”袁不羁吸了几口气,疑道:“这味儿不像是酒,却又有酒的甘醇,嗯?还有股果香!?” “嗯,三哥鼻子果然灵敏。”阮不怜点头道。 “阮姐姐,这香气里的确有竹叶的香味。”白不凡问道:“是用竹叶做的才叫竹叶青吗?” 对于这贪吃的可爱少女,阮不怜格外喜欢,闻言微微一笑,摇头道:“这竹叶青乃是姐姐采自青竹林清晨时,新生竹叶上的首次露珠,再用紫花谷中的紫莓做引,调以虎头蜂蜂蜜,埋入东边木象最旺的桃林当中三尺之下,发酵九十九天方酿成的。” 对于这如此难得的竹叶青,除了只是流口水的白不凡,其余众人皆大大觉其难得。 举杯邀明月,对饮成三人。噢不,还要乘以二,对饮成六人,呃……一个没有来,总共五个人。 这五人品着竹叶青,虽不是酒,却远比酒香醇,而且徐徐入喉,顿觉神清气爽,虽不是仙酒,却也是难得的琼浆。 不一会儿,两瓶已空,白不凡大呼不过瘾,刁不尘袁不羁极力附和要求再来几瓶,倒是熊不忌公道说道:“弟弟妹妹别闹,这么难得的东西你们当是水喝啊?” “呵呵。”阮不怜笑了笑道:“倒不是我小气,我也是最近才酿这竹叶青,至今也只有两瓶酿成,剩下的时辰不够,还埋在地下,哥哥妹妹若是喜欢,下次酿成我再多带些。” 刁不尘闻言,贼眼瞄了袁不羁一下,袁不羁猴头微点,两人心有灵犀,嘴角阴阴一笑,心照不宣…… 第一章 月华如水(3) “……伽弥腻,伽伽那,枳多迦利。娑婆诃~”随着最后一句往生咒念完,年轻和尚已经为柴不归虔诚诵念了九九八十一遍。 提着禅杖,和尚月下独行,继续往鸣沙山雷音寺行去,身后路边一个小土堆旁,摆着两葫芦酒,静静的,有丝凄凉…… 尘归尘,土归土,长眠于鸣沙山山道的柴不归,再也回不了太冠山脉,与兄弟姐妹把酒言欢了。 一阵阴风吹过,一个身影从山道的阴暗中现出身来。 “可怜啊~可叹!”那暗影摇了摇头,幽幽的叹了口气,却是一个少女的声音。 “百年灵气练成丹,一夕劫难成枉然。”暗影从黑袍中伸出一只白皙小手,五指微张,小土堆旁摆着的一个酒葫芦飘进了她的手中,月光下,清晰可见葫芦上篆着三字‘柴不归’。 “不归?呵呵,不归……”一番淅沥,酒壶中的玉泉酒洒在土堆上,不一会儿,酒尽葫芦空,暗影道:“人世多虚幻,鬼方有回还,既然不归,你可愿随我去?” 夜风凄凄,沉寂无语,微风中飘着酒香,月色下的暗影有些虚无,只听她轻笑一声,幽幽道:“妖丹虽失,灵根却在,在幽冥中修持,也能成一鬼仙。” 又是一阵死寂,暗影微微点头,道:“好,你既然能舍去皮囊,从此便是我幽冥的鬼妖。”说罢,白皙小手捏了个手诀,随着轻轻咒语,忽听呜呜鬼哭,暗影身披的黑袍无风自鼓,小土堆上萦绕着丝丝黑气。 咒语念罢,黑气渗入土堆,那土堆之下仿佛有什么要破土而出般,发出嗤啦的响声,土块阵阵向上顶动,暗影唤道:“出来吧。” 一支白骨爪,应声从土堆伸出,随后一只浑身白骨的骨豺钻了出来,如一只大狗般,蹲在暗影身前,昂着头,用那空洞的眼窝看着她。 暗影从袖中取出一条细绳,一头绑住手中的酒葫芦,一头系在骨豺的颈上,幽幽道:“柴不归,今日起,你就是鬼方一妖,他日幽冥中修行有成,再幻成人形,便能归了。” 骨豺望着山道的尽头,尖锐的骨牙磨得卡卡作响,浑身骨骼颤抖,暗影幽幽叹息:“这笔账你且记下,日后再算,我在这边事情已了,你这就跟我走吧。”骨豺闻言,跟在黑影的脚边,频频回头望着土堆旁另一个酒葫芦,随着黑影慢慢消失在黑暗中。 月光洒在土堆旁的葫芦上,满是孤独…… ………… 鸣沙山,雷音寺,建寺至今已近八百年。 沿山道三里便进了山门,再行九十九级石阶,便可到达结善堂,结善堂是雷音寺最近小镇的庙,里头供奉的是观音菩萨,也是雷音寺香火最胜的庙堂。 结善堂再上三里,便到了一处陡峭山壁,此处林木茂盛,大树参天,仿佛无路可走,但若仔细观瞧,便可发现峭壁边上有一条曲折小道,沿山体凿挖而成,也不知有多少级,蜿蜿蜒蜒直通山顶。 透过密林,趁着月光,依稀可见鸣沙山腰深处雕梁斗拱,青瓦红墙,几座大院坐落在林中。 和尚来到峭壁下,念了一咒,将禅杖横着抛出,禅杖落下几尺,悠悠停在离地面尺余的空中,和尚踏上禅杖,有如神仙般向山上飞去,身后留下一道金色光芒。 到了寺门,和尚收起禅杖,只见高大红墙上,两扇巨大木门紧闭着,门檐上一块硕大的金字牌匾在月色中闪着金光,雷音寺。 和尚敲了敲门环,一名灰衣小僧出来应门,见得和尚,连忙施礼道:“静悟师兄!” 静悟和尚回了个礼,问道:“我师父可有睡下?” “没呢。”小僧答道:“智圆长老在方丈房中。” 两列僧房,静静排列,此刻大多僧人已经安歇。方丈僧房,仍明烛通亮,静悟来到门前,轻叩门扉,一个洪亮的声音从房中传出:“静悟,进来吧。” 房中两名僧人正在交谈,其中一名白眉弯弯的老和尚,形容虽然苍老,双眼却炯炯有神,嘴角始终挂着一丝微笑,另一名中年和尚面如止水,不苟言笑,精气内敛,显然也是得道高僧。 “弟子静悟,拜见方丈,拜见师父。”静悟执礼道。 “静悟。”中年和尚法号智圆,见爱徒回来,仍是面无表情,问道:“陈施主家的异象可是鬼怪作祟?” “回禀师父。”静悟正色朗声,答道:“陈施主说家中夜有鬼哭,经徒儿勘察陈府,所处之地坐北朝南且有夕晒,并非阴宅。府上气色祥和,门庭端正亦没有妖怪作祟之象,至于夜有鬼哭,按今夜查看,乃是夜风潜入后院,鼓动窗棂柴扉所发,徒儿已让陈施主在后院植几株桑树便可化解。” “阿弥陀佛。不做亏心事,鬼敲门不惊,陈施主将风声当鬼哭,乃是心神不净。”白眉老和尚慧心宣了句佛号,吩咐道:“智圆,下次他再来拜佛,你传他一部心经,嘱他勤加念诵,心魔可解。” “弟子记下了。”智圆点头,道:“想来也是庸人自扰,鸣沙山上佛光普照,百年来都平安祥和,又怎会有鬼怪来作祟。” “师父,说起鬼怪,今夜徒儿在鸣沙山山道,倒是见了一只。”静悟说道。 “噢?”智圆闻言心中一颤,却依旧面如止水,问道:“是何鬼怪?”“乃是一只修炼成形的豺怪。”静悟答道。 “豺怪?”智圆闻言似乎有些出乎意料。 见智圆有所思,慧心方丈依旧面带微笑,问道:“那豺怪,可有作祟伤人?” “禀方丈,有无伤人弟子不曾见到,不过它深夜在山道做法腾飞,恐是要作怪。”静悟听慧心方丈所问,不免有些奇怪,淡淡道:“虽然此怪有些道行,不过在佛家九字箴言的无边佛力下,已经伏诛,弟子为其念诵八十一遍往生咒,愿它往生极乐。” 原本面如止水的智圆闻言,双目精光一闪,露出了难得的微笑。 “阿弥陀佛!”慧心长老白眉一动,闭目合十道。 智圆与静悟闻声,亦合十宣佛。 “静悟你夜行辛苦,退下歇息去吧。”智圆说道。 “弟子告退。” 待静悟离去,智圆若有所思,道:“师伯,再过一月,山顶舍利塔镇那鬼物就正好百年,按祖师遗训,百年之时,月圆之夜,北斗七星移位,七星索魂阵法力最弱,如今静悟在山下所遇,莫非是那幽冥鬼方想救这鬼物?” 慧心方丈轻轻摇头,道:“一切皆有定数,妖界虽不是正道,却也不齿与鬼方为伍,今日那妖,怕不是冲着这鬼物来的。” 智圆点了点头,道:“不管如何,弟子亦将同寺中各位神僧长老加强防备,绝不教那鬼物重入鬼方。” “嗯。”慧心方丈微微额首,又淡淡道:“智圆,你那静悟徒儿能用九字箴言收妖,看来修为又是大有长进啊。” 听方丈称赞爱徒,智圆法师心中欢喜,却仍是一副面如止水的模样,道:“回师伯,弟子座下静空、静明、静彻、静悟四名徒弟,静悟虽然年纪最轻,入寺最晚,却是四人中最刻苦,也是悟性最高的一个,虽然不及智修、智深师兄的高徒们修为高深,比起智性师弟的首徒静德也稍差一些,不过在静字辈中也还算不错。” “呵呵,智圆不必过谦,小辈中能驾驭法宝破空而行的怕也只有三四人吧。”慧心方丈微微一笑,道:“你将伏魔禅杖传于静悟,老衲便知你这徒儿乃是翘楚之辈,说来也是你传法有方,善哉,善哉。” “师伯过誉了。”智圆法师谦虚道。 “静悟入寺快十年了吧。”慧心回想道。 “是。” “十年之间,便可将无相空明功修到第三层的境界,的确是难得的佛缘。”慧心说道:“佛力修为长进固然是好,但修心养性更为重要。无相乃是万法,空明即是无边,只有无相空明,真我才能现前。” 听慧心说出佛门至理,智圆点头受教。 慧心继续说道:“适才,老衲看静悟说起灭妖之事时,面有喜色,目有戾气,怕他修为猛进而佛性却不能自持,智圆,你还得多加引导才是。” 智圆本以为方丈要对自己徒儿大加赞许,不料到后来话锋却陡然而转,闻言眉头轻皱,合十道:“弟子记下了。” 慧心见状,也不再多说什么,吩咐智圆退下了。 望着智圆离去的身影,慧心方丈轻轻摇头,心中叹道:智圆啊~~静悟虽然年轻气盛,涉世不深,但也是心存慈悲,而你,修为已近无相之境,却仍是佛心不纯。修行之途又岂止佛道,灵妖魔鬼,只要合天道存天理,又何尝不能得正果,不管因果,而以族类之别诛灭之,本就是执着偏颇,你却不辨是非,闻之心喜,又岂是无相空明?阿弥陀佛,适才那番旁敲侧击,希望能让你早日醒悟…… 第一章 月华如水(4) 月圆之夜,月华如水。 晴空朗月,确是集天地灵气,启炉成丹的好时机。 灵华山上,浮云峰顶,丹房之内,当中一座两层高的青铜丹炉,紫青火焰已经连续燃了四十九天,一位青衣道童,此刻满脸的汗水,双眸紧紧盯着炉膛。 如葫芦般的丹炉,底层的红炭冒着紫青火焰。木炭下,最后一次放进的雄黄已经伏火,空气中飘着大蒜的气味。 丹炉顶上那层的丹砂早已化成了气,凝结在炉顶上,形成一颗颗细小的水银珠,沿着炉壁落回膛中,相互吸引,在滚烫的炉膛里,又凝成一颗浑圆的水银球。 少年道士等着这刻已整整四十九天,丹砂的百次轮回,此刻又再成丹。 少年从炭中取出伏火的雄黄,放在水银球边上,滚烫的水银与炙热的雄黄刚一接触,水银球便滋滋沸腾,四分五裂,散成十数个小指头大小的小丸,随着银亮的小丸越变越黑,少年又将此次炼丹的最后一样材料,磨成细粉的犀角洒在小球上,丹房里顿时飘出奇异的香味。 丹房外,一位老道也不知在门外站了多久,此刻闻着房内飘出的异香,捻须微笑,夜风抚着他的道袍,托出一番道骨仙风。 浮云峰,灵华山的五峰之一,高耸入云,常年云蒸雾罩。 这夜,一老一少站在峰顶石台上,俯瞰月光下的云海,显得格外恬静。 对于灵风掌门出现在丹房之外,徐修文颇感意外,因为对于炼丹,灵风老道向来是嗤之以鼻的。 “修文,这月下云海,你看到了什么?”灵风凝望着,淡淡问道。 徐修文看着这无边云海,无形无象,无声无色,无臭无味,无左无右,悠悠荡荡,如波似涛,恍恍惚惚,杳杳冥冥。汹涌处,如有万物,平淡处,又似虚无,少年心中恬静,嘴上只答一字:“道。” 灵风老道闻言,点头微笑:“修文,此番炼的又是何丹?” 徐修文递上数颗淡黄小丸,恭敬道:“灵犀丹。”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灵风老道望了望少年手中的丹药,默吟了一句,又摇了摇头,叹道:“你师父痴迷丹药一途,不修道家内鼎,虽说一朝炼成大药,服之升仙之事,古来有之,不过成仙大药,乃因人而异,诚可谓可遇不可求。修文你颇有道缘,应当内外兼修,以自身为炉鼎,炼天地元气,方是大道,切不可执著于一蹴而就的丹药。” “掌门师尊教诲,弟子谨记。”徐修文受教道。 “嗯。”灵风老道点了点头,又道:“一甲子一度的三清法会,本届到我灵霄门主持,前些日子,掌院已吩咐门中弟子分别下山去邀各脉道友,不过适才翻看典录,才想起仍有一派仍未邀请,修文你便走一趟吧。” “是,师尊。”徐修文应道:“不知是哪一派?” “茅山一派。”老道似乎想起什么丢脸的事情,面有惭色,从袖中取出一封拜帖,递给修文,道:“你将此贴交给茅山道观便可。” 交代完毕,一道白光从云海深处激射而来,停在石台前云海之上,灵风掌门轻身一跃,又见白光一闪,老道已不见踪影。 “凌虚御剑,不知我何日能修得。”修文看着茫茫云海,心中赞叹。 天下道门之中,修文只知道龙虎山天师观,武当山真武观,玉门山妙玉观,灵华山凌霄门及罗浮山上清门这三观两门,从未听过还有茅山道观这一脉,灵风掌门又语焉不详,弄得修文一头雾水。 “这茅山也不知在哪里?看来只能问问师父了。”夜风拂来,有些凉意,修文将拜帖纳入怀中,便往师父那交丹复命去了。 ………… 灵华山往东百里,金河小镇沐浴在皓月之下。 一条小河在月下有如银带,弯弯将小镇绕住。 小镇的街道上,绝大部分店铺早已打烊,只有酒肆客栈、赌馆青楼的气死风灯高挂着。 一位肩扛竹竿的少年身披月华,独自走着。 “哼!口袋有了几个钱就往那些地方去。”少年生着闷气,想到:“别以为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还说捉妖,别被妖给捉了才是!” 他,便是吴大道长因捉妖,而留下独自一人的张小米。 吴道长说的不错,张小米的确道行不深,青楼姑娘几句娇声浪语就已惹得他面红耳赤,撒腿就逃。对男女之事朦胧若懂的年纪,听那轻声软语,的确是妖媚。 “好香啊~”张小米在一个酒肆前停下脚步。 吴道长道行高深,酒色财气样样都喜。张小米没这么高的道行,不过在客栈里做过小厮的他,又有过三年的挨饿经验,使得张小米对吃格外偏好,跟着吴道长道法没学多少,却学会了喝酒。 鼻里闻着酒香,肚内酒虫搅动,张小米咽了咽口水,摸了摸布褡裢里的碎银两,想起吴正经前往捉妖的嘴脸,心中大恨,走进了酒肆。 ………… 金河小镇往东五千余里,绵延千里的亘古山脉有如一道不可逾越的屏障,为中土大地抵挡住了山脉之外那片廖无人烟,而又阔达千里的东海大泽。 中土大地,幅辽不知几万里。 南山、西山、北山与东山,四条亘古山脉紧紧相连,便是中土大地的天然屏障。 中土之外,四海无边。 与海相连的沼泽大荒,窄处数里,宽阔处千里有余,那,便是东海大泽。 大泽以东,无垠的东海,此刻黝黑而寂静。仿佛混沌不分,静寂无声,与之相比,从东海大泽往西望,最东边的一列山脉,绵延数百里,乱石穿空,寸草不生,黝黑山脉上却是风雷大作,闪电交加,有如一个天雷结界,分隔着中土与大荒。 这墨黑而透着暗红的山体之下,便是那人间的轮回之处,幽冥鬼方。 黑山之下,别有洞天。鬼方之下,不知几层。 极深之处,火红炙热的岩浆涌动,热浪翻滚,一个偌大的紫色法阵漂浮在岩浆之上。法阵之中,一个黑袍之人如浮萍般载浮载沉,浑身披着光耀的紫芒,不时有一个个若有似无的暗影纵身飘进法阵,伴随着阵阵鬼哭,消灭于无形,在洞壁上映出重重鬼影。 洞内一团黑气忽生,从中现出一个身披黑斗篷的苗条暗影及一只挂着葫芦的骨豺。 斗篷之下,一双水目望着法阵中的黑袍之人,神情有些落寞:“娘亲。” “幽影,你回来啦。”一个须发赤红的干瘦老人神不知鬼不觉出现在幽影身后。 “萧叔叔。”幽影没有回头,仿佛早知老者在她身后,幽幽应道。 看着幽影身旁的骨豺,萧长亭并不意外,摄神术修到三层,便能使出这跳出轮回的舍身诀。 不过看到幽影落寞的神情,萧长亭默默叹道:“快百年了,鬼母苦苦维持这地狱轮回阵快百年啦,幽影你不必担心,待下次月圆我们一举救回鬼方秘宝,鬼母便能脱身了。” 第二章 风云际会(1) 太冠山脉东,山谷下,一片望不到边的桃林。 桃花朵朵开,清香扑鼻来。 清晨的露珠还凝在花瓣上,微风拂过,格外清爽宜人,确是个睡懒觉的好天气。 此刻并不是植树的时节,却仍看见两个身影一大早就挥动着铲子,在桃林中忙个不停。 身后留下大大小小许多坑洞,使得这桃香满溢的空气中凭添了丝丝泥土的气息…… 噫!真是勤劳的人儿啊! “干!也不在这里。”刁不尘抹了抹脸上的汗水,骂了一句。 “我说二哥,这桃林这么大,想挖出四妹埋的竹叶青,根本就是大海捞针嘛!”袁不羁又从一个坑内往外掀了几抔土,不免泄气道:“老五又不在,不然有他那贼鼻子闻闻,找起来还容易些。” “发什么牢骚!”刁不尘头也不抬,走前几步,又是一铲子狠狠挖下:“我就不信一坛都挖不到!” 晨风拂过,落下片片桃花。 袁不羁打了个冷战,紧了紧衣领道:“二哥,我听熊老大说过,这桃林是千桃仙子的园子,听说那千桃仙子是成了精的千年老桃,上千年的道行啊!你说咱们来挖人家园子也没打个招呼,万一千桃仙子发起火来,我们这点道行怕是对付不了啊。”说罢,袁不羁用舌头舔了舔嘴里缺了颗牙齿的缝隙,担心道。 “拜托,熊老大总是爱吓人,像我这么理性的老雕怎么会相信这么无稽的事情。”刁不尘停下铲子,回头鄙视了袁不羁一眼:“你自己说,你也在这太冠山脉活了几百年了,什么时候见过什么树精草精?” “那倒是没见过。”袁不羁挠挠头道:“不过,这里的桃树只开花不结果,我倒是很少到这地方来。” “那不就结了。”刁不尘眼睛一乜,用铲子狠狠的拍了拍身边的一株桃树,道:“像这种没灵没性的木头也能成精,那咱们还混个屁!别扯淡了,快点挖吧,待会日头就晒了,咦?” 刁不尘话音刚落,脚下的土中一阵耸动,仿佛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刁不尘尚在疑惑中,猛见数条手臂粗的根须迅速从土中钻出,有如活物,瞬间缠住刁不尘的双腿,像是数条巨蟒,沿着刁不尘的身躯攀上,将他缠裹得严严实实。 刁不尘顿时被制住,心中大骇,惊叫道:“哎呀呀!!有妖怪啊!!!” “哼!大胆妖精!!”袁不羁看见刁不尘被缠,暴喝一声,扔下铲子,提起妖气,身形暴涨,咻一声跳上旁边的桃树,像一只灵活的猴子,向外逃去…… “啊??”刁不尘见状错愕无比,嘴张得老大,下巴都掉了下来,见袁不羁呼呼的在桃林上跳跃逃走,回过神来,高声叫骂道:“老三!你这没义气的死猴子!!” “我去搬救兵啊!”袁不羁口中应道,速度不减反增,向桃林外急速跳去。 说话间,袁不羁还没逃出两丈,只听“啊!!”一声惊叫,数条根须破空而至,紧紧缠住空中跳跃的袁不羁,将他生生拉回桃林中。 风过,桃花落,一切又清净了。 被缠成粽子一样的两兄弟,面面相觑,一阵无言过后,异口同声大叫:“来人啊!救命啊!!”,一时间响彻太冠山脉。 ………… “啊!小米,原来你在这儿,让我好找。”吴正经带着两个浓重的黑眼圈,走进酒肆,坐在了张小米对面。 张小米身前桌上摆满了酒瓶,如此自斟自饮了一夜,此时酒意上涌,不免有些困倦,见师父到来,打了个哈欠,看着吴正经两颊微陷,双目无神的这一脸尊容,瞄着他蔑问道:“师父,昨晚的妖怪很厉害吗?” “那当然是……马马虎虎。”吴正经刚想发表一番感言,见徒弟的斜眼瞄着,老脸一红,转瞬又一本正经,拿起酒杯喝了口酒道:“倒是你,年纪轻轻,可别喝这么多酒……嗯!好酒!麦芽陈酿!!” “啊!?”吴正经好像想起了一件极其紧要的事,盯着满脸酒红色的张小米问道:“小米,你哪来的银钱喝酒?莫不是……” 连忙摸了摸竹竿下的布褡裢,心爱之物不见了踪影,吴正经一脸痛苦,哀号怨道:“败家啊败家,没了银子,咱们师徒以后只能对着东南方张嘴了。” 原来,张小米昨夜郁闷在胸,进了酒肆,几杯下肚,想起吴正经越想越气,一股脑要了酒肆中什么陈年花雕陈酿女儿红不少好酒,此刻见吴正经如丧考妣的模样,心中涌起了报仇的快感,打了个酒嗝,问道:“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说只能喝西北风啦!!”吴正经气道。 “嘿嘿。”张小米有了醉意,醉眼乜了乜吴正经,笑道:“师父别开玩笑了,昨夜不是刚挣了八十两银子吗?够用好久了。” “呃……”吴正经像是又想起了什么事,脸上愁容一扫而空,也不再抱怨,颇有气质的用两指拈起酒杯,小嘬了一口。 见吴正经脸色变的比翻书还快,张小米心中一颤,想起以前的经历,额头渗汗,酒醒了大半,追问道:“该不会都让师父你花了吧!?” 吴正经双目微闭,道貌岸然,一手拈杯,一手捋着山羊胡须,淡然道:“修道之人,清净淡泊,何必在意这些黄白俗物。”“喂喂喂!”张小米见他默认,心中难以置信之余气愤不已,声音都有些发颤叫道:“八十两啊!八十两啊!!够一家子吃一年的了,收个妖要这么贵吗!?” “唉~小米啊~~”吴正经长身而起,下巴微抬,目露精光,捻着须,语重心长道:“为民除害是修道之人的本分!一个妖算得了什么?为师昨晚一气收了四个!”说罢,扭动瘦长的身躯,潇洒的躲过急掷而来的几个酒杯酒壶。 ………… 雷音寺,功课房。 伴随着木鱼声声,传出阵阵念经佛音。 “师父,你找徒儿?”静悟见智圆法师在门外微微示意,便走了出来。 “嗯。”智圆法师道:“静悟你入寺已近十年,仍不辍早课,善哉善哉。” “承蒙师父教诲,徒儿不敢懈怠。”静悟合十道。 智圆法师满意的点了点头,道:“今日起寺中高僧在舍利塔布法阵,难得的机会,方丈让你也跟着去看看,这几日便先放下早课。” 师徒二人走在山道上,沐浴着鸣沙山的朝阳。 远处密林中,舍利塔露出那些许塔尖,在朝阳映衬下泛着金光。 这塔中除了安放历代坐化的高僧,还是那佛骨舍利的供奉之处。 平日里,除了智字辈以上的高僧大德,不许任何人踏足。今日智圆法师让静悟跟班,并不合规矩,想来在慧心方丈前为徒弟说了不少好话。 静悟心中聪慧,自然能猜出智圆法师对自己的苦心栽培,心中甚是感激。 五岁入寺,长在寺中,在静悟心里,智圆法师又何止是授业恩师而已。 “师父,寺中缘何要在舍利塔布法阵?”静悟疑惑道。 智圆缓缓走在前面,没有回头,闻言答道:“是为了渡劫。” “渡劫?”静悟不解问道。 “那是寺中典录记载约百年前的事了。”智圆回忆道:“据载百年前,月圆之夜,有一道长玉衡子来我雷音寺,请求空明祖师利用舍利塔佛骨的无边佛力,联手镇压一个幽冥鬼物……空明祖师见那鬼物确有无边鬼力,为天下苍生着想,便应承下来……玉衡子散尽修为,用道法真元在塔内结成七星索魂阵,以自身真元为引,用七星之力锁住鬼物的鬼力,空明祖师也盘坐于佛骨前,日夜默诵般若波罗密多咒,加持佛骨法力,以佛祖无边大智慧日夜感化这鬼物,也再没有出塔……” “阿弥陀佛。”静悟感动在心,宣了句佛号。 “布阵之前,玉衡子曾说,在人间结七星索魂阵有悖天理,将有百年之劫。”智圆继续说道:“空明祖师入塔前留下法旨,说那鬼物戾气太重,若百年内无法感化,应劫之时雷音寺弟子当尽力护法,再困它百年,切莫让鬼物重回鬼方,造成人间浩劫。” 看着晨光中熠熠生辉的古朴舍利塔,五层高塔宁静祥和,静悟此刻方知这宁静的舍利塔下还有这般鬼物。 “师父,那鬼物是什么?你可见过?”静悟问道。 智圆法师摇了摇头:“玉衡子只身前来,并未有人见过鬼物,寺中典籍也未有记载……” 第二章 风云际会(2) 清晨下山,走了十几里山路,直至日头高挂,方到灵华山下一个小村落,赵家村。 徐修文一身青衣早已汗透,抹了抹汗珠,走进小村。 村口处,几个稚童在追逐嬉戏,小村偏僻,难得见有生人走来,小童们叽叽喳喳围了过来。 见稚嫩可爱小童的天真模样,徐修文心中欢喜,从行囊中拿出些糕点小吃,分与他们,问道:“小娃儿,你可知谁家有马?” 吃着徐修文的糕点,小童们争相恐后为他指路。 一处木屋草房,一位老人正在篱笆内房檐下劈柴火,一面劈柴一面不时掩口咳嗽。 徐修文礼貌问道:“老人家,请问这是赵村长家么?” 老人直起腰来,瞧了瞧篱笆外的少年,又是一阵咳嗽:“咳!这位小哥,咳咳!你找我有事?”说罢,放下手中活计,见徐修文满头汗水,便将他让了进来,慈祥道:“天气热,进来喝口凉水吧,咳咳……” 小村的井水,入口清凉,徐修文喝了一瓢凉水,将水瓢递还老人,谢道:“谢谢老人家。” 老村长与少年在阴凉处的竹椅坐下,看徐修文这身打扮,问道:“小哥这…咳咳…这身打扮,是打灵华山来的吧?” “晚辈徐修文,正是灵华山凌霄门的道童。”徐修文施礼道:“奉师命下山办事,因路途遥远,听村口小童说老人家中有马,特来求个方便,想您卖我一匹。” “呵咳咳。”老村长笑了笑,又被咳嗽滞了口气,摆手道:“山野小村,哪有马。” 徐修文闻言不禁失望,虽然在灵华山修道五六年,但平日里大多跟着师父采药炼丹,道法修为却是平平,只习得些简单吐纳之法,更别提御剑凌风这些高深法术,下山时听师父说那茅山道观在灵华山北二百三十里,若是步行,怕是得要月余,也是鉴于此,徐修文下山前师父给了他一些银钱,要他在山下买些脚力。 “那便不打扰老人家了。”徐修文见买马无望,起身从行囊中摸出几颗小丸,递给老村长说道:“晚辈这有些丹药,虽不是什么好东西,却能调理肺热,对您咳嗽应该有些疗效,晚辈告辞了。” “小哥且慢。”老村长接过徐修文递过的丹药,微笑挽留,转身到屋后牵出一头驴来,笑道:“老夫家中没马,却有两头驴,想必小童无知,把驴当马了,呵呵,这头老驴年岁老了,下不得地干活,不过当小哥的脚力还是可以。” 徐修文牵过驴,连声感谢,便要给钱,老村长频频推辞。 徐修文几番坚持,在老村长手里塞了几块银钱,便急急牵着老驴告辞。 望着徐修文急急远去的背影,又看看手中的丹药和银钱,老村长微笑摇头。 出了赵家村,少年翻身跨上老驴,这老驴果然是老了,驮着他四只脚就颤颤危危,走起路来也是慢吞吞弯弯绕,坐在其上的徐修文一路走着提心吊胆,生怕将它压垮…… ………… 黑山之下,幽冥鬼方。 一处石殿内,火把熊熊。 殿中几人,当中站着的便是幽影。 其他三人均恭敬的站在她周围,这气氛,像是正在商量着什么事情。 摘下斗篷的幽影,身着一身紫色长裙,模样看上去宛如少女,星目翘鼻,樱唇皓齿,香肩藕臂,青葱玉指,腰细臀丰,亭亭玉立,如油的黑发柔顺垂下,胸前的紫衣下,颇有内涵的双峰在她的呼吸下平顺起伏,最能吸引别人的注意……呃……是个美人胚子。 不过,殿中的三人,此刻的眼光,均落在了幽影的眸中,在她雪白肌肤的映衬下,这,是一种多么深邃的眼神。 幽影点了点头,对萧长亭道:“嗯,那诸位就这样办吧,有劳萧叔叔了。” “老朽自当尽力。”须发赤红的老者额首道。 ………… 出了金河小镇,吴正经师徒二人打着“卜卦算命”的招牌,走在路上。 吴正经穿着崭新的道袍,头戴天师冠,端着相,迈着神仙步,一步一摇,虽然在日头下满头大汗,不过他丝毫没有要脱下行头的意思,因为这是他的仙人气质的体现。 张小米才不管这套,打开上衣的两个纽扣,露出半块年轻的胸肌,看着走在前头的吴正经,真是看他背后就讨厌他前头,心中暗暗咒骂这为了收妖而害自己要跟着喝西北风的师父,挨饿的日子他最有体会。 出了镇,路上行人稀少,师徒二人的生意一直没有开张。 终于,在前头走来了一对年轻男女,吴正经按下内心的兴奋,又整了整衣襟,回头低声说道:“小米,精神着点,生意来了。” 吴正经抖着道袍,悠悠吟道:“卜今生祸福,算来生造化~~”颇有些神仙姿态,走近这对年轻男女,对那女子说道:“噫!~这位小娘子,贫道看你红光满面,眉心有股喜气,看来必是有喜,待贫道帮姑娘算算如何?” “啪!” “老流氓!!”年轻女子拉着身边的男子急急脚走远…… 吴正经捋了捋胡须,下巴微抬,眯起双眼,凝视天际,叹道:“唉~都说天机不可泄露,前人诚不欺我~~” 张小米一双白眼翻得老高,鄙视的看着吴正经脸上的红手印,皮笑肉不笑道:“我说师父,你看你,看人家小娘子有些姿色就口不择言,什么叫有喜了?搞不好人家是两兄妹,或者云英未嫁呢!要说有喜也应该对那男子说才对,看人家姑娘误会了吧!忒不专业!!嘿嘿~不过也好,姑娘赏了你五文,看来今中午咱们不必喝西北风了~” 年轻男女走出老远,女子回头已看不见吴正经,方才缓下脚步,呼了口气,怨道:“阿牛哥,你还不向我爹爹提亲,现在都被人家看出来了!要是被村里人知道了,我可不活了!!” “是是是。”男子连连应是,回头望了望,挠着头纳闷道:“还不到一个月就看得出了?厉害!早知道让他给我算算男女……” 又行了一阵,来到一处分叉路口,吴正经停了下来,望着路口,若有所思。 “怎么了?”张小米问道。 吴正经微微叹了口气,答道:“小米,你说咱们走哪边?” 张小米闻言气结,道:“这还用想,反正是流离浪荡,随便啦。” “唉~小米”吴正经摆出一副师父的嘴脸,道:“教过你多少次了,我们修道之人,最不能随随便便,这样吧,为师就传你一招道法,叫做‘投石问路’。” 吴正经捡起路边一块石头,一手做着剑指,一脸肃然。 张小米自从见过吴正经收那乌鸦,知道这不像话的师父确有些道法,听他说要传道又一本正经的样子,当下便屏气凝神,仔细看师父施法。 这时,右边的岔路不远处,一位单身女子远远的走来。 “嗒!”吴正经手中的石头扔向了右边岔道,道:“小米,走这边!!” ………… 张小米惊讶得大掉下巴:这就是投石问路? 前方不远…… “呦~这位小妹子……” ……“啪!!”…… ……“师父,恭喜恭喜,凑够十文”…… ………… 第二章 风云际会(3) 太冠山脉,黑风岭。 “熊大哥~~熊大哥!!”白不凡的呼喊穿透山林,听起来格外清脆。 “哎!~”一声回答如猛兽咆哮,震落片片树叶。 山岭处,现出熊不忌的身影,熊不忌见白不凡俏脸凝汗的着急模样,笑道:“小妹,怎么今天这么得空,来找哥哥玩呀?” “不是。”白小凡跑到熊不忌身旁,问道:“大哥,这几天你有没有见到柴五哥?” “老五?”熊不忌挠挠头,道:“没有噢,那日他去买酒后就再没见到,怎么了?” “没什么…”白不凡眉头微蹙,道:“我只是有些担心。” “嗨!”熊不忌大咧咧笑道:“担心什么呢?那畜生想必又是到处找酒喝去了,他是不是答应给你带好吃的了?放心吧小妹,如果他回来忘了给你带,大哥帮你收拾他,哈哈。” 白不凡摇了摇头,担心道:“刚才我要娘亲起了一卦,卜柴五哥吉凶,娘亲说按卦象上解,近日柴五哥有百年大劫。” “什么?”熊不忌闻言大惊,他知道百灵娘娘的蓍(念:失)草灵卦其准无比,更清楚百年历劫对于妖类意味着什么,自百年成丹开始,每百年,若修炼得法妖力精进,则将历百年之劫,百年劫虽不似千年天劫那般凶险无比,但最好也是留在洞府之中,小心应劫,如今五弟不见踪影,熊不忌不免担心。 熊不忌一脸沉重,来回踱步,忽的眼前一亮,道:“你三哥呢?老五的道行比老三低,寻一件老五用过的器物,以老三的狌狌冥思,便能得知他的去向。” “这个小妹也知道。”白不凡答道:“不过我寻遍了各个果岭都不见袁三哥的踪影。” “刁老二呢?”熊不忌急道:“会不会在他那里?” “也寻不着二哥。”白不凡摇头道。 “这两个畜生!”熊不忌骂道。 “熊大哥,你去过五哥买酒的地方么?”白不凡建议道:“要不我们去找找看吧。” “去过。”熊不忌忧心忡忡,道:“事不宜迟,小妹,我们走~” 响晴薄日,太冠山脉,飞出一黑一白两抹灵光~~ ………… “哈嗤!哈嗤!!”应该是有人想念,一脸桃花的刁不尘与袁不羁同时打了个喷嚏。 “老三,你在干嘛?”被根须缠裹得像粽子一般的刁不尘,见旁边一样遭遇的袁不羁此时正用舌头将嘴边的桃花舔进嘴里,吃了起来,不禁问道。 袁不羁咽下桃花,答道:“没什么,二哥你也尝尝这桃花的味道,还不错呦~”“擦!”刁不尘见袁不羁在这种情况下还有这闲情逸致,恨恨骂了一句。 刁不尘一双鹰目,无奈的看了看身边的桃林,心中甚是郁闷。 自从被这古怪根须裹住,两人的妖力不知因何缘故被封,丝毫提不起来,刚开始那些天,两人还扯破喉咙叫救命,后来直把喉咙喊得冒烟,鬼影都没见一只来,到现在,桃林已经清净了许多。 妖丹早就修成,虽说不吃不喝,一时半会也死不了。不过这几日的日头越来越毒辣,此处又鬼影没只,要是在这里被缠上十年八载,即使不饿死弄不好也会被晒死。 其实死了也不要紧,正所谓妖精自古谁无死,但是这般死法往后要是传到其他妖怪耳中,那还不成了千年未有的大笑话? 或许哪一天就有一只老妖精对小妖精说:你要听话,不要到处乱跑,以前啊,有一只不听话的老雕……刁不尘想到此处,差点眼泪没掉下来,不顾喉咙疼痛,扯着破喉咙大叫道:“救命啊!!来人啊!!!”。 “淡定,要淡定…”袁不羁见刁不尘疯了似的又开口大叫,安慰道。 ………… 桃林深处,极东之地,此处的桃树参天,远不似其他地方桃树那般矮小。 一棵桃树下,几张桃木桌椅落满桃花。 两个女子,正坐在椅上,品着竹叶青。 在她们跟前那片片桃花飘落的空中,一个法术结界淡淡的发着灵光。 结界之中,显出远处被缠裹住的两人的身影。 “嘻嘻嘻。”阮不怜抿了一口竹叶青,看着结界里刁不尘袁不羁的狼狈像,俏脸上绽出笑意。 阮不怜对面坐着的这名女子,娉娉婷婷,粉粉嫩嫩,美艳的她就像是只熟透的桃子。 顾盼之间,眉目生情。看她这桃花粉面,再看她若滴的红唇,虽说她挽着一个妇人的发髻,其上插着一支桃花,但模样看起来也不过双十的年纪,谁又能猜出,在她这身落满桃花的粉色长裙下,包裹着的这曼妙身躯,早已经历过千年的风霜~ “你呀!”千桃仙子白了阮不怜一眼,嗔道:“几岁的人了,还这般胡闹。” “嘻嘻。”阮不怜在他人面前总是一脸冰霜,但此刻在千桃仙子面前却像个爱胡闹的小姑娘,不依道:“妹妹是怕姐姐平日里闷,费心给姐姐找些消遣,你还怪我~” “哼!”千桃仙子假意气道:“姐姐我清清静静不知多好,你却不知哪里找了这两浑人,在我园子里乱挖不说,还骂我孩儿是没灵没性的木头!” “啊!?这么不开眼的东西,姐姐怎么还留着他们,您小手一捏,他们还不变成花肥呀。”阮不怜一副愤愤不平的表情,附和道。 “哼~少来。若是把这俩作了花肥,别说那头小黑熊会跑来胡闹,就妹妹你怕也不依吧。”千桃仙子美目一挑,打趣道:“这两位不是你的结拜哥哥么?做妹妹的不替哥哥出头,可是会被同行笑话的。” “呵呵,姐姐你就别笑妹妹了。”阮不怜笑道:“在这太冠山,妹妹人生地不熟的,要没有哥哥他们几个还真是闷得慌。” “嘿嘿,要说妹妹脸皮也真厚。”千桃仙子笑道:“做人家奶奶都嫌老了,还叫人家哥哥,呵呵……呃……” 千桃仙子见阮不怜俏脸一寒,心知说错了话,赶紧举杯喝了口竹叶青,假装无事。 显然,女人的年龄是永远不能被提起的,特别说她老,即使是妖精也是如此,虽然千桃仙子已经知趣禁声,阮不怜依旧不肯放过她,哼道:“是是,姐姐教训的是,妹妹的大姐姐!~” “哎呦~”千桃仙子娇笑服软道:“妹妹生气啦,难怪别人都说,十八岁的女孩子特别小气。” “哼哼。”阮不怜忍着笑道:“姐姐你都比人家大两岁,还不多让着妹妹一点。” 咯咯咯咯……两个女人咯咯娇笑。 “好姐姐。”阮不怜指着结界中的那两个粽子说道:“他俩冒犯姐姐,现在也吃了苦头,就放了他们吧。” “哪有这么简单!”千桃仙子正色道。 见千桃仙子突然严肃起来,阮不怜心中一颤,怎么说这兄弟二人是被她哄进套的,若真是有了什么差错,心里确是过意不去,刚想求情,却又听千桃仙子说道:“妹妹,你说姐姐罚他们各种一百棵桃树,可好?” 阮不怜闻言心中一喜,却仍是换上一脸冰霜,哼道:“哪有这么简单!各种两百棵还差不多!” “呵呵呵,你呀!”千桃仙子笑着挥一挥手,几棵参天大桃树下现出几个粉衣少女,千桃仙子吩咐道:“你们去办吧,要他们各种两百棵桃,种够数后带来见我。” 少女们应诺而去。 “嗯……”千桃仙子又喝了口竹叶青,道:“妹子,你这竹叶青的确是好,你真的埋在我的园子里酿吗?埋哪里了?我怎么不知道?” “呵呵。”阮不怜笑道:“妹妹是骗那两个浑人的。” “噢~好可惜。”千桃仙子叹道。 “不过,姐姐这园子里木象最旺,确实最适合酿竹叶青。”阮不怜说道:“姐姐要是准许,妹妹倒真想在姐姐这酿。” “呵呵,好啊。”千桃仙子笑道:“只要妹妹不怕姐姐偷喝,埋在姐姐这桃园里,保证安全。” “姐姐你本就是酿酒的好手,还会看上妹妹这水酒?”阮不怜微笑道。 “妹妹”千桃仙子凝视着阮不怜道:“过些日子真的不需要姐姐帮忙?” “呵呵。”阮不怜笑道:“这太冠山幽静,又无人打扰,不打紧的,妹妹应付得来。” “那好,等妹妹灵丹再长,姐姐请你喝花中仙。”千桃仙子说道。 “这可是姐姐你说的,不可赖皮哟。”阮不怜说道。 ………… 鸣沙山下,一眼天然泉水滋润着一方百姓,一个小镇因此得名,玉泉镇。 一个年轻和尚,拄着禅杖,从一间杂货铺中走了出来,却不是化缘。 静悟和尚的手中,提着的,是刚买来的金粉。 这几日,静悟跟着师父,与寺中高僧大德在舍利塔周围布阵,不少大树巨石上都描上了各种伏魔经文,寺内的金粉已所剩无几,今儿才下山来采买一些。 走在回山的路上,静悟匆匆而行,怀揣着寺中等着用金粉,若不是怕白日里凌空惹人注意,此刻他恨不得飞回寺去。 就在静悟急行的不远处,一位少年骑着驴,晃晃悠悠的走过来。 “驴大哥,再坚持坚持,前面就有小镇了,到了镇里,我一定给你找些上好的草料。”徐修文坐在这一步三摇的驴背上,连连安慰气喘吁吁的老毛驴。 徐修文见到路上急急走来的静悟,跳下驴背,走上施礼道:“这位师父,请问前面是什么小镇?” “阿弥陀佛。”静悟停下脚步,还礼道:“施主,前方是玉泉镇。” “玉泉镇?”徐修文下山后,已经往北走了好几日,却被老驴摇得算不准路程,地方又不熟,闻言又问道:“小师父,这玉泉镇离茅山还有多远?” “茅山,茅山还要再往北走五十多里。”静悟说道。 “噢!谢谢小师父。”徐修文得知目的地就在不远,心中大喜,谢过静悟,又再骑上老驴,心急火燎往玉泉镇行去,胯下这慢悠悠的老驴,若不是怕用力夹它会一脚把它夹死的话,徐修文早就狠狠的夹它的驴肚子。 看着悠悠远去的徐修文,静悟心中佩服道:“一人一驴,悠悠而行,气定神闲,不紧不慢,这道家少年的心境果然清净自然,善哉善哉。”想到此处,静悟也放慢脚步,默念心经,排除心中的急躁杂念,徐徐上山。 ………… 第二章 风云际会(4) “小米~等等师父,师父走不动了~~”吴正经原本就瘦削的脸,如今看起来更加瘦削,虽然仍是一身光鲜的道袍,不过走起路来已经显得有气无力,没有那种仙人的气质。 也难怪,一连走了几天,一笔生意没做成,师徒两人虽说没有真的喝西北风,不过除了山涧泉水林中野果,两人的确没怎么吃东西。 在前头用‘卜卦算命’招牌的竹子拄着的张小米,看起来也不比吴正经好到哪去,正是少年能吃饭的年龄,饿了几天,也是头重脚轻。 师徒两人一前一后混混沌沌走在街上,却同时被一处酒香所吸引,不远处,一座木屋前,‘酒’字布番随风抚动,酒肆内的酒香飘出老远。 吴正经师徒二人走到酒肆前,闻着酒香,肚内更是饥饿难耐。 “吸~~吸吸~~”吴正经用力的吸着酒香,口水直流道:“好香啊~~” “吸~~”张小米也是闭目猛吸,严重同意道:“是啊,好醇~” “我说小米啊~”吴正经道:“师父实在是饿得走不动了,要不你进去化些缘咱们吃吧。” “好啊~”张小米顺嘴答道,忽的回过神来,无力的鄙视了吴正经一眼,道:“师父,你饿昏了吧,咱们又不是和尚,化什么缘?” “噢~没事,你过来~”吴正经伸手往道袍里摸了摸。 张小米以为这没个正行的师父还藏有银子,心中忍不住佩服他的毅力,饿成这个鬼样还能够忍到现在才拿出来,凑了前去,便发现吴正经从怀中摸出的不是银子,而是一把小刀。 “做什么?”张小米纳闷道。 “小米,你把头低下点来。”吴正经一手拿着小刀,一手招呼张小米把头低下。 “干什么?”张小米心觉不对路,微微退后了些。 “不干什么,为师给你剃度,好去化缘啊。”吴正经凑了上来。 “度你个大头鬼!”张小米跳开两步,骂道:“我才不做和尚。” “来嘛~乖~~”吴正经哄道:“又不是真的做和尚,吃饱了饭,头发很快又长出来了。” “要剃你剃!我不剃!”张小米义正言辞。 “呜呜呜~”吴正经一手扶着柴门,一面摇着头,哭声道:“没天理啊~~饿死为师啦~~” 看着路上的行人开始侧目,眼见吴正经就要放声大哭,张小米连忙阻止:“师父,你不要脸我还要呢,别这样!我…我进去看看……” 吴正经闻言,立马收起苦瓜脸,摆出一副师父样,淡然道:“很好很好,小米,你去吧~~”张小米饿着肚子,硬着头皮,走进酒肆。 酒肆中客人很多,几乎满座,所谓座无虚席就是这么回事。 众多客人中,张小米很快看到那个靠窗独坐的少年,吴正经那本麻衣相书张小米已经看得会背,一眼看上去,从那独坐少年的面相上,张小米便看出此人的随和个性,再看他身着一身青衣,头扎四方逍遥巾,知他是修道之人,便大起胆子走了过去。 “这位道兄,请恕在下冒昧。”张小米施礼道:“因为盘缠用尽,不知能否……”虽然壮起胆来,不过像这种与乞食无异的话,张小米却始终说不出来。 独坐少年见眼前这说话磕磕巴巴的脸红少年,身着道衣且称自己为道兄,知道是同道中人,江湖救急,便连忙起身让座道:“道兄客气了,请坐请坐。” 张小米刚要答谢,却见一人老实不客气的扑通坐了下来,淡然道:“都是修道之人,别客气了,坐下吃饭吧。” “这位是?”在独坐少年的讶异中,张小米羞愧得无地自容,用眼睛狠狠的盯了盯坐下之人,见他一脸道貌岸然的模样,心中大恨,咬牙切齿道:“这…这位是我的师父。” “嗯,贫道是小米的师父,俗姓吴,人称吴仙师,相见即是有缘,这位小道别客气,就叫吴道长便可。”吴正经双手虚虚往空中按下,道:“饭菜都凉了,都坐下吧。” ………… 一黑一白两股灵光一闪,一处角落里,一位高大粗壮的大汉及他身旁那娇俏可爱的白衣少女,从中走了出来。 “这位大哥,请问镇上卖玉泉酒的酒家在哪里?”一袭月白衣裙的白不凡拦下一个背着柴火的村夫,问道。 “喏!~”村夫一指前方不远那木屋,道:“那儿便是了。” 少女谢过村夫,与熊不忌向那木屋走去。 酒肆里,宾客满座,两人刚进了酒肆,店小二便迎了上来,赔笑道:“两位客官,实在不好意思,小店客满,不知是否有熟识的朋友搭座,要不到那边巷子处还有个酒肆……” “那个不忙!”熊不忌声若洪钟,道:“我且问你,这镇上卖玉泉酒的是不是仅有你这家?” 店小二被这大汉粗犷的声音吓得一震,店内的宾客也纷纷侧目望来,小二忙道:“是是,只有咱家。” “那就对了。”熊不忌走近一步,双目圆瞪,问道:“我五弟柴不归常来此处打酒,他上哪去了?” “啊~”店小二被这大汉一瞪,惊叫了一声,连连后退数步,双脚发软,差点儿坐在了地上。 店小二一声惊叫,更是惹得店中酒客纷纷放下碗筷,投来奇怪的目光。 少女拉了拉大汉的皮衣,上前一步,轻声说道:“抱歉,这位小哥,我大哥说话声音大,吓着你了,我们是打听前几天十五晚上,是不是有位高高瘦瘦脸很长的柴官人来这买酒?”少女一边说话,一边比划着。 看着眼前娇俏少女比手画脚的可爱模样,店小二的心掉回了肚子里,答道:“姑娘,你说的这个柴官人小的没有什么印象,我们小店到入夜就打烊,如果夜里有人来买酒,那就是老东家招呼的。” “噢,那请问老东家在吗?”少女问道。 “老东家今天早晨到玉泉那便取水去了。”店小儿答道:“可能没这么快回来。” “那好。”大汉说道:“那我们就在这等等!” “这……”店小二心惊为难道:“客官你也看到了,店里已经是客满……” “两位朋友,这边有位置!”吴正经高举着筷子大声招呼了一声,害得张小米将刚刚喝进去的一口汤又噗得一声吐了出来,正好吐在了徐修文身上…… “多谢三位哥哥。”白不凡与大汉入座,甜甜谢道。 少女入座,正好是在张小米的身旁,此时张小米正低头抹去喷在衣上的汤水,忽听一声甜腻的天籁,又闻身旁使他晕眩少女幽香,不禁怔了一怔,抬眼望了望身旁的妙人儿,一脸呆傻样。 这妙人儿,柔顺的头发,从鬓角处向脑后梳去,扎成一条活泼的马尾。两屡秀发从耳旁垂下,活泼中透着典雅。飘逸的留海下,一双如月儿般的明眸清澈空灵,挺翘的小鼻头下,一点朱唇,恰恰掩着她那白玉般的贝齿,噢~那如羊脂白玉的脖颈下,那袭月白的薄衣处,两座峰峦微微起伏…… 张小米少年懵懂,哪儿这么近见过少女的美妙,若不是看见身旁少女眉头紧蹙,俏脸生寒,香腮鼓鼓的模样,怕是会流出鼻血来。 相比张小米,他师父吴道长可谓是见多识广,道行深不可测,正了正因为狼吞虎咽而弄歪的道冠,抹了抹嘴上的油水,问道:“贫道俗姓吴,这位张小米是我徒儿,这位是徐修文小道友,两位贵姓大名,从哪里来?” “我们是从……”少女刚要回答,大汉却抢着说道:“我是熊不忌,这位是我结拜妹子白不凡,我们打北边来。” “白不凡……”张小米傻傻想道:“真是个好名字。” “哼!张小米,真是土……”白不凡嘟着嘴瞪了张小米一眼,不再看他。 ………… 第二章 风云际会(5) 日头渐斜,酒肆内宾客已经散尽,只留下吴正经一桌五人。 五人之中,最可怜的该是徐修文了,他本来早就想着赶路,但作为米饭班主被吴正经缠住,又不好意思先走,酒量却是最浅,此时已是败下阵来,恐怕这会想走,也骑不了驴了。 花的不是自己银子,吴正经少有的大方,连连劝酒。 “好酒好酒……哈~”吴正经又是一杯玉泉酒下肚,哈了口气,瘦脸早已通红,看着对面一样俏脸通红的白不凡,赞道:“小姑娘,看不出来你的酒量还真不赖。” 白不凡怎么好意思说是因为每月十五喝酒练出来的,闻言谦虚道:“吴道长过奖了,你这小徒弟酒量也不错。”说罢,美目乜了乜身旁的张小米,一餐饭吃下来,张小米始终目不斜视,埋头喝酒,白不凡对他的印象有所改观。 “嗨!”吴正经摆了摆手,笑道:“我这徒儿,除了会吃没啥其他能耐,噢,不,跟我之前在饭庄干过,除了吃也算做的一手好菜。” “呀?”白不凡向来爱吃,听说张小米会做菜,不禁对身旁这个正经危坐的土包子有所改观,问道:“你还会做菜呀?” “嗯……看得多了就会一点……”原本听到吴正经取笑自己无能,刚想顶嘴的张小米,看到身旁少女投来的目光,一时间有些心慌,若不是因为喝酒的缘故他的小黑脸泛红,说不定身旁这少女还会因他这红脸赏他五大文,想到此,张小米用手摸摸发烫的脸颊,心中庆幸道:看来男人出来混,会喝酒还是有些好处的…… “是吗?都有些什么好吃的呢?”白不凡说起吃的,少女心性便表露无遗,加上身为妖类,不懂得这么多人世间男女之防,小手拉着张小米的袖子,美目扑扇追问道。 张小米何尝体验过这种女儿娇,看着对面吴正经有些妒忌的眼神,胸中如小鹿乱撞。 “告诉我嘛~小米哥哥~~”少女见张小米不言语,小手摇着他的臂膀催道。 好一声要命的小米哥哥,从张小米耳中传入,瞬间便导致他全身都酥软,一时间心中大甜头脑发胀,哪还想得起以前待过的酒店饭庄有什么菜品,随嘴将从茶馆处听来的顺口溜背了出来:“这……有烧花鸭,烧紫鹅,蒸熊掌,蒸鹿尾……” “这小米,脸皮比我的还厚~”对面的吴正经听徒儿为讨女孩欢心,信口胡诌,光天化日之下哄骗无知少女,不禁眯起眼来,狠狠的鄙视。 “啪!”一只大掌重重的拍在饭桌上,几个酒瓶歪了下来,吴正经赶紧扶住,为倒出的玉泉酒心疼不已。 熊不忌怒道:“什么?你还做过蒸熊掌!??” 原本迷迷瞪瞪的张小米,被熊不忌一吼,心中猛颤,以为这大汉是因为自己信口胡说骗他妹妹而生气,连忙搜遍枯肠,却也找不到什么借口,只好老实支吾道:“没做过……我只是听说过……” “噢~原来还有这么多好吃的我都没有吃过。”白不凡一阵惋惜。 听得少女叹息,张小米不知为何心头一紧,有些难受,接口道:“有机会我做给你吃。” “好啊,一言为定。”白不凡灿烂一笑,刹那间,张小米握紧的小心肝又盛开了…… “哼!”熊不忌哼了一声,又要发火,白不凡这时才想起大哥为什么会突然盛怒,俏皮的吐了吐小香舌,耸肩讨好道:“这么多好吃的,又不一定要吃熊掌……” “哼!”吴正经心中一哼,暗想道:“想不到小米居然深藏不露……要是他跟我一起去青楼收妖的话……那些妖精怕轮不到老道我了……啊!不行,看来我得传他几招清净心法,嗯嗯…” “是是。”张小米也怕白不凡这一脸凶相的大哥,听他好像不喜欢吃熊掌,便说道:“那些材料不好找的……” “白小姑娘呀,其实张小米的做菜手艺大都是更贫道学的。”吴正经一脸猥琐,道:“你有没有听说过,会做菜的男人也很会做‘嗝儿~’的哟~”,白不凡闻言一阵迷惑,不知其所言,不过也幸好吴正经这个酒嗝打的对点,要不然,他那张老脸少不了被赏五文。 ………… 又喝了一阵,酒肆老东家取水归来,熊不忌兄妹上前问出柴不归当日的去向,便匆匆离去。 少女离开之前在张小米耳边的那句“你答应过的事情要记得哟~”,有如摄魂魔咒,张小米为此失魂落魄。 “喝的多,为师去方便一下。”吴正经起身之前,仍不忘吩咐早就醉趴在桌上的徐修文:“小道友,你帮贫道看着劣徒,别让他把酒喝光了……” 日渐西斜,玉泉小镇通往鸣沙山的土路上,传来一曲悠扬的笛声。 一个牧童,骑着水牛,悠悠行来。 “咦~”白不凡一阵惊疑,扯了扯熊不忌,指着小牧童腰间的葫芦,道:“熊大哥你看,是五哥的葫芦!” 柴不归向来葫芦不离身,此时见这小童腰间挂着老五的葫芦,熊不忌心中一惊,便要上前问个究竟。 白不凡怕大哥的大嗓门吓着小童,便扯住了他,自己上前打听。 “小娃儿,你的笛子吹的真好听,是什么曲儿呢?”白不凡上前问道。 “是我爹爹教我吹的”小牧童听这漂亮姐姐称赞,心中欢喜,答道:“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名字呢~” “咦~这个葫芦好漂亮哦。”白不凡指着小牧童腰间的葫芦,说道:“你这么小的娃儿怎么带个这么大的葫芦。” “这个呀~”小牧童解下葫芦,道:“这个葫芦是爹爹在路上捡的,给我装水喝,我也嫌它太大了些……” “捡的啊?”白不凡眉头一皱,继而问道:“在哪儿捡的?” “就在这座山里。”小牧童转身指了指身后那座高大的鸣沙山。 “噢,小娃儿,姐姐很喜欢这个葫芦呢。”白不凡说道:“我这有些碎银子,你这个葫芦卖给姐姐好不?再买个小些的用。” “不,不用这么多。”小牧童从白不凡手中拿了一小块银子,将葫芦递给了她。 “嘻嘻,剩下这些的给你买糖吃。”白不凡笑着将银子塞进小牧童手里…… “是这座山吗?”熊不忌听完白不凡打听得来的消息,一对圆目盯着不远处的鸣沙山,闷声道:“这座鸣沙山上有座八百年古刹……五弟莫不是真的遭了劫?” 白不凡见熊不忌眉头紧锁,脸色凝重,怕他生事,说道:“熊大哥,不如我们先回太冠山,与哥哥姐姐商量后再做打算?” “嗯……” 夕阳之中,土路之上,绽起黑白两抹灵光,冲天而去…… “呃……”吴正经这泡尿撒了许久,回来时,不但徐修文趴在桌上,连张小米都醉倒了,饶是吴道长道行高深,也不知猜不猜得出酒入愁肠究竟是个什么滋味。 日头落下,有些清凉。 ………… 东海大泽西望,黑山巨石上,雷电大作。 黑山之下,幽冥鬼方,却是一片静寂。 大泽东望,无垠的东海上,日已入海,海面上静寂无声。 东海之下,却是暗流涌动。 第三章 雷音隐隐(1) 玉泉镇北五十里,句容镇上,人头攒动,人们从各处前来赶集。 南边的小道上,三人一驴,徐徐行来。 这头老驴,走起道来四肢颤抖,一双驴目瞪得溜圆,驴唇上沾着的驴口涎,在它那驴鼻子吭哧吭哧的喘息下左摇右摆,仿佛随时准备与背上坐着的那人一起摔个四脚朝天,告别这痛苦的非驴生活。 “小米,慢些儿~等等为师啊。”驴上所坐之人,不是徐修文,却是吴正经。 走在驴前的两个少年,走了两天的道,走走停停,停下休息大多是为了等驴。 “徐道兄,实在是抱歉,我师父他跟来……唉~”张小米面有惭色,对徐修文抱歉道。 “张道兄客气了,反正同路,多些伴儿路上还热闹些。”徐修文笑道:“咱们等等吧”。 张小米心中羞愧,见识过吴正经投石问路的道法,心知师父之所以说与徐修文同路,绝对是为了免费吃喝,回头乜了驴背上道貌岸然的吴正经一眼,心中满是鄙夷:哼! 进了句容镇,吴道长跳下毛驴,交代两位少年先到前面市集逛逛,说自己有事要办,待会方去寻他们。 见一身光鲜道袍的吴正经钻入一间当铺,张小米认为他定是又去卖符做生意了,未免徐修文等会儿看见自己师父被人乱棍打出时自己尴尬,便邀他一起往前方集市人群中行去。 集市,人头涌涌,卖鸡卖鸭,卖菜卖鱼,各式摊档都趁着夕阳,减价贱卖剩余的货物,以便早些收摊回家抱老婆。 一地的污水烂菜,被日头晒得气味难闻,两个少年牵着毛驴,也没想往里面挤,只在人群边上慢慢走着。 “噫!这位小友,请留步。”街边坐着的一位矮胖老头叫住了徐修文。 张小米留步看去,街边一张矮桌上,披着一块裹着金边的白布,白布上四个斗大的字写得歪七扭八,不过却也还算看得出来是‘仙人指路’。再看那坐在桌子后头的矮胖老头,一小撮发髻梳在头顶,肥胖的圆脸上,一双细目有如弯月,配上两小撇八字小胡子,若是把脸涂绿了,那就是整一个大西瓜,大西瓜下几乎看不见脖子,一身崭新的玄白道袍,裹着他矮胖的身躯,若是把这道袍也涂成绿色,那就是一个冬瓜。 徐修文听矮胖老头叫自己留步,见他身着道袍,便抱拳施礼道:“这位老道长,您是叫我吗?” “嗯。”矮胖老头用左手的拇指食指捋了捋八字小胡,右手捏了个神仙指,下巴微抬,微微点头道:“这位小友,你是修道之人,老道说的对吗?” 张小米闻言,差点没有扑街,看徐修文这身打扮,若不是瞎子,谁不知道他是修道之人。 矮胖老道吸了吸鼻子,又道:“小道友你灵根深种,自体道法却平平,平日里一定是痴迷炼丹一途吧,不该啊不该。” “啊?你怎么知道?”徐修文闻言惊讶。 矮胖老道故作神秘,灵根深种,是他逢道士便说的门面话,至于道法平平,则是看他牵着一头代步老驴,至于看出它痴迷炼丹,才是他的过人本事,那是因为他鼻子灵,在徐修文身上嗅到有三黄伏火时的大蒜味……老道见徐修文惊讶,心中得意,便从桌下拿出来一块老旧的阴阳八卦盘,道:“这有什么,待老道给你算上一卦如何?” “好啊。”徐修文坐在桌子前面的小凳上,张小米站在一旁,绕有兴趣看着这矮胖老道起卦。 矮胖老道从怀中摸出一个巴掌大的龟壳,又取出三个铜钱放在龟壳中,摇了六次,起了个卦象,摆弄起八卦盘,乾坤对位,转动天干地支,合了卦象,方才问道:“小道友想算什么?” 徐修文想起在灵华山上,灵风掌门要自己不要痴迷炼丹一途,如今眼前这矮胖老道先前也是如此说,心中不免失落担忧,便答道:“嗯…就算前程吧。” “哎呀!恭喜小友啊!”矮胖老道略一思索,忽的开口大赞道:“地风升,此卦为升卦,元亨,用见大人,勿恤,南征吉!小道友可是打南方而来?” “嗯。”徐修文听矮胖老道一味称喜,却不知喜从何来:“道长,您刚才说的卦象是什么意思啊?” 张小米见矮胖老道讲的若有其事,比起自己师父那信口胡诌的相面说辞说的更加玄乎,也是侧耳细听。 “嗯,从南而来就对了,按卦象解,此卦意思就是说上升时顺利无阻,能得到大人物的援引,无需担忧,往南方大吉。”矮胖老道解释道:“小道友来自南方,问的又是前程,等你南返之时,前途大吉啊。” “呵呵。”徐修文呵呵一笑,虽不知这矮胖老道的卦算得是真是假,不过听了好话,还是心从心生,笑道:“多谢老道长吉言。” “好说好说。”矮胖老道收起龟壳八卦,摊出一只肥手道:“承惠十两。” “啥?!”张小米听见老道狮子大开口,叫道:“说两句好话就要十两?!你不是好过去抢!?” 看一旁的张小米反应这么大,矮胖老道细眉皱了一下,摆出一副做出巨大让步的模样,道:“看这位小道也是清修之人,即是同道,那便打个对折,五两吧。” “这……”徐修文为难道:“老道长,晚辈身上没带这么多银子,你看……” “徐道兄,你傻呀!”张小米看徐修文有准备给银子,连忙将他拉到一旁,说道:“这老头明显是个江湖骗子,有银子也别给啊~!” 矮胖老道见两位少年嘀嘀咕咕,又见他们身旁那头老的不行的驴,心中有了盘算,走到两人身前,一副慈祥模样,道:“这位小道友,卜卦算命,没有个彩头很不吉利,这样吧,相见即是有缘,给个一两也行。” “咦?这句话听起来怎么这么耳熟?”张小米正在疑惑,徐修文已递上了一两银子,矮胖老道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儿响叮当之势,迅速将银子揣进怀中。 “啊!?老头子!?你在这干什么?”一身破烂青衣道袍的吴正经出现在众人面前,指着矮胖老道吃惊道。 “呀?!是你!!”矮胖老道仿佛也甚是吃惊,肥指指着吴正经叫道:“你这不肖徒!!” 夕阳西照,一片金色洒在路上走着的两老两少身上。 噢不,还有一头驮着桌椅板凳的老驴。 金辉中,对比起仿佛镶上金边,一身光鲜的矮胖老道,吴正经身上的破烂衣裳显得格外寒酸。 “师父,你是怎么搞的,你的道袍呢?”张小米问道。 “嘘……”吴正经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喵了喵走在前头带路的矮胖老道,低声道:“你是不知道这老头子,师父要是不装穷,渣都没得剩。” 一阵晚风吹过,驴背上驮着的那番写着‘仙人指路’的金边白布翻了个面,张小米赫然看到那背面写着的‘伏魔降妖’四个大字…… 张小米看着夕阳下这一高一矮一胖一瘦俩师徒,心中哀叹:一个是我师父,一个是我师公,天啊,这都是些什么人啊!~ ………… 太冠山脉,刁不尘袁不羁两兄弟做了几天苦力,终于各种了两百株桃。 被粉衣少女带到参天桃树之下,俩人见到桃树下桃花落处,站着的四人,除了当中那个一身粉袍的妖艳女子不识得,另外三人却正是多日未见的兄弟姐妹。 “啊~~熊老大~~!”刁不尘不顾一身脏兮兮,激动不已的跑过去,给了熊不忌一个重重的拥抱。 “呜~~白小妹~~!”袁不羁亦是跑到白不凡身前,紧紧一抱,那双猴目激动得差点掉下泪来。 抱完熊不忌,刁不尘激情难耐,又转向旁边的阮不怜,张开双臂唤道:“噢~~阮妹妹~~!” “啪!!” ………… 脸上印着鲜红手印的刁不尘看着手中的葫芦,脸色凝重道:“的确是老五的葫芦。”“嗯。”熊不忌亦是心事重重,对袁不羁说道:“老三,你有能知往事的天赋,快快看看老五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袁不羁不顾自损道行,取过葫芦,并掌托于胸前,双目紧闭。 提起妖力,袁不羁掌中的葫芦悠悠而上,飘在桃花片片的空中,两股浑白妖气在他双手出影现出来…… “哦?狌狌冥思?”千桃仙子见状有些意外。 袁不羁闭目凝思,双手各自结着手印,忽的将双手在胸前一拍,手中妖气猛涨,绽出一股浑白妖气,袁不羁张口将妖气吸入,猛的暴喝一声,体内的妖丹裹着妖气,闪电般飞出,打在飘在空中的葫芦上。 “嘭!”空中的葫芦应声碎裂,和着妖气,碎成一片白茫茫。 袁不羁紧闭的双目猛然睁开,射出两道白色异芒,照在白茫茫的碎屑中那颗闪着异彩的妖丹之上,光芒大放,白茫碎屑一阵微微波动,空中现出柴不归了的身影。 ………… “啊!”随着白不凡掩嘴惊呼,众人也看到了柴不归生前的最后一幕,那闪着金光的卐字真言…… 袁不羁双目一闭,嘴巴一张,妖丹飞回口中,便合嘴盘腿,坐下化丹,空中的影像陡然消失,剩下片片葫芦碎屑随风飘去。 刁不尘站在袁不羁身后,一股妖风从他手中生出,裹住袁不羁,替他护丹。 “佛家真言,果然不同凡响。”阮不怜冷冷说道。 千桃仙子闻言,娇眉轻皱,点了点头。 “咔咔咔!”熊不忌铁牙紧咬没有说话,一双熊掌捏的发青,一团复仇的烈焰,早已让他五脏欲焚。 ………… 一座小山包,长满一人多高的茅草,却没有一颗树木。 一间破旧的道观,坐落在草丛中。 夕阳余晖下,门檐上那块牌匾破旧不堪,歪歪扭扭的四个手写大字‘茅山道观’,张小米看那字体,像是那矮胖老道的手书。 “到了。”矮胖老道说了一声,吩咐吴正经卸驴,径自进了道观。 不必吴正经吩咐,张小米自知逃不过,主动将老驴背上的桌凳卸下,搬进观中。 “这……这便是茅山道观?”徐修文看着这道观的尊容,一脸难以置信,适才在句容镇,听矮胖老道说要回茅山道观,目的地相同,他方才跟着同来,不过眼下这情形,实在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嗯,本道早就说和你同路了吧。”吴正经见徐修文呆若木鸡栋在门外,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想什么呢?进来吧,没错的,茅山道观除了这家,别无分店!”辛苦了这么久,师命总算是达成,看着这茅山道观,徐修文想起了灵风掌门说起茅山道观时的神情…… 第三章 雷音隐隐(2) 茅山道观,破旧得可怜,进门一间不大的道场,道场后三间小房,仅此而已。 道场中供着的是元始天尊,不过,泥胎塑成的天尊,颜料已经脱落,两盏油灯,照的道场颇为昏暗。 道场里,一张木桌围坐着三人,矮胖老道吩咐徒弟吴正经待客,自己跑到后厨弄晚饭去了。 “师父,要不我也到后头帮忙?”张小米问道。 “不用不用,老头子什么都要人替,就是煮饭烧菜不要人帮。”吴正经喝着桌上的便宜茶水,将口中的茶沫子吐在地上,道:“要不然能吃得像只肥猪样?呸!” “呃……”张小米听吴正经口气,似乎对矮胖老道有大大不满,奇怪问道:“师父,你怎么老是叫师公老头子,他没有道号么?” “哼!当然有了!”矮胖老道换了身厨子衣裳,从后头端着两大碗菜走了出来,恰好听到吴正经如此形容自己认为适中的形体,不满的哼了一句,道:“这个不肖徒!哪懂得什么尊师重道!” 矮胖老道铺好碗筷,张小米盛了一碗米饭,递给他,问道:“师公您道号叫什么呀?” 接过张小米递过的饭碗,矮胖老道点头微笑,道:“还是小米懂事,说起师公我的道号,那可是大大的有名,人称在世十大杰出道长,茅山云涛真人,说的就是你师公我了。” “说得真响,怎么不把你的姓也说出来…”吴正经嘟囔一句,把饭碗递给张小米,道:“给为师也盛一碗。” “有什么不能说的!”云涛真人扒了口饭,嚼着道:“师公我俗姓毕,六划之数,合乎天道也。” “毕云涛?”张小米心中默念一遍,想起《麻衣相书》中批字一章所载,毕字与云涛二字命格都还不错,不过这三个字连起来,主的就是一生无子嗣,就这名字,那是连神仙都没办法的事…… “嗯!云涛真人这菜烧得真好吃。”徐修文赞道。 张小米夹了一块肉,放进嘴里,只觉入口弹牙,肥而不腻,本来对做菜也有一手的他不免佩服道:“真是不错呢,虽然这驴肉有点老了,不过还能做得如此鲜美,真是难得。” “啥?驴肉?”徐修文疑惑道。 “嗯~”张小米吞下口中的饭食,答道:“是呀,是驴肉呀……啊?驴肉?莫不是!?” “就是驴肉啊。”云涛真人又夹了一大块,放进嘴里,见两个少年怀疑的眼神,细眼一眯,道:“快吃快吃,冷了就韧了。” 这餐饭,徐修文吃的很少…… 翌日清晨,徐修文将灵风掌门的拜帖恭敬的递给云涛真人,谢绝挽留,独自回山复命去了,一同前来的老驴交代在了这茅山道观的厨房里,徐修文心中盘算着自己囊中剩下的这几两碎银,如果只是买些番薯殿肚,应该能挨到灵华山吧。 “唉~可惜可惜,这么快就走了……”云涛真人望着徐修文远去的背影,唏嘘道。 张小米见师公真心挽留的模样,心中浮起一阵暖意,不想却又听他喃喃道:“他身上应该还有几两银子的……”听得此言,心头忽又大冷。 茅山道观之中,云涛真人召集门下所有弟子,也就是吴正经与张小米,转述了凌霄门的拜帖,而后合上帖子,一脸严肃说道:“六十年一度的三清法会,乃是我道家盛典,届时各个名门大派齐聚灵华山,不免又是讲经斗法,虽然我茅山一派向来人丁单薄,但是你们这两个月也要勤加修炼,免得丢了我茅山一派的脸面,知道吗?” “是!”张小米正色答道,却瞥见一旁的吴正经侧头用手指挖着耳洞,挖出一坨偌大的耳屎…… “嗯。”听了张小米的回答,云涛真人非常满意,将他唤上前来,在他耳边轻声道:“小米啊,你那没个正行的师父我是指望不上了,你今晚到我房中来,待师公传你几路仙法,到时候好替我茅山道观争光啊!” 是夜,云涛真人的道房中。 伴着隔壁那如雷的鼻鼾声,一老一少两个道士正秉烛夜谈。 “小米啊,你跟了你师父三年了吧?都学了些什么道法?”云涛真人问道。 “呃……就学了师父带着的《麻衣相书》和《上清符箓》两本书。”张小米惭愧道:“还是自学的……” “啊?”云涛真人惊疑道:“《上清符箓》?可是一本手抄的旧书?” “是的,师公你也看过?”张小米问道。 “嗯,那本书据说是由茅山一派的开山祖师所写,师公当然看过。”云涛真人点了点头,翘起八字小胡哼道:“日防夜防,家贼难防,难怪我找不到……” “小米,那本《上清符箓》你学了多少?”云涛真人又问道。 “要是说书上的符箓的话,徒儿倒都会画。”张小米答道。 云涛真人闻言大喜,两只小眼睛瞪得溜圆,喜道:“当真?财神符会画吗?” “会的。” “你可以别说大话,那歪七扭八的鬼画符你也会画?”云涛真人不信道:“那你画两道,师公看看。” 看着张小米在黄纸上画出那复杂的符咒,云涛真人眼前一亮,高兴道:“哈哈哈,好好好,画的真好,不愧是我茅山一派的后起之秀,嗯……不错。”张小米听得师公称赞,心里也是喜滋滋的,说道:“这些都是徒儿自学的,对了师公,您老不是说要给徒儿传道的么?” “哦~对对对。”云涛真人啪啪拍了拍肥额头,在墙角一处旧书堆里翻了一阵,找出两本书,递给张小米,道:“这是《道德经》和《易经》,乃是修道之人的入门之法,本以为你跟着我那不肖徒学不到什么本事,所以师公才想传你这两本道经,却想不到你连《上清符箓》都学会了,难得啊难得。” 张小米恭敬的接过这两本泛黄的旧书,问道:“师公,那您什么时候给徒儿讲经?” “讲经?讲什么经?”云涛真人拿着张小米所画的两道财神符,嘟着肥嘴将上面的朱砂吹干,闻言瞧了瞧张小米手上捧着的两本书,噻道:“嗨~!这两本啊?这两本书没什么生僻字,你自己拿着看就行了,看到不认识的字再来问师公。” 张小米一阵愕然,见师公没有再理自己,拿着两本经书便要离去,却听云涛真人唤道:“先别走啊,小米,你再画几道静心符吧,这些符箓,师公就算是照着书描,画一张也要老半天,老了~唉……” ………… 茅山道观的日子,过得非常清静,转眼间,已过了近十日。 每日清晨,用毕云涛与吴正经的话说,他们都是下山修行去了,但是张小米心中始终怀疑师父是下山喝酒捉妖,而师公则是揣着自己画的符箓给人净宅去了。 张小米在道观中,除了得闲时,自己不求甚解的看看两本玄之又玄的旧经书,那就只有两项云涛师公安排的主要修行,一则是做饭,二则是打扫卫生。 破道观虽然小,但打扫起来还是挺费事的,这几天来天天如此,让张小米一肚子闷气,拿着鸡毛掸子,给道场中供奉的元始天尊泥塑扫着灰,心中郁闷道:“哼!两个老家伙,就是欺负我小,连衣服都要我洗!唉~我的命真苦啊~” 心中翳闷,手上的劲就大了些,一不小心,啪嗒一声,元始天尊脸上的一块红色颜料被鸡毛掸子扫了下来,看着元始天尊脸上一红一白的尊容,虽知此时茅山道观鬼影没只,不过张小米还是紧张的左右看了看,确定无人,方才急忙将掉下的颜料捡起,在上面吐了口口水,粘了回去…… 这夜晚饭,张小米始终不放心的望着元始天尊的脸,生怕那块颜料又掉下来。 “小米,今晚吃的怎么都是这些烂菜叶?”吴正经不满道:“连一片肉都没有啊?” “哼!”张小米哼道:“这些都还是我下午下山去田间地头采来的,要不然,烂菜叶都没得吃。” “嗯?小米,厨房里的驴肉吃完了么?”云涛真人看着张小米,那神情,仿佛在怀疑他偷吃。 “早就吃完了!”张小米见辛辛苦苦到头来还被怀疑偷吃,气从心生,高声道:“那头老驴总共才几两肉?剩下的那条驴骨昨晚也被你们啃了,我连骨汤都没喝着!哼,我告诉你们,明天我也不去采菜了,大家就喝凉水饱吧!” 见张小米大为光火,云涛真人不知是自己惹得,反而乜了乜吴正经一眼,教训道:“不肖徒!我的乖徒孙辛辛苦苦采来的菜叶,你爱吃就吃,不来吃就拉倒,你自己一点贡献都没有,还好意思挑三拣四?死不要脸的!” 吴正经被师父当着徒弟的面教训,顿时马脸一长,手上捏着筷子指着云涛真人争吵起来,你来我往,两人几个回个的文斗,分不出胜负,场面急转直下,文斗变成了武斗…… “住手!”张小米气得大叫:“都几岁的人了?还胡闹!” “是老头子先动手的。”吴正经抹了抹脸上的菜汤,将头上的菜叶放进嘴里吃着,告状道。 头上发髻中插着一条筷子的云涛真人放下手中的一块烂碗,眯起细眼,沉默了一会,叹气道:“唉~小米啊,你是不当家不知道当家的难,为了凑够去灵华山参加三清法会的盘缠,师公我是忙里忙外,这不,都瘦了几斤了!” 张小米看着云涛真人日益圆润的身躯,一脸鄙夷。 “咳咳”云涛真人咳了一声,又道:“这样吧,南边五十里鸣沙山雷音寺的主持方丈慧心法师是我的故交,你们谁去一趟,找他借个一千几百两盘缠?” 看着吴正经一副没听见的模样,张小米叹了口气:“那就是我去咯?” “嗯,就是说小米懂事。”云涛真人满意道:“明日我修书一封,你便走一趟吧,好了,吃饭吧~菜都凉了。” ………… 第三章 雷音隐隐(3) 十五的月亮啊,照在家乡照在边关~ 宁静的夜啊,你也思念,我也思念~~ …… 又是十五月儿圆,夕阳还未完全落下,淡蓝的圆月儿已经高高挂起,一间民宅内,飘出女子满是思念的古老歌谣~ ………… 此间此地,离茅山南五十里,乃是以玉泉酒闻名的玉泉小镇上唯一的药铺,桃林堂。其名来自一个典故,意为无钱付诊金者,在堂后植一株桃即可,有悬壶济世之意。 “老人家,这舒筋藤用文火煮水泡脚,这贴草药一日煎服一贴,再过几日,您的腿便能无碍了。”徐修文将药材扎好,吩咐她依法用药。 “谢谢你啊,小郎中。”前来复诊的阿婆连连称谢,得了腿疾的她,已有数年不能下地,看过不少郎中都没有起色,几日前听乡里乡亲说桃林堂来了个有本事的小郎中,抱着一线希望而来,不曾想服药几日,便已经能勉强下地行走,怎能不让她千恩万谢。 “天快黑了,老人家您慢走。”徐修文将最后这个病患送出药铺,回屋收拾。 蔡郎中,桃林堂的东家,来到正在打包袱的徐修文跟前,挽留道:“小徐,你真的这么快要走么?” “嗯~蔡伯伯”徐修文扎好包袱,告辞道:“承蒙您老人家照顾,让我在药铺打下手挣些赏钱,因为还要赶着回师门复命,这便告辞了。” “可是这天都黑了,要不再留一晚,明日再走?”蔡郎中又再挽留道。 “不了~”徐修文望了望门外的天色,笑道:“今晚月光大,晚辈又走惯夜路,不打紧的,再说夜里走起道来还清凉些。” “唉~也罢。”蔡郎中见徐修文去意坚决,也不再挽留,从袖中取出一小袋银子,说道:“小徐,这里有几两碎银,你拿着路上用。” “不不不。”徐修文连忙推辞道:“这几日许多客人都给了赏钱,盘缠足够了。” “嗳!~”蔡郎中不悦道:“赏钱是赏钱,你这半个月忙里忙外的,还给我的桃林堂打响了招牌,这些银子是蔡伯伯给你的工钱。”说着,就把小袋往徐修文包袱里塞。 “这……也不用这么多。”徐修文还欲推辞,蔡郎中不理,直接将小袋塞进包袱,说道:“让你拿着你就拿着。” 看着蔡郎中满是关怀的慈祥模样,不知为何,徐修文忽觉眼中泛泪,告辞了声道:“谢谢蔡伯伯,晚辈走了。”说罢,出了桃林堂,往南而去。 “路上小心点啊……以后再……”徐修文急急离去,已听不清身后蔡郎中的叮咛。 那日,徐修文离开茅山道观,走到玉泉镇时,身上的几两碎银已经用尽,好在他在灵华山上修道时潜心炼丹,对《黄帝内经》颇有心得,便想在镇上的药铺里寻个短工,替人看病,打打下手,赚些盘缠,也所幸蔡郎中收留,才不至于穷途末路。 徐修文慢步走在镇上,想起蔡郎中,心中感叹:“世上还是好人多呵~”。 不知不觉中,路过正在打烊的那间酒肆,徐修文停下脚步,转头望去,想起了曾在此处一起喝酒的张小米众人,心思道:“不知三清法会,张道兄会不会也一齐来,要是他来,一定也会喜欢上灵华山的山酒吧……” “哈嗤!”张小米被夜风一吹,打了个喷嚏,本来就肚里没食,鼻子灵敏的他此刻闻着前面飘出的玉泉酒香,肚子更是饿得咕咕叫,无奈囊中无银,未免自己被诱惑得更加难受,便扭过头去,不去望那曾经与那妙人儿一同喝过酒的酒肆,急急脚从对面走过,却就没看见此刻正在店门驻足凝望的徐修文。 “哼,死师父,臭冬瓜!”张小米心中暗暗骂道:“给了我一串铜钱就打发我走五十里路,当我会飞啊!哼哼,要是待会到雷音寺借到银子,我不在好好在酒肆里饱饱吃它一顿我就不姓张,嗯!就这样!” 想着美酒佳肴,张小米脚上仿佛突然有劲不少,不过,刚一出镇,转了个弯,心中又忽的想道:“呃……要是借不到银子呢?……这……” 一个少年,心事重重,独自向鸣沙山道走去。 ………… 一个老者,心中宁静,和着净人心灵的诵经声,双手合十,缓缓向雷音寺后的舍利塔行去。 鸣沙山,雷音寺,此刻早已过了晚课的时间,但佛堂僧院内仍有众多沙弥身披袈裟,端坐正身,口中诵念经文,不过此刻诵念的,却不是以往的功课,而是《金刚经》,雷音寺这样的反常安排,乃是智圆法师的要求。 雷音寺,舍利塔,在月光下显得庄严肃穆,老者抬头望了望星空,皎洁的星空是如此的深邃,点点星光点缀着苍穹,皓月边上,那七颗熠熠生辉的北斗七星,依旧如往常,静静的指引着世人。 “方丈!~”舍利塔边上十数名大和尚见老者前来,皆合十施礼。 “阿弥陀佛!”慧心方丈一脸慈爱,那嘴角仿佛时刻都挂着微笑,见众人脸上多有紧张神色,慧心缓缓道:“今夜月圆,乃是寺中典籍所载百年应劫之时,一切皆有因果,不必过于执著,存天理,定本性,自我便能现前,无相空明,必能证得无上正等正觉。”说罢,跌坐在一棵大树下,合十凝思。 “阿弥陀佛!”众僧口宣佛号,各自就地跌坐,合十冥思,舍利塔处,只闻寺中悠悠传来的《金刚经》。 月光之下,数股妖风,没入鸣沙山道。 “就是这儿了。”袁不羁说道。 刁不尘一双鹰目,扫了扫四周,而后指了指那个小土包。 路边的那处小土包,此刻已经长出小草,熊不忌蹲在土包之前,双手挖下,挖出一番赤黄的豺皮,颤颤捧着手中…… “啊!”白不凡惊呼一声,虽然早就知道柴不归遭劫已死,但此时亲眼看到,不禁落泪悲呼:“柴五哥!!” 袁不羁见白不凡落泪,走近她身边,让她靠在肩上,轻声安慰。 “老五……”刁不尘见柴不归的尸身只有毛皮却不见骨肉,心中大恨,骂道:“好贼秃!杀我五弟已是天理难容,怎么连尸身都……” “嗷!!!”刁不尘还未说完,只听熊不忌仰天暴吼一声,化作一阵黑风,向雷音寺扑去。 “熊大哥!”白不凡见熊不忌狂怒而去,连忙鼓起妖气,追了过去。 四股妖气,呼啸而至,落在雷音寺紧闭的山门之前,熊不忌胸中狂暴之气炽烈,妖气已将他本就壮硕的身躯催鼓得像小山一般高大,看见山门上的‘雷音寺’牌匾,暴喝一声,一只熊掌击出,轰隆!! 一声巨响,山门应声碎成片片木屑。 “方丈!方丈!!”一个小沙弥一路猛跑,来到舍利塔,叫道:“大事不好啦!!” “混账!”智圆法师见状怒斥道:“何事如此惊慌!?” 被智圆一斥,小沙弥更是心慌,慧心方丈微笑站起,问道:“发生了何事?” “方…方丈,山前来了四只妖怪,此时已经打破了山门!”小沙弥惊慌道。 “噢?方丈,莫不是鬼方?”智圆法师疑道。 “不。”慧心方丈摇了摇头,思索一阵,微微叹道:“因果循环,屡试不爽,这该是月前静悟所灭的豺精同类前来寻仇。” “哼!好妖孽,竟敢到雷音寺来寻仇!?”智圆法师冷哼了一句,道:“待弟子前去打发他们。” “呵呵,所谓冤家宜解不宜结。”慧心方丈微微摇头,转身对身旁一个大和尚道:“智深。” “弟子在。”智深大和尚应道。 “静悟。”慧心方丈又道。 “弟子在。”静悟应道。 “智深,你德性平和,便代我去寺中看看吧。”慧心方丈说道:“静悟,你也随你师伯一同去,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要怀慈航普渡之心,你可知道?” “弟子遵命。”“嗯。”慧心点头,又吩咐其余高僧清净守心,便再次就地跌坐,闭目凝思。 智圆法师见心爱弟子与师兄往寺中飞去,眉头一跳,心中有些不安。 四个不速之客,此刻早已到了雷音寺僧院之中,刁不尘衣袍鼓鼓,手中妖风大盛,熊不忌硕大的身躯在刁不尘妖风的裹挟之下,更是显得虎虎生风,所过之处,僧房宅院在他那大力之下,有如朽木,化作片片瓦砾…… 熊不忌摧枯拉朽,发泄着胸中的怒火,白不凡催起妖力,在虚空中招来丝丝电闪,此时也已引燃两处僧房,刁不尘最是忙碌,一边给熊不忌加持,一边腾出手来为着火处鼓风。 相比其余兄妹的忙碌,袁不羁看起来则像是最轻松,其实不然,只见他静立不动,双手结着手印,一双猴眼圆睁,绽出白色异芒,僧殿处,眼看火势越来越大,但院中僧众却很是奇怪,不但不救火,反而如热锅上的蚂蚁乱窜,有哭有笑,疯疯癫癫,更有甚者嚎啕尖叫,口吐白沫。 两抹金光落在大雄宝殿青瓦之上,静悟见僧院中泛起薄薄白雾,一众沙弥情况古怪,惊问道:“师伯,这是怎么回事?” “噫~?”智深和尚瞧着院中异状,眉头一蹙,惊异道:“难道是狌狌冥思?” “狌狌冥思?”静悟倒是头次听说。 “嗯,传说上古有妖灵狌狌,善于控制人的心智,其所遗血脉皆有天赋能够通灵,得悉往事。”智深法师说道。 见院中沙弥痛苦无比,静悟心急如焚,道:“师伯既识得这妖法,便快快施法救救师兄弟吧?” 智深法师闻言摇头,见殿下众僧皆有痛苦情状,叹道:“妖从心生,各自不同,又岂是一法可救,只叹他们平日里用心不够,不能舍去前事妄想,方有今日之痛苦,如今也唯有靠他们自身明心见性,方能解脱。”说罢,双掌合十,宣了句佛号。 “噢,多谢师伯教诲。”少年静悟一点就透,当下运起佛力,心中空明,身上金光毕现,口中一遍遍诵道:“南无阿弥陀佛……” 世人皆知的佛号,在佛力加持下,使人如沐春风,僧院中修为较高的沙弥,听到佛号,又看见大雄宝殿屋顶上金光乍现,猛的灵台一清,马上正身跌坐,亦是双手合十,口诵佛号。 双目放出浑白异芒的袁不羁,见越来越多僧众,打坐念佛,院中金光闪闪,驱散白茫茫的妖力,不免眉头紧蹙,咬紧牙根,加紧催动妖力,就地打坐念佛的僧众又显出痛苦的神色,噗的一声,一个和尚吐出一抹鲜血,倒了下去。 “阿弥陀佛!~四位仙长,这是何苦来由?”智深大和尚高唱一声佛号,朗声道:“恶有恶因,善有善报,天理循环,天公地道,如今我雷音寺遭此果报,正是还了月前鸣沙山道种下的前因,众仙长也该消气了,不若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刁不尘循声望去,丝毫没去听那大和尚说法,反而一眼认出他身边那个身放金光的少年和尚正是那杀死柴不归之人,杀心暴涨,厉声喝道:“好贼秃!还我五弟命来!”,说罢,周身裹挟灰色妖风,向那闭目念佛的少年席卷而去。 白不凡见刁不尘裹着妖风急速扑去,两只嫩白小手连忙结着手印,念动引雷咒,一时间,刁不尘身边妖风猎猎,雷音隐隐,风涨雷力,雷促风威,呼吸之间,刁不尘已飞到少年和尚跟前,一只鹰爪,狠狠扑下。 智深法师见状,深知这妖风虽邪也不过是妖力,真正可怕的是其中裹夹的那条条天雷,若是被雷力所侵后果不堪设想,当下便张开双臂,原地转了一圈,身上的袈裟如有灵性,从智深法师身上飞向空中,不停旋转,绽出红光金芒,挡在刁不尘跟前。 刁不尘裹着风雷,飞在空中,虽见一番锦绣袈裟挡在眼前异芒光耀,却也并不惧怕,一双鹰目精光乍现,妖力大涨,双掌化爪,急速撕下。 这能撕金裂石的妖爪,抓在这只有纸薄的袈裟上,竟不能坏它分毫,刁不尘气急败坏,催鼓妖力又是一爪撕下,智深法师运起佛力,在虚空中划出一金色卐字真言,打在袈裟背面,袈裟之上的红光金芒顿时暴涨,刁不尘的一对鹰眼,只觉被红光一刺,红光之中,那点点金光,幻成个个金色佛像,随着袈裟旋转,只觉得眼前那一片红光中满天神佛。 “啊!”刁不尘双目剧痛,倒飞落地,捂着双眼,痛苦呻吟,一双锐目,此时再也无法睁开。 “老二!”熊不忌揉身上前,接住倒飞落地的刁不尘,交给白不凡,白不凡连忙运起月白妖力,引出项上所挂那块清玉的灵力,缓解刁不尘眼睛的痛楚。 “拿命来吧!!”熊不忌口中厉喝,一股黑气暴涨,小山似的壮硕身躯阵阵抖动,伴着阵阵骨骼响声,一只高大过丈的黑熊现出真身,一只熊掌,重重拍向大雄宝殿屋顶,两抹金光急速逃开,轰隆一声,片片青瓦飞落,大殿的屋檐缺了一个大角。 “嗷吼!!~”熊不忌怒目圆睁,转头盯着飞身落在另一处僧舍屋顶上的智深与静悟,发出怒吼。 就这一声怒吼,院中打坐的僧人心胆俱裂,失去静悟的佛力加持,加上袁不羁狌狌冥思的不断催逼,不少僧众口吐鲜血,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雷音寺后,舍利塔下,熊不忌一声暴吼,震落片片树叶,智圆和尚脸色一变,惊道:“威煞?!”,智圆法师自是知道能产生威煞的妖怪非同小可,心中着实担忧心爱徒儿的安危,起身刚想飞往寺中,却见一直打坐凝思的慧心方丈,忽的站起身来,凝望着舍利塔远处,月下那片密林,淡淡道:“阿弥陀佛,该来的还是来了~” 众高僧循着望去,远处密林深处,一阵黑雾飘飘绕绕,若有似无,天边乌云滚滚,渐渐遮蔽苍穹的星光…… 第三章 雷音隐隐(4) 独自一人走在鸣沙山山道上,夜风多凉,张小米紧了紧衣裳,看着眼前的景象,皱眉道:“咦~?” 见到进山处破落的山门,路边还有一块写着雷音寺的烂匾额,张小米心都凉了:“这……怎么比茅山道观还破?这破庙能借得到银子?……” 望着天上的月亮,张小米诚心祈祷道:希望能借个几两银子,够回去的盘缠,不必再吃野果山泉垫肚子…… 心中惆怅,张小米走在密林之中,看着地上透过树冠洒在落叶上斑驳的月影,想起家乡一首古老歌谣的旋律来,却不记得歌词,心中有感,就随口胡乱哼唱起来: 夜静深深对朗月,朗月星辉亮~~ 饿到扑街,行在路上,沉痛看月亮~~ 何堪天涯,美酒姑娘,夜夜暗盼望~~ 啊哈~~ 再看朗月,月光光,照地塘上…… 刚唱及此处,大片乌云漫过星空,月亮的光辉咻然不见,眼看就要变得乌漆抹黑,凉风吹过,仿佛随时会落下雨来,张小米无比郁闷道:“不会这么倒霉吧?肚饿偏逢连夜雨??”当下便加快了脚步。 比起张小米五音不全的鸭公破嗓,此时雷音寺舍利塔远处那密林上淡淡的乌云中,传来的空灵歌声,伴着幽幽的笛音,却是沁人心脾,惹人遐思,那是一位老者悠悠歌道: 人生在世皆虚幻,浮华散尽成枉然~ 双亲相顾泪垂尽,长歌当哭恨盖棺~~ 福禄寿度命注定,悲兮叹兮恸断肠~ 苦海无涯岂有岸,君当痛饮孟婆汤~~ 生老病死自在鬼,何必强求列仙班~ 莫向西方求安乐,幽冥尽处有迴还~~ 只道蓬莱有仙岛,不识大荒有鬼方~ 遥望星河风满袖,月下品萧看沧桑~~ …… “阿弥陀佛!~”冷风拂过,慧心方丈白眉飘飘,合十稽首,朗声说道:“我佛慈悲,普度众生,高人深夜造访我雷音寺,老衲已恭候多时。” 乌云蔽月,舍利塔周边一片朦胧。 朦胧之中,一个干瘦身影出现在慧心方丈面前。 赤须红发,手握一把月白骨萧,对着慧心和尚抱拳施礼,道:“鬼方司幽萧长亭,见过大师,幸会幸会。” “阿弥陀佛~”慧心老和尚还礼道:“老衲慧心,得见司幽,善哉善哉。” 这边客客气气的打着招呼,舍利塔周边却早就风起云涌,密林中鬼影憧憧,一众高僧面容警惕,守望四方。 “慧心大师。”萧长亭幽幽问道:“佛说普度众生,何解?” “阿弥陀佛,萧司幽,世人皆有佛性,舍去放下,发菩提心,便能往生极乐,进入无余涅槃境界。”慧心方丈娓娓说道。 “噢?哈哈哈。”萧长亭哈哈一笑,又问道:“佛教化了千年,怎么又不见众生普度,往生极乐?” “众生即是佛,又何须我佛去度。”慧心方丈慈眉微笑:“若我佛心中还存有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那我佛便不是佛了。” “嗯,无相即佛,很好很好,不过,放眼天下,芸芸众生,本性天成,万化万类,生来便已着相,你的佛又如何普渡?”萧长亭摇了摇头,又呵呵笑道:“而我幽冥鬼母,无论卵生、胎生、湿生或化生,不论有色、无色、有想或无想,一切众生类,在我鬼方皆得迴还,若说普度众生即是佛,呵呵~慧心大师,我幽冥鬼母即是你的佛。” 这边厢,两个老头子面对面相互扯淡。 那边厢,黑压压一片鬼徒已从幽暗密林处扑出,直取五层高的舍利塔。 “佛门圣地,岂容鬼怪作祟!”智修法师手持一卷缀满玛瑙的金卷,庄严喝道:“雷音寺众僧,护塔!” 十数僧众,庄严宝相,口中诵起经咒。 舍利塔周边,这月余时间在树上石上绘满的经文霎时间大放金光,随着众僧的佛力加持,遍地经文金光浮动,树上石上,一列列金光佛言有如活物,缠绕流动,绽放出的金光结成一个偌大的金色法阵,光墙参天,将舍利塔方圆一里都映得金光灿灿。 一拥而上的鬼徒,撞在光墙之上,被灼得青气直冒,发出阵阵鬼哭,却进不得半步,只在法阵之外,周旋鬼叫。 “噫~好个佛经法阵!”密林处,一位身披火红斗篷,绿发黑脸的高大男子赞了一声。 “周伯伯,时间不多,还是尽快破阵吧。”男子身旁的幽影一袭黑衣裙,衬得肌肤似雪,嫩白流光,身旁跟着一只鬼豺,望着金色法阵,呜呜低吼。 一脸凶相的男子转向幽影,目光忽然变得温和起来,贵为中央鬼帝,周乞的手下鬼徒无数,实力高居鬼方五帝之首,平日里骄矜自大,暴躁易怒,鬼方之中,除了幽冥鬼母,周乞几乎从不买他人的帐,不过对于眼前这个看着她长大的女娃儿,他显得格外关爱,这次在幽影的吩咐之下,他堂堂中央鬼帝也亲自出马了。 “邪风、黑眼!”周乞唤了一句,身后显出两个身影,鬼帝吩咐道:“你们去吧!” 两个身影没入鬼徒之中,幽影身边的骨豺此刻亦跟着奔去。 ………… “噢~?莫不是雷音寺有金矿!?难怪师公说能来借个一千几百两……”远远望见山上金光闪闪,张小米心中奇怪想道。 “哎呀!~”天黑路窄,沿山凿成的山道难行,心中羡慕雷音寺金矿的张小米一个不留神,脚下一滑,差点落入山谷,惊出一身冷汗。 ………… 雷音寺北,百余里外的空中,一位脸若冰霜的女子身后划出一道红光,急停在虚空,望见远处的金光异象,吃了一惊道:“难不成是经阵?可恶!!”女子深知这佛家经阵非一日可成,需仔细排布方能成阵,远处那片金光闪耀,显然是有充足准备。 ………… “哼!慧心这个老和尚!就会炫耀!”正坐在小山包茅草丛中茅山道观门口处纳凉的云涛真人,用蒲扇指了指五十里外那座绽出的金光的高山,对一旁嘴角咬着鸡腿骨的吴正经说道:“不就是一个破烂佛骨吗,还趁着今晚夜色昏暗,搞出这么个金光闪闪的动静,有什么意思,切!~” 吴正经斜眼望了望,又用力吸了吸嘴中还有些鸡味的骨头,难得附和师父道:“就是,发个光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为了哄骗无知百姓说什么佛祖显灵骗些香油钱,超!~” “嗯~?有道理……”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云涛真人脑海灵光一闪,回头看了看破道场内供着那尊破泥塑,一个发财妙计浮上心头,嘴角阴阴一笑。 啪嗒一声!道场中元始天尊法相脸上那块张小米用口水粘住的颜料掉了下来,摔个粉碎…… ………… “谬哉~谬之远矣!~”慧心方丈光头直摇,道:“萧司幽所说迴还,不过是又堕轮回,再历痛苦罢了,又岂是普度众生??” “迷兮~迷之深也!~”萧长亭须发直摇,道:“鬼方若无轮回,世上何来众生?世间无有众生,何人供养千万比丘?众比丘都饿死了,那又何谈普度众生??” 经阵之中,两个老头继续扯淡。 经阵之外,两个鬼将做法破阵。 乍看邪风,瘦削得剩下皮包骨头,但是切莫小看他骨瘦如柴,却有着移山之力。只见他飞身来到经阵光墙之上,一身破烂灰袍无风自鼓,两只骨手裹着滚滚绿炎,像是握着两把利刃,猛的往金色光圈劈下,生生劈出一道裂口,阵外鬼徒见邪风一举裂阵,兴奋得发出阵阵鬼嚎,一时间争先恐后从裂口处涌入! 经阵中合十诵经的众僧见鬼徒涌入,连忙念咒,用佛力驱动在四周流动的金色经文。 一条条泛着金光的经文如有灵性,像是一条条金色锁链,又像一条条浑金小龙,飞向裂口处涌来的鬼徒。冲在前面的鬼徒虽然凶悍,但却瞬间被经文锁住!随着经文流动,那经锁就像是一条带刺的锁链,不断收紧,伴随着被锁鬼徒的厉声鬼嚎,将它切成数段,转眼便魂飞魄散,灰飞烟灭。 两条绿炎再次劈下,经阵光墙又多出一个缺口,鬼徒又是源源涌入。不过阵中上百条金光经锁,犹如百条金色小龙,刚刚缠灭一个鬼徒又迅速锁住一个,鬼徒虽多,却不能靠近不远处的舍利塔。 “啊!!”静德和尚突然惨呼一声,双手捂住双眼,滚在地上。 “静德!”智性法师见爱徒忽然倒地,连忙上前去救。 “啊~啊~”又是几声惨叫,数个静字辈的和尚纷纷捂眼倒地,几个鬼徒围上前来,手持利刃钢叉,就要刺下! “静空!静明!!”智圆法师飞身上前,双手画出一轮金色光圈,急速打出,口中暴喝一声:“退散!!”光圈飞出,围上前来的几个鬼徒在金光中魂飞魄散。 “眼睛!啊~我的眼睛~~”见徒儿痛苦打滚,智圆法师按住静空,看见了他的双眼此刻有如两颗墨珠,不见丝毫的眼白,无有一丝神色。智圆法师心中大骇,连忙运起佛力为徒儿护目,驱散那乌黑鬼气。 数名小辈接连倒下,经阵中游动的经锁少了佛力加持,威力顿减。 手持玛瑙金卷的智修法师一手持卷,另一手不断将经卷中那条条佛家经咒用佛力加持,化成团团金光,打向越来越近的鬼徒。 智修法师一边灭鬼,一面凝起双目,在不断涌入与条条经锁缠斗的鬼徒中来回找寻,终于,发现了那个在众多鬼徒中飘忽不定的矮小身影。 一身黑衣的黑眼,身量矮小,混在鬼徒当中确实难以察觉,不过智修大和尚还是发现了他那双异乎寻常的眼睛!巨大而不合比例的眼窝,让黑眼看起来格外狰狞,眼窝之中,此刻正有两团黝黑鬼火幽幽燃烧,寻找着机会,放出鬼气,将僧人的双目变成鬼眼。 “嘿嘿…”鬼帝周乞嘿嘿笑道:“黑眼这厮,与那鬼力张扬的邪风端是不同,嗯~邪风虽猛,却不及黑眼多谋啊。” 百余鬼徒在经锁下灰飞烟灭,鬼帝周乞却像是视而不见,反倒称赞起两个鬼将来,幽影听闻不免心中厌恶,幽幽道:“周伯伯,再过片刻,七星便将移位,还是抓紧些好。”说罢,就要飞身加入战阵。 “嗨~!着急什么呢。”周乞拦下幽影,噻道:“就让鬼徒们再玩玩,让那鬼物多锁一阵又有什么相干。” “周伯伯,我娘亲维持地狱轮回阵已近百年,时刻抽不出身来。”幽影幽幽问道:“你就不想早日救回那鬼物,好让我娘亲卸下包袱?” “啊!?一时兴起,忘了大事。”周乞恍然大悟般拍了拍黝黑的额头,向前跨出两步,绿须直竖,怒目圆瞪,一脸凶相对着一众鬼徒吼道:“都麻利点!误了时辰,本帝捏爆你们鬼头!!” 望着周乞身后那番火红斗篷,幽影暗暗叹了口气,想到:看来周叔叔对于娘亲,仍旧是情愫难断…… 鬼帝一吼,那就是无上鬼令,众鬼徒敢不用命? 经阵的金色光墙,此刻早就被邪风的绿炎劈得处处决口,鬼徒从四方涌入,逼近舍利塔。 阵内的众僧,除了智修、智圆与智性三个大和尚,其余小辈,此时均着了黑眼的道。 智性法师将着了道的众僧聚在一起,手上结起佛印,周身佛力释出,形成一个直径丈余的金光大钟,将盘腿跌坐,运起佛力抵挡鬼眼处丝丝渗入鬼气的众僧护在金钟内,抵御鬼徒,而他自身却再也无法分神。 “恶鬼!今天就让你看看我佛家经卷!”说罢,智修大和尚将手中的玛瑙金卷凌空祭起,念动无量咒,玛瑙经卷金光大作,在虚空中照出一片淡淡金光的海洋,原本少了佛力加持,已经若有似无的条条经锁,此刻犹如金龙如海,顿时又活了过来一般,缠绕锁杀着汹涌逼近的鬼徒。 智修祭起金卷后,抽出身来,飞身至黑眼跟前,怒喝一声:“无耻小鬼,看我佛眼如何?”喝罢,双目绽出金光,直射黑眼那对鬼火幽燃的鬼眼,黑眼却也不避,咧开嘴嘿嘿一笑,运起鬼力,鬼瞳中绽出两道黑光,反射而去。 看着黑眼与智修法师站在那里眉目传情,再看经阵中经锁与众鬼徒厮杀缠斗,两手绿炎的邪风看清形势,暴起身形,直取空中金光大作的玛瑙金卷! “哼!哪里去!”智圆法师手中结起独钴印,口诵金刚萨锤心咒,怒哼一声道:“临!”空中化出一个光罩,挡住邪风两手绿炎。 邪风见可裂光墙的绿炎鬼爪居然被这和尚一个光罩便挡了下来,顿时气急败坏,转过身来,手中绿炎更炽,绽出丝丝绿芒,朝着智圆法师扑来。 智圆方才运足佛力使出自己最为得意的佛家真言,原以为能将空中的邪风罩落,却没想到这佛力无边的光罩非但没有罩住邪风,反而被那两抹绿炎击碎得无影无踪。 此时见邪风转身扑来,智圆法师丝毫不敢怠慢,手中迅速变幻数次手印,喝道:“者!斗!!”。 两个卐字真言,在智圆法师双手处绽出,手御佛家真言,智圆法师拼力抵住邪风劈下的绿炎…… 阵中各个人都斗得不可开交,唯有两个老头,还静静立在那里扯淡。 两位老者看似若无其事,其实却不然,若是凝目细看,便能看见这两位老者周边围着一圈淡淡似无的结界,这层结界乃是佛力与鬼力相互纠结而成,看似无物,实则凶险无比,要不然,两位老者站在这大乱斗的经阵之中扯淡,无论是鬼徒还是僧众,早就一拥而上,将哪个老头挫骨扬灰了,哪还用一边相互缠斗一边还听这两个老头啰嗦…… 谈话中,慧心与萧长亭已不知交手几个回合,却始终不分胜负,如今见阵中双方斗得平分秋色,两位老人都暗暗后悔自己对今夜之事预料得不足,同时,又不免惺惺相惜起来。 “呵呵呵。”萧长亭呵呵笑道:“难得今夜得逢大师,所谓知音难得,老朽就献丑吹奏一曲,请大师品鉴。”说罢,萧长亭扬起骨萧,放在嘴边,催逼鬼力,吹出幽幽鬼音,希望用这能摄人魂魄的勾魂曲,尽快分出胜负。 “善哉善哉。”慧心方丈白眉飘动,凝神应道:“来而不往非礼也,老衲便为司幽讲一阙大乘佛法吧。”说罢,提起佛力,加持口中诵念的句句佛言。 一时之间,难分高下,不过,口诵佛经的慧心方丈忽见一红一黑两抹鬼芒,落在了五层高的舍利塔顶上,身披火红斗篷的高大鬼帝与身着黑衣裙的幽影现出身来。 “不好!”慧心方丈没想到鬼方还有高人未出手,心中刚刚一乱,幽幽萧音便钻进耳中,使他浑身一震,使他又连忙凝起心神,诵念佛经,但是双眼却始终盯着塔顶的两人,眉头紧蹙。 幽影望了望天,道:“嗯,时候差不多了。” “好!嘿嘿~待本帝捏碎这破塔!”周乞阴笑道。 “不必劳烦周伯伯。”幽影幽幽说道,说罢,一双雪白的玉手从黑袍伸出,捏成手诀,口中喃喃念咒,丝丝黑气便在小手边生出。 “嗯~舍身诀!不错不错!”周乞诚心赞道,鬼方术法渊博,种类繁多,唯算这摄神术最为精妙,也只有幽冥鬼母的血脉方能习得。 “这是?!”见幽影使出这摄神术第三层的幽冥鬼术,周乞称赞却也并不出奇,但是此刻他看见幽影雪白的右手中指上套着的那个戒指,却让他惊讶万分,脑海中不自觉的浮现起鬼母的身影来…… “啪嗒!啪嗒!~”五层高的舍利塔啪嗒作响,塔身的砖土不断落下,一只只骨白色的骨手破开塔壁,从塔内爬出一具具白骨骷髅,攀附在舍利塔上,足有数十只…… “不!!!”慧心方丈见舍利塔中历代坐化的高僧大德的遗骸,此刻竟然被变作骷髅从塔内钻出,惨呼一声,心中惊骇愤怒,耳旁鬼音立马钻入,慧心老和尚胸中一滞,喉头一甜,噗一声,口中喷出一支血箭,仰天倒下…… ………… 寺后告一段落,寺中僧院内却正是火热。 白不凡项上戴着的那块小白玉果然不同凡响,在它清气的滋润下,刁不尘的双眼已能睁开,此刻正和静悟缠斗不休。 旧恨新仇交织在一起,使刁不尘暴戾无比,虚空中的他鼓起妖风,双臂舒展,妖风中妖力凝成的片片羽箭,朝着静悟极速射去!此时的静悟,佛力已然不济,连连闪避,手中的伏魔禅杖绽出的金光堪堪挡下紧追而来的妖羽。 相比静悟,智深法师的境况要好上一些,虽然现出真身的熊不忌一阵又一阵发起狂暴的冲锋,但是智深跳转腾挪,使得熊不忌屡屡扑空,只能狂躁得拿僧房出气。 看那熊不忌,巨大的身躯屡屡被智深法术击中,身上留下不少伤口,鲜血直流,有几处甚至深可见骨,但他却仿佛浑然不觉,妖身释放的威煞反而越来越强烈。 应付不怕死的熊不忌,智深法师已经觉得有些吃力,加上在远处屡屡用雷电偷袭的白不凡,智深的大光头几次差点就被劈中,不免有些忙乱。 “这位妖仙,冤家宜解不宜结,你这是何苦来由?”智深法师祭起袈裟,挡住白不凡偷偷劈下的雷电,看着浑身浴血,小山似的熊不忌双眼血红,口中怒吼不已,心中实在想不透眼前这熊不忌怎会对能侵蚀妖丹的佛家大力毫无惧怕之意,口中仍旧苦劝他回头。 智深法师如何知道,熊不忌除了有五百年道行,以及他的生来胆大之外,更重要的则是此时他身上所穿这身猼訑(音:博易,一种奇兽)黑皮的灵力加持,使他心中无所畏惧。 没有了智深与静悟的佛力加持,在袁不羁狌狌冥思的妖力的催逼下,院中僧人渐渐坚持不住,一个接一个吐血倒地…… 熊不忌屡屡打不着智深,怒火中烧,暴吼一声,突然不再去追智深和尚,反而转回院中,伸出一只巨大熊掌,对着一个吐血倒地的沙弥,一掌拍下!啪嚓一声响,像是从高处落下的西瓜,这沙弥的脑袋顿时被拍成一滩血水。 “不!”静悟见状,厉叫一声,飞身扑下,却被刁不尘一阵妖羽,硬生生逼退。 “阿弥陀佛!”智深法师见状,心中一痛,停下飘忽的身形,宣了句佛号,仍想规劝,又听啪一声响,另一个沙弥的脑袋被熊不忌拍入土中…… 正所谓佛都有火,饶是德性平和的智深法师,此时也已经怒不可遏,怒喝道:“好妖孽!如此凶残,实不可度!贫僧今夜就教你元形俱散!!”喝罢,袈裟法宝金光暴涨,在虚空中陡然变大,像一张红艳艳的大网,往熊不忌罩去! 熊不忌身躯被袈裟裹住,只觉得佛力从周身侵入,连忙提起妖力,极力挣脱,不料此袈裟虽如纸薄,却坚韧异常,其上所缀珍宝绽出金芒,形成个个佛像,在袈裟之上流动不止。 “嗷!~”在智深法师的佛力下,袈裟阵阵收紧,熊不忌咬牙挣扎,妖丹被侵,痛苦异常,身形被越收越小,痛吼连连。 “大哥!!”刁不尘三兄妹见大哥被袈裟缚住,痛苦嚎叫,身形越收越小,心知此刻熊不忌的妖丹正被佛力所侵蚀,情状极其危险,纷纷飞身来救。 “退散!!”智深法师暴喝一声,袈裟绽出一阵红光,刁不尘三人同时被佛力震退数丈。 几番上前,几次被震退,非但救不得熊不忌,三人妖丹佛力反被侵蚀,嘴角流出鲜血来。 就在袈裟渐渐缩小,眼见嚎叫不已的熊不忌即将元形俱散之际,一抹红色妖芒落入僧院之中。 “好个慈悲为怀的贼秃!!”一声娇叱,轰隆一声,紧紧裹住熊不忌的袈裟顿时碎成烟尘,从中现出倒在地上的熊不忌,院中众人无不惊异望去。 “啊~阮姐姐!”白不凡惊喜叫道。 一袭青色长裙的阮不怜一脸冰霜走到熊不忌身边,原本就白皙的她此时的肌肤看起来更像是雪一样白…惨白…阮不怜望了望白不凡三兄妹嘴角流血的模样,又看了看早就昏倒在地不省人事的熊不忌,一双丽目,冷冷的望响智深法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