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子之手,方知子丑》 第一章 :娶了个压寨相公(一) 华阳寨中热闹非凡,大红灯笼高高挂,火红的帐子挂在房檐上,“囍”字端端正正的糊在每一扇窗户上。 火盆子里的炭烧得正旺,火星子随着风飘得很高,十张大圆木桌摆满了华阳寨正厅前方的空地,每一桌上都摆着两坛子酒,启了封泥,酒香四溢。 寨中热闹非凡,还有不尽兴的弟兄依然在拼酒,不因为别的,就因为华阳寨的寨主今儿娶了压寨相公。若说华阳寨寨主是谁,随便去问华阳山附近十里地的住家,他们会给出一个准确的答案:“恶霸!” 一只穿着鹿皮小靴的脚“哐当”一声踢开了路边的石头,寨主叶小清打着酒嗝,走得歪歪扭扭,肩头上缝着的那块虎皮随着动作来回晃荡。 本应该白净的脸上十几年如一日的带着灰道子,头发粗糙地在脑后绑着,别说她摇摇晃晃地走,就算是她端正站着,别人都能感受到她浑身浓浓的匪徒恶霸气息。 月光白惨惨,叶小清一路摸到了寨中略显破旧的木屋跟前,望着房中亮着的烛火暗暗地搓着手。 寨主就应该有寨主的气魄,她果断的一脚踢开了木头房门,看到房中那修长挺拔的身影之后,她站住了步子,咧嘴一笑:“小江!” 听到门口的声响,房中人捧着书卷的手一顿,侧头看了过来。 房中烛火摇曳,小书生很俊俏她知道,他常穿素白的衣裳,无论是在阳光下还是烛火里,都能衬得他白皙又干净。 叶小清今晚喝的有些多,头晕晕的,站都站不稳,兴许是因为喝得多,她觉得小书生愈发的好看,不由得细细打量起来。 乌黑如墨的发束在脑后,比她的还板正。眉长入鬓,唇角总隐隐含着几分笑意,挺拔的鼻梁,薄薄的嘴唇,跟画里走出来的人儿似的,如今他侧头有些惊讶地望着她,惹得她一阵心神荡漾。 美人儿很俊,这门亲事叶小清很满意,虽然成亲是她一手策划的,并没有提前知会小书生一声,人家惊讶点也情有可原,但是他在山中被野兽咬掉了半条命可是她救他回来的,这可是救命的恩情,他以身相许也是很公平。 再说了,她叶小清是谁,杀人不眨眼的山贼头子,她想娶个亲,就一个字:抢! 虽然叶小清大字不识一个,但她今天心情好,很想作诗一首,所以她一脚踢上了房门,朝着小书生深情款款地伸出手去,仰着脸一脸陶醉地作起诗来:“早饭的时候,想你。”她愈发的陶醉:“午饭的时候,想你想你。” 话音刚落,她清楚的看到小书生的嘴角抽了抽,她觉得应该是她的诗句太过于感人,让他很是激动所以才抽嘴角,她一时间不由得更是兴奋,声音也愈发的大:“晚饭的时候,想你想你想你!” 第二章 :娶了个压寨相公(二) 深情的作完诗,只听“啪嗒”一声,小书生手中的书跌落在地,细细一看,他的手指尖抖了一下。 她作的诗果然精妙!叶小清激动得无以复加,胸中情绪激荡需要抒发,所以她风一样撒丫子跑了过去,直直扑上房中的人,将他按到床榻上,拿了被子就将两人一卷。 “小江!”她豪迈的喊了一嗓子,“咱俩睡觉吧!” 寨中老人说,遇到喜欢的人就要跟他睡觉,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喜欢小书生,但她倒是很想跟他睡觉。 她扑过去的架势如猛虎下山,力气很大,她拽着被子抱着小书生在床榻上滚了两圈,手指不小心拽开了他束发的带子,乌黑的发如同散开的墨,缠了她一手指。 “我是来娶你的,小江。”棉被裹得严严实实的,入了春天气将暖,叶小清觉得有些热,她将小书生压在床榻上,双臂紧紧的缠着人家的身子,将脑袋塞进他的颈间,呼着浓重的酒气。 他身上有一股好闻的味道,说具体了也不知道是什么味道,就是好闻,让她一闻就浑身舒畅。 “小江小江!”她不太记得他的全名,就胡乱的叫,柔软的嘴唇在他颈间来回的蹭,“睡了觉,你就是我的人了!” 按理说,小书生应当是个拘谨又讲理数的人,至少在叶小清的心里书生都是这样,不会随随便便跟人睡觉,可是她身下的小书生应该不是普通的书生,她要跟他睡觉他居然连惊讶都没惊讶,也不反抗。 这种时候不是应该喊一句:“寨主不要”? 喝的有些晕,叶小清没多寻思,手按着小书生的胸膛,踢了鞋子整个人钻进棉被里,在他颈间拼命的嗅,巴不得钻进人家衣服里。 寨中老人说的睡觉她很是理解,就是每天晚上两眼一闭一觉到天亮,这回唯一不同的,应当是旁边多了一个人? 但有些事就是难以理解,比如两个人躺在一起两眼一闭就能成夫妻。 叶小清还寻思着,身下的小书生可不乐意了,翻了身反而将她按床榻上了,裹着两个人的棉被也散了,她有些不开心,张了嘴就想训斥他,可还没训斥出口,就借着烛火一眼望见他的眼眸。 她以前没仔细看小书生的眼睛,如今一看,倒是有些陷在他那双清澈又深邃的眼中了。 明明是她来饿虎扑食,怎的如今成小书生占上风了?叶小清的自尊心不容许被反客为主,她伸出手来,搭在他肩上,“你看我干吗?”她撅了撅嘴,表达着她的不满,“睡觉啊。” 小书生看了她半晌,倒是笑了,“寨主想怎么睡?” 文弱书生的笑应当都是温和的,但眼前这个小书生的笑却不尽然,温和里好似又带了些什么,让她觉得有些不自在。 第三章 :娶了个压寨相公(三) 将头别开,叶小清懒得再说,一把搂过他,将他推到床榻里侧,自己则伸了个懒腰,一头倒在床榻外侧,还伸出手去轻轻拍了拍他的脸颊。 “睡吧睡吧,乖。” 这小书生居然没她想象的那么好欺负。 叶小清打了个哈欠,酒劲上来,闭上眼睛就睡着了。 ………… 华阳山的清晨是静谧的。 山间流水潺潺,风过树林,鸟儿的鸣叫远的听不真切,如此应当是个安安稳稳睡觉的好时候,而叶小清还是醒了。 她有个习惯,早上起来就会去院子里练一会刀,就算是早上困得要死要活,还是会按时起,她翻了个身,叹了口气:“哎……” 茶壶上热气蒸腾,江有汜往紫砂茶杯中倒了一杯热茶,听到床榻上的人苦痛不堪的叹息,手上动作顿了顿,侧头看去。 叶小清皱着眉翻了个身,脸在棉被里蹭了又蹭,睡了一夜衣裳早就乱七八糟,莲藕一般的手臂露了出来,正搭在床榻边上一晃一晃的 江有汜看着她,斜斜勾起唇角笑了笑。 她睁开眼的时候,仰着脑袋一眼就看到了他的笑容,大早上起来的困倦立马跑了没影。 邪气。 她眨了眨眼,眼见着他回头拿起桌上的热茶,再回过头来的时候面上笑容温润如玉。 “渴不渴?”他询问。 看着那温和的笑容,叶小清迷茫了,伸手揉了揉眼,老半天才“嗯”了一声。 定是昨晚喝多了还晕着,人家小书生明明笑的那么温和,怎么可能会笑的邪气。 喝了他递的水,眼皮都掀不开,叶小清拿着双刀就去院子里练,练完才完全醒过来,回到房间的时候一眼就看到桌上摆着的糕点和水盆中供她梳洗的干净的水,还有窗台边拿着毛笔正在写什么的小书生,她挠了挠头。 “练完了?”听到声响,江有汜停了笔,朝她一笑,“桌上有早膳,洗漱完就去吃吧。” 看一眼他又看一眼桌上的糕点,叶小清这才反应过来,她娶了一个压寨相公,不,应当说是强娶了一个压寨相公,俊俏温和还识字的压寨相公。 她将小书生强娶了,也不是没想象过他一哭二闹三上吊,但就是没想到他居然如此淡定,早早地起身还能练个字,当真是个稳如泰山的书生。 他暂住的房间是个没人住的客房,老旧的很,房梁兴许都不结实了,房间里除了床榻和木桌椅没别的摆设,晚上用的还是小破蜡烛,连灯油都没有,乍一看怪可怜的。 不管怎么样,小书生是她的压寨相公,自然是不能住这么破的地方。 叶小清往嘴里塞着糕点,瞅着江有汜从他随身带着的书篓中拿出笔墨纸砚,迎着清晨的阳光写写画画的,她心口荡漾,一拍xiong部,“相公,今晚住我那去,这不是人住的地儿。” 第四章 :娶了个压寨相公(四) 说着,蹭的就站起来,慢悠悠晃荡到他身边,咽下嘴里的糕点,“你这写的啥啊?” 他抬了抬眼,“练字。” 练字兴许就如同她练刀一样,是读书人每天必做的。 叶小清不太喜欢咬文嚼字,实际上是因为她看不懂书上写的啥,只知道上面歪歪扭扭全是字,如今看着小书生写,也不过依旧歪歪扭扭,横竖撇捺的。 不过这是小书生写的。 “我看不懂。”她伸出沾着糕点渣的手按在宣纸上,一巴掌过去纸上全是油花,“你写我名儿瞧瞧?” 叶小清觉得她的名应该写出来要比其他字好看的多,不因为别的,就因为那是她的名,她提议之后,小书生欣然点了点头,“还不知寨主名姓?” 她还没跟他说过她的名就稀里糊涂的把人家娶了?失策,实在是失策。 “叶小清!”她嘿嘿一笑,“别叫寨主了,怪见外的,叫我小清就成。” 将那张沾着油花的宣纸搁到一边,江有汜取了一张新宣纸,听到她名字的时候,侧头去笑了笑,叶小清这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笑,清晨的阳光落了一案,也落在他面上,清新极了。 有的人好似天生就适合笑,让她只是看着就有一种说不出的满足。 “叶小清。”他轻轻重复了一遍,毛笔尖在砚台处蘸了蘸墨,流畅的在纸上写下三个字,“朗朗上口,是个好名字。” “朗朗上口啥意思啊?” “……没事。” 由此,叶小清头一次看到她的名字,说起来山寨中唯一识字的就是谭阳,先前是老寨主的左膀右臂,如今是她的。但她先前并没有去问过他她的名字咋写,一来是这种事她从来不在意,二来她一个堂堂寨主,怎么能问那么没营养的问题。 不过她的名也没好看到哪去,横撇竖捺的她看着就不稀罕,可一想到是她的名,还是小书生写的,她就勉为其难折了宣纸塞进袖口里,准备找谭阳让他装裱起来挂房间里。 当她溜达到寨子大堂附近,还没找到谭阳,就被几个弟兄围起来,贼笑着问她和小书生昨晚睡得咋样。 叶小清转了转眼珠,“不就是睡觉。”她觉得没啥大不了的,“没咋样啊,倒是挺挤的。” 她本来还想说点,一抬头就瞧见了跑过来的于高远,他挥开围在她身边的弟兄,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于高远算得上是叶小清手底下拿得出门去的打手,打起人来毫不含糊,平时走路都带风,不过今儿见到她的时候明显慌的不行,好好的糙汉子说话都抖了。 “寨、寨主……”他赶紧拉了叶小清,拽着她就往寨中的库房走,一边走一边跟她汇报,“出大事了……前些时候劫来的那批货里面还藏着别的玩意!” 第五章 :娶了个压寨相公(五) 于高远的口才可比不上识字的谭阳,她一路都没听明白,到了库房亲眼一看,才知道为啥于高远那么慌。 放眼整个山寨,数叶小清最小,她却当上了寨主,原因很简单,她从小就耍的一手好双刀,寨中没人打得过她,老寨主归西之后,她就顺理成章当了新寨主。 有了这般武功高超的寨主,华阳寨打劫山中商队变得愈发容易,这不没几个月,就劫来了好几批货物,前些时候叶小清带着弟兄们劫了一次货物,没料到那是官兵的货,有组织有纪律,难缠的很,害得她还跌落山崖摔到后脑勺九死一生。 不过打劫官兵的那次劫来不少东西,名贵的数丝绸,还有一大批的棉布,将几个大木箱塞的满满当当的,从放到库房之后再也没仔细看过,今天一大早于高远带着一帮弟兄来查库房,翻了翻几个大木箱,才发现棉布底下盖着的居然都是兵器。 那刀锋那长枪亮的晃眼,叶小清没见过这么多兵器,当时就吓傻了,回过神来,当机立断一挥手,“快藏好,这事谁都不许乱说” 劫了一大堆兵器,这事用脚趾头想都是祸不是福,就希望她这小破寨子可千万别被朝廷给盯上了。 叶小清想的很好,可是事情偏偏就不往她想的那发展。 入了夜,她本想去客房将小书生接到自己房中住,可刚刚出了房门,就听到寨子门口传来喊打喊杀声。 寨中篝火足够将寨子照的亮如白昼,再加上包围着寨子四周手举火把的官兵,不知道的还以为外面天亮了。 华阳寨位于华阳山山坳里,建的隐蔽,官兵也不是没来围剿过,可是都没寻到地方,末了只得作罢。建寨子到如今好几十年间都安安生生的,从没出过这么大的岔子。 为啥官兵知道寨子的具体位置,叶小清想不明白,她拔了腰间的双刀,领着弟兄们冲上去就是干。 她一般不喜欢动脑子,特别是在能动手的前提下。 平时打劫商队的时候很容易,拔出刀来比划比划人家就害怕了,可是这回对面是官兵,一个个凶神恶煞,不是他们这种山贼能挡得住的。 叶小清打了这么多年的架,头一次有些慌了。 于高远带着一帮兄弟去寨子门口抵挡,叶小清就负责守着寨子,她抬起双刀将将接住官兵砍下的刀,震得她虎口发麻,若不是后腿使劲撑着,恐怕要摔倒。她咬咬牙,本想反击,回头的一瞬却看到一个身影。 读书人就是读书人,身上穿的衣裳白白的素素的,不像她,衣裳都穿耐脏的,整个衣橱里没一件白褂子。 “小江!”叶小清一刀挥开眼前的官兵,火光滔天之间朝着小书生大喊,“快跑啊!” 她是个女人,就要保护她身后的男人。 第六章 :初入宁(一) 那一刻,她觉得自己伟大极了,可是小书生并没领情,他负着手,白靴踏着地上的泥土地,一步一步的向她走过来,面上温和的神色不见了踪影,取代的是睥睨天下的孤傲神色,让他原本俊秀的面庞都带上了无法言说的邪气。 篝火架子倒了几个,火焰落在地上,屋檐上,亮的让人人睁不开眼睛。 他站在火焰的前面,抬起手挥了挥:“停手。” 朝着叶小清砍来的刀立马收住了,包围着寨子的官兵都齐刷刷的跪下,兵甲相撞的声音在夜色中很是刺耳。 官兵们声若洪钟:“参见江宁王!” ………… 江宁府大,且气派。 住惯了山寨中破落的木屋,叶小清猛地看到雕梁画栋一般的江宁王府倒有些不自在。 山寨里都是一些破木头烂瓦片,后院最多有一口井,她见惯了朴素摆设,一眼看到气派大门和门口石狮子的时候就有些惊呆了,整个江宁王府都被绿柳环抱着,柳树她见过,还经常在柳树底下纳凉,想必江宁王府的夏天也是很凉快的。 走过四通八达的抄手游廊,叶小清四处瞧着,假山石与小池塘都是她没见过的,和山中的山与山中的水比起来还是差一大截,没山里气派。 她完全没在意她是被人押着走的。 从江宁王府的后院走到厅堂,她涨了不少见识,王府的厅堂与山寨的厅堂自然是不一样,入眼的就是花梨木长桌,长桌之上是一副山水,上面提了诗句,厅堂之中桌椅摆放的很是整齐,左右两边还用屏风隔了两个小间出来。 多富丽堂皇的摆设都吸引不了叶小清的注意,她的目光从一进厅堂就牢牢黏在了厅中坐着的那个人身上。 两个侍女候在两边,一位煮茶,一位斟茶,都是低眉垂目恭敬极了,孟弈白一身墨蓝裳,袖口可见锦绣纹路,闲散的坐在黄花梨五足木椅上,红泥小火炉煮的水开了,热气顺着风而上,将他的面貌堪堪遮挡住,看不真切。 叶小清伸了脑袋,歪着身子看,若不是身后有两位壮汉牢牢按着她的肩,她早就上前去了。 “都下去吧。” 这声音润,和养尊处优的公子哥一样,又比公子哥多了些贵气。 孟弈白随手拿起木桌上的瓷杯,里面的茶随着他的动作来回的荡,厅中人都应了一句“是”就退下了,连按着叶小清的两个壮汉都下去了。 身后的压力一下消失,叶小清可乐了,立马活动了酸疼的肩膀,抬了脚步轻快的就往前蹦,不过她也没乐太久,孟弈白侧过头来看她的时候,她就蹦不起来了。 她眨巴几下眼睛,“小江……” 黑发束在脑后,还是一样的眉一样的眼,就连唇角的笑意都是一样的,但就是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或许是小书生脱去了素净白衣换上华美衣裳,又或许是他的眼神变了。 第七章 :初入宁(二) 叶小清想了又想,她下了一个结论。 应当是气儿不一样了。 每个人都有气儿,谭阳就带着书卷气,于高远就带着莽撞气,她头一次看到小书生觉得他是文弱气,可今天看上去,那股子文弱气消失的无影无踪,取代的是高贵又不羁的气,让她有些迷茫。 她的那句“小江”让孟弈白挑了挑眉,站起身就朝着她走了过来。 兴许之前叶小清压根没仔细瞧过小书生,觉得他文文弱弱的再看也是文弱,就没多看,如今他缓缓向她走来,她才觉得小书生真是又高又挺拔,往她身前一站,让她无故感觉到压迫,不由得往后挪了挪脚。 但是她是一寨之主,不能随随便便后退。 想到这,叶小清立马站的笔直,双手习惯性的叉腰,仰着头就开口:“小江,谢谢你啊,昨晚要不是你,寨子兴许都被那群破兵卒子给端了。” 孟弈白垂下眼眸,唇角噙着一抹笑,“谢我?”他伸手去,手指修长骨节分明,轻轻捏住她的下巴,“华阳寨的地形都是我传书出去的,谢我作甚?” 叶小清本来听得好好的,他说完她仔细想想,忽然觉得不对,就将下巴从他手中挪了出来,毫不犹豫的伸出手去拔了腰间的双刀。 拔刀那“噌”的一声,打破了四周的安静。 她和小书生在江宁王府的厅堂中干了一架。 叶小清的娘生了她没几年就染病死了,她只能跟着爹爹跑去华阳寨当山贼讨口饭吃,爹会使双刀,她从小就跟着爹学,她其他的不行,就耍双刀耍的好,爹死的那一年她的双刀在寨中已经是无人能敌。 她怎么会败给肩不能提手不能挑的小书生? 双刀“咣当”一声掉在地上的时候,叶小清才幡然领悟,现在这个世道不能小看任何一个人,就算是小书生,啊不,就算是一个王爷的功夫,都要比她好上几倍,几招就把她的刀给打脱了手。 她的手腕被孟弈白紧紧攥在手里,动弹不得,她这才有些生气。 “小江你个忘恩负义的狗屁东西!”她抬了脚要踢,被人家轻松一回身就给躲过,她恨的咬牙切齿,“我待你这么好还娶你跟你睡觉!你怎么能这样对我,怎么能这样对寨子!” 轻松的躲着叶小清的攻击,孟弈白悠悠的叹了口气,“本王孟弈白。”折着她的胳膊将她扣在怀中,却被她给挣开。 “什么孟弈白,你就是孟狗屁!”叶小清撸起袖子,捡起地上的双刀又要冲上去再打一波,不料人家并不想继续跟她打,一甩衣袖就站在原地。 “华阳寨中一百三十五条人命在我手中。” 他说这话的时候一派淡然,好似在说一件平淡无奇的事,可是在叶小清耳朵里比打雷还吓人,她立马就收住了动作,惊诧的看着他,吓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 第八章 :初入宁(三) 孟弈白站在那,贵气逼人丰姿俊秀,他闲散的整了整衣袖上的褶皱,斜斜勾起唇角,透着一股子不羁与邪气,都没法将他与那个受伤的文弱小书生想到一块去。 “想要他们活命,你,就得听我的。” ………… 清明时节雨纷纷,江宁王府欲断魂。 万物生长的好时节,杏子梢头抽出嫩芽,翠绿翠绿的,生机盎然,任谁看都心情舒畅。 长廊传来杂乱的脚步声,狼狈的侍女捧着怀中如春天一般翠绿的长裙,三步并作两步的跑到出云阁前,哭丧着脸哀痛不已。 “王爷……这是宋姑娘撕烂的第三十条裙子了。” 上好的徽墨已经研好,本来孟弈白心情很好,想随性做一幅山水,听到侍女如泣如诉的禀报,他抬手就去按住了疼痛的额角。 叶小清在江宁王府待了三天,撕烂了三十条裙子,上好的江南烟罗绸缎,一天十条已经是稀松平常。 当他赶到西楼的时候,正巧看到叶小清撕烂身上的第三十一条裙子。 西楼是个无名小楼,平时没人住,但别致的很,有个大院子,花圃里是不知名的野花,小楼窗棂上都雕着繁复的花纹,自打叶小清进了王府,这里就暂且成了了她的住所。 “西楼不好听,听着荒,不如叫小清楼!叶小清住的楼。” 搬到这来的时候叶小清兴致勃勃,可是孟弈白并不愿意搭理她,她兀自说得开心:“你经常来我这儿晃荡,就是别人说的逛青楼吧?” “……闭嘴。” 她还想说些什么,立马就被孟弈白泼了冷水:“你现在是宋君仪。” 一听这话,她的兴致立马就蔫了。 孟弈白用华阳寨老老少少一百三十五口的命威胁她,让她舍弃原本身份去成为宋君仪,她也不是没被威胁过,这么奇葩还是头一回。 宋君仪是谁,他倒也跟她说了,就是京城一位小官吏的女儿,后来那小官吏被贬谪到很远的地方,那地方正闹饥荒,小官吏一家子都饿死了,这宋君仪也不例外,早早的魂归西天了。 让她扮作宋君仪,是因为她眉眼间与宋君仪有五分像。 叶小清打心眼里很是不同意,她觉得人就是人,怎么活也成不了别人,况且她一介女山贼,怎么看怎么不像大家闺秀。 她还是不明白孟弈白干嘛非得让她做这种事,她也不是没问过,只是人家不愿意再细致跟她解释了,只让她在王府里好好学,学怎么样成为另外一个人。 她也不是没想过拔刀就是干,大不了鱼死网破,可是她的刀被孟弈白给收走锁在他内室的橱柜里了,她没了刀怎么跟他打?再说寨中兄弟的命都在他手上,她也不敢反抗。 人活着有时候就是这么窝囊。 第九章 :初入宁(四) 西楼满庭院芬芳的野花,满庭院挺拔的树,早晨挂在草叶上清透的露水,高高飞远的鸟雀,叶小清啥也看不进去,就算是好几个侍女好言又是劝又是拦,她还是愤怒的撕了身上第三十一条裙子。 抬了眼就看到孟弈白面色不善的站在西楼的垂花门楼前,面色不善的跟厨房的锅底一样黑,他手里还拿着她刚刚撕烂的那一条绿的裙子。 侍女们一看到救世主来了,立马作鸟兽状散了。 “叶小清。”他念她名字的时候巴不得把她也给撕了,“你在做什么?” 叶小清看到他来,一甩手就大步走到他跟前,眼珠子狠狠盯着他,仿佛能把他盯出一个窟窿来,“我的刀呢,我要练刀,你给我刀!” 鹅黄裙子从脚腕处直接撕到膝盖上,好好的裙子成了两片连着的破布,挂在腿边晃晃悠悠的,走过来还能瞧见裙子里若隐若现的小腿。 王府的侍女将她收拾的很利落,平时拿麻绳随便一绑的头发如今乖乖的及腰垂着,额前乱七八糟的碎发也服帖的梳了上去,只在额上缀了翡翠额饰,衬着素净的脸肌肤胜雪。 这三天来孟弈白并没来过西楼,如今是头一次,那邋遢的女山贼摇身一变,倒有些大家闺秀的模样,若是她不叉着腰劈着腿,兴许会显得更文静。 佳人才让人赏心悦目,眼前的不是佳人,却意外的赏心悦目,可孟弈白没多少心思欣赏她。 “宋君仪不会天天拿着刀。”他将手中的裙子扔到叶小清脚下,尽量平静的跟她说话,“想让寨子里的人活命,你就给我老老实实的。” 用其他事情压她兴许不好压,但是拿寨子就不一样了,她向来重情重义,一提及寨子立马乖了很多。 攥紧了拳头,叶小清瞪着孟弈白,咬牙切齿的,有火没处发有气没地撒,憋得她要炸,末了一脚踢开地上的裙子,重重“哼”了一声,转头就走了,一屁股坐在西楼门前的三阶台阶上,伸出手来托住了脸。 知道她心里气不顺,孟弈白就站在原地,双手环胸,好整以暇的等着她下文。 “喂。”果不其然,叶小清老半天才转过脑袋,喊了他一声,“孟弈白,给我整条裤衩来穿吧,我不喜欢裙子,迈不动腿。” 整个燕国上下的大家闺秀没有一个会穿着老棉裤上街,而叶小清绝对会这样。 地上的裙子可怜兮兮,她身上的裙子也可怜兮兮,裙子与烂布片的差距也不过如此。 “你若再撕一条裙子,本王就杀一个华阳寨中的人。”孟弈白斜斜看着她,意料之中看到她惊诧的神色,“你好好算着,别心里没数。” 说罢,不等她反应过来,回身头也不回的走了,只留叶小清坐在台阶上瞠目结舌好半天,她终是忍不住,蹭一下就跳起来,朝着孟弈白走的方向大吼一句—— “孟弈白你个乌龟王八蛋!” 第十章 :贴身护卫(一) 叶小清这辈子啥都吃,就是不吃瘪,孟弈白欺辱她辱骂她打她都行,就是别让她念书。 看着背着书箱文质彬彬的教书先生来到西楼,她的脑袋瞬间一个顶两个大,要不是西楼二楼有些高,掉下去能摔断腿,她早就跳楼跑了。 叶小清委屈,叶小清难受,叶小清心里苦。 她抱着脑袋哀嚎一声,巴不得躲在书案下面再也不出来,眼角一瞥,瞧见站在窗边身着黑衣劲装抱着剑的清冷女子,心里更不舒坦。 “何寒。”叶小清晃了晃脑袋,额上的翡翠晃个不停,“你不用这么盯着我,我又不会跑。” 何寒看了她一眼,声音没什么起伏,“主子要我盯着你。” 从叶小清住进来,她气跑了很多侍女,她其实也没怎么欺负人家,只不过偶尔掀掀她们的裙子看看她们穿的什么鞋子,偶尔拽她们头上的发簪,谁知道如今的小姑娘这么容易哭,一个个的都被吓跑了。 在她气跑不知多少个侍女之后,何寒就到了她屋里。 与那些花儿一般的侍女不一样,何寒一脸清冷,穿的黑漆漆,常年抱着一把剑,就如同冬天房檐上的冰凌子,让人一看就有些生畏,可叶小清活这么大从来不懂畏惧是什么,也就是何寒没穿裙子戴发簪,要不她早就去调戏人家了。 何寒是江宁王府的侍卫头子,周身气劲比男子还要震慑人,孟弈白以为,何寒足以震慑住叶小清那样没见过世面的山野贼子,可是在他看到教书先生提着书箱灰溜溜的跑出西楼的时候,他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推开西楼二楼小书房木门的时候,孟弈白脸上的从容神色消失的一干二净。 本来摆放着笔墨纸砚的书案上乱七八糟,砚台都翻了,墨洒了一桌子,厚厚一打宣纸都被浸透,叶小清正端着一把寒光泠泠的佩剑,一只脚踩在书案之上,另一只脚缩在膝盖处,一副舞剑舞到一半的架势。 裙摆也被墨给染黑一大片,她的脸颊上也是墨迹,乌黑乌黑的,不过没她灵动的眼珠子乌黑。 孟弈白从没见过何寒脸上出现这么尴尬的神情,见到他推门,何寒立马抱拳行礼,手中只剩了剑鞘,平时淡淡的声音里也尽是尴尬。 “主子……我一个走神,剑就……” 被叶小清给拔了。 剩下的话何寒没说完,只见孟弈白闭了闭眼,伸出手挥了挥就打断了她,“下去。” 何寒退下之后,轻轻的将书房门关上,果不其然,门关上的一瞬,从里面接着传出她主子一声怒吼—— “叶小清!你给我下来!” 这个世上叶小清害怕的人,孟弈白称第二,就没人敢称第一。 书房被简单收拾过,狼藉的书案也被下人擦干净,宣纸换了新的,顺带着点了香炉里的苏合香,香气袅袅上升萦绕整个房间,书房一下子就安静下来。 第十一章 :贴身护卫(二) 叶小清端端正正的坐在书案旁的圆凳上,手老老实实的放在膝盖上,伸着脖子朝天嗅。 她曾觉得小书生身上的味道很好闻,她还好奇是什么味道,如今点了香炉里的东西她就明白了,原来是小书生之前熏了香。 兴许她熏一熏,也能和他身上一样好闻。思索着,叶小清又将目光落在身旁的孟弈白身上,伸手挠了挠后脑勺。 他坐在书案前,低垂着眼眸,一手提着袖子,一手执笔,流畅的在宣纸上写些什么,从侧面看上去温润又沉静,刚刚这厮吼她的时候可不是现在这般,巴不得把她给吞了。 如今看上去倒有些当时那小书生的模样了,又文雅又好看。 想起华阳寨中的日子,她有些晃神,伸手去托住了下巴。 叶小清看看他,又去看看宣纸,目光在他和宣纸只见来回游移,直到他放下手中狼毫,她才收回了目光,眼巴巴的盯着他的脸。 恰巧此时孟弈白侧头来看她,正对上她的眼睛,他的手顿了顿,随即恢复自如,将宣纸放到她的手里,“这四个字你先学会怎么念。” 宣纸上四个龙飞凤舞的横撇竖捺,叶小清一头雾水的拿起纸,举起来,对着窗外的阳光横看竖看,她不认识字字也不认识她,直到孟弈白提醒她拿反了她才倒了过来,不满的嘟囔一句:“我看不懂啊。” 在她的眼中,识字比不让她舞刀难受多了,不让舞刀只是不舒坦,可识字对于她来说不如一巴掌把她打死。 她的犯难是孟弈白意料之中,他搁了一张宣纸在书案上,看都没看她,自顾自道:“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这只是千字文前四字,你先认了再说。” 手中的宣纸一下子比刀剑还沉,叶小清瞬间头疼不已,“好难……” 她有些后悔,之前就不应该吓跑那个教书先生,教书先生虽然是絮叨,但总比孟弈白教她要好的多。 苏合香静静地燃着,整个书房只能听到毛笔在宣纸上来回游移的细微声音。 不知是西楼素来安静,还是叶小清难得安静了下来,孟弈白心情居然有些舒畅,都能静下心来练个字了,甚至能平静的跟她说个话。 “这是小儿识字读的,能多难。”狼毫蘸满了墨,他随手把玩着笔杆,补了一句,“不仅要认识,还需背过。” 这下叶小清可不乐意了,一蹦三尺高,再也坐不住了,“啥玩意?”她甩了甩手中的宣纸,哗啦啦的响,“背这个?你怎么不要了我的命啊!” 她这一嗓子嚎的嗓门大,孟弈白闭了闭眼,停了把玩笔杆的手。 “你的命本王不稀罕。” “你……”叶小清伸手就指着他鼻尖,粗话就在嘴边流连。 第十二章 :贴身护卫(三) 不服就干不满就骂,若是放在以前,她早就把他大卸八块了。 “想想你寨中的人再说话。”孟弈白从头至尾没看她,唇角挂上悠然自得的笑,“你说的每句话,可都关系着那些人的命。” 又来这一招。 兄弟固然重要,但叶小清的忍耐有限,而且这次还是背书,让她怎么受得了。 “孟弈白我跟你拼命!” 她一把就扔了手中的宣纸,宣纸在天上晃晃悠悠,飘到书房角落里,她忽的凑到他身边,伸出手作势要去掐他的脖子。 那脖子就在她手前,可是她死活不敢掐,手一时间僵在半空。 叶小清心里那二两秤很好琢磨,孟弈白就知道她会这般,挑了挑眉,笑着侧头看她,“给你的时间可不多,这几天会有人来教你礼数。希望你学着礼数,还能将这些都背了。”说罢,从书案上拿起几本书就递到了她面前。 眼前的人笑的一派淡然,悠闲的模样让人很不爽,就算是长得俊朗也无法遏制叶小清心里的火,可她就是不敢掐他,万一这人一生气,真的把她的寨子端了怎么办? 末了,她觉得人就应该能屈能伸,这笔仇秋后再算。所以她翻着白眼收回了手,接过他给的书,一股脑塞进胸前的衣裳里,撑的鼓鼓囊囊的。 孟弈白看着她这套动作和胸前骤然鼓起的衣裳,额角又是一阵抽,不由得伸手去按了按。 “我背,背还不行?”叶小清认命的一屁股坐回了凳子上,“反正我不知道你到底想让我干嘛,但是你得答应我,不管我要帮你做啥你最后都得把我放回山寨,不能随随便便杀我兄弟们。” 她说的认真,孟弈白挑挑眉,没回答她。 “你不回答我就当你答应我了。”她翘起了二郎腿,若不是裙子牵制,她能把腿搭在书案上,“寨子前些时候劫回来的那帮棉布还有里面那些兵器是你的吧?我可是一点都没动,完完全全的还给你,你不能再怪罪我怪罪寨子。” 听她这么说,孟弈白轻笑了一声,这才搁下了笔,回过身子正眼看她,“这么笃定?” 她说的理所当然,“若不是你的,你干嘛装成小江来端寨子?” 先前只觉得叶小清头脑简单,满脑子打打杀杀,没料到她也会花心思仔细想这种事,倒是出乎他的意料。 他只看着她,没承认也没否认。 “总之你让我做啥我都答应你,你别老是拿寨子威胁我。”看着他不答话,叶小清伸出手,只翘着小拇指,“成交?” 孟弈白从小就很少做这种幼稚行径,她伸着小指的模样更是幼稚,他侧过头去不想理会,没料到放在书案上的手被她一把就给拽了过来,他皱了皱眉想说什么,就看着她掰开他的拳头,柔软的小指缠上他的。 第十三章 :天上掉下个冒牌闺秀(一) “拉钩了啊。”她咧嘴就笑,灿烂极了,孟弈白本想抽出手,看到她这么开怀的笑,想了想还是作罢,任她的拇指凑过去找到他的,轻轻按了一下。 “盖章!” ………… 在遇到孟弈白之前,叶小清只去过两个地方,一是她出生的小镇子,二是华阳山的山寨,自打去了山寨,她的活动范围只在寨子方圆几里地,远门都没出过。 若不是被孟弈白逮下山,恐怕她这辈子就只能在山寨中渡过了。 江宁王府中教导叶小清礼数的婆婆又絮叨又严苛,让她有些受不住,不过也没教导她几天,她没受多少罪,甚至连《千字文》第一段还没认清楚,她就跟着孟弈白去了京畿太平。 这期间没啥弯弯绕绕,就是当今燕国圣上、孟弈白的父皇已经五十九,下月初一就是六十大寿,花甲之年,普天同庆,甚至大赦天下,封地的王爷都要回京庆贺,在太平小住一个月左右。 叶小清不知道孟弈白为啥带着她一起去太平,只知道他带她就得跟着,太平位于燕国北上,据说繁华的不像样子,她对于“繁华”二字没什么概念,觉得江宁就挺繁华,比江宁还繁华她想象不出来。 孟弈白在京畿太平有一处府邸,没去封地之前就住在这,此番回京也暂且落脚此处。 太平乃是燕国之中心,最为繁华的地段,乍一看上去与江宁没什么差别,但仔细一瞧,街上铺的都是板正的砖块,来来往往的小商贩与行人络绎不绝,想必也有大臣的公子爷在其中,裁缝铺子香料铺子甚至小酒楼比江宁多了不少,就连街边小摊子都卖的是新奇玩意儿。 伸着头看了一路,叶小清看的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直到马车停在王府门前,她才收了目光,跟着何寒一道进了王府。 虽然太平繁盛,但孟弈白在太平的王府却没在江宁的好看,也没那般气派,古树林立之间倒是多了几分清幽,对于这不同何寒跟叶小清解释了。 孟弈白贵为皇子,幼时在宫中渡过,早晚要封王,出宫之后这处府邸也只是歇脚之用,就如同个驿站,真正住的地还是在江宁。 对于叶小清来说,哪都比山寨里奢华,所以她一进王府就兴高采烈,一手拽着包裹一手拉着何寒就东瞅西瞅,把迎接他们的侍从看的一愣一愣的。 何寒一向孤傲惯了,身边杵着一个东看西看丢人现眼的人,让她颇有些尴尬,连握剑的手都不知道往哪放。 为了防止叶小清再丢人,走在最前面的孟弈白回了身,当机立断开了口。 “宋姑娘,你的住处在西北头。” 果不其然,话音刚落,叶小清就拽着何寒跑了个没影。 穿过垂花门楼就是向两侧延伸的抄手游廊,游廊旁边就是一块一块的小花圃,万物生长的时节里,花圃中的植物生机勃勃,争先恐后的舒展着枝叶,贪婪的晒着耀眼的阳光。 第十四章 :天上掉下个冒牌闺秀(二) 王府西北头是几间客房,绿树环抱,被围墙围成一个独立的小院子,有厅也有卧房,供两三个人休憩。 何寒从小就跟在孟弈白身边,也来这府邸住过,对于房间排布还是有些印象,就在前面引着叶小清,而叶小清正在打量着四周,时不时跟她说上几句话。 在游廊中穿梭,何寒抬起眼,正瞧见迎面走来几个人。 为首的是一个女子,身段妖娆多姿,魅惑动人,成熟女子的风韵都在她摇曳的步子中,后面跟着的几个妙龄女子面上带着稚嫩,显然年纪不大,但一颦一笑都是风情。 天气还有些凉,那几人却早已穿上薄衫,依稀见得里面的肌肤,手上还拿着团扇,上面绘着工笔花鸟。 “呦。”为首的女子显然是发现了她们,热情的招呼,笑着就走了过来,“何统领你回来了?好久不见啊。”不只是人妖娆,连声音都婉转动听。 听到这一声,叶小清将放在花圃中的目光收回,落在对面的妖娆女子身上,不由得赞叹了一句—— “好胸!” 那女子面上笑意一滞。 这一赞叹惊天动地,惊得何寒立马咳嗽了几声。 “这姑娘面生啊。”笑意只是一滞,就恢复了自如,那女子挑着眼角,目光绕过何寒看向叶小清,“呦,还是个美人胚,莫不是何统领来给锦瑟送新舞女了?” 舞女?叶小清眨了眨眼,她舞刀倒是会一点,可舞蹈是一点也不会。 何寒摇了摇头,“锦瑟姑娘说笑,这位是王爷的贵客,我只是将她引向客房。” “说笑的说笑的。”锦瑟抬起团扇掩住嘴唇,笑的眉眼弯弯,“我听说王爷最近要回京,这才加紧训了一帮年轻舞女,今晚就能去献舞,就当做是好生欢迎他一番。” 说着,轻移步子,目光一直在叶小清身上,上上下下的打量。 “王爷的脾性我又不是不知道,说是贵客我可是不信。”锦瑟用团扇轻轻敲了敲何寒的肩膀,“莫不是在江宁的相好?” 此话一出,何寒愣了愣,想解释的时候身后的叶小清早就先一步张了嘴。 “我才不是他相好!” 叶小清觉得,无论是谁,怎么侮辱她都行,她都能忍,话再肮脏也无所谓,但是也不能这么说她吧,还孟弈白的相好,这还能忍?有这么作践人的?还不如问候她祖宗让她觉得舒服呢。 察觉到她的不满,锦瑟笑出了声,露出洁白的贝齿,“这姑娘面皮薄,居然还不开心了,当真可爱的很。” 话音刚落,锦瑟就看着叶小清绕过何寒上了前,双手环胸,一脸狐疑模样。 “当孟弈白的相好会很开心?”她眨了眨眼,“不是吧大胸姑娘,虽然我跟他成亲了也睡过觉但是没觉得开心啊,他老是让我背……”她话没说完,何寒就一脸头疼的伸出手,从后面捂住她的嘴。 第十五章 :天上掉下个冒牌闺秀(三) “小祖宗别说了……” 叶小清这两句话,让锦瑟举着团扇愣住了,她身后一帮如花似玉的小舞女也愣住了,游廊中一时间鸦雀无声。 何寒什么苦都吃过,什么差都当过,如今这照料叶小清的差,她觉得有些应付不过来了。 她连忙拉住叶小清,在锦瑟她们还愣神的时候,一溜烟跑了。 叶小清是个匹夫,谭阳曾经这么说过她,说她脑子里除了吃喝拉撒打架斗殴没别的想法,何寒将她拽到客房附近她也没反应过来,扔下包袱才问了。 “刚刚咱为啥要跑啊?” 这一路赶路,何寒显得风尘仆仆,有些疲累,但最为疲累的莫过于照料叶小清。 “锦瑟是王府的老人了,有些事你说了就说了,倒也没什么所谓。” 何寒按着额角,语重心长的跟叶小清解释,她很少说这么多话,但都是在聪明人跟前才会少言,遇到这么笨的,她再也少言不下去了。 “可你这些话若是被外人听见了,你就做不成宋君仪了。”解释完,她抬起眼,本以为会叶小清会改过自新,没想到一眼就看到叶小清奔跑出房门那欢呼雀跃的背影。 “头一次来太平呢咱出去逛逛!” 何寒不由得抽了抽嘴角。 日头东升西落,一天过去了,天色微微的黑了,夕阳的余晖没入天边,夜幕降临。 来到太平时已经不早,在街上还没逛多久何寒就开始督促着回去,叶小清对此颇为不满,嘟囔了一路但还是乖乖地跟着回去了。 叶小清身上没钱什么也买不了,身上的银子在来太平之前都被孟弈白搜走了,如今浑身上下也就只有衣裳值钱,可她也不能扒下来换银子,只得看着街边的小吃她馋的直流口水。 何寒并不是很怜惜她,看着天色不早,拉着她就回了王府。 没买到小吃,叶小清显得有些颓废,一路上低着头也不说话,心里暗暗捉摸下次出来得去哪儿偷点银子才是。 刚刚进了王府大门,前方忽然传来一道明朗的声音。 “一出门就遇到佳人,倒是好兆头。” 将偷银子的事暂且放下,叶小清抬头一看,入眼的是一袭出尘的青衣,因为临近皇上大寿,此时王府大门高高挂上了喜庆的红灯笼,暖融融的灯笼红光落了那人一身,将他领口露出的白里衣映成了淡淡的红。 身旁何寒停了步子,打量那人许久才嗤笑一声:“……原来是酸书生。” 叶小清这才回神,细细看眼前的男子,只见他如缎的黑发束在脑后,柳叶般长眉之下是一双桃花眼,眼中满满都是笑意,一把折扇抵在他下巴处,看扇骨就知道是上好的木。 “许久不见,小寒儿还是这么不客气。”青衣男子收了折扇,眉梢眼角都带了笑,转身朝着叶小清颔首,“在下宋辞,不知可否有幸得知姑娘芳名?” 第十六章 :天上掉下个冒牌闺秀(四) 这人嘴里的词弯弯绕绕叶小清没听太懂,只知道他是在问她的名字,“叶小清”三字都到了嘴边,被她硬生生咽了下去,末了开口:“宋君仪。” 宋辞微笑,“居然是本家,佳人的名与佳人一般,当真仪态万方。” “许久不见你说话依旧这般酸。”何寒抱了胳膊,佩剑横在胸前,用眼角看他,“与你那名儿一样酸。” 宋辞笑着摇了摇头,末了一拱手,“今日来得急走得也急,怕是没闲暇与二位佳人畅谈,希望日后还有机会,宋某定请二位小酌一杯。”说罢,颇有礼数的颔首,随即走出了王府。 看着宋辞离去,叶小清这才凑到何寒身边,拿胳膊肘子顶了顶她的胳膊,“我刚刚装大家闺秀装的如何?” 何寒朝她伸了大拇指,“若是你能记得行礼,兴许会更像。” 回到房间之后,叶小清才从何寒嘴里得知了宋辞的身份。 他是今年的新科状元,高中之后飞黄腾达,如今是当朝礼部尚书,与孟弈白是好友,听何寒说,宋辞还是个穷酸书生的时候就认识了孟弈白,此番孟弈白回京,他来瞧瞧也是理所当然。 孟弈白的好友?叶小清转了转眼珠子。 那肯定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 自打来了太平,叶小清就过上了清闲的日子,因为孟弈白天天忙得无暇抽身来找她的事,给她安排的课业她从未认真上,反正那些夫子又打不过她,她一拍桌子能把那些文弱夫子给吓抽抽了,第二日都不来了。 所以叶小清最近爱上了逛街。 何寒是王府的侍卫头头,自然不能一整天都跟在她身边,她寻到空隙就溜出去,在街上一逛就是一整天,偷到银子就买点吃的,没偷到就找个地方坐着,好好的体会了一把太平的风土人情。 街边小摊上的小玩意儿琳琅满目,叶小清捡起个镯子看了半天,最后扔了回去,掏出了怀中最后两个铜板买了一串糖葫芦。 这是她第一次吃糖葫芦,以前华阳山上没有这玩意儿,她从小到大也没见过,如今一尝,才觉得酸酸甜甜味道很好。 算算时候何寒也该去看她了,得抓紧回去才是。心中思索着,叶小清叼着糖葫芦最上面的糖球,一路小跑,跑到了王府后院树木遮蔽的围墙边。 在山寨的时候她没少爬树,对于王府低低的院墙更是不在话下,趁着四下无人的时候,她咬着糖葫芦,往后退了几步,一个发力就蹦上了墙头。 脚刚刚落稳,叶小清还未站直身子,就听到一道声音:“好轻功。” 一听到这声音,她动作僵硬了。 王府后院是一个不算小的花圃,其中石子路四通八达,翠绿的草地之上摆放着装饰用的石头,有个人悠哉乐哉的坐在石头上,将叶小清所有动作看的一清二楚,包括她看到他的时候露出的一脸惊讶。 第十七章 :面纱(一〕 “还有一刻钟就到何寒换班,你算得挺准。”孟弈白看着她,并不强烈的日光落在他面上,模糊了他嘴角意味不明的笑容。 对于他的笑容,她很理解,寻常人都是开心才笑,而他不,他的笑容有各种含义,如今的含义,兴许是她没什么好果子吃了。 花花绿绿的花圃中,一袭墨蓝衣衫很显眼,叶小清眨了眨眼,拿下了嘴里叼着的糖葫芦,又往嘴里塞了一个糖球,含含糊糊地说:“既然被你逮了个现行,那我认罪。” 她坦诚的很,反倒超乎孟弈白的预料,他抬着头,看着她伸出手,将手中的糖葫芦往前递了递。 “给你吃一个,这事就当做没发生过怎么样?”叶小清咧嘴就笑,她觉得是人都应该喜欢酸酸甜甜的糖葫芦,可她忘了孟弈白不是个什么正常人,听了她的话不为所动。 眼见讨好失败,她一屁股坐在了墙头之上,一副无赖的样子,“反正我不下去,下去了你又要收拾我。” 对于她的无赖行径,孟弈白挑了挑眉,自石头上站起身,足尖轻点,一个旋身就上了院墙,在叶小清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拎住了她的衣领,带着她跃下了墙头,把她单薄的小身子往花圃中一扔,她就打着滚跌在草丛中。 “这两天吓跑了七个夫子?你倒是能耐。”孟弈白抚了抚衣袖,看着趴在草地上的人儿,眯了眯眼,“你……” 他剩下的话没说出口,只因为他看到趴在地上的人儿扑腾着站起来,素净的脸上好几道灰印子,她愣愣地看着掉在草地上的那串糖葫芦,又回头去看了看他,澄明的眼中居然氤氲出水汽。 孟弈白愣了。 见人杀人的华阳山山寨头子叶小清,居然因为一串糖葫芦哭了。 叶小清眨了眨眼,一瘪嘴,两滴眼泪“啪嗒”落在了她手背上,“我的糖葫芦……” 站在一旁的孟弈白看了一眼地上脏兮兮的糖葫芦,又看了一眼满脸心疼的叶小清,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 他想了想,没料到抬眼就看到叶小清蹲下身捡了一粒小石子朝着他扔了过去,他始料未及,被石子砸到了肩头。 这一下不轻不重,只在衣裳上留下了石子的尘土痕迹。 “坏蛋!”她吼他,“你个坏蛋!你把我掳到这不说,我都回不了家!现在连糖葫芦也不让我吃!你个坏蛋!大坏蛋!” 叶小清这次是真急了,那个糖葫芦才吃了两个,还剩了一大半,掉在地上疼的她想掉泪,急的跺了好几下的脚,“那两文钱还是我从乞丐碗里摸出来的!我买点东西多不容易!孟弈白你个大坏蛋!” 她从地上捡起一根树枝,几步就逼近到孟弈白身前,他一个侧身避开了树枝的攻击,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用了些力气,那树枝就脱手了。 第十八章 :面纱(二) “你居然去偷乞丐的钱?”孟弈白绕到叶小清身后,将她制得牢牢地,她咬牙切齿地仰起头,他看到她泪汪汪的眼睛,居然挪开了目光,顿了顿才说:“……管事没给你银子?” “一个铜板都没有!” “……” 孟弈白这种人会愧疚?若是有人这样问叶小清,她会摇摇头,因为他只是嫌丢人。 彼时,他捡起地上的糖葫芦想塞进她嘴里小事化无,可是她虽然粗糙些,但绝不会吃掉在地上的东西,何况还沾了泥巴。就在她嚎啕大哭的前一瞬,他拽着她越过墙头,上了街。 在她买下小贩手中一竹把子糖葫芦,将竹把子扛在肩头的时候,他抽了抽嘴角,给过银子之后从袖中拿出随身带着的丝帕,抖开,围在了她的脸上,堪堪露出眼睛和鼻梁,末了,在她脑后打了一个结。 他温暖的指尖擦过她耳廓的时候,她缩了缩身子,问了一句:“这是干吗?” 他头也没抬,“丢人。” 叶小清心里很想骂他,可是看着肩头竹把子上满满当当的糖葫芦,她顿时开怀了,脚步也轻快,忽略了路人打量她的时候那充满奇怪的眼神,这些眼神理所应当的落在了她身侧的孟弈白身上。 她走着寻思,末了还是从竹把子上抽出一根糖葫芦,侧身递了过去。可惜孟弈白并不领情,只是扫了一眼糖葫芦,便回过头去大步走了。 不识货,叶小清翻了个白眼。 太阳西沉,夕阳好似就在街的尽头,快走几步就能碰到一般。 依着孟弈白的性子,他应当是把她扔在花圃中,叶小清没想到他居然赔了她一竹把子的糖葫芦,想着想着,她侧头去看了看他沐浴在夕阳中的侧颜,喊了他一声:“孟弈白。” 见得他看了过来,她才继续说:“我吓跑夫子溜出来玩,你今儿在后院等着我,是不是想来骂我来着?” 他摇了摇头,正当她迷惑的时候,听得他平稳道:“想去揍你来着。” 叶小清瘪了瘪嘴。 若不是面上丝帕碍事,她早就拿一串糖葫芦吃了,丝帕是孟弈白的贴身之物,带着淡淡的苏合香,萦绕在她鼻尖,挥之不去。 “管事那里是我疏忽,未曾安排给你的银子,下次别去偷乞丐的。”孟弈白负手走着,双目平视前方,“本王并没有让你禁足,下次出门走正门便可,翻什么墙。” 说着,嘴角微微勾起,似笑非笑,“果然是做贼的。” 一听这话,叶小清不乐意了,气的就要蹦起来:“我是山贼!我是寨主!不是普通的小贼,你说话怎么不过脑子的?” 走到寂静的街角,并没多少行人,孟弈白挑挑眉,侧头去看她,“你没脑子,自然是不知道过与不过脑子的差别。”他笑了一声,“吓跑夫子溜出去玩,你做的那些好事我还没收拾你,你居然在这跟我大吼大叫?” 第十九章 :内应(一) 叶小清气的就差拿肩上的竹把子朝他脸上招呼了,可是一想到上面都是糖葫芦,她还是收了念想,“哼”了一声,别过头去不看他,甚至快跑了几步想把他甩到后面。 她还没跑出去几步,就听得身后孟弈白高深莫测的说了一句:“以后出门,带上面纱。”她有点迷茫,就回头去看了看他。 身后,孟弈白停了步子,远看上去俊秀挺拔,带着皇族子弟的纨绔与不羁,周身是混天然的贵气不凡。 细细打量着,叶小清看的有些愣,只听他慢悠悠道:“你的脸只能给该看的人看。” 第二日一大早,叶小清还没起床,侍女们就送来了各式各样的面纱。 若是放在平时,送来这些新奇玩意儿叶小清起的比谁都快,可今儿她萎靡不振,赖在床榻上动都不动,直到侍女们退下了她才翻了个身,抱着被子愣神。 她昨晚压根儿就没睡着!因为她知道了一件不得了的事。 昨儿回了王府,孟弈白就将她带到书房摊牌了。 在叶小清心里他其实挺有病的,将她逮来非得让她扮成宋君仪,她打死也没想到他的目的居然是让她接近当朝的二皇子,也就是如今的永昌王孟弈安。当今圣上六十大寿,永昌王自然也是要回京庆贺的。 书房中,孟弈白与她解释,听到这些的时候,叶小清惊得差点把手上的糖葫芦扔了。 皇上已经年近六十,身子愈发弱,但东宫仍旧空着,并没有立太子,就因为皇上与皇后伉俪情深,承诺只有皇后所出的嫡子才是东宫之主,可惜皇后身子一直不好没有子嗣,太子之位到如今仍然虚席以待。 这位子倒是成了一块肥肉,没有一个皇子不觊觎皇位,这六十大寿的宴会看上去是其乐融融,其实暗地里免不了勾心斗角。 当朝王爷有十一位,其中不乏花天酒地的纨绔皇子,孟弈白的意思,叶小清听懂了七七八八,他忌惮的是那一位谦和有礼的永昌王,要让她去永昌王身边做内应,传递消息。 永昌王的突破点只有宋君仪。宋君仪的父亲原本是朝中官员,宋君仪更是与孟弈安自幼相识,算得上是青梅竹马,可惜宋君仪的父亲受到贬谪,她也只得随着父亲离开京畿,一对好好的青梅竹马被拆散了,距今也得有五六年光景。 而探子汇报,宋君仪三年前就死了,孟弈白本事再大,也不能把死人救活,碰巧他的货物被华阳寨给打劫了,手下人报寨子头头长得居然与死去的宋君仪有五分像。 若不是叶小清贪心去打劫了那一批货物,兴许她现在还在寨子里作威作福呢。 望着床幔上精巧的刺绣,叶小清抬起手搭在额上,她曾经想过孟弈白为啥让她扮成宋君仪,兴许是特殊癖好兴许他脑子有坑,如今知道他的目的,倒让她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了。 第二十章 :内应(二) 怪不得他一直让她学礼数让她识字读书…… 那个永昌王会是个什么角色?能让孟弈白忌惮的人肯定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兴许比孟弈白还有病。她不怎么想去做内应,可寨中人的命都在他手里,她也只能硬着头皮往火坑里跳。 想到这,叶小清实在是躺不下去了,翻身就起了身,等到夫子来教她识字的时候,她一个手刀把夫子劈晕,翻窗就想出门,跳窗户的时候她想起孟弈白说过的话,反身又去拿了面纱。 今儿侍女送来的花花绿绿实在是不好看,末了,她还是拿了孟弈白的素白帕子胡乱挡住了脸,翻窗而出。 每当心情不好的时候,叶小清就喜欢吃些东西,先前在山寨她是寨主,去厨房摸东西吃也没人会在意,可如今她就是个无名小辈,出门太急忘了带银子,什么也买不了。 大街上来来回回的行人,摊子上摆着琳琅满目的新奇小玩意儿,还有在滚油里捞出的米团子、糖稀勾勒的糖画,小贩卖力的吆喝着,一声高过一声,叶小清逛了好半天,肚子有些饿,奈何身上没银子,只得往前漫无目的的走着。 今儿又偷偷溜出来,若是被孟弈白知道了还不知道怎么收拾她呢,可是她心气儿不顺,不出来逛逛能把她憋死。 忽略了街边美味的小吃,叶小清快走了几步,找到了一处没人的小巷,一蹬地就高高跃起,落在巷子边的民宅房顶上,一屁股坐下,顺势翘着二郎腿,居高临下地四处打量着,准备再找几个乞丐从他们碗里摸几文钱出来。 这一打量不要紧,街边小巷之中,她一眼就瞧见两个鬼鬼祟祟的男子,身着粗布衣裳,走走停停的,不知在跟着谁。 她叶小清是谁,有情有义的山贼头子,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是做山贼的道义,更何况她还是个头子,更要为其他山贼做表率。思来想去,她不由得更是用心盯着那两个人。 二人形迹可疑,好似在跟着谁,她盯了许久,才瞧见二人跟着的是一名锦衣华服的女子,光是看着背影就能感觉到是个佳人。女子只身一人,不知道自己被跟踪,应当是在街上闲逛,脚步很是轻快,没多久就走到叶小清所在的巷子附近。 巷子里没什么人,鬼鬼祟祟的二人互相对视一眼,双双伸手摸了袖口,掏出两把寒光凛凛的刀子来,快步逼向前面的女子。 “站住!打……”走在前面的男子举起手中的刀子,威风极了,可他连“劫”字都没说出来,一个人忽然从房顶上跃下,男子猛地被踢飞,摔在巷子边摆放的杂物里,抖了抖腿,晕了过去。 尘土飞扬之间,面纱轻扬,叶小清收回了停滞在半空的腿,本以为会有一个潇洒的结尾,可她没料到自己会被裙角绊住,站不稳,只得踉跄了一下。 第二十一章 :路见不平(一) 她不只是双刀耍得好,拳脚功夫也不算太差,就是这裙子严重影响了她的发挥。 活生生的人被踢飞,走在靠后位置的男子看到晕在一旁的同伴,吓得呆愣,手中的刀“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唤回了他的神智,连忙倒退了两步。 “你,你、你别过来,我、我叫、叫人了!”他憋得满脸通红,舌头不听使唤打了结,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救、救……”他还没说完,脸上就挨了一脚,肚子也挨了一拳,直到他倒在地上晕过去,才吐出一直卡在嘴边的字:“……命。” 看着男子脸上的鞋印,叶小清拍了拍手上沾到的尘土,这才明白过来,“还是个结巴。” 这俩小贼今儿出门定是没看黄历,遇上了她,这事要是放在以前,她兴许还会因为同为贼而袖手旁边,可今儿她心气儿不顺,正想操练操练,若是这两个小贼会些武功就好了,还能让她舒展舒展筋骨。 没想到,这么不经打…… 叶小清正想的开心,身后忽然传出一声赞叹:“好厉害!”她这才想起来这条巷子里应该还有第四个人。 她回过身去,望着身着锦衣华服的少女,少女一脸激动神色,双颊通红,个子小小的,望着她的目光充满着崇拜。 能穿上这般精致的衣裳一看就不是市井人家的女儿,再看她如同凝脂一般的肌肤,面上擦的胭脂与轻点的朱唇,还有修剪圆润的指甲,周身散发着的气儿,怎么看怎么是有钱人家的闺秀。 自打下了华阳山,叶小清别的没学到,分辨有钱人与穷人她倒是无师自通。 “姐姐,你怎么这么厉害?”少女抬起手,玉葱一般的手指轻轻掩住檀口,语气中难掩赞叹,“嗖嗖两下子就把他俩打晕了?” 说着,她小步跑上前来,躲在叶小清身后,伸着脑袋看了看地上晕倒的男子,捂着嘴咯咯地笑:“瞧他脸上的鞋印子,好蠢。”她仰起头,眼中全是崇拜之意,“姐姐,你戴着面纱武功高强,就是书上写的大侠吧?” 寻常姑娘家遇到这种场景不都是尖叫着跑开?回头看着少女的笑脸,叶小清迷茫了,她作为山贼头子,说一不二从来不动脑子,很少如同现在一般的迷茫。 还有,大侠是什么玩意儿,她是贼,山贼,打劫抢烧的贼,杀人不眨眼的贼,和大侠半点边都沾不上。 “我不是大侠。”饶是迷茫,她还是皱起了眉头训斥那不知轻重的女孩子,“你穿成这样上街,贼不跟你跟谁,就算不跟,也惦记你一辈子。” 叶小清的语气不善,少女这才从大侠梦里醒来,连忙敛去了笑意,后退一步,双手抵在腰间行了礼,“啊,还未多谢这位姐姐,我叫李微熹,晨光微熹的微熹。”她甜甜地笑起来:“刚刚若不是姐姐及时出手,微熹兴许就惨遭毒手了。” 第二十二章 :路见不平(二) 面前的少女巧笑嫣然,叶小清只觉得一头雾水,晨光微熹?微熹是啥,惨遭毒手又是啥,被带着毒的手摸了?可是这俩小贼手上也没毒啊…… 这小女孩,怎么跟孟弈白那好友一样,说个话也得加上四字成语,文绉绉的,害的她听不太懂,文化人就是麻烦。 “……不过,之前我也是穿成这样出来玩,都没有贼跟着啊。”叶小清头疼之际,李微熹偏了偏头自言自语起来,水汪汪的眼睛里都是疑惑,“啊也是了,之前都有侍卫护着我的。” 正当此时,地上晕过去的小贼“哎呦”了一声,慢慢的有些清醒,他手忙脚乱的扶着腰,顶着满脸的鞋印撑起身子,还没看清眼前景致,又被一脚踹晕了过去。 看着小贼脸上又多了一个新鲜的鞋印,叶小清满意地点点头,随即收回脚,回头看了一眼难掩崇拜的李微熹,接了句话:“那你为啥今天一个人出门?” “练舞累了,我就想溜出来逛逛!” “真巧!”叶小清双眼一亮,“我也是溜出来的。” 一听这话,李微熹开怀一笑,连忙凑了过去,伸手就去拉住了叶小清的胳膊,撒娇一般晃来晃去,“府里太闷了,我可待不下去,若不是为了进宫献舞,我……”话还没说完,她忽觉失言,收回手去捂住了嘴。 本以为说得快别人应当不注意,结果李微熹呼出一口气转了转眼珠,一眼就看到叶小清好奇无比的眼神,就算是隔着面纱,她都能感受到叶小清从内而外散发出的兴趣。 “你说……”凑到李微熹身前,看着她有些躲闪的眼神,叶小清眨了眨眼,“进宫?” ………… 太平繁华的街道上,驶向皇宫的马车不急不缓地行进着,日头最盛之时便到了宫门口,车夫亮出腰牌之后,马车顺利的进入了皇宫。 “宋姐姐,这样……真的可以吗?” 马车内显然没有马车外安逸,李微熹一脸无奈地望着身旁的人,咬了咬嘴唇不知说什么好,越想越慌乱,不多时就有些焦急了。 一手抓了小几上摆放的精致糕点,叶小清撩起面纱一角,塞了一嘴,与李微熹不同,她分外淡定,“怕啥,你可是相国的闺女,带个小侍女一同进宫不打紧的。”她嚼了满嘴的糕点,伸着手指指了指脸,“再说了,我不是戴着面纱吗,要是我真惹了什么事,把面纱一摘又没人认识我,不会连累你的。” 她说得轻松,可李微熹半是焦虑半是担惊,脸色还是不怎么好看。 叶小清的运气算不上很好,但这次她走了狗屎运,随随便便救了个人,居然是当朝相国李仲秋的女儿,还是最小的女儿,而李相国的妹妹正是当朝皇后,颇为疼爱这个最小又灵透的外甥女。 如今皇上六十大寿在即,各方亲王都回到了京畿,皇后便提议在宫中办个家宴,皇上欣然应允,并且同意了李微熹在宴会上献舞。 第二十三章 :偷溜入宫(一) 李微熹才十六岁,正值碧玉年华,出落得亭亭玉立,皇后此番深意,说不准是想一舞倾了哪位王爷的心呢。 叶小清没进过宫,连皇宫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来到太平之后也不是没想过有朝一日去皇宫里看看,而如今无意间听到李微熹要进宫,她立马不淡定了。 李微熹年少,看了不少杂七杂八的书,对于大侠江湖之类甚为感兴趣,觉得被人救了就要报答人家的恩情,所以在叶小清提出要跟她一起进宫的时候她居然想不出拒绝的话,末了只能答应。 虽说是一起进宫,但也不能太招摇了,李微熹有些害怕,就让叶小清扮作她的侍女,并且谨言慎行,从进宫到出宫必须形影不离,不能出半点岔子,否则就不是爹爹责罚这么简单了。 今儿一大早,叶小清激动不已,早早地起身了,等到夫子来,将他给打晕扔到书房里,换上提前准备的侍女服饰,翻窗溜去相国府,钻进了李微熹的马车。 今天算得上是个大日子,李微熹盛装打扮,难得穿了正装,红色衣料更衬得她眸若秋水肤若凝脂,动如脱兔静如处子惹得人喜欢,与她不同,叶小清就粗糙很多,马车停稳之后,她将沾着点心糕点的渣往身上一擦,撩起帘子就想出去。 直到李微熹轻轻扯了她的衣裙,她才反应过来应当跟在李微熹的身后。 近些时日,叶小清好好学了礼数,就为了进宫不露出马脚,孟弈白还以为她开窍了,若是被他知道她的小心思,定会将她手撕了。 跟在李微熹身后,她低眉顺目,走得端正,戴着的面纱也被面上生了红斑这个借口掩饰过去,官家小姐进宫带个亲近侍女是正常的,所以一路上并没有人注意她们,叶小清也不敢抬起头四处看,但心里满满的都是好奇。 在前面引路的小太监尽心尽力,走出去一段路程,李微熹忽然顿住了步子,抬起手一挥,“你们都退下吧。”顿了顿,“望月,你在这守着。” 在马车上,她俩就商量好了,因为李微熹进宫第一件事就要去拜见姑母,特别嘱咐了叶小清要在宫门前等着她一步都不能挪,如今想必是到了皇后所在的宫殿了。 李微熹继续向前,引路小太监拜了一拜便离开了,身旁压力一下子减轻,叶小清这才有胆子抬起头来,入眼的就是金碧辉煌的宫殿,朱漆大门与牌匾上金灿灿的大字昭示着宫中人的华贵,往远处看,琉璃瓦映着阳光,略微有些刺眼。 眼前的一切都是奢华的,就连长廊边上的美人靠都雕刻着精巧花纹,叶小清没见过这么华贵的地方,惊得她微微张开了嘴巴。 这一趟来的值,虽然不能进去看看宫殿里面的模样,但也见了世面。 宫殿四周静静的,叶小清眨了几下眼回神,撩起裙角转头就走,山贼讲究言而有信,可如今难得来一次皇宫,傻站在这多没趣,一点也不像她的作风。 第二十四章 :偷溜入宫(二) 经过几条长廊,绕过水榭,甚至穿了好几道拱门,她心里激动,走着走着就忘乎所以,只顾着打量眼前风景,渐渐走出去很远,直到她反应过来想找回去,才发现已经不记得来时的路。 她叶小清是谁,刀架在脖子上都不眨一下眼的山贼头子,如今只是迷了路,还不足以扰乱她的心神。只不过李微熹请安出来发现她不在了,恐怕得吓坏…… 叶小清四下打量了一番,她现下绕到了一个花园一样的地方,园子里花花草草正旺盛着,看着惹人开心,而且四下无人较为清净,她立马将迷路的事抛之脑后,撩起裙子就在花园里穿梭,最后累了一屁股坐在假山石旁边。 “什么破裙子比先前的还难穿。”日头有些高,她觉得有些热了,被裙子绊了一路让她有些不爽,伸手就去拽起裙角往膝盖上一翻,露出光洁的小腿,迎着阳光抖了几下。 “舒服舒服。”她仰着头眯起眼睛,脸颊与小腿一起晒着太阳,好不悠闲。 走了许久有些疲累,叶小清眯着眼睛有点想打瞌睡,她晃了晃脑袋,想唤回些神智,她晃得正开心,忽然听到一旁传来轻轻的脚步声,细细一听,正是鞋子踩过小草所发出的“沙沙”声音。 她无意识地一偏头,看到一个挺拔修长的身影,立马吓精神了。 一只锦绣流纹的黑靴踩在柔软的草地上,腰间系着上好的羊脂玉,一袭绣着墨线的紫衣袍在花丛锦簇之间分外显眼,叶小清有些傻眼,目光上移,瞧见来人的脸。 乌发一丝不苟的束起,又落下几丝垂在鬓间,墨染般的眉之下一双细长温和的眼睛,起初有些惊讶,复而带了几分笑意,连带着唇角也勾起一分笑意,清秀且俊雅。 她曾学过一个词,君子如玉,先前并不是很理解,瞧见这个男子的时候,她忽然明白了。眼前的人,如同一块上好的白玉,晶莹剔透的那种。 “哪个宫的宫女,居然在这偷懒?”他温声道,声音轻柔且温和,就像是阳春三月的薄薄阳光。 听到这句话,叶小清才回过神,惊得从石头上蹦了起来,连忙伸手胡乱在嘴边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她可是偷偷进宫的,本来就很危险,如今被李微熹之外的人瞧见,她觉得更是危险,若是眼前的人再喊来其他人,那就更危险了。 “过来!”叶小清压低了声音,朝着男子招招手,白玉般的人微微一笑,抬步走到她身前,走路时带起的风,好似带上了花园里馥郁的花香气,分外好闻。 不顾三七二十一,她伸出手拽着男子坐在了石头上,男子穿的衣裳料子很好,触手柔软,和孟弈白的衣裳料子有的一拼。 就算她拽着他就坐,莽撞的很,但男子依旧不失风度,唇角带着笑意,丝毫没在意她的冒失。 第二十五章 :偷溜入宫(三) “呃,那个,相逢就是有缘,我瞧着这风景不错,这位兄台不如一起看?”叶小清坐稳了才觉得有些不妥,一边想着学过的礼数,一边整理了乱七八糟的裙子,将小腿盖好。 似是觉得有趣,男子唇边的笑意加深,温声问了:“你叫什么名字?” 这是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问话,可在叶小清耳朵里比打雷还吓人,她慌忙转过了头,额上翠绿的翡翠额饰一晃一晃的,“你要去告发我吗?”她有些激动,风扬了扬她的面纱一角,她连忙伸手去捂了捂。 “告发?”男子微微一愣,“阳光晴好,偷个懒而已,为何要告发。” 遇到好人了! 叶小清有些雀跃,心里的小算盘啪啦啪啦打的响,“不告发我就成,我叫……”话说到一半,她还是收住了,此番她进宫并没告知孟弈白一声,也不知道他乐不乐意她报名字,再者,她是报叶小清啊还是宋君仪啊…… 心里纠结几个来回,再看男子侧头正望着她,等着她的答复,眼眸如同墨染一般,煞是好看,她想了想,末了一摆手,“姓名如天上的云彩,不重要,我交朋友啊,都是拿真心交,所以从不问名字!” 编出如此有深度的话,叶小清心里甚喜,感慨夫子教的她没白学,不由得乐的抖了抖腿,说起话来愈发轻松,“你是宫里的人?在宫里当值吗?是不是那些带着刀四处走来走去那一种?” 在宫里逛荡了这么久,叶小清认识了两种人,一种就是帮她与李微熹引路的小太监,他们都带着帽子弯着腰,另一种就是带着刀四处走动的人,看眼前男子的模样,至少不像是小太监,那就只剩下带着刀的了。 “你的刀呢?”确定了心中所想,她朝着男子那边挪了挪,挪到他身边,嗅着他身上淡淡的花香,伸手就去摸他腰间,她的双刀以前就别在腰间的。可她摸过左边摸右边,摸得两手空空,一时间不由得很是疑惑,“没挂着啊……” 话音刚落,从她发顶传来男子的轻笑声,“……我没有刀。”她疑惑地抬起头来,一眼就看到男子笑意融融,“你不让我知晓你的姓名,我倒是有些好奇了,宫里居然还有你这般有趣的人。” “我没说笑,我说真的。”见他笑起来,叶小清不乐意了,连忙正了身子,一本正经道:“我好久没碰过刀了,你就把你的拿出来给我摸摸,我解解馋,又不要你的。” 可她越正经,男子笑的愈发开怀,她觉得很是颓败,索性转过头去不看他,瞧出她的别扭,男子才敛了笑容,微微仰起头看了看天,若有所思道:“如今是申时了,晚上宫中有宴想必正是忙碌,你不去准备在这偷懒,管事姑姑不会找你麻烦?” 一听这话,叶小清瞪大了眼睛,回过头“啊”了一声,“申时?” 第二十六章 :偷溜入宫(四) 她与李微熹说好,未时便要碰面去准备晚宴献舞事宜的,如今都申时了,万一找不到她,她今儿怎么出宫啊? “完蛋了!”她猛地蹦起来,拔腿就往花园外跑,跑出去几步她想起来身后的男子,连忙回过头,匆匆道:“来不及了我先走一步!”说罢回头就跑。 男子端坐在花园中的石头上,看着叶小清慌乱的背影,她跑了几步,觉得跑不快,弯腰一把就撕开了裙子一角,开衩大了跑的也方便,一溜烟就没了人影。 留下花园中望见撕裙子那一幕而微微呆愣的男子。 宫中的晚宴办在修竹殿,虽说是家宴的名头,却不单单只是家宴,秉承独乐了不如众乐乐,也一道宴请了朝中亲信大臣,故办得十分用心,也加强了修竹殿周围的巡逻人手,由禁卫首领余靖忠亲自带队。 叶小清自花园跑出来,好不容易跑到与李微熹分别的地方,问过宫女才知道她早就请过安告退了,如今应当去修竹殿准备献舞。 叶小清有些懵,最后决定去找李微熹,沿途遇到人就问修竹殿在哪,但宫中侍从见她作侍女打扮行迹匆匆,不由得心里疑惑,都没告诉她。 直到夜色降临,她才找到修竹殿殿门,殿内灯火通明觥筹交错,晚宴已经开始,她激动地巴不得扑进去,可惜门口把守着的侍卫森严,她没身份想必进去也困难,万一被侍卫逮住就完了。 宫里也没她想象的好,奢华又如何,倒像是精致的囚笼,一点也不自由。 思来想去,叶小清一咬牙,趁着夜色浓重,她提起气息溜到修竹殿的宫墙外,躲过好几波巡视的守卫,足尖轻点,踏过院外树木的枝干,顺势翻墙而入。 从小到大叶小清没少翻墙爬树,自打离开山寨来了太平,翻墙的次数愈发的多了,光是在王府溜出去玩就得翻几次,如今都翻出经验来了,翻个墙那叫一个得心应手。 脚踩在实地上,她拂了拂破烂的裙角,警惕地打量着四周,确定无人发觉,这才提了步子缓缓向着修竹殿正殿靠近。 其实她并不知道修竹殿正殿在哪,但她能听到些声响,依据传出觥筹交错声音的地方推断,正殿应当就在不远处。 修竹殿如其名,四下景致皆是茂林修竹,今儿办晚宴热闹,殿中张灯结彩,大红灯笼挂在长廊角上分外的亮,其间不乏端着物什来来回回忙碌的宫女。 大红灯笼过于惹眼,叶小清躲在廊柱后琢磨,末了等到长廊安静下来之后飞身而起一脚将灯笼踢飞了几个,四下骤然黑暗了些许。 她本无意这般破坏公物,她只是想躲在暗处等李微熹从修竹殿出来,若是她遇不到李微熹,出不了宫就得在皇宫里饿死了。 第二十七章 :肌肤之亲(一) 摸了摸饿瘪的肚子,叶小清有些待不住了,放在平时,这个时候她早就用晚膳了,要不是倒霉跟李微熹走散,她兴许还能进修竹殿看看晚宴,若是能吃到些宫里的吃食那就更美妙了。 越想越憋闷,她沉不住气,小心翼翼地向前挪了几步,想借着灯笼的火光看清修竹殿的大门,看得越清楚越好,别错过了李微熹出来。 她还没挪上几步,忽然听到身后有细微的声响,比风吹过的声音还轻,习武之人的敏锐让她周身一抖,还未回过头就有一只手从她脖颈之后伸出,严严实实地捂住她的嘴,身后感受到一阵暖意,有个胸膛贴近,并且圈住她的身体。 叶小清惊起一身冷汗,使劲摇了摇头,面纱都因为她的动作掉了,那只手却没移动分毫。如今她只有一只手臂还能活动,连忙曲起手臂用尽全身力气朝后捣去,电光火石之间,身后传来一道低沉声音:“安分些。” 这道声音的的主人平时喜欢用些恶毒的话讥讽她让她听着就烦,但如今身陷皇宫,听到他的声音让她一下子激动起来。 感受着叶小清的身子柔软下来,孟弈白松了捂住她嘴的手,面纱顺势落在他掌心,他同时放开对她的钳制,还未说什么,只见她连忙回过了身子。一整日在宫中的逃窜让她狼狈不堪,衣裳乱七八糟的,裙角还被她给撕烂了。 灯笼被踢掉,四下只有月光,借着微弱的月光,孟弈白垂眸看清她难掩激动的模样,一双清澈的眼中满是闪耀着的感激,满满的都能溢出来。 “孟弈白!”看到救星,叶小清开心的都能蹦起来,咧嘴就笑,“你真是大好人,你……”她还没说完,就见他眉头一皱,剩下的话也说不出口了。 孟弈白今夜难得穿了正装,只是夜色漆黑她看不太清楚,只觉得他今晚华贵极了,若说平时他还有些纨绔,如今确实有些大燕皇子的威风了,只是他面色不善,神色在月色中看不真切。 她差点忘了,今晚宫中家宴他也必定会出席。 “穆九与我说在宫里瞧见你,起初我还不信……”孟弈白斜斜勾起唇角,不像笑,倒像是极为生气,“原来你真有这么大的胆子。” 穆九是孟弈白的暗卫,叶小清见过一次,平时都隐在暗处,今儿居然也进了宫,现下不知隐在哪个角落。她这次偷偷溜进宫本来计划的天衣无缝,被发现了最多就说出去玩了,没料到在宫里被孟弈白逮了个正着。 “我……”她有些语塞,将头低下,皇宫确实有些可怕她也有些后怕,被他这么一训斥一时间也不想顶嘴。 晚宴依旧热热闹闹的进行着,修竹殿今夜守卫严密,巡逻的守卫不多时就会来到这里,再在这待下去恐怕会被发现。 第二十八章 :肌肤之亲(二) 叶小清支支吾吾的说不出个所以然,看着有些可怜,孟弈白细细听了四下声响,并没有人在附近,就开口打断了她的话,“去宫墙,让穆九先送你出宫。” 说罢,他抬步走了两步又顿住步子,回过头看着跟上来的叶小清,眯起了眼睛,“……回王府,有你好看的。” 感受到他的语气不善,叶小清没绷住,周身一个哆嗦,察觉他好似有所忌惮不愿久留,她也懒得再说什么,只低低的“哼”了一声,嘴里哼着,但脚步依旧乖乖地跟着他,生怕落下了。 此时的孟弈白,在叶小清的眼里就是救世主,他浑身上下都闪着光,若问有多闪亮,那就是比天上的星子还闪。 不管怎么说,她担惊受怕了这么久,总算是能回王府了,就算被他罚也愿意,再这样担惊受怕她得少活十年。 入了夏的夜风带了些灼热,卷着树叶沙沙地响,叶小清满腔激动,耳中尽是风过树叶的声音,没听到远处兵甲碰撞的声音。 她安心地走着,仰头看了看天上点点星子,宫中的星子与外面的星子都是一样的,今儿来宫里一遭,她觉着还是外面好些,这辈子再也不想来皇宫了。 想着正开心,面前的孟弈白却脚步一顿,她没发觉直直撞了上去,正当她捂着鼻子想埋怨几句的时候,他忽然一个转身,摁着她的肩膀将她按在走廊一侧的廊柱上。 后背猛地撞在廊柱上,有些疼,叶小清不乐意了,她以前好歹也是个领导者,是一寨之主,怎么能像个烂抹布一般被扔来扔去的。 “孟弈……”她本来想喊他的名字,再骂他一句,只可惜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就因为他的气息迫近,唇上被柔软的物什牢牢堵住。 苏合香的香气铺天盖地,王府的侍女会用苏合香熏衣裳她是知道的,但从未如此近的感受他身上的苏合香气。 叶小清眨了眨眼,有呼吸洒在她鼻翼,痒痒的,嘴唇上的柔软触感让她很是好奇,不由得伸出舌尖去轻轻一触,接着她感受到紧紧摁着她肩膀的手猛地一僵。 在她的心里,嘴就是用来吃东西的,除了吃东西就没别的作用,如今孟弈白用嘴贴着她的,难不成是想把她给吃了? 吃人?扒皮吐骨头那种?想想就觉得可怕…… 她还没想明白,嘴唇上的柔软撤离,孟弈白侧过头去,随即她听到他低低说了一个字:“滚。” 这是啥意思,让谁滚,她吗?她什么也没做啊为啥让她滚,难道是她擅自进宫惹得他这么生气,欲吃了她还要让她滚远点? 叶小清张开了嘴,想反驳几句,还没说出什么就听得不远处传来一道浑厚声音:“……打扰了王爷雅兴,卑职罪该万死!” 皇子们从小到大锦衣玉食,免不了天性风流,在宫中找几个相好的小宫女也是常有的事,禁卫首领余靖忠抱着剑行礼,回身一挥手,带着巡逻守卫离开了。 第二十九章 :肌肤之亲(三) 孟弈白的肩头从始至终遮住了叶小清的脸,她啥也没看见,听到有人说话立马警觉起来。 兵甲碰撞的声音越来越远,直到脚步声远去听不清,孟弈白才松了抓着她的手,后退了一步,压力一下减小,她仰头去看他,眼还没抬起来柔软的面纱就重新覆在她的面颊上。 先前她的面纱掉了,因为她遇到孟弈白很是激动就没在意,如今才想起来还有这茬。 叶小清手笨,系面纱一直系不太好,如今有人代劳自然是好,她心甚喜,仰着脸注视着他。 孟弈白垂着眼眸,顶着她直勾勾的眼神,手擦过她脸颊的时候他有些烦乱,擦过她耳廓的时候更是烦乱,末了在她脑后随意打了结,看都没看她一眼转身就走。 “快去院墙,你给我马上出宫。”他还没走几步,果然迎来了身后的疑问。 “孟弈白。”叶小清亦步亦趋的跟着他,疑惑地歪了歪头,“你刚刚咬我干吗?” 见他径直走着,并没回答,她锲而不舍继续追问:“你要吃我吗?” 她觉得她问这句话是理所当然的,就像是问今儿吃了吗睡了吗如厕了吗一样的理所当然,不过在她看到孟弈白头疼不已地抬起手来,撑在额上按住太阳穴的时候,她才觉得自己可能是问错话了。 “穆九。”他一副什么都不想再说的样子,“本王数到三,让她消失在我眼前。” 孟弈白是个喜欢拿架子的人,他平时很少以本王自称,用本王自称的时候都是极为重要的事,所以在他数到一的时候,隐在暗处的穆九流了一脑门汗,使出了他此生最快的一次轻功。 而叶小清,愣着神就被穆九一把揽住腰,伸手捂住她的嘴极快地跃过宫墙,消失在浓浓夜色之中。 ………… 叶小清受到了史无前例的惩罚,严重到她觉得自己就快口吐白沫四肢抽搐了。 能让她如此受不住的惩罚,莫过于抄书,面对着厚厚一本歪七扭八的横撇竖捺,她头都大了一圈,字都不认识,偏偏只能在纸上鬼画符一般抄着书。 叶小清伏在书案之前头疼欲裂,何寒却悠闲地坐在一旁,抓了一把瓜子嗑起来。 因为叶小清这次惹的祸有些大,需要人贴身跟着约束她,所以何寒奉命卸去王府侍卫头头的要务,跟在她身边形影不离,这算是个悠闲差事,闲的都有空嗑瓜子了。 说起来,抄书就抄书吧,她叶小清说一不二敢作敢当,她也认罚,可是旁边有个悠哉乐哉的,让她顿时沉不住气。 她之前就与孟弈白不热络,说个话都剑拔弩张的,这次从皇宫回来,他俩的关系是愈发紧张,叶小清觉得孟弈白小心眼极了,她是做错了,但也不至于跟她生这么大的气,回了王府之后见都不见她。 第三十章 :醉红楼(一) 再者说,他在皇宫里还咬了她,应该出够气了吧? 思来想去之间,叶小清烦乱得很,一把将手中的毛笔扔到一边去了,墨甩了大半个书案,她没那么讲究,擦都懒得擦。 见她这般,何寒捻了一个瓜子,提醒她:“主子吩咐,天黑之前抄不完,晚饭没得吃。” “他怎么这样不讲理!”叶小清有点生气,就像是点了引线的爆竹,马上就要炸,“我是跑去皇宫可是没惹事啊,还让我抄五十遍书,抄就抄吧,他的脸色比茅坑里的石头还臭!” 她愈发激动何寒就愈发淡定,“若是你惹了事如今还能坐在这里?” 一听这话,叶小清无话可说了。 “擅闯皇宫的,会被立即处死,连报都不会往上报,尸身直接丢到乱葬岗。”何寒将掌中的瓜子扔回桌上,“就算是你没被立即处死,为了大局,主子定不会去保你一个棋子,只不过永昌王那失去一个眼线。” 她说着,抬眼看去,见叶小清灰溜溜地拿起了桌上的毛笔,她笑了一声继续说:“你被抓住了安生还好,若你不安生抖出了主子,只怕死得更惨,至少你的舌头是保不住了。”顿了顿,“如今你是得了便宜还卖乖,能回来就不错,哪还有什么怨言。” 在心里无声无息地“哼”了一声,叶小清乖乖地翻开书,继续在宣纸上抄那些看不懂的字,不多时,听得何寒“啧”了一声。 紧接着门口传来一道声音:“是宋某来得不是时候,扰了宋姑娘练字的雅兴。” 抄书抄的正是无趣,叶小清连忙抬头看去,那日在王府大门口遇到的青衣男子如今站在客房外,迎着外面灿烂的阳光颔首作揖,站姿端正有礼。 何寒站起身,向前走了两步,双手环胸,“主子今天不在,你怕是闯了空门?” 宋辞微笑摇首,“先前应允了两位佳人,日后一同小酌一杯的,今日孟兄不在,宋姑娘定是闲暇,难道不想出去逛逛?” 深知眼前人城府深沉,又听到这番道貌岸然的言辞,何寒还未说什么,只见叶小清从座位上蹦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就冲出门去,一把拽住了宋辞的胳膊,激动之情溢于言表,“出去玩?那我们快走吧!” 宋辞微笑着被叶小清越拉越远,只剩何寒在身后头疼不已。 太平最为奢华的一家酒楼醉红楼位于繁华市集中心,红琅朱瓦,亭榭连绵,是京畿中官家子弟最爱饮酒之所,无论是雅间或是厅堂,都能看到大堂中翩翩起舞的舞姬,而醉红楼舞姬中为首的是名动太平的名伶阮烟然,据说千金难买她一舞。 雅间之中,小厮在旁边候着,叶小清拿着菜单,眼睛都看直了,一个字都不认识,而她身旁坐着的何寒与宋辞心思都不在吃上,眼神不知落在哪里,但都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第三十一章 :醉红楼(二) 叶小清按着菜单额上都冒出了汗,她抬了眼睛寻求帮助,只是何寒望着窗外月色没看到她的求救,宋辞倒是发现了,微微笑了,手上的折扇一摇一摇,“宋姑娘想吃些什么?宋某有些推荐的菜品,不知宋姑娘可愿一尝?” 找到一个台阶,叶小清连忙点头。 “这儿的脱骨蜜汁猪蹄一向是最好的,女子服用美容养颜,想必宋姑娘会喜欢。”宋辞见她点头,抬头吩咐一旁的小厮,“还有水晶丸子,西湖鲫鱼汤,一壶桂花酿,再凑够十道菜品,都要招牌。” 小厮“哎”了一声,连忙下去准备了。叶小清得到解救,扔了手里的菜单,伸了个懒腰,兴致冲冲地问了:“宋辞,啊不,宋公子你经常来这儿吃?” 她自打来了太平也不是没出去逛过,东西也吃了不少,但从未来过醉红楼,因为这儿一道菜的价格就够她吐好几天的血了。 “也不是经常,不过听说今夜有人在这挥金如土只求阮姑娘一舞,这才慕名而来。”宋辞将扇子合上,侧头去看了一眼沉默的何寒,“小寒儿怎么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何寒将目光从月色中收回来,看都没有看他,“……幼时我被爹爹卖到这里做舞姬,若不是主子买了我,就没有今天的我了。”顿了顿,垂了眼眸,“尚书大人带小人来此故地重游,有心了。” 宋辞面上笑意一僵,随即恢复自如,并没再说什么。 察觉到二人之间汹涌交汇的气劲,叶小清眨巴几下眼睛,直觉告诉她不能多说,所以她转了头,醉红楼上菜的速度也是很快,清口的小菜已经被传菜小厮摆上了桌,小菜碟子中菜品晶莹剔透的,她连忙抓了筷子夹了满满一筷子塞进嘴里。 招牌菜品也陆陆续续的摆上了桌,雅间之中气氛尴尬,虽然都动了筷子开始吃,但总是有一丝不明不白的尴尬充斥着。 打破这番尴尬的是大厅中忽然传来此起彼伏的喝彩,叶小清咽下了嘴里鲜嫩的虾丸子,伸长脖子低头向醉红楼大厅中看去,大厅中有一处高台,如今一道娉婷身影立在高台之上,素衣水袖,简单的不染纤尘,她站定之后响起古琴淙淙铮铮的弹奏声。 大厅中一片寂静,似乎人们都屏住了呼吸,望着高台上袅袅起舞的女子。 素裙如同缓缓盛开的莲花,乌黑如瀑的长发随着动作流淌,女子足尖轻点,古琴声随着她的动作时高时低,她的舞姿当真如同一朵素净的莲花,在短短一刻钟,将莲花含苞盛开直至凋谢舞出另一番风姿。 正是这样一曲不符合醉红楼奢华场景的素净舞蹈,仿佛能勾人魂魄一般,直到一曲舞毕,众人才回过神来拊掌叫好,不约而同望向高台正对着的雅间,那里坐着今天的东主,不知是哪位公子一掷千金才得来这场舞蹈,饱了众人的眼福。 叶小清看得傻眼,何寒在她头上轻敲她才回过神,捂着头由衷感叹:“她真好看。” 第三十二章 :醉红楼(三) 宋辞敛了笑意,折扇在掌心中敲了敲:“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若轻云之闭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他顿了顿,“阮烟然果然是一代名伶,名不虚传。” 他说的字儿叶小清一个都没听懂,只能煞有其事的点头,“对啊对啊名不虚传。” “可是与李微熹一舞倾城相比,还是逊色。”宋辞端起筷子,夹了些菜放在碟子中,迎着叶小清一脸的震惊,微微一笑,“晚宴时那位相国的女儿可谓出尽了风头,名门之后修养与见识岂是醉红楼里的名伶可以相比的。” 皇宫里叶小清错过了修竹殿的晚宴,如今听人提起,免不了好奇,她凑到宋辞身边,连忙问了:“微熹……咳咳,李姑娘那日献舞如何?” 宋辞正想说,感受到一阵目光,他侧过头去,一眼就望见了何寒望过来的眼神,他笑意未减,“小寒儿也好奇?”他话音刚落,何寒就翻了一个白眼,转过头去不看他了。 他轻笑一声,继续说:“自然是倾城,皇上龙颜大悦,当即有意赐婚,不过婚姻大事岂是儿戏,终是商榷之后再做决定。” 赐婚? 叶小清惊诧地瞪大了眼睛,李微熹才碧玉年华,个子小小的,怎么看怎么都不是成婚的年纪,她都二十了都没急着成亲,不知皇上急个什么劲。 “东宫之位虚席以待,谁能赢得皇后那方势力,想必胜算也大。”宋辞说得一派轻松,但话中之意重有千斤,“京畿太平?随便一想就知道这京畿又要不太平了。” “兜什么圈子。”何寒嗤笑一声,手里把玩着酒盅,“有什么直说便是,她可听不懂这么高深的话。” 听了何寒这话,叶小清有些不乐意,虽然他说的话她是没听懂,但也不能这么拆台啊。 “是宋某的过错。”宋辞不由得失笑,“宋姑娘,皇上有意将这门天大的喜事赐给永昌王。” 本来叶小清还在埋怨何寒,一听到这话,她愣了愣,抬起眼直愣愣的看着宋辞,好半天才“啊?”了一声。 孟弈白与她摊牌之后,她明白了自己的任务,应是去永昌王身边做眼线,若是李微熹当了永昌王妃,她就算是到了永昌王身边,日后也多了很多变数。 手中把玩着折扇,宋辞的眼底愈发幽深,“这门亲事,无论如何也不能落在永昌王头上。” 醉红楼这场佳肴盛宴,叶小清吃的食不知味,特别是知道皇上要赐婚之后,她心里骤然压上了一块大石头,沉的舒不开气,直到她走上大街,吹到带着几丝凉意的夜风,她才觉得轻松了些许。 夜晚的太平街道与白日里不同,大街上点了灯,灯火摇曳,街边依旧热闹着,是另一番盛景,叶小清暂且放下心头之事,想去瞧瞧街边小玩意儿,就与何寒交代了一声便冲进了街上的人流之中。 第三十三章 :霸王餐(一) 望着叶小清跑开的背影,何寒抬手环胸,扫了一眼身旁站着的优哉游哉的宋辞,和他手中一摇一摇的折扇,不由得皱了皱眉。 “怨我了?”他停了摇扇的手,目光放得很远,“这事必须让她知道,你不愿来醉红楼我知道,若你没有奉命跟在她身侧,我也不想让你再去醉红楼。” 街上热闹,人声鼎沸,临近中元节,街边小摊摆上了河灯,各色各样讨喜的很,何寒深呼一口气,眉头依旧皱着。 “她过于单纯心无城府,现在就把她送到永昌王身边操之过急,恐怕会露出端倪。”她思量许久还是说了,“主子也说再缓……” 她没有说完,宋辞便打断了她,“恻隐之心有几分,就会死在那几分上,孟兄心里有数。” 抬头望了望月色,何寒轻轻说了句:“真是心狠啊……”他并没有听清,但她没有再说,只垂下眼眸在街上漫无目的地逛了起来,直到她走到一个小摊位准备看那些小玩意儿的时候,忽然有个戴鬼面具的人从摊子旁边猛地站起来,“嗷”一嗓子凑到了她眼前。 何寒是什么人,江宁王府的侍卫头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但如今她毫无防备被这么一吓,惊得连忙抽出腰间的佩剑,但还未完全抽出,就见眼前的鬼脸面具撤下,叶小清笑嘻嘻的站在她眼前。 “吓到你了!”她激动万分,举着面具手舞足蹈。 身旁,宋辞“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何寒从小到大很少被吓到,如今被吓得拔了剑,还是在大街上,当真有些丢人,她面上一阵红一阵白,最后涨得通红,提了佩剑头也不回地走了。 本来叶小清笑得正开心,眼见着何寒走,她止了笑,疑惑地挠了挠头,“她怎么了?” 站在一旁的宋辞意味深长的“唔”了一声,最后下了一个结论:“害羞了。” ………… 叶小清最近往醉红楼跑得勤快。 宋辞不愧为当朝尚书,大气的很,将他在醉红楼包的雅间挥手相赠,直接入了叶小清名下,她只要想来随时可以来,雅间永远为她空着。 加上孟弈白最近对她的管制不知为何松散了些,她不用翻墙,直接走正门都没人拦她,甚至面纱都不用戴。猛地自由了,她倒有些不知所措,不知该去哪里,眼下太平值得一玩的,在她眼里只有醉红楼了。 叶小清觉得,宋辞是一个豪爽的人,经常邀请她来醉红楼吃招牌菜,每次付钱都毫不犹豫,最近只要看到他来她就知道有口福了,忙不送跌地出门。 将桌上摆放的菜肴一扫而光,叶小清舔了舔嘴角的汤汁,乐呵呵地伸出手来托腮,从雅间小窗望出去,华灯初上,街上依旧热热闹闹的,临近中元节,醉红楼房檐门庭都挂上了精巧花灯,泛着柔和的红光。 第三十四章 :霸王餐(二) 街对面,一袭黑衣,何寒抱着剑,守在醉红楼对面。 何寒虽然奉命要亦步亦趋的跟着她,但并不乐意进醉红楼,只在街对面守着,再没有进过醉红楼的大门。再看醉红楼内,莺歌燕舞,高台上美人儿们翩然起舞,也是一番热闹景致。 与宋辞约定的戌时已经过了,但他还没来,叶小清看了看桌上吃得差不多的菜品,心里颇有些纠结,以前他是不会迟到这么久的,今晚不知是怎么了。 她颇为无趣,将筷子摆来摆去,末了看了看外面渐浓的月色,心里有些急了,翻遍了身上大大小小的口袋,只摸出点碎银子,以往都是宋辞邀她出来给她付钱,他今儿若是不来了,她该怎么收场…… 再等下去恐怕时候太晚,回王府就要受罚了,得想点办法才行。 碰巧此时小厮路过,叶小清连忙叫住了他:“这位小哥,这桌菜要多少银子?” 醉红楼的小厮训练有素,只是打眼一看桌上的菜品,立马恭敬回道:“这位客官,一共是三百两银子。” 三百两,这是个什么概念,叶小清觉得这也不算多,之前在山寨打劫一次就几百两,可是如今不是在山寨里,她口袋里只有五两碎银子。 虽然她许久不干横行霸道的事了,但骨子里还是有横行霸道的习惯,如今发现银子不够,也只是一巴掌把碎银子拍到了桌子上,蛮不讲理地来了一句:“我就这些,咋办吧?” 小厮在醉红楼当值这些年也不是没见过吃霸王餐的,如今面上笑容一僵,“客官这是……” “是了!”叶小清站起身,一脚踩在凳子上,伸出拇指一擦鼻头,“我就是要吃,霸、王、餐!” 小厮就算是见过吃霸王餐,但从没看过一个女子吃霸王餐,更没看过吃个霸王餐还这么强硬的,他愣了愣,随即面色一肃,随即伸出手就要拍,楼里养的打手们许久没遇到吃霸王餐的了,想必手都痒了,只是小厮还没来及拍掌,叶小清早已闪到他身前,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朝他嘻嘻一笑。 “我要走,你们还想拦住我?”她说着,拉着小厮的手腕,从雅间夺窗而出,来到了醉红楼二楼走廊,醉红楼正是热闹的时候,走廊里人来人往,见到眼前这一幕都愣住了。 叶小清打量了四周人各异的神情,再看一眼一楼大堂,心里已经有了计较,耳旁尽是小厮惊恐的哀号,她觉得太吵,拉着小厮往走廊栏杆方向冲去,飞身而起,脚踏过栏杆边,与小厮一起跳了下去。 许久没有打劫抢烧,偶尔吃个霸王餐居然说不出的有趣,她兴许就是个做坏事的料,一段时间不做个坏事就难受。 整个醉红楼里的人看着二人从二楼跃下,惊得四下逃窜,本来的纸醉金迷不复存在,取代的是鸡飞狗跳。 第三十五章 :霸王餐(三) 楼中房顶挂着纱幔,蓬松的垂着,叶小清在空中翻了个个儿,脚在缥缈的纱幔上着力,稳稳地落在一楼大堂中,手中拉着的小厮脸都吓白了,落下的整个过程连吱都没吱一声,落在地上的一瞬间吓晕了过去。 松了小厮的衣襟,看着四下的鸡飞狗跳,叶小清拍了拍手掌心的灰尘,勾起嘴角微微一笑,大摇大摆地就要出醉红楼大门,岂料身后厅堂掌事回过神来,尖锐地高声道:“……快,快给我逮住这个吃霸王餐的!” 语毕,叶小清只觉得身后劲风袭来,她连忙弯了腰,回身的一瞬间瞧清楚了,她的身后聚集上前三四个彪形大汉,想必是醉红楼的打手,光凭着刚刚那掌风,这几人也是有几分功夫的。 自打被孟弈白逮走,她很少能有活动筋骨的时候,现下发觉这几人有武功傍身,她双眼一亮,蹲下身一个扫堂腿,绊倒了一个大汉,站起来的空档曲起手臂重击身后妄图偷袭的打手。 若是双刀在身就好了,收拾几个三脚猫功夫的打手想必会更快些。 叶小清心里有些感慨,一个晃神,打手的拳头近在咫尺,她连忙后退,一脚正中打手的下巴,她清楚的看到一个白牙从他的嘴里飞出,不知掉到哪里去了。 大厅中桌椅板凳倒了一地,满地狼藉的菜肴,自打醉红楼开张还没遇到这么棘手的事情,厅堂掌事见打手不敌,急得跺了几下脚。 打手们本不想在醉红楼内见血,见不敌,连忙抽出怀里的匕首,叶小清侧身躲开明晃晃的匕首,一脚踢在打手膝盖弯,果不其然他跪在了地上,她顺势拿了他手中的匕首,躲过另外两个打手的攻击,将匕首朝着厅堂掌事的方向掷去,正正钉在掌事鞋子前一寸,惊得他惊叫一声。 事态向着无法收拾的方向发展,此时醉红楼二楼,隐蔽的厢房门口,一名劲装男子握紧了手中的佩剑,沉不住气往前走了一步,肩上却被一双素白的手轻按了一下。 劲装男子回过头,看着身侧素净如莲的阮烟然,她的眼神淡漠,乌发垂在脸侧衬得愈发白皙,阻止了男子的冲动举动,她才收回了手,双手交叠在身前,柔顺的素衣垂下,只露出纤细的手指。 厅堂中打斗愈发激烈,醉红楼中的客人吓得四下奔逃,都缩在墙角不敢上前。叶小清击出一个圆凳打在打手身上,力道击得打手直直朝后飞去,砸在木桌上,溅起无数酒水。 看着几个打手都躺在了地上,她扬了扬眉,这次可算是舒展了筋骨,舒畅的很,她想了想,还是将袖中的五两银子放在了地上,吃了这么贵的饭菜还打了人家的人,总得给点安慰费用才是。 她想得正开心,肩头忽然搭上了一只手,她吓了一跳,以为还是打手,瞬时抓住了那只手,想反身折断身后人的胳膊,但她马上就感觉到这只手并没有练武之人的茧子,反而清瘦修长,一摸就是文人才会有的手。 第三十六章 :再遇永昌王(一) 叶小清回过头,一眼就望见一袭素雅流云底纹白衣,在狼藉的醉红楼中出尘的分外惹眼。 她抬起眼,望见一张略微熟悉的脸,墨染的五官,清秀俊雅,如同一滴墨入了清水,上浮起的绮丽墨纹。 她想了想才想起来,眼前这人就是她在宫中遇到的那个侍卫。 不过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面上笑意如春风,整个人淡雅且俊逸,无论遇到什么事都波澜不惊的,但这次却有些不一样了,她眨巴几下眼睛,对上他情绪翻涌的眼眸,才发现他皱起了眉头,眼中皆是惊疑不定。 就算是故人再见,他俩也不过是一面之缘,不至于这么惊讶吧…… 叶小清咧嘴一笑,本想说什么,但发觉她还紧紧攥着他的手,连忙要放开,可在她放手的下一瞬,那只指节分明的手握住了她的手,比刚刚她的力道都要重,让她有点疼。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厅堂掌事先一步反应过来,连忙跪下,双手举过头重重叩首,“永昌王……不知永昌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他一语既出,缩在一边的客人都跟着跪拜,一时间永昌王的名头在醉红楼里此起彼伏的响起。 永昌王?叶小清就是再迟钝,此时也明白了大半,她回头看了一眼跪拜的人,再回头去看了眼前的男子,手腕不由得一缩,但是被攥得紧,挣脱不开。 那日在宫中花园,她还以为他是个侍卫,没料到居然是永昌王孟弈安,她那虚假身份的“竹马”,更是她要去接近的人。 她还未完全回过神,孟弈安先一步开了口,声音没有初见那般温润自如,反而干涩又嘶哑,正如他眼中纷杂的情绪一般:“君仪……” 孟弈白说过,这位永昌王看似毫无突破点,因为他唯一的突破点宋君仪已经死了,如今这个突破点归来,只凭着眉眼间这五分相似,就足以让他乱了全部心神。 能让孟弈安如此难以自拔的,莫过于一个“情”字。 ………… 窗外夜色浓重,书房中烛火摇曳,夏风到了夜里忽然刮得急了些,想必是快来雨了,风卷着枝头的树叶,有几片脱离了枝头,婆娑而下。 书房中青玉案上摆放着上好的笔墨纸砚,书册整整齐齐摆在书案之后的柜子上,还有几本散在案上,红木笔架笔山色泽柔和,随意搭着蘸满墨汁的狼毫笔,镇纸下宣纸随着入窗的风轻轻晃动。 将手中的书随意搁置到案上,孟弈白将手臂撑在梨花木凳子的扶手上,以手撑额,抬眼望着眼前站着的何寒。 “……尚书大人依约未到,醉红楼中情势她还足以抵挡,永昌王赶来之时,属下就撤退了。”何寒低垂着眼眸,抱拳回禀。 孟弈白点了点头,“好。” “主子神机妙算,醉红楼中果然有永昌王眼线。” 第三十七章 :再遇永昌王(二) 风入室,雕花灯笼中烛火微微摇曳,书房中一时间昏黄,孟弈白望了一眼窗外的浓浓月色,今夜没有星子,月夜都黯淡了许多,他的手指轻捻起一片衣襟,把玩了半晌又松开,柔软衣料顺势落下。 他不轻不重“嗯”了一声。 何寒收回抱拳的手,思索许久才开了口:“她……当真没问题?”顿了顿,“之前也没有提前知会,也没有教给她该如何说,属下忧心,她……” 她没说完,就被打断:“你若教给了她,她细想的工夫反倒容易露出马脚,还不如让她自己处理,至少自然些。” 何寒点了点头,眉目间还带了些忧愁,孟弈白看出她的心绪,不由得轻笑一声,手随意地搭在书案上,“险些忘了你重情义,担心了?” 何寒面上一僵,被戳破了心事让她有些尴尬,眼神四处乱飘,好半晌才侧过头去看了一眼外面,随意找了话头:“平时她玩疯了回来晚都会给她留个门,这次?” “不必。”孟弈白垂眸。 何寒语塞,紧接着听到他继续道,声音里染了一丝嫌弃,“……反正她又不是不会翻墙。” 话音未落,守在书房门口的穆九轻咳一声,房中人收了话头,随即听到院中传来叶小清素来激动的声音:“阿九你怎么在这?这么晚了不去睡觉,你家主子又奴役你了?”她的脚步轻快,没两步就走到书房门口,不顾穆九阻挡一脚踹开书房的门。 夜色深沉正是万籁俱寂,她这一脚踹得院中树上休憩的鸟儿四下纷飞。 “你不等我一起回来,我就知道你一定先回了!”面对叶小清的指控,何寒一脸惊讶,一时之间不知说些什么,只得回过头去看了一眼微微有些惊愕的孟弈白。 顺着何寒的方向看去,叶小清看到了书案之后端坐的人,她一看到他这般自若就浑身不舒服,想找点事惹惹他,所以她直直走过去,跃起踏在书案上,像踩过平地上的石头一样,走过书案落到他身侧。 眼见着砚台中的徽墨被这么一踏溅出几滴,落在书案上,甚至染了旁边放着的一打熟宣,从第一张渗透到最后一张,孟弈白额角一抽,搭在案上的手瞬时握成拳。 何寒与穆九自打小时候就跟着他,见他这般,便知道是生气的前兆,危险得很,连忙使出平生最快的轻功,夺门而出,四下而逃。 果不其然,他们没逃出多远就听到书房中传来自家主子的声音:“叶!小!清!” 无论是哪一间房间,哪一座王府,只要是有了叶小清,免不了鸡飞狗跳满院狼藉,孟弈白站起身,凭借身材修长居高临下望着她,而她不是个普通姑娘,面对着如此压迫依然能双手叉腰,跟他大眼瞪小眼。 “你又生我气了?”她偏头问,“之前你就在生我气,如今又生气了?别气了,我今晚见到永昌王了。” 第三十八章 :再遇永昌王(三) 虽然他早就知道了这件事,但从她嘴里说出来,他还是站定细听。 “在醉红楼里,我跟人打了一架,不打紧吧?”叶小清往前凑了凑,见他好似不乐意跟她太近,就往后退了一步,她连忙又凑上去,“嗯,你没训斥我,看来是不打紧。” 孟弈白斜睨她一眼,“他怎么说?” “永昌王吗?”她想了想,“没说什么,就说明天派人来接我去永昌王府,今晚太晚了让我赶快回来。” 本来还以为她今晚要去永昌王府叙旧,没料到她居然回来了,孟弈白细细思索,还没思索出什么,只见叶小清绕过他,径直踩上了梨花木凳子,一下子比他还要高出些许,伸出手就要来碰他的发髻。 他后退一步,伸出手攥住了她的手腕,叶小清向来是打不过这个王爷,被逮住了只能老老实实地让他攥着。 见她这么老实,孟弈白有些疑惑,将她的手腕拉下来一看,她的手中正攥着一根玉簪,素白的没有雕花,也不是极好的羊脂玉,只是小摊上最普通的,逢年过节发给下人的那种。 她的手朝后缩了缩,他的眉头不由得轻皱:“这是?” “孟弈白咱俩和好吧?”叶小清想也没想就说出了口,她直爽惯了,被逮住了不如坦白,“你不是还在生我气?我来给你送礼赔罪的。” 叶小清心里的弯弯绕绕很好看破,自打她从皇宫回来,他就没给过她好脸色看,在王府下人的眼里她不算客人,反倒像是他从外面带回来的相好,这几日俨然有“失宠”的迹象,内务总管派下来的银子有多半都被下人私藏了,到她手上的也没几两。 若不是她最近穷,也不至于想到如此下策来求饶和好。 这根玉簪是她在小摊上花了二十两银子买的,还特地挑了最好的,要不孟弈白恐怕是看不上。 白玉簪子在她掌中攥着,她常年习武,拇指磨出了茧,手指虽细却略显粗糙,居然把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簪子衬得又白又通透,书房中烛火摇曳,她略显谄媚的笑容有种说不出的柔和。 叶小清今晚在醉红楼打了一架,身上衣服脏兮兮的,整个人有些狼狈,还笑得一派开心,有些傻气,孟弈白不由得多看了她两眼,攥着她手腕的手收紧,居然生出几分异样情绪。 “你看我给你买了礼物,还遇到了永昌王,我也算是有功之人了吧。”见到来软的不行,叶小清换了硬的,她一撅嘴,说得义愤填膺,“做人不能这么小心眼,我这么好一个人,你就原谅我吧。” 无论如何她还是存了私心,说出这样大言不惭的话她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想笑又不能笑,脸憋得微红。 兴许是夏夜灼热,让人静不下心,又兴许是在王府养得好,让她的脸愈发白皙干净,微微透出的那几丝红润,如同她撅起来的嘴唇。 第三十九章 :郎骑竹马来(一) 这般红润像什么呢?孟弈白忽然有些走神,是了,像芒种之时,从南方贡来的樱桃,只可惜芒种已过,明年那个时候,他想让南方巡抚加派人手快马加鞭多送来些。 思绪忽然飘回了皇宫那夜,月明星稀夏虫幽鸣,余靖忠巡逻到那,他心头最为紧张的时候,本来还在思索如何打发那位禁卫头领,唇上忽然被柔软的舌尖轻触。那般感觉,如同夏虫落在指间,触手轻扫过的微痒。 只不过一个是在指间,另一个却是在心头。 思至此,孟弈白猛地回了神,她的手腕还被他紧紧攥着,好似能感觉到她的脉搏,他立刻甩开她的手,若不是她攥的紧,恐怕手中的簪子都会脱了手摔出去。 被甩得一个弯腰,叶小清吓得瞪大了眼,“哎呦”了一声,她站直的时候生气极了,亏了簪子还在,要不二十两银子又要打水漂。 “你干吗!”她拔高声音,“我好心好意来找你道歉,你……” 孟弈白看了一眼她踩在凳子上的脚,打断了她的话:“下来。”顿了顿,“出去。” 被他这一番无缘无故的脾气吓到,叶小清张了张嘴,知道跟他对着干没好果子吃,她灰溜溜地跳了下来,嘀咕了一声:“什么人啊……”她将手中的簪子“啪”一声放到了书案上,“跟你道歉都不乐意。” 说着,又踏着书案跃到书房正中央,回头朝着他皱了皱鼻子,就差朝他吐舌头了,“不和好算了!簪子白给你了,我反正不用,留着浪费。”话音刚落,抬起步子大摇大摆地走出了书房。 目送着叶小清走远,孟弈白又垂眸看了案上那白玉簪,没嫌弃梨花木凳子刚刚被踩过,重新坐回凳子上,以手撑额,眉头缓缓皱起。 ………… 一辆马车踏着街上斑驳的阳光,朝着城外青山中行进着,出了太平城门是另一番景色,沿途满山苍翠,颇有些赏心悦目。 马车轮子骨碌碌的响,叶小清缩在马车里打着哈欠。 今儿她起了一大早,就为了等着来人接她去永昌王府,结果马车来是来了,却没带她去永昌王府,而是带她出了城。 她倒是不怕,京畿中能打过她的人除了孟弈白其余的她还没遇到,就算有人要带她出城害她,她至少能保证安全脱身。 马车驶入深山中,叶小清撩起马车帘子,朝外望去,入眼的竟是一片连绵的竹林,风吹过,层层的竹叶如同波浪一样四散,有了竹林的遮挡,夏日中本应灼热,如今在这竟是察觉不到一丝热气,反而清爽。 随着马车的行进,渐渐看到一处木屋,细细一看竟是用竹子搭成的,若是人住在里面,想必能整日嗅到竹子的芬芳。 竹屋庭院处,用竹子搭成一个小台,铺着竹席,上面摆放着青玉案,红泥小炉正煮着茶,当中坐着一个人,听到马车的声响微微侧过头。 第四十章 :郎骑竹马来(二) 这世上有素白不染纤尘的白衣,也有不染纤尘的人,叶小清呆呆望着孟弈安,只见他站起身,白衣翩翩,随着他的动作柔顺的垂在身侧,站在满目苍翠之间,竟如谪仙一般。 孟弈白闲暇时喜欢作画,画那些泼墨山水,如今一想,却是像极了眼前的人。 直到马车停下,她从马车中下来,他走到她身前,她才有些回过神,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看出她的局促,孟弈安微微一笑,“进去吧。”说罢,转身引着她上了竹台,坐在清凉的竹席上,二人面对着一方案几,静默无言。 叶小清也不是毫无准备,昨晚她与何寒商量到半夜,早就商量出该如何应对眼前这个王爷的对策了,但是事到临头,她居然有些说不出的紧张,生怕说错了什么,好半天才开了口:“这儿真好看,我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多竹子。” 孟弈安本想倒茶,听到她这一句,手一顿,随即恢复自如,“这是雪庐,你从前最喜欢来这。” 一听这话,叶小清一个哆嗦,看着他倒满了她面前的茶杯,她才转了转眼珠子,心一横:“王爷,我得跟你说清楚。”顿了顿,思索着与何寒商量过的话:“我们宋家被贬谪到渝州,受了很多罪,前几年闹饥荒爹爹娘亲都没受住去了,我也生了一场大病,先前的事情都记不太清楚,怕是会唐突到王爷。” 她编的行云流水,眼睛都没眨,孟弈安听了之后果然微微惊愕,抬起眼望了她许久,不知是不是她看错,竟从他眼中看出了疼惜,但一转即逝,他依旧是不温不火的温和模样。 “……猜到了。”他的笑容很浅,仅仅停在面上,没有透进心里,“要不那次在宫里,你早就认出我了。” 叶小清猛地咳嗦了几声,惊诧极了:“你怎么知道……”她顿了顿,“在宫里遇到的是我?我还戴着面纱呢……” 见她如此诧异,孟弈安无奈一笑,“当时不知道,但那晚在醉红楼看到你的背影,听到你的声音,又瞧见了你的……脸,这才确定。”他垂下眼眸:“那时我就知道,你确实是不认识我了。” 话语间浓浓的失落让叶小清有些歉然,若是他知道宋君仪早就死了,会不会很伤心……她轻轻呼出一口气,决定还是什么都不说。 “也无妨。”孟弈安继续道:“不过是再相识一次罢了。” 她抬眼,正望见他温柔如春风的笑容,让他的声音都染上暖意:“君山银针是你一向最喜欢的茶,不知现在还喜不喜欢?” 君山银针是啥?叶小清连忙抓起了茶杯,不顾烫口一饮而尽,由衷的赞叹:“这茶没有那么苦,我喜欢。”喝完她才反应过来,以前她可是大家闺秀,应当不是这样牛饮吧? 第四十一章 :郎骑竹马来(三) 她有些慌,可在看到孟弈安忍俊不禁之后,她才稍稍平复了心情。 “你还是同以前一样。”他举起茶杯,轻品,复而笑着摇首,“这般烫口……” 忽然竹林间起了阵风,将几片竹叶吹落,落在孟弈安肩头上,竹叶的翠绿与衣裳的素白相得益彰,没想到这位永昌王是如此的好相处,叶小清骤然轻松不少,见他并没起疑心她心头的石头也落了下来一些。 但他一直没过问她的过往,让她很是疑惑,可不能白费了昨晚跟何寒商量的那半夜,所以她放下手中的茶杯,张口就问:“你都不好奇我是怎么逃过饥荒流落到江宁的吗?”她顿了顿,“也不好奇我怎么留在了孟……江宁王身边?” 面对她的一通发问,他只摇了摇头,茶水汤面上升的薄雾将他的眉眼堪堪遮住,“过去的事不必如此在意,至少你现在坐在我面前,是活生生的人,我又有什么不知足的。” 叶小清没话说了,这位王爷……还真是好糊弄的很,她想的那些说辞看来是没用武之地了。 他又替她斟满一杯茶,握着茶壶的手白皙修长,一看就是握笔的手,再想到她满手的茧,不由得将手往后缩了缩,望着远处的竹林没话找话:“……这都是竹子,为啥要叫雪庐啊?” “冬天落雪之时,银装素裹,瞧不出半分苍翠之色,所以才取名‘雪庐’”孟弈安也抬了头,遥遥望着竹海,下颌弧度优美,“你冬日里最喜下雪,每次下了雪都要跑出去堆雪人,拦都拦不住。” 红泥小炉煮的水沸了一波又一波,叶小清透过案上缥缈的水汽,听着他徐徐说着往事,心里居然有些不是滋味,原来装作别人骗人也不容易,一不小心就受了良心的拷问。 这一切归咎起来都得怪孟弈白,要不是他毛病多,她现在还在山寨中作威作福呢。 “看来我之前是很喜欢这,要不你也不会特意等到第二天带我来这。”叶小清心里叹了口气,以手撑着腮,手指闲闲搭在案上,一下一下地敲,“那日你在酒楼看上去很伤心,我还以为你要跟我说什么,结果居然让我回去休息了。” 孟弈安将目光从竹林中收回,重新放回她的身上,肩头的竹叶也随着他的动作飘下,落在青玉案上,与薄釉的茶杯一样翠绿。 “那时候我是有些唐突,虽然有很多话想跟你说,但不行。”他摇摇头,“我当时的心境,再与你多说恐怕会吓到你。” 也亏了他当时没带她回王府,要不她压根没工夫编自己的身世,慌乱之间万一暴漏了那就不好了。她抬起眼悄悄瞧了他一眼,没想到在宫里遇到的居然就是他,当时也不知道说没说奇怪的话,细细想来,她也记不太清那日说的话了。 第四十二章 :郎骑竹马来(四) “对了。”孟弈安忽然想起什么,微笑着问了一句:“要不要吃鱼?” 雪庐之后,除了绵延的竹林,还有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如今正是河鱼肥美的时候,孟弈安本想差使唤小厮去抓几条鱼炖了,没料到叶小清自告奋勇,脱了鞋子,将裙子撩起来系在膝盖之间,毫不犹豫地跳进了河水中。 小溪清澈,水也不深,叶小清一碰到水就撒了欢,完全忘了她现在是个大家闺秀,挽起袖子就在水里扑腾,扑腾够了就蹲下身子扑着抓鱼,衣裳都湿了一大半。 孟弈安站在岸边,眉眼间满是惊讶,叶小清玩着玩着发现了他的惊讶,连忙收敛了动作,人家一个王爷,哪见过正常官家女子这个样子……可是都进水了,此时上去有些尴尬,她想了想,末了弯下腰,迅速抓了一只鱼出来,这才有了借口上岸。 她手中捧着一条肥美的银鱼,一步一跳地朝着岸上走来,溅起的水珠沾湿了她的衣裳头发,阳光晴好溪水清澈,将她露在外的手臂小腿映得分外白皙清透,远远望去像是上好的白瓷,而她的性子却不像易碎娇贵的白瓷。 孟弈安远远望着她,目光放的很远,他心头萦绕着说不出道不明的情绪,极轻极浅,他想细细察觉的时候才发觉根本触碰不到。直到她将手中的鱼递到他面前,他才勾起唇角最熟悉的弧度。 他轻笑:“你似乎和从前不太一样。” 手中的鱼有些滑,叶小清拉起裙子,将鱼搁在裙子上,随口应了一句:“人总是会变,你在变我也在变,不用在意那么多。” 孟弈安若有所思,过了许久才唤来一旁的小厮接过鱼,随即扶着叶小清回到了雪庐,她的衣裳玩水的时候湿了一大半,连头发上都沾了水珠。 先前宋君仪经常来雪庐小住,雪庐中有她的房间还备着许多的衣裳,侍女挑了一件给叶小清换上,说起来雪庐中清静,连使唤的小厮婢女都很少,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竹林间无人居住的竹屋。 换上了藕色的衣裙,叶小清不自在地甩了甩胳膊,又伸手去拽了拽繁复的裙角,这套裙子比她之前穿的都要复杂些,大家闺秀的衣裳就是不一般,穿上有些束缚。侍女莲香又帮她整理了乱糟糟的头发,挑了些备下的首饰。 叶小清看着莲香替她插在发髻上一根玉簪,她忽然就想起了送给孟弈白的那一根,他一向讲究,定是不会戴她送的簪子。 她正想的开心,莲香选了一对耳坠,想替她带上,可是发现她居然没有穿过耳孔,一时间愣在那。 “宋姑娘……”莲香手中的耳坠不知往哪放,“姑娘的耳孔……近些年长住了?” 耳孔?叶小清眨了眨眼,看了看莲香的耳朵,发现她带着小巧的银饰,不由得摸了摸自己的耳朵,她从小到大都没穿过耳孔,自然是带不上耳饰,看这个侍女如此惊讶,宋君仪以前想必是有的。 第四十三章 :耳孔(一) 她伸手就去拔了头上的玉簪,梳好的头发又披散了下来,遮住了耳朵,佯装生气:“我近些年受了这么多苦,穷得吃不上饭,耳朵上自然是带不了首饰,长住了很奇怪?” 莲香连忙跪下,慌乱地摇着头:“宋姑娘莫生气,是莲香不懂规矩,请姑娘不要见怪。” 叶小清心里慌,面上还得勉强维持着生气,她拿了发带将头发随意一绑,垂着的发丝遮住了耳垂,随口说了一句“起来吧”,便推了门出去,没走两步就在庭院中遇到了等着她梳洗的孟弈安。 听到声响,他侧过头去,看到她身上的藕色衣裙与她不施粉黛的脸,和记忆里的画面重合,他觉得她比以前瘦了些,也失了柔弱之态,就算是发丝懒洋洋的随意一绑,也有着说不出的灵气。 时间会改变一个人到如此境地? 接下来鲜美的河鱼叶小清吃得有些索然无味,并且时常走神,孟弈安当她是玩乐一天疲累了,便早早差了小厮将她送了回去。 ………… “哎呦!哎呦你轻点!……” 客房里鸡飞狗跳,何寒的轻功虽然比不上暗卫,但也是王府中数一数二的,三下两下就追上了叶小清,一手拽住她的耳垂,拿着火烤过的银针迅速穿过,疼得她嗷嗷直叫。 其实穿耳孔不疼,叶小清只是怕何寒这般气势汹汹,自从她听到宋君仪之前有耳孔,立马拿出袖子的暗器银针,开始满院子逮人。 “……没毒吧这玩意?”叶小清捂着两只耳朵,“暗器我觉得都得淬毒吧。” 何寒将银针收回了袖子,白了她一眼,“有毒你还能站在这跟我说话?” 夏日里穿耳孔本就容易发炎流脓,再加上何寒一届习武之人,免不了粗野点,叶小清的两只耳朵没几天就红肿起来,晚上睡觉贴着枕头都疼。 宋辞来王府的时候,正巧看到叶小清蹲在花圃中的池塘边逗鲤鱼,头发别在耳后,露出红肿的耳垂,他不由得失笑,随即跟孟弈白提及此事。 听闻此事,孟弈白只嗤笑一声,并没多理会,不过待宋辞离去之后,还是去内室取了一瓶消肿化瘀的药膏,藏在袖中去了客房。 本来叶小清正一脚踩在梳妆的小几上,对着铜镜揪着耳垂,想着法子减轻疼痛,一见孟弈白来,惊得连忙松开耳垂,抖乱满头乌发遮住耳朵。 她觉得耳朵红红的不是很好看,让孟弈白瞧见兴许会嘲笑她。 孟弈白一进门就瞧见这场景,他还没说什么,她已经先一步开了口:“你怎么来了?”他正要说话,她又抢先一步:“你太小心眼,我不要跟你说话!” 她觉得她说的话不中听,他肯定又要生气,可今天他的心情兴许是不错,居然没多说什么,只走到桌边,坐在凳子上,朝她说了句:“过来。” 第四十四章 :耳孔(二) 桌上摆放着几个碟子,里面盛着瓜子蜜饯之类,乱七八糟的,他顺手将这些推到一旁去。 叶小清有些狐疑,好半天没动,直到他说“别让我再说第二遍”,她才一溜小跑跑到他身边,拉了一个凳子坐下,有些好奇地盯着他。 “到底有什么事?”她侧着头问,可惜没等到回答,他伸出了手,擦过她的脸颊,碰到她脸侧的发,她一惊,连忙后移,他的手指勾到了一些碎发,她这么一后退碎发还缠在他指尖,拽得她有些疼。 她不敢再后退了,只偷摸地嘟囔:“……原来你也是来欺负我的。” 孟弈白没说话,只放开她的碎发,专注手上的动作,将她不听话的头发塞到她耳后,指尖碰了碰她红肿不堪的耳垂。可能是她的耳朵实在是又疼又痒,才会觉得他的手指微微的凉,碰着她的耳垂居然说不出的舒服。 孟弈白从没这么轻柔的对待过她,她不由得很是奇怪,斜了眼睛望过去,正巧对上了他的眼睛,一贯深邃。她咧嘴一笑正想说些什么,他先一步开了口:“看什么看。” 人的本性不会变,就算是手上动作再轻柔,他还是那个说句话呛死人的烂人。 可是确实是舒服,叶小清“哼”了一声,还是放松了身子,往他那凑了凑,将耳朵递了过去。 他俩同处一室的时候一般都是剑拔弩张的,一言不合就能大打出手,像如今这样融洽还当真是难得中的难得。 叶小清觉得她的脾气是很好的,只要孟弈白不找她的茬,她就能和颜悦色的面对他,只可惜他一向是看不得她自在,经常找她的事。 这次他没找事,她说话都柔和了不少,“没想到你居然是来看我的耳朵啊?何寒那天可凶了,她扎了没多久就开始疼……” “是你笨。”他笑了一声,打量着她耳垂的伤口,“都不知道找点药来擦?”说着,从袖中拿出一个小瓷瓶,打开塞子,倒出了透明的药膏,用食指沾取一些轻轻擦在她的耳垂上。 药膏冰凉,他的动作又轻柔,叶小清舒服得很,眯了眯眼,“我又不知道药在哪。”她闲着无聊,伸手就去拿了盘中的蜜饯,只可惜还没送进嘴里,他就道了一句:“另一只。” 她只得悻悻将蜜饯攥入手中,转过身子将另一只耳朵朝向他,感受着药膏的冰凉,随口说着话:“啊对了,我那次去雪庐遇到点麻烦,不过也没很麻烦,孟弈安应当是没察觉,中元节还说是要带我去放河灯呢。” 对这事显然不是很在意,孟弈白只“嗯”了一声。 她喋喋不休:“先前把我吓死了,我先前不知道宋君仪有耳孔,若是知道我肯定提前扎了。” 将药膏均匀地涂在她耳垂上,看上去没有那么红肿了,孟弈白本想收回手,却又顿住,末了去帮她揉了揉耳垂,随口应着:“没料到你居然对内应之事这般上心。” 第四十五章 :耳孔(三) “什么上心,我就是希望别漏破绽,把你交代的事做好。”她百无聊赖望着房梁发呆,“这样我就能早早回山寨了,越早越好,我有点想家了,你能早点放我回去吗?” 她说着,感觉到揉着她耳垂的手一顿,她疑惑地侧过头,就见孟弈白收回了手,将白瓷瓶放到她眼前。 “早晚各一次。”他没回答她的话,面上没什么情绪,叮嘱完起身就走。 叶小清“哎”了一声,抬步就追了出去,客房外就是连绵的花圃,如今姹紫嫣红,百花争发,花开得艳丽,孟弈白墨蓝的衣裳在其中分外显眼,微风起,吹拂着他的衣袖,衣袂翩飞。 兴许是他好心给她擦药让她心生感激,她居然莫名其妙地追了出来,但是追了出来又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叶小清眼见着他停下步子侧头看来,一时之间语塞,老半天才想起手里还攥着一个蜜饯,连忙跑到他身侧拽起他的手,将蜜饯郑重其事地交到他手中:“礼物!” 蜜饯被她攥了这么久,不知有没有被汗湿,孟弈白低头看了一眼掌中黏糊糊的蜜饯,好半天才笑了一声,伸出另一只手快速逮住她的下巴,轻轻一捏她就张开了嘴巴。 他的手指带着药膏的味道,清清凉凉很是好闻,叶小清张着嘴巴还没反应过来,蜜饯已经塞进了她的嘴里,蜜饯碰到她的舌尖,蜂蜜的甘甜霎时间让她回过神来。 孟弈白瞧了她一眼,“自己留着吃吧。”说罢,回过身走远了。 阳光有些热烈,叶小清抬起手搭在眉间,站在原地目送着他离开,好半天才嚼了嚼嘴里的蜜饯,含含糊糊说了句:“不识货!” 入了夜,晚风习习,顺着窗边溜进室内。 虽然耳朵上擦了药,但还是有些红肿,叶小清在床榻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眠,窗外一轮明月夜色渐深,她还是没有睡意,末了只好披了衣裳坐起身,斜斜倚在床栏上,摸了枕头旁摆放的白瓷瓶。 王爷的待遇果然不错,连小小的瓷瓶都是上好的白釉,她捏着瓷瓶来回打量,鼻尖尽是药膏独特的清香气息,正如白日里孟弈白手指上的清香。 忽然想起什么,叶小清掀起了枕头,枕头下压着一张薄薄的宣纸,她拿起展开,里面写着三个字,是她的名字,彼时在山寨中小书生给她写的,她一直珍藏着,就算是从江宁到太平她也带在身上。 不过如今小书生已经不是小书生,而是权倾一方的王爷,手里握着她寨子里一百三十五条人命。 纸上三个字龙飞凤舞,时隔许久居然还带着些墨香,她的思绪飘得很远,忽然就有一些唏嘘,她难得有这么多感想,兴许是因为夜里无聊,不唏嘘一下人生就没别的乐趣了。 反正睡不着,叶小清起了身,走到平时最让她头疼的书案旁,借着微弱的烛火,拿起毛笔,生疏地在纸上临摹着那三个字,一遍又一遍,没多久案上就叠了许多宣纸,上面无一例外都是她的名字。 第四十六章 :君子动手不动口(一) 临摹之间,孟弈白写字时的力道笔锋,甚至连他每一个字收笔时习惯的微微一顿,她都学得惟妙惟肖,不差分毫。 一个山贼头子,一个高贵王爷,看似天差地别,但还有一分的相像,就是笔下的这三个字。 她居然也能和他有一样的地方,想到这,叶小清咧嘴一笑,居然还觉得有些开心。 不过还没笑完,她抬起手,毫不犹豫一嘴巴子扇在自己脸上,脸上一时间火辣辣的。 疯了疯了,也不知有什么好开心的,叶小清颓然地伸手捂住脸,她一定是和孟弈白在一块待多了,被他传染上神经病了…… ………… 中元佳节,王府上下一大早就开始忙活起来,婢女小厮进进出出,手中都捧着各色各样的精巧花灯,有锦鲤的有莲花的,挂在王府各个房檐长廊之下,只等着到了晚上一齐点燃,定是极为赏心悦目。 叶小清今儿打扮得很是用心,何寒专门传唤了侍女给她打扮,戴上了首饰,还穿上了从未穿过的绯色衣裙,她觉得新奇,拽着衣角转了好几圈,与窗外挂着的那个浅绯色莲花河灯颇为相似。 她答应了孟弈安中元佳节去放河灯,要不动声色的接近他,这自然是一件大事,得好生打扮一番。 晚上才去赴宴,从下午开始叶小清就无所事事,抓了把瓜子一边磕着一边在王府里转悠,她本想打发打发时间,可是没转多久,在王府厅堂前方看到了好几个大木箱。金灿灿的,迎着阳光还有些刺眼。 她随手拉了一个路过的小厮,疑惑地问道:“这都是些啥?” 小厮连忙回答:“小的也不清楚,只知道这是宁姑娘送来的。” 叶小清眨了几下眼,“宁姑娘是谁?” “这个……”小厮转了转眼珠子,顾忌着眼前这人是自家王爷的“女人”,踟蹰半天才开了口:“是京畿首富之女,宁之婉……” 首富,那就是很有钱的意思,兴许还能从这个宁姑娘手中捞到油水,叶小清立马起了打劫的心思,将手中的瓜子抛到一边,追问:“她很有钱吗?为啥送东西过来啊?她现在在王府吗?” 面对她噼里啪啦的发问,小厮只听到最后一句,懵懵地指了指一个方向:“宁姑娘在那……”他话还没说完,只见她欢呼一声就向着那个方向跑去了,他剩下的话才吐了出来:“和王爷在一起……” 长廊绵延,弯弯绕绕围绕着王府,长廊一侧是清一色的花圃假山池塘,以供观赏。夏日里,花圃中百花争发绿树环绕,王府中人闲来无事可以来长廊上走走,看看四下风景。 叶小清顺着长廊走了许久,想着能看到首富的闺女心里免不了激动,脚步分外的轻快,她见过有钱的,但没见过最有钱的,想看看最有钱的是不是与常人不一样,多一根腿或者多一根胳膊什么的。 - - - 题外话 - - - _(:3」∠)_收藏终于破三位数了神开心!不造你们想不想看个小番外什么的…… 第四十七章 :君子动手不动口(二) 阳光晴好,夏蝉躲在树叶之间幽幽的鸣叫,她绕过一个垂花门楼,抬眼就瞧见两个身影,连忙顿住步子,伸着脑袋细细看去。 长廊廊柱一旁,立着一对璧人,男子身形修长挺拔目视前方,女子温婉优雅侧头聆听,只是在长廊边站着不做其他,就让人感觉赏心悦目。 四下清风鸣蝉,二人面前花圃中姹紫嫣红,假山上潺潺流着水,水流没入前方的池塘中,池中红鲤悠闲地游来游去,口中吐着水泡。 就像是画中一般,叶小清不自觉抬起手扶着墙壁,她看到女子掩唇轻笑,粉衫在风中飘扬着,就像是一只粉蝶,不知何时就会迎风而去。女子说着些什么,身旁的男子侧过头来注视着她,神情柔和。 他对她可从未这般柔和过,叶小清又不瞎,自然看得清那个男子是孟弈白,而他身旁的女子,应当就是那个宁之婉了。 果然是个风流的王爷,叶小清撇撇嘴,没想到首富的女儿也没什么不同,就是个普通人,她本想转身离开,却看到宁之婉抬起纤细的手指,轻轻扶住孟弈白的手臂,她立马停住了步子,瞪大了眼睛盯着那动作。 不是说大家闺秀都应该矜持的吗?怎么这就摸上了! 宁之婉双颊飘红,眸若秋水,不知在说些什么,孟弈白听过之后转过头去看风景,没有甩开她的手。距离有些远,叶小清听不清他们再说什么,只看着宁之婉柔若无骨地靠过去,看模样是想靠在孟弈白的肩头。 这下子叶小清不乐意了,先前在山寨她也是娶了孟弈白的,虽然那时候他是个小书生,现在这事不知还做不做数,但他好歹也是她的压寨相公,她也叫过他几声相公,如今他在这拈花惹草,让她颇为不满。 她不想让这个女的离他这么近,靠在他身上都不行。 等叶小清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抬起步子走了过去,此时她有些生气,提了气走得足下生风,一股真气卡在胸腔内,不自觉的竟是用起了轻功,她只觉得身轻如燕,没两步就走近了长廊之中相互依偎的二人。 感受到一股浓浓的杀气逼近,孟弈白立马回过头去,不过他只来及看清叶小清一闪而过,没来及出手阻止,更没来及说些什么,她已经抬起了脚,一脚踢在身侧的宁之婉屁股上,那股子气劲逼人,霸道之至,让他眯了眯眼。 耳旁只听到宁之婉尖叫一声,只见她从长廊上翻了下去,直直掉进了下方的池塘中,“噗通”一声,溅起不少的水花,巨大的水声之后,就是手臂在池水中扑腾所发出声响,期间还夹杂着她模模糊糊的求救声音。 不过比宁之婉求救声音还大的就是叶小清耀武扬威的声音,她站在长廊栏杆上,绯色衣裙随风飞扬,双手叉腰,朝着池水中的人一字一顿义正言辞说道:“死远点,这是我的压寨相公!” 第四十八章 :君子动手不动口(三) 不过她也没霸气太久,孟弈白朝着一个方向看去,一直暗处守着的穆九收到自家主子的暗示,立马现了身,就像那日在皇宫中那般,趁她不注意将她拦腰扛在了肩上,豁了老命使出轻功,扛着她迅速消失。 叶小清人被扛远,宁死不屈的声音却传遍整个长廊:“阿九你放我下来!我还没揍孟弈白……我要打死他!放我下来……” 因为白日里天晴朗,晚上能清楚的看到星月,冷冷月光洒在太平的大街小巷中,比月光温暖的是各色各样的花灯,街上的行人手执花灯,暖黄的烛火透过薄薄的灯纸,一晃一晃明明灭灭。 吵闹着的稚童手里也提着精致可爱的鲤鱼花灯,还有几个因为打闹撞坏了花灯而哭泣,叶小清摸着饱胀的肚皮,将凑到嘴边都快吃进嘴里的糖葫芦递给了哭着的稚童,那小人儿才止了哭泣,乐呵呵地举着糖葫芦道谢。 稚童跑开,她拍了拍肚子,身侧传来一声轻笑:“要不要我再给你买一个?”她侧过头去,一眼就望见孟弈安温和的笑容。 他今夜穿了一身苍紫色锦缎衣袍,笑容在满街摇曳烛火的映衬下显得分外柔和,当真是清新俊逸,叶小清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末了摇了摇头:“不吃了,我在醉红楼里吃了好多菜,饱了。”说罢,脚步轻快地蹦跶着走远。 她今晚有点开心,因为她一脚把那个宁之婉给踹进了池塘里,别说,还当真是有些爽快,若是能打一顿孟弈白就更爽快了。 今晚街上热闹非凡,小摊上新奇玩意儿琳琅满目,街上的行人都是欢喜模样,她走着走着心情也变好了,不由自主哼起了不知名的小曲儿,回身就去拽了拽孟弈安的衣袖,“我们去看看那边的灯!” 小摊位前,摆着各色各样的花灯,并没点燃,莲花形状的精致又小巧,方形圆形的颇为可爱,叶小清看得目不暇接,她想回头喊一声孟弈安,却意外的看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 何寒十几年如一日的冷着脸,胸前抱着硬邦邦的佩剑,在满街人流中显得格格不入,而她的身侧走着一个人,一袭鸦青色袍子,风度翩翩,手中折扇轻摇,叶小清一下子就认出来了,除了宋辞,谁还会走着坐着都握着一把折扇。 “小寒儿我们不如去买河灯?”宋辞笑意融融,看着身旁冷冰冰的佳人,说的分外温和,却仍旧遭到了拒绝。 “不要。” “那我们去前面逛逛?”他没在意她残忍的拒绝,仍旧笑意融融。 何寒侧过头去,瞪了他一眼,将抱着的佩剑别到腰间,“你多大了,不就是个中元节,有什么好逛,你不怕路上撞鬼?” 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很多,人潮汹涌,有几个跑得急的稚童还撞到了何寒,她踉跄了一下,皱眉就想去训斥那稚童。 第四十九章 :河灯(一) 她还没训斥出口,宋辞先她一步伸出手去,轻轻拉住她垂在身侧的手。 双手相触的一瞬,他的胳膊就被拧成一个奇怪的姿势,疼得他冒了些汗,何寒回过头来,怒瞪他一眼,疑惑地问:“你干吗?” “人这么多,我这不是怕小寒儿走丢?”额上都冒了汗,但宋辞还是勉强笑了笑,“我可不会武功,小寒儿莫不是要折了我的胳膊?” 何寒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一甩手就放开了他的胳膊,转身就走了。在她身后,宋辞揉了揉疼痛的手腕,唇角的笑意加深,“啪”一声合上折扇,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 河灯摇曳,他们两个的身影没多久就淹没在人群之中。 “你在看什么?” 叶小清正看得津津有味,心里如万马奔腾,身后忽然传来这么一句,惊得她抖了三抖,回头就看见迷茫的孟弈安,她连忙一拍手,“没啥!”说着去拽了他的袖子,将他拽到小摊前,笑意盈盈地问:“我们买两个河灯放?” 叶小清拽了两盏莲花形状的花灯,递了一盏给他,孟弈安伸手接过,温和一笑,“好。” 小摊上除了花灯,还有白绢子和毛笔,她四处看了看,人们都是用毛笔在绢子上写些什么,然后将绢子放到河灯里,她连忙依葫芦画瓢,其他的字她也不会写,只能写上她的名字。 她侧头去看了一眼孟弈安,只见他端着毛笔,不知在白绢子上写些什么,烛火的光芒将他的侧脸照的很柔和,白皙的皮肤如同上好的瓷器,微微垂下的眼睫挡住了烛光,在眼下落下一层阴影,他的眼睫轻颤着,她一时间看得入了迷,半天没将眼神收回来。 她认识的男子不多,而眼前这个男子,淡得如同水一般。还是那种最清澈的、不染纤尘的溪水。 直到他放下笔,她才回了神,连忙收了目光,专心将自己的绢子放进河灯里,跟小贩借来火,点燃了河灯中的蜡烛,整个莲花河灯才亮起来,再看孟弈安的,也亮了起来,在他手中泛着暖黄的光芒。 看着摇曳的河灯,就像星子一样亮,叶小清竟有些晃神,忽然想起了刚刚看到宋辞笑容中的宠溺神色。身侧,孟弈安看着她的眼睛,朝她微微一笑,她居然鬼使神差问了一句:“……我们之前是怎么相处的?” 这一问问得突然,孟弈安竟是愣住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问,她只是有些好奇,自己身前这个温和的男子与那位已故的宋君仪究竟有什么样的过往,她从未经历过,所以她很想知道。 孟弈安的怔忡只是一瞬,随即恢复了他惯有的温和模样,他唇角的笑容有些淡,伸出手,轻轻握住她的手。 叶小清被吓了一跳,下意识想抽出手,在她有所行动之前,听到他的声音:“就这样。”她的动作一下子停滞,愣在原地不知该做什么。 第五十章 :河灯(二) 她是不是也应该跟何寒一样,把他的胳膊弄折?可是人家毕竟是个王爷,弄折了影响多不好,但宋辞还是个尚书呢,也是挺大的官…… 看着她若有所思的模样,孟弈安轻笑了一声,她听到他的笑声才回了神,他道了一句:“走吧,去放河灯。”说着,他温热的手包裹住她的手指,触碰到她指腹上的厚茧时,他的手僵硬了一瞬,随即将她的手握得很紧。 被他牵着走,叶小清没抽回手,而是跟在他身边,感受到他手上力道加深,不由得侧头去看他,发现他的笑意敛去,面上一时间悲喜莫辨,过了很久,她才听到他说了一句:“若是知道你会受这么多苦,当年我就算丢掉亲王爵位也要将你护在身边。”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叶小清没听懂,很迷茫。 太平之中有一条河,太平北面有一处不算高的山,河的头就在那座山上,蜿蜿蜒蜒从北向南贯穿整个太平,俗话说有水的地方就有灵气,所以当今圣上对这条河分外重视,还替它重新取了名,名为淇。 淇水汤汤,渐车帷裳。其中深意叶小清不明白,她只知道淇水是一条大河,中元节的时候人们都来这放河灯,每到七月十五,数不清的河灯漂浮在水面之上,像是天上落下的星子坠在画布上,美不胜收。 河边人很多,手中都捧着河灯,小心翼翼放入河水中,看着河灯摇摇晃晃顺着水流漂远,载着他们的心愿,希望心事能说给上天听,更希望上天能实现他们的愿望。 这是叶小清从小到大第一次放河灯,她是被爹爹带大的,爹爹从不在意这些习俗,更没带她去放过河灯,等她当上寨主,天天忙着打劫没有功夫顾及这种事。 头一次放河灯难免激动,她蹲在河边,衣角都被河水沾湿,她将河灯放到水中,孟弈安也撩起袍子放好了河灯,他们一齐放手,河灯就顺着河水漂远。 她连忙双手合十,装模作样学着许愿,她两眼一闭,心里第一个念头就是能早点回山寨,可是她细想,若是回了山寨,兴许就再也看不到这般繁华的景象,而且,与孟弈白应当是老死不相往来了吧。 叶小清猛地睁开眼,忽然不是那么想许愿了,她心里纠结,侧过头去瞅了一眼,本想看看孟弈安是不是也在许愿,却看到他一直注视着她,也将她忽然间的慌乱尽收眼底。 她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只是还没说出口,一侧忽然传来一道恭敬声音:“这位公子,这位姑娘。”她连忙转头看去,一个黑衣男子不知何时到了他们身边,抱着拳行礼:“我家主子邀请二位画舫一聚。” 若不是这个人说,叶小清还真没发现,淇水之上有一艘画舫,虽然满江河灯散发着烛光,但仍旧看不太清楚,只能看到上面挂着的红灯笼,如今这艘画舫正慢慢向岸边驶来。 第五十一章 :天机山庄(一) 孟弈安望了一眼画舫,随即站起身,朝她伸出手,她连忙握住他的手,也跟着站起来,由黑衣男子引着上了画舫。 靠近了画舫才瞧清楚它的模样,画舫两个小亭之间连着走廊,是用上好的老杉木制成,被漆树的汁液刷成黑色,黑顶红柱,黄色的栏杆上挂着莲花灯,随着夜风摇曳。 黑衣男子站在船尾候着,叶小清跟在孟弈安身后,踏在画舫上的船板上,又去摸了摸红柱,画舫轻轻摇晃,新奇极了,她往船头看去,小亭中盛满了月光,其中摆着一方案几,上面摆放着素白瓷瓶瓷杯,有一人独坐在案几旁,自斟自饮。 那人身着一袭玄色上衣,锦缎一般的黑发并没束起,而是散在肩头,听到船尾的声响,缓缓侧过头来,清秀的脸上没有情绪,引人注目的是他的一双眼睛,如冰冷幽深的潭水,深不见底深不可测。 叶小清只是看到他的眼睛,周身就起了鸡皮疙瘩,连忙缩到了孟弈安身后,小心翼翼地走过走廊来到小亭,坐在了玄衣男子的对面。 玄衣男子抬眼望来,唇角噙着笑意,略显苍白的手推来了两个酒杯,酒杯素白的将近透明,他缓缓倒了两杯酒,轻轻道:“请。” 叶小清当山贼这么多年,多少有点忧患意识,她望了望酒杯中的酒,有些犹豫,这种来历不明的人倒的来历不明的酒最是危险,若是里面被下毒怎么办。 此时,画舫缓缓驶离岸边,船身轻轻的摇晃让她更为慌,她连忙看了看孟弈安,他安抚的朝她一笑,随即端起面前的酒杯,仰起头一饮而尽。 玄衣男子的目光落在了叶小清身上,他的眼神意味深长让她害怕,正当她无措的时候,孟弈安端起了她面前的那一杯酒,平稳道:“她不胜酒力,这杯我替她。”说罢,将她的酒也一饮而尽。 叶小清瞪大眼,正想说什么,对面的玄衣男子先一步开口,“好酒量。”他也饮尽了杯中酒。见他也喝了,她才放下心来,这酒应当是没毒的。 “这酒名为‘琼’,用的是天山初春融化的雪水,至柔至寒。据说此酒千金难求,太平中也只有皇宫里有,庄主好品味。”孟弈安将酒杯放下,没有兜圈子,直接开口道:“明人不说暗话,庄主请本王来是有何事?” 对面玄衣男子倒酒的手一顿,“庄主?”他笑了一声,声音低沉,“这位公子何出此言?” 庄主?叶小清听迷茫了,她看了一眼孟弈安,又看了一眼玄衣男子,目光在二人之间来回流转,末了迷茫地挠了挠头,这还是她头一次听孟弈安自称本王,如此正式,看来对面男子来头不小。 “能品此酒的,放眼整个京畿为数并不多,多是宫中人,宫中人本王皆熟识。”孟弈安拿起案上的酒杯,垂着眼眸,在指间把玩,“而你明显不是宫中之人,而江湖势力在太平盘踞的并不多,能有如此势力,且能在淇水中游湖的,有且只有天机山庄了。” 第五十二章 :天机山庄(二) 这一番话,让玄衣男子轻轻笑开,他这才抬起头,目光落在孟弈安身上,他撩起袍子站起身,这一站起才看出此人身形修长,他恭敬抱拳行礼,“王爷好眼力。”顿了顿,“在下段临渊。” 孟弈安稳稳坐着,受了段临渊一拜,他侧过头去,看到叶小清一脸的迷茫,整个人都在愣,不由得失笑,抬起手就去揉了揉她的头发,轻轻道了一句:“一会去给你买糖画?” 叶小清这才回过神,也不管想没想明白,囫囵点了点头。 段临渊重新坐了下来,拿起酒壶倒满了三个酒杯,此时画舫驶到河中心,画舫破开的水流也带动了河面上的莲花灯,乍一看像是被大捧的荷花拥簇着,月光泠泠,将水面照耀的波光粼粼。 “我此番请王爷来画舫一聚,是想跟王爷打个赌。”段临渊双手拢袖,眼中深沉,让人辨不清他在想些什么,“不知王爷可否敢与在下一赌?” 收回了落在叶小清发上的手,孟弈安敛去了笑意,意味深沉道了一句:“赌注?” 段临渊盯着他的眼睛,许久才勾起嘴角,轻说出两个字:“前途。” 忽然起了一阵风,吹着画舫栏杆上挂着的灯笼来回摇晃,四下也忽明忽灭,也吹着画舫中人的衣角,在夜风中飞舞,一时间很安静,只有风声。 孟弈安的手指搭在酒杯上,轻轻地敲,看他好似是在思考什么,叶小清也不敢说话,只看着他,心里满满的都是疑惑,满得都能溢出来,半晌,他才回了一句:“赌什么?” 这句问话无异于是应允,段临渊嘴角的笑意加深,复而看向一旁的叶小清,悠悠道:“赌这位姑娘……”他说得颇有些打趣意味,“能不能为在下摘下天上的月亮。” 本来叶小清还在神游,一听这话,立马转过了头,啥玩意儿?这个什么破庄主在说啥?她瞪大了眼睛,就差拍案而起。 摘月亮?有病吧他! 他让她摘月亮,她还让他去死呢,他去不去啊? 段临渊还望着她,没有开玩笑的意思,她又去看了看孟弈安,见他只是轻笑着并没说什么,她心里一下子拔凉拔凉的,张了张嘴,末了“哦”了一声,站起身,暗暗翻了个白眼,“我尽力……” 段临渊抬起手,他的手略微有些苍白,指向船尾的黑衣男子,“他可以帮姑娘想想法子。” 叶小清看了一眼站得板板整整的黑衣男子,随口“嗯”了一声,朝着船尾走过去,走过走廊的时候她步子停顿了一下,朝着画舫顶无声的呸了一声。 别以为她笨什么都不知道,这明明就是要把她给支走!还找了个什么破借口,摘月亮?摘个屁,若是她有双刀,早就捅那个庄主几刀了。 她偷摸摸回了头,看了一眼对饮的二人,画舫就这么个地儿,她又不能偷听,末了只能乖乖走到船尾,黑衣男子朝她抱拳行礼想说什么,被她一个眼神给瞪了回去。 第五十三章 :天机山庄(三) 天机山庄庄主?听孟弈安的意思应当也是厉害的角色,不知他俩在说些什么,这些消息重不重要,要不要回去告诉孟弈白? 叶小清蹲在船尾,看着淇水之中的盏盏河灯,百无聊赖地抬起手,托着脸,遥遥望着天上一轮弯月,水面波光粼粼,河面上的风比岸上凉一些,吹得她很是舒畅。 反正也偷听不到,不如想想怎么摘月亮。她站起身,朝着月亮伸出手,抓了抓,只抓到一手虚无,虽然她会轻功,但也没好到能够到月亮的地步。 那个破庄主还真会给她出难题…… 叶小清抓了抓头发,不经意看到候着的黑衣男子正看着她这番不雅的动作,她凶神恶煞说了句“看什么看!”,男子立马收回了目光,四下乱看当做是在看风景。 她“哼”了一声,转头看了看月亮,又低头看了看河水,灵光一闪之间忽然有了主意。 当她抓着一个碗气势汹汹走到船头的时候,段临渊刚刚放下手中的酒杯,一个碗就递到了他的面前,里面盛着河水,因为递过来的动作有些大,里面的水晃出来一些,落了他一身。 “看,庄主。”叶小清不怀好意地咧嘴一笑,“我给你摘下月亮来了。” 碗中水映着天边的月亮,在水中形成一个倒影,果真“摘下”一个月亮。段临渊没料想到她会回来的这般快,还未说些什么,面前的碗一抖,里面的水泼了他一头一脸。 “哎呀,手抖了。”她一把松开碗,碗也砸在他身上,她耸耸肩,一副不关我事的模样,“庄主你没事吧?” 水顺着段临渊的头发和下巴不断的滴落,他的衣袍上还掉着一个碗,居然有些说不出的滑稽。 对面的孟祈安忍俊不禁,不小心笑出了声。 段临渊抬手去拂开贴在脸上的发丝,看了一眼无辜的叶小清,面上神色复杂,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末了什么都没说出来,只得闭上嘴,默默抬起袖子擦了擦脸。 ………… 王府中花灯摇曳,因为夜色渐深,除了当值的守卫并没有其他人,叶小清提着裙角,蹦跶着晃悠到出云阁前。 孟弈白在江宁王府的寝室叫出云阁,在太平的也叫出云阁,这人真是懒,连个名字都不换一换,而且没她的小清楼好听,看来他的学问也没多高。 叶小清嫌弃地撇了撇嘴,站在出云阁前的小院里,伸着脑袋往里看。 她从没来过这,无论在江宁还是太平,她都没进过孟弈白的寝室,在她心里,他危险的莫过于豺狼虎豹,虽然她很喜欢找些事惹他生气,但是他当真生气起来还不知道会怎么揍她。 好汉不吃眼前亏,她一向是打不过他,索性压根不去找他。 不过今晚跟孟弈安出去这一趟,实在是有些说不出的蹊跷,只那个天机山庄还有那个神经病庄主就够让她奇怪的了,更别说这个庄主还跟孟弈安谈了些什么。 第五十四章 :打翻醋坛子(一) 叶小清扒着拱门,借着月光与灯笼的火光朝里看去,只不过没看太清楚,后领就被人拽住了,紧接着将她提了起来。 “啊!”猛地被袭击,叶小清哀叫一声,月黑风高的,她那声哀叫惊起不少休憩的鸟雀。 她拼了老命扑腾着转过身去,一眼就看到何寒那身熟悉的黑衣,立马放松了下来。 “瞧你那偷摸摸的样子。”何寒上下打量了她,将她平稳放在地面上,“一看就是惹了事。” 脚踩到实地,叶小清连忙捂住了脖子,刚刚被衣领勒了一下只想咳嗽,缓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有些不满地嘟囔:“……下次打招呼能正常点吗?” 何寒挑了挑眉,双手环胸站在原地,黑衣与周遭的黑暗融为一体。 “你没去休息在这干吗?”叶小清斜着眼睛看了她半天,忽然想到灯会上见到的那一幕,勾起一个坏笑,就往她身旁凑,本想着问问,只可惜还没凑过去,就被推了回来。 “在这当然是等你。”何寒笑了笑,一眼就看出来是皮笑肉不笑,“那宁之婉是你推到池塘里去的?” 这句话可把叶小清问愣了,她还当真认真想了想,今天确实是踢了宁之婉一脚,把她给踹到池塘里去了,她从小到大什么事没惹过,这事应当不是很重要,在外面玩了一晚上她忘得差不多了。 难道是她惹到了宁之婉,孟弈白要罚她?心里想着,她来来回回走了几步,末了斜斜倚在拱门上,双手环胸一副要杀要剐随你处置的模样。 “不是我推的。”何寒一听这话本想皱眉,但接着又听得她一本正经地说:“是踢的。” 何寒不由得抽了抽嘴角,无奈地伸出手去抵住了额角。 “孟弈白要咋罚我?”叶小清一偏头,索性破罐子破摔,“抄书?还是背书?还是要打我一顿?” 何寒叹了口气,“主子不罚你,今天下午随便找了个婢子罚了月俸,说是那婢子不小心推了那宁姑娘一把。”她顿了顿,嗤笑一声,“宁之婉在主子面前一向是‘温婉大方’,自然是没说什么。” 温婉大方是什么意思叶小清不清楚,不过听何寒的话头应当不是什么好意思,光是看她一脸的嫌弃与不屑就知道了,原来不光是她不喜欢宁之婉,连何寒也不喜欢。 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孟弈白居然只罚了一个婢子,这让她颇为惊讶,好半天才“啊”了一声,连忙凑到何寒面前,伸出手指了指鼻尖,“没我事?”她掏了掏耳朵,“我耳朵坏了?” 孟弈白最近是不是有病……啊不,在她心里,他一直是有病的,只是最近兴许是病的不轻,出了这种事居然不罚她,岂不是白白错过了整她的大好机会?还以为这次要抄书抄好几百遍呢。 - - - 题外话 - - - 中午二更 第五十五章 :打翻醋坛子(二) “其间我也不清楚,我又不在场,不过你可以去问穆九。”何寒抱着胳膊,看着叶小清一眨一眨的眼睛,不由得眯起眼睛,问道:“你今晚偷偷摸摸来这做什么?” “什么叫偷偷摸摸?”这个成语她经常听孟弈白说,每次她去厨房吃个包子或者翻墙他都会这么说她,肯定不是个好词儿,所以叶小清不乐意了,她双手叉腰,“我是有事跟他说才来的,不跟你说了我去找他。” 她转身想进去,还没迈出步子,何寒就闪身到她身前,将她的前路挡得严严实实,“今晚还是别去了,宁之婉在里面呢。” “哦她也在啊。”叶小清随口应了一句,想绕开何寒过去,刚走了一步她就反应过来了,连忙后退几步,瞪大了眼睛说了一个字:“啥?” 她这声声音也不小,顺着风传出去很远,又惊起好几波休憩的鸟雀。 何寒伸出手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徐徐解释:“这可多亏你下午那一脚,让那位宁大小姐落水染了风寒,这下,可算是有了借口赖在这让主子照顾她了。” 一个京畿首富的大小姐,染了风寒什么药买不了,非得赖在王府不走?叶小清张了张嘴,挤出三个字:“不要脸!”说着,她看了一眼灯火通明的出云阁,还有精巧的荷花灯挂在房檐上随风摇晃,心里忽然有些不是滋味。 有句俗话说得好,一日夫妻百……一日夫妻百什么的,叶小清急得抓耳挠腮,死活想不起来后面的词,只知道夫妻之间多多少少有点情面,她好歹叫过孟弈白几声相公,还跟他成亲睡了觉,怎么着也算得上是夫妻? 如今他居然跟一个姑娘共处一室,还黑灯瞎火月黑风高的,不会是一起睡觉了吧?这也太不把她放在眼里了,她可是正房,不对,她是寨主,孟弈白就是个压寨的,他怎么能不经过她的同意就去拈花惹草? 越想越不是滋味,叶小清咬着嘴唇瞪着出云阁大门,仿佛能盯出一个窟窿来,好半天才收回了目光,攥着拳头忍住了想去揍人的冲动,狠狠地“哼”了一声,一脚踢在地上,踢起不少的飞尘。 她抬起步子就想走,但忽然又想起了今晚画舫上的事情,她好心好意想来汇报情况,没想到现如今跟吃了苍蝇一样不舒坦,坏了一整日的好心情。 “白眼狼!我再也不要跟他说话了!”叶小清忍着火气,向前走了几步,一脚跺在小路旁的树苗上,碗口粗的树苗受不住这全力一踢,立马折断了,狼狈地倒在路边。 感觉还是不过瘾,叶小清回过头去,朝着目瞪口呆的何寒吼了一声:“你别拦我!我要休了孟弈白!”说罢,转身扬长而去,走得足下生风。 何寒站在原地,在风中凌乱,惊诧地看着折断的树。 第五十六章 :打翻醋坛子(三) 这是今年开春才种的,真是白白瞎了上好的梧桐苗,何寒回头去看了一眼出云阁,又看了一眼叶小清气势汹汹的背影,头一回有点迷茫,自言自语道:“休了主子?不就是不让进去吗,怎么就发火了……” ………… 清晨,白露未晞,王府水榭旁的高台上,舞女们翩翩起舞,柔软的腰肢如同新柳,曼妙的舞姿仿佛是脱离枝头飘转而下的落叶,在风中飘摇。 佳节刚过,王府中仍是一派安宁祥和,锦瑟手执团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虽然嘴上一直在督促着舞女们练舞,目光却朝另一侧看去。 水榭北面便是客房,在客房不远处,何寒抱着剑坐在长廊栏杆上,盯着客房看了一上午,她的脸上没什么神色,一如既往的一本正经,如同寒冬腊月房檐上的冰凌子。 摇着团扇的手停住,锦瑟心里疑惑,素手轻抚了裙摆,思来想去还是缓缓走了过去。 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何寒收回了目光,侧头去看她:“锦瑟姑娘?”她有些疑惑,“你不去督促她们跳舞?” 看了一眼客房,又看了一眼何寒,锦瑟轻轻笑开,伸手去掩住了唇,涂着丹蔻的手指分外鲜亮,“那位又惹事了?” 她口中的那位,何寒自然知道指的是谁,面上有些担忧,不由得又去看了一眼客房紧闭的房门。 自打昨晚叶小清气呼呼地走了,到现在日上三竿,她都没出客房大门一步,甚至门都没开过,何寒想去瞧瞧有没有事,可是想到她昨晚生气的模样,居然有些不好意思进去瞧。 自己是不是说错话惹人家生气了?何寒纠结了一个早上,又没什么办法,只能守在客房门口。 虽然这不是一个好办法,但也没别的办法。 在她思考的时候,客房大门被人一脚踹开,叶小清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细细一看,她还是穿着昨夜穿的裙子,头发有些乱糟糟,面色颇为不善。 “呦,说曹操曹操到。”看到这一幕,锦瑟摇了摇团扇,伸出手去拍了拍何寒的肩头,只是刚刚伸出手,何寒已经站起来了,她的手落了空。 再看叶小清,她瘪着嘴,目光只是扫过长廊,看到她们的时候顿了顿,随即收了回去,绕过小花圃大步离开了,瞧着方向应当是朝着王府东面去了。 何寒提起步子就想跟上去,身后锦瑟“哎”了一声,将她叫住,随即锦瑟的手搁在了她的肩头,打趣地问道:“宋姑娘生气了?”她故意顿了顿,“我想想昨晚有什么事儿?啊那位宁大小姐?” 一提及她一晚上都想不明白的事,何寒叹了口气,住下步子随口应了一声。 看着叶小清的背影绕过拱门消失不见,锦瑟轻笑一声,“还说不是王爷的相好……”她笑得愈发开怀,“这是吃味了,她不出府你就别跟着了,小心她拿你撒气啊。” 第五十七章 :半生欢喜(一) 说罢,不等何寒回过神,她轻转腰肢,迈着莲步回到高台,继续督促舞女们练舞了。 另一边,王府的厨房里,杯盘狼藉,榆木大桌上摆满了各色各样的菜肴,一双筷子在菜肴中不停地游走着,每道菜肴只是吃了一口就推到一边去了,不像是吃东西,反而像是糟蹋东西。 咽下嘴里的鸡腿肉,叶小清“啪”一声将筷子扔到了碟子上,伸手去揉因为用力咀嚼食物而酸涩的腮帮子。 这些菜肴是备给孟弈白的午膳,可是被她半路拦下了,每道菜都插了一筷子,还用筷子在其中搅和来搅和去。 以前在山寨,她就有个习惯,每当心情不好的时候都去厨房找些吃食,折腾的厨房翻天覆地,厨子们吓得到处跑,次次都是谭阳拿寨子剩余银子不多买不起菜为由,她才会停止糟蹋吃食。 王府里的闲钱肯定很多,绝对不会买不起菜,所以她吃得毫不顾忌,胡乱抓起鸡腿塞进嘴里,挨个咬上一口。 孟弈白居然背着她跟别人待在一块,这让她寨主的面子不知道往哪搁,所以她要把他的王府吃空,她还要把他休掉,再娶一个比他更好的压寨相公。 比他好一百倍,一千倍,还要比他俊俏,反正什么都要比他好! 叶小清心里想着,一时间不由得很是激动,满腔热血汹涌澎湃,又抓了一只整鸡咬了一大口,顺带着恶狠狠横了一眼缩在厨房外看着她吃东西的厨子小厮们。 今儿她气势汹汹地直奔厨房而来,走路带起的风都刮人,厨子小厮们没见过这场面,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又害怕被她瞪,所以都躲到了厨房外面,不敢进去,只差人快去请王爷来救场。 吃得有些饱,可厨房还没被吃空,叶小清站起身来,将脚踩在桌面上,打了个饱嗝,随手搅和着眼前的菜肴。 吃不完也不能让孟弈白吃,最好他还能生个气,她正想得开心,本想着摔碎一两个碗碟,结果厨房门口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叶、小、清!” 她惊得一个哆嗦,抬起头,一眼就瞧见孟弈白黑着一张脸站在厨房门口,他的衣裳微微乱,有些匆忙的模样,显然是刚刚赶过来的。 门口躲着的那些小厮早就作鸟兽状散了,此时厨房内外只余他们两个大眼瞪小眼。 在叶小清的印象里,孟弈白从头到尾就没给过她过好脸色看,平日里吼她个一两句也是正常的,他就是个小心眼的人。 现下她把他的午膳都给糟蹋了,他还不知道要怎么难为她呢。 看着叶小清脚下七零八落的鸡骨头与桌上狼藉的杯盘,孟弈白觉得额角直跳,他忍了又忍才没有上去揪她下来。 两个人都没说话,四下一时间安静了下来,叶小清觉得这种时候就应该占个先机,要不就会一直被他给压着,所以她扔掉手中的筷子,转而伸手去指着他。 第五十八章 :半生欢喜(二) “孟弈白!”她张嘴就说了,忽然想起他俩现在水火不容,立马改了口,“孟狗屁!我要休了你!” 她说得气势汹汹,一只脚踩在桌子上显得分外的威风凛凛,若是她嘴角没有那么多的汤汁,头发没有那么乱,应当更威风一些。 这句话的效果应当是石破天惊的吧,叶小清说完就开始寻思,她是一寨之主多么尊贵,寨里的男子都想当她的压寨相公,如今孟弈白丢掉了这项荣誉一定是痛心疾首的! 但与她的料想相反,孟弈白居然没有一点都没有痛心疾首的模样,他双手环胸,上下打量了她半天,不怒反笑:“休了我?”他斜睨她一眼,“你够资格?” “你!”叶小清瞪大眼睛,觉得顿时火冒三丈,她皱紧眉头,想骂他一句都想不起来词儿,只得蹲下身子捡起桌上的鸡骨头,胡乱朝着他扔过去。 孟弈白只是微微侧过身,就避开了带着油花的鸡骨头。 眼见着他如此轻松,叶小清愈发的生气,她随手抓了桌上的什么物什当做武器,一脚跺在桌面上,一个跃起便到了他面前,伸手就去攻击他。 她的攻势有些猛,看来是当真动了气,孟弈白挑挑眉,侧身避过的同时绕到她的身后,伸出食指在她背后穴位处点了一下,看到她痛得缩了一下,才满意的向后退了两步。 扫了一眼她手中的物什,他打趣:“这是你送给我的‘礼物’?” 叶小清正在气头上,压根不想听他的话,忽略了背上穴位的酸疼,快速逼近,但她靠近一步他就退一步,始终和她保持着两步距离。 “那‘礼物’你咬过。”他一拂衣袖,斜斜勾起唇角,“我就不收了。” 叶小清这才听到他的话,连忙去看了看手里的武器,正是她刚刚吃过的鸡腿,光泽很好,香喷喷油滋滋的。 情急之下居然拿了鸡腿当武器……真是太丢人了。 “你、你!”她一时间急得不知说什么好,打也不打不过骂也骂不过,还被他给气得要命。 一两句话就成功的激怒她,孟弈白站在两步开外,好整以暇的等着她攻来。 末了,她咬紧嘴唇,将手中的鸡腿扔到了一边,径直走到厨房门口,撩起裙子一屁股坐下,双臂紧紧抱着膝盖,暗自咬牙切齿。 明明就是她来找他的事,是她毁了他的午膳,怎么现如今委屈难受的倒是她了。 她刚刚吃了不少鸡肉,手上嘴上都是油,擦了一身,整个人狼狈兮兮,她的肩膀紧紧缩着,红裳如同秋日里飘落枝头的红枫叶,在厨房门口一坐显得分外单薄,看上去竟有些可怜。 见她不再主动攻击,孟弈白便走了过去,只是还没靠近,就听到她的声音,闷闷的:“别过来!” 她的话没多少威慑力,他恍若未闻,径直走到她身旁,在她身侧站定。 第五十九章 :半生欢喜(三) “你聋啊!”叶小清将脸从膝盖中抬起,瞪着身侧的孟弈白,巴不得把他盯出一个窟窿,“让你别过来!” 孟弈白看了她一眼,竟发现她的眼圈有些红,清澈的眼中湿漉漉的,有眼泪在她眼眶里打着转,却没有流出来。 他之前并没有说什么重话,击她穴位的力道也很轻,不知为何她居然快要哭了,这让他一时间微微惊讶。 泪水在眼中倔强地打着转,叶小清咬紧牙关,拼了老命忍住才不让眼泪流出来,她吸了吸鼻子,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开口道:“我不想让你当我的压寨相公了。” 孟弈白是个王爷,要什么有什么,虽然做她的压寨相公是件很诱人的光荣事,但他兴许不是很喜欢吧,要不对她的态度也不会一直这么差,动不动就教训她。 他喜欢跟那个首富之女一起就一起吧,她看得很开,压寨相公可以换,她又不是非他不要,干吗为了这个事让自己不自在。 他总是欺负她,他一点都不好,所以她不要他了。 叶小清伸手胡乱擦了擦嘴边的油,本想再说些什么,孟弈白却忽然撩起袍子蹲下身,在她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伸手去捏住了她的下巴,强迫她仰着头看他。 这下她直直对上他的眼睛,他的眼眸一向深沉,看不出其间的情绪,像是浓得化不开的黑夜。 他眯起眼睛,长睫遮住眼眸,“我没听清,再说一遍。” 她毫不畏惧他带来的压迫感,又说了一遍:“我不要你当我的压寨相公了!” 叶小清平时都是毛毛躁躁的,很少有这般从容的时候,从容到有些冷静,孟弈白轻轻皱了皱眉,手上不自觉用了些力气,“你还真有胆子说第二次。” 下巴有些疼,她想躲可是躲不开,只得咬紧牙关装作不痛。 他被休了应当是开心才对,这样就能去找别的小姑娘了,叶小清有些想不明白,为何他看起来一点也不开心,反而有些生气。 是不是世间男子都是这样,可能是她遇到的男子没几个,所以不太了解吧。 正当她走神的时候,孟弈白松了松手上的力道,声音忽然放柔和了些:“寨主这是想始乱终弃了?” 又来四字成语?叶小清眨了眨眼,一时间陷入了迷茫:“始乱终弃啥意思?”她还没迷茫完,下巴已经被松开。 “寨里,我们可是行过周公之礼的。”孟弈白笑了笑,分外的温和,让她忽然想起了温柔的小书生,他说得头头是道,“我的名节可是毁在了寨主的手中,再嫁恐怕有些难。” 面对他忽然转变的态度,她有些懵了。 孟弈白已经很久没有喊过她寨主了,这熟悉的称呼让她感到一阵浓浓的自豪感,她心里的火气一下子散了一大半。 第六十章 :半生欢喜(四) 对啊她是个寨主,应当大度一些,她是一寨之主,高高在上的领导者,怎么能跟一介小小王爷一般见识。 谭阳跟她说过,人都是有名节的,所以嫁娶之事一定要谨慎,否则有可能一辈子嫁不出去,她之前将孟弈白强娶了,如今随便将他休了,仔细想想居然有些不妥,这样不就是毁了他的名节吗? 万一他以后再也嫁不出去,岂不是得孤单一辈子,那到时候找她算账怎么办?她可没钱赔给他。 思来想去,叶小清重重点了点头,“你说的有理!”她伸出手去拍了拍孟弈白的肩头,在他墨蓝衣衫上留下了一个油手印,“可是你不守妇道,总是要受些责罚不是吗?” 听她这般说,他笑了一声,眼睛眯起来,竟有些像山里的狐狸。 “不守妇道,是该责罚……”他状似思考,“既然如此,我做错了什么让寨主觉得不开心,大可以咬我。” 闻此,叶小清两眼一亮,她怎么把这茬给忘了! 上次她偷溜进宫,被孟弈白逮到,他当时也很生气,末了是咬了她一口才解气的,如今她很生气,兴许咬他一口就不生气了? “你真聪明!”她由衷的赞叹了一句,话还没说完,孟弈白已经伸出双手握住她的肩头,猛地用力,将她朝着他的方向揽了揽。 叶小清本就没坐稳,被他这么一拉,不由得踉跄了一下,朝他扑过去,险些栽进他的怀里。 “你干什……”她愤愤抬起头,还没说完,就看到孟弈白近在咫尺的面容,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这般近的距离,她能瞧清楚他的长睫,还能瞧清楚他墨一般黑的眼眸,仿佛能在他眼中瞧见自己的倒影。 她眨眨眼,觉得他们兴许离得近了些,连忙朝后缩了缩,察觉出她的瑟缩,孟弈白用了些力,她又是一个踉跄,鼻尖磕在他的脸上。 “寨主。”他勾起唇角,诱哄一般轻轻道:“咬吧。” 鸡腿的油味与苏合香的味道交杂在一起,让人辨不明究竟是什么味道,叶小清觉得她好似是被蛊惑了,居然不想后退,垂眸看着眼前带着三分笑意的嘴唇,鬼使神差地向前凑了凑。 咬他一口……这主意应当还不错? 鼻尖与鼻尖不经意触碰了一下,让她回了神,身子一顿连忙止了动作,直觉的想退开,可是孟弈白并没让她如愿,握住她肩头的手挪到她的脑后,强硬的止住她后退的动作。 近在咫尺的鼻尖微微错开,叶小清愣愣地看着他靠近,他的气息很近,让她有些想闭眼,就在他要触碰到她嘴唇的时候,远处忽然传来何寒的声音:“主子!” 孟弈白连忙后撤,叶小清也吓得一个激灵,手忙脚乱的挣开他后退了好几步,一不小心没坐稳,一屁股摔到厨房外的泥巴地上,在地上滚了一圈。 第六十一章 :入宫赴宴(一) 何寒打死也想不到,她一直尽忠职守从不逾矩,这辈子居然也会有搅了自家主子好事的时候,当她看清眼前的这一幕,不由得有些凌乱。 说实话她想快点跑,因为孟弈白的脸色不好看,十分的不好看,以往他露出这种脸色的时候,都说明她要倒大霉了。 前些日子宋辞给了她几瓶上好的金疮药,她还觉得无用,没料到这次能派上用场了…… 秉承着死都要通报一声的侍卫头领的职守,何寒没跑,而是低下了头,两眼一闭视死如归地大声道:“主子,宫里来报,永昌王拒婚了。” ………… 叶小清最近觉得何寒很奇怪。 人的奇怪分很多种,其中包括有原由的奇怪,还包括没有原由的奇怪,而何寒就属于没有原由的奇怪。 譬如以往何寒都是寸步不离地跟着她,防止她惹事,不过最近几日不跟着了,她有时候不经意回头瞅瞅,就能看到何寒正站在远处,看到自己被发现立马跃上房顶跑远。 叶小清最讨厌动脑子,遇上想不明白的事除了问个清楚就没别的法子,所以她有一日去拦住了何寒,想问个明白。 何寒却两眼一闭,先她一步开口:“我发誓!我真不知道你俩是那种关系!”她说得视死如归:“宁之婉那事我不该跟你说,还有那天我也不是有意打扰你们的!” 叶小清还是头一次听到何寒一次性说这么多话,也是头一次看到她这般尴尬,不由得有些迷茫,“我们?谁啊,那种关系又是什么关系?” “你还装!”何寒睁开眼,一时间更是尴尬,只得瞪了她一眼,“你和主子啊。” “孟弈白?”叶小清更迷茫了,她挠了挠头,“你看起来很奇怪的样子,你惹他生气了?” 看着她这般迷茫的模样,就知道她没听懂,何寒无奈地伸手捂住了眼睛,本不想跟她再说,不过想到她兴许以后会成为自己的女主子,总得尊敬一点,所以还是开了口:“……兴许。” “好办啊!”叶小清很有自信地直了直腰板,伸手去拍了拍她的肩头,一副过来人的模样,“我经常惹他生气,你让他咬你一口就解气了。” 说罢,她忽然觉得不对劲,虽然咬来咬去很奇怪,但她不是很想孟弈白咬别人,因为那样靠的很近,看起来很不守妇道。 “还是算了……别咬了。”她当真思索了许久,“咱再想点别的招。” 她兀自说得开心,没发现何寒脸都绿了。 何寒的事不是什么大事,一两句话就能解决,叶小清没太在意,她真正在意的,是永昌王的事。 那天何寒来找孟弈白汇报,她听了一些,也听明白了,大体意思就是说孟弈安拒绝了皇上的赐婚。 自从李微熹献舞过后,皇上一直有意将她赐给孟弈安,其中绝大多数是皇后的授意,虽然孟弈安不是皇后所出,但他的母妃周贵妃一直与皇后走得很近,私交颇好。 第六十二章 :入宫赴宴(二) 这种好事自然是首先要想到自己人的,这婚事近些时日说是商榷,其实已经暗暗定下了。 据宫里传出的消息,皇上想在大寿之日的晚宴上宣布这门婚事,因为距离大寿之日没剩下几天,孟弈安昨日去宫中请安的时候周贵妃与他提及此事,让他做些准备,没想到他居然一口回绝了,而且态度坚决,没有回转的余地。 这事就像是天上掉下了一个馅饼,孟弈安却没有接。 消息很快传到皇后耳中,依着孟弈安的态度,就算是在大寿之日的晚宴上赐婚,他也能抗旨不从。 这本是喜事,可不能因为这点变数成了麻烦事,所以皇后当即就去找了皇上再商议此事。 随手捏了一个蜜饯放进嘴里,叶小清托着腮,望着窗外茂盛的树木,正值夏日,从茂密的树叶之中传出阵阵蝉鸣,她听着蝉鸣声走着神。 孟弈白在周贵妃那布了眼线,据传出的消息说,孟弈安拒婚的理由是他已有心上人,而这心上人,好似……是她。 她什么也没做,与孟弈安相处也不算久,他居然为了她拒绝了天大的好事,这样颇为不值得,若是他接受了这门亲事,定是离东宫之位又近了一步。 口中蜜饯甜腻,吃了几个就吃不下去了,她叹了口气,百无聊赖地拽着袖口上的桃花刺绣。 她……是不是把孟弈安给坑了? 手边放着一张素白的信件,上面书着清秀的小楷,是今儿一大早小厮送来的。叶小清看不懂就找何寒来给她念,才知道这是孟弈安给她的。 他没写太多,只写了简简单单的两行,大体意思是想让她陪他一道参加皇上六十大寿的晚宴。 皇上的大寿普天同庆,大赦天下,排场自然是不一般,晚宴除了宴请皇子皇孙与家眷,还要宴请朝中重臣,据说十分正式且奢华,她不过就是个山沟沟里出来的,打死也想不到会有进宫赴宴的机会。 再者说,孟弈安为何要邀请她一起进宫赴宴…… 自打上次在宫里迷路,她就不是很喜欢宫里沉闷的气氛,本想着这辈子再也不进宫去,没想到一大早就收到了这一封信,这下成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其实叶小清并不想赴宴,可是孟弈白不让她拒绝,她想不明白,不过他心眼那么多,她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既然要求了她就得做到才行。 看了一眼日头,觉得时候差不多了,她才蔫蔫地站起身,推了门出去。 孟弈白说,她都是要进宫的人了,总得置办点像样的衣裳首饰,总不能穿着乱七八糟的衣裳进宫丢人现眼,所以趁着今儿天气还算凉爽,让何寒带着她上街置办。 跟何寒出去置办东西,叶小清还是很愿意的,至少何寒人好,事也不多,话更少。跟她上街一趟还能买回些吃食,譬如煮的软软的糯米团子,不过…… 早晨的街道比起其余时候安静些,并没太多行人,叶小清斜着眼睛,盯着身侧悠哉走着的孟弈白,眼神上上下下将他打量了个遍,末了狐疑地开口:“你最近很闲吗?” 第六十三章 :眉黛(一) 他那藏蓝色月华锦衣摆在微微暖风中飘摇,上好的衣料光泽不一般,将他的身形衬得如同松一般挺拔,在街上走着颇为惹眼。 孟弈白目不斜视,随口应了一句:“还好。” 说好了是何寒陪她出来,怎么临到了头上换人了,按照孟弈白的说辞是“亲力亲为”,可叶小清有些不满意。 自打上次他叫了她几声寨主之后就再也没叫过,这让她的自尊心受到了打击,所以不太想跟他一道出来。 叶小清撇了撇嘴,直奔布料铺子而去,她一向不喜欢坐马车,今儿出门也只是走着,没想到孟弈白居然没嫌弃,还与她一道走着。 她偷摸摸瞅过去,只见他负着手,衣袂翩飞,唇畔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俊朗不凡,惹得路边的姑娘们的眼神不停地往这飘。 有时候看过来的眼神多了,叶小清就瞪过去,凶神恶煞的,把那些小姑娘吓得连忙收回了目光。 说起来,那些姑娘们看就看吧,反正孟弈白不怕被人看,可是看过来的眼神多了,她却觉得十分不爽,他好歹是她的压寨相公,得守妇道,怎么可以被这么多姑娘家看,显得多不检点。 布料铺子的老板娘给她量过身之后,她思来想去,将夫子教她的词儿从头到尾捋了一遍,末了找到最合适的一个,朝着一旁随手翻着布料的孟弈白说了:“招蜂引蝶!” 孟弈白挑挑眉,本想说些什么,恰好小厮前来送茶点,他就没说什么,继续漫不经心地翻着布料。 本来说好了要去京畿中最好的首饰铺子做几对耳坠,可叶小清量完身就待不住了,冲到街上就开始闲逛,虽说到太平已经有些时日了,但她对街边的小玩意儿还是分外好奇,每次出来都要逛很久。 她买了些枣泥小点,一头扎进街边小摊中,这个小摊位处于街角,并没有很多人,小贩是个妇人,卖的也都是些口脂胭脂眉黛之类,她随意扫了两眼,不是很感兴趣,叼着块枣糕就要走。 身后的孟弈白没动,反而伸手去小摊位上拿了个什么,叶小清回头本想催催他,却看到他打开了一个小铜盒,里面不知是什么,他掀起眼帘朝她一笑:“过来。” “你干吗?”她有些好奇,连忙凑了过去,本想着看看盒里是什么,结果下巴忽然被捏住,分外熟悉的力道,她顺势抬起了头。 入眼的就是孟弈白的面容,他的唇角噙着一抹笑,她还没来及说什么,有温热的指尖轻轻擦过她的眉。 注目一看,他的食指指尖沾着些黑色的眉黛,衬得他的手指分外白皙,叶小清愣了愣,都忘了嚼嘴里的枣糕,傻愣愣地看着他擦过她另一侧的眉。 让她愣神的不是那盒眉黛,也不是眉上的触感,而是孟弈白,看惯了他素日里纨绔的模样,她还是头一次见到他如此专注,他垂着眼眸,好似不像是给她描眉,而是擦拭着精美的瓷器。 第六十四章 :眉黛(二) 叶小清忽然觉得那些姑娘看得也不是没道理,他确实是俊俏,要不当时在山寨她也不会非得要强娶他。 眉上触感轻柔,她仰着脸走神,他若是能一直对她温和就好了,就像现在这般,她兴许也会对他友善一点。 正当她思绪飘远时,孟弈白的声音将她的思绪唤了回来,不只是唤回来,还让她的思绪“啪嗒”一声跌在地上。 他收回了描眉的手,捏着她的下巴,上上下下将她打量了一番,末了唇角笑意加深,说得意味深长,“无论怎么打扮……”他扬了扬眉,“还是丑。” 叶小清眨了眨眼,反应了好一会,“啊?”没多会她就回过神,连忙挣开他的手后退几步,瞪大眼睛伸出手指着他的鼻尖,巴不得戳死他,“你说谁丑!” 将眉黛铜盒收入掌心,孟弈白双手环胸,“你。” 无论是叫她寨主还是给她描眉,那温和模样是假象都是假象,就知道这人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她好歹也是个姑娘家,怎么能用丑来形容! “你!”叶小清火气上头,拳头都举到了半空,就差落下,她不经意看到四周的小摊贩都朝这看来,都是一副看热闹的模样,好似在等着他俩打起来。 平时在府中就算了,可如今是在大街上,她是高高在上的领导者,一寨之主,很要面子的,怎么能在大街上动手打人?想想都觉得掉价。 思来想去,叶小清还是愤愤将手收了回来,大声道:“我不要跟你说话了!”她说得决绝,转身一甩袖子扬长而去。 她走得头也不回,没看到孟弈白轻笑一声,打量了打量掌中的眉黛,随即从袖中拿出一锭银子放到小摊位上,迎着小摊贩惊诧的面色,道了句:“不用找了。” 夏日里天气难得如此凉爽,日头没从云里出来,阴阴凉凉让人心情都舒畅起来,不过没过多久,天忽然变了,没多会就乌云密布,豆大的雨点倾盆而下。 暴雨总是说来就来说去就去,短短一会,就能将人淋得透心凉。 穆九作为贴身暗卫,十几年如一日兢兢业业,他深刻的明白,自己的职责不只是保护主子那么简单,还得学会小厮婢子们那一套照料人的手艺。 今儿一大早就是要下雨的模样,他提前准备了一下,如今眼见着下起雨来,他连忙从暗处出来,递上一把油纸伞。 果不其然孟弈白颇为赞赏地挑了挑眉。 穆九拿出备着的另一把油纸伞,想找找叶小清,却发现她早就不知上哪去了,雨这么大不打伞是不行,他走神了一小会儿,回头再去找自家主子的时候,却发现他不知什么时候也走了。 穆九作为府中最优秀的暗卫,一直是亦步亦趋寸步不离,如今居然跟丢了……让他的自尊心一下子受到了打击。 第六十五章 :眉黛(三) 当孟弈白寻到叶小清的时候,街上小摊全都撤了,地面上已经积了不少的雨水,天边黑云滚滚,雨俨然有愈下愈大的趋势,即便是打着伞,他的衣摆也被雨水沾湿。 而叶小清,却蹲在大街正中央,雨水将她淋了个透彻,她蜷缩着身子不知在做什么,整个人缩在一起,雨有些大,隔着水雾,朦朦胧胧间有些看不清她的身影。 难不成是他说的话让她打击到如此境地?孟弈白在远处站了站,半晌才抬步走过去,雨声噼里啪啦,掩住了他的脚步声,她蹲在那浑然未觉。 头顶上滂沱的雨势忽然停了,叶小清这才觉得不对劲,她仰起头看了看,发现有一伞面停在她头顶上,替她挡住了大半的雨水,她回过头去看了看,居然瞧见了撑着伞的孟弈白。 她的头发湿透了,雨水顺着她的发丝,顺着她的脸颊不停下落,本该是狼狈的模样,她的眼神里却带着些雀跃,眼眸闪着光,好似把他刚刚说她丑的事抛之脑后了。 “孟弈白你看你看!”叶小清激动不已,热情地招呼他几声,紧接着挪开一些身子。 她的怀中护着一只小黑狗,正趴在她脚边,小狗刚足月的模样,不过一掌大,胖乎乎煞是可爱,因为她蹲着仔仔细细护着,她身下那块地几乎是干的,所以小黑狗也只有背上的毛有一点湿。 见到来人,小黑狗伸着舌头,摇了摇尾巴,就要朝前走,不过叶小清怕它淋湿,伸手把它拽了回来。 没料想到她居然在大街上淋着雨护着一只狗,孟弈白微微惊愕,随即皱了皱眉,想嘲讽她几句,可在看到她充满欣喜的眼眸之后,忽然什么都说不出来,末了嗤笑一声:“……没脑子。” 叶小清心情很好,没有理会他的话,她四下望了望,觉得雨势没有那么大了,才将小黑狗小心翼翼地抱起来,拆开湿漉漉的外衫,觉着中衣不算湿,才将它塞进胸前,伸手在下方托住。 “我要是抱着它跑它就会被淋湿了,会受风寒的。”她站起身子,甩了甩一头一脸的水,“我就知道你会来找我,我不怕受风寒,就在这蹲着等你了。” 看着她这一套不雅的动作,还有她胸前那只吐着舌头的狗,孟弈白有些头疼,也亏了那小狗很小很轻,否则她胸前的衣裳都得垮了,到时就不是丢不丢人这么简单了。 “走吧走吧。”叶小清浑然不觉他的头疼,只咧嘴一笑,“找个地方避雨。” 街上避雨的行人神色匆匆,没人会躲着雨还会留意街上的人,就算她胸前塞了只狗在街上大摇大摆地走,也没多少人注意。 离这儿最近的是一家茶楼,里面已经聚集了不少避雨的人,因为不知雨什么时候会停,大多数人都点了一壶茶,一边品茶一边等着雨停。 第六十六章 :李家兄妹(一) 当叶小清抱着狗甩着身上的水走进茶楼的时候,收到了不少的疑惑目光,孟弈白收了伞,本想着径直走,没料到她伸手就去扯住了他的袖子,笑意盈盈地道:“啊对了孟弈白,我刚刚给它想好名字了!” 她这一嗓子声音不小,茶楼中品着茶的无聊人们都朝这看来,说话就说吧,还指名道姓,孟弈白觉得愈发头疼,当机立断带着她走到茶楼中临着窗口的隐蔽角落,这有一方小茶几和两个圆凳,可暂作休息去处。 叶小清先一步坐到圆凳上,她伸手抹了抹下巴上的水珠,兴许是她怀中温暖,小黑狗有些昏昏欲睡。 孟弈白撩起衣摆,茶馆小厮上前递了一壶清茶,倒在茶盏中,还贴心的送上两方手帕,他并没有淋雨,就将两方手帕都给了叶小清。 他垂着眼眸,举起茶盏微微摇晃,茶水汤面在杯中也摇晃起来,沉在杯底的茶叶末随着动作上浮。 叶小清拿起帕子胡乱擦了脸,仰着脸问他,神神秘秘的:“你不好奇我给它取了什么名字?” “不好奇。”他拒绝得毫不犹豫,“字都不识,能取出什么好名字?” 一听这话她不乐意了,立马反驳:“谁说我取不出好名字!之前寨里那些小猫小狗都是我取得名字。”她搂了搂怀中的小狗,一本正经道:“我给它取名叫小黑。” 怀中小狗被她这么一搂,又来了些精神,仰着头舔了舔她的下巴。 听到这个俗气的名,孟弈白笑了一声,摇晃着茶杯的手顿住,还没说什么,叶小清已经伸出手指了指他的鼻尖,“小白。”复而又去指了指怀中小狗,“小黑。” 他举着茶杯的手一抖,茶水险些洒出来。 “一黑一白,是不是取得很好?”叶小清咧嘴就笑,习武者的敏感让她不由自主侧身避开了袭来的茶杯,还伸手接住了,里面的茶水一滴没洒出来。 她放下茶杯,颇为不满,“你怎么能用茶杯打我!” 孟弈白嘴角抽了几下,“你刚刚叫我什么?” 叶小清说得义正言辞,“小白啊!”她顿了顿,怕被人旁人听去,还刻意压低了声音,“人都有个小名,我爹叫我个小清,你爹难道不叫你小白?” 她说着,觉得他的脸色着实不好看,这才偏头寻思了寻思,刚刚是不是说错话了?正当她想得起劲时,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 紧接着有一道熟悉的轻快声音响起:“适才在雅间听闻王爷名讳,特来拜会。” 叶小清连忙回过头去,一眼就看到了素衣的李微熹,她依旧是明艳动人,只是如今低眉顺目的,兴许她也是来茶楼避雨的,发上也有些湿,却没那般狼狈。 见到个熟人颇为不易,况且她们自上次在宫中分开之后再没见过,叶小清有些激动,咧了嘴就想打招呼,余光扫到李微熹身侧的人时,话就咽回了肚子里。 第六十七章 :李家兄妹(二) 李微熹身侧站着一位高瘦的男子,眉目清俊,却瘦的有些单薄,身子撑不起来赭色的衣裳,好似一阵风就能将他刮走,他拱了拱手,谈吐间颇为有礼,“臣下参见江宁王。” 他说着,抬起了眼眸,叶小清注目一看,这男子与李微熹眉眼间三分像,但周身气劲完全不一样,他有些阴柔,特别是他狭长的眼眸,让她忽然想到了什么…… 毒蛇。 她幼时上山被毒蛇咬了一口,险些送了命,眼前这个人,像极了带着剧毒的蛇。 人的本能就是趋利避害,叶小清不由得缩了缩身子,紧了紧怀中酣睡的小黑狗。 她畏惧的模样都落进孟弈白的眼中,他抬眼瞧了瞧端正站着的二人,唇角勾起一抹笑,“没想到能在这遇见祭酒大人与令妹。”他站起身,话语间谦谦有礼,“荣幸之至。” 与孟弈白认识也不是一天两天,叶小清看一眼就知道他压根没觉得荣幸,又是只在嘴上说说而已。 当朝李丞相位高权重,其三位子女都是人中龙凤,尤以长子李谨言鹤立鸡群出类拔萃,任国子监祭酒一职。其二子李慎行因为从小体弱多病,难以担当重任,只在朝中担当了不轻不重的官职。 孟弈白与李谨言也只是朝堂之上几面之缘,没想到如今能在小小茶楼中遇见。 “臣与舍妹外出游玩,恰逢倾盆大雨,故来避雨。”李谨言看了一眼身侧的李微熹,她已经站直了身子,面上有些不好意思的模样。 “民女……民女觉得应当来拜会王爷,但民女淋了雨,妆容狼狈……”李微熹微微一笑,有羞有窘,惹人怜爱,“希望王爷不要怪罪。” 碧玉年华的女孩子涉世未深,还是很容易害羞的,叶小清眨了眨眼,不像她,她就从来不会害羞,脸皮对她来说就是可有可无的东西,有了多余,还不如没有好。 她热切地盯着李微熹,希望她能看过来,再来一出姐妹相识,可是人家从头到尾恭顺的站着,眼光根本没往这看,叶小清正沮丧着,忽然听得孟弈白柔声一笑。 “李三小姐何出此言?”他笑得很浅,却十分柔和,“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李微熹听到如此直白的夸赞,又看到他春风一般的笑容,白皙的脸上顿时飞满红霞。 叶小清转过头,瞅了一眼孟弈白,虽然他此时笑得毫不走心,还不如嘲讽她的时候走心,但他刚刚说的那句她听不懂的话应该是夸人的,要不李微熹也不会这般欣喜。 她跟他认识这么久他也没夸过她一句,如今居然随随便便夸别人,太不够意思了,她从鼻子中“哼”了一声,抱着小黑狗将头转到一边去。 李谨言瞧见这一幕,狭长的眼中若有所思,复而问道:“还未请教这位姑娘的名姓?” 亲们,在大家热情有力的支持下,我的小说正式上架了!感谢你们对我的喜欢和认可,也希望你们能一如既往的支持我、陪伴我,我一定会努力更新,写出更精彩的故事来回报给你们! 上架意味着会收取费用,也明白亲们的钱来之不易,所以我根据以往的充值经验给大家推荐几个合算的手机充值方式,让大家的每一分钱都花的值得! 我首先推荐的就是“支付宝”,它不仅1元可以兑换100乐文币,用网银充值和支付宝余额就可以直接支付,没有网银的亲也可以通过快捷支付的方式支付呦!真正是各大银行通吃,有无网银皆宜。其次推荐“手机银联快速充值”,它的兑换比例是1元兑换80乐文币,不用卡便可直接充值。如果觉得这两种都很麻烦的话,我还推荐一种最懒人充值方法“绑定手机自动充值”,只要绑定手机号,就会每个月自动为你充值700乐文币,每月只需15元,而且退订也很方便。如果手机充值让你实在头疼的话,那亲们还是回到网页充值吧,甩个链接: 就啰嗦这么多,最后感谢亲们收藏、送花、给月票哦!谢谢亲们的支持!爬走码字去鸟~~~bye~~~~ 第六十八章 :有话好好说,千万别咬人(1w+) 听到这话,叶小清有些诧异,她张了张口,下意识不想回答他的话,他整个人让她感觉十分不舒服,巴不得能离他远些。 “这是本王的客人。”孟弈白看了她一眼,随即拂了拂衣袖,替她解释,“渝州前几年闹饥荒,宋家难逃厄运,渝州与江宁相邻,宋姑娘九死一生来到江宁,本王便接济了她。檎” 李谨言自言自语一般:“……是被贬谪的宋家?” 听着他行云流水编出了一番离奇身世,她连忙将这个身世记在心里,教她礼数的姑姑曾教给她不少行礼的方式,猛地一想还真想不起来,她只好端庄一笑,满脑子搜索词语,“我……君仪身世凄惨些,让祭酒大人见笑了……” “宋家?”李微熹这才如梦初醒,“君仪姐姐?”她惊讶极了,上上下下将叶小清打量来打量去。 叶小清一手托住小黑狗,另一只手抬起来,笑眯眯地遮挡在下半边脸上,“看出来了?” 看清她的眉眼,李微熹分外激动,“上次在宫……”她一不小心说漏了嘴,连忙捂住嘴,换了句话:“宋姐姐你原来住在江宁王府,从上次分别之后我找了你好久!” 她有些欣喜,没绷住大家闺秀端庄恭顺的模样,李谨言垂下眼眸轻咳一声,她才回过神,立马敛去了面上的笑容,双手在身前交叠,垂着头不发一语。 叶小清冲着她眨了眨眼,又比划了几下,说下次去找她玩。李微熹聪慧,大体明白了她的意思,连忙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孟弈白看着她们的动作,有些恍然,他一直在思考她是怎么溜进宫的,如今看到她们的关系,他也就明白了魍。 虽然叶小清不喜欢那个李谨言,但能再遇到李微熹总是好的,她心情顿时明朗起来,也没在意他们的对话,只专心逗着怀里的小黑狗,待到外面雨势渐小,才与李谨言李微熹道别,打道回府。 ………… 在客房养了小黑之后,叶小清的生活忽然忙碌了起来,整日都要与小黑在院中撒欢好一阵子,何寒没什么兴趣,就抱着剑站在一旁看着她逗着狗,无聊到打哈欠。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便到了当今圣上六十大寿当天,不仅是皇宫,连京畿太平大街小巷都张灯结彩,王府门口也挂上了大红灯笼。 做好的衣裳前些时候就送来了,叶小清懒得试,到了当天才慢悠悠爬起床准备试衣服,也亏了裁缝手艺很好,衣裳极其合身,月白色中衣外套着繁复的杏色宫裙,仅在领口处露出浅浅的月白色,衣袖衣角都绣着精巧的花纹。 一看就是有钱人才会穿的衣裳,又华贵又不显眼,颇合她意。 天刚蒙蒙亮,叶小清没睡醒,打着哈欠坐在梳妆台前,任由婢女们收拾着她的妆容。 晚宴明明是在晚上,为什么要起一大早,她有些怨怼,可又不敢忤逆孟弈白的吩咐,眼睛困得一直半睁半合,直到她站在王府门口,看着马车缓缓驶来才有些清醒。 绀青色马车帘随风飘摇,恰如其分掀起的时候,叶小清看到了里面坐着的孟弈安,许些时候未见,他好似瘦了些,但侧脸依旧清俊如画,乌发长睫如同墨染。 待到马车停稳,孟弈安下了马车,身着第一次遇见穿的绛紫色宫服,腰间坠着那块一直未离身的羊脂玉,看出她的困乏,他朝着她温柔一笑,“很困倦?” 她连忙睁大了眼睛,摇了摇头,扶着他的手,先一步上了马车。 马车向着皇宫的方向驶去,自从上了马车,叶小清就开始解决小几上的茶点,一来她早上并没有吃东西,二来她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尴尬。 她咬了一口茶花饼,抬起眼睛偷偷瞧了身侧的孟弈安,没料到跟他的视线撞到了一块,他微微一笑,她立马垂下头去,继续啃茶花饼。 他拒婚的理由她也听到了,好似说她是他的心上人,这让她有些不自在,总觉得亏欠他什么,一路上都找不到话说,只能吃着茶点。 “早上没有用膳?”孟弈安拿起她的茶盏,替她倒了一杯清茶,又将面前的茶点递到她面前,“慢点吃。” “谢谢……”叶小清咽下了嘴里的糕点,实在是吃饱了,她只得喝点茶压一压,可手还没碰到茶杯,却先一步碰到了他还未来及收回的手,她连忙缩回手去。 孟弈安愣了愣,随即恢复自如,将茶盏放在她面前,“怎么了?” “我……”她张了张口,又不能说因为尴尬,所以她半天没说出什么来,但一直僵着也不是个事,所以她想了想,末了转过身子去,问了一句:“我听说你拒婚了?” 她清楚的看到孟弈安惊讶了一瞬,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拒婚的事应当是没泄露出去,那她是怎么知道的? 叶小清起了一身冷汗,伸出手去捂住了嘴巴。 她好像是说错话了…… 见她如此,孟弈安敛去了面上的惊讶神色,唇角勾起温和的弧度,“……既然你知道了,我便不瞒你。” 叶小清看了看他,将捂着嘴的手放下来,正想着解释解释,但马车忽然停下了,她朝外看去,原来是到了宫门口,车夫给侍卫看了令牌,马车才驶入了皇宫。 亭台楼阁飞檐流丹,皇宫还是那个皇宫,一丁点儿没变,带着庄严肃穆的气息,饶她是个山大王威风惯了,但一进皇宫也得老老实实的。 宫中的规矩,寿宴的礼数最为繁复,巳时内外王公便要在太和门外候着了,文武百官齐聚午门,再按尊卑顺序依次进太和殿中。 现下时间还早,大臣们还并未到齐,只是几个人,叶小清没见过这阵仗,有些害怕,若是她能飞,定是立马飞出皇宫回到自己的老窝去。 看出她的惧怕,孟弈安侧过头去,伸手去覆住她的,轻声道了一句:“莫怕,你不必候着。”他温和一笑,“会有宫女领你去偏殿暂作休息。” 进宫之后孟弈安需要去向母妃请安,他便早早安排好了,刚进宫没多久就有位掌事宫女领着叶小清离开,她走的时候还一步三回头,看到他安抚的笑容才多多少少放下心。 流朱殿距离办晚宴的太和殿并不算远,住着一位嫔妃,人不多,素来清净,这位嫔妃又与周贵妃交好,所以孟弈安暂借偏殿一用还是很容易的。 叶小清跟着宫女走着,一直仰着脖子四处看,流朱殿没有那般金碧辉煌,红墙绿瓦之间乱花迷人眼,当真是难得清净之所,据宫女所说,她只需要安心休息,到了时候自然有人来接她去赴宴。 偏殿也是极其安静的,依照吩咐并没有宫女伺候,所以偏殿没有人,叶小清刚走进偏殿小院就乐得不行,一个人都没有正合她的意,就算在里面横着走都没人管,可算是能自在一把了。 她回头正想吩咐宫女下去,但一眼就看到一个人,他没穿鸦青色的衣裳,没拿着那把折扇,反而板板整整穿着宫服,让她险些没认出来。 “宋姑娘,好巧。”宋辞站在十步开外,笑眯眯的,“居然能在此处遇到,当真有缘。” 叶小清还没反应过来,身侧的宫女早早行了礼,“参见尚书大人。” 她眨了几下眼,忽然看到宋辞对她使了个眼色,她会意,连忙清了清嗓子:“这不需要伺候了,你下去吧。”宫女顺从地点了点头,行礼过后就离开了。 偏殿一时间只剩下他们二人,没人看着,叶小清这才感觉到自在,她蹦跶了几下,小跑着凑到宋辞身边,咧嘴就笑,“你怎么在这?” 瞧见她没心没肺的模样,宋辞无奈一笑,“今天文武百官都要赴宴。”他说得有些可怜意味:“难道宋某不算个官?” “当然算了,你都能在醉红楼里买到雅间,当然是官。”叶小清伸手去拍了拍他的肩膀,“还是个大官!” 她没去过什么地方,最高档的地儿除了皇宫就是醉红楼了,在她心里,能在醉红楼里买到雅间的人一般都是大官,挣很多钱那种。 宋辞并没有与她再说些什么,他仰头望了望日头,觉得时候差不多了,随即将她拉到拱门之后,朝她道:“我并不是凑巧走到这,时间紧迫,我有事要与你说。” 看惯了他摇着扇子的模样,没料到他居然正经了起来,想必是大事,叶小清挠了挠头,却碰到了一头的首饰,她只得做罢,“你说吧。” “今晚切莫招摇妄动。”宋辞一改先前笑眯眯的模样,眉眼间带了几分认真,“你的进宫是周贵妃示意的,她兴许是想见见你。” 他说着,眼睛眯了起来,“毕竟因为你永昌王推掉了婚事,还是自家儿子的‘心上人’,不见一见怎么能安下心来。” 他这番话意味深长,她想了很久,“孟弈安的娘亲想见见我?”她一下子起了鸡皮疙瘩,“可我不想见她……” “周贵妃也是聪明人,不会召见你的。”宋辞笑了笑,权当做是安慰,“最多晚宴时候远远瞧一瞧,所以晚上你切莫妄动。” 可叶小清没觉得这是安慰,反而更吓人,她的鸡皮疙瘩都快掉到地上去了,直到宋辞交待完事情她还傻站着,挠着脑门愣着神。 见她如此担忧,宋辞无奈一笑,估摸着时辰快到了,他不得不离开,想再交待什么发现她已经听不进去了,只得摇了摇头,转身想走。 身后,叶小清忽然回了神,人家好心好意专门来提醒她,她也得感谢人家才是,所以她连忙喊住他:“宋公子!”见他回过头,她咧嘴一笑,“何寒喜欢吃莲蓉酥,东市第三家铺子的!” 迎着灿烂的阳光,宋辞愣了愣,随即会意一笑,“多谢。” 日头渐渐西沉,寿宴帷幕拉开,太和殿中灯火通明,文武百官也有序进入太和殿就坐。 内务府大臣早就将席位按尊卑排好,太和殿的最高位设置丹陛,张黄幔,想必就是皇上的位置,皇上旁边便是皇后的位置,张青幔,而下两侧铺开案几,上面摆着精美酒器。 叶小清的位置下的不能再下,再下就出太和殿大门了,还很靠里,是个隐蔽的位置,她身旁坐着的是王公亲属,一圈看下来,都是些侧妃之类,身份并不尊贵,正妃都会坐在王爷的身后,位置靠前。 面前案几上空空如也,除了酒器什么都没有,叶小清有些无聊,就拽着袖口发愣,顺带着东瞅瞅西看看,看着形形色色的王公大臣,看着忙碌的宫女们穿梭其间。 酉时已到,才开始慢慢地上菜品,精致的碗碟中尽是说不出名字的菜肴,色香味俱全,她盯着眼前的菜肴开始流口水,拿起筷子就想吃,可是看看四周,没有一个人动筷,她只得蔫蔫地放下筷子。 可是真的好想吃…… 皇上皇后进入太和殿的时候,她的神智才从菜品中拔出来,跟着众人一道站起来,跪拜行礼,待到她站起来的时候,皇上已经走到了月台之上,他已高寿六十,却不显年迈,反而神采奕奕,明黄色的龙袍和头上的冕冠无不象征着他的九五之尊。 距离有些远,叶小清踮起脚想看清楚,但众人已经落座,她只得跟着坐下。 看不到皇上皇后的模样不打紧,能吃东西就行。 她拿起筷子想夹菜,忽然听得前方传来祝寿词,御史大夫与李丞相上前跪拜行礼,一一祝寿,她举着筷子等了又等,终是等到祝寿词结束,正当她再次想夹菜事,又传来丝竹之声,美艳的舞姬开始献舞。 叶小清将牙咬得嘎嘣嘎嘣响,什么破晚宴,都什么时候了还不让吃饭! 又是奏乐又是祝寿的,还有赐酒之类繁琐的礼数,她捂着肚子等了许久,饿的肚子直叫,也不知等了多久,才有宫女们托着精美的菜肴,每一人分发菜品,说是皇上的赏赐。 本来一桌子菜就很诱人了,如今又多了几道,叶小清口水直流,也顾不得什么,往嘴里塞了几大口,满意地咀嚼,当她抬起头来的时候,穿过层层人群看到高台之下的一位华贵妇人,她正饮着酒,眼神却直直朝这看来。 脑中一下子闪过宋辞的话,周贵妃晚宴的时候要见见她……而那位妇人所处之位极高,想必也不是一般人,难不成就是周贵妃? 叶小清惊了惊,忘了咀嚼,一不小心就被呛到,拍着胸脯直咳嗦,身旁的人都侧目看来。 一定要低调啊低调……她忍住想咳嗦的感觉,拿起酒壶到了一杯,往嘴里灌去,辛辣的酒味冲着她的鼻子,让她咳嗦的更为厉害了,往这看来的目光也更多了。 叶小清伏在案上,一手还攥着酒杯,一时间颇为尴尬,还是宫女匆忙递给了她一张帕子,她才捂住了嘴巴轻咳着,顺带着挡住了脸。 她完全辜负了宋辞对她的嘱咐……她有些欲哭无泪。 接下来的晚宴平静了许多,四周的人都只是浅酌少食,叶小清狼吞虎咽了好一会,发觉没人当真吃,她才恋恋不舍地放下了筷子,开始一杯一杯地喝着酒。 宫里都是好东西,能吃就吃能喝就喝,反正她下半辈子可能再也吃不到喝不到了,所以就算是酒有些冲,她还是喝得分外开怀。 大殿之上歌舞升平,丝竹悦耳,不光是宫里的舞姬,还有各族专门的献舞,民族风情各不相同,让人大开眼界,更有各种寿礼,叶小清虽然特别好奇,但也不能伸着脖子看。 若是还有下次,她想跟孟弈安说说,能不能往前坐一坐,好歹能看个全景。 当今圣上在高坐之上欣赏着献舞,笑逐颜开,酒壶中酒换了好几茬,兴致颇高,赏赐也是毫不吝啬,待到民间杂耍过后,他饮尽杯中的酒,忽然开了口:“瞧见百姓和乐,朕心甚慰,却也忽然想起一件记挂在心头的事。” 内监总管连忙替皇上斟满了酒,大殿中静了一瞬,皇上的目光朝着底下的席位看去,“这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朕记挂的,便是李爱卿的幺女的婚事。”他顿了顿,“不知微熹可有何想法?” 忽然被提及姓名,在李丞相身后坐着的李微熹连忙起身,她今日盛装出席,端庄地行礼,“蒙圣上垂爱,记挂微熹的婚事。” 接过内务总管递来的酒杯,皇上摆了摆手,一派笑容可掬,面对着乖巧懂事的侄女,他心中也是怜爱,“微熹可有心仪的男子?” 皇上问得直接,李微熹羞得顿时满脸通红,眼睛乱飘,“不,不曾……”她说着,眼神往皇后方向飘了飘,见皇后只是微微笑着,她复而羞涩地垂下了头。 听到这一番对话,叶小清咽下了嘴里的菜肴,不停地扭动身子想看清楚高台上的情况,可惜有人挡着她,什么也看不见。 其实叶小清也好奇,孟弈安先前拒绝了这婚事,无疑是丢掉了一块至宝,她都觉得可惜,就是不知这块至宝究竟花落谁家。 皇上如此在意这场婚事,想必也有自己的考量在里面。 大殿中安静极了,满朝文武百官都在等着这道赐婚,皇上眯起眼睛,手指摩擦着酒杯的杯沿,眼神扫过李微熹,又落在席间,来来回回游移,末了,沉声唤道:“老九。” 老九是谁?叶小清倒了一杯酒小口小口地喝,还不忘了看个热闹,恰好她身前的人挪了挪身子,她才借着空隙看到了殿中的情形。 席间有个人站了起来,身材修长,绛紫色的宫服衬得他器宇不凡,他敛去所有情绪,眉眼沉静,恭敬地拱手道:“父皇。” 叶小清一口酒喷了出来。 她的眼神很好,那个人她看得十分清楚,皇上口中的老九,居然是孟弈白! “微熹知书达理,温婉可人,乃是王妃不二人选。”皇上伸出手撑着头,眼神一直没离开席间的孟弈白,“对与她的婚事,朕还有些犹疑,不知老九怎么看?” 这话有三分试探,七分强硬,皇上的话乃是圣旨,让人根本无法拒绝,更不能忤逆。 文武百官都停下所有动作,注目看着殿中的情势,孟弈白拱着手,忽而一笑,李微熹正侧头看着,瞧见他的笑,又羞红了脸垂下头去。 “李姑娘仪态万方端庄有礼,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儿臣心向往之。”他一语既出,四下都屏住了呼吸。 虽然没有明着接受这场不懂声色的赐婚,但暗地里是顺应了皇上的意思,也是默许了这场婚事。 李微熹的脸愈发的红,李丞相也是颇为满意的模样,又开始饮起酒来,宋辞居在王公之下,眼神缓缓扫过神色各异的大臣们,最后看了一眼居在最末的叶小清,她愣着神,手中的酒盏脱了手掉到地上都没回过神来。 宋辞暗自摇首,勾起唇角无奈一笑。 “不过……”孟弈白忽然又开了口,他抬起了头,笑得谦和有礼,“嫁娶之事不是儿戏,讲究一个心意相通,但不相处,又如何知道是不是心意相通?若是婚事草率处理,怕是会唐突了佳人。”他说着,看向李微熹,又是一拱手,笑得温柔似水。 高坐之上的皇上眯了眯眼,李微熹如今面若桃花小鹿乱撞,心里除了紧张羞涩就是激动,自然是没看到皇上的神色变化。 她伸手抵在腰间行礼,柔声道:“微熹颇为赞同。”她顿了顿,“高山流水遇知音,微熹也想找到一个琴瑟和鸣心意相通之人。” “啪”的一声,皇上将手中酒盏放到案上,里面的酒洒出来几滴,沾湿了铺着的锦缎,李微熹连忙止住了话头,孟弈白也静默不出声。 “心意相通?”面对如此缓兵之计,皇上的目光扫过二人,自语一般道,“如今的孩子,都讲究起了两情相悦?” 他浑浊的眼中辨不明情绪,沉吟半晌,他终是掀起眼,笑了起来,“你们俩啊……真是不让朕省心啊。”他摇头叹息,随即摆了摆手,“那就如你们所愿。” 听得皇上的声音放柔和,暗自思量的宋辞呼出一口气,后知后觉手中一直紧紧攥着酒盏,这才平稳地放下。 孟弈白则微微一笑,又朝着李微熹颔首,看到她满面通红,复而拱手微微弯腰,道:“谢主隆恩。” 李微熹也行礼,声音里染了些许雀跃,“谢主隆恩。” 大乐齐奏,席间又是觥筹交错,舞姬们曼妙的舞姿如同新柳,玉盘珍馐让人垂涎三尺,文武百官们祝寿的声音此起彼伏,俨然是平和喜乐的盛宴。 而叶小清,自打刚刚酒盏脱手就没回过神来,如今她伸长脖子想看看孟弈白,却被别人的背影遮住,什么都看不到了,她愣了许久,才去捡起地上的酒盏,重新放回案上。 面对着满案几的菜肴,她忽然没什么胃口了。 待到晚宴结束,群臣三扣首,她的额头触在冰凉的地板上时,才有些想明白。 孟弈白……好似是要娶李微熹了。 ………… 大街上张灯结彩,百姓都沉浸在开放粮仓大赦天下的喜悦中,人人脸上都带着笑容,叶小清靠在马车车窗旁,望着窗外的景致发愣,脑中像是灌了糨糊,她除了愣神没别的想法。 孟弈安有些担忧地望着她,她浑然未觉,直到马车在王府门口停下,她才回了神,迎着他担忧的眼神,咧嘴尴尬一笑:“我走了啊……”说罢,不敢再看他,径直下了马车。 她站在王府大门,垂着眼眸,孟弈安撩起绀青色的帘子,张了张口想说什么,但看到她心不在焉的模样,只道了一句:“早些休息。” 叶小清目送着马车走远,才回过身子,望着王府肃穆的大门,上面挂着火红的灯笼,她偏头去问了问守卫:“王爷回来了吗?” 守卫点了点头,“回来了。” 听到这话,她立马提了步子进了王府。 她从未进过出云阁,每次都怕孟弈白打她,不过这次她不怕,因为她是去找他算账的,他要是敢打她,她就跟他拼命。 出云阁铺着石子路,两侧修着茂林,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听何寒说,出云阁里很少有花草,因为孟弈白从不喜欢花草,所以出云阁所有的花圃种的都是树,其间不乏有些年头的,如今已是合抱。 茂密的树木遮挡住月光,叶小清走着走着不由得加快了步子,脚踩过石子路发出些声响。 她走到正厅,一眼就看到厅堂中坐着的孟弈白,如同在江宁王府的初见,厅堂中烛火摇曳,他换了常服,墨蓝的衣摆垂在身侧,闲散的坐在梨花木椅中,手执青瓷茶杯,热茶升腾起若有若无的缥缈水汽,模糊着他的面容。 他身侧的小几上放着一个茶壶,如今散发着热气,是刚刚泡好的茶。 听到些声响,孟弈白掀起眼,淡然的目光扫过站在院中的叶小清,又收回,仿佛没看到她一般。 叶小清可没那么有耐心,她咬着牙,在院中站定,大声喊了他的名字:“孟弈白!”她伸出手指着他,“你出来!” 看着她气势汹汹的模样,孟弈白扬了扬眉,放下茶杯便走了出去,迈出厅堂正门时,漫天的月光顺势落在他身上,划过肩头,顺着衣摆流淌到地面上。 他走到她的面前,站定,叶小清双手叉腰,仰着头瞪着他的脸,又喊了一遍他的名字,“孟弈白。”她皱了皱眉,“你不许娶李微熹。” 面对她如此的单刀直入,孟弈白只讶异了一瞬,随即回过神来,斜斜勾起唇角,漫不经心地笑了一声,“原来你大半夜跑到这来发神经,是因为这事。” 什么神经不神经的,她没在意他的话,继续重复道:“你不许娶李微熹!” 她很认真,从未有过的认真,眼神毫不躲闪,直勾勾的盯着他,就算他笑的有些嘲弄让她不自在,她也没挪开目光。 半晌,他笑着道了一句:“给我个理由?” 理由?叶小清眨眨眼,认真思索了一小会儿,灵光一闪,忽然想到了什么。 “微熹是我的好妹妹。”她伸出食指,指着他的鼻尖,说得一本正经,“她又善良又好,你太坏了,你不能娶她,要不就是祸害她,她一辈子就毁了!” 她说着,不由得赞叹起来,她一直觉得自己不会说谎,如今一看,原来她编起谎话来也是这般流畅。 不过她编的再好,孟弈白不买她的帐也白搭,果不其然,他上下打量了她,悠哉道:“这个理由我不喜欢,所以不接受。”他看着她的眼睛,“我还是会娶她。” 听到他亲口承认,叶小清心里一惊动作一顿,“你!”她有些急了,甩了甩手,胡乱找着借口:“因为你是我压寨相公,你得陪着我,你不能娶别人啊!” 她慌乱不堪,孟弈白却十分冷静,他双手环胸,随口就调侃她,“那压寨相公我想当就当,不想当就不当。”他顿了顿,“这个理由,我也不喜欢。” 叶小清闭了嘴,傻了。 在她的人生观念里,说再多的话也没有打一架来的爽快,但她打不过他,说不过他,骂更骂不过,在他面前她一直吃瘪,如今他要娶别人,她有些不乐意,但是根本阻止不了,他压根不听她的。 也是,他什么时候听过她的。 她有些晃神,孟弈白却上前一步,“不如说……”他垂着眼眸,缓缓道,声音低沉:“你在意我?” 听到这句话,叶小清抖了抖,满是被戳破心事的尴尬,下意识就要后退,但她没如愿,因为他的手臂紧紧揽住她的身子,将她揽在怀里,让她无法后退。 “你在瞎说什么?”距离一下子靠近,让她有些结巴,“我、我不在意,什么在不在意……” 兴许是晚上喝的酒有些烈,她的脸微微发热,莫名其妙的不好意思让一直没脸没皮的她更为慌乱,挣扎着就要从他怀中退出去,“我还有话跟你说,正经话呢,你放开我!” 他的力道很大,她挣不开,扑腾了好半天,力气都用尽了还是没挣开,她有些恼羞成怒,仰起头就凶他,“你这人怎么这样!你放开!” 孟弈白笑了笑,月光落在他面上,将他的笑容映的分外柔和,与柔和笑容相反的是他毫不犹豫的拒绝,“不放。” 叶小清语塞,只得瞪着他,实在是气得要命,胸口好似憋着一团火要爆发,她忍得辛苦,不由得咬紧嘴唇,身侧的手也收成拳头,紧紧攥着。 “生气了?”孟弈白敛了笑容,垂眸看着她,她将头偏到一侧故意不看他,他便腾出一只手来捏住了她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来。 “你埋怨我经常生气,你不也是一样?”他道,看着她的嘴唇被咬成惨白色,这才松开她的下巴,用拇指摩挲着她的唇瓣,把她的嘴唇从她的牙齿中解救出来。 他的指尖有些凉,她不由得缩了缩身子,本来侧头想躲开,但看到他专注的眼神之后,她停住了动作。 她的唇瓣被咬了好几个印子,深深的,就差被咬破,孟弈白目光上移,扫过她秀挺的鼻子,落在她眼眸上。 在遇到她之后,他才知道什么叫清泉一般的眼眸,那双眼眸映着夜空中的星子,不过他更想看到她眼眸中只映着他。 摩挲着她唇瓣的手轻轻挪开,覆在她脸颊上,指尖缠上她鬓角的发。他忽然靠近了些,叶小清看着他近在咫尺的面容,脚步后撤了一下,直觉地想躲开。 “别动。”他的声音就在她的耳旁,“你若是不动,我考虑考虑不娶李微熹。” 一听这话,她来了精神,立马站得笔直,比树还直,就算是他温热的嘴唇覆上她的,她也没动。 她又惹他生气了吗?难道是刚刚她说话说重了他不开心了,所以又要咬她? 孟弈白真奇怪,明明该生气的是她才对,是他不守妇道要娶别人。 正当她胡乱寻思的时候,忽然腰上一紧,他将她紧紧搂在怀中,忽然的贴近让她慌乱了一下,手连忙抵在他胸前,本想推拒,但想到他不让她动,这才没推。 他的嘴唇在她唇上暧昧地辗转,这般感觉应当不算是咬,她想不明白,他的唇齿间带着些酒味,就是今晚她在宫中喝的那种酒,辛辣极了,但喝过之后唇齿留香。 他们挨得很近,好似能感受到对方的心跳,孟弈白将她拥在怀里,她的身子单薄,他忽然想,她若是碎了多好,碎在他怀里,他就可以将她攥在掌心中。 然后,将她留在身边。 今夜星子过于明亮,有些晃眼,叶小清缓缓合上了眼睛,他的手不知何时挪到她脑后,手指插在她的发丝中,他的气息太近,她有些晕,可能是晚上喝得有些多,要不怎么会这么晕。 手不自觉的顺着他胸膛上移,轻轻圈住他的脖颈,她觉到他的舌尖勾勒着她的唇形,还想撬开她的唇齿,这让她回了些神。 这家伙不会当真想吃了她吧?扒皮吐骨头那种…… 一想到这个,叶小清周身一个哆嗦,连忙低下头,将自己给解救了出来,她低头的一瞬忽然想起来孟弈白不让她动,她又抬起了头,结结巴巴道:“别、别吃我啊……” 说着,她望见了他的眼眸,今晚月光很好,将四下映的很明亮,她能清楚的看到他的眼眸,黑如深夜,一看就好似陷了进去,再也挪不开目光了。 孟弈白垂眸看着她,她的脸潮红极了,是极其鲜艳的颜色,不过没有她嘴唇鲜艳,他心头情绪翻涌,最终还是松开了揽住她的手,轻声道:“回去休息。” 刚刚怎么挣都挣不开,这下猛地被他放开,叶小清有些措手不及,正当她迷茫着不知说什么好的时候,他又重复了一遍,“回去休息。” 她眨了眨眼,想问又不好意思开口,纠结半晌,末了还是小心翼翼地问了:“我刚刚没动,你是不是不娶李微熹了?” 第六十九章 :遇袭(12 想起这茬,孟弈白眯起眼睛,思量了半晌,忽而一笑:“我刚刚说‘考虑考虑’。”他顿了顿,“我还没考虑好,你可以回去了。” 这句话无疑就是晴天霹雳,叶小清瞪大眼睛张大嘴巴,好半天没说出一个字来,脸兴许是气的,越来越红,末了伸手指着他,狠狠跺了跺脚,“孟弈白你个混蛋!檎” 说罢,她转头就走,袖子甩得到处乱飞,走得头也不回,巴不得跟他老死不相往来。 走出出云阁之后,她站定步子,拿起袖子胡乱擦了擦嘴,接着抬头望了一眼天空中的明月,又低头“呸”了一声。 她气呼呼地一抹嘴,伸出舌头吐了吐,咬牙道:“禽兽味!” ………… 这世上最不靠谱的人是孟弈白,最不靠谱的话是孟弈白说的话。 阳光晴好,在院中遛狗的时候,叶小清毅然决然地下了这个定论。 昨晚一夜没睡好,此时的她顶着两个黑眼圈,满脸哀怨,浑身好似散发着浓郁的怨气,婢女们都不敢上前来替她梳妆打扮,只有何寒叼着狗尾草守在她身边。 “何寒,我在考虑一件事。”叶小清仰起头,下定决心一般,拳头在掌心一敲魍。 何寒望着远方,看都没看她,“有屁就放。” “有个事我觉得我得亲自出马。”她丝毫不受打击,说得一本正经。 何寒颇为无趣地打了一个哈欠。 叶小清不是个容易受打击的人,就算是何寒不鼓励她,她也是信心十足,直到她站在丞相府气派的正门前,望着守卫森严的侍卫与门前两座石狮,才有些犯怵。 丞相府是难得一见的气派,不过没有王府气派,据说李丞相崇尚节俭,府邸并没有精心修建,相比之下,御史大夫与太尉的府邸更为气派一些。 叶小清有些犯难,她不太会说话,生怕说错了什么,所以在向侍卫报上姓名的时候她心里极其没底,但看到侍卫听到她的名字立马恭敬起来的模样,她心里就明白了一些。 上次在茶楼与李微熹约好了下次来找她玩,她想必是提前知会过府中侍卫,他们才对她这么客气。 一进丞相府,就有婢子上前来,引她去了一处小院。 脚下踩着青石板路,每一块石板都一模一样,空隙之间铺着鹅卵石,天气晴好的时候,鹅卵石在阳光下散发着微微的光芒。叶小清仰起头来四处看,刚进小院就能看到不远处有一高高的八角水榭,水榭之下是一汪清澈的池塘。 她听何寒说过,丞相府在淇水水脉之上,里面的池塘中流动的都是淇水,与其余地方的死水池塘不一样,多了几分灵气。 婢女将她领到水榭前方的小路上,有礼道:“宋姑娘请,这儿是我们三小姐练舞的地方。” 叶小清的目光黏在水榭中舞动着的窈窕身影上,压根没仔细听婢女说的什么,只胡乱摆摆手,顺着小路上前去了。 走得越近越能看清水榭中的情景,三四个曼妙的女子抱着琵琶抚着琴,在水榭正中央,李微熹一身耀眼的红衣,随着奏乐的声音变换着舞姿,纤细的身姿亭亭玉立。 叶小清低下头去,抬起手臂,打量了打量自己的身材,在心里下了一个结论。 比起纤弱的身材,还是她的身材好,多结实,一瞧就是练武之人,能打架,打不过还能跑,李微熹那般瘦弱一看就体弱多病,若是遇到危险只有等死的份。 想着,叶小清满足一笑,忽然来了一阵自豪感。 不愧是一寨之主,想法都比别人新颖,能担上领导者这一称谓。 她神游的不可遏制的时候,水榭上奏乐声停了,随即传来李微熹惊喜的声音:“宋姐姐,你怎么来了?” 叶小清吓了一跳,身子抖了抖,抬起头来才发现李微熹从水榭上跑了下来,红衣裳在身后飘着,像是红绸子。 她想了想,总得想点道貌岸然的借口才行,随即伸出一根手指,说得满脸正经:“微熹妹妹,我来给你送情报!” 小院中除了水榭池塘,还有小院落,做休息的去处,修建的十分精巧,其间搭了一个小木屋,夏天的时候,绿树做凉棚,冬天的时候,还能煨酒小酌。 石桌上放着茶壶茶杯,泡着今年开春的新茶,茶水香气四溢。 李微熹额上带着些薄汗,练舞练了一上午有些疲累和口渴,顾不上烫口,端起茶一口一口浅饮着,喝饱了才开口询问:“宋姐姐你要告诉我什么事?” 叶小清没什么心思喝茶,正托着腮发愣,听到她说话才回过神,短促的“啊”了一声。 “姐姐走什么神呢。”李微熹笑了起来,“还以为姐姐是来找我玩的,没想到是有事跟我说。” 叶小清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随即斟酌着开了口:“也没啥事,对了,那晚寿宴我也在,你那日穿得漂亮极了。” 其实那日人多,她并没瞧清楚李微熹穿得什么,最多听到些声音,但她总得先找个话题。 “姐姐也在?”李微熹将手中的茶杯放到石桌上,有些激动模样,身子都靠在石桌上,“我为何没有看到?你坐在哪?” “坐在……”她尽力想描述描述座位所在,可实在隐蔽,描述不出来,末了只得放弃,“不说这个了,我来找你是有要事,你也知道我暂住江宁王府。” 一提及江宁王府,李微熹愣了愣,不知想到了什么,面上一红,有些不好意思的模样,朝后缩了缩身子,“宋姐姐你莫打趣我了……” 打趣?打什么趣,她明明说的是正事,这丫头想哪去了?叶小清瘪了瘪嘴,拿起桌上茶杯一饮而尽,伸手去擦了擦嘴,“听说你要嫁给孟……江宁王?”看到李微熹的脸愈发红,她连忙摆摆手,“不不不,我没打趣你,我跟你说正事。” 李微熹面皮薄,面对她的追问,只得垂下头,完全是小女儿怀春的模样。 “想哪去了!”见到她这待嫁姑娘的羞涩模样,叶小清撅了撅嘴,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江宁王不是好人,你别嫁给他!” 她一语既出,李微熹才从羞涩中回过神来,有些疑惑地望着她,“王爷他?” “我住在王府,经常遇到他的。”叶小清手指敲在桌面上,说得一本正经,“这人第一眼看上去挺好,其实他是个大坏蛋,坏得流油。” 李微熹皱了皱眉,一时间没听明白,满脸都是疑惑。 “寿宴的时候我听到皇上的话了。”叶小清继续道:“皇上是不是要你嫁给他?” “不是皇上……”李微熹摇了摇头,随即垂下眼睫,脸颊红红的,“这事,是我去求得姑母。” 听到这话,叶小清没过脑子,随便点了点头,本来还想继续劝阻,但忽而反应过来,她瞪大眼睛,嘴巴不受控制地张大,结结巴巴道:“啥、啥玩意?” 其实她都不用问,光是看到李微熹羞涩的模样,她就明白了七七八八。 “宋姐姐我可是只跟你说了,你不许笑我。”看了她一眼,李微熹垂下头,继续羞涩地说着:“王爷仪表堂堂文武双全,太平之中的待嫁姑娘都心向往之,他……一直是微熹的梦里人。” 叶小清默默地合上了嘴。 敢情是这个小妮子对她的压寨相公生出觊觎之心!现在的姑娘都是这般主动了吗? “可是他一点都不好……”叶小清胡乱摆了摆手,找着借口:“你不了解他,真的,他特坏,你嫁给他肯定不会开心。” 她找的借口一点都不好,自己都快听不下去了,可是她此行的目的就是来劝李微熹的不要嫁给孟弈白的,若是达不到目的就回去多可惜啊。 她俨然有些着急的模样,李微熹自小聪慧善解人意,她眨了眨眼,拿起茶壶倒了茶,试探一般开了口:“不知可否一问,宋姐姐与王爷是何关系?” 看着清澈的茶水缓缓倒入茶杯中,叶小清寻思了寻思,她得说些什么来压一压这个丫头,要不过几天这二人当真成亲了,她会很不爽的,所以她正襟危坐,挑了一个最为亲密的关系:“睡过觉的关系。” 她不觉得这句话有什么不妥,但她看到李微熹瞪大了双眼,手中的茶壶径直掉到了石桌上,又在石桌上滚了一圈儿,掉到了地上,亏了茶壶质量很好,掉到地上居然没碎,只是里面的茶水全都撒了出来。 小姑娘就是小姑娘,见识真少,她就随口一说,居然被吓成这副模样。 迎着李微熹惊诧的目光,叶小清端起茶杯,喝了一小口,疑惑地问:“你怎么这么看我?” “没、没什么……”李微熹回过神来,缓了好几缓,才开了口:“原来宋姐姐你与王爷……是微熹不懂事了。” 李微熹说着,心里虽然失落万分,但着实有些好奇,想了又想,还是问了:“你们是……什么时候、呃,成亲?应该是成亲吧……” 叶小清举着茶杯,“成亲吗?”她回忆了回忆,“刚认识第三天?还是第四天?反正我就见了他一面,觉得他很俊,我就娶他了。” 闻此,李微熹傻了。 这一回忆不要紧,叶小清忽然想起了山寨中温柔的小书生,又想到讨人厌的孟弈白,还有昨夜的事,她撇了撇嘴,手无意识搭在嘴唇上使劲擦了擦,过了一夜那禽兽味还是没散干净。 她没惹他生气,他还咬她,他一定是有病。 “宋姐姐!” 叶小清神游的时候,李微熹忽然叫了她一声,面上尽是坚定神色,拳头还攥起来了,“我刚刚想了想,我不能破坏别人的姻缘。”她好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若是我嫁过去了,是会当王妃的,姐姐嫁给王爷这么久了,最后落得个侧室,多委屈啊。” 她伸手去拉住叶小清的,重重点了点头,“我看那些江湖话本子里说,做人不能忘恩负义,要不会遭报应,我觉得挺有道理。”她顿了顿,“宋姐姐的来意微熹明白了,我改日就去拜见姑母,我不会嫁给王爷的。” 听着她这一番慷慨陈词,叶小清有些懵。 她刚刚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让这个丫头忽然这么亢奋…… 不过,不管怎么说,李微熹亲口说不嫁给孟弈白了,她总是满意的。 按下心头的喜悦,叶小清装模作样地抽出一只手,在李微熹的手上轻轻拍了拍以表安慰,正想说什么,眼角余光忽然瞟到小院拱门处走过两道身影。 先看清楚的是一袭赭色衣衫与阴柔的面相,迎着日光衬得他愈发的苍白,这人她记忆犹新,正是李微熹的大哥李谨言,而他身边跟着一个人,黑衣劲装,她只来及看到他的背影,二人便被院墙遮挡住了。 那个黑衣人……怎么有些眼熟? 叶小清连忙松开李微熹的手,站起身抬了步子就想去看,可还没走出几步去就被李微熹叫住了,“宋姐姐?” 虽然心里有些疑惑,但叶小清还没忘了她现下在丞相府,最好还是不要到处乱跑为好,万一惹事了还不知道会被怎么罚,她想了想,还是放弃了追出去的想法,只转过了身指着拱门。 “刚刚瞧见祭酒大人了。”她询问:“他身边跟着谁啊?” 李微熹也站起身,纤细的手指托着下巴,认真想了想,“今儿哥哥说有贵客要来,不让我在府中乱逛。”她摊了摊手,“我只得去练舞了。” 问不出什么所以然,又不能跟上去偷看,叶小清咬了咬嘴唇,回头又去看了看拱门,实在是想不起在何处见过那个男子,只得将疑惑压下。 迈出丞相府大门的时候,叶小清一撩衣摆,深吸一口气,心情开阔之后觉得头顶上的天空都蓝了很多,她举起手臂伸了个懒腰。 没想到这个事居然被她两三句话摆平了……也不对,兴许是摆平了? 虽然她在孟弈白那处处吃瘪,但在李微熹这倒是分外顺利,叶小清端着手臂,站在原地胡乱思索着,没看到街对面隐在房檐阴影下的何寒。 何寒只是奉命跟着她,但没说哪都要跟着去,若是丞相府中人看到一个打手模样的人跟着进府,还面若寒霜的,不指定多紧张呢。 叶小清收敛了心神,四处找了找,瞧见何寒时她咧嘴一笑,小跑着凑了过去,“你等好久了吧?”她伸手去拍了拍何寒的肩膀,复而指了指自己的鼻尖,“我出马就是不一般,搞定!走吧,回去了。” 叶小清的心思都表现在脸上,一眼就能瞧出来,只是看着她如此欢欣的模样,就能猜到她的事办的很顺利。 何寒抱着剑,目光在她身上来来回回打量了好几遭,想说些什么,但没说出口,末了抬了步子,跟在她身后。 虽然何寒向来寡言,可是今日分外的寡言,叶小清在街上闲逛半天,买了一包糖块,塞进嘴里一块,回头看何寒的时候才觉得不对劲,她有些疑惑,只得将手中的糖块向前递了递。 何寒看了一眼那些糖块,张了张口想说什么,随即叹着气摇了摇头,伸手去拽住她的衣袖,将她拽到偏僻一些的小巷子里,确定四下没有人,才皱着眉道:“……恕我直言。” 此时离正午还有些时候,小摊贩并没有摆摊,也没多少行人,巷子里很冷清,看样子何寒是有什么重要的事要说,叶小清没多说什么,只咬着嘴里的糖块,仔细听着。 “我虽然一直奉命盯着你,但我一直拿你当朋友的。”何寒垂下眼眸,紧紧攥着手中的剑柄,有些欲言又止,“有些利害关系我要跟你说清楚。” 利害关系是什么叶小清不是很清楚,她将手中包着糖块的纸包放进袖中,“我也拿你当朋友。”她点点头,“你说。” 在她心里,何寒是极其稳重的,不会无缘无故跟她说些无用的,所以她也得认真起来。 “想必你也清楚,李微熹现在炙手可热。”何寒正色道,“现在局势未明,谁能娶到她,胜算就很大……那胜算你也知道是什么。” 说话就好好说,用什么四字成语,炙手可热又是什么玩意儿,叶小清听得云里雾里,只得胡乱点点头。 “宋辞与我说过,这事不能落到别人头上,更不能是永昌王头上,最好是……”看着她迷茫的模样,何寒皱了皱眉,“落到主子头上,你懂吗?” 她忽然提及孟弈白,叶小清回了神,心里隐隐有些不安,她咬了咬嘴里的糖块,含糊不清地“嗯”了一声。 “今日这事我应当拦着你的,你不该来找李微熹。”何寒叹了口气,她不太会说话,口中说出的话每每都不加修饰,略显伤人,但她不得不说,“你可能忘了你应该做什么,你该做的不是这个,你不觉得……” 她顿了顿,小心翼翼看了看叶小清的神色,复而继续道:“最近,你有些逾矩了吗?” 听着何寒的话,叶小清有些发愣,一直盯着她握着剑的手,都忘了吃嘴里的糖块。 “你别怨我说这些,我是为了你好,我也知道你跟主子关系不一般。”何寒闭了闭眼,“你是我朋友,但王爷于我有知遇之恩,我必须为他办事,为他着想,这是我的职责。” 叶小清不知该说些什么,她该据理力争,还是认怂,或是跟何寒大吵一架,可她什么都说不出口,因为何寒说的对,说的很对,一点儿都没错,她听了觉得特别有道理。 可这么有道理的话,她听了为何觉得有些难受。 何寒说得平静,声音就像是刀子:“今日我不阻拦你来找李微熹是我最大的让步了,但我必须提醒你,你是宋君仪,你只是颗棋子。”她说得毫不留情:“……牵制永昌王的棋子,仅此而已。” 闻此,叶小清周身忽然冒出了冷汗,连忙出声打断了何寒的话:“够了!” 何寒收了话头,眉头一皱。 叶小清好似刚刚回过神来一般,眼神有些躲闪,“你别说了好不好,你说的我都知道。”她低下头,将嘴里的糖块吐了出来,透明的糖块落在地上,沾上了不少尘土。 “一点也不好吃……”她缩了缩肩膀,“我再也不吃这家的糖块了。” 见她如此,何寒抱起手臂,剑横在胸前,面上依旧没什么神色,眼中却是情绪复杂。 明明是灼热的夏天,叶小清却觉得有些冷,吹来的风是凉的,指尖也是凉的,刚刚的好心情一下子烟消云散了,只余下胸口一团沉闷的气,压着她让她呼吸不畅,脑中的思绪如同糨糊,她压根理不清楚,想不明白。 抬眼看了看有些担忧的何寒,她吸了一口气,本想故作轻松说些话,余光忽然瞟到了一道黑色身影,那身影折身走进了一条小巷,她注目一看,正是她在丞相府中看到的那个眼熟的黑衣人。 本来叶小清正无话可说,恰好这个黑衣人忽然出现,她找到了事做,连忙绕过何寒,伸着脖子看向黑衣人消失的方向,回头道了一句:“我跟上去看看!”说罢,连忙跟了上去。 身后的何寒本想说些什么,但看到她跑得足下生风,只得叹口气跟了上去。 叶小清是个不喜欢动脑子的人,因为她遇到的事多数是动手就能解决的,用不着动脑子,所以她一时半会想不起来从哪见过那个黑衣人。 在丞相府她没法跟上去看是怕惹事,可是如今在大街上,人来人往的压根没人管,她非得跟上去看个仔细。 忽略了心头的郁闷,她盯紧不远处的黑色身影,顺带着回身招呼了招呼何寒,轻手轻脚地跟着,不敢跟太近,距离刚刚好能看到那个黑衣人。 那个黑衣人步伐稳健,走得不急不缓,何寒提起气息,细细打量了打量,随即皱了眉头,伸手去拍了拍叶小清的肩膀,提醒她:“这个人恐怕是有功夫傍身,我们……” “怕什么,我们也有功夫。”叶小清不以为然,目光一直黏在黑衣人身上,“我们还是两个人呢,肯定打得过。” 能在丞相府出入的人定不是什么简单角色,何寒的理智告诉她不应该管多余的事,她本想制止,但忽然想起刚刚叶小清失魂落魄的模样,心一软什么话也说不出口,只得硬着头皮跟上去。 黑衣人穿过一个小巷,在主街上走了许久,又拐进一个小巷,走得弯弯绕绕,专挑偏僻地方,若不是他住在偏僻地方,那就是发现有人跟踪故意绕圈子。 叶小清显然是不清楚,还跟的分外起劲。 何寒隐约察觉到不对劲,这已经快到城西了,城西是连城王与永昌王的地界,她们就这般贸然前来有些不妥,她垂眸思索了一小会儿,还未说些什么,叶小清忽然“咦”了一声,站住了步子。 何寒连忙抬起头,眼前的小巷子除了几家住家并没有小摊贩,此时巷子中空空荡荡,没有行人,四周静悄悄的,静得好似一根针落地都能听见,而一直跟着的黑衣人,居然不见踪迹。 再看叶小清,她正疑惑地挠着头,四处打量,“……人呢?”她回了头,郁闷道:“我刚刚一直看着他,就眨眼的工夫,他忽然消失不见了……” 一听这话,何寒惊得连忙伸出手,按住腰间的佩剑,提起气后退两步,出声提醒:“小心——”她剩下的话还没说完,只见一袭黑衣如同鬼魅一般忽然出现在叶小清身后,身形快的根本看不清楚他的面容。 叶小清习武多年也不是吃素的,感受到突然变化的气氛,她习惯性一弯腰,避开了身后击来的一拳,以手撑地想将身后的人踢倒,没料到那人跃起避开了她的腿,在空中旋转了一圈, 何寒连忙拔剑冲上前,剑锋散发着冷冷寒光,毫不避讳直刺黑衣人的喉咙,可他实在是太快,就算她的剑快,也只是刺破那人的衣摆。 在太平待了这么久,叶小清还是头一次遇到武功高强的,虽然不知是不是比孟弈白的武功还要高强,但至少比她的好。 黑衣人足尖点在何寒的剑锋上,顺势撕下衣摆上破碎的黑布,一个旋身的功夫黑布已经系在他的脸色,只露出一双杀气腾腾的眼眸。 他的手搭在手臂间,叶小清本想上前,却听何寒大喊一声:“退后!”说话间,那人自手臂内侧取出一把精巧的匕首,出鞘的同时暗自灌注真气,匕首鞘顺势重重击在来不及收剑的何寒的胸口。 胸口受到重击,何寒踉跄了一下,咳嗽了一声,亏了那只是个匕首鞘,若是黑衣人的拳头,带着如此的气劲力道,她早就受重伤了。 见何寒被击中,叶小清有些急了,连忙上前挡在她身前,双手紧紧攥成拳头,要是双刀在身上就好了,就能抵挡一下了。 黑衣人如同影子,似乎都能隐在阴暗的小巷中,叶小清尽力去看,只能看清他手中的匕首,有如此功夫傍身,想必不是个简单角色,二打一居然丝毫占不到便宜。 “夹击。”身后何寒已经站直了身子,她伸手抹掉唇角的血迹,攥紧手中的佩剑,悄声提醒。 叶小清会意,一脚蹬在小巷的墙壁上,身子高高跃起,转眼之间已经落在黑衣人身后,捡起地上废弃的锄头,折断累赘的铁头,只用木棍朝着黑衣人击去。 与此同时,何寒提起气紧跟她的攻击,一剑一棍即将击到黑衣人之时,他却身子一顿,凭空消失,何寒连忙收了剑,转身站到叶小清身侧,守住她的后背,额上不停地冒冷汗。 “……是江湖人。”京畿中少有这般高手,何寒皱紧眉头,仔细察觉着四周的细微变化,没有察觉到黑衣人,反而察觉到巷子口传来的脚步声。 若是让人看到两个女子在巷子里打架斗殴,都是江宁王府的人,其中还有一个应当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官家大小姐宋君仪,那就不是惹事这么简单了。 “有人来了,快撤!”何寒当机立断,伸手想去拉叶小清,就在此时,黑衣人不知在何处忽然出现,一拳重重击在何寒的肩头,她始料未及,被这一强硬击击得后退好几步,后背砸在小巷中阴冷的墙壁上,喉咙中顿时翻涌出腥甜的血。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让叶小清连忙回过身,仰头只见黑衣人近在咫尺,她能看清他的眼睛,他的眼中尽是杀意,手中的匕首泛着寒光,正对着她的脑门,就差挥下要了她的命。 巷子口的脚步声愈发的近,何寒想起身,才发觉胸口撕裂一般的疼痛,肩膀好似是脱臼了,根本站不直身子,口中翻涌的血沾湿了她的衣襟。 刀锋在叶小清额上,她无法抵挡,也没机会再抵挡,只能抬起手臂紧紧护着额头,电光火石间,她忽然觉得这一瞬变得特别长,长得让她能想起些往事,长得连呼吸都仿佛静止了。 她这半辈子过得粗糙,没被爹娘疼几年,剩余的日子就在打砸抢烧或者被人杀之间度过,从小到大她没少受过伤,严重的时候能在榻上躺上个三四个月,最严重的时候什么都吃不进去,和死了没两样。 她的手上沾满人命,身上也有不少深深的疤痕,就算是当了寨主,也整日打打杀杀的,这一生过得一点都不好,像她这般作恶多端的人,死不足惜,就是这次跟踪人家连累了何寒跟她一起挨揍。 叶小清看着匕首锋利的刀锋落下,即将刺到她的手腕,刀锋过于晃眼,她不由得闭上了眼睛。 只在一瞬间,有一道熟悉的声线在身后响起:“君仪!” 她还没反应过来,就有人揽住了她的肩头,力气很大,她被这力道一拽,踉跄着要栽倒,紧接着,有人紧紧抱住了她,像是抱住了珍宝一般,随即一个回身将她护在怀里。 耳旁,刀锋刺破皮肉的声音响起,分外刺耳。 叶小清愣愣地睁开眼,望见一袭素色衣衫,衣摆在空中划出一道白线,银丝在素面里勾勒出锦绣祥云流纹,映着暖阳散发着微微的光,好似当真是天边缥缈的云彩。 在她认识的人中,能将素色穿得如此出尘的有且只有孟弈安了。 她的目光上移,果不其然,孟弈安熟悉的面容近在咫尺,若是在之前,他清俊的眉眼间会带着些笑意,像暮春三月的春风,而不是像现下一般,紧紧皱着眉头,像是忍着巨大的痛苦,甚至额上都冒出一层薄汗。 “奕安?”从没见过他如此痛苦的模样,她下意识伸出手去,环住他的身子,手贴上他的背时,触到一片湿热粘稠。 叶小清对这个触感分外熟悉,她抬起手,视线越过他的肩头看到自己的手,上面鲜红一片,红得触目惊心,那是他的血。 心头好似“咯噔”一声,漏了半拍。 ………… 竹意阁前有个佳木葱茏的小院,日头从头顶上渐渐向西沉,院中起了阵风,想来是快下雨了,风里带着些凉意,有婢女在眼前来来往往,手上捧着各色各样的托盘,上面不知端着些什么。 叶小清抱了抱胳膊,右臂在缠斗时被划伤,如今冰凉极了,她的手不经意触到臂上的伤口,疼得缩了缩身子,一侧候着的婢子连忙上前,想看看她的伤口,叶小清挥了挥手,婢子只得乖乖站回去继续候着。 不知过了多久,才有几位太医推开了竹意阁的榆木槅门,纷纷背着药箱去开方子了,一旁候着的婢子看到叶小清忽然急切起来的模样,连忙福了福身子,道:“宋姑娘请宽心,王爷并无大碍。” 叶小清没听进去,先前孟弈安的贴身护卫裴江跟她说,只要太医出来了她就能进去,如今一瞧见太医出来,她连忙三步并作两步进了竹意阁。 月牙小桌上摆着瑞兽香炉,上升薄雾般的白烟,满室萦绕着淡淡的安神香味道,她没心思多看,径直绕过屏风进了内室,一眼就望见红木架子床榻上躺着的孟弈安。 他合着双眼,身着白色里衣,面上没有什么血色,除了长睫与发丝是不一样的颜色,其余都是失了血色的白,窗棂外洒进来的日光像是薄纱,轻轻覆在他身上。 内室极其安静,她的步子一下子顿住了,生怕脚步声惊扰了他。 在床榻旁边伺候着的两位婢女瞧见这场面,连忙将手中的汤药搁到小桌上,随即行礼退下了。 看了一眼床榻上休息的孟弈安,又看了看桌上冒着热气的汤药,叶小清瘪了瘪嘴,小心翼翼踮起脚,轻手轻脚搬了两个圆凳,放在床榻边上,一个用来坐,另一个用来搁汤药。 光是闻就知道这汤药有多苦,她想了想,又轻手轻脚倒了一杯热水,从袖中拿出那包糖块,拆开拿出一块,搁在茶杯旁边。 小时候她不肯吃药,爹爹娘亲就是拿糖块诱哄着她才能勉强喝下药去。 忙活着做完这些,叶小清才得了空挪回床榻旁,一屁股坐在圆凳上,以手撑腮,呆呆的望着床榻上睡着的人。 孟弈安的里衣微微敞开着,细细看能看到他胸口前绑着层层纱布,窗外那薄薄的阳光将他映的好似透明,她看着看着就走了神。 他为何会忽然出现在小巷子中,为何会在那般紧要关头救了她,她一概不知,反而还有些迷茫,脑中都是他后背上鲜血淋漓的模样,她想着,不由自主伸出手去,轻轻拂开他额上的碎发。 虽然那黑衣人伤了孟弈安之后就跑了,何寒也借着巷中杂物遮挡翻墙躲藏了,她除了些小伤也是安然无恙,但她心里还是有些隐隐的不安。 叶小清深吸一口气,复而缓缓呼出,偏头去看了看内室的摆设,发现摆设极其简单,显得内室空且大,而且摆设清一色都是榆木制成,带着淡淡的木香,在夏日里让人感觉到一丝凉意。 第七十章 :离京 以前她觉得孟弈安像是泼墨画中走出来的人,如今到了永昌王府一看,才发现他并不是如隔云端,而是分外真切,如同茶杯中散发着热气的白水。 不浓不淡,不清不艳,一切都刚刚好。 正当她神游的时候,床榻上的人忽然皱了皱眉,缓缓掀开了眼帘,眼中好似带着迷蒙的薄雾,在瞧见她的一刻,忽而一怔,又阖上了眼,抬起手想搭在额上,却被背上的伤牵制,只得将手放回锦被上檎。 “来人。”他的声音有些哑,“把那些安神香熄了。” 他皱着眉,不愿再睁眼,他清醒过来叶小清本来是很欣喜的,但看到他这般,她愣了愣,好半天才喊了他一声:“……奕安。” 她的声音染上了些失落,孟弈安这才松开眉头睁开眼睛,像是从梦中惊醒一般,惊疑不定地直直望向她,想起身却起不来,看了她半晌,终是勾起唇角,温和道:“抱歉……”他的笑容有些苦涩,“近些时候多梦,竟以为你是虚假的。” 叶小清读不懂他的苦涩,只知道他认出她来了,一咧嘴笑得十分灿烂,连忙去端起药碗,试了试温度觉得刚刚好,这才端到他面前,献宝一般,“快喝了,要不一会儿凉了就不能喝了。” 她手中的汤药随着她的动作来回荡,险些洒出来,孟弈安不由得失笑,以手撑着床榻想起身,背上忽然而来的撕裂一般的疼痛让他顿住动作,叶小清眼疾手快,放下药碗凑了过去,紧紧抱住他的肩头,却不小心碰到了他背上的刀口。 听得他在耳边疼痛得倒吸一口凉气,她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若我是个男子就好了。”她说着,将他扶着坐起,靠在床栏上,这才去拍了拍自己的肩头,“那样我就能让你靠着我喝药了。魍” 看了看她单薄的肩头,孟弈安无奈一笑,虽然背上被她猛地一抱碰的有些疼痛难忍,但他依旧笑的温和,他将头靠在床栏上,“若我会些功夫,在巷中兴许能将你护的更好。” 就算是有功夫她也被那黑衣人收拾的不轻快……叶小清默默腹诽,嘴上问道:“你怎么会去那个小巷啊?” 孟弈安答道:“刚从宫中请安回来,马车行至街角,听到那有些声响,这才去瞧瞧。”他顿了顿,“没料到是居然是你。” “我……”她咬了咬嘴唇,尽力编着谎话,“听说你住在这附近,我就是想来找你的,昨天晚宴的时候我喝的有些多有些失态了,怕你担心,今儿酒醒了就赶紧来找你了。” 其实她压根就没喝多,她的酒量喝个几坛子都没问题,在山寨中能喝倒不少弟兄。 叶小清不擅长编谎话,一编谎话就慌乱,她生怕露出破绽,手忙脚乱地端起了圆凳上的药碗,试了试温度,她刚想送过去,手臂却被孟弈安握住。 “你……”他看着她的手臂,眉头微微皱起,声音里带着些疼惜之意,“受伤了?” 她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右臂上的刀口被她这么一折腾裂开了,染红了她手臂上一片衣裳,恰巧她今儿穿的浅色衣裳,压根盖不住,就这般被他给发现了。 虽然看起来出了不少血,但其实并没有很疼,比起以前受的伤来说还算轻的,叶小清瞅了瞅那血红的一片,不以为然地眨巴几下眼睛,“没事儿的,一点也不疼。” 她的目光落在孟弈安胸口缠的白纱布上,“你的伤更严重都没事,我就被划了一小下,没大碍的。” 孟弈安有些怔忡,复而松开了她的手臂,“你……当真是不一样了。”他笑了笑,“若是以前,你早就喊疼让人包扎了。” 叶小清端着药碗,浑身一抖连忙闭了嘴,不敢再说话了。 她还是得好好学学怎么当一个大家闺秀,她都忘了大家闺秀都是很娇气的,肩不能提手不能挑,受了伤定是也得掉几滴眼泪,总之不会像她一样毫无知觉。 “快喝吧,都凉了!”她没话找话,将药碗直接递了过去,都快贴到孟弈安的脸上,“你不会是因为怕喝药才一直找借口不喝的吧?” 闻此,孟弈安一愣,“怎么会……”说罢,接过她手中的药碗,仰头一饮而尽。 当他放下药碗时,一块晶莹剔透的糖块递到了他的眼前,他抬起眼,看到叶小清笑意盈盈的脸,她的指尖沾着些糖霜,想也不用想就能知道这糖块一定很甜,不过没她的笑容甜。 “我最怕喝药了,太苦。”她皱了皱鼻子,“这药我闻着都觉得苦,你快吃了压压。”说着便倾身向前,将糖块送到他唇边,想要往他嘴里塞,手指却一不小心碰到了他的唇。 面对她的热情,孟弈安微微愣住,他的鼻尖嗅到的尽是糖块的香甜气息,甚至遮挡住了满室的安神香气,她温热的手指触在他唇上,让他一时失神。 气氛一下子凝住,叶小清伸着手举着糖块,好半天才感觉到不对劲,这才抬起眼看向他的眼眸。 阳光透过窗棂,落在他身上,他的眼中盛满了淡淡的阳光,乍一看上去灿若星辰。 叶小清愣愣地看着,手不由自主缩了一下,糖块脱了手,落在锦被上,摔下不少的糖霜。 她也顾不上其他,手忙脚乱地站直身子,他嘴唇的触感还残留在她指尖,让她局促极了,手不知道往哪放,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神态面对他,末了,她只能转过身去,结结巴巴道:“那小案真、真精致真好看,我、我看看去……” 孟弈安没说什么,只垂下目光,看着跌落在锦被上的那块糖,眼眸中一时间情绪翻涌。 叶小清也没好到哪去,在内室胡乱逛着,走得毫无章法,看到什么就用手去碰碰,以此来缓解心头的局促不安,当她看到内室一角摆放着的行囊之后,疑惑多过了局促,连忙折身回到床榻边。 她伸手指了指那些行囊,颇为迷茫,“你要搬走吗?” 孟弈安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继而抬眸看向她,“不是搬走,是离京。”他顿了顿,“十五家宴之后,亲王都要回封地,我也要回永昌了。” 离京?叶小清眨了眨眼,孟弈安要回永昌,那孟弈白定是也要回江宁了,那她也要跟着回江宁了?那不就离华阳山很近了,她就可以回山寨瞧瞧了? 她想着,心里忽然很激动。 从小到大她是头一次出远门,还当真有些想山寨,想她那个破破烂烂的窝,还想那柄被孟弈白锁起来的双刀。 她还没激动完,忽然听得孟弈安询问:“君仪,你想不想去永昌看看?” 本来的欢欣一下子烟消云散,叶小清被这一问问傻了,久久没回过神。 他……这是在邀她一起去永昌? 心里忽然有了思量,直觉告诉她要拒绝,可她张了张嘴,“不去”二字就在唇边徘徊着,怎么也说不出口。 她不敢说出来,也不能说出来。 何寒上午跟她说的话就在心头萦绕着,虽然她不想回想,但那些话永远也散不去,她险些忘了她应当做什么,何寒说得没错,她就是牵制眼前这个男人的棋子,只是一个内应罢了。 她尽力学着如何去当一个大家闺秀,学那些繁文缛节,背那些奇奇怪怪的诗句,甚至从江宁跑到了太平,为的不就是接近孟弈安,跟在他身边吗? 她与孟弈白之间,最多就是主仆关系,不应该有这么多无谓的牵扯。 去永昌是一个绝好的机会,只要应承下来就能顺利跟在孟弈安身边,还能替孟弈白探听消息,做完她该做的事之后她就可以回山寨安安稳稳当回那个山贼头子了,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脑中忽然浮现出孟弈白那副嫌弃她的模样,眼神和他唇角的笑意都带着嘲讽意味,巴不得能用眼神将她给嫌弃死,她明明很讨厌他,讨厌到想揍他,但为何此时忽然想到了他。 兴许是他太讨厌了吧,她才会不停的想起他。 叶小清咬了咬嘴唇,孟弈安静静望着她,唇边一如既往带着笑意,他没有强迫她甚至没有多说什么,但她能从他眼中看到希冀与期盼,那些情绪极淡,仿佛是风吹过水面荡起的涟漪。 她深吸一口气,咧嘴笑起来,“我还没去过永昌呢,你这么一说,我还有些想去。”她使劲咧着嘴角,想笑得好看一些,“好啊,我去。” 第七十一章 :临别赠礼(一) 最近江宁王府的下人都是人心惶惶的模样。 自家王爷近些时候有事外出不在京中,唯一一个能管教客房住着的那位麻烦精的人不在了,而且侍卫统领何寒不知为何受了伤,一直在静养,麻烦精身边没了人跟着管着,下人们一下子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特别是在客房那伺候的婢子们,什么首饰都不敢戴,生怕被那麻烦精拿去玩,每天都要把裙子扎得紧紧的,裙摆能做小点就小点,否则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被掀起来,毁了黄花大闺女半辈子的清白。 小厮们更为惶恐,因为麻烦精最喜欢扔给他们一根木棒,让他们跟她比划比划,她一介女流之辈打起架来毫不含糊,他们每次都会被揍得落荒而逃。 但出乎他们的预料,客房里住着的那位近些时候居然出奇的老实,都不能说是老实,简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将自己锁在房中不知道在捣鼓些什么魍。 就连吃饭的时候也不让人进内室,饭菜都是送到外间,就连小黑也托给下人喂养。 这样没几天,下人们更为人心惶惶,自家王爷临走前吩咐过要好生照料这位麻烦精,不能出半点岔子,但他们近些时候压根没见过她的面,每天只是听到她的声音檎。 一般都是说些“放那吧”,“出去吧”,“帮我带上门”之类无关紧要的话。 下人们觉得,不应该再这样下去了,可他们又不敢去撞门,又没人可以禀报,这情况持续了好几天,他们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天天盼星星盼月亮盼着王爷赶紧回来。 而麻烦精叶小清毫不知情,正优哉游哉地蹲在内室,围着一堆泥巴状的东西,伸着手不知在捏些什么,为了防止有人偷看,她还把帘子给拉上了。 这炎炎夏日的,房间中没有凉风,她热的满头大汗,用手擦额头的时候又把泥巴抹在额头上,整张脸都沾着泥巴道子,就连衣裳上都脏兮兮的,能勉强分辨出是藕色。 虽然又热蹲的腿又酸,但她丝毫没觉得辛苦,反而热情满满,能对着那堆泥巴揉个一整天,房中拉着帘子不辨昼夜,她都是醒了就捏,困了就睡,也没人管她,过得颇为滋润。 这般悠哉的日子总是会有尽头的,有一日,叶小清正对着泥巴捏得正开心,忽然听到外面有些响动,她停下了动作,随即听得外间的槅门被人粗鲁地一脚踹开。 那出踹门的“哐当”一声惊天动地,还能听到木头碎一地发出的哗啦啦声响,想必今夜得换一扇新门了,要不就得大敞着门睡觉了。 这儿是江宁王府,能在江宁王府作威作福惹是生非的人除了她那就只有正主孟弈白了。 他居然回来的这么早,叶小清撇了撇嘴,连忙抓起床榻上放着的脏兮兮的白布,抖开铺平,将墙角那些乱七八糟的泥巴遮挡住,随即折身出了内室,还将内室门上的帘子放下,挡了个严严实实。 果不其然,她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客房门口的孟弈白,他兴许是刚刚回到王府,穿着十分板正,有些风尘仆仆但并不狼狈,特别是踏在一堆碎木料之上,显得特别有气势,客房中有些阴暗,他逆着光,竟有些遗世独立的意味。 叶小清瞅了瞅他,又瞅了瞅地上破碎的槅门,不由得双手叉腰,手上的泥巴全都抹在衣裳上,“你咋这么没礼貌。”她教训道:“不知道进门要敲门?” 她说得一派道貌岸然,孟弈白扬了扬眉,上上下下将她打量了一遍,发现她好端端的什么事都没有,他不由得笑了一声,“那些婢子说得绘声绘色,我还以为你死里面了。”他双手环胸,“如今看来,一根头发丝儿都没少。” 适才他一进府门,下人们就哭天喊地的围上来了,有的说何寒头领受伤了,有的说叶小清将自己关起来了,还有的说她怕是要想不开了,说什么的都有,绕的他头晕,只得亲自来踹门。 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原来只是多出来一个“泥人”。 叶小清满脸的泥道子,显得有些滑稽,“我天天往外跑那些婢子管着我,我不出门她们还管着我。”她哼了一声,颇为不满意。 忽略了她的抱怨,孟弈白径直迈步向前,三两步就靠近她,随即错开身,伸手想去撩内室门上的帘子,可他还没碰到帘子的边,叶小清已经冲到内室门口,张开双臂死死挡住,俨然是一堵人墙。 她瞪大了双眼,黑白分明的眼睛在脏兮兮的脸上分外明亮,“你干吗!”她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周身充满了警戒,“你不许进去!” 越是这般,他越是好奇,所以并没理会她的话,抬了步子想错身而过,但她连忙挪过去堵他,他换个方向,她锲而不舍继续堵。 她这铜墙铁壁一般的防守,让孟弈白颇为无奈,他抬手按了按额角,“……我不在的时候,你究竟做了些什么?”顿了顿,“在客房屯泥巴?” “什么啊!”一听这话,叶小清不乐意了,她正色道:“你这人说话怎么这么不中听?什么叫屯泥巴啊,我明明是在准备礼物……”她说到一半,忽觉失言,连忙抬起手捂住了嘴巴。 嘴上没把门的就是不行,准备了这么多天,居然随随便便就说出来了,都对不起她这些时候的闭门不出。 叶小清两眼一闭,想抽自己两个耳刮子。 孟弈白先是一愣,随即垂眸看向她,她不由得将嘴巴捂得更严实了,巴不得不喘气儿,直接将自己给憋死算完。 她的手指上全是泥巴,圆润的指甲里也沾了些泥,脸上额上都是泥道子,脏兮兮又邋遢,只能在泥道子的缝隙中瞧见她原本的皮肤,被她憋得通红,像是烤熟的虾子。 兴许是他看过来的眼神过于真切,叶小清抬了眼偷偷瞧了瞧他,撞上他的眼神之后周身一抖,小步后退到内室门口,后背贴到墙壁上,心里苦闷得直叹气。 室内一时间很安静,二人大眼瞪小眼谁都没说话,直到孟弈白轻笑一声,才打破满室的寂静。 “看你这模样,若我猜得没错,这礼物……”他向前走了一步,打趣道:“是送我的?” 他越走近她心里越没底,只能紧紧贴在墙壁上,捂着嘴不发一语。 “看来是了。”他又走了一步,离她仅有一步之隔,“之前你零零碎碎送了我不少东西,这次你又要送我什么?” 叶小清实在是憋不住,他话语间的笑意让她愈发没面子,一寨之主的脸都要丢尽了,她将手从嘴上撤下来,破罐子破摔一般胡乱地甩,撒够疯了才站定,仰头就去瞪他,“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样!你这人话真多!” 说着,伸手就去推了他,将他推远了些,她才得了空平复一下心情,“你都知道是送你的了你还问,怎么这么没脸没皮!不知道这是惊喜不能提前说啊?” 叶小清一向是个大方的人,手头上有什么新奇玩意儿就喜欢跟别人分享一下,近些时候她送给他不少的东西,有吃剩的糖葫芦,捡到的好看石子儿,在街上偷到的公子哥的檀木腰牌。 还有她花二十两银子买的、他从未戴过的白玉簪子。 可是这回不一样,这礼物不是买的不是偷的,而是她亲手做的,意义……与以往也不太一样。 她本想藏着掖着当个惊喜,甚至内室的帘子都拉上了,还不让人进来送饭,没料到,最后居然是她自己说出来了。 她局促的模样尽数落进孟弈白的眼中,他忽觉有趣,唇角笑意加深,继续逗她:“你倒是有心。”他故意拖了拖尾音,“也不枉我一回府就来看你。” 那个“看”字他说得十分暧昧不明,语气也放得柔和,如同情人之间的低语,他伸手去摩挲着她脏兮兮的脸颊,用尽了他此生最温柔的神态,他本想看看她更为局促的模样,但她只眨巴眨巴眼睛。 “看我?”叶小清有些愤愤不平的模样,指了指被大卸八块的槅门,“你踹烂了我的门,这还叫看我?” 孟弈白一愣。 “这是什么表情?”她不满地撅起嘴,“你难道不想赔我的门吗?” 若她不解风情的本事称第二,这世上就没人敢数第一了。 面对着她的控诉,孟弈白不由得抽了抽嘴角,果断地收回了停在她脸颊上的手。 叶小清双手叉腰,等着他的答复,可他并没说什么,只看了一眼拉着帘子的内室,放弃了进去一探究竟的想法。 第七十二章 :临别赠礼(二) 他没有再逗她,只伸手去抹了抹她鼻尖上已经干了的泥,道了一句:“玩你的泥巴去吧。”说罢,转身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身后,叶小清“哎”了一声,小跑着跑到房门口,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里埋怨又说不出来,只得去踢了踢一地碎木头,暗自嘟囔道:“……烂人。” ………… 八月十五,中秋佳节,一轮明月高高悬在天空中,明亮似玉盘,今儿是人们团聚的日子,街上铺子都早早关了门,不再做生意,都与家人一道吃饭去了檎。 太平街角,一处不起眼的小瓦房前,叶小清怀抱着一个包裹,对着小铺子的门又是踹又是砸,生生破坏了今夜浓郁的团聚温暖气氛,经过她不懈努力,终于将屋内吃着团圆饭的老板砸了出来。 “哎呦姑娘啊,你这不是敲门是要命啊!”老板举着灯笼,赶忙开了门,接过她怀中的包袱皮,“你那东西刚刚才烧好,小鱼也给你备好了,别这么急啊!”说着,进屋拿了个物什塞进包袱皮里,板板整整的包好给了她。 叶小清接过包袱,抱得紧紧的,生怕歪了,她乐呵呵地递上银子,转身蹦蹦哒哒地跑远了。 虽然老板收获了一锭银子,但他看着被踹的快散架的木门,不由得头疼不已魍。 近些时候京中并不太平,本来皇上大寿是一件喜庆事,京中应当是热闹非凡才对,但就因为李丞相家里的三小姐的婚事,让皇上颇为操心,据说那三小姐临时变卦,怎么都不肯接受赐婚,死活不跟江宁王喜结良缘。 皇上为了此事还动了怒,可这事不是他一句话就能决定的,虽说是圣旨难抗,但李三小姐脾气倔的很,简直是坚定不移,就算下了圣旨,她也有不嫁的本事。 李丞相乃是朝中重臣,一直兢兢业业勤俭廉政,半点毛病也挑不出来,若是罚李三小姐,显得颇为不尊重这位老丞相,所以,这股火气只得撒到江宁王头顶上。 京中也罢,江宁王府也罢,都惨淡了些时日,临近中秋佳节,情势才稍稍缓和一些。 而叶小清一直将自己锁在客房里,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捏泥巴,自然不清楚外面发生了什么。 她还去过几次永昌王府瞧瞧孟弈安的伤势,那黑衣人并没下狠手,他的伤势不严重,没几日就能下榻活动,她去探望了几次,发觉他近些时候也有些忙碌,她不太好意思去打搅,更是一门心思扎进泥巴堆里了。 何寒受了伤在静养,孟弈白也不会闲到天天来找她的事,她最近很是悠闲,但泥巴不是说捏就好捏的,她捣鼓了很长时间,八月十三才捏好,就连忙送去了铺子,险些赶不上八月十五。 今儿王府中张灯结彩,婢子小厮们晚上也得了假,能好好休息一晚,家近的还被允许回家探望。 没了婢子跟着,叶小清自在了许多,一路畅通无阻地走进出云阁,迎着侍卫疑惑的眼神,她伸出一根手指抵在唇上比了“噤声”的手势,“要是王爷回来了,你们别告诉他我在这啊。” 她小跑着进了出云阁,侍卫们对视一眼,都是一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模样。 虽然孟弈白并不在府中,但出云阁依旧灯火通明,叶小清仰头打量着那些耀眼的灯笼,这般明亮她不太好藏,所以她放下了怀中的包裹,蹬着廊柱高高跃起,几脚就解决了那些碍事的灯笼。 走进出云阁正厅,面对那些小烛台小灯笼,她“啧”了一声,鼓起腮帮子从东到西挨个吹了一遍,她吹得专注,还不小心吹到了香炉,激起不少香灰,落了她一脸。 经过她不懈的努力,总算是将出云阁吹得漆黑一片,不过还能借着月光看清她的手指头。 叶小清扒着手指头算了算时间,离晚宴结束还有些时候,她还得在这等着才行,她一边想着一边抱着包裹摸到了出云阁的内室,为了听清外面的动静,她贴着槅门一屁股坐在地上。 月光透过槅门上的薄薄窗纸落进内室,她隐隐约约能看到些摆设,鼻尖嗅到的尽是苏合香气,闻着闻着让人犯困,她看了看窗外的月亮,无趣地打了个哈欠。 她今晚来是有正事的,可不能睡着了,要不太误事了,都准备了将近半个月,到了重要时刻她可不能犯这种低级错误,她不是那种不靠谱的人。 她这般想着想着,两眼一闭就睡着了。 今天月白风清,没有多少云彩遮挡,月亮很亮很圆,在天空中悬挂着,散发着冷冷的月光,透过窗棂落在叶小清身上,她靠在槅门上,怀抱着包裹,就算是睡着了也端的四平八稳。 她准备的百密一疏,居然忘了关上对面的窗户,孟弈白回到出云阁的时候,正巧在那扇窗户前瞧见了里面的情形。 若是去碰槅门,她定是会醒来,他看了她半晌,末了勾起唇角笑了笑,轻手轻脚踏上窗棂,小心翼翼翻身而入,落地极轻,没发出什么声响。 古往今来进自己内室还要翻窗户的,兴许就他一个了。 他走近,撩起衣摆蹲下身子,细细端详她的睡颜,她呼吸匀长,眉上睫上沾着些香灰,她整日咋咋呼呼的,好似一整天没有疲惫的时候,也只有在睡着的时候才会安静一些。 她抱着怀里的包裹,手指搭在包裹边上,好似做了梦,指尖时不时轻颤一下,下意识地护着怀里的物什,像是护着什么宝贝。 室内很安静,窗外的月光很安静,叶小清也很安静,孟弈白静静望着她,神色不由得放柔和了些,没想到他们之间最为融洽的时刻,居然是她睡着了之后。 打破这份寂静的,是她怀中包裹中发出的声响,似是溅起的水花声,声音很轻很小,但足以让叶小清醒过来,她皱了皱眉,艰难万分地掀开眼帘,只看到对面的窗户敞着,有风入室,吹得窗棂边上的帘子微微扬起。 月光在室内落下了一层霜,她捧着怀里的包裹,迷茫了一小会儿,随即使劲摇了摇头,驱赶了睡意,之后便站起身,将眼睛贴在槅门上的窗纸上,向外面望着,发现外面安安静静并没有人。 她居然不争气的睡着了,现下不知是几时,孟弈白还没回来,不过亏了他没回来,她紧了紧怀里的包裹,心头一动,伸手去拆开了包袱皮,露出里面的白釉来。 将包袱皮搁到地上,她举起白釉小坛,借着明亮的月光打量起来,坛边上画着一朵芍药,灼灼盛开,坛中一尾金色锦鲤正悠哉乐哉地游着,尾巴时不时拍着水面发出细微声响。 为了捏这个坛子的雏形,她可没少费工夫,不过忙了这么久,这坛子烧好之后还真的挺好看,就是那芍药她画得不好,她对着别人的画胡乱画的,也不知道画的对不对。 “唉……”她轻轻叹了口气,摇着头自言自语,“画的不怎么好看啊。” 话音刚落,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幽幽的、熟悉的声音:“是不怎么好看。” “啊!——” 这大半夜的忽然冒出个声音,叶小清吓了一大跳,嚎了一嗓子,连忙回过身去,瞧见身后站着的孟弈白的时候,手抖了抖,惊得就差把怀中的小坛子扔出去了,他便好心地伸手来替她扶了扶小坛子。 月光清冷冷的,室内朦朦胧胧有些黑暗,叶小清张大了嘴巴,她以往是很敏锐的,但这次她居然没察觉,甚至他是什么时候到她身后的她都不知道。 “你……”她傻了,“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孟弈白扬了扬眉,认真思索了一小会儿,“就在刚刚。”他补充,“你拆开那包袱的时候。” 她依旧很傻,“你从哪进来的?” 他故作玄虚道:“不告诉你。” 看着叶小清那副如遇雷击的模样,孟弈白忽觉有趣,不由得弯起眼睛笑出了声,他没有跟她说实话,他其实并不想让她知道他早就到了,还偷偷瞧了她好一阵子。 这份礼物叶小清准备了小半个月,头一次她胡言乱语当着他的面说漏了嘴,这次她浑然未觉直接拆开了包袱皮,还惊喜呢,被她毁的连惊喜渣渣都算不上了。 迎着孟弈白的笑容,叶小清感到一阵颓然,抱着小坛子瘪了瘪嘴,随口道了一句:“……我不给你了。”说罢,转身就想走,可是她并没如愿,因为小坛子被他捏住坛边从她怀中拽了出来。 第七十三章 :临别赠礼(三) “你这次都送到我面前了,我岂有不收之理?”孟弈白高高举着小坛子,打量着上面的芍药花,没有在意一直蹦跶着要抢回来的叶小清,“这堆红,莫不是你流了鼻血滴上去的?” “这是芍药啊!”叶小清本就够不着,被他这一说气得头顶都快冒烟,“一点欣赏水平都没有!还给我!” “你不说,我还真瞧不出这是芍药。”他又瞧了那芍药几眼,径直走到书案旁,将小坛子搁在书案上,顺带着点了书案上的烛火,烛火摇曳,整个内室才明亮了一些。 看来他是打定主意不还了,叶小清气得要命,没有跟上去,依旧站在槅门前赌着气。 孟弈白坐到书案后方的梨花木椅中,悠哉乐哉地打量着那白釉小摊子,“你近些时候在客房里屯泥巴,就是在捏这个?”他伸出手去碰了碰那层白釉,“为何要送我这个?魍” 她本来不想解释,但坛子都送出去了,不解释解释她怕他不懂,这才服了软,不情不愿向前迈了几步,小声嘟囔着:“你这破地方连朵花都没有。”她咬了咬嘴唇,“这儿一片绿油油的,好歹得有点红不是?” 她又向前走了几步,指了指坛子上的芍药,“这不,我就送了你点红。” 锦鲤在坛中慢悠悠地游着,口中吐着泡泡,孟弈白用指尖碰了碰锦鲤的小脑袋,它受到惊吓立马在坛中逃窜了起来,尾巴拍起的水落在书案上檎。 叶小清侧着头看着他,要是以往有什么弄脏了他的书案,他免不了皱眉,这回他居然意外的平和,没将那锦鲤就地正法。 兴许……这次他喜欢她送的礼物? 想到这,她心头的火气消了一大半,居然有些莫名的雀跃,她走到书案前,伸出手去撑着书案,犹豫许久还是说了:“有个事,我还没跟你说。”她试探一般道:“我答应孟弈安了,我明天就跟他回永昌。” 她话音未落,孟弈白逗弄锦鲤的手指一顿,锦鲤拍起的水珠溅到他的指腹,晶莹的水珠在他指腹上摇摇欲坠。 叶小清望着他,等着他说些什么,她也不知道自己想听到他说什么,只是很想知道他的态度。 夜风阵阵,顺着窗棂吹入内室,烛火摇曳,将二人的影子映在墙上,过了半晌,孟弈白收回了手,抬眼望向她,眼中毫无波澜,他的声音也毫无波澜,“好。”他顿了顿,“到时候何寒会跟着你,你们小心为上。” 他的叮嘱刻板且生硬,像是在说一件平凡无奇的事,叶小清忽然间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脸都垮了,声音也低了:“……我知道了。” 她这次去永昌,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亦或者,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去江宁,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他。 在江宁王府,他们只隔着几个小院落,隔着几道长廊,有时候在王府中散步都会不期而遇,但今夜之后,便是隔了千山万水,她知道永昌在北边,常年飘雪,江宁在南边,夏花绚烂。 这个白釉小坛子,就当做她送给他的临别赠礼。 “时候不早了。”叶小清低垂下目光,勉强让自己看起来开心些,但她声音里的失落难以掩盖,“……我先回去收拾了。”说罢,转身要走。 她低迷地转过身,还未迈出步子,手腕忽然被紧紧攥住,带着强硬的力道。她回过头去,只见孟弈白站起身来,隔着一方书案伸手来拉住了她。 “给我站住。”他的脸上难得没有表情,声音不复刚刚的平静,“你去永昌,王兄不会亏待你,什么都不用带,只需要带上这个。” 他说着,看到叶小清一脸的疑惑,确定她不会走,才松开了她的手腕,自身后书柜上的暗格中取出一个物什,递到她眼前。 他掌心中是一个铜质小盒,淡金色的铜面在烛火下散发着柔和的光芒,盖子上是简单的花纹,这个小盒她有些印象,是那日上街孟弈白给她描眉用的眉黛。 “瞧你那粗糙的样子,王兄会对你上心才怪。”他斜斜勾起唇角,眉梢眼角带上熟悉的嫌弃意味,“虽然描眉之后还是丑,不过会好些。” 叶小清看了看眉黛,又看了看孟弈白的脸,目光在二者之间来来回回荡了好几个来回,末了一巴掌拍在他掌心上,亏了他及时合上手掌,否则那盒眉黛兴许会被拍掉。 “你说谁粗糙!”她气不打一处来,瞪大了眼睛,“你说谁丑啊!” 孟弈白将眉黛“啪”一声放到书案上,紧挨着白釉小坛,惊得锦鲤乱游,他说得分外直接,毫不避讳:“你。” “你!”叶小清张了张嘴就要骂人,可是事到临头想不起什么骂人的话,她只得四下找了找,随便拿了一本书卷了起来,抬起来正对着他的鼻尖,“孟弈白你个混蛋,我要跟你决一死战!” 叶小清这辈子都没想到,她有朝一日居然会在出云阁跟孟弈白干架。 这一架打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整个出云阁的下人都去休息了,侍卫也只是守在最外层,可算是没人劝架拉架,她拿着书卷打得酣畅淋漓。 书案上的书落了一地,还踹翻了好几个香炉,梨花木小桌翻倒在一旁,凳子早就七零八落不知滚到哪去了,就连挂着的帘子都被扯了下来,上面还带着两三个脚印,就差把窗户跟门都卸了。 从内室打到外室,再从外室打到内室,孟弈白并未尽全力,只是在躲闪,顺带着嘲讽她,她一听到他的嘲讽不由得更为生气,就算是累的直喘,也得张牙舞爪扑上去继续打。 直到她蹦到他床榻上,在他的锦被上踩了不少泥脚印时,孟弈白才黑了脸,道了一句:“下来。” 她一咧嘴,吐了吐舌头,压根没理会他的话,反而踢开他的锦被,蹦到他的枕头上,使劲踩了踩,巴不得现在就出去踩一脚泥,全都蹭枕头上去。 眼见着她愈发没规矩,孟弈白看了一眼脏兮兮的床榻,额角直抽,反正床榻已经脏了,不怕再脏些,他提了气跃上床榻,毫不避讳地踩在锦被上,伸手就要去逮她,准备收拾她一顿。 跟他相处了这么久,他的脾气叶小清摸得透彻,知道他要来收拾她,她连忙侧了身子避开了他的手,正嘚瑟着扬眉时,脚下踩的枕头不稳当,晃了晃,她没站稳,身子一歪便要掉下床去。 她习武了半辈子,磕磕碰碰难免的,如今就是摔一小下下,最多磕出些淤血,疼个几天就好了。 叶小清也没多做挣扎,认命一般往后倒去,可孟弈白却忽然倾身向前,伸手捞了她一把,将她揽进怀里,她最近吃得不少,身子重些,竟将他带着一并倒下。 每天晚上那顿红烧肉该减减了,要不换成红烧狮子头好了。 她正胡思乱想着,他却一个翻身,让她趴在他怀中,他就充当了她的人肉垫子,重重磕在地上。 内室被这场打斗搅和的乱七八糟,香炉中的香灰也洒了一地,他这么一倒,激起不少的香灰,在烛火的映衬下,能看到那些香灰在半空中悠悠的漂浮着。 “哎呦。”香灰有些呛人,叶小清皱了皱鼻子,按着身下的人肉垫子,打了一个惊天动地的喷嚏,打完之后,她才发觉这个举动兴许是不妥的,因为孟弈白的脸黑了。 俗话说得好,人比人气死人,有的人就算是躺在地板上衣裳凌乱都不会显得狼狈,而孟弈白正是这种人。烛火在他面上镀上一层金色光辉,就算因为她打喷嚏喷了他一脸,他的脸色不怎么好看,但也能算得上是俊朗不凡的。 使劲吸了吸鼻子,叶小清眨巴几下眼睛,由衷的表示她的歉意:“我给你擦擦。”说着,抬起手胡乱在他脸上擦了几下。 当她的指尖擦过他挺拔的鼻梁时,她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她还躺在他身上,连忙撑着他的胸膛就要起身。 可她忘了他的手还揽在她背上,她这一起不要紧,被他按了一下,她又趴了下去,鼻尖顺势磕在他肩上,顿时酸了起来。 “你这人……”她鼻子酸的要命,“王八蛋!” 孟弈白将她揽紧了几分,饶有兴致打趣道:“王八蛋骂谁?” “王八蛋骂你!”叶小清抬起了头,直直地盯着他带着三分笑意的眼眸,说完之后才觉得不太对劲,将那句话在心里过了几遍,才知道自己被坑了,不由得瞪大了眼睛,“你……” 第七十四章 :临别赠礼(四) 将她戏弄了一番,孟弈白心情大好,不由得轻笑了几声,换来她愈发的愤怒,她挣扎着要起身揍他,他只得将她抱得愈发紧,让她没空挥舞拳头。 他还腾出一只手,按住了她的脑袋,让她乖乖贴在他肩上。 叶小清不是这么容易就放弃的人,虽然被他按着不能乱动,但她还是拿下巴顶着他的肩膀,使劲的压,不过她压的下巴都快掉了,他也没觉到多疼。 室内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只有散落一地的书籍和翻倒的桌椅昭示了刚刚打架的激烈,月光透过窗棂铺满地面,与温暖的烛火交融,像是金银融在了一起,毫不相同但并不突兀。 孟弈白身上有淡淡的苏合香气,叶小清埋首在他颈间,那些淡淡的香气好似已经渗入了他的皮肤,与他再难分开一般,她将鼻尖贴在他颈上,心头忽然平静了下来魍。 他揽着她的手放松了些,变成搭在她背上,指尖缠上了些她的发丝,柔软的如同上好的缎子。 “明儿一大早我就要走了。”她的声音难得这么轻这么柔和,兴许是因为内室太过于安静,让她不敢大声说话,“小黑暂时给你养,你每天都要喂啊。” 孟弈白垂着眼眸,把玩着她的发,并没有说什么檎。 “我不太想去,但我得去。”她兀自絮叨着:“我会完成你交待给我的事儿,等我把所有的事都做完了,我就回来。” 说着,她忽然顿了顿,连忙强调,“我回来可是为了山寨,我一点儿也不想回来找你,真的。” 松开了她的发,孟弈白只笑了一声。 夜很安静,很长,但有时候又很短,好似一眨眼,天边就会冒出鱼肚白。 叶小清不再言语,她活了这么多年,心里头一次有了种不舍的感觉,说不清道不明,她也不是很明白,只觉得很奇怪,虽然她不太愿意承认,但她分外的珍惜这飞速流逝的夜晚。 她想,时间就此停了吧,明天永远不会到来该有多好。 感觉到她的身子愈发的柔软,呼吸愈发均匀,孟弈白侧了侧头,细细听了一阵,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叶小清已经去会了周公,原来她不只是靠着槅门,连躺在他身上都能睡得一派安然。 当真是心比天大,到哪都能睡得着。 他勾起唇角笑了笑,随即向前凑了身子,在她鬓角的碎发上轻轻印下一个吻。 ………… 第二日,天气晴好,阳光明媚,一瞧就是去郊外踏青的好时候,马车停在江宁王府前。迎着清晨的阳光,马儿踏着马蹄打着响鼻,忙碌的下人正搬着行礼,来来回回好几趟,热得满头大汗。 马车里,叶小清往嘴里塞着糕点,还是抑制不住满腔的笑意,憋着憋着喷出不少糕点渣渣,喷了对面何寒一身。 柔顺的发编在脑后,齐肩柔柔的垂着,何寒转着脑袋,坐的有些尴尬,中规中矩的婢子衣裳在她身上略显突兀,那娇艳的珊瑚色衣裙明媚的如同暖阳,可这暖阳遇上经年不化的冰凌子,怎么看怎么格格不入。 叶小清没想到她有生之年还能看到何寒编头发穿裙子,就像是看到母猪上树一样难得。 “若不是我身上有伤,我早就打你一顿了!”迎着叶小清的目光,何寒暗自咬牙切齿,因为要扮作贴身侍婢,她的佩剑早就收起来了,此时腰间除了珊瑚色的腰带别无他物。 叶小清连忙摆摆手,表示她的无辜,“我可没笑你,我就觉得要是宋辞瞧见你现在这模样,他肯定觉得又好看又好笑。”她咽下嘴里的糕点,顺带着擦了擦嘴角的糕点渣,“只可惜他现下瞧不见。” 何寒瞪了她一眼,随即伸出手没好气地拽开了马车上的帘子,眯了眯眼,“呦,你还说我?”她故意拖长了尾音,“不知是谁一夜没回,今儿一大早从主子房里出来的。” 一听这话,叶小清周身一抖,连忙闭了嘴。 她在出云阁睡着这事是意外,纯属意外。 十五刚过,街上还是热闹景象,灯笼还未拆下,人们脸上都沾着喜气,马车向着永昌王府驶去,接着,一行车队驶出了城门,太平繁华的景象也随着马车驶出城门而落在了身后。 叶小清觉得这一趟出来的很值,去了江宁,又去了太平,现在又要去永昌走一遭,也算是走遍了大半个燕国,回去还能跟寨里弟兄显摆显摆,她也是出过远门的人了。 永昌在北面,如今这里夏日炎炎,但据说永昌夜里已经有些凉了,马车颠簸,何寒靠着马车壁合眼小憩,叶小清毫无睡意,一直望着窗外飞驰的景色,忽然想到了什么,伸手去摸了摸袖子。 她将小铜盒举起,正对着马车窗外的阳光,细细打量上面的纹路,还用指尖去描摹,她今天醒了第一件事就是拿了这盒眉黛,虽然她记不得用,但是带在身上总觉得有种说不出的满足与安心。 在路上行进了两日,在驿站休息了一夜,终是在第二日傍晚时分赶回了永昌。 头一次来这,叶小清显得十分激动,撩着马车帘子四处看,永昌是一座旧城,街道房屋带着古朴意味,因为小摊贩都收摊走人了,她什么也没看到,只能看到傍晚的夕阳落满了永昌的大街小巷,像是铺了一层厚厚的枫叶。 马车停在永昌王府门前,她连忙下了马车,伸着脑袋四处打量,才发觉永昌王府虽然大,但却古朴清幽,连奢华的边都碰不上,红顶灰瓦,很是安静,孟弈安的性子清淡如水,他的住处也是如此。 说是一座王府,但更像是一处避暑的别苑,绿树成荫绿竹环绕,不骄也不躁,与永昌古朴的街道遥相呼应。 叶小清到了永昌王府,地位一下子升高了不少,至少比在江宁王府的时候地位高,光看她的住处,一处清净的小院,名唤拂柳榭,院门前便是花草茂盛的院落,远处有水榭与莲花池,比她以前住的客房精致多了。 就连下人们对她也是毕恭毕敬,宋姑娘长宋姑娘短,哪跟以前一样,那些婢子小厮暗地里都喜欢叫她个麻烦精。 一切都很好,至少比以前好,但她却开心不起来。 天边是火烧云,傍晚的夕阳仿佛能吞噬周围的云朵一般,下人们与何寒都在往拂柳榭里搬着行装,叶小清没什么事可以做,只站在院子里望着天边愣神,直到一袭薄氅披在她的肩头,她才回过神来。 “这边冷些,到了夜里会更凉。”孟弈安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多穿些,别受凉。” 叶小清回过头去,同样是一路奔波,她身子骨这么好都觉得累,更别说是孟弈安这种文化人,他眉眼之间带了些疲惫,而且刚回到封地定是有很多琐事要处理,但他还专门来这瞧她。 “我一点儿都不冷,这很凉快。”她心里想着,面上咧嘴一笑,伸手去碰了碰他的手,“我没骗你吧,我手这么暖和。” 孟弈安摇首轻笑,没说什么。 身后拂柳榭中,下人们收拾好房间之后都退下了,何寒候在远处,只能看到他们沐浴在夕阳中的身影。 初到陌生地方,叶小清热情消退过后,心里说不出的空,面上还不能露出来,只得去望着远处绵延的长廊,与满池塘的莲花。 “其实我从未想过,你会随我来永昌。”孟弈安站在她身侧,半晌才开口,“以前就很想与你并肩看永昌的夕阳,如今想起来竟有些恍若隔世。” 叶小清眨巴眨巴眼睛,伸手去抓了抓肩头的薄氅,不知说些什么好。 “空闲的时候,带你去放纸鸢如何?”孟弈安侧头来看她,见她雀跃起来的模样,不由得温和一笑。 叶小清忽然来了些兴致,“纸鸢是啥?”她觉得问得傻了些,连忙改口:“啥时候去?” 她以前过得粗糙极了,除了对打劫商队上心,对其他的事都不怎么上心,寨里一堆大男人,没人会去放纸鸢,她自然是从未见过,只在谭阳口中听过,一般是三月草长莺飞的时候,人们喜欢去空旷处放纸鸢。 迎着她好奇的目光,孟弈安思索着,“过些时候天气就凉了,不太适合放纸鸢,近些时候就去。” 对于他口中的近些时候,叶小清有些迷茫,近些时候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有可能是一天,也有可能是两天,更有可能是十天半个月,她心里急切,在拂柳榭待了两天就待不住了。 第七十五章 :乞丐小贼 她不知道宋君仪先前放没放过纸鸢,但人家毕竟是个官家小姐,什么世面没见过,定不会为了这种小事乱了心神,可是她就是个山野丫头,对新奇事物总是好奇的,而且根本憋不住。 所以,早膳的时候,叶小清目光灼灼的看着孟弈安,喝汤的时候汤洒了一手。 午膳的时候,叶小清还是目光灼灼的看着孟弈安,夹起来的丸子掉了出去,骨碌碌滚到一边去。 晚膳的时候,叶小清依旧目光灼灼的看着孟弈安,一拐胳膊不小心打了几个碟子。 就连入了夜,孟弈安在书房处理些事务时,稍稍一侧头,就能看到窗外站着的叶小清,和她那双月光下闪着光的乌溜溜的眼眸魍。 面对着如此灼灼的目光,孟弈安当机立断,隔天将每月都来汇报情况的地方官员拒之门外,亲自带她去街上买纸鸢。 因为这事,何寒不由得对她竖了大拇指,还夸赞了她一番:“这事干得漂亮,你再努努力,让永昌王不理政事,最好能让那些地方官员参他一本。” 彼时叶小清正往嘴里塞着煮鸡蛋,听得云里雾里檎。 天气不冷也不热,晴空万里,正是放纸鸢的好时候,小摊贩自然是要抓住这个商机,所以隔几个小摊就有人卖纸鸢,做纸鸢的人手麻利的很,三下两下就能搭出纸鸢的木架,再糊上一层漂亮的纸。 不少稚童围着做纸鸢的小摊,激动地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不过在这群稚童里有个异类,正激动的满脸通红,对那个燕子模样的纸鸢赞不绝口,比那群稚童还要激动,还与稚童们笑闹着。 这个异类正是叶小清,何寒站在摊子后面,无奈地伸手扶额,奈何她现在只是个侍女,要不非得上去把叶小清揪下来,别再继续丢人了。 扶额的间隙,何寒侧了侧头,看着一侧笑意融融的孟弈安,她心里悄悄叹了口气,无论叶小清丢人成什么样子,总归还是有人欣赏的。 她还发现,虽然孟弈安贵为王爷,但极其低调,他既能在永昌一手遮天,又能换上朴素衣裳上街闲逛,待城中人也是亲厚,颇得民心,城中半数人都认识他,如此想来,孟弈白对他有所顾忌,也是理所应当。 何寒在一旁兀自思索,叶小清则是没心没肺的模样,她站在小摊前面,看着小贩做着纸鸢,两眼冒着光,直到有一只手摸上了她的腰间她才回了神。 这种触感她很熟悉,熟悉的不得了,她垂下目光,看着一只脏手顺着她的衣摆往上溜,想要抓她腰间挂着的玉坠子,那双手小小的黑黑的,还抖着,一瞧就不是熟手。 她是做什么的?她可是贼祖宗,堂堂一寨之主,什么世面没见过,遇上这种手法低劣的小偷只能算那人倒霉,偷谁不好偷到她头上。 叶小清不动声色地挪了挪身子,那只小黑手跟着她挪了挪,她又换了个方向,小黑手如影随形,非她的玉坠子不偷的模样。 她本想着一巴掌拍掉那只手,但仔细一想,孟弈安就在不远处站着,她若是表现的特别敏感,逮贼一逮一个准,谁家的大家闺秀这么会逮贼?他会不会对她大小姐的身份生疑…… 可是也不能放任这小贼偷她的东西,她一个贼祖宗被一个小贼偷了,传出去得多丢人。 看着那只小黑手,叶小清转了转眼珠子,心里有了计较,她佯装不知道,状似不经意地伸手垂在身侧,准确地一把抓住了那只小黑手,感觉到那只手在她手中瑟缩了一下,她连忙回过头去,看向那只小黑手的主人。 围在小摊前的稚童不少,这个小男孩最为显眼,瘦小的身板,脏兮兮的头发,带着补丁的破烂衣裳,花猫一般的脸,还有那双充满着警觉的大眼睛。 看清楚的一刻,她忽然想起了小时候的自己,她以前跟着爹爹讨生活最为困难的时候也是这般,人见人嫌,都说一个姑娘家怎能脏到这个地步。 那小男孩知道自己被发现了,惊得瞪大了眼睛,想将手抽出来,可是她攥的紧,根本抽不出来,他又惊又怕,傻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却见得叶小清咧嘴灿烂一笑。 “小兄弟,你也喜欢吃糖葫芦?”她忽然没头没尾来了一句,“我也喜欢吃,我请你吃一串怎么样?” 说罢,牵起他的手,拽着他出了人群,冲着旁边一位衣着华贵的公子欢快道了一句:“奕安,我带他去买吃食,一会儿就回来,你们别跟着了。” 小男孩瞪着眼,傻了。 直到他被拽到僻静的街角,叶小清才松开了他的手,双手环胸,靠在墙壁上上上下下打量他,她跟着孟弈白这么久啥也没学会,倒是学会了他打量人的模样。 “小子,你知道姑奶奶我是谁吗?”她斜睨他,“居然动太岁头上的土?活腻了吧。” 这条街没什么人,寂静极了,小男孩被她这忽然转变的态度吓懵了,刚刚还是个大家闺秀,现在又成了地痞流氓模样,他好半天才回过神来,看了一眼她腰间的玉坠子,一看就价值连城,没偷到让他心里滴血。 “你还不说话?”叶小清双手叉腰,本想训斥他,但想了想不如动手来的快,还是蹲下身,伸手揪住了他的两只耳朵,“小兔崽子,小心我揍你啊!” 她手上力道不轻,小男孩疼得向后躲,叶小清也怕真将他的耳朵拽下来,就松了松手,他连忙捂住耳朵,后背紧紧贴着墙壁,生气极了:“被你逮到算我倒霉,要杀要剐随你便!我二狗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才不叫小兔崽子!” 寻常小贼遇到她都是求饶的份,这个小男孩居然异常的倔强,这让叶小清一下子来了兴致,“我可没说要杀你,你急什么,赶着去投胎?” 她伸出手指戳了戳他脏兮兮的脸,换来他呲牙咧嘴的抵触模样,她兴致盎然,“我是救了你,你要是被别人逮了去,肯定送官府了,你该感谢我。” 二狗子躲开了她的手,充满戒备地看着她,什么也不说。 叶小清继续问:“你为啥要来偷我的坠子?”她想了想,“这玩意很值钱?” 她对这种首饰一窍不通,问得真诚,但二狗子不这么想,他有些愤怒,显然是理解成另一个意思,伸手就来指着她的鼻尖:“你们这种朱门酒肉臭的有钱人懂什么!” 他哼了一声,表情里满是不屑,“少装清高了,你这种人最令人发指!” 二狗子说得激动不已,巴不得把满腔胸臆都抒发出来,可是一抬头,只见叶小清一脸的迷茫,迷茫的都能溢出来。 她愣愣道:“朱门酒肉臭啥意思?令人发指又是啥?” “……呃。” 永昌的街道边,行人来来往往,小摊贩为了生计叫卖着,每个人都有各自不同的生活,天空是水洗过一般的清澈,阳光照耀着大地,暖洋洋的,让人昏昏欲睡。 二狗子坐在街边的台阶上,咬了一口手中热气腾腾的肉包,在嘴中又烫口又美味,他吃得一本满足,咀嚼的时候侧过头去看了一眼同样在吃着包子的叶小清,看着她唇角沾着的汤汁,不由得抽了抽嘴角。 这是一个大家闺秀该有的样子?他宁愿相信她是个地痞,从她刚刚一撩裙子坐在台阶上就能看出来,她也是个粗糙人。 二狗子嚼着嘴里的包子,侧着脑袋打量她半天,“你……好像跟那些有钱人不太一样。”他顿了顿,“你也不像穷人,你到底是什么人?” 叶小清此时只顾着吃包子,美味在口让她颇为享受,漫不经心地随口应:“我是你祖宗。”她强调,“贼祖宗。” 二狗子默默地翻了个白眼。 日头渐渐上升,街上人声鼎沸,兴许是他们吃包子的模样过于享受,或是一个大家闺秀与一个小乞丐坐在一起颇为不和谐,不少走过路过的行人都侧目看来。 叶小清向来不在乎那些人的目光,她三两口吃完了烫口的包子,又从怀里摸出一个纸包,里面裹着杏仁酥,抓起来就往嘴里塞,还递给二狗子,让他拿几块。 好些时候没吃这些东西了,二狗子便也没客气,连忙抓了一把塞进手中。 “慢点吃,我这还有。”她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模样,像是有些时候没吃饱过了,他应该是走投无路才回来摸她的玉坠子。 只可惜,栽到了她手里。 二狗子擦了擦嘴角的汤汁,“你虽然奇怪了点,不过也算是好人。”他又咬了一口包子,“我刚刚来永昌没几天,这儿的人都挺正常,还是头一次遇到你这么奇怪的人。” 奇怪?她有啥奇怪的!叶小清瞪了瞪眼,抬起手就想揍他的头,不过看到他在专注的吃东西,而且年纪也不算大,不好跟他一般见识,她只好将手收了回来。 填饱了肚子,二狗子满足了些许,兀自说着道:“我在永昌流浪了几天,前几天去见那些官老爷,他们都不让我进去,可是丹州就我一个来了永昌,我不去找那些官老爷,就没人找了。” 一听这话,叶小清来了些兴趣,连忙问道:“丹州?”她有些迷茫,“丹州是哪?” 她觉得她这句话问得很有水准,但二狗子并不这么想,他眨了眨眼,“你看上去挺有钱的,怎么脑子这么不好使?还是个白丁。”他毫不避讳说出了自己的嫌弃,“永昌东面是丹州啊,这个都不知道。” 这个世间最让叶小清觉得匪夷所思的事情,无外乎这一件,一个小小的乞丐居然会咬文嚼字,与文绉绉的宋辞别无二致,满口四字成语五言绝句,还竟说些她听不懂的话,不过她能听懂些关键的,那就够了。 她问道:“你是丹州的,为什么来了永昌?” 二狗子本想吃些杏仁酥,听到她的问话,手一顿,随即放下手中的吃食,他望着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好似是走了神,自言自语道:“若不是害水灾,我还以为这辈子都走不出丹州。” 叶小清本来在拽着纸包玩,这下不由得愣了愣,“水灾?” 二狗子的目光放得很远,缓缓点了点头,面上染了些忧愁,“自打今年开春,雨水就特别多,到了夏末,丹州居然发了水灾,水坝都冲垮了,爹娘乡亲们被大水冲走了,我爹的私塾也被大水冲没了。” 他说着,双手握成拳头,咬牙切齿起来,“丹州那些狗官,前几年就说要修缮水坝。”他愤愤道:“朝廷派下来的银子不知被他们克扣了多少,发了这么大的洪水居然压着不上报朝廷,先是我们村子,但是过不了多久就会殃及整个丹州啊!” 二狗子满面愤恨,眼眶都红了,有眼泪在他眼眶中打着转儿,“我过不下去了,才跑来永昌,没想到根本无处禀告。” 叶小清看着他激动的模样,傻了半晌,都忘了吃手中的杏仁酥。 她从小到大活得虽然艰辛,但也没遇到什么大灾,光是听他说,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若是这事落到她头上,她还不知道得多慌乱。 原来这小男孩与她一样,都早早没了爹娘……她心里忽然憋闷,不由得幽幽叹了口气。 “我听说永昌是个大城,还有一位王爷在这,我只是想找他,告诉他丹州的狗官贪赃枉法。”二狗子低垂下头,咬紧了嘴唇,“谁知道我来的时候王爷不在,那些官老爷根本不听我说,还将我赶出来……” 叶小清这才反应过来,他口中的王爷正是孟弈安,当时他们都在京畿太平,二狗子怕是闯了空门,地方知府肯定不会见一个乞丐模样的人,所以他才在城中流浪,靠偷窃填饱肚子。 说起来,她第一个反应就是带着二狗子去见孟弈安,有孟弈安在,想必这事就简单多了,可她都站起了身子,忽然想到了什么。 她此番是来坑人的,不是来帮人的,这么严重的水害若是被孟弈安处理妥当,传到京中,岂不是大功一件? 其实她打心眼里不是很想坑孟弈安,这让她觉得自己挺不仁不义的,这事暂且不提,如今她也不能放着二狗子的事不管不顾,她可是有侠义心肠的人。 看着叶小清若有所思的模样,二狗子也跟着站起来,“喂”了一声,伸手本想去拍她的手臂,但看到自己脏兮兮的手,还是收了回去,只问道:“你在干什么?” 叶小清这才如梦初醒,连忙把手中装着杏仁酥的纸包塞到他怀里,“这些你留着吃吧,我身上没带银子,只有这包杏仁酥,你先填饱肚子。” 她托着下巴想了想,“你别急啊,这事……我帮你想办法,你先告诉我你住在哪,明儿我给你送点银子和吃食,你别再偷东西了,被别人逮住就不好了。” 她絮絮叨叨的,想起什么就说什么,二狗子听着听着就走了神, 近些时候家人的离世与家乡受灾对他是双重的打击,他自幼习得礼义廉耻,但如今只能抛开了脸面去偷窃,没少受别人的白眼,他已经很久没听到这种安慰的话了,猛地一听还有些愣神,他不由得仰起头看着叶小清。 先前没仔细看她,如今端详一番,她长得还是可圈可点,二狗子看着看着,少年炽热的心澎湃了起来,面上也升起两团红晕,不过被脏兮兮的泥给遮住了。 她虽然若有所思的模样,想必心思都飞了,但她沐浴在阳光下,脸庞映着柔和的暖阳,如同救世主一般,浑身闪着光,让他心里忽然暖了一下,是那种融化冰雪的暖,短促而强烈。 他被这种感觉吓了一跳,不由得抬起手来拍了拍脸颊,赶忙道谢:“谢谢……” 他的声音低如蚊呐,被街上其他的声音给遮过,“我住在城东的废弃瓦房那边,啊对了,二狗子是我的小名,爹娘说赖名好养活,其实我有名字。” 叶小清一心想着其他事,压根没仔细听,只随口“嗯”了一声。 第七十六章 :无花师傅 二狗子垂着脑袋,自顾自说着:“我姓林……”他没发现她的漫不经心,说着还有些羞窘,“名唤思源,你可以叫我林思源。” 她一边寻思着一边挠了挠头,又是漫不经心应了一声。 林思源从没觉得说自己的名字是这样一件脸红心跳的事,他支支吾吾了半晌,末了抬起眼睛瞅了瞅她,不知说什么好,只得说了句:“……你记住就成。” “记住了记住了。”叶小清这才回过神,如梦初醒般点着头,跟筛子一般,“不就是二狗子吗,我当然记住了。” 她伸手去拍了拍他的头,看着他一脸的惊诧与颓然,虽然有些费解,但也没多寻思,转身挥了挥手:“我有事得先走,改天去找你,二狗子保重!”说罢,抬起步子离开了魍。 她的脚步轻快,一小会儿就跑没了人影,林思源愣愣地目送她离开,随即低下头看了一眼怀中的杏仁酥,半是埋怨半是失落,“什么二狗子。” 他叹了口气,少年炽热的心一下子被浇灭,颇为苦闷不堪,“……都说了叫林思源啊。” 今儿在街上溜达了一整日,终是在日落时分回到了王府,此时拂柳榭中,清风溜进房中,带来几丝凉爽,叶小清举着买回来的燕子纸鸢,在内室里跑来跑去,俨然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激动模样檎。 她奔跑的间隙还跟嗑着瓜子的何寒汇报着二狗子的事,讲得绘声绘色,丝毫没因为跑步而乱了气息。 听着她的汇报,何寒嗑着瓜子,一手搭在茶壶上,若有所思的模样,还有空夸赞她一句:“没看出来,你现在还有点儿脑子。” 何寒顺手倒了两杯茶,一杯放在自己面前,一杯放在案几对面,“若是以前,你早就咋咋呼呼将这事给宣扬出去了。” 一听这话叶小清不乐意了,她顿住了步子,“这话怎么说的,我以前也很有脑子。”她一手拽着纸鸢,满面不满:“还有,你现在就是个婢子,怎能坐主子的位子?” 她说着,走了过去,本想装模作样训斥几句,可看到茶杯忽觉口渴,便抓起另一杯茶灌进嘴里。 她的话没什么影响力,何寒只看了她一眼,依旧安安稳稳坐着,半晌后从怀中摸出一个小竹哨,凑到唇边吹响。 那竹哨声音并不大,还没有叶小清说话的声音大,但不多时,有一只雪白的鸽子扑腾着翅膀落在窗边,歪着脑袋向里看。 那只鸽子咕咕的叫,丰满的羽毛胖乎乎的身子,像个白面团子,在窗边蹦跶着。 当真是……肥美极了,若是炒成肉渣一定好吃,叶小清第一个反应就是扑过去,想抓那只鸽子去厨房炒了解解馋,只可惜还没扑到,就被何寒伸手阻止了。 “别乱抓,这鸽子金贵的很。”何寒说着,颇有些嫌弃的模样,这嫌弃表情与她温婉的婢子打扮丝毫不搭调,“备笔墨。” 叶小清正眼巴巴瞧着鸽子,满心新奇,直到何寒再次重复,她才应了一声,赶忙从书案上抓来几张宣纸,还拿了一只蘸饱墨的狼毫笔。 接过笔墨,何寒熟稔地将宣纸撕成小条,在上面写了什么,随即卷起,塞进鸽子爪旁的小竹筒中,抓着鸽子向着窗外的天空一抛,鸽子便展翅而飞,不多时就飞远了。 做完这一切,何寒垂下眼眸,估摸着信件送到的时间,不经意看到一侧捧着脸盯着她一举一动的叶小清,她不由得抽了抽嘴角,“……你看我干吗?” 叶小清双眼冒光,“刚刚那是传说中的飞鸽传书吧?”她的目光灼灼,颇有兴趣,“那鸽子要去哪儿送信,它记得路吗?” 听着她絮絮叨叨的问话,何寒挑了挑眉,将窗户关上后双手环胸,“这信啊,自然是送给主子的。” “为啥要给孟……”叶小清收住了话头,如今在永昌,她觉得还是不要随意提及孟弈白姓名为好,所以她连忙改了口,“为啥给他送信,说的二狗子的事吗?” 何寒点了点头,“纸包不住火,丹州水害的事早晚会捅到皇上那,有必要先知会主子一声。”她顿了顿,“等到回信起码有两三日的时间,你暂时不要去找那个小乞丐,以免误事。” “那可不行!”叶小清立马拒绝,正色道:“我答应二狗子明天去给他送银子……”她还没说完,就被何寒打断了。 “他那我去处理,你不用挂心。”何寒双手环胸,上下打量了她几眼,“明天你不是还要跟永昌王去放郊外纸鸢,不去准备在这闲逛什么?” 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叶小清这才想起来还有这茬。 给二狗子送银子和出去踏青放纸鸢,这两件事比起来,虽然都很重要,但她还是更喜欢放纸鸢,所以她咧嘴一笑,伸手去拍了拍何寒的肩膀,“嗯,你说得有理。”她忽然想到了什么,连忙道:“对了,下次飞鸽传书的时候,你能跟他说让他照顾好小黑不?” 何寒抽了抽嘴角,“不能。” “能让他把我没吃完的果脯放起来吗?” “……不能。” “啥都不能!这什么鸽子,还飞鸽呢。”叶小清撅起嘴,双手叉腰,“这鸽子太没用了,我下次能把它炒成肉渣吃吗?” 何寒额角直跳,终是忍不住了。 “不能!” ………… 永昌西边有一处山脉,名唤陵山,在城里向北望,远远能瞧见山上葱翠的树木,与永昌旧城的灰瓦遥相呼应。 陵山山势不高也不算陡峭,天气暖和的时候,有许多人上山踏青,因而修缮了许多小路,走在山间,身边就是青山绿树环绕,落下的树叶铺在路边,见到此景,无论是多浮躁的心都能平静下来。 “那边有小溪!啊,你看见那树的叶子了吗?我没见过那种叶子!” 一辆马车驶在林间小道上,马车轮子咕噜噜的声音都盖不住叶小清的嗓门,此时她正扒着车窗,伸着脑袋,巴不得从车窗里钻出去,无论何寒在身后怎么拉她都不坐下。 绀青色的马车帘被风扬着,她探出半个头,打量着四周景致,接着看向前方的一袭白衣,孟弈安正骑着红鬃马,阳光透过茂密的枝叶,细碎地斑驳地落在他的衣摆上,银丝线若隐若现。 他恰好回头,正瞧见她探着脑袋看来,满面欢欣模样,他不由得勾起唇温和一笑,她愣了愣,随即咧嘴回了一笑。 孟弈安的清秀俊逸叶小清是知道的,特别是在满山青山绿树映衬下,愈发的清俊,她更感兴趣的是那匹红鬃马,毛色油亮一看就是上等马,她已经好久没骑过马,光是看着就有点心动,可是她是个大家闺秀,不能骑马。 此次出行并没带多余的下人,马车的后方,只有孟弈安的贴身护卫裴江骑着黑马,亦步亦趋跟着行进的马车。 叶小清探头看了半天,感觉到身后的衣服都快被何寒拽烂了,这才乖乖地坐回马车里,心满意足地捧起一旁放着的纸鸢开始打量。 马车停在一颗树下,不远处是一处青草茂盛的小平原,树木不多,最适合放纸鸢。 裴江正将马绳绑在树干上,马车还没停稳,叶小清已经迫不及待,撩开帘子蹦了出来,正好撞上前来接她的孟弈安,她一头栽进他怀中,仰起脸的时候挂上了灿烂的笑容,“奕安,我们在这放纸鸢?” 被她这一撞,孟弈安后退了一步,垂眸看着她的笑脸与雀跃的模样,他微微一笑,眉眼间带着温柔神色,“不是这,要再往里走走。” 叶小清攀着他的手臂四下张望,茂盛的草木让她心情舒畅了很多,她回过头去,看着何寒拿着纸鸢从马车上下来,虽然是低眉顺目的模样,但会在旁人看不到的时候瞪她一眼,让她老实一点。 好不容易出来玩一趟还得被人管着…… 咽下了心里一千个一万个不情愿,叶小清瘪了瘪嘴,踩着脚下柔软的青草,本想往宽阔处走走,却见孟弈安对裴江道了一句“在这守着”,裴江便恭敬地站在马车边上。 她一下子有了主意,连忙回身跑到何寒身边,迎着何寒迷茫的神色,接下她手上的纸鸢,依着葫芦画瓢道了一句:“小何啊,你就别跟着了,在这守着吧。”说罢,满意地瞧着何寒一脸吃了苍蝇的表情。 恰好孟弈安此时走到她身边,伸手去握住了她的,道了句:“走吧。”她仰头应了一声,随即对着何寒眨了眨眼,转身便走了。 何寒站在原地,看着叶小清蹦蹦跳跳的背影,拼命压住了想揍她一顿的冲动。 昨夜起了风,山上风大,卷下了不少的树叶,微黄的树叶落在青翠的草地上,随着风打着转儿,一会刮到这,一会刮到那。 叶小清追着一片树叶,末了放下纸鸢,扑了过去,抓住了那片随风飞扬的树叶,她颇为满足,回头只见孟弈安捡起了纸鸢,替她整理着杂乱的线,风吹乱了他鬓角的发。 她揪着树叶跑过去,看着他修长的手指理着白线,她心头一暖,自告奋勇帮着一起理,可她越理越乱,最后只得站在一旁看着。 “奕安,我先前放过纸鸢吗?”叶小清侧着头,小心翼翼打听着,“我都忘了,也不记得怎么放。” 将线滚子理好,孟弈安看向她,笑意有些淡,“以前从未与你一起放过纸鸢。”他说着,垂下了眼眸,声音轻了些,“我……也不清楚。” 本来是打探消息,但见他如此,叶小清忽然觉得问错了话,连忙摆了摆手,“你就当我没放过。”为了缓和气氛,她咧嘴一笑,“你教我放?” 孟弈安望着她,她的笑脸比头上的暖阳还耀眼,他不由得笑了笑,将手中的线滚子递到她手里,“一会我拿着纸鸢,你跑起来就好。”话音未落,只见她拿着线滚子一脸迷茫,不知道怎么拿,手摆的奇奇怪怪。 他上前几步,绕到她身后,自身后握住她的手腕,耐心教导:“右手拿着这个,另一只手拽着线。”他的掌心握住她的手,“松一些,一会记得放线。” 叶小清当真很想仔细学,她都竖起耳朵好好听了,可是孟弈安离她很近,像是在身后揽住了她的身子一般,她能感受到他的体温,甚至能感受到他的心跳,嗅着青草的香气晒着太阳,让她觉得有点晕。 他的手指温热,包裹着她的手,纸鸢的线在她掌心摩擦,微微的痒,她不知怎么的忽然紧张了起来,身子绷紧了些许。 察觉到她的不自在,孟弈安垂眸看了看她,却只能看到她的发顶以及她的额,还有小巧圆润的鼻尖,他松开了她,柔声问道:“君仪?”她如梦初醒一般匆忙应了一声,他便继续询问:“放一次试试看?” “放、放吧。”叶小清结结巴巴道,她张了张口,本想着说些话来缓解她的不自在,可是话还没说出口,忽然听得远处一声声高亢的“救命”声。 孟弈安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拉着叶小清便过去,“走,去看看。” 清澈小溪边,一灰衣和尚正趴在河边一块大石上,双手扒着石头上的缝隙,双腿浸在溪水里,双脚都被溪水中生长的藤蔓状水草缠住,那溪水看起来浅,实则足有两人深,再加上水草随着水波晃动,和尚也摇摇欲坠,随时都会被卷走。 叶小清赶到的时候,和尚正在撕心裂肺的呼喊,他的呼喊声不仅喊来了她与孟弈安,还喊来了耳力极好的裴江。 孟弈安上前去,查看情况之后,对着急匆匆赶来的裴江道:“救人。”裴江点点头,直接一挥手,眼前一束银光忽的闪过,再看向和尚,那和尚气喘吁吁的,已经哆哆嗦嗦缩着腿往岸上爬了。 见此,叶小清颇为惊奇,连忙去帮忙拉和尚,顺带着看了看溪水,只见水草被整齐切断,她不由得感叹:“裴江,你原来耍的一手好杂技!” 被她称赞了一番,裴江傻愣了半晌,随后讷讷解释道:“不是杂技,宋姑娘,是银针。” 裴江说罢,上前帮忙一起拉和尚,叶小清看了裴江一眼,心里寻思了寻思,这年头,侍卫都不一般了,裴江有暗器,何寒也有,天天带在身上也不嫌沉,万一扎到自己怎么办。 还是她的双刀好……若是没被锁起来,就更好了。 有了他们的搀扶,那和尚顺利爬上岸,回头把脚上的水草拿下,才站起身,摇摇晃晃的朝着叶小清和孟弈安行礼,“多,多谢三位施主……若不是你们,贫僧怕是就要淹死在这溪中了。” 说话间,水顺着和尚的衣摆流下来,在草地上积了一个小水滩。 裴江退到一旁,孟弈安颔首,微笑道:“不过是举手之劳,师傅不必道谢。” 那和尚抬起脸,虽然一脸水渍,但面貌生的清秀,叶小清瞧见,心里惊奇,便凑到孟弈安身边,用胳膊肘拐了拐他,仰着脸轻声道,“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活的和尚呢……” 她的声音很小,但那和尚耳力想必不错,隐隐约约听到她的话,连忙道:“阿弥陀佛,施主请自重。” 打死也没想到自己的话会被他听去,叶小清惊得差点一个踉跄摔倒。 孟弈安连忙伸手扶住她,无奈地摇了摇头,“在下孟弈安,这位是宋姑娘,那位是裴江,不知师傅法号?” 叶小清扶着孟弈安的手臂刚刚站稳,抬头瞧了瞧他,他一向低调,此时也并未以本王自称,但永昌地界里谁人不知永昌王的名讳。 可那和尚是个例外,他浑然未觉,只伸出手搁在胸前,弯腰行了一礼,虽然浑身上下*的,还滴着水,但并不显狼狈,他道:“贫僧法号无花。” 一语既出,四下寂静了一瞬,叶小清忽然很想笑,虽然此时笑出来颇为不妥,一点儿都不像大家闺秀,但她憋了又憋,实在是没憋住,末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第七十七章 :暴民(一) 看她憋笑憋得辛苦,无花摇摇头,叹气道:“这位施主,法号不过是代号罢了,贫僧可以叫无花,施主你也可以叫无花。贫僧都没有笑施主,施主也就不要笑贫僧了。” 叶小清的笑意一下子没了影,上扬的唇角也耷拉下来。 她,堂堂一寨之主,居然在郊外,被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和尚给说教了? 孟弈安侧头看去,瞧出她的不满,只得来解围,“不知无花师傅是哪间寺庙的大师?”他顿了顿,话语间颇为有礼,“等哪日我们有空,便去拜拜,添些香火。” 无花答道:“朝夕寺。魍” 朝夕寺是燕国第一大寺,虽同在北方,但离永昌还是有一定距离,寺庙中得道高僧不计其数,香火自然是鼎盛,就连叶小清这种两耳不闻窗外事的都有所耳闻。 听到朝夕寺的名,孟弈安微微有些惊讶,随即恢复自如,“原来是朝夕寺的大师。” “不不。”无花连忙笑了笑,说得很谦虚,“贫僧不过是一名小小扫地和尚,称不上大师。再者,贫僧前些年途经此处,深感风光秀丽,便居在此,这些年还未回过师门。檎” 他俩你一言我一语的,叶小清实在是听不下去了,忍不住问道:“你擅自离开寺庙,回去不会被主持打?” 无花双手合十,摇头道:“心中有佛,无论身在何处都如身临佛堂,心中无佛,即便是身在佛堂也无甚裨益。”他说教了起来,“施主,看得浅啊……” 自打来了永昌,叶小清觉得她涨了不少见识,就比如,在永昌无论是小乞丐还是和尚,个个都咬文嚼字,说起话来一板一眼的,能用两个字说明白的事非得用一大堆话,还得加点她听不懂的词儿。 她没读过多少书,四字成语都听不懂,更别说佛经大道理,只知道这个和尚应当是在嫌弃她,她顿时想上前去揍人,但顾忌孟弈安在一旁,只得咬咬牙退了回去,藏在孟弈安身后,只探出一个头来,气得牙痒痒。 要是让她单独遇到这和尚,定让他脑袋开花,满地找牙,打得连他亲娘都不认识他! 她伸手抓住孟弈安的衣袖,孟弈安回头看了看她,发现她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不由得失笑,伸手帮她理了理她额上的碎发,随即回过头去继续道:“师傅当真看的透彻。” “不过是看着透彻罢了,今也不是险些为了摘些水草而丧命。”无花叹了几口气,拿起河边放着的小背篓,“相逢即是有缘,可贫僧还要去山上摘些野菜,两位施主,今日多谢搭救,有缘再见。” “师傅小心些。”孟弈安颔首。 这和尚终于要走了,叶小清心情明朗了些,这才有空插嘴,连忙打趣了一句:“……小师傅,可别再被水草缠住了。” 无花本来稳如泰山,一听这话,尴尬地讪讪一笑,随即转身离开了,他一脚一个水脚印,走得有些滑稽。 和尚的灰衣被茂密的树丛遮挡,再也看不见,叶小清目送着他走远,这才从孟弈安身后绕出来,双手环胸,望着无花离去的方向,比了个“臭和尚”的口型,再回过头之时,她已经挂上了笑容。 “你说他一个人住在山里,不怕被野兽吃了?”她说着,有些疑惑,“他什么功夫都不会,胆子真大。” “不。”孟弈安摇了摇头,目光放得很远,若有所思的模样,“这位无花师傅虽然不会武术,但他身上草药味很重,应当是学医之人,且身上草药味异于其余医者,想必医术造诣不低。” 经他这么一说,叶小清忽然想起来,刚刚她去拉无花上岸的时候,确确实实闻到草药的味道,只不过当时场面混乱,她也没来及细想,如今想来,这个和尚居然是会医术的。 不过会医术又怎样,被水草缠住还不是求救的份,而且他嘴巴这么坏,早知道就不救了。 叶小清瞧了一眼孟弈安,发现他在凝神想些什么,她不便打扰,只慢悠悠踱步到小溪边,看着岸上无花扔下的断开的水草,她撩起裙摆,蹲在溪边,伸手去拽了几根水草玩,水草虽然轻软,但很柔韧,缠住脚一时半会还当真解不开。 她托着腮,兀自想得开心,没注意脚已经陷进了岸边的淤泥里,她四处瞅着,不经意瞧见被放在一旁的纸鸢,连忙站起身,想再去放纸鸢,可没想到后脚一软,身子一歪,不受控制地朝着身后的小溪流栽去。 这一出来得突然,谁都没反应过来,就算是裴江眼疾手快,全力奔来,也快不过叶小清倒下。 说实话,以她的功夫,这点小事简直不算什么,她完全可以一个旋身或者一个跃起来避免这场人间惨剧,但她看到孟弈安与裴江惊诧的神色之后,她选择了乖乖倒下。 她要是真蹦起来了,还不得把这两人吓到,到时候她能找什么借口,说是一下子参悟了二十年的功夫? 当叶小清“扑通”一声掉进小溪中的时候,她还颇合适宜地尖叫一声,接着打心眼里夸赞了自己一番,这出演得好,就是丢人了些,不过不要紧,她一向不在意脸皮那种无用的东西。 只可惜了那纸鸢,今天怕是没法再放了。 ………… 俗话说得好,人倒霉起来,喝凉水都塞牙缝。 直到叶小清坐在床榻上,露着脚踝上的伤口,她才充分理解了这句话。 拂柳榭中月光正清寒,暖黄的烛火随着风摇曳,书案上乱糟糟的,镇纸丢到了一旁,风吹乱了书案上摆放的宣纸,沙沙直响。 掉进水里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蹭在了小溪边上的大石头上,她的脚踝生生擦破一层皮,撞开了一条长口子,伤口里还进了砂砾,本来就是一件落水湿衣服这么简单的事,如今还得上药包扎,麻烦得很。 不过最为麻烦的……叶小清抬起眼,瞧着对面的孟奕安,他坐在床榻边上,轻皱着眉,长睫在眼下落下一层阴影,他手中端着小托盘,里面药膏纱布一应俱全。 其实这点擦伤根本不算事,她立马可以下地活蹦乱跳,可孟奕安并不这么想,一回到王府就将她安置好,随即带来了药膏之类,屏退了下人,要亲自替她处理伤口。 “那个……”她眨了眨眼,试探一般道:“其实,伤口可以让小何给我处理的。” 她说得真诚,但孟奕安的眉却越皱越紧,他摇首道:“你的伤,我亲自处理比较安心。” 这一句噎得叶小清哑口无言,只得将下巴搁在膝盖上,乖乖看着他处理伤口。 他手中攥着一瓶药酒,用纱布蘸取一些,本想敷在她伤口上,纱布都要贴上她的脚踝,他却在下一瞬顿住了动作,面上带了些犹豫神色。 叶小清看了看伤口,又看了看他,疑惑问道:“怎么了?” “可能……会疼些。”孟奕安有些担忧地望着她,话音未落,她早已伸出了手,按住他的手,顺势将沾着药酒的纱布压在脚踝的伤口上。 刺痛一下子席卷而来,叶小清皱了皱眉,随即恢复自如,满不在意地摇头晃脑道:“没事,一点也不疼,你不用这么小心。” 她没说谎,擦药酒的痛与平时跌打损伤的痛不一样,还是能承受的,她兀自说着,没发现孟奕安望着她的目光一时间有些复杂,他没说什么,只拿起一旁的银质镊子,准备取出她伤口中的砂石。 他还未有动作,抬眼便发现叶小清正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的动作,她以前从未这样处理过砂石,颇为好奇,想看看他要怎么取。 见她如此,孟奕安不由得失笑,“不取出来会留疤痕的。”他半是无奈半是担忧,“……别看了。”说着,伸出手去,覆在她面上,掌心轻轻盖住了她明亮的眼眸。 周遭一下子黑暗下来,叶小清愣了愣,眨了几下眼睛,眼睫扫在他掌心,他的掌心带着药酒的味道,莫名的好闻,她感觉到银镊子触碰在伤口上,冰冰凉凉,随即轻柔的取出伤口中的砂砾。 眼睛不能视物,感觉就分外敏感起来,本来不疼的伤口居然疼了起来,她倒吸了一口凉气,本想缩腿,却被孟奕安拦住了动作。 他安慰的声音响起,在一片黑暗中更加温和,“我轻些。” 本来叶小清对受伤这种事毫不在意,这种小伤口若是放在以前都是直接忽略,可一旦被人捧在手掌心对待,身子都分外娇气起来,小伤口细微的疼痛好似被放大了。 第七十八章 :暴民(二) 这人啊,怎么着都行,就是不能惯,一惯,臭毛病都出来了。 叶小清想着想着,忽然有些走神,若是她以后回到山寨,兴许会无比怀念这段时光,更会怀念这种被人当成珍宝护着的感觉,以前从未有过,才会分外珍惜。 正当她胡思乱想之时,遮挡住她眼睛的手撤了下来,四下明亮起来,她一眼就望见孟奕安的笑容,她忽然想,眼前这个玉一般的人,不管以后到了哪,她都会永远记住他的。 他手执白纱布,在她脚踝处缠了几圈,面上多了几分歉疚,“我还是头一次给别人处理伤口。”他顿了顿,“手生些……弄痛你了吧。” “没有没有。”叶小清连忙摇头,活脱脱像个拨浪鼓,“一点儿都……魍” 她话还未说完,门口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有人敲着内室的大门,显然是及其匆忙,敲得声音很大,裴江的声音自门外传来:“王爷,不好了,有暴民闯入了知县府邸!” 本来孟奕安正将纱布打结,闻此,面色一肃,连忙起了身,回头朝着一脸迷茫的叶小清嘱咐了一句:“早些休息,一会再来看你。”说罢,快步去推开了门,走出了拂柳榭。 而叶小清,坐在床榻上,看了看包扎得一丝不苟的脚踝,又看了看推开的房门,一时间有些迷茫,直到何寒快步赶来之时,她才回了神檎。 “出事了。”何寒反身关上了内室的门,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床榻前,急忙道:“今天傍晚从丹州来了一批流民,到了夜里直接闯进了永昌知县的府邸,又砸又抢,俨然成了批暴民。” 叶小清这才找到了一些思路,她抓到了两个字,“丹州?”她反应了一小会儿,不由得瞪大了眼睛,“二狗子的家乡?” “看来是水害的事闹大了。”何寒点了点头,她抱着手臂,眉头缓缓皱起,“那批流民也是走投无路无处诉苦,才会成了暴民,就是可惜了今夜是知县小儿子新婚之夜,整个大堂都被砸的不像样子……” 她还未说完,就见得叶小清已经站了起来,手脚麻利地放下了裙子,套上了鞋袜,头也不回地直奔着敞开的窗户而去。 “你……干吗去?”何寒愣了愣,随即连忙上前几步,拉住了叶小清的手臂,“你不是伤着了?永昌王吩咐了让你在这待着。” “就这点伤怕什么!”叶小清摇了摇头,伸手推开了何寒的手,一脚踏上了窗台,回头说了句:“你别告诉奕安,替我守着门,我一会就回来。”说罢,回过身子蹬着窗台一跃,便从高高的窗台跃下,稳稳落在了拂柳榭后的小花圃中。 月亮挂在天边,在街道上落下一层白霜,城中村民听闻来了一批暴民,早早关闭了门窗,生怕被牵连,永昌的大街小巷都是冷清的模样,只有知县府邸门前围着一圈又一圈的侍卫,密不透风。 而那些侍卫的刀下,蹲坐着十几个衣衫褴褛的人,都用手抱着头,其中有老有少,身子在锋利的刀锋下瑟瑟发抖,叶小清躲在街角,望见这一幕的时候急得跺了跺脚。 她今夜用上了百年难得一用的轻功,拼了老命最快赶到知县府邸,中间还跑错了好几条街,不过没耽误多少时间,甚至比孟奕安来得还要快。 她瞪大了眼睛,仔仔细细得看,今夜月光并不明亮,她看不清那些流民的面容,更不知道二狗子在不在那群人里面,这让她更焦急,若不是侍卫太多,她早就冲过去看个究竟了。 正当她不知所措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一道怯生生的声音:“……姐姐?”她回过头去,见得街角堆着的藤框挪动了些,一张熟悉的小脸自藤框底下露出来,面上依旧是一道黑一道白,又脏又狼狈。 叶小清双眼一亮,“二狗子?”她连忙跑了过去,掀开了他藏身的藤框,将他扶了出来,“我还以为你被那些侍卫抓起来了,你没事吧?” 林思源站起身,来不及拍落身上沾的灰尘,他鼻头红红的,眼睛也红红的,他紧紧抓着她的手,像是快要哭出来一般,“姐姐,他们、他们都被抓了……” 他慌乱不堪,声音颤抖着,“是我说错话了,我说知县不见我……他们就生气了,非要来闹事,我拦不住……” 听着他混乱的叙述,叶小清一头雾水,她一向不会说安慰的话,而且此时也不是安慰他的时候,她只得道:“没事,你别急,先告诉我怎么回事。” 紧紧握住她的手,林思源吸了吸鼻子,勉力定了定心神,从头理了思绪,在他的叙述中,她才找到了些头绪。 据他说,近些时候丹州的水害日益严重,已经不是淹没几个小村落这么简单了,流离失所的难民难以为生,只得长途跋涉来到毗邻的永昌求生,恰好在城东的破旧瓦房中遇到了林思源。 林思源听闻丹州受灾越来越严重,心里气不过,一时愤怒便将在永昌受到的对待道出,流民本来长途跋涉,又饿又累,情绪到了崩溃的临界点,一听到在永昌也讨不到说法,愤怒到什么话也听不进去,非得到知县府邸门前闹事。 今夜是知县小儿子的新婚之夜,宾客满门,本是喜庆的时候,流民们却忽然打伤守卫闯入,掀翻了喜宴的饭桌,哄抢撒了满地的精致菜肴,他们虽然气势汹汹,但身子普遍虚弱,不多时就被侍卫团团围住。 而林思源,见劝阻无用,便偷偷跟着他们来到了知县府邸,躲在街角看着流民们踹开了府邸大门而入,他又紧张又害怕,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躲在藤框中,吓得掉眼泪。 月色越来越浓重,知县府邸门前的侍卫越聚越多,林思源一边说着一边抹着眼泪,他从未想到因为自己的失言会害了这么多乡亲,这让他根本承受不住。 叶小清认真听着,不停地点头,本想很可靠地说些话来安慰他,但她想了想,脑袋里一片空白啥也说不出来,末了只得抬起手来挠了挠头。 虽然她身边的人一个个都是能言善辩的,尤以孟奕白嘴巴又臭又坏,说什么话都带刺,但她一点都没学到他那般的口才,到了紧要关头还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姐姐……怎么办啊?”林思源揉着肿成核桃一般的眼睛,看了看府邸门前的情形,发现侍卫押着流民已经进了知县府,他一下子急了,慌忙抓住了叶小清的衣袖,“他们被押进去了!” 被他这么一拽,叶小清回了神,她注目一看,门口已经没有流民了,只剩守卫森严的侍卫,她拍了拍林思源的头,“你先回去,这儿有我替你打探消息。”她不放心,又叮嘱一句:“你小心点啊,千万别被那些人逮住了。” 林思源没反应过来,豆大的眼泪还挂在睫毛上,他还没来及说什么,叶小清已经拂开了他的手,后退了两步,随即高高跃起,一脚踏在小巷墙壁上,借了几分力道,身形极快地翻过了知县府的高墙。 身后,林思源惊诧地瞪大了眼睛,鼻涕流出来了都忘了吸。 永昌果然是一块风水宝地,他不由得想,这年头,原来待字闺中的姑娘家都会功夫啊,了不得了不得…… 翻过高墙,知县府邸的亭台楼阁尽数收入眼中,红墙灰顶,每一处小院每一条长廊都建的错落有序,高举着火把的侍卫巡逻在府中小路上,照亮了路旁的石质柱子,成了笼罩在夜色的王府中唯一耀眼的光亮。 叶小清稳稳落在一条石子路上,她为了减轻下落的速度在石子路上侧身滚了一圈,不料那些石子坚硬,咯得她后背一阵疼痛,她连忙蹦起来,按着腰疼得直跳,还不能发出动静。 眼角不经意瞟到路尽头的拱门处有些火光,意识到有人来了,她也顾不上疼痛,躲在了一颗大树之后,这棵树已然合抱,想必有些年头,将她的身形完完全全遮住。 有脚步声在四下响起,巡逻的侍卫检查过附近,没发现什么情况,便原路返回。 叶小清这才呼出一口气,放心地抚了抚胸口,从树后面绕出来,提了气便跃上屋顶,踏着瓦片小心翼翼前行。 她以前是个有勇无谋的山大王,遇到事只会用蛮力,打砸抢烧她很在行,血拼厮杀更在行,但是打家劫舍她就不在行了,特别是潜入守卫森严的王府中当小贼。 这好比让一个抡惯了大锤的人猛地拿绣花针,要多别扭就有多别扭,让她颇为头疼,可她都答应二狗子了,不能说话不算数,要不面子没处搁。 第七十九章 :暴民(三) 她猫着腰踏着瓦片围着知县府邸转了一圈,一边要走得小心翼翼,一边又要防止被人发现,走得十分辛苦,末了,她在一处破破烂烂的瓦房上停下了脚步。 低头一看,这是一处破旧的小院子,除了月光没别的光亮,流民们被侍卫押着,依次走进了破旧瓦房,看这里的摆设,还有瓦房坚固的铁门,就知道这里是知县府中暂时关押犯人的地方。 侍卫们呼喝着流民,还强硬地推着他们的后背,有几个流民踉跄着摔倒了,侍卫便用力踢着他们孱弱的身体,流民痛苦的哭喊声在安静的夜晚中分外刺耳。 叶小清趴在瓦房顶上,有点看不过去,一时激动就想下去,可这的侍卫很多,打起来她不占优势不说,万一打不过,兴许她也得被逮进去…… 权衡利弊之后,她还是决定按兵不动,只能暗自咬牙,飞速的想着办法,可这下硬闯也不是,守着也不是,她更不会智取,脑子许久不动一动好似是锈住了,根本想不到什么好主意魍。 正当她焦急的时候,手不经意蹭到了一片松动的瓦片,当她反应过来之时,那瓦片已经咕噜噜地顺着房檐滑了下去,正正巧巧砸在下方守着瓦房的侍卫的脑袋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那侍卫被砸的浑身一抖,脚下踉跄着,瓦片顺势掉在了地上,“啪”一声碎成了好几块,这声音来得突兀,小院中所有的人都止住了动作,侧头看了过来。 叶小清老老实实地趴着,眼巴巴看着全过程,被砸到的侍卫猛地抬起了头,与她傻愣愣的眼神撞了个正着檎。 这次真的是不小心……她没反应过来,只颇为无辜地眨了眨眼。 接着,侍卫扶了扶歪掉的帽子,“噌”一声拔出了腰间的佩刀,顺势举起刀来大喊了一声:“来人啊!”他的声音浑厚,生生破开浓稠的夜色,“抓刺客!” 远处树冠上栖息着的鸟雀纷纷展翅,扑啦啦地乱飞。 四周景致飞速的闪过,叶小清没心思仔细看,自打她刚刚被发现跃下瓦房顶之后,她再也没空闲留意四下的情况。 身后侍卫们脚步声凌乱,紧追不舍,耳旁除了呼呼的风声就是高喝声,无非是让她束手就擒之类的话,她又不是傻子,傻子才听他们的话,她的轻功也不赖,那些草包侍卫不一定能逮住她。 可今晚是她头一次来知县府,每一条道路对她而言都是及其陌生的,她不知逃了多久,也不知逃到了哪去,她没心思记路,乱窜一通,首先要把身后那群碍事的甩了才成。 一心想着逃跑,她跑得气势汹汹,头也不抬,利落地一手挥开前方拱门上垂下的藤蔓,本想着来个帅气的转身,可绕过拱门之后居然不小心撞上了一个人。 “哎呦!”她跑得很快,这一下撞得很厉害,她不由得后退了一步。 不知撞到的是哪路人,若是撞到侍卫就惨了,叶小清本想着退几步稳住身形再脱身,不过有一只手先她一步扶住了她的腰,将她稳稳托住,她慌忙伸出手,紧紧抓住那只手臂。 完了完了被逮住了!正当她慌乱不堪时,有一道熟悉的声线在头顶响起:“君仪?” 叶小清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入眼的便是一袭素色衣衫,天边那一轮弯月散发的淡淡月光,在月光下才能看清勾勒在素面中的细细的银丝,如同流淌在锦缎上的月光。 这身衣裳她熟,这道声音的主人她也熟。 她仰起头,望见孟奕安的面容,月光好似在他面上落了一层白霜,将他衬得分外白皙清俊。 此时,他正揽着她的腰,扶着她的身子,在看清她脸的一瞬,面上多了几分疑惑神色,眼眸中也多了些迷茫。 叶小清还没回过神来,抓着他手臂的手不由得收紧了些,好半天才说出一个字:“你……”她还未说完,忽然听得侍卫们的声音由远及近,凌乱的脚步声也愈发清晰,她这才记起了正事。 她现下可是在逃命! 不顾孟奕安此时的疑惑,她眼神飘忽着,脑中灵光一闪,连忙松开抓着他手臂的手,慌不择路一般,朝着他扑过去。 扑进他怀中的一瞬,双臂顺势紧紧环住他的脖颈,她将脸埋进他的肩头,混乱地说着:“我、我想你了!”她两眼一闭,“奕安,我想你了。” 话音刚落,侍卫们的脚步声已经停在了拱门外,为首的侍卫撩开了藤蔓,显然是不知道会撞见这样一幕,站在原地愣住了,好半天才放下了藤蔓,退到了拱门外。 “小人……罪该万死!”侍卫抱拳,说得有些尴尬,“不知王爷……在、在此,不知王爷刚刚是否看到一个刺客路过此处?” 听到侍卫的话,叶小清紧张的出了一身冷汗,心跳得很快,她悄悄掀开一些眼睛,本来还在想着该如何脱身,却不料孟奕安揽着她腰的手缓缓移到她背上,将她拥紧了些,安慰一般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随即,他的声音在她发顶上响起,不怒自威,“没有。” 侍卫们抱着拳,一时间面面相觑,他们明明看到刺客朝这来了,但孟奕安已经说了没有,虽然没有呵斥但声音里有了些不悦,他们也不能再深问,只得弯了腰,折身退下了。 侍卫们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到末了几乎听不见,叶小清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她轻轻呼出一口气,将脸搁在孟奕安的肩头,平复着心情。 他没有动,她也没有动,过了半晌,她觉得有些不对劲,才收回了挂在他脖颈上的手,从他怀中退出。 叶小清贼兮兮地仰起脸,与孟奕安垂下的眼眸撞个正着,她周身一抖,咧开嘴就笑,“……奕安。”她勉力让自己笑得自然些,“真巧啊。” “嗯。”他应了一声,面上没什么情绪,眼眸中也沉静如水,就是这种眼神,让她觉得自己好像被一眼看穿了。 她都忘了,他今夜也会在知县府中的,若是她能早点记起躲着点,也不至于跟他撞个正着…… 但她也不是那种坐以待毙的人,所以她继续笑着道:“你之前走得匆忙,我还有好多话想跟你说,一刻都等不了,这不,我就跑过来找你了。” 孟奕安垂眸看着她,没有理会她的狡辩,而是偏了偏头,看了一眼她的脚踝。 发觉了他的意图,叶小清连忙抬起了腿,“啊,我伤口没事了!”她正想笑,余光已经瞟到裹着脚踝的纱布上一片血红,一看就是逃命时伤口裂开了,她立马收回了腿,身子缩得紧紧的,一手拽着衣裙,想赶紧遮住。 可是衣裙并不长,她拽了半天也没拽下来,鲜红的血迹在白纱布上分外刺眼。 若是此时有个地洞,她一定头也不回地钻进去,再也不出来了。 孟奕安看着她的动作,并没说什么,末了,她放弃了拽裙子,认命一般垂下了脑袋,双手也耷拉在身侧,像被霜打蔫了的茄子,说话的声音也低了很多,“奕安,我……” 话还未说完,孟奕安上前一步,弯下腰,一手揽住她的背,一手揽住她的膝盖窝,起身之时她已经被打横抱起。 “啊!”始料未及他会将她抱起来,叶小清手忙脚乱地伸出手,双手攀住他的脖颈,乖乖缩在他怀中。 不远处,侍卫们三两个聚在一起,今夜没有追到刺客,人人都是满心的失落,本来在商量着如何将强防备,却看到孟奕安怀中抱着一个女子,踏着知县府的大路,直直向着府邸大门走去。 侍卫们讨论不下去了,看着看着就看愣了,只有为首的侍卫捂住了额头,兀自沉浸在撞破了私会扰了王爷好事得罪了王爷的痛苦之中。 缩在孟奕安怀中,叶小清伸着脖子四处打量着,虽然她不清楚知县府邸的路,但她远远看到了府邸大门,看出他是要将她送出府去,她抖了抖,连忙挣扎了起来,扑腾着要下去。 孟奕安拗不过她,只得弯腰将她放下,她的脚刚刚踩到实地,便伸手急切地拉住了他的衣袖,“奕安我不能走……”她闭了闭眼,心一横,“我是来救那些流民的!” “君仪……”孟奕安站直身子,看着她慌乱的模样,眉头轻皱了一下,“你怎么知道?” 这般说无异于不打自招,可她没别的好办法,她答应了二狗子救那些流民,而且那些流民看起来特别可怜,一个个都是虚弱的模样。 第八十章 :暴民(四) “我知道,我认识一个小乞丐,他是丹州的,他告诉我的。”实在是不会说谎,叶小清索性破罐子破摔,“我其实之前就知道丹州水害了,可我……” “没告诉你”四个字被她咽回了肚子里,因为她瞧见,孟奕安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他皱着眉,唇角没了春风一般的笑意,月光落在他面上的,是寒霜,这让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你生气了?”她张了张口,小心翼翼地瞧着他,想问又不敢问,“我惹你生气了吗?” 孟奕安垂下眼眸,不语。 跟他相处了这么久,他一直是笑意融融,叶小清还是头一次见到他生气的模样,她不知道说什么,也根本招架不来,一下子慌了神,话语间也慌了,“我没告诉你丹州水害的事……你生我气了?魍” 她忽然有些歉疚,瘪了瘪嘴,拧住了眉头,“对不起……没跟你说是我的错,你别生气了,你骂我一顿吧,打我也成……” 她说着,看到孟奕安抬起了手,她以为他当真要打她,连忙视死如归地闭上了眼睛,可迎接她的不是疼痛,而是发顶上轻柔的抚摸。 这让她多多少少有些意外,她犹疑地掀开眼,眼前,孟奕安还是轻皱着眉,但面色柔和了一些,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手轻抚着她柔软的发,替她梳理着乱发,话语间还是无奈多一些檎。 “丹州水害之事,有何可气……”他闭上了眼睛,长睫轻颤着,他摇了摇头,“我气的,是你有伤在身,还四处乱跑。” 听到他的话,叶小清始料未及,不由得愣住了。 “你想救那些流民,与我说就好,为何要胡闹。”他睁开了眼,眼眸中带了些担忧神色,“若是被侍卫抓住了,你免不了受皮肉之苦。” 叶小清望着他,兴许是他眼眸像潭水中的明月倒影,或许是他的担忧神色真切,竟让她看了一眼便陷了进去,心中有一角忽然柔软了起来,柔软如绒羽,这般感觉让她有些措手不及。 他当真是个很好很好的人,她有些晃神,丹州水害这般严重的事,她都敢隐瞒不说,他居然毫不埋怨,甚至只字未提,他关心的,只有她脚踝那处并不算很严重的伤口。 不耽误走路,并不算疼痛的伤口,却让他这般挂心。 叶小清心中忽然有些说不出的歉疚,她从未对眼前这个男子展露过真心,而他却将所有的心思尽数放在她身上,就算他只将她当做宋君仪,还是让她觉得分外感动。 她只是个冒牌货,却顶着别人的身份,享受着属于别人的关切,这些都不是她应得的,但让她不知不觉深陷其中。 孟奕安依旧望着她,目光深深,“我不想你有一点闪失。”他终是松开了眉头,缓缓勾起了唇角,笑得温和,却有些苦涩,“我已经失去了你一次,绝不会再失去你第二次。” 似是受了蛊惑一般,叶小清鬼使神差地摇了摇头,坚定地说了句:“你不会失去我的啊。” 话刚出口,她就有些后悔了,她不该随便说话的,但孟奕安听到她这句话,唇角的笑意加深,抚着她头发的手移到了她脸颊上,拇指蹭了几下她的脸颊,柔声道:“剩下的事交给我,你回去休息,可好?” 流民之事本就是叶小清心头记挂的头等大事,如今听到他的许诺,她心里的石头也总算是放了下来。 她舒了一口气,随即咧开嘴明朗一笑,眼睛笑成一条缝,爽快应了一声:“好!” ………… 永昌的夏日不同别处那般燥热难当,除开阳光灿烂的正午,其余时间都是微微凉爽。 今天云彩很少,风和丽日,蝉趴在树叶上不停地叫,拂柳榭中,林思源一手拽着干净整洁的衣裳,一手挠着头,他盯着脚上崭新的鞋子,目光顺着裤脚往上看来,最终落在缝制的一丝不苟的袖口上。 他已经许久没穿过这么干净整洁的衣裳了,一时间还有些不习惯。 说起来,他以前也是个讲究的人,虽说不是极其爱干净,但沐浴是必不可少的,哪像现在一样,都数不清多长时间没好好洗洗了,说身上没长虱子他自己都不信。 他想着,抬起了眼睛,偷偷看向对面坐在凳子上抖着腿的叶小清。 今儿一大早她风风火火赶到城东找他的时候,他还缩在干草堆上睡觉,昨晚他担惊受怕了一整夜,天蒙蒙亮才睡下,可还没睡安稳,就被匆匆赶来的她一把拎起来了。 “二狗子。”她拎着他的衣领,满脸激动之色,眼睛都发着光,“跟姐姐走吧!” 对于她奇怪的行为举止,林思源虽说不理解,但也习惯了,因为她没什么正常的时候。 直到他沐浴之后换上了干净衣裳,才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昨夜流民闹事,砸了知县府的喜宴,这事可大可小,至少流民们少说得挨一顿板子,可昨夜永昌王赶到知县府了解过情况后,竟将那些流民放了,每人给了些银两,还找了地方安置他们。 这出乎了知县的意料,但知县不是一个不讲理的人,得知难民是从受灾的丹州逃难而来的,他也得大度起来,不能再去计较被破坏的喜宴,而是关注起丹州那边的情势。 丹州官员玩忽职守贪赃枉法害了不少百姓不说,光是隐瞒不报,传到皇上耳朵里,就够那些官员掉好几次脑袋了。 今天一大早,叶小清得知了这消息,不顾困意,立马从床榻上蹦了起来,披了衣裳冲到城东,首先把二狗子接到了府里,还向孟奕安替他讨了个小厮的活做。 此时,她坐在椅中,悠哉乐哉的模样,手里抓着一把瓜子,一边嗑一边打量着换了新衣裳的二狗子,不由得朝他竖了一个大拇指,中肯地下了定论:“好看!” 从她见到他开始,他就是一副邋遢的乞丐模样,脸上也脏兮兮的,不料想,他洗了干净换上干净的新衣裳,清爽的头发乖乖束在脑后,露出了素净的脸和黑白分明的眼睛,还是一个又板正又俊俏的小少年郎。 初来永昌王府,乡下小子见识了王府的气派,林思源本就有些拘束和不自在,他瞟了一眼候在一旁正打量着他的何寒,又看到叶小清竖起的大拇指,顿时觉得脸皮有些挂不住,脸颊烫了起来。 叶小清一向粗糙,没发现他的不自在,她磕了个瓜子,口齿不清地继续夸赞着:“有个词儿怎么说的……嗯对,冰肌玉骨,对就是冰肌玉骨!放你身上特合适。” 这么多四字成语不选,非选了一个形容女子的,林思源面皮都快掉到地上去了,他身子一僵,脸不由得更烫了。 “你说是吧何寒。”叶小清回过头,兴冲冲地问了一句,不过她在看到何寒一脸的嫌弃神色之时,就知道她肯定不会回答,所以转回了身子,“二狗子,你别去当打扫小厮了,以后就留在拂柳榭伺候我吧?” “伺、伺候?”林思源本来在羞窘中,一听这话不由得瞪大了眼睛,脑中不受控的想到了些什么, 譬如,伺候她穿衣,伺候她洗漱,伺候她用膳,伺候她沐浴……一想到这些,他少年炽热的心砰砰砰直跳,快要蹦出嗓子眼一般,面上红得仿佛能滴出血来。 再也顾不得其他,他果断的拒绝,“我、我还是去打扫……”话还没说完,他扭头就跑,出门之时还不小心撞到了门框,听那声音就知道撞得很疼,但他毫不在意,捂着脑门头也不回地跑了。 身后,叶小清看着他的举动,愣愣地坐在椅中,端着瓜子一脸的迷茫,都忘了嗑。 何寒扬了扬眉,意味深长地抱起了手臂,望着林思源远去的背影啧啧感叹了一句:“……这小子,不老实啊。” 这话说得隐晦,叶小清没听懂,回头迷茫地望着她,本想凑过去,却被她一巴掌推了回去。 “这事我非得跟主子说。”何寒眯起眼睛,似笑非笑地打趣她,“先前你捡回来一只狗就算了,如今又捡回来一只二狗,你这辈子就跟狗有缘了。” “瞎说什么呢。”虽然这是实话,但叶小清十分不乐意地皱了皱眉,“二狗子他……” “得。”何寒抬了抬手,打断了她的话头,“多了个人在就多了一双盯着咱的眼睛,这事是福是祸,你自己掂量,我现在是个下人,可不敢乱说话,宋姑娘。” 第八十一章 :盯梢 她故意加强了“宋姑娘”三个字,说完,便甩着抹布去擦书架了,叶小清瞪着她的背影,本想跟她犟几声,但想到她刚刚被扣了三个月的月俸,可怜得很,到了嘴边的话还是咽回了肚子里。 昨晚叶小清不管不顾地从窗台跃下就跑了,丝毫没想过后果,末了是何寒替她料理的之后的麻烦事。 就比如得去亲自去找孟奕安承认看守不力,照顾不周,没拦住叶小清,让她夺门而出了。反正不能说她是从窗台上跃下去的,那窗台足有一丈高,跳下去还能安然无恙的都不是什么简单角色。 若是何寒不去主动说明,她们一早会被当做可疑分子逮起来,只是她这一说,免不了受点惩罚,所以她三个月的月俸都扣光了,之后的三个月都要靠着叶小清过日子了。 对此,叶小清虽然有些愧疚,但心里莫名的有些雀跃,她很想看看何寒跟她要钱的时候是什么模样,是不是还是那副僵硬的冰块脸? 但出乎她的意料,当她挨到月底,甩着钱袋等着何寒来要银子时,发现何寒来永昌之前已经带了不少银子以备不时之需,比她还有钱,压根不会跟她要。 叶小清一下子受到了不小的打击。 自打来了永昌,除去最初几日不适应难捱些,之后的日子过得渐渐快了起来,有的时候一整日没事做,一天眨眼间就过去了。 从八月末到九月,从夏末到秋初,仔细想想,半个月好似一瞬间,快得如同指尖流逝的沙,就算是握紧,还是会从指缝中溜走。 逃难到永昌的流民每个人都被安置好了,有的去做长工,有的去卖些小玩意儿糊口,有的留在永昌王府当下人,但丹州水害的事在关键的地方卡住了。 万事都需要有理有据,只凭着十几个流民的片面之词,就想定下丹州知县的罪,还是远远不够的,但派去丹州传信的人却迟迟没有回来,甚至没有传信回来。 算起来,丹州毗邻永昌,孟奕安处理此事也是无可厚非,可当今圣上向来多疑且谨慎,最讨厌有人自作主张,只有得了圣命才能名正言顺的调查丹州水害之事魍。 现下一没证据二没圣命,调查之事不得不暂且缓一缓,这事一下子陷入了尴尬的境地,干涉也不是,不干涉也不是。 王府西侧,逝水阁的书房中,榆木书案上整齐摆放着笔墨纸砚,清新的木香萦绕在鼻尖,仔细嗅一嗅,还能嗅到淡淡的墨香。 将宣纸铺开,展平,再以镇纸压住一角,狼毫笔尖蘸取上好婺源墨,玉质笔杆触感温润,孟奕安一手端着毛笔,一手抚着衣袖,笔还未落下,便感受到一道视线。 他的手停滞在半空中,唇角不由自主勾起一抹笑,随即抬起眼,一眼便看到那道视线的主人。 叶小清本来缩在槅门外朝里看着,鬼鬼祟祟的,自以为隐藏的很好,但还是被他一眼看到了……她在心中默默叹了口气,有些不好意思,抬起手扶着槅门问了一句:“我又来得不是时候?” 近些时候,她不知是怎么了,有事没事就想来逝水阁找孟奕安,也没什么天大的事,只是想来找他说说话而已,瞅他一眼也成,替他研磨也成,总之就是想来,风雨无阻。 就算是十次里面有八次会遇到他有事无暇顾及她,她的热情也丝毫没有减退。 兴许是他帮她救了那些流民,兴许是他给二狗子安排了活做,又兴许是她忽然开了窍,想将自己的真心捧出来,送到他面前。 他是那么好的一个人,她打心眼里觉得愧疚,总想着回报他给予她的好,可又想不到什么实质性的办法,只能天天来找他,陪在他身边一赖就是一整天。 叶小清站在槅门旁边,只露出半截身子,想进去又怕打扰他,面上都是纠结的神色。 见此,孟奕安唇边的笑意加深,“今日闲暇。”他的声音温和,“来,老规矩,替我研磨?” 一得到准许,叶小清如同脱缰的野马,乐得直想蹦,可又不能表现得太明显,她蹦也不是跳也不是,末了还是老老实实快步走了进去,站在他身边,抓起婺源墨就在砚台中胡乱地蹭,还笑得一派开怀。 “你今儿没事啊?”她仰头询问,“我来找你的时候还在想,你今儿若是还有事,我又白跑了一趟。” 孟奕安望着她满面的笑意,摇了摇头,“今日没事。”他顿了顿,“是不是憋在拂柳榭中闷了,改日带你出去逛逛?” “不啊,我不闷。”叶小清停下手中的动作,认真想了想,不假思索便开了口:“我就是想来找你,没别的想法。” 说着,见得他的笑容愈发温和,她才后知后觉,刚刚说的话实在是太不矜持了,一点都不像个内敛的大家闺秀,她忽略了想扇自己一巴掌的想法,立马丢掉墨块捂了捂嘴巴。 墨块上的墨汁沾到了她的指尖,又蹭到了脸颊上,乌黑的墨衬得她的皮肤白皙了些许,如同蒙了尘土的白玉,孟奕安垂眸看着,随即搁下毛笔,用指腹替她轻擦着面上的墨迹。 叶小清乖乖地放下手,任由他擦着,心神早就像长了翅膀一般飞的老远。 其实她每日都来找他,不管是刮风下雨还是下冰雹下刀子都来,除了她心里愧疚,其实还有别的原由。 前几日那只肥硕的信鸽飞了回来,带回来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几个苍劲的小字,这字迹叶小清很熟,她以前常看到,是孟奕白的字迹,她看不懂,只能坐在一旁撑着腮,眼巴巴地看着何寒读着纸条中的内容。 读过之后,何寒本想卷起纸条凑到灯下烧了,叶小清连忙扑了过去,想拦住她的动作。 可何寒一侧身,便躲过了她的一扑,转身冲她扬了扬眉,“我知道你想留着睹字思人,可这个是必须要烧毁的,别想了。” 被她一语道破心事,叶小清顿时颓败不已,窝到一边不言语了。 那纸条上写了她要做的事,便是无论丹州水害的事态怎样发展,她都要盯着孟奕安的一举一动,随时传书。 对于孟奕安,她本就愧疚,如今还要盯着他的举动随时汇报,这让她更为愧疚。 可不盯着也不行,她纠结极了,一下子陷入了两难,若是可以,她巴不得挖个坑把自己埋了,一了百了。 末了,她得出一个结论:孟奕白真不是东西! 心思长着翅膀飞了一大圈,最后回归原位,擦拭着她脸颊的指腹温热,叶小清不由得抬眼瞅了一眼孟奕安,心里有些郁闷,但再郁闷也只能暗暗叹口气,面上还是要带上几分笑意的。 将她面上的墨迹擦干净,孟奕安发觉了她的神思恍惚,用指尖轻点了她的鼻尖,柔声问道:“在想什么?” 叶小清回了神,周身一抖,“啊?”她随口胡诌一句:“我、我在想啥时候开饭!”说罢,她才想起方才刚刚吃过午膳,不由得又想抽自己一巴掌。 闻此,孟奕安愣了愣,随即些忍俊不禁,“若是饿了,吩咐厨房做些便是。”他想起了什么,继而道:“今夜,一起用晚膳?” 为了掩饰慌乱,叶小清又抓起了墨开始在砚台上胡乱磨着,丝毫没反应他的话就点了头,随口应着:“好啊,一起。”说完她才想了想,不由得有些疑惑,“以前都是分开的,为啥今晚一起?” 兴许是她的目光过于真切,孟奕安垂下眼眸,思索着道:“明日我要启程去丹州一趟。”他顿了顿,“去查一查水害之事的虚实,来回要五日左右。” 这下,叶小清傻了,好半天才开了口:“明天?”她瘪了瘪嘴,心里不知为何有些失落,“这么急啊……” “今早定下的,抱歉,才与你说。”看着她失落的模样,孟奕安有些歉疚,“这一趟是必须要去的,丹州聚来的流民越来越多,就算是没有圣命在手,我也要处理这事。” 他越是解释,她越觉得不得劲,她来永昌最多半个月,还是人生地不熟的,整个王府就跟他最熟,若是他不在府中,她还当真不知该做什么,何寒又不喜欢说话,二狗子天天有活做,没人可以跟她玩,她不得憋死。 而且她还不能天天往大街上跑,要不端庄的大家闺秀形象就要毁了。 叶小清心里憋闷,耷拉着嘴角,垂着脑袋,手中的墨块在砚台上蹭来蹭去,磨得毫不走心,见她如此,孟奕安有些无奈,伸出手去本想触碰她的肩头,可手伸到一半还是收了回去。 第八十二章 :第一名伶 “我的不是,该一早与你说的。”她的脑袋垂的很低,他便弯了腰,看了看她的面色,讨饶一般道:“今夜吩咐厨房都做你喜欢吃的菜如何?” 她兴致缺缺,只从鼻子中哼出一个“嗯”字。 孟奕安思索了半晌,“我此番去丹州,回来给你带礼物?”她鬓角的发遮住了脸,他伸手去替她拂到了耳后,“听说丹州的秋桃甘甜爽脆,给你带一些?” 他话音刚落,叶小清便偷偷抬起了眼睛,与他的目光撞到了一起,她连忙挪开了目光,握起拳头抵住下巴轻咳几声,含含糊糊道:“……倒也成。” 知道她的心情好一些了,孟奕安勾起唇角笑了笑,试探一般继续问道:“再带些地方小吃如何?那的豌豆黄与花糕很不错。魍” 再也绷不住内心的澎湃,叶小清开怀地蹦了一下,毫不矜持地咧嘴一笑,“好好好成成成,我都要!” 她笑得如同窗外灿烂的花,“那你明儿赶紧启程,呃……”她忽然觉得说错话了,连忙改口:“早去早回啊!” 三言两句将她给哄好,可孟奕安并不觉得怎么开心,至少在她心里,他被丹州街边卖的小吃给击败了,看着她欣喜的模样,他摇了摇头,笑得十分无奈檎。 叶小清乐呵呵的,丝毫没觉得有什么不妥,虽然她觉得,做人应该有点底线,要不就太随便了,但在吃食面前,她一向是没什么底线。 可一个人的弱点是吃食,总觉得有些掉价,但她堂堂一个寨主,高高在上的领导者,若是没什么弱点,岂不是太完美了? ………… 叶小清自以为,没了孟奕安陪着她的这五日,日子过得一定还是有趣的。 第一日,她兴致冲冲地拉着何寒准备上街逛逛,可被何寒以琐事缠身的理由搪塞了回去,她只能捧着脸望着天发呆了一整日。 孟奕安不在的第一天,想他。 第二日,她兴致冲冲地去找了二狗子,本想在他那找到些事情做打发一下时间,可恰逢王府每月初的大扫除,他忙得晕头转向,根本没空理她,更别说陪她玩,所以,她又捧着脸望着天发呆了一整日。 孟奕安不在的第二天,想他想他。 第三日,她终是憋不住了,要是再不出府她就要发霉了,她说干就干,立马拿上了钱袋走出了王府大门,可她逛得一点也不尽兴,光是身后跟着的三四个婢子就够束手束脚了,更别说还有俩轿夫。 所以,她早早地回了府,依旧捧着脸望着天发呆了一整日。 孟奕安不在的第三天,想他想他想他。 第四日,叶小清已经认了命,哪都不去,直接用帕子兜了不少瓜子,绕着小路跑到了王府中心的花圃中,寻了一处石凳擦干净便躺了下去,闭着眼晒着太阳悠哉乐哉地嗑着瓜子。 随着日头渐渐上升,草地上堆积的瓜子皮越来越多,她嗑累了,便举起手中的帕子,迎着阳光细细打量。 这手帕是孟奕白给她暂且当面纱用的,她一直好好收着,其实这方手帕并没什么出奇之处,素白的面上没有绣花,手帕质地柔软,是用苏杭上好的丝绸制成的,很轻很柔,一阵风就能吹跑。 手帕上本来有淡淡的苏合香气,可是在她手里被她蹂躏的上面满是瓜子的味道,根本嗅不到苏合香的味道了。 阳光透过薄薄的手帕,落在叶小清的脸上,她不由得眯了眯眼,将帕子盖在了脸上,嗅着浓郁的瓜子味,准备闭目小憩一会。 可她还没安下心神,便听得不远处噪杂了起来,仔细一听好似是有人在说话。 这阳光晴好的谁扰人睡眠?叶小清一把掀开了帕子,没好气地拂开垂柳,绕过花圃的拱门,歪着脑袋向外看去。 王府的石子小路中,几个小厮一一抱着行囊,嘴上一边说着一边走着,他们身后还跟着一位姑娘,清淡如莲,黑发如瀑,肤若凝脂,怀中抱着一把古琴,素色衣裙遮不住身形的瘦削,但却衬得她愈发清雅脱俗。 当真是个……绝色的美人儿。 叶小清扒着拱门眼巴巴地望着,心里不住的感叹着,感叹的同时忽然觉得那位美人儿有点眼熟,她端起手臂仰起脸寻思了好半天,脑中灵光一闪。 这美人儿,不就是醉红楼里千金难买一舞的名伶阮烟然吗?她不在太平好好待着,怎么来永昌了? 正当她神游的不可遏制的时候,抱着琴的阮烟然顿了顿步子,随即侧头朝她的方向看来,淡然的目光直直撞上了她的,让她回了神。 隔着有些距离,叶小清都能看清那美人儿的眼神,虽然淡然且冰冷,却十分凌厉,好似能看破别人所有的伪装,她被看得一愣,不知是该打招呼还是该转头就走,一时间傻愣在原地。 阮烟然的目光毫不避讳,望了她半晌,末了摆了摆手,前方候着的小厮会意,上前接过她怀中的古琴之后便退下了,一时间,一条石子路的两头,只余下两个人。 叶小清还没明白怎么回事,阮烟然已经抬起了步子,朝她缓缓走过来,素色的鞋子踏着灰白相间的石子路,走得平稳且端庄,行至她面前时,颔首道:“宋姑娘。” 与她的人一般,她的声音也是婉转动听,如同玉碎一般清澈,叶小清张了张嘴,看着眼前垂着眼眸的美人儿,心里满满都是疑惑,不由得问了:“你……认识我?” “自然。”阮烟然微微一笑,“宋姑娘在醉红楼中动武之事,在太平已经是人尽皆知。” 经她这么一说,叶小清忽然想起来了,她曾在醉红楼中吃了一顿霸王餐,还揍了几个打手,她其实想问问人尽皆知是啥意思,但没好意思问出口,只得尴尬地挠挠头。 “宋姑娘身手敏捷,武功超凡,醉红楼中打手自然是不敌。”阮烟然面上依旧微笑着,但话中带了些试探意味,“姑娘与以前,大为不同了。” 美人儿的身上带着些淡淡的熏香味道,顺着风可以嗅到一些,风停了便嗅不到,正是这种似有还无,颇为勾人心魄, 她笑起来也是倾国倾城,淡然如莲,美得并不浓烈,怪不得名动一方,千金难求一舞。 叶小清头一次跟这般美的人儿说话,心头居然还有些莫名的紧张,话都不会说了,脑子也不会打转了,“我、我们以前认识吗?” 阮烟然敛了笑容,目光毫不避讳地打量着她,随即垂下了眼眸,素白纤细的手交叠在身前,“宋姑娘贵人多忘事,几年前,我们曾有一面之缘。” 一听这话,叶小清找回了几分清醒,俗话说得好,蛇蝎美人,美人如蛇蝎,这话果然没错,就说几句话的功夫,这位名伶居然在打探她的底细,幸亏她早有准备。 她清了清嗓子,状似歉然,“不好意思啊,我得了场大病,先前的事我记不太清楚了,美人儿……不,阮姑娘。” 她说得一派诚恳,阮烟然听后,先是惊讶了一瞬,复而满面愧疚,轻声道:“抱歉,是我唐突了。”她蹙眉,单薄的身子配上她的神情,十分惹人怜爱,“望宋姑娘海涵。” 见她没生疑,叶小清连忙大度地一摆手,阮烟然顿了顿,继续道“我初来永昌,还需要去收拾一下行装,改日再与姑娘叙旧。”说罢,屈膝行了一礼,转身轻移莲步离开了。 叶小清望着她徐徐离去的背影,心里莫名的有些疑惑,不由得抱起手臂,靠在拱门旁的墙壁上,暗自思量着。 这美人儿虽然美且柔弱可人,但总让她觉得哪里不对劲,这个疑问直到她问了在拂柳榭端着抹布擦桌椅板凳的何寒时,才算是解惑了。 “那一代名伶?” 何寒将抹布甩到桌子上,思索了半晌,“你说她也来永昌了?”她顿了顿,“也是,醉红楼都不能栖身了,不来这又能去哪。” 叶小清没听明白,傻愣愣地站在一旁听着。 “那醉红楼中十之有三是永昌王的眼线,这事你不知道?”看出她的懵懂,何寒颇为惊讶,伸手就想去戳她脑门,“真是没脑子。” 这下叶小清听明白了,立马比何寒还惊讶,“奕安?怎么会。”她笃定地摇了摇头,“安插眼线这种事……不像他会做的,他不像是那种人啊……” 第八十三章 :失约 “不像?你以为坏人都把坏写在脸上?”暗自翻了一个白眼,何寒拿起桌上的抹布有一下没一下地擦着木桌,确定四下无人偷听,才继续道:“醉红楼早就该端掉的,只是主子为了掩人耳目,故意挑亲王回封地之后动手罢了,要不那醉红楼,早就没了。” “原来如此……”虽然打心眼里还是不太相信这事,但叶小清没再问,只点了点头,“怪不得那美人儿来王府了,她是奕安的人啊。” 说着,她又有些疑惑,“可是看她也不像个会武功的,柔柔弱弱的,居然能担这种大事。” “做眼线都能做到名动四方,她不是什么简单角色,得小心应付才行。”何寒停了手里的活,话语间有些担忧,“有时候,女子比男子好用,用得好了,女人可是一把刀,捅谁谁死。” 她看了一眼满脸迷茫的叶小清,知道她脑中此时一定是糨糊一般搅不动想不明白,不由得嗤笑一声,“本来还想把你当成一把刀的,如今看来,锄头都算不上。” 虽然不知道何寒到底在说些什么,但叶小清清楚明白的知道这些话明明就是在嫌弃她,且将她贬低得一文不值,她立马不乐意了,夺了抹布朝着何寒便扔了过去,“我怎么了?我也很好!” 那块抹布没什么攻击力,何寒一侧身便接住了,眼中轻视神色愈盛,“有空打我,不如想想以后怎么应对那位美人儿。” 一提及这事,叶小清立马蔫了。 不知有意还是无意,阮烟然在王府的住处居然就在拂柳榭南面的小院中,与这里只隔着一处莲池与水榭。 站在拂柳榭门前向南望,有时都能看到那袭素衣,而且每到清晨时分,还能看到美人儿在水榭中焚着香,拨弄古琴琴弦,迎着稀薄的阳光弹奏一曲。 别人花银子都听不到的曲子,叶小清每天一大早便能听到,伴随着鸟儿的鸣叫,古琴下似有金石之声,淙淙铮铮甚是好听,就是扰人清梦一些,她都无法睡到日上三竿。 这都不是近些时候的重点,重点是,孟奕安居然没有依约在第五日回来魍。 其实,在路上多耽搁几天也是正常的,毕竟丹州水害,有些路不好走,多多少少会浪费一些时间,可等到了第十日,他还是没有回来,甚至没有派人回来送口信。 本来叶小清是很沉得住气的,但某一日忽然听得几个下人围在一起说悄悄话,她凑上前去听,听了才知道,原来第一次派去丹州打探消息的人在一个村落中遭遇了水害,被山上滚下来的泥压在山下,好端端一个人就这样没了。 彼时,她正吃着糖葫芦,听着听着便吃不下去了,剩下的糖葫芦也扔到了一边,脑中不受控制的想着从山顶汹涌而来的泥水,将孟奕安卷进了泥水中,白衣被污浊的水吞没…… 思至此,她一个激灵,立马转身回了拂柳榭。 一想到孟奕安可能会遇到什么危险,叶小清的心里就有些不得劲,也说不出是怎么不得劲,就是有些坐立难安,一小会儿都待不住。 水害可不是闹着玩的,一不小心就会要了人的命,王府中管事的还没急,她已经待不住了,回了拂柳榭便收拾包裹,若不是何寒拦着,她一早就传唤马车启程去丹州了。 孟奕安临走前,曾交待王府管事好生照料她,这回她一意孤行要去丹州,态度强硬,可让管事愁破了脑袋,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更不能将她关起来,末了拗不过她,只能去寻了马车备了一些干粮,以保证她路上衣食无忧。 其实这次去丹州,最不同意的便数何寒了。 马车缓缓驶出了永昌,随着日头推移,夜色渐深,颠簸的马车中,叶小清怀抱着包裹,偷偷瞧了一眼身旁坐着的面色不善的何寒,心里暗自打鼓。 依着何寒的性子,兴许得骂她一顿,正当她寻思着的时候,何寒忽然看了她一眼,开了口:“有句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一般情况下,说这种话的言下之意就是管他当讲不当讲我必须得说,叶小清心里明白,若她现在有胆子说不当讲,那何寒立马得打死她,所以她连忙点了点头:“你说。” “其实永昌王此次,还是客死他乡比较好。”何寒拽开头上精致繁复的发髻,拿起发带将头发在脑后随意一绑,“这样你的任务不就算是完成了?” 叶小清也曾经想过,孟奕安若是回不来,她便可以回江宁去,再回到山寨做那个无拘无束的山大王,再也不掺和朝堂的事。 可他若是真的死在丹州,只要这么一想,她心里就会很难受,虽然裴江的功夫数一数二,在他身边可以护他周全,但她就是想去丹州亲眼看看,至少心里有个底,而且她会武功,怎么着也吃不了亏。 她与孟奕安没有深仇大恨,况且他对她又这么好,相处了这些日子,她早就把他当做朋友了。 此番他兴许是有难,她怎么可以不去帮?华阳寨一向是最为讲道义,而且她还是寨主,自然是要起表率作用才是。 叶小清十分笃定,“不管他有没有事,这趟我必须得去。”她伸着脖子望着马车帘外的夜色,“你就别说我了,你本不想去丹州,还盼着奕安死,如今不也陪着我一起去了?” 没料到她会如此说,何寒愣了愣,缠着发带的手顿了顿,好半天没说出话来,末了脸一红,有些窘迫的样子,厉声道了句:“我乐意!” 知道何寒是个面冷心热的刀子嘴,叶小清连忙摆了摆手表示了自己的无辜,之后便老老实实地靠在马车壁上专心欣赏外面的夜色了。 在路上颠颠簸簸行了两日一夜,终是在第二日酉时匆匆赶到了丹州,与永昌一般,丹州也是分外古朴,从古朴的城门楼与灰顶就能瞧出来。 离开王府的时候林思源与叶小清交待过,丹州西高东低,东面有长长一条河,他所在的村子就在河边上,所以丹州受灾的地方大致在东面,孟奕安来丹州探看灾情,一定会去城东。 而城门楼在西面,说明还要穿过大半个丹州,尽管马儿已经疲累不堪,但还得快马加鞭。 丹州尽管算不上繁华,但也是百姓和乐,越往东边走越显的荒凉,今天天气并不晴朗,天空中灰蒙蒙的,好似随时会下雨,本来宽阔的大路也越来越窄且泥泞,经常能看到路边有百姓抱着行囊往西面赶,面上都带着愁苦神色。 马车行进着,天色渐黑,再往东去道路愈发泥泞起来,马车已经不能继续行驶,叶小清只得下了车,与侍卫一起抱着大包小包的包裹,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泥泞的乡间小路上。 丹州东面不同于西面,少了亭台楼阁,多了几处村落,如今显得极其破败,但从路边的房屋上可以看出先前这些村子应当也是和乐的,但水害过后,房屋垮塌着,路边的树几乎都断了,地面也被水泡的松软,难以行走。 尽管习武多年,叶小清走着走着都觉得腿酸,何寒也有些疲累,侍卫们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模样,更别说那些村民了。 路边垮塌的厉害,根本分辨不清楚路,叶小清只觉得他们好似在上山,因为一直在走上坡路,而且路边的树木忽然多了些。 深一脚浅一脚不知走了多久,终是借着夕阳瞧见了三三两两聚破旧草屋附近的衣衫褴褛的难民。 望见那些难民时,叶小清有些愣,不仅是走了这么久终于瞧见几个人,而是因为那些难民听到些动静,纷纷转头看了过来,眼中忽然生出了希冀神色。 兴许是因为他们的衣衫在这破落地方显得华贵,且怀抱着大大小小的包裹,那些灾民立马站起身蜂拥而来,将他们紧紧围了起来,双手合十祈求施舍一点干粮与衣裳。 侍卫连忙挡在了叶小清与何寒前面,尽力挡着不停往上扑的难民,那些难民的祈求声音一声高过一声,不多时便喊出了村子深处的其他难民,一时间,难民们从四面八方赶来,将他们围堵得水泄不通。 叶小清从未见过这种场景,不由得傻了,难民枯瘦的手通过几个侍卫之间的空隙伸了过来,在她面前挥来挥去,有的还碰到了她的脸,长长的指甲刮到了她的脸颊,划出了一道道红痕。 那些难民的眼神,满满都是希冀,他们像是抓住了救命的稻草一般,死也不肯放手,眼神中散发出来的光芒快将她吞没了。 见此,何寒皱了眉头,上前一步,将她护在身后,丢掉了怀中的包裹,伸手便去拔了侍卫腰间的佩刀,拔刀时那“噌”的一声分外刺耳,刀锋泛着冷光,难民们吓了一跳,动作缓了一缓。 趁着这个空闲,侍卫本想护着叶小清后退一些,此时却有一道声音穿过层层的难民,顺着风清晰的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住手。” 难民们没有再抢包裹,而是纷纷转过了身子,望着那道声音的主人,连忙双膝跪下,双手高举过头顶随即跪拜,大声道:“参见王爷!” 随着难民的跪拜,视野才开阔了些,叶小清愣愣地望过去,入眼的便是那袭熟悉的、不沾染纤尘的白衣,浮躁的心情立刻安定了下来。 如今,白衣的衣摆上已经沾了些泥土,也染了许多灰尘,但在渐渐黑沉下来的天色中,还是白得极其耀眼,他站在满是污泥的地面上,依旧那般高贵清俊,仿佛立在淤泥中徐徐开放的莲。 这一切发生的有些突然,叶小清站在原地紧紧抱着包裹,直到面前的侍卫也抱着刀行礼,她才回了些神。 不受控制地场面渐渐平稳了下来,孟奕安的目光扫过难民,待他看清难民中心的人之后,面上的从容神色即刻消散,取代的是微微怔忡,眉头逐渐皱起,他不可置信,却又试探一般道了句:“……君仪?” 近几日一直担忧着的人此时好好地站在面前,没被山上冲下来的泥给埋了,叶小清心头的大石头忽的放下了,后知后觉面上被难民指甲刮的十分刺痛,她瘪了瘪嘴,想说什么,末了一咧嘴,笑得比哭还难看。 “奕安……”她举了举手中的包裹,没话找话道:“我给你带好吃的来了。” 话音未落,前方跪拜着的难民们都转过了头,望着她手中的包裹两眼直冒绿光,好似下一瞬就要来抢,那些目光看得她浑身一僵,才知道自己兴许是说错话了。 ………… 从永昌到丹州,整整两日一夜,叶小清都像是护宝贝一般护着随身带着的七八个包裹,谁知道七八个包裹里的吃食干粮,就在刹那之间被丹州的难民哄抢而光。 而如今,叶小清颓然地拎着七八个空空如也的包袱皮,瘫坐在湿润的草地上,满脸悲戚,心痛到能哭出来。 简直……太失算了! 山中的夜晚比山下的要黑的多,除去天空中那一轮明月和稀疏的星子,没有别的光亮,更别提家家户户常见的灯笼烛台,只有面前的火堆熊熊燃烧着,照亮着四下的景致,火星子随着风飘得很远。 从那些被水冲垮的房屋来看,这儿本是半山腰的一处村子,因为地势高一些,前几日没有被水淹没,但也被毁得不忍直视,村民没了住处,只能暂时住在村子旁边的树林子中。 林中过于湿润,找不到干燥的柴禾,用那些湿润的木头生火都很难,但到了夜里水汽太盛,不生火烤一烤,寒气很容易侵入身子。 面前这火堆,还是何寒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生起来的,可惜她如今是个婢子,没什么机会烤火,立马和侍卫一起又去照看难民了。 四下的景致随着火光跳动着,燃烧的湿树枝发出响声,叶小清托着腮,一脸愁苦地拎着包袱皮,心里满满的都是郁闷,她侧了侧头,偷偷看向身侧坐着的孟奕安。 火光将他的侧脸映得分外温暖,他随意撩起衣摆,坐在湿润的地面上,没有顾及衣裳会不会被弄脏,而是专心致志地打开水囊的塞子,用水囊中清澈的水浸湿手中的帕子,随即侧过身来,一手抬了抬她的下巴,另一手用帕子轻轻擦拭她脸上的红痕。 那些难民的指甲长,有的还断开了,将她的脸挠的快花了不说,还沾上了不少的泥。 他手上动作轻柔,眉头依旧皱着,话语间尽是无奈:“你不该来这。”说着,面上隐隐有些担忧神色,“……这里太危险。” 不管是那些神经紧绷的难民,说下就下的瓢泼大雨,还是从偶尔山顶滚落的大石,都是极其危险的,叶小清心里也明白,而且刚刚到这的时候,她当时也确实被难民们吓到了。 但她这么有原则的一个人,怎么会轻易的承认自己的错误? 她皱了皱鼻子,秉承着死鸭子嘴硬的态度,厚着脸皮狡辩道:“谁说我不该来?”她想了想,“你要留在这,我又怎么不能留在这?” 她强词夺理的功夫是日益精进了,孟奕安本就无奈,如今更为无奈,他叹了口气,没有说什么,只继续擦拭着她脸颊上的细小伤口。 其实他本可以依约在第五日回去的,彼时,他已经见过了丹州知县,并开始着手将难民一批一批从城东接到城西暂时避难。 有些小村落在山中或是在其他隐蔽的地方,受灾严重,房屋垮塌遍寻不到,寻找村落本就是难事,尤其现在的路泥泞难走,耽误了一些时间。 再者说,一个贪赃枉法,甚至准备瞒天过海的知县怎能全心信任,有可能他前脚离开丹州,知县后脚便撒手不管,他一直不能安心,所以在寻到半山腰一个小村落时,他提出等到所有村民都走了他再走。 恰逢那几日无雨,山中也安全,知县好劝歹劝没劝成,只得加紧转移那些虚弱不堪的难民,甚至花了大把银子雇了不少马车,让那些走不动路的难民坐马车,生怕出了什么岔子。 水害之事已经坐实,知县免不了死罪,但若是因为这事害死了一位王爷,那就不是自己掉脑袋这么简单了,兴许会株连九族。 知县也有家室,最小的儿子才三岁,为了保家中人的性命,他不敢逃跑,只得配合孟奕安,争取戴罪立功。 如今山中只剩最后一批身子骨强健一些的难民,孟奕安也在山中待了两天一夜,虽有些疲累但并不狼狈,只等第二天一大早送走最后一批难民,他便可以下山返回永昌了。 难民都说他是一位爱民如子的好王爷,对他的好口口相传,都是些什么屈尊降贵之类的话,叶小清又不聋,自打她来了那些赞美之词不绝于耳,她从难民那听了七七八八,也逐渐理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见孟奕安不言语,叶小清觉得兴许是自己十分有理,他惭愧了,所以挺直了腰杆子,“再说了,你说了五日就回来,这都十几天了,许你失约,不许我来找你?”她眨了眨眼,“反正我来都来了,你也不能赶我走,是吧?” 有了理之后,她忽觉自己的伟大,说得愈发激动,面上愈合的小伤口被她丰富的面部表情给再次扯开,冒出了血。 鲜红的血珠在她白皙的脸颊上分外刺眼,孟奕安本来松开的眉头又皱起,他用帕子拭去那滴血珠,心中疼惜,忙安抚道:“好了,我的不是,是我的错。” 得了他的道歉,叶小清心满意足地闭了嘴,乖乖转过身子仰起脸,正面面对他,闭上了眼睛,方便他擦拭她脸上的伤口。 夜晚的树林很寂静,大水重冲刷过的地方没有鸟雀的叫声也没有虫鸣,她只能听到火烧木头发出的声音,和着林中徐徐吹拂而过的风声,成了寂静中唯一的声响。 她扔掉了手中的包袱皮,摸了摸身下湿润的土地,只要轻轻一压,就有水从泥土之间冒出来,沾湿她的手指,火的炽热与地面的湿润都让她不太舒服。 粗糙如她,都觉得如此不适,他是怎么在这里待了两天一夜的…… 正当她胡思乱想之时,擦拭着她脸颊的手帕收了回去,她掀开眼帘,看到孟奕安想再次重洗一下手帕,她连忙扑过去推开了水囊,“不用了,随便擦一下就行,干净的水都快没了,就别浪费了。” 虽然丹州是水害,走到哪哪是水,但都不干净,不能饮用,而且大灾过后人畜共处,乱喝水不小心就会染上疫病。 水这么稀缺的时候,他居然还用饮用的水来给她擦脸,叶小清心里过意不去,径直将他手中的水囊夺了过来,藏到了身后,一本正经道:“水囊放我这,喝的时候跟我要啊。” 见她这番举动,孟奕安端着帕子,先是愣了愣,随即无奈一笑,“胡闹什么?”他轻叹,“我怎样都可以,但你来了,自然是要首先照顾好你。” 第八十四章 :吻 叶小清使劲摇了摇头,“我没事,倒是你。”她看向他的眼眸,“其实我觉得,这边条件不是一般的苦,就算是为了那些流民,也不至于留在山上……” 她觉得,她幼时过得就够苦了,家境不好,吃不饱穿不暖不说,住的地方还四处漏风。 但再不济,也比这什么都没有的破树林子强,她都觉得这里不是人待的,更别说孟奕安这种从小养尊处优的人了。 “我的命是命,他们的也是。”孟奕安将手帕放在一旁干净的石头上,望着前方熊熊燃烧的火堆,眼眸中若有所思,“同样都是命,我留在山上,或许能挽回更多人命。” 他说的话,叶小清并没有很深刻的理解,她以前杀过人,死在她刀下的人不计其数,她也不是没想过,她的命是命,那些人的也是,可是为了各自的利益,她不得不视其他人命如草芥魍。 人都是自私的,总是会为自己着想的,她就不信,那些满口道义的圣人都是不怕死的? 如今听到孟奕安的话,她虽然不敢苟同,但也不能直接将心声说出来,只得四处打量着,随便找个什么话题将话岔开,她不经意看到散在一旁的包袱皮,心头立马涌上了一股颓败。 她瘪了瘪嘴,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戳了戳他的手臂,看到他转回了头,她便蔫蔫道:“其实我这次来,给你带了好多东西。檎” “王府管事跟我说,丹州肯定过得苦一些,所以我带了衣裳还有好多好多吃食,都是给你带的。”说着,她苦闷地皱起了眉头,活活像个“八”字,“谁知道来了这,什么都没落到你手里。” 她的苦闷是真的,颓败也是真的,她耷拉着嘴角,整张脸上写着大大的“憋屈”二字,像是笼屉中刚蒸熟的包子,气鼓鼓的,不过包子是被热气充满,她是被怨气充满。 孟奕安不由得勾起唇,微微一笑,伸出手去安抚一般拍了拍她的发顶,温和道:“不要紧,他们比我更需要那些。” 道理她都懂,可就是憋闷,见她仍是闷闷不乐的模样,他顿了顿,继续道:“其实你来这,我虽有些担忧,但……” 但也是极为开心的。 这话他没说出口,因为叶小清什么也没听进去,忽然抖了一下身子,想起什么一般胡乱摸了摸胸前,随即咧开嘴明朗一笑,做贼一般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纸包,一手托着一手拆开,露出里面几块桂花糕来。 “我就记得还有点什么!”她双眼冒着光,比火堆还明亮。 她兴致冲冲说完之后,立马噤声,四处打量了一下,觉得附近没有难民,她才举起了那几块桂花糕,献宝一般递到他眼前。 那几块桂花糕酥软,这一路颠簸早就被挤碎了,她这一举,好几块桂花糕都碎成了小块,仅剩一块完整一些的。 到了嘴边的话被生生咽了回去,孟奕安有些无奈,他垂眸看了看那些桂花糕,虽不喜甜食,但见她兴致颇高,便没说什么,只微笑着摇了摇头。 叶小清一门心思想让他吃,又怕身后来人看到,所以挪了身子,挪到他身边,紧紧贴着他,悄声嘀咕着:“快吃快吃,要不一会来了人你又吃不到了。” 她在衣服上随意擦了擦脏兮兮的手,捏起了那一块完整的桂花糕,生怕它碎了,捏的小心翼翼,缓慢地递到了孟奕安的嘴边。 “来,你吃这个。”她笑得眯了眼睛,“一会我把那些碎的吃了!” 桂花糕就在唇边,孟奕安将目光从桂花糕上移开,目光柔和地望向一脸希冀的叶小清,心头好似被什么轻轻撞击了一下,瞬间柔软了几分。 她跋山涉水赶路了两日是为了他,找到好吃的第一时间也想到了他,他又怎么会不开心。 桂花糕的味道香甜,萦绕在他的鼻尖,可他并不想吃那块桂花糕,而是定定地望着她满是笑意的眼眸,有火光映在了她的眼中,跳跃着,忽明忽灭。 有好吃的在面前,他却迟迟没有动作,叶小清有些疑惑,举了举手中的桂花糕,“你吃啊。”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看我干吗……” 话音未落,他抬起手,手臂穿过她的耳侧,在脑后托住了她的头,修长的手指穿入她乌黑柔软的发中。 她还没反应过来,见他倾身向前,她条件反射地收回了举着桂花糕的手。 随即,他覆上她的唇畔,如蜻蜓点水一般,轻轻触了一下她的唇。 她曾记得,她有次在山中小憩,躺在一颗开满桃花的桃树下,睡得朦朦胧胧时,有一片桃花落下,落在她唇上,轻柔且温热,如同此时的感觉。 她没回过神,他已经后撤些许,额头抵在她的额上,鼻尖贴着她的鼻尖,她抬眼望去,只能看清他垂下的长睫,在夜色中细微地颤动着。 一时间,谁都没说话,呼吸好似交织在一起,缠绕着,再也分不清彼此,直到指尖捏着的桂花糕掉回纸包中,她才找回一些神智,向后撤了些,毫不避讳地直直盯着他的眼眸。 他的眼眸中映着火光,她的眼眸中也映着火光,同样的火光正随着风摇曳着,她看着他,鬼使神差地开了口,“奕安……”她眨了眨眼,悄声问道:“这叫什么啊?” 她问得没头没尾,孟奕安没有料到,不由得有些怔忡,随即勾起唇轻笑,柔声解释道:“……吻。” 原来,这不是咬啊……终于知道了这叫什么,但她对于“吻”这个陌生的字依旧懵懵懂懂,她睁大眼睛,真诚地追问:“有什么意义吗?” 她这一问,让孟奕安有些哭笑不得,他的手搭在她的脑后,轻抚了她柔软的发,细致地继续解释道:“与亲密之人所做之事。” “亲密之人?“叶小清重复了一遍,有些走神,将这四个字在心中过了一遍又一遍,斟酌了许久,不自觉咧开嘴,兀自傻呵呵地笑了起来。 与亲密之人所做之事……那她与孟奕白,居然也算得上是亲密之人? 不知怎的,她忽然觉得很开心,那种喜悦不同于其他,而是从心口,渐渐蔓延到周身,将人包裹起来的喜悦,让她不由自主想笑,喜悦到想站起来蹦几下。 “亲”与“密”两个字拆开并没有什么,但组合在一起,却让她分外的开心,莫名的情绪仿佛能从心口漫出来,将她从头到脚,慢慢淹没。 她的欣喜与雀跃尽数落在孟奕安眼中,他垂着眼眸,微笑着望着她的笑容,正想说什么,忽然有一滴水从天而落,落在他秀挺的鼻梁上。 那触感冰凉,他仰起了头,接着有第二滴,第三滴,越来越快地落下,他面色一肃,皱起了眉,“……下雨了。”他连忙起身拉起叶小清,急切道:“快走!” 在山中待了两日,都没有遇到雨,没料到在最后一晚,却偏偏撞上了暴雨。 叶小清活到这么大,从没见过这么大的雨,如同云端上的天神端起了水瓢,不停地往下泼着水,雨点很大,砸在身上都是痛的。 树林中漆黑一片,风呼啸而过,在泥泞又坑洼的土地上根本站不住脚,叶小清乱步跑着,抬起手臂挡着雨,另一只手被孟奕安紧紧抓着。 密集的雨帘在眼前不停地落着,她什么都看不清,整个天地间只剩下噼里啪啦的雨声,她也听不清楚其他任何声响。 她不明白只是不过下一场大雨,他为何这般急忙,但她从未见过他这般急忙,什么都不敢乱说,只能被他拽着快步跑着。 华阳山不经常下雨,只是会在梅雨时节连绵着下个几天,都是些绵绵细雨,从没有过这么滂沱的雨势,简直像是天要塌下来一般。 穿过密林时,她身上已经完全湿透了,头发也贴在脸上,此时,一道闪电劈下,将四下照得亮如白昼,她才看清远处坍塌的房屋,还有惊吓到四处逃窜的难民。 除了密集的雨声,还有留在山上的侍卫们的高喝声,侍卫中为首的正是裴江,他看到他们从林中出来,连忙跑了过来,双手抱拳道:“王爷……” 他还未说完,孟奕安已经抬了抬手,止住了他的话头,声音虽然不大,但沉稳有力:“快带村民上山,找一处空旷的地方。” 裴江点了点头,回身便喊了几个侍卫,将那些慌乱不堪的难民组织起来,在漆黑的树林中,冒着雨寻找上山的路。 第八十五章 :遇险 不断落下的雨水已经汇成了水流,顺着陡峭的山势流下来,冲刷着松软的地表,就连有着深深的根的大树都被水冲的微微倾斜着,数不清的石子与泥土不断地被冲下来。 叶小清望着漆黑一片的山顶,耳旁是轰隆的雷声,此刻她才真正体会了二狗子口中水害的可怖,天空中不断落下的滂沱大雨当真是可以排山倒海一般,她的心跳得很快,仿佛要从嗓子眼跳出来。 手忽然被紧握住,她回过神,隔着密集的雨帘,眯起眼睛仰头望着孟奕安,雨将他的衣衫浸湿,他乌黑的发垂在鬓角,雨水经过他下颚流畅的弧度,水珠脱离他的下巴,没入下方土地。 同样是被淋湿,同样面对着大雨,他却依旧沉稳,没有她那般慌乱,他紧紧握住她的手,“看好脚下。”安抚一般,他勾唇笑了笑,“抓紧我。” 天边是瓢泼一般的大雨,在地面上汇集成水流,正顺着山体从上而下地流着,此时若是下山,必定会被山下的积水给淹没,往上跑或许不是最好的法子,但一定是短时间里最有效的魍。 如今四下过于黑,什么都看不清,只能希望上山时能找到一处空旷的地方,只要挨过雨最大的时候,就安全了。 上山的路本就不好走,下着大雨分外难走,脚踩着突出的石头,天边又是一道刺眼的闪电,叶小清闭了闭眼的功夫,突出的石头掉了下去,她脚下一滑,幸亏孟奕安紧紧拉着她,才没有摔倒。 她慌忙站起身来,衣摆上沾满了泥土,身子沉极了,她一时情急本想提起气来,借着轻功跑上山去,可她抬头看了一眼孟奕安的背影,咬了咬牙,还是忍住了提气的冲动檎。 在醉红楼里打架还能解释一下,说是学了点防身的功夫,可现下她要是憋不住,在这用了轻功,不就等于在所有人面前自己揭了自己的老底? 从山上而下的水流越来越大,水卷着泥沙,磨得脚踝生疼,已经有很多难民被水流冲倒,侍卫只有十几人,人手不足,根本来不及一一关照,叶小清本想在人群中找找何寒的身影,但什么都看不清,她只得放弃这个想法,专心地一步一步走着。 她抬起头,看着孟奕安的背影,他从未习武,但步子分外的稳,她一直以为他就是个文人,肩不能提手不能挑,只能握笔,如今一看,真的遇到些危险,比起她来还是他更靠得住。 她正胡思乱想着,忽然前方传来了裴江的高喊声:“前面有空旷处!”难民一听到这句话,求生的本能压过了身子的虚弱,连忙手脚并用地加快速度前进着,仿佛荒漠中寻到水源一般急切。 寻到空旷处就如同一道保命符,所有人的心都放下了,不由得加快了步子,叶小清一时间也充满了干劲,没再顾忌震天响的雷声,爬山爬的分外带劲。 就在众人松了一口气的同时,裴江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他失了冷静,声音中带着惊慌,“小心——”他话音未落,山顶上忽然传来轰隆隆的声响,还夹杂着难民们的尖叫声。 叶小清伸着脖子,想透过浓密的雨帘看个真切,可是眼前不只是有雨水,还有难民的背影,更有浓稠的夜色,她根本看不到前面发生的事,有些迷茫。 直到泥土铺天盖地席卷而来之时,她才知道,原来是山顶被水冲塌了。 山崩水出,泥水像是张大的血盆大口,能吞噬周遭的一切,前面走着的难民们四下躲藏,哀叫声此起彼伏,一时间,林中如同阿鼻地狱,来不及跑的难民已经被泥水卷着冲下了山,连求救声都发不出。 泥水极快地席卷而下,叶小清愣了一瞬,第一反应是跑,在她有所动作之前,孟奕安急忙唤了她一声,将她拽到了身边,她被拽的一个踉跄,而后使出了吃奶的劲,拉着他的手豁了命地跑,巴不得能飞起来。 即便是一心跑着,她习武之人的敏感还是让她察觉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她侧过头去看向山上,发现那些泥水不仅是泥水,其中卷着大石与树木,若是砸到了人,那人顷刻间便性命不保。 他们跑得不慢,但仍是快不过奔腾而下的泥水,危难来临的前一刻,她瞪大了眼睛,看着泥水铺天盖地而下,步子僵住了。 正当她脑中一片空白之时,孟奕安将她拉进怀中,紧紧抱住,水冲下的一刻,他则借着那份力道,被水流斜着冲了出去,却没有被卷走。 他抱紧了她,身子腾空而起,复而重重摔在地上,那强大的冲击让叶小清不得不闭上了眼睛,她感觉到身子在翻滚,紧抱着她身子的手臂一直未曾放松。 就像他从上山之时便紧紧抓着她的手,无论遇到什么事,从未放开过。 她的后背磕在地上,那些突出的石头磕的她疼痛难忍,不知过了多久,他们翻滚的趋势终是止了,她再睁开眼时,一眼便望见了近在咫尺的孟奕安,他闭着眼,脸上沾上了些许泥土,肮脏的泥土将他的面色衬得苍白极了,滂沱的雨落在他面上,冲刷掉那些泥土。 孟奕安缓缓睁开眼,望见她安然无恙的一瞬,勾起唇微微一笑,本是分外温暖的笑意,却让叶小清看愣了。 鲜红的血,从他勾起的唇角不断涌出,滑过他的侧脸,留下一道刺眼的红痕。 滂沱的雨势好似是小了一些,因为根本冲刷不干净那些血迹,从他唇角涌出的血越来越多,甚至沾到了他的耳廓,滴入泥土中,与雨水混合在一起。 “奕安?”叶小清听到自己的声音,颤抖极了,她伸出了自己沾着泥土手,胡乱地擦着他脸上的血,一时间,她的指尖,她的袖口全都是他的血迹。 方才被水冲出的时候,是他垫在她身下,重重撞在了地面上。 孟奕安垂着眼眸,看着她慌乱的模样,本想伸手去替她擦拭她面上的雨水,可他抬不起手,也说不出话,胸腹中撕裂感愈发重,让他皱了皱眉。 “王爷!宋姑娘……” 裴江与侍卫叫喊的声音在远处响起,逐渐由远及近,叶小清连忙朝后看去,声嘶力竭地大声喊:“在这!快来人!” 她望着身后虚无的黑夜和泥水席卷过的残破,勉强地咧嘴笑着,不知是在安慰谁一般自语道:“没事了他们来了,奕安你撑着些,一会……” 剩下的话她没说出口,因为感觉到他揽着她后背的手忽的松了,她周身一僵,脑中“嗡”的一声,瞬时空白了。 回头看去,他已经合上了眼,她看不到那双总带着笑意的眼眸,仿佛天地间失去了全部的光亮,只留下无边的浓稠的黑暗。 ………… 有无数的人在眼前走过,熟悉的,不熟悉的,来来往往甚是忙碌,叶小清坐在院中石凳上,身上的湿衣裳被风吹干,浓重的潮气似乎能透过肌肤渗入到身子里面去。 方才应当是看到了二狗子口中曾提到的贪赃枉法的知县,他路过她面前,她多看了两眼,不过也没记住他的脸。 周遭所有人都是忙碌的,都是匆匆的步子,她周围好似有了一道看不见的墙,将她隔绝在里面,她在这枯坐了有一段时间,但并没有什么人上前询问。 叶小清望着前方的那道槅门,她曾经也这样等过,那时孟奕安替她挡了一刀,如今,她依旧在等,槅门里面的人还是他。 也许江宁王府那些下人说得没错,她当真是个麻烦精,上哪都是惹事的份。 从昨晚被紧急接下山之后,她一直在这坐着,直到东方既白,叶小清望了一眼渐渐升起的日头,随即无趣地垂下了脑袋,一根一根数着手指头。 她觉不到冷,也觉不到累,心头好似被掏了一个窟窿,风一吹,呼呼地漏着风。 昨晚城中的大夫都聚集到知县府,一片混乱中,她听到那些大夫的只言片语,什么脏腑受损,蒲黄散参汤之类的,她听不太懂,只知道孟奕安受了内伤,只要一想到昨晚他唇边不断涌出的鲜血,她心头便越觉空洞。 大夫换了一批又一批,在她身边来来回回地走,她看得有些头晕,本想在石桌上趴一小会,只是头还没低下去,后襟就被人提了起来,映入眼帘的是何寒沾满泥巴的脸。 昨夜孟奕安受伤,知县忙派了人上山来接他下去,其余的难民第二日才被接下山,何寒只能随着难民一起下山,回到王府第一件事便是找叶小清,找了很久才在这找到了她。 第八十六章 :两难 叶小清还是头一次见到何寒满脸泥巴的狼狈模样,不由得伸出手去指了指她的脸,“……好脏,你去洗洗吧。” 何寒望了望她,觉得她有些说不出的不对劲,皱了皱眉,嫌弃道:“还好意思说我……你不也一样?” 她顿了顿,本想再说些什么,却有一位老大夫提着药箱出了房门,路过她们身边时停顿了步子,随即走到了她们面前,捋了捋胡子,伸着脑袋看着叶小清。 叶小清在门口坐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有人上前来,还是个大夫,她忙站起身,什么也不顾,急切问道:“大夫,奕安他没事吧?”怕他听不懂,她解释道:“就是里面那人。檎” 老大夫顿住了捋胡子的手,上上下下打量了她,称奇一般道:“还有闲心管别人?”他顿了顿,“面色蜡黄口唇苍白,你还是先管管你自己吧。”说罢,紧了紧背上的药箱,便匆匆离开了。 听了这些话,叶小清有些迷茫,她抬起手挠了挠头,还没挠几下手腕就被何寒拽了去,她侧了侧头,只见何寒把了她的脉,眉头一皱,随即伸出手来,两只手顺着她的肋骨摸下来。 叶小清从小到大都怕痒,最怕人这般摸她的身子,她本想扭开,却不料何寒摸到了一处,疼得她立马龇牙咧嘴,一屁股坐回了石凳上。 “你摔傻了?还在这坐着做什么?”何寒难以置信地看着她,说着有些微怒,“你肋骨断了你不知道?魍” 肋骨断了?叶小清有些愣,怪不得刚刚那么痛,她傻愣着,垂下了脑袋看了看身上脏兮兮的衣服,“……我不知道啊,又没疼过。” 说着,她忽然想起来,昨夜下山的时候她确实疼过一阵子,但当时她一门心思扑在孟奕安的伤势上,那点疼痛就被忽略了,以至于在这坐了一整天也没觉到。 看着何寒快要揍人的面色,叶小清本想说些什么来缓和一下气氛,但她想了想,还是什么都没说,老老实实站起身来,真诚道:“我这就去找大夫,你别打我,别打我啊……” 她抬起步子想走,却又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槅门,轻轻叹了口气,这一叹气不要紧,断裂的肋骨一阵疼痛,她身子一抖,又是疼得龇牙咧嘴。 丹州近些时候多雨,有时一下便是一天,天气阴沉沉的,屋里也是黑沉一片,只有晌午那一阵才亮堂一些,多雨不见得是件好事,城东的水害愈发严重不说,还有往城西蔓延的趋势,屋里被褥也是潮湿的,睡都睡不好。 叶小清盖着潮湿的棉被,偷偷看了一眼站在窗边的何寒,虽说她伤得不重,肋骨只是裂了,并没断开,但也得养上个把月,她一向是待不住,伤口不疼了就想下地。 可是何寒的铁腕她也不是没见识过,若她下了地,何寒立马能一脚把她踹回去,所以,她只得老老实实躺着,这一躺,便是近一个月。 起初几天,她怎么也躺不住,直到听说孟奕安伤势稳定了,她才放下心来好好养伤。 以前她打架的时候也不是没受过内伤,那是一不小心就会要人命的伤,她皮糙肉厚都怕受伤,更别说他,若是他当真出了什么事,她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躺在床上百无聊赖的时候,她也想过,以后不要再为孟奕白做事了,她本来就不会做内应不说,孟奕安又对她这么好,这次更是舍了命救她,她若是忘恩负义还去坑害他,不就成了白眼狼? 可她既不想坑害孟奕安,又不想得罪孟奕白,两边犯难的时候,她一般喜欢去求助一下何寒。 所以,叶小清用单薄的棉被当做坚实的盾,将自己盖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小心翼翼地问了:“何寒你说,我若是不帮孟奕白做事了,会怎么样?” 彼时何寒正在沏茶,听闻她的问话,当真思索了思索,接着果断道:“死。”她挑出浮在汤面上的碎茶叶沫子,“背叛了主子的人,无一例外都死了,你若是也这般,我会立刻杀了你。” 说着,回头去看了一眼缩在棉被的叶小清,“无论我们关系如何,我只会效忠主子。” 得到这个答案,叶小清也不觉得意外,在她心里,何寒一向是很固执的,像是怎么也拉不回头的牛,只要是何寒认准的事,撞破了南墙都不会回头,她有理由相信,何寒当真会拔剑把她给捅死。 一想到这,叶小清抖了三抖,老老实实缩回了棉被里。 孟奕白与孟奕安,仔细想想,还是孟奕安比较好,他那般温和,至少不会置她与死地,所以为了保全自己的小命,她只能继续坑害他…… 可是这样她心里又很不舒服,像是堵了一块大石头,闷的难受极了,那般滋味无法言说,情绪也像是石头,一落再落,无论怎么样都提不起兴致来。 看出她的情绪低落,何寒抱着胳膊,看了许久,末了暗自叹了口气,自袖中摸出一个物什,拉开了棉被递给了她,“这几天忙,没来及烧,给你看一会,一会记得烧了。” 叶小清接过那物什,仔细一看,原来是一张小宣纸,上面写着几个小字,她依旧看不懂,但知道那是孟奕白的笔迹,她心头一动,却不怎么想在面上表露出来,只得清了清嗓子。 “我又看不懂……”她傲气地一偏头,“我不要。” 随即,她看到了何寒以一种“你别装了”的眼神看着她,她充分的明白什么叫见好就收,立马缩回了被子里,紧紧攥着那张小纸条,似乎能从小纸条上吸取到什么一般,不想撒手。 她……有点想家了。 想那个破烂不堪的小寨子,想那群笨手笨脚怎么也做不好事情的兄弟,想一年四季夏花绚烂的江宁王府,想她那没什么摆设的小清楼,想那个口不饶人却会不经意朝她微微一笑的孟奕白。 他未必会想她,但她有点儿想他,至少在他身边的日子,没这么憋屈难受,她才是原原本本的她,是那个胸无点墨的叶小清,是她自己。 而不是如今这个,名义上的假大小姐宋君仪,虚假的壳子罢了。 阴雨连绵的天气持续了月余,终是在今日放晴了,薄薄的阳光穿过厚重的云,散发着淡淡的却又温暖的光芒。 不知多少次走过那一道熟悉的长廊,叶小清就算是闭着眼都能准确的找到那处小院子,虽然她并不知道院落的名字,也不知道具体的方位,但她走了不下十几遍,早就熟悉了。 长廊地面上积着水,沾湿了她的鞋子,她还是头一次不撑伞走这条长廊,对于知县的府邸她是陌生的,只不过她先前来过一次这处小院,之后便凭着记忆顺着路而来。 那处小院是孟奕安养伤的地方,她去过很多次,每次都不敢进去看,只能躲在院外,伸着脑袋往里看看,一般是什么都看不到,只得灰溜溜地回去,不过知道他的伤势在恢复,她安心了许多。 叶小清从没想到她也有今日,粗糙惯了的她居然不敢进去探视,若是被寨中兄弟知道了,不知要怎么嘲笑她呢。 可孟奕安这么好,为了她受了伤,她还得继续坑害他,这让她十分过意不去,甚至不敢去探视,觉得做贼心虚,腰杆子都挺不直。 在心里偷偷叹了口气,叶小清踢了踢地上的水,积水溅了她一身,她正思索着,垂着头绕过拱门,本想着像往常一样,在院中站站就走,没想到她抬起头时惊得收住了步子。 近些时候多雨,院中自然是萧条的,树叶落了一地不说,还满院子的积水,可今天却不同,有人精心收拾过院落,扫过落叶,如今院落中干净整洁,石桌上还摆放着精致茶具,红泥小炉煮着水。 房屋屋檐下,摆放着一张红木藤摇椅,摇椅中静静躺着一个人,薄薄的阳光落在他身上,将他映照的仿佛透明一般的苍白,膝上盖着薄毯,毯子边垂着,他修长干净的手搭在毯子上,手中握着一卷蓝面书。 叶小清愣了一瞬,回过神来之时不由得后退了一步,转身就想跑。 以往她来这处小院,他都是在房中养伤,从未出来过,兴许是今日阳光晴好,他才来院中晒晒太阳,她却从未想过这么多,一来正好撞见了。 她拔腿想跑之时,不由得仔细看了一眼摇椅中的人,他微微侧着头,靠在椅背上,合着眼睛好似是在小憩,自始至终没有醒过来,就连膝上的薄毯滑落了一些也没察觉。 第八十七章 :返程 就算是出了太阳,但丹州近些时候多雨也是潮湿的,若是毯子滑下来,身子虚弱免不了着凉。 叶小清直直盯着那薄毯,犹豫了许久,才收回了准备狂奔的腿,转而蹑手蹑脚地凑了过去,靠近他时她嗅到一股淡淡的草药味道,苦涩却不难闻,她弯下腰,轻轻捏起薄毯一角,小心地往上拽了拽。 清风吹过回廊,将她鬓角的发吹乱,遮住了眼睛,就在她转了转脑袋甩开头发时,手腕忽然被轻轻握住。 她浑身一僵,头发没甩开,狼狈地挡在眼睛上,透过发丝间的空隙,她看着孟奕安缓缓掀开了眼帘,墨黑的眼眸抬起,直直望向了她。 四目交汇的一瞬,周围忽然寂静了,他看了看她,复而弯起唇角,道了一声:“君仪。魍” 他的声音温和,叶小清这才回过神来,直觉想抽手,但她还没来及有动作,他已经开了口:“听说你受了伤,要不要紧?” 叶小清近些时候一直偷偷来探视,从未光明正大的出现,她觉得在旁人看来,她明明就是一直没来看过他,他舍命救她她却不识好歹,足够担当的起狼心狗肺一词。 她曾想过他会埋怨她几句,但从未想过他开口第一句居然会询问她的伤势檎。 心头不知怎的忽然酸涩了几分,叶小清看着微笑着的孟奕安,颇为不是滋味,她歪嘴吹了吹搭在脸上的碎发,含含糊糊的“嗯”了一声,随即蹲下了身子,替他整理了膝上的薄毯。 “怎么了,这般不开心?”孟奕安低下头,看着她的面色,“有人欺负你了?” 就她这样,天底下谁能欺负的了她,那才是奇事一桩,叶小清默默地想着,没说话,只摇了摇头。 孟奕安思索着,复而轻笑出声,询问道:“那,是在怨我?” 这句话来得没头没尾,她没听懂,她没什么可怨他的,不知为何他会这般说,她一时间傻愣了。 “怨我没依照约定给你带甘甜爽脆的桃?”他眉眼间含笑,“还有豌豆黄与花糕?” 这么一说,她忽然想起来了先前让他带的吃食,不由得有些尴尬,老脸都没处搁没处放,连忙道:“胡说什么呢!”她抓了抓头发,“……怎么可能怨你!” 孟奕安只是笑,这让她更为不好意思,只得没话找话,“那个……虽然今儿阳光好,也不能在外面待太久啊,受了内伤就得好好躺着。” 她手忙脚乱地收拾着薄毯,忽然想到了什么,手一顿,随即抬起头一本正经地望着他,歉然道:“我、我这么久没来看你……” 她一介磊落山寨头子,打死都不会承认偷偷来探视这种事的,要不太丢面子了。 但她话还没说完,孟奕安便开口打断了她的话:“君仪难道不是刚能下地便来瞧我了?” 他说话时微微笑着,叶小清愣了愣,没料到他会给她找台阶下,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半晌后才使劲点了点头,“对!” 找到台阶之后,她顿时觉得畅快许多,立马咧嘴笑了笑,“我那点伤不要紧,关键是你,我偷听……”察觉说漏嘴,她连忙改口:“我听说你伤及肺腑,得好好养才行。” 孟奕安温柔地望着她,笑而不语,她兀自说得开心,噼里啪啦说了好一通:“你说你晒个太阳还拿什么书。” 她说着,站起身,伸手去拿过他手中的书卷,装模作样地举了起来,在眼前打量来打量去,甚至还翻开瞧了几眼,满不在乎地胡扯道:“这种书不看也罢,也罢。” 那本《四方志》在她手中摇摇晃晃的,书页哗啦啦地响,孟奕安轻笑一声,牵动了些伤势,他抬起手轻按了胸口,并没告诉她书拿倒了这件事。 “不说这些无用的。”叶小清随手将那本书扔到了一旁,迈步到他身前,半蹲着望着他,“你脸色不怎么好看,要不回房去吧?” “无妨。”孟奕安摇摇头,“难得有阳光,多待一会。” 看着他苍白的面色,叶小清心里依旧很不是滋味,她蹲下身,将手搁在他膝上,垂着眼眸愧疚道:“其实……都是我的不好,若我没执意来丹州,你可能一点事儿都没有……” 她不想去回想那一夜,滔天的大水之间,他紧紧抱着她,重重磕在地面上,还有唇角不断涌出的鲜血,一想到那些,她心头愈发的愧疚,都没有脸面面对他。 她正深陷在愧疚中难以自拔,忽然有一只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发顶,她抬起眼,孟奕安笑得温和,温和的仿佛能融化冰雪一般,“你能去寻我,我很开心。”他顿了顿,“护着你,是我的责任,你不必愧疚。” 叶小清张了张嘴,有好多话就在嘴边,可她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耷拉下嘴角,小声道了一句:“……我一点儿都不好,你没必要护着我。” 此时院中起了风,地上扔着的那本《四方志》被风吹得哗啦啦直响,盖过了她的声音,孟奕安并没有听清。 阳光不复刚刚的温暖,叶小清心里不得劲,但如今不是伤神的时候,她抓了抓柔软的薄毯,“不行,这地方一点都不养人,潮乎乎湿冷冷的伤怎么会好。” 她说着,伸手去摸了他的手,他的指尖微凉,让她更为不满,“你看,我就说吧。” 孟奕安回握住她的手,同样的潮湿,她的手却分外温暖,如同冬日里暖洋洋的手炉,从指间暖到心头,他垂着眼眸,轻声道:“好,待我伤再好一些,便回永昌。” 他顿了顿,将她的手握紧,像是握住了什么重要的物什一样,不愿再放手,继续道:“我们回家。” 他的声音轻柔且温和,如同山涧中涓涓流淌的溪水,被阳光晒得温暖又透亮,熨帖着心口,听到他的话,叶小清愣了愣,整个人傻在原地。 爹娘去的早,她自幼时就在华阳山上,独自一人,对于“家”这个概念,一直是模模糊糊的,家不只是一个房屋,一个栖身之所,若是没有家人,自然是称不上家。 她已经好长时间……没有听到过“家”这个字了。 不知怎的,她忽然觉得鼻子有些酸,像是被人揍了一拳,控制不住地想流眼泪,眼眶中瞬时盛满了眼泪,就差一个眨眼滴落出来。 始料未及她会如此,孟奕安怔忡了一瞬,看着她的眼眶红了起来才回过神,连忙伸出手,想拭去她眼角挂着的泪珠,他的指尖刚刚碰到她的脸颊,她已经伸出手,紧紧抓住了他的手。 “奕安!”叶小清吸了吸鼻子,说话时带着些鼻音,她觉得心头被点了一把火,她脑袋一热就开了口:“以后,我罩着你了!” 察觉到又说错了话,她摇了摇头,纠正道:“我保护你了!”她说着,坚定万分,“你救了我两次,以后,我来保护你!” 她这番豪言壮志来得突然,石破天惊的,孟奕安本想说些什么,但看到她一副撞了南墙撞死都不回头的坚定神色,便什么都没说,只微微笑着点了点头,应了一句:“好。” 在她心里,他成了她一辈子中唯一认可的一位……小弟。 ………… 在丹州耽搁了许多日子,眼见着到了十月份,天气渐渐凉了起来,才开始准备返回永昌。 不过在孟奕安养伤期间,也在处理丹州大大小小的琐事,丹州水害的事也传回了太平,出乎众人的意料,皇上并没有同先前一样,因为孟奕安的擅作主张而生气,反而大加赞赏,并让他全权处理此事。 有了圣命在手,才算是名正言顺,平时看上去只觉得孟奕安温和细致,不知道他处理起事情来自有他的手段,短短半个月,丹州已然有了新秩序。 天灾并固然可怕,可若是有妥善的收尾,也算得上是对受害百姓的安慰。 叶小清在知县府闲逛了半个月,听到的都是对孟奕安的赞许之言,因为她是他的亲近之人,所以府中人对她也恭敬了不少,临走时还给她备了不少花糕在路上吃。 美味在前,可她并没什么心情吃,马车一路上很是颠簸,她更为担忧孟奕安的伤势,所以在马车中垫了许多的软垫,让他安安稳稳地坐着,她便在一旁守着,生怕马车的颠簸让他不适。 她照顾的十分周密,就连贴身护卫裴江都插不上手,最后只得出去骑着马跟着车。 第八十八章 :暴露 这一路上孟奕安没什么不适,而叶小清时刻提着十二分精神,待到回到永昌,她已经累得七荤八素,眼底下是浓浓的黑圈,困得就差随便找个地方躺着睡了。 不过她的瞌睡虫,在看到永昌王府正门候着的人时,立马四下奔逃着散了檎。 此时正当黄昏,王府大门已经点了灯笼,暖黄的火光落在一袭出尘的白裳上,将素白的面染成了带着暖意的黄,佳人单薄的身子立在风中,衣袂翩飞着,好似快要随着风而去。 孟奕安下马车时,衣摆也被风吹拂而起,本是不同的衣裳,却同为素净的白,不染纤尘。 王府大门候着的阮烟然看到他下了马车,连忙抬起步子往前走了一小步,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思量过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只垂下头,恭敬道:“王爷。” 她的嗓音清冽如同泉水,若是唱起小曲儿来一定更好听,叶小清一边思索着一边下了马车,走到了孟奕安身边,伸着脖子看着他。 她并没将阮烟然在王府的事告诉孟奕安,但他面对着如此的美人儿,好似并不意外,面上没什么情绪,唇边的笑意也刚刚好,“烟然。”他有礼地颔首,“等了很久?” 阮烟然白净的手抵在腰间,行了一礼,“先前听闻王爷受伤,烟然放心不下,便日日来正门候着,若有不妥,还请王爷见谅。” 每日都来?叶小清一听这话,有些惊讶,这一等可是小半个月呢。 她看了看阮烟然,又看了看孟奕安,她早就知道他们相识,如今一看,关系应当是还不错,能被派去醉红楼中当眼线的人,一定是最为信任的人魍。 孟奕安一向是谦和有礼,对谁都很好,看不出什么来,但看阮烟然一副关心则乱的模样…… 叶小清转了转眼珠,她可是领导者,是一寨之主,看人一向很准,简单来说,她又不傻,怎么会看不出那位名伶心存着的旖旎心思。 正当她胡思乱想之际,孟奕安已经看向了她,关切地询问了一句:“不是累了?快回府休息。”她这才回过神,连忙胡乱地点着头。 孟奕安笑了笑,牵起了她的手,与她一起进了府,若是在平时,这都没什么问题,可叶小清无法忽略身后那道冷冰冰的视线,好像是一把寒光泠泠的剑,在身后戳她的后心窝。 这下,她应当是真的得罪那位美人儿了…… 此番去丹州,纯属是添乱了一遭,叶小清没什么收获,何寒还数落了她许久,没料到回到了永昌,孟奕安待她比以往亲近了些,有时候议事时毫不避讳她站在一旁,大大小小的事都知会她一声。 被这般对待让她有些受宠若惊,受宠若惊的同时也加紧了传书,一来二去,她倒是与那只肥美的鸽子建立了深厚的友谊,每当传书时,鸽子都乖乖落在她肩头,蹭蹭她的脸颊。 此时,何寒都在一旁抱着手臂静静看着,叶小清便炫耀一般扬眉道:“你看,它比较喜欢我。” “是啊。”何寒扫她一眼,嗤笑一声,“若是它知道在你心里,它只是一盘肉渣,兴许会很伤心。” 叶小清只“哼”一声,转过头去继续逗鸽子了。 虽然丹州还在阴雨连绵,但有孟奕安的整治,难民都聚集在一处,由朝廷派赈灾粮,抚恤的银票,还有崭新的棉衣,他还许诺,若是不愿留在丹州,还可以来永昌,他会妥善安置。 这般整治下来,难民们的情绪很稳定,丹州城中一时间也是平和的模样,只需要等水害过后重新修建房屋便可。 若是此次整治妥善,免不了会得皇上嘉奖,叶小清倒不觉什么,整日依旧无所事事,但何寒已经有些担忧,往来传书时略有提及,明里暗里给孟奕安使点绊子。 今儿一大早,何寒奋笔疾书写了些什么,准备唤来鸽子传书,可她还没掏出竹哨,王府管事便将她叫了去,说是处理一些王府中的内务琐事。 正巧这段时间叶小清与鸽子相处还算融洽,何寒便将传书一事交给她办。 对于此事,叶小清信心满满,虽然她从未传过书,但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所以她卷起宣纸条,拿起竹哨便吹了,可她等了许久都没见鸽子来,不由得有些心急,抬了步子便出了房门,站在院中等。 永昌的秋天冷的很快,才十月末尾,天气已经有些寒凉了,院中树叶泛黄,叶片随着风不停地掉,南面水榭顶上也落了一层秋叶,少了绿叶点缀,水榭中少了几分生机盎然,看起来有些萧瑟。 叶小清没心思打量那些景致,只专心仰着头看着天空,又吹了几遍竹哨,鸽子才慢悠悠地飞了过来,像是在天上飞的白面团子,鸽子落在她手臂上,歪着脑袋咕咕直叫。 看着鸽子灵动的小眼睛,她呲了呲牙,压低声音埋怨了一句:“来得真慢,小心我炒了你。” 说着,本想将掌心中的宣纸塞进它脚上的竹筒中,可她还没捏住竹筒,身后忽然伸出一只素白纤长的手,紧紧攥住了她的手腕。 手腕被攥住,叶小清惊得周身一抖,脑中顿时空白了,头皮直发麻,她方才只顾着看鸽子,根本没有仔细看四周,再说,以她的敏感,不会发现不了附近有人藏着,没想到大意了,居然被人发现了。 鸽子受到了惊吓,扑腾着翅膀飞走了,叶小清心跳得很快,她缓缓转过了头,入眼的便是一张倾世容颜,眼前这淡雅如莲的女子不是阮烟然又是谁。 手腕上的力道很重,不像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而且这位美人儿的气息很沉稳,脚步声根本听不到,否则她也不会毫无察觉,她先前怎么没发现,美人儿居然是会武的…… “宋姑娘。”阮烟然开了口,声音清冽,情绪难辨,“你在做什么?” 心仿佛能从嗓子眼蹦出来,叶小清紧张万分,面上还不能露出紧张神色,她张了张口,强作镇定道:“啊……我就是看到鸽子可爱,想摸摸。” 她话还未说完,阮烟然已经垂眸看向她紧紧攥住的手。 被她这么一看,叶小清更为慌乱,手中正是还未来及收起来的宣纸,亏了攥得紧,否则就会被她看去。 “那宋姑娘可否给烟然看看手中的物什?”阮烟然再次看向她,审视的目光好似能穿过人的伪装一般看到深藏的内心一般。 “你……”叶小清紧张得说不出话,下意识想挣开手腕上的钳制,可阮烟然也不是吃素的,力道强硬的她根本挣不开,这让她更为紧张,出口的话也凌乱了起来,“你、你做什么?放开我!” “宋姑娘不愿给我看,也罢。”看着她慌乱的模样,阮烟然波澜不惊,“那就与我一起去见王爷如何?” 虽然是询问的话,但语气分外强硬,根本不是商量,叶小清想甩开她的手,可没想到她居然有些内力,一时间挣脱不开,只能被她拽着走。 王府中的下人看到这一幕,都有些惊讶,在王府中,叶小清也算得上是半个主子,没人敢这样对她,可如今看到阮烟然一介客人居然拽着她穿过王府的条条大路,这让下人们分外疑惑,但也不敢多问。 叶小清被拖拽着走,拳中攥着的宣纸被汗水打湿,她不敢扔也不能扔,扔到了地上无异于是不打自招,攥在手里她还能狡辩一会,至少除了剁下她的手,没人能看到掌中的宣纸。 她逐渐放弃了抵抗,被阮烟然径直拽着走,心中一时间万念俱灰,除了懊恼就是懊恼,若是她方才再细致一点就好了,就不会被人给发现了。 难道这次她的身份要被拆穿了?孟奕安会怎么对她,会不会把她给杀了…… 被拽进逝水阁的时候,孟奕安已经听到了消息,正匆忙走出书房,抬眼便见得阮烟然神情淡漠地拽着叶小清,后者缩着肩膀,整张脸都僵硬了,神情及其紧张。 他不由得皱了皱眉,抬手屏退了下人,沉声道:“进来说。” 叶小清从来没觉得,进逝水阁的书房面对孟奕安是这样一件艰难的事情,依旧是榆木书案,依旧是淡淡的木香,可她不敢抬头,阮烟然放开她时,她踉跄了一下,随即静默地站在一旁。 身侧,阮烟然平稳的叙述:“王爷,宋姑娘身份有疑,烟然早说过此事。”她顿了顿,“如今她飞鸽传书,被我发现了。” 第八十九章 :罚俸革职 听着阮烟然的话,叶小清只觉得五雷轰顶,她低垂着头,根本不敢抬起,手中的纸条一时间千斤重,虽然脑中一片空白,但她还是尽力想了想,纸条中提及了什么事她不太清楚,但她知道没有关键的信息。 幸亏平时传书时从不加称谓,要不此番肯定会将孟奕白牵扯出来,幸亏…… “烟然先前吩咐了王府管事,让他带走了宋姑娘的贴身丫鬟,否则我也不会瞧出破绽。”阮烟然仍旧说着,话语中像是长了刺,狠狠扎在人的身上。 秉承着死就死吧的心态,叶小清闭了闭眼,复而睁开,同时吸了一口气,抬起了头,望向对面站着的孟奕安,此时他正皱着眉,看得出在深思熟虑,但眼眸中并没有怀疑的神色,情绪很复杂,她看不懂。 阮烟然双手在身前交叠,她看了看抬起头来的叶小清,又看了看神色凝重的孟奕安,知道不必多说什么,只淡淡道了一句:“她手中还有未来得及送出的传书,若王爷不信,大可以看。” 听到她把最致命的东西说了出来,叶小清的心一下子跌落到了谷底,她紧紧攥着手中的纸条,指甲刺着掌心的皮肤,不管如何,死都不肯松手。 孟奕安看了看她紧紧攥着的拳头,目光深沉,半晌后才抬起了步子,缓缓走到她身前,伸出手去轻轻碰了碰她的手,可她敏感极了,立马将拳头向后藏了藏,躲开了他的手。 一时间,书房中谁都没说话,寂静极了,寂静到有些可怕。 他的手还停留在半空,并没收回,她的手也藏在身后,周身充满了戒备,此时她什么都不想说,她一向是不会说话,越说话事情只会越糟糕,所以她选择闭口不言。 孟奕安微微倾着身子,看到她如此明显的躲避,他的眼眸暗了些,随即收回了手,垂着眼眸望着她僵硬的脸,她的面色有些苍白,嘴唇也被咬的苍白极了,天气有些寒凉,她的额上居然有一层薄汗。 叶小清周身绷得很紧,他会如何处置她,她也不知道,反正最多就是死,到时候就希望何寒能赶快跑,能活一个是一个。 可她没料想到,他居然抬起手,轻轻擦了擦她额上的汗,温和地问了一句:“怎么出这么多汗,身子不舒服?” 一语既出,阮烟然微惊,直直望了过来魍。 叶小清愣住了,她难以置信地抬起头,一眼就望见孟奕安唇边柔和的笑意,他已经松开了眉头,像往常询问琐事一样,轻声询问道:“你,可有传书?” 他的声音柔和,她有些回不过神来,但是急于掩饰的心情让她不受控制地开了口,“没有……”她的声音干涩且抖,“我没有,真的没有……” 孟奕安静静望着她,笑意渐深,许久,他应了一声,“我信。” 心头悬着的一块大石骤然落了地,叶小清看着他的笑容,绷紧的身子松了些,不争气的傻愣了。 “王爷!”阮烟然这才回过神,急切地迈了一步,伸手便想触碰孟奕安的衣袖,“她手中有传书!都是对王爷不利……” 她话还未说完,孟奕安侧过了头,他敛去了笑意,声音平静不掺一丝情感,“好了,烟然。”顿了顿,继续道:“她说她没有。” 阮烟然伸出的手僵住了,她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淡漠的脸上头一次有了浓浓的情绪,“王爷,她会害了你啊……”她皱紧了眉,声音愈高,“她当真会害了你啊!” “够了。”好似事不关己一般,孟奕安抬了抬手,止住了她的话,“以后此事不许再提。” 他的话语决绝,阮烟然不由得后退了一步,复杂的情绪在她眼眸中翻滚,最终被淡漠淹没。 她低垂下头,仿佛刚刚那个情绪外露的人不是她,她行了一礼,平稳道了一句:“是。”说罢,转身而去。 在一旁,叶小清看着她离去,渐行渐远,心头才略略安稳了一些,至少没那般紧绷,她本想松口气,可在看到孟奕安之时,还是提起了十二分精神。 虽然他说信她,但她还是不能掉以轻心,她抬起眼,目光与孟奕安的正巧撞上,她不争气地移开了目光,支支吾吾解释:“我今天看到一只鸽子,我就想摸……” 一解释不要紧,越显欲盖弥彰,她索性不解释了,直接低下了头,转移了话题,“阮姑娘好似不喜欢我。” 闻此,孟奕安望了一眼阮烟然离去的方向,轻轻叹了口气,随即侧过头来安慰道:“相处久了就好了,她一向如此多疑。” 叶小清紧张得有些过度,心不在焉的模样,孟奕安便没多留她,只是差了人将她送回拂柳榭,自始至终,他都没有看她手中的纸条。 直到紧紧关上拂柳榭的大门,她紧绷的身子才一下子松弛下来,让她感觉有些脱力,腿直打颤,巴不得直接坐在地上,若不是何寒上前扶了她一把,她当真会坐到地上去。 “我听说阮烟然拖着你去找了永昌王?”听到消息之后,何寒也是匆匆赶回了拂柳榭,走得有些急,回来没看到叶小清心里不由得更急,也失了平时的冷静的模样,“到底怎么回事?” 一屁股颓然地坐在凳子上,叶小清将手中纸条扔到案上,随即去捂住脑袋,手指插进发中,她摇了摇头,心里依旧慌乱,“我……兴许是被发现了。” 以前何寒曾经提醒过她,阮烟然不是什么简单角色,她没当回事,甚至不知道阮烟然会武功,且武功不俗,此番栽在这里,算她疏忽大意了。 险些被发现身份不说,还一定程度上限制了她们的举动,至少短时间内,她们不能再传书了,否则再被发现就不会是这么简单了。 那张被她攥在手心中的宣纸条上写了不少重要的事,被她的汗水沾湿,早就模糊看不清了,不过再重要的事都比不上小命重要,当下之急,便是要告诉孟奕白她们遇到了些难处。 可叶小清做梦都没想到阮烟然看似柔弱,实际绝得很,第二日一大早,拂柳榭院中扔着一白色物什,仔细一看是那只传书用的鸽子,被一箭穿过,死得透透的,身子早就僵硬了。 能做这事而且会做这事的,不用想都知道就是那位明艳动人的太平第一名伶。 虽说鸽子不只是一只,但阮烟然已经如此提醒了,她们无论如何不能再传书了,遇到难处的事也不能知会孟奕白一声。 其实,叶小清并不怕阮烟然处处使绊子,她怕的是孟奕安对她心存芥蒂,不过几日下来她觉得自己可能是想多了,因为他并没有冷落她,有什么事还是会知会她一声,就像之前一样。 经过此次波澜,日子又平静了,可平静的表面下暗潮汹涌,身份险些暴露之后,她尽可能的低调,要多正常就有多正常,一点可疑之处都不敢有,尽管她保持平静,但福不双至祸不单行,没多久还是出了事。 从太平运往丹州的赈灾物资,居然在半路上被山贼给劫了,损失了黄金千万,赈灾物资久久不到,丹州的水害还在持续,难民没多少耐心,在丹州逐渐有暴乱的趋势。 俗话说得好,狗急会跳墙,兔子急了还会咬人,焦躁的难民们为了讨说法,纷纷来到了永昌,堵住王府的各处大门,虽说孟奕安即刻想办法处理此事,但难民实在是太多,掏空了王府也不见得能平息此事。 第二批应急的赈灾物资还没到,难民们已经忍不住了,将王府堵了个严严实实不说,还逐渐往太平而去,就差揭竿起义直逼京畿造反了。 此次赈灾物资被劫,丹州难民暴乱,两件事传到了皇上耳朵里,当即大怒,因为运送赈灾物资的人有一半是孟奕安的人,而且此事已经交给他全权处理,有了差池也全都是他的错。 难民拥堵在王府周围,王府开仓放粮,正在事情焦灼燃眉之时,从京中传来皇上口谕,孟奕安办事不利,罚俸三年,暂时革职,手头上一切事务交由他人处理。 这道口谕无疑是雪上加霜,连续放粮让王府钱库中存银亏空,如今还要罚俸三年,这都不是重点,对于一个亲王,被暂时剥夺了参政的权利,无异于是只留下一个亲王的空壳子,只剩一个名头罢了。 这接二连三的打击,不管是谁都会很惊讶,可叶小清并不惊讶,运送赈灾物资的路线是她前些时候从书房偷来的,是何寒飞鸽传书传出去的,这场灾民暴动也定是被做了手脚。 第九十章 :重逢 丹州民风淳朴,百姓和乐,就算是被逼无奈也不会这般激进,定是有人在难民中安插了些巧言令色搅动人心的带头者,才造成了如今的难以挽回的局面。 虽然不能笃定,但叶小清心里有数,近些时候的事,多多少少是孟奕白在其中操控的。 她的本意是过得低调一点,因为阮烟然定会在她附近安插眼线,不得不低调行事,最好最近什么乱子都不出,可不但出了乱子,还是个大乱子,一个好似是巧合实际暗藏玄机的乱子。 正巧她前段时间“状似”飞鸽传书,所有人的目光一时间都落在她身上,巴不得从她身上挖出点消息。 这般尴尬的情况下,叶小清决定破釜沉舟一把,整日窝在拂柳榭也不是事,还不如大大方方走出去,至少还能消除一些疑心魍。 人生在世,全靠演技,所以,皇上口谕传到没多久,她便直奔了逝水阁找孟奕安,面上尽是焦灼的神色,本想在孟奕安面前好好表演一番,可到了逝水阁,才知道他根本不在府中,而是去街上施粥处了。 又是被革职,又是被罚俸,这般紧急的关头下,他居然不急,还去街上的施粥处了…… 叶小清想破了脑袋也没想明白,立马又出了府,顺着永昌街道寻找了起来檎。 近些时候,难民们都纷纷聚来了永昌,永昌以往的街道都是安静的,如今多了游荡的难民,显得有些乱糟糟,难民们衣着褴褛,双眼无神,像是游荡在街上的游魂。 每到午膳时间,都会在街角开一个粥棚,每到那时难民们都会一拥而上,端着碗争抢着那些米汤,场面极其混乱,今天也是这般混乱,叶小清赶到之时,一眼就瞧见难民之中那道挺拔身影。 白色是最不耐脏的颜色,先前孟奕白还是小书生的时候,曾穿过如雪的白,她那时就很不理解,可看到施粥处的孟奕安,她才明白,不是白衣衬人,而是人衬白衣。 都说白衣如雪,其实是人如白雪。 她站在街角,看着孟奕安平稳地指挥着施粥的小厮,忽然,他似乎有所察觉,抬眼便望了过来,她还没来及反应,他已经朝她微微一笑。 叶小清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冲进难民堆,一把拉住他的衣袖,小跑着将他拽到了没人的地方,仰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她眨了眨眼,“你怎么在这啊?” 没明白她的意思,孟奕安看了一眼紧紧拽着他袖子的手,有些疑惑,“怎么了?” “啊……我听说,不是,我最近没怎么出门,今儿才听闻,你……”叶小清理了理思绪,连忙换上焦灼的面色,绘声绘色地演了起来,“被……被暂时革职了?” 她本以为她说这些话,孟奕安怎么着也会稍微低落一下,可出乎她的预料,他的笑意依旧,根本看不出一丝一毫的低落之色。 “是。”他点点头,“不过,不要紧。” 啥玩意儿? 看着他唇边的笑,她实在是回不过神,不由得傻愣了。 “怎么这样看我?”被她直勾勾地盯着,孟奕安笑得有些无奈,他伸手去轻轻拍了拍她的头,耐心解释道:“近些时候我有些疲累,如今可以歇歇,多好。” “不、不是……”叶小清这才回过神,一开口就结巴了,“不是皇上扣了你三年的银子?还不让你干活,你……不在意吗?” 听到她的话,孟奕安抬起手抵住下巴,若有所思一般认真想了想,“原来君仪担心我没了俸禄,养不了你?”说着,他轻轻笑开,“我还是有些积蓄的,至少养你一个,还足够。” 她明明就是来嘘寒问暖关怀他的,怎么现在的架势好似是他在安慰她?叶小清张了张嘴,本想说些什么,末了什么也没说出来,只轻轻叹了口气,“我不是这个意思啊……” 她偏了偏头,伸出手去扣着街角墙壁上的碎土,决定先发制人,她稍显低落,声音也很低,“那个……现在府里的人都在怀疑我,说是我害了你。”她顿了顿,“所以我不敢来找你,怕你不待见我。” 话还没说完,孟奕安已经出声打断了她,“胡思乱想些什么?” “没胡思乱想。”叶小清摇了摇头,“他们都怀疑我,我不怎么想出门,要不是听说你被皇上罚了,我可能还在房中待着呢。” 若是放在以前,她定是最不会说谎的一个,可是这么久过去了,她最拿手的一件事就是说谎,而且说得一派自然,连何寒都夸她有进步。 可她不怎么想有进步,她一点都不想骗孟奕安,但是又有什么办法,不骗他,自己的小命就要丢了。 她心中有心事,面上又带上了些低落神色,猛地看上去,好似当真很伤心,孟奕安不由得上前一步,揽住她的肩头,轻轻拍了拍,柔声安慰道:“最近有些忙,没时间陪你,让你受委屈了。” 叶小清抬起眼偷偷瞧了他一眼,正好跟他的目光撞到一块去,她连忙挪开,支支吾吾道:“也不是……也不是你的问题,是我……” 她支吾了半天没说出个所以然,发顶上传来孟奕安的轻笑,他拍着她的背,像是安慰一个不懂事的小孩子,“正好我最近闲下来了,带你出去散散心如何?” 一听这话,她立马来了精神,拼命点头,活像个筛子,完了还兴冲冲地问:“去哪?” 孟奕安思索了一阵,“算算日子,永昌也快下雪了,若是有可能,带你去郊外看看雪。”他顿了顿,“说起来,看雪最好的地方,还是在雪庐。” 每到下雪时,纷纷大雪覆盖住茂密的竹林,整片竹林如同冰雕玉琢,晶莹雪白,竹屋的顶上也有厚厚的雪,关门时会随着簌簌掉落,在地上积成一小堆。 叶小清在南方长大,别说是看雪,连雪什么样都不知道,最多听寨中北来的老人提及过,雪是轻飘飘的,冰凉凉的,她一直很好奇。 如今一听永昌会下雪,她激动地无以复加,蹦了一下,却不料头顶撞在孟奕安的下巴上,她还没觉得疼,孟奕安已经抬手捂住了下巴。 她蹦跶的动作一顿,连忙双手合十举过了头顶,诚恳地道歉:“我错了我错了……” 虽然下雪不是什么稀罕事,但对于叶小清来说,已经是天大的事了,她回了拂柳榭就开始追问擦桌子的何寒, 何寒以前是见过雪的,面对她莫名其妙的热情,何寒表示很嫌弃,特别是无论自己到了哪,叶小清都亦步亦趋地跟着,嘴一直没停过。 “何寒何寒,下雪的时候我应该穿什么啊?” 何寒懒得理她,“爱穿什么穿什么。” “何寒何寒,下雪的时候我能把雪带回屋子里不?” 何寒依旧懒得理她,“会化。” “化是什么意思?” 何寒终于忍不住了,转过身去毫不犹豫地扔出了抹布,正中叶小清的脸。 虽然皇上暂时革了孟奕安的职,但有些事不是说放就能放的,难民都聚集在永昌,想放手也很难,只得暗地里继续照料着,所以永昌初雪的时候,他并没有抽出时间来陪叶小清。 而叶小清,早就把先前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了,什么去郊外,什么去雪庐,单单是站在院子里,她就激动地无以复加了。 雪是从昨夜开始下的,仅仅一夜,拂柳榭院中就积满了雪,足足到脚踝这么厚,叶小清今早起身,只觉得外面白晃晃一片,仔细一看,那些白白的不是雪又是什么,她激动地立马跳下了床,推了门跑了出去,一头扑在雪地上。 何寒没出声,只在一旁抱着狐裘看着,果然没多久,她就顶着一身雪灰溜溜地被冻回来了。 先前在华阳寨,从未有过这么冷的时候,最冷也不过是多穿几层衣裳,但在永昌,棉衣都不够,还得在外面裹上厚厚的狐裘。 整整一上午,她都在院中玩雪,手指被冻得通红,她本想去找孟奕安,但裴江说他一早有事出门了,她只得乖乖回了院子,在雪中扑来扑去。 正当她玩得开心时,何寒拐进院子,看到院中叶小清蹲在雪地上,被白狐裘裹着,缩得活像一个白团,她弯下腰熟稔地团了一个雪团,直直扔了过去,正好砸在叶小清脑袋上。 被猛地砸了一下,叶小清正抱着头迷茫着,只见何寒抱住了手臂,斜斜靠在院门上,笑得有些意味深长,说的话更是意味深长,“接替永昌王处理丹州水害的人今日到了。” “哦。”对这事没什么兴趣,叶小清随口应了一声,继续扒拉着雪,也想捏一个雪团试试。 可她还没捏好,又听到何寒打趣的声音,“你可以不用睹字思人了,直接去睹人吧。” 将她的话在心里过了好几遍,叶小清才听明白了一些,不自觉的,手中未成形的雪球“啪”一声掉在了地上,碎成很多块。 今天天气当真寒冷,何寒紧了紧身上的棉衣,刚刚张开口,还未说出一个词,只见一道白影子“唰”的一声从她身边快速掠过,“等等”二字说出口时,叶小清已经消失不见了。 这轻功不亚于穆九啊……何寒不由得抽了抽嘴角,叹了口气,“我话还没说完呢……” ………… 心跳得很快,不知是因为跑得快,还是因为莫名的激动,心简直快要蹦出嗓子眼。 脚下踩着厚厚的积雪路,咯吱咯吱响,走到被踩实的地方,还会打滑,不过叶小清丝毫没顾忌,大雪过后的永昌街道寂静极了,没有几个人,她便放心大胆地跑着。 方才她跑得急,忘了问何寒具体的地方,不过不要紧,她跑得快一点就行,大不了,找遍整个永昌城。 无论如何,她要找到他。 大雪过后,世间只剩下茫茫一片白,大雪遮住了灰色的顶,遮住了青石板路,一片白茫茫中,叶小清跑得足下生风,急得时候直接飞身上房顶,丝毫不顾及会被人看到。 也不知是怎么了,她很急,莫名的急,好似流逝的每一瞬都是巨大的损失,怎样也填不上的损失。 她跑遍了永昌的大街小巷,脚步从未停歇,她不怎么记路,只凭着直觉,不知何时,雪又开始纷纷扬扬地下了起来,饶是她很喜欢下雪,但如今根本不是在意雪的时候。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事,她一边跑着一边想,今日是她这辈子第一次看到雪,还能再次看到他。 天气很冷,风刮在脸上像是刀子,但叶小清觉不到一丝一毫的冷,她的心口很热,只凭着心口那热量,就足以暖遍她的全身。 永昌的城北,有几处别苑,因为亭台楼阁建造的奢华,价格很高没人愿意住,一直闲置着,直到前几年才被孟奕安收了,但也是空着,她跑到别苑附近,听到些声响,才不得不放慢了步子,一步一个雪脚印慢慢走了过去。 雪越下越大,漫天飞雪中,她看到别苑门前站着几个下人,路边停着一辆华贵的马车,方顶黑漆,这马车她很熟,曾经,她也坐过这辆马车。 忽而,马车中有人掀开了车帘,隔着那么远,隔着纷扬的大雪,叶小清都能看清那只手,修长且骨节分明,握笔时分外的好看。 那人撩开车帘,缓缓下了马车,玄色的大氅在白茫茫的白雪中分外的显眼,大氅的领子旁是柔软的乌黑的狐裘毛,衬得他的脖颈玉一般的白皙,束起的发比狐裘还要乌黑,他先是望了望别苑的大门,呼吸吐纳之间呵出白气。 隔着短短半条街,叶小清不由得顿住了步子,傻愣愣地望着那道身影,心沉寂了一会,复而更为热烈地跳动起来,一下又一下,重重击着她的胸口。 是他,当真是他,她抬了抬步子,下意识想跑过去。 察觉到直勾勾的视线,孟奕白侧了侧头,余光扫到街角站着的人,他的目光停滞了一瞬,随即淡漠地移开,转身便朝着马车方向伸出了手。 随即,一只纤细的小手撩开车帘伸了过去,轻轻搭在他的掌心中,一道娇俏的身影迈出马车,灵巧地跳了下来,踩在松软的雪地上,仰起小脸朝着身侧的人娇笑。 眉目如画,灵动可爱,兴许是过于寒冷,她圆润的鼻头有些泛红,更显娇俏。 生生收住了抬起的脚步,叶小清遥望着风雪中的那一对璧人,脑中空白着,什么也没想,什么也想不起来,只得抬起冻僵的手去挠了挠头。 那是……宁之婉? 虽然只有一面之缘,不,应当是一踹之缘,但她记得很清楚。 牵起宁之婉的手,察觉到她的手有些微凉,孟奕白笑了笑,便将手中温暖的手炉递了过去,宁之婉乖顺地接过手炉,一时间笑得更为开怀。 看着这情景,叶小清不由得将手向后藏了藏,她的指尖麻木,什么都感觉不到,她的手……也挺冷的。想着,她直接将手藏进了袖中。 她立在街角,孤零零的有些显眼,宁之婉有所察觉,侧过头去望了望,孟奕白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眼神落在了叶小清身上,与刚才一样,都是淡淡的,不掺染任何情绪,就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被两道目光注视着,叶小清有些想后退,可她忍了忍,不争馒头争口气,若是现在后退,得多丢人,所以,她迎着两道目光直直走上前,在他们身前站定。 虽说面前有两人,但她的目光一直黏在孟奕白身上,他们已经好久没见过了,她想多看他几眼,看看近些时候他是瘦了还是胖了,还想问问他最近过的怎么样,有没有好好照看她的小黑。 好多想说的话,都卡在嘴边,什么也说不出来,正当她晃神的时候,孟奕白颔首,声音平静,“宋姑娘。”他抬起眼,毫不避讳地直接望向她的眼眸,“好久不见。” 他的话语间尽是疏离,可声音还是这般熟悉,说实话,她有点想听他喊她个叶小清了,毕竟已经很久没人喊过她的真名了。 “这位就是宋君仪?”宁之婉有些惊讶的模样,她看了看叶小清,又看了看孟奕白,随即温婉一笑,“早就听闻宋姑娘与永昌王情比金坚,一直想看看真人呢……”说着,忽觉唐突,连忙收了话头,吐了吐舌头。 叶小清的心思从始至终没落到宁之婉身上,对她的话也没什么反应,只傻愣愣地看着孟奕白,想从他面上看出些情绪来,可他一直是疏离模样,甚至目光都不会在她身上多停留一会。 本来激烈的心跳渐渐缓和了下来,心头霎时好似空落了些,寒风呼啸,让她周身忍不住的发冷。 她想见他,又不代表他一定想见她…… 想到这,叶小清周身僵了僵,四下一时间除了落雪的声音,听不到其他声响,觉得气氛尴尬,宁之婉凑到孟奕白身边,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用眼神询问他。 孟奕白低下头,安抚一般,朝她微微一笑。 他不笑还好,一笑,叶小清觉得心口愈发空落,像破了一个洞,那种空落让她巴不得立刻消失。 她张了张口,声音不受控制的颤抖,“我、我就路过,参见王爷……还有宁姑娘。”她低下头,不敢抬头看,“我还有事,先走了。” 说罢,即刻转过了头,不敢再看身后的情形,越走越快,越走越不平稳,到了后来踉跄着跑了起来,拐过街角时,她才蹲下了身,愣愣地望着地上的积雪,久久回不过神。 一路上她都失魂落魄,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也不知道是怎么回的王府,只知道回到王府的时候天都有些黑了,何寒正立在院中等着她。 天空中飘扬下的雪花顺着领口落在脖子上,那细微的冰凉让叶小清打起些精神,她紧了紧狐裘,垂着头向前走去。 “怎么去了这么久?”何寒兴许是在外面等了有一阵,面上都被冻得发红,“晚上太冷,先进屋再说。”说着,便回过身在前方引着她。 而叶小清却没跟着她,反而站在原地,低声说了一句:“……他把宁之婉也带来了。” 何寒背着身,没看到她脸上失落的神色,还以为她在叙述一件事,便点了点头,“嗯。”她想了想,“宁家是京畿第一首富,富可敌国人脉极广,主子一向与宁之婉交好,带她来也很正常。” “交好……”叶小清恍惚地重复了一遍。 “是啊,交好。”没察觉出不对劲,何寒伸手搭在槅门上,准备推开,“主子日后若是娶王妃,兴许便是那位宁大小姐了……” 她话还没说完,身后忽然没动静了,她疑惑地回过头去,只见叶小清惨白着一张脸,许久都没说话,最后,面无表情地讷讷道:“我不进屋了,你替我拿壶酒来吧。” 第九十一章 :情薄如纸 拂柳榭的小院中,落满了积雪,到了夜里雪也停了,天地间只余下一片寒凉,乌云遮盖着月亮,淡淡的月光如同蒙了白纱一般,黯淡不已。 院中唯独一处石桌是刚刚清扫过,没有沾雪的,叶小清坐在冰凉的石凳上,手中端着瓷酒杯,轻轻摇晃,觉得太小喝不尽兴,便随手扔到了一边去,转而抓起一旁的酒坛子,启了封泥仰头就灌。 永昌当真是冷,白日里就很冷了,没想到夜里更凉,她的手冻麻了,身子也冻麻了,冰冷的酒灌进肚子,身子里面也冻麻了。 屋檐下,何寒皱着眉,看着院中仰头灌酒的人,彼时她察觉到失言的时候已经晚了,话都说出了口再也收不回去,猜想叶小清定是在孟奕白那受了什么委屈,可就是不知道如何安慰。 这世间最不会安慰人的,何寒觉得,兴许就是她了髹。 思来想去,她还是一咬牙,转身走出了拂柳榭。 酒坛子很沉,端久了胳膊都发麻,酒冰凉极了,叶小清喝着喝着嗓子很不舒服,不受控制地咳了几声,辛辣的酒呛了她一口,她不得已趴在石桌上不停地咳嗽,酒顺着她的嘴角不停流下,沾湿了狐裘。 这酒是府中的好酒,她不知道叫什么名字,但比她以前喝过的酒都要好,因为她灌了一坛子之后,居然开始头晕了蠹。 以前在山寨,她经常喝那些兑了水的米酒,一喝就是好几坛子,从来不会醉,只是偶尔喝多了有些头晕,没想到王府的酒就是不一般,一坛子把她给撂倒了。 随手将空酒坛扔到了一边,叶小清晃了晃头,又抓起了地上的另一坛酒,仰头便灌。 酒灌进嘴里,冰着喉咙的时候,她闭上了眼睛,酒真是个好东西,就算是喝得发晕,但她还是清醒的,以往她烦心的时候,都会喝一点酒,每次她都喝得豪气,寨中兄弟都崇拜她,说她千杯不倒。 思绪不由得飞回了山寨,那一日她大婚,还和兄弟们喝到了半夜,摇摇晃晃地去见他的压寨相公,那个温柔体贴的,会温柔一笑的小书生。 心头忽然烦乱不堪,她将手中还剩半坛子的酒重重摔在了地上,碎裂的声音突兀且刺耳,破开了寂静的夜晚,酒全部洒在雪地上,雪渐渐开始融化了。 望着地上的碎瓷片,叶小清重重喘着气,冰凉的酒在腹中来回的晃,让她欲呕,她再也撑不住,一头倒在石桌上,她的脸贴着冰凉的桌面,有温热的液体从她眼角溢出,顺着额角流下。 其实,这些时候她一点都不想孟奕白,她就是单纯想见见他而已,一点都不想他,一点都不。 他爱跟谁一块就一块,不理她那她也不理他,大不了一拍两散,爱干什么干什么去,老死不相往来。 说起道理来她能说三天三夜,说到嘴唇干裂,道理她都懂,但她就是难受,就是想哭。 她想控制,可泪水偏偏不受控制,倔强地流下,沾湿了石桌的桌面,她将脸埋进臂弯里,温暖的狐裘温暖着她的脸,但她还是觉得冷,面上的泪水被冷风一吹,她的脸好似快裂开一样疼。 骗子。 孟奕白就是个骗子,是个王八蛋,孟奕安也是骗子,什么亲密之人,根本就不是,天底下优秀的姑娘多的是,她从来都不是他的亲密之人。 头脑发晕,泪水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正当她觉得快要透不过气的时候,有人在身后扶住了她的肩膀,她还未有动作,身后已经传来熟悉的声音:“君仪?” 叶小清将脸从臂弯中抬起,她愣愣地回过头,看向身后满面担忧孟奕安,他的肩头披着素白大氅,清寒的月光落在他身上,如同天人一般。在她心里,他很少有这般担忧的时候,每次满面担忧,都是因为她。 她的脸已经哭花了,鼻头早已冻红,眼中盛满了泪水,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不停地落下。 何寒来找他的时候,他便觉得不对劲,如今一看,孟奕安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声音里染了疼惜,“别哭。”他抬起手,替她擦拭了泪水,“怎么了?” 他的指尖温热,暖着她麻木的脸颊,叶小清吸了吸鼻子,脑袋忽然一片空白,晕的理不清思绪,只有眼泪不停地流下,怎么擦也擦不干净。 她慢慢抬起手,指了指脖子,眉毛都皱到了一块,“……疼。”刚刚酒喝得太急了,嗓子火烧火燎一般的疼。 孟奕安的眉头皱的愈发紧,他弯下身子便想将她抱起来,可她发了疯一般扑腾,死活不让他抱,他只得将她放回石凳上,半是安慰半是责怪,“你身子冻僵了,先回房。” 闻此,她使劲摇着头,摇头的同时还扑腾着手臂,生怕他趁她不注意将她给抱起来。 见她如此,孟奕安知道她已经醉了,只得轻轻叹了一口气,随即直起身子解开肩头披着的大氅,将她紧紧裹了起来,他则在身后抱住了她,手去寻到她的,攥在掌心中替她取暖。 被他紧紧护在怀里,身子一下子暖和了许多,叶小清向后靠了靠,将全身的重量压在他身上,喃喃自语一般轻声道:“你为什么不理我啊……不想见到我吗?” 她兀自低喃着,孟奕安侧耳倾听,听罢垂眸思索了一会,随即将下巴抵在她发顶,放柔了声音,回了一句:“想。” “撒谎……你就是不想见我。”嘟囔了一声,叶小清不满地皱了眉头,眼眶又开始酸涩,“我是不是哪做的不好,你生气了所以不理我?”问完,她一皱鼻子,眼泪又哗啦啦地流了出来。 孟奕安连忙松了她的手,抬袖去擦拭着她的脸颊,可刚刚擦干净她又哭了起来,夜里风凉,她整张脸被冻得通红,眼睛肿得像是核桃。 感觉到有人在仔仔细细擦拭着脸颊,叶小清睁了睁眼,可头晕的让她分辨不清今夕是何夕,更不知道身后的人究竟是谁,她只觉得头晕头疼,心里难受的要命。 像是心口破开一个窟窿,冷风从那个窟窿灌进了身子。 “你别生气。”她紧闭着眼睛,说的话都带了鼻音,她靠向了那个怀抱,手不由自主摸了过去,抓住一片衣料,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不想放手,“……我想你了。” 怕他听不到,她又重复了一遍,话语中尽是委屈,“我想你了。” 从发顶传来一声叹息,很轻,很近,她迷迷糊糊之间仰起脸,想追寻那声叹息,她还未追寻到,肿胀酸涩的眼睛被什么温热的物什轻触了一下,这般触感让她疑惑不已,那温热又触在她眼下那道泪痕上,将一滴冰冷的眼泪暖热了。 叶小清这才缓缓睁开了眼,入眼的是淡淡的月光,还有一张熟悉的面容,那墨染一般的眉眼,还有唇边温暖的笑意,都是那般熟悉,可她就是想不起来。 清寒的月夜与某一个月夜渐渐的重合了,她垂下了眼睛,在混乱的思绪中抓到一些细碎的片段,那夜明月高悬,还有淡淡的苏合香气萦绕在鼻尖,挥之不去。 那夜,有温热覆在她唇上,让她悸动,让她不安,让她慌乱,仔细一想,却又什么都想不起来。 抓住了一些零碎的片段,叶小清连忙伸出手去,高高举着,缠住了身后人的脖颈,因为她的动作,肩上披着的大氅滑落到地上,她什么都不顾,撑起身子,嘴唇重重磕在眼前的薄唇上。 她感觉到身后之人身子一僵,她的腿乏力,撑着身子没多久便打软了,只得狼狈地栽回石凳上,磕的她有些疼,当她疼得仰起头时,有一只手托住了她的头,温热的嘴唇覆住了她的。 还未来得及反应,她想张口呼吸,有什么撬开了她的唇齿,呼吸瞬间被夺去,唇上的动作不复温柔,好似有些强硬,让她觉得有些痛,呼吸都乱了。 淡淡的酒香蔓延在唇齿之间,叶小清忽然想起了什么,混乱的脑中破碎的、杂乱的思绪这才渐渐成型,那月夜之下,立在院中满身白霜的人,那袭墨色与靛蓝交织的衣裳。 泪水又一次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顺着脸颊流到嘴唇上,舌尖能尝到微微的咸,唇上的动作这才止了止,趁着这个空闲,她喉间挤出破碎的字。 “孟……”她皱了皱眉头,思绪像是汹涌的潮水,将她淹没,挣扎不开也无法喘息,“孟奕……” 第九十二章 :情深如诗 那个“白”字就在唇边打着转,她却无论如何说不出口,最终,她挣扎着睁开了眼睛,看到近在咫尺的面容,她注视良久,随即苦笑了一声,提醒自己一般不停地唤:“奕安,孟奕安……” 双臂紧紧缠着他的脖颈,像是溺水的人抓到了浮木,眼睛酸涩难忍,一睁开就想流眼泪,她只得又闭上了眼睛,又轻声唤了一遍:“……奕安。” 忽然,身子一轻,她被猛地抱起,只得紧紧揽着他,身子却软绵绵的,脱力一般靠在他怀中,没力气睁眼睛,也没力气说话了。 耳边是靴子踏在雪地上发出的声响,接着,她听到踢开房门的声音,骤然进入温暖的室内让她有些不适应,胃中翻涌,直到她被放到床榻上,她才不适地缩了缩身子,紧紧咬着嘴唇。 有人替她盖上了温暖的棉被,她睁不开眼睛,只能听到浅浅的呼吸声,良久,温热的唇印在她额上,柔和的声音响起:“好好休息。髹” 兴许是这道声音过于轻柔,她听后便觉得困倦极了,没多久便沉沉睡去。 ………… 最近几日,王府下人都说,拂柳榭住着的那位像丢了魂一样,天天双眼无神地游荡,活脱脱像一只女鬼,脚下的步子都虚浮着蠹。 而下人口中的那位女鬼叶小清,正无精打采地蹲在院子里,托着腮晒着太阳,看着院中积雪融化,有时候愣起神来,半天都不眨一下眼睛。 自打那雪夜喝醉,她便受了些风寒,在榻上躺了好几天,病好之后一直是这般无精打采的模样,做什么都提不起兴趣,那夜的事她也记不太清了,只记得她喝多了就睡过去了。 傻愣愣地看着院中的积雪,蹲累了就站一会,站累了就蹲一会,一站一蹲之间一整天就过去了,她不觉得无趣,但阮烟然派来的盯梢她的人都觉得无趣,前几日纷纷撤了。 暗处少了几双眼睛,倒是更为自在了,叶小清抓了一把雪,用手心暖化,冰凉的雪水顺着她的指缝流了下来。 孟奕白得了皇上器重来到永昌接手丹州水害之事,首要做的就是安抚暴民,对于这些事,他初到永昌难免知之甚少,所以孟奕安不能一下子撒手,近些时候一直在与他交待诸项事宜,未曾来过拂柳榭。 拂柳榭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本来这很少有婢子小厮,如今连盯梢的人都撤了,四下不由得更为安静,除了何寒有时候会出入,多数时候还是静的可怕。 叶小清整日里无趣,若是以前这般无趣,她定是要找点乐子,可如今她没什么心思,只得天天待在拂柳榭中,跟游魂一样来来回回地游荡。 以前怀疑过她的人见到她这副模样,不由得纷纷摇头,一个魂都没了人,不值当的再怀疑再提防了。 她近些时候一直是灵魂出窍的模样,对什么事都失去了兴趣,直到听下人说江宁王前来永昌王府拜会,她才一个激灵回了神,恍惚间才知道如今已经晌午了,她连忙拍了身上的雪便想回房去,可手都贴在槅门上了,她却推不开门了。 此时回房,简直怂,太怂了,在她的人生里,从来没有“怂”这个字。 想当年,她叱咤风云,跨着高头大马,双刀之下什么人没杀过,怎么到了现在一遇到事情就想回房,再这样下去她都担不起一寨之主的名头了。 思至此叶小清暗自咬了咬牙,攥紧了拳头,转过身,果断地出了拂柳榭的院门。 她觉得自己此时威风极了,就像凯旋归来的大将军,走着路都带风,可她走了没几步,实在是迈不动步子了,末了还是决定往偏一点的地方逛逛,最好……别碰见他。 以往孟奕安议事的时候,都在王府正厅,如今应该也是,她只要避着正厅就行,一来,她没怂到回房,二来,还不会遇见不想见的人。 这当真是一箭双雕的好计策,叶小清在心底里赞许了一下自己,积了雪的小路有些滑,她的步伐不由得放慢了一些,慢悠悠地向着王府西边逛去。 下过雪后,王府中银装素裹,除了雪白没有其他颜色,茂盛的松树枝上挂满了白雪,远着看当真像是雪松,偶然间,风一吹会落下细碎的雪花,不小心就会落了满头。 王府西边都是空着的客房,平时没有人会来,只有下人偶尔来打扫,因天气寒冷,孟奕安体恤下人,便没有差人来打扫,如今条条小路上积了不少雪,叶小清一踩便是一个雪脚印,有雪顺着她靴子的边溜了进去,冰得她直哆嗦。 近些时候她一直没有出来好好逛逛,在房中待着都快发霉了,她仰起头,呼出一口白气,暖着冰凉的手。 虽然西边是客房,很少有人来,但建造的很雅致,每一处回廊,每一处门楼都独具匠心,就连观赏用的小花圃都建的很用心,只是寒冬里,所有的花都败了,枯黄的草地也被大雪覆盖。 叶小清的心情本来就不怎么顺畅,看到荒芜的花圃时更为不顺畅,她轻轻叹了口气,一脚踢了地上的积雪,雪花飞舞之间她瞧见了不远处的假山莲池,她没什么事做,抬了步子走了过去。 她以前来过这几次,依稀记得莲池中应是有红鲤,可她凑近一看,水面结了厚厚的冰,根本看不到红鲤的影子,她心头不由得一阵郁闷,捡了池边的小石头扔了过去,重重砸在冰面上。 正当她弯下腰想捡第二块石头时,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这脚步声很稳,像是习武之人。 这般冷清的地方,居然还有人?她心里一惊,还未来得及站直身子,一侧的手腕忽然被拉住,她眼睛都没来及眨,手腕就被拽了一下。 那力道很大,她晕头转向地被拽了过去,身子转了一圈,晕回来时后背已经靠在了莲池边的假山石上。 她好歹也是一介高手,不会容许自己这么没脾气地被拽来拽去,这让她很不开心,眼角的余光不经意扫到一双沾了雪的黑靴,她径直抬起头,看清眼前情形时不由得愣住了。 假山后很隐蔽,阳光在假山前方,根本照不进来,靠后一些便是高高的院墙,院墙外有一株不算高的树,树枝斜斜伸入院中,树枝上堆满了雪,压得枝头微微弯。 手腕被拽着,叶小清愣愣地仰着头,望着眼前那张熟悉的面容,那双午夜梦回之间常常出现的眼眸,还有唇边若有若无的笑意,都让她分外的熟悉,熟悉到平稳的心跳忽然空了一下。 空过之后,越来越快,越来越重,越来越剧烈。 那袭墨黑与靛蓝交织的衣袍她曾偷偷想过无数次,是最柔软的面料,此时忽然起了阵风,枝头的雪簌簌的落,也吹得他颈边狐裘毛随风摇摆着,软软地蹭着他的下巴。 有一阵子,叶小清忘了喘气,直到渐渐有了憋闷的感觉,她才回过了神,恢复呼吸的同时,连忙垂下目光,直直盯着她的白靴。 她心里莫名的有些酸胀,让她憋闷不堪,只得尽量平稳地开口道:“民、民女……”她的声音连她自己都觉得陌生,“参见江宁王。” 感觉到攥着她手腕的手僵了僵,她本想顺势抽回手,可是他的力道强硬,她挣脱不开,只得认命一般垂下了手,复而偷偷抬眼瞧了瞧,却不料撞上了他审视的目光。 孟奕白唇边的笑意滞了滞,随即敛去,他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了她一番,确定她没受伤或是傻了,才短促地笑了一声,问了一句:“怎么?”他扬了扬眉,“还装上瘾了?” 他的话语间少了先前的疏离,多了几分熟悉的嫌弃,这让叶小清猛地有些反应不过来,同时也让她皱了皱眉,“王爷胡说什么。”她偏过头去,不想看他,“我没装。” 心口像是塞了一块棉花,怎么都通不开气,她偏着头,望着茫茫雪地,看什么都行,就是倔强地不去看他,她本来以为孟奕白会说些什么,但他什么都没说,只是若有所思一般看着她。 感受到他的目光在她脸上游走,她实在是绷不住,眉头皱的愈发紧,烦躁地想甩开他的手,可怎么甩也甩不开,她这才恼羞成怒地回过头去,恶狠狠瞪了他一眼,吼他一句:“看什么看,我脸上有花啊?你放开我!” “倒是没花……”孟奕白悠哉说着,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捂住她的嘴,俯下身子凑近了几分,压低了声音道:“你想让整个王府的人都知道,你与我背着人躲在这假山后面?” 第九十三章 :青衫依旧(番外) 她没有名字,没有亲人,没有家,有的只是一条命,如野草般烧不尽的命。 她是在寒冬被卖到醉红楼的,漫天鹅毛大雪纷飞着,她衣着褴褛,跪坐在醉红楼门口,只因她不愿跳舞,老鸨沾了盐水的鞭子不停抽打在她背上,幸亏天气寒冷,她根本感觉不到疼痛。 那是一种麻木,锥心刺骨,那时候她在想,活着比死了更难,可她不愿死蠹。 冬日的冰雪将街道冰封成千篇一律的灰白,就是在那一天,华贵的马车停在醉红楼门前,随行的下人喝止了老鸨,随即有人撩开了马车帘子,俊朗的面容中带着少年独有的稚气。 醉红楼四下的人们纷纷跪拜,连老鸨都是惊恐的模样,在她心里老鸨是极其厉害的人,她还从未见过让老鸨如此惧怕的人,她不由得多看了马车中的人两眼。 她望过去的目光与少年的目光恰好撞在一起,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眸,时隔多年她已经记不清,但她在此后的许多年里,一直誓死效忠。 “你可愿跟在本王身边?”少年撩着马车帘子,淡淡地询问,面上的神色沉静如水。 他的声音虽然淡,但不可抗拒,她愣愣地点了点头。 从此以后,她有了名字,被买回来的那一日是大寒,她便取了寒字为名,即便是爹娘有了小弟弟而抛弃了她,她还是执着的用以前的姓,何寒髹。 她以前生活在太平附近的村子中,刚刚进京就被卖到醉红楼,所以她没有见识过太平的繁华,初到王府时,她本应做婢女,可她偏偏选择了侍卫。 就像她本是一颗野草,却偏偏要活出佳木的姿态。 她还知道了那日将她买回来的是九皇子孟弈白,他于她有知遇之恩,除了整日的练武和做不完的活,每到夜里她躺在床榻上之时,都暗暗下决心,要努力往上爬,抢到侍卫头领的位子,做王爷的贴身护卫。 可王府侍卫个个优秀,且身手不凡,她只是个小女孩,肩不能提手不能挑,连剑也握不住,练武之时摔得浑身青紫,磕的腿上没一块好皮肤。 终有一日,她练武之时体力不支从高台上摔下,一下午没有去报道,侍卫头领便罚她打扫院落,她没有辩解拿起扫帚,顶着夜晚呼啸的北风,顶着纷飞的大雪,一遍一遍地扫着院落。 可她扫干净了又会有新的雪落下,她扫了半夜都没扫干净,末了气得扔掉扫帚坐在雪中。 她就是在那时遇到宋辞的,他一袭青衣,肩上披着大氅,拢在袖中的手端着汤婆子,身形在满天飞雪中分外单薄,他站在远处,看着她颓废地坐在雪地里,扔到一旁的扫帚上已经覆上一层雪。 隔着簌簌落下的雪,她眯起眼睛望着他。 “王府不养闲人。”他的声音温润,说的话却一点也不中听,“你若是撑不下去,大可以收拾包袱走人。” 扫了一夜的雪,她本就心情不畅,一听到他的话,不由得更是来气,“我是闲人?”她站起身子,拍掉了棉袄上的落雪,“你只是个门客,说白了就是吃白饭的,岂不是比我更闲?” 从小到大她一直是唯唯诺诺,爹娘不喜欢女孩子,她便不能过于强势,老鸨逼迫她跳舞,她不想跳却也不能说什么,最后沦落到被打的地步,在王府中,她只是一个地位极低的学徒,剑都抓不稳没有资本,更别说气势汹汹地说话了。 但面对这个单薄的门客,她的火气被完全激发了出来,说的话一点都不好听,本以为那心高气傲的读书人会生气,没想到他愣了愣,随即微微一笑。 他上前几步,在雪地中踩出一行脚印,“说我是吃白饭的,倒也没错。”他走到她身前,将手中温暖的汤婆子递了过来,“同为吃白饭的,总得惺惺相惜些。” 她愣愣地看着汤婆子,在月光下散发着柔和的金色,还冒着热气,雪落在汤婆子上面,迅速的融化。 她的手早已冻僵,实在是抵抗不了汤婆子的诱惑,但她抬眼看了看笑意融融的宋辞,想了想,还是没有伸手接过,反而将手背到身后去,僵硬道:“……我不要别人的东西。” 特别是这种只有一张嘴,其余别无长处的读书人。 “我没说送给你。”他笑意未减,修长的手指暴漏在寒冷中已经有些泛红,“只给你用一下下,一小下下,用完了,你得还给我。” 一听这话,她面上一紧,伸手就去夺过那汤婆子,紧紧抱在怀里,暖着冻透的手指,用别人的东西让她有些不好意思,只得狡辩一般道:“……抠门。” 说着,她用脚随意扫了扫雪,席地而坐,怀中的汤婆子成了唯一的热源,供她全身吸取热量。待她暖和过,再次抬起头的时候,却见宋辞早已转身离去,青衣在漫天风雪中渐渐消失。 而那汤婆子,他从未跟她索要过。 时光推移,她在王府待了整整三年,逐渐适应了整日练武的生活,手指上渐渐生了茧子,细腻的皮肤也在风吹日晒雨淋之下粗糙起来,她失去了女子的柔弱之态,握起剑来愈发顺手,也能击败几个学艺不精的小侍卫了。 她觉得她的武艺日渐精进,足够独当一面,但她第一次杀人,却让她一下子慌了神。 那时太平流窜着几个江洋大盗,被冠以神偷之名,什么都偷,什么都敢偷,除了皇宫没偷过,其余地方都不在他们话下,所以他们愈发狂妄起来,每次偷东西都要事先留一张条子说几时来、偷什么,以此彰显神偷之名。 而这次,几个江洋大盗盯上的居然是王府的夜明珠,这颗夜明珠是皇上前些时候赏的,没几日就被他们给盯上了,还说第二日子时非偷不可。 收到大盗条子的第二日,王府加强了戒备,就连她这种平时不需要参与巡逻的都要跟着一起,而那些江洋大盗也准时,居然当真在子时潜入了王府,且正与他们那一小队相遇。 她是第一次见到厮杀的场面,那些鲜血是真的,那些尸体也是真的,江洋大盗狰狞的面容也是真的,只因为她紧张愣了一小会儿,没来及反应,身前的侍卫就被偷袭的大盗一剑贯胸。 鲜血洒在她脸上,温热的感觉让她回过神,她机械地抬起手臂,刺向了大盗疏于防备的后心窝。 之后的事情,她记不太清楚,她好像被人伤了,浑身上下没有不疼的地方,几个江洋大盗陆续被抓住,只有一个逃窜了,她什么都没想,提了剑就追上去。 那夜夜色黯淡,四下也是黑漆漆的,风一卷枝头的树叶沙沙响,在静悄悄的夜里分外明显。 这儿是王府一处不起眼的角落,与其他奢华亭台楼阁相比,这破旧的很,地上乱糟糟,好似没人除杂草,也没什么光亮,兴许是废弃的地方。 她追到这,大盗已经跑了没影,她这才觉得浑身上下疼得好似要裂开,疼得她直想掉眼泪,她低了低头,看着血从她腹部汩汩流出,原来不知什么时候,她被人捅了一刀。 步子摇晃了一下,她再也撑不住,靠着墙壁坐了下来,失血过多,身子是彻骨的寒,她喘着粗气,眼泪没知觉的放肆流下,她感觉快要昏倒了,如果她闭了眼,迎接她的将是死亡。 “……你是不是有病,还要不要命了?” 在她意识恍惚的时候,耳旁忽然听得有人说话,她想仔细听,但身子已经不受控制,有人在处理她腹部的伤口,她才清醒了一些,眼前朦胧的景象微微清晰,她看到天边的一轮弯月,稀疏的星子,还有眼前满面焦急的宋辞。 “不许睡。”他的声音很急切,但手上的动作有条不紊,包扎的手法分外熟稔,“做什么都好,千万不要睡。” “……酸书生?”她好像有了些力气,但思绪还是在清醒与模糊的边界上徘徊,她的面上沾满了眼泪,不知是什么时候流出的,“酸书生我冷,我好冷……我杀了人,我好怕……” 剑刺入大盗胸膛,那鲜血四溅的感觉,她这辈子都忘不了。 宋辞抿着唇,额上冒了一层汗,他用力压着伤口,虽然流血速度减慢,但血依旧源源不断地流着,“冷你给我受着,怕你也给我受着,你有没有脑子?外层自有部署,那伙人是瓮中之鳖,不需要你来抓。” 他深吸一口气,埋怨一般,“我要是不来看看,你早死了。” 眼前的月光越来越淡,星子几乎看不到,她想说什么却张不开嘴,手指尖感觉不到丝毫的温度,察觉到她即将昏厥,宋辞眉头一皱,连忙大声道:“小侍卫!”他伸手拍了拍她的脸颊,“得得得,我不说你,不许睡!” 他的手上带着浓浓的血腥气,浓烈的味道让她找回一些清醒,断断续续道:“你手上……都是血,我的脸……要脏了。” 本来宋辞正将碎布条打结,一听这话,动作顿了顿,不由得笑了起来,“自己的血还嫌弃?”他叹了口气,“话说的果真没错,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我不想死,你救救我……”她闭紧眼睛,拼命呼吸着,好似只要呼吸着就不会死,“我还有事没做……我没当上侍卫头领,我还想回家看看……” 眼泪不受控制的涌出,顺着她的脸颊流下,冲刷了她脸上的血迹,“我的……弟弟,他得有三周岁了,爹娘……娘的哮喘好些了吗……” 宋辞垂着眼眸,侧耳听着,手上的动作没有停下,直到她的血渐渐止住,他把了脉,放心地长呼一口气,轻声道:“还是头一次遇到流眼泪都流的这么倔的。” 他抬起眼眸,她的呼吸平稳了一些,脸上又是眼泪又是血迹,他也没好到哪去,身上手上全是她的血,将她从死亡的边缘拉了回来,这让他松了一口气,同时又有些好笑。 他自语一般,“女儿家怎会生出这种性子。” 她的眼皮还是有些沉,身上逐渐暖了起来,她听不太清楚他的话,只迷迷糊糊“嗯?”了一声。 宋辞有些无奈,复而柔声道:“睡吧。”他笑了笑,“现在可以睡了。” 听了他的话,她缓缓合上了眼,眼前微笑着的满身血迹的青衣少年与那夜在雪地中怀抱汤婆子的青衣少年融合在了一起,让她分不清今夕何夕,一闭上眼,意识便坠入了黑暗。 在太平中流窜的江洋大盗在那一夜尽数落网,皇上对孟弈白的部署赞誉有加,赏其珍宝无数。 王府的侍卫头领在那一夜被大盗刺伤,不治身亡,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她正躺在床榻上养伤,腹部的伤口有些严重,但因为处理及时保住了一条命。 她一介小小侍卫,只因为擒住一位江洋大盗,且奋勇追击,破格升为侍卫头领,但她有所听闻,是有人向孟弈白举荐了她,但具体是谁,她并不知道。 那一夜她伤重,思绪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没记住,连怎么回来的都不知道,唯一的印象,是月光下柔和的笑容,细细一想,却也模糊,她想问,又无处可问。 不过,生活在继续,她进王府最初的梦想,已经实现。 自打她当上侍卫头领,那些侍卫都叫苦不堪,一群大男人被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管得严严的,还不能不听,一旦有忤逆就得吃一顿板子。 他们都说,何寒就是寒冬腊月房檐上挂着的冰凌子,掰也掰不断,化也化不开,她自己也觉得,随着年纪的增长,好似愈发的硬心肠了。 但午夜梦回,总会记起月夜之下,那柔和的笑容,随着她十三岁少女的过往,渐渐被封藏在内心最深处。 她在王府待了七年,整整七年,孟弈白弱冠之年,要启程去江宁,她是侍卫头领,他的贴身护卫,自然是要随行,但王府对于她,不只是七年的回忆,还有最珍贵最柔软的年华。 启程那日,她一身黑衣劲装,站在王府大门前,有条不紊地指挥着下人们搬运行装,身后忽然有什么拍了拍她的肩头,她回过身去,只见宋辞笑眯眯地站在她身后,眼睛笑得弯弯的,如同新月,他手执折扇,正搭在她肩头。 “你有事?”她扬了扬眉,“没见我忙着?” 这些年不仅是她在成长,宋辞也在成长,他从一个单薄的青衣少年变成了王府中炙手可热的门客之首,眼眸弯弯的俨然长成了风情万种的桃花眼,再加上折扇不离手,让他平添了几分风流意味。 “都是老相识了,小寒儿还不客气些。”他收回了折扇,抵在下巴上,笑容里多了几分无奈,“得知小寒儿要出远门,宋某特地来送送老朋友,还不成?”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他忽然叫她个小寒儿,就算是她拿刀架在他脖子上,他都不改口。 “不成。”她拒绝的毫不犹豫,“还有,我不是出远门,出远门会回来,可我不一定回来。” 闻此,宋辞笑意僵了僵,随即恢复自如,仿佛他一直是悠然自得的模样。 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半晌,末了不客气道:“你一届门客,不跟着去江宁,还赖在这做什么?” “话可不能这么说。”他笑着摇了摇头,青色的束发带随着他的动作随风飘扬,“小寒儿总说我是吃白饭的,我得做出些成绩,才不算吃白饭的,不是吗?” 他说的话,她并不是很理解,但她并不想深问,只点了点头,“好。”她顿了顿,“不管你要做什么,拭目以待。” 宋辞笑了笑,他好似一直在笑,唇边不笑就是眼中带笑,跟他站在一起,衬得她更不爱笑了,活脱脱像个面瘫。 直到她跨上高头大马,回头再望的时候,他依旧站在王府门前,青衣随着风,风卷起他的发,卷起他的衣摆,朱漆大门前的他像是立在画中,不食人间烟火。 她看了许久,才收回了目光,一夹马腹,踏上了前去江宁的路途。 她这个人,有些自己的坚持,就比如,她从不回头,所以她不知道宋辞在门前站了多久,送了他们多久,就算她想回头看,她也不能回头看。 一路颠簸,终是到了江宁,她的寝室愈发的宽敞华贵了起来,还有独立的小院子,但看着崭新的摆设,她心里觉得空旷极了。 如同这空旷的房间一般,甚至比房间更为空旷。 她收拾包裹的时候,有个物什不小心掉在了床榻上,在床榻上滚了一圈,她注目细细一看,是淡金色的铜质汤婆子,七年过去,已经显得老旧,不知能不能再用了。 淡金色,像是阳光的颜色,不经意的,她忽然想起了宋辞的微笑。 不知怎的,她的心里忽然踏实了些,唇角微微勾起,轻轻笑了笑。 谁说王府侍卫头领何寒是冰凌子化也化不开,总会有个人,将那顽固不化的冰凌子抱在怀里。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将她给融化。 第九十四章 :永夜(一) 一听他的话,叶小清后知后觉,周身一抖,嘴边的话咽了下去,任由他捂着她的嘴,再也不敢大声说话了。 虽然这边很少有人来,但偶尔还是会有下人来的,若是被人发现了,她就算长了十张嘴也解释不清楚。 他凑得有些近,她可以嗅到淡淡的苏合香气,萦绕在鼻尖,那熟悉的熏香味道,居然让她一时间晃神了。 眼见着她老老实实地噤声,还贴着假山不再乱动,孟奕白满意地点了点头,唇边又勾起了意味不明的笑意,他望着她澄澈的眼眸,想从里面找到些情绪,可她如今只顾着躲闪,就是不去看他。 他看了半晌,忽而轻笑了一声,“你在生气?髹” 话刚刚出口,叶小清便条件反射一般开了口,“我没!”因为被他的手捂着嘴,她的声音低低的沉闷极了,还带了些鼻音,听起来居然有些委屈。 看到她这般反应,孟奕白加深心中所想,他垂眸想了想,意味深长地缓缓道:“生我气?”他顿了顿,继续道:“气我前些日子对你那般冷淡?” 最近一直堵在心口的心事被他一语道破,叶小清一个激灵,瞬间不淡定了,她再也绷不住,用尽全身的力气推上他的胸膛,将他推开了几分蠹。 他的撤开让她的手腕与嘴都得到了解脱,她连忙喘了几口气,结结巴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你、你有病吧你……”她急得要命,“胡乱猜什么啊,神经病!” 孟奕白忽然有些想笑,他曲起食指抵在唇上,挡住了唇边的笑意,才没笑得太明显,随即,他摊开手耸了耸肩,说得一派淡然,“我不过是随口一说,你激动什么?” 本来叶小清正抬起手臂,闻此动作一僵,愤怒的神色还挂在脸上,敛去也不是,不敛去也不是,一时间,她的五官纠结在一起,莫名的有些滑稽。 她好半天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整个人分外僵硬,孟奕白扬了扬眉,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他伸出手去将她高举着的胳膊按回身侧,双手按在她肩头,防止她乱扑腾撞到背后突起的假山石。 “你的意思,我倒是明白了。”他打趣一般,笑着望着她,“你居然这么想让别人知道,你其实是我的人。”说着,她本来僵住的眉头愈发的僵了,眼见着都快拧到一块去了。 他口中的别人,叶小清知道,说得便是那位宁大小姐宁之婉,他话语间的意思她也明白了七七八八,瞬间老脸一红,脸皮有些挂不住,想一巴掌招呼到他的脸上。 她本来就局促,偏偏孟奕白此时端了一些王爷架子,让她更为局促,只见他微微颔首,故意放缓了声音,“本王……”他笑了笑,“很欣慰。” 这下,叶小清的脸皮彻底掉了下来,掉到地上不说,还被踩了好几脚,她实在是忍不住了,“什么你的人!我才不是!”她抬起手就想招呼上他的脸,可她还没碰到他的脸,手腕又被拽住了。 她,山寨的一寨之主,堂堂领导者,居然在他面前,一点尊严都没了…… 孟奕白望着她垮下去的脸,唇边笑意渐深,他在心里算了算时辰,没有再逗她,“好了,我不能耽搁太久。” 随即,他放开了她的手腕,下一瞬又去握住了她的手,感觉到她指尖冰凉,他眸光微动,不由得叮嘱了一句:“多穿些,晚上我再来找你。”说罢,整了整肩上的玄色大氅,绕出假山,踏着积雪稳步离开了。 而叶小清愣愣地站了一阵,好半晌才回过神来,连忙转身跑了几步,一手扶在假山石上,从假山后探出脑袋去,望着他的背影越走越远,直到被楼阁遮挡再也看不到。 望着望着,她轻声“呸”了一声,朝着他消失的方向翻了几个白眼,同时,唇角不受控制的扬起,缓缓绽开了近些时候的第一个笑容。 ………… 王府下人们都觉得,拂柳榭住着的那一位兴许是把脑子摔坏了,早晨扫地时看到她还是两眼无神的,到了下午居然眉开眼笑了,还蹦跶着走路,与早晨简直是判若两人。 有时候路过正在清扫的下人身边,她还会笑容满面地打个招呼,随即哼着小曲儿蹦跶着走远,只留下下人们一头雾水地站在原地。 面对叶小清忽然的转变,何寒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本想着问问,可叶小清只瞅了她一眼,接着摆了摆手,故作深沉地丢下一句“不告诉你”便走了。 见她如此,何寒直接翻了一个白眼,不再搭理她了,就连晚上沐浴的水都懒得给她烧,末了叶小清只得亲力亲为,烧了满满一浴桶的热水。 永昌的夜晚寒凉,拂柳榭内室中摆放着火盆以供取暖,每当叶小清沐浴时,都会提前多放几个火盆,将内室烤的暖暖的防止着凉。 满室融融的火光,映在屏风上,勾勒出屏风之后影影绰绰的影子,叶小清手脚麻利地三下五除二脱掉了衣裳,一头扎进浴桶中,热水漫过头顶,她在水中扑腾了几下,直到口鼻中进了水才冒出头来,甩了甩满头的水珠。 想起当时初来永昌,头一次沐浴的时候三五个婢子围在浴桶边,吓得她不敢洗,借着水面上的花瓣遮挡着身子,将婢子全都轰出去了。 有钱人就是不一样,沐浴都得有人在旁边伺候着,这不是暴露癖又是什么? 一手拂开水面上的花瓣,叶小清被自己的想法逗乐了,咧开嘴笑了几声,笑完之后使劲摇了摇头,拍了拍被热水蒸红的脸颊,她觉得自己有点不正常了,胡思乱想都能笑出声来…… 自打今天晌午遇到孟奕白之后,她就一直不怎么正常,笑容多了不说,就连如同乌云蔽日一般阴霾的心情都转好了,她以前怎么没发现他有这么神奇的功效。 话说,他好像说今晚来找她来着,不过也没说具体的时候…… 叶小清抬起了手,挠了挠湿漉漉的头发,她得快点洗,要不他来了找不到她怎么办?想到这,她连忙往身上泼了水,准备加快速度,可她还没摸到浴桶边放着的皂角,正对着她的一扇窗户忽然被拉开了。 以前她就抱怨过,谁沐浴的时候喜欢对着窗户啊,不过拂柳榭对面没什么楼阁也没什么人,开了窗户也只能看到一片一片的花圃与水榭,颇为赏心悦目,她也就没怎么在意。 如今窗户一下子被拉开,窗外呼啸的寒风瞬时间灌了进来,还夹杂着些雪花,叶小清正伸着胳膊,去够浴桶边的皂角,风吹在手臂上立马起了鸡皮疙瘩,她愣愣地转过头去,一眼就望见窗外的人。 一双手扶在窗边两侧,黑靴踩着窗台,靴边还沾着雪,有些已经落在了窗台上,因为窗户并不大所以只能弯着腰,玄色的大氅因此垂着在身侧,被风吹得飞扬着,雪花落在大氅上纷纷融化。 这扇窗户比较隐蔽,所以孟奕白才会选择这扇,可他没料到,拉开窗户时会看到这般情景。 一时间,四周好似静止了一般,叶小清直愣愣地看着他,他也直愣愣地看着叶小清,大眼瞪小眼,相顾无言。 末了,还是叶小清先一步反应过来,这般相见总觉得有些莫名其妙的不对劲,但是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个不对劲,她默默收回了摸皂角的手,复而高高举起手臂,冲他摇了摇。 窗外寒风呼啸,窗内满室温暖,热水蒸腾着,她莲藕一般的手臂也冒着热气,孟奕白这才回过神,脚下一个踉跄,若不是他抓得紧,险些从窗台栽下去。 见他如此,叶小清挥舞的手臂停了停,他果然如他所言来找她了,这让她有些开心,顿时忘了是在沐浴,她扑腾着往前凑了凑,朝着他咧嘴一笑,“你来啦!” 她笑靥如花,圆润的肩头暴露在寒风之下,水珠凝在皮肤上晶体剔透的,丝丝缕缕热气缓缓上升着,孟奕白不由得抽了抽嘴角,一手紧紧抓住窗棂边,一手扶额,掌心遮住了眼前的一抹春色。 他一副头痛的样子,叶小清偏了偏头,略略有些不解,“你怎么了?”她话还没说完,他已经出声打断了她。 “赶紧给我穿上衣服。”孟奕白叹了口气,额角直跳,“立刻,马上。” 清晨停了的雪,到了夜晚又纷纷扬扬地下了起来,像是飘扬的鹅毛,轻轻的软软的,在大街小巷挂着的灯笼火光映照下,分外显眼。 第九十五章 :永夜(二) 呵出一口气,叶小清望了一眼朦胧的月亮,紧了紧领口,防止雪花顺着衣领滑进去,她的发尾还没干透,已经结了冰,头发一缕一缕的硬邦邦的,垂在柔软的狐裘上。 夜色渐深,永昌的百姓都歇下了,大街上寂静极了,除了风吹过的声音没有别的声响,叶小清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积雪,时不时偏头白一眼身侧的人,不满地悄声嘟囔一句:“……臭流氓。” 虽然她的声音很小,但在寂静的街道上还是分外响亮,孟奕白听后抽了抽嘴角,若不是天气太冷不愿将手从袖中拿出来,他非得好好收拾她一顿。 “臭流氓?”他看了叶小清一眼,发现她正斜着眼瞪他,不由得笑了一声,“是谁沐浴不关好窗户,还热情地冲我招手?” “我这不是没反应过来吗!”叶小清气呼呼地跺了跺脚,她当时脑袋没转过来,谁还没个脑子转不过来的时候,不都情有可原? 孟奕白不可置否地扬了扬眉,“你那般热情,若不是身在永昌王府,我当真想进去坐坐。”说着,斜斜勾起唇角,叹息一般道:“当真是,最难消受美人恩啊。” 他话里有话,叶小清身子一僵,回想起冲他挥手臂时的情景,她巴不得挖个坑把自己埋了,尴尬极了,只得伸手去重重推了推他,恶狠狠道:“……有毛病吧你!” 将目光收回不再看她,孟奕白但笑不语。 叶小清本就尴尬,看到他唇边的笑意不由得更是尴尬,想离他远点,便抬了步子往一侧走了两步,脚踏上积了雪的石阶后,她忽然有了主意,提了气用力一蹬,一个旋身上了路旁茅草屋的房顶。 茅草屋顶上也积满了雪,猛地一踩就陷了进去,松软的雪都能漫过脚腕,钻进靴子里。 叶小清站稳之后,居高临下地冲孟奕白扬了扬眉,挑衅一般道:“我不要跟你一块走,你太烦人了!” 她的鼻头和脸颊被冻得通红,孟奕白双手拢袖,看了她几眼,目光在茅草屋顶和她之间来回游走,最终定在她唇边的笑意上,“不想跟我一块走?”他笑了一声,“得看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髹” 说罢,足尖点地便高高跃起,大氅翩飞之间,眨眼已经落在了她身旁。 叶小清被他这番举动吓得一个哆嗦,以前每次挑衅,她都会被揍一顿,所以有了心理阴影,下意识地转过身,提了气拔腿就跑,脚下轻盈极了,只是带起些细碎的雪。 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在大街上用上轻功,月黑风高的,不畏惧被人发现,夜风很凉,吹在脸上身上,没多久耳朵就被冻麻了,飘扬的雪花纷纷落在发上,久久不融化。 从一个房顶跃到另一个房顶,脚下雪花飞扬,叶小清跑着跑着,时不时回头瞅一眼,那道身影一直与她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太近了会抓到她,太远了会弄丢她,只保持着能看到她的距离。 不远不近,刚刚好。 已经很久没有这般畅快的跑了,还是在城中,她忽然感觉开心,莫名的开心,脚下不由得加快了速度,走神之间抬头一看,遥遥看到高高的城墙,如今已经宵禁,朱红色的城门紧紧关闭着,巡逻的士兵来来回回地走。 叶小清心思一动,忽然玩心大起,趁着巡逻士兵们转过身的时候,她猛地用力,身子高高跃起,悄无声息地翻过了城门楼,越过了城墙上熊熊燃烧的火盆,眨眼间出了永昌城。 与城中一样,城外也是银装素裹,纷飞的大雪越下越大,如同漫天白絮,挡在眼前,堪堪遮挡住视线,出了城没多久便能看到郊外的夜景,入眼皆是白雪皑皑,一时间分辨不清身在何处,如同坠入仙境。 因为天气寒冷,很少有人去郊外,所以地上的雪没有人踩过,厚厚的雪如同棉被一般柔软。 叶小清逐渐停下步子,踩在松软的雪地上,留下一个个雪脚印。 她抬头望了望四周落满积雪的松树,深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复而蹦了起来,一头扑进面前的雪堆中。 她曾来过这几次,记得这里应当是一处平整的草地,只是如今除了皑皑白雪什么都看不到,反而更加好玩,她撒欢一般在雪中滚来滚去,玩得正尽兴,抬头不经意间瞧见了站在一旁的孟奕白。 月光清寒,风雪漫漫,他站在不远处,黑靴陷入厚实的雪中,他的发丝与大氅都沾了不少雪,显然是到了有一阵了。 此时,他双手拢在袖中,看着她在雪中扑腾,唇边不自觉带了些笑意,天边流淌的月华落在他肩头,乍一看,宛若冰雪雕琢。 没料到他会到的这么快,叶小清眨了眨眼,眼睫上沾的雪落了下来,“喂!”她随手抓了一把雪,问了一声:“你看什么呢?” 说着,她想了想,“啊对,你在看雪?江宁在南边,你是不是和我一样从小到大也没见过雪?” 听她问得这般天真,孟奕白收回了目光,轻笑一声,“你以为是个人都和你一样没见识?”他顿了顿,“太平这个时候也会下雪,我曾见过。” “见过就见过,有什么了不起的?我现在不是也见到了。”叶小清不满地撇撇嘴,将手中松散的雪慢慢攥结实,形成各种形状,“你怎么不玩,这可好玩了,你要不要一起?” 今夜寒冷,吐纳之间尽是白气不说,露在外面的皮肤都觉到刺骨的寒,孟奕白看了一眼灰蒙蒙的夜空,毫不犹豫道:“不玩。”他说着,手都不愿意拿出来,“冷。” 他话还没说完,一个雪球忽然直冲着他的面门而来,刹那之间,他连忙侧身躲了躲,可那雪球还是砸在了肩头,在玄色大氅上留下一个雪印子,他侧头看去,罪魁祸首叶小清正趴在雪地上,笑得一派开怀。 认识他这么久,她还是头一次扔东西砸到他,这让她分外开心,只是她还没乐够,一个雪球也砸上了她的脸,这力道不轻,她不由得倒在了雪地上,一边抹着脸一边挣扎着起来,“你不说冷吗!” 可孟奕白没有给她多说话的机会,攥雪球这种事他比她在行的多,叶小清刚刚抓了一把雪,对面飞来的雪球早已砸在她脑袋上,不等她攥好雪球,她已经被砸的七荤八素了。 这差距虽说不是云泥之别,但实在是不敌,她连忙讨饶一般抬起手比了一个“停”的手势,顺带着吐了吐不小心吃进嘴里的雪,眉毛都皱在一起。 她一向要强,难得这般讨饶,孟奕白扬了扬眉,放了她一马,将手中攥好的雪球扔到了地上,轻轻拂了拂衣袖,上前几步,朝着坐在雪地里狼狈兮兮的叶小清伸出了手,想将她拉起来。 叶小清拂开一脸的雪,待她看清眼前指节分明的手,傻愣了一瞬。 脑中不受控制想起那日别苑前,他也是这般将宁之婉牵下马车的,彼时他温柔似水,宁之婉巧笑嫣然,怎么看怎么般配。 不知怎的,她心口忽然酸涩了一下,忘了抖落满头的雪,只僵硬地抬起手来,一巴掌拍在他掌心上,用力推开了他的手。 她兀自别开头,没看他的神色,只背过身去,坐在雪地里,双手抱着膝盖,望着眼前茫茫的大雪,什么话都不想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听到身后衣料摩擦的声音,知道他应当是靠近了一些,叶小清一时间觉得分外别扭,将下巴抵在膝上,就是不回头看,嘴里还嘟囔着:“这太冷了,我都觉得冷,你回去吧。”她垂下眼帘,闷声道:“你来这不是有事吗,没必要跟我在这浪费时间的。” 身后静寂无声,孟奕白没有说什么,她心里愈发的憋闷,出口的话也更加不客气起来,“都这么晚了你还在这干吗,宁大小姐万一在等你怎么办?”她瘪了瘪嘴,“你别在这烦我,我玩够了就回去。” 她本来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听得身后传来短促的笑声,她愣了愣,回过神来之时老脸涨得通红,她手忙脚乱地回过身去,梗着头吼了一句:“笑什么啊你!” 一袭大氅遮住了身后的景色,她还没看清身后情形,孟奕白已经俯下身子,曲起食指敲在她额上,随即指着她的额头,话语间半是无奈半是调笑,“你这脑子里,整日都在想些什么?” ---题外话---亲们不要急_(:3」∠)_ 我是大学狗在期末月,忙着复习没有空码字了 等我放寒假就恢复更新么么哒! 第九十六章 :永夜(三) 他眼中含着几分笑意,月光落在他眼眸,璀璨如星,叶小清一时半会回不过神来,直勾勾盯着他看了半晌,依旧很是迷茫,“我说错了吗,你不是要娶那个宁之婉吗?” 话说出口,心里又不自在了起来,她皱了皱眉,后撤了身子,避开了额上微凉的指尖。 “谁跟你说……”她语气不善,孟奕白上上下下看了她几眼,目光中尽是考究神色,“我要娶她?” “何寒啊。”她回的毫不犹豫,丝毫没顾忌一句话就把何寒给卖了,直到她看到孟奕白垂下眼眸思索着,才后知后觉何寒应该又要倒霉了,连忙改了口,“不对,是我自己这么觉得。” 可她的狡辩一点作用也没有,压根没有人听,就连自己也骗不了,孟奕白直起了身子,风吹得他肩头的大氅呼呼作响,复而他勾起了唇角,笑着道:“我不会娶她。”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些笑意,顺着风传到叶小清耳朵里,若是放在以前,他无论说什么话,她定是会说一两句反驳他,就算他说的有理,她也得呛几声。 可这次,她愣着,张了张口,什么都没说出来,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骗鬼呢?” 她呆愣的模样尽数落入眼中,孟奕白垂眸看着他,唇角笑意依旧,并没多说什么。 兴许是他眸中笑意渐深,她忽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想避开又觉得那样太怂,只得顶着压力迎难而上,结结巴巴又问了一句:“真、真的啊?” “她想来永昌我便带她来而已,胡思乱想什么。”孟奕白笑着,她很少见他露出这般温和的笑意,眼角眉梢都带了笑一般,“为了这个生气,果真是没脑子。” 他之前的话叶小清听着还觉得顺耳,但最后一句话出来的时候,她坐不住了,立马站起身来,胡乱晃了晃身子,身上的雪簌簌的落,随着风飘得很远。 她伸出食指直指他的鼻尖,瞪着他,恶狠狠地一字一顿道:“你才没脑子!偿” 虽然出口的话恶狠狠的,但她说着说着居然不自觉咧开嘴,到了末了绽开一个笑容,面上已经难以掩饰内心溢出的欣喜之情,这般感觉有些陌生,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以前她觉得吃饱穿暖就很满足,到了后来觉得打劫时少受点伤就很满足,但是如今,她觉得他不娶宁之婉她就很满足,人的志气都是越来越高,她的志气反而越来越低。 真是丢人丢到家了,可心里又觉得说不出的开心。 何寒说过的话,她也不是不理解,人是自私的,无论做什么首先都会为了自己着想,她先前就不应该去搅黄那次赐婚,如今这事儿她也不该管,可就是管不住自己,他的事,她就是想管。 眼前那人,沐浴着清寒的月光,风雪在他身边呼啸而过,又快又急,衣摆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人都应该有属于自己的明月光,许是湖边波光粼粼的月光,许是酒杯中倒映的月光,可她的明月光,兴许就是他了。 每到夜晚都会洒满天际,成了夜晚一部分的月光,若是哪天不在,黑夜便没了所有光彩。 孟奕白于她,就是那些光彩,稀薄,寒凉,却又明亮。 风愈发的急了,叶小清兀自想着,好似灵魂出窍一般,仰着脸呆呆地望着,手已经被冻得毫无知觉,雪花从衣领的缝隙中钻了进去,一瞬间的冰凉,接着被体温融化成水珠。 她的脸颊通红,鼻头也通红,天寒地冻的,孟奕白拂去肩头的落雪,将双手放入袖中,静静望了她半晌,末了开口唤了她一声,本想将她的魂儿唤回来,可刚刚出了声,只见她猛地蹦了起来。 就像一团白影子,又像是离弦之箭,猝不及防突如其来地直直冲了过来,在他没有反应过来之时,砸进了怀中,一双手臂灵活地缠住了脖颈,吊住了似的,死活不撒手。 柔软的白狐裘蹭到了眼前,孟奕白下意识将手从袖中拿了出来,待他看清趴在胸口的那个脑袋,不由得勾起唇轻笑一声,手缓缓放下,揽在她背上,将她拥入怀中。 如春暖花开一般,心口温热起来,不过他没温热多久,缠在脖颈上的手不知何时挑开了他的大氅,将细碎的雪块扔进了他的领口。 乍凉让他身子一僵,随即想将她给推出去,可她抓的很紧,死活不撒手。 “叶、小、清!”冰凉的雪块顺着背脊而下,孟奕白额角直跳,“给我下去!” 窝在他胸前的罪魁祸首却不住地笑了起来,身子一直在颤,但依旧坚持着不被他推开,甚至高高跳了起来,用双腿圈住他的腰身,按着他的肩头,居高临下地喜笑颜开地摇了摇头,大声道:“我不!” 孟奕白的额角跳的愈发厉害,衣裳里冰凉的雪还没融化殆尽,他头疼地闭了闭眼,本想说些什么,叶小清早已弯下了腰,埋首在他耳侧,欢呼雀跃一般道:“孟奕白我好开心啊!” 她的声音很高,贴在耳旁说实在是让人难以消受,但她浑然未觉,声音依旧那般大,欢快极了,那种欢快满满地快要溢出来,“我真的好开心!”她笑了几声,“孟奕白孟奕白孟奕白!” 不论是说话的声音还是笑声,都一声比一声大,隔着很远都能听到,别说就在耳旁,简直要失聪一般,孟奕白咬了咬牙,“我听得到,闭嘴!”他伸手扶住她的腰,想将她扒下来。 叶小清立马使了九牛二虎之力,说什么也不撒手,用尽全力对抗之间还笑个不停,嘴里的话一直没停过。 她一直在说一直在笑,柔软的嘴唇一直贴着他微凉的耳廓,一张一合之间像是用细密的草叶划过心头,微微的痒。 她虽是无理取闹一些,但从未这般无理取闹过,孟奕白的耐心本就不多,被她这般折腾一番更是消耗殆尽,始终无法将她推下来,他径直迈开了步子,将她的背抵在近处的树干上。 轻微的撞击,树上的落雪不断地落,背靠上了树干,叶小清被迫直了直身子,还未来及埋怨几句,眼见着孟奕白凑近了些,近到她能看清他的长睫,气息迫近了唇畔,未曾停留地就要覆下。 她眼巴巴地望着他靠近,直觉想闭眼,忽然腹中翻涌,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嗝。 唇畔的动作忽然顿了顿,叶小清眨巴几下眼睛,只见孟奕白抽了抽了嘴角,眉头这就要皱起来,一副要把她扔到地上就地处死的模样,她有些不解,半晌才见他后撤了一些。 “你……”他看着她的眼睛,说得咬牙切齿,“晚上吃的什么?” 听到这句问话,她还当真的认真想了想,“今晚没吃什么啊,就吃了点糕点……”她迷茫着,忽然灵光一闪,“还有!我让何寒去买了街角的韭菜饼!” 她咧嘴一笑,“特好吃,你也想吃吗?” 说罢,她见孟奕白闭上了眼睛,愈发头疼的模样,甚至巴不得揍她一顿,这让她颇为不解,做人怎么能做成这样,怎么能这么霸道,韭菜饼这种人间美味都不让吃了? 叶小清不由得撅了撅嘴,从鼻子中哼了一声:“神经……” ………… 叶小清在拂柳榭卧房一小片天地中,有一个上了锁并且锁得分外严实的抽屉,红木木料散发着淡淡的幽香,边角被长久的摩擦磨得软润光泽起来。 这个小抽屉中放着的只是再简单不过的二物:一张折叠整齐的宣纸,还有一个小小铜盒。 虽然宣纸折叠整齐,但还能依稀看到些墨色,便是在山寨中孟奕白给她写上名字的那张宣纸,她一直贴身带着,就算是跑来永昌,也藏的严严实实。 一把抓出雕刻着精巧花纹的铜盒,她小心翼翼地拆开,用小指指腹蹭了一些,边回忆着边轻轻扫在眉梢。 那日太平街道,温热手指沾着眉黛,也是这般轻柔地扫在她眉梢,不同的是如今面前的是铜镜,而当时面前的是孟奕白专注的神色,还有下巴上轻捏的力道。 当时觉不出什么来,如今一想起,才觉得千百种思绪萦绕在心头,让叶小清瞬间有些莫名的不自在。 窗外寒风呼啸,窗内炭火盆燃烧着,带着暖意,冬日万籁俱寂,人都容易犯懒,能不出门就出门,而叶小清是个例外,她一点也不安分,反而更活跃起来,最近几乎是日日往城北别苑跑。 ---题外话---实在是不好意思!我整个3、4月份都在准备各种考试_(:3」∠)_从今天开始恢复更新每日更新,如果有事不能更新会在评论区说明么么哒! 第九十七章 :再遇(一) 问其缘由,她只会说与宁家小姐宁之婉颇为投缘,最近结为好友,一日不见便想得厉害。 这不今日一大早,叶小清又急急忙忙穿戴好,一手抓着狐裘领口,一手拎着要送的礼品,何寒与她说过,出去走街串巷还是要遵从些礼数的,就比如不能空着手去拜访别人。 于是乎,她每次跑去别苑都要带些礼品,反正孟奕安从不亏待她,经常差人给她送些物什,她便从里面拿些出来,顺手的事。 想到孟奕安时,叶小清刚刚好跑到永昌王府大门口,不由得顿了顿步子,回头遥遥望了鳞次栉比的亭台楼阁,灰色的顶覆盖着厚厚的雪,带着些肃穆意味,兴许是冬日里素来寂静,王府中也寂静的很撄。 她已经有好些日子没见到过孟奕安了…… 也数不清多少日子,要不是何寒前几天偶尔提及叶小清那晚醉酒实在是没办法才寻了孟奕安来帮忙,她喝多了断了片到如今还一直不知道。 他们自那次之后已经许久未见,他好似忽然间就忙碌了起来,连看望她的功夫都没有。 是不是……得去瞧瞧他?叶小清抬起手来揪了揪脑后的发,盯着白靴子沾满雪的鞋尖,不知是迈出府门,还是转身去逝水阁瞧瞧孟奕安偿。 正当她垂着头兀自陷入沉思的时候,一辆马车悠悠停在了王府门口,黑色的顶与白色的雪形成明显的反差,深色的车帘随风飘扬,黑马在前方跺了跺脚,鼻间尽是吐呐出的白雾。 驾车的是身着普通下人粗布衣裳的男子,平常的不能再平常,可是叶小清扫过那人的眼睛时,察觉到眼底的那丝锋芒,忽然觉得浑身上下都不舒服,有点起鸡皮疙瘩。 下人跃下马车,恭敬地撩开了厚重的马车帘子,从马车中下来一位玄衣男子,虽说如今是数九寒天,但叶小清也从未见过穿那么厚的人,眼前徐徐迈下马车的男子确着实让她惊讶了一把。 除去肩头披着的厚大氅,光是厚实的外裳就能让寻常人感到十分暖和了,但再厚实的衣裳在他身上都不显臃肿,反而显得那男子愈发瘦削,待他站直,面色微微苍白,身子如松一般挺拔。 王府门前的侍卫瞧见这一幕,纷纷抱拳行礼,并没阻拦的模样,若是放在平时,来了个陌生的人,侍卫至少要盘查一下的。 叶小清觉得迷惑,不由得又去看了一眼玄衣男子,这一看不要紧,待看清他的面容,她不由得惊讶了一瞬。 与初次见面时不同,披在肩上如缎的黑发竖了起来,只余两缕垂在胸口,随着风的吹拂飘扬,那双狭长且幽深如寒泉的眼睛,她只是看一眼便记了起来。 这人居然是当初和孟奕安在太平淇水畔放花灯时受邀的那位画舫之主,叶小清不敢置信地眨了眨眼睛,游湖那时距现在已经有些时候了,她一下子认出了这位画舫之主,但是却想不起来他的名字,只得惊讶地抬起手,直指那人鼻尖,哆嗦着好半天挤出了一个“段”字。 玄衣男子侧过了头,望清她的一瞬,略显苍白的唇角勾起若有若无的笑意,正是这种似笑非笑让她觉得十分不得劲,连忙将手收了回去。 “……许久不见了,宋姑娘。”男子微微笑开,深沉的眼底中不见情绪,只是唇角边的笑意证明了他兴许是在笑,他顿了顿,拱手道:“贵人多忘事,在下段临渊。” 脑中的名字和人物贴合在一起,叶小清恍然大悟,忙不送迭地点头,“对对,我想起来了,段临渊。”她一手握拳,敲在另一手掌心上,“你还请我和奕安游湖呢!” 她十分激动,满面欣喜的模样,而段临渊并没显得很激动,只颇为有礼地颔首。 “可是你怎么在这啊?”她说着,有些疑惑地望了望灰蒙蒙的天空,“你不是在太平吗?怎么跑永昌来了,你来找奕安吗?” 面对她一连串的发问,段临渊并没多说,目光在她面上来来回回游走,最终停在她满是笑意的眼角,只是一瞬,便垂下了眼眸,“故人相逢实乃幸事,可段某当下还有些琐事要处理,失礼了……”他说得十分歉然,“日后有机会,定当相邀宋姑娘一聚。” “好说好说!”就算是被婉拒了,叶小清仍旧一派欢喜,连忙上前一步,伸出手去就要拍拍他的肩膀,可她还未触及他的衣裳,习武多年让她敏锐的感觉到旁边候着的下人轻微的抬起了手,似是要伸手来阻挡她的举动。 感受到四周气氛突然变化,她的手不由得僵硬在半空,拍下去也不是不拍也不是,段临渊依旧微笑着,可旁边下人的眼光似是能吃人一般,让她十分尴尬,不知自己到底是哪里做得不对了。 末了,她还是收回了手,顺势拍了拍脑袋,干笑一声:“那……下次再会!”说罢,掉头就走,走得足下生风,头都不回。 得了,本来还想去瞧一瞧孟奕安,这个段临渊一来搅和,她忽然觉得不自在,那今儿只得出府去别苑玩玩了,一下子不用选择了,她倒是轻松了不少,连蹦带跳地甩着礼品往城北去了。 她与段临渊不过是一面之缘,为啥那个下人对她好似不是那么友善……她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既没有掀段临渊的衣裳,又没给他扎小辫,为何要这般提防她,当真是奇了怪了。 不过在去了城北别苑之后,她好似是有一点点明白了…… 叶小清到别苑时,宁之婉正抱着手炉在院中赏梅花,回头瞧见她来,欣喜地咧嘴笑开,一边唤着宋姐姐一边上前来,不过在看清她面容时,惊得手炉都掉到了雪地上,生生融化了一大片雪。 别看叶小清之前一脚把这个宁大小姐踢到了水里,还一直跟这位大小姐不对付,但是,最近为了能来别苑玩,她必须得和宁之婉搞好关系,一来二去接触下来,叶小清发现这位小大姐人还是可以的,除了娇惯些任性些偶尔刻薄些脾气大些…… 不过,再怎么样,人家可是首富之女,叶小清从小到大,最喜欢出手阔绰的朋友了。 “宋姐姐你……这是怎么了?” 叶小清正在神游,回过神来便发现宁之婉正瞠目结舌地看着她,呆愣之余还伸出白皙的手指,挪到她脸上,眉毛附近,想碰又不敢碰的样子。 这下叶小清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她径直抬起手,在眉上抹了抹,挪下手来看得时候只看到满手黑乎乎的,她仔细一琢磨,才恍然想起来今儿早上她在眉上擦了些眉黛。 “你说这个吗?”她将黑乎乎的手指递到了目瞪口呆的宁之婉面前,咧嘴一笑,“你也想擦吗?改日我给你带来可好?” 说完这句话之后,叶小清清清楚楚看到宁之婉的表情更僵硬了,她颇为疑惑,不过在宁之婉将她拉到铜镜前看时才明白了过来,不仅明白,还着实被自己吓了一跳,紧接着毫不犹豫地擦掉了。 她一向是个实在人,干什么都实在,擦个眉黛更是实在,所以不知不觉两条眉毛都擦成了毛毛虫一般黑漆漆,谁看都会吓一跳,怪不得,今儿遇到段临渊之时他身边的下人那般警觉还略微带些嫌弃。 兴许是嫌她眉毛画的太浓了吧…… ………… 快步穿过回廊,身侧带起的风吹落回廊栏杆上的薄雪,轻飘飘地回旋落地,在冬日暖阳照耀下,渐渐融化在地面上,只余下清澈的水迹。 叶小清一边张望着一边顺着回廊奔跑,追求快的同时还得顾着手中端着的托盘,上面平稳放着小巧的食盒,里面盛放的燕窝随着动作来回地晃动,温暖的热气蒸腾着向上飘散。 这条回廊她没走几次,甚是不熟悉,张望着都容易走错路,廊外是皑皑白雪,阳光照耀在白色上泛出茫茫的光芒,刺的人睁不开眼睛,她虽是跑得慌乱些,但也找对了路,双手对着一扇紧闭槅门用力推下去。 随着槅门的推开外面的阳光一下子倾泻而入,盛满了整个内室,落在一方书案上,照亮了宣纸上的墨染字迹。 她乱七八糟的脚步声与突然闯入的阳光,让孟奕白停了笔,抬起眼望向房门,只见叶小清一个回身进了房间,做贼一般关上了门,转过头来看到他时咧嘴就笑,露着珍珠似的洁白牙齿分外地讨喜。 第九十八章 :再遇(二) 她端着托盘,裹着的狐裘跑得都快从肩头滑下去了,斜斜地垂着,好似身子歪了一般,她又跑到他面前,狐裘滑的更厉害了些,只听得“啪”一声,托盘放到书案上,唤回了孟奕白的神思。 “她说回去换个衣裳就过来,没时间了我先跟你讲啊……”叶小清胡乱紧了紧狐裘,热的一头汗,绕过书案走到孟奕白身侧,张了口便想说话,只是一眼望到他泛上笑意的眼眸时语塞了半晌。 许是窗外阳光正盛,将他眼底照得澄澈一片,伴随着他唇角勾起的笑意,她看了之后忽然忘了要说什么,脑中霎时间空白了,好半天才反应了过来,支支吾吾说了句:“……看我干吗?” 她有些局促,孟奕白瞧了她一会儿,手指轻擦木质笔杆,声音也放慢了些:“看你……”他故意顿了顿,引得她更加局促,才继续道:“丑啊。” 一瞬间,她面上的局促神色立马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脸惊诧与怒气冲冲,巴掌举起来了,仿佛要挥到他脸上一般,气得就差七窍冒烟,“孟奕白你个混账,看我不揍死你!” 说着,撩起了袖子,作势要扑上去。她掌风凌厉,气势汹汹,她凶惯了,孟奕白没被她唬住,先是不急不缓将毛笔搁置到笔山上,接着反手轻松接住了她挥下来的巴掌,抬眼便望了过去,“不是有事与我说?” “啊对。”叶小清愣了愣,这才想起正事,今儿她来了别苑,宁之婉居然提及要与孟奕白上街逛逛,体会一下永昌的风土民情,还要她费心做个向导。 她来这的本意是有事要说,却被宁之婉这忽然一提议给打乱了,只能凭着送燕窝的时候能跟孟奕白私下见一面,趁着宁之婉换衣裳的工夫将要紧事讲一讲,充分遵守她细作的职责。 思至此,还是得以大局为重,她连忙收回了手,张嘴便想说,可是话还未说出口,孟奕白已经开口打断了她,“既然时间不多,你那张笨嘴一时半会也解释不清。” 他微微笑了,余光瞟了瞟桌上的食盒,打趣一般道:“不如,先伺候我用了燕窝。” 本来话都在嘴边堆着,就差说出来,却被他这一句话给打回了肚子里,叶小清一时间呆愣了,好半天才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看食盒中热气腾腾的燕窝,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就差拿燕窝扣在他头上了。 “伺候?”她瞪了瞪眼,径直拿出燕窝,“哐”一声放在孟奕白面前的书案上,说得理直气壮,“你是没有手还是没有脚,自己喝!” 在她的印象里,孟奕白脾气又大又差,经常发火不说,训斥她也是常有的事,本以为她说了他一顿,他定是会用最讨人厌的语气来回她几句,可是出乎她的意料,他只是悠悠叹了口气偿。 “寨主如今可是不比在江宁了……”他淡淡说着,目光没有看她,而是落在冒着热气的燕窝上,喟叹一般,“永昌极寒,本王自打来了这,身子愈发寒些,加上劳累,时常风寒,只是疲乏到不愿自己进食,没想到寨主如此不近人情。” 说罢,曲起骨节分明的食指抵在唇边,轻咳了几声。 听他这一番话,叶小清有些呆愣,这……又是哪一出? 他从未这样跟她说过话,而且已经许久都没叫过她寨主了,如今她对这个称呼是又爱又想,听了之后浑身上下都有劲了一般,再加上他略带失落与委屈的声音,让她立马有了浓浓的负罪感。 以前在江宁,四季如春,最冷不过是多穿些衣裳,可不比在永昌,他兴许不太适应,再者说,在永昌这儿,本地人受风寒什么的都是些稀松平常的事,更别说从南方来的人。 王爷之类的人,在她的印象里都身娇肉贵,从小到大没受过什么苦,惯出了不少臭毛病,一点儿不舒服都得请大夫来看。 最近他都在忙着替奕安处理水害大大小小的事务,想必也有些忙碌,万一他所言非虚,受了风寒还要处理事务,那得多可怜…… 动了几分恻隐之心,叶小清眼神乱飘,不自觉拽了拽袖口,偷偷瞧了孟奕白几眼,他垂着眼眸的样子将侧脸衬得愈发清俊,甚至在她眼里还有些可怜意味,让她心头一软。 半晌,她斗争许久,末了只得无奈的呼出一口气,伸手去端起了那碗燕窝,用瓷勺子舀起一些,放在唇边吹了吹。 “多大的人了啊……”她一边嘟囔着,一边附身下去,将勺子递到他唇边,试探一般凑了凑。 燕窝散发着淡淡清甜香气,萦绕在鼻尖,直直往人心底里钻,孟奕白垂着头,唇边不受控制勾起几分笑意,他抬起眼,目光扫过她带着些别扭神色的脸,复而看了看勺中晶莹的燕窝,垂头轻抿了一口。 见他有所动作,叶小清咧了咧嘴,忽然又想到了什么,连忙想问,但是内室似乎安静的过分了,让她有些不好意思开口,末了压低声音,悄悄地问了:“你受风寒了?” 不放心一般,她眨了眨眼,追问道:“真的吗?” 她刚刚问完,孟奕白已经抬起头来,她望着他的眼睛,他的眼底一如既往深沉,像浓的化不开的墨。 他开了口,声音比她刚刚还要低,像是逗不懂事的小孩子一般,话语中带着满满的戏谑,还故意放慢了些:“骗你的。” 不过瘾一般,还加了一句:“燕窝味道不错,寨主。” 语毕,内室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流动的风静止了,屋内燃烧着的炭火也静止了,连阳光中飞扬的尘都停滞了。 叶小清保持着附身的状态,径直盯着他的眼眸,勺子还搁在碗里,而她端着碗的手已经气的哆嗦了起来,震得勺子在碗里不停地晃动,叮叮当当直响。 “孟——” 她刚刚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外面忽然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随即房门被柔夷小手轻轻推开,宁之婉一身娇俏的藕色棉服,她侧身探头进来之时,冷不丁察觉到内室中流动着奇怪的气劲。 她的宋姐姐站在书架旁边,像是在浏览书架上的书籍,可她攥紧的拳头仿佛昭示着她的心情好似没有那般平静,而她的王爷依旧在书案前端着毛笔写着什么,眼角眉梢的笑意昭示着他心情十分不错。 “王爷,宋姐姐……”她一手扶在门上,小心翼翼地开了口,生怕吵到他们似的,声音压得低低的,“该出发了。” 闻此,孟奕白将毛笔搁下,抬头望着宁之婉,微笑着应了一声“好”,之后便起了身,轻描淡写抚平衣衫上的褶皱时,回头对书架旁憋着火的叶小清颇为有礼道:“宋姑娘,请吧。” 叶小清本就在暗暗忍着,听到他唤她更是气得快咬碎一嘴的牙,她斜着眼恶狠狠瞪了他一眼,但还得憋着火侧过身去,行了一礼,故作温婉道:“……王爷先请。” 虽是得装作温婉又知书达理的模样,但在他擦身而过的时,她实在是控制不住,暗暗骂了一句:“王八蛋吧你!” 永昌的冬日满是料峭的寒,天气最冷时街上也会十分冷清,恰好近些时候天气好了些,连着出了几日的太阳,阳光破开了厚重的云彩,让四下暖和了些许,街上也恢复了热闹。 刚出锅的面饼,冒着热气的粥铺,猎户们打猎而来的动物皮毛,穿的厚厚实实的小贩们,还有他们叫卖时嘴边哈出白气,都是在其他地方看不到的场景与民俗,新奇的很。 对于宁之婉忽然提出出游,叶小清也差不多能理解她,一个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中女子,天天闷在房间里,能出来撒撒欢得多高兴啊。 反正,肯定不是像她一样天天在外面乱跑,有事没事就出来逛几圈,这不一段时间下来,她早就把永昌大大小小街道摸清楚了。 如今出了门的宁之婉如同出了笼子的金丝雀,展着翅膀高高地飞,就算是寒风吹红了她的面颊都阻挡不了出游的乐趣。 叶小清看着宁之婉欣喜地逛着小摊位,看到什么都是一副新奇墨阳,心里不知道是该羡慕这种大家闺秀还是可怜她,一时间不由得有些感叹。 正当感叹的时候,叶小清的目光不经意扫过身旁的孟奕白,他正在她身侧不急不缓地走着,寒风拂着他的衣摆,闲适地很。 第九十九章 :再遇(三) 臭王八蛋…… 她暗骂了一句,立马转开了目光,轻轻地“嘁”了一声,不由得挪开步子离他远了些,兀自跑去一旁买了块烤红薯。 北方的烤红薯不像别的地方,甜的仿佛是放了蜜糖一般,抿一小口能甜进心坎里,叶小清咬着热气腾腾的烤红薯,吃得心满意足。 她啃了半晌忽然抬头一瞧,发现宁之婉已经不知不觉走到前面去了,她灵机一动,这可是个不可多得的好机会,所以她端着烤红薯,飞一样跑回孟奕白身旁。 嘴中的烤红薯还滚烫,她张口呼吸了几下便连忙吞了下去,接着伸出手去拉了拉他的袖口,不料脏兮兮的手蹭脏了他的袖口,她心里一惊,只得将手收了回来,在自己身上擦了擦,压低了声音说了句:“那个,我今天看到段临渊来王府了。偿” 叶小清今儿穿的一身白衣裳,被脏手这么一擦,立刻多了几道黑乎乎的印子,十分显眼,孟奕白察觉到她的动作,不由得抬起手瞧了瞧袖口,发觉不是特别脏,便没说什么,只迎着她满脸神秘兮兮的神色,轻描淡写应了句:“嗯。” 见到他一副稀松平常的样子,甚至都没惊讶一下,叶小清傻了,她连忙转了转头,确定四下除了吆喝的小商贩并没有其他人,这才急切地凑了过去,“嗯什么啊,你知道段临渊是谁啊?撄” 说完,她觉得自己这模样似乎是有些太显眼了,便往后撤了撤,乖顺地站在他身侧,他抬步走着,她便老老实实跟着,顺带跟他小声地说着话。 “他是什么人我比你清楚些。”孟奕白双手拢袖,目光有意无意打量着小摊上的物什,还会上前些拿起物什在指尖把玩,仿佛只是出来逛街一般的闲适,“有些消息若是等你来向我汇报,恐怕都迟了。” “你这人怎么这样,我可是一见到就来跟你说了。”叶小清翻了个白眼,手中拿着没吃完的烤红薯,时不时咬上一口,站在他身边没好气地应:“我也不知道他来王府做什么,觉得挺奇怪才想跟你说的。” 一手递去几个铜板,一手接过纸包中的几个热气腾腾的包子,孟奕白垂眸沉思了一阵,随即转身将纸包丢进叶小清怀中,她一时没反应过来,愣在原地,看着怀中热气腾腾的包子一头雾水。 直到孟奕白走出一段距离,她才后知后觉回过神,追上去的同时咧嘴一笑,轻快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想吃包子了?”她蹦跶了几下,“今儿没吃早膳,正好饿了。” 她笑得一脸明媚,每次有点吃的都能笑得这般明媚,孟奕白停了步子,垂眸瞧了她半晌,挑了挑眉,“本来想买来喂给小黑。”看到她明媚的笑意凝固,他勾唇便笑,“忽然想起来小黑在江宁,这不,只得来喂给你。” 他这一句话说完,叶小清下意识就想发火,今儿喂他吃燕窝的火还没下去,又起了一波新的火,她正想抓狂,前面逛着街的宁之婉忽然转过了身子向后来看,叶小清立马乖顺了起来,抱着纸包跟在孟奕白身后慢悠悠地走。 虽然她没读过多少书,但她知道俗话说得好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她有的是机会跟他慢慢算账。 “王爷。”叶小清暗自琢磨的时候,宁之婉已经巧笑着慢慢走近,她脚步轻快,俏丽的粉衣裳将她衬得面若桃花,“前面有个铺子,我去量身做件衣裳。” 说着,她回身指了指身后一间衣裳铺子,颇为体贴道:“量身可能时间有些长,王爷不如先去四周逛逛,免得无趣。” 那间衣裳铺子距离不远,且人来人往颇为热闹,孟奕白只是看了看便颔首,应了句:“好。”随即派了几个小厮跟着。 他应得随意,叶小清眨了眨眼,隐隐觉得有些不妥当,人家姑娘去试衣裳,怎么着也得跟着去吧,而他居然连漂亮话都没说一句,可是再看宁之婉,她温柔笑着,倒是没觉得怎么样。 怎么能让小姑娘一个人去量身呢,多不好啊……叶小清心里暗暗不平,话没经过脑子便夺口而出:“没事儿,我闲来无事,我陪你去吧。” 她话刚说完,宁之婉已经看了过来,仍是笑着,但是没了对着孟奕白时才有的温柔,“没事的宋姐姐。”她上前扯了扯叶小清的袖口,“让你陪着我那么久,岂不是无趣的能睡着了?” 被她几句话搪塞了,叶小清没什么话好说,只得点了点头,这位宁大小姐平时娇惯些,一点儿不合适都要闹别扭,相处了这么久,她也不是没见识过宁之婉斥责下人的样子。 但是只要是孟奕白在的地方,她一直都是一副懂事且贴心的模样,十个大家闺秀都比不上她温柔可人,这般懂事,男子会喜欢她也不是没道理的。 这世上女子的两张面容,仔细想想,还当真有些可怕…… 跟宁之婉比起来,她好似没一点长处,什么也比不上……叶小清兀自想着,不由得有些失落,宁之婉去量身之后,她头都没抬,只习惯性地跟着孟奕白的步子,他在闹市中漫步,她就老老实实地跟着,一步不落。 耳边是小贩的吆喝声,鼻尖能嗅到街边小吃的香气,头顶上是暖洋洋的阳光,那般温热似乎能抵挡刺骨的寒风一般,不知走了多久,她抬了抬头,一眼便望见孟奕白的背影。 他的目光望着前方,肩头的大氅被风微微吹动,脖颈边黑色狐裘绒毛柔软地随风摇摆,无论是在闹市还是在别处,跟在他身后仿佛成了她的一种习惯,他似乎能替她遮挡很多的风雨,又能替她招来很多的波澜。 但无论如何,她都习惯跟在他的身后,有时候她也想光明正大地站在他身边,就像宁之婉一样,靠在他身边跟着他四处游历,而不是只能暗暗跟在他身后,站在下人的位置。 或许只有在没人的时候她才能站到他身边,与他齐肩并进,抬眼能望见他的侧脸,而不是背影。 如果她也是个大户人家的姑娘该多好……叶小清走着,不由得胡思乱想,不用像宁之婉一般是首富之女,也不用像李微熹一般是皇亲国戚,只要比山贼的身份好一点,她就很知足了。 能站在他身边的人,怎么着身份也要高贵一些,她这样的人,还是不配的。 这般感觉很复杂,她走了一路也想了一路都没想明白,丝毫没察觉自己已经跟着孟奕白拐进了一条小巷,直到他停了步子,她撞上他的背才回过神来,连忙捂着鼻子后退了几步。 “哎呦……”她皱着眉头,鼻子被撞得酸酸涩涩的,她还没来及埋怨几句,眼睛余光扫到一个身影从小巷高高的围墙外翻进来,让她一个激灵,立马站直了身子。 阳光照不进这条小巷,显得有些阴暗,小巷两边摆放着各种杂物,像是很久没人打扫一般脏兮兮的,从墙边翻进来的人落了地,激起一地飞尘。 本来叶小清还有些惊讶,但是看到标示性的永昌王府婢女的衣裳,还有来人臂弯间挎着的菜篮子,甚至是里面刚刚买的大白菜,这都让她感觉十分亲切。 “主子。”尘土飞扬间,何寒垂着头,抱拳行了一礼,臂弯中的菜篮子一晃一晃的,与她这利索动作十分不配的便是她头上挽起的娇俏发髻,因为她抱拳的动作,袖中放好的买菜用的铜板还掉了几个出来,在地上丁零当啷地响。 这幅场景怎么看怎么觉得诙谐,叶小清莫名的觉得有些想笑,不过她努努力憋住了,孟奕白没她这般讲义气,没怎么憋住,不由得侧了侧头,唇边不受控制地勾起一抹弧度。 何寒这辈子利索惯了,都没这般狼狈过,她忍住了想把菜篮子扔到一边的冲动,还是尽职尽责地抱拳道:“事情都吩咐下去了,那边说七日内处理完。” 渐渐控制了笑意,孟奕白曲起食指抵在唇边,清了清嗓子之后才道:“我知道了。” 这般情形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了,叶小清也不傻,今儿这假上街明显是有什么事要当面讲,何寒先前没跟她说要来见孟奕白,而且他们口中的事她丝毫不知情,显然是孟奕白压根不想让她插手,甚至不想让她知道,虽然心里有些疑惑,但她也没当场就问了。 这主仆二人这么久没见,也不热络两句,而是直奔主题开始聊些听不懂的话,叶小清站在一旁,听他们一言一语,觉得十分茫然,末了无聊地打了个哈欠。 第一百章 :心悦卿兮(一) 一个哈欠打完,眼角不由得升腾起水雾,她百无聊赖地四处乱瞅,瞅过凌乱的小巷子,瞅到何寒时,多打量了几眼她繁复的发髻,控制不住地有些想笑撄。 不过她的笑意只停留在意识里,还未蔓延到唇角,她忽然想到了什么,不由得浑身一抖,连忙站直了身子将四周仔仔细细地又看了一遍。 小巷,何寒……她不自觉想到了什么,仔细搜索记忆时,猛然想起了今儿早上离开王府时遇到的情景,其中最引得她胆颤的是段临渊身边那个下人。 目光凌厉如同刀子一般的人……莫名的熟悉,她紧皱眉头闭上了眼睛,胡乱思索时一刹那想到了那日在太平,她与何寒跟踪的那个武功高强的黑衣人。 用破碎的衣袖蒙住脸,只余一双凌厉的眼睛,那是能将人凌迟一般的锐利。 记忆与今天上午的人物渐渐重合,由模糊到清晰,甚至连黑衣人刀尖冰凉的温度都能回忆起来,那刀锋曾经离她这么近,就差将她一劈为二。 叶小清再睁开眼时,满脑都是混乱与惊慌,什么声音都进不了她的耳朵,也顾不上孟奕白与何寒说的话,说不出心头是什么情绪,一时间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段临渊身边的人……想要她的命? ………… 自打永昌入了冬,白日短了很多,总是还没来及享受晌午的温暖便急转直下,浓稠如墨的黑暗染上了天边的云霞,很快的将夕阳渐渐吞没,百家灯火齐燃,成了微弱且明亮的光源。 永昌王府灰顶上盖满厚厚的积雪,八角房檐上挂着泛着暖黄色光芒的灯笼,温暖的灯火随着风摇曳着,忽明忽灭,风急时好似要被吹灭偿。 夜里应当又要下雪,厚重的云层遮挡住天边的明月,星子也被完全遮挡住,天地间宛若混沌,尽是灰蒙蒙一片。 双脚悬空着,偶尔来回晃动几下,寒风顺着裙摆底下钻了进来,冻得脚腕冰凉。叶小清坐在长廊边上的栏杆上,面朝长廊外的雪景,她仰着头,想在天空中寻找几颗星子,找了半天什么也没看到,只得作罢。 长廊绵长,一眼望不到尽头似的,好在每隔一段都有灯笼照明,能看清远处的场景,多少让人心安一些。 叶小清也不知道她坐在这该做些什么,她觉得有些憋闷,想出来透透气,所以从今儿傍晚她就来这坐着,坐到了夜深,依旧憋闷。 近些时候她一直被那个黑衣人的事扰的不得安宁,但就算她再不安宁,她也没跟何寒提及这事,因为何寒的性子她又不是不知道,最是输不起,万一一时间想不开提了刀去找那个黑衣人拼命就不好了。 不提及是不提及,但她也旁敲侧击问了问何寒知不知道段临渊,出乎意料的是她不仅知道,还知道的很清楚,甚至连他是天机山庄的庄主都知道,唯独不知道段临渊身边的下人就是袭击她们的那个黑衣人。 从何寒只言片语中,叶小清多多少少知道孟奕安与段临渊是有些交情的,她也知道,这次段临渊来拜访她遇到了,上次游湖时她也在,可何寒说,江湖势力毕竟是江湖势力,与朝堂之争扯不上关系,最多算上私交甚好。 与孟奕安私交甚好的人,为什么会想要袭击她,甚至要她的命…… 思绪不由得回到了那日,那条幽深且安静的小巷子,黑衣人凌厉的眼神,冰冷的匕首,刀锋带起的泠泠剑气,还有孟奕安将她拥在怀里时背上鲜血炽热的温度。 一切过于巧合,又好似只是巧合,孟奕安受伤是真,她受伤也是真,何寒受伤更是真,那黑衣人出手稳准狠,一看就是想要她的命,她不是看不出来,但这一切与孟奕安有所联系时,她又觉得哪都不说不通了。 她的身份并没有暴露,也没做什么引人注目的事,除了上次传书险些被抓到,她应该是没什么把柄才对,可到底是为什么呢? 他到底……从始至终信她吗? 一阵寒风吹过,脚踝冰冷到没有知觉,叶小清这才觉得有些冷,手无意识地紧了紧领口,将双腿向裙摆中收了收。 她想的太入神,心思早就飞到很远的地方了,就算是身后传来脚步声与窸窣的衣料摩擦的声音,她都没什么反应,直到有人在她身后站定,她察觉到气流的变化,这才猛然转过身子去。 寒冷凌冽,月光格外清寒,像是天边落下的银霜,霜雪覆了来人的发,星星点点落在他的外裳上,凝成晶莹的水珠,她这才反应过来,不知什么时候又开始下雪了。 月光柔和,将来人的面容描摹,清秀且俊逸,月白色的外裳仿佛冰雪雕刻而成,素白到不染尘埃,轻轻触碰便会破碎一般。 叶小清回身望着,看到走神,直到来人柔声唤了声“君仪”她才回过神来,连忙将眼神收了回来,收回来却无处安放,只得有些局促地搓了搓手,眼神乱飞。 “奕安。”她也唤了他一声,许久不曾见他,她有些不知该怎么跟他说话,好像说什么话都不合适,她抓耳挠腮想了好久,才伸手去拍了拍身侧的栏杆,“……你坐吧。” 话说出口,她莫名的有些后悔,因为他撩起衣摆坐在她身侧,淡淡的安神香气息随着风钻进她的鼻尖,这让她更为局促,特别是他望过来的关切目光,让她如坐针毡。 悬挂着的灯笼在摇晃,烛火也在摇晃,四下忽然静了下来,叶小清有些急,她最害怕这般安静,所以她急忙侧过头去,直直对上孟奕安的眼眸,温暖的烛火倒影在他眼中忽明忽灭,她看了好半晌,才开了口:“这么冷,你怎么到这来了?” 说着,她伸出手去,钻进他袖中,摸了摸他的手,觉得不凉,才抽回手去,先前他受了内伤,她常常去触摸他的手才能知道他冷不冷,久而久之成了习惯。 无论是什么时候,数九寒天还是七月流火,叶小清的手都热乎乎的,像是不用炭火的暖炉,感受到她手心的温度,孟奕安一愣,随即微笑,温和的看着她,“最近忙到无暇顾及你,没有去看你,都是我的不是。” 他望了望长廊外冰封的莲池,还有被雪盖住的假山,徐徐解释道:“今日闲暇,我去拂柳榭等了你许久,未曾见到你的人,这才来找你。”他微微一笑,“都有些后悔当时为何将王府建的这般大,还好天明之前寻到你了。” 听了他的话,叶小清眨了眨眼,她今晚出来透气没有跟任何人说,就连何寒都没说,况且她躲得这么远,连下人都很少来的地方,他得找了多久才能找到她…… 想着想着,她心头有些莫名其妙的情绪,为了掩饰那情绪,她只得没话找话,“那现下什么时辰了?” 将目光从远处收了回来,孟奕安平静地望着她,思索了一阵便回答她:“丑时。” “丑时啊……”叶小清扒着手指头,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什么!已经丑时了?”她惊得就差从栏杆上蹦起来,没想到她胡思乱想浪费了这么多时间,若是放在平常,丑时正是在沉沉睡着的时候。 她一惊一乍的,能破开夜色一般,任谁都有些消受不起,可孟奕安只是温和的看着她,唇边笑意未减。 叶小清嚎完一嗓子,才觉得有些不妥当,顿时有些尴尬,不由得偷偷瞧了孟奕安一眼,先前没仔细看,如今才发现他虽然是笑着,但眉宇间皆是疲惫,好些时候不见,他瘦了许多,眼眸中满是温柔却失了些神采。 她这才想到,没有人可以厉害到那般地步,罚俸不说,还被夺了参政权力,即便是这样,还依然能帮着孟奕白处理水害诸多事宜,他做的这些,根本传不到当朝圣上耳朵里。 说白了,就是个吃力不讨好的苦工,他最近没来找她,她居然狼心狗肺到一次也没去寻他,甚至是猜疑他,可是瞧见他这般疲倦,她心头的猜忌早就随着寒风不知道飘到什么地方去了。 他待她的好她都知道,只是因为一个想法,不能抹去别人所有的好。 叶小清看了他许久,他越是温和的笑着,她越是难过,末了蹦下栏杆,站起身来站在他身前,皱了皱眉头,话语间有些埋怨意味,“我就是出来散心的,你找我做什么啊,你回去休息就是了!” 第一百零一章 :心悦卿兮(二) “我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人,我睡不睡没什么啊。”她越说越急,就差抽自己大嘴巴子了,“可你不一样啊,你有好多事要做呢,没必要因为我而耽误你的事啊。” 心头的愧疚满满的都快溢出来,她心里不痛快,便喋喋不休地说,不知是数落他还是数落自己,越说越起劲,孟奕安不忍打断,便静静听她说着撄。 她每次激动时都会轻微的扬眉,尾音也会上翘,带着股说不出的灵气,如同披着霞光而来的山中精灵,颠三倒四的话总让他忍俊不禁。 长廊外飘着雪,起风时会刮进长廊内,在灯笼照耀下纷乱地飞着,她仿佛周身沐浴着风雪,风扬着她的发,似是快要乘风而起。 孟奕安望着她,始终没有说话,直到她说累了,一屁股坐回栏杆上时,他才笑着开了口:“君仪说得不无道理。”他垂下了眼眸,略微思索后才道:“可你在我心中是极其重要的人,自然要来寻的。” 他话音未落,叶小清已经开口打断了他,“少说漂亮话了!”她如今心头情绪复杂极了,什么话都听不进去,她偏了偏脑袋,不由得嘟囔了一句,“你看我一说你,你就说漂亮话来堵我,你这人一点也不实在。” 被她一番话逗笑了,孟奕安笑着摇了摇头,“怎么可能是漂亮话……” 她不知在跟谁赌气,脸色不怎么好看,半晌都不接话,他无奈地叹了口气,随即伸出手去,轻柔地将她额上的乱发掖到耳后,轻唤了她一句:“君仪。” 果不其然,闻此,她便疑惑地转过头来看向他,还没来及问话,他已经开了口:“我如今无官一身轻,过些时候你想去哪我都陪你。” 孟奕安深深望着他,她鬓角柔软碎发缠上他的指尖,一时间纠结难解,“若你喜欢春我们便去江南,若你喜欢宽阔我们便去游历塞上,若你喜欢小桥流水我们便隐居山林……偿” 他的指尖停在她的发梢,带着温热的温度,对于他的话,叶小清有些迷糊,她没有说什么,四下一时间安静到不可思议,就连他的声音,也轻柔至极:“待此间事毕,我们成婚可好?” 一语既出,她不由得愣住了,周围卷着风雪的风仿佛停滞住了一般,再也不听到那细微呼啸而过的声响。这般时候,就连雪飘落在地面上的声音都过于刺耳,让人消受不起。 如果此时此刻叶小清身边有个大夫,她一定毫不犹豫地跑过去问问,她的耳朵是不是出问题了,可是她身边既没有大夫,她的耳朵也没有出问题。 她活了这大半辈子,还是头一次听到这种话…… 她从未见过孟奕安用这般眼神望着她,以往他是温柔,从来不曾斥责她,但从未如此温柔,就如同她是世上最珍贵的宝物,捧着都不够,只能贴着胸口安放一般。 成婚……这个词她听得清楚且明白,也懂什么意思,她想说些什么,可是张了张口,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她不太清楚这种时候应该说什么做什么,只得傻愣着“啊”了一声。 或许她应该说“好”,或许应该说“不好”,可是她连几个简单的字都说不出口,嗓子像是被棉絮堵住了,她的心跳有些乱,分辨不清心头那是开心亦或是不开心,极其复杂。 鬓边的指尖不知什么时候收了回去,她毫无察觉,孟奕安背靠着连接栏杆与房檐的红漆木柱,看着她面上慌乱且复杂的神色,他并没有催促,只是静静等候着。 他习惯于等候,之前失去她时他在等候,如今她在他面前,他仍是在等候。 漫天的风雪渐渐的停了,时间如同潺潺水流不停地流逝,叶小清兀自沉浸在满心纠结之中,丝毫没注意到时间的流逝,她的两只手在袖中不停地搅来搅去,像是快要折断指骨一般用力,指尖惨白。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是鼓起了些勇气,“奕安我……”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复而抬起头,赴死一般胡乱一通说了出来,“我、我感觉我年纪虽说是……不、不小了,但那个,我们……反正我想考虑考虑……” 她才刚刚说了一点,剩下的话便尽数吞了回去,因为她眨巴眨巴眼睛,清楚的瞧见孟奕安居然困倦到依靠着廊柱合上了双眼,正沉沉的睡着,本来已然匀长的呼吸被她这忽然拔高的一句给打乱了些。 被猛然吵醒让他不适地轻皱眉头,渐渐呼出一口气,掀开了些眼帘,因为疲累至极,没什么精神与她讲话,只微微笑了笑,应了声:“好。”复而又阖上眼帘,轻声道:“……抱歉,我太困倦了。” “哎呀你……”叶小清满心纠结刹那间荡然无存,她有些窘迫,还有些憋闷,多数还是心疼,“快回去休息啊,别在这,多冷。” 说着,她连忙解下肩头的狐裘,胡乱搭在他身上,手不经意擦过他秀挺的鼻梁,感觉到一片冰凉,她这才急了,伸出手去,用温热的手捂上他的脸,替他暖着有些泛红的耳廓。 “不碍事。”被温暖环绕,孟奕安抬起手来覆上她的手,将她的手拉下去,拉入他袖中,紧紧攥在掌心,想要替她取暖,却发现她比他的手温热多了,他摩挲着她指腹上的厚茧,安慰道:“过一会便要天亮了,我就歇歇。” 叶小清心里急,但是见他这般不配合,她也没了办法,总不能将他扛在肩上扛回房间吧……她思来想去也没什么好办法,只得离他近一些,用身体替他挡一挡寒风。 “你怎么能这样啊……”她有些没好气,哼了一声之后嘟囔了句:“在这睡觉得多冷啊!” 耳边听到她埋怨的声音,好似在外面睡着的是她一般,孟奕安不自觉轻笑,他没有睁开眼睛,只握着她的手,轻声道了句:“傻姑娘……” 再过没多久便要黎明,已经有微弱的光芒破开黑暗,四下也没了夜里那般混沌,灯笼中的灯油快要燃尽,只余下晦暗的微光。 人们通常觉得黑暗是最难熬的,可是却不知道由黎明到日出的那段时间是最长的,好似比一整夜的黑暗还长,叶小清无事可做,便静静望着孟奕安熟睡的侧颜,为了不吵到他,她不敢乱动,只能老老实实坐着。 黑衣人的事她还未曾想明白,如今这般面对他总觉得有些不自在,可是她又狠不下心来冷落他。 或许他并不需要她来保护,他有尊贵的身份有护卫,但她总是不自觉想去保护他,他为她做过那么多,她如今可能是在还,所以才会这般纠结。 思来想去,叶小清低垂下眼眸,她的手还在他袖中,即便是睡着,他依旧握着她的手,虽然已经松散开来,但她怕惊扰他便没将手抽出来。 他们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随着时间的推移,天边渐渐升起鱼肚白,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悠悠叹了口气。 “你……”她忽觉一阵空洞与低落,兀自低声自言自语,“究竟是怎样看待我的呢?” ………… 永昌适婚女子的同一梦想,便是嫁给永昌王,当那地位至高的永昌王妃,自此飞黄腾达,走上人生巅峰,被永昌百姓奉为上主,就算末了驾鹤西去都能含笑九泉光宗耀祖了。 可是这种天大的好事落在叶小清头上,却让她分外的纠结。 哪个姑娘不思春,她年轻不懂事的时候也曾经幻想过以后要嫁给什么样的人,彼时她还是个山贼头子,经常翘着二郎腿往山寨门口一坐就是一上午,被晒得跟炭一样黑。 他们华阳寨虽然地势险要易守难攻,但是并不适合农作,一味烧杀抢夺也不是个事儿,但是对面山头的烈豹岗可不是这样,人家那地势平整适合农作,早在几年前便金盆洗手不干了,在山里自给自足。 所以叶小清当时唯一的梦想,就是嫁给对面烈豹岗那威风堂堂的寨主,那才是真汉子,据说力气大的能扛起一头牛来,到时候他们两寨交好,要点粮食也不费劲,华阳寨自然就能吃上自己种的五谷杂粮,偶尔下山抢劫一把,岂不是和乐。 但是后来为什么她会看上文文弱弱肩不能提手不能挑的落魄小书生……连她自己都不清楚,兴许是当时被猪油蒙了眼,彻底瞎了,最后弄得把自己都坑了进去。 以前再怎么样也不过是以前,如今才是需要好好把握的时候,自打孟奕安跟她提了成亲的事,这让叶小清一下子乱了阵脚,应了也不是不应也不是,胡思乱想之间陷入了深深的纠结。 第一百零二章 :心悦卿兮(三) 她的小二狗子林思源会偶尔来拂柳榭转悠几圈,但是因为打扫的活太忙碌,所以并没有太多时间,一般是坐坐就走了。 所以他每次来,叶小清都急急忙忙把藏起来的好吃的好喝的塞给他,像照顾亲弟弟一样照顾他。 可是今日,林思源趁着中午休憩的时候来了拂柳榭,本以为会受到很高的待遇,转眼却见到叶小清无精打采地坐在院中的石凳上,石桌上泡好的茶水早就凉透了,不知放了多久,喝下去要命一般的冰。 她都那般无精打采了,自然是无心关照他,甚至最近都没藏好吃的,他来的时候她还是两手空空,除了肩膀上还扛着个脑袋,其他的啥也没有撄。 自打林思源进了永昌王府,还未曾见过叶小清如此失神的模样,这让他有些不知所措,他年纪还小不懂得怎样安慰姑娘家,只得坐到她对面,小心翼翼地打量她的脸色,顺带着嘘寒问暖一下:“宋姐姐?” 他唤了一声,发现并没有什么用,叶小清依旧撑着腮,神还没回来,眼神望着远处,只是不走心的“嗯”了一声,他不由得有些急,用拳头敲了敲石桌桌面,加大了些声音:“宋姐姐!” 这一嗓子效果显著,叶小清周身一抖,乱飞的神识重新归位,“啊……二狗子?” 她甩了甩头,不知做什么,只能抓起面前的茶杯想喝,却觉得过于冰凉,便重新放了回去,迎着林思源担忧的面色,抓了抓头发道:“你什么时候来的……偿” “宋姐姐你是怎么了啊?”林思源叹了口气,顺手将茶壶里冰冷的茶水倒在地上,“我刚刚就到了,瞧见你不知在这做什么,半天没搭理我……”他一边说着,一边起身去拂柳榭内室,熟门熟路地重新泡了一壶茶。 当他再次出来时,院中的叶小清又开始走神了,他无奈到想抓耳挠腮,末了只得叹了口气,给她倒了一杯热茶,还是问了:“宋姐姐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啊?” 茶香扑鼻而来,叶小清干坐了一上午有些口渴,便抓了茶杯往嘴里送,不料水太烫,烫的她不由得伸出舌尖来大口吸气,含含糊糊地回应了一句:“心事……没有啊。” 她吹了吹汤面,待茶凉了一些后,轻轻抿了一口。 低头抿茶的一瞬间,她忽然想到了些什么,便偷偷抬起眼来,果不其然对上对面林思源满脸的狐疑神色。 林思源看着她,她也看着他,相望无言,一时间空气中弥漫着尴尬,末了,她清了清嗓子,将茶杯端正的放在桌面上。 她只是个女子,想得再多也都只是些女子的想法,肤浅的很,但是她家小二狗子是男子啊,虽说是年纪小了点,但怎么着也是男的,总比她的想法靠谱那么一点。 思至此,叶小清酝酿了一下情绪,语重心长地开了口:“二狗啊……” 她还没来及声情并茂的继续讲,对面已经窘迫地开口打断了她的话:“不是二狗,是林思源!” 秉承着不跟小孩子一般见识的观念,叶小清遂了他的意,满心不乐意的叫了他的名字,“好好好,思源啊……”说完,见他没再反驳,便继续问了,“若是你长大了,会娶什么样的姑娘呢?” 一问既出,林思源惊得差点把茶壶扔出去,他怎么也没想到,她居然会问这样一个问题,他还以为她会问个今晚吃什么之类的问题…… 这下,可把他给问傻了,好半天才结巴道:“我、我怎么知道……” “哎呀你怎么这么笨!”叶小清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他一眼,心里念及他还是年纪小,可能经受不起她的折腾,这才循循善诱,“这么跟你讲吧,比如你长大了要娶……娶你小何姐姐……” “宋姐姐!”终是受不了了,林思源摆摆手,连忙开口打断了她,他将茶壶放在桌上,哭笑不得地站起身来,“你在说什么啊!我为什么要娶小何姐姐,让她听到她能揍死我!” 不光是林思源着急,叶小清也觉得有些不妥当,就何寒那性子,若是知道她私下胡说,不得把她大卸八块了,少说也得教训她一顿……思来想去,她还是改了口:“那,不说小何姐姐。” 她仔细琢磨了琢磨,羊毛出在羊身上,还是要联系一下自己才行,她沉吟半晌,终是一拍双手,“如果你长大了要娶我的话,会是因为什么呢?” 不同于刚刚拍案而起的气势,她问过之后,林思源周身一顿,傻傻地愣在原地,好半天没回过神来,石桌上热茶升腾着热气,茶香四溢,她专注且热烈地盯着他,从未被她如此看过,让他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说说吗……”见他不回答,叶小清按捺不住,忍不住催促了一句,“因为什么?” 林思源心头一动,张了张嘴,不受控制一般,本来不该说的话都不由自主说了出来,“因为……”他顿了顿,仿佛神智都被抽离了,话语从嘴边溜出,“心悦你。” 心悦……叶小清一头雾水,根本没听懂,一下子陷入了迷茫。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的心悦。”他望着她干净的眼眸,受了蛊惑似的继续道:“因为心悦你,所以想与你共度余生,娶你只是想光明正大的与你共度余生罢了。” 山有木兮什么的她听不懂,但孟奕安说要与她成婚,是想与她共度余生吗? 叶小清在迷茫中寻到了一条思路,想顺着走,却不知思路成了死路,怎么也想不明白,思绪像是打了结,越扯越紧。 她这样来历成谜的人,一直在暗地里坑害他,他如今落魄这般多多少少也有她的“功劳”,即便是如此他仍旧什么都不问,还想与她共度余生? 孟奕白总说她没什么脑子,做事一根筋,傻到令人发指,可是她觉得,孟奕安才傻到令人发指,如果她过去跟他说,她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山贼头子,他……还会想与她成婚吗? 她有点后悔了,若是当时没答应当内应,或许丢的只是一条命,如今走上了不能回头的路,丢的是自己的良心。 叶小清兀自想着,眼神中的灵动之色仿佛是火苗熄灭一般,骤然暗淡了下去,如同阴霾遮盖住朗朗月色,只余下无尽的混沌。 察觉到她的不对劲,林思源这才回过神来,他傻愣着,脑中渐渐想起自己刚刚说了多少大逆不道的话,顿时冷汗直流,吓得周身一个哆嗦,小脸惨白了一瞬随即涨红,红的似乎快要滴出血来。 叶小清看到对面那张红扑扑的小脸,不由得有些疑惑,可是她还没来及发问,林思源已经转过身,已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拔腿就跑,眨眼间便跑到了拂柳榭院门前,一个折身便慌忙跑了出去,连掉了一只鞋子都没发觉。 院中只一时间空荡了起来,余下叶小清一个人托着腮,遥遥望着他脚步慌乱的背影,饶是心头情绪复杂,她还是抽出了些心思真心实意夸赞了一番:“跑这么快,是学轻功的好料子啊……” 寒风凛冽,院中化雪时及其寒冷,冻得脸通红,热气腾腾的茶叶逐渐冰凉,叶小清在院中坐了不知多久,这才觉得双颊麻木,她抬起手来,轻轻拍了拍脸颊。 她是不是……得为孟奕安做些什么了? 日子一天天平淡无奇的过着,天气也逐渐冷了起来,冬日里雨水减少,随着日子的推移,丹州水害也逐渐进入了尾声,在冬日里甚少出现疫病,丹州逐渐和乐起来,在永昌中的暴民也不再生事。 后续工作不过是要重建毁坏的房屋,抚恤百姓,这需要很长的时间,不过有了朝廷的救济,多多少少轻松了一些。 丹州知县本是个贪生怕死之人,为了逃避责任不惜隐瞒水害事实,甚至想要弃城不顾,如今丹州水害事宜渐渐收尾,他却有些恍悟,不但没有推脱责任,反而准备主动进京去谢罪。 期初叶小清觉得他这样做就是自投罗网,不过何寒给她解释了一下她便明白了,若是逃跑,被抓住就不是自己死这么简单的事了,免不了株连九族,若是他自己进京请罪,兴许圣上会大发慈悲免了他一家老小的死罪。 可是克扣朝廷派下修缮水坝的银子,还隐瞒不报,就算是到了后来积极配合又有什么用,错了就是错了,各种罪名也坐实了,丹州知县进京不过是祈求家人的平安罢了。 第一百零三章 :信件 虽是有罪,但叶小清说不出的可怜他,先前孟奕安受伤在丹州知县府借住了一段时间,与知县接触了许久,他人倒是不错,只是一念之差就铸成大错,便再没有回头的余地撄。 此番进京,丹州知县要途径永昌地界,念及借住的情分,还有叶小清整日在耳边念叨多可怜多可怜就要没命了之类的话,孟奕安决定在永昌王府接待丹州知县,说是接待,不过是在他走上断头路之前送上一杯薄酒。 在知县从丹州启程之时,便曾传书到王府,说手中有与朝中重臣通信的信件,其中牵扯了修缮堤坝时他们合谋克扣银两的事实,知县怕孑然一身进京这几封手书会被有心之人窃取,便想此番来永昌要亲手交给孟奕安。 彼此传书而来之时,叶小清正赖在逝水阁书房不肯走,她见得孟奕安阅读完书信,就兴致冲冲凑了过去,本想看上几个字,却发现就算给她那封信完完整整让她读她都看不懂。 自身的缺陷很难克服,这般,她就要求助别人了,所以她睁着充满求知欲的眼睛,一动不动盯着孟奕安,热切地盯着他,直到他无奈地给她通读了信件,她才乐呵呵的收回了目光。 丹州知县手中那几封书信,不用想便知道是极其重要的东西,如今孟奕安暂时革职,自然是没什么理由进京,那几封书信肯定会在府中存一阵,若是到时候能偷出来交给孟奕白,由孟奕白交给当今圣上,治了几个贪官的罪,岂不是大功一件? 就算是不偷出来,只是将几封书信的消息传出去,孟奕白是什么人?在她心里,他什么肮脏方法都会用,只要消息到了,自然会想法子取到手。 丹州到永昌并不远,叶小清一天到晚很努力的冥思苦想,还没来及寻思出个结果,没几日,丹州知县的马车已经悠悠行驶到永昌王府门前,马车轮子在雪上留下长长的车辙,一直绵延到街角。 进京之路免不了是一条赴死路,丹州知县却并没有赴死之前的慌张,明明知道结果的情况下,反而淡然许多,面容虽显老态但神色波澜不惊,到了王府也并没有与孟奕安过多寒暄,只是行了大礼,答谢招待之恩。 孟奕安如今也不是以往那位风光王爷,徒有王爷空壳子罢了,罚俸之后接连救济灾民,王府中不得不得节俭起来,无法大摆筵席,再者说,孟奕安喜静,永昌王府中从没有舞姬,说是宴请,其实是对月浅酌几杯。 在王府厅堂摆了几方几案,添了些菜品,端了上好的酒,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看到孟奕安屏退了侍奉的婢子,叶小清便知道他们二人定是有什么要事要说,所以她并没去凑热闹,一直老老实实在拂柳榭中待着,直到时间有些晚了,才无趣到出门去,慢悠悠在厅堂附近闲逛偿。 今夜月色极好,月亮如同玉盘一般悬挂在天上,没了阴云遮挡,月光明亮地洒在地面上,将四下照得亮堂堂的。 王府道路两旁栽种着松柏,即便是在冬日也常青,叶小清无事可做,便顺着道路闲逛,指尖拂过粗糙的树干,偶尔扯几根松针在指尖折来折去。 在永昌待了这么久,她都有些习惯了这里的寒冷,即便是夜间,她也不觉得太冷,一个人闲逛,反倒是悠哉了起来,月光将她的影子拉的很长很长,仿佛没有尽头一般。 顺着小路一直走,绕到了王府正厅附近,正厅门关着,厅内烛火明亮,都这般晚了他们二人居然谈完,叶小清伸着头看了一阵,反正无所事事不如等一等,她径直站在原地,用鞋尖磨着石子路中镶嵌的鹅卵石。 天边的黑云随着风流动,有一下没一下遮挡着明月,她不知站了多久,只知道四下忽明忽暗,脚底下的鹅卵石都快被她磨得铮亮,末了,她终于听到正厅大门被推开的声音。 她猛地抬起头,睁大眼睛仔细看,先望见丹州知县迈步而出,孟奕安随即出来,二人在宽阔的院中拱手相别,知县说了什么,便转身而去了。 不过他们说话的声音太轻,叶小清没听清,不由得往前凑了凑,她正扒着松树伸着脖子看得起劲,却没想到孟奕安忽然回了身,不经意间望见了她,动作顿了顿。 在风中站了许久,她的头发有些乱,脚边尽是被她糟蹋的松针,月光在她身上落了一层银霜,如同流淌的上好的锦缎,将她层层叠叠包裹了起来,又像是途经了半生风雪,霜雪落满头。 没料到他忽然转身,叶小清愣了一瞬,随即回了神,连忙高高举起手臂,咧嘴笑着向他招手,生怕他看不到一般,极其热烈地打招呼。 “奕安!”她高呼了他的名字,随即欣喜地抬步便小跑了过去,她一向是闲不住,在这站了这么久已经是极限,再不走两步能把她憋死。 孟奕安站在原地,看着她向他跑来,连蹦带跳地三步并作两步凑到他身边,一下子抱住了他的胳膊,笑得满脸欢喜。 “我等好久了,你们俩有到底什么好说的要说这么久?”叶小清笑嘻嘻地抬起下巴,将下巴搁在他肩头,本想继续问,却嗅到些淡淡的酒香,有些疑惑地发问:“你喝酒了吗?” 从她来了永昌,几乎没有看到孟奕安喝酒,他像是更喜欢清茗,对于辛辣的酒没什么兴趣,所以在他身上一向是淡淡的安神香气息与清香的茶叶味道,还是头一次闻到酒香。 面对她接二连三的发问,孟奕安这才缓缓回了神,饮酒让他的额角微微有些疼痛,但他仍旧朝她微微一笑,她的下巴搁在他肩头,那双清泉一般的眼眸离他近在咫尺,让他有些失神。 “不碍事,只是一点点。”饶是失神,他还是回答了她的问题,“外面天寒地冻,你怎么在这站着?” “今晚无趣的很,我不想在拂柳榭待着,就出来走走。”听到他的问话,叶小清眨了眨眼,实话实说,“走到这儿吧,忽然想起来你还在,就等了等你。” 说着,想起来什么,连忙补充了一句:“不过等了好久啊,你们再不出来我差点要走了……” 月色正好,将四下照得明亮一片,也将她被冻得通红的鼻头照得一清二楚,孟奕安轻皱了皱眉,她一瞧见,便知道他要说她,惊得连忙改口,“我不走我不走,等再久也不走!” 本以为说完了孟奕安会很开心,没料到他的眉头还没松开,她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了,只得老老实实闭上嘴,过了半晌,他才松开眉头叹了口气,“以后不必等我,下次不许了。” 见他面色缓和了些,叶小清咧嘴一笑,秉承着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应了再说的原则,朗声道:“好!”应过之后,复而有些迷茫,张口便问了,“不过,我在这等你,你不开心吗?” 被她这一问,孟奕安有些哭笑不得,可她面上的迷茫是真的,问得也很真诚,这让他颇为无奈,只得解释道:“怎么会不开心……”他摇了摇头,“你若是不挨冻,我会更开心一些。” 不过就是开心不开心还能绕出这么多道道……叶小清听得云里雾里,但她有种尤为可贵的品质,就是管自己懂不懂,她总是能装成懂的样子。 “那……”她抬头看了看天,明亮的月亮与星子挂在天边,星罗棋布,估摸着时间不早了,她连忙回头催促了几句:“你快回去休息吧,太晚了。” 经过上次他在长廊上睡着,叶小清便经常提醒他多休息,他从不会拒绝她的要求,便早早歇下,为此,她觉得自己十分的贤惠,可以当上夫子口中的贤妻良母一词。 本以为孟奕安也会像往常一样应下,没料到他摇了摇头,“我先回逝水阁一趟,过会就休息。”他微微抬起另一只手,袖口滑下些许,这半天她一直没注意到,他手中拿着几封书信,信封上并没有字。 瞧见信件的时候,叶小清先是迷茫了一瞬,随即身子紧绷了些,先前传书中丹州知县提及的与朝廷重臣来往的信件,不会就是这几封吧?若是将这几封信交给当今圣上,岂不是大功一件…… 在朝堂风云诡谲之时,多少人暗自较劲想强出头,如今这一大功摆在眼前,只要是有点心的人免不了心动。 孟奕安说了些什么,但她什么都没听进去,她的目光一直粘着他手中的信件,那草黄色的信封在他指尖一颤一颤的,她一伸手就能拿过来,要是她能拿到这几封信件交给孟奕白…… 她的身子紧紧绷着,好半天没动,更没说话,甚至连抱着他手臂的力道都大了些,孟奕安逐渐察觉到了不对劲,侧头看去,发现她的目光一直落在他手中的信件上,他垂眸看着她,并没说什么。 内心的情绪翻来覆去,短短一会无数个念想从脑中划过,叶小清咬了咬嘴唇,回神之后隐隐感觉到一道目光,她心下一惊连忙抬起头,直直撞上孟奕安望着她的目光。 她是不是表现得有些明显了……看清他的目光之后,让她不由得起了一后背的冷汗,以往他看她,多多少少眼眸中都是笑意,如今看她的目光少了几分笑意,在夜里愈发深沉,这让她骤然紧张了起来。 躲避一般,她猛地挪开了目光,一时间不知说什么,甚至松开了他的手臂,就在她胸口砰砰直跳越发紧张时,忽然听得发顶上孟奕安轻轻笑开,并且与往常一般轻声唤了她一声:“君仪。” 让周身都紧绷的紧张被他这一声消减了许多,叶小清眨了眨眼睛,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看向他,他眼眸一如既往的温柔,唇边带了几分笑意,在月光照耀下愈发柔和。 “怎么了?”他抬起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发顶,帮她理顺乱糟糟的头发,“又想让我念给你听?” 被他一句给问傻了,她傻愣愣地看着他,他温热的手掌在她发顶抚摸,她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说什么,心里又是紧张又是迷茫,都不知该作何反应,只得满脸呆滞,站的比树干还直。 “不过天色晚了,我可能没时间给你一封一封地念。”孟奕安收回了在她发顶上抚摸的手,转而去爱怜地抚了抚她冰凉的脸颊,“不如君仪带回去自己看可好?” 若不是亲耳听到,叶小清怎么也想不到,如此重要的信件他居然让她带回拂柳榭自己看,这让她分外惊讶,不由得瞪大了双眼,目光在信件和他满是笑意的脸上来来回回走了好几遭,才结结巴巴道:“我、我带回去?” 许是她傻愣的样子过于诙谐,连他轻捏了她的脸颊都没反应过来,孟奕安忍俊不禁,安慰她过于紧张的情绪一般轻声道:“正好我之前也在想将这些放到哪,如今想想,还是交给你保管比较好。” 这下叶小清听明白了,她抬起手来指了指自己的鼻尖,嘴张的好像能吞下一个鸡蛋,“交给我?”她顿了顿,“不是吧……” “这些总归是要找地方放的,不过放在哪我都不安心。”孟奕安看了看那几封信件,有些书信保存的不好,时间久了有些微微泛黄,“交给你保存着,我才安心。” 给她才安心?是危险才对……叶小清惊得不知如何是好,看了看他手中的信件,又看了看他唇边的微笑,脑中一时间空白了,平时插科打诨的话一句也想不起来了。 虽然她很想要那几封书信,甚至还想了办法怎么去偷,可是真的给她,却让她有些纠结。 “我……我不行。”末了,她使劲摆了摆手,本来就剩余不多的理智让她拒绝,“我丢三落四粗心的很,给我不行的,真的不行的……” 她接连摆手,还后退了几步,找的借口都苍白无力敷衍的很,她心里纠结,面上神色更纠结,若是有可能,她绝对会找一个坑钻进去不出来了。 孟奕安依旧笑着,面对她的推脱,他有些无奈,只得轻轻叹了口气,“君仪。”说着,将书信递了过去,一手拉住她的手,一手将信件塞进她的掌心,柔声道:“我信得过你。” 叶小清侧过头去,愣愣地看着手中的书信,看着那泛黄的色泽,心里忽然说不出的难过,辩不清道不明,就是很难过。 低垂下眼眸,她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之后,攥紧了手中的信件,随即仰起脸,咧嘴便笑,“那好吧!” 她眼神坚定,说得掷地有声,面对着他的信任,让她愧疚不已,又让她鼓足了勇气,她拍了拍胸脯,爽朗道:“放心,我会好好保管的!” ………… 别看华阳寨是个山贼窝,但也是有组织有纪律的寨子,叶小清作为一寨之主,定是要给寨子里立下些规矩。 她没读过什么书,所以规矩定的十分简单,她曾经听过说书的讲话本子,而且从里面学会了“忠义”二字,她为了图方便,直接照搬来当寨子的规矩了。 虽然规矩是规矩,但并没有什么人遵守,她从来都不是什么忠义之人,也只是找了会写字的谭阳,让他将“忠义”两个字写在匾额上,挂在了正厅中,当个摆设好看就够了。 如今夜深人静,叶小清忽然想到了匾额上她看不懂的“忠义”二字,忽然心生激动之情,特别是看到手中那几封书信,更是激动,一路小跑回了拂柳榭不说,还将书信偷偷藏在书架上。 书架上的书她从到了这之后一次没动过,落了不少的灰,她来来回回找了好几遍,终是找到了一个隐蔽角落,将书信小心翼翼地藏了进去,藏进去还不安心,还前前后后看了好几遍,这才放下心来。 内室中烛火摇曳,叶小清叉着腰,仰头望着高高的书架,心满意足地咧嘴一笑。 孟奕安这般信任她,让她颇为不好意思,但是既然他这么信任她,她也不能让他失望才是,她也为了孟奕白做了够多的事,如今少这么一件,也不要紧吧…… 正当她陷入了深思熟虑的时候,微微波动的气流使烛火明灭了一下,有人轻手轻脚推开了窗户,轻微的“吱呀”一声让她回了神。 回头一看,发现何寒一身黑衣劲装闪身而进,乌黑的发绑在脑后,缎子一般柔顺,她从窗台跳了进来,还顺带着将窗户关上了。 自打从来了永昌,还未曾见过何寒这般干练的打扮,看到她如此穿着,叶小清恍惚觉得自己身在江宁,何寒还是那个孤傲不喜言谈的侍卫头头。 察觉到叶小清的目光从一进来便粘在自己身上,何寒抬起了头,看到她傻傻地站在书架前,只直愣愣看着自己,“你站在这做什么?”何寒皱了皱眉,“这么晚了还不睡?” “还说我呢!”这下,叶小清不服气了,她扬声道:“你怎么这个点才回来,还翻窗户,你背着我干吗去了?” “我自然是有事。”懒得与她争执,何寒看了她一眼便没有再看,手不经意轻拂过袖口,虽然是一身黑衣,但是她袖口处却分外的黑,像是被什么沾湿了一般。 叶小清行走江湖多年,什么没见过,这点小细节自然是逃不过她的眼睛,她心里疑惑,快步走了过去,伸手就在何寒袖口上摸过,果不其然,湿漉漉一片,再看自己指尖,沾上了不少鲜红血迹,这让她吓得浑身一哆嗦。 从她下山之后,连刀都没摸过,别说见血伤人了,何寒来了永昌之后也一直很安分,打架斗殴都没有,更别说这般,深夜出去还带了一身血回来。 “何寒你……”看着袖口的血迹,叶小清惊讶不已,把眼睛瞪得大大的,第一反应便是何寒受伤了,连忙去扯了她的袖口上绑的绑带,使劲拽开之后端着她的手臂对着烛火翻来覆去地看。 检查一遍之后,才发现她手腕上虽然沾满了血迹,但是并无伤口,袖口应当是沾染上了别人的血迹。在松了一口气之余,叶小清心里忽然多了很多疑问。 何寒与她相处甚久,连她半夜睡觉说梦话都知道,早就知道她经常一惊一乍的,所以并没有在意她的动作,只是将袖口上的黑色绑带重新绑紧。 在外面待了一日,何寒眉宇间有些疲惫神色,身子也疲乏,她走到桌边坐稳,倒了一杯冷茶就喝,寒风透过窗户缝隙吹了进来,烛火摇曳,她的面容也忽明忽暗。 看着她的动作,叶小清站在原地满脸狐疑,目光一直停留在她袖口的血迹上。 在叶小清心里,何寒虽然不是极其稳妥,做事容易冲动,但也不像是半夜会自己出去行刺的人,所以她思量了许久,还是问了:“孟奕白叫你去杀什么人了?” 会让何寒大半夜出去行刺的,而且如此尽心尽力的人,除了她唯一的主子孟奕白之外,不会有其他人了。 无论是在何处做什么事面对什么人,何寒从来不会撒谎,一来是她没什么心思撒谎,二来她根本不会撒谎,面对叶小清的问话,何寒先是沉默了一阵,不过她也是怕了叶小清接二连三的逼问,只得开口回答道:“丹州知县。” 得到这个回答,叶小清倒不是很惊讶,最近进出永昌最为重要的人,兴许就是那位可怜的丹州知县了。 “不过,没杀了他,卸了他一根胳膊而已。”何寒端着茶杯,有一口没一口地抿着茶水,浓密的眼睫遮挡住眼眸中的神色,像是在思考事情一般,半晌没有说话。 这下叶小清倒是有些惊讶,既然要去杀人,却留了人家一条命,也不怕以后给自己留下祸患,不过这般也好,至少还活着,那位知县在一个时辰前还好好的在跟孟奕安道别,如今不知道在哪忍受巨大的痛楚。 可是明目张胆的在永昌中动手……也太雷厉风行了吧? 叶小清兀自在一旁深思熟虑,半天都想不明白,一头雾水的模样,何寒看了她几眼,虽是不怎么愿意开口讲话,但还是给她解释了。 “放心就是,他是出了永昌城我才动的手。”她顿了顿,复而继续道:“他若是真被我杀了,到时候进京恐怕会麻烦些,不如就这样,说是暴民做的就可以了。” 丹州知县坑害了不少百姓,有暴民对他心生怨怼也是自然而然的,这个借口倒是找的很贴切,让人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可是为什么呢?”叶小清思考着,抬起手来抵住下巴,“你们无仇无怨的,孟奕白为什么会……”话还未说完,她忽然想到了些什么,连忙收了话头。 “这你就不用管了。”将茶杯放回桌上,何寒揉了揉眉心,显然是极其疲惫,“你做好你分内之事就好。” 说罢,她站起身来摆了摆手,不愿再与叶小清讲话,径直推门走出内室,趁着四下无人,先行去后院存储杂物的地方换掉夜行衣。 看着何寒抬步走出,室内一下恢复的安静,叶小清心头情绪一时间乱的很,她不由得回了回头,偷偷瞟了一眼书架上她藏好的书信。 值得让孟奕白大费周章的,甚至是派亲信何寒亲自去做事的,除了丹州知县身上的书信,还能有什么呢…… 最让她觉得惊讶的,是知县身上有书信的消息居然也流出去了,孟奕白到底在永昌王府安插了多少眼线,也是,他连她这种什么都做不好的都能安插进来,别说是别人了。 何寒的手段她不是不知道,卸别人胳膊腿都是常有的事,应当是逼问书信下落时下的手,就是不知道知县有没有说出来,若是说出来了,他们定是要在王府中有些动作了。 第一百零四章 :决裂(一) 何寒的手段她不是不知道,卸别人胳膊腿都是常有的事,应当是逼问书信下落时下的手,就是不知道知县有没有说出来,若是说出来了,他们定是要在王府中有些动作了。 如今,她这方小天地,倒是成了最安全的地方,谁也想不到,最重要的书信居然藏在一个内应房中,任凭孟奕白翻遍了王府,也翻不到她头上撄。 厚重的云彩遮挡住明亮的圆月,叶小清站在房中,一动不动,她望着藏好520小说架,忽然想起孟奕安带着温柔笑意的面容,如同三月春风,能熔化冰雪一般温暖。 他将书信交给她,到底是信任她,还是有什么别的思虑? ………… 一连好几天,无论是晴是雨,叶小清都没出过永昌王府半步,就连宁之婉的邀约也推拒了。 一来,书信在她手里,二来,她怕孟奕白,三来,她最不会做的事,就是当着孟奕白的面撒谎。 算算日子,她已经好些时候没传书了,虽说当着何寒的面,她一直推脱没什么事好传书,何寒倒是也信,但是这种话如果当着孟奕白的面说,不用多想,一定会被识破的。 内室的火盆熊熊燃烧着,驱赶了不少的寒冷,冬日里人比较容易疲乏,叶小清也是晌午才从被窝里不情不愿地爬了起来,用午膳时面对着满桌子佳肴,她却觉得没什么胃口,吃什么都味如嚼蜡。 不论什么时候,她的心思都集中在靠墙的高高的书架上,有的时候做了亏心事就心虚的很,总是不由自主想回头看一眼书架,时间长不看心里就如百爪挠心一般不安定偿。 她也不知道替孟奕安保存信件做的是对还是错,但是既然已经帮了他,就得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才是,半途而废可不是她的作风。 心里面万般纠结,叶小清实在是没有胃口,只得将筷子扔到桌子上,趁着婢子来收拾碗筷时,披了衣裳出了房门,想着呼吸一点新鲜空气。 迈出房门之后,她深深吸了一口气,院内寒风凛冽,站久了仿佛要被冻成冰人一般,混声上下都起了鸡皮疙瘩,不过,寒风吹一下脑门还是会精神许多,那寒冷生生破开了脑中的一片混沌,多了几分清明。 她叶小清是谁,大名鼎鼎的华阳寨寨主,手一挥死一片,以前是多么威风凛凛,现如今只能怂在房间里哪都不敢去,还满心纠结,若是被寨中兄弟知道了,岂不是会笑死她? 这后半生她活的也太失败了吧……心中喟叹不止,叶小清不住地摇头,心里除了憋屈还是憋屈,耳边尽是呼呼的风声,她兀自沉浸在不可能实现的雄心壮志上,就连身后收拾碗筷的婢子被人劈中后颈软软倒地都浑然不知。 直到身后有人悄无声息地走近,一只手从她身侧探了过来,自身后紧紧捂住她的嘴,将她的身子锁在怀中再也动弹不得时,她才反应过来,暗自懊恼的同时不由得数落自己掉以轻心。 还以为身在拂柳榭中就会安全无忧了……事实是她想的太过于美好,连习武之人基本的警觉性都忘得差不多了。 口鼻被人紧紧捂着,叶小清也不是吃素的,曲起手臂就想撞身后的人,可是人家早有防范先一步制住了她的动作,她本想挣扎几番,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身后之人给她一种浓浓的熟悉感。 莫名的熟悉,这般熟悉……总觉得像一个人。 先是皱了皱眉,随即扬了扬眉,叶小清没再挣扎,时间一长,身后之人觉得无趣,便松了一些力道,不料她忽然张开嘴,“啊呜”一口重重咬在捂着她口鼻的手上。 她这口咬的实实在在,巴不得把手咬掉一般,咬住了就不松口,果不其然,身后之人身子一僵,下意识就想把她推出去,可是她粘的紧,他推她,她反而紧紧抱住他的手臂,如同小狗咬骨头一般,死死咬住。 内室这场君子动口不动手的无声斗争持续了好一阵,最终,身后之人认输一般,放弃了推开她,转而咬牙切齿地低声道:“……叶小清!” 听到无比熟悉的惹人嫌的声音,叶小清眨了眨眼睛,终是慢悠悠松开了嘴,看着面前手上那深深的一排牙齿印子,生生将白皙的手咬的通红,她心里很满意,这才回过身去,朝着身后的人翻了个白眼。 手上的牙齿印子清晰可见,还沾着不少的口水,孟奕白眉心直跳,手被她咬的又疼又麻,攥拳也不是不攥也不是,脸色一时间很不好看,忍了又忍,才忍住想教训她一顿的冲动。 “这可怪不得我啊。”见得孟奕白脸色极差,仔细想想,自己下口也有点重,叶小清觉得,是时候装一番无辜,所以她叹了口气,“是你偷偷袭击我的,我能有什么办法?只能自保了。” 虽然她面上满是无辜,但她的话语里不但没有无辜的意思,还带了些幸灾乐祸,孟奕白的眉心跳的愈发欢快了,“信不信我把你的牙都拔了?” 深知他的脾气,向来是说到做到,他若是真生气了把她的牙都拔了…… 叶小清周身一个寒战,她还不想年纪轻轻就没了牙,像七老八十的老者一般吃饭都费劲,思来想去一番,她还是明智的决定服个软,把跑到嘴边那句“有种你来啊”给憋回了肚子。 所以,她缩了缩身子,老老实实站在那一语不发,她刚起身不久,衣裳还未穿好,只胡乱套了几件,披了个外裳,头发也乱糟糟的,乍一瞧上去有些可怜兮兮的。 瞧见她这幅有些邋遢又有些可怜的模样,孟奕白轻皱了皱眉头,房间槅门还大敞着,寒风呼呼地灌进来,将她的头发吹得愈发乱,饶是他穿得厚实,也觉得有些冷,更别说衣衫凌乱的叶小清了。 他看着她,她垂着脑袋,心里将他骂了几个来回,但面上没露出分毫,不知站了多久,孟奕白移开了目光,没再说什么,径直走到内室中的榆木桌旁,一撩衣摆便坐下。 室内暖融融的,他顺手将肩头披着的黑色大氅解下,露出里面的藏蓝色外袍,转手就将大氅朝着门口一抛,面对着直直而来的大氅,叶小清抬起手来顺手一接,听得他平稳道了句“披上”,她才乖乖地披在了肩上。 刚刚他忽然偷袭,她没什么防备,慌乱中忽略很多细节,可是如今披上他的大氅,仔细嗅嗅还是能嗅到极其淡的苏合香,她忽然想到她一直贴身放的那块丝质手帕,上面的苏合香早就消散殆尽了。 心神遨游天外一遭,叶小清走神走得快活,忽然瞧见了倒在桌旁不知道昏过去多久的婢子,这才反应过来,如遇雷击一般周身一抖,惊诧不已地开了口:“……不、不是,你怎么来这了?” 她回头看了看天色,确定是白天无误,又回头去看了看悠然坐在桌边,如同坐在自己府邸一般的孟奕白,“你是疯了吧!大白天就过来,生怕别人看不见你是吧?” “白天又如何?”与她的惊讶不同,孟奕白闲适的很,他伸手拿起桌上一个精致瓷杯,细细打量了上面的纹路,话语间颇为不在意,“若是遇上有心人,恐怕什么时候来都危险。” 没怎么听懂他话里的意思,叶小清张了张嘴,习惯性的想反驳他,可是话到了嘴边怎么也说不出去了,就因为他放下了瓷杯,状似漫不经心的说了一句:“最近为何不传书?” 不知为何,刚刚还寒冷万分,因为他一句话,她后背上忽然出了一层汗,下意识就想扒下肩头的大氅,但她忍了忍,努力装成轻松模样。 有时候心虚真是致命,她想说句完整的话,可是到了嘴边,却又破碎了,“我、我觉得又、又没什么大事……没必要。”说着,她抬起手,使劲抓了抓头发。 听闻她这句话,孟奕白顿住了动作,转而抬起眼来看她,目光中尽是考究意味,她忍下心中的慌乱,站直了身子,尽量直视他的眼眸。 内室中一时间静的出奇,连轻微的呼吸声都分外明显,室内气氛越来越僵,直到他垂下眼眸,轻声问了句:“哦?是吗。” 得到他的回应,以为他信了,叶小清暗暗松了一口气,话语不经过思考便脱口而出,“当然了!”她目光闪烁了几下,“这里天天无聊地很,孟奕安什么事都不做,哪有什么事值得传书……” 第一百零五章 :决裂(二) 最近闲来无事,她想了很多借口来搪塞孟奕白,朴素的华丽的过脑子的不过脑子的,她都想了很多,不过最好是一直见不到,也省了费口舌,但是怕什么来什么,他居然来找她了,不过既然来了就得面对。 这般情况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她咬了咬嘴唇,继续道:“最近我也没怎么去找他,他现在不是不能参政了吗……反正也没什么事。” 说着说着,她偷偷地瞄了一眼桌边的孟奕白,发现他并没有看她,只是在漫不经心地听着,并没回应她,甚至连头都没抬一下。 叶小清心虚不已,她暗自吸了一口气,道貌岸然地说了句:“放心吧,到时候有情况,我自然会给你传书的……” 她顿了顿,本来还想继续说些道貌岸然的话来完善一下自己撒的谎,但她什么还没说出口,四周气流涌动,身后的槅门忽然“砰”一声关上了。 一切来的突然,她惊得周身一抖,回头的同时,甚至还没来及看清眼前情形,面前之人已经欺身而上,一只微凉的手准确无误按在她的喉间。 习武之人都有个习惯,无论什么时候都要保护自己脆弱的脖颈,如今喉咙被紧紧按住,就差用些力气捏碎她的喉骨,她脑中一瞬间空白了,为了躲避牵制向后退了几步,直到后背抵在紧闭的槅门上,喉间的力道依旧没有放松分毫。 不论是呼吸还是说话都受到了一些限制,被人控制至此境地,若是放在以往,生死已经掌握在别人手里了,不过叶小清这次倒是没有多害怕,反而有些难过,她皱紧眉头,张了张嘴,呼吸着稀薄的空气。 那袭藏蓝色外袍就在眼前,借着槅门外透进来的光亮可以看到上面精细的绣工,银线穿梭在上好的布料之间,若隐若现。 叶小清抬了抬头,努力呼吸的同时,不经意看清孟奕白的眼眸,深沉如同幽深的潭水,微微垂着的眼睫遮挡住眸中一切情绪。 他的眼眸近在咫尺,呼吸也近在咫尺,以往,他们之间也不是没有这般近的时候,可那时他的手不会搭在她喉骨上,他们之间也不是没有剑拔弩张的时候,可是那时他好似没有当真生过气。 “怎么,骗我?”许久之后,孟奕白终是开了口,破开四下死一般的寂静,他的声音很低很轻,在她耳畔响起,“宋姑娘,这么快就倒戈了?” 他不说话还好,一说话,语气中疏离淡漠地情绪让叶小清忽然觉得周身的力气被抽走了,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可她越是不说话,喉间的力道越重,直到她有些承受不住,抬起双手紧紧攥住了他的手腕偿。 他们挨得很近,压迫感排山倒海似的席卷而来,她下意识想躲,可孟奕白没给她机会,他抬起另一只空闲的手,抵在槅门上,空闲霎时间缩小,让她无处可逃。 呼吸愈发困难,察觉到他当真是想要她的命,叶小清闭了闭眼睛,艰难的呼吸着,明明是她的错,心口却难过到像是破开了一个窟窿,往身子里面呼呼灌着风。 “他……”事到如今,没什么好隐瞒的了,她紧闭着眼睛,眉头不由自主皱起来,努力从紧涩的喉间挤出破碎的词,“他什么都没了,我、我不想……” 说到最后,窒息一般的感觉让她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人都有求生的本能,她的手不受控制紧紧攥着他的手腕指甲都刺破了他的手腕上的皮肤,血珠顺着她的指尖流淌到她的掌心,沾湿袖口,鲜红的血色与洁白的袖口形成鲜明的反差,红得有些刺眼。 与他相处这么久,她怎么会不知道他此时此刻隐隐压抑着的怒意,越是平淡越是强烈的怒意,她像是快要他滔天的怒意被吞噬。 明明手腕上已经尽是指甲划过的伤痕,泛着隐隐的疼痛,但孟奕白毫无察觉一般,甚至连看都没看一眼,一直盯着叶小清紧紧皱着的眉头,不知是不是因为濒死的痛苦,她的身子不停地颤抖,像是萧瑟寒风中的一片落叶,无枝可依。 “你不想?”淡淡重复了一遍她的话,孟奕白垂着眼眸,手上的力道若有若无地加重,看到她脸憋得通红,才松了一些,凑到她耳畔,唇畔贴着她的耳廓,轻声道:“你可知道背叛我是什么下场?” 背叛他的下场她怎么会不知道,何寒早就跟她说过了,不过是一死。 他的声音就在耳边,叶小清只觉得忽远忽近,缺氧让她整个人发晕,她不知道该说什么,相处了这么久,她怎么也想不到,原来坏了他的事,他当真会要她的命。 喉间疼痛万分,心头空落落的,她忽然没什么力气了,攥着他手腕的力道也渐渐变小,神智浑浑噩噩之间,她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轻声唤了他的名字:“孟奕白……” 来永昌是她自己选择的,如果重来一次,她肯定不会再来了,帮助孟奕安也是她自己选择的,不管能不能重来,她还是会帮他,因为她欠他的太多了。 孟奕安对她那些无以为报的好,她不知道该用什么方式偿还,只能去背叛孟奕白,可是当真这样做了,她反而很难过。 她想说对不起,想道歉,但她说不出口。心头有一股难以言喻的倔强,她不想在他面前低头,无论发什么事,都不想。 随着时间的流逝,叶小清愈发晕,就在她即将昏厥的前一刻,喉咙间的牵制忽然撤去,身子瞬时变得很轻很轻,打软的腿撑不住身子的重量,她贴着槅门缓缓滑落在地,眼前黑漆漆一片,耳中尽是耳鸣的声音,嗡嗡直响。 喉中仿佛充满了鲜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她不由得咳嗦了几声,换来的是更加剧烈的疼痛。 她以手撑地,尽量保持清明,过了半晌,眼前的黑散去了一些,朦朦胧胧之间,她只能看到孟奕白的黑靴子,径直迈开步子走过了她,推开了身后的槅门,没有一丝停留便离去了。 他渐行渐远,可他临走时的话还缠绕在她耳边,梦魇一般挥之不去。 “保重身子吧。”他淡漠道,“王嫂。” 窗外寒风呼啸,熊熊燃烧着的火盆不知什么时候熄灭了,冷风顺着敞开的槅门灌了进来,内室一时间重归安静,叶小清坐在门口,失了神一般,说不出是喉间疼痛还是哪里疼痛。 桌上佳肴早已冷透,婢子依旧晕厥在桌边,何寒回来时,一眼便看到这略微诡异的场面,虽说是惊讶,但她还是立马关上了门,将婢子扶到了一旁,将桌上乱七八糟的杯盘收拾好。 这一番忙下来,叶小清依旧坐在地上,目光没什么焦距,何寒本来有些疑惑,但是看到她肩头披着的黑色大氅,心中疑惑便消解了,连忙过去,想将她扶起来。 感觉到手臂被人拉扯,叶小清回了神,仰头便看到何寒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她张了张嘴,说出来的话有些嘶哑,“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她清了清嗓子,一时间喉咙尽是血腥味,“……我自己能起来。” “行了。”何寒打断了她的话,将她拽起来一些,可是她腿用不上力气,怎么拽都拽不动,每次都是刚刚拽起来,她又缓缓滑了下去。 “别动我了……”叶小清依旧坐在地上,闭上了眼睛,声音很低,显得非常疲倦,“让我休息一会。” 见她如此,何寒皱了皱眉,但她这般不配合,也没什么办法,思来想去,何寒还是叹了口气,将她肩头披着的大氅拿了起来,走到火盆前,直接扔了进去。 火盆中的火即将熄灭,根本不足以烧着大氅,何寒只得在火盆旁站着,什么话都没说,直到有火星燃着了大氅的一角,才听到身后叶小清轻飘飘的声音,“……我和孟奕白吵了一架,如果算得上是吵架的话。” “看得出来。”闻此,何寒头也没回,只垂眸看着火星逐渐顺着大氅的纹路蔓延,“你们不是常常吵?” 将头靠在槅门上,叶小清依旧闭着眼,手脚被冻得有些发麻,她想说些什么,嘴唇张张合合之后,末了只说了一句:“这次不一样。”她深吸一口气,“我以后不会为他做事了。” 说着,她睁开了眼睛,果不其然看到何寒有些惊诧的面色,她咧嘴一笑,笑得比哭还难看,“你说过,背叛他会死的,你现在来杀了我,然后去向他交差吧。” 第一百零六章 :雁过也(一) 她活了这么多年,除了年幼时父母疼爱的时候,没有几天安宁日子,天天过着在刀尖上舔血的生活,安全与危险不过是一线之间,生生死死死死生生于她来说,只是两眼一闭的区别撄。 方才强烈的窒息之感在脑中挥之不去,孟奕白当时没有杀她,自有他的顾虑,或是不想杀她或是怕找麻烦上身,不管他到底想不想要她死,在他心里,她和死了也没什么差别。 用何寒的话来说,只是一个不足轻重的废了的棋子。 思至此,叶小清低垂着眼眸,慢慢地叹了一口气,她抬起头时,望见何寒满脸复杂神色,她身后火盆中的大氅熊熊燃烧了起来,火光将四周照耀着,分外明亮,也将她面上的神色映得阴晴不定。 何寒的忠心程度,叶小清觉得如果何寒称第二,就没人敢称第一,孟奕白让她穿女装都可以,别说是杀了一颗废棋子。 “哎呀,你别看我了,没什么好犹豫的。”叶小清抿了抿嘴,搭在膝上的双手不停搅着,手指被勒的惨白,“错了就是错了,你杀了我我也不会怪你的。” 她说完许久,何寒始终没有回答她,内室中除了烈火燃烧的声音,没有其他声响,一时间四下死一般寂静。 心头空落落的,不知为何,真的坦白了不当内应之后,反而说不出的空落,仿佛人生中最为重要的事情抽离了一般,只余下躯壳,就算以后她能重新做回自己,又怎么样呢。 发生的事情不会再改变,做过的事就是做过了,就算她再怎么后悔,上苍也不会再给她选择的机会。 室内一片寂静,叶小清没有说话,何寒也没说,熊熊烈火吞没了黑色大氅,只余下轻飘飘的灰烬,缓缓漂浮升空。 火焰逐渐减弱,何寒皱了皱眉,想说什么,但最后什么都没说,她径直走到床榻附近,拿了一件厚实的外裳,缓步走到叶小清身边,递了过去,“朋友一场,杀你……我做不到。偿” 语毕,见叶小清迟迟不接,甚至有些晃神,何寒叹了口气,将外裳搭在她肩上,“我短时间不会离开王府,你过好你的,我做好我的事,互不耽误就够了。” 说罢,她没有犹豫,转身便离开了,就像她无论做什么事,都是一样的决绝。 肩头上的厚实外裳暖着冻僵了的身子,可身子里面像是破了一个洞,怎么暖也暖不起来,就算是披上十件衣裳,披上百件衣裳,还是冷的彻骨。 不自觉紧了紧肩上的外裳,叶小清缩了缩身子,整个人紧紧缩成一圈,身子靠在槅门上,她的身子毫无知觉,手指尖毫无知觉,连带着她的心口,都隐隐麻木着。 ………… 小寒,十二月节,月初寒尚小,故云。 随着时光一日一夜慢慢溜走,先前好似每日不停歇的雪也许久未下过了,只余下干燥与寒冷,天地间都带着些肃穆意味,只有徐徐绽放的傲骨红梅,成了点缀四周的唯一颜色。 在这种干燥且寒冷的时候,人都容易受风寒,叶小清自觉身体强壮,从来不穿太厚的衣裳,但身体强壮又如何,还是受不住刺骨的寒冷,她直接从坐在桌旁剥柑橘到了躺在床榻上冒虚汗。 从那日孟奕白来寻她,她坐在槅门前吹了许久的风之后,她就一直咳嗽,没想到愈演愈烈,一个不小心,躺在床榻上起不来了,整日都要婢子伺候着过日子。 若是放在以前,叶小清最讨厌有人天天伺候自己起居,就连沐浴都要伺候,那样会让她有所错觉,觉得自己一下子老了八十岁,可是到了如今,她不得不承受婢子的照顾,躺在榻上宛如高龄老妇人。 躺在榻上暂且不说,她这辈子最佩服的,就是一言九鼎的人,而身边一言九鼎的人里面,最亲近了就是何寒了,她果真如她所说,只做好分内的事,这次受风寒,她也只是尽了作为婢子的责任,伺候她一日起居,从来不逾越,连句私密的话都不会说了。 因此,没人可以说话了,叶小清一下子变得十分孤单。 人的心情对身子多多少少是有些影响的,受风寒这种事躺个两三日差不多就好了,可是叶小清心情不佳,躺了好几天还是烧的稀里糊涂的。 她从小到大都不喜欢吃药,特别是苦的要命的药,那些大夫给她开的药闻着就让人欲呕,更别说喝了,所以她每次都趁着婢子不注意,偷偷倒进花盆里。 可是天有不测风云夜路走多还是会遇到鬼的,终有一日,叶小清半夜偷偷起来,支开守着的婢子,将安神驱寒的苦涩药汁倒进花盆中时,孟奕安恰好推门而入,撞见这一幕,与她大眼瞪小眼。 连续烧了好些时候,叶小清头脑晕晕的,端着药碗的手也有些哆嗦,药碗中的药汁才倒了一半,整个花盆都在冒着热气,傻子都能看出来她在做什么。 一时间,内室安静的要命,她看了看手中的药碗,又看了看孟奕安惊讶的面色,这才反应过来,手一抖,整个药碗都掉进了花盆里。 滚烫的药汁四下飞溅,落在叶小清里衣上,晕染开一小块褐色,“我……”她有些语塞,一时半会也找不到合适的借口,所以她抬起手来,装模作样地按住了额头。 “奕安我头好痛……”她佯装痛苦,脚步摇晃地走到床榻边,连滚带爬地钻进被窝,连忙拉起被子将自己裹了个严实,“头太痛了,我不知道我方才做了什么……” 厚实的棉被仿佛是安全到不能再安全的保护罩子,小时候她犯了错,最喜欢躲进被子里防止爹爹揍她,没料到长大了还是一遇到事情就喜欢往被子里钻。 被窝里一片漆黑,眼睛不能用了,耳朵就分外好使了起来,她清楚地听到门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听了这么久,叶小清自然知道这是一直伺候着她的婢子的脚步声。 之前她谎称自己饿了,让婢子给她去拿点糕点,没料到这么快就回来了…… “啊……”婢子短促的声音忽然响起,显然是分外惊讶,“王爷。” 大半夜遇到自己的正主子,任谁都惊讶些,叶小清正翘着头仔细听,只听到孟奕安沉稳地吩咐道:“让厨房再煎一副药来。”他顿了顿,又道:“以后无论什么时候,你都盯着宋姑娘用药。” 听到这句话,无异于是从天而降一道天雷,将叶小清从头到脚劈了个彻彻底底,惊得她差点咳嗽出声。 婢子应了一声,便转身去厨房吩咐了,叶小清听着脚步声缓缓走到床榻前,停住,她窝在被子中,忍了又忍,实在是忍不住,一抬手掀开了被子,她则扑腾着坐起身来。 “你怎么这样!”她有点生气,一想到以后要吃药,还不如要了她的命,“我不……”她本来一腔的怨怼,但是一想到现在她是大家闺秀,不能这般说话,她还是默默将剩下的话吞了回去。 她抬起眼,发现孟奕安正有些担忧地望着她,眉心微微皱起,似乎想跟她说些什么,但见她如此怨怼,只得轻轻摇摇头,叹了口气。 他伸出手,将手搭在她额头上,感受到掌心滚烫的温度,他的眉头皱的愈发的紧,“烧的这般厉害,怎么能不按时吃药?” “太难吃了……”叶小清垂下头去,有些闷闷不乐,以前生病撑着就过去了,哪需要受这么多罪。 孟奕安垂眸望着她,忽然想起了什么,唇边不由自主勾起几分笑意,他撩起衣摆坐在床榻边上,将手放在她发顶上,声音尽量轻柔一些,“我倒是疏忽了,君仪怕苦。”他收回手,自袖中拿出一个纸包,递了过去。 望着眼前的纸包,叶小清有些迷茫,她看了看纸包,又看了看孟奕安唇边的笑意,这才伸手过去接过,笨手笨脚地拆开。 一拆开不要紧,她着实惊讶了一番,纸包中盛放着晶莹的糖块,上面沾满糖霜,只是看一看便觉得十分甜,拆开纸包的一瞬间,清清淡淡的甜味便钻进了她的鼻子。 思绪不由得回到了太平,那次孟奕安受伤时喝药,她也给了他一块糖,虽然不知道他喜不喜欢吃,但她觉得好吃,就胡乱塞给他了。 没想到过了这么久,连她都忘了,他还能记得这种小事…… 看着那些晶莹的糖块,叶小清心头的情绪一时间复杂极了,她本来应该开心,却没由得感到一阵失落。 第一百零七章 :雁过也(二) 看着那些晶莹的糖块,叶小清心头的情绪一时间复杂极了,她本来应该开心,却没由得感到一阵失落。 她抬了抬头,一眼便望见孟奕安的笑容,他对她一直是这般好,眼眸中从来都是一片柔和,甚至连重话都没跟她说过,但是被这般对待于她而言却是摆脱不掉的负担,他对她越好,她越是难过。 就在方才,她还在想,为什么他会在这般寒冷的冬夜来看她,可任她怎么想,都不会想到他居然是来给她送糖块。 越是想心头越是沉重,叶小清慌忙挪开目光,掩饰一般掂了掂手中的纸包,看着糖霜纷纷落了下来,她攥紧了手,将糖块紧紧握在掌心,低低开了口:“奕安……撄” 唤了一声他的名字之后,她忽然有些纠结了,剩下的话怎么都说不出来。 见到她如此低落,孟奕安敛去了笑意,不由得有些疑惑,以为她是发烧身子难受,便抬起手替她轻揉太阳穴。 她抬起眼眸时,就看到他关切的神色,他望着她的眼眸,就那般专注地望着,额角被温热的手指轻轻揉着,说不出的舒服,让人昏昏欲睡,可是她强打起几分精神,尽量让自己清明些。 “奕安……”她张了张口,心里一横,“我其实……偿” 其实是个山寨头子,不叫宋君仪,而是叫叶小清,从小到大一直在华阳寨待着,山都很少下,根本不是什么大家闺秀,更别说会读书写字了,从一开始到现在,她都是个冒牌货。 一直一直,都是个骗子。 本来这些话叶小清已经想了很长时间,她想着以后若是有受不了的时候,就坦白,可是如今她跟孟奕白摊牌了,连何寒都不理她了,她身边什么人都没了,什么都没有了,她应该是什么都不怕了,但她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敢说那些话。 一旦说了,可能连本来就不属于她的都失去了。 人都是很贪心的,有了这个就想要那个,已经拥有的却无论如何都不想放开,抓在手中的越多,最后丢掉的就越多,这世间还是很公平的,不会给一个人特别多的好,也不会给特别多的坏。 她的话说了一半就收住了,孟奕安还在静静等着她的下文,看着她无比纠结,他不忍心催促,只得在一旁静静等候着,手依旧替她揉着太阳穴,安抚一般,轻柔至极。 “我其实……”叶小清眼神闪烁,攥着糖块的手不自觉用了很大的力气,都快将糖块攥碎,“我其实很怕苦,一点苦都吃不得,吃糖块也没用,你就算给我再多糖块都没用,我还是吃不得。” 一股脑说出了与本心相反的话,她紧紧闭上了眼睛,咬紧了嘴唇,若是她手中有把刀,她一定会捅自己一刀,捅成马蜂窝才罢手。 她害怕,怕重新回到孤身一人,怕一夜之间所有的事情都变成了幻梦,怕唯一对她好的人就此厌弃她。 虽然她本来就该是被人厌弃的,但她不想让那些厌弃来得太快。 坦白之后是什么情景她可以想象,她也知道,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所以她才害怕。 不由自主,叶小清猛地抬起手,紧紧握住了揉着她太阳穴的手,以往都是她的手比较温热,不知为何,她的手最近凉的要命,只能从他身上汲取温度。 揉着她太阳穴的手被猛地握住,丝毫动弹不得,孟奕安低垂下眼眸,想从她眼眸中看出些什么,但她失落之极,眼睫遮挡住明亮的眼眸,像是蒙了尘的星子,再也不复明亮。 “我怕苦,奕安。”她低声道,“真的怕。” 虽然她在说一些小孩子才会说的幼稚话,但她语气中丝毫没有轻快,反而沉重不已,孟奕安静静望了她半晌,终是叹了口气,抬起另一只空闲的手,轻轻揽住她的肩头,将她带入怀中,让她的头靠在他肩上。 “怕苦我就让大夫将药调的甜一些。”他将下巴搁在她发顶,像是安抚不懂事的小孩子,轻声安慰着,“若是还不够,你想吃多少糖块,我都给你。” 靠在他肩头,发烧让叶小清头疼欲裂,她吸了一口气,周身没了力气,整个人瘫软了,头慢慢滑到他胸膛前,听着他稳健有力的心跳,一下又一下,紧紧贴着耳畔,她再也硬撑不来,缓缓闭上了眼睛。 头脑中昏昏沉沉,她很快便意识模糊,朦胧间,有微凉的唇轻吻了她的额头,虽是又轻又柔,但她能感觉到说不清道不明的缱绻情意。 “对……”昏沉的睡意将她吞没,她恍恍惚惚,半梦半醒一般模糊道:“对不起……” 记忆中是风是雨,时晴时阴,四周如梦似幻的四季如春,温暖依旧,或是风雪落满头,滴水成冰,有一双指节分明的手,无论是抚着她的面颊,还是捏着她的下巴,或是……按在她喉间。 那个背影时远时近,衣袂翩飞,藏蓝色不知什么时候成了点缀她一生极为重要的颜色,福是他,祸也是他,生是他,死也是他,半生都是他。 若是能回去…… 但若是,始终是若是,她回不去,也不能回去。 ………… 临近一年的末尾,日夜都是料峭的寒,哈出的白气都能冻住一般,虽说是寒冷,但街上陆陆续续热闹了起来,一来是丹州水害收尾,但是房屋毁了无法居住,多数人都来到了相邻的永昌讨点生计。 每处地方都有每处地方的特色,就比如丹州的八宝饭很好吃,只是在永昌摆了个小摊,每日来买的人都排了长队。 二来是临近年关,快要过年了,大街小巷都摆了好多小摊贩卖年货,喜庆的对联和福字仿佛是火红的火苗,绵延了整条长街,还有穿着小棉袄的稚童,手中高高举着象征年年有余的鱼灯,欢快地跑着穿过大街小巷。 身后跟着两个低眉顺目的婢子,叶小清兴致冲冲地穿梭在各个小摊之间,手里捏着好几个纸包,里面尽是香喷喷的吃食,身旁跟着的侍卫抱着大包小包,都是她一时兴起说要置办的年货。 先前因为受风寒,她在房中憋了许久不能出门,这不身子一好转立马按捺不住了,头也不回的就要出来逛街,可是孟奕安不放心,却也没时间陪她,只得派了人寸步不离地跟着她。 还未到新年,街上已经有了些新年的味道,小摊上买了许多以前没见过的东西,叶小清一边吃着手中的吃食,一边挨个小摊逛着,不得不说,有钱了就是好,看到什么喜欢的就可以买,而不是只能靠偷来。 得亏了孟奕安对她从来都不吝啬,就算是克扣了俸禄,还是不缺她花的银子。 经过一个玉石摊子时,她不由得顿了顿步子,顺手捡起一枚白玉平安扣,对着稀薄的阳光里里外外看了好几遍,觉得确实是通透无暇,仿佛能透出阳光一般,这才欣喜道:“这个我要了,包起来。” 毕竟快要过年了,她也得有所表示才对,她的小二狗子林思源在王府辛辛苦苦做了许久的工,于情于理她这个当姐姐的得送点什么新年礼物表示一下。 思至此,她愈发觉得有干劲,逛街的速度都快了不少,当她瞧见黑色发带时,习惯性想给何寒买一条,可是钱都掏出来了,才想到她们如今关系不比从前,这才悻悻将钱塞回袖口。 一路逛下来,礼物倒是买了不少,但她在思考给孟奕安买什么礼物的时候,还是犯了难,在她的印象里,他好似没有特别喜欢的东西,兴许给他买一套笔墨纸砚是个不错的选择,但是她压根就不懂那些,也不知道什么是最好的。 叶小清深思熟虑了一番,回头看了看跟着的侍卫,发现他们手里塞满了东西,恐怕负担不起别的物什了,就连婢子也拿了不少,她想了想,还是先回去把物什放下,问问孟奕安喜欢什么,再来给他买好了。 他待她这么好,她也不能忘恩负义不是,新年不比平时,该到的礼数还是要到的。 这般想下来,叶小清觉得自己十分的懂事,不由得在心中夸赞了自己一番,回王府的路上还一时兴起买了几份八宝饭,并且差人给城北别苑送去了一份。 她豪气惯了,买了东西最喜欢东送西送,但是这次倒不是豪气,因为她与孟奕白分道扬镳之后,一直不敢去别苑,所以也没去找过宁之婉,她也不知道该做什么才能表达一下歉意,只能送去一份八宝饭。 第一百零八章 :雁过也(三) 就希望宁之婉喜欢吃八宝饭,不嫌弃她不会送东西,若是孟奕白也能尝一口,倒也不错…… 逛街逛够了,便打道回府,叶小清连蹦带跳带着大包小包回到王府时,一眼望见王府中的下人都在仔仔细细地打扫着王府的各个角落,就连屋檐上的尘土都要好好清扫一番。 人们心底都会对新年分外的重视,临近年关更是忙碌了起来,看着他们如此的忙碌,叶小清心里喟叹不已,连忙去找了一趟忙得脚不沾地的二狗子,将平安扣给了他。 她觉得,送个礼物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但是不知为何,二狗子接过平安扣的时候脸涨得通红,连完整话都没说几句,就飞快地跑到一边去了,这让她百思不得其解撄。 如今小少年的心思都跟海底针似的,一天一个变化,反正她是琢磨不透。 接连晴朗的几日的天气在今日阴沉了些许,天气忽然变化,兴许是快要下雨了,但是叶小清闲不住,将买来的乱七八糟的物什放回拂柳榭之后,不顾天气不好,转头便去了逝水阁。 她买了好多东西,唯独还未给孟奕安买点什么,这让她颇为过意不去,只得加快了步子,一路小跑,熟门熟路的摸到了逝水阁书房附近。 逝水阁除了正门有侍卫守着,显得略微森严些,其余地方守卫都不严密,书房附近只有零零星星几个婢子候着,还站的有些远,孟奕安喜静,一般不会让下人接近书房偿。 少了婢子的请安,叶小清一路上走得通畅的很,为了防止吵到书房中人,她走到书房附近便放轻了脚步,不过还没靠的太近,便听到书房中传来交谈的声音,让她顿住了步子。 一道是清冽且空灵的声音,一道是熟悉的温和声音,透过微微敞开的窗户穿入叶小清耳中,她有些好奇,便偷偷凑到窗户边,借着窄窄的缝隙,向书房中望去。 入眼的是披着一袭洁白无瑕大氅的背影,光是看那如缎子一般的黑发,还有曼妙的身姿,就知道这位是许久不见的阮烟然。 书房中炭火将熄,暖意渐渐散去,空气中多了几分清寒。 阮烟然的对面站着的是孟奕安,他垂着眸,站在书案旁,只是在沉稳地应着,并没有说什么,仿佛在思考什么,连她躲在窗外都没发觉。 不得不说,阮烟然不愧是老练,摸爬滚打多年了,汇报事情的时候从来都是压低了声音,就算是在书房外面,很近的距离,叶小清也一点都听不清,只见阮烟然不停地说着,像是在劝阻一般,柔夷小手比划着,但她看不懂。 最近这些时候,孟奕安忙碌,阮烟然更为忙碌,有些事他不便亲自出面,都是由她东奔西跑,算算时间,叶小清已经有些时候没见到阮烟然了。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相处,叶小清对阮烟然是又怕又崇拜,怕是她一直的针对,崇拜的是她总是能帮孟奕安处理许许多多的事,何寒曾说过,女子就如同锐利的刀剑,用得好,取人性命于无形。 不过,阮烟然就是不同于其他女子,美貌独一无二不说,又会武功会说话会做事,跟什么都不会的她相比,好了不止一倍两倍,难怪能得孟奕安重用。 思绪跑了几个来回,叶小清轻轻叹了口气,她将目光从书房中收了回来,转头去望了望书房外绽放着的红梅,冰天雪地之间,那看似娇弱的红花依旧绽放着,四季中苦等了三个季度,才迎来美到惊心动魄的时刻。 既然阮烟然有事情与孟奕安说,她自然是不会进去打扰了,毕竟她要说的事情不足挂齿,什么时候说都一样,最要紧的是,别因为自己的小事而耽误了别人的正经事。 反正距离新年还有些时候,在除夕那日之前将礼物给孟奕安就足够了。 思至此,叶小清提了气,将步子放轻,偷摸摸地顺着长廊离开了,身后,天边黑云滚滚,几滴零星的雨落了下来,骤然急了的风将枝头几片花瓣刮了下来,落到尘土中。 若是世上倒霉二字没有具体的形象,看一眼在雨中落荒而逃的叶小清,倒霉二字瞬时间就会具体起来,不仅具体,而且生动。 都说夏季多暴雨,冬季少雨,但是偶尔还是会有例外的时候,就比如今日,天阴沉了一天,终是在傍晚时分下了一场大雨。 头顶上乌云密布,闷雷声轰隆隆的,仿佛在头顶上,又仿佛就在耳边,让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冰凉的雨点就像是冰化成的水,滴在身上冻得人一个哆嗦。 叶小清本来想回拂柳榭好好歇歇,但是走到一半就开始下雨,她一开始还跑了一阵,但是发现跑着或是不跑,她身上都已经湿透了,有了这个想法之后,她便开始自暴自弃,跑都懒得跑。 若是在以前,何寒知道她疏忽从不带伞,一般都会来寻她,然后给她送一把伞……如今,估计整个王府都没人知道她连伞都没有带。 天上的雨瓢泼一般,叶小清看到小路两旁的房檐,本想去躲一躲,但是看到身上滴水的衣裳,瞬间什么心思都没了,躲雨不过是挨冻的时间更长了而已,还不如快点回去换衣裳。 回拂柳榭的必经之路上有一处小花圃,有一方荷塘与凉亭,夏天时绿树成荫,是个乘凉的好去处,但冬天几乎没什么人去。 叶小清甩着满袖子的水,觉得通体冰凉,她抬起湿漉漉的袖子,抹了一把同样湿漉漉的脸。 心里有些烦躁,她不由得加快了步子,走过小花圃的时候,有一道声音,穿过密集的雨帘,传入了她的耳中:“宋姑娘。” 四周都是雨声,她都没发现凉亭中居然还有人,循声望去,雨幕遮挡着视线,但她还是看清了一袭厚重的玄衣,在阴沉的天气下,那颜色愈发的深沉起来,那人站在凉亭中,手执油纸伞,青竹柄将那只手衬得愈发苍白。 雨天温度低了不少,凉亭中的人穿的愈发厚,但似乎无论穿的多厚都无法抵挡刺骨的寒意,他望着落汤鸡一般的叶小清,唇边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断线珠子一般的雨滴在他的伞面上,震得伞骨颤了颤。 叶小清眯了眯眼,将眼睫上挂着的水珠抖落,难以置信地眨了眨眼,“段……”她有些惊讶,“段临渊?” 闻声,段临渊微微颔首,抬步向她而来,玄色靴子踏着青石板路上的积水,有泥沾染了干净的靴子都毫不在意,他走近叶小清身侧,将油纸伞递了过去,替她挡了滂沱的雨势。 “宋姑娘。”他微微一笑,“段某在此恭候多时了。” ………… 与窗外的阴沉天空与滂沱大雨相比,房屋内干燥温暖了许多,暖意融融,从拂柳榭的外间开始,地面上就滴落了很多水渍,一直绵延到内室,喝饱了雨水的棉衣能挤出半斤水来似的,沉重不已。 风寒刚好了没多久,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叶小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脱掉了湿漉漉的衣裳,换上了干净的衣裳,因为婢子都被屏退了,所以湿漉漉的衣裳扔在地上没人管。 在自己的地盘上,叶小清头一次觉得不自在,她在内室磨蹭了好一阵,衣裳都换好了但她就是不想出去,过了好半晌,才磨磨唧唧地上前了几步,趴在门上,仔细听外面的动静。 可是她听了许久,外面还是很安静,一丝一毫的声音都没有,她焦头烂额了好一阵,末了觉得不能如此怂,才吸了一口气,推门便迈步出去,一眼望见了正前方坐在桌边喝着热茶的段临渊。 水是刚刚烧好的,热气腾腾,升腾着的水雾迷蒙,模糊着段临渊的侧脸,先前外面昏暗,借着明亮的烛火,她才发觉他肤色极其的白,像是不怎么晒太阳一般。 听到推门的动静,段临渊顿了顿动作,抬起眼来,深邃的眼中不见丝毫情绪,只在唇边留了一抹弧度,分辨不清是发自内心的笑还是善意伪装。 “宋姑娘。”他将茶杯搁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来坐。” 不知为何,叶小清周身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在她潜意识里,总觉得段临渊是个极其危险的人物,以前没有这种感受是因为当时不知道他的手下就是那个想要她命的黑衣人。 一个在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为什么会专门在她必经之路上等她,还送她回了拂柳榭…… 第一百零九章 :雁过也(四) 虽然怎么想怎么奇怪,但叶小清也不是吃素的,她好歹叱咤风云许多年,怎么着也不会怕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而且,看起来如此病弱。 思至此,她鼓起了勇气,走得十分沉稳,没两步就走到桌旁,一屁股坐下,除了脖子有点僵硬,其余的都还好撄。 眼角余光一直跟随着她,段临渊看了她许久,伸手去拿了一个干净茶杯,替她倒了一杯热茶,推到她面前,仿佛他才是拂柳榭的主人一般,“茶热些,不过淋了雨是要去去寒。” 为了掩饰慌乱,叶小清看都不看就抓起了那杯茶,逞英雄一般仰头就灌,不过段临渊的一句话让她险些惊得从凳子上掉下去:“喝的这般急,不怕段某趁机下毒?” 一听这话,叶小清身子一抖,嘴里的茶水不受控制地喷了出来。 她混迹江湖多年,居然忘了还有这一茬,这实在是太疏忽了…… “你……”叶小清惊得不知如何是好,她心跳得很快,连忙看了看茶杯中的茶水,此想从里面看出点什么来。 正当她慌乱不已的时候,段临渊轻笑了几声,云淡风轻来了一句:“宋姑娘真性情,但,段某是说笑的。”没有看她的反应,他侧了侧头,望着窗外阴沉的乌云,不知有意无意,轻声道:“先前正是因为这般大的雨,才导致了那般严重的山洪水害吧。”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叶小清正在用袖子擦嘴,眼前这个人周身都透着一股危险意味,让她实在是拿不准,所以她不敢乱说话,只得小心翼翼地应着,“……对吧。” “不过都过去了,噩梦总会醒过来。”段临渊依旧望着窗外,他抬起手,消瘦的手撑着头,袖口滑落了一些,露出手腕,也是一样的苍白,他自言自语一般:“算算时候,江宁王也是时候该回京了吧……偿” 说着,他回过了头,看了一眼面露惊诧之色的叶小清,她越是惊讶,他笑得越是深沉难测,“险些忘了,江宁王……是宋姑娘的救命恩人啊。” 他的眼眸像幽深冰冷的寒泉,此时跳跃的烛火映在他眼眸中,看了更让人心慌,叶小清张了张嘴,本来想强装无事,但她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她当真没想到,水害结束了,孟奕白也是要离开的……她还天真的以为他就会留在永昌了,就算是见不到,至少她还知道他在城北别苑,一直都在。 她垂下了眼眸,忽然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难过,那些难过来得太过于急切,让她忽略了对面还坐着一个段临渊,他考究的眼神就落在她身上,仿佛能看透内心一般,将她脆弱的伪装一层一层剥开。 烛火摇曳着,蜡油如同泪滴一般顺着蜡烛滚落下来,又在烛台上重新凝固,不知过了多久,叶小清才回过神来,双手抓着面前的茶杯,掩饰一般随口应了句:“是啊。” 段临渊望了她许久,半晌,收回了目光,窗外的雨势小了一些,他这才站起身来,伸手抚了抚衣摆上的褶皱,径直漫步到高高的书架旁,伸出苍白的手,食指轻轻滑过那些沾了尘土的书籍。 近些时候,书架就是一处特别敏感的区域,叶小清一见他的举动,惊得立马站了起来,胸口砰砰直跳,那句“你做什么”就在嘴边卡着,她很想问,但是又不敢问,只能看着他的食指落在藏着书信的位置。 “此番我来寻宋姑娘你,其实是有件正经事。”段临渊低垂下眼眸,轻声说着,因为背对着,那轻飘飘的声音传到叶小清耳中的时候已经听不太清楚了。 但她也不需要听清楚,因为她生生看着他从书架中拿出了那几封书信。 那些泛着老旧颜色的书信封面,以往是及其温暖的颜色,现如今无比的刺眼,叶小清不由得上前了一步,窒息一般的紧张感之下,让她不知作何反应。 “存了这么久,是时候物归原主了。”将那几封书信捏在手中,段临渊回过了身子,手搁在身前,彬彬有礼地微微俯身,“近些时候,当真是劳烦宋姑娘,多谢了。” “这……”叶小清终于有了力气挤出一个字,她藏的这般隐蔽,存了这么久都没被发现,他一次也没来过拂柳榭,到底是如何做到的…… “宋姑娘倒也不必疑惑。”看出她的疑虑,段临渊微微一笑,“这世上还没什么消息是天机山庄不知道的。” 他轻快地说着,像是在说不足轻重的话,但意味深长的眼神一直落在她身上,过了许久,他轻声补充了一句:“……任何事。” 不知是不是因为他话中意味实在是让人无法消受,叶小清只觉得双腿都发软,站立不稳,心虚将她吞没,甚至后背都出了一层薄汗。 他的这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与她的慌乱不堪成了对比,段临渊分外的悠闲,乌黑的发垂在他鬓角,安安静静落在玄色外裳上。 他微微笑着,嘴唇一张一合,说出的话无不让她心惊,“但是有些事,总得让宋姑娘知道才是。” 说着,他没有等她的回话,甚至没有看她的反应,径直便去拆开了那几封书信,随手将信封扔在地上,沾染上地上的污渍也毫不在意,他唇边笑意依旧,招呼道:“来,宋姑娘,你看。” 只听得“刷”一声,他将折叠好的宣纸抖开,毫不避讳地展示在叶小清眼前。 看清那信件的时候,叶小清双腿一软,身子不受控制地跌回了凳子上,眼前那张薄薄的宣纸上,空无一字。 不知什么时候,段临渊松了手,那空白的信件便晃晃悠悠落在了地上。 接下来,第二封信,第三封信,无一例外,都是空白的信件,不一会,地面上落满了信封与信件,甚至他走动的时候都会不经意踩在那些信件上,一片空白纸张上沾染上污泥,分外的刺眼。 兀自瘫坐着,叶小清愣愣地看着那些空白宣纸,她想尽量保持平静,但她做不到,她的手有些抖,就连想要握住面前的茶杯都用不上力气,只得无力地垂在桌面上。 从一开始她仔细保存,看得重于泰山的那几封信件,居然都是假的,都是空白的…… 存了这么久,谁都没有告诉,甚至为了这些信件,与孟奕白摊牌,她曾经全心全意想保护好这些证据,不惜众叛亲离,因为相信,她都没有去拆开看一眼那些信件。 原来……她保护的只是一些虚假的信件而已,从头到尾,她一直都是一个笑话,兀自做着傻子才做的事情,被暗自嘲讽都浑然不知。 可是那夜月明星稀,松柏如林,静谧的让人心旷神怡。那几封书信交到她手里,带着温热的体温,还有那句让她自感羞愧的“我信得过你”,都曾经是她所用来自我鼓励的勇气。 到头来,那些曾经真实存在的,自以为不会变的,都是一些自以为是的勇气罢了…… 不知什么时候,段临渊走到她身旁,替她抚了抚肩头散落着的发,冰凉的指尖不经意蹭过她的锁骨,那彻骨的寒意让她回了几分神。 他覆下身子,嘴唇凑到她耳畔,呼出的温热气息拂在她耳畔,说出的话却让她如坠冰窟:“人心啊。”他轻笑了一声,“……当真是很好玩。” 窗外雨声淅淅沥沥,路面上积了很多水,细密的雨珠在水面上激起了涟漪,远处时远时近的闷雷声与忽然亮起的闪电,和着噼里啪啦的雨声,仿佛天地之间只余下那些模糊的声响。 段临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了,拂柳榭的大门敞开着,雨水随着风吹进了内室,将门口那一片地面打的湿漉漉,蜡烛不知什么时候燃尽了,室内一片漆黑,只有偶尔的闪电将室内照亮一瞬。 借着那一瞬间的明亮,叶小清清楚的看到自己的指甲刺破了掌心的皮肤,细密的血珠染红了她的衣袖,枯坐了好一阵,她的嘴唇有些干裂,甚至起了皮。 从小到大无论遇到什么样的事情,她都没有这般过,好似浑身的力气被抽走,脑中只余下白茫茫一片,什么都想不起来,也什么都不想去想,身子很冷,但是心头更为冷。 内室满地凌乱的信封与宣纸,或多或少染着地上的尘土,还有污泥,因为潮湿,纸张皱了起来,像是蜷缩着的人一般。 第一百一十章 :相离(一)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一声闷雷在头顶上炸开的时候,叶小清终是回了神,她一撑桌面站起身来,心头一片茫然,不知道做什么,只能慌乱地扫视了一圈内室的环境撄。 四下一片漆黑,她什么都看不清,只能顺着光亮的唯一来源,就是大敞的槅门走去,走出内室的一瞬间,细密的雨落在她发上,身上,她微微仰了头,雨水浸润了她干裂的嘴唇。 黑夜本是万籁俱静,万家陷入沉沉睡眠的时候,是为了第二日的东奔西走养精蓄锐的时候,是孤单的小船停泊靠岸的时候,可不知道为什么,黑暗让她心慌不已。 当她无意识地走到后院时,看到下人所居住房屋窗户上映着暖黄色的烛光,她不知不觉走近,伸手便推开了紧闭着的大门。 室内,婢子们都已经梳洗完毕,正准备好好睡一觉,可毫无防备被推开了门,门口赫然站着一个浑身湿透的人,逆着光看不清面容,婢子们都吓了一跳,有几个胆子小的还惊叫出声。 到了末了,还是天天伺候叶小清的婢子先一步看清了她,立马惊得捂住了嘴,三步并作两步冲了上去,拿了干布替她擦着脸上的水。 “宋姑娘你这是怎么了?”婢子一脸惊慌,其余的婢子听罢,也都惊讶的面面相觑,“这下大雨的天,姑娘你怎么来这了?有什么事差奴婢去做就是了!” 面上被柔软的布巾擦拭着,叶小清闭了闭眼睛,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来这,兴许是透出的烛火过于温暖,让她不由自主的想靠近。 “宋姑娘你到底怎么了,身子不舒服吗?”婢子替她擦完脸,又替她擦了擦头发,发现她面色惨白,心里不由得咯噔了一声,“……要不要奴婢去王爷那通传一声?” 婢子口中的“王爷”二字钻进了耳朵,叶小清本来混混沌沌,一听到这二字,周身抖了抖,说不出是怎么个情绪,但是话已经先一步说出来了:“不必了。”她望了望室内,又望了望外面的雨,走着神一般问了一句:“何寒呢?” “何寒姑娘这今天忙,听说调到别处帮忙了。”婢子收了布巾,眉头微微皱着,心里虽是担心,但也得顺着她的意思回答,“若是姑娘想找她,等她回来我让她去找姑娘便是。偿” 婢子张了张口,提醒小心风寒注意身子的话刚要说出来,只见叶小清摆了摆手便回过了身子,径直走进雨中,密集的雨帘一下子将她的身影吞没,婢子惊得想跟出去,但叶小清轻飘飘的话已经传进了她的耳朵。 “你们休息吧。”她的声音很低,很轻,“我透透气就回。” 心里疑惑且担忧,但是既然是吩咐了,婢子也不能说什么,只得站在原地,看着叶小清的背影越走越远,直到模模糊糊再也看不清。 冬日的夜晚极其寒冷,雨水反复淋在身上,起初接触皮肤还让叶小清觉得十分寒冷,但是到了后来,反而没有那么冷了,不知是不是因为身子麻木了,还是因为习惯了那般温度。 冷冽的风扑面而来,足以唤起人的神智,她慢悠悠走在纵横的小路上,像这般冬季下雨的夜晚,王府中空无一人,仿佛天地间只余她一个人了,她可以一直走,慢慢走。 仰头望着被雨帘模糊着的亭台楼阁,她忽然觉得很腻很腻,看得多了,她便想起了华阳山上那些破旧的茅草屋,下雨天还会漏水,寨子里的兄弟从来没住过这般好的屋子,但她住多了,反倒是腻了。 再也不想看那些楼阁,叶小清径直穿过花圃走到围墙边上,后退几步,助了力便翻墙而出。 与永昌王府一样,整个永昌都笼罩在薄薄的轻纱中,下雨时云雾迷蒙,那些若有若无的薄雾将永昌的道路与房屋都轻轻遮盖住,看不清,捉摸不透,那些朦胧水汽好像将人彻底阻隔住了一样。 就像她无论走了多远,前方依旧是朦胧的,就算她走到这世间的尽头,还是看不清前方。 平时摆着摊的小路旁,如今摊位撤了,附近什么都没有,安安静静只有雨声,还有鞋子踏在水面上的轻微响声。 冰凉的雨水从头到脚将人淋了个透彻,叶小清低垂着眼眸,看着地面上一个一个凸出来的鹅卵石,雨水不停落在她的发顶,顺着发丝流进脖颈间。 那些微微凸出的鹅卵石,咯着脚底,还有些打滑,她漫无目的地走着,四周没有灯火,没有行人,整条街道只余她一个人,空旷且寂寥。 不知道走了多久,她忽然疲惫至极,头脑一阵阵的晕,额角也有些痛,再也没力气迈动步子,她的身子打软,只得去靠住路边的围墙,眼前依旧是朦朦胧胧的水雾。 靠着围墙,她才勉强站立着,望着眼前一片虚无,她不由得抬起手来,五指收拢,又张开,再次收拢。 掌心都是指甲留下的划痕,一个一个半月形,被雨水泡得苍白一片,她张了张嘴,雨水顺势流入她口中,顺着喉咙滑下。 心头很空很空,像是丢了什么东西,再也找不回来一样,除了虚空,再无其他。 眼皮很沉,身子更沉,叶小清深深吸了一口气,就在她想闭上眼睛的时候,街角一片朦胧之间,忽然若隐若现一道身影,随着走近,一点一点清晰了起来。 来人撑着伞,身影朦胧,步子一如既往地稳,就如同她的个性一般,稳妥到让人全心信任。 叶小清靠着墙壁,呆呆地望着那道身影,以往她遇到下雨,最喜欢随便找一处屋檐下的地方躲雨,因为她知道总会有人来找她的,至少,她从来都不是一个人。 来人逐渐走近,衣摆上沾了不少雨水,虽然是再普通不过的婢子衣裳,但却是最温暖的色泽,她没有走近,只是静静站在叶小清身旁,静默无言地递过去一把伞。 青竹伞柄,伞面上点缀着芳草,叶小清垂眸望着那把油纸伞,雨水落在她眼睫上,随着她眼睫的轻颤滑落,不知道看了多久,她才愣愣地伸手接过。 其实她一直都在骗自己,她很冷,真的很冷,快被冻透了,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冷的地方,冷到她浑身发抖,冷到她鼻头泛酸。 叶小清眯了眯眼,抬起头看着身旁站着的何寒,有些时候没见到她,她还是那般冷峻模样,面上依旧没什么神色,但是眉头轻轻皱着,从她湿透的鞋子来看,她已经在雨中找了许久了。 “何寒……”不知怎的,叶小清叫了她一声,声音嘶哑难听,还有些哽咽,“好久不见啊。” 说着说着,她鼻头酸的不行,眼眶发热,一句完整话都说不出来了,眼泪比雨落还要快,滚烫的泪顺着她脸颊流下,暖着她已经冻僵了的脸颊。 手中的伞不知什么时候“啪”一声掉在了地上,溅起不少水珠,叶小清无力地蹲坐在地上,双手紧紧捂着耳朵,湿透的头发缠绕着她的手指,她将脸埋进膝盖里,满心的情绪仿佛找到了缺口,一股脑全部涌了出来。 她从未如此崩溃过,密集的雨声盖不住她嚎啕大哭的声音,好似能把所有的委屈都哭出来一样,她声嘶力竭,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身子不住的颤抖,喉咙间尽是哽咽,头快炸开一般的晕眩,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眼泪不住的流,她脸上都是水,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捂着耳朵的手不自觉拽住了鬓角的发,像是要将那些发丝扯下来一般用力,那生生的疼才能唤回她的神智。 她崩溃大哭着,何寒垂着眼眸,看着她将自己缩成一个团,整个身子都在颤抖,末了哭到身子一抽一抽的痉挛了起来。 见她如此,何寒不由得皱了眉头,上前几步,将手搭在她肩头,安慰一般在她肩上拍了又拍,见她没什么反应,只得低声开了口:“叶小清。” 这是她第一次叫叶小清的真名字,以前于情于理,她都该叫个宋姑娘,一来掩人耳目,二来,也能捎带着骗骗自己,真的能将她当做自己的大小姐。 听到何寒的声音,叶小清停住了哭,可身子还是抖的厉害,她向后仰了身子,后背贴在墙壁上,任由冰冷的雨水冲刷着她的脸,好似这样才能清醒一般。 “冷静一下。”何寒上前了一步,用自己的伞替她挡住了雨,“我先将你送去别苑再说。”说着,她俯下身子,想将叶小清拉起来,可是还未伸出手去,她忽然睁开了紧闭的眼睛。 此时,一道闪电落下,将四周照亮,照亮了不停落下的雨水,照亮了一整条街道,照亮了浓重的夜色,照亮了朦胧的水雾朦胧,也照亮了她惨白的脸,和毫无神采的眼眸。 “你说如今……”她缓缓偏过了头,眼眸直直盯着何寒,眼眸空洞极了,她先是毫无表情,复而惨然一笑,“我又有什么脸面去见他?” 始料未及她会这样说,何寒依旧保持着俯身的姿态,甚至手还停滞在半空,她不由得去看了看叶小清的眼眸,沉寂如一片死水,毫无波澜,再无先前的灵动。 沉稳了那么多年,如今却因为这样一个眼神而慌乱了起来,何寒皱紧了眉头,本想说些什么,但她嘴唇张合了几番,还是忍了下来,随风飘摇的雨水也沾湿了她的衣裳,她沉默了半晌,还是开口道:“主子后日便要启程回京……” 可是她话还未说完,身后寂静的街道忽然乱了起来,先是有细细碎碎的脚步声,过了一会能听到很远的呼唤声。 何寒没有说完剩下的话,径直站起身子,面向街角远远望了过去,只见模糊之间能看到熊熊燃烧着的火把,那明亮的火光能将黑夜划破一般刺眼,依凭着她的目力,虽是有些费劲,但也看清为首那人的一袭白衣。 她们站在街道边上,一眼便能看到,不知是谁高呼了一声“在那”,那行人便纷纷赶了过来,但到了临近她们的地方,只有一人向她们走来,守卫都很自觉的站在了后面候着。 本来靠在墙边的叶小清偏了偏头,一眼便望见迎面而来的孟奕安,那身本来无暇的白衣被沾着污泥的雨水沾湿,与她一样,他周身也湿透了,隔着若有若无的水雾,她清楚地看到他满面的担忧之色。 担忧,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哀伤,从他微微皱着的眉,还有眼眸中浓浓的情绪都能看出那些哀伤。 “君仪……”他没有再上前,只是站在离她有些距离的地方,轻声唤了她,若不是她仔细听着,几乎都会将他的声音与雨声混在一起。 不知怎的,就在一瞬间,她的心头“咯噔”了一声,脑中一根弦骤然崩断,她不顾一切地站起身来,猛地起身让她头脑晕眩,但她很坚决地后退了几步,甚至站到了何寒身后。 “别过来……”叶小清踉跄了一下,面无表情地直直望着孟奕安,虽然他们之间隔了有一段距离,但她的声音还是清楚地传了过去,略微嘶哑且坚定,“你别过来!” 就在她踉跄的同时,何寒上前一步,稳稳扶住她且挡在她的身前,没有让孟奕安看到她面上的决绝神色,趁着迷蒙的雨势,丢掉了手中的伞,不露声色地在她后颈重重一击。 骤然席卷而来的晕眩将叶小清吞没,她身子一软,被何寒稳稳地接住。 前方水雾朦胧,雨越下越大,孟奕安只看到叶小清晕厥了过去,他心中担忧,再也顾不得其他,不由得快步走了过去,走近之后才看到她紧闭着双眼,已经没了意识。 只余下何寒在一旁扶着她,低眉顺目地恭敬道:“王爷,宋姑娘淋了太久的雨发热了。”她顿了顿,“因此说了些胡话,望王爷见谅。” 从何寒怀中接过她冰冷的身子,看着她额上湿漉漉的发丝,还有惨白的面色,孟奕安皱起了眉头,复而闭了闭眼睛,心头千百种情绪都化成了一句沉重的叹息。 ………… 幼时听得山中老人口口相传的神鬼奇谈中,有一种人骨酿的酒,喝了能大醉千百年,醒来时已经是沧海桑田。 若是世上真的有这种酒,叶小清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喝了,再也不醒过来。 习武多年,除了练就一身本领之外,她还将身子骨练的分外好,就算是淋了一夜的雨受了寒,也没有生病,第二日太阳升起的时候,她照样两眼一睁,习惯性的醒了过来。 为了让她睡得更好,从来不燃香的拂柳榭也点上了安神香,那清清淡淡的味道往人鼻尖里直钻,虽说头痛欲裂,但叶小清还是睁开了眼睛,一眼就望见了厚重的床幔,那浓浓的熟悉感如今却让她分外落寞。 “姑娘你醒了?”耳边是婢子惊喜的声音,她叽叽喳喳地说了几句,叶小清愈发的头痛,逃避现实一般翻了个身,面朝墙壁,用被子严严实实地蒙住了头。 见她这般,以为她还没睡醒,婢子连忙噤声,乖乖地候在一旁。 身子分外的疲惫,情绪也说不出的倦怠,此时应当是好好休息的时候,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叶小清就是睡不着,就算是用被子蒙着头,但她的神智依旧是清醒的。 且在黑暗中,愈发的清醒,可是她就是不想出来,不想面对现实。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叶小清静静地躺在床榻上装睡,外面的日头越升越高,又逐渐西沉,夕阳的余晖洒进内室时,她才睁开了眼睛,转过头去看了一眼候在床榻边上寸步不离地婢子。 因为担心她,婢子在床榻边站了一整天不敢离开,如今已经有了些疲惫模样,见她转过身子,婢子连忙笑了起来,还未说什么,已经被她的话打断:“……给我倒杯水吧。” 昨晚撕心裂肺哭了那么久,嗓子有些微微的疼,声音也哑了一些,叶小清清了清嗓子的同时,婢子已经手脚麻利地替她倒了一杯热茶,凉了凉才送了过去,递到她手中。 第一百一十一章 :相离(二) 茶香袅袅,细碎的茶叶末沉在杯底,不烫口的温度刚刚好,斜斜靠在床栏上,叶小清端着茶杯,浅浅地抿了一口,她躺了一整日,居然不觉得饿也不觉得渴,只觉得有些说不出的疲倦。 她兀自神游着,婢子在一旁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她的脸色,踟蹰许久还是道:“姑娘,昨夜之事是奴婢做的欠妥……可是姑娘昨晚的模样,奴婢实在是担心。”她低垂下眼眸,“所以奴婢还是擅作主张告诉王爷了。” 闻此,叶小清握了握手中的茶杯,对于孟奕安为何半夜忽然出来寻她,她心里有些明了,但明了又有何用,情绪依旧低落着,遇到什么事都提不起兴趣来。 “因为担心姑娘,王爷从今儿早上便在外间等着了……”婢子轻轻叹了口气,显然是十分的为难,交叠着的双手都搅在了一起,“王爷知道姑娘身子不适,便没有来看望姑娘,可……” 婢子说着说着说不下去了,因为叶小清呼出一口气,闭上了眼睛,以为她生气了,婢子连忙噤声,不敢再说,却不料过了半晌,叶小清睁开了眼睛,“过一会让王爷进来。”她摆了摆手,“在此之前先给我打水来,我洗漱。” 仿佛得了天大的赦免,婢子一瞬间喜笑颜开的,顾不上说什么,应了一句便转过了身子,端起铜盆小步跑着出了房门。 兴许是内室气氛过于压抑,让人好好的一个小姑娘这般局促,叶小清看着婢子离开的背影,想故作轻松起来,可是微微疼痛的头和疲乏的身子让她轻松不起来,末了,还是老老实实躺在床榻上。 窗外夕阳的余晖宛如披着七彩霞光,将内室照得一片暖洋洋,那般温暖的夕阳,好似天气忽然暖和起来一般,让人手指尖都能感受到暖意。 在床栏上靠了一阵,叶小清偏了偏头,手不由自主摸到了枕头下面,取出自上次拿出便一直压在枕下的薄宣纸,缓缓拆开,看着上面三个墨染的字,她又拿出枕边放着的铜盒,里面的眉黛她未曾用过几次,还很完整。 静静望了一阵,她终是起了身,披上了衣裳,将这两件物什贴着胸口存放,铜盒泛着微微的凉,透过中衣冰着她的皮肤,但她浑然未觉,径直一件一件将衣裳穿好。 待到孟奕安抬步走进内室之时,叶小清已经穿戴整齐,洗漱完毕,正端端正正坐在桌边,她的脸色没有以往那般红润,衬得鬓边的发愈发乌黑。 夕阳西下,室内渐渐黑了,灯烛点燃,摇曳的火光驱赶走昏暗,她低垂着眼眸,从他进了内室之后一直未曾抬眸看过他,反倒是婢子兀自激动着,以为自家主子与宋姑娘言归于好,连忙推波助澜。 婢子凑到叶小清身边,俯身在她耳旁轻声询问:“姑娘,你睡了一天饿了吧?”她展颜一笑,“王爷一早便吩咐我们,让厨房给你做了你最喜欢吃的菜品,一直在热着,就怕你忽然想吃。偿” 轻声说完这些,婢子期待地望着,可是让她失望的是叶小清没什么反应,她一时间不知作何反应,只得求助一般看着站在对面的孟奕安,只见他微微颔首,婢子才眨了眨眼睛,垂着头退下了。 婢子退下之后,内室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叶小清坐在桌边,一直无精打采地望着桌面上的纹路,孟奕安站在她对面,眼神一直落在她身上,二人许久未动,也没有说话。 直到叶小清抬起了头,状似不经意看了一眼对面的人,指了指对面的位子,轻飘飘说了一句“你坐啊”,这才打破了满室的安静。 孟奕安看了看眼前的位子,又去看了看叶小清,但她早就将目光移开,没有再看他,他深深望了她许久,终是轻声叹了口气,撩起衣摆坐在位子上。 若是在以前,他们兴许有说不完的话要说,叶小清从小到大话就很多,一时一刻都闲不住她的嘴,可是如今她不说话了,孟奕安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四下安静下来,不由得弥漫着尴尬的氛围。 精致的菜品一道一道传了上来,无一例外都是色香味俱全的,且比以往用心,那汤汁那食材,都让人垂涎三尺。 可叶小清好像是一夜之间改了性子一般,看都没看那些菜品,只是用筷子夹起一些,扔到碗里不再动了。 她的面上没什么神色,眉宇间带着些疲倦意味,“不想吃这些……”她将筷子放在碗上,抬起手来撑着腮,目光没什么焦距,“我们喝点酒吧。” 本以为自己的提议会被无情的拒绝,可孟奕安只是沉吟半晌,随即吩咐了下去,没多久,两壶上好的女儿红便摆在了桌子上,启了封泥,那绵长的酒香直往人鼻子里面钻,勾的酒虫子都快跑出来了。 许久未曾喝酒,叶小清其实有些馋,但她克制地只给自己倒了一酒盏,还未将酒盏递到唇边,就听得孟奕安的声音响起:“你身子受了寒,少喝些。” 听到这句话,叶小清心头一动,她斜斜看过去,见孟奕安的酒盏中也倒满了女儿红,酒在轻轻晃动着,她将目光收回,唇边带了淡淡的笑意,虽是僵硬,但也在尽力的微笑。 “那好,我喝一小口,你喝一杯。”她端起酒盏,轻抿一口,那辛辣又有些清甜的酒香让她皱了皱眉,但她还是平静询问道:“好不好,奕安?” 没有说多余的话,孟奕安垂下眼眸,端起了面前的酒盏,仰头便一饮而尽,他的长睫遮挡住眼眸,让她看不清他眼中情绪。 一手托着头,一手端着酒盏,叶小清懒散地浅浅抿着,这酒刚刚入口不觉什么,但后劲有些大,她也是有些怕了,所以不敢多喝,只得压抑着自己的酒虫子,慢慢的喝。 她一边漫不经心地喝着,一边看着对面的孟奕安不停地倒满杯中的酒,不知是遵守与她的约定,还是为了别的什么,一直不停地喝着,期间一句话也不曾说过。 桌面上摆放着的菜品早已凉透,没了那般美味的香味,只有绵延的酒香蔓延在内室中,火盆中的炭火熊熊燃烧着,温度渐渐上升,喝下的酒也开始火辣辣的灼烧着,直往人头顶上钻。 一壶陈年女儿红逐渐见底,甚至倒不满一酒盏,孟奕安单手握着酒盏,一手搭在酒壶上,感觉头又是眩晕又是疼痛,他不由得放下酒盏,抬起手来按住额角,借着手臂的力气撑着自己的头。 他甚少喝酒,只有偶尔才稍稍饮一些,相处这么久,叶小清自然知道这些。 她手边的酒壶还是满满的,看着酒盏中剩余的酒,她轻轻叹了口气,将酒盏随意搁在桌子上,抬起眼来望着孟奕安,只见他轻皱着眉头,白皙的脸上染了些薄红。 醉酒的滋味她也不是没受过,看到他如此难受,她心里不太舒服,只得咬了咬嘴唇,强迫自己拿起筷子随便夹了些凉透的菜塞进嘴里,分散着自己的注意力。 不知过了多久,孟奕安才深深呼出一口气,模模糊糊唤了一声她:“君仪……”他头疼欲裂,感觉周遭事物都在旋转着,让他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我……” “嗯?”叶小清随口应着,将筷子搁下站起身来,缓步走到他身边,伸手去拍了拍他的肩头,俯下身询问:“你是不是喝多了?” 兴许是她轻拍他肩头的力道成了压垮意识的最后一根稻草,手臂再也没有力气撑着昏沉的头,孟奕安皱着眉,手臂缓缓滑落至桌面时,身子也瘫软下去,枕在自己的手臂上,想强留下的意识却偏偏越行越远。 “奕安?”叶小清拍着他肩膀的手还停在半空中,她沉默了一阵,复而凑到他耳边,又轻轻唤了他一声,“奕安?”语毕,见他没有反应,她才站直了身子,垂眸望了他半晌。 白衣被烛火照耀,成了最温暖的暖黄,他醉倒在桌上,丝毫不显狼狈,依旧那般温润如玉,他紧紧皱着的眉心也不知不觉松开了,她看了半晌,终是轻轻叹了一口气,伸出手去抚了抚他鬓角有些乱的发。 相处这么多日日夜夜,她对他始终是满怀感激,感激他对她的好,感激他对她的包容,也感激他对她始终晦暗不明的态度。 无论如何,她都是感激他的,从一开始,到最后,她对他的感激分毫未变。 再也没有犹豫,叶小清闭了闭眼,将手从他的发上挪下,呼出一口气的同时径直转过了身子,走至房门口稍稍用力推开了门,迎着明亮的月光,抬步便走了出去。 第一百十一二章 :谁解心结(一) 鞋子踏在冰凉的石板路上,那些弥漫着的凉意透过薄薄的鞋子侵入身子,月光将前路照得分外明亮,仿佛能看到未知的前方,她仰着头看着空中的星子,稳且缓地走着,始终没有回头撄。 ………… 明月高悬,夜空水洗过一般明亮,能清楚地看到夜幕中的星子,忽明忽暗,时而轻闪。 长街绵延,好似没有尽头,无边无际的黑暗中,只有万家灯火驱赶着浓稠的黑暗,一辆马车在道路上缓缓行驶着,车轮滚过石板的声音成了天地间唯一的声响。 车帘随风飘扬着,马车经过的街道如此熟悉,曾经走过许多遍,叶小清抬手拂开车帘,探出头去望着街角的景致,黑夜中的长街与白日里不太一样,安静寂寥了许多。 远远地望到一处气派的府门,石狮子巍然耸立,屋檐挂着红彤彤的灯笼,端着长戟的守卫站在府门口把守着,密不透风。 叶小清望了望那些把守着的守卫,她垂下眼眸思来想去,还是不愿意与他们打交道,便喊停了驾车的车夫,将马车停到街角,自己则先行下车,借着夜色沉沉,将自己身形隐于夜色。 不同于白日,她很喜欢夜里的寂静,但又怕夜里的孤单,趁着黑夜她能做许多事,以前在山寨中她就是趁着夜色打劫,黑色好似是天然的伪装,但只是对于她们这种见不得光的人来说。 来过此处许多次,她早已是熟门熟路,因此很快地找到了一处把守松懈的院墙,略施技巧便翻墙而过,不知是不是临行,整个别苑的守卫都松懈了许多,就连守着路口的守卫都回去收拾行装准备启程了。 见没什么人把守,叶小清也没绕弯子,一路畅通无阻地在纵横交错的小路上行走,她曾经费心研究过别苑的地形,自然是知道走何处,所以不需要太多时间,她就走到一扇再熟悉不过的门前。 温暖的烛火照耀下,泛着的暖黄匀称地落在窗棂之上,透过窗纸,落了满地,室外冰天雪地,室内温暖如春,那般温暖的颜色让人无端的想靠近,她一下子忽然明白了那些飞舞的蛾,就算是身死,却那般奋不顾身的想要去接近温暖偿。 她不知何时也同那些飞蛾一眼,被外在的温暖蒙蔽了双眼。 几乎没有犹豫,她抬手便去推开了那扇门,门推开的一刹那,寒风自身后呼呼地刮进了室内,燃着的烛火被这一阵风吹得摇曳,室内也忽明忽暗。 鬓角的发被这一阵风吹得乱糟糟的,满室烛火摇曳着,叶小清愣愣地望着室内,深思一下子飞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窗边,月光斜斜落入室内,照亮了一方小小的地面,也照亮了站在窗边的人,他卸去了披在肩上的黑色大氅,藏蓝色外袍在月光的浸润下显得愈发柔和,听到声响,他回过头来看向房门口,与她的视线撞在一起。 窗户微微敞开着,丝丝缕缕的寒风吹拂着他的面庞,他束起的发松散了些,那些发就随着风不停地飘扬着,遮挡住他下巴流畅的弧度,拂过他的唇畔,又乖顺地落在肩头。 与上次不同,他的眼中没有翻滚着的怒意,而是凉薄与平静,就算是她忽然闯入,他也没有特别讶异,只是回过了身子,静静地望着她。 叶小清一直愣愣地看着他,脑中霎时间空白了,想说的话想做的事都忘了,她唯一能做的只有站在原地不移动分毫。 不知过了多久,孟奕白敛眸,毫无波澜的声音响起,“有事,关门进来说,没事,就滚出去。”他不再看她,反而将目光落在窗外的那一轮明月上,又道:“很冷。” 他的话语让她回了神,话语间的冷漠意味让她不是很舒服,她连忙将眼神收了回去,回身关上了大敞开的门,阻隔住那些寒风。 见她此番动作,孟奕白勾了勾唇角,笑得有些漫不经心,“宋姑娘,你还当真是女中豪杰。”他抱着手臂,眼光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这深更半夜,孤男寡女不好吧,姑娘不如趁早回去。” 与平时一样,他的尾音上扬了一些,待了丝丝点点的笑意,不知是在打趣她,还是在嘲笑她。 被他这样说着,叶小清心里不是很好受,她低垂着眼眸,下意识想后退,可是她忍了又忍还是忍住了,此番她来别无所求,反而因此毫无畏惧,所以她稳稳地站住了,甚至抬了步子走到木质圆桌旁。 桌上摆放着烛台,上面的蜡烛燃烧过半,她深吸一口气,没有再看孟奕白的眼神,怕被他眼中的嘲讽伤的体无完肤,她径直从衣裳夹层之间摸出了那张薄宣纸与铜盒,轻轻地搁在桌面上。 “我知道你不想再见到我了。”她垂着眼眸,心头虽然有万分不舍,但她还是将那两件物什推到桌子对面去,“但是明日你走之前,我无论如何还是要来这一趟的。” 许是听了她的话,许是看到桌上两件物什,孟奕白扬了扬眉,难得没有挖苦她,而是抬步上前,走到桌子对面,拿起那张薄薄的宣纸,随手拆开来。 上面“叶小清”三个字,笔画走势无不让他觉得熟悉,以至于他思索许久,才想起自己曾经给她写过她的名字。 时隔许久,他都记不得有这样的事,但她还当做宝贝一样贴身存放,这让他有些惊讶,只是端着那张宣纸,一时间没有说什么。 “这些……都是你给我的。”不知为什么,她不敢抬头看他,她本就没什么脸面见他,如今加上还这些,让她更为局促,“我都还给你了。” 说着说着,她忽然想到了什么,连忙在袖中摸来摸去,末了摸出一张丝帕,也搁在桌面上,“还有这个,都还给你。” 那丝帕的质地手感都不是寻常人家可以有的,虽然被她蹂躏了这么久几乎看不出原来样子,但是孟奕白还是认出来,这曾是他用来给她遮挡面颊的贴身丝帕。 见他拿起了那条丝帕,叶小清心里一下子紧张了起来,连忙抬头道:“我把这个弄得有些破了。”在她心里,他做人做事一向讲究,肯定不允许自己的帕子被蹂躏成这般模样。 思来想去,她还是决定先一步承认错处,“以前它还是香的,我用它装了一次瓜子,就……没味道了。” 她低声说完,久久得不到回应,她不由得看了一眼孟奕白,只见他轻皱着眉头,面上没了之前的戏谑神色,但他忽然这般严肃,却让她有些说不出的压迫感,她本想快些挪开目光,不料他先一步望向她的眼眸。 “所以……”他搁下那张宣纸,复而将丝帕捏在掌心中,“你如今来是想做什么?” 面对他的发问,叶小清深吸了一口气,双拳攥紧,“我这次来,是想把你以前给我的东西都还给你。”她顿了顿,目光闪烁了一下,“我以前给你的东西我都不要了,只希望你好好照顾小黑。” 越说到后面,她越是心虚,甚至掌心都出了汗,但她依旧说着:“孟奕白,之前我被你坑下山,如今我也坑过你了,现在东西还给你,我们扯平了。” 她不欠他什么,他也不欠她什么,将这些话说完,她觉得浑身上下都轻松了,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却没料到孟奕白居然绕过桌子走到她身边,不由分说便紧紧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来。 “扯平?”他忽而一笑,笑容中没有带暖意不说,还让人发寒,“我给过你的,这些破玩意你就给我说扯平?” 下巴上的力道很大,让叶小清觉得很疼,她皱了皱眉,剧烈的疼痛勾的她委屈不已,“你给过我什么?”她睁大眼睛,毫不畏惧地望着他的眼眸,“你是让我过了这么久的好日子,吃好的住好的,可那又怎么样?” 胸口的愤慨快要喷涌而出,她忽然拔高声音,“我是我吗?”她抬起手,伸出食指直直按压在他左胸口上,指尖甚至能感受到心跳,她死死盯着他的眼眸,又问了一遍,“我是我吗?” 她过着最优渥的日子,却活的最卑微,将自己活成一个见都没见过的人,做着不属于自己的事,承担着数不清的压力,她隐藏,她压抑,到了后来,她将自己都给丢了。 紧紧捏着她下巴的力道渐渐松了一些,他胸膛起伏了几下,指尖能感受到他忽然乱了一些的呼吸,叶小清盯着他的眼眸,在自己鼻子酸起来之前,不松口地逼问:“孟奕白你说,你给过我什么?” 第一百十一三章 :谁解心结(二) 是将她送到别人手里,还是只手掌控着她的生死,还是偶尔向她展露的真心,还是曾经给过她那为数不多的快乐。 她死死望着他的眼眸,他也同样垂眸看着她的眼眸,她当真是有些生气,眼眸中好似燃烧着火焰,能燎原一般,也能将他吞噬。 这世间一物降一物,他曾经将她掌控在掌心中,却不料终有一日面对她的逼问无话可说。 最终,他松开了捏着她下巴的手,她也将按在他胸口的手指收了回来,发了一通火,她好似脱了力一般,整个人失去了支撑身子的力气,头无力地垂着,发顶都快抵在他胸膛上撄。 “你说啊为什么不说,你不是挺能说的……”她低低垂着头,不知有没有哭,她的声音带了些鼻音,因为低头声音分外的压抑,“你就是这样的王八蛋,你对我一点都不好,可是……” 可是知道他要离开永昌了,她还是这般难受。 他讽刺她挖苦她,将她贬得一无是处,拿她的寨子威胁她,但是到了后来,好像有什么不停地在变化,似乎没有寨子,她也会为了他做事。 到底是为了什么,她也一直在想,从来永昌之前她在想,到了永昌之后还在想,如今要离开这里了,到别苑再见他一面时,她终于是想通了偿。 反正即将离开这里,从此没什么机会再见了,她也没什么好怕的。 思至此,叶小清吸了吸鼻子,缓缓抬起头来,发现孟奕白正在垂眸看着她,他眼眸中情绪有些复杂,被烛火映衬的忽明忽灭,特别是在看到她眼睫上挂着晶莹的水珠之后,眉心微微皱了一下。 “孟奕白……”她认认真真念了一遍他的名字,没有带着脾气带着怨气,而是异常平静,仿佛在说一件平常事,“我可能喜欢你。” 话说出口,她见得孟奕白身子先是一顿,随即面上神色带了些她从未见过的讶异。 将这种话行云流水地说出,她丝毫不觉得害羞,反而有些困惑,“我不知道我对你一直以来是不是喜欢,但是你跟别人不一样,我就把这种不一样,强说是喜欢。” 能心甘情愿为了他做事,能见他一面是开心,能与他说话是开心,他要娶别人时,他想要她的性命时,她会那般难过…… 那种感情兴许是喜欢,但那些对她来说分外朦胧,说不清道不明,初尝有些甜,到了后来,却又是无尽的苦涩。 喜欢这种事,对她来讲还是太难了,她本就有些笨,实在是学不会。 将想说的话都说完,叶小清觉得特别的轻松,仿佛一直挂着的大石头落了地,让她说不出的安心,她看了看孟奕白,他面上的讶异神色已经消失了,黑沉如墨的眼眸中除了摇曳的烛火,还有翻滚的情绪。 像是波澜壮阔的海面,看久了,那些情绪快要将人吞噬一般,她垂下头,不再去看他,此行的目的已经达成,她还向他多说了些自己的心思,不过无所谓了。 他到底是怎么想她,在他心里她是个什么地位,对她而言已经无关紧要了,心里骤然轻松了许多,她的声音也轻快了一些,“那我先走了。”甚至,她还学了他,将尾音微微上扬。 脚步后退了两步之后,她径直转过了身子,抬步便想走,可是她还未迈出第一步,身侧的手腕忽然被拽住。 “走?”孟奕白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虽然是疑问,但带着不可言喻的怒意,“你要走到哪去?” 手腕被猛地一拽,那般大的力道让她有些消受不起,她被拽的一个踉跄,不得不转回了身子,面对他突如其来地怒火,她显得有些迷茫,但还是如实说了,“我?想去哪就去哪啊,我雇了马车,就在街角。” 手腕上力道极其大,叶小清有些不适地拧了拧手腕,却被更大的力道牵制,她有些烦躁,声音也大了些,“放开我,宵禁之前我要出……” 剩下的话她没能说出来,腰上被忽的揽住就算了,嘴也被温热的唇牢牢堵住,她整个人都好似一片枝头落下的落叶,完全不受自己的控制,只能被人紧紧抱在怀中。 对于这般的接触,她也不是没遇到过,但是从未遇到过力道如此大的,仿佛要将她活活压死,不留半点空隙,甚至能将她的呼吸都夺走一般。 手腕被桎梏住,腰也被死死揽住,嘴唇还被堵着,让她分外不适,正当她想挣扎的时候,唇上的压力忽然撤去,她仰了仰头,还未有所动作,额头已经被他的额头抵住。 “再给我说一遍……”就算是咬了她,但他的声音里还是隐隐压抑着怒火,“你要走到哪去?” 他们之间的距离过于近,他的气息近在咫尺,本就让人难以思考,再说,她也不是那般容易被人胁迫的,所以她依旧直白道:“我要出城啊!宵禁过了我就走不……” 与之前一样,还是话都没说完,她额上一空,嘴唇又被封缄,不同于刚刚单纯地堵住她的话语,这次他用力咬了一下她的嘴角,让她疼得不由得“嘶”了一声,就在这个空档,有舌尖撬开她的唇齿长驱直入。 这下叶小清吓了一跳,没有被桎梏的那只手连忙抵在他胸膛上,想用力将他推开,可是她越用力,他吻得便越用力,她都能尝到被他咬过地方的淡淡血腥味。 除了打架,除了月事,她还没有因为别的事流过血! 她又是气又是委屈,手上正推搡着,唇上的压迫倏地又撤开,她呼吸有些乱,一抽一抽的,揽着她腰的手挪到她面颊上,像是安慰一般,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的肌肤。 如他动作一般,他的声音也放柔和了一些,虽是柔和,但仍是命令,“不许再说那些话。”他顿了顿,“你哪里都不许去。” “凭什么啊!”陷在被咬到流血的阴影中,叶小清委屈不已,手上力道未减,扔在推搡他,这次孟奕白倒没有再强迫她,而是放松了一些力道,稍稍后退了一些,她仰起头正想数落他一顿,却不经意看到他束发的簪子。 推搡的力道瞬时间收住了,叶小清仰着头,呆愣愣地望着那只白玉簪子,心头堵着的满腔怒火与委屈,都被往事吸引而去,消散的无踪无影。 那只带了些杂质,在烛火映衬下并没有那般清澈透明的白玉簪子,当时她在江宁满大街乱逛,一眼就相中了这只如今看上去并不怎么样的玉簪,并吵着花了二十两银子买了回来。 那二十两花光了她所有的积蓄,献宝一般想给孟奕白,换点生活费,没料到被他嫌弃了一顿,簪子也被丢到一边。 时隔这么久,她都没有看到他戴过,曾经以为,他这辈子都不会戴这只簪子,如今看到,她只觉得,他还记得就好…… 那只白玉簪子氤氲着暖黄的烛光,就算是那些杂质都霎时间温暖到不可思议,她吸了半口气,剩下半口化作半声哽咽,生生卡在喉头,鼻子瞬间酸了起来。 在以前,她是极其不喜欢哭的,她觉得哭都是弱者才会做的事,可是有的时候实在是忍不住,那些崩腾的情感只有从眼眶中出来,才算真的情感。 感受到她全身的力气仿佛被抽离走了一半,孟奕白有些微微疑惑,以为她身子不适,或者是当真生气了,他垂下眼眸想去看她的面色,却不料她搭在他胸口的手骤然收成拳,紧紧拽住了他的衣裳。 “孟奕白你是不是有病啊……”一句话说完,她就算是仰着头,眼泪还是刷的一下流了出来,她吸着鼻子,哽咽到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谁、谁让你戴,你不许……” 身子抖了几下,眼泪顺着脸颊流到她唇角,带着微微的咸,她一下子什么都说不出来了,拽着他的衣裳便踮起脚,将沾着泪水的嘴唇凑到他唇边,轻轻一啄。 孟奕安说过,吻这种事,要与心中最亲密之人做,不管在孟奕白心中她到底算是什么,但在她心里,他始终是她最为亲密的人,就算他曾伤害过她,但那般感觉一直未曾变过。 脑中不由得想起了那一日,在拂柳榭院中,就在她百般纠结的时候,林思源曾经说过的话,仿佛刻在脑中,从来不曾忘记。 依旧踮着脚,她的嘴唇还在他唇畔,那些淡淡的苏合香气将她渐渐包围,让人说不出的安心,她闭上眼睛,轻轻唤了他的名字:“孟奕白。” 第一百十一四章 :谁解心结(三) 依旧踮着脚,她的嘴唇还在他唇畔,那些淡淡的苏合香气将她渐渐包围,让人说不出的安心,她闭上眼睛,轻轻唤了他的名字:“孟奕白。” 眼泪从她眼角流下,滑至下巴,她的声音有些颤抖,但十分坚定,“我心悦你。撄” 若是这个世上有后悔药,叶小清会毫不犹豫地买了,因为她很后悔,她后悔不该跟孟奕白说心悦他这种破事,不为了别的,就为了自己,这种芝麻大小不足为奇的事以后还是不要乱说为好…… 她深深的后悔,深深的自责,因为她动不了,被孟奕白那王八蛋按在床榻上,手脚皆被控制住,连扑腾都扑腾不出来,她也很想喊,但被他轻轻吻着嘴唇,让她根本没工夫喊。 其实,那都算不得上是吻,叶小清晕的七荤八素,她感觉,这般就应该叫咬,还是轻轻的咬。 将她吻得透不过气之后又去吻她的耳廓,惹得她痒的直颤,逗弄了她好一阵子,又去轻吮她的脖颈,让她不得不缩脖子,双脚不由自主直蹬。 厚重的床幔将床榻与外面隔绝成了两个空间,又闷又热又压迫,感觉供人生存的空气都稀薄了,趁着孟奕白揽住她腰的时候,她连忙伸出手去,想去拽紧紧闭着的床幔,可是她的手不够长,怎么也够不到。 不仅够不到,够了一半她不老实的手已经被发现了,转而就被紧紧按在床榻上,再也动弹不得。 “老实一些。”他的呼吸就在她的耳畔,炽热的温度让她整个人像是快沸了一般热,连他说的话都快听不清了。 “孟奕白……”头脑中晕晕沉沉的,急需要新鲜的空气来让她清醒一些,她求饶一般急忙喊了他的名字,下文还没说出来,嘴唇又被吻住偿。 她的嘴唇有些红肿,烫的惊人,此时她已经没什么力气推拒他,反而想张大嘴巴多呼吸一些,作为一个习武之人,晕沉到如此已经是太不应该。 唇上的吮吻先是很轻柔,后来察觉到她丝毫防备也无,便也没跟她客气,舌尖轻轻绕起她的,她从鼻子中模模糊糊哼出一声,此时双手的桎梏松开,她的双手胡乱挥了几下,末了还是乖乖的缠上他的脖颈。 有病吧他,咬了几次还不够,还想咬到何时去…… 怀中的人儿忽然柔软了起来,不仅不反抗,还意外地乖顺起来,孟奕白调整了略微急促的呼吸,不需要牵制她的双手让他忽的自由了起来,手不经意扯了扯她腰上的衣裳,但是繁复的腰带让他的动作顿了顿。 实在是喘不开气,叶小清不顾一切地仰了仰头,避开了他的吻,可他的嘴唇顺势落在她脖颈上让她更为消受不起,为了改变现状,她烧成浆糊的脑袋飞速转了好几圈。 末了,为了夺得更多的同情,她绵软无力地哼唧了一声,真诚到快把自己的心掏出来一般道:“孟奕白我太热了……” 本以为她都如此可怜了,孟奕白会放她去外面透透气看看星星月亮,至少给她把那沉闷的床幔掀开,可他只是撑起了身子,暂时放过了她一会儿,像模像样地询问道:“热?” 她立马忙不送迭地点头。 “好办。”孟奕白扬了扬眉,伸手便去解她的腰带,还一本正经地提议道:“热了,脱件衣裳就好了。” 此话一出,叶小清双眼一亮,不由得伸出了大拇指,由衷夸赞道:“你真聪明!”说着,看到他根本不会解她腰间繁复的结,她“哎呀”了一声,伸手就去拍开他的手,自己熟门熟路地解开了。 解开之后,还满是嫌弃的翻了个白眼,扔了一个字:“笨!” 说罢,听得孟奕白短促地笑了一声,她颇为不解,白眼翻得更开心了,最近没见他兴许是傻了,被骂笨都这般开心。 当外裳脱掉之后,立马凉快了许多,她心里止不住的开怀,但是孟奕白的那双手不是很老实,又将她的中衣三下五除二剥下,这让她颇为疑惑,还问了一句:“你干吗?” 那厮反问:“现在不是更凉快?” 她细细一想,觉得有理,便点了点头,“也是。”但是在他轻巧地剥她里衣,顺带着脱自己衣裳的时候,饶是江湖儿女不拘小节,她还是惊讶到尖叫一声:“流氓啊!” 相处了这么久,叶小清觉得自己很失败,因为她一直没发现孟奕白是个流氓,当她发现之后她已经没什么机会反抗了,因为就在她准备反抗的时候,她发觉那厮为了猥亵她居然在用内力压制她。 这没天理了,虽然是不能反抗,但是她能扑腾,可她扑腾了没几下,他的手忽然抚上她的背,在她肩胛骨那处长长的刀疤上来来回回摩挲。 感受到他无比温柔的抚摸,她忽然不动了,那条刀疤是她有次去下山打劫,因为身后毫无防备,被人从后劈了过来,听寨中大夫说,就差一些力道,她的肩膀险些劈下来,为此她在床榻上趴了许久才能起来。 正当她沉浸在往事中难以自拔时,孟奕白的声音响起,轻柔极了,说话时的吐息撒在她肩头,“还疼吗?” “不疼了。”她应得实在,过去了那么久,伤疤早就不疼了,只是想起来有些后怕罢了。 他的呼吸在她肩头,他埋下头,秀挺的鼻尖蹭着她的肩头,随即往下挪去,紧紧贴在她的颈窝,深吸一口气之后轻吻了她的锁骨,而后温热的嘴唇落在她胸口一处碗口大的疤痕处。 面对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她连忙抬起手来抱住他的头,又听得他问了一遍:“还疼吗?” 她不由得有些走神,这处疤痕也来得极其惊险,她一次遇到了西域来的商队,为首的镖头善用奇门武器,是一条带着倒钩的鞭子,交手的时候正好卡在她胸口,掀起来一块肉,如果那倒钩卡的深一点,会将她的心脏都拽出来。 以前的每一日,她都活在生与死的边缘上,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疤无数,比起那些肤若凝脂的姑娘家,光是这些疤痕,就足够让她无地自容了。 人的命运就是这般,有人生得好,有人生得坏,生得好的不愁吃不愁穿,生得坏得只能过着那般不是人过的日子。 心里忽然有些不舒服,叶小清瘪了瘪嘴,回忆着以前生死边缘的挣扎,让她有些说不出的委屈。 虽然那些疤痕早就没什么知觉了,但她憋着情绪,说出相反的话:“疼,特别疼……” 说完之后,她没料到孟奕白用他温热的唇轻轻触着那块疤痕,动作依旧轻柔,如同千百万只蚂蚁爬过似的,又痒又麻。 不知是不是因为那些新生出的皮肤过于细嫩,还是他吻得地方过于私密,让她不由得弓起身子,双手不停地推着他的肩膀。 “别……别!”她无力地挣扎了几下,声音愈发的颤,都快哭出来一般,“那些疤太丑了,你别看了……” 女孩子到了一定年纪都会爱美,她也不是没爱美过,可是每次看到这些疤痕,让她瞬间什么心情都没了,没有一个姑娘喜欢这些疤痕,对于男子来说,应该也不会喜欢。 特别被孟奕白看到这些,她是十分局促的,甚至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就在她急得要命时,忽然听得孟奕白轻笑一声,随即叹了口气,放过了她那块疤痕,撑起身子来吻了一下她的嘴唇,沉声道:“丑,为何丑?”他紧紧抱住她,肌肤相贴的感觉让她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一点儿都不丑。”他轻声安慰道,“就算是丑,也只能我来说。” 一开始叶小清还是很喜欢听,但是听到最后,她“噗嗤”一声笑出来,埋怨了一句:“你不讲理啊!”虽是这般说,但她心里说不出的开怀,便去主动回抱住他的背。 可她忘了孟奕白这种人就是不能顺着来的,一顺着来就特别不要脸,于是他的手不经意间便游览完她浑身上下的大大小小的疤痕。 厚实的床幔遮挡住内室的烛火,床幔中略显漆黑,被这般对待叶小清觉得她有些熬不住,被他指尖轻抚着,被他的嘴唇吻着,都让她觉得快要沸腾了一般难以忍受,让她控制不住地喘息。 他的呼吸有些乱,她的更乱,胳膊腿都无处安放,感觉快要被沸腾的灼热感吞没。 她的手臂紧紧缠着他的脖颈,直到他将她紧紧抱入怀中,伴随着疼痛而来的是他低沉的声音,紧紧贴在她的耳畔。 “叶小清。”他头一次不是因为生气而唤她的名字,显得格外醉人,“我也心悦你。” 第一百一十五章 :又东风(一) 天光乍破,旭日从东方渐渐升起,天辉将浓稠的黑暗驱赶,晨光熹微,已经有早起的人沿着长街小巷开始一整日的生活,或是讨生计,或是走街串巷,随着日头升高,街上渐渐热闹了起来。 几辆马车按着顺序徐徐沿着长街行驶,旁边跟着骑着高头大马提着剑的侍卫,一行穿过古朴的街道,路过那些灰顶瓦房,马蹄哒哒地踏在石板路上,不多时便走过了永昌高高的城门,一路向南行。 马车颠簸,为了防止寒冷,车帘都加厚了许多,但也会随着颠簸而飘扬着,寒风趁着空隙钻进马车。 马车中,地板上覆着厚厚的一整块棕熊皮毛,软座之上是柔软的白狐皮毛,小几上熏炉散发着温暖的热气,靠的近了能感觉到那丝暖洋洋,在这般温暖的情况下,人最容易犯困。 所以自从今儿早上上了马车,叶小清就一直在昏昏欲睡,出了城门之后再也憋不住了,身子一歪倒头就睡着了。 虽然不怎么想承认,但她确确实实有点累,以往练武练一天的时候也会这么累,但是至少不会这般困倦,仔细想想,昨晚其实她也没睡多久,疼得差点就动粗了,末了看到榻上的嫣红,老觉得是来月事了,折腾了大半晚上非要找草木灰。 可是偌大一个王府,什么都有,就是没有草木灰,她想去找宁之婉借一点,去了发现人去楼空,才得知宁之婉前几天因为有事提前回太平了。 叶小清这下不乐意了,指着孟奕白的鼻尖就逼问她先前送来的那份八宝饭到底哪去了,最终得出了都被他一个人吃了,这让她颇为纠结,一方面,那本应该是送宁之婉的,另一方面,他乐意吃她倒也挺开心的…… 思绪乱飞了一阵,她还是睡得昏昏沉沉,甚至开始做了些短暂的梦。 直到马车轮子碾压过一块大石,车身颠簸了一下,她才徐徐醒过来,砸吧砸吧嘴的同时,忽然发现唇角沾了些口水,不过口水最多的地方不是她的唇角,而是她枕的那块布料。 那深沉的藏蓝色,还有衣料上绣着的锦绣纹路,都昭示着这衣裳不便宜,而且这衣裳的主人不怎么好惹。 她眨巴眨巴眼睛,偷偷转过了头,自下而上望去,果不其然她偷瞄到孟奕白正在闭目养神,这般角度看上去他的五官线条分外柔和,长睫在阳光下仿佛是近乎透明的金。 她正专心致志地看着,孟奕白感受到她小偷一般的视线之后掀开了眼帘,垂眸望了下去偿。 被他猛地一看,叶小清周身一个哆嗦,连忙抬起都快压麻了手,胡乱地擦着他膝上那一块被阳光一照分外明亮的口水痕迹。 察觉到她的小动作,孟奕白扬了扬眉,本想向前凑些看看她究竟在捣鼓些什么,但他还未看清,她已经一个鲤鱼打挺起了身,在他身旁正襟危坐,而他膝上的衣料暗了一小块,不用想都知道她方才流了口水。 为了防止他数落她,趁着他还未说话,叶小清先一步抢了话头,“我们现在要去哪儿啊?” 面对着她一点儿也不走心的发问,孟奕白抱着手臂,斜斜倚在披着白狐皮毛的靠背上,看了一眼车帘外不断掠过的景致,回答的也不怎么走心,“先回太平一趟。” “哦……”叶小清掰着手指头,迷迷糊糊随口应了,没料想到他接着说了一句:“而后再回江宁去。” 这句话不说还好,一说简直是惊天地泣鬼神一般,叶小清先是愣了愣,随即乐得不知如何是好,膝盖顶着座椅便一个跃起,高亢的欢呼了一句之后,脑袋重重磕在马车顶上,只得疼得缩了回去。 瞧见她如此激动且笨拙的模样,孟奕白有些头疼,不过看到她的头撞得比他的还疼之后,他还是伸出手去搭在她发顶,轻揉的同时防止她一个激动又窜上去了。 自打上次离开江宁,她便一直没有回去过,虽然她对江宁没什么深刻的印象,但是心中就是说不出的向往,就如同那儿是她可以休憩的栖身之地,再者说,她的寨子还在江宁地界呢。 “真的回江宁吗!”待到脑袋上的疼痛减轻了些,叶小清迫不及待地追问,咧嘴就是一笑,“到时候我可以回寨子瞧瞧吗,不会耽搁太久的,就一会儿!” 一想到寨子,她的兴奋之情溢于言表,笑得跟朵花一样。 许久未曾回寨子,不知道寨中的兄弟过得怎么样了,张叔不知道娶没娶到媳妇,陈伯的老寒腿不知道好没好,还有寨中那帮年纪小小的总是给她惹事的几个小魔头,不知道在她不在的时候又惹出什么乱子来了…… 越想越乐呵,她不由得手脚并用,灵巧的凑了过去,按着孟奕白的膝盖,将脸凑到他面前,就差用自己的鼻尖贴上他的鼻尖,双眼里充满了希冀,就差亮起来。 怕他觉得她吵,她眨巴眨巴眼睛,小心翼翼地轻声问了声:“可以吗?” 虽然她无比的激动,巴不得把心掏出来,可是孟奕白依旧一派悠然模样,她的脸都快凑到他脸上了也无动于衷,只是扬了扬眉,身子前倾些,鼻尖轻轻触碰了一下她的,同样轻声回了一句:“看我心情。” 满腔的热情被一盆冷水忽的浇灭,叶小清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孟奕白毫不避讳地看着她的眼眸,唇边的笑意不自觉带了几分捉弄意味,她放在他膝上的手一点一点攥成拳头,末了紧紧扯住他的衣裳。 不多时,随行在马车四周的侍卫们都听到了马车内传来清晰的“啪”的一声。 马车内,气氛久违了的剑拔弩张,叶小清高高举着巴掌,本来她的目标是孟奕白的脸,可是他的反应确实是快,先一步抬起了手掌挡在脸前方,让她的计划失败了,只是拍到了他的掌心。 这下,作为威名赫赫的一寨之主,叶小清觉得她的武艺受到了极大的侮辱,一时间很是不快,她举在半空的手握成拳头,伸出食指直指他的鼻尖:“孟奕白你真行!”她说得愤慨极了,“你昨晚睡觉的时候还说心悦我,今儿又翻脸不认人了!” 她这一嗓子嚎的高亢,不说是马车里,就连马车外面都能模糊听到一些,她话音刚落,就听得马车外侍卫掩住口鼻轻咳的声音,再看孟奕白,只见他抽了抽嘴角,面上神色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 一时间,马车内外弥漫着一股莫名其妙的尴尬氛围。 食指还指着他的鼻尖,叶小清转了转眼珠,越发的心虚,末了老老实实端正坐好,清了清嗓子道:“你们这民风不咋地啊,原来睡觉这种事不能说啊,可是在我寨子里都是可以说的……” 果然是小地方出来的人,就是小气,和她的豪气寨子压根没法比。 叶小清正兀自想的快活,忽然听得身侧孟奕白悠悠道:“若你想说,自然是可以说。” 心头忽然生出些逗弄她的意思,他抬起手抵在额角,侧着头望向她,唇边的笑意有些漫不经心,“我倒是不介意……别人知道你是我的人。”他顿了顿,“就是不知道你介不介意了。” 对付叶小清的脾气只能用不要脸这一招,果不其然,他见得她周身一个哆嗦,立马闭了嘴,一个字都不再说,坐的比稚童还端正,就差跟树干相媲美了。 对于这种人,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安静了一阵,孟奕白本以为她不会再说了,但过了没多久,她忽然又是一个哆嗦,想起来什么一般,惊恐地转过身子就道:“不对啊!” 她瞪大了眼睛,瞠目结舌道:“何寒呢……我走了那何寒呢?她还在王府啊……” 简直是太失算了!她千算万算连路费都算好了,就是忘了还有何寒,她走得倒是挺乐呵,跟个白眼狼似的,若是她长点心,昨晚便喊何寒一块走了…… 此时,马车已经行驶了许久,至少离永昌城已经很远了,面对她如此的后知后觉,孟奕白觉得有些头疼,不由得揉了揉额角,不想解释也要解释:“永昌还有些事情要收尾,她会耽搁几日。” 他垂眸想了想,复而道:“她比你沉稳的多,放心,事毕之后她自然会回江宁。” 提及永昌,叶小清眸子一暗,心里隐隐觉得不是很舒服,但如今也不是不舒服的时候,她心里还是焦急多一些,若是可以飞,她定是头也不回地就回去找何寒了,可是如今只能坐在马车里暗自伤神。 第一百一十六章 :又东风(二) 提及永昌,叶小清眸子一暗,心里隐隐觉得不是很舒服,但如今也不是不舒服的时候,她心里还是焦急多一些,若是可以飞,她定是头也不回地就回去找何寒了,可是如今只能坐在马车里暗自伤神。 先前她们二人在永昌好歹有个照应,可是如今只留她一个人,显得十分可怜。 可如今何寒的正主都这般说了,她也没什么办法,就希望何寒回到永昌揍她的时候,下手轻一点,别打她的脸…… 如孟奕白所言,马车行进了许久,在太平停了几日,与永昌相比,太平温暖的多,虽说还是北风呼啸着,但至少不用穿狐裘。 待到到了府邸,一直待在太平的护卫穆九随着孟奕白进宫禀报事宜,叶小清则无所事事在她思念已久的客房中睡了一大觉,第二日去街上闲逛了几圈,便又启程了,一路向南。 越靠近江宁,叶小清越是激动,直到马车悠悠地停在江宁王府气派的府门前,她终是憋不住内心澎湃的向往之情,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了她日思夜想的小清楼,虽然已经许久没人住过了,但是打扫的十分干净,还如离开时候一样。 江宁四季如春,就算是在严寒的冬日,也总是十分温暖,所以在半道上她就换了薄薄的春装,之前收起来一直没带过的冰凉的翡翠额饰也重新缀在额上,映衬着阳光,如碧绿透彻的水滴。 无论是廊柱上还是房檐上都雕刻着精巧的雕花,小院里始终芳菲一片,对于许久没有看到过花草树木的叶小清来说,那些鲜艳的色泽十分讨她的喜欢。 此番回来让她心情甚好,唯一不怎么好的,就是入了夜,快到休息的时候,孟奕白还待在她的小清楼里,手里捧着一本书册慢条斯理地看,压根没有回去的意思。 叶小清坐在桌边,喝了一杯热茶,而后一杯接着一杯,到了末了她一肚子的水,他还是没有起身离开,她这才待不住了,重重一巴掌拍在桌面上,“我要睡了!” 她一句话愤慨地说完,发现孟奕白看都没看她一眼,只是悠哉地翻了一页书,她不由得再次强调,“我真的要睡了!” “那睡吧。”这次孟奕白理了她,他将书册合上,搁在一旁的小几上,仍旧没有走的意思偿。 “我说我要睡了!”叶小清气得快要跳起来,她回头看了看深沉的夜色,又看了看一派淡然的孟奕白,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你赶紧回去啊。” 兴许是她这句话说得略微气愤些,孟奕白扬了扬眉,食指搭在小几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了敲,“为何要回去?”他勾唇便笑,“整个王府都是我的,我想去哪睡就去哪睡。” 此话一出,叶小清傻了,一方面,她觉得他的话很有道理,另一方面,她找不到什么话来反驳,只能看着他唤了下人打水,甚至还坐到她床榻边上。 面对着状似十分有理的孟奕白,她当真找不到什么合适的借口,秉承着反正一起睡觉又不是一次两次的了,她也没怎么争理,洗漱之后便乐呵呵地爬上了床榻。 当夜,小清楼当值的婢子小厮们都听到了内室传来的噼里啪啦的打架声,伴随着瓷器摔碎桌子掀翻,就差也把房顶掀了,第二日清晨时分,婢子们进内室打扫时才发现里面一片狼藉,窗纸都破了些。 细问之下才知道单纯是因为叶小清嫌挤,与孟奕白一言不合便大打出手,折腾了一整夜,还说许久没打过架手痒的很,就动了动手松了松筋骨,打的酣畅淋漓了些就没注意房间内的摆设,才会弄得一片狼藉。 对于练武这种事叶小清是会上瘾的,所以接下来的几日都是如此,没事便在内室比划比划,轻则摔个瓷杯,重则掀个桌子。 如此一来,整日看着婢子小厮每日早上收拾到痛哭流涕的面庞,孟奕白还是决定以后回出云阁休息。 ………… 以往过惯了提心吊胆的日子,忽然轻松下来叶小清还有些不适应,不过只是几日之后便习惯了下来,觉得十分享受,身子也懒了许多,连早上从床榻上起身都有些困难。 时隔许久,她终于还是扔掉了宋君仪的身份,做回了叶小清,但下人唤她个叶姑娘的时候,她感觉有些说不出的诡异…… 起初,下人们特别是婢子还是有些害怕她,一来害怕她拽她们的珠钗,二来害怕她掀她们裙子,不过相处一段时间她们发现,出去了一段时候之后,这位主子好似没有以往那般任性妄为了。 好不容易关系缓和了一些,但婢子们得了穆九的吩咐,照顾叶小清要尽心尽力,把她当自己的正主伺候,这让婢子们都很不解。 以往叶小清受的待遇跟婢子也差不多哪去,就是住的地方好一点,首饰多一点,但这次回来,不仅添置了很多衣裳,地位一下子提高了许多,对于在江宁王府摸爬滚打多年的婢子来说,这种变化可谓是天大的打击。 一个个如花似玉未曾婚配的大姑娘,哪个不想点好事,万一能攀上王爷就可以飞黄腾达,可现在叶小清一脚插在中间,要多讨人厌就有多讨人厌。 所以叶小清最近老觉得有许多哀怨的眼神看着她,但是她抬头四处看的时候只能看到几个低眉顺目的婢子,这让她颇为费解。 她从小到大都粗心惯了,倒也没空管那些哀怨眼神,整日过得依旧没心没肺,忽然闲下来让她浑身上下都不自在,一有空就往出云阁跑。 她是闲下来了,但是孟奕白作为江宁的主子,回了封地不代表就闲的下来,还是得处理江宁大大小小的琐碎事宜。 虽说是江宁四季如春,一直温暖依旧,但也迎来了最为寒冷的大寒,临近年关,王府中忙碌了起来,下人们张灯结彩里里外外地忙活,外出采购的单子不停地上交,那些账目繁多,孟奕白嫌麻烦,便都丢给了内务总管。 叶小清快步跑到出云阁的时候,他正悠哉地捧着一本书,靠在藤椅上,慢条斯理地翻阅着,窗棂外斜斜洒进的阳光落在书房地面上,斑驳地撒在宣纸上。 书案上整齐的摆放着笔墨纸砚,笔架竖立在一侧,上面挂满了各式各样的毛笔,书案上唯一不一样的便是一白釉小坛,洁白的外表上点缀着显眼的红芍药,一尾金色鲤鱼在小坛中游来游去,尾巴拍击水面激起点点水花。 看到这个小坛时,叶小清刚好走到书房门前探进头去,心中立刻满溢欣喜,近些时候她还一直在想他是不是把这个给忘了,没料到他早就派遣下人将小坛送回了江宁。 天气不冷也不热,只是昼夜的时候有些凉,温度刚刚好,鲤鱼活泼的很,在水中不停地游着,激起的水花溅在宣纸上,渐渐晕染开。 一手扶着门框,叶小清伸着头往书房内看去,她有些开心,难得没有开口打破书房内的安静,末了还是孟奕白翻了一页书,抬起眼来,一眼便望见了她趴在门框上。 她心里高兴,一直咧着嘴,笑得有些傻气,孟奕白瞧了她几眼,勾起唇角短促地笑了一声,询问了一句:“你在那傻乐什么?” 这才意识到自己的不妥,叶小清连忙敛了笑容,清了清嗓子,轻快地迈步进了书房,三步两步就走到了书案之前,随手翻了翻那些宣纸,发觉自己一个字都看不懂,连忙将那些宣纸放下了。 “我天天闲着没事做,只能来找你。”她无趣地打了个哈欠,顺手抽走了孟奕白手中的书册,装模作样地看了几眼,“你天天看这些无不无聊?” 说着,将书册“啪”一声扔到书案上,叶小清挤了挤眼睛,愉快地提议,“我无聊得很,咱俩比划比划吧?” 以往她提出这种无理的要求时,都会遭到孟奕白毫不犹豫地拒绝,可他这次并没有,而是笑得愈发意味深长,目光在她明亮的双眼之间流连了几圈,最后起了身,径直走到身后高高的书架前。 他取出几本书,搁在一旁,轻敲了敲某一个书格,半晌之后,居然打开了一个暗格。 从未见过这种场景,叶小清不由得看呆了,直到孟奕白回了身,她看清了他手中拿着的竟然是她被没收了许久的双刀。 那双刀曾经每天都要打磨几下,刀刃铮亮,吹毛立断一般,因为握持了许久,刀柄都有些光滑,用的时候要缠上几圈白布,否则会打滑脱手。 曾经一段时间不摸摸这把刀就浑身难受,如今许久没有碰这把刀,她居然有些习惯了,甚至不知道该怎么抓握。 特别是刀柄上绑着的红布条,以前从未有过,这让她半是新鲜半是好奇,不由得惊奇地睁大了眼睛。 孟奕白曾经派穆九去山中寺庙,从佛像身上披着的红布上求了一块,撕成布条紧紧绑在刀柄末端,用的时候红布条会随风飘扬,不求那鲜艳的红,而是求个平安二字。 以往他从不信这种事情,烧香拜佛这种事也从未有过,直到他见得她一身大大小小深深浅浅的伤疤,像是烙印,又是丢不掉的曾经,光是抚着那些凹凸不平的伤疤,就足够让他心惊。 在永昌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何寒曾冒着雨去了一趟城北别苑,单膝跪在地上禀告他,叶小清兴许是暴露了,希望他能带她回江宁,保全她的命。 想起她对他的隐瞒,还有她脖颈间的跳动着的脉搏,他从未有那般犹豫的时候,但还是决定带她回去,第二夜,暗卫都纷纷赶去了永昌王府,却不料扑了个空门,她竟是雇了马车,去了别苑。 对于她的心意,他不是毫无察觉,但是作为丢出去的棋子,确实不该留太多的感情。 他从不是优柔寡断的人,对她的感情他也一直分得很清,随时可以介入随时也可以抽身离开。 可他如今想给她全部的自由,再也不想将她拱手送出,再也不想给她那些她承担不来的压力,还有不属于她的身份。 把双刀还给她,还她真实的自己,最后,他还是想将她留在身边,护着她周全,将她妥善安放再不让她经历风雨。 虽然不知道这样做是不是最有利的,但确实是让他最感觉到心安的。 孟奕白低垂着眼眸,掌心托着双刀,泛着古旧的色泽,那鲜艳的红布条缠在他的指尖,衬着指尖愈发白皙。 望着日思夜想的双刀,叶小清傻了眼,瞪着眼睛看了许久,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睛,末了还是孟奕白曲起食指,轻轻敲在她额头才唤回了她的神智。 她忽的抬起眼,望着他的眼眸,咧嘴一笑的同时欢呼了一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过了他掌心的双刀,举着便一个高高的跃起,跳到了孟奕白身上,双臂紧紧缠在他的肩头,双腿也像是长了根一般缠在他腰间。 “你真的要还给我吗!”她一边欢呼着一边刨根究底地问着,声音里都带了欣喜,“孟奕白你真是个大好人!” 为了防止锋利的刀锋划到他,叶小清一直不敢使劲揽着他,所以身子摇摇晃晃的,孟奕白正想伸手去揽住她摇摇欲坠的背,但她忽然又退了几分,稳稳地落在地上的同时,兴致冲冲地提议:“来,我们比划比划!” 不忍拂了她高亢的情绪,孟奕白勾唇便是一笑,单手撑着书案便翻身而出,小坛中水面轻微晃动了几下,他整了整衣袖,沉声应道:“请赐教。” 书房中尽是金贵物什,叶小清就算是胆大也没胆大到毁孟奕白的书房,很自觉地去了院子里,拿着双刀,她觉得自己如虎添翼,招式使得都流畅了许多,因为心情好,脚底下都轻快了很多,慢慢地就有些步步紧逼。 打的正酣畅淋漓,她一个转身,一把刀直冲孟奕白面门而去,临到他面前,她还是故意偏了些方向,正巧他侧身避过,身前的发被锋利的刀锋割断了几根,随着风飘落在地。 “你还来真的。”孟奕白扬了扬眉,脚下不由得快了一些,与她过招不是一次两次,他一下子便逮住了叶小清的命门,捏住她的手腕微微用力,她的一把刀就脱了手,噼里啪啦掉在地上。 打架的时候兵器脱了手可不是什么光彩事,这下叶小清不乐意了,直接将另一把刀直直投了过去,擦着孟奕白的脸侧掠过,钉在身后的廊柱上,刀柄上的红布条被震得不停地晃动着。 虽说作为一个山寨的一寨之主,都要有广阔的胸襟,但叶小清没有那么广阔,反而有点小心眼,切磋输了经常喜欢发脾气。 但她今儿心情兴许是特别好,就算是兵器脱了手都没显得特别气急败坏,只是颇为不满意地“哼”了一声。 但“哼”过之后,还是很乐呵地咧嘴一笑,快步凑到孟奕白身前,邀功一般挥了挥手臂,“我的功夫是不是厉害了一点?” 看着她满脸的笑意,孟奕白不可置否地扬了扬眉,果断地否定了她,“并没有。” 反正被否定也不是一次两次,叶小清也懒得跟他计较,她伸了个懒腰,手臂顺便搭在他的肩头,歪着脑袋盯着他的眼眸半晌,想了想还是问了:“……我、我其实想回寨子看看去。” 自打来了江宁她就一直按捺不住自己的心情,但是不知道孟奕白的意思,所以一直没问,但如今看到他将双刀还给了她,她心里多多少少有了点底,所以还是问了。 她的眼眸中都是希望的小火苗,忽闪忽闪的,好似一阵风吹过能刮灭一般,孟奕白垂眸望了她半晌,手揽住她的腰将她带进怀里,思索了一阵,轻轻应道:“好。” 幸福来得有些突然,叶小清傻了许久,反应过来时还没来及欢呼,便听到他继续道:“年后。” 若不是他提醒,她都快忘了过几日就要过年了,也就是说再过几日她就能回山寨看看了,到时候她一定要带上很多年货衣锦还乡,显得十分阔绰,让寨中兄弟知道她下山一遭过得还是很不错的。 “好!”她规划的十分完美,答应的也十分爽快,嘴角咧得都快到耳根子了,“成交。” ………… 除夕,辞旧迎新,一元复始,大街小巷都弥漫着新年的味道,为了图那份喜庆,老老少少都穿了带红的衣裳,江宁王府也一片喜庆,小厮踩着高高的梯子,张贴着对联与大红的福字年画。 婢子们则穿梭在王府的各条小路上,手里端着的都是新衣或者各种食材,有的还坐在院中剪着窗花,剪刀在红纸上流畅地游走着,不多时一张精巧的窗花便剪好了。 每到了除夕,王府中只要家中还有老小的下人,都可以在除夕这一晚回到家中吃顿团圆饭,家中无人的就在王府中吃一顿丰盛年夜饭,初一一早还有红包领。 所以江宁王府中人人都面带喜色,忙碌并且欢喜着,街道上时不时传来鞭炮的响声,还有稚童们的欢笑声。 贴着福字的大红灯笼挂在王府各个角落,风一吹,每个灯笼都开始打转,那些金黄的穗子也跟着来回地晃。 起了个大早,叶小清也没闲着,一早便换上了绯红的外裳,雪白的中衣在领口微微露出一些,衬得她面颊艳若桃花,她从早到晚都在瞎忙活,贴福字的时候她去插一手,剪窗花的时候她还去插一手。 最后弄得福字贴歪了好几张,窗花剪坏了几张不说,锋利的剪刀还划破她的指腹,面对着婢子们的劝阻,她还是放弃了贴年画,末了去街上找了几个稚童要了些鞭炮,自己点着玩去了。 就算是到了除夕,孟奕白也没什么时间来陪她,今儿一大早便出门去了,到了晌午还未曾回来。 在江宁的乐趣除了孟奕白就是山寨了,可如今什么也没有,叶小清深觉无聊,鞭炮放完了她又去大街上闲逛了一圈,发现小摊贩们今天压根没有摆摊,只有零零星星几个摊位还在那支着。 瞧见街上那萧瑟的场景,她打心眼里觉得失落,只得打道回府,路上顺便又买了些鞭炮,在王府正门口点了,随意打发着时间。 渐渐地天有些黑了,高高挂着的火红灯笼燃着,王府正厅燃着了熊熊燃烧的火盆,天地间只剩那些耀眼的火红,驱散了渐渐深沉下来的黑夜,昭示着下一年红红火火。 王府正厅中摆着一张榆木大圆桌,榆木散发着淡淡的香气,过一会便会摆满丰盛的年夜饭,叶小清百无聊赖,便托着腮坐在桌边,眼神一直瞅着王府大门,直到她看到一辆熟悉的方顶马车缓缓停在门口,她才撑着桌边起身, 有下人上前去撩起马车帘,起了一阵风,车帘猎猎作响,孟奕白稳步下了马车,衣摆也被风吹着。 第一百一十七章 :又东风(三) 隔着有些远,她都能瞧清楚他鬓角有些乱了的发,火红灯笼落下的火红的光芒笼罩着他,将他的侧脸照耀地分外柔和。 叶小清正想提步子凑上前去,可是她走了几步,才看到马车之后紧跟着一辆马车,此时车帘也被撩开,有两个人下了马车,身影说不出的熟悉,她不由得仔细看了看。 两人穿着粗布麻衣,一人十分壮实,一人有些瘦弱,站在气势磅礴的王府门前有些说不出的局促,叶小清看着看着,眨了眨眼,越看越觉得说不出的熟悉…… 无论是王府门前那威武的石狮子还是里面恢弘的亭台楼阁,都是谭阳这辈子没见过的,以前在山寨中他还能凭着肚子里那点墨水过活,可如今到了王府,他忽然觉得自己见过的世面还是少了些撄。 与他相比,于高远就没那般局促,习武之人都有些一根筋,看到这般景致只是嘴里不断的感叹。 此时,孟奕白看到了站在厅堂门前的叶小清,也看到了她一脸的茫然,他忽而一笑,伸出手去招了招,她看了看他,又去看了看那两人,这才反应过来,平地一声雷一般猛地尖叫了一声,撒丫子便飞速跑了过来。 “谭阳!” 一声高亢的呼唤惊得谭阳浑身一个哆嗦,他刚刚回过头去,便见得一团火红的影子刷的一声冲了过来,他从来不习武哪见过这个阵势,还是于高远反应快一些,连忙上前一步接住了那团火红影子偿。 “于高远!你们怎么来了?”谭阳这才看清楚紧紧抓着于高远手臂的那团火红影子,正是他的寨主叶小清,不得不说近些时候她确实变了不少,至少没有在山寨里那般邋遢。 “寨主!”与叶小清一般激动,于高远激动地都快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了,一个七尺男儿说起话来又是结巴又是哆嗦,“我、我还以为你死、死了,我还以为这辈子都见、见不到你了!寨主!” 自打寨子被端了,谭阳许久未见叶小清,此时也激动地手都颤,他哆嗦着抬起手,张了张口啥也没说出来,嗓子感觉被塞住了,只能一个劲儿的笑。 不过他笑着笑着,不经意看了一眼旁边站着的孟奕白,他又去看了看一看就是天天养尊处优的叶小清,顿时明白了些什么,更是不住的乐呵。 一方面,自家寨主没有被处死,反而活的好好地,二来,她总算是找到个归宿,不用他天天担心她那般剽悍没有人敢娶了。 看到自己曾经的左膀右臂站在自己面前,叶小清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直到抓着于高远的手臂才觉得不是做梦,她一时间激动地不知如何是好,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话,鼻子一下子酸了。 “寨主我本来都买好酒了今晚准备跟兄弟们不醉不归了!”于高远乐呵呵地一笑,伸手便去指了指站在一旁的孟奕白,“王爷忽然上山请我们两个来,我还吓得要命,以为也要死了!” 叶小清这才想起来孟奕白还站在旁边,她连忙侧头看去,他正站在灯笼之下,火红的火光将他映衬的无比温和,看到她转过头来,他朝她微微一笑,并没说什么。 她一时间有些呆愣,傻愣愣地看了他一阵,回过神来之时偷偷吸了吸鼻子,随即咧嘴朝他一笑,就是笑得有些丑。 他的性子她也不是不知道,定是不会放她去寨子里过除夕,但他能将谭阳和于高远接下来陪她,倒让她有些说不出的感动,如果那些莫名的泪意是感动的话。 为了掩饰渐渐红起来的眼眶,叶小清立马转过了头去,展开双臂,一手搭在于高远肩上,一手搭在谭阳肩上,力道大了些,拽的谭阳一个踉跄。 “不说没用的,这儿的酒比山上好多了!”她热络地招呼着,“今晚咱们不醉不归!” 夜色渐深,明月与星子高高挂在天边,街边小巷中喜庆的鞭炮声不绝于耳,厨房备好的年夜饭纷纷摆上了桌,鸡鸭鱼肉一应俱全。 那些色香味俱全的菜肴散发着热气,但是桌旁的人都无心用膳,桌上横七竖八摆着不少酒坛子,醇香的酒一碗接着一碗倒个不停,王府中的酒都是上品,光是闻着便让人垂涎三尺。 许久未曾酣畅淋漓地喝酒,叶小清兴致最高,以往她害怕喝多了乱说话坏了事,如今倒不用在意那些,半是因为馋酒半是因为开心,数她酒喝的最快。 于高远也是一个酒虫子,一直坐在她身侧陪着她喝酒,没多少时候好几壶酒见了底,还得吩咐婢子再去厨房拿。 若是放在以前山寨中,谭阳多多少少会劝阻叶小清少喝一点,一个姑娘家家就算是再怎么豪爽也不能跟个男儿一般喝酒,到时候真嫁不出去还是得他们费心,但是今天瞧见她兴致颇为高,就没有出声阻止。 “我真的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跟你们一块过年……”喝酒喝到有些打嗝,叶小清拍了拍胸口,断断续续地说着,“就算是现在在这坐着,我都觉得是在做梦。” 将酒碗“哐”一声放在了桌面上,于高远长长“哎”了一声,夹了些菜塞进嘴里,“做梦的得是我们,我们一直以为寨主你死了,如今看到你回光返照,我们也开心不是?” 听到那用的并不恰当的措辞,谭阳周身一个哆嗦,被浓烈的酒呛了一口,咳嗽着正想纠正,没想到叶小清抬起手臂一挥,乐呵呵地应了一句:“是的,没错没错!” 整日面对着一寨子胸无点墨的白丁,谭阳觉得十分头疼,不由得撑着手臂,有一下没一下地按着额角。 “不过寨主你别担心,现在寨子里可好了!”喝的有些多,于高远刚毅的脸都有些红,声音也大了些,“上次官兵上山,我还以为我这辈子完了,没想到那些官大爷没为难我们,寨主你猜怎么着……” 听得于高远的声音一声高过一声,为了防止他一会站在桌子上失态,谭阳连忙敲了敲桌面提醒了一下他,紧接着他的话说道:“王爷待我们确实是很不错,有时还会派遣人上山送些补给,我们已经许久没有打过劫了。” 自打被绑下山,叶小清也以为寨子完蛋了,可听到了他们的话,她有些说不出的惊讶,半天没反应过来,只得傻愣愣地眨了眨眼。 以前犯了什么错,孟奕白总喜欢用寨子来威胁她,动不动就要把她那可怜的寨子端了,她确实没想到,他还会去接济她那穷的要命的小寨子。 兴许,她将他想的有些过分的坏了…… 放下手中的酒碗,偏了偏头,叶小清望了望澄澈的夜空,听着时有时无的鞭炮声响,心头忽而一片安宁,缓缓抬起手撑住了头。 不得不说,在眼力界与处事方面,孟奕白比她强得多,就比如于高远与谭阳来了,为了不让他们感觉到不自在,他早早便回了出云阁,将王府偌大一个厅堂和满桌的山珍海味让给了他们。 虽说见到了亲近的兄弟让她激动到快要哭出来,但是团圆的除夕之夜,她还是……想陪在他身边。 想着想着,她不由得回头望向了出云阁的方向,目光放得很远,心神也飘远了。 守岁的下半夜,她定是要去和他待在一块。 下定了决心,叶小清内心激动满满,拍了一下桌子站起身来,一脚踩在凳子上,又倒满了碗中的酒,吆喝了一声仰头就灌,如同之前在山寨中一般,颇为豪气。 见她如此,于高远也抑制不住心头的激动,端起一整坛子酒直接喝了起来,谭阳怎么劝也劝不住,末了,他也懒得劝,索性随心所欲地喝了起来。 喝着喝着,不知不觉到了下半夜,叶小清心里规划的很完美,下半夜去出云阁陪孟奕白,但是她一不留神就喝多了,而于高远与谭阳也喝的不省人事,都趴在桌上晕的七荤八素的。 醉就醉了,趴在桌上的于高远还一直在嘟囔着,她坐都坐不稳,眼前的事物都有些看不清了,连小厮什么时候将瘫在桌子上不省人事的两人拽去客房都不知道。 夜深了风也凉了许多,就算是喝了一肚子的酒,身子热了一阵,但是被风一吹,那些温暖也渐渐地散了,她趴在桌子上,不由自主缩紧了身子。 头脑中晕乎乎的,朦胧到好似在做片段一般的梦,让她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直到有人揽住她的后背与膝盖将她抱起来,她身子一轻,烂泥一般瘫在来人怀中,不住地打着酒嗝。 第一百一十八章 :又东风(四) 那怀抱分外的温暖,她不由得靠了上去,汲取着那些温暖,她不用睁开眼,光是嗅着那熟悉的苏合香气便知道来人是谁,她高高举起手臂乱挥了一阵,终是紧紧揽住了他的脖颈撄。 “小白啊……”在他怀里蹭了蹭,感受到他正抱着她走着,她开始模糊不清地说着酒话,“驾!” 语毕,便听得发顶上传来一阵轻笑声,半是调笑半是无奈,被那些鞭炮声掩盖了些许,但还是被她听到了,一时间她止不住地乐呵起来,赖在他怀中傻笑,“小白我们去哪儿啊……” 醉酒让她的身子分外的沉,像是没骨头似的,一不注意都快从他的臂弯里溜走,孟奕白将她抱紧了些,随口回了一句:“回你的狗窝。” 不知是不是因为晕到失去了判断能力,叶小清一直在傻笑,就算是被说是狗窝依旧在笑,“我不回去了!”她忽然拔高了声音,“我要守岁呢!” “守岁?”孟奕白垂下了眼眸,看着怀中的烂泥,话语里带了些微微的嫌弃,“就你这样还守岁?” “你看不起我……”她嘟囔了一句,这才皱着眉睁开了些眼睛,亏了夜里不甚明亮,也不刺眼,视线模糊了一会她便看清了他的面容,还有他唇边若有若无的笑意。 腹中忽然有些翻腾,那些灼热的酒快要吐出来一般,让她不适地扭了扭身子,等到那感觉消散了一些才安稳下来。 他的步伐很稳,就算是在小路上走都不会觉得颠簸,叶小清歪着脑袋一直盯着他的下巴,忽然间想到了什么,连忙使劲摇了摇头,有些颓然地开口:“坏了坏了,我还没给你买新年礼物呢。” “哦是吗?”随口漫不经心地应着,孟奕白目不斜视,一副早就料到了的模样,“本来也没指望你记着。” 一手揽着他的脖颈,一手按着脑袋,仿佛天塌下来一般,叶小清满心的愧疚,他都知道把她的兄弟请来陪她过除夕,她居然忘了要给他买个新年礼物,简直是太卑鄙无耻下流了偿! 作为堂堂一寨之主,怎么能如此狼心狗肺? “我、我……”她一脸的痛心疾首,眼睛还没睁开,五官已经扭到一块去了,怎么看怎么诙谐,她越想越愧疚,喝下去的酒都快在体内沸腾了,非得挣扎着下地要跑出去给他买个礼物。 感觉到怀中人开始乱扑腾,慢慢地有些管不住了,孟奕白将她揽紧了一些,绕过一道拱门之后停下了步子,本想低头去看看她究竟在扑腾些什么,没料到她忽然拽着他颈后的衣裳撑起了身子。 她的嘴唇,连带着她的牙,重重卡在他的下巴上,好似能啃掉一层皮一般凶狠,那刺痛来得突然,他皱着眉吸了一口气,刚想说些什么,可她先一步开了口:“给,新年礼物!” 她说得高亢激昂,孟奕白则头疼万分,她在他怀中扭着身子还想往上爬,他没法腾出手去按住她乱窜的身子,只能看着她凑到他面前,像模像样地吻在他唇上。 未曾料到她会如此,他的身子顿了顿,任由她柔软的嘴唇细碎地吻着他,没多长时间她手臂便没了力气,嘴唇滑到了他的下巴,轻轻啄了一下刚刚被她啃过的地方。 头脑中依旧晕着,叶小清周身没什么力气,整个人又软软地滑到他肩头,鼻尖贴着他的脖颈,呼吸吐纳都轻轻的蹭着他颈间,像是草叶轻抚过,又轻又痒。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满意地咧嘴憨笑一声,声音近在他耳畔:“新年快乐……” ………… 大年初一一大早,旭日渐渐升起,人们都悠哉乐哉的,不必早起,也不必急促,他们穿上崭新的衣裳,面带喜色的走亲访友,送上一些薄薄的礼品,稚童们还能拿到他们心心相念一年的压岁钱。 本应是一个喜气洋洋的早上,叶小清却不觉得怎么喜气洋洋,昨夜她喝酒喝得有些多,头疼得快要炸开了一般,多亏了婢子赶忙上了些醒酒汤给她喝了,这才轻松一些。 但头疼还是其次,她早上弯着腰准备用清水洗洗脸,腰酸的都快直不起身子,以往她练武也从未这般劳累过,再者说,练武也不怎么需要腰…… 待到洗完脸,她拿着干净布巾擦了擦脸,随即恶狠狠地盯着坐在桌边悠哉乐哉地泡着茶的罪魁祸首。 红泥小炉煮的水沸了好几遭,蜷缩的茶叶遇到沸腾的水逐渐展开了叶片,清香的茶叶味道弥漫了整个内室,孟奕白坐在桌边,倒了一杯热气腾腾的茶,垂着眼眸的模样颇为赏心悦目…… 不,面目可憎。 对于昨晚的事她还零零星星记着一点,若是上天给她一个重新选择的机会,她定是不会引狼入室。 一想到她自作聪明给他的那不像样子的“新年礼物”,她就觉得十分的丢人,巴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再也不出来了。 其实也怪她,昨夜在小清楼内室她一时犯迷糊,随口问了他一句“你又来逛青楼啊”,没料到那厮有些不要脸,理所当然的应了一声“是”,然后便来熟门熟路地剥她的衣裳。 她驰骋江湖多年,就算是头晕的要命,但也有些忧患意识,有了上次的经验,下意识不想让他剥她的衣裳,还拽着他的手腕,一脸严肃地说了句:“不行,疼。” 当时她感觉她浑身上下都是浩然正气,但是偏偏脑子不怎么好使,孟奕白说了句“不疼”之后她居然傻乎乎的相信了,到了末了她叫得都快掀了小清楼的房顶,一直骂他是骗子也没什么用了。 这下她守岁没守成,觉也没睡好,还落了一身酸疼…… 在心里将孟奕白那王八蛋骂了十几个来回,叶小清恶狠狠地将布巾甩进铜盆里,咬牙切齿地回过了头,骂人的话就卡在嘴边都快说出来了,紧闭的房门忽然推开了,惊得她赶忙将话吞进了肚子里。 她看向房门,穆九正有些气喘地站在房门外,以往他不是这般莽撞之人,不敲门便进来更是前所未有的,定是有什么极其重要的事。 这点叶小清都看的明白,更别说是孟奕白了,见得穆九慌乱的模样,他将手中的茶杯搁在桌上,起了身便走到了房门处,穆九立即凑到他耳旁,低声说了些什么。 孟奕白敛眸思索了一阵,好半晌才回头,看了看一脸茫然的叶小清,勾起唇角朝她笑了笑之后,安慰一般道了句:“我去处理点事宜,一会差婢子给你送早膳。” 说罢敛去了笑意,转过身去抬步离开了小清楼,穆九在他身后紧紧跟着,她伸了脑袋出去看,一会儿就看不到他们的背影了。 初一一大早都不得闲,看来做个王爷也没什么好的,至少小老百姓还能享受几天清闲…… 将布巾在清水中洗了洗,搭在了铜盆边上,叶小清伸了个懒腰,看了看窗外的晴空万里,唏嘘不已地叹了口气,也没多纠结,欢快地踏着小碎步出了门。 待她走到王府正门前时,果不其然看到了早早等在那的于高远和谭阳,宿醉让他们的脸色都不怎么好看,虽说他们来陪她过了个除夕,但也不能耽搁太久,都是有家室的人,初一还是得回寨子。 马车提前备好了,车里塞了些年货,高头大马站在王府外的长街上不停地打着响鼻,车夫也整装待发,就等着他们二人上马车出发。 看到叶小清一路小跑上前来,于高远立马挥了挥手,热情地打招呼:“寨主!”说着上前了几步,熟络地抬起手臂搭在她肩上,兄弟一般使劲拍了拍,“昨晚喝的实在太多了,今早起来头真晕。” 于高远的手劲不小,被拍了几下,叶小清有些七荤八素的,只得应了一句:“那些酒好得很,你们带上点啊。” 一听这话,于高远来了兴致,一挥手便想说话,但是谭阳轻咳了几声,打断了他的话头。 做山贼做多了,他们有个习惯,就是看到什么好的东西,喜欢往山上带一些,但是打劫时那叫战利品,而如今来王府作客,这就叫没出息。 经谭阳提醒,于高远也觉得不合适,只得嘿嘿一笑,挠了挠头。 “寨主,我们这就得回寨子了。”谭阳整了整衣袖,看了一眼天色,“若是再晚一些,到了寨子得入了夜了,山里难免会不好走一些。” 自己的寨子还是自己清楚,华阳寨易守难攻,入了夜根本看不清那些陡峭的山路,马车甚至都无法进入,只能靠步行。 第一百一十九章 :镇西军(一) “寨主,我们这就得回寨子了。”谭阳整了整衣袖,看了一眼天色,“若是再晚一些,到了寨子得入了夜了,山里难免会不好走一些。” 自己的寨子还是自己清楚,华阳寨易守难攻,入了夜根本看不清那些陡峭的山路,马车甚至都无法进入,只能靠步行撄。 “嗯你们快些回去,别忘了跟兄弟们带声好!”叶小清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看门口候着的马车,连忙拍了拍谭阳的肩头,“路上小心点。” “不是,寨主……”听了她的话,于高远将搭在她肩头的手臂收了回来,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你不跟我们一块回去吗?” 这下,叶小清傻愣了,一时间比于高远还迷茫,末了还是谭阳开了口解释道:“今早王爷还跟我们说,你年后要回一趟寨子,若是可以,这次就跟着我们回去。” “啊?”叶小清微微皱了眉头,她努力回忆了一下,她好似是说过年后回寨子一趟,这才有些恍然大悟,“哦对,我是说过……” 本以为缓几天再说,可她没料到居然初一就要回寨子了,一直以来梦寐以求的事情就要实现了,她却有些说不出的犹豫,不由得回过头去,瞅了一眼出云阁方向。 今儿早上穆九来得如此匆忙,看起来像是有很重要的事,这种时候让她回寨子去待几天,别的不说,她肯定安不下心来…… “那咱们走吧,寨主!”于高远没心没肺惯了,没看出叶小清面上神色不对劲,兀自拍了拍她的背,本想将她引着上马车,可她却忽然缩了缩身子,站在原地没动。 “那个……我今天还有点事。”她皱着脸,随手抓了抓头发,把头发抓的乱七八糟,“等我事处理完了,就回寨子去,你们先走吧。偿” 于高远顿时一脸迷茫,谭阳的反应比于高远快多了,只是看了看她面上的纠结神色就知道了她的想法,好好的大年初一,哪有回娘家这一说。 思来想去,他立刻一脸“我懂我懂”的神色,十分体贴地拱手道:“那我们先回了,寨主。” 说罢,看到于高远还在原地傻愣着,谭阳赶忙去拍了拍他的手臂,半拽半拉地将他拽进了马车里,马车缓缓行驶起来之时,谭阳还从车窗探出头来,操心地补充了一句:“寨主啊,收敛收敛你那脾气,跟王爷好好的啊……” “别老是动手,女孩家要温柔一点,得看点《三从四德》,学会体贴人啊……寨主,记好了啊……” 马车沿着长街渐渐远去,谭阳的尾音也随着马车的远去而拉的很长,但仍旧清晰地传到了叶小清耳朵里。 心事被看破了,甚至还被多想了,她立马翻了一个白眼,抬起手来拍在额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大年初一的天气十分的好,不冷不热刚刚好,阵阵的微风吹拂着道路两旁的花草,草叶与花瓣柔嫩的枝叶随着风摇摆起舞,屋檐上挂着的大红灯笼也不停地晃动着。 送走了谭阳与于高远之后,叶小清就偷摸摸地溜到了出云阁,一大部分婢子与小厮都回家过年去了,王府中分外的安静,她走了一路都畅通无阻,到了出云阁的小院之后,她找了一处阴凉地,老老实实地站在那不动。 出云阁的正门紧闭着,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孟奕白定是在里面商议事宜,她也不是缺心眼,不会傻到直接推门而入,但是在门口等着显得有些傻气,还不如在院中等着,至少看起来顺眼一点。 她站了一小会儿,觉得有些无趣,便拽了点草叶,在指尖来回地绕着圈,玩腻了就撕成小碎片,这几棵树的叶片分外的香,她拽着拽着,不知不觉扔了一地。 这般玩了好一阵子,直到出云阁大门被推开,穆九抬步出来,一眼就看到了她站在院子中,脚底下尽是碎树叶,院中的小树苗都快被她拽秃了。 那几颗小树苗是前些时候从西方运过来的,千金难求一颗,尽数种在了出云阁,别处一片叶子都没有,若是被孟奕白看到,他这个月的银子都能被扣光…… 听到了推门的声音,叶小清回过头去,扔掉了手里的树叶,朝着穆九咧嘴一笑,快步跑了过去,凑到他面前时,却发现他面色一阵白一阵青,像是被雷劈了一样,浑身僵硬。 “叶、叶姑娘……”好半晌,穆九才结结巴巴开了口,目光一直粘在快秃了的树苗上,心头直滴血,末了叹了一口气,“主子在书房,去吧……” 看到他如此颓然的面色,叶小清不太懂,但是感觉他可能有些不开心,她也不好说什么,只得伸出手去,安慰一般拍了拍他的肩,朝他像模像样地点了点头,随后轻快地迈进了出云阁。 在江宁扎根的时间短,她多数还是在小清楼晃荡,很少来出云阁,先前是因为屈服于孟奕白的淫威不敢随便来触霉头,如今是没什么重要的事压根不用来找他。 脚底即将落在书房地面上的时候,她动作顿了顿,掂量了掂量,最后还是轻轻地放在地上,扶着门框偷偷伸进头去胡乱瞅。 她觉得谭阳说得对,女儿家就该有女儿家的模样,一天到晚咋咋呼呼也不是个样子,还是得安静一些,这些她都乐意改,但是看《三从四德》什么的,她定是不会去看的。 室内一片安静,瑞兽香炉中苏合香燃烧着,缥缈的白烟徐徐上升,像是缠绕着的青藤,顺着轻微的风迂回而上,终是消散在半空。 淡淡的香气从微微敞开着的门中散发开来,趴在门外都能嗅到那香气,叶小清转了转脑袋,偏头看到了正坐在书案旁的孟奕白,他正垂着眼眸,手执狼毫笔,笔尖蘸满墨,正在薄薄的宣纸上流畅地写着什么。 文化人就是文化人,写个字都那般快,和他们这种拿着刀枪的人果然是不一样的,不像她,已经快忘了怎么握笔。 她会写的字儿,除了自己的名字,兴许就没有了…… 心里正思索着,叶小清偏着头,心神一阵乱飞,丝毫没发现孟奕白已经抬起了眼眸,一眼便发现了她,面上带了些疑惑,不过只是一瞬间,在她回过神来看向他的之时敛去了。 心神飞了一圈,回来时才知道自己早就被发现了,叶小清傻愣愣地眨了眨眼,也没说什么,只清了清嗓子,一步跨过门槛,小步溜到了他面前,老老实实站定。 她本来想说句话缓解一下气氛,却被他一句话打断了:“你没有回寨子?” 此话一出让叶小清有些不解,想也不想立马回了一句:“我没回去啊。”她顿了顿,紧接着道:“今儿早上你呼呼啦啦就走了,让我回去我也安不下心来啊。” 她没头没脑地说完话,这才觉得有些过于露骨了,说得就跟她多在意他似的,她是堂堂一寨之主,他充其量就是个压寨的,就算他是个王爷,但地位在那摆着呢,她依旧是高高在上的。 可话说出去如同泼出去的水,她想改个口都难,特别是看到孟奕白徐徐勾起的唇角,那浅浅的笑意,还有笑意中些许的打趣意味让她有些说不出的不好意思,连带着他注视她的眼神都让她觉得局促。 “你这个人……”她张了张口,骂人的话都想好了,但是没说出来,纠结好半晌才说了句:“……笑什么啊。” 狗急了会跳墙,兔子急了还会咬人,何况她不是什么善茬,孟奕白深知这一点,便没说什么,只是抬起沾了些墨汁的毛笔,将宣纸上剩下的几句话写完。 叶小清这才想起来他还是有事在身的,连忙凑上前去,看了几眼那张薄薄的宣纸,可她一个字儿都不认识,只得头疼地挠了挠头,好奇地问了一句:“发生什么事了?” 将毛笔搁在檀木笔山上,孟奕白抬起眼眸,对上她那双充满疑问的眼眸,从一开始他就没想过瞒她,如今她问了,他便直接回答:“镇西将军的事,你可曾知道?” 叶小清诚实地摇了摇头。 什么镇西将军镇东将军的……她一介老百姓能知道什么。 早就料到了是这个回答,孟奕白轻轻叹了口气,将薄宣纸一层一层细致地折叠起来,一边折叠一边缓缓道:“到如今未立太子,亲王一共十三位,我在京中排行九,镇西将军排行十一。” 第一百二十章 :镇西军(二) 此话一出,叶小清便知道他要慢慢解释给她听,心里一下子说不出的欢喜。 孟奕白以往对她都算不得有耐心,最近甚是有进步,还能耐下性子跟她长篇大论了。 越想越乐呵,隔着一张书案已经阻挡不住她内心的澎湃,她立马绕过了书案,凑到了他跟前,感慨了一句:“十三位,你爹爹挺能生的啊!” 以前在寨子里,每家每户最多两三个娃儿,多了养不起,少了更是不行,她还从来没听说过有人能生十三四个的,怪不得是一国之君,就是有钱,能养得起这么多孩子。 若不是爹爹娘亲走得早,她兴许还得有个弟弟或者妹妹才对…撄… 与她的惊叹不同,孟奕白一副少见多怪的模样,面上没什么波澜,眼眸中更是没什么波澜。 “能生?”他侧过头去,朝着她扬了扬眉,轻笑的同时打趣了一句:“若是你肯,我们也可以生十三个。偿” 闻此,叶小清周身一个哆嗦,下意识就想翻白眼,她好歹也是个未出阁的大姑娘,说什么生不生孩子的,传出去她一寨之主的名号往哪放? 她咬了咬牙,莫名其妙的感觉不好意思,为了掩饰,连忙抬起手作势要揍他,恶狠狠说了一句:“你胡说什么!”她不满地哼了一声,撇了撇嘴,“谁稀罕跟你生!” “哦?你不乐意。”故作感叹一般,孟奕白摇了摇头,颇为无奈地道:“那我只能多娶几房侧妃,让她们帮我了。” 他的话也就说到这了,因为他瞧见叶小清脸色一下子不好看了,垮了不说,比茅坑里的石头还臭,甚至把手都抬起来了,就差狠狠揍他一巴掌。 面对她的时候,虽说喜欢逗弄,但还是知道见好就收这个词儿的。 为了分散她的注意力,他清了清嗓子继续道:“如今这位镇西将军,乃是那位十一弟,自小是个武痴,喜欢与朝中将军们来往,是练武的好苗子,也勤恳。” 虽是一直在说话,但孟奕白手上的动作没有停顿,将宣纸折叠之后,随手将宣纸卷成一卷,这场面叶小清见过,以往她传书的时候都是这样。 “前几年曾有外族入侵,当时镇西军还不叫镇西军,我那血气方刚的十一弟主动请缨,接了御赐的虎符便去了边疆,接手了当时的镇西军。”说着说着,孟奕白抬手拿了手边搁着的竹哨子,孟垂着眼眸打量了许久,未曾吹响。 “几场战役之后,燕国的军队占尽上风,镇西将军的名头也打响,经过几年训练,镇西军的名号也让外族闻风丧胆。”说罢,他用指尖摩挲着竹哨子的纹路,这才凑到唇边轻轻吹响。 一声清脆且悠长的哨响,叶小清连忙看向了窗棂,根据她的经验,没过多久鸽子就会扑腾着翅膀飞过来。 “不得不说,我那位兄弟确实是有将帅之才。”顺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窗棂,孟奕白不急不缓继续道:“文韬武略样样精通,也算得上是威名远扬。” 话音刚落,一只雪白的鸽子扑腾着翅膀,稳稳落在窗棂上,歪着头,豆子大的小眼睛水汪汪的,许是通了人性,看到孟奕白招了招手,它听话地飞到他手臂上,他拂了拂鸽子雪白的羽毛道:“听起来是不是挺威风的?” 一开始还以为孟奕白在跟鸽子讲话,但是仔细一听,叶小清才听出来是在问她,她琢磨了琢磨,回了句:“还行吧……没我威风。” 听了她这句大言不惭的话,孟奕白转回头去看了她一眼,看到她一脸的正义凌然,不由得短促地笑了一声,“……你还真是会自夸。” 就像是听说书听到了一半,他话说了一半让叶小清分外着急,也没工夫顾他的打趣,连忙急切地追问:“然后呢?” “然后……”轻抚着鸽子的手顿了顿,孟奕白思索了半晌,复而继续道:“镇西将军镇守燕国边界五六载,统率着骁勇善战的镇西军,据说军中人人都可以以一敌十,乃是近些年坚守边界的中心力量。” 他垂下了眼眸,拨了几下笔架上挂着的毛笔,说得有些漫不经心,“可五六年时间里,镇西将军回京的时候屈指可数,世人都道他是难得品性兼优,不为功名。” 孟奕白这个人她是知道的,很少夸人,几乎是不夸人,现在她一听到他夸人,就知道肯定不是夸赞的意思。 果不其然,他忽而转了话锋,“可他多年不回京,为得又不是那些虚名,为得只是攥着手里那虎符罢了。” 以前谭阳最喜欢在寨子里摆个小桌子说书,偶然间会提及“虎符”这二字,叶小清先前也喜欢听他说书,一来二去也听明白了,虎符就是兵符,能号令千军的东西。 如今孟奕白稍稍提及一些,她知道是什么意思了,至少不用追问,显得特别有面子。 叶小清仰了仰头,不由得在心里夸了一番自己,站得久了有些累了,她弯下了腰,用手肘撑在书案上,偏着脑袋,托着腮静静听他说着。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说得正是这个理。”孟奕白垂着眼眸,将卷起的宣纸塞进鸽子脚上绑着的竹筒里,又再次封好,“如今父王年迈体弱,多年不曾回京的镇西将军近些时候忽然要回京了。” 听到这,叶小清终是按捺不住了,张口便问:“为什么啊?”她的声音大了些,惊得鸽子忽然展开翅膀扑腾了几下,不光是鸽子惊到了,她也惊到了,连忙闭上了嘴。 鸽子被惊到已经有些不安分了,孟奕白颇为无奈,只得扬了扬手臂,鸽子慌忙地展翅从窗户飞了出去,雪白的身子一会儿就看不到了。 “为了所谓的‘功名’而已。”抚了抚衣袖,他平稳道,“过些时候,镇西将军一母同胞的胞妹嫁人,他借了这个名头回来,途中会带着一部分镇西军护行。” 说罢,孟奕白看着鸽子飞远才回过了身子,扫了一眼叶小清充满求知欲的眼睛,话头顿了顿,似是在思量什么,许久没开口。 “怎么了……”被他忽然这般瞧着,叶小清有些迷茫,想了半天觉得她可能是弯着腰的样子太不伦不类,连忙站起身来,整了整衣角。 “罢了,没什么。”没有再看她,孟奕白侧过头去,眼眸深沉,目光一时间放的很远,“不顾纪律枉自带军进京,定是有他的思虑,不得不防。所以过些时候,我们去太平待一阵子。” 一听这话,叶小清先是一愣,随即不乐意了,脸瞬间就垮了下来。 她才刚刚回来没多久,居然又要走了,别的不说,她还没回寨子看一眼呢…… “我可是给过你机会了。”知道她心里定是愤愤不平,孟奕白笑了笑,事不关己地开口道:“是你自己没回寨子,不怪我。” 经他提醒,她想起今儿早上门口候着的那辆马车,心里又是一阵滴血,那是个多好的机会,她居然会为了孟奕白这种王八蛋放弃了回寨子,光是想想都觉得无比后悔…… “闭嘴吧你!”再也忍不住心头的气愤,叶小清抓狂地跺了跺脚,气得转身就走,但是走到书房门口之时,她停了停步子,缓缓转回头去看了一眼。 像是早就预料到她会回头一般,孟奕白正瞧着她,此时与她的目光对了个正着。 刚刚她还气愤万分,走了几步路好似消气了一般,一直瞅着他,好半晌才开了口,依旧是小心翼翼地,“那镇西将军去太平是为了功名,那你呢……” 她问得声音很小,却在倏地寂静下来的书房中显得分外明显,始料未及她会如此问,孟奕白有些微微愣神,只是短短一瞬,他又恢复了往常的模样,只是眼底情绪莫测,任她怎么看都看不出其中意味。 忽然之间,叶小清觉得她可能是问错问题了,但她想听听他怎么说,就一直在原地站着。 她一直没怎么认真过,但是当真认真起来,显得有些过分的执着。 时间仿佛过得很慢,一时一刻都分外悠长,半晌后,孟奕白朝她微微一笑,食指轻轻敲了一下书案,不急不缓说了一句最能击中她心灵内心的话:“我前几天得了张八宝饭的食谱,算算时间,厨房已经做好了,该送到你房中了。” 一句话如同石子投入湖面,激起了千层浪,叶小清呆了一瞬,眨了眨眼睛,随即一脸欣喜地高高跃起,吆喝了一声的同时脚步都不停地直接冲了出去,足下生风似的,一边跑一边高呼了一声:“八宝饭!” 管他孟奕白怎么想的怎么说的,在她心里,什么都比不上一碗热气腾腾甜甜蜜蜜的八宝饭,有什么事,吃完再说好了。 ………… 大年间,整个燕国都笼罩在新年的喜庆中,国都太平也是一片喜庆情景,无人为了生计奔走,都聚在家中团圆。 无论是多大的事,多大的矛盾,都会因为一句“大过年的”而化解。 扫在街边两旁的是成堆的鞭炮碎片,像是开在路旁的野花,人们互相走访拜年,家家户户都在大门上贴上福字与对联,长街两旁的树枝上的树叶早就掉光了,挂上了几个红彤彤的灯笼点缀着。 走上街入眼的都是一片喜庆的红,不知什么时候有人架起了大鼓,敲击在鼓面上时,舞龙舞狮的队伍在附近的空地上踏着鼓点舞动着,不少的人围在附近,伸着脖子看,偶尔还会吆喝几声。 北风呼啸着,稚童都穿着暖和的小红袄,围绕在父母膝边,手里拿着吃食,有的是带着花的白面馍馍,有的是冰糖葫芦,无不是欢声笑语。 正是这种平凡且微小的幸福,对于王侯将相高门子弟来说却是最为难得。 在马车上浑浑噩噩过了几天,叶小清觉得有些遭不住,近些时候除了坐马车还没做过什么正经事,最为重要的是,比起去太平她更想回寨子,做没兴趣的事,多多少少会无聊一些。 当今圣上向来疑心重,从一开始就如此,特别是如今年迈,对一点异动都十分敏感。 本来公主出嫁这种事算不得天大的事,不需要各地王侯回太平,但一听闻镇西将军违抗圣旨带兵回京,御前不能无人,一道道急诏便下到各处封地,太平中一时间风云诡谲。 虽说宫中戒备森严,就连一个小太监都提起了十二分精神,但宫外却是一片和乐,正逢过年,街上分外的热闹,一道高高的宫墙生生将太平分割成两个截然不同的空间。 再次来到太平,叶小清显得兴致缺缺,下马车的时候直打哈欠,她倒是无所谓,但婢子很是慌忙,上前来给她披上了一件衣裳。 不比在江宁,太平分外的寒冷,这一冷一暖,寻常人很容易染风寒,但叶小清不是一般人,在永昌都很少生病,更别说是在温和许多的太平。 太平昨夜下了场雪,路边还有不少积雪,她还是头一次看到王府银装素裹的模样,石子路上积着薄薄一层雪,踩一脚会留下一个清晰的脚印。 那些亭台楼阁都像是蒙了一层薄薄的雾气,好似天地间只剩那些茫茫的白,以前茂盛的树干变成了光秃秃的模样,只剩笔直的竹子依旧翠绿着,分外惹眼。 孟奕白向来是不喜欢纷杂的花卉,整个王府中数竹子最多,白雪落在翠绿的竹叶上,小小一片叶子能积厚厚的一层雪,一阵风来快要被吹下似的,不停地摇摆。 王府正主子回来了,婢子小厮之类的下人都要来府门口迎接,为首的便是锦瑟带着她的那些小舞女们,天寒地冻的,她们仍旧穿的单薄,露出长脖颈,皮肤细腻如瓷。 过年自然是要喜庆一些,人们的衣裳里多少带了点红,叶小清跟在孟奕白身后进了府门之后,一眼便望见舞女们穿着的那些火红的衣裳,像是跳跃的火光。 在王府摸爬滚打多年,锦瑟早就成了王府中的老人儿,如今看到王爷上哪都带着叶小清,心里隐隐约约也明白了一些,特别是看到她拽着孟奕白的袖口,更是印证心头所想。 自打先前她就觉得这二人有一腿,现在一看果然是没错。 锦瑟缓缓抬起柔弱无骨的纤纤玉手,抵在唇边,唇上涂着的红脂衬得她的嘴唇娇艳欲滴,在一声声“参见王爷”之后,她轻移莲步走上前去,凑到之后走进王府的穆九身边。 “穆小哥。”锦瑟悄声叫住了穆九,抬起眼便望上去,“那位姑娘如今成正主了?” 忽的一阵芳香袭来,穆九顿住步子侧头看去,正巧对上锦瑟眼波流转的眸子,他正人君子了一辈子,唯独不会跟姑娘家说话,特别是俊俏姑娘,顿时有些结巴:“算、算是。” 在府中多年,锦瑟自然是知道他容易羞窘,见他的反应,她意料之中地轻声笑了笑,“呦呵穆小哥,怎的结巴上了?”她说着,愈发地想逗弄他,“那你跟我说说,何寒统领怎么没回来?” “她自然是有要事在身。”柔媚如锦瑟,穆九是不敢多看,匆匆瞅了一眼便挪开了目光,如同汇报事情一般,板板整整地道:“过些时候就会回来。” 说罢,不等锦瑟回话,连忙快速说了一句:“天寒,锦瑟姑娘还是早些回去歇着,免得受凉。”他目不斜视,仿佛没在跟她说话似的,“我还有事,先行一步了。” 穆九话说得快,轻功更是厉害,因而走得更快,再者说,面对锦瑟他多数时候还是局促,一向是说不过几句话,话音未落就巴不得快步走了。 没料到他这就走了,锦瑟眨了眨眼睛,朝着他的背影抬了抬柔夷小手,在他身后轻声“哎”了一声,但他走得太急头都没回,压根没听到,走得都快跑起来似的。 手在空中停了停,还是落回了身侧,她看了他的背影半晌,忽而娇媚一笑,打趣意味十足,自言自语了一句:“……榆木疙瘩。” 第一百二十一章 :摊牌(一) 手在空中停了停,还是落回了身侧,她看了他的背影半晌,忽而娇媚一笑,打趣意味十足,自言自语了一句:“……榆木疙瘩。” 待她回过身子之时,一眼看到自打刚刚就一直在旁边看着的小舞女们,她们一个个的都看了全程,有的略微呆愣地望着她,有的挖到了些八卦就开始交头接耳,耸着肩膀直笑撄。 就算资历再老,也总有失算的一日,锦瑟深知这个道理,瞧着那些年轻小姑娘各异的神色,她敛去了笑意,扬眉便教训道:“不去练舞,还在这杵这做什么。” 她缓了口气,声色俱厉地继续道:“别以为大年间你们就可以懈怠了,到时候拿不出体面的舞,你们可给我小心点!” 王府西边的客房虽说是为了招待客人而建的,但是实际上没有什么人来借宿,所以建的不甚完美,时间长了没人住还是有些荒凉。 按照叶小清如今的地位,在王府中堪称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再去住客房显得有些不周到了,内务总管早就想到了这个问题,提前备了个小院子,可是叶小清来了之后看都没看,直接去了客房。 用她的话来说,就是狗窝住惯了,搬到好地方有些受不了。 回到太平让她有些怨言,但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开心,就因为她的小黑还在太平,之前她回了一次太平,与小黑还没亲够就走了,这次回来算得上是常住,可以跟小黑整日待在一起。 她也不是没提过,让孟奕白带小黑去江宁,但是小黑长大了些,不再是抱在怀里的小奶狗,而且这个年纪正调皮着,坐马车定是会翻了天,再者说,他也有所顾虑。 而这些顾虑,在回了太平之后一一应证偿。 每当他夜里处理完大大小小的事宜,去客房看叶小清的时候,总会看到客房里一片狼藉,她本就不会练字,宣纸堆在书案上从来不动,这下都被小黑撕碎了,撒了满屋都是。 再加上她喜欢给小黑乱喂东西,地上更是乱糟糟一片。 这些都不重要,关键就是夜深人静黑灯瞎火正是温存的好时候,叶小清次次都将小黑抱上床榻一起睡,四仰八叉的,光是一只狗就占了一大半床榻,偶尔还心满意足地打个呼噜。 孟奕白次次来,次次都见得如此场景,想差人将狗抱出去,叶小清不乐意,狗更不乐意,他是不怕得罪狗,但是怕得罪万恶之源叶小清,她一阵邪火上来能将房顶都掀了。 她不是个善茬,孟奕白更不是,一开始还纵容她胡来个几天,到了末了从根源开始整治,不再与她纠结狗不狗的,直接趁着她睡着了将她抱走,干净利索,毫不拖泥带水。 起初,叶小清满肚子怨言,到了后来也就习惯了,反正自打这次回太平,孟奕白经常进宫,每次都入了夜才回来,不知道在忙什么。 一整日看不到他的人,她在王府中闲的都快发芽,人家都在和和美美的过年,就她天天无所事事,既不能找人喝酒,又不能找人比划,双刀就搁在房间里,除了自己练练武,也派不上什么用场。 就在她闲到萎靡不振的时候,宁之婉的忽然到访让她精神一振,彼时她正在院中闲来无事的遛狗,远远的看到宁之婉一身月白色的华服,那衣裳虽是看上去轻薄,实则很暖和。 有钱人就是不一样,身上随便一块布料都是好的不能再好的,再想想自己之前在山寨穿的那些带着补丁的粗布麻衣,当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对于宁之婉忽然到访的本意,叶小清其实是知道的,人家一个堂堂千金大小姐来江宁王府,怎么看怎么是来找孟奕白的,可是最近他白日都不在府上,扑了个空门。 也算不上是空门,至少她遇见了正在遛狗的叶小清。 叶小清觉得,在宁之婉的印象里,她还是那个大家闺秀宋君仪,还在永昌和孟奕安伉俪情深,不可能出现在太平,至少不会出现在江宁王府,特别是出现在孟奕白的地盘上。 当她瞧见宁之婉惊讶的神色时,不由得有些尴尬,松开了拽着小黑的绳子,挠着头开始组织语言,思考着该怎么解释。 可她还没开始解释,宁之婉已经敛去了面上的惊讶神色,从容地朝她招了招手,并如往常一般亲切地唤了她一句:“宋姐姐。” ………… 坐落在太平最为繁华地段的酒楼,仍旧是醉红楼,虽然自从之前被莫名其妙的端了,走了一多半的人,换了老板之后生意一直惨淡,但是因为位置优势,醉红楼在年前又慢慢的热闹了起来。 盘下醉红楼的新老板是江南的富商,将醉红楼里里外外整修了一边,仍然是红琅朱瓦,亭榭连绵,舞姬的舞姿曼妙,四路八方的食客在其中觥筹交错,唯独少了第一名伶阮烟然撑起场面。 因为聘了江南来的厨子,食谱上多了许多江南菜,正逢年间,醉红楼中很是热闹,雅间都满了。 自打上次吃过霸王餐之后,叶小清还是头一次来这。 每次来这,她都习惯去先前宋辞的雅间,吃的东西也记在他账上,可这次是跟着面前这位宁之婉大小姐来的,自然是要去她的雅间。 宁之婉来王府找孟奕白扑了个空门,还意外发现了她,本以为还要解释一番,没料到宁之婉亲切地带了她来醉红楼,说是许久未见叙叙旧,请她吃顿好的。 踩着木质的台阶一阶一阶向上走着,叶小清瞧着宁之婉的背影,心里有些莫名其妙地打鼓,还有些疑虑,不过那些疑虑在她进入雅间之后,纷纷飞到了九霄云外。 先前她认为宋辞那种朝廷命官的雅间已经是最奢华的了,如今看到了宁之婉的雅间,她才明白什么叫奢华。 刚进入雅间时一眼便望见靠着墙壁摆着的博古架,格内陈设着各种珍奇古玩,光是摆在不甚显眼边角上的青瓷花瓶,都是千金难求。 从房梁上垂下的纱幔,上面绣着精巧的花纹,将一室分割成二室,里间用来休憩,外间用来会客,檀木几上摆着瑞兽香炉,袅袅散发着柔和的轻烟。 看到这些的时候,叶小清傻了,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榆木大桌旁边,一边坐下一边感叹着:“这儿是你的雅间啊?真是气派……” 京畿第一富商的千金大小姐果然是派头不一般,在最为奢华的醉红楼里享用最为奢华的雅间,连朝廷命官的派头都比不上。 当真是有钱能使鬼推磨,估摸下来,还是银子好使。 宁之婉款款走到榆木大桌的对面,撩起衣摆坐下,随意吩咐了小厮一声:“菜品如往常一样。”说罢,小厮会意地应了一声,径直转身走出了雅间。 原来不光是她喜欢吃醉红楼的菜,连宁之婉也喜欢吃,这都有自己的菜谱了,总之不跟她一样,每次来了都要现点,若不是能记在宋辞账上,她那点银子都付不起。 “宋姐姐离开太平有些时候了吧?”宁之婉侧过身子,看向四处张望的叶小清,微笑着道:“这儿现在多了许多新鲜菜式,一会姐姐好好尝尝。” 叶小清双眼一亮,下意识就想抓起面前的筷子,但是仔细想了想,还是老老实实没动。 究竟该不该跟她解释一下自己的身份……叶小清一下子陷入了纠结,特别是听到那句熟悉的“宋姐姐”之后,不由得更是纠结。 若是说了,会不会把人家吓到?若是不说,早晚有一天会被知道的。 “那个,宁姑娘……”叶小清挠了挠头,思索来思索去,还是决定跟她说清楚,“其实我……” 她都鼓起了十二分的勇气,可是宁之婉没有给她机会说出来,先一步开了口:“宋姐姐,此次邀你来此,实际上是有事跟你说,但是,有些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当讲不当讲这种话,一般都是当讲的,所以叶小清把话收回了肚子,先让她说:“讲。” 香炉中轻烟袅袅,宁之婉眉目间也十分的淡然,像是在聊家常一般闲适,“我的家庭势力姐姐也是知道的,虽然与官场无甚联系,但是黑白两道均有涉猎。” 其实,叶小清不是很喜欢跟文绉绉的人说话,一来,他们说的话她听不懂,二来,她不知道怎么样文绉绉的回,如今听宁之婉说话,让她有些不明所以,只得云里雾里地听着。 第一百二十二章 :摊牌(二) 其实,叶小清不是很喜欢跟文绉绉的人说话,一来,他们说的话她听不懂,二来,她不知道怎么样文绉绉的回,如今听宁之婉说话,让她有些不明所以,只得云里雾里地听着。 “如今太平的形势,说句不好听的就是剑拔弩张,就差一根导火索就能点燃罢了。”宁之婉扬了扬下巴,双手交叠在桌面上,目光深沉,“我想,整个太平中没有比皇位花落谁家这种事更诱人的吧。” 对于这种事,叶小清只知道个皮毛,孟奕白从不跟她说详细,所以她仍旧是迷茫着,只胡乱点了点头,迎合了一句:“对对。” 以往看惯了宁之婉柔柔弱弱的模样,忽然见她这般干脆的说话,还有些不适应……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宁之婉眼波流转,忽然看向叶小清,目光毫不避讳地盯着她的眼眸,“姐姐你不能不为了王爷考虑。” 此话一出,雅间内骤然安静了下来,门窗紧闭,无风也无声,宁之婉的目光咄咄逼人,而叶小清一副神游在云里雾里的模样,丝毫没注意她的眼神,只在脑袋里飞速思考她的话。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是什么意思……王爷又是哪个王爷……叶小清痛苦地皱了皱眉,明明十分疑惑又不能发问,只能在心里憋死自己。 “其实在永昌之时王爷就与我透露了些,姐姐的身份我也有些明了。”见叶小清久久不说话,宁之婉也没有等,径直拿了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满了一杯,瞬时间茶香四溢,“所以我经常邀你来别苑,尽我绵薄之力,至少不会坏了你们的事。” 听了这话,叶小清先是一愣,随即周身一僵,在温暖的雅间内却感到周身都不自觉冷了起来。 怪不得她与宁之婉私交不算多亲密,但是经常受到她的邀约,甚至给她提供与孟奕白独处的机会。 最近这些时候,她养成了一个习惯,一听到“身份”二字,浑身上下都起鸡皮疙瘩,生怕自己暴露,如今听得宁之婉行云流水地将她的身份讲出来,她忽而有些呆愣,不知道回什么话。 何寒跟她说过的话果然没有假,宁之婉当真是果决,心思缜密,与面上的温婉毫不相同,简直是判若两人。 “不管姐姐明面上是哪路的人,只要归根究底是王爷的人,我们就不会站在敌对的位置。”宁之婉垂着眼眸,长睫像是蝴蝶颤抖的翅膀,声音十分平稳,说得不急不缓,“这就是为什么我还会请姐姐来这。偿” 这下,叶小清可算是听明白了,宁之婉口中的王爷一直说的是孟奕白,她对他的帮助,还有忠心的程度兴许比自己还要多一些…… 那些不计后果的帮助兴许算不上是忠心,或许她也是一样,对他一直是倾慕,所以才会毫无保留的全心奉献。 想到这些,叶小清皱了皱眉,忽然觉得一阵烦躁,兴许是雅间里过于温暖,让她整个后背都冒了汗,她连忙脱去外裳,随手丢到了一旁。 “姐姐是在永昌王身边也好,王爷身边也罢,都没有关系。”拿起茶杯轻抿了一口茶水,宁之婉轻轻叹了一口气,说得真诚无比,“但我希望姐姐知道,无论是人力财力,对王爷最有帮助的还是我。” 越听越觉得烦躁,叶小清的眉头皱的愈发的紧。 宁之婉捏着茶杯,轻轻摇晃,汤面在茶杯中一圈一圈地荡着,“如今这个局面,大家都心知肚明,得了我爹爹的财力如同如虎添翼。”她顿了顿,“姐姐是聪明人,会明白的吧?”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叶小清也就明白了,这是给她个下马威,或者是警告,总之不是什么好的意思。 从一开始到现在又不是她缠着孟奕白的,话不能这么说,弄得跟她恬不知耻一样,好似不快点从他身边走开天理难容似的。 这些话让叶小清颇为不爽,话不经过思考就脱口而出:“这些话你不该跟我说,去找孟奕白说去吧。” 没预料到她会忽然呛声,宁之婉愣了愣,随即拉下了脸,连面上的和气都懒得维持,说话毫不避讳:“我说这些话是希望姐姐能明白,莫要因为你的一己私欲耽误了别人。”她的语速不由得加快,“再者说,你与王爷关系并不亲厚,可我与他相识已有……” 她还想说什么,可是叶小清早已拍案而起,打断了她的话头,还抬起食指直指她的鼻尖,“不亲厚?”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般,她短促地笑了,“我跟他早就拜过堂成过亲睡过觉了,不服你来找我单挑啊?” 她说得冲极了,宁之婉越听越愣,惊诧之余还有些愤怒,到了最后面上有些薄红,显然是被她气得,好半晌说不出一个字来。 “不过单挑我也不怕你。”叶小清居高临下地看了她好几眼,双手环胸上上下下打量了她几个来回,不屑地嗤笑一声,“被我揍哭了可别怪我不给你面子了,好妹妹。” “你……”宁之婉这才回过神,从小到大她哪受过这般侮辱,气得手指尖都哆嗦了起来,“你粗俗!” 这就粗俗了,她还有更粗俗的话在嘴边没说呢,叶小清翻了个白眼,看都没看她一眼转身就走,还豪气冲天地丢下一句话来:“我有的是银子,不稀罕吃你这场鸿门宴。” 说罢,径直打开了雅间的门,传菜的小厮正巧走到门口,与她撞了个面对面,惊得险些将菜洒了。 “王爷就是图个新鲜罢了,你这种低贱粗俗之人!早晚会被王爷抛弃的……” 宁之婉的声音还在身后响着,尖锐极了,让叶小清分外的烦躁,朝着小厮瞪了瞪眼睛,小厮吓得立马后退了两步,她这才迈步出了雅间,顺带着将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沉重的木门关上,阻绝了宁之婉的声音,叶小清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头也不回地走了。 ………… 最近太平中风云诡谲,江宁王府同样也是风云诡谲。 高墙外年味正浓,老百姓还整日和和美美地过日子,江宁王府中照看叶小清的婢子小厮们却战战兢兢,都放下了手头的活,守着西北客房紧闭的房门,不敢乱跑。 今儿一大早天朗气清,惠风和畅,又是安宁祥和的一天,可他们的女主子叶小清却气得满脸通红的回了王府,随手逮了一个会写字的小厮就拽到了西北客房门口,给他了一只毛笔,让他在房门上写下了几个字。 那小厮被强迫着写完字之后,堂堂七尺男儿吓得都快哭了,腿都发软,非得挣扎着要去后院的井里投井自尽,好几个守卫,还都是身强体健的汉子都拉不住。 有好事的小厮凑到房门口看了看,才知道为什么好好一个男儿要投井自尽。 大门上用正楷端端正正写着九个大字:孟奕白和狗不得入内。 这下不仅是小厮被罚月钱这么简单的事了,兴许王爷一时不快还会要了他的小命,与小厮一样生不如死的还有小黑,可怜兮兮地坐在客房门口,歪着脑袋看着房门,期待着房门再次打开。 可是直到日落,那扇房门都没打开过,午膳晚膳都摆放在房门口,本来热气腾腾的饭菜,随着夜色渐深一点一点的凉透。 万家灯火齐燃,天地归于寂静,转眼就到了入睡的时候,连小黑都不等了,转头溜溜地跑到别的地方休憩去了。 门板上的那九个大字墨色新鲜,借着月光地照亮,在黑夜中都能看个清楚。 不知过了多久,客房的门才“嘎吱”一声,慢悠悠地打开了一条缝,一只手从门板最下方摸摸索索地伸出来,慢悠悠地摸到了餐盘前,准确无误地抓住了圆润的大馒头,倏地就想带着大馒头缩回去。 虽然那馒头有些凉了,但是作为填饱肚子的主食来说还是绰绰有余的,从今儿早上开始就没吃过东西,叶小清在房中都快饿晕了,好不容易等到大家都睡了,这才有功夫去偷个馒头吃。 这样第二天一早,两个餐盘还在门口摆着,一看便会知道她一整日什么东西都没吃,到时候再打不开房门,非得急死孟奕白那个王八蛋不可…… 心里的算盘打得啪啪啪直响,门内,叶小清兀自“哼”了一声,想将馒头拽进来,可是她还没来得及有所动作,手腕忽然被猛地拽住,惊得她周身一个哆嗦。 第一百二十三章 :摊牌(三) 心里的算盘打得啪啪啪直响,门内,叶小清兀自“哼”了一声,想将馒头拽进来,可是她还没来得及有所动作,手腕忽然被猛地拽住,惊得她周身一个哆嗦撄。 于此同时,只开了一条缝的门被完完全全打开,月光一下子倾泻而入,叶小清还没反应过来,手腕上的力道将她一拽,她一个踉跄被拽了出去,稳了好几稳才站住,仰头看向身前的人。 月光覆在来人的发上,流淌在他的肩头,顺着他的衣摆,如同浮动的光芒,与柔和的月光不同,他逆着光,面上的神色看不真切,只有唇边似笑非笑的弧度,证明了他此刻的心情算不得好。 他心情不好,说得就跟她心情好一样…… 本来消散许多的火气被这一拽激起,叶小清顿时就想发火,她猛地发力甩开了手腕上的桎梏,别过头去,拿起馒头就往嘴里塞了一大口,含含糊糊道:“你是不是瞎了,看不见门上的字吗?” 经她这么一说,孟奕白又去看了一眼门上的字,扬了扬眉,漫不经心道:“自然是看见了。”他顿了顿,转头望着她,“所以这不是请你出来了吗?” 失算了!险些被嘴里的馒头噎着,叶小清愤怒地瞪了一眼孟奕白,又去看了看门板上的大字,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转头就想回房,可是他没让她如愿,又逮住她的手腕将她拽了回来。 这下叶小清彻底怒了,她的脾气一直算不上很好,面对孟奕白时脾气特别不好,特别是早上受了那些闷气。 “你放开我行吗?”胸口里一团火熊熊燃烧,她转过头去怒声道,“我不想跟你说话,也不想看见你,你可以滚的远点吗,知不知道你很烦啊?” 以往她也不是没跟他发过脾气,但是没有一次像如今这般生气,什么脏话都堆到了嘴边,她本以为孟奕白会跟她生气,转身就走连话都不跟她说一句。 但是出乎她的意料,他什么都没说,甚至面色都没有变化,只是将一直背在身后的手举到了身前,她这才看见,他拿着的正是她今早丢在醉红楼中的那件外裳偿。 趁着她走神的时候,孟奕白松开了牵制着她手腕的手,双手将那件外裳抖开,绕过她的身侧披在她肩头,那衣裳柔软的衣料收拢在她下颚。 叶小清是被他猛地拽出来的,出来时穿得并不厚实,虽然一直在发火并不觉得冷,但披上衣服才感觉到手指尖已经被冻得冰凉了。 瞧见这衣裳的一瞬间,她心里明白了不少,孟奕白最近杂事缠身,说起来没有那么多时间来她这,何况他已经不知道在她门前站了多久,才能刚刚好逮到她偷吃馒头。 这身衣服不知道是宁之婉送到王府来的,或者是直接找孟奕白交给他的,依着她的性子,还不知道会添油加醋说些什么呢。 替她披好了衣裳,见她定定地望着一个方向,半晌都没说话,孟奕白垂眸看了半晌,开口问了一句:“你今日去醉红楼了?” “有什么好问的,你不是应该都知道了?”叶小清忽然感觉很没劲,本来高涨的火气都散了一大半,声音也低了许多,“她定是跟你说了不少吧,恶人先告状,你信她说的就是了。” 虽说是很不服气,但是宁之婉说得有理,她又不是傻子,这个年纪了总得明是非,宫中那些莫测的风韵孟奕白从来不跟她提及太多,但是个人都知道定是十分紧张。 有了富可敌国的宁家在背后做支持,有百利而无一害,反正比她这种微不足道的人能给予他的更多。 她不是不明白,只是在赌那一口气。 就算是孟奕白最后嫌她无用让她走,她也是会走的,只不过最多一把火把他的王府给烧了,让他也过不安宁而已。 可越是明白这些,就让她越烦躁,那通无名火没有地方发泄,只得发在孟奕白头上。 使劲攥紧了手中的馒头,叶小清垂下头,后退了两步,后背抵在门框上,盯着自己的鞋尖直看,直到她看到孟奕白朝着她走了一步,她才挪了挪脚在地上划了一道。 “谁过线谁是傻子,你就站对面,别过来。”她闷闷不乐,“不想瞧见你……” 见她如同小孩子一般赌气,还做出如此幼稚的行径,孟奕白愣了愣,不由得轻笑一声,不过他还没笑完,她就不乐意地嘟囔了一句:“……有什么好笑?” 抬手抵在唇边,他清了清嗓子,依了她的话,并没有过那条线,与她保持着一步之隔,轻声问了一句:“怎么,生气了?” 她的心情跌落在谷底,他却意外的轻松,叶小清越想越别扭,使劲啃了几口馒头,将嘴里塞得满满的,一句话都不说。 “不说话?”向前倾了倾身子,孟奕白侧了侧头,瞧着她面上的神色,唇边扬起笑意,“这样不好吧寨主,你在门上写我我可都没生气,你自己怎么气起来了?” 听到了久违了的“寨主”二字,叶小清翻了个白眼“哼”了一声,虽然她很喜欢这个称呼,他也很久没有这样唤过她了,但是不代表他服个软她就会轻易屈服。 “寨主这般人中龙凤,怎的如此不大度?”见她无甚反应,孟奕白故作无奈地叹了口气,一边说着一边瞧着她的面色,“若我有什么做的不对了,寨主你可以揍我一顿,我定不会还手。” “少来了!”叶小清猛地抬起头来,撞上他含着笑意的眼眸,十分不服气地道:“就你还说不还手呢?我信你才有鬼,你不扒了我的皮啊?” 孟奕白这种人,睚眦必报的,就算是今日让她揍了,改日还不知道怎么收拾回来呢…… 深知他的脾性,叶小清显得十分嫌弃,说得掷地有声,“你别叫我寨主了,这招现在不管用了,还有我现在不想跟你说话!”她在嘴前面比划了一下,表示拒绝开口。 听了她的话,再看到她满脸的认真,巴不得把嘴封起来似的,孟奕白思索了一阵,末了无奈地摇了摇头,“既然如此,你早些休息。”他顿了顿,“等你什么时候想跟我说了,我再来找你。” 说罢,他转过身子,抬了步子慢悠悠地走,果不其然,还没走出去几步,身后就传来叶小清愤怒的声音:“你这人怎么这样!”她话还没说完,身后劲风袭来,他抬手一挡,稳稳当当抓住了她丢过来的馒头。 那个馒头被她攥得都快碎了,还被她啃了好几口,都看不出是个馒头样子了。 孟奕白回过头的同时,见得叶小清快步走到他面前,脸色臭的不能再臭,上前来对着他的肩头就是重重一拳,怒声道:“你跟那个宁之婉就是一类人!都是不要脸的王八蛋!” 刚刚那一拳没灌注内力,光是她的力气,并没有很疼,见她终是乐意将怒火发泄出来,孟奕白垂下了眼眸,轻轻叹了口气,转过身子任她打了好几拳。 等到她拳头没了力气,越喘气越急促的时候,他才伸出手去握住她攥得很紧的拳头,朝她身后使了个眼色,引导着她回头看,凑在她耳畔轻飘飘道了一句:“你过线了,寨主。”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叶小清清楚的看到方才她划过的那条线赫然在身后,她还记得她说过,谁过那条线谁就是傻子…… 她眨了眨眼睛,急促的呼吸渐渐平稳了,她看了半晌那条线,又回过头去看了半晌孟奕白,虽然他唇边仍有笑意,但还是眼眸中无奈更多一些。 一时间,气到了极点和被自己说成傻子的好笑融合到了一起,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情绪,不由自主傻乎乎地笑了一声,想发火都发不起来了,只得嘴硬了一句:“你……你有病吧你!” 她使劲挣了挣手上的束缚,没料到孟奕白不仅是力气比她大,还猛地发力将她拽进怀中。 早知她会挣扎一般,将她揽的紧紧的,手搁在她发顶,顺着发丝抚了抚,循循善诱道:“她说了什么让你不开心了?” 他口中的“她”叶小清是知道的,指的是那位宁大小姐,本来她赌着气什么都不想说,但是想到自己傻子都当了,还怕说几句话吗…… 像是要把身子里那些颓然抒发出来一般,她缓缓舒了一口气,将额头抵在孟奕白胸膛上,翻着白眼囫囵道:“就说让我上一边去,看着你俩有情人终成眷属。” 第一百二十四章 :变故(一) 像是要把身子里那些颓然抒发出来一般,她缓缓舒了一口气,将额头抵在孟奕白胸膛上,翻着白眼囫囵道:“就说让我上一边去,看着你俩有情人终成眷属。” “就这些?”前因后果如此简单,孟奕白倒有些意外,“凭着你的粗心大意,应当不至于这般生气才是。” 不仅是他疑惑,叶小清也陷入了深深的思考,就连他说她粗心大意都懒得去争辩了,她先前是心大些,凭着这种档次的话想让她发个火是很难的,最多让她动个手罢了撄。 可她就是见不得别的姑娘跟孟奕白交好,特别是比她优秀的,在她的心里,她的压寨相公只能是她一个人的,别人要是有什么想法,她不介意一刀捅死。 “对了,在太平,若是杀个人……”她转了转眼珠,认真地问了一句:“是不是要被逮起来啊?” 她刚刚说完,发顶就被轻敲了一下,她从他怀中抬起头来,见得孟奕白一脸哭笑不得,“胡思乱想什么呢?” 叶小清皱了皱鼻子,显然是梦想落空了,满脸都是失落神色,“得得得,不杀不杀,我怎么敢手刃了你的小情人呢?” “小情人?”慢慢地复述了一遍她的话,孟奕白扬了扬眉,看向她的目光一时间意味深长了许多,声音也沉了些,“看来是我做的不够努力,寨主才会感觉不到我对你的情深不渝啊。” 他将尾音拖得很长,那微微上扬的语调像是羽毛撩过心头一般,痒得要命偿。 起初,叶小清只是仰着头老老实实地听着,没明白过来,直到他搭在她发顶的手指缠上她的发,她才隐隐觉得不对劲,连忙挣扎着从他怀中退出去,指着院门挤出一个字:“滚!” 怕了她说来就来的邪火,孟奕白一边轻叹着一边摊了摊手,出乎意料地顺着她的想法,连反驳都没反驳,“好好好,我滚。” 他以前可未曾有如此听话过的时候,叶小清狐疑地看着他,正当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时,见得孟奕白仰头看了看深沉的夜色,将声音压得低低的,听起来说不出的哀怨。 “数九寒天,果然是不能在外面待太久。”他幽幽地说着,话语里掺杂了一些可怜意味,“这手都冻麻了,若是风寒可就麻烦了,不知回去喝些姜汤能不能暖下身子……” 他近些时候整日都在忙碌,今夜还特别来她的小院子找她,说不准在外面待了多久。 再者说,太平不比江宁,冷了不是一点半点,他最是怕冷,以往都要披着大氅,今夜兴许是来得急了些,只给她带了外裳,自己则忘了披上大氅,她一介武夫都有些受不住,别说是养尊处优的王爷了。 万一当真风寒了,别的不说,现在太平正是乱的时候,耽误事就不好了…… 想得越多心里就越慌,叶小清偷摸摸瞄了一眼正望着夜色的孟奕白,纠结了几番,还是朝他招了招手,不情愿地道了一句:“要不你先进去坐坐吧,暖和一会再回去。” 她说罢,孟奕白将目光挪到了她身上,微微一笑,欣然点了点头,毫不客气地进了她的房间, 不放心一般,叶小清赶忙跟在他身后进了房间,又补充了一句:“就一会,一小会会啊!” 幼时,每当她不好好听话的时候,爹爹娘亲都会用山上的野狼来吓唬她,说是只要是不听话的小孩子都会被狼吃了,所以在她心里,狼是极其危险的动物,见不到还好,若是见到了,一定要绕着走。 可她就是学不聪明,面对孟奕白这种大尾巴狼,次次都会被他莫名其妙地钻了空子,次次都会毫不知情的引狼入室。 窗外明月高悬,月光极其干净,像是水洗过一般流淌在地面上,天地间一片寂静,仿佛一草一木都陷入了沉沉的睡眠,叶小清趴在床榻上,双手撑着腮,翘着双脚有一下没一下地摇晃着。 摇晃着的双脚终是慢慢地停滞住,她咬了咬嘴唇,侧过头去,望着闭着双眼正休憩着的孟奕白,窗外的月光透过窗纸落在他面上,柔和且明亮。 瞧见他的长睫时不时颤一下,她就知道他还没睡着,不由得悄声问了一句:“你说,若你和宁之婉在一块,她就是你长了腿的银子。” 被自己的想法逗乐了,叶小清嘿嘿一笑,继续问道:“那我和你一块,我是你的什么呢?” 听闻她的问话,孟奕白掀起眼帘,看到她充满好奇的眼眸时,忽生打趣念想,便故作认真道:“打手。” 果不其然,话音刚落,一个枕头就准确无误地扔到了他的脸上,伴随着叶小清气急败坏的声音:“王八蛋!” ………… 正月十五上元节,吃元宵赏花灯,人们都抓住新年的尾巴尽情的热闹着,喜气洋洋地过着元宵节,入了夜,大街小巷燃着各色各样的花灯,一派安宁祥和模样。 年后,镇西将军便要率领镇西军队进入太平地界了,因为镇西将军的胞妹嘉钰公主不日便要大婚,近些时候边关无事,出阁女子自然是想要长兄陪伴身侧。 公主出嫁本来是一件喜事,如今却变了味,受诏回京的亲王都提起了十二分精神,暗自在各个城门部署兵力,以备不时之需。 今儿一大早,叶小清说是要去街上逛逛,早早出了门,可是刚刚过了半个时辰,她忽然折身回来,一路小跑着回到了王府,累得气喘吁吁不说,都没顾上休息,扯了正在当值的穆九便急切发问。 “穆、穆九……”她喘得厉害,半晌都没顺过来气,“孟奕白在哪?” 见得她如此气势汹汹,急切得好似要吃人一般,穆九吓了一跳,直觉告诉他不能说出自家主子的下落,但仍是不受控制瞟了一眼王府正厅,结巴着就想编瞎话。 可叶小清没给他这个机会,逮住了他瞟正厅的那一眼,直直地冲向了正厅方向,惊得穆九连忙上前阻挡,“使不得,叶姑娘,王爷正在厅堂议事……” 穆九轻功了得,追叶小清不是什么难事,但叶小清的蛮力也不是一般人能有的,一把就推开了挡在身前的穆九。 她毕竟是个女主子,穆九想出手阻挡又有些顾虑,只得看着她一脚踹开了正厅紧闭着的房门。 正厅中,熏香袅袅上升着,除了坐在高位上的孟奕白,还有几位身份尊贵的大臣坐在下位,似是在商议什么要事,有的大臣年纪大了,还被踹门这一声惊得一个哆嗦,抚着心口向门口看去。 叶小清叉着腰站在门口,面色不善,一看就不是省油的灯,穆九在她身后站着,阻拦她的手刚刚伸了出去就僵在了半空,他抬了抬头,看见了孟奕白望过来的眼神,意味极其深长,让他心里不住地叹气。 刚刚扣了几个月的月奉,这下半年的银子兴许都要打水漂了…… 俗话说得好,清官难断家务事,几位大臣也在官场里摸爬滚打多年,自然是明白这个道理,几个人互换了眼神,连忙起身拱手,朝着孟奕白道了别,纷纷溜着门边跑了。 逮着了这个机会,穆九连忙道了一句:“几位大人这边请!”说着,一边招呼着,一边跟着大臣的步子逃离了充满火药味的正厅。 短短一小会儿,正厅里只留下了孟奕白和气势汹汹的叶小清,方才泡好的茶还热着,茶香正浓,和着似有还无的熏香味道,弥漫在正厅中。 四下终于无人了,叶小清也就没顾忌什么,上前走了几步,每一步都带了火气,正如她紧皱的眉头一样。 能让她忽然之间这么生气的,也就只有一件事了。 在心里默默地叹了一口气,面对即将到来的暴风雨,孟奕白有些无奈,却又不能再说什么。依着叶小清的性子,现下说什么都是在火堆上添油。 他只得放松了身子靠在椅背上,曲起手臂撑在旁边的案几上,托着头,另一只手拿起了桌上的热茶,放在唇边抿了一下口。 “孟奕白。”过了半晌,叶小清终是瞪着他,严肃地发了话,“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是宋辞要娶那个公主?” 此时此刻,她完完全全是在质问,虽说是疑问的语气,但她早就确定了心头所想。 纸包不住火,该来的总会来,孟奕白垂下了眼眸,看着茶杯中汤面上细碎上浮的茶叶末,并没有说什么。 第一百二十五章 :变故(二) 纸包不住火,该来的总会来,孟奕白垂下了眼眸,看着茶杯中汤面上细碎上浮的茶叶末,并没有说什么。 他说或者是不说,对叶小清来说都是一样的,只不过他不说话让她更为生气而已,声音都抬高了许多:“要不是我今天去街上听到那些人聊起来这档子婚事,我到现在还不知道!” 亏了她耳力一直不错,今儿早上在街上闲逛的时候途径了一家客栈,听得在里面喝酒的江湖人聊起了嘉钰公主撄。 他们说,因为公主乖巧可人,甚是讨当今圣上的喜爱,不忍送去别国和亲,也不能一直留在身边,这才赐了婚,将嘉钰公主许配给如今官场上炙手可热的状元郎,也就是当朝尚书宋辞。 郎才女貌,天作之合,若不是镇西将军忽然生事,扰了当今圣上的心神,兴许还会赦免一部分死囚。 在叶小清心目里,宋辞到底是何寒的人,虽说何寒从来不与宋辞亲近,甚至她对他颇为冷淡,几乎不给他好脸色看,但是叶小清觉得,宋辞难能可贵的就在他的厚颜无耻上。 无论何寒给他甩什么脸色,他都能笑眯眯地迎上去,丝毫不因为她的态度而心灰意冷。 可是如今听到了这些消息,叶小清感觉像是被雷劈了,怎么都不敢相信,她之前是对这种事不怎么关心,从来没问过镇西将军的胞妹要嫁给谁,孟奕白也从未跟她提起。 正是因为孟奕白从不跟她提起,那些消息才让她觉得分外心凉偿。 “有些事……不是你想的那样。”生气归生气,孟奕白也瞧出她情绪低落着,搁下茶杯起身,走到她面前安慰道:“在宫中当值步步为营,没有那般轻而易举。” 心里又是震撼又是难以置信,叶小清有些说不出的憋闷,他越是解释,她越是烦躁,话语里也多了几分不耐烦:“怎么着,先前不告诉我就算了,现在还给他找借口呢?” 这个当口,她什么话都听不进去,钻进了自己的牛角尖,“不就是个赐婚,之前皇上给你赐婚你还拒绝了呢,怎么到了宋辞这就不能了?” 孟奕白垂着眸看着她,她微微皱着眉头,定是在胡思乱想什么,面上神色一会一个变,一句话解释的话都进不了她的耳朵,所以他什么都没说,只轻轻叹了一口。 先前他不愿她再来太平也是这个原因,可她非但跟来了,还如他料想的一般,因为这件事伤神。 面对意料之外的事,她的反应是正常的,错都在他,既没有坦诚,也没有想好如何安抚。 有些事越想越乱,叶小清这次来了太平之后没有见过宋辞,自打上次离开太平距离现在有些时候了。 在这段时间里,她不知道宋辞是怎么想的,可是在她的印象里,他也不是那种始乱终弃的人。 兴许始乱终弃这个词用的并不恰当,但是却是她唯一能想到的词了。 “宋辞他……明明挺喜欢何寒的啊,可是为什么?”她低垂着脑袋,努力思索着,不由得抬起手来抓了抓头发,自言自语道:“若是何寒知道了,她……” 她抬起了头,对上孟奕白的眼眸,她对他的隐瞒还是有些埋怨和生气,只是看了一眼便气呼呼地转开了目光,慢悠悠地走到了门口,身子靠着门框,望着明亮的天空兀自思索了起来。 她来找孟奕白的本意不是发火,也不是扰的他不得安宁,而是她心里乱,想来找他确定一下心中所想,还有理顺思绪。 不过,事已至此,亏了何寒并没有来太平,如今她是在永昌也好,在江宁也好,只要是不来太平,无论如何都好…… 自打知道这个消息之后,接连几日,叶小清一直闷闷不乐,难得的动了些真脾气,好几日没有搭理过孟奕白,也没有给过他好脸色看。 有的时候,越不想面对什么事,什么事来得就特别的快,仿佛转眼之间,就到了公主出嫁的黄道吉日了。 镇西将军依言进京,将军队留守在太平城外,只带了几位副将进宫觐见,那些精锐的军队留在城外也是个不小的隐患,城墙边的驻防也悄无声息地加人手。 外城气氛紧张,宫中却一片和气。 吉日一大早,皇上派去的使臣召见驸马爷至偏殿,在宫中大摆筵席,赏赐金银丝帛无数,据说十分热闹,可叶小清没有亲眼得见。 一来,她压根就不想进宫看,二来,她的身份也压根进不了宫,所以她睡了一个早晨,晌午时分才慢悠悠地爬起来洗漱,虽然她没法进宫赴宴,但是尚书府的喜帖前几日就递到了她手中。 就算她再怎么不情愿,帖子都到了,她今夜还是得去尚书府赴宴,顺带着“欣赏”一下公主和驸马爷的和和美美、伉俪情深。 不过,如今尚书府已经不是尚书府了,早该改名叫驸马府了。 最疼爱的公主出嫁,待遇定是极其高,宫中宴会结束后,驸马奉上聘礼迎接公主,将公主引到驸马府,皇后与皇太子还要亲自送行,因为没有立皇太子,此番就由镇西将军送行。 今夜去赴宴,搞不好还会遇到皇后那种高高在上的人物,定是不能穿的过于邋遢,所以今儿一早孟奕白入宫前就吩咐了,叶小清洗漱完就被几个婢子拽到一旁好好收拾。 叶小清是极其不情愿的,以往她最讨厌那些繁复的衣裳,一层又一层,还得将腰束起,每次都勒的她饭都吃不好,头上戴着的那些饰品一个个沉得要命,快要将脑袋坠下去一般。 今晚的宴会让她很不满意,今夜的穿着依旧让她很不满意,整个人散发着一股子怨气,说什么都不愿意走。末了还是孟奕白提早出宫了半晌,回到王府接了她,她才不情愿地拖着步子上了马车。 到了驸马府正门时,饶是她再不情愿,都被眼前的景致吓呆了。 她之前也不是没见过闺中女子出嫁,可从没见过如此气派的,陪嫁的丫头小厮与陪嫁物品绵延了半条街,那些喜庆的火红色迷了人的眼睛,垂着纱幔的轿子,还能隐隐约约看到里面头戴凤冠身着火红嫁衣的嘉钰公主。 坐在九龙轿子中的皇后,还有骑着高头大马的镇西将军,队伍两侧跟着使臣,还有一干皇亲国戚,立于身侧。 从未见过这种场面,叶小清一下子看懵了,心头惊叹不已,正当她看清队伍前方一身喜服骑着白马的宋辞时,耳畔听得孟奕白轻声一句“行礼”,她才如梦初醒,撩起衣摆行了跪拜大礼。 光是送行的队伍就有百来人,整个驸马府门前人头攒动,直到皇亲国戚纷纷进了驸马府,叶小清才慢悠悠地抬起了头,偷偷瞟了一眼下了轿子的嘉钰公主。 霞帔遮挡住她的面容,只露出下巴柔媚的弧度,擦了红脂的嘴唇饱满润泽,笑起来时能看到皓齿,脖颈修长,露出的肌肤雪白如珍贵的瓷器。 果真是万里无一的美人儿…… 叶小清再次垂下眼眸的时候,想到了总是不苟言笑,面容像是覆了冰霜的何寒,她从没那般柔美的容颜,也不会有白皙的皮肤,有的只是风吹日晒雨淋之后才会有的百折不挠。 无论宋辞居于什么位置,有什么苦衷,但娶了公主做了驸马爷,对他当真是百利而无一害,或许宁之婉先前跟她说得对,再喜欢的也比不上一个对自己有帮助的。 就如孟奕白之前的戏言,她充其量能做到的也只是个打手罢了。 为了迎娶嘉钰公主,早在一个月多前,尚书府里里外外全面整修了一番,当时皇上曾经说赐给宋辞一处院子,可是被他婉言谢绝了,坚持要住之前的府邸。 这次整修去了很多松柏,多种了许多花卉,本来朴素的亭台楼阁都整修到有些奢华的味道,特别是公主要住的院子,贴心地整修成了她宫殿的模样,门楼游廊,雕栏玉砌,就连地上铺着的都是进贡的上好的毛毯。 用来宴请宾客的厅堂也是富丽堂皇,柱子上雕刻着繁复的花纹,随便一个用餐的几案都是上好的紫檀木,皇后坐在上宾位置,座位上铺着柔软的水獭皮。 古铜烛台摆放在厅堂各个角落,将厅堂中照耀的如同白昼。 叶小清此番受邀前来,最多就是以驸马爷好友的身份,她和孟奕白有什么牵扯旁人一概不知,所以她不能坐在他身侧,座位被安排在下方。 第一百二十六章 变故(三) 叶小清此番受邀前来,最多就是以驸马爷好友的身份,她和孟奕白有什么牵扯旁人一概不知,所以她不能坐在他身侧,座位被安排在下方。 就算是下方,也比当初在皇宫中赴宴强得多,至少她能清楚地看到厅堂中情形,不会被别人的背影挡住视线。 宋辞之前的身份,从何寒或是孟奕白的只言片语之间,叶小清也模模糊糊地知道了一些,说好听是门客,说白了就是个穷酸书生,即便是后来一步登天,也不喜欢太过于铺张撄。 可是看着厅堂中那些摆设,出乎她对宋辞的认识,仿佛这富丽堂皇的厅堂和厅堂中携着嘉钰公主的人并不是她所熟识的宋辞,而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高门子弟罢了。 可是宋辞的眉眼依旧,悠闲时一双桃花眼笑意融融,严肃时眸色深沉,如今他携着嘉钰公主,在厅堂中朝向皇后举着金樽敬酒,距离有些远,叶小清看不怎么清楚。 叶小清呆呆地望着,撑着手臂托着下巴,胡思乱想之间,记忆有些微微模糊。 她有些分辨不清今夕何夕,仿佛昨天她还游荡在花灯节上,看着宋辞笑着牵起何寒的手,今天他就携着嘉钰公主,遥不可及,站在高台之上受着普天下百姓的祝福。 若是过些时候何寒回来了,还得费心想想该怎么好好安抚一下她的情绪才是,如果她需要的话…… 目光游离到厅堂对面,叶小清望见了坐在她斜前方的孟奕白,他正举着酒樽,漫不经心地摇晃着其中的酒,感受到她的视线之后抬起了头,毫不避讳地望向了她偿。 最近她没有给过他好脸色看,就算是今儿一起坐马车,她都没有理过他,一直贴着马车壁,望着窗外景色,一眼没有看过他。 现下隔着这么远跟他对视,她倒是不犯怵,直到他勾起唇角,对她微微一笑,她才回过神来,嫌弃地犯了一个白眼,转过身子的同时却不料碰倒了手边的酒杯,醇香的酒洒了她一身。 她哆嗦了一下,不由自主“哎”了一声。 身侧侍奉着的婢子连忙拿了帕子给她擦拭,四周的人都转过头来看热闹,承受着这么多道眼光,叶小清有些不好意思,感觉面子瞬时间挂不住了。 她眼神乱飞的时候,不经意瞧见厅堂正中站着的宋辞闻声看来,他只微微偏了一些目光,状似不经意朝她看来,迎上她目光时轻轻笑了笑,对她的冒失有些无奈。 叶小清先是愣了愣,反应过来时,连忙朝他挤了挤眼睛,怕他看不见,整个脸都开始挤来挤去,甚至耳朵都动了起来,就想吸引他的注意。 宋辞何等聪明人,只是瞧上一眼便明白了她的意思,趁着嘉钰公主与皇后促膝长谈的空隙,借着敬酒的名头,慢慢走到了她面前。 见惯了他一身清清淡淡的青衣,如今瞧见他一身火红的喜服,还有些不习惯,感觉那些明艳的色彩仿佛会将他清俊的眉眼吞没一般,若是可以,她还是想见见当初在王府门口手执折扇的那个眉清目秀的翩翩少年郎。 修长的手指端着盛满美酒的酒樽,宋辞走到她案前,朝她微微举了酒樽,带着笑意询问了一声:“小清姑娘,你的衣裳还好吗?” 对于宋辞为何知道她的真名这件事,叶小清想都懒得想,毕竟人家很是聪明,至少比她聪明,而且和孟奕白穿一条裤子,知道这种事情也是理所应当的。 虽然衣裳上湿了一大块,但她并没有多在意,急急忙忙地往前倾了倾身子,本来想发问,可是顾忌四周的宾客,只得应了句:“……还好。” 她心不在焉地说着,目光不由得飘到了上座上的嘉钰公主身上,在公主身上回荡了几圈,而后充满疑惑地望向宋辞,询问一般微微扬了扬眉。 察觉到她的意图,宋辞垂下了眼眸,叶小清等了一小会,并没有等到他的回答,她抓起了面前的酒杯,婢子早早给她倒满了醇香的美酒,因为她忽然的动作溅出来几滴。 “请!”叶小清扬声道,敬酒一般往前凑了凑酒杯,而后仰头将那些酒一饮而尽。 见得她如此,宋辞也浅抿了一口酒樽中的酒,他还未抬起头,便听得她的声音:“虽是美酒,但酒这般辛辣,不知尚书大人喝不喝得惯?” 借着酒樽的遮挡,挡住他唇边有些勉强的笑意,放下酒樽之时,他轻声回应了,声音像是叹息,又像是含了万般无奈,“辛辣至极,难以下咽,可是不得不咽下。” “良药苦口,美酒也是如此。”宋辞平静地望着叶小清,唇边的笑意有些淡,“这些你不曾懂得,小清姑娘。” 本来有满心的疑虑,听得宋辞这般回答,感觉到他话语间难以掩盖的失落,叶小清忽然不知道说什么了。 她的手缓缓攥紧了手中的酒樽,心里莫名地有些焦急,说话也急了一些:“尚书大人可还记得春初埋在院中的陈酿,若是得了空,可否一聚……” “姑娘的心意宋某领了。”开口打断了她的话,宋辞抬了抬手,示意她不要再继续说。 在满厅堂烛火的照耀下,他的面色有些苍白,眼眸中情绪翻涌,甚至维持不了唇边的笑意。 叶小清连忙噤声,看着他目光从游离到重新凝聚,短短一会儿像是过了许久,他才再次开了口,声音极轻,“那陈酿……宋某这辈子,都无缘再品过了。” 说罢,宋辞朝她微微颔首,怕再听到她说什么,紧接着转身抬了步子离开了。 他再次走到了正厅正中央,嘉钰公主见此,也从上座下来,走到他身边,垂着眼眸微笑着站在他身侧,端起婢子手中托盘上的酒壶,替他倒满了酒樽。 美人在旁,琴瑟在御,任谁看都是堪称眷侣一般的画面。 酒樽中又被婢子重新倒满,冰凉的酒冰冷着酒樽,渐渐透过酒樽冰着叶小清的手,她望着厅堂中二人的背影,感觉手上的凉意传到了周身,让她不由自主打了一个颤。 面对已成定局的事情,她……当真什么也做不了。 就算宋辞如他所说痛苦万分,但那些痛苦又有什么用,仍旧什么都改变不了,也无力去改变。 心里失落极了,叶小清叹了一口气,那些说不出的憋闷让她不管不顾地饮尽了杯中酒,末了她还嫌婢子倒酒慢,直接抢过了她的酒壶,忽略了对面孟奕白的眼神,兀自自斟自酌起来。 原来世上真的有这些多无奈,她还没经历过那些无奈,不懂其中深意,若是可以,她永远也不想经历。 她用手托住头,难过到不想看厅堂中的情形,也不想看宋辞与嘉钰公主和和美美恩恩爱爱,辛辣的酒麻痹了她习武之人应有的敏感,让她混沌不已。 直到精巧酒壶的盖子不经意掉了下来,落在她繁复的裙摆上,她才察觉到一丝不对劲,再抬眼看的时候,只见剑出鞘时那一抹晃眼的光芒,“小心”二字已经从她嘴里喊了出来。 她那声“小心”喊出来之时,耳边已近尽是剑出鞘的声音了,满堂宾客几乎是一瞬间惊叫,站起来就想往门口跑,那些混杂的声音让她分辨不清刀剑的方位。 “来人!快来人!”厅堂中不知是谁大喊了几声,达官贵人们争相往门口奔去,到了才发现大门根本打不开,身着夜行衣的黑衣人纷纷从黑暗处走了出来,手执明晃晃的长剑。 满厅堂都是达官贵人,守卫也只是在外围,即便是守卫可以在厅堂之内,大喜的日子也是不允许带兵器入内的。 他们不知是何时隐藏在厅堂中的,显然是有所预谋,轻而易举地击杀了为数不多的护卫,小厮和婢子惊吓到无力去保护自己的主子,四下逃窜。 那些黑衣人像是有目的,又像是没有目的,随意斩杀着厅堂中手无缚鸡之力的贵人们,直直向着高台上面奔去。 面对这种情景,叶小清惊讶了一瞬,反映过来之时见得黑衣人一甩袖子,她也不是没见到这种场面,他袖中定是有暗器,面前逃窜的婢子立马倒了几个。 她只怨愤自己喝了那么多的酒,眼见着暗器直直过来,却反应那么慢,想站起来躲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裙角不知什么时候压在了几案下,被自己的力道拽的一个踉跄。 身子失去了平衡,暗器即将刺入她心口的一刹那,有人揽住了她的腰将她往旁边一拽,带着她滚了好几圈,躲进了厅堂中的柱子后面。 耳边听得尽是暗器破空的声音,还有惊恐的众人惊叫的声音,叶小清挣扎着起了身,侧头便看见气喘吁吁的孟奕白,他隐在黑暗里,一手揽着她,一手撑在柱子上,小臂处衣裳被割裂,正在往外涌着鲜血。 厅堂这么大,他能第一时间从对面赶过来救她,定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为了将她救出险情,还不惜被暗器划伤。 看着他鲜血淋漓的小臂,叶小清也没顾上感不感动,连忙扑过去双手攥住了他伤口的上方,急得满头大汗,“有布条吗,快扎住,万一有毒怎么办?” 小臂上的伤口很深,像是刺到了骨头,疼得锥心刺骨,孟奕白紧抿了嘴唇,额上冒出豆大的汗珠,没有闲暇说话,当机立断撕开了手臂上的衣服,虽是伤口狰狞,但并没有变色,显然是没有毒。 他松了一口气,可是叶小清依旧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快哭出来似的,手忙脚乱地将他破碎的衣袖紧紧扎在他手臂上方,见到血流的不那么快了才安心了一些。 虽说她受过的伤比这严重的多了去了,但伤在自己身上和别人身上是不一样的,伤在别人身上只会让她感觉心慌,只有自己亲身感受到那些疼痛才知道严不严重,还不如伤在自己身上让她安心。 见得叶小清心慌意乱的模样,孟奕白在疼痛之余,不由得短促地笑了笑,抬起另一只手来,本想轻抚她的发,却被厅堂中一声高亢的尖叫惊得收住了动作。 绕过柱子看去,才发现短短一会功夫,厅堂中死伤了许多人,高坐之上唯一会武的人便是镇西将军,只是他今日也没有带佩剑,只凭着一把匕首,抵抗着数十个武功高强的黑衣人。 叶小清一直没有仔细看那位名震四方的镇西将军,如今仔细看看,发现他久经沙场,面容像是被刻刀雕琢一般,轮廓分明,受了那些塞外风沙的洗礼,整个人更像是一尊不倒的石像。 他保护着身后的胞妹和皇后,还有一干皇亲国戚,无论是出招还是防守,都能显出他武艺十分高超,但是面对数十个人的围攻,就算是暂时不落下风,也会被慢慢耗尽体力。 正厅的大门像是被人在外面堵住了,怎么撞也撞不开,为了防止过于浪费时间以至于计划失败,有几个黑衣人趁镇西将军不备,绕到了他的身后,却没有攻击他的背,长剑直直朝着花容失色的嘉钰公主而去。 听得嘉钰公主一声尖叫,镇西将军连忙回身挑落了黑衣人的剑,不了手臂被刺中一剑,腹背受敌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嘉钰公主命在旦夕,让他一下子方寸大乱,抵挡的动作也乱了一些。 黑衣人立马开始干扰策略,一面攻击嘉钰公主,一面偷袭镇西将军,不多时他就有些不敌,一直护在嘉钰公主身前的宋辞见此,只能用一己之力抵挡着黑衣人的进攻。 可是他毕竟一介文官,身上瞬时间多了几道血口子。 见得朋友受难,躲在柱子后面的叶小清这下子急了,慌忙站起身来,随手捡了掉在地上的一个烛台,想也不想便冲了上去。 可她距离高台很远,就算是全力过去也来不及,只能看着宋辞面对着几个黑衣人的夹击,全力推开了身后的嘉钰公主,用自己的血肉之躯迎着黑衣人刺来的那把沾满鲜血的长剑。 气氛极其紧张,好似时间一下子停滞了,叶小清甚至还未来及心惊,正厅房顶忽然传来轰隆一声,几片碎瓦片跌落在地面上。 所有人都被这一声惊到了,叶小清仰头一看,发现厅堂房顶破开了一个大洞,有个黑色身影从那个洞中跃了下来,瞬间稳稳落在了地面上。 几乎与黑衣人相融合的漆黑的颜色,来人的那把剑挡住了黑衣人攻来的长剑,两剑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挡开黑衣人的剑之后,那人回过身一扫堂腿,将背后想要偷袭的黑衣人击倒在地。 束在脑后的发像是锦缎,像是墨线,随着她的动作在空中划出流畅的弧度,长剑和她的双眼一般,都是锋芒毕露。 眼见这一切,叶小清本来紧紧攥着烛台的手不由自主松了些,沉重的烛台掉落在地,发出沉闷的声响,她傻愣愣地张了张嘴,自言自语地念了来人的名字:“……何寒。” 有了助力,镇西将军一下子减轻了许多压力,接连击倒了几个黑衣人。 剩余的黑衣人发现情势不对,为首的那一位目露凶光,他摆了摆手,随后的进攻像是不要命了一般,将自己的要害暴露在镇西将军面前,同时也逼得镇西将军节节后退。 自从何寒落在面前时,光是看到那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背影,宋辞就早已呆愣了,她的动作利落,如她的人一样,干净到不留余地,她手起刀落,剑锋上不多时便沾满了鲜血。 那些飞扬的发不经意拂过他的面颊,带着皂角淡淡的香气,他居然有些恍惚,忘了自己身在何处,抬手想去理顺她的发尾,手指即将触碰她发梢的时候,她猛地闪身到他旁边,替他挡了偷袭的暗箭。 眼前是刀光剑影,耳畔听得那些惊叫与女眷的哭喊,都好似离他很远,很远,他眼中只有那一袭黑色劲装,还有她有些凉薄的神色。 有鲜血飞溅,落在她面颊上,衬得她皮肤有些说不出的苍白,明明是在打打杀杀,她的面色却异常的平静,眼眸沉静如水,就算是将黑衣人一剑贯胸,她都没有丝毫的迟疑,眼中神色毫无波澜。 第一百二十七章 :变故(四) 有鲜血飞溅,落在她面颊上,衬得她皮肤有些说不出的苍白,明明是在打打杀杀,她的面色却异常的平静,眼眸沉静如水,就算是将黑衣人一剑贯胸,她都没有丝毫的迟疑,眼中神色毫无波澜。 从她第一次杀人无助的哭泣,到如今干脆果决,这些漫长的年岁,将她细细打磨。 “去护着公主。” 刀剑乱舞之时,她忽然开了口,声音很轻很平静,仿佛在说一件平常到不能再平常的事情。 宋辞这才回了神,缓缓转头去看了看缩在一旁的嘉钰公主和皇后,从未见过那么多的血腥,她们脸色苍白,面上眼泪纵横,妆容惨淡,看起来无助至极。 再看挡在他身前的何寒,虽是手起刀落,像是毫无波澜,可她微微急促着的呼吸,还有眼底那些支离破碎的情绪,甚至是握剑握到指节发白的力道,都证明了她比谁都无助。 有着最坚强的外壳,却有着比任何人都要脆弱的内心。 金碧辉煌的厅堂,还有喜庆的大红,混合了地上的血迹斑斑,看起来说不出的讽刺,宋辞后退了两步,身上的刀口麻木到毫无知觉,可因为体力不支,他的脚步有些不稳。 察觉到他的脚步有些踉跄,何寒一脚踢开了面前的黑衣人,转身便去扶住了他的手臂,用自己的力气撑起了他的身子,却一直低着头,不去看他的眼眸。 此时,与镇西将军缠斗着的黑衣人已经死伤过半,为首的黑衣人目光像是极其锐利的刀子,肩头已经被匕首刺穿,可他毫不在意,依旧在攻击着,直到腿被重重一击,将他给击了出去。 身子在地上翻滚了几圈,黑衣人咬牙撑起了身子,面对着镇西将军铜墙铁壁一般的防护,他忽而勾起唇角邪邪一笑,朝着高座的方向举起了手臂,袖中特制的箭匣转动,眨眼之间射出几只袖箭。 那明晃晃的袖箭直逼面门而来,镇西将军皱着眉,将匕首丢出去,正击上迎面而来的袖箭,却不料剩余的几支贴着他的面颊直直朝后而去。 “小心——”镇西将军连忙回过身大喊一声,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有一支袖箭钉在了柱子上,另一只朝着何寒的后背而去偿。 在何寒对面的宋辞看到眼前这一幕心头一惊,想也不想伸手想去推开她,可他如今受了伤,根本用不出什么力气,只能任凭她抬起手臂压制着他的身子,整个人护在他身前。 无论在什么时候,何寒都是偏激却又最冷静的一个,她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在躲不掉那支袖箭的时候,她选择挡在他身前。 袖箭刺入皮肉的时候,极其的冰冷,像是天边翩翩落下的飞雪,落在眉梢的感觉,冰凉,却立刻融化了。 取而代之的是疼痛,那些疼痛对她而言并不严重,她曾经感受过比这严重千百倍的疼痛,就比如她策马赶回江宁,却在太平忽然听闻公主大婚消息的时候。 像是将她浑身上下的骨头,一寸一寸折断的痛楚。 又像是她用拳头击碎房顶上那些厚重的瓦片,指骨碎裂的痛楚。 那些痛楚撕心裂肺,可是再痛又如何,抵不过她心头情绪百转千回的锥心刺骨。 被人从外面封住的大门终于被护卫们踹开,护卫们纷纷涌进了厅堂中,有的将还活着的黑衣人押了起来,有的赶忙将皇后与嘉钰公主送去安全地方,有的疏散着受惊过度的宾客,有的在收敛死者的尸骨。 厅堂中一时间乱糟糟的,什么声音都有,何寒恍若未闻,只是轻轻呼出一口气,松开了对宋辞的束缚,她能感受到他的颤抖,特别是她将手臂绕到背后,亲手将深入皮肤的袖箭拔出来时,他颤抖得尤为厉害。 从头至尾她未曾看过他,就算他眸中有再多留恋不舍,就算他眸中有再多痛不欲生,如今都与她无关。 她后退了两步,转过身的时候只见整个厅堂一片狼藉,血迹斑斑,还有站在不远处傻愣愣看着她的叶小清。 有的时候,她是极其羡慕叶小清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眸的,不管曾经受过多少苦难,最终是有人愿意将她护在手心保全她一世安乐无忧的。 站在原地愣了半晌的神,叶小清终是反应了过来,连忙蹦了两下挥了挥手,拔腿就往何寒那跑去,跑到一半,她回头看了一眼已经站起身的孟奕白,看到他没什么事情才安下心。 看到叶小清,又看到了自己效忠了半生的主子,何寒望着望着,忽而微微一笑,身子不受控制摇晃了几下,手中的佩剑“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眼前的场景开始天旋地转。 她软软摔倒时看到叶小清惊讶的面色,身子一下子很轻,像是飘在天边的白羽,随着风飞扬,一点力气都用不上。 宋辞面色一变,不顾伤势连忙扑到了她的身后,稳稳地接住了她的身子,她的头靠在他的胸膛上,听着他急促的心跳,砰砰砰地在耳旁不停歇,他的声音却很远很远,远到听不真切。 她在他怀中,他温热的手覆在她面上,这兴许是他们此生离得最近的一次。 何寒强迫自己睁开了眼睛,四下景致在她眼中都是旋转的,她偏了偏头,望见了从宋辞的脸,她这辈子都没见过他这么焦急的模样,让从不安慰人的她忽然想开口安慰。 她张了张口,鼻中忽然一热,鲜红的血从她鼻中流出,顺着她的脸颊流到他的手上,也流淌到她唇边,她这才觉得喉中一片甜腥,嘴角早就汩汩流出鲜血。 叶小清也扑到了她面前,膝盖重重磕在了地上,想必是很疼,可是她丝毫没有在意膝盖上的疼痛,张着嘴在喊着什么,手颤着伸了过来,像是想擦掉那些血迹。 看着她惊慌失措的模样,何寒想朝她笑一笑,可是她没什么力气。 她从小到大没什么朋友,叶小清算得上是一个,但她不知道怎么样才是对朋友好,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做什么,她孤独惯了,有些害怕与人交往,害怕跟别人说话。 她不知道自己作为一个朋友,做的好滴好不好,但她能将自己所能给予的好都给了叶小清。 肺腑中忽然一阵撕裂,她不由得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眼前一片血红,根本分辨不清其余颜色,耳中也嗡嗡作响,耳廓中灌满了血。 果然如她所想,那袖箭上是有毒的。 殊死一搏的时候,定是会用上自己毕生所学,用上自己的杀手锏才是。 不过也好,总要有人中了这袖箭,比起宋辞,还是她中比较好。 身子不受控制地颤抖着,何寒咬紧牙关,透过一片模糊的血色望着宋辞的面庞,许久不见,他还是这般,希望不论过了多长时间,他仍能是这般。 落魄门客,新科状元,还是驸马爷,都很适合他,在她心里,他做什么都很好。 用尽全身的力气,她抬起手,紧紧攥住他胸口的衣裳,直直望着他的眼眸,其中是什么情绪她分辨不清,兴许和她一样痛,痛到撕心裂肺。 就算是七窍流血,嘴边尽是血沫,但她仍能说话,声音嘶哑却坚定,“我、我用了七年时间爱上你……用今夜忘、忘了你。” 她猛地吸了一口气,忍住了喉头那股汹涌的血,颤抖地继续说:“从此之后,宋辞,驸马爷……我、我们,一刀两断。” 说完,她望见他眼底汹涌如暗流的悲伤,他好似在说什么,她已经听不到了,他崩溃如斯,她也看不到了,那铺天盖地的血色将她眼前遮盖,席卷。 血红,黑暗,她都不曾怕,再也没有力气,她将头靠在他怀中,手顺着他的胸膛滑落,落在身侧,头一次离他这么近,感觉意外的好。 活了这么久,她从来没有这般安心,即便是在幽暗无垠的漆黑中,越陷越深的泥沼中,仍是那般安心。 她还是怀念,那个风雪漫天的夜,将汤婆子递给她的瘦弱少年。 那个铜制汤婆子,他不跟她索要她便不给,偷偷藏了起来,走到哪都习惯带在身上。 她很满意,很开心,就算注定要死在他怀里,她还是会保护他,直到死亡,无怨也无悔。 她曾想过,余生可以陪伴在他身边,可如今他新婚燕尔,她要先行一步,始终是无缘相伴。 他对她的好,她用尽一切,终是还清了。 第一百二十八章 莫测(一) 本应该是普天同庆的公主大婚,却落得如此悲惨的收场,宾客受惊过度,数位皇亲国戚受伤身死,镇西将军与九皇子孟奕白两位皇子接连受伤,驸马爷宋辞也神思恍惚,闭门不出撄。 嘉钰公主与皇后没有受什么伤,因为惊吓过度,高烧不止,被皇上一道诏令接进宫修养一段时间。 那夜行刺的黑衣人除了当场暴毙的,还有想服毒自尽的,只是他还没来及咬破毒囊,就被侍卫压制住,将药囊从他口中取出。 为首的黑衣人被镇西将军接连重创,侍卫赶到时已经晕厥在地,因为伤势过重神志不清,暂时关押在地牢中等候审问。 自打回了王府,叶小清跟在御医的身后来来回回忙进忙出,直到御医从孟奕白手臂中取出了险些钉进骨头里的暗器,她才松了一口气。 那夜除了为首黑衣人袖中暗器是有毒的,其余人都是平常到不能再平常的暗器,可是那暗器上有倒钩,取出来十分费劲,还怕伤及筋骨,所以取出之时小心到不能再小心。 御医们费心费力用了一夜,才将孟奕白手臂上的伤势处理好,叶小清关切过他的伤势之后,丝毫没有停歇,趁着他休息的时候转头又去忙别的了。 虽说她之前是一寨之主,寨中大大小小的事都要经由她,可她从未一个人处理过事情,身边都有别人帮衬着,替她出主意。 而这次,她只是询问了一下穆九,何寒的家乡在哪之后,就一个人默默无声地开始张罗。 何寒的故乡就在太平旁边的一个小村落,地势偏远,他们赶去的时候只见坍塌的房屋与狼藉的街道,毫无人烟,细查之下才知道,早在数年前,村中生了一场疫病,村民纷纷搬离了。 面对着断垣残壁,叶小清也想继续找,可是浪费了一整日,连村中的村民都找不到,更别说寻找何寒的父母偿。 到了后来,实在是没有办法,她只能在村子边一处风景秀丽的地方,将何寒的尸身入土为安。 寒风刺骨,天气极其阴沉,呵出的白气像是能在半空中凝结成冰一样,林中树木干枯,入目皆是一概的灰褐色。叶小清愣愣地站在不远处,看着侍从们卖力地铲着地上的土,渐渐挖出一个坑来。 何寒不喜欢繁杂,她是知道的,所以一切从简。 没有出殡的队伍,也没有哀苦的哭丧,没有华贵的棺椁,有的只是依靠在一株参天大树旁的,孤零零的黄土坟头。 自从那一晚之后,叶小清一直没有停歇下来,也没有换过衣服,她的衣袖上沾了不少血迹,凝固在她袖口上。 她此生永远也忘不了,从何寒七窍中不断流出的鲜血,就算她不停地用手擦拭,根本擦不尽,她很无助,却又无可奈何。 那极其鲜艳的色彩,喜庆却又危险,不知不觉中流逝着人的性命,她有些怕了,怕到再也不想看到那刺眼的颜色。 在太平郊外将何寒的尸骨埋葬,用了一天一夜,叶小清一直在旁边看着,她的神智像是一直飘在半空中,心头丝毫情绪也无,感觉自己像是一潭死水,再也泛不起波澜。 她什么话都不想说,什么都不想做,整整几日没有闭过眼,没有休息,走出的每一步都好似不受自己的控制,感觉身子里面被掏了一个洞。 变成了破碎的伤口,被寒风吹着,鲜血都凝固成了冰,尖锐的冰锋凌迟一般划伤她的四肢百骸。 在回程的马车上,叶小清一直呆呆地望着头顶上阴沉的天空,兴许是快要下雨了,空气里带着泥土的芬芳,清香无比,沁人心脾。 将头靠在马车壁上,她深吸了一口气,平时一直不会疲累的身子忽然感觉到一阵无力,连手指都无力动弹,因而到了王府她下马车时,脚步不受控制地打软,稳稳地站立都有些费力。 天色已经不早,王府门前撤掉了红灯笼之后,四周有些漆黑,她脚下一软不由得踉跄了一下,侍从还没来得及上前扶她,已经有一双手臂扶住了她的肩膀,将她稳稳地揽在怀里。 不光是脚步虚浮,连脑袋都有些晕眩,叶小清急促地喘了几口气,不经意侧头看到扶着她肩头的手臂衣袖下滑了些,借着夜色她看到里面缠着的纱布,因为用力,渐渐透出些血色。 都这么晚了,他居然还在王府门口等着她…… 心下顿时明了,她连忙后退了两步,从孟奕白怀中退出,低垂着脑袋,轻轻摇了摇,“没事了,脚软了,一会就好。” 鼻尖嗅着空气中的芬芳气息,又嗅到丝丝缕缕苏合香气,让她清醒了一些,抬头便望见孟奕白紧皱的眉头,面色紧绷,她从未见过他如此,说是生气,却有些说不出的落寞。 夜色渐深,他的眼眸被浓重的黑暗遮挡着,分辨不清其中情绪,只能从他扶着她肩头的力道感觉出他此刻的情绪翻涌,他看她半晌,才开了口:“先去休息。” 他不提,叶小清还真没觉得困倦,她只是觉得有些乏力,说不出道不清,她体会不来,呆愣着摇了摇头,“我不困啊。” 说着,她用了些力,挣开了孟奕白按着她肩头的手,径直从他身边走过,迈过了王府正门的门槛,故作轻松道:“其实不睡也就那样,我也没什么……” 一句话还没说完,她又觉一阵天旋地转,脚下像是踩了棉花,一个不留神便要摔倒,身后,孟奕白叹了一口气,伸手将她摇摇欲坠的身子捞了起来,没有说什么,只将她打横抱起,抱在怀中送她回住处。 叶小清本想反抗,可是体力实在是不支,多日不眠不休不进食,让她整个身子都虚弱不堪,只得老老实实靠在他怀中,缓缓闭上了眼睛。 夜色渐深,乌云遮挡住了明亮的月亮与星子,天地宛如混沌,只有烛火那微弱的火光照耀小小一片黑暗,不知什么时候,天边忽然响起轰隆隆的雷声,丝丝点点雨滴顺着风落了下来。 厨房中柴火熊熊燃烧着,精致的菜品搁在一旁,早已凉透,只有锅中的白粥热了一遍又一遍,散发着淡淡粮食的香气。 一直在厨房候着的婢子听到叶小清回来的消息过后,连忙盛了一碗白粥,搁在托盘上,急急忙忙往客房赶去。 飘扬的雨滴越下越大,渐渐密集了起来,婢子撑着伞,在湿漉漉的小路上一路小跑,赶到客房的时候被门口两个侍卫拦住了。 “王爷走了有一阵子了,他临走时嘱咐,让叶姑娘多睡一会再叫她用餐。” 碗中白粥正烫,婢子摸了摸碗边,感受到滚烫的温度倒也没急,等了一阵子才小心翼翼地走到了客房门前,轻轻敲了敲门,没等到回音,只得轻手轻脚推开了房门。 内室中火盆燃烧着,分外温暖,烛火摇曳,婢子压低了脚步的声音,慢悠悠走到床榻前,本想伸手拍醒叶小清,却惊讶地发现床榻上空空如也,床榻早已凉透了,说明她早就起身了。 外面雨势不小,风也急,婢子一下子慌了神,也没顾上手中的白粥,随便搁在一旁,慌忙跑出去禀报。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孟奕白正在处理手头堆的像是山一样高的传书,驸马府行刺一事正处在风口浪尖,各方势力明里暗里较劲,正是最为忙碌的时候,根本抽不开身。 但听得叶小清忽然不见踪迹,他没什么心思再去处理,只得搁下了所有公务,快步赶到了西北客房。 雨越下越大,风呼啸而过,像是能将参天树木拔地而起,一想到她不知道在哪处,是不是淋到了雨,他的步子就分外的急,若不是下人硬塞给他一把伞,他连伞都顾不得撑。 烟雨迷蒙,十丈远便不能清晰地视物,寻人十分费力,孟奕白走过了客房的长廊小楼,都没发现叶小清的身影,直到他走到客房后院,正荒芜着的小花圃处,才找到她立在雨中的背影。 雨幕密集,冰冷的雨水冲刷着她的身影,湿透的衣裳贴在她身上,冰冷异常,让她的身子不住地发着抖。 她微微仰着头,望着灰蒙蒙的夜空,眼睫颤抖着,呼吸时急时缓,雨声太大,遮挡住身后的脚步声,直到那脚步声离她近了,她才回过神来,缓缓地回头望去。 青竹伞柄,伞面上绘着豪放不羁的泼墨山水画,那把伞能遮住滂沱的雨势,却遮不住呼啸而来的风,撑着伞或是不撑,都寒冷之至。 第一百二十九章 莫测(二) 雨幕密集,冰冷的雨水冲刷着她的身影,湿透的衣裳贴在她身上,冰冷异常,让她的身子不住地发着抖。 她微微仰着头,望着灰蒙蒙的夜空,眼睫颤抖着,呼吸时急时缓,雨声太大,遮挡住身后的脚步声,直到那脚步声离她近了,她才回过神来,缓缓地回头望去。 青竹伞柄,伞面上绘着豪放不羁的泼墨山水画,那把伞能遮住滂沱的雨势,却遮不住呼啸而来的风,撑着伞或是不撑,都寒冷之至撄。 她的面色有些苍白,被雨水淋了许久,她的嘴唇都没有颜色,只有一双眼眸漆黑漆黑,比天边浓稠的夜色还要黑。 孟奕白站在她三步开外,看清她神色的一瞬,心里不由得一沉。 她像是在笑,却又比哭还难看,无论是眼中还是神色,都带着近乎崩溃的绝望,无论如何都难以救赎的绝望。 “孟奕白……”她开了口唤了他的名字,声音低哑又颤抖,快要被雨声遮挡,“我以前觉得,死可能没有那么可怕。” 她幼时曾见到爹爹娘亲离自己而去,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一直哭,可是再怎么哭爹爹娘亲也不会回来了。 当时她所理解的死亡,只是再也见不到罢了偿。 “我在淋雨啊,我没有带伞。”叶小清深吸了一口气,眼眶红肿,脸上纵横的不知道是雨水还是她的泪,“我……我在等何寒呢,我没有带伞……” 她的身子在颤,她的声音也在颤,整个人像是坠落枝头的落叶,抖得难以控制,她忽然紧皱眉头,咬紧了牙关,再也绷不住奔腾的情绪,嚎啕大哭了起来。 “原来死了就是死了……”缩在袖中的拳头攥紧,指甲刺在皮肤里,她哽咽着,几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是我、是我埋葬的她,我甚至还觉得……她还活着,她没有死。” 像是她还在身边,转身却什么都没有。 棺椁入土,被黄沙覆盖,都是她亲眼所见的,可她就是不愿意相信。 天边打了闪,四下一片明亮,她清楚地看到孟奕白紧皱的眉头,还有眼中难以言喻的痛楚,他与何寒相处十几年,明明比她还要痛苦,却都将那些痛苦掩藏到最深最深的地方。 永远不会透露出,只会永不停歇地折磨着自己。 她也想隐藏,她不想这么崩溃,但是她很难过,难过到撕心裂肺。 原来死亡这么可怕,不在眼前了,偏偏还在心里,路过旧时风景,还会不经意的想起,折磨的不是故人,是自己。 实在是,太难熬了…… 冰冷的雨水覆了她满身,带着刺骨的寒,叶小清颓然地垂下了头,望着地上被雨水浸透的泥土,虚弱无力地笑了笑,叹息一般轻声道:“人没了,当真是没了啊。” 就算是回忆再怎么鲜活,也只是虚无缥缈的回忆,越鲜活越痛苦,就算是梦里花好月圆人团圆,醒来只能抓到从窗外吹入的一缕寒风,深入心口的寒冷。 是再也无法说一句话,是再也无法触碰,是再也无法弥补亏欠,是再也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气息,是永坠无边无际的黑夜。 死这件事,她终是懂了。 ………… 滂沱大雨过后,水雾弥散,晨曦的阳光穿过厚重的云层,驱赶了深沉的夜,也驱赶了寒风萧瑟。 何寒头七那天,从宫中加急传来消息。 行刺的黑衣人招供了,此次行刺与御史台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因为为首黑衣人竟是御史大夫的义子,曾在宫中任职,与皇长子关系颇为亲密。 黑衣人的身份昭然天下,御史台与皇长子都到了惶惶不可终日的地步,一来,怕此次事件牵扯自身,二来,怕皇上的猜忌。 夜宴行刺的理由很清楚,便是要取镇西将军性命,无论是于各方势力都是极其有利的,甚至当今皇上都想除掉这个潜在的威胁。 奈何镇西将军手握重兵,镇西军在城外待命,气氛极其紧张,为了缓解这般紧张,皇上不得不对御史台和皇长子严密控制,御史大夫暂且关押,甚至剥夺了皇长子调控御林军的权利,于情于理给镇西将军一个安抚。 本来此事还需要进一步调查,但被关押的黑衣人一夜之间全部被杀害,为首的黑衣人更是筋骨断裂,盘问无法再进行下去,此事只能暂且搁下。 皇上听闻此事动了怒,因为老迈身子虚弱,气急攻心,整整几日卧床不起。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叶小清正在太平郊外的树林中,端着精致的碟子,里面盛放着各式各样的糕点,端端正正地搁在坟头前面。 屏退了下人,林中静谧极了,她又从孟奕白手中拿了一壶酒,斟满了一杯,倒在坟头前的泥土地面上,转而去看了看不远处站着的一身素衣的宋辞,不由得皱了皱眉。 白蜡烛静静燃烧着,微风拂晓,高高的树冠上树叶落光,光秃秃的,阳光不受遮挡覆盖了下来,成了漫漫冬日中唯一的温暖。 在她的心里,宋辞一直是意气风发衣袂飞扬的,眼中神采奕奕,论才学论诗文天下无双,是难能可贵的才俊,而不是如今这般模样。 虽是身着一身素衣,但他的面色比素衣还要苍白,眼眸是死水一般沉寂,半点光彩也无,站在那身子单薄,若不是他仍在呼吸,她都快要以为那只是个纸糊的人。 叶小清回头望着宋辞,望了半晌,心口忽然情绪波澜,径直将手中的酒杯扔到了地上,转身上前几步,冷声道:“我依言带你来这了,看够了吗,看够你可以回去了,驸马爷。” 她的话语强硬极了,宋辞这才回过神来一般,拢在袖中的手颤了颤,抬眸望着那黄土坟头,呆呆地一直望着,不由自主向前走了一步,喃喃自语重复了她的话:“……驸马爷。” 似是被这个称呼逗笑了,他忽然垂下眼眸笑了几声,眉头却依旧皱着,唇边笑意苦涩难当,此时林中忽然风声大作,刮着他素衣翩飞,衣袖猎猎作响。 “是我……都是我的错。”他的身子立在寒风中,像是摇摇欲坠的落叶,脚下的步子都开始摇晃,“确实,我不配祭拜她。” 宋辞再抬起头来的时候,笑容里尽是自嘲,胸腔中快要汹涌而出的自责与悲伤将他淹没,他像是溺水之人,沉沉浮浮,再也找不到求生的依凭。 哪怕是一根浮木,哪怕是一根枯草,都无处可寻,只能陷入难逃的漩涡中。 见得他如此颓然,叶小清皱了皱眉,心里有些说不出的憋闷,一面不想为难他,一面又想为难他。 在她心里,他就是那个罪魁祸首,害的她朋友身死的罪魁祸首,是他薄情寡义,是他贪图荣华富贵,她为难他是理所应当的。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为难他却让她更难过。 “明明该死的不是她……明明应该是你们。”倔强地咬住了嘴唇,叶小清深吸一口气,用最为恶毒的话攻击着他,“为什么何寒死了,为什么你没死?” 所有情绪像是找到了突破口,她的胸口砰砰砰直跳,像是要跳出嗓子眼,理智在激动情绪的吞没下渐渐丧失。 再也顾不得其他,她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他面前,眼眸毫不避讳直直望着他,咬着牙追问:“该死明明的是你,你为什么没死?” 她恶狠狠地盯着宋辞,见得他如遇雷击一般周身一颤,嘴唇苍白如纸,无数情绪在他眼眸中支离破碎,粉碎成无尽的自责与悲伤。 林中是窒息一般的寂静,连风吹拂过都失去了声响,叶小清呼吸急促着,她还想说什么,可有人在她身后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止住了她的话头。 她回头去看,才发现孟奕白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她的身后,抬手搭在她肩头。 他的面上没有什么神色,只是朝她微微摇了头,她虽是不情愿,但还是顾忌孟奕白的,所以也不能说什么,只得忍了又忍,才将嘴边的话咽回了肚子里。 见她老老实实闭了嘴,孟奕白叹了口气,绕过她走到她身前,看着面色苍白的宋辞,眉心皱了皱,好些话都哽在喉头,无法言说。 他沉吟半晌,还是开口道:“如今局势诡谲莫辨,你还是打起精神小心应对才是。” 对于男人间的对话,叶小清一向是没什么兴趣听的,再加上她心情低落,压根没心思听,早就退到远处踢石子解闷去了。 第一百三十章 :兜转(一) 他沉吟半晌,还是开口道:“如今局势诡谲莫辨,你还是打起精神小心应对才是。” 对于男人间的对话,叶小清一向是没什么兴趣听的,再加上她心情低落,压根没心思听,早就退到远处踢石子解闷去了。 将目光自坟头前收回,宋辞低眉敛目,遮盖住眼眸中的情绪,没有说什么。 “此次刺杀疑点颇多,牵连甚广。”抬手拍了拍他的肩头,孟奕白将目光放的很远,“面上直指十一弟,却暗地里削弱了多方势力。” 宋辞静静地听着,虽是极其颓然,半点精神都提不起,但也在勉力思索着撄。 “如今你一蹶不振,兴许不是个好情况、”孟奕白回了些身子,看了一眼在远处兀自生闷气的叶小清,轻轻叹了一口气,继续道:“无论这事背后是谁操控着,都得提起些精神来才是。” 呼啸着的风平静了一些,仍旧寒冷刺骨,吹得久了,好似周身都被冻透了偿。 拢在袖中的手微微麻木着,宋辞缓缓呼出一口气,再次抬起眼眸时,面色苍白如纸,丝毫情绪也无,“……皇上卧床不起,孟兄可是要早做准备?” 没有犹豫,孟奕白颔首,“是。” “御史台或是皇长子,一荣俱荣,一损皆损,与孟兄来说不是什么坏事。”宋辞的目光有些飘忽,话语也轻飘飘的,“于公,于私,我都希望他们死。” 他的话忽然沉了许多,空洞的眼眸中也有了浓浓的情绪,“无论是谁,无论几人,我都会不遗余力的让他们偿命。” 听出他话语间的意思,孟奕白皱了皱眉头。 袖中的手渐渐攥成拳,宋辞的目光不由得染上几分狠厉,“前些时候我早已上书,尽我的所能要求严惩,只可惜……”他闭了闭眼睛,遮挡住眼眸中的痛苦神色,“我不能手刃……” 他攥成拳的手不住地颤抖,声音也在颤抖,“他们是生是死,与我又有何干,我只是,只是……” 他又看了一眼那孤零零的黄土坟头,在萧瑟无人的树林中显得分外孤寂,再也抑制不住心头翻涌的情绪,抬步便走上前去。 孟奕白皱着眉头,望着他单薄瘦弱的背影,那些难以言喻的化不开的情绪,变作一声无声无息的轻叹。 本来叶小清正对着树干撒着气,忽然听到背后的脚步声,回头便见宋辞走至坟前,她立马不乐意了,快步走了过去,张口便要说话。 就在她嘴边的怒斥即将脱口而出的时候,只见宋辞侧过头来,朝她勉强笑了笑,她能看出那笑容里掩藏的深深落寞,带着深入骨髓的痛楚,随后,他开了口:“小清姑娘,只这一次,永不再来。” 她虽是生气,心中免不了埋怨,才会对他如此怨怼,但也从不想看到他如此模样,她心头一惊,不由得止住了步子,话也咽了回去,呆愣地看着他撩起衣摆跪在坟前。 宋辞垂着眼眸,拿了一旁放着的香,就着火盆中的火点燃,双手举至额上,望着墓碑上刻着的名姓,他从未连名带姓唤过她,如今在她坟前,他才鼓起了勇气。 “……何寒。” 一年四季的最后一个季节,大寒的寒。 唤了一遍,他似是想起了什么,忽而微微笑起,将手中的燃着的香插进面前的香炉中。 林中风过,燃烧的香散发着淡淡的香味,他温和地望着那块墓碑,伸出手去不由自主轻轻摩挲了上面刻着的字,触碰到冰冷的石头时,他方如梦初醒一般,指尖颤抖了一下,自嘲地笑了笑。 他曾想给她全部的温暖,但在那夜她挡在他身前的时候,他就知道他们注定是背道而驰,越行越远。 犹记那年中元节,执起她的手,摩挲着她掌心的刀剑茧,他便能体会她前半生遭遇的磨难,正如如今跪在她坟头,他也能体会到黄土掩埋处的冰冷孤寂。 她的痛,她的苦,他都能感受到。 天地寂静间,他开了口,声音很轻,很轻,但仍是顺着风飘进了一旁呆愣着的叶小清耳中。 “没了你,余生还有那么长,以后的每一刻……”宋辞弯下腰,附身在了黄土地上,双手撑在身子两旁,缓缓地磕下一个头。 在额头触在冰冷的地上时,他喑哑的声音,被风传的很远,“皆是……挣扎。” ………… 自此之后,叶小清再也没有见过宋辞。 有些人就像是相交的线,在别人的生活中出现,散发着各异的光彩,再消失,直到再也找不到。 她也曾想过,自己是不是做得不对。 她早晨起身的时候在想,用膳的时候在想,闲来无事的时候在想,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也在想,走到什么地方,遇到什么人,她都在想。 何寒是她这辈子遇到过最好的朋友,就算她不善言谈,从来没有说过体己话,也没有做过什么惊天地的事情,可她仍旧是最好的朋友。 有的时候陪伴是这个世上最好的事情。 无论在做什么,只要想到自己不是孤零零一个人,总是会充满干劲。 何寒就是她曾经坚实的后盾,就算她跟孟奕白曾经分道扬镳,利益冲突,何寒仍旧是她的后盾,不管遇到什么事情,从来没变过。 所以,在叶小清心里,她不容许任何人伤害自己最好的朋友,如今自己最好的朋友因为别人身死,她有权力指责,也有权利埋怨。 虽是这样想,可她还是不开心,很不开心。 那些情绪就像是缠成了一团,怎么解都解不开,好不容易理顺了一条,却又陷入了其他困顿中。 她也想找人开解开解自己,可是自从皇上重病卧床不起之后,孟奕白就忙了起来,不是寻常的忙,是分外的忙,忙得都快脚不沾地,更别说有功夫听她那些微不足道的情绪。 所以她学会了找别人排解,整个王府里,她就跟穆九还熟悉一点,可穆九就是一块木头,她每次去找他说话的时候,他显然比她还难过,堂堂七尺男儿说着说着眼圈儿都红了,就差落泪,久而久之,她便不敢去找他了。 某一日叶小清在王府花园枯坐,碰巧遇到路过的锦瑟,锦瑟是个灵动人儿,也会说话,还体贴,一来二去,她还是更喜欢跟锦瑟聊聊闲天,说出心里的不舒坦。 锦瑟是王府里的老人儿,堪称八面玲珑,无论是各方消息都来得特别快,从她的口中,叶小清得到了不少消息,让她最为心惊的是,皇上年迈一病不起,将四方亲王召回,说是召回,其实是别有思虑,想将自己捏在手中了一辈子的皇位传下去。 四方亲王势力各异,有的强有的弱,但如今是个见缝插针的时候,此番回京都是要来看准情势的,好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对于那些心机深沉的弯弯绕绕,叶小清一向是没什么兴趣,一如既往的闷闷不乐,锦瑟见状,总想着宽慰她,今儿一大早就去客房喊了她起来,带了她上街逛逛,透透气的同时买些东西。 对于姑娘家来说,去街上逛逛顺带着买点东西是最好的消遣方式,哪个姑娘不喜欢逛街,不喜欢买东西,一旦上了街,所有不开心全都烟消云散了。 叶小清虽然不像一个姑娘,但她骨子里还是姑娘,听了锦瑟的提议不免心动,上街闲逛之后被琳琅满目的小摊位吸引了注意力,心头的烦闷也散了一些。 百姓们安居乐业,对于皇宫内发生的事毫不知情,依旧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为了生计而奔波,男子外出劳作,女子宜室宜家,打点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皆是安宁和美的样子。 除了吃食,叶小清也很喜欢那些精巧的摆件,即使买了没有什么用,新鲜一阵之后就搁在了一旁不动了,但是当时买了之后拿在手里还是很不错的。 她现在和之前不一样了,以前当山大王的时候手里没什么银子,一般都分给弟兄们喝酒用,如今在王府中锦衣玉食,平时没什么需要花钱的地方,银子搁在手里都快发霉,要不是偶尔上街逛逛还真不知道怎么花。 早晨街上没有什么行人,大街小巷安安静静,锦瑟一出府就直奔了胭脂铺子,说是她的胭脂快用完了,可是叶小清一直没有用过,也对那玩意儿没什么兴趣,便自己四处闲逛着。 第一百三十一章 :兜转(二) 她现在和之前不一样了,以前当山大王的时候手里没什么银子,一般都分给弟兄们喝酒用,如今在王府中锦衣玉食,平时没什么需要花钱的地方,银子搁在手里都快发霉,要不是偶尔上街逛逛还真不知道怎么花撄。 早晨街上没有什么行人,大街小巷安安静静,锦瑟一出府就直奔了胭脂铺子,说是她的胭脂快用完了,可是叶小清一直没有用过,也对那玩意儿没什么兴趣,便自己四处闲逛着。 天空澄澈,少了云朵的遮盖,晨曦的暖阳落了一身,抵挡着呼啸而过的寒风,丝丝微微的温暖熨帖着微凉的指尖,再顺着指尖温暖着心口。 买了个香喷喷的饼,叶小清心满意足地咬了一口,穿梭在各个小摊位之间,随手拿起那些新奇小玩意在指尖把玩。 虽说路边卖的东西有些便宜而且上不了台面,但是她最喜欢在小摊位上买东西,先前给孟奕白买的那支白玉簪子就是在小摊上买的,如今她走到玉石摊子附近都会驻足,仔仔细细打量一番。 她先前经常喜欢在街上闲逛,摊位的老板有好几个都认识了她,见她来纷纷拿出了压箱底的好玩意儿,还热络的与她聊起了家常。 这不,玉石摊子的小贩拿出了几个玉手镯,排排摆在叶小清面前,看着她双眼一亮,紧接着放下手中热气腾腾的饼开始认真挑选。 有的晶莹透彻,有的带着花纹,有的镶嵌了银器,个个她都很是喜欢…… 正当叶小清挑选的正入迷的时候,本来寂静的长街的尽头忽然喧嚷了起来,熙攘的人声伴随着哒哒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她的耳力很好,隔着很远就听清了。 手中还拿着玉镯,叶小清转过身去,伸长了脖子朝着街角看去,不多时,便看到了几匹高头大马先一步进入了视线。 因为进入了市集,所以策马的侍卫都放慢了些速度,但仍是有些快,行人们纷纷站到了道路两旁,躲闪着飞驰而过的快马偿。 光是看着马儿浓密的鬃毛和矫健的步伐就知道,都是上好的骏马,再加上马头马蹄上精致的马具,更能明白这支马队的身份尊贵。 侍卫策马飞驰,叶小清伸了脖子看,看到那些策马的侍卫簇拥着一辆华贵的马车,马车居于马队的正中央,车轮踏在道路上,留下了浅浅一道车辙。 这条长街不是主道,有权有势的官老爷还是喜欢去繁华的主道,哪个人不想显示一下自己官运亨通,畅行在繁华的街道上? 一般来说,为官者都不喜欢走这条道,偶尔来走走,还会觉得拥挤些。 那些马都是不可多得的骏马,叶小清自小就喜欢骑马,自然是会多关注一些。 她看的正带劲,都没发觉马车渐渐逼近,到了末了还是身后的小摊贩提醒,她才觉得自己站得有些靠前了,连忙向后退了几步,与退到道路两侧的老百姓们站到了一起。 车轮咕噜咕噜地响着,当马车路过她面前时,一阵风吹过,绀青的车帘随风飘扬,被风吹得很高,她也顺势瞥见了车窗里面的情形。 鬓角垂下丝丝缕缕的黑发,落在不染纤尘的白衣上,随着风的吹拂飞扬,入目的是清俊的侧脸,眉目沉静,长睫之下一双眼眸温润如水。 马车中的人静坐着,就算是外面人声熙攘,他也未曾偏头望出来,目光一直落在手中那卷书册之上,修长的手指时不时翻过书页,动作很轻。 无论是那眉那眼,还是面容的清秀俊逸,都让叶小清晃神。 在她的印象里,他一直是温和的笑着,像是能融化最为寒冷的冰,又像是三月春日的暖风。 飞扬着的车帘没了风的助力,渐渐垂落了下来,遮挡住马车中的情形,叶小清愣愣地看着那辆马车从面前缓缓驶过,越行越远,她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半刻也没有挪开。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她丝毫没有动作的身形显得分外显眼,手中握着的玉镯不知什么时候脱了手,落在了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晶莹透彻的玉镯裂了开来,从一处碎裂绵延到整个镯子。 她一直看着那辆马车消失在视线中,长街重归寂静,才恍然如梦地开了口,喃喃自语一般,声音很轻很低:“……奕安。” ………… 永昌王孟奕安品性温厚,勤勉尽责,克己奉公,特许官复原职,即刻受诏回京。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叶小清正跑回王府取银子,急急忙忙之间,偶然间听到内务总管提及了一些。 直到亲耳听到这个消息,亲眼看到了孟奕安,她才真的相信了,他果真是回了太平。 本来因为去逛街而轻松了一些的心情忽然像是压上了一块大石头,沉闷的喘不过来气。 她一开始单纯的认为,孟奕安于她来说只是一个任务,说得再严重一些,只不过是个亲厚的好友,可是到了如今她才觉得自己想错了。 他对她而言,复杂多了。 是利益,是虚情,是后悔,是愧疚,是珍惜,是依靠,是温暖,甚至是……忌惮。 无论是那个深不可测的天机山庄之主段临渊,还是温润如玉的孟奕安,都让她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忌惮,在忌惮之中,还有一些说不出的失落。 当那些白纸信件散落一地之时,渐渐从心口蔓延而出的失落。 那般感觉,就像是将自己深藏在阴暗处的心双手捧上,暴露在阳光之下,却又被狠狠践踏。 那些失落让她无处可躲,像是罪恶深渊中的污泥,一旦沾染上了,就再也摆脱不掉。 清晨,在街上只是那样匆匆一瞥,足够让她黯然伤神好一阵子,甚至是不小心摔了手中的镯子。 活活二百两的镯子……她今儿出门急忙,身上没带那么多银子,到了末了还得快步跑回王府中取,但是听到内务总管口中的消息之后,步子又顿住了。 时隔这么久,她以为自己能心胸宽阔一些,毕竟她觉得,自从她头也不回地离开永昌王府时,他们之间所有的牵绊早已尽数斩断。 她再不是宋君仪,不是那个大家闺秀,而是大字不识一个的山贼头子,一个身处庙堂之高,一个身处江湖之远,如同隔着千山万水,再也不相见。 他对她的好,对她的关照,她仍会记得,而且会记一辈子。 她想的很好,可是她没有离开风波的中心,也没有重归江湖,再次见到他的时候,还是会很难过,明明就是她去坑害别人,但她却那般难过。 就算她再怎么否认,但其实孟奕安对于她来说还是有一些影响的,就比如,从永昌离开之后,她再也没有吃过糖块。 那些沾满糖霜的,散发着清甜香气的晶莹的糖块,她再也没有吃过,就算是喝最苦的药,她也不会吃,就算是走过路边卖糖块的摊子,她看都不会看一眼。 糖块那种吃食,她算是戒了。 心情极其复杂,叶小清发了一会儿呆,将二百两银子给那个玉石小摊贩的时候天色已经不早了,她今天整个人像是没了魂魄,轻飘飘的,走着路都在胡思乱想,不经意就会撞到墙。 她在胡思乱想的时候,最不喜欢别人打扰,所以用了晚膳之后,她直接跳上了客房的房顶,一屁股坐在脏兮兮的房顶上,撑着腮,望着头顶一轮明月,暗自伤神。 在漫漫冬日里,很少有今晚这种没有风的夜晚,天地间虽是寒冷,但没了风,总归还是会暖和一些,她静静地望着天边的明月和星子,无论她身在何方,天边的星子不会变,大地九州都是同一轮明月。 在山寨中是这一轮明月,在江宁也是,在永昌也是,在太平也是,她走过这么多地方,都是对着同一轮明月倾诉心事。 明月散发着清寒的光芒,像是银霜铺了一地,她仰着头看着看着,思绪不由得回到了永昌那一夜。 那夜月明星稀,大雪纷飞,孟奕安倚着廊柱安然入睡,留她在对面绞着手指头深思熟虑。 他曾说过的“成婚”二字仍旧在她耳中来来回回萦绕,挥之不去,惹得她心惊又有些心忧,同时还有女孩家家都会有的憧憬。 他到底知不知道她的身份,究竟是如何看待她,为什么要跟她说那种话? 若他知道她只是一个内应,为什么还要跟她提及成婚,若他不知道她的身份,为何会将白纸信件交于她手中。 让她神伤的,不过是那些分崩离析的所谓的信任罢了。 第一百三十二章 :兜转(三) 让她神伤的,不过是那些分崩离析的所谓的信任罢了。 想着想着,叶小清托着腮,像是要将心头郁结的情绪疏导而出一般,缓缓地呼出一口气,正当她心神烦乱之时,忽然听得身后瓦片发出一声轻响。 她心里一惊,连忙回过了头,还未看清眼前情形,早已有一袭大氅遮挡住了她的视线,柔软的面料蹭过她的脸颊,脖颈,而后落在她肩头,将她整个人包裹住, 片刻之后,明亮的月光重回眼前,她也看清了身后之人,一袭如同黑夜的玄色大氅,脖颈边拥簇着柔软的狐狸毛,平日里总是深沉的眼中此刻含了些笑意,打趣一般问道:“是不是整个王府没了你的去处,非得来房顶上吹风?” 说罢,没等她回答,孟奕白直起身子,走到她身边,撩起衣摆坐在她旁边,望了一眼星河闪耀的夜空。 “今儿回来的这么早啊。”面对他忽然的出现,叶小清不觉得多惊讶,只是缩了缩身子,用大氅将自己包成了一团,自说自话:“还寻思着你过几日得回来一趟收拾衣裳,然后搬进皇宫里住呢。偿” 她虽是在说正经话,但是到了孟奕白耳中却变了味道,他转过了头,望了望她的眼眸,忽而一笑,“呦,话里有话啊。”他凑近了些,“近些时候没能陪你,想我了?” 叶小清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直直盯着他满是笑意的眼眸,冷着脸吐出了一个字,“呸。” 她一向是不解风情,孟奕白早已习惯了,她故作强硬的冷言冷语都顺着他的耳畔溜走,一个字都没往心里去。 他不恼,没人跟她斗嘴,她觉得有些没趣,便回过身去望着澄澈的夜空,托着腮神思乱飞。 看出她心情低落,孟奕白向前凑了凑身子,屋顶上风急了些,她耳畔的发被风吹得乱飞,绵软的发不经意擦着他的侧脸而过,带着淡淡的芳香。 “怎么?难不成当真埋怨我了。”见她毫无所动,他有些无奈,短促地笑了一声,话语也放轻了些,“那我给你赔个不是可好?” 叶小清不吃他那一套,梗着脖子看都不去看他,到了末了,孟奕白没了辙,也没再去说些什么,只放松了身子,与她一起欣赏着天边那一轮明月。 二人就这般静默着,四下除了呼啸而过的风声别无其他声响,直到叶小清憋不住了,提了一口气转过身子,一脸严肃地望着坐在身侧的孟奕白,毫不避讳地开了口:“我今早见到孟奕安了。” 她一向是没什么定性,也没耐性,只要不去搭理她,一小会儿就憋不住了。 孟奕白虽是深知她的脾性,但并不知道她今早的遭遇,微微愣了一瞬间,复而回过神来,扬了扬眉道:“……所以?” “没什么所以啊,我就是告诉你,我遇到他了。”叶小清说着,皱了皱眉头,“遇到了他,我有点不开心了。” “为何不开心?”他追问了一句。 “这还需要问我吗?你早该知道的。”叶小清晃了晃脑袋,嘴角都耷拉了下来,“你当初把我送到他手中去的时候,就该知道如今我会不开心了。” 听着她的话,孟奕白的眉头不由自主皱了起来,面上从容的神态也渐渐敛去。 对于她那些弯弯绕绕的小心思,他一直自负能完全看清,而且他早有听闻孟奕安官复原职回京了,也早做了准备,唯一没料到的,是她会在大街上跟他擦肩而过。 她的心思,他都能掌控着,除了她会因为那几张空白信件,而与他决绝的分道扬镳,那是他没有料想到的,且全部是因为孟奕安的缘故。 所以他会觉得有些稍稍慌乱,有些毫无准备的措手不及。 叶小清端端正正地坐在房顶上,看着月光的清辉笼罩在孟奕白周身,将他衬得白皙如玉,他没有言语,她望着望着,察觉他正垂着眼眸若有所思,她连忙抬手在他眼前挥了挥。 “得了,你别乱想了,我又没说什么。”她呼出一口气,身子软软地缩了下去,“我只是觉得有些不舒服,总想着找个方法排解罢了。” 孟奕白抬眸看向她,她裹着大氅缩成一团,将脸埋进温暖的大氅中,温暖着有些冻僵了的脸,好半天没抬起头来,声音也闷闷的。 抬起手来搁在她肩头,将她肩头纠缠着的发理顺了,他还是问了一句:“你想怎么做?” “我觉得吧……”她闷闷的声音自大氅内传出来,带了几分试探意味,“我得去找他一趟,去道个歉。” 说着说着,她将脑袋从大氅中抬了起来,偷摸摸地望了过去,本想看看孟奕白的神情,估摸估摸他的想法,却不料直接撞上了他的目光,惊得她周身一个哆嗦,又将大半截脸埋了进去。 她这话说得本来就欠妥当,一来,她如今是叶小清,是孟奕白的人,再去永昌王府多有不通,也不合情理,二来,就算她诚心诚意想去道歉,但是孟奕安那边态度不明,去了万一吃闭门羹怎么办…… 虽然顾忌很多,但她只是想去单纯的道个歉。 “我……我不清楚你们两个之间到底有什么利益牵扯,但是他对于我来讲,还是很亲厚的……”叶小清越说越没底气,双眼中带了些可怜巴巴的意味,“反正现在我不当内应了,以朋友的身份前去……” 瞧瞧打量着孟奕白的面色,她眨了眨眼,小心翼翼问道:“前去道个歉,将前事一笔勾销了,至少我心里舒坦一点,你说是不是……” 想当年,她也是一个威风堂堂的寨主,说一不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哪受过这个委屈,连去道个歉都得看人脸色,人家不同意她还不能去…… 别人都是越过越好,她是越过越束手束脚。 思来想去之间,她觉得自己很没有立场,心里不由得很是悲戚,正当她悲戚的时候,孟奕白抬手搁在她发顶,撒气一般用力地揉了又揉,她吓了一跳,将脑袋从大氅中拔了出来,抬起头来正对上他似笑非笑的面色。 叶小清在王府混多了,甚至眼前这位的脾性,他笑也好,不笑也罢,都没有如今这模样危险。 “既然是求我,自然得有求我的姿态,居然还敢用‘亲厚’二字?”孟奕白笑了一声,还故意将“亲厚”二字拉长了不少,“那你好好跟我说说,是怎么个‘亲厚’法?” 感受到了莫名的威慑,叶小清浑身抖了三抖,连忙朝后退了两步,退着退着觉得不对劲了,动作一下子顿住了,仰起头来就大声道:“怎么着吧,你还不让我说事实啊,不是你让我跟他亲厚一点的吗?” 没天理了还,让她去当内应,还不让她跟别人亲厚,要是不亲厚她要从哪得来消息啊? 面对孟奕白的时候,她的臭脾气变得更加臭了,他随便说句什么都让她想发火,如今不只是想发火这么简单,而是想动手。 所以她毫不犹豫,双脚一蹬便冲了过去,一拳击在他肩头上,偷袭到了之后她乐得直笑,又怕被揍,连忙拽着肩头的大氅自房顶上翻身而下,稳稳落在地上之后,还朝着房顶上吐了吐舌头。 显然没料到她会忽然出手,孟奕白愣了愣,感受到肩头那一击的同时,她已经像是个泥鳅一般从房顶上溜了下去。 尝到了一点甜头,她整个人乐得像一朵开了的花,控制不住地一直笑不说,还在地面上耀武扬威。 见她的幼稚行径,比大街上乱跑的稚童还要幼稚一些,孟奕白回过神来时不由得摇头轻笑,他今儿好不容易从宫中抽身早回来了,本想好好陪她,没料到居然是陪她松松筋骨。 她气焰嚣张,他倒也不甘示弱,悠哉地站起了身子,拂了拂衣摆上的尘土,足尖轻踏便高高跃起,眨眼之间落在了她面前,她本来正吐着舌头,这下惊得差点将舌头咬下来。 接下来,叶小清像个亡命之徒一般跑回了房间拿了双刀,跟孟奕白比划了大半宿,从院中打到内室,将内室中搅了个天翻地覆,桌椅板凳翻倒在地,狼藉一片。 末了,她累得气喘如牛,贴着槅门便席地而坐,孟奕白也走到她身旁坐下,本想嘲讽她一番,没料到她忽然乖顺地贴了过去,将脑袋搁在他肩头,跟刚才剽悍的模样判若两人。 第一百三十三章 :他乡再遇(一) 末了,她累得气喘如牛,贴着槅门便席地而坐,孟奕白也走到她身旁坐下,本想嘲讽她一番,没料到她忽然乖顺地贴了过去,将脑袋搁在他肩头,跟刚才剽悍的模样判若两人。 不过,她接下来的话,让他明白了此番变化原因为何。 “困了……”叶小清打了一个哈欠,像是没骨头一般,整个人瘫在他肩头,困倦像是潮水,一小会就将她席卷,意识模糊的边界,她不死心地悄声嘟囔了一句:“明儿……我要去道歉,你别拦我。” 听了这句,孟奕白有些哭笑不得,再也拧不过她,只得认输道:“得得得,不拦你。” 月光如水,透过槅门落了一地,无声无息地流淌着,借着月光,他抬头环顾了一圈内室中的一片狼藉,在心里悠悠地叹了一口气,轻声道:“再不答应你,你得把我的王府都拆了。” 在他肩头寻了个舒适位置,叶小清模糊地“哼”了一声,心里十分满意,嘴里中肯地评价了一句:“识相。” ………… 永昌王府位于太平的城西,也是颇为繁华的地段,整日里车水马龙,街道上尽是来来往往的行人。 虽然是繁华,但叶小清不经常到这边来闲逛,只是因为先前因为追着黑衣人而来过一次,所以她到了之后并不觉得很陌生。 她从小到大都是在山寨中长大的,在山中一不小心就会迷路,必须对方向十分敏感才行。经过不少锻炼,去过的地方几乎是一眼就能记住路了,所以她一路上优哉游哉的,顺风顺水畅通无阻。 起初她觉得,只是来道个歉,应当不是什么难事…… 直到她站在永昌王府磅礴大气的正门前,望着门两旁端坐着的石狮子,还有守卫把守着的朱漆大门,光是看着门庭都能想到里面的气势恢宏,才有些后悔了偿。 心里一下子打起了退堂鼓,她驻足久久不前,胸口砰砰砰直跳,有些说不出的紧张。 是她自己想来道歉的,可是到了门口却鼓不起勇气来,她堂堂一个一寨之主,本来要多威风就有多威风,现在居然这么没出息,若是传出去了面子往哪搁,还不被人笑话死…… 想到这,叶小清觉得还是得果决一点,所以她深吸了一口气,抬起步子坚定地朝着永昌王府大门走了过去,可是她只是走得威风,就是还没来得及进门,就被两把长刀拦在了门外,只能被迫停住步子。 门口当值的守卫又不是吃素的,见不认识的人想入府,自然是要拦截的。 侍卫斜睨了她一眼,将长刀横在她胸前,考究地上上下下打量着她,“你方才就鬼鬼祟祟的,一直在门口晃荡,你是何人?报上名来!” 好不容易鼓起了勇气,到了门口又被戳破了,叶小清望着面前横亘着的两柄长刀,那长刀刀锋极其锋利,吹毛立断,让她不由得瞪了瞪眼,有些惊讶地后退了半步。 在永昌的时候,下人都视她为主子,从不来不敢这般对她,更别说是拿刀挡在她身前了。 她想着想着这些差别,忽然有点唏嘘,面对侍卫的问话,直觉地就想回答,话语未经过思考便脱口而出:“叶……” 话刚说出口,她连忙闭了嘴。 这儿是在太平,她叶小清的名字也没几个人知道,更没什么威慑力,这些侍卫能让她进去才怪。 若是报了宋君仪的名字,只要是通传一声定会让她进去,但是,她又不能这样做,毕竟她早就和那个虚假的身份说再见了,重拾旧事,总让人觉得有些不舒服。 “喂,你到底说是不说?”等了半天,也没等到答复,侍卫们有些没耐心了,举着长刀就逼着她往后退,“快快快,走远点,下次再这么鬼鬼祟祟的,别怪我们将你逮起来扭送官府了!” 叶小清是什么人?虽说现在安分多了,但她以前可是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的山贼头子,刀下亡魂无数,是不会允许自己被几个武功低微的侍卫拿着刀逼迫的。 就算是她没有理,但也得给自己找几分理出来。 “哎你们这些人怎么这样?”她被逼迫着退了两步,都快退下台阶,好不容易来一趟,可不能就这么回去了。她心里一急,抬腿就去踹了长刀的柄。 她这一脚力道很大,踹的侍卫举着刀频频后退,径直撞在了门口的石狮子上,顺带着惊得其他侍卫愣在原地,好半天没回过神来。 等到他们回过神来之后,已经有个侍卫高亢地喊了一嗓子:“来人啊,有暴民啊!” 侍卫的这一嗓子简直能冲破云霄一般,叶小清还未曾真的动手,就被这一嗓子惊得一个哆嗦,心里想的都是完了完了坏事了,这次玩脱了。 她本以为会有侍卫从四面八方过来将她团团围住,然后逮起来扭送官府,可她想的着实有些多,在侍卫赶到之前,已经有个少年皱着眉头推开了大门走了出来。 虽然这个少年年纪轻轻,却颇有些威风,穿着十分得体,有些小大人的模样,他朝着倒在地上一直“哎呦”个不停的侍卫皱眉道:“早就听得外面乱糟糟的,成何体统!” 面对着如此训斥,侍卫连忙从地上爬起来,抓着长刀连声应了:“是是是。” 小少年这才“哼”了一声,仍旧是皱着眉头,训斥完了之后转头看向了罪魁祸首,却撞见站在一旁的叶小清一脸惊诧的神色,双眼瞪得很大,嘴巴也微微张开了。 难以置信地眨了眨眼,小少年也惊呆了,二人对望着,静默了好半晌,他才回过神来,兀自瘪了瘪嘴,刚刚神气的模样瞬时间荡然无存。 “宋……”林思源悲苦极了,团子一般的脸皱在一起,分辨不清上面的情绪,只能知道他又是激动又是委屈,声音也拔高了许多,“宋姐姐,我可算找着你了!” 有个毫无礼数的“暴民”硬闯永昌王府的事,随着小总管林思源前来救场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永昌王府中松柏成林,即便在惨淡的冬日里,进了王府入眼的仍有苍翠的绿,纵横的道路看似无序实则有序的穿梭在王府之中,上面铺着的鹅卵石随着时光的打磨变得圆润又光滑。 有了林思源的带路,叶小清轻松地穿梭在王府的小道上。 有的时候命数就是如此,谁能成想,一个流落街头沦为乞丐的少年会成了永昌王府内务总管认的义子,并且在王府中有一定的威信,能帮衬着内务总管处理王府中大大小小的事情。 如此想来,叶小清觉得,当初将林思源接进王府中当值,确确实实是个不错的想法。 但是,她当初的不辞而别,兴许是对这个小少年留下了不怎么好的心理阴影,他只有看到她那一会是激动的,但是为她带路的时候一直垂着头,只是在前面走着,半句话都没说。 他不说话,叶小清自然是也没说,一路上都安安静静跟在他身后,直到走到一个花圃之时,他忽的顿住了步子,转过身来看了一眼她的眼睛,复而将头埋了下去,犹犹豫豫地开了口:“……宋姐姐,你当初为什么不辞而别?” 今日天气晴好,阳光透过树干的间隙落在地面上,精致的小花圃中微风吹过,吹得松柏枝叶随风摇晃着。 有些时候不见,林思源长大了一些,穿的衣裳不再是粗布麻衣,也华贵了许多,但是那一双葡萄一般黑漆漆的眼睛没有什么变化,仍旧是水灵灵的。 听了他的问话,叶小清心里有些不得劲,说话也没了底气,“我当初有些事情,才会走的,没有跟你说一声,实在是不好意思……” “哦……”她的解释根本没什么用,林思源的情绪依旧很是低落,头都没抬一下,“没事的,我不要紧。” 他不说还好,一说,叶小清心里一下子全是愧疚,连忙走上前去,抬手摸了摸他的发顶,转移了话题,“哎呀,我、我要是早知道你在这,我就给你带糖来吃了!” 乖顺地任凭她摸着他的头,林思源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双手在袖中搅来搅去,他咬着嘴唇,纠结许久才说了:“我还以为……是我跟姐姐你表明心意,让姐姐觉得不舒服,所以才……” “表明心意?”叶小清有些发愣,好半天没想起来有着档子事,“你什么时候跟我表明过心意啊?” 第一百三十四章 :他乡再遇(二) 乖顺地任凭她摸着他的头,林思源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双手在袖中搅来搅去,他咬着嘴唇,纠结许久才说了:“我还以为……是我跟姐姐你表明心意,让姐姐觉得不舒服,所以才……撄” “表明心意?”叶小清有些发愣,好半天没想起来有着档子事,“你什么时候跟我表明过心意啊?” 林思源乌黑的发束在脑后,被风吹得乱乱的,此时吹拂到脸庞,遮挡住了耷拉下来的嘴角。 她不记得这事,他又是开心又是不开心,好半天才重新挤出一个笑来,“没什么,姐姐我们走吧。”说罢,没去看她面上的神色,转身继续带路了。 踏着鹅卵石小路一路慢行,走了一会便走到了竹意阁正门,从院外就能看到里面的松柏葱茏,有不少参天大树,只是在冬日里树叶凋零,若是在夏日,想必树荫阴凉,是个避暑的好地方。 “王爷就在这里面了,我就不再送了。”林思源在正门处顿住了步子,回身朝着叶小清咧嘴笑了笑,“你进去吧,宋姐姐。” 望了一眼竹意阁的院落,又望了一眼林思源的笑脸,叶小清深深吸了一口气,给自己鼓了鼓劲,轻拍了一下他的肩头,“二狗子……以后,别叫我宋姐姐了,叫我叶姐姐吧。” 果不其然,她看到林思源一脸的懵懂,显然是不明白她的意思,她朝他挤了挤眼睛,抬步从他身边错身而过,留下了一句:“等下次闲暇的时候,我再跟你解释吧。” 竹意阁正门口有侍卫把守,见得叶小清是小总管林思源带来的,便没有阻止,她顺畅地走到那扇紧闭的槅门前,将手搁在门板上,本想用力推开,可是动作还是顿了顿。 她忽然……有些慌乱。 那夜在永昌,她将孟奕安灌醉,走得毫不犹豫,头也不回,她从未想过,她如今会主动走到他的王府,走到他的房门前,用一个全新的身份去面对他,更没想过,跟他承认曾经的过错偿。 她这辈子恣意妄为,磊落惯了,头一次做内应这么伤天害理的事,总想着给自己或是给别人一个交待,能让自己好受一点。 可是她该说些什么,是好久不见,还是别来无恙? 身子比思虑先一步做出了动作,她用了些力道推开了那扇紧闭的槅门,伴随着轻微的“吱呀”声响,槅门敞开,外面灿烂的阳光霎时间洒进内室,她的影子立于其中。 她曾来过竹意阁一次,那时是孟奕安受了伤,所以她对这里还有印象,是素净的摆设,无论是桌椅几案,还是墙上挂着的泼墨山水,都是一样的淡雅,甚至是那似有还无的安神香气息,都让人心旷神怡。 高高的书架靠墙而立,上面打扫的十分干净,每本书都整整齐齐的摆放着,书架前方站着一个挺拔的身影,素衣不染纤尘,乌发束在脑后,落在肩头,像是墨滴在洁白的宣纸上,逐渐晕染开来。 听到了房门口传来的声响,孟奕安循声望来,许久未见,他眉目依旧,清秀俊逸的眉眼,宛如立在画中的仙,朦朦胧胧无迹可寻。 望见他墨染一般的眼眸,叶小清愣了愣,眼中情绪流转,一时间忘了来意,站在原地不知做什么才好。 他们真的许久未见,久到……恍若隔世。 正当她愣神的时候,孟奕安勾起了唇角,朝她微微笑起,一如既往的温和,紧接着,他柔声唤了她一声:“君仪。” 像是从未离开,像是从未分别,像是她只是因为贪玩在外逗留了一时半刻而已,他仍旧是那般温柔,温柔到能包容她所有的过错。 他注目望了她许久,才开了口,“……或许该改口了。”他微微笑着,缓缓说道“小清。” ………… 袅袅升腾着的烟雾渐渐消散,香炉中的安神香燃尽,只余下香灰还在炉中,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明亮的阳光,能看到那些淡金色的灰尘在半空中旋转沉浮。 坐在木质圆凳上,抿了一口瓷杯中的茶水,叶小清显得有些不自在,握着杯子的手不由自主地收紧。 她的身侧,隔着一方茶几,坐着的正是孟奕安,此时他正倒了一杯茶,搁下了手中的红泥茶壶。 刚泡好的茶升腾着水雾,阻隔在二人之间,他的抬了眼,目光不经意扫过她略微紧绷的侧脸。 此时恰逢安静祥和的午后,可正是这般的安宁祥和,让内室中分外的寂静。 本来茶杯中茶水滚烫,略有些烫手,握得久了,温度渐低,叶小清端坐着,心里纠结万分,憋到最后实在是憋不住了,侧过了身子,试探一般地开了口:“……你,怎么会知道……我不是宋君仪?” 在她心里,她本就不想隐瞒身份去成为另外一个人,可如今当真用真实身份立于别人面前,她忽然有些说不出的慌乱。 她心里有些忐忑,目光盯着孟奕安的侧脸,只见他微微弯起唇角,笑得极轻极淡,他并没有看她,只是望着茶杯中沉浮的细碎茶叶末,平稳道:“从那日在醉红楼看到你第一眼起,便知道了你不是她。” 听得他如此回答,叶小清心里“咯噔”了一下,手中端着的茶杯不稳,径直掉落在地面上,清香的茶水洒了一地。 她曾想过,他或许早就知道了她的身份,但没料到居然这么早。 仔细想来,他们相处了不少时日,在这漫长的一日又一日中,他一直没有提及过,她还以为自己的伪装天衣无缝,却不知道自己在旁人眼中,已经伪装的如此拙劣。 看到她一脸的震惊神色,孟奕安轻轻叹了一口气,眉目间染了些无奈神色,“可是,从我看到你第二眼时,早已欺骗了自己,全心将你当成了她对待。” 他摇了摇头,“你是不是她,对我而言,已然不重要。”说着,他顿了顿,闭上了眼睛,“我亏欠她太多,到了最后,只能用这种方式来弥补我对自己的谴责。” 叶小清愣着神,看着孟奕安苦涩一笑,他的声音低低的,带了些压抑,“你和她本就不一样,我……从未将你们混为一谈。” 心头皆是震惊,又听了他这一番话,叶小清有些语塞,一时间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只能垂下眼眸,将那些混乱的思绪整理。 红泥小炉中煮着水沸了起来,咕嘟咕嘟一直冒着泡泡,在寂静的内室中分外明显。 过了半晌,她才鼓起勇气,轻声道了一句:“……抱歉。” “不必道歉,那夜你不辞而别,我未曾怪过你分毫。”孟奕安抬眸看向她,看着她有些躲闪的目光,笑得依旧温和,“正如同你今日前来,我也是荣幸之至。” “可……”将手攥成了拳头,叶小清皱紧了眉头,咬了咬嘴唇,“可我还是不懂……” 她不懂,她一点都不懂,既然他知道她本不是宋君仪,为何还会那般温柔的对待她? 明明知道她的身份不明,多多少少是个潜在的威胁,他仍会事无巨细地将大小事都跟她交待。 她在他身边的时候,他吃了不少哑巴亏,知道是她从中作梗,却从未处置她,甚至连提及都未提及过,依旧将她捧在手掌心,细心的呵护着。 这些,她实在是不懂。 “为什么啊奕安。”她咬紧了牙关,满满的羞愧与自责将她包裹住,无处可逃,只能受着良心的谴责,“我根本不是她,你知道的,但为什么……” 看出她深深的自责,孟奕安轻皱了眉头,抬手覆在她发顶上,疼惜地抚了抚,“你长得与她很像,起初,我根本无法拒绝。”他垂下眼眸,继续道:“到了后来,我依旧无法拒绝,但不只是因为她。” 没听懂他话中的意思,叶小清眨了眨眼,显得有些迷茫。 “你能在我身旁,是安排也好,暗线也罢,我都甘之如饴。”手搭在她发顶上,他朝她温和一笑,“即使我知道那些,又如何呢。” 望着她漆黑如墨的眼眸,好似能在她眼中看到自己的倒影,孟奕安的目光一时间柔和了许多。 “我输了。”他微笑着,叹息一般轻声道:“我早就输了。” 他温暖的手还搭在她发顶上,叶小清愣愣地抬眼望着他,本来像是压着一块大石头的胸口随着他徐徐道来的声音轻松了一些,但那些复杂的情绪,她还是分辨不清,让她有些措手不及。 ---题外话---大家端午节安康!(ˉ▽ ̄~) 第一百三十五章 :杀机四伏(一) 他温暖的手还搭在她发顶上,叶小清愣愣地抬眼望着他,本来像是压着一块大石头的胸口随着他徐徐道来的声音轻松了一些,但那些复杂的情绪,她还是分辨不清,让她有些措手不及。 她不够坦诚,与他在一起之时很少说真心话,只有在这种久别重逢互不牵扯的时候,她才能敞开心扉,用那个深藏许久的身份来面对他撄。 不用再去伪装,她很是轻松,却又不那么轻松。 忽然之间,她有好多话卡在喉咙中,想跟他说,但又不知道从何说起,正当她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时,紧闭的槅门外传来脚步声,随即有人轻轻敲了门,柔和的女声响起:“王爷。” 这道声音清冽如泉水,叶小清觉得很耳熟,她还没回过神来,头顶上温暖的手已经挪开。 孟奕安敛眸,坐正了身子,朝着槅门平稳道了一句:“进来。” 紧闭的槅门被推开,叶小清一眼就望见那个身着一袭白衣的清瘦身影,宛如芙蓉出水,倾城绝色,时隔多日不见,仍是美得倾国倾城,像是一朵徐徐绽开的莲。 如她的料想,那道声音的主人,果然是美人儿阮烟然。 此番回太平,孟奕安不光是带了她的小二狗子林思源,还将这位仪态万方的阮烟然带了回来,应证了心里所想,这位第一名伶果然是十分受重视的。 素白的柔夷小手推着门板,阮烟然抬起了眼眸时,明显愣了愣偿。 看清了里面的情形,特别是看到坐在孟奕安身侧的叶小清,纵使稳重如阮烟然,还是满脸惊讶,愣了好半晌。 借着外面灿烂的阳光,叶小清还看到她推着门的纤细指尖颤抖了一下。 看来……这位美人不怎么想见到她啊。 又得罪了个不好惹的……叶小清撇了撇嘴,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室内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孟奕安抬眸望了一眼阮烟然,感受到他的视线,阮烟然才回过神来。 发觉自己的失态,她连忙收回了目光,双手交叠在腰间行了一礼,稳了稳情绪才开口道:“王爷,张大人在偏厅等候多时……” 她此话一出,孟奕安不由得愣了愣,显然是毫不知情。 手边的茶水已经凉了,不复方才热气腾腾的模样,他沉思了半晌,询问了一句:“今日我有邀约?” “未曾。”阮烟然低眉顺目,她瞥了一眼一旁走神的叶小清,继续道:“大抵是有些急事。” 顺着她的目光,孟奕安看了看叶小清。 自从她不辞而别到如今,已经有些时候了。许久未曾见到她,他其实本想陪伴于她身侧,即便是说说话也好,可是听得“急事”二字,又不能轻易搁下这事,他不得不去这一趟。 叶小清低着头,正在百无聊赖地掰着手指头,孟奕安无奈地笑了笑,朝她柔声道:“突然有些事宜,你在这稍等我片刻。” 本来二人自顾自说着话,没人搭理她,她正无聊着,听了这话,她连忙回头点了点头,很是懂事地摆了摆手,“你去你去,我没什么事,不用管我的。” 她说着,咧嘴一笑,颇有些傻里傻气。 将唇边笑意敛去,孟奕安深深望了她一眼,这才站起身,抚了抚衣摆,抬步离开了竹意阁。 叶小清以为,阮烟然作为一个得力帮手,应当随着孟奕安一起前去处理事宜,做什么都比在这跟她大眼瞪小眼强。 可是出乎她的意料,阮烟然只是在门口目送着孟奕安远走,复而转身看向了内室,目光愣愣地望向了叶小清,将她周身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巴不得看穿她内心所想似的。 被这种目光注视着,像是没有穿衣裳,异常的不自在。 感受到了压迫,叶小清不由得朝后缩了缩,后背贴在椅背上,整个人紧绷了起来。 阮烟然的目光很直接,毫不避讳,看了她半晌,方冷声道:“宋姑娘。”不光是声音冷冷的,就连目光都带了一些狠厉,“你不是早已离开了?” 听得那声“宋姑娘”,叶小清不由得傻愣了。 孟奕安知道她身份有诈,居然没有跟阮烟然提及过,就算是到了今天这般情形,阮烟然还是认为她是那个金枝玉叶大家闺秀的宋君仪。 对待自己的亲信,都要隐瞒这么多吗…… 叶小清胡思乱想着,嘴上胡乱回答着:“我是离开了啊,可是放不下心来,总想着来说个明白。” 她说得很实在,她确实是放心不下,才会来这一趟的,她眼神乱飞,兀自说着,没有发现阮烟然眼眸中一闪而过的阴沉。 叶小清抠着手指头走着神,双脚晃动了几下,鞋尖蹭到了方才摔在地上的茶杯,茶杯咕噜噜地滚向前去,正巧被阮烟然瞧了个清楚。 “王爷居然如此怠慢,都没给姑娘备茶。”阮烟然微微一笑,她不笑已经是绝色,笑起来分外明艳,她回身将房门掩上,随即走到了几案旁,拿起了一旁茶壶,重新泡了一壶热茶。 “王爷知道姑娘喜欢君山银针,所以府中都是这种茶。”取了一个新的茶杯搁在叶小清面前,阮烟然盈盈上前倒满了杯子,“不知还是不是以前的味道?” 不管是在永昌,还是在太平,叶小清跟这个名动四方的第一名伶都不是很对付。 不知道为何,她隐隐约约能感觉到,这个绝世美人不是很喜欢她,而且自打这位美人上次抓了她飞鸽传书的现行,让她颇为惶恐,她们二人之间,多说一句话都觉得是负累。 如今阮烟然居然问声细语地给她倒茶,这不就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吗? “那个……茶就不必了。”多留了一个心眼,叶小清连忙摆了摆手,“阮姑娘你有什么事情,直说就好了。” 她说得直接,本以为会很尴尬,没料到阮烟然微微笑着,丝毫没因为她的话语而起波澜,“姑娘快人快语,烟然就不兜圈子了。”她望着叶小清的眼睛,缓缓问了一句:“姑娘对王爷,可曾有过半分真心?” 就算是叶小清聪明绝顶,会千算万算,都不可能想到阮烟然居然会问这种话,更别说她压根就不聪明。 她不由得偏转了目光,看了一眼手边的茶杯,她对茶叶一向是没有研究,她只认得一种茶,便是君山银针。 不浓不烈,也不会过于清淡,正是孟奕安在她心中的样子,什么都刚刚好。 他于她而言,到底是什么地位,她未曾细想,只觉得愧疚万分,如今阮烟然问起来,她一时间陷入了沉思。 相处那么久,怎么可能没有半分真心,可那些心意并非心悦那般激烈澎湃,而是带了些说不出的晦涩,掺杂了太多的东西,让人根本分辨不清。 心情越想越低落,叶小清垂下了头,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正当她沉浸在愧疚中难以自拔的时候,余光不经意瞟到阮烟然长袖一挥,她还未反应过来,鼻尖忽然嗅到一丝香气。 她也不算涉世未深,对此番举动下意识地做出了反应,连忙屏住了呼吸,可是仍有些香气钻进了鼻子。 心头顿时一惊,叶小清瞪大了眼睛抬起头,阮烟然立在她身前,不复刚刚温婉的模样,面上没有什么神色,像是冰雪雕琢一般,冷如冰霜,让人周身发寒。 趁着她心神不宁的时候,阮烟然究竟做了什么? 叶小清本想站起身,可是腿刚刚用力便感觉到一阵绵软,朝后跌回了凳子上,她的手从几案上划过,将滚烫的茶壶茶杯接连打翻,那般滚烫的茶水撒在她手臂上都没了知觉。 变故来得太突然,叶小清喘了几口气,拼尽全力要站起来,发觉周身没有一处听自己的使唤了,整个人像是一滩烂泥一般动弹不得。 她想说话,想大声喊,可是声音从喉咙中喊出不过只是蚊子哼哼,根本听不清楚,别说传出去呼救了。 叶小清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阮烟然冷笑着自袖中摸出了一把短匕首,她的手指洁白修长,手中的匕首寒光泠泠,她的声音也寒冷至极。 “姑娘不必惊恐,又不是什么毒药,不过是蒙汗药罢了。”她垂着眼眸,端详着手中的匕首,“替人办事,总得备些蒙汗药在身上才是,姑娘说对不对?” 第一百三十六章 :杀机四伏(二) 叶小清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阮烟然冷笑着自袖中摸出了一把短匕首,她的手指洁白修长,手中的匕首寒光泠泠,她的声音也寒冷至极。 “姑娘不必惊恐,又不是什么毒药,不过是蒙汗药罢了。”她垂着眼眸,端详着手中的匕首,“替人办事,总得备些蒙汗药在身上才是,姑娘说对不对?” 越是听她说,心里越是不安,叶小清想攥紧拳头,可是再怎么努力,只是手指尖微微颤抖罢了,使不上力气撄。 “你说你……走都走了,为何还要回来?”自言自语似的,阮烟然叹息一般,惋惜地望着叶小清,将匕首向前凑了凑,贴在她脸颊上,“在今日之前,我都没动杀心的,是你自己找上门来,不怪我的。” 匕首贴在脸颊上,散发着阵阵寒气,叶小清死死盯着阮烟然,紧张到了极致,呼吸都屏住了。 在她心里,阮烟然像是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莲,怀抱古琴飘飘而立,她怎么也想不到,站在她面前的阮烟然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让她不寒而栗。 “你早就该死了,你为什么还要回到王爷身边?”手上的力道加重了一些,锋利的匕首划过脸颊,留下一道血痕,细密的血珠顺着脸颊而下,聚集在下巴处。 看到鲜艳的血色,刺激着阮烟然的眼眸,她笑了一下,面目不自觉的有些狰狞,“我陪在他身边十几载,我为了他杀了那么多的人……”她深吸了一口气,声音愈发的大,“我为了他不惜败坏自己的名节,我去勾栏那种风月场所葬送自己的清白!” “就为了那些不值一提的消息!我,委身于那些肮脏的官老爷!”说到最后,她近乎嘶吼着,“我一步一步地往上爬!我杀了那么多的人,不惜让自己变得下作!受其他女子的唾骂!偿” 被她一番话震惊到,叶小清瞪大了双眼,直视着阮烟然的眼眸,那双原本淡然的眼眸如今像是翻涌的血海滔天,满满的都是恨意,她的领口忽然被拽住,紧的快要窒息一般。 “我才是更应该站在王爷身边的人!”阮烟然粗重地呼吸着,五官扭曲在一起,歇斯底里道:“你宋君仪是什么东西!你什么都没做,凭什么!你算什么!” 抓着领口的手挪到了下巴,叶小清感觉到她的脸正被阮烟然紧紧捏着,她只能咬紧牙关与之抗衡着。 察觉出她相抵触的力道,阮烟然骤然松开了抓着她下巴的手,反手一个耳光重重抽在她的脸颊上。 一瞬之间,耳中“嗡”的一声什么也听不清楚了,脸颊上先是麻木,复而火辣辣的疼痛起来,叶小清被那一巴掌拍得垂下了头,整个脑袋都懵了,眼前开始天旋地转,阮烟然的声音越说越激烈,在她耳边乱嗡嗡地响着。 “啊?宋君仪宋姑娘,你说你算什么东西?”阮烟然近乎癫狂地掰过了叶小清的头,看到她一脸痛苦之色,她仰起头大笑了几声,“不谙世事养尊处优,你们大家小姐果然是不一样,我呢,我就该那样肮脏的过一辈子吗?” 说着说着,她原本高亢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到了最后带了些压抑的痛苦,“我本是他身边唯一的女子……唯一的……” 脸颊上火辣辣的疼,叶小清强迫自己打起了精神,驱赶了头脑中的晕眩,勉强睁开了眼睛,看着阮烟然朝她走了几步,癫狂之后,她显得有些颓然,步履不稳摇晃了几下身子。 下巴再一次被紧紧捏住,阮烟然盯着她的眼眸,皮笑肉不笑的与她对视着,那视线让人生畏,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后背直冒冷汗。 “宋姑娘,别怕。”一手捏着她的下巴,一手攥着匕首,颤颤巍巍送了上去,抵在她心口,阮烟然轻声开了口,声音极低,像是在哄不满百日的小孩子,“烟然这就送你……上西天。” 她的话音刚落,手上正要使劲,腹部忽然被用力一踹,她本以为叶小清中了蒙汗药无力动弹,没想到会遭到反击,所以疏于防备,被这一脚踹的重心不稳,接连后退。 方才那匕首就在心口处,只要用些力气就能刺穿她的心口,叶小清心里全是后怕,亏了灌注了全身的力气才踹出去了那一脚,否则她的小命早就没了。 随着时间的流逝,蒙汗药的效果减弱了一些,可仍旧无力,虽然将阮烟然踹开了,但是那一脚用尽了她所有的力气,整个人从椅子上跌落在地,勉强才能撑起身子。 狼狈地后退了几步,阮烟然喘着粗气,恶狠狠地盯着俯身在地的叶小清,咬着牙冷笑了一声,“……有点本事。”她顿了顿,嘶吼道:“不过还是要死!” 怨恨像是潮水一样吞噬了阮烟然的理智,如今的她全然忘记了所学的功夫,只是依靠着本能扑了上去,抬起匕首便胡乱刺下,叶小清拼命地躲着,但身子笨重,手臂上被划了好几道血口子。 那匕首在眼前晃着,明晃晃的,上面沾染了血迹,刺眼极了,有心防守却无力防守的感觉让叶小清承受不住,眼前的阮烟然就像是豺狼虎豹,疯了一样地撕咬着她。 身上越来越多的血口子所带来的疼痛,让她绵软无力毫无知觉的身子恢复了一些力气,可还是不足以抵挡阮烟然毫无套路的进攻。 她没有想到阮烟然受过这么多苦,也没有想到她是这般怨恨着自己,此番来这她没什么所求,不过是来说一声抱歉,怎么也料不到会有如此遭遇。 匕首不知什么时候刺入了她的肩头,炽热的鲜血沾湿了她肩头的衣裳,也沾染在阮烟然素净的脸上,宛如从地狱而来的恶鬼修罗。 越来越疼痛的身子和越来越沉重的呼吸,都让叶小清难以承受,阮烟然见了血分外地激动了起来,匕首直往她心口刺,她咬紧了嘴唇抗衡着,直到嘴唇渗出了血迹,顺着嘴角流了下来。 再拖延下去迟早会被杀死,叶小清深知这个下场,暗自积攒力气,在阮烟然举起匕首的那一刻放松了身子,得了一瞬喘息的机会,右臂灌注了全部力气,在匕首落下之前重重击在阮烟然的侧脸上。 阮烟然被这一拳击得歪倒在一旁,散发着寒气的匕首脱手而出,在空中盘旋了几圈,落在了很远的地方。 就是现在! 抓住了唯一的机会,叶小清双手撑着地面跪坐着起了身,骤然起身让她眼前一黑,头脑中天旋地转,分辨不清方向,但是仍旧凭着本能朝向门口跑去。 眼前依稀能看清从槅门外透进来的光,身后,阮烟然撕心裂肺的吼声在内室中来来回回的回荡着:“宋君仪!我杀了你!——” 她放弃了去捡飞远的匕首,而是拿了几案上装饰用的青花瓷瓶,不顾一切地一个箭步冲上前去,用尽全身的力气,朝着叶小清的后脑重重砸了过去。 此时,紧闭着的槅门被人推开,窗外灿烂的阳光顺势落进内室,在地上如同流淌着的金,叶小清从未有一刻像如今一样,那般渴望触手可及的明亮。 敞开的槅门外,站着的那个一袭白衣的人,在她心里应当是眉目沉静,泰山崩于前而心不乱,虽不是运筹帷幄,却是心如明镜,从未有过像是如今这样的极其慌乱的模样。 室外的阳光是那般刺眼,让她微微眯了眼,只是一瞬,她在他墨染一般的眼眸中看到了太多的东西,有她从未见过的慌乱,有她从未见过的焦急,还有很多东西,只是她来不及一一细想。 她只见到他上前迈了几步伸出了双臂,像是要接住她的身子一般,微微前倾着,可眼前短短几步的距离如今像是一道深深的沟壑,无法跨越。 瓷器碎裂的声音在脑后响起,叶小清周身顿了顿,被那么沉重的瓷器击中的感觉没有她想过的那么疼,甚至没有什么感觉,只是脑中嗡嗡直响,脖颈支撑不起头的重量,眼前一切的事物摇晃旋转。 身子一下子轻飘飘的,毫无重量似的,无初依凭,无法控制。 跌落在地之前,她眨了眨眼睛,逐渐模糊的视线中,看到那一袭白衣朝她而来,想要接住她跌落的身子。 意识流逝的太快了,她甚至没来及看清那袭白衣的主人面上几近崩溃的神色,就陷入了深不见底的漩涡之中。 第一百三十七章 旧疾 四周尽是黑暗,无边无际的黑暗,浓稠的像是泥泞的沼泽,一旦陷入了就无法自拔。 天地在一片混沌之中,在无尽黑暗的包裹之中,人这一辈子,从降生到老去,终其一生寻寻觅觅不过是在找前路的光明,宛如黎明前漫长的等待,始终是在等候天光的乍破。 有多惧怕黑夜的来临,就有多渴望黎明的微光。 在意识的深渊中,是死的一般的寂静,叶小清觉得她像是点点微光,身如飞絮,只能徜徉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不知走了多久,才望见远处朦朦胧胧的亮光撄。 她开始奔跑,拼尽全身的力气,想要追寻那抹光明而去,终于,那处光明在眼前越放越大,她急不可耐地伸出了手,想去触碰那些闪烁着的光明。 手触碰到了,接着穿过了,那光明忽然乍亮,流光溢彩的,将她的全身包裹。 像是游走的魂魄入体,骤然下坠的感觉让她浑身一个激灵,倏地睁开了紧闭的双眼,张口长长地吸了一口气。 眼皮十分沉重,像是压了一块大石头,新鲜的空气灌入身子,融汇到四肢百骸,她这才有了活过来的感觉偿。 眼前一片朦胧,什么都看不真切,那些重叠着的令人眩晕的白影子在眼前晃晃悠悠,过了好半晌,渐渐清晰了起来,她缓缓地眨了眨眼睛,看清红木架子床榻上垂着的床幔,随着入室的风轻轻摇晃着。 鼻尖呼吸着新鲜的空气,眼睛可以视物,这种感觉本来应该很熟悉,却不知为何有些陌生,叶小清闭了闭眼睛,摇了摇头,可因为脑中忽然的疼痛止住了动作。 她疼得“嘶”了一声,抬手搁在额上,本想重重砸在额角去抵抗这种深入骨髓的痛,她还未曾有所动作,手腕忽然被拽住了。 待到那疼痛缓解了一些,叶小清偏转了头,这才看到床榻边坐着一个人,那袭白衣让她分外熟悉,连带着手腕上传来的温暖,都让她感觉十分安心。 原本清俊的眉目上染了些焦急神色,他的眼下染了些青黑,像是很久没有睡好一般。 她见得孟奕安嘴唇一张一合,仿佛在说些什么,她努力去听,像是塞上了棉花的耳朵这才听了话,渐渐的能听清他口中所说。 “……君仪,你觉得如何?”他的声音飘飘渺渺,不在耳边似的,“不,小清……我一时情急……” 叶小清呆愣地望着他,闭塞的五感使她觉得有些难受,她皱紧了眉头,闭上了眼睛,在一片黑暗中,勉力让自己清醒起来。 “太医……不是在门口候着,为何还不来?” 耳边听得推开门的声音,还有纷杂的脚步声,惹得沉重的脑袋更加疼痛,叶小清在心里叫苦连天,搭在床榻边的手腕被一只布满老茧的手执了起来,随即有人把了她的脉搏。 她掀开了眼帘,望见一个身着官服的老者正满头大汗地站在她床榻前,替她把着脉,眼神飘忽着,嘴唇抖了几下,连带着白胡子都开始抖,将她手腕搁下的时候,老者面上神情有些凝重。 室内一下寂静了,安静到有些吓人,此时,神情紧张的太医后退了一步,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身子抖得厉害,“微臣无能!是微臣无能!” 他附身在地磕了一个头,声音都抖了起来,“王爷……王爷,微臣一早便说过,这位姑娘情况不容乐观啊!”他久久不曾起身,“她本就有旧疾,此番又将脑后的淤血摔散了,随时可能会……” 听着他的话,叶小清还没什么反应,却见得孟奕安紧绷了面色,一拳重重击在红木几案上,发出沉闷的声响让太医缩紧了身子,他站起身来,双拳攥地紧紧的。 “闭嘴。”他的声音低哑,隐隐带着怒气,“再说这种话,信不信本王要了你的命!” 从未见过孟奕安这般模样,全然不似之前的温润如玉,叶小清看得傻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悄悄伸出手去,拍了拍跪在床榻前的太医的背,悄声问了一句:“淤血是什么啊?” 很久没有说话,她的声音嘶哑的不像样,却破开了内室紧绷的气氛,孟奕安抬眼望了她,惊讶之余,居然有些哑然。 太医连忙直起了身子,回头看了一眼她,面上神色一时间很是纠结,但还是说了:“姑娘……可曾受过伤?且恰好伤到了后脑?” 叶小清一下子傻愣了,抬手抵在下巴上,当真思索了许久,将先前受过的伤来来回回过了一遍,终是想到了有一回。 就在那一次截官兵物资的时候,也就是截孟奕白货物的那次,面对着官兵殊死抵抗,她确实是跌落了山涧,脑袋磕在了一块凸出的大石头上,但是因为有树枝的遮挡,并不是很严重,只是在床榻上躺了十天半个月又生龙活虎了。 她从未将那伤当回事,只觉得头不疼了就没在意过了,经太医一提,才模模糊糊想起来这档子事。 所以,她思来想去,还是点了点头,回答的很是实诚:“是啊,伤过。” 太医的面色一下子变得很不好看,很多话哽在喉咙中一样,叶小清感觉到不对劲,又去看了一眼床尾站着的孟奕安,他的面色也不好看,远山一般的眉紧紧皱着,长睫遮住眼眸中的情绪。 “姑、姑娘,如今你后脑受伤,先前伤处郁结的淤血快散了,随时会压迫你的脑内,微臣也没有什么好法子。”太医踟蹰着,叹了一口气,“目前,还请姑娘千万不要再出什么差池,待微臣回太医署商议过后再作打算!” 他说的话太过于晦涩难懂,什么郁结的淤血,什么太医署,都让叶小清听得云里雾里,她只听到一句话,便是不能出什么差池。 她正想开口说些什么,忽觉嗓子干涩,清嗓子的工夫,见得太医从地上起了身,站在孟奕安面前,恭恭敬敬拜了一拜,“王爷,微臣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孟奕安一直在静静地站着,在床榻前陪伴了近十日,他的神情难免憔悴,只有叶小清刚醒过来的时候他真心感觉到欣喜,之后便是眉头紧锁,目光深沉,暗自压抑着汹涌的情绪。 此时听得太医如此说,他眉头越皱越紧,略微有些没耐心,摆了摆手,只说了一个字:“讲。” “叶姑娘的身子过于虚弱,王爷……你可要决断了。”太医说着说着心里没了底,声音也低了下去,虽是犹豫但还是说了,“孩子是不能留了,她的身子负担不起的,到时候一尸……。” 说话到一半,看到孟奕安突然变化的面色,太医忽觉失言,连忙俯身跪了下去,惊恐地求饶,“微臣失言!” 本来叶小清正躺的好好的听他们二人的对话,如今听到这一句,她惊了一瞬,随即撑着床榻就想起身,可孟奕安先她一步走到她身边,双手按住了她的肩膀,皱着眉叮嘱了一句:“头不是痛?别乱动。” 而此时的叶小清根本听不进去他的话,就算是不能起身,但还是激动地伸着脖子询问了一句:“老头儿你刚刚说什么?”她一脸惊讶,“孩子?” 与她惊诧又激动的模样不同,太医一脸的难以置信,目光瞟到了她的小腹,又挪回了她的面上,看着她原本有些苍白的面色忽然容光焕发,他愣了愣,才回答道:“姑娘难道不知你早已有了两个月的身孕?” 身孕? 叶小清瞪大了眼睛,嘴巴无意识地张开,搁在床榻边上的手慢慢挪到了腹部,轻轻碰触了一下,继而又挪开,像是里面待了一个奇怪的东西一样。 她的眼珠转了转,嘴角不知是不是笑,微微勾起,又舒开,往复了几次。 沉浸在突然而来消息的震惊中,叶小清兀自傻愣着,没有看到按着她肩头,在她身边甚至近在咫尺的孟奕安逐渐皱紧的眉头,还有他紧抿着的唇。 “身孕……我是有小孩子了吗?”她终是将手搭在小腹上,那依旧平坦,感觉不出里面待了个小生命,她不由得哑着声音赞叹了一句:“好神奇啊!” 她震惊着,跪在一旁的太医比她还要震惊,“姑娘两个月未曾来月事,都没有起疑?” “月事?”叶小清看了他一眼,撇了撇嘴,“从来不在意那个,不来正好,省事。” 太医撑在地上的双手抖了抖,嘴角抽了一下,“那姑娘未曾感觉到食欲不振?闻到油腻就欲呕?” “没啊。”她拒绝地毫不犹豫,要不是她的头痛,都想摇一摇,“我什么都吃的。” 活了大半辈子,太医还从未见过如此粗糙的女子,震惊到不停地摇头,手都哆嗦了,想说些什么,话到了嘴边都化作一句:“……姑娘先前的身子,着实很壮实啊。” 旁人的话,叶小清再也听不进去一句了,她捂着小腹,隔着衣服轻柔地触碰着,只要一想到里面待了个小家伙,她便止不住地想笑。 她曾经想过,如果以后她当了娘亲,一定不会像她的娘亲一样,对她疏于管教,只知道养家糊口,陪她的时间都很少。 也不会像她的娘亲一样,走得那么早,让她留在这个世上孤苦无依,心里缺了一大块,狼狈的长大成人。 若是她当了娘亲,一定要将这世上最好的东西都给她的孩子,她受多少苦不要紧,可是不能苦了孩子。 她的孩子,要顶天立地,无论是男儿还是女儿,都要从小习武,至少长大了不会受别人的欺负。 如今,她一直所想的事情要成真了,她的腹中孕育了一个小生命,虽是脆弱如嫩芽,但足以让她满心柔软,幸福至极。 将掌心贴在小腹上,掌心的温暖透过衣料熨帖着她的肌肤,叶小清忽然十分满足,满足到不想多说一句话,不想多做一件事,只是静静地感受着,就足够了。 这里面是她的孩子,是她跟孟奕白的孩子…… 世上没有什么能比这件事更好的了。 就在她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难以自拔的时候,太医不知何时离开了,内室中点燃了安神香,那沁人心脾的香气钻进鼻子,安抚着人的情绪,叫人昏昏欲睡,提不起什么精神来。 头脑愈发的昏沉,她本就虚弱,清醒了半个时辰之后便坚持不住了,不多时就抱着锦被陷入了沉沉的睡眠。 室外阳光灿烂,阳光透过槅门在地上斑驳着,孟奕安站在床榻前,久久没有动作,望着她熟睡之后柔和的眉眼,俯下了身子,将她额上的乱发梳理,掖到耳后。 他轻皱着眉头,眼中情绪复杂,指尖不经意触碰到她的额角,那温暖细腻的触感让他顿住了动作,堆积在心口的情绪,尽数化作一声叹息。 随着香炉中袅袅上升的熏香轻烟,盘旋缠绕,终是消散在半空。 ………… 自从得知了自己有孕的事情之后,叶小清便待不住了,若不是她头晕得厉害,无法下地,她早就自己跑回去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她急迫地想回江宁王府,将这些事告诉孟奕白,可是她身子不适不说,房门外还守了几个侍卫,终日紧闭着房门,不让她有出门的可能。 她总觉着,孟奕安近些时候有些不对劲。 虽然他只要是无事就会来床榻边陪着她,陪她说说话解闷,但是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她提出想给孟奕白传个信,他从未应允过,也不将外面的事情告诉她。 叶小清粗心惯了,他不说,她就从来不去想,为了肚子里的孩子,她得好好照顾自己的身子才行,定是不会像以前那样横冲直撞的,就算是被困在房间内,她也不会硬闯出去。 再者说,她在房中也不是很无聊,孟奕安不来陪她的时候,林思源就会偷摸摸地溜进来陪着她,听说她受伤之后,他急得好几宿没睡着,眼睛里都是红血丝,直到看到她平安无事才放下心来。 好好一个小少年,本都放下心来了,一听闻她有孕的消息,整个人像是被雷劈了一样,呆滞了整整一日。 任凭叶小清跟他说什么,他都愣愣地随口应着,偶尔笑笑的时候比哭还难看,不过他也没颓废太久,几天之后就回过神来了,还跟她偷偷说了不少消息。 其中就比如,阮烟然被驱逐出府了。 一个名动四方的第一名伶,一颦一笑都勾人心魄,明里风光无限,暗里替人办事,十分有能力,这么多年一直是孟奕安得力的手下,最后居然落得一个被驱逐出府的下场。 那日阮烟然像是疯了一样想要她的命,明晃晃的匕首在眼前挥来挥去,直到现在她闭上眼睛还能想起那日的恐怖。 叶小清只觉得阮烟然风光无限,我见犹怜,可没想到她居然也有这么多辛酸往事,有这么多无奈,静下心来想想,她只是一个可怜之人罢了。 但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当时阮烟然确确实实想要她的命,还将青花瓷瓶砸在她的后脑,害的她险些丧命不说,还惹得她一直头痛欲裂。 所以在直到她被驱逐出府之后,叶小清躺在床榻上,伸了个大拇指,由衷地赞叹了一句:“好!” 林思源还告诉她,从她遇袭那天开始,她昏睡不醒了十余日,再加上在王府修养的时日,将近有了半个月。 这么长的时间,她都觉得有些惊讶,更别说旁人,从林思源的口中得知,江宁王府前些时候派人来要过人,无一例外被谢绝了,碍于种种牵扯,总归是不能冲进来抢人,这件事只能僵着。 一听这话,叶小清先是惊讶了许久,复而果断地起了身,说什么都要走,可是被房门外几个侍卫拦着,她头昏脑涨无法动武,更是走都走不了。 半个月已经是很久,若是孟奕白当真急了那可怎么办。 有了这个想法,叶小清坐也坐不住,躺也躺不下,只有在身子觉得疲惫不堪的时候才去躺一会休息休息,在入了夜孟奕安来房中看她的时候,她终于忍不住了。 第一百三十八章 绝食抗议 有了这个想法,叶小清坐也坐不住,躺也躺不下,只有在身子觉得疲惫不堪的时候才去躺一会休息休息,在入了夜孟奕安来房中看她的时候,她终于忍不住了。 虽说已经入了春,但太平仍旧是隆冬一般寒冷,内室中火盆熊熊燃烧着,抵挡着窗外呼啸而过的严寒,分散在四处的燃着的烛火将四周照得亮如白昼撄。 一觉刚醒,叶小清揉着眼睛,看清了坐在床榻边上,正垂眸望着她的孟奕安,烛火暖黄的光芒落在他面上,将他的轮廓勾勒的分外柔和。 本来掀不开眼皮的困倦在瞧见孟奕安的一瞬间飞了个没影,她连忙用手撑了床榻坐起身子来,急急唤了他一声:“……奕安。” 瞧见她醒过来,孟奕安温和一笑,抬手抚了抚她脸上睡出来的印子,柔声问了一句:“我吵到你了?” “没有没有……”叶小清摇了摇头,忽觉头脑一片晕眩,不由得皱紧了眉头,抬手按在额角。 孟奕安见此,嘴唇紧抿,眉宇间带了些疼惜神色,心中万般担忧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看着她独自承受病痛的折磨。 叶小清本在一片眩晕之中,垂在锦被上的手被人紧紧握住,温暖由此传递而来,好似能抵御那晕眩一般,不多时便缓解了许多。 她心里急,如果可以,她巴不得立马回去,所以晕眩刚刚缓解了她就急不可耐地抬起了头,话都到了嘴边,就差说出来,可是她见得孟奕安皱着的眉心,那些话忽的说不出来了。 以往,她最喜欢看他温和的笑,那淡淡的笑意无论是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都能让她感觉到温暖和安心,而如今因为她,他的面色像是笼罩在阴云之下,总是心事重重,眉心紧锁偿。 她来这一趟本就是来道歉的,到了现在居然又给别人添了烦恼。 在心里暗自叹了一口气,叶小清垂下了眼睛,心头有些不是滋味,正当她暗自伤神时,孟奕安开了口,声音轻轻地:“我想了许久,小清。”他顿了顿,“无论如何,你腹中的孩子不能要。” 起初,叶小清并没有反应过来,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索中难以自拔,当她将这句话反复咀嚼了好几遍,才听了个明白,不由得瞪大了双眼,一脸惊诧地望着他。 太医说过的话她还记得一些,但并没有细想,现在孟奕安将那些话再次说给她听,像是给了她一闷棍,将她打的满脑混乱,什么都想不明白了。 “你……”她缩了缩身子,眼神飘忽,勉强咧嘴一笑,“你在说笑吗?” 孟奕安没有看她,只是低声道了一句:“拿掉他吧。” 此话一出,叶小清周身一个激灵,双手抖了抖,一时间傻愣住了。 “我或许没有这个权力说这些话,可是,如今你在我府上,就要听我的。”她惊诧的反应在意料之中,孟奕安没有受她的影响,说得十分平稳,“孩子固然重要,可你更重要……” “够了!” 没有让他把话说完,叶小清回过神来,显得十分愤怒,跳跃的烛火落在她眼中像是燃烧着的怒火,她将手从他掌心抽出来,难以置信地说道:“你为什么要说这种话!”她咬了咬嘴唇,“这是我的孩子!” 说着,她掀开被子就想起身,可是孟奕安先她一步按住了她的肩,他的力道很大,以她现在的状况根本挣脱不开,只得老老实实地坐在床榻上,仰着头死死盯着他。 烛火在内室中忽明忽灭,孟奕安按着她的肩头,半个身子陷入了烛火照不到的阴暗处,他低垂着眼眸,根本看不清他面上的情绪。 因为忽然波动的情绪,叶小清急促地喘了几口气,心里又是惊讶又是难过,五味杂陈的。 明明腹中那个就是她的孩子,是真实存在的小生命,只要再过七八个月便能出生,然后长大成人,她也可以如愿以偿的做她的娘亲。 可世事为何这般无常,让她在身子最为虚弱的时候得知了这个消息。 自从习武之后,她的身子骨一直很好,除了受伤基本不会生病,这次被阮烟然一番折腾,她自己都能感觉到手脚时时的无力,久站会头晕,摇头也会头晕,更别说跑起来,或者是动武。 不管旁人怎么说,她的情况她自己是最为清楚的,但即便是身子再怎么虚弱,她也不想放弃这个孩子。 她只是想回到孟奕白身边,将这个孩子生下来,其余的她都不管。 二人久久没有说话,一直在僵持对峙着,除了呼吸那细微的声响,内室中一片寂静,仿佛一根针落地都能听清似的,寂静到有些可怕。 许久之后,孟奕安才开了口,打破了满室的寂静。 “……我方才说的话,从来不是与你商量。”按着她肩膀的手收了回来,他直起了身子,面上没有什么神色,目光从她身上略过,没有多做停留,“孩子不能留,这道房门你也不能出。” 他的声音坚定,话语间皆是不容拒绝的决绝,叶小清仰着头,双手攥成拳头,不敢相信自己刚刚听到了什么。 他从来不会跟她说这种话,也不会用这种语气,这让她有些措手不及。 “你……”她一直没有说话,孟奕安皱了皱眉,垂眸看了她一眼,只是一眼,便又挪开。 他闭了闭眼,不着痕迹地叹了一口气,末了还是说了:“早些休息。” 说罢,他不敢多看,拂袖转身,动作利落,与他的话语一样,没有丝毫缓和的余地,甚至是推门而出的时候,都没有回头再看一眼。 那扇槅门再次紧闭,遮挡住夜空高悬着的那一轮明月,遮挡住繁星灿烂的夜空,也遮挡住他渐行渐远的背影。 内室重归寂静,与寂静相伴而来的还有无尽的孤单,温暖的内室变成了一座牢笼,将人困在其中,挣脱不开。 心头情绪复杂,压迫着本就脆弱的神经,丝毫空隙也不留似的,压迫到不能呼吸,叶小清瘫坐在床榻上,手不由自主抚上小腹,努力想去感受那悄无声息成长着的小生命。 她不想,也不能,无论如何,她要保住这个孩子。 ………… 被困在房中无处可去,为了保住肚子里的孩子,叶小清开始了一系列抗争。 她现在不怎么适合动粗,以她的能力也不适合智斗,所以她选择了再简单不过的绝食。 这绝食看似简单,却有很多门道在里面,她以往都是三餐准时,少一顿都饿得慌,如今猛地将鲜美诱人的饭菜拒之门外,让她一时间适应不来。 她饿上一顿两顿倒不要紧,关键是肚子里的孩子不能饿着,叶小清想了个法子,一面拒绝着厨房送来的饭菜,一面让她的小二狗子林思源翻窗户进来给她偷偷送饭菜。 比起厨房精心做的饭菜,林思源送来的难免会差一点,但是叶小清从来不挑食,逮到什么吃什么,只要是能填饱肚子,她就没意见。 起初开始绝食抗议的时候,孟奕安那边态度还十分决绝,过了没两天,他那边开始坐不住了,她也不是吃素的,就兴他锁门,不兴她顶门吗? 每当孟奕安来瞧她的时候,她就搬一把小板凳坐在门口,任谁推门而进都会撞到她,为了做的彻底,她还将所有窗户锁住了,反正外面那么冷,不开窗户也不会觉得憋闷。 叶小清规划的十分完美,每次将孟奕安堵在门外都让她生出无比的自豪感,可只要是计划都有疏漏的地方。 终有一日,林思源翻窗户给她送饭的时候,她过去又是接过来又是关窗户的,一时间没有在意房门那的情况,抓起一个馒头就啃了一大口,压根没听到房门那开锁的声音。 直到房门被推开,新鲜的空气灌入内室,又寒冷又湿润,刮得人衣角翩飞,叶小清叼着馒头傻愣愣地转过头去,一眼望见孟奕安站在门口,将她嘴里的馒头和林思源手里的食盒看了个一清二楚。 孟奕安先是惊讶了一瞬,复而有些哭笑不得。 机灵如她,定是会找到填饱肚子的方法,他一早就有预料,不过还是放不下心来,就算一直被拒之门外,他依旧每日都来看看。 至此,叶小清的计划满盘皆输,再也不能拿绝食当借口,更不能因为这个给自己的孩子换一条生路。 第一百三十九章 :烬灭(一) 至此,叶小清的计划满盘皆输,再也不能拿绝食当借口,更不能因为这个给自己的孩子换一条生路。 正当她陷入无比懊恼之中的时候,孟奕安叹了口气,万般思虑之下,还是妥协了。 他的话语里尽是无奈,“过几日我安排人送你回去。” 本来叶小清正颓废着,连馒头都不想吃了,一听到这话,好半天没回过神来撄。 “你若是回去看看……”孟奕安望了她一眼,轻轻笑了笑,“倒也好。” 他之后说了什么话,叶小清已经什么都听不清了,幸福来得太突然,她抑制不住兴奋之情,不由得高声欢呼了一声,撒欢一般满屋子乱逛,急忙开始收拾东西。 她沉浸在欢喜之中,没看到身后孟奕安眸中深深的思虑。 遇袭之前,叶小清的身子一直很好,经过了几日休养,好吃好喝的伺候着,下地散步已经不成问题,只要不是走得太快或是站立太久,一般不会头晕目眩偿。 再加上她心急如焚,没耐心再等,孟奕安便早做了安排,今日一大早安排了一辆马车,吩咐了几个侍从跟随在一旁,护送着叶小清回了江宁王府。 不过就是一小段路,跨越个半个太平而已,一路上叶小清显得十分兴奋,就没有老老实实在车里坐过,不是趴到窗口看外面的风景就是与跟在车旁边的小厮聊天,从天南海北聊到哪家酒馆的菜品好吃。 她聊得倒是起劲,就是小厮一副消受不起的模样,她只得作罢,自己回马车里扑腾去了。 当马车缓缓停在江宁王府门前时,叶小清迫不及待地从马车里钻了出来,抬步就想进去,可是她随意一瞥,便看见了挂在王府正门口的大红灯笼。 那喜庆的红色让叶小清顿住了步子,她明明记得这些在何寒办丧事的时候全部撤去了,并且吩咐过三年内不准再挂,为何才过了没多久,却又挂了出来? 她一头雾水,站在王府正门前许久未动,门口候着的侍卫瞧见她回来,一个个惊讶的目瞪口呆,有个机灵点的已经回过神来,回身进府通传了。 越看越觉得不对劲,叶小清皱了皱眉头,挠着头进了王府,抬眼一望,却不料看到的一切让她惊讶至极,原本清清静静的王府如今披红挂彩,大红色的锦缎缠绕在房梁屋檐下,顺着长廊绵延着。 大红色的灯笼随风摇晃,那鲜艳的颜色让她忽然觉得熟悉无比的王府陌生了起来,正在忙碌着的下人看到她回来,都是惊讶的模样,目目相觑,没有一个人说话。 王府正厅前站着两个熟悉的背影,叶小清一眼看到那袭熟悉的藏蓝色衣衫,衣摆上的锦绣流纹,上面镶嵌着的银线,映在阳光下,会随着衣摆的褶皱而流动着。 阳光温暖,普照大地,天气没有那寒冷了,孟奕白卸去了肩头的黑色大氅,背影显得愈发瘦削挺拔。 在他身侧站了一个人,小巧玲珑的,浅藕色的衣衫活泼明丽,白狐狸毛在她脖颈边柔软地蹭着她精致的下巴,向上看去,能瞧见她唇边勾起的娇俏的笑容。 这背影叶小清熟悉,多看几眼便知道是谁了,正是有些时候没见的宁之婉。 他们二人站得很近,虽是看不清孟奕白面上是什么神情,但她能看到宁之婉面上的笑意,她正伸着手,指着屋檐上挂着的大红灯笼,示意爬着梯子的小厮左右挪动一下。 叶小清远远地站着,一时间不知道是进还是退,脚步踟蹰不前,她忽的想起之前在永昌,那日大雪纷飞,他也是如此,站在遥不可及的地方,陪伴在身侧的并不是她。 他的眼中不是她,笑不是为了她,黯然也不是为了她。 想到这些的时候,叶小清忽然有些慌乱,本来欢喜的心情像是被浇了一桶冷水,寒心彻骨。 屋檐下其乐融融,有说有笑,而她站立的地方冷冷清清,她觉得自己像是被隔离在外,直到踩着梯子的小厮不经意一瞥,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她,面上带了些惊讶,眼神一直没挪走。 见得小厮如此,笑着的宁之婉疑惑了半晌,也顺着他的目光回头看来,不过在她之前,孟奕白早已回过了身子,看到了身后站着的叶小清,眉心不经意皱了皱。 发觉她在身后,宁之婉着实惊讶了一番,但很快便反应了过来,仰头去看了看身侧站着的孟奕白的神色,看到他毫无波澜的面色,她这才安了心,唇角又勾起明艳的笑容。 “宋姐姐。”宁之婉一声呼唤将叶小清神游着的思绪唤了回来,她愣愣地看向宁之婉,只见她三两步上了前,站定在面前,伸手去握住了她的手。 “宋姐姐你怎么回来了?”宁之婉偏着头朝着她微微一笑,“我还当姐姐与永昌王重归旧好,好事将近呢,我都准备去喝姐姐的喜酒了。” 她说得这些,叶小清一句都没听进耳朵,只远远看着还在原地的孟奕白,他的神情淡漠,就算是毫不避讳地看着她,眼眸中都没有半点波澜,仿佛他与她只是陌路人,仅仅一面之缘而已。 “我的礼物都备好了,就等着姐姐大婚送上,不过现在看来……”宁之婉还在说着,她牵着叶小清的手,亲昵无比,“这礼物啊,还是得姐姐先给妹妹我了。” 听到这一句,叶小清才猛然回过神来,直直看向宁之婉,她依旧在巧笑着,眉眼弯弯,看得出当真是有几分欣喜。 她怔怔开了口,许久没有说话声音略微的哑,“……你说什么?” “姐姐不明白吗?”宁之婉轻笑了一声,回眸看了看孟奕白,再回过头来时面色染了红晕,“我……不日就要与王爷成亲了。” 披红挂彩,喜气洋溢,还有下人们看到她回来时满脸惊诧的神色。 就算是早有预料,可是亲耳听到这种话,还是会觉得很难受,叶小清不由得怔忡了半晌,宁之婉还在娇羞地说着,她的声音好似很远很缥缈,根本听不真切。 可她说的“成婚”二字还在耳畔萦绕,挥之不去。 虽然一切事情都在证明着宁之婉所言非虚,但叶小清说不清为什么就是不想相信,求证的目光望向孟奕白,想从他眼眸中看出些什么,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一块浮板一样,死死不想松开。 阳光明媚的晌午,那些温暖的阳光照耀在身上却无端的寒冷起来,孟奕白就站在不远处,她只要上前几步就能走到他身边,可她没有上前,脚下像是灌了铅,沉重到无法挪动。 隔着稀薄的暖阳,周遭其他声响好似都消失了,叶小清定定地望着他,站在原地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她久久没有动作,眼见得孟奕白偏转了目光,躲开了她的目光,随即,他抬步走上前来,站在宁之婉身侧。 本来宁之婉正在说些什么,见得孟奕白上前来,她连忙噤声,老老实实待在他身侧,抬了眼眸望向他的侧脸。 他突然上前,面对着缩短的距离,叶小清后退了一步,越是想知道什么就越是害怕知道什么,她藏在袖中的手渐渐攥成拳头。 气氛像是凝固了,四周候着的小厮觉得事态不对劲,都纷纷退下,偌大一个院落中,只余下三个人,彼此沉默着。 不知过了多久,叶小清才鼓起些勇气,开了口念了一遍他的名字,“孟奕白。”她顿了顿,还是问了:“你要成婚了吗?” 让她觉得心慌的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孟奕白看着她的眼神,平静又淡漠,就算是将近一个月未见,她也未从他眸中看出一丝留恋不舍。 让她觉得地碎天倾的,是从他口中说出那一个简短的“是”字。 她觉得她会难过,可脑中除了一片空白别无他想,她只能定定看着他的眼眸,那双眼眸深沉如潭水,她看不出其中的情绪。 “哦……”她无意识地应了一句,不死心一般,又追问了:“可是为什么啊?” 一旁的宁之婉眼波流转,藏在袖中的手轻轻扯了孟奕白的衣袖,他侧过头看去,望见宁之婉眼眸中的疑虑神色,他朝她微微笑了笑,安抚着她的情绪。 叶小清看到此情此景,周身颤了颤,连忙挪开了目光,装作没看到,向一旁望去。 她的手不经意搁在小腹上轻抚了一下,又怕被人发觉,只是抚了一下便挪开了。 第一百四十章 :烬灭(二) 她的手不经意搁在小腹上轻抚了一下,又怕被人发觉,只是抚了一下便挪开了。 “没有为什么,姑娘多想了。”孟奕白再次看过来的时候,面上神色平静。 他话语间的冷漠意味,让叶小清低垂下眼眸,周身泛寒。 孟奕白说得云淡风轻,“先前,王兄那我曾派出不少人去接姑娘,十余日间我不信姑娘从不知晓。” 听他忽然提及这事,叶小清眨了眨眼睛,急切地就想说话,可孟奕白没有给她这个机会撄。 “且不论我与你到底有何关系,就算是有关系,那又如何。”他不屑于多看她一眼似的,移开了目光,嘲讽般笑了笑,“你觉得我作为一方王侯,会接受一个不明纲理伦常不遵从三从四德的女子吗?” 他的话很轻,但落入叶小清耳中却十分沉重,她整个人如遇雷击,脑中来不及反应他的话,她袖中的手开始颤抖,周身也开始颤抖,面上皆是难以置信的神色偿。 若不是从他口中说出,她都不敢相信这是他说的话。 “我倒是很感谢姑娘曾为我做事,不过如今,我还是希望我们能撇的清楚些。”孟奕白一甩手,衣袖在半空中飞扬,他伸手去牵住了宁之婉白皙的手,漫不经心地笑着,“过几日我大婚,还请姑娘赏脸,来喝一杯喜酒。” 他垂下眼眸,话语间带了些冷嘲热讽,“至于姑娘……是委身于王兄,还是其他官家子弟,好事将近时,能给本王递一张喜帖就好。” 站在孟奕白身后的宁之婉,仗着他看不到她面上的神色,朝着叶小清耀武扬威地勾唇一笑,眉宇间皆是挑衅意味。 头脑中开始了一阵又一阵的天旋地转,叶小清眼前发黑,几乎站不住,她踉跄了一步,用尽全身的力气撑住沉重的身子才没有跌倒,在一片天旋地转中,她唯一能看清的就是孟奕白面上的凉薄。 她的胸口砰砰砰直跳,后背开始冒了冷汗,百般痛苦之下,她哆嗦着解释道:“我……我知道你来接过我,可是那时、那时根本……” “姑娘是否觉得我方才说的话不够清楚明白?”没有给她说完的机会,孟奕白皱起了眉头,扬声打断了她的话,“我从来不需要对我没有帮助的人,听懂了吗?” 没有帮助的人……叶小清忽的想起之前在醉红楼,宁之婉跟她说的那些话,的确,娶了宁之婉是如虎添翼,而她什么都没有,她的绵薄之力除了会拖人后腿,什么都做不到。 头脑中的晕眩之感慢慢减弱了些,她也能站直身子,稳住了虚浮的脚步,自嘲地笑了笑。 他果然,还是不需要她。 高高悬挂着的大红灯笼,还有那些绵延着的红锦缎,刺眼极了,刺眼到让她睁不开眼睛,只能皱紧眉头,拼命压抑着在心口汹涌奔腾着的情绪。 本来她想掉头就走,可是忽的想起来腹中悄无声息成长着的小生命,她抬起手来,将要贴上小腹的时候,她察觉到了孟奕白的目光,手在空手停滞了半晌,还是放在了身侧。 情绪太过复杂,压抑着她的心口,都快喘不开气,她站在原地,受着阳光照射,受着寒风吹拂,他就在她身前,触手可及的地方,离的很近却又很远。 不管她怎么样奋力追赶,始终隔着那么远。 过了半晌,她轻轻开了口,声音很轻,但还是顺着风传了过去:“你是我的压寨相公,这事还算数吗?” 不论她救活的那个苍白的小书生,还是面前这个威名远扬的王侯,在她心里,都是那个曾将她名字写在薄薄宣纸上的,带她入世,尝尽酸甜苦辣的,让她觉得安心又温暖的归属。 她的话音刚落,听得宁之婉短促地笑了一声,那笑意里带了些嘲讽意味,像是嘲讽她的不自量力,又像是嘲讽她的一厢情愿。 与宁之婉不同,孟奕白敛去了笑意,意外地怔了怔,望向叶小清的目光一时间很复杂,目光从她苍白的面容上游移到她空洞的眼眸上,风吹乱了她的发,纷乱地在脸颊上纷飞。 她孤零零地站着,仿佛天地之间只有她一个人茕茕孑立,孤单至极,这将近一个月间她瘦了很多,明显到一眼就能看出来,身子单薄的像是纸,随时会随风而去一样。 他望了她许久,直到宁之婉投过来疑惑的目光,他才敛眸,平静地说道:“……天底下哪有那么多情深不寿。”他垂下了眼眸,“你也不必想太多。” 叶小清勾了勾唇角,苍白地笑了笑,“情深不寿啥意思啊……” 装作没有看到她的脆弱,孟奕白转了身,不再看她,闭了闭眼,声音如叹息一般传入了她的耳中。 “我不要你了。” ………… 傍晚,倦鸟归林,天边将西沉的阳光散发着淡淡的暖黄,落霞将天地染成清一色的橘红,院落池塘中锦鲤悠闲地游来游去,口中一张一合吐出泡泡。 鱼食洒进池中,那些锦鲤便一拥而上,将漂浮上水面上的鱼食吃个精光。 叶小清坐在池边,将小碗中的鱼食洒进池塘中,她的目光没什么焦距,就连衣摆落进水中都毫无察觉,不多时衣摆便湿透了。 孟奕安自宫中赶回时,一眼望见了坐在池边发呆的她。 她已经记不得自己是怎样狼狈地从江宁王府走出来的,她只记得自己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道走了多久,脚步虚浮头脑晕沉,即将晕倒在地的时候被隐在暗处的暗卫扶住了。 她这才知道原来身边一直跟着孟奕安派来的暗卫。 太平中难得有什么大事,孟奕白作为一方王侯,即将与京畿首富之女成婚的消息早就传出去了,对二人成婚的理由也是猜测无数,她知道孟奕安应当是知晓这事的,所以才将应允将她放回去。 不过,他究竟知不知情,她不怎么在意,倒也无所谓了。 被暗卫送回来之后,她一直鸠占鹊巢,住在孟奕安的竹意阁中,他只得换了一处偏院住,将竹意阁让给了她。 此次回来,孟奕安没有将她锁在房中,而是应允了她可以四处逛逛,吩咐了林思源带了几个婢子前来伺候她,无论是饭菜还是待遇都是极好的。 这些她都不怎么关心,主要是孟奕安没有在提拿掉她孩子的事情,这就让她十分的满意了。 即便是孟奕白不要她了,她仍想生下这个孩子。 不知是不是因为心情不佳,面对可口的佳肴,叶小清提不起一丝半点兴趣,就连最喜欢吃的红烧肉都不想动一筷子,不仅是不想吃,而是见了就想吐,有的时候一日三餐什么都吃不进去。 这样持续了几日,她的脸色有些不好看,愈发的瘦了起来,本来饱满的脸颊也陷了进去,撑不起厚重的衣裳。 孟奕安回来之时,见得她坐在池塘边百无聊赖,身子单薄,面色也有些苍白,风一吹乌黑的发乱飞,他皱起了眉头,示意了婢子去内室取来了大氅,他连忙上前去将大氅披在了她的肩头。 突然而来的温暖将周身包裹,叶小清回过神来,仰头看了一眼垂着眼眸替她整理大氅的孟奕安,咧嘴笑了笑,“我都没听到你回来。” 她低头看了看搭在腿上的双手,握成了拳头又松开,慢悠悠地叹了一口气,“我现在力气都不够了,都不能打架了。”她闭上眼晃了晃头,“我以前武功可高超啦,就是现在什么都用不出来。” 她听得身后传来一声叹息,孟奕安无奈地笑了笑,“你不需要动武,我如今足够可以保护你。” 叶小清沉默了半晌,抓了一把鱼食,随手撒了出去,这才开口回答道:“有的时候吧,遇见事情了,还是自己靠得住,你觉得呢奕安。” 兴许是她的话让人无言以对,身后久久没有回答,她也没在意,径直搁下鱼食的碗,双手攥住了大氅的边缘,将自己裹了起来。 事已至此,她无处可去,除了永昌王府可以暂住,就是她的破落山寨,但她时不时晕眩的脑袋让她不能长途跋涉,只能在永昌王府中静养着。 虽然孟奕安没有再提她腹中的孩子,但也从未关心过,都是林思源偷偷跑去街上找大夫,给她买安胎药,偷摸摸煎好了再翻窗户给她送来。 第一百四十一章 :心如死灰(一) 虽然孟奕安没有再提她腹中的孩子,但也从未关心过,都是林思源偷偷跑去街上找大夫,给她买安胎药,偷摸摸煎好了再翻窗户给她送来。 本来她以为,她就会这般安安稳稳生下这个孩子,然后回到她的破落山寨过一辈子,可刚刚安稳了没几日,有一晚孟奕安来看她的时候给她带了一个不怎么好的消息。 孟奕安的母妃,她上次进宫时宋辞曾提及过的那个周贵妃,指名道姓要见她一面撄。 不因为别的,就因为被驱逐出府的阮烟然不知寻到什么门道进了宫,跑到周贵妃面前抹黑了她一把。 阮烟然说的什么不得而知,但是这一趟显然是必须去的,因为她寄人篱下,又因为身子不适没法子逃跑,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自打孟奕安想要拿掉她的孩子之后,她就一直没有跟他心平气和的坐在一起聊过天,因为周贵妃忽然的邀约,她只得跟他坐在面对面,听着他的叮嘱。 内室烛火摇曳,将人的影子拖得很长,叶小清坐在桌边,拿着一个茶盏在指尖把玩着,目光时不时瞥一瞥坐在对面的孟奕安。 暖黄的烛光将他的白衣照耀的暖融融,修长的手指端着茶盏,微微仰头浅抿一口,这场景颇为赏心悦目,如果他不是眉心紧锁,应当更为赏心悦目才是。 “……母妃想要见你不是一次两次了。”他眼眸中尽是思虑,“我曾挡了几次,这次实在是挡不住。偿” 叶小清托着头,正在看着烛火落在杯中的倒影,听到他的话也只是眨了眨眼,随口应了一句:“嗯。” 她的心情正如她的身子,又懒又低落,做什么事情都提不起力气来,就算是周贵妃让她进宫,也只是令她惊讶了一小会罢了。 据她的观察,孟奕安沉思的时候,经常会有些小动作,正如此时,他的指尖摩挲着杯沿,他沉声道:“母妃只召见了你一个,到时候我也只能送你到宫门口。” 叶小清一直不喜欢皇宫,去了一次不想去第二次,一想到那高高的宫墙,她就很是头痛,本来以为在永昌王府是个暂时的避风港,没想到自己还是在风口浪尖。 “她……”叶小清皱了皱眉,捏着茶盏的手不由自主用了些力,“她不会难为我吧?” 抬手按了按额角,孟奕安叹了一口气,看起来有些疲累,“……不会的。” 毕竟她现在在永昌王府,她孑然一身不知该依靠谁,只能依靠着孟奕安,不论什么事都要等到孩子出生才能再作打算,如今见得他因为她的事而费心劳累,她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我这是又给你添了麻烦吧?”叶小清自嘲地笑了笑,装作轻松地伸了个懒腰,“你等我好一点……再好一点,我就可以回……” 她话还没说完,孟奕安将手中的茶盏放在了桌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打断了她的话。 “你不必担心,我不会让你受难为的。”孟奕安朝她微微一笑,笑容里带了她熟悉的温和,“虽然我不知母妃此番是何用意,但我将你有身孕的事告诉了她。” 一听到有关于孩子的事,叶小清惊得周身一个哆嗦,连忙抬眼看向了他。 正当她惊讶到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孟奕安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缓缓解释道:“我与她说你是怀了我的孩子,至少,你是我的人,她不会对你动杀心。” 手一个哆嗦,攥着的茶盏脱了手,磕在桌面上,咕噜噜转了一圈,里面的茶水洒出来不说,茶盏也滚到桌边去了。 叶小清简直不敢相信她所听到的,满脸都是难以置信,她低头看了一眼小腹,张了张口想说什么,想说的话太多,都卡在嗓中,不知从何说起。 他为了保护她,居然说腹中的那是他的孩子…… 虽然她不是男子,但她多多少少也知道,没有人会愿意承担一个没有半点血缘关系的孩子,他对周贵妃承认这个孩子看似简单,动动嘴就可以,但其实熬过了无数的思虑和纠结。 放在她身上,她都不可能这么豁达。 她曾经欺瞒他,利用他对她的好坑害她,就算是到了如今还对他心有芥蒂,他仍对她这么好,供她吃住,包容她的一切,这让她有些想不明白,也更加愧疚。 心头渐渐堆积的全是歉然,她看着他唇边的微笑,心里愈发的不是滋味,不由得将搁在桌面上的双手缠在一起,用力地搅着,用力到指节发白。 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只能呼出一口气,闭了闭眼睛,终是说了一句:“抱歉。” 话音刚落,额上被人轻轻一敲,她睁开眼,看到孟奕安弯起来的唇角,他笑得有些无奈,但仍旧温和,他摇了摇头,笑着道:“傻姑娘……”他顿了顿,继续道:“我从不需要你的道歉。” 叶小清眨了眨眼,傻愣愣地看着他。 “无论你的心意如何。”他望着她,她的影子映在他的眼眸中,烛火在他眼眸中跳跃,如同最温暖的火光,“我待你,始终如初。” ………… 方顶的马车缓缓驶入朱红色的宫门,手执兵器的侍卫有秩序地在高高的城墙上巡逻,此时阳光正好,纷纷落在金黄色的琉璃瓦上,散发着淡金色的光芒。 早早候在外面的宫女看到马车驶来,连忙抬了步子凑上前去,待到马车停稳,撩起了车帘,垂着头恭恭敬敬避让到一旁,另一位宫女在马车下垫了方木几,方便让马车中的人出来。 碧色的衣衫清雅脱俗,头上珠钗随着动作晃动着,繁复的发髻垂在脑后,仪态大方,叶小清小心翼翼地踩上了那块方木几,稳稳站在地面上的时候,仰头眯起眼睛,看了看远处鳞次栉比的宫殿。 今天一大早她就被好几个婢子从床榻上拉了起来,忙活着给她整理妆容和头发,把她折腾的够呛才收手。 皇宫她没来过几次,次次都被折腾,所以她愈发的抵触,最好这一次来过之后再也不来了。 “姑娘这边请。”宫女站在她身侧,恭恭敬敬地与她说着话,连细微的动作都十分拿捏,看到她点了头,才垂着头在前面带路。 长廊绵延,红墙绿瓦,宫中风景自然是要比外面富丽堂皇了许多,树木参天,阳光透过树叶的空隙斑驳了满地。 穿梭在条条青石板小路上,走了一小会儿,叶小清便看到了一座深红色的宫殿,金色牌匾上刻着“漪澜殿”三个大字,只是她看了半天都没看懂,末了还是放弃了。 一路上她都没有紧张,走到了殿门口却意外的紧张了起来,特别是宫女进去通传之后,她紧张的手心冒汗,眼见着紧闭着的大门敞开,她走进去的脚步都是哆嗦的。 漪澜殿外殿是会客之用,无论是摆设还是装饰都是落落大方的,瑞兽香炉中点燃的檀香袅袅上升着,乍一看烟雾缭绕,殿北摆着一张贵妃榻,几个宫女守在贵妃榻边,皆是低眉顺目。 贵妃榻上斜斜依着一个身影,华贵的宫服上镶嵌着金线,衣摆垂在地上,质地柔软如轻纱,那人正合着眼帘,状似小憩,听到声响之后缓缓掀开眼帘,一双眼眸秋水一般柔和。 叶小清站在殿中,有些傻愣,连身后的门关上了都浑然不知,眼神一直盯着贵妃榻上缓缓坐正的身影。 她这辈子都没见过如此端庄的人,先前只是在宴席上远远一看,没有看清,如今仔细看去,才发现这位贵妃面色白皙细腻,即便是有了岁月的痕迹,但丝毫没有折损她的美貌。 最让她感觉到惊讶的,是周贵妃那一双眼眸,细长又柔美,褐色的眼瞳和其中的温和神色像极了孟奕安,平添了几分莫名的亲切熟悉。 看到周贵妃染了红脂的饱满的嘴唇微微启了些,叶小清才回过神来,忽然想起了孟奕安的叮嘱,连忙跪了下去,结结巴巴道:“我……参见、参见贵妃……” 话一出口,她巴不得打自己一巴掌,急急改口:“不对,民女参见贵妃!” 她还以为自己这般失礼,人家定是要生气,可没料到周贵妃柔柔一笑,摆了摆手,“果真是真性情,不必拘礼。” 叶小清偷偷抬眼瞧去,只见周贵妃眼波流转,只是给了身旁宫女一个眼神,那宫女已然会意,连忙去办了一个红木椅子,搁在贵妃榻下方。 第一百四十二章 :心如死灰(二) 叶小清偷偷抬眼瞧去,只见周贵妃眼波流转,只是给了身旁宫女一个眼神,那宫女已然会意,连忙去办了一个红木椅子,搁在贵妃榻下方。 “跪坐作甚,快快起来。”周贵妃笑了笑,“叶姑娘还有孕在身,保重身子才是。撄” 随即宫女走到叶小清的身边,扶住了她的手臂将她扶起来,坐到了红木椅子上,她整了整衣摆,尽量做到孟奕安口中说的端正。 她感觉到一道打量的视线,不由得看过去,只见周贵妃的目光毫不避讳地直直看着她,仿佛要将她看个透彻一般,好半晌才收回了目光,笑着道:“清秀可人,怪不得永昌王会对你如此上心。” 这是在夸赞她吗? 叶小清眨了眨眼睛,本来想回一句话,可是周贵妃接下来的话让她周身一个哆嗦。 “本宫听闻……”周贵妃垂了垂眼眸,“叶姑娘曾是内应身份?” 后背骤然出了冷汗,叶小清搭在膝上的双手不自觉紧紧抓住了衣裳,她就知道,阮烟然通传的消息一定将她的老底都翻了出来,兴许还添油加醋了不少。 虽然孟奕安跟她说过,周贵妃对她没有杀心,但她习武之人的敏感还是能感觉到周围气氛突然的变化。 她心里紧张异常,但还是勉强维持了面上的冷静,平静道了一句:“是。偿” 没料到她会承认的这么果断,周贵妃眉梢一挑,那双温和的眼眸中带了几分意味深长,许久未曾说话。 其实,叶小清也不知道承认不承认有什么区别,她只是觉得,若是不诚实,兴许会更倒霉一些。 她活的这些年,很多次在生死边缘挣扎,对自己这条命早就看得很开了,生与死在她眼里就是一个字的变化,可是如今她腹中还有孩子,不管怎么样都得保住自己这条小命。 无论这次进宫是凶是吉,她都得活着。 思来想去,叶小清双手攥成拳头,就等着在千钧一发之际动武,就算杀不出一条血路,也得给自己多争取一些时间。 她都做好了浴血奋战的准备了,可是周贵妃久久没有表态,过了半晌,才抬起手掩住了嘴唇,微笑着道:“那是因为什么,叶姑娘才会决定留在王爷身边?” 攥成拳头的手放松了一些,叶小清有些惊讶,周贵妃居然没有对她一个内应置之死地而后快,这让她有些难以想象。 同时,周贵妃的问话也让她走了神。 她没有留在孟奕安身边,只是他给了她庇护,尽了他的所能保护她不受到任何伤害,就连承认她腹中孩子的话都说出了,只是为了力保她此番进宫平安无事。 相比之下,她为他所做的少之又少,连他的一星半点都比不上。 若是将她换成任何一个女子,都会安心享受他带给的温暖,他是值得托付终身的,也是最为安稳的归宿,可她心里放了一个人,已经被填满,无处再安放其他人。 那个人伤害她丢弃她,她无可奈何也无能为力,想走却也不能走,不知是在折磨自己还是在折磨别人,也在伤害真心对她的人。 她始终是愧对孟奕安的。 叶小清走着神,目光放得很远,话语不受控制地从口中徐徐道出:“他……待我很好,真的很好,世上没有第二个对我这么好的人了。”她顿了顿,忽觉一阵难过,“我无以为报,我……” 她不善说谎,可她必须逼着自己说谎,“我只能留在他身边,我对他是真心的,没有半点虚假。” 说完这些话,大殿中寂静无声,檀香随风缥缈着,在半空中勾勒出一段美妙的曼舞,周贵妃端坐在上座,双手交叠放在膝上,眼中尽是沉思。 叶小清闭上了眼睛,她心里很慌,不只是因为说了谎,而是她愧对自己的内心。 她欠孟奕安的越来越多,越来越多,兴许这辈子都还不清了。 就在她黯然伤神的时候,周贵妃轻轻叹了一口气,抬手示意了一旁候着的婢子,随口道了一句:“奉茶。”说着,转过了头,看着下方坐着的叶小清,“叶姑娘来历成谜,本宫着实忧心,不过如今看来,倒不用过于忧心。” 宫女端着精致的茶壶上前来,碧螺香的气息清新扑鼻,淡色的茶水倒入茶杯,再由宫女托举着托盘递到叶小清的手中。 茶杯有些烫,她用两个手握住,听着周贵妃轻柔的声音:“如今局势扑朔,宫中本不是什么清净之地,本宫分身乏术,王爷的事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周贵妃也拿了一杯热茶,放在唇边,轻嗅了那清香的气息,“可王爷毕竟是本宫的孩儿,本宫听闻他身边多了一个你,自然是会忧心,此番请你前来宫中一叙,也是逼不得已。” 感觉到气氛轻松了一些,叶小清心里也舒了一口气,不敢再乱说些什么,只是乖乖地听着,时不时点一点头。 “叶姑娘善解人意,本宫放心了许多。”周贵妃笑着,涂了丹蔻的细长的手指搭在杯沿,轻轻敲了敲,“这茶是今年的新茶,叶姑娘尝尝看。” 叶小清这才想起来手里还攥着一杯茶,人家赏赐给的茶不喝多不好看,显得不尊重人似的,想到这,她连忙抿了一口,这茶入口微苦,回味甘甜,果真是不可多得的好茶。 尝过之后,她搁下了茶杯,对着周贵妃赞叹了一句:“很好喝!” 见得她如此,周贵妃轻笑了一声,眼中情绪流转,但都被长长的眼睫遮挡住了,她红唇微微抿着,心思百转千回,“本宫倒是有些明白为何王爷会倾心于你了,单纯不染世俗,不可多得。” 肚子里没有多少墨水,叶小清没听懂她的话,但也不敢问,只得老老实实地听着。 “你们的事,本宫不再插手。”周贵妃侧过了头,低垂着眼眸,意味深长道:“不过,本宫不允许有任何人任何事束起了王爷的手脚,绝不允许,希望姑娘你能记住。” 说着,周贵妃看向叶小清,正好看到她一脸的茫然,像是什么都没听懂的样子,她敛眸,不由得笑意渐深,将手中的茶杯搁在几案上,发出清脆的瓷器碰撞的声音。 叶小清忽然有些后悔,她当初应该好好跟着夫子学学文化,要不也不至于一句话都听不懂,她很迷茫,十分迷茫,直到被宫女送出宫门,坐上马车,她还沉浸在迷茫中。 在宫中耽搁的时间有些多,出了漪澜殿就发现已近傍晚,坐上马车的时候天色都有些黑了,宫中点燃了烛火,星星点点,渐渐连成一片,远远望去灯火通明。 行驶着的马车有些颠簸,叶小清撩起了车帘,望着渐渐远去的宫墙,今天去的这一遭,让她不知道出了多少的汗,受了多少怕,好在,还是安全地离开了。 希望她以后的日子里,再也没有进宫的时候了。 将头靠在马车壁上,她看着窗外略过的景致,有些疲累地壁上了眼睛,夜里的寒风吹拂在她脸上,吹乱了她鬓角的发。 回王府的路还长,她本想安稳的睡一会,可刚刚闭上眼睛不多时,小腹中忽然一阵剧烈的绞痛,她骤然睁开了眼睛,疼得额上出了一层汗。 她今天因为紧张,都没吃什么东西,更别说吃坏肚子了,她抬起手,一手按在小腹上,隔着皮肤,里面像是捅进了一把刀子,生生搅着她的身子,疼得她几乎坐不住。 一手抚着马车壁,指甲用力地抠着厚厚的木板,叶小清疼得紧缩起了身子,她张口想喊,声音到了嘴边只剩下了疼痛的呻吟。 马车依旧在行驶着,轻微的颠簸都让她承受不住,小腹像是要坠下来一般,只是短短一小会,她鬓角流下了豆大的汗珠,整张脸惨白极了,半点血色都看不到。 抠着木板的手用力过大,有血从指甲缝渗出,顺着苍白的手滑落,沾染了碧色的衣袖。 这点血不足以让她害怕,让她害怕的是身下汩汩涌出的鲜血,她清楚地感觉到裙摆都湿透了,暗红的血沾染在身下的锦垫上,在黑暗中狰狞可怕。 痛,真的很痛,侵蚀骨髓的痛。 叶小清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这忽然的想法让她慌了,按在小腹上的手使了很大的力气,指甲划过皮肤,生生的疼。 她的……孩子? 第一百四十三章 :心如死灰(三) 叶小清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这忽然的想法让她慌了,按在小腹上的手使了很大的力气,指甲划过皮肤,生生的疼。 她的……孩子? 头很晕沉,可是那彻骨的疼痛让她清醒到不能再情形,腿间湿热粘稠的鲜血还在流着,按在木板上的手无力地滑落,她整个人倒在马车中,手背上的鲜血沾到了她的脸颊上,成了苍白面颊上唯一鲜艳的颜色撄。 她今天唯一进过嘴的,就是周贵妃赐给她的那杯茶水。 “本宫不允许有任何人任何事束起了王爷的手脚,绝不允许,希望姑娘你能记住。” 脑中不受控制地想到了周贵妃所说的那句阴沉的话,话语中的意思她现在才明白了,不由得让她周身生寒。 束着孟奕安手脚的,在周贵妃心里一直都不是她,而是她肚子的孩子。 她一直没有得到信任,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得不到…… 马车中漆黑,只有马车外的亮光透进来,将四下照得朦朦胧胧,叶小清的眼睛睁的大大的,小腹中尖锐的疼痛她已经慢慢习惯了,本来炽热的血也渐渐冷了偿。 鼻子都来不及酸,眼泪从眼眶中流出,冲刷着脸上的血迹,滴落在衣摆上。 她的眼睛睁的大大的,眼泪却不停歇流出,她像是垂死的骆驼,终是被最后一根稻草压倒。 那日在江宁王府,面对宁之婉的冷言冷语,面对着孟奕白毫不犹豫的决绝,她即便是再怎么难过,她都在忍着,没有在面上露出分毫,甚至是事过之后她都没有流一滴眼泪。 她从来都不是留恋不舍的人,若是他不需要她,她可以头也不回地走,大不了从此天涯两相隔,谁也不需要谁。 他不要她,他抛弃她,可以,都可以。至少,她还有肚子里的孩子,不管怎么样,始终是有人陪着她的。 她可以不需要孟奕白,她可以不需要关爱,她什么都可以不要,但她不能不要她的孩子。 心里撕心裂肺的痛她可以忍,不论是面对谁,她都不表露出来,只有在彻夜难眠的时候,强忍着掉几滴眼泪罢了。 她终是体会到了,当初何寒的感觉,看着自己心悦之人娶别的女子,可她没有何寒那般凌厉果决,也不能深埋黄土一了百了。 她不能死,她不是孑然一身,可她都做到如此了,为什么还是不行,为什么还是保不住她的孩子,到底要她怎么样? 马车慢慢停下了,车夫在马车外问候了几声,却久久得不到回应,末了只能撩起车帘向里看来,只是一眼,便甩下了车帘惊叫着进府通传。 耳畔尽是纷乱的声音,有人声,有脚步声,叶小清俯身趴在马车中,眼神空洞,泪水像是流干了,眼眶干涩难忍,眼皮有千斤重,压得她喘不开气。 无边无际的痛楚将她包围起来,就连轻轻喘一口气,对她而言都是煎熬。 无论是眼前,还是千疮百孔的心,渐渐被漆黑吞没,丝毫空隙都不留。 天地间,脑海中,失去了全部的色彩,一片昏暗。 ………… 乌云遮蔽了大半边的天空,自打晌午就阴阴沉沉的,不多时,淅淅沥沥的小雨滴落在地,宛如绽放在宣纸上的墨花,斑驳在地面上。 漫长的冬季过去,即将迎来草长莺飞的春天,伴随着破土而出的草叶而来的正是毛毛细雨,春雨贵如油,滋润着土地,同样滋润着深埋土地中的草种。 淅淅沥沥的雨水灌溉着王府中的小花圃,干枯的树枝逐渐冒出了新绿,发了新芽,点缀着原本单调的色彩。 竹意阁前空旷的院落中站着一个人,雨水滴滴答答滴落在撑起的油纸伞上,震得伞骨一颤一颤的,豆大的雨珠顺着伞面而下,终是腾空落地,破碎开来。 烟雨迷蒙,那袭白衣都有些朦胧看不真切,飘扬的雨丝沾湿了衣摆,还有的钻了空子打湿了衣袖。 竹意阁的大门紧闭着,孟奕安都想不起在这站了多久,只记得雨一直没有停过,细密却绵长,地面上已经积了水,成了一个个的小水坑。 久久不见阳光,四下阴阴沉沉,竹意阁的飞檐在雨中模糊着。 他手执油纸伞,在雨中站了许久,直到有个婢子推开了竹意阁紧闭的大门,小心翼翼地出来,再回身将房门掩上。 婢子见到院中站着的孟奕安,连忙拿了搁在房门的伞,低眉敛目地小步走到他身前,行了一礼,恭敬禀报道:“王爷,叶姑娘终是乐意吃些流食了。” 说着,婢子抬起眼偷偷瞧了他的神色,话语间染了些担忧,“天气阴湿,王爷还得早些回去休息才是。” 静静地听着婢子说完这些话,孟奕安未动分毫,目光一直停在那扇紧闭的门上,耳边尽是雨水落在地面上伞面上的声响。 顺着伞骨而下的雨水滴落在他手背上,一瞬间的冰凉。 许久,他低垂下眼眸,遮挡住眼眸中的情绪。 竹意阁内,安神香已燃尽,残香清冷,香灰落了满香炉,窗外便是淅淅沥沥的雨声,室内却一片寂静,候在两旁的婢子不发一语,皆是低眉顺目站在一旁。 红木架子床榻上,叶小清侧着身,闭着双眼乖乖地躺着,双手搭在枕上,旁边搁着的汤药早已冰凉,深褐色的汤药带着苦涩的味道。 方才喝的白粥在腹中翻涌,许久不进食让她极其不适应,就算她拼命想忍住那翻涌,但还是抵不过,只得坐起身来,朝着床榻边干呕着。 手疾眼快的婢子端了铜盆,连忙接在下方,还有婢子上前来轻拍她的背,口中关切的话不停。 叶小清闭了闭眼睛,她们的话让她觉得很吵,她撑起身子,抬起手来摆了摆,往后一仰头倒在床榻上,拿了锦被遮挡住脸,闷声道:“……都出去。” 还候在床榻边的婢子面面相觑,末了没了办法,只得纷纷退了出去。 室内一下恢复了安静,不只是安静,甚至是有些寂静,把自己闷在锦被中,叶小清只能看到一片黑暗。 在一片黑暗中,她睁大了双眼,手不受控制地摸到了小腹,指尖轻轻触碰了一下,又快速拿开。 她忽的有些害怕,不敢再去碰触。 那里依旧平坦,但她知道,那的小生命早就不见了,她亲耳听老太医说的,彼时她浑浑噩噩,但是那些话听得十分清楚,像是尖锐的刺,扎进了她的心口。 先前她还以为,无论怎么样,她只要保住她的孩子就够了,可没料到,那不过是一场会痛的梦。 她还是失言了,她没有办法去做一个称职的娘亲。 周贵妃不想她生下这个孩子,她无可奈何,虽然她知道这迁怒不了任何人,但她始终无法面对孟奕安,看到他的一瞬,她就会感觉到那日在马车里的痛不欲生,还有一片黑暗中的绝望。 所以她闭门不出,紧紧关上了竹意阁的大门,一扇门将天地划成了两个,她拒绝再听外面的消息,拒绝再见外面的人,将自己困在一方天地间,忍受着无限悲痛的折磨。 她什么都吃不进去,什么都不想说,厚实的锦被将她包裹住,又黑又闷,眼睛不能视物,听到的声响就愈发大了起来,她清楚的听到了窗边轻敲的声音,一轻一重,这是她跟林思源先前约定好的。 林思源作为王府的小总管,不受限制,哪都能去,经常翻窗户给她送东西,先前听到他敲窗户,她必定会激动万分,可如今听到这个声音,她一点精神都提不起来。 窗外轻敲的声音停了一阵,叶小清以为他走了,谁知过了半晌又响了起来,还敲得有些乱,一听就知道是急了。 掀开了紧紧包裹着自己的锦被,叶小清愣愣地看着头顶上的床幔,慢慢地叹了一口气,心头空落的感觉让她周身无力,躺了有一阵子才起了身,走到了窗前,打开了窗上别着的木条。 刚刚拿开木条,两扇窗户被急急的拉开了,叶小清低头一看,一眼就望见了站在外面的林思源,他原本清秀的脸皱在了一起,乌黑的眼珠中都是委屈的神色,一见到她像是见到了失散多年的亲人,一瘪嘴就要哭。 他此番惊得叶小清后退了一步,连忙抬起手,安慰的话都到了嘴边,可林思源一抹脸,提前一步开了口,声音都颤抖了:“姐姐,你还好吗?你脸好白啊,我……” 第一百四十四章 :剑拔弩张(一) 刚刚拿开木条,两扇窗户被急急的拉开了,叶小清低头一看,一眼就望见了站在外面的林思源,他原本清秀的脸皱在了一起,乌黑的眼珠中都是委屈的神色,一见到她像是见到了失散多年的亲人,一瘪嘴就要哭。 他此番惊得叶小清后退了一步,连忙抬起手,安慰的话都到了嘴边,可林思源一抹脸,提前一步开了口,声音都颤抖了:“姐姐,你还好吗?你脸好白啊,我……” 头一次看到他毫不避讳地关心,叶小清听得一愣一愣的,呆着点了点头。 林思源本来还想说什么,但忽然顿了顿,只见他吸了吸鼻子,使劲摇了摇头,“不对不对!”他四下张望了一圈,压低了声音,“我是有事才来找姐姐的,姐姐快换件衣服跟我走!” 虽然他年纪小,但是一向沉得住气,从未这么慌乱过,叶小清这才觉得有些不对劲。 说实在的,她对任何事都提不起兴趣来,可是看到林思源这么急切的模样,她还是决定去这一趟。 她从来不是细致的人,可穿着里衣出门实在是有些不妥,她想了想,还是先关上窗户去换了衣裳。 外面依旧在下着雨,时急时缓,天气阴沉,地面上的积水倒映着天边的乌云,花圃中的泥土被雨水泡的松软。 王府中人都认为她再也不会出竹意阁的大门,所以并没有派人手来守着,只是在院门口有零星几个侍卫。 为了掩人耳目,叶小清没有撑伞,而是披上了大氅,带上了兜帽,漆黑的颜色融进了烟雾迷蒙的雨中。 失去那个孩子对她来说不只是心里难过,对她的身子也多有损害,整个人时不时感觉到一阵虚脱,轻功也用不出来,甚至还不如林思源灵活,他好歹能找个草丛躲藏,她只得找个拐角处隐藏在阴影中。 多亏了今日下雨,视线多有阻挡,出府的一路上还算得上顺利,到了府门林思源出面支开了守卫,她才快步溜了出去偿。 因为绵绵细雨不停的下,街上没有什么行人,乌云遮住了天空,失去了阳光,远处的情形有些看不真切,林思源在前面拽着她的手走着,他没有撑伞,头发都湿透了。 叶小清快步跟着,看着看着有些看不过去了,抬起另一只手,用宽大的袖口替他挡了细密的雨丝。 头顶上的雨忽然停了,林思源抬起头看了看,只见到一片袖子,他回过头去,看到叶小清朝他微微一笑,虽是面色苍白,但笑得十分温和,他脚步顿了顿,愣了一瞬。 替他挡雨对于叶小清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可他的反应让她有些微微惊讶,她见得他回过神来,连忙转过了头,就算是隔着迷蒙的水雾,她还是瞧见了他脸颊上可疑的红晕。 不给她反应的时间,林思源拽着她便一路狂奔了起来,跑得他喘个不停,终是将她拽到了一条幽深的小巷里。 藤框和农具散落的丢在小路两旁,小巷中寂寥一片,叶小清向前走了几步,越过林思源向里看去,瞧见巷子中站着一个人,背对着站着,胭脂红的衣裳在迷蒙的雨帘中格外惹眼,素白的手执着的红梅油纸伞随着风轻颤。 这个婀娜的背影有些熟悉,叶小清看得有些愣。 知道林思源抬起手拽了拽她的衣袖,她才回过神,忙侧头看去,见他挤了挤眼睛,示意她上前去。 他鼻尖上挂着一滴水珠,摇摇欲坠,这下随着面部动作滑落了。 叶小清踟蹰了半晌,还是向前走去,站在小巷中的人听到了鞋子踏在水面上溅起水花的声音,连忙回了头。 姣好的容颜,眉眼间带了几分妩媚几分柔美,原本应该化着精致妆容的脸上如今素净一片,不施粉黛,看起来有些说不出的憔悴。 透过若有若无的水雾看清了她的长相,叶小清的脚步忽的停住,不敢置信地眨了眨眼睛,抬手便掀开了头上的兜帽,张了张口,惊讶道:“……锦瑟?” ………… 红泥小炉中煮的水从冰凉变得温热,丝丝缕缕地冒着热气,沸腾的水跑着蜷缩的茶叶,直到渐渐舒开了叶片,在茶壶中上上下下沉浮着。 清香的茶香一时间蔓延了空旷的雅间,木质几案泛着老旧的颜色,整间茶馆并没有其余客人,安静寂寥,只有老板娘在楼下整理着簸箕上晾晒的茶叶。 寂静的小巷,古旧的茶馆,二楼雅间门窗紧闭着,有三个身影坐在席间,泡了一壶热茶。 胭脂红的衣裳淋了雨,显得有些暗,锦瑟端坐在席上,双手交叠搁在膝盖上,白皙的脸上愁云满布,妃色的嘴唇抿着,像是在思考什么,一言不发。 在叶小清的印象里,锦瑟一直像是天边的一抹彩霞,明艳到有些耀眼,得体的仪容和言辞都让她十分的羡慕,可是如今这般苍白憔悴,让她多少有些意外。 雅间里没有人说话,林思源葡萄一般水灵的双眼在二人来回流转,偷摸地打量着二人的脸色,他不敢插话,只能去拿了茶壶,倒满了三杯茶水,再推到她们面前去。 杯底在木几上摩擦的声音唤回了锦瑟的神思,她垂眸看了看面前一盏清茶,忙抬了头,朝着林思源抿唇一笑,“多谢了小兄弟,若不是你,我还真的见不到小清姑娘。” 猛地被夸,林思源抬起手挠了挠头,笑得有些羞窘。 说罢,锦瑟看向对面坐着的叶小清,看出了她面色有些不好看,嘴唇都失了颜色,月白色的衣衫将她衬得愈发憔悴些。 锦瑟心里疑惑,打量了她许久,终是忍住了嘴边的问话,叹了口气,表明了来意:“叶姑娘,若不是当真走投无路,锦瑟也不会来叨扰。” 茶杯中的热茶升腾着水雾,叶小清垂着眼眸,听到这句话时皱了皱眉头,显然是没听懂,迷茫着问了一句:“为什么要这么说……” “他们都道叶姑娘背信弃义,阴奉阳违,我偏偏不信,总觉得你是有什么难言之隐。”锦瑟微微皱了眉头,风情万种的眼眸中尽是思虑,“即便是你投靠了永昌王这棵大树,在我心里你依然是心无城府的。” 听到这话时,叶小清明显愣了愣。 一旁坐着的林思源也察觉到不对劲,连忙朝着锦瑟摆了摆手,比了比口型示意她不要再说了。 可是锦瑟还没来及看到他的小动作,叶小清已经发问了:“这些话是什么意思?”她短促地笑了笑,有些难以置信,“什么叫我投靠了永昌王这颗大树?” 没有预料道叶小清的反应,锦瑟有些愣神,“姑娘不是视王爷如无物,不念旧情,早就投奔了永昌王?” “我?”抬起手来指了指鼻尖,叶小清自嘲地笑了笑,“就我?我这种低下之人,怎么够资格抛弃孟奕白?”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有些高,在寂静的茶馆中显得很突兀,林思源看出她有些激动,连忙上去拽了拽她的袖子,复而转头向锦瑟解释道:“姑娘你误会叶姐姐了,她不是那样的人!” “误会?我从未……”锦瑟摇了摇头,敛去了笑意,“府中人皆说是叶姑娘背信弃义,王爷在府中枯等十余日,当时局势那般莫测,王爷也是被逼到不得已才决定娶那位宁大小姐。” 林思源明显感觉到攥着的袖子忽然抬了起来,他一看,果然是叶小清想站起身来,袖子在他手中绷得紧紧的,知道她现在身子虚弱不宜动气,他急得一头大汗,连拽带按才将她按了下去。 歇都没歇,他立马道:“胡言乱语!叶姐姐明明就是受伤了,才会在王府中小住了一段时间,我是王府的总管,我自然是知道的!”他顿了顿,喘了一口气,“我不知道江宁王府是何等情况,但叶姐姐绝不是你口中说的那样!” 被林思源急促的话语惊到,锦瑟显得有些惊诧又有些迷茫,她皱着眉仔细思索了一番,口中喃喃自语:“不对啊……”她抬起手撑住了下巴,“你若心思未变,那为何……先前王爷受难之时你却不见踪影?” 本来叶小清正在气头上,一听到锦瑟的话,整个人僵了僵,迫不及待地追问了一句:“什么受难?” “你居然不知情?”锦瑟这次真真正正被惊到了,她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叶姑娘,你不会连当今圣上驾崩的消息都不知情吧……” 第一百四十五章 :剑拔弩张(二) “你居然不知情?”锦瑟这次真真正正被惊到了,她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叶姑娘,你不会连当今圣上驾崩的消息都不知情吧……” 皇上驾崩? 身子骤然一僵,叶小清难以置信地瞪大了双眼,一直跪坐着的腿有些乏力,她腿一软坐了回去,久久不回过神来,眼神一直在锦瑟与林思源之间游移。 此事出乎了她的预料,她完全呆愣了,结结巴巴道:“我、我不知道……撄” 她看向林思源,他被她的眼神吓到,不由得缩了缩身子,没底气道:“这事我知道的……可是叶姐姐你当时从宫中回来便昏迷不醒,今天才是我第一天见到你,怎么可能会跟你说这个……” 整个雅间寂静了下来,水沸腾的声音咕噜噜的,窗外的雨还在下着,雨丝击打在窗纸上发出细微的声音。 锦瑟抬手掩着嘴唇,眼眸中皆是震惊的神色,“姑娘……居然毫不知情。”她说着说着,忽然皱了皱眉,显然是想到了什么事情,“我明白了,我明白了,是我错怪姑娘了。” 还沉浸在皇上驾崩的消息中难以自拔,叶小清正在愣着神,就听得锦瑟徐徐解释了起来,“既然姑娘不知皇上驾崩的消息,那定是也不知永昌王联合了镇西将军,里应外合将太平包围,将太平变成一个瓮吧?偿” 叶小清还未作出反应,林思源先一个哆嗦,捂住了嘴自言自语道:“完了我这个也忘了说了……” 说完,他又感受到了叶小清望过来的目光,又是一个哆嗦。 头脑中一片混乱,叶小清皱紧了眉头,抬起手重重敲在额角,以此来缓解头脑中是时不时震发的疼痛。 孟奕安……将太平包围了?怎么可能…… 锦瑟说得话太多也太乱,她短时间根本理不顺,只能暗自思索,皱着眉不发一语。 “有的王侯愿意归顺,有的王侯依旧在抵抗,可是镇西军的威名你也知道,许多王侯的兵力已经被围剿了大半。” 锦瑟握住了面前的茶杯,将近些时候的事情一一叙述,“皇长子被幽禁,御林军就是一盘散沙,就算王爷前些时候接手了御林军,也抵抗不过镇西军,只能暂退城外休整。” “等等!”叶小清出声打断了锦瑟的话语,从一片混乱中抓到了一个重点,“你说孟奕白怎么了?” 看到她如今紧张的模样,才肯定了她是毫不知情的,锦瑟幽幽地叹了一口气,低垂下眼眸,“现如今江宁王府早就人去楼空,王爷暂退城外,整个皇宫都被永昌王控制了。” 搭在桌上的手一抖,碰倒了茶杯,有些凉了的茶水顺势撒了一桌子,有的渗透进了木几中,有的顺着边滴落在地。 叶小清茫然自失地睁着眼,任凭茶水沾湿她的衣袖。 她从宫中回来,不仅失去了腹中的孩子,还昏睡了好几日,这几日中发生的事情她毫不知情,就连太平中天翻地覆都不知道。 可是她怎么也想不到,孟奕安居然联合了镇西将军,就算是如今原原本本跟她说,她都不敢置信…… 她心里的孟奕安,澄澈如高山流水,一直是坦坦荡荡,从不会追求功名利禄,可为什么会成了现在这般模样? 让她想不通的不只是孟奕安,还有很多很多,多到不可思议。 思绪不由得回到了她匆匆赶回江宁王府那日,入目的就是披红挂彩,喜气洋洋,还有宁之婉唇边的笑意,充满了讽刺意味。 叶小清咬着嘴唇,摇了摇头,自语一般开了口:“他不是要成亲了吗……” 聪慧如锦瑟,很容易便听出了她话中的意思,她敛眸,沉声道:“都天翻地覆了,这个亲还如何成,宁大小姐早就跑回宁家避难了。”她闭了闭眼,“整个王府都空了,下人全部被遣散,我想做些什么,才会执意留在太平中。” 她深深呼出一口气,唇边勾起一抹笑,“我锦瑟不是狼心狗肺之人,我也想尽自己绵薄之力,所以想到了叶姑娘你。” 听到锦瑟提及自己的名字,饶是满心疑虑,心情沉重,叶小清还是抬起头看向她。 “不管叶姑娘到底是不是跟随了永昌王,但我相信姑娘对王爷到底还是有情分的。”锦瑟端起面前的茶杯,一饮而尽,将茶杯重重搁在木几上,“我只能求你去劝劝永昌王,他如今势在必得,得过且过,不要赶尽杀绝。” 叶小清侧着头,直直望着锦瑟,她看出锦瑟眼眸中的浓浓的担忧,对于锦瑟的忠心,她从未怀疑过。 可她越是想,越是烦乱,心中情绪一下子沉重了许多。 雅间内气氛忽的严肃紧张了起来,压得人喘不过气来似的,锦瑟没有继续说下去,叹了一口气,话锋一转,“其实我是无法靠近永昌王府的,多亏了这位小兄弟。” 锦瑟笑着看向坐在一旁沉默着的林思源,“亏了他热心肠,我到永昌王府时,他就在府门*待事宜,看到我犹豫不前,特来问了问,这才知道我要找你。” 本来林思源还在考虑还怎么打破凝重的气氛,一听到锦瑟又来夸赞自己,他眨了眨眼,咧开嘴就笑了,“没有没有,举手之劳。” 窗外的雨淅淅沥沥,天气乌云密布,正如叶小清心头的情绪,满满皆是阴霾,挥散不开。 就算是林思源与锦瑟闲聊了几句,气氛轻松了一些,她都没有听进去,也没有觉得半分放松,只是垂着眼眸,用纤细的手指在古旧的木几上画着圈,心情极其沉重,思绪也乱糟糟的。 重新倒了一杯茶,锦瑟看向叶小清,发觉她心情低落,十分烦扰的模样,面色显得愈发苍白了些。 锦瑟微微皱起了眉头,轻轻叹了一口气,思虑许久,还是说了:“为今之计……”她顿了顿,郑重道:“全靠姑娘你了。” ………… 天色渐渐黑了,雨却没有停歇的意思,一直在下着,绵绵细雨随风飞扬飘摇,太平的大街小巷被雨水浸润,泥土的芬芳清新至极。 还是如白日那般,林思源出面支开了王府门前的守卫,叶小清则偷偷溜进了府中,还抄了一条隐蔽的小路小心翼翼地溜回了竹意阁。 细密的雨丝打湿了将面貌遮盖的严严实实的兜帽,叶小清仰头看了看竹意阁的窗棂,发现里面并未点灯,证明没有人发现她出府的事情。 心里松了一口气,她抬步便去推开了竹意阁紧闭的大门,趁着四周无人,连忙闪身进去,回身将大门关上。 室内并未点灯,也无月光的照亮,显得有些黑,她闭了闭眼,适应了许久才能依稀看清内室的摆设。 她抬起手来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就在她垂下头的一瞬,忽然听到了前方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她连忙抬起了头,看到了一片漆黑的内室中站着一个人,瘦削挺拔的身影在黑暗中模糊不清。 还未回过神来,便听得一道温润的声音,虽是在询问,但异常的平静,在寂静的内室中分外明显:“去哪了?” 听清了这道声音,也确定了对方的身份,叶小清愣了愣,随即挪开了目光,抬手将头上戴着的兜帽摘了下来,坦荡地回答道:“屋里闷,我出去透透气。” 没等他的回答,她径直走到了烛台前,将蜡烛点燃,昏暗的烛火照亮了小小一片,她又去别的烛台前点燃了烛火,室内这才逐渐明亮了起来。 暖黄的光芒驱散了浓稠的黑暗,叶小清也看清了站在不远处的孟奕安,他面上没有什么神色,白衣被烛光映衬的十分温暖,白色布料上烛火轻摇,像是流淌着微微的火光。 他不知在内室中等了多久,背脊挺拔像是参天的树木,立在不远处,看着她在内室中来来回回地走,点燃了全部的蜡烛,她披着的大氅有些湿了,沉沉地压在肩上。 孟奕安望了她许久,终是轻轻叹了一口气,走上前去双手搭在她的肩头,感觉到掌心下她身子忽的僵硬了,他眸色暗了些,双手绕到她脖颈前,拆开了绑着的带子,将她的大氅拆了下来,搁在了一旁。 始终保持着背对他的姿势,叶小清咬紧了嘴唇,尽量不让自己的情绪摆在脸上,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稳了又稳才回过头去,抬眸看向他,故作轻松道:“外面的雨看着是不大,可多站一会当真会淋湿。” 第146章 :剑拔弩张(三) 始终保持着背对他的姿势,叶小清咬紧了嘴唇,尽量不让自己的情绪摆在脸上,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稳了又稳才回过头去,抬眸看向他,故作轻松道:“外面的雨看着是不大,可多站一会当真会淋湿。&乐&文&小说 {}.{lw}{xs520}.}” 说着,她咧嘴笑了笑,可唇边再灿烂的笑意都蔓延不到眼眸中。 她笑得有些僵硬,孟奕安垂眸看着她,没有说什么,只抬手将她鬓角乱糟糟的发掖到耳后。 感觉到他温热的手指擦过耳畔,叶小清愣了一瞬间,想到了今天锦瑟所说的话,不由得缩了缩身子,侧身避开了。 她猛地躲开,他的手就在半空停滞着,内室中的气氛凝固了一般,二人谁都没有说话,四下一片寂静,寂静到有些莫名的紧张醢。 察觉到气氛的变化,叶小清这才后知后觉的感觉到不对劲,她抬了眼看了看孟奕安,看到他低垂着眼眸不发一语,她忽然慌了些,急切的想说些什么话来缓解气氛。 可她还未曾开口,他已经平稳地说道:“从明天开始,会有太医来帮你调养身子。”他顿了顿,“外面风大雨大,你身子虚弱,最好还是不要再出去了。” 起初,叶小清懵懵懂懂迷糊着,没听明白,直到孟奕安退了几步,摸了摸案上早已冷透的茶壶,她才反应过来,抬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尖,“……你又想把我关在这里?缇” 之前被囚禁在竹意阁不得外出的事还历历在目,没想到如今他又要故技重施,剥夺她的自由。 没有急于回答她的话,孟奕安倒了一杯冷茶一饮而尽,恍若未闻一般说着其他,“林思源近些时候不会再来找你了,你且安下心来好好养身子便是。” 本来叶小清只是有些难以置信,如今一听倒有了些愤怒,她上前几步,逼近到他面前,死死的瞪着他,声音也高了一些:“你关我就算了,为什么还要迁怒二狗子?他又没做错什么……” 话音未落,孟奕安忽的搁下的茶杯,瓷器撞在桌面上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话。 他转过身来,望着她的眼眸,眉目间少有的带了些怒意,他开了口,声音里不染半丝情绪,“从他带你出府的那一刻,他就是错的,我罚他也是应该。” 被他的怒意震慑到,叶小清本来站的稳稳的脚步退了一些,满心的愤怒早就被惊讶替代,散了没影。 在此之前,她怎么都不会想到,孟奕安居然会当真跟她生气,还用这样的语气跟她说话…… 回到王府时,她还想暂时维持着面上的平静,锦瑟说的那些事容后仔细想想再做定夺,可是他的态度让她的心骤然凉了半截,拼命不愿相信的事情都在强迫着她去相信。 她脑中乱嗡嗡一片,不受控制地将话说出了口:“怎么……”她浑身都在抖,声音也有些发颤,“你怕我发现你所做的事情,所以才不让我出门吗?” 此时此刻她完全是在质问,虽说早有预料,但这些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孟奕安还是皱了皱眉头。 她的面色很不好看,不仅是苍白,嘴唇都有些干裂,漆黑的眼眸中还带了些一碰就碎的脆弱。 他心一沉,忽的说不出任何话来。 问完了这些话,叶小清忽然有些害怕,她害怕听到他承认,更害怕揭开真相之后的鲜血淋漓,可是即便是她再害怕,还是没有什么用。 孟奕安垂下眼眸不再看她,径直转过了身,话语却清晰地传入了她的耳朵:“……你所知道的那些确实是我做的,我承认。” 真相的可怕不在于真相的本身,而是在于从谁的口中说出来,听了他的话,叶小清觉得如遇雷击,站都站不稳,嘴唇抖了抖,好多的话卡在喉咙里想说出来,可是却又说不出来。 且不论她与孟奕安之前虚虚实实真真假假,但如今至少有几分真诚,可她没有料到他还是隐瞒了这么多。 “所以……所以你联合了镇西将军,将太平包围了,掌控了整个皇宫。”叶小清脑中一片晕眩,她咬牙坚持着才没有踉跄,说出来的话都有些颤抖,“将其余王侯逼到绝路,还将孟奕白逼退城外……” “这很重要吗?”孟奕安背着身,笑了一声,声音有些轻,“成王败寇,是自古以来的道理。” 他们之间只隔了几步,但叶小清望着他的背影,只觉得遥不可及,他们之前像是隔了山川大河,让她看不清也触碰不到。 “人都是趋利避害的,小清。”轻声说着,孟奕安回过身来,看着呆愣着的叶小清,叹了一口气,平稳道:“十一弟与我联合也只是大势所趋罢了。” 他说的话零零碎碎进了叶小清的耳朵,那些破碎的字眼在她脑中渐渐成形,想起镇西将军,她唯一的印象,便是在那日宋辞的婚宴上,那位威名赫赫的镇西将军力战饿狼一般的黑衣人。 这本来都很正常,她却忽然想到了锦瑟的话,正是那一夜,让皇长子丢了统领御林军的权力,也让御史台一夜之间人心惶惶。 但归咎到底,镇西将军只是受了轻伤,并没有性命之忧,也无丝毫势力损伤。甚至轻易打乱了御林军的兵力部署,让那些精兵失去了领头人,成了一盘散沙。 忽然的联系让叶小清想到了什么,但仔细想却又捉摸不透,让她颇为头疼。 “镇西将军……”她缓缓呼出一口气,抬手按在额角上,“既然你们是同盟军,那夜他在驸马府遇袭的事,你知不知道?” 看出她嘴唇苍白,手指使劲按着额角,骨节发白,想必现在定是头疼至极,孟奕安皱了皱眉,无端有些担忧了起来,本想上前去看看她的状况,可他上前一步她便后退一步,周身都充满了抵触。 “不说了,你先去休息。”他只能顿住步子,忧心地沉声道,“我去找太医……” “不必了!”叶小清打断了他的话,摇了摇头,想要驱赶脑中的混沌,“你就回答我知道还是不知道……” 见她态度决绝,孟奕安目光沉了沉,他站在她几步开外,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她苍白的面颊上,即便是他再担忧,甚至将心捧出来给她看,她也不会上前靠近一步。 思至此,他叹了一口气,淡淡道:“知道。”他顿了顿,犹豫了半晌还是说了,“不仅知道,那些黑衣人是我与十一弟一早商量部署好的,目的是为了打垮御史台的势力。” 他目光闪烁了一下,“还有……瓦解御林军与皇长兄的势力。” 脑中一直紧绷着的一根弦终是因为他这句话崩断了,叶小清痛苦地蹲下身,按着额角的手移到头上,五指紧紧扯着发丝,像是要扯下来一般用力。 她也不是愚钝至极,这样明显的事情她怎么会没有想到,只是她不敢相信,总想着给自己找一条让她觉得舒服的后路。 她无法相信,可是又不得不相信,那些蚕食了她最好的朋友何寒生命的人,居然是孟奕安派来跟镇西将军演戏的而已。 为得,只是那可笑的权力。 这辈子她都忘不了何寒苍白如纸的面色,还有她七窍中汩汩流出的鲜血,那一段时间成了梦魇,天天晚上在她的梦里挥之不去,痛苦万分。 她蜷缩着身子,颤抖个不停,头皮一阵阵发麻,酸胀的眼眶快要裂开一般。 见到她如此,孟奕安连忙上前来,蹲下身扶住她的肩膀,一手搭在她背上,感受到她大幅度的颤抖,他额上冒了一层汗,慌得呼吸都有些乱了。 “小清,小清……”他不知该说什么好,只能抬头朝着门外道,“来人!” 偏偏此时天空一道闷雷,遮住了他的声音,他还未再次开口,肩头已经挨了一拳,不过那一拳绵软无力,根本造不成半点威胁。 他回头看去,叶小清已经抬起了头,她仍旧是苍白的颤抖的,攥紧的拳头举在半空,一下又一下的落在他身上,使不上半分力。 纵使她头脑中疼痛欲裂,周身一点力气都没有,但她还是挣扎着说着:“我要走……你放我走。”她咬紧了嘴唇,“我不想再看见你,我……我要走。” 说着说着,她身子一个不稳,便要仰倒。孟奕安眼疾手快连忙扶住了她的身子,将她紧紧抱在了怀中,触碰到她后颈时摸到了一层冷汗,让他骤然紧张了起来。 第147章 :剑拔弩张(四) 说着说着,她身子一个不稳,便要仰倒。@樂@文@小@说|孟奕安眼疾手快连忙扶住了她的身子,将她紧紧抱在了怀中,触碰到她后颈时摸到了一层冷汗,让他骤然紧张了起来。 被温暖的怀抱揽着,叶小清没有感觉到半分舒适,反而尽是煎熬,她用尽全身力气挣扎着,想要从他怀中逃出,“放我过吧,求你了,孟奕安……”她绝望地闭上了眼睛,“我要出城……放我出城……” 孟奕白还在城外,她想要去找他,她必须要去找他。 此话一出,感受到抱着她的双臂忽然僵硬了,她睁开眼,入眼的便是孟奕安紧绷的面色,满室摇曳的烛火落在他面上,忽明忽暗。 他仿佛在压抑着极大的怒气,眉心紧锁,呼吸都有些重了醢。 “事到如今你还想去找他。”他的声音很低很沉,“他到底有什么好!你为何一直要回到他身边,我与他比到底差在哪里?” 就算是再怎么愤怒,但他也不想将怒火发泄在她身上,所以他压抑着怒火,尽量压低了声音,但抱着她的手却不自觉收紧,眼底尽是磅礴翻滚的情绪,质问道:“你说,我到底差在哪里?” 叶小清痛苦地吸了一口气,铺天盖地的晕眩让她说不出一句话,一想到孟奕白就在城外,她有种说不出的难过,让她鼻头泛酸,胸口疼痛缇。 窗外电闪雷鸣,雨势加大,豆大的雨滴撞击在窗沿上,响个不停。 她再也抵抗不住渗透四肢百骸的疼痛,无力的瘫倒在他怀中,声音也很轻很轻,几乎听不真切,“他、他比你好太多,太多……”她闭上了眼睛,声音渐低,直到消散,“你……比不上他,比不上……” 话音刚落,她坚持不住,只能任由自己的思绪陷入了一片昏暗之中。 一道闪电而过,将内室照得亮如白昼,内室中安静到有些诡异,孟奕安低垂着眼眸,听着窗外渐渐加大的雨声,稳着有些急促的呼吸。 他闭上双眼平静了半晌,看了看怀中晕厥的人,环抱住她的手臂用了些力,自言自语地轻声道:“这江山是我的……”他深吸一口气,“你,也必须是我的。” ………… 一道王府的院墙阻隔了王府外的风云诡谲,即便是外面天翻地覆,王府内也是一片安静祥和,丝毫不受一点影响。 永昌王府成了整个太平最为安宁的地方,王府中的人也成了最为安逸的,有人很是享受这来之不易的安逸,但有人却不怎么享受。 最为不享受的,就是被困在王府中不得外出的叶小清。 此前的十几二十年,她从来未受过管束,幼时开始就漫山遍野乱逛,末了都是寨里的大汉拿着木板子来揍她她才肯回去。 这猛地被囚禁在王府中,还是在关键的时候,让她很不适应,但孟奕安倒没有绝情至极,还允许她在王府中逛逛,只要不是出王府大门,一切都好说。 不过就算是可以在王府中闲逛,身后也得跟着两个侍卫两个婢女,苍蝇似的轰不走。 这些叶小清都能忍,小不忍则乱大谋这个道理她还是懂的,可是每天几个太医对她轮番诊治让她真的受不了。 试想一大清早,睁开眼就有几个太医围在床榻前,对着她又是针灸又是喂药,她还没完全醒过来就被折腾的要了命,整个脑袋壳被翻来覆去看了无数遍,让她有苦难言。 虽然是苦了一点,但是那些太医没日没夜捯饬她的脑袋,倒是颇见成效,有的时候她一整日都不会头晕,偶尔还能偷着练练武,她如今确实不能用尽全力,但是对付对付天天缠在身后的侍卫还是足够的。 若是搁在以前,她才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动了手再说,可如今她不是当年那个莽撞的山匪头子,做事也知道留一点心,所以她暂时没有妄动,每日还是病病殃殃的,赖在床榻上不想动。 自从那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之后,她再也没有见过孟奕安,他没有来看过她,她也没主动去见过他。 叶小清觉得,他们之间如今隔了太多太多,多到无法跨越,她之前对他的愧疚仍在,但始终是回不到之前了,她算不上恨他,也算不上怕他,但始终不想再见到他了。 锦瑟也说过,为今之计全靠她了,所以她必须仔细思考,若是她再做不好,就没有人能做好了。 她忍住了想逃跑的念头,装作疾病缠身的模样,赖着不想动,照看她的婢子很是担忧,她们谨记着太医的话,要多带她出去透透气,所以都纷纷劝她出去走走。 至此,叶小清只能装作极不情愿地出了门,在王府中闲逛几圈,将地形摸了个透彻。 见她病怏怏的模样,婢子也丝毫没有戒心,甚至连林思源住在哪个小院都指给她看了,还跟她说了不少外面的情况。 太平依旧是乱的,朝廷官员倒戈了一大半,剩下的还在力争,不少人因此被关押大牢,皇后因为皇上驾崩伤心过度而卧床不起,后宫中诸多事宜由周贵妃暂时管理着。 这般算得上是里应外合,将皇宫完完全全控制住了,外人想进入皇宫都十分费力。 听到婢子们提及周贵妃,叶小清心头骤然不舒服了起来,双手不由自主搁在小腹上,久久说不出一句话来。 如今似是到了绝路,再无翻盘的可能,她也没机会出府,就算知道什么也无能为力,但早在那日茶馆中,锦瑟便早有预料她会被困府中,所以早早与她做了打算。 叶小清一开始是不相信孟奕安会再次将她关起来的,对锦瑟的提议根本不上心,直到她的话一语成谶,她才不得不相信。 王府东侧是一条长街,平时很是热闹,天还没亮就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小摊位,只是现如今太平人心惶惶,永昌王府也成了最为敏感的去处,老百姓无事一般不敢靠近,长街也安静了下来,甚少有人从那经过。 在茶馆分别时,锦瑟便跟叶小清约定,因为在外消息灵通,若是事态发生变化,她得了消息之后就会放飞纸鸢,让叶小清务必留心,等到入了夜她就去王府东侧的围墙,将消息写在纸上,用手帕包裹着纸条和小石子扔进院中。 她在外一切都好说,关键是叶小清不能掉链子,一定得拿到纸条才行。 自打被禁足在永昌王府之后,叶小清便提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有事没事就去窗边坐着,嘴上说看看风景,其实是看天边有没有高高飞着的纸鸢。 她等了许久,等到望眼欲穿,终是在一天午后等到了在天边悠悠飞着的燕子纸鸢。 虽说太平中人心惶惶,人人都闭门不出,但无论是多大的变动,都乱不了稚童好玩的心,如今正是春日里草长莺飞的季节,稚童都喜欢趁着风大溜出家门偷偷放个纸鸢,所以就算是有人看到了,也不会起疑。 叶小清一直在等,可是当真要她做些什么的时候却有些慌乱,心口砰砰砰跳个不停,特别是入了夜,她半刻都坐不住,又怕惹得婢子怀疑,只能强压住心头的慌乱捂着锦被装睡。 夜很漫长,也很安静,待到婢子吹灭灯柱纷纷退下之后,她才从被子里钻出了脑袋,睁大眼睛四处看了许久,确定无人在才安心地掀开了被子下了地。 将竹意阁的大门推开了一条缝,外面如水的月光流淌进了内室,在地面上微微晃动。 最近她一直是病怏怏的模样,懒散极了,没人会料到她半夜还会起身出门,所以都毫无防备,她溜出竹意阁的一路都很顺利,就是夜里当真是很黑,她脚下不稳,险些摔个狗吃屎。 避开了一波又一波巡逻的守卫,叶小清吸了一口气,蹑手蹑脚溜到了一处院墙前,根据她这几日的摸索,这道高高的墙对面就是那条长街。 趁着四下无人,她连忙蹲在了墙下,好久没做这种偷摸摸的事情,她居然有些紧张,双手一直在搓着,蹲着的腿有些发麻,又不敢乱动,她整个人开始哆嗦了起来。 就在她快要等不及的时候,头顶上有个物什“嗖”的一声落了下来,正正好好落在她身侧的草地上。 叶小清先是被惊得一个哆嗦,心都快要蹦出嗓子眼了,待她接着月色看到那一方素色的手帕,她才安下心来,连忙扑了过去,拿起了地上的手帕,转身躲进了月光照不到的阴暗处。 第148章 :逃离(一) 叶小清先是被惊得一个哆嗦,心都快要蹦出嗓子眼了,待她接着月色看到那一方素色的手帕,她才安下心来,连忙扑了过去,拿起了地上的手帕,转身躲进了月光照不到的阴暗处。.lwxs520 拿到手帕的时候很紧张,拆开手帕的时候更紧张,她一边深呼吸着一边拆开了绑的严严实实的手帕,拿出了里面裹着的纸条,等到她颤颤巍巍地拆开纸条的时候,不由得傻眼了。 她……一个字都看不懂。 宣纸上用小楷整整齐齐地写着一小段话,可她一个字都不认识,她傻愣了半晌,复而抬手就想扇自己一巴掌。 她千算万算,算漏了一个最为重要的事情,那就是她压不识字醢。 没文化当真是太可怕了! 算算时候,巡逻的守卫就快走到这附近了,再不走恐怕会被发现,叶小清拿着手中的宣纸,心里一时间急得不行,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手里的宣纸一时间千斤重似的。 仔细想想,除了她的二狗子,放眼整个王府,没有一个人会帮她看宣纸上的内容,若是被人知道了,定是立马就要去禀告孟奕安缇。 思来想去好几番,叶小清抬头望了一眼天边挂着的明月,心里暗暗下了一个决定,一咬牙一跺脚,蹭着墙边小心翼翼地挪动起来。 消息都已经拿到了手里,不能因为她不识字而耽误了事,所以她今晚必须要去见二狗子一面。 虽说身子还是有些沉不怎么受控制,但是她现在足够可以翻过高高的院墙,躲避几个巡逻的士兵还是绰绰有余,这几天她在王府中闲逛,早就将地势摸得一清二楚,这下只是顺着记忆走过去,果不其然看到了二狗子住的小院。 夜深人静,只能听到风吹过树木发出的“沙沙”轻响,还有鞋尖踏在小路上轻微的摩擦声。 一边提防着被人发现,一边翻过了一道围墙,叶小清紧张不已,留神看到了屋内还点燃着的烛火,知道二狗子还没睡,她松了一口气,连忙藏在窗户下的阴影里,抬起手来敲了几下窗沿。 怕他没听到,她还捏着嗓子唤了一声“二狗子!”。 以往都是林思源来敲她的窗户,她倒感觉不到什么,如今轮到她来敲他的,才发觉有些紧张,一时一刻都变得十分漫长,生怕里面的人听不到,又怕自己被守卫发现。 直到窗被推开,“吱呀”的一声在夜里十分响亮,她这才安下了心,也不管吓不吓到人家,她起身便从窗口翻了进去,回身紧紧关上了窗户,回头再看的时候,只见二狗子一脸惊诧地看着她,团子一样的脸上都是朦胧的睡意。 叶小清喘着气看着他,他一脸呆滞地看着她,四目相对好半晌没有回过神来,末了还是林思源先一步反应过来,发觉自己只穿了薄薄的单衣,又是羞又是窘地惊叫一声,回头就想去拿衣服。 可是叶小清没理解他的意思,只怕他这声惊叫唤来值班的守卫,她一个箭步冲了过去,在背后紧紧捂住了他的嘴巴,嘴里还轻声地不停道:“嘘嘘!小声点……小声点!” 林思源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单薄的小身板哆哆嗦嗦的,颇为可怜。 兴许是良心发现,她松开了对他的束缚,掰过来他的身子,看到他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她心里有些过意不去,毕竟是她半夜忽然闯入,吓到了这个入世未深的小少年。 在心里叹了几口气,她正想的欢快,忽的听到林思源哆哆嗦嗦的声音响起:“姐姐……你让我去披个衣衫好不好?” 叶小清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他虽然是只穿着单衣,但单衣很厚实,没什么要紧的,所以她摇了摇头,语重心长道:“我像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在寨子里换衣裳都不关门的,没事儿的!” 说着,她忽然觉得不怎么对劲,她这话将自己的老底都抖出来了不说,她的二狗子还更为羞窘了,就差哭出来了,看起来颇为可怜,她也有点心软,就松开了抓着他肩膀的手,“……那你去换个衣裳,快点啊!” 她还没忘了正事,因为紧张,手中的宣纸被她掌心的汗水打湿了,她只能换了个手拿,将汗湿的手心在衣裳上擦了又擦。 趁着林思源跑去换衣裳的时候,她打量了打量他的住处,毕竟是内务总管的干儿子,住的地方比一般的下人要好,物什摆设应有尽有,但是比起她的住处还是要差很多,也要比她的住处冷一些。 闲着无事,叶小清去拨了拨燃着的烛火,就在她百无聊赖的时候,林思源换完了衣裳,一脸不自在地走了出来,小脸紧紧皱着,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读书人就是读书人,对礼仪之类的要求比较多,就是比她这种山野莽夫麻烦,不过就是忽然闯入罢了,不过就是衣衫不整罢了,还把他吓得快要哭了似的。 叶小清叹了一口气,秉承着安慰小孩子的想法,朝他招了招手,待到他扭扭捏捏走上前来,她连忙把宣纸塞了过去,双眼闪着希望的火光,急切道:“你快看看上满写着什么?” 她的二狗子有个最为可贵的品质,就是正事从不掉链子,即便是脸颊还透着红,他还是负责的接过了宣纸,打开之后仔仔细细看了一遍。 有丝丝缕缕的风顺着窗户的缝隙溜了进来,吹得满室烛火来来回回摇曳,叶小清睁着好奇的眼睛,一直紧紧盯着林思源,却见他的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她不知为何忽然有些慌,傻愣愣地看着林思源放下了手里的宣纸,就着烛火点燃了,让她更为心慌意乱的是他说出的话。 “信上说……”他咬着嘴唇,“信上说,王爷前些时候派人带兵去城外围剿御林军,还有……江宁王,不知、不知现在情势如何。” 本来搁在身侧好好的手忽的抖了抖,叶小清一时间忘了呼吸,傻愣了一瞬。 围剿……御林军? 他的话像是巨锤擂在心口,胸口平稳的跳动好似停滞了一下,复而剧烈的砰砰砰直跳,她回过神来之后,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张了张口便想说些什么。 可是她还未说出什么来,屋外突然乱糟糟了起来,脚步声夹杂着嘈杂说话声,手执的火把映在窗纸上,如同跳跃的火光。 “谁在里面!” 守卫声若洪钟,从一片嘈杂中响起,清晰地传到叶小清的耳朵里,她周身一颤,呆愣地望向林思源,他也是一脸惊讶,下意识地冲到了房门口,用身子死死顶住了房门。 果不其然,紧接着有人撞了门,多亏了门上还插着一块木头,再加上林思源顶着,好几下都没有撞开。 叶小清站在内室中央,看着窗外的火把,从一个两个渐渐多到十几个,那些滔天的红像是要将小小的院落吞噬一般。 撞门的力道愈发大了起来,林思源觉得有些吃力,额上冒了一层细密的汗,他看到了木头门栓有些要开裂的趋势,他连忙回了头,朝着还愣着的叶小清大吼一声:“姐姐你快走!” 听到他的声音,叶小清看向他,发现他正用眼神示意着,她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身后一扇窗户,自室内栓住,很是隐蔽,至今还没有人发现,只要她打开就能出去。 脑中乱嗡嗡一片,她什么都想不起来,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只能求助一般地看着林思源,此时门上插着的木块断了开来,门险些被撞开,林思源急得一头大汗,想也不想就将自己的小臂当做了那木块,毫不犹豫地塞了进去。 随着下一次撞门而来的是他的小臂皮开肉绽,剧烈的疼痛让他脚下不稳,血瞬间顺着小臂滴落在地。 看着室外铺天盖地的火光,还有林思源血肉模糊的小臂,叶小清这才如梦初醒,不由自主想要扑上去,那一刻她忽然不想逃了,也不想去城外了,只想将二狗子的手臂救出来。 “姐姐!”在她迈开步子之前,林思源的声音已经进了她的耳朵,“快……快出城……” 他终是脱力,跪坐在地,小臂依旧卡在门上,已经看不出原来模样,可他的声音依旧坚定有力,“快走,快走……” 在一片混乱中,叶小清的脚步忽的顿住了,她在一瞬间想到了孟奕白。 眼前看到的是林思源痛苦万分,脑中想到的是孟奕白在城外有性命之忧,无论是谁受难,都让她觉得撕心裂肺。 第149章 :逃离(二) 眼前看到的是林思源痛苦万分,脑中想到的是孟奕白在城外有性命之忧,无论是谁受难,都让她觉得撕心裂肺。kanshu58@乐@文@小说 .lwxs520 她终是后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转身去打开了那扇隐蔽的小窗户,窗外的夜空干净极了,风猛地灌了进来,刮得她衣袂翩飞。 脚踏上窗口,用力一蹬翻越墙头的一瞬间,她回头看了一眼,只见一直被堵着的大门被很多守卫一脚踹开,林思源跌落在地,为首的侍卫抬起了手中的长剑,直直朝着他刺了过去。 再之后的,被高高的院墙遮挡住,她没有看到。 她的身子一下子失去了平衡,重重落在了地面上,脚踝立刻泛起剧烈的痛醢。 逃避似的,她没有停留,脑中一片空白,耳边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重重的,不断地在耳边回荡。 就算是身子虚弱,脚下虚浮,但她仍在拼命跑着,轻功不自觉用了出来,甚至比她之前的每一次都要快。 五脏六腑像是被掏空了,身子里面千疮百孔,夜晚的风凛冽的吹着面颊,也吹着那些鲜血淋漓的伤口,深入骨髓的疼痛,无不让她难以呼吸缇。 她已经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逃出铁笼一样的永昌王府,只记得她无数次高高的跃起,踏着屋顶上厚重的瓦片,又重重的落在地上,漫无目的地穿越了大街小巷。 她只能跑,不停歇的跑,就连喘一口气都觉得是奢侈。 可就算是她跑得再快,眼眶中的泪水还是不住地流了出来,风干在脸颊上,寒冷的风像是刀子刮在脸上。 林思源,她的小二狗子…… 最后的那一幕在她脑中挥之不去,无论是摔倒在地的林思源,他那皮开肉绽的手臂,还是守卫手中寒光泠泠的长剑,都让她煎熬万分。 明明是她自私,明明是她该死,谁都不该为之丧命,都是她的错。 她很想停下脚步,蹲在地上歇斯底里的哭,用尽所有的方法将自己给凌迟,来偿还心中的无可挽回的苦痛折磨,可她不能,她只能跑着,踏在高高的房顶上,漫无目的地寻找着太平的城门。 不知道跑了多久,当她踏着一处民房的顶高高跃起的时候,借着皎洁的月光,看到了不远处火光跳跃的太平城门。 巡逻的士兵一队接着一队,每隔一段路就站着一个全副武装的守卫,手执的长戟泛着冰冷的寒光,弓箭手整装待发,火盆中熊熊燃烧的炭火将城门楼上照耀的亮如白昼,她根本无处可藏,她也不想躲藏。 用了太多的力气,叶小清觉得头晕目眩,根本不能久战,可她还是毫不犹豫地落在了城门楼上,一脚踢下了毫无防备的守卫,夺过了他手中的长戟。 守卫重重跌倒在地,撞翻了火盆,炭火散落了一地,附近的守卫听到声响纷纷赶了过来。 人越聚越多,叶小清本想抓紧越过城墙出城,可是挥舞而来的兵器让她后退了几步,她想也不想就用手中的长戟刺中了一个守卫,顺势躲过了背后刺来的长刀,一脚踢中那人的下盘。 收拾了几个守卫,她站直了身子,看着四周围上来的守卫,脑中撕裂一般的疼痛,她眼前模糊着,几乎看不清来人,只能凭着直觉勉强躲闪着。 就算是她已经到了强弩之末,但她偏偏不愿意放弃,直到她刺穿了身前守卫的心口,后背劈来的长刀还是刮到了她的手臂,汩汩流出的鲜血很快沾湿了她的衣袖。 几乎站立不住,叶小清粗重地呼吸着,要不是长戟撑地,她险些跌倒,不远处的弓箭手已经搭上了箭,纷纷瞄准了她。 今夜澄澈的夜色像是蒙了轻纱,城外绵延的树林像是蒙了轻纱,她眼前所有的事物都像蒙了轻纱,什么都看不清,每次呼吸都很漫长,耳边嗡嗡直响,分辨不清兵器挥舞的声音。 她身上很疼,心口更痛,就在她再也撑不住的时候,忽然听得有人高喊了一声:“住手!” 这道声音她听过,很是熟悉,正是孟奕安的暗卫裴江。 所有的侍卫纷纷住了手,将兵器置于身侧,朝着城墙内侧单膝跪了下去,恭敬地齐声道:“参见永昌王!” 双手紧紧地攥着长戟的柄,叶小清拼命的呼吸着,以此来唤醒愈发沉重的头脑。 一片晕眩之中,她抬起了眼,看向城楼之下。 那聚集了一小队人,为首之人一袭白衣,素白到不染尘埃,温暖的火光跳跃着,映衬在衣摆上,他坐在高头大马上,黑马将他衬得愈发脱俗,在浓稠的夜色中宛如天人。 只是他行色匆匆,不复平时的淡然,束起的发都乱了,鬓角的发随风飘扬着,想必是急忙赶来。 他的身侧跟着裴江,裴江正一脸严肃地高声说着什么,兴许是提及了她,城门楼上的守卫朝她看来,惊得扔掉了手中的武器,连忙跪拜在地。 再次见到孟奕安,叶小清的心里异常的平静,甚至丝毫没有波澜,就算他在危急时刻赶来救了她的命,可她没有半分感激。 就算隔着很远,她仍能看到他面上担忧的神色,远山一般的眉眼中尽是忧心忡忡,微微皱着眉头,双手紧紧握着缰绳,骨节泛白,定是用了很大的力气。 叶小清站在高高的城门楼上,遥遥望着孟奕安,忽的嗤笑了一声,将手中的长戟随意丢到了一旁,“哐当”一声在寂静的夜里很是刺耳,她开了口,轻飘飘地说道:“……你又要抓我回去吗?” 她闭了闭眼,脚步踉跄,“又要将我再关在王府中,哪都不让我去吗?” 城墙之下,孟奕安的眉头皱的愈发的紧,他本想说什么,却被她接下来的举动惊得什么都说不出。 她径直捡起了守卫扔在地上的长刀,抵在了颈间,锋利的刀刃划破了她的脖颈,血珠滚落,沾染了衣领。 丝丝微微的疼痛让她混沌的头脑清醒了一些,她看向孟奕安,他面上惊诧的神色如她所料,不只是惊诧,还有不经意流露出的疼惜,都让她觉得十分的好笑。 他越是心疼她,她越是觉得好笑。 手上的力道大了一些,她清楚的感觉到脖颈上涌出的血愈发的多,粘稠至极,炽热至极,四周跪着的守卫连忙起身,却都不敢紧她的身,只能在一旁愣着。 她只要一闭上眼睛,就能想起何寒七窍之中流出的鲜血,还有林思源血肉模糊的小臂,那比让她死上一百遍都要痛苦。 终是再也不顾上其他,叶小清一咬牙,大吼了一声:“孟奕安,我要出城!”她深吸了一口气,“放我出城!否则,我死给你看!” 她的声音在夜色中突兀极了,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身下的马儿有些焦躁地踏着步子,孟奕安仰头望着她,远远看去,她的身形单薄如纸,苍白的皮肤上只有脖颈的鲜红是不一样的色彩。 一阵风刮过,她的衣裳随风翩飞,衣袖猎猎作响,本来干干净净的衣裳如今沾满了血迹,像是雪地中绽放的红梅,那瑰丽的色泽,妖娆且不屈。 无论是在醉红楼中大打出手的她,在宫中遮挡着面颊双眼灵动的她,还是如今站在高高的城门楼上以死相逼的她,都让他无可奈何,却也不愿放手,难以割舍。 月色正好,夜空水洗过一般澄澈,城门楼上火光熊熊,像是能将天边燃着。 他曾想过再也不放手,不想让自己再犯第二次的错误,如同放弃宋君仪一般放弃她。 可在她将长刀架在脖颈间的时候,他便知道了,即便是他有再深的执念,可仍旧是无能为力。 孟奕安皱着的眉渐渐松开,终是缓缓呼出一口气,闭上了眼睛,平稳地开口道:“……他不在城外。” 满眼只见滔天的火光,她翩飞的衣袂,高高的城门楼,离他远之又远,伸手无法触碰。 他的声音不大,但随着风飘进了叶小清的耳朵,她微微怔忡,端着长刀的手颤了颤。 四下寂静了下来,身下马儿也重归平静,孟奕安再次掀开眼帘的时候,眼中空洞,神采皆散,“你先下来。”他顿了顿,复而继续道:“我带你……去见他。” ………… 叶小清觉得,她这一辈子,当不成一个盖世英雄,也不能当一个狗熊。 她小时候就在幻想,自己以后要做一个除恶扬善的女侠,可是到了末了,她才是那个恶人,还是需要别人来除她的。 她还在想,即便是做了恶人,也要风风光光的,可是她只是闭了闭眼睛的功夫,已经全然忘了是怎么下了那城门楼的了,简单来说,她又晕厥了。 从身子里面透出来的虚弱,让她提不起半分精神,四肢都像是灌了铅,沾湿衣裳的血迹早已凝固,硬硬的垂在身侧,风都吹不动。 脖颈间的刀痕也凝结成疤痕,当她飞到天边的神智回到身体里的时候,才发现她正跨坐在一匹骏马的背上,整个人被厚实的大氅过着,身后抵着谁的胸膛,透过衣料温暖着她的身子。 悠悠转醒之际,她的脑中懵懂一片,依稀看得到天边挂着的一轮明月,还有闪烁着的星子,将前路照亮,她向后看去,只是瞥到了身后之人白皙的脖颈还有侧脸流畅的弧度,便知道了他的身份。 她很想挣扎,可她一点劲都没有,之前激烈的打斗让她整个人感觉快飞起来了,脚下踩着棉花似的。 认命一般,她只能瘫坐在孟奕安怀中,任由他将她带回了永昌王府,急忙吩咐了好几个太医诊治她的伤势,还对着她可怜的脑袋针灸了半晌。 她倒是想去立马见孟奕白,可是她站都站不住,更别说走动了。 苦涩的药灌进了肚子,还像个破烂的娃娃一般被折腾来折腾去,叶小清觉得有些生不如死,她虚弱地躺在床榻上,一直闭着眼睛不发一句。 即便她知道孟奕安一直守在床榻边,她还是装作不知道,心头的空洞和疼痛让她纠结万分,直到房门口传来一声熟悉的“叶姐姐”才唤醒了她消沉的意志。 仿佛听到了天籁之音,叶小清立马睁开了眼睛,傻愣愣地望向了门口,看清眼前一切的时候她睁大了双眼,若不是她无力起身,早就扑过去了。 她的小二狗子林思源如今正挂着两行清泪,快步跑了进来,小脸上脏兮兮的,衣裳也脏兮兮的,手臂上缠着一圈又一圈的白纱,裹得像个粽子,笨重极了。 在她还没反应过来时,林思源早就扑到床前,眼泪扑簌簌直流,哭的就差流鼻涕了,他另一只手抓住了她的手,说的话也断断续续的:“姐姐……姐姐,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叶小清傻愣着,不由得抬起手来,去摸了摸他的小脸,感觉到那些触感都是真的,活生生存在的,这才颤抖着咧开嘴笑了笑,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话。 她还清晰地记得他跌倒在地,守卫的长剑朝着他直直刺了下来,她现在想起来仍觉得心痛万分。 如今看着他好好的在她床榻前哭,她觉得有些怔忡,更觉得欣喜,那些欢喜就像是澎湃的江水,让她想蹦下床欢呼雀跃。 “你……”她激动地开了口,久久不说话,声音有些低哑,“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林思源吸了吸鼻子,这才止了哭,伸手进衣裳的内衬,摸了好半天,才摸出了个物什,在她面前摊开了手掌心。 那是一枚白玉平安扣,两指大小,在烛火的照耀下散发着温润的光泽,虽然如今碎裂成两半,但她还是看出来了,这正是她送给他的新年礼物。 “我也以为我要死了……”林思源小嘴一瘪,说着又要哭出来,“那刀尖正好刺到了这个,玉碎了我没有事……后来总管爹爹来了,那些守卫就没有难为我……” 看了看他掌心的平安扣,又看了看他脏兮兮的小脸,叶小清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只觉得开心,开心到无以复加,就连无力的身子都跟着激动了起来。 虽然是激动,但她心里还是担忧多一些,不由得皱着眉头说了一句:“命多值钱,以后不许这样了,大不了我不走就是了。” 林思源听着听着,也有些窘迫,撇了撇嘴,嘟囔了一句:“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当时一心想让你走,什么也没想到,只是以为如果你走不了,都是我的错……” 说罢,他皱了皱小脸,还想说些什么,可忽然想到了身后还站着一个人,立马浑身僵硬了。他冲进来完全是因为太激动了,完全忘了他的主子孟奕安还在内室中。 想到这,林思源一头大汗,连忙站起身来,回身朝着孟奕安恭敬道了一句:“参见王爷……”他脚步踉跄着退了几步,老老实实站在一旁不再说话了。 不光是林思源发现了,叶小清也发现了,她侧过头去,注目看了看一直不发一语的孟奕安。 那一袭白衣依旧出尘,他站在不远处,没有打扰她与林思源的对话,身影挺拔且寂寥,孤零零立在内室中,正望着窗外的月色,没有看她,也没有说什么。 好似将她送回来之后,他一直没有说话。 其实知道林思源没有事情之后,叶小清安心了许多,还觉得有些后悔,今夜在城门楼上的以死相逼,多数是因为她感受到了绝望,还带了一丝迁怒的意味。 可是事已至此,无可挽回,她的心情有些沉重,直直看了他半晌,还是开口问了:“……你不是说,带我去见他?” 他们之间的关系,经过今晚之后,忽然比之前更加复杂了许多,虽说是复杂了许多,但她此时也顾不得其他了,至少她知道了孟奕白如今不在城外,还能去见他,这已经很好很好了。 听到了她的话,孟奕安回过了身子,面上没有什么神色,目光落在她身上,只是看了一瞬,又将目光挪开了。 第150章 :久别重逢(一) 听到了她的话,孟奕安回过了身子,面上没有什么神色,目光落在她身上,只是看了一瞬,又将目光挪开了。し。 他的面色有些苍白,神色淡然,他说的话也淡然:“我允诺你的,从不会食言。” 叶小清垂下眼眸,没有再说什么。 无论发生过什么,无论事情到了何等地步,她都是相信孟奕安的,这好似成了一种习惯,他虽有隐瞒,但从未真正欺瞒过她,她所要求之事他也在尽力满足。 果不其然,待到她睡了一觉恢复了些力气,头不再晕眩之后,孟奕安就依言将她接了出来,安排好的马车候在王府门前,还由裴江亲自驾车,随时可以出发醢。 当她在马车中坐正,马车缓缓开始行驶的时候,她居然有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紧张。 按理说,她去见孟奕白应当是十分激动的,毕竟他们已经许久没见,可是真的要见到他了,她反而有些紧张了。 被自己这突如其来的莫名的紧张吓到,叶小清忽然觉得有些好笑缇。 她很想见他,做梦都想,想到了骨子里。 马车缓缓行驶着,天边晴好的阳光散落在地,顺着缝隙透进马车里,叶小清斜斜靠在马车壁上,望着车窗外的景色,不住的走着神。 正如她不知孟奕白在城内,她也不知他现在在何处,因为孟奕安嘱咐过,她经不起颠簸不得过快,所以马车一直不急不缓地行驶着,许久之后才在一处不起眼的小院外停了。 这只是一处不起眼的小院子,许久无人住了,瓦片都有些破损,院中杂草足有半人高,一看就是没有人打扫,随便走几步都能激起一地的飞尘。 叶小清有些疑惑,但脚步未停,在路上的那些紧张自从到了这之后都烟消云散了,只剩了焦急,待到裴江将马拴好,上前为她指了路,她立马顺着方向进了破落的小院。 入目的皆是破败景象,她不知道孟奕白到底在哪,正当她四处寻找的时候,裴江快她几步,在院墙上一块松动的砖上轻按了一下,随即脚下的地颤动了,一块杂草丛生的石板两边敞开,一条幽暗的密道渐渐显露了出来。 叶小清惊诧地瞪大了双眼,嘴巴不由自主张开。 这就是传说中的密道,她以前只听说书先生说过,也想在山寨弄一个,可是碍于什么都不懂,只得作罢。 如今她也顾不得想其他,毫不犹豫地冲上前去,撩起裙摆便踩上了有些陡峭的台阶,一步一步地往下走着。 墙壁阴暗且潮湿,挂着燃烧着的火把,越往下走越阴暗,待到她踏上平底时,她看到了一条幽暗的小道,依稀能看到对面有巡逻的士兵。 在她身后,裴江也稳步下来,看到她一脸吃惊的神色,只得解释道:“这是王爷前几年修好的地牢,地势偏远,很是隐蔽。”他看了看幽深的小道,“许久未曾启用,只是偶尔用来关押重要之人。” 见叶小清还是没有回过神来,裴江顿了顿,还是道:“江宁王也是聪明人,没有拼死抵抗,主动要求降了,他虽是要受牢狱之灾,但保全了百余名御林军的性命,还是极为明智的。” 听得裴江提及孟奕白,叶小清这才回过神来,回头去看了看他,皱了皱眉头,自言自语重复了一遍:“降了” 她心里的孟奕白,从来都是精于算计,一点亏都不吃,半点苦都不受,若不是裴江亲口说出这些话,她都不敢相信他居然为了百余名御林军而愿意受牢狱之灾。 这般无私,不愧是她心悦之人。 叶小清思索了一阵,还是抬了步子,直直走了过去。 越往里走,看得越清楚,巡回的守卫踏出整齐的步伐,在幽暗密闭的空间里来回回荡,没有半丝喘息的机会,严密而又不透风一般,压迫着昏黄的牢房。 死亡有死亡独特的味道,腐朽又绝望,就如同深陷泥泞的沼泽,不可能再活着出去。 不同于一般的牢房,这里连呼救的声音都没有,好似是溺亡的人,明明知道结局,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冲破头顶上的水面,那种浓浓的无力感。 牢房是潮湿的,破旧的,鼻尖能嗅到从四面八方来的腐烂的味道,而一袭极其不符合天牢氛围的精致藏蓝衣衫,垂在身下干燥的干草堆上,衣角上绣着的暗纹在火把的照耀下熠熠发光。 牢房中阴暗幽闭,烛火昏黄,在如此的环境下,在牢房中待了数日,孟奕白却没有半丝狼狈之色,反而一贯清闲,没有身为阶下囚那般绝望悲惨的模样。 叶小清走到他牢房门口时,他正抬起手,拂落了膝盖上干燥的稻草。 许久未见,再次见到他,还是在这般情况下,她只觉得恍若隔世,脑中一片空白,不受控制地走到了冰冷的铁栅栏前,缓缓蹲下身。 听到了些声响,孟奕白抬起了眼,不经意朝着她的方向扫了过去,目光触及到她的时候,骤然停顿,惊讶的神色难以掩藏。 叶小清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她会跟他这样相见,隔着一道冰冷的牢门,只是短短几步却无论如何都跨越不过去。 他还是那般,好似无论过了多久还是这样,依旧是丰神俊秀,只是没了先前的意气风发,可就算他沦为阶下囚,失去了一切,她待他也没有半分不同,甚至更为想念。 沉寂的心跳的一下比一下快,一下比一下剧烈,叶小清蹲坐在地上,直直地望着他的眼眸,看着他眼眸中的惊讶神色渐渐敛去,眉头渐渐皱起,越皱越紧。 她有好多话想说,可他先一步开了口。 “怎么”孟奕白闭了闭眼,声音染了淡淡的嘶哑,“你是来看我的笑话的吗” 听他如此说,千言万语都卡在了喉咙里,叶小清傻愣了。 时隔许久,日日夜夜的想念,如今再次见面,他居然说了这样的话,让她有些呆愣,呆愣的同时有些委屈,脖颈处结疤的伤口也开始隐隐作疼了起来。 昏黄的烛火跳动着,并不明亮的室内,孟奕白忽的勾起了唇角,却没有半丝笑意,带了些嘲讽意味,不知是在嘲讽自己还是在嘲讽她,“看够了吗看够了还不快走。” 他活了这大半辈子都在算计,他精于计谋,无时无刻不在思索自己的下一步,好早一步作安排,可是他千算万算,都没想到叶小清会忽然“嗷”的一嗓子哭出来。 在安静的牢房中,她仰天大哭的声音分外的响亮,比襁褓中的稚童哭的还要响亮,简直能掀开地牢的顶一样。 “你这个人有病吧你”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还不忘了破口大骂,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玉珠,噼里啪啦掉个不停,“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说这些混账话” 孟奕白傻了眼,看着她伸手进牢房,抓了一把地上的干草,朝着他就扔了过去,准确无误地丢到了他的身上。 “到底是那个王八蛋犊子在里面啊你还敢赶我了”叶小清感觉自己委屈到了极限,哭的都快将五脏六腑撕裂一般用力,“你知道我来一趟多不容易多不容易吗” 她哭的有些打嗝,双手抓住铁栅栏打嗝个不停,嘴里还一直在骂:“孟奕白你有没有良心啊到底你嘴里一天到晚有一句实话吗” 看了看衣摆上的干草,又看了看叶小清满脸眼泪的小脸,孟奕白眉心轻轻皱了皱,身子不由自主前倾了些,想要靠她近一些,再近一些,可理智让他顿住了动作,紧紧攥起了袖中的手。 “地牢这种肮脏的地方王嫂还是不要来为好。”他挪开了目光,不再看她,“若是没什么事情,请回吧。” “你再说你再给我说一遍试试”本来就哭的上气不接下气,难受的很,如今叶小清一听这话当真是生气了,气得就快一脚踹烂铁栅栏进去揍人了。 可是铁栅栏坚硬得很,她根本就进不去。 一怒之下,她一甩手,一屁股坐在潮湿的地上,又是想哭又是想骂人,急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经过她一番折腾,她本来穿的整整齐齐的衣裳被拽的乱七八糟,不经意露出了脖颈上那一道长长的刀痕,在火光的照耀下,能清楚的看到干涸的鲜血。 ... 第151章 :久别重逢(二) 一怒之下,她一甩手,一屁股坐在潮湿的地上,又是想哭又是想骂人,急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l 经过她一番折腾,她本来穿的整整齐齐的衣裳被拽的乱七八糟,不经意露出了脖颈上那一道长长的刀痕,在火光的照耀下,能清楚的看到干涸的鲜血。 孟奕白本来还想继续说些什么,目光扫过她脖颈的时候,一眼便看到了那长长的刀痕,再也顾不得其他,他起了身,连忙走了过去,在她还在哭闹的时候,伸手去抓住了她攥着铁栅栏的手,另一只手朝她脖颈探了过去。 叶小清正泪眼朦胧的,什么都没察觉到,只感觉到手被人握住了,随即温暖的手凑到了她的脖颈边,极轻极柔地拂过了那道刀痕。 她睁开了眼睛,眼睫上挂着的泪珠顺势滚落,落在衣衫上,她一眼就看到了孟奕白前倾着身子,紧皱着眉头,面色严肃,还有眼眸深处掩盖不住的担忧神色醢。 温热的手指在她脖颈上来回轻抚了几下,他忽然开了口,声音低沉,“他待你不好吗” 跳跃的火光落在他眼眸中,如同燎原之火,将他的眼底映照的明亮一片,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到,叶小清呆愣地望了他半晌,实在道:“好。”语毕,她看到他眼光闪烁了一下,她又实在地补了一句:“可我想和你一起。” 感觉到脖颈间的手忽的僵硬了,她眨了眨眼,只见孟奕白面色紧绷,许久之后才缓和了,自嘲一般,短促地笑了笑,唤了一声她的名字:“叶小清。缇” 她应了一声,还以为他要说什么,没想到他还是这般不客气,“你是不是有病” 怒火顿时冲上了天灵盖,叶小清皱起了眉头,正想反驳,又听得他继续道:“在他身边不好吗如今他才是赢家,以后定是荣华富贵用之不尽。”他松开了她的手,笑得有些无奈,“我好不容易才下决心将你送到他身边,你是不是傻,为什么还要回来” 本来快要燃着眉毛的怒火消散了,叶小清傻愣着眨了眨眼,静静地听着他说。 “你就这么傻愿意担上乱臣贼子的骂名,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孟奕白摇了摇头,轻轻叹了一口气,“输了就是输了,这是我输了应该承担的,可你不必” 他还未说完,叶小清忽然摇了摇头,出声打断了他的话。 “为什么只是你要承担,我不可以和你一起吗”她说得十分坚定,“我不想要很多的银子,也不想安逸的留在他身边,更不想要那些我本就不需要的东西。” 荣华富贵,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这些她都不稀罕,都不想要。 与之相比,她还是更为喜欢清闲且无忧的生活,脱离那些弯弯绕绕,再也不用每日忧心。 她的想法,再简单不过了。 叶小清抿了抿嘴唇,眼中澄澈一片,不染尘埃,她的声音响亮,掷地有声:“无论发生什么,我只想和你一块。” 她兀自说着,孟奕白久久望着她,忽的,她话头顿了顿,咧嘴俏皮一笑,“你可是我的压寨相公,我得和你一块才行。” 她说的话有些幼稚,孟奕白愣了愣,不由得有些想笑,目光一直停留在她面颊上,望着她干净的眼眸,还有唇边的笑意,这些都让他十分想念,也万分留恋,每当午夜梦回都会在脑中翻来覆去的想起,挥之不去。 他停留在她脖颈上的手上移,轻抚了她的面颊,感受着那温热的触感,但只是一下,又撤开了。 曾经他想过,若是孟奕安,定是会给她安定的生活,就算不让她入宫,也会妥善安排,不让她受半点的苦痛折磨。 而他,如今的他,什么都做不了,甚至不能给她安宁。 从暗线传书过来,他知道孟奕安与镇西将军联合的那一刻开始,他便下定了决心,想方设法将她推得远一些,越远越好,碰巧她正好去永昌王府,他便顺水推舟,将他们之间的一切尽数斩断。 一干二净,一了百了。 即便是如今,再次见到她,他仍想将她推远,最好与他半点牵扯都没有,因为如今的他,无法保全自己,更不能保全她。 即便是万分留恋不舍,可他总是不能一贯自私。 将眼神挪开,孟奕白不再看她,他垂下眼眸,淡淡道:“好了,快些回去,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他本以为她就算是再怎么任性,缠着孟奕安讨到了机会,能来地牢看望他一次两次,但也不至于任性到这个地步,死皮赖脸的,赶都赶不走。 他的意思很明确,不想让她在这多留,可叶小清不为所动,固执地摇了摇头,“你要和我一起走,我才走。” 听了这句话,孟奕白愣了愣。 在他怔忡的时候,她看了看远处候着的裴江,平稳道:“孟奕安与我都说好了,我可以带你走,一会裴江会给我钥匙的。” 她从不是个会说谎的人,如今她眼中澄澈一片,显然是实话实说了,但孟奕白还是皱了眉头。 “你又犯什么傻”他颇为无奈,“将我带出去又如何,你为何一定要跟我四处逃亡居无定所,过颠沛流离的日子若日后我被暗卫追杀,你难免受到牵连。” 从他见到她的一刻起,便看到了她略显苍白的面色,就算是因为激动她的面颊红润了一些,但仍旧带了些病态,整个人也瘦了一大圈。 他虽是担忧,可见得她精神尚好,此处又不是适合说话之地,他只能压抑着担忧,一直没有询问。 虽是不知道她究竟遭遇如何,但看她如今的模样,他是万万不能带着她亡命天涯的。 而且,他也不能想象,她究竟是做了什么,才让孟奕安应允可以带他出去。 所以,他皱眉道:“我如今没有性命之忧,你且安心回去,待到局势稳定再作打算。” 没感觉出他隐隐的担忧,叶小清整个人颤了颤,心情一跌再跌如坠冰窟,本就苍白的面色显得愈发苍白了起来。 “不、不行”她毫不犹豫地拒绝,心头的情绪翻涌,愣愣的转过头去看了看孟奕白,看着看着,鼻子猛地一酸,声音也颤抖了起来,“求你了,你跟我走吧” 见她如此,孟奕白的眉心皱的愈发的紧。 “你跟我走吧”她握着铁栏杆的手不自觉用了力气,骨节泛白,“我等不得了,我快死了,孟奕白。” 自己的身子,她自己是最为清楚的。 时不时疼痛的头脑,脚下虚浮的脚步,久站之后的头晕目眩,还有绵软无力的四肢,都昭示着她已经快到强弩之末。 她也不是聋子,那些太医在她床榻前窃窃私语她都能听清,他们说的话一句一句都像是刀子,将她生生的凌迟。 太医们用尽了所有的方法,只能减缓她的痛苦,但对她脑中的淤血毫无办法,她有一天清晰地听到了他们的交谈,说她只能几个月能活的了。 那些话语残忍至极,她听到了,清楚地听到了,说不难过不害怕是假的,所以她拼了命的想出府,甚至是站在城门楼上以死相逼,想鱼死网破。 她的目的很简单,只是想让孟奕白脱离危险,不受半分难为,至于她,始终都是要死的,倒是无关紧要。 只是她等不得了。 在幽暗的地牢里,面对着朝思暮想的她的心悦之人,她再也憋不住了,一直藏在心里不敢与别人说的话都说了出来,像是要将最近所有的委屈尽数倾诉。 她想故作轻松,咧嘴笑了笑,但笑得比哭还难看,眼泪不自觉地流了出来,沾湿了面颊,“他们说我的头里面都是血,越来越多的血,我活不过百日了” 这句话石破天惊,像是巨石落入水中激起的涟漪,叶小清清楚地看到了孟奕白骤然变化的面色,还有紧绷起来的身子,她笑得愈发勉强了起来,手慢慢挪到了小腹上,颤抖着抚了抚。 那里平坦依旧,曾有一个小生命无声无息的成长,也无声无息地消散,留给她的是无穷无尽的苦痛折磨。 “孟奕白”她虽是在说话,但近乎在哭,声音颤抖至极,“我们的孩子,没了” ... 第152章 :久别重逢(三) 一辆马车顺着太平的街道行驶着,夕阳的余晖将影子拖得很长,长长的车辙模糊的印在长街上,一阵风吹过,那些印记愈发的模糊,好似随风消散了一般。 从城东到城西不短的路途,时间一刻一刻的流逝着,湛蓝的天边渐渐的被夕阳的暖黄覆盖,西沉的落日,成了天地间最后一抹余光。 昨夜睡得不好,叶小清上了马车不多时就开始昏昏欲睡,虽是神识朦胧无法集中,但她还是下意识地伸手拽着身侧孟奕白的袖口,生怕他半路跑了似的,死死不撒手。 回想起她昨夜还在城楼上以死相逼,如今已经安然坐在马车中,仔细想想,还有些不可思议。 马车外景色不断地略过,天色渐渐暗了下去,叶小清困得睁不开眼睛,斜了身子靠在孟奕白的肩头,想打个瞌睡,还顺带着抬了眼睛看了看他的侧脸醢。 从她在地牢中说过那些话之后,他虽是答应跟她离开,但一直没有笑过,不只是没笑过,还一直紧绷着面色,低垂着眼眸不知在思索什么。 她觉着,自己作为一个当事人,都没觉得怎么样,活不久了是天意,孩子没了是没缘分,可孟奕白显然是截然不同的态度,从他不经意轻皱起来的眉头就可以看出。 马车颠簸,叶小清看了他许久,思来想去,还是没有说什么,只在他肩头寻了处舒适地方打了瞌睡缇。 待到天色完全黑了的时候,马车终是缓缓停稳,她也悠悠转醒,看了一眼窗外的满目苍翠。 现在已经是春初,万福复苏,百花生长,可还是没有夏日那般葱茏的景象,可太平郊外的这处地方却不一样,一年四季都是满目苍翠,修长笔直的修竹密集,风过,竹叶刷刷直响。 这里叶小清曾经来过一次,正是与孟奕安初识之时,相邀她前来的雪庐。 竹林连绵不绝,层层竹叶浪推进,天色渐黑,竹林深处也有了些迷蒙,多走几步才能看到竹林深处掩盖着的竹屋,雪庐的婢子小厮先前已经被遣散,只剩一个老仆还在打扫着室内室外。 出乎叶小清的预料,孟奕安不仅让她带走了孟奕白,还允诺他们暂时住在雪庐中,一方面是想让她脱离太平中的尔虞我诈,另一方面是不想让她在回江宁的路上长途颠簸劳累。 江宁王府因为前些时候的变动,现如今已经空了,不能住人,再者说,处在风口浪尖,他们也回不去。 不管怎么说,在这种情况下,有了暂时落脚的地方总是好的。 老仆收到了孟奕安的指示,早早就将两间房打扫干净,只等着他们住进来,竹屋多多少少还有些寒凉,老仆还特意准备了厚厚的棉被以防着凉。 每次换个住的地方,叶小清都是最为激动的那个,她先是去看了看精致的内室,又去厨房里塞了点东西填饱了肚子,末了端着俩包子,兴冲冲地去找孟奕白。 待她走到他房门口时,发现屋内空无一人,她有些迷茫,顺着竹子搭建的长廊漫无目的地走着,直到她走到院中四处寻找的时候,才在竹屋顶上发现了他的身影。 到了雪庐之后,他先是沐浴更衣,将地牢中那幽暗腐朽的味道洗了个干净彻底,换上了备好的干净衣裳,虽是不及他的衣裳精美华贵,但舒适得体。 天边那柔和的月光落在他发梢肩头,覆上了一层清寒的光芒。 今夜的星空分外明亮,能看到闪烁的星子,叶小清仰着头看了许久,咬了咬牙,还是提了气一跃而上,只是落在屋顶上的时候踉跄了一下,不过还是稳住了身形。 她弄出来不小的动静,孟奕白循声看来,入眼只见她一溜小跑凑了过来,一屁股坐在他身侧,托着腮直直的望着他,眼瞳干净的像是清泉洗过,多看几眼就会不由自主陷进去似的。 孟奕白看了她半晌,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你不是早就困了,怎么还不去睡?” “在马车上睡得差不多了……”她抖开了衣摆,用衣摆兜着的两个包子露了出来,“在厨房看到了这个,想给你送点吃的来着。” 包子有些油腻,将衣摆沾染,看起来有些邋遢,见她还是依旧没心没肺,孟奕白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但是对她衣摆上的包子还是望而却步,“……你自己吃吧。” 也没跟他客气,叶小清抓起一个包子塞进了嘴里,眼睛一直望着天边一轮明月,感叹一般轻声道:“感觉离着月亮好近。”她顿了顿,“我好久没这样安安稳稳地坐着看月亮了……” 最近这些时候,她一直提心吊胆,猛地放松下来让她还有些不适应,她默默叹了一口气,有一口没一口地咬着包子,侧过头去看孟奕白的时候,轻轻地问了:“你是不是有些不开心?” 孟奕白也望着那一轮明月,暗自思虑着,听到她这么问,愣了愣,随即恢复自如,侧过头去询问道:“若是我活不过百日,你会觉得开心?” 吃得有些饱,再也吃不下了,叶小清将手里剩下的那半个包子随手扔到一旁,随口道:“当然不会啊……”她将油腻的手在身上擦了擦,“可是你是个祸害,是会活一千年的,我不需要担心!” 她觉得自己这句话说得很有水平,一时间不由得很是自豪,可孟奕白缓缓勾起唇角,笑了笑,毫不避讳地打趣道:“那句话叫‘祸害遗千年’,不是活一千岁的意思。” 刚刚还自豪万分,忽然又被这句话戳破了,叶小清感觉自己的面子有些挂不住,便梗过头去不看他,嘴硬了一句:“都一样!” 屋顶上的风有些大,入了夜分外的凉了起来,怕她着凉,孟奕白想伸手去揽住她的肩头,她一开始还硬着头皮躲开了,末了想了想,还是乖乖的凑了过去,将下巴搁在他肩头上,嗅着他身上淡淡的皂角香气,不住的走着神。 能再次回到他身边,对她而言像是做梦一般,恍惚到不敢相信这是真的,直到感受到他的温度,听到他的话语,她才真真正正安心下来。 经过了这么多,她有些怕了。 曾经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山贼头子早就没了,她厌倦了打打杀杀还有那些千人千面的谎言,她只觉得,如今这样就很好,深山竹林之中,只余他们二人足以,再也不受尘世的纷扰,不为其他的事情乱了心神。 忽然之间,她想到了什么,张口就问了:“你有没有后悔过让我去当内应啊?”怕他不懂,她又说了:“若是换了别人,机灵点的那种,你是不是就能赢过孟奕安了?” 她的声音很近,就在耳边细细碎碎的,孟奕白听着,忽觉有趣,便回了一句:“多大的人了,说话还是不过脑子?”他忽然生出打趣她的想法,“也是,你一向没有脑子。” 果不其然,叶小清扑腾着就要发火,不过在她抓狂之前,他早已开了口继续道:“我始终没有算到王兄还会联合江湖势力,也没想到一贯清高的天机山庄会掺和朝堂之争。” 听到他说起了正事,叶小清没再乱动,老老实实的侧耳倾听。 “天机山庄之主段临渊有个胞妹,天生怪病,只能靠天山雪参才能治愈,而那雪参,恰巧前些年父皇赏赐给了王兄。”孟奕白低垂下眼眸,“兴许是因为这个,段临渊才会效忠于王兄的,天机山庄的消息来得极快,朝堂中多数大臣都被抓住了把柄。” “可是……”叶小清眨了眨眼,出声问了一句:“我没听过段临渊的事,只是听到奕安跟镇西将军联合了啊。” 孟奕白侧头去看了看她,看到她眼眸中满是求知欲,他抬手敲了一下她的额头,“你当我那十一弟是省油的灯?若其中没有天机山庄,他们也不会轻易联合。”他顿了顿,“但其中的深意,我却怎么也想不到了。” 看着他缓缓皱起了眉头,叶小清皱了皱鼻子,“哎呀”了一声,“都过去了,说这些干什么,反正如今让他们斗去就是了。”她摆了摆手,“在这安安稳稳的比什么都好啊。” 扫了她一眼,孟奕白笑了一声,“出息。” 叶小清暗自翻了个白眼,将头靠在他肩头,舒舒服服地打了一个哈欠,闭了一会眼睛,“什么出息不出息的,我说实话啊……” ---题外话--- 这篇文文应该是快要完结了(づ ̄3 ̄)づ╭~ ... 第一百五十三章 :久别重逢(四) 叶小清暗自翻了个白眼,将头靠在他肩头,舒舒服服地打了一个哈欠,闭了一会眼睛,“什么出息不出息的,我说实话啊……” 她没有将那夜在城门楼上以死相逼的事情告诉他,也没有将自己所受的苦痛折磨一一道出撄。 她怕万一说了,显得自己太过于伟大,让孟奕白觉得自责以后抬不起头来了,那就不好办了,再者说,她所经历过的那些又不是什么好事,说出来不让自己开心也不让别人开心,多说无益。 所以他不能明白她如今渴求安稳的心情,也是可以理解的。 乖顺地靠在他肩头,心头是前所未有的安心,叶小清缓缓呼出一口气,奔波一天的困倦将她席卷,她也懒得再动,任由头脑被困倦混沌吞没着。 沉沉浮浮之间,忽的,她想起了什么事,连忙又将快要黏在一起的眼皮掀开,转过头去就急切地问了:“对了对了,那宁之婉不是要跟你成亲吗,成了吗?她如今去哪了?” 上次还是在茶楼听锦瑟提及过一两句宁之婉,也不知道现如今怎么样了,宁家也算得上富可敌国,多多少少有些势力,至少能在太平中搅动一番风云,不至于忽然销声匿迹。 她询问的十分急切,且满满的都是好奇,孟奕白扬了扬眉,思索了一阵才道:“与我又牵扯的人,就算是尚未成亲,也会被抓起来以儆效尤。”他垂眸看了看她,继续道:“宁老爷先前花了大价钱将她从牢狱中救出,而后就去江南避难了。” 这下,叶小清瞪大了眼睛,有些惊讶。 她还寻思着宁之婉如此嚣张跋扈,想必是极其有能力的,在这种关键时候定是会与孟奕白一起不顾一切同甘共苦才对,没想到早早自己保命去了,倒是出乎她的意料偿。 相比之下,她果然是个好人,还是个有胆有识的仗义之人! 越想越开心,叶小清不由得傻笑了起来,本来渐浓的睡意也驱散了,她激动地说道:“你看你看,我是不是很好,我没自己跑了,我还回去救了你呢!”她笑得愈发开怀,“哎,我果然是个天大的好人!” 她调整了坐姿,扬起手臂来,喋喋不休,越说越激动,孟奕白没说什么,只看着她傻里傻气的模样,不自觉笑意渐深。 “你说说,这世上除了我会去救你,还有谁!”叶小清仰起了头,得意道,“你看,这你就看出来谁对你用心谁对你不用心了吧,你还不好好谢谢我,嗯?” 她自娱自乐正开心着,偏过头去正想邀功,下巴忽然被捏住。 她还未来及反应,孟奕白倾身上前,温热的嘴唇覆在她唇上,蜻蜓点水一般又轻又柔,温柔又熟悉的触感让她一下子呆愣住了,半晌都没反应过来。 呼吸一瞬间停滞住了,她眨了眨眼,只能感觉到他的鼻息轻轻扫过她的脸颊。 额头抵住她的,他的声音低沉,染了些笑意,在朦胧月夜中分外醉人心神,“……谢过寨主。” ………… 不论竹林外是风是雨,不论局势多么紧迫,天平中到底变了什么天,搅动着哪一番风云,在雪庐中都是一贯的避世清闲,风轻云淡,丝毫尘世的纷扰都传不进来。 老仆只是每天清晨时分打扫打扫院落,做好早膳送到厅堂中,其余的时候就在后院泡壶茶,不去打扰别人的正常生活。 他的本意很好,可是叶小清不是个省油的灯,隔三差五就去一趟厨房,说是要学着做饭,可是每次都把厨房弄得一团脏,炒的菜乌漆抹黑的,喂给鸟雀都不吃。 末了,老仆只能唉声叹气地去收拾她丢下的烂摊子。 春日渐暖,雪庐后的小溪早早解冻了,潺潺的流水冲刷着溪中圆润的石头,阳光好时,能看到溪水泛着波光粼粼的光芒,手掌大的鱼会高高越出水面,再“噗通”一声落进水中。 叶小清最喜欢找凉爽的午后,蹲在后院的大树下,看着那条小溪中的流水,一愣神就是一下午。 许久都没有如此安逸的生活了,她打心眼里很是珍惜,先前在山寨里她整日打打杀杀,在太平中整日提心吊胆,她活了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活的这般安逸。 雪庐中有一个小书房,虽然书房不大,但是里面的书籍很多,孟奕白经常随手抽一本就去院中石桌上看了,她反正也看不懂,就没有去凑那个热闹,自己找地方乐呵去了。 她觉得如今这般就很好,若是可以一直这般安逸就好了,可是没过几日,雪庐忽然来个访客。 这个访客不是别人,正是流落在太平城中的锦瑟。 锦瑟赶到雪庐的时候,叶小清正在院中跟孟奕白抢树上摘下的果子,险些大打出手。 就在火药味正重的时候,她一转头,就看到锦瑟气喘吁吁地站在雪庐的门口,一手扶着修长的竹子,一手抚着胸口喘个不停,未施粉黛的白净的脸上因为走动染上了些红晕。 她一身胭脂红的衣裳,在满山苍翠的竹林中分外鲜艳且缥缈,将她的身形勾勒的更加窈窕,她看清孟奕白的一瞬,急急走上前了几步,没有停留地跪在了地上,行了大礼。 她将额头触在冰凉的地上,声音带了些颤抖,“王爷……参见王爷。”她抬起头来,安心地舒了一口气,“王爷你没事就好……” 孟奕白还未上前,叶小清早就一个箭步冲了上去,拽着锦瑟的胳膊将她扶了起来,显然是十分激动,语速也快了很多。 “锦瑟你怎么来了?”她咧嘴就笑,“这挺不好找的,你是怎么来的?” 叶小清噼里啪啦一堆发问,锦瑟看了看她,朝她柔柔一笑,“……我问的林小兄弟,他告诉我你们前几日来了这。”她顿了顿,“我租了马车,可是车夫不知道具体的位置,我只能走着来找。” 听着锦瑟娓娓道来,叶小清有些惊讶,不由得“啊”了一声,“走着?”她回头望了望绵延的竹林,还有山间葱茏的树木,“不短的路呢……” 上次光是坐马车,就从晌午到了日暮,若是走着,还不知道要走多久,再者说,深山老林的,一个姑娘家居然能独自找到雪庐来,光是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 在不可思议的同时,叶小清也感觉到了一丝敬佩,连忙伸了大拇指,赞叹了一句:“女中豪杰!” 她一句话说完,自己还没反应过来什么,只听得身后孟奕白悠悠一句:“不错,涨水平了。”他走到她身侧,垂下眼眸看了她一眼,打趣道:“都会说四个字的词了,很不错。” 叶小清愣了愣,半晌才反应过来,抬起手挠了挠头,忽然莫名了多了几分自豪。 将目光从她身上收回,孟奕白走到锦瑟面前,看着她因为有些激动而泛红的眼睛,还有面上长途跋涉的疲累神色,心中说不清是悲是喜,只得轻叹一口气,道:“锦瑟姑娘没有去避难?” 锦瑟摇了摇头,咬紧了嘴唇,“自从被王爷接济,让锦瑟长居府中之后,便一心为主,我不是忘恩负义之人,在这种关键时候,我愿尽自己绵薄之力。” 孟奕白顿了顿,随即垂眸道:“难为你了。” “如今上山只为了看个究竟,见到王爷你没事我就放心了。”锦瑟微笑着,看了看一旁站着的叶小清,说着说着声音低了下去,“小清姑娘为了此事可谓尽心尽力,可我看着为何愈发憔悴了?” 本来叶小清正在神游,忽然听得自己的名字,连忙转过头去,发现孟奕白与锦瑟都看着她,她愣了愣,被这般注视着她还有些不好意思。 再者说,锦瑟问的话颇为敏感,她一般都避之不谈的,所以她连忙打了个哈哈,抬起手来摆了摆手,随意道:“啊……这般开心的时候,总要说些开心的事才对!” 她心虚地避开了孟奕白直勾勾盯着她的视线,凑了过去拉住锦瑟的手将她拽了出来,热络道:“锦瑟你好不容易来了,就别走了,反正这空房很多,你就住着吧,后面那条河里的鱼可好吃了,特别鲜美!” 说着,她就想把锦瑟拉着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躲开孟奕白的目光,但是她拉着锦瑟走了没几步,锦瑟忽然顿住步子不再向前了,脚步有些踟蹰,面上神色也有些不对劲。 ... 第一百五十四章 :山重水复(一) 说着,她就想把锦瑟拉着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躲开孟奕白的目光,但是她拉着锦瑟走了没几步,锦瑟忽然顿住步子不再向前了,脚步有些踟蹰,面上神色也有些不对劲撄。 叶小清有些疑惑,也顿住了步子,转头看去,只见锦瑟咬了咬嘴唇,秀气的眉头皱了皱,带了些犹豫深色,不过只是踟蹰了半晌,随即一咬牙转过了身子,朝着孟奕白行了一礼。 “王爷……”她将手抵在腰间,屈膝行礼,本来素净的脸上染了些红晕,犹豫再三还是问了:“不知、不知穆统领现在身在何处,可否平安?” 此话一出,不光是叶小清,就连孟奕白也微微怔忡了。 他作为一介王侯,需要处理的琐碎事情很多,压根不会去费心思关照手下人的感情问题,所以面对锦瑟忽然的问话显得有些惊讶。 穆九在王府中兢兢业业十余年,虽然不是王府名声赫赫的侍卫统领,可是王府中培养的暗卫都在他手中井然有序,且一日比一日精进。 若说何寒是明面上的统领,则穆九就是暗地里的统领,无论是谁缺一不可。 锦瑟是王府中的老人,明艳之极,敢爱敢恨,一直待在太平中,与穆九明面上没有多少来往,一个心细八面玲珑一个木讷不善言语,如此想来,倒是出乎他的预料。 孟奕白思索了一阵,勾起唇角笑了笑,平稳道:“穆九暂居城外。” 他故意顿了顿,惹得锦瑟紧张了起来才罢休,“……放心,他平安无事。” 一直压在胸口的大石头随着他的话骤然落了地,锦瑟闭上眼睛,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近些时候的担忧与紧张不停歇地在折磨着她,她也后悔过,为什么没有跟着穆九一道出城,而是留在太平中伺机而动偿。 他若是当真出了事,她下半生都会陷入无比的苦痛中,可如今她听得他平安无事,她在放下心来的同时也肯定了自己当初的决定。 她的选择是对的,没有让自己后悔。 锦瑟缓缓睁开眼睛的时候,不由得微微笑了,她正暗自欢喜着,忽然听得身后叶小清一惊一乍的“啊”了一声,回过头去看,只见她这才满脸恍然大悟,一巴掌拍了自己的腿。 “锦瑟你……”叶小清眨了几下眼睛,“跟穆九是?”她抬起手来,摆弄了半晌,不知道该怎么比划,只能挤挤眼睛,用眼神传递了自己的意思。 见得她此番举动,锦瑟笑得愈发柔美,没有再拘泥,笑着点了点头。 她本就不是那些容易羞窘的闺中女子,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既然是自己的心意,还是要说出来才是,否则一直憋在心里,岂不是会把自己憋坏了。 她应允的毫不犹豫,叶小清瞪大了眼睛,嘴张得好似能吞下一个鸡蛋。 好歹也在太平住了这么久,与锦瑟和穆九相处了也有一阵子,居然连这种事情都没发现,实在是太失败了! 叶小清在心里暗暗骂了自己几个来回,她还感觉到孟奕白望过来的目光,带了些熟悉的嫌弃,她撇了撇嘴,冲着他皱了皱鼻子,还翻了个白眼,随即没有再搭理他,而是拽住了锦瑟的手。 “反正你现在也不能出城,不如先在这待几天,等过几天我们就去找穆九!”她朝着锦瑟挤了挤眼睛,“我陪你一起去啊!” 面对叶小清忽然高涨的热情,锦瑟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任由着她将自己拽到了一旁,聊起了竹屋后面小溪中的鱼。 也不是叶小清吹,那小溪中的鱼确实好吃,个头虽是不大,但个个鲜美,炖鱼汤最是好吃。 她本来想为了锦瑟去抓几条鱼晚上开个小宴席,可她有的只是一腔热情,在小溪里抓了半晌的鱼之后,她觉得一阵头晕目眩,一头就栽倒在小溪中,亏了小溪不深,没将她卷着冲走。 本来雪庐中安静祥和,因为她这一晕,瞬时间气氛凝重了起来。 锦瑟将叶小清一身湿漉漉的衣服换好之后,天色已经黑了,点燃的烛火跳跃着,将屋内的身影拉得很长。 雪庐中的老仆粗通一些医术,赶忙替她把了脉,半晌没有说话,满布风霜的脸上带了些严肃神色。 将被子给她掖好,感觉出气氛不对劲来,锦瑟敛眸后退了几步,余光不经意扫过床榻前站着的孟奕白,见他也是神色凝重,内室中死一般的寂静,她不敢说些什么,只能安静地站在一旁。 老仆的眉心皱了皱,将手从她的手腕上收了回来,沧桑的声音低沉了些,显得愈发严肃,“这位姑娘的情况十分危险,命不久矣,公子你可否知情?” 他们暂居在雪庐,也是以孟奕安好友的身份,老仆久居深山,对外面的事情一概不知,还认为他们只不过是来山中游玩的客人罢了,所以没有丝毫的隐瞒。 身后,锦瑟听到这些话,惊得愣住了。 孟奕白神色凝重,烛火微微的光在他面上忽明忽然,也将他的眼底照得深沉至极,他半晌没有说话,身侧的双手攥成拳,用了很大的力气,末了,他还是道:“知道。” 他的声音干涩,老仆看了他许久,幽幽的叹了一口气,沙哑的声音回荡在内室中,“年轻人,就是这样,知道姑娘快没命了,还不去保命,还来山中玩乐作甚?不惜命!” 剩下的话老仆没有说出来,因为孟奕白望过来的眼神让他感觉有些不寒而栗,自觉地收回了口中的话,弯下腰行了一礼,低声道:“小的逾越,公子早做打算,叶姑娘的后脑的淤血早已散了,随时有可能……” 顶着重重压力,他说不出什么话来了,只能再次作揖,随即随即转身离开了。 随着老仆的离开,内室中愈发的寂静,甚至连一根针落在地上都能听清,那几近死亡一般的寂静让人难以喘息,锦瑟秀气的眉头越皱越紧,她看了看床榻上昏迷不醒的叶小清,又看了看孟奕白,许多的话卡在喉咙中,什么都说不出来。 她一早就发现叶小清面色苍白,气色很不好,但是没有多想,再者说,叶小清一直在永昌王府中,本应该是享福的,她怎么也不可能想到叶小清会有性命之忧。 床榻上,叶小清闭着眼睛,睡得正沉,孟奕白仍旧站在床榻前,没有挪动分毫,他的拳头攥地紧紧的,骨节泛白。 正是这样一语不发,愈发让锦瑟觉得心慌,她不由得上前一步,也顾不上孟奕白是否会动怒,急切道:“王爷,快想想办法吧……” 她说得很急,孟奕白听了之后,深深吸了一口气,面色紧绷,复杂纷乱的情绪让他很难去思考,可他仍是强迫自己去思考。 “宫中人心惶惶,不可能寻到太医。”他闭上了眼睛,沉声道:“近些时候要出城。” 锦瑟抿了抿嘴唇,面上的担忧溢于言表,“可是如今太平宛如铜墙铁壁,没有人能进城,也没有人能出城……” 她之前在太平寻不到叶小清,实在是走投无路的时候,也不是没想过出城去寻孟奕白与穆九,可是那时候城门都被封锁了,她只能在城中伺机而动。 如今要出城,只能说比之前还要难了,太平的天都变了,一切事情都没有那么容易了。 “我说可以就是可以。”孟奕白睁开眼睛,眼眸愈发深沉,他从袖中拿出一个竹哨,递给了锦瑟,“传书给穆九,让他早做准备。” 小巧的竹哨在手中显得愈发翠绿,锦瑟有些讶异地看着孟奕白掌心中的竹哨,但还是立马上前接过,眉宇间带了些疑惑,“准备……何事?” 看了一眼安稳躺着的叶小清,孟奕白转过了身子,垂下眼眸,长睫遮住眼眸中的情绪,“我早做了打算,前些时候已经将江宁的私兵召集到太平郊外,加上一直在暗中运送的兵器,想来足够与驻守在城外的镇西军一战。” 听到这些,锦瑟愈发的意外了。 “不过还是要快,越早出城越好,不能拖到援兵来到。”孟奕白皱了皱眉,本想继续说,可是身后有一只手偷摸摸伸了过来,拽住他的衣摆,无力却急切地拽了拽。 感觉到衣摆上的力道,他回头看去,只见叶小清早就醒了,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眼珠漆黑漆黑的。 ... 第一百五十五章 :山重水复(二) 感觉到衣摆上的力道,他回头看去,只见叶小清早就醒了,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眼珠漆黑漆黑的。 虽是身体虚弱,但她的好奇心早就超越了身体上的虚弱,此时她满脸兴奋神色,声音都高了许多,“你……你啥时候有私兵了啊?” 她的眼中神采奕奕,好似闪着光,“还有兵器呢!好神气的样子啊……撄” 她晕了足足半日,一睁开眼就问了这种没心没肺的话,本来孟奕白还有些欣喜,被她这么一问给问了个没影,欣喜都变成无可奈何。 倒是锦瑟,连忙跑上前来,看到她平安醒过来,这才安心地呼出一口气,心里半喜半忧。 叶小清悠悠转醒之际,听到他们的谈话,一听到私兵什么的,立马精神了起来,也顾不得自己身体不适,激动的想坐起来。 “哪来的兵器啊?”她喋喋不休,手依旧抓着他的衣摆,忽然想到了什么,惊讶道:“我还记得我打劫过你的商队呢,你那些货物面上都是一层棉纱,其实里面都是兵器,你好心机啊!” 孟奕白叹了一口气,俯下身抬起手来曲指轻敲在她额上,看似用力,实则一点力气都没用,“你能别一睁眼就开始说话吗?”他顿了顿,“十几年如一日的吵。” 叶小清被他这一敲敲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抬手捂了捂额头,不满地嘟囔了一句:“我说话都不行了是吧?”她瞪了瞪眼,“我困得要命,好不容易醒过来,你不开心就算了,就知道说我!偿” 心里还在担忧她的身子状况,一听她提及,孟奕白不由得更为担忧,皱了皱眉,话语加重了些,“那你倒还不如一直睡着。”他顿了顿,“好歹安静些。” 被这句话气了个半死,叶小清翻了个白眼,转过身去不再看他,嘟囔的愈发起劲了:“……说话能噎死人,烦死你了,你还不如小黑对我好。” 只可怜她的小黑,被带出了城外,怎么也见不到。 她的话里都怨气,孟奕白怎么也想不到她居然会把自己跟狗相比,一时间有些瞠目结舌。 倒是锦瑟没忍住,轻轻笑了起来,复而觉得不太合适,连忙清了清嗓子,退到一边噤声保平安去了。 活了这么些年,叶小清最为显著的一个特征,就是没心没肺,且没心没肺到了极点,她对于自己最近身子的懒散,尽数归咎到了睡不醒上。 近些时候,她从一天睡五个时辰渐渐推移到六七个时辰,实在是困倦的时候还能睡上一天,连起身吃个饭都觉得疲乏。 就算她能睡上整整一天,但醒来时候还是会困,所以她睡着的时候愈发的长,想用更多的睡眠来补偿身子的疲乏。 可她也算不得老实人,在房间闷一天跟要了她的命似的,正好最近外面春暖花开,愈发的暖和起来,她有时候会去后院的树下,坐在那靠着树干打瞌睡,渐渐茂密起来的树叶在树下落了一层树荫,温热的风和树荫下的凉爽揉在一起让人说不出的舒适。 叶小清就闭着眼睛享受着,耳边还能听得小溪流潺潺流水的声音,惬意无比。 她有时候会睡一觉,有时候不会,若是睡着了,等感觉到有些寒冷了她就会醒过来,再挪到房间里去睡。 可今日她才睡了没一会,还没来及感受到寒冷,已经有一袭外裳盖在她的身上,外裳上萦绕着淡淡的熏香气息,分外熟悉。 她睡得不沉,睁开眼睛侧头看去,一眼便见得孟奕白撩起衣摆,在她身侧从容地坐下,同样靠着笔直的树干,仰头望了一眼澄澈的蓝天。 察觉到她望过来的视线,孟奕白侧了侧头,看了她一眼,扬了扬眉,道:“看我做什么?”他打趣道:“我就想来看看,看你何时会冻死在这而已。” 虽说是早就习惯了他这般话不饶人,但是叶小清还是十分不满意,横了他一眼,抬手作势要将身上的外裳扔掉,“你赶紧走,离我远点,看见你就烦!” 她只是做做样子,可见得孟奕白只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好似“爱咋咋地”四个字摆在了脸上,她只得作罢,老老实实地靠在了树干上,紧紧裹着外裳打了个哈欠。 还顺带着嘴硬了一句:“我大人大量,不跟你一般见识!”只是安稳了半晌,她又按捺不住话多的毛笔,张嘴问了一句:“锦瑟呢?” “她有事情要忙。”孟奕白随口应了一句,“总之不会像你一样闲着。” 叶小清气得牙痒痒,用力地“哼”了一声,梗过头去闭上了眼睛,不再搭话了。 树荫斑驳在她身上,明一块暗一块的,与之前她的咋咋呼呼相比,如今的她确实是安静了不少,不因为别的,就因为她一点精神都没有,也不会咋呼到哪去。 林中是一贯的静谧,雪庐更是出尘避世,像是世俗洪流中唯一的清静之地,什么都不必去担忧,什么都不必去思考,有的只是与天地一同流逝着的匆匆时光。 忽的起了一阵风,头顶上的树冠被风吹得哗哗直响。 孟奕白侧着头看了她许久,目光一直没有撤离,却不料半晌之后她又睁开了眼睛,明亮的眼眸直直对上了他的,清澈的眼中仿佛映着稀薄的日光,比那条波光粼粼的小溪还要干净一些。 他看着看着,忽然忘了言语,倒是她先眨了眨眼,小心翼翼地开了口,“孟奕白,我是说,如果……”她的声音很轻,试探一般,“如果以后我真的死了的话,你也不要太难过了。” 不光是旁人,就算是亲密如他,也没有从她口中听到过如此直白的谈论生死的话,本是沉重的话题,在她口中说出来,反而显得没有那般沉重了。 可孟奕白仍觉得心一沉,就连最为简单的呼吸都困难了起来。 “人,总是要死的,只是早或者晚罢了。”她仍是望着他的眼眸,藏在外裳下的手探了过去,碰了一下他的指尖,他没有躲,她才将手搁在他手上,“你就想啊,如果我遇不到你,现在我是生是死,你也不会怎么样对吧。” 她的指尖微凉,指腹上的茧有些粗糙,缓缓地缠住了他的食指,始终在试探他的态度。 “我如果没有当寨主,没有上华阳山,没有将你救回罩子,兴许我都遇不到你。”她咧嘴一笑,故作轻松道,“这有好山好水,山下有那般大的成真,世上这么多这么多的人,你……” 她忽的有些语塞,就算在拼命抑制着酸涩的鼻子,眼眶还是不自觉地红了起来,她连忙眨了眨眼睛,将快要泛起的泪水逼了回去。 再次开口的时候,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微微颤抖,“你定会遇到比我还好的。” 她的话语轻飘飘的,孟奕白始料未及,呼吸停滞,手缩了缩,下意识地避开了她微凉的指尖。 再也不想听她说,他径直起了身,面色紧绷,不由得后退了几步,转过身就想离开,可步子始终踟蹰难以前进。 “你怎么、怎么比我还小气……”身后,叶小清的声音急急响起,带了些哽咽,“我都让步了,我都让你找别人了,你怎么还这样?” 她再也憋不住,眼泪止不住地流了出来,后背贴在树干上,头也仰了起来,轻轻触在粗糙的树干上,眼前翠绿的树叶随风摇晃,还能看到澄澈的蓝天,就算她仰着头,眼泪还是顺着额角流了下来。 她害怕,她是真的害怕,每次睡醒睁开眼,她都在庆幸,自己还能多活一天。 若是在以前,她没有如今这么害怕,因为她除了山寨别无牵挂,可如今她不止只有寨子,还有始终割舍不下的人。 死这种事,她头一次这么害怕,她害怕永归沉寂,永陷黑暗。 她也不是没想过,若是她真的死了,她会去哪,还能不能看到这尘世间,就算是看到孟奕白娶了别人,琴瑟和鸣白首与共,她都是开心的。 只要能再看到他,什么都好。 用自己并不多的清醒时候想了又想,好不容易下了决心,跟他说了这些话,他却丝毫不领情。 叶小清闭上了眼睛,咬紧了嘴唇,以此压抑着喉间的哽咽。 与她几步之隔,就算是背对着依旧能清楚地听到了她暗自压抑着哭泣,孟奕白站在原地,心头一时间空落落的,双手攥成拳,又松开。 第一百五十六章 山重水复(三) 与她几步之隔,就算是背对着依旧能清楚地听到了她暗自压抑着哭泣,孟奕白站在原地,心头一时间空落落的,双手攥成拳,又松开。 他无法迈动步子离开,也无法转身回去,身子僵硬至极,无法移动分毫撄。 待到她抽泣的声音渐小,他才开了口,声音低沉,“……是我的错。” 若他从一开始没生出利用她的意思,没将她带下山,没将她送到别人的手中,如今也不会是这般情形。 她仍旧是她的山贼头子,安乐无忧,依旧没心没肺的活着,不承受如今的一切,那该有多好。 归咎到底,都是他的错。 与他认识了这么久,他一向是冷言冷语,叶小清还是头一次听到他道歉,她吸了几下鼻子,抬头看了看他的背影,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若你没有下山,没有为我所用,你现在也不会如此。”孟奕白缓缓叹了一口气,自嘲一般笑了笑,“是我不好,是我害了你。” 他精于谋略,识人善用,从未做过让自己后悔的决定。 而她,头一次让他感觉到后悔了偿。 叶小清这才回过神来,本来心里都是难过,却忽然因为他的话消散了一些。 她所要的一直很简单,知道他当真是珍惜她的,她打心眼里觉得很开心,即便是面对日渐虚弱的身子,她至少没有那么绝望了。 叶小清觉得心里暖洋洋的,比春日的风还要暖,她扶着树干慢悠悠地站了起来,觉得头不晕,才继续道:“你胡说什么呢?明明是我先劫了你的货物,错也是我才对。” 她歪着脑袋看了他半晌,等着他的下文,可他一直不动,也没再说什么,她忍不住朝他道:“站那做什么,过来啊。” 她都如此说了,他还是不动,她当真是忍不住,一步一步走到了他身后,抬起手来对着他的脊梁骨一阵猛戳,戳到他不得不转过身来握住她的手腕,她才肯罢休,乐呵呵地咧嘴一笑。 看了一眼她没心没肺的笑脸,孟奕白叹了一口气,颇为无奈。 她的手腕比之前还要细,能摸到的都是皮肤下的骨头,愈发的瘦弱,现如今别无他法,他更是不能等,必须要尽快出城,再去找天底下最好的大夫给她诊治。 思来想去,孟奕白的面色不由得更是凝重,眉宇间愁云密布,叶小清看了他半晌,寻思着自己那些话说得可能是不太合适惹得他伤心了,她抿了抿嘴,心里莫名的有些愧疚。 她眨了几下眼,还是展开了双臂,上去便环住了他的腰,将脸颊搁在他肩头,缓缓闭上了眼睛。 感觉到他的身子僵了一瞬,随即放松了,她微微勾起唇角,展颜一笑。 心里安定了不少,她嘴上还故作埋怨,“好了好了你怎么这么小气。”她的声音轻轻的:“我不死了,我不死了还不行吗?” 毛茸茸的脑袋蹭着他的颈间,孟奕白垂眸看了一眼,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她这句话还不如不说,安慰起人来显得分外拙劣。 他以前不愿跟她动手,如今倒是很想使劲揍她一顿,然后将她的头拆开,看看里面整日都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叶小清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还乐呵呵地拍了拍他的背,安慰小孩子一般安慰道:“多大的人了!动不动别老是生气,得像我一样……” 听到这,孟奕白实在是忍不住,轻轻笑了笑,抬起手来按在了她脑袋上,出声便打断了她的话:“像你一样什么?”他故意顿了顿“遇事直接动手吗?” 他还觉得不满意,又补了一句:“或者是动头?动腿?” 始料未及他居然会反击一句,叶小清愣了愣,回过神来之后气得直跳脚,伸手一把推开了他,咬了咬牙,翻了个白眼就走了,走得头也不回。 简直是好心当做驴肝肺! 她走得足下生风,末了还丢下了一句慷慨激昂的话:“孟奕白你是个白眼狼!”她一摆手,声音更大了,“我再也不想跟你说话了!” ………… 雪庐的清晨是极其静谧的,风吹过竹林,竹叶片相互拂过沙沙直响,林子深处传来时有时无的鸟鸣,清脆婉转,隔着很远都能依稀听到。 清晨时分,林中会弥漫起一阵稀薄的水雾,凝在草叶上成了露水,晶莹剔透。 灰色的僧鞋踏在湿润的泥土地上,衣摆不经意蹭过路边的野草,将上面摇摇欲坠的露水带了下来,有的跌落在地,有的沾湿了衣袍。 雪庐的院门没有关,那短短窄窄的竹栅栏也没有什么用,轻易便能跨越过来,与静谧的深山一般,院中也十分寂静,来人缓步走到雪庐一扇门前,抬起手来,轻轻敲了敲。 敲门声在静谧的清晨里显得分外的清晰且突兀,仿佛有了回声,在山谷间四处回荡着,门内许久未有回应,来人也不恼,抬手继续敲了敲竹门。 在他敲到第三下的时候,竹门忽然被拉开,但只是开了一半,堪堪遮住半个身子,孟奕白站在门内,在睡梦中被吵醒让他有些不悦,他向前迈了一步,看清了竹门外站着的人。 山涧还带着雾气,一灰衣僧人立在门外,见门打开了,行了双手合十礼,微笑着刚想说话,就听得孟奕白忽的一句:“厨房在侧边,师傅自行去取便好。” 说罢,没有犹豫,立马将门关上了。 吃了个闭门羹,僧人却没有生气,面上的微笑依旧,锲而不舍地又敲了第四次门。 门再次打开的时候,明显力道大了很多,孟奕白虽是很有涵养的,但一而再再而三地被打扰还是让他颇为不满,眉头不经意皱了起来。 “莫不是师傅寻不到厨房?”他将大门敞开,斜斜倚在门框上,上上下下打量了灰衣僧人,“需要我亲自带师傅前去?” 灰衣僧人仍是微笑着,手上的念珠缠在手腕上,散发着淡淡的光泽,他摇了摇头道:“谢过施主,可贫僧不是来化缘的,贫僧今早吃过了。” 闻此,孟奕白挑了挑眉,应了一声:“如此。”他顿了顿,朝着门口比了一个“请”的手势,“不算凶吉,不测风水,大师请回。” 就算是被误认为是招摇撞骗的江湖骗子,灰衣僧人仍是不恼,面上的笑意未变,他正想说些什么,却听得室内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孟奕白也听到了,他回过头,向里一看,之间叶小清困得东摇西倒地慢悠悠走了出来,还打着哈欠,显然是困倦,她皱着眉头,不满地开了口:“一大早的干吗呢……好吵啊!” 待她完完全全睁开眼睛,看清了隔着门站着的两个人,她先是眨了眨眼睛,复而张开了嘴巴,惊讶到困意都飞了。 她难以置信地抬起手来直指门外的灰衣僧人,惊喜地喊了一嗓子:“你是!你是那个掉进水里的那个……”她拍了拍头,灵光一闪,“无花师傅!” 被提及往事,门外的无花这才抬起手来挠了挠头,笑得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双手合十道了一句:“小清姑娘,别来无恙。” 雪庐中有的不只是宁静清幽,还有新的陈的茶叶,老仆隔三差五去晒个茶叶,后院时常弥漫着淡淡的茶香。 锦瑟去取了些茶叶,冲泡好了,递给了小厅中坐着的无花,面对着锦瑟这般美艳的人儿,无花显得有些局促,接过茶杯之后低头就开始喝,顾不上烫口,眼睛都不敢抬。 察觉出他的局促,锦瑟无声笑了笑,随即将另一杯茶递给了孟奕白。 换好衣服之后,叶小清一溜小跑冲到了厅堂里,直直走到了无花身边,搬了个凳子就坐下,仰着头托着腮一直盯着他看,像是能从他脸上看出一朵花来似的。 无花不过是一介出家人,被这般盯着多多少少还是有些不自在,他搁下茶杯,笑得有些勉强,“小清姑娘……这般看着贫僧作甚?” “好久不见,差点忘了你长什么样子了。”叶小清两眼放光,“我都没想到还能再见到蠢和尚你,感觉有些不可思议。” 无花愣了愣,一直被她揭老底,脸都快挂不住了,他踟蹰着问了句:“蠢和尚?” “对啊,蠢。”叶小清咧嘴一笑,“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能被那么浅的小溪困住的人呢,之后你没再掉进小溪里了吧?” 第一百五十七章 山重水复(四) 无花愣了愣,一直被她揭老底,脸都快挂不住了,他踟蹰着问了句:“蠢和尚?” “对啊,蠢。”叶小清咧嘴一笑,“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能被那么浅的小溪困住的人呢,之后你没再掉进小溪里了吧?” 提及这个无法抹去的污点,无花就有些无奈,他不过是偶然一次采药不小心落入了小溪中,碰巧被她遇上了,想必以后也会被一直说。 没再与她聊那些,无花摇了摇头,表明了来意,“不说那些,此次贫僧前来,是奉了永昌王之邀,将贫僧从永昌接了过来,再上山来为小清姑娘诊治。撄” 他此话一出,不只是叶小清,就连孟奕白与锦瑟都觉得有些惊讶。 “贫僧听闻小清姑娘有性命之忧,心里实在是担忧,一大早就来叨扰,实在是过意不去。”无花早就看过了她的面色,觉得不能再拖延,也就没有多做解释,“小清姑娘可愿让贫僧看看脉象?” 本来叶小清还只是有些惊讶,听到他此番话之后,忽然走了神。 那日在永昌救起无花师傅的时候,虽是一早就知道他可能是行医之人,但一直没往心里去,只当做是萍水相逢做了一件好事偿。 她只在意无花落水之后的困窘,不会在意其他,可没想到孟奕安居然留意了,在这般情况下居然想到了不过是一面之缘的无花师傅,还将他从永昌那般远的地方接了过来。 在她心里,她与孟奕安算是分道扬镳了,没想到他还是这般在意她的伤势。 一时间,叶小清也不知道自己是喜是悲,心里的情绪乱糟糟的,好半天没回过神来。 直到无花试探性地又唤了她一声:“小清姑娘?”才唤回了她乱飞的神思,她连忙应了一声,随即点了点头。 “好。”她站起身来,拂了拂衣摆上的褶皱,还是赞叹了一句:“蠢和尚你当真厉害,居然还会看病。” 就算是被夸了一句,但听到“蠢和尚”这个称呼,无花还是满面无奈,他也站起身来,朝着一旁坐着的孟奕白恭敬道:“外间纷乱,贫僧要与小清姑娘移步内室做诊治,望王爷海涵。” 孟奕白只是微微颔首,没有多说什么。 无花心领神会,双手合十行了一礼,随即折身跟着叶小清移步内室去了。 轻巧的竹门缓缓关上,没了叶小清的插科打诨,厅堂中忽的寂静了下来,木几上将将泡好的茶还散发着淡淡的余香,似有还无的水雾在半空中升腾着,再缓缓消散。 将手中的茶杯转了一圈,又轻轻搁在身侧的木几上,孟奕白抬眼望了望内室方向,眉头不经意皱了皱,显然还是有几分担忧。 站在一侧的锦瑟察觉出他的担忧,却也无可奈何,只得叹了口气。 她心头一直记挂着一件事,因为无花的忽然到访没有办法说,如今才得了空,便走得近了些,压低声音轻声道:“……王爷,穆统领传书回来,城外已准备妥当,信上道随时可以攻破南门。” “不知……”她顿了顿,“我们什么时候动身?” 搁在木椅扶手上的手轻轻抬了抬,止住了锦瑟的话头,孟奕白垂着眼眸,沉声道:“再等等。” 他的意思再明确不过,锦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弯腰行了一礼,紧接着转身轻移莲步离开,准备去修书一封送出城外,告知穆九不必心急。 锦瑟走后,厅堂中没了半分声响,孟奕白一直坐在椅中,若有所思,目光时不时扫过紧闭的竹门,可内室中却分外的安静,按理说有叶小清的地方都是吵闹的,很难有半刻安静的时候。 日头逐渐推移,阳光愈发的盛,山涧的雾气也渐渐消散,最近的晌午分外温暖了起来,窗外的鸟鸣清脆悦耳,伴随着时不时风过竹林的声音,不绝于耳,闻之让人心平气和了不少。 待到竹门敞开的时候,已经不知过了多久,叶小清慢悠悠地从内室中挪出来,面上神色阴晴莫辨。 倒是无花脚步急匆匆的,看到依旧等在外间的孟奕白只是颔首行过礼,复而快步出了雪庐。 叶小清不急不缓的,垂着脑袋好像在想些什么,脚下的步子慢悠悠的,好半天都没注意到厅堂中还有其他人。 得亏了孟奕白的耐心不算太差,否则他早就上去一把逮着她了。 慢悠悠走了几步,她这才抬了头,一眼便望见坐在厅堂中的孟奕白,发现他正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她,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 她一个哆嗦,随即快步走了过去,颇为惊喜地开了口:“你怎么还在这啊?”她想了想,忽然开了窍,笑得分外明艳,“啊,你是不是在等我啊?” 虽然是问话,但她心里跟明镜似的,知道他定是在等着她,且一等就等了很长时间,她不由得很是开心,面上的笑意渐深,她坐在了他旁边的木椅上,端了一杯冷茶就往嘴里灌去。 与无花说了这么久的话,还当真有些渴了…… 见她不顾一切地牛饮起来,孟奕白扬了扬眉,询问了一句:“这般口渴,你们到底在里面说了什么?” “其实也没啥……”她咽下了茶水,含含糊糊回答着,“就聊了聊我的状况,还有怎么治那些乱七八糟的啊,还聊了聊让我吃什么药之类的,没大事。” 与她相处不是一日两日,对她心里那些小算盘是一清二楚的,每次她越是想敷衍过去的话就越是重要的话。 孟奕白审视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能看透她的内心似的,一直没有挪开,直到盯的她感觉不自在了,他才收回了,轻描淡写地又道了一句:“说实话。” 其实打心眼里,叶小清就觉得自己骗不过他,如今只能叹了一口气,将茶杯攥在掌心里,垂着头犹豫着道:“无花说、他说可以给我治……” 怕他不信,她还瞪着眼睛又重复了一遍:“真的,真的,我这次可没有骗人,他真的说可以治!” 见她如此激动,孟奕白点了点头,表明自己相信她的同时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叶小清张了张口,声音却塞在喉咙里说不出来,她咬了咬嘴唇,纠结再三,还是一闭眼一咬牙,全盘托出了:“他说……他说要把我的脑袋打开!” 她抬起手来,指着自己的后脑,一股脑全说了:“或者是从这里钻一个孔,将里面的淤血放出来,让我考虑考虑再做决定,其他的我听不懂,我就知道这个了……” 待到她睁开眼睛的时候,果不其然看到了孟奕白有些惊讶的模样,其实当时她听到这个法子的时候也是惊讶的,且惊讶到有些不可思议,下意识就想拒绝无花的提议。 寨子里先前有个兄弟,被商队的马踢了头,当时就咽气了,更别说将脑袋打开了。 若是将脑袋打开……那人还能活着吗? 听了这个方法,孟奕白与她一样震惊,不过他只是惊讶了半晌,随即眉头皱起,面色也严肃了起来,他稳了稳才道:“那你同意了吗?” 本来叶小清只是有些心虚,听到他如此问不由得更是心虚,她缩了缩脖子,自言自语一般,声音小的不能再小,可她还是诚实地回答了:“同意了……” 她的余光瞟到孟奕白的面色更加严肃,她连忙“啊”了一声,满脸凄苦地开口道:“这我能有什么办法!无花说可以,我就只能答应了啊,要不还能怎么办……” 说着说着,她瘪了瘪嘴,显得十分委屈,“那些宫里的大夫都说没法子,那就是天底下没几个人会有法子了,我也是没办法了……” 她说得字字泣血,可孟奕白的眉头没有随着她的话而舒展开,反而越皱越紧。 即便是生在帝王家,他也没有听过如此离谱的方法,可他心里还存着思量,一方面,无花是孟奕安寻来的,按理说十分稳妥,另一方面,叶小清的情况不能再拖,即便是回了江宁也要从头算来,所以除了目前的法子别无他法。 他不信任无花,可他实在是没了其他办法。 孟奕白的面色不好看,叶小清的也不会好看到哪去,她咬着嘴唇,眼中尽是数不尽的委屈,声音也委屈了起来:“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无花也说了,他的法子不是万全之策,我还是可能会……” 第一百五十八章 青衫隐烟雨(终) 孟奕白的面色不好看,叶小清的也不会好看到哪去,她咬着嘴唇,眼中尽是数不尽的委屈,声音也委屈了起来:“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无花也说了,他的法子不是万全之策,我还是可能会……” 剩下的话她没敢说,全部咽回了肚子里。 外面阳光正盛,映着竹叶翠绿翠绿的,清脆的鸟鸣时不时响起,而内室中却有些寂静,寂静到有些压抑。 她也不是不害怕,可她还是答应了无花的方法,只因为她单纯的想要活下去。 叶小清深深吸了一口气,垂下了眼眸,“我也不知道这样是不是对的,我觉得你不会同意,所以我才自己做了决定。” 孟奕白抬眸看向了她,静静地听她说着。 她平稳道:“无花说,我如今不能再拖了,他现在要去准备些东西,明日后日就要替我诊治了。” “你是开心也好,不开心也罢,反正现在都得给我开心起来。”她瘪了瘪嘴,悄声“哼”了一声,“我还没不开心呢,你不开心个什么劲。” 听了她忽然又蛮不讲理起来的话,孟奕白莫名地觉得有些头疼,“讲些道理,是你自己不经过商讨就应允的。” 叶小清气不打一处来,忽然拔高了些声音:“那我还不是为了多活几天,好陪着你吗?” 话刚刚出口,她觉得有些不对劲,心头忽的多了几分局促,特别是看到孟奕白缓和下来的面色之后,她不由得更为局促,连忙闭上了嘴,不敢再说了。 厅中重归寂静,越是寂静,她越是觉得愈发的不好意思,只得掩饰一般,抬起手来胡乱挥了挥,说话也快了很多,“哎呀不管了,若是到时候我还活着,你就要陪我回寨子。偿” 她瘪了瘪嘴,满腹埋怨,声音里都染了些悲凉意味,“你看,自从我娶了你,你还没老老实实当一天压寨相公呢!” 无论是走过多少地方,遇到过多少人,最让她觉得牵挂的,还是她那个破落小山寨。 被她此番豪言壮志逗笑,孟奕白勾起唇角,无奈地笑了笑,眉宇间依旧带了些担忧神色,但还是点了点头,应了一声:“好。” 得了他的应允,叶小清觉得有些满足,扬了扬眉颇为自豪。 但还有些话憋在心里无法言说,她张了张口,犹豫了半晌,纠结在三还是说了,“若是到时候我死了……” 她有些语塞,但咧开嘴,算是笑了起来,可笑得有些勉强,“你还是得回寨子,替我……好好关照我的兄弟们。” 胸口堆积着汹涌的情绪,她依旧在努力笑着,不想在脸上表露出来,只能低下了头,掩饰一般搁下了手中的茶杯,转而伸手去捉住了他的衣袖,紧紧的不想松手。 唇畔的笑意渐渐敛去,孟奕白望着她,直到她抬起眼望向他的眼眸,澄澈的眼眸中情绪流转,里面皆是万般无奈。 他一时无话。 小厅中一片寂静,四目相对,沉默良久。 ………… 江宁地界里有一座山,一座小山,取名为华阳山,山中地势陡峭,处处可见悬崖峭壁,既无秀丽的风景,也无上山悲春伤秋的文人墨客。 但华阳山仍是极为重要的一条道路,来来往往的商队都要从这借道,而华阳山中威风赫赫的华阳寨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无论是朝廷的商队还是途径的商旅,都逃不过华阳寨的魔爪。 金银财宝,塞外珍品,丝绸布匹,就连小娃娃手里抱着的布娃娃都要抢,但不同于其他山寨,华阳寨唯一有个不抢,便是不抢妇孺,过路的女子无半点清白之忧。 只因华阳寨的寨主,山贼的头子是一位女子。 可自打几年前,这位寨主忽然人间蒸发,华阳寨群龙无首,只能躲藏在华阳山中,没有再主动打劫过一次。 华阳寨中,一片安静祥和,老旧的茅草屋被翻盖一新,那些操着大刀的壮汉近些年纷纷扛起了锄头,在山中平整的地方种种地,养养花,自给自足,再加上有人一年四季的接济,吃喝根本不成问题。 寨子后方是一片茂密的树林,借着这片树林的遮盖,寨子很是隐蔽,这么些年都没有被官兵发现。 参天的树木是得天独厚的遮盖,茂密的树冠遮挡住头顶上的蓝天,也遮挡住山下繁华的城镇,同样也掩藏住了山中平整地上建造的一座房屋。 虽是在坐落树林深处,但这座房屋的构造可谓是一丝不苟,连一块砖一片瓦都颇为讲究,不大的屋子前是一片花圃,此时恰好百花齐放,鲜艳的色泽夺人眼眸,淡淡的花香随着风飘了很远。 屋子矮矮的木栅栏外,摆着一方木几,木几的边角随着时光的打磨愈发的圆润光泽了起来,木几之上摆着白瓷茶壶,里面冲泡的茶水清香扑鼻,混着树木特有的清新味道,分外的沁人心脾。 有两个人隔着一方木几端坐着,一人低垂着眼眸,锦衣华服勾勒出挺拔的身姿,一人不急不缓地倒着茶,举手投足之间带着浑然天成的贵气。 茶香伴随着水雾袅袅上升,若有若无地横在二人之间,像是薄薄一层轻纱,随着风旋转消散。 将一杯茶留在面前,另一杯茶推到对面,孟奕白敛眸,搁下了手中的茶壶,举起了茶杯,置于身前,微微一笑。 他平稳道:“还是要恭喜皇上,天下归一,得偿所愿。” 另一只手也扶住了杯沿,他微微举了杯,面上笑意淡然,“以茶代酒,这杯臣弟先干为敬了。” 语毕,他将茶杯凑至唇边,茶水的温度刚刚好,他便仰头一饮而尽。 抬手触碰了茶杯的沿,又收回,轻搭在木几边沿上,孟奕安看着他饮尽了杯中的茶水,唇畔带了些笑意,待到他将茶杯搁在木几上,才又问了一遍:“……九弟当真不愿回太平为官?” 听了他的话,孟奕白顿了顿,复而短促地一笑,“在没有来这之前,臣弟一直不知避世归隐是何等自在。”他抬起眼眸,望了望远处层层叠叠的树海,“出尘避世,难得心静,皇上当初建‘雪庐’不也正是这个想法?” 忽然提及“雪庐”,让孟奕安微微怔忡,搭在木几边沿的手僵了僵。 “臣弟以前为朝廷办事,吃朝廷那碗饭,拿朝廷的银子,多少还是有些不自在。”孟奕白继续道:“算来算去,终究是让自己劳累不堪。” 将目光从远处的树海收回,他笑了笑:“如今做些小买卖,挣得不比当时少,还乐得清闲。” 如今整条华阳山底下的商路都被他包了,过往商队只需要缴纳少量银钱,便不会受到山贼的***扰。 天天闲着没事就能有进账,华阳寨中的兄弟们都十分满意,自然是不愿意再去打劫商队了,纷纷养老去了。 林中忽然起了一阵风,卷得树叶哗啦啦直响,不少叶片从枝头婆娑而下,轻飘飘落在地面上。 鬓角的发被风吹得扬起,孟奕安这才回了神,拿起面前的茶杯,浅抿一口,道了一句:“如此。” 孟奕白看向他,经过这五六年的光景,他的心态平和,对之前那些利益纷争早就没了半分兴趣,“皇上还是老样子。”他想起了些以前的事,话语间多了些感叹,“还会记挂着我们这些游历各地的闲散王爷。” 对此,孟奕安只是笑笑,并没有言语。 近几年来,他一直被大大小小的事缠身,与镇西将军反目最为让他觉得心力交瘁,在触手可及的皇位面前人人都变得谨慎且狠厉了起来。 下令将镇西将军斩杀在宫门前的那一幕至今仍在他脑中回荡,每到午夜,一次又一次出现在噩梦中。 耗了数年,终究还是他的耐性更胜一筹。 可当真是坐在那高高在上却又冰冷的龙椅之上,孟奕安忽然感觉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孤寂,心头空落落的,像是丢了什么最为重要的东西。 除了镇西将军,他从未对任何一位王侯下过杀手,如今局势已定,他自然是要将逃离太平避难的各方王侯请回太平,赐予封地或是官职,来弥补心头缺失的什么。 即便是宫中琐事缠身,但他仍旧坚持亲自来寻找。 待到他走进了深山密林,体会到了不一样的宁静清幽,他还是有些向往,但只能都化作唇边无奈的笑意,任由那些向往消失于唇畔,消散与天地间。 孟奕白静静地望了他一阵子,复而挪开了目光,端起白瓷茶壶又斟满了面前的茶杯,茶香四溢,萦绕在鼻尖挥之不去。 在他垂眸专注于倒茶之时,听得孟奕安轻声询问一句:“她……可还好?” 倒茶的手一顿,孟奕白愣了愣,随即恢复自如,将茶壶搁在了木几上,一时间没有说什么。 问过之后,孟奕安忽觉唐突,面上的笑意也带了些僵硬。 倒是孟奕白先微微笑起,他抬眸,望向竹屋方向,还未来及说些什么,只听得一声高亢的:“旺财!你给我站住!”忽然响起。 这道声音宛如平地一声雷一般响起,震得四面八方的石头都能弹起来似的。 孟奕安有些怔忡,孟奕白也没好到哪去,他们侧过了头,看着竹屋的门忽的被推开,一个三四岁年纪的男童“嗷”的一嗓子哭着跑了出来,晶莹的眼泪和鼻涕糊了一脸,秀气的包子脸皱在一起,委屈的要命。 在男童身后紧接着出来的,正是气势汹汹的叶小清,她正举着一只鞋子,另一只手指着落荒而逃的男童,气得声音不停地拔高:“旺财你给我站住!我让你练的刀法你练了吗,还敢把刀埋在后院里?看我不揍死你!” 听到她追出来了,旺财哭得声音更大了,小短腿扑腾着跑到了孟奕白所在的地方,像是看到救世主一般直往他身子后面钻。 看到这一幕,叶小清的火冒了几丈高,“我都说你爹在谈事情!你还玩那跑,给我过来!” 时隔将尽六年光景,她仍是那般咋咋呼呼,脸上因为激动红了好几圈,红润的色泽证明她如今身子倍儿棒。 本来因为治伤而剪短的一头乌发也长回了原来的长度,如今只是在脑后简单束着,松松散散地垂在身后。 时隔多年,孟奕安再次看到她,惊诧之余,万般思念千般牵挂都变成了一概的哭笑不得。 旺财紧紧地缩在孟奕白身后,小手拽着他的腰带死死不松开,还杀猪一般狼嚎着“爹爹救我!”看起来颇为惹人怜。 而孟奕白如今不仅是尴尬,而且是特别的尴尬,再加上满满的无奈,他一手护着身后哆嗦着的儿子,一手抬了抬,示意叶小清赶紧收敛收敛冲天的火气。 见他如此袒护不懂事的小孩子,叶小清气得简直要动粗,若不是顾忌孟奕安还在那坐着,她都巴不得上去跟孟奕白大战三百回合。 她虽然是生气,但还是没怎么样,孟奕白这才回了头,朝着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旺财悄声道:“我数一二三,你就往书房跑,跟你娘亲比赛背三字经,她输了,就不会打你了。” 旺财眨巴了眨巴水灵灵的眼睛,吸了吸鼻子,一撅小嘴坚定地“嗯”了一声,在他刚刚数到一的时候,转了头拔腿就跑,头也不回。 眼看着他一溜烟跑走了,叶小清瞪大了眼睛,“哎”了一声,顺势就想追,但刚迈了一步,还是回过了头,瞪了一眼孟奕白,随即朝着孟奕安歉然一笑,随即转头就追了上去。 她的背影风风火火,一会儿工夫就看不到了,孟奕安注视良久,直到再也看不到,才收回了目光,无焦距的不知落在哪处。 如此家丑就这样毫不保留地展示了出来,孟奕白轻轻叹了口气,觉得有些头疼,他抬手抵在唇边咳了几声缓解了一下尴尬,才徐徐解释道:“她非说贱名好养活,非得取名叫旺财……小的那个取了个来福。” 他闭了闭眼,颇为无可奈何,“反正是小名,由她去了。” 闻此,孟奕安笑了笑,那笑意停留在唇边,轻轻浅浅,未曾弥漫至眼眸。 随着叶小清的远去,林中重归寂静,孟奕白顿了顿,还想说些什么,可身后书房中传来的“啪”的的一声打屁股的声音又打断了他的话头,紧接着小孩的哭声震天,凄厉到像是能把天掀翻似的。 其中还伴随着叶小清气急败坏的声音:“你娘我就是不会背三字经怎么着!臭小子怎么跟你爹一样学会耍人了……” 小孩的哭声一声高过一声,惊得鸟雀乱飞,听的人心都揪了起来。 抬起手来按在额角上,孟奕白额角直跳,他忍了又忍,实在是忍不住,连忙起了身,朝着对面的孟奕安拱了拱手,道:“臣弟还是要去看看……”说罢,没有停留,立马朝着书房方向走去。 远处书房依旧吵吵闹闹,孟奕安遥遥望着,目光放的很远,他只是怔忡了半晌,随即将目光放在连绵的树海中。 林中尽是参天的大树,合抱之粗,树冠茂密,上面栖息着种类繁多的鸟雀,清脆的鸟鸣时不时穿入耳中,宛如天籁,让人不忍出声打扰。 手旁茶杯中的茶早已凉透了,他将手搭在茶杯上,感受到渐渐凉去的温度,他闭了闭眼睛,唇边勾起有些嘲讽的弧度。 眼帘遮住了满山苍翠,遮住了世上一切的景色,也遮住了他眸中翻涌的复杂情绪。 还是会不经意想起那日在皇宫中,那个在御花园中偷懒的小宫女,面纱遮挡住大半的容颜,只余下一双清澈的眼睛,映衬着最为美好的事物。 即便是许多年过去,仍是会不经意浮现在脑海中。 纵使隔着万水千山,他仍是想再看她一眼,就算只是简简单单的一眼,都让他说不出的安心。 她如今很好,笑得依旧明媚,在他记忆中明媚着,在他心里明媚着,在离他最远的地方,与以往一般的明媚着。 孟奕安再次掀开眼帘的时候,正巧看到了躲藏在一颗大树后小小的身影,他不由得多看了几眼,那小小的身影从树后挪了出来,竟是个粉雕玉琢的女娃娃。 那女娃娃不过是一两岁年纪,将将学会了走路,还有些摇摇晃晃的,红色的小衣裳将她衬得分外的白皙。 她如今正睁着琉璃一般的眼睛直直地看着他,一根手指还塞在嘴里,无意识地咬着,望着他的眼神极其干净澄澈,有些好奇,又有些畏惧,好半天不敢上前来。 被这样一双眼眸盯着,他忽然觉得有些熟悉,仔细想来,他竟是想到了叶小清。 这粉团一般的女娃娃,应当就是孟奕白口中的那位小的,也就是赖名好养活的来福。 思至此,孟奕安勾起唇角,不自觉笑了起来,堆积在心口的重重情绪随着这一笑消散了大半,骤然轻松的感觉让他舒了一口气。 见他笑起来,来福也乐了起来,她将塞在嘴里的手拿了出来,像模像样地拍了拍,嘴里咿咿呀呀地叫个不停。 山中风大,将她短短的头发吹得乱七八糟的,孟奕安微笑着看着她,上前走了几步,撩起衣袍蹲下身去,缓缓朝她展开了双臂。 来福奶声奶气地“呀”了一声,踢着小腿就要向前走来。 看着瓷娃娃一般的人儿,孟奕安笑得愈发温柔。 远处的树叶被风拂过,哗啦啦直响,层层叠叠的绿叶像是流动的溪水,一波又一波的四散开来,越来越远,直到远至天边,再也看不真切。 清新的草木香气弥漫在山中林中,似有还无,丝丝缕缕,仿佛天地间都被这清清淡淡的香气萦绕。 半晌,孟奕安终是开了口,声音极其的轻柔。 “来。”他微笑着,眼眸中尽是怜爱,“我抱抱。” ---题外话---想了想还是觉得在这结局啦(づ ̄3 ̄)づ╭?~ 前前后后写了不少时间,这本书就这样完结了,感谢大家的支持,你们的支持是我码字的动力! 番外之类的我会慢慢构思慢慢写的! 新文这几天就准备开了,到时候希望大家继续支持喜欢! 大家么么哒! 第一百五十九章 番外.太平一游 我叫孟瑾瑜,怀瑾握瑜的瑾瑜,虽然我不想提,但是不得不提,我的小名叫来福。 没错儿,就是旺财来福的来福,而那个旺财,正是我的哥哥。 我的家在一处山中,青山绿树,鸟鸣声不停歇,冬暖夏凉的,不论是什么时候,这儿都是安逸的模样撄。 我有最疼我的爹娘,嗯,勉强算上我的娘亲,若她不是经常将我搁在外面一下午忘了接我,逼迫我耍大刀的话,她还是极为疼我的。 虽然她什么也不会,不会给我编好看的小辫子也不会做好吃的饭,不过她会吃饭,倒也很不错了。 当今圣上,也就是那万人之上的天下之主,他很疼爱我,我不知道为什么,也没见过他几面,连他长得什么样子都忘得差不多了,可从小到大他托人送了不少锦缎和好玩的东西,说起来,我跟哥哥都挺喜欢他的。 近些时候,爹娘要回太平一趟,说是要去那打理废弃许多年的府邸,还要去那与穆九哥哥锦瑟姐姐碰个面叙叙旧。 我都不知道,原来在太平,我们家还有这么大的府邸,房间多到一天换一间住都住不完。 待到我们回到太平几日后,宫里来了一道口信,说是邀我和哥哥去宫里玩玩,可哥哥不愿去宫里,爹爹应允之后,我被接进了宫里偿。 这事没有跟娘亲提及,我总觉得,娘亲与皇上先前可能有点仇,因为爹爹从不将有关皇上的事情与她说,我自然也不敢说。 不过自己进宫还是有些紧张的,亏了娘亲教过我不少功夫,还送过我一把匕首防身,她曾戳着我脸侧的梨涡说过:“女儿家家缝缝补补有啥意思,你看你爹,被我揍得多听话。” 对于这些话,我是一点也不信的。 因为我见过爹爹跟娘亲比划,娘亲被揍得除了生闷气一点办法都没有。 …… 从小到大,我没见过传闻中的皇帝几面,据说我小的时候曾见过几次,可是我已经忘了个干净。 这次进宫我终于瞧见了他,与爹爹说得一样,他果然是个极其温和的人,将我抱起来的时候,眉眼含笑,好看极了。 这个世上,我只见过他穿那般明艳的黄色衣裳,上面绣着的苍龙栩栩如生,像是随时要活过来一般。 我唤他了一声“皇上”,他却愣了愣。 许久,他才微微笑了。 “瑾瑜,你应当唤朕一个皇叔。” 平时在集市上,我也听过不少的话本,印象里的皇帝,都是威严无比,难以接近,还有,后宫佳丽至少得三千人,多到记不住名字的那种,天底下的美人儿都在他们手掌心里牢牢掌控着。 可如今进了宫,倒是有些出乎我的预料。 因为我没看到其他的妃子,只瞧见了皇后娘娘,那是个极好看的人,好看到我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来形容,一举一动都极为得体,温婉到让人不由自主想去靠近。 皇上带我在御花园游玩的时候,皇后娘娘来了,身旁的婢子提着食盒,里面想必是好吃的,香味隔着很远就能闻到。 爹爹说过,有的地方我当真很像娘亲,就这好吃一点,已经像的无与伦比。 对于吃食我是很热情的,皇后娘娘也很好,朝着我温柔地笑着,那般好看的人我都很喜欢,可不知为什么,皇上瞧见她,似乎不怎么上心。 看到他如此,我不敢去找皇后娘娘,只能老老实实跟在他身后。 他担心我走的路太多太累了,便将我抱起来,松松散散别在腰间的匕首顺势掉在了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那匕首是娘亲送我的,并不华贵,却极其锋利,怕我划伤自己,用布巾裹得严严实实的。 看到地上的匕首,我本想下去捡起来,可不经意瞧见了皇上的神色,他好似有些怔忡,眼中情绪复杂,抱着我的手不由自主收紧了一些。 我察觉到了,半晌没有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他垂下了眼眸,轻轻地笑了笑,蹲下身去捡起了匕首,递到了我的面前。 他虽是在笑,可笑得很浅,看起来并不开心,但他的声音依旧温和好听。 “你果真……”他闭了闭眼,“很像她。” 我很想听懂,可他说得没头没尾,我实在是没听懂,只能沉默着不说话。 从他肩头向后望去,我又瞧见了皇后娘娘,她站在不远处,距离并不远,可她没有上前来,不知是不想,还是不敢。 那么温婉那么好看的人,此时,面上居然带了些淡淡的失落神色,看上去很难过。 他们……为什么瞧上去都这般难过? 刚刚看去的那一瞬,她眼眸中的情绪,翻涌奔腾,像极了方才他的。 我仔细想了想,这或许就是,传说中的夫妻相吧。 …… 暮色四合之时,我出了宫,回到了爹娘身边,对娘亲,我胡诌了一个上街闲逛的借口糊弄了过去。 娘亲一向很懒,我说什么她听过就算了,更不会去刨根究底。 听说今晚有个宴席,是当今驸马爷宴请爹爹的,在天平最大最好的酒楼醉红楼,所以我得赶紧回来才能赶上。 天平最大最好的酒楼一定特别的好吃,反正我很喜欢,娘亲也应该很喜欢才是。 可不料,娘亲看起来很不情愿,就算是好吃的在不远处引诱着她,她还是一梗头,跟爹爹使性子。 她说:“我不想看到他。” 看不出来,娘亲真的不是一般人,不仅跟皇上有仇,还跟驸马爷有仇,可能整个太平的达官贵人都跟她有点仇。 不愧是我的娘亲,就是不一般,厉害极了。 她不愿意去,爹爹也不能强迫她,只能带了我和哥哥,前去赴了宴。 果不其然,醉红楼的菜简直太好吃,从小菜到大菜,都好吃的我控制不住激动的心情,若不是我肚子就那么一点,真想把那些盘子一个个清出来。 因为饭菜太好吃,我没心思听爹爹与那个驸马爷说话,只是偶尔看了看他。 驸马爷是公主的夫婿,听上去挺霸气的,应当也很厉害,可是看到他的时候,我不由得有些疑惑了。 本应是意气风发的年纪,这位驸马爷却没有那般意气风发的模样,反而有些说不出的萧索。 只那一身鸦青的衣裳,就足够萧索了,再加上他清瘦的模样,眉目间没有什么神采,我这种小屁孩看了,心里都有些不是滋味。 他好似很瘦,从他抬手袖子滑落露出手腕时,能看出手腕上骨骼的轮廓。 可是看他的长相,眉清目秀的,若是多了神采,定是迷倒一片姑娘家,就算不是尊贵的驸马爷,也是个满腹经纶的书生,怎会如此模样。 我想着想着,忽然心惊。 是不是娘亲说的,总是吃糖不好好吃饭就会瘦成这个样? 那可不行,我要是瘦成这样,那些婆婆就不会夸我水灵可爱了! 想到这,我风卷残云一般吃光了盘中的菜肴,还多啃了一个鸡腿,吃到满嘴油光才罢休。 我,当真是很聪明。 …… 在太平逗留了数日,终是要启程回家。 与热闹的太平相比,还是家里好,听着鸟鸣睡着,听着水流苏醒,哪一个都比听着吆喝声要强。 别的地方再好,都比不上从小到大待的地方。 临走之前,穆九哥哥与锦瑟姐姐前来送行,许久未曾见过锦瑟姐姐,她好似比之前还要好看了,只是比以前胖了一些,肚子都大了,撑得衣服鼓鼓的。 看着看着,我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今早吃的有些多,我的肚子也鼓起来了一点。 兴许我再吃几个鸡蛋,就跟锦瑟姐姐一样胖了。 其实,胖了也有不好,比如锦瑟姐姐站久了就会累,穆九哥哥一向疼她,扶着也不是搀着也不是,就差趴在地上给她当凳子使了。 听说他们这几年四处游玩,途径太平时锦瑟姐姐忽然胖了,不能走太久,所以只能在太平暂时落落脚。 见到他们的时候,娘亲很激动,准备了很多好吃的都塞给了锦瑟姐姐,其中就有我最喜欢的桃花酥,等到娘亲不在的时候,我一定要去找锦瑟姐姐讨一点来吃。 可到底还是没这个机会,都要上马车了,娘亲还粘着锦瑟姐姐说个不停,我的桃花酥也吃不着了。 这次回程,没急着回家,而是先去了太平郊外一趟,替一处坟头除了草上了香。 按理说,多年没有回过太平,坟头应该是颇为狼藉,但或许是常有人来打扫,坟头附近比想象中要干净整洁,就连贡果都是前些时候刚刚换的。 看到这些的时候,娘亲看上去又有些不开心了。 她还嘱咐我和哥哥,以后长大了,一定要常来这看看,里面睡着的,是我们从未见过的何寒姨姨。 虽然我不认识她,但那是娘亲最好的朋友,就是我和哥哥最好的姨姨。 能瞧出,何寒姨姨对娘亲来讲很是重要,因为我瞧见娘亲的眼圈都是红的。 这么大个人了,还哭,真羞羞。 我不想看她哭,就学着爹爹的样子爹爹的语气,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装模作样地说道。 “叶小清,其实你哭起来丑的要命,赶紧的别哭了!” 我以为,娘亲一定会很感动,因为我学爹爹学得很像,她一定会夸我的。 直到她的巴掌落在我屁股上,揍得我嗷嗷直哭的时候,我才知道,爹爹就是个骗子! 骗子,大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