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留香续之幽冥传奇》 序 掘尸 入夜。 漆黑的夜空中悄然挂着一轮残月,泛着些许微白,冬日里的月光是毫无生机可言的,照着江畔上几株只剩下秃枝败叶的老树,一阵夜风吹过,枝条瑟瑟地发起抖来,摇下几片枯叶,中间的一根大数叉上栖息着数只老鸦,时而“呱呱”地叫两声,使得人心里毛得慌,透着冷清的月光,隐约地看见两座新坟并排驻立着。 “快,快跟上!”这时,从坟头上下来十来个黑影,为首的一个指挥着后头,道:“快,快挖开,把人给我弄上来!” “是!”黑衣人四下里散开,拿着铁锹似的工具快速地掘着左边的那座新坟,坟头的墓碑上赫然刻着一行大字:苏蓉蓉之墓。树边的老鸦群仿佛受了惊吓,都从数叉里挤着飞了出去,只留下几串“呱呱”声。 渐渐地,地底露出半个棺身来,为首的黑衣人心中有些紧张,催促道:“快,快弄上来!”几个黑衣人跳下坑去,合力移开棺盖,皆不禁发出一声赞叹:“仙女下凡了!”十几双眼睛直愣愣地盯着棺木里的女人,为首地惊呼道:“这是死了三天的人吗?”在场的人都不敢相信一个死了三天的人居然还有这绝色的容貌,可想而知,她在生前该是个多么清丽脱俗的女孩儿啊。 “好了,快,把她抬上来!”为首的一句话惊醒了众人,后头的黑衣人这才手忙脚乱的将人抬上来,月光洒在她的脸上,原本精致的五官显得越发好看,一身素衣的安详地躺着,远远看去,恍如梦境中的仙子,美得简直令所有人慌了神。 “该死的!”为首的极力保持着镇静,抿下一口唾液,道:“再到处找找,别漏了什么。” “将军,你看这个!”手下递过来一个精巧的小瓷瓶,透着一股幽香。为首的黑衣人拔去瓶盖,凑在鼻下闻了闻,嘴角露出一丝奸笑,道:“郁金香!” “郁金香是何物?”手下问道。 “楚留香惯用的香料。”为首的说道,转而看向躺在地上的女人,道:“果然是苏蓉蓉!” “好,阿六,麻袋拿过来。”为首的命令道。最后的黑衣人结下背在身上的麻袋,袋口一落,竟露出一个女人来,光从年纪和身段来看,跟地上的苏蓉蓉相差无几,但头饰和衣服却是一模一样。 “好了,现在把这袋里死了的女人放进棺材里!”为首的又命令道。 这个叫阿六的手下立马将人抱了进去,刚要盖棺盖,听得那为首的道一声:“且慢!”只见为手的拿出一张面具朝着苏蓉蓉脸上印了下去,又揭了下来,罩在那女人的脸上,那女人竟也成了苏蓉蓉的模样。阿六目瞪口呆,道:“将军,这,这……将军,手下素闻楚留香精通易容之术,这,这能瞒过他吗?”为首的“哈哈”笑道:“这人皮面具是主上亲手做的,再说是从苏蓉蓉脸上烙下的,料他楚留香再怎么高明,也万料不到我们有此一招,好了,把这儿收拾干净了,千万别让楚留香看出破绽来,为首的又催促道:“快,手脚利落点儿,别给主上添麻烦!” 第一章 白衣人 趁着月色,一行黑衣人悄然落在一处大宅子的门口,为首的扣了扣门上的铁环,不多时,门上露出条缝来,为首的探了探四周,估摸着没人见着,便溜进了门缝里,“吱呀”一声,大宅门口又恢复了宁静。 “快点,这边!”为首的带领着黑衣人群朝着后院奔去,这是所极大的宅子,里头的景致也甚是雅观,长廊套着曲廊,亭台连着楼阁,弯弯曲曲的竟是竹桥,只是这远不只是一所大户人家的宅院,略通奇门遁甲之术的人便可看出这宅子全然是照着五行方位而建的,可见这宅院的主人大通此术。 黑衣人群来到后门,为首的道:“好了,就放在这里,我进去就行了,你们都回去休息吧。”见手下都退下了,为首的背起麻袋推开了后院的大门,后院的环境比起前面的屋院更是清幽,冬日季节,这儿却依然满是葱翠欲滴的青竹和各色的奇花异草,黑衣人从进院门的那一刻起,就连大气也没敢出一声,一颗心“仆仆”地加速跳动,沿着石子小径一直走到尽头,便看到一座竹房,窗纱上透着如豆般大小的灯火。 黑衣人屏住呼吸,刚想上前敲门,只听得房内传出一个声音:“归海,人带来了吗?”黑衣人倒吸了口凉气,道:“主上,带来了!”话音刚落,门“吱呀”一声开了,榻上斜卧着一个白衣男子,他有着分明的棱角,锐利的眼神,目光中布满着杀机。 “放她到里屋去!”白衣人开口道,声音冷的像冰一般。 “主上,您真的要那样做吗?”归海问道。 “哼,要除掉楚留香,利用苏蓉蓉是最好的办法,利用他最心爱的女人,让他再尝尝失去爱人的滋味,哈哈哈哈……”白衣人的笑让一旁的归海有些毛骨悚然。 “可是,主上,使用归魂大法会使您的元气大伤的,再说,能不能救也不一定,主上,你认为有必要这样做吗?”归海不免有些担心。 “顾不了这么多了,好在苏蓉蓉死了不过三日,五日之内我都有把握令她起死回生,开始吧!”白衣人阴冷地一笑,道:“楚留香,你的死期不远了!” 揭开帐子,蓉蓉依旧是那么平静地躺着,白衣人死死地盯着那张绝美的脸蛋。“好美啊!”白衣人心下一动,道:“苏蓉蓉,你和珊妹一样,都是好姑娘,错就错在你们不该爱上楚留香,我本不想伤害你,但是为了替慧珊报仇,只有利用你了,别怪我,要怪就怪楚留香,是他害了你们。” “归海,守着门口,这三日我都要连续不断地运功,别让人进来!”白衣人说着盘腿坐上了床,将蓉蓉扶了起来,靠在床桅上,右手贴着蓉蓉的掌心,不多时,掌心阵阵微热,白衣人头顶也升起丝丝白烟来。 归海悄悄退了出去,拉上房门,执剑立在门口…… 五日后。 黎明时分,天边已泛出了鱼肚之色,归海守了四天四夜,到这时才微微坐下打会儿小盹,竹屋里的灯火自那晚开始就没熄过…… “咳咳咳”屋内传出白衣人的咳嗽声,归海惊醒,问道:“主上,您没事吧?” “不碍事,归海,进来吧!”白衣人道。 归海推门而入,晨曦的曙光从门缝里射向里屋,照着床头,照在蓉蓉的脸上,五日前那苍白的脸蛋已明显红润了许多,气息均匀地从鼻尖透出,弥漫在空气中,竟有股幽幽的香味,只是依旧双眸紧闭,垂挂在床沿的沙帐被晨风撩起,一切都如同梦中一般。 归海看着床上的美人,转而对白衣人抱拳道:“恭喜主上,贺喜主上,主上的归魂大法又精进了不少!” “那有什么用,三年前我还是救不了她!”白衣人脸上浮现出一丝痛苦,思绪飘回了十年前: “唰”地一声,少女的一柄长剑架在少年的脖子上,道:“师兄,你输了!” “师妹,剑法大有长进啊!”少年道。虽然他心里清楚,他从来都是让着这个小师妹的。 “没意思,师父什么时候让我下山呢?”少女自语道。她的周围是一片绿荫的草地,开满了各色的花朵,有红的,白的,紫的,黄的,蝶儿和蜜蜂在上面嬉戏,脚边有一条清澈的小溪,泉水淙淙地流过,发出“丁丁冬冬”的声音,水是从不远处的一条山涧里流下来的,那是一条很大的瀑布,直直地倾泻下来,宛如一道长长的白缎子。 “慧珊,你很想下山吗?”少年有些失望,在他心中,这里美得就像天堂,为什么小师妹还要离开呢? 少女拉着少年坐在草地上,歪着头倚靠在他的肩上,仰望着蔚蓝的天空,道:“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模样的,你不想去看看吗?” 少年摇摇头,道:“不,我觉得这里挺美的,我不打算离开这里,你会回来吗?” “恩”,少女道:“我只是想到外面去看看,等替师父办完了事,我就回来,我会想念师兄的。” 少年心中一热,问道:“慧珊,等你长大了,我一定娶你做我的妻子,好吗?” 少女羞涩地点点头,道:“好,以后我们就住在这里,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那一天,少女走了,少年一直追到山脚下,看着少女离开,很远很远……从此以后,他日日盼着望着,但是一年又一年过去了,少女始终没有回来,直到三年前,他也下了山…… 想到这里,白衣人痛苦地将自己从思绪中拽回来,他始终忘不了,却也不敢再想。归海道:“主上,您又想起沈姑娘了?” “我怎么能不想她呢?日日想,夜夜想,只可惜她永远不会再回来了。”说着,白衣人从屋角的木柜第三层里拿出一个锦盒来,颤颤地将盒内的一颗金丹送入蓉蓉的嘴里。 “主上,这是,这,这归魂丹就是当年您为沈姑娘烧制的那一颗?”归海颤声问道。 白衣人幽幽地叹了口气,道:“只可惜还是晚了一步,我费尽心思地从幽冥宫得来了归魂丹,背上杀师灭祖的罪名,就差一天,就差一天,慧珊却始终不肯等我……” “主上……”归海想劝说些什么,却一时说不出话来。 白衣人嘴角抽动着,又恢复了那张满是阴气和杀机的脸,冷笑道:“没想到,现在居然派上了用场,我救不了慧珊,但我能替她报仇,救活了苏蓉蓉,就能利用她来对付楚留香,我会把楚留香加诸在我身上的痛苦加倍奉还给他!” 第二章 楚留香 “主上,属下有要事禀报!”竹屋外传来一个声音。 “进来!”白衣人整了整衣衫道。 门外走进来一个黑衣人,正是那晚的阿六。只见他朝着白衣人抱了一拳,道:“启禀主上,属下得到一个消息,近日江湖上盛传,楚留香出家了!” “什么?”白衣人惊问道:“此话当真?为了什么?” “听说,听说是为了……”阿六朝着床上的蓉蓉看了一眼,道:“苏蓉蓉!” “苏蓉蓉?哈哈哈哈……好啊,楚留香为了苏蓉蓉居然出家了,看来我没救错她,楚留香越在意苏蓉蓉,他就死得越快,慧珊,你看到了吗?为了一个不爱你的男人,你值得吗?不过你放心,我会让他死得更惨。”白衣人又问道:“庙里收了吗?” “听说没有,庙里的和尚说是尘缘未了,不肯收!”阿六答道。 “哈哈哈哈……好,没收就好,楚留香,等着吧……”白衣人的心里浮起了一个恶毒的计划,这计划如同黑云般缭绕在他的心头。 白衣人朝阿六挥挥手,道:“下去吧。” 阿六作揖告退。 “归海,吩咐你的办的事进行得如何了?”白衣人问。 “主上放心,一切照着计划顺利进行,一个月后便成。”归海答道。 “恩”白衣人道:“盯紧点儿,别出什么纰漏。” “是的,主上!”归海道。 “哦,对了,把赤血叫来,是该给苏蓉蓉用‘炼心术’了。”白衣人吩咐道。 “主上,不必劳烦归海将军,属下已经自己进来了。”门外传来声音,眨眼之间,说话人已进了内屋。来人是个满身红衣的巫师,从左边眼角至右边半脸有道长长的刀疤,脸色始终呈现紫黑状,头上梳着个蓬乱的发髻,拖着一条黑色的长带子,周身都透着一股阴森之气。归海心头一颤:好重的阴气。但随即镇静下来道:“想必阁下就是人称‘地狱’的赤血子吧,久仰大名,素闻您的‘炼心术’天下无双,能控制常人的心智,杀人于无形,可是真的?” 赤血子听得归海大有疑虑之气,心下有些愤怒,道:“归海将军,你好像并不相信我们‘炼心门’的功夫,不过你很快就能看到它的神奇。”转而看了一眼苏蓉蓉,又道:“你会从这个女人身上看到的,没有人可以怀疑‘炼心门’的至上神功。” 白衣人看了一眼赤血子,道:“赤血,你记住,这一次要万无一失,还记得你师兄吗?当日在高太君跟前他也大赞‘炼心门’的功夫,但最后却敌不过楚留香的一个瓶子!”赤血人似乎对白衣人很是害怕,一直低着头,嘴里应着“是,是的”,直到白衣人提到“楚留香”,他突然捏紧拳头,神情愤怒,道:“主上放心,我除了会在苏蓉蓉身上施‘炼心术’之外,我还会给她喂‘蚀心丹’,主上请看!”说着,从腰间的葫芦里倒出一粒金丹来,又道:“这‘蚀心丹’是集我五年的心血炼制而成的,集绝情草、断肠花、黑蝎子等数百种天下至毒之物,绝不可能再被那郁金香瓶子破了去。” “好,事成之后,我会把楚留香交给你!”白衣人心下大喜,道。 “多谢主上,我会拿着楚留香的人头去祭奠师兄,以慰他在天之灵!”赤血朝白衣人跪拜道。 白衣人笑盈盈上前搀扶,道:“开始吧,人就在那里!”转身指着苏蓉蓉又道:“七七四十九天后,苏蓉蓉便能替我杀了楚留香,慧珊,快了,我很快就会来陪你,哈哈哈哈……” 黄昏。 落日的余晖幻化成为如血的晚霞,映得西边的云彩通红一片,拂的江水如万道粼粼细纹,残阳铺水,水色宛如待嫁之女面上胭脂。寒风瑟瑟,江面上掠过几只黑色的大鸟,阵阵长鸣划过天际,听起来却有种悲凉凄幽之意。 遥望江面正中,却有艘金碧辉煌的大白船,似动似静,似远似近,在水天一色中格外显眼。这船看起来并不像中原之物,船身由六根白雕大柱支撑,船舱之上琉璃作瓦,飞檐挑角,船桅高耸,在大江大海之上,更显得气势磅礴。 船头之上立着个手执白扇的男子,他有着天下少有的俊美,睿智的双目,挺拔的鼻梁,分明的轮廓,修长的身材衬着本那被寒风吹地衣袂飘飘的紫色外衫,越发显得好看,只是这张脸上总有种令人难以觉察的孤寂和憔悴,他便是名震江湖的“盗帅”——楚留香。 他总是在这个时候仰望着西边的天空,一望便是几个时辰,常常看得出神,像是在盼着些什么,想得入神时,他的嘴角时而露出一丝微笑,但更多的是幽幽地叹口气。 “楚大哥,吃饭了!”一个俊俏的小姑娘不知何时已悄然来到了他的身旁。 “哦” 楚留香回过神来,微微一笑,道:“我还不饿,甜儿,你们先吃吧。” “楚大哥,你已经有好久都没跟我们一起吃饭了。”甜儿掐指细算了一遍,道:“从蓉蓉姐死后……”她突然捂住了嘴巴,不再往下说,却又急急地解释道:“楚大哥,对不起,我不是,不是……” “蓉蓉” 楚留香喃喃念叨着这两个字,又仰头望着天际,缓缓地说道:“不知道她现在过得怎么样了?”“楚大哥,你别这样,如果蓉蓉姐在世,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她也会心疼的。” “甜儿,你有梦到过蓉蓉吗?” 楚留香似乎没有听到甜儿的话,继续问道。 “恩”甜儿突然眼圈一红,道:“梦过,可是一觉醒来,蓉蓉姐就没了,呜呜呜……”甜儿说着说着却小声抽泣起来。 “甜儿,好了……”楚留香扶着甜儿的肩膀说道。 “楚大哥……”甜儿一头扎进楚留香的胸怀,又“呜呜”的抽泣起来。 “甜儿,胡大哥让你叫你楚大哥吃饭,怎么……”帘帐挑起,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突然看到船头的情景,后半句话又咽回了肚子。这番情景他——胡铁花已记不清看了多少次,“哎”他叹了口气,过去拍了拍甜儿的肩膀,道:“甜儿,怎么了,叫个吃饭怎么把眼都哭红了?”话中的调侃之意听起来很是苦涩。 “吃饭吧,楚留香!”他转而又拍了拍楚留香的肩膀说道:“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别再想了。” “我怎么能不想呢?我连出家都……” 楚留香顿了顿,叹了口气,道:“只是慧远禅师说我尘缘未了罢了……” 胡铁花心中一沉,忙道:“楚留香,你振作点儿,武林还需要你这样的人去维持公理和正义,你不能一辈子这样下去!” “老酒鬼,楚留香已经死了,从蓉蓉死的那一刻开始,我累了,累了……”楚留香提起执扇的手挥了挥,无力地朝挑起帐帘朝船舱内走去。 胡铁花心下焦急,却又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身看看甜儿,她也抱着腿坐在船栏上,眼角分明还挂着泪痕…… 第三章 万花楼 七七四十九日后。 京城。 “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从京城最繁华的东大街传来,穿越了几条街,引得京城的百姓都纷纷朝东大街奔去。 “什么事儿啊?” “你不知道吗?万花楼的芙蓉姑娘今天接客啊。” “哦?芙蓉姑娘,可是那迷倒万千京城王孙的芙蓉姑娘?” “就是她,走走走,咱们也看看去!” 两个奔跑的老百姓嚼着舌根道。 东大街的拐角处有一座极有排场的大楼,楼上楼下粉饰一新,张灯结彩,楼匾上刻着“万花楼”三个字。大门外站着一个打扮地花枝招展的女人甩着红绢子对着路上的众人娇笑道:“进来坐坐啊。”后面还跟着几个做着同样动作的细腰女人,明眼人一看便知这里又是个销金的场所,老鸨子卖力地在门口招揽着生意,果然吸引了众多的浪荡子拖着姑娘往里钻。 路人羡慕不已,纷纷议论道:“老子要是有钱,也进里头逛逛,就是见不到芙蓉姑娘,找这些也好啊,你看看,这里的姑娘美得都跟天仙似的。” “好了,你少做白日梦了。这个销金窝销的起吗?这万花楼开了没多久,把多少人弄得倾家荡产,西门的王大官人不就是?往日的王大官人瞧见没,那是衣着光鲜的主儿,昨日就蹲在街头要饭了。” 正在众人议论之时,街头拐角处出现了三个人影。正中的一个着紫衫、执白扇,气宇轩昂却气色沧桑;左边的一个虎背熊腰,腰间束着一个大酒葫芦;右边的一个大腹便便,脖子上挂着一黄金算盘,像个买卖生意人。 “楚留香,你看那边,好像很热闹哎。”腰束大酒葫芦的男子道。 “老酒鬼,你不是好酒不好色的吗?”挂黄金算盘的对着腰束大酒葫芦的道。 “是啊,怎么了?” “老酒鬼,你不知道吗?那可是京城最大的*院‘万花楼’啊,两个月前开的,很多有钱人都争着去。” “万花楼?那里的姑娘真这么漂亮?” “可不?特别是芙蓉姑娘,有钱都见不着。” “这*院有有钱都见不着的姑娘?我不信。” 腰束大酒葫芦的男子直摇着头。 “我骗你干什么?前日我送了一大箱黄金,就给退回来了。” 挂黄金算盘的男子一时口快脱口而出。 “什么?哎呀,你个姬冰雁,真是色心不改啊,家里妻妾都三房了,还想啊?连你富可敌国的姬大爷的黄金都退回来了,这个芙蓉姑娘真是……” 腰束大酒葫芦的男子顿了顿,压低声音问道:“那个芙蓉姑娘真这么漂亮?你见过啦?” “哪有人见过?我只是看了个背影,那背影真是曼妙窈窕……” 挂黄金算盘的男子呈陶醉态说道。 “得得得,一个背影就能把你迷成这样?” 腰束大酒葫芦的男子有些看不得的样子。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当今皇上的二叔瑞王爷不也是?” 挂黄金算盘的男子反驳道。 “连瑞王爷都没见着面?” “是啊” 挂黄金算盘的男子又说道:“今天说是那芙蓉姑娘接客的日子,你看看这人来人往的,都是冲着来的。” 两人正说得起劲,正中的紫衫男子却丝毫没有兴致,但却硬是被拉进了花楼内。 “这万花楼果然不愧为京城最大的妓院!”腰束葫芦的男子一进门就感慨道:“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豪华的销金窝呢。” “早跟你说了,你还不信。”挂金算盘的男人笑道:“老酒鬼,你就这脾气,别人说的你不信,这会儿自己瞧见了,信了吧,真是的,怎么老不信我的话呢?楚留香,你说是不是?” 紫衫人无奈地笑了笑,抬头环顾着四周。大厅里已挤满了人,有的搂着姑娘,有的喝着花酒,一片乌烟瘴气。大厅的两侧有两行梯状的台阶,沿着台阶而上,又是满满一层的房间,红帐绿帘的悬在门柱上,每个房间的门上都挂着木牌子,牌子上刻着“牡丹”、“月季”、“桂花”之类的花名儿。 “万花楼!”紫衫人轻轻的自语道,但随即便自嘲地笑了笑。 正当众人都醉生梦死地逍遥快活时,突的门外传来一声“瑞王爷到——” 鞭炮“噼里啪啦”地像炸翻了似的,红纸屑蹦地到处乱飞,上窜下跳地溅得人满头满脸都是,老百姓以手堵着耳朵,只看见漫天飞舞地红色中一顶红呢大轿越来越近。轿子由八个壮汉抬着,前面的行仗队多达十数人,后头还跟着数十人,浩浩荡荡地架势犹如皇帝出行一般。 “停轿”大轿落下,出来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他天庭饱满,棱角分明,虽算不得英俊,眉目之间却有种天生的威仪和霸气,他迈着大步朝楼内走去,后头跟着进去了更多看热闹的人。 大厅里的人都纷纷拜下身来,大呼:“瑞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 “平身!” “谢王爷!”众人起身退出一条路来。 “今日本王和众位一样,都是来一睹芙蓉姑娘的风采的,按照规矩,能者居之,众位不必客气,自便就是!” “瑞王爷才德兼备,今夜必能抱得美人归!” “那是,瑞王爷文武双全,我们哪能跟您比呢?” “……” 厅内众人拱手抱拳还礼道。 “瑞王爷,有什么了不起的,我就偏不信!”腰束葫芦的男子心中有些不满。 “老酒鬼,你总改不了这坏毛病,说起这瑞王爷,他还是有些本事的。”挂着金算盘的男子道。 “哦,这么讲?” “瑞王爷是两朝元老,文武双全,这天下一半是他打回来的,现在掌握着京城的十万禁军,听说当今皇上都忌他三分。” 紫衫人听着这话不由地朝瑞王爷看了看,一种莫名的不安突的涌上心头,他不由地皱了皱眉头。 天色渐渐暗下来,厅内的人越来越显得急躁不安。许多人都在翘首期盼着。 “怎么回事?” “就是,怎么还不下来?” “……” 就连瑞王爷也有些按捺不住,低头叫一旁的侍卫上去催促。 “来了,让各位久等了!”随着老鸨子的一声招呼,鼓声、锣声震耳欲聋般地敲 打起来。大厅正中的雕栏上忽然旋下一个铺满芙蓉花的大花篮,花篮里睡着一个姑娘。众人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姑娘发出一片“啧啧”的赞叹声 “简直美若天仙!” “是啊,仙女下凡了!” “……” 瑞王爷坐在一旁,半天合不拢嘴。 正当众人都看得目瞪口呆之时,只有旁边的三人却惊得半晌说不话来。 “这,这,太像了!”腰束大葫芦的男子道。 挂着金算盘的男子揉了揉眼睛,道:“天下竟有如此相似之人,简直是一模一样嘛。” “蓉蓉”紫衫男子几乎是冲口而出,说着便要抢上前去,腰束大葫芦的男子一把拦住,道:“楚留香,你冷静点儿,看看再说。” 第四章 芙蓉 楚留香看了胡铁花一眼,强忍下心绪,在那一霎间原本死去的心又死灰复燃:蓉蓉,是你吗?你回来了吗? 胡铁花从来没有看过楚留香像现在这个样子,一种莫名的担心涌上心头,他叹了口气扭转头看了看一边的姬冰雁,他也是眉头紧锁,似乎在想着什么,但却是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 周围的人都在欢呼雀跃,赌徒们已在堂内开起了赌句,赌着哪位有钱的主儿可以抱得美人归,赌桌上下满了注,赌桌旁挤满了人,每个人都在睁着眼睛期待着一场好戏,大堂内的气氛突然变得凝重起来。 老鸨子看得喜上眉梢,心里悄悄地盘算着今晚该有多少的银子进帐了,抬头看了看躺在半空花篮中的美人,心道:芙蓉,你可真是老娘的摇钱树啊。不止是老鸨子,就连楼内的姑娘们也个个看得目瞪口呆,她们哪里见过这等阵势,心里是既羡又妒,羡的是这绝色的容貌,妒的是竟有这么多京城的阔爷来捧场,甚至于还不乏皇亲国戚的,这是她们做梦都不曾想过的,想起当日自己头天接客的场面,虽说也是大张旗鼓,但比起今日却显得寒酸许多,不免都心下大怒,对着花篮是个个咬牙切齿。 “好了,芙蓉姑娘今日头次接客,各位大爷就如此捧场,奴家就代芙蓉谢各位了,当然,规矩照旧,还是银子上说话,哪位大爷出的起高价,芙蓉今晚便服侍您了!” 老鸨子话音没落,就有性急的开价了:“老子出五十两!” “六十两!” “一百!” “……” 叫价声此起彼伏,但楚留香似乎却充耳不闻,从看到芙蓉的第一眼起,他就再也没从她身上离开过,他注视着那张熟悉而又姣好的面容,他看到她清澈的眼神中满是恐慌和惧怕,那张秀美的脸庞惨白的没有一点血色,单薄的身躯似乎还在微微颤抖,楚留香心头猛的一震,竟隐隐作痛起来,“蓉蓉”他又情不自禁地低声唤道。 “老臭虫!”胡铁花撞了撞他的手臂,道:“你怎么了?” 楚留香回过神来,听到周围漫天的叫价声,问道:“老酒鬼,他们这是干什么?” “老臭虫,你鼻子不好使,怎么连耳朵都不好使了?”胡铁花有些奇怪,问道:“你没听到这些人为了上面这个大美人在比银子吗?这些人真傻,如果换成是我啊,我宁愿拿这些钱去买几坛陈年的女儿红。” “老酒鬼,你是好酒不好色,可他们酒色皆好,老臭虫,你说是不是?”姬冰雁笑答道。 “老子出一千两!” 全场顿时一片寂静,接着是一片哗然,众人转头一看,叫价的竟是一个六七十岁的老者,他连走起路来都有些不稳当,刚才那中气十足的一声已令他有些气喘,捂着胸口乱咳一阵。 “不会吧,这,这也行?”胡铁花刚喝到嘴边的一口酒差点没吐出来。 “老酒鬼,这你就不懂了吧,俗话说的好,‘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姬冰雁笑道:“这老头是西城的柳员外,据说是这京城里的首富,一个月前也刚从这里买了个姑娘回去做他第……”姬冰雁拨了拨他的金算盘,道:“呃,第二十个填房。” “噗”胡铁花喷出一口酒来,道:“第,第二十个?还嫌不够啊?那这要娶回去,不是第二十一个了?哎,这芙蓉姑娘的命真苦啊,要伺候这么个老不死的。” 楚留香心中突然腾起了一阵冲动:“一千五百两!” “一千五百两!” 这两个声音几乎同时喊出,众人更惊,转头看去,一个是紫衫人,另一个则是瑞王爷。 “啪”的一声,“老臭虫,他……”胡铁花惊得手一抖,酒壶落地即碎,他已顾不得这许多,一个跨步向前,拉着楚留香,道:“老臭虫,你……” 楚留香没有理会胡铁花的言语,拨开人群,走到老鸨子跟前,顺手取出一叠银票,以他惯有的笑容说道:“我出一千五百两买下芙蓉姑娘!”老鸨子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位风度翩翩的男子,心头猛的一动:老娘纵横风月场几十年,还没见过这么俊俏的男人。连这半老徐娘的老鸨子都尚且如此,再不必讲那些个年青的姑娘,有的猛抛媚眼,有的半遮手绢,做出一副欲迎还羞的样子。 堂下众人都在议论纷纷:“什么人哪?” “就是,敢跟当今瑞王爷争女人!” “不自量力嘛。” “……” 瑞王爷听得这话,心中大惑不解:从他的身影和风度来看,此人定非泛泛之悲。但不论如何,天下间居然有人敢跟他抢女人,这对于从小出生在帝王之家的王爷来说都是极大的侮辱。“王爷,那小子根本没把你放在眼里。”一旁的侍卫在煽风点火,道:“王爷,要不要属下给他点颜色瞧瞧?” “不,我倒想去会会他。”瑞王爷起身,道:“慢着,本王再加一百两,一千六百两。”话音起落间,人已到堂前。 “王爷!”楚留香礼节性地抱拳问候,但并未躬身下拜。 瑞王爷心下大怒,他见惯了平民百姓对他叩首,朝臣将相对他参拜,天下所有人都对他敬畏三分,甚至于当今天子也不敢如此怠慢他。他不由地仔细打量了这个眼前人,不羁的性格以及那与生俱来的高贵使得瑞王爷心中迟疑,他极力思索着江湖中的成名人物,却似乎对不上号,只得问道:“敢问阁下高姓大名。” “老臭虫!”楚留香回过头,只见胡铁花和姬冰雁好不容易才从人堆中挤过来,笑道:“老酒鬼、大公鸡,你们来啦?” 瑞王爷看此二人,一个腰间束着大酒葫芦,一个颈上挂着黄金算盘,脑海中突的闪过一个念头,心头不由地一紧,道:“两位莫非是胡铁花胡大侠和姬冰雁姬大侠?” “王爷,你还真有眼光。”胡铁花灌下一口酒,又道:“你说得没错,人称花蝴蝶的胡铁花就是我,他就是一毛不拔的铁公鸡姬大富了。” 姬冰雁抱拳道:“好说,好说,说起财富,姬某始终比不上皇宫大院啊。” “江湖有言:‘雁蝶为双翼,花香满人间。’莫非这位便是人称‘盗帅’的楚留香楚大侠?”瑞王爷变得越发的忐忑不安。 “啊,他就是那‘偷儿中的元帅啊’?”人群中有人在窃窃私语。 “小心着点,票子可要放好了,别被他偷了去。”堂上的人都在翻弄着自己的钱带,数着铜钱、票子,生怕漏了一张似的。 “王爷真是好眼力。”胡铁花笑道,看着瑞王爷那略带紧张的神情和百姓的举动不免暗自好笑:老臭虫偷了你们皇宫里这么多宝贝,你不怕才怪哩,唉,这些老百姓也真是无知,老臭虫什么时候偷过你们的钱啊? “啊”,瑞王爷像见了鬼似的全身微颤了一下,“王爷,您没事吧。”楚留香箭步上前扶住了他的手腕,使他不至跌倒,瑞王爷心中气得牙痒痒,心道:好你个楚留香,竟来如此戏弄本王,本王若不给你点厉害尝尝,倒叫你小看了。 “来人,拿银票!”瑞王爷刚站稳脚跟,就吩咐属下道。 “王爷,一千六百两。”属下复命道,说着,便塞到了老鸨子手里,乐得她是心花怒放,连连叫道:“谢王爷,谢王爷,来人,解绳子,把芙蓉送到王爷府上去。” 芙蓉轻轻地摇了摇头,双唇张了张,却始终叫不出声来,两行泪珠滑落,顺着脸颊,滴在了周围的花瓣上…… “啪”楚留香觉得手背上一凉,瞬间逝入肌肤中,柔柔的,是眼泪,这眼泪,这眼泪,难道是……楚留香猛地一抬头,芙蓉花瓣上又滑下了一颗泪珠,悄然的落入了他的眼睛,晶莹剔透如若山涧的甘泉,楚留香觉得有一种莫名的熟悉,似乎她就是蓉蓉,会是她吗?她真的回来了吗?楚留香在心中不断地问自己。 “公子,救我,救我……”楚留香猛的一阵,她是用唇语在说话,那苍白的嘴唇无力的颤抖着,似乎根本看不清楚,为什么,为什么能如此清晰地听到她的声音,那张梨花带雨般的面容太像了,楚留香理了理凌乱的思绪,心里打定了一个信念:“蓉蓉,你不会有事的,不会,楚大哥不会让你有事的,绝对不会。” “大公鸡,你身上有多少银子?”楚留香问姬冰雁道。 “什,什么……”姬冰雁睁大了眼睛,道:“老臭虫,你不会想向我借银子吧,没有没有!” “大公鸡,就当我先向你借的。” “不行不行,借你银子,有去无回嘛,我不做赔本的生意。” “我说大公鸡,你真是一毛不拔啊,楚留香是你朋友哎,连朋友的忙都不帮,太没义气了。”胡铁花道。 “哎,老酒鬼,这你就不对了,俗话说:‘亲兄弟明算帐嘛’,连兄弟都要算帐,何况是朋友呢?” “哎,你这人这是……好,你不帮老臭虫,也帮帮那姑娘啊,眼看人家要嫁给那七八十岁的老头做小妾,年纪轻轻地就要守寡,多惨啊。” “老酒鬼,钱不是你的你当然这么说了。” “好了好了,大公鸡,我用船给你做抵押,这样总行了吧。”楚留香深知姬冰雁的脾气。 “哎,这笔买卖可以做”说着,拿起今算盘拨算了一番,道:“你这艘船值五万三千两,你借多少?” “你有多少我借多少!” “我带了五万两,连本代利总共五万五千两,你我是老朋友了,所以你那艘船抵给我就可以了。” “生意人就是生意人,满脑子都是钱,楚留香,你还真把船给他啊?”胡铁花心中不满。 “好啦好啦。”楚留香苦笑道,说着把五万两塞到了老鸨子手里。 “这,这,哎,谢谢楚大侠!”老鸨子从没见过这么多白花花的银票子,说话都语无伦次起来。 瑞王爷皱着眉头,心道:楚留香,看来今夜你是定要与本王作对了。嘴上却说着:“素闻盗帅风流成性,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楚留香并不理会瑞王爷言语中的嘲讽之意,径自上楼而去。 “慢着,香帅,本王也愿意出五万两以博红颜一笑。”瑞王爷道。 全场的百姓皆惊,楚留香不得不停下脚步,缓缓转过脸来道:“王爷,如此下去,恐怕今夜无眠了。” “说的对,所以本王想了个办法,不知香帅意下如何?” “王爷尽管说!” “好,素问香帅武功盖世,本王倒想领教一番,胜者便可得到芙蓉姑娘。”“好吧。”楚留香叹了口气道,他本不原与人动武,但此时已容不得他想别的法子了。 “老臭虫赢定了!”胡铁花拉着姬冰雁回到酒桌旁,翘着腿,悠闲地喝着那陈年的女儿红。 第五章 对决 楚留香捋了捋两边的垂挂的鬓发,轻叹了口气,他实在是不愿动武的。 “王爷,请!” “拿着!”瑞王爷“呼”的脱下红色的外袍,丢给了右边的侍卫,左边的侍卫将一把铁剑送上。 “喂喂喂,老酒鬼,瑞王爷出剑了,待会儿要不要给老臭虫帮忙啊?”姬冰雁不免有些担心。 “怎么,你怕老臭虫会输啊?哎,放心啦,老臭虫一向福大命大,死不了的,连石观音、高太君那样一流的江湖高手老臭虫都能对付,这种朝廷的王爷只拿把剑,你怕他应付不了啊?”胡铁花胜券在握,照旧端着他那酒葫芦猛灌一通。 “哎呀,老酒鬼,说你没见识了,那把剑可不是普通的兵器,那是皇家至宝‘冰铁神剑’,传说这把剑是用东海海底的冰铁铸成的,能凿钢断铁,我是怕老臭虫的血肉之躯挡不住啊。” “是不是真的?哪有这么厉害的剑啊?唬我啊?哎呀,看看再说!”胡铁花虽不全信,但到底也有点担心了。 “冰铁神剑!”楚留香有些吃惊,他曾听红袖说起过此剑的来历,自然也明白其中的厉害。只见那剑长约二尺七寸,剑身薄如蝉翼,剑鞘中弥漫着阴冷剑气,周身寒光一片。 “哼”瑞王爷轻蔑地瞟了一眼楚留香,心道:一把剑就把你楚留香吓成这样,呆会儿看你还不向我跪地讨饶? 主意打定,瑞王爷已是一招“夜叉探海”向楚留香的“膻中穴”攻去,楚留香隐隐觉得有股剑气布满全身,心道:果然是把天下无双的好剑,‘冰铁神剑’果然名不虚传!反身一转,一个“倒转鹞子”,扇尖轻点剑身,微一用力,剑身被轻轻带起,向左格开,瑞王爷一个踉跄,差点没翻出去。 “好,老臭虫打的漂亮!”胡铁花看到这里,心中一阵兴奋。 瑞王爷脑羞成怒,“唰”的一声直刺楚留香右腕,楚留香反转手腕,又是轻轻一挑,那剑身便格了开去,瑞王爷只觉手心一麻,人体也不由自主地跟着向左倾斜,本来守护严实的脉门此下露出破绽,只要对方乘机攻其心脉,必然丧命。瑞王爷暗叫不妙,楚留香微微一笑,只以扇间戳其三焦经脉,瑞王爷只觉臂膀酸麻,拿捏不稳,“咣当”一声,宝剑落地。 “他妈的,老子输了!” “……”赌桌上的赌徒眼见押注事物,不禁咒骂连连。 瑞王爷狠狠地瞪了楚留香,那眼神如若想要杀人一般,只看得人心惶惶。“王爷,既然胜负已分,那楚某就得罪了!”楚留香说着,便要上小楼去。 “慢着,听闻楚香帅最厉害的是轻功,本王到想领教!”瑞王爷心有不甘,言语之中满是挑衅之意。 “王爷,胜负乃兵家常事,又何必耿耿于怀呢?”楚留香一门心思全在芙蓉身上,哪还顾得上再与之纠缠? “香帅,这么说,你是看不起本王的武功咯?”瑞王爷依旧不一不饶。 楚留香轻叹一声,道:“好吧,王爷,最后一场了!”他知道今晚若不了结此事,只怕瑞王爷是不会放他走的,那么“蓉蓉”也就无法摆脱这是非之地了。 “好,痛快,就以芙蓉姑娘为目标,这大堂的梁柱上有八条红帐子,谁先取完,就可接近篮子,抱得芙蓉姑娘的人就是赢家。”瑞王爷定了规矩后不等楚留香点头就立马双脚点地,一个“大鹏展翅”就朝花篮扑去。楚留香眼见他抢先一步,也一个纵身跟了上去,瑞王爷眼看楚留香后来居上,眼珠一转,对准位置便朝着楚留香脸上一拳,楚留香侧脸一避,瑞王爷扑了个空,脚底真气一散,人直直往下坠落。 “啊……”众人连连发出惊呼声,从这么高的地方掉下来,人不成粉碎了吗? 突的,楚留香一个倒翻,纠住瑞王爷的右脚把他提了上来,可这瑞王爷半途使一招“双龙戏珠”将十、中二指弯曲,暗下运气,直朝楚留香双目插去。其歹毒用心令楚留香无奈地叹了口气,手下一放,瑞王爷如直线般下垂,可这瑞王爷毕竟是有些功夫的,只见他左脚朝右脚脚背上一点,借力打力,便又扶摇直上。 眼见瑞王爷是赶不上楚留香了,下错注的赌徒是个个唉声叹气,直叫倒霉。近身亲随中有一个侍卫偷偷地从腰袋中摸出一排细若牛毛的银针,朝空中散去…… 楚留香突然觉得耳边隐隐有破空之音传来,偏头一看,果见十数支小针伴随着荧荧蓝光直面而来。“有毒!”楚留香兀自心惊,暗中将内力运于手指,双指齐出,数十个金色的小球在空中连成一个圆弧,如火焰般吞噬着那些蓝光,银针过处皆是乌有成烟。 “弹指神功!”瑞王爷根本来不及看清楚他是怎样出手的,只觉得这弹指间的威力足可以摧毁一个人,他突然觉得耳膜作痛,头皮发麻,头昏昏沉沉的,一个不稳,“啪”的一声便跌下地来。侍卫们大惊失色,赶忙上前,只见他面容扭曲,满头大汗如豆般从额角渗出。 “王爷,……” 瑞王爷只觉全身疼痛,手脚动弹不得,心中大怒,腾起一个邪恶的念头,他朝旁边侍卫使了个眼色,侍卫会意,黑色袖中突的飞出一支金顶袖箭如破竹般朝着雕梁正中那悬挂着的篮绳飞去,楚留香大惊,伸手一弹,金箭偏离,“叮”的一声正中右边梁柱。 两力相交,余威震得花篮左右乱晃,芙蓉只觉天昏地暗,八根梁柱不停地在眼前旋转,篮里的芙蓉花瓣被打得凌乱飘舞,满眼竟是一片雪白,猛的一个倒翻,身子似乎在直直下坠,脸颊上被飘落的花瓣轻抚,花香扑鼻,她似乎不觉得死亡是一种痛苦,心头竟有种似曾经历之感。忽然间有一双手托住了她,轻轻柔柔的,她不由自主地靠在这只宽大的臂膀上,沉沉地睡去…… 他仔细端详着怀中的美人儿,她那白皙的肌肤,精致的五官,黑而浓密的长睫毛,如瀑布般乌黑的秀发,苍白的薄唇,都能使他心痛不已,那一晚她也像现在一样,就这样静静地躺着,却永远地离去……“蓉蓉”他的嘴唇在颤抖,他害怕她又一次悄无声息地离开,直到听见她尚算均匀的呼吸,他才微微地舒了口气,那一刻他多么感谢上天的眷顾,他紧紧地把她搂在怀里,看着周围那落花纷飞,夹杂着阵阵清幽,突然一片花瓣不偏不倚地落在她的鼻尖上,他惊呆了,她简直美得无法形容,他爱怜地拂着她苍白的脸蛋,感受着她幽兰般的气息,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结了,甚至连双脚早已落地也毫无知觉。 “老臭虫!”直到姬冰雁推了推他,他才回过神来。胡铁花在一旁轻叹了口气,他何尝不知道楚留香心里的苦痛,只是这姑娘……胡铁花心中不免有些许不安。 瑞王爷见“奸计”未得逞,气呼呼地带着手下抢出门口,临走时放下了一句狠话:“哼,楚留香,走着瞧,本王跟你没完!” “这,哎,王爷,王爷……”老鸨子哪敢得罪了王爷,追着在后头忙赔不是,娇笑地问道:“王爷,奴家再给王爷另找个姑娘?” “白凤儿,你还嫌本王脸丢得不够吗?”瑞王爷正在火头上,骂道:“饭桶,全是饭桶,滚,给我滚!”众侍卫忙跟在后头连大气也不敢,心下都觉窝囊。 白凤儿憋着一口怨气,眼见王爷府的人走远了,才叉着腰大骂道:“有什么了不起的,老娘还怕你们不成?”转过身来,谄媚地朝着楚留香笑道:“恭喜楚大侠,贺喜楚大侠,今夜抱得美人归,那就请楚大侠上楼歇息吧。” 赌徒们个个灰头土脸,垂头丧气的模样,有的破口大骂,有的搂着姑娘进了房,人群渐渐散了开去,临走前都不忘朝着怀中的美人多望两眼,西城的柳员外更是捶足顿胸,忽的气血上涌,两眼一黑,昏死过去…… 楚留香将芙蓉打横抱起,由跑堂的伙计带领着走入了一间上房,那伙计的双眼死死地盯着芙蓉,垂涎三尺,猛吞下一口唾沫,满脸色相,道:“楚大侠,都说春宵一刻值千金,您今晚真是好艳福啊!”说着,伙计已将房门打开,向着那捶挂着白色纱帐的暖床使了个眼色,笑道:“楚大侠,您好好享受,小子先告退了,明早小子再来伺候梳洗。”说完“识趣”地退出了房门。 第六章 梦中人 房内。 帐前红烛高挑,明晃晃的焰光映着帐内的人儿越发美艳动人,楚留香小心地坐在床沿上,生怕弄醒了这熟睡中的美人儿,他就这样静静地痴望着这张多少次在梦中见过的面容。“蓉蓉,你瘦了!”楚留香轻轻佛着那弹指可破的雪肤,心中一阵纠痛,他明显地感到自己的指腹在颤抖,他害怕这又是不真实的一场梦,梦醒时分,眼前的一切又会飞灰烟灭。 直到感觉到指尖传来的阵阵温度,他才确信这不是午夜梦回的幻象,他执起她交叉着放在胸前的小手,轻轻地放入自己的掌心,紧紧地握住,生怕一眨眼就不见了似的。“蓉蓉,睡吧,好好睡上一觉,大哥会在身边陪着你。”楚留香喃喃自语道,说完低头在她的额上轻吻了一记,便也埋在她肩头,满足地合上了眼。 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觉得掌心上有人在轻轻挠动,有一阵麻麻痒痒的感觉,很温柔,很舒服。他下意识地睁开眼,果见手心中有两根修长的手指在轻轻跳动,楚留香心中一阵欣喜,抬眼看去,连她那浓密而卷翘的长睫毛也在微微颤动,他知道他的可人儿就要醒了。他凑近脸去,想仔细地端详着她醒来时的模样。 她微微地撑开眼帘,忽然一个英俊的脸庞映入,反倒把她吓了一跳,她连忙坐起身来,拉过一旁的棉被披在曲起的膝盖上,惊恐地睁着那双大眼睛望着他,颤颤地说道:“你……”一行泪水轻落下…… 他本来还被她醒来时的可爱举动逗得嘴角上扬了好一阵子,忽然看到两行清泪,倒让他一时手足无措了,慌忙解释道:“别害怕,我不会伤害你的。”说完轻轻地牵起她的手,嘴角一扬,成了一个很好看的弧度,温柔得简直可以腻死人。 芙蓉静静地看着他,那是一张天下少有的俊美的脸,他的五官精美的挑不出一丝缺陷,那薄而好看的双唇,那高挺的鼻梁,那睿智的眼睛,任何一个女人见到都会陶醉其中的。隐隐地,她闻到一阵花香自他身上散发出,幽然恬静,似乎在什么地方闻到过,啊,对了,刚才跌下来的时候好像被一片云托住的时候也是这股香味,于是她试探地问道:“刚才,刚才是你救了我?”尽管她的声音很轻,但他还是听得十分清楚,就是这个声音,蓉蓉的声音。“蓉蓉!”他忘情地唤了一声,待回神,抱歉地说道:“哦,我可以这样叫你吗?” 声音很温柔。 她轻轻地点了点头,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在他身边有一种很宁静的感觉,很安全,潜意识告诉她他不是个坏人,她朝他莞尔一笑,问道:“公子怎么称呼呢?” 他怔住了,她的笑容美得近乎像出水的芙蓉,美目流转间的盈波如水,清澈干净的像天山上的清池,没有一丝世俗的尘烟。 “公子!”她的再一声才让他回过神来,问道:“什么?” “我问你什么了。”芙蓉有些调皮的一笑道:“我是问公子怎么称呼呢?” “哦,在下楚留香。”他笑道。 “楚留香”听到这三个字,她的头轰的像炸开了似的,脑海里翻腾过千百个同样的片段: 熊熊烈火吞噬着一座大宅院,火海里的人在惨烈的挣扎和哭嚎,火在他们身上肆虐地燃烧着,呼天抢地中有一张狰狞的面目在狂笑,在挥剑,剑舞之处,火人皆是拦腰截断,模糊的血肉成块状在空中乱飞……一个小女孩被一具满身是血的老汉压盖着,那老汉捂着女孩儿的嘴巴,死死地护着她,在她耳畔不住地重复道:“蓉蓉,要活着,长大后要记得为爹,为娘,为全庄八十四口人报仇,要杀了这个杀人的狂魔,他叫,他叫楚留香,要,要记住,记住……声音越来越轻,周围一片黑暗,恐怖笼罩着她的全身,很冷,很冷…… 她紧咬着下唇,头越来越痛,就像要裂了开似的,气血上涌,“哇”的一声,一口鲜血喷出,两眼一黑,便昏死过去…… “蓉蓉!”楚留香眼看着那柔软的身躯直直的倒在床上,嘴角周围满是血迹,溅得衣衫上也是红迹斑斑,那原本就毫无血色的脸蛋显得更加苍白,掩掩鼻息似有若无,楚留香皱了皱眉头,一种从没有过的恐惧感涌上心头,他怕她就这样的躺下去,永远不再起来。 芙蓉的身体越来越冰冷,他知道不能再拖下去了,他顾不得男女授受不亲的避讳,以极快的速度反手点了芙蓉胸口的几处要穴,暂时护住了她的心脉,摊开她那冰凉的手掌,他以手相合,掌心渐渐热起来,他将真气输入她的体内,抑制住她体内那四处乱窜的的气血。不多时,她的脸色渐渐红润起来,看着她那平稳的气息,他的脸上终于露出了舒心的笑容。 他紧紧的握住芙蓉的小手,掌心贴合间,他能感觉到她体内的温度,仿佛只有这样,他才能真实的感受到这个让他心痛心碎的女孩儿。他静静地守着她,看着她,将她乌黑的秀发轻轻地缠绕在自己修长的手指上,在她耳畔轻声低唤道:“蓉蓉,你已经睡了很久了,还不够吗?该醒了,大哥会一直在你身边陪着你,只是别让大哥等太久哦。”他俨然像一个大哥哥在哄着自己的小妹妹,温柔的就像一首催眠曲。 不多时,她的嘴里发出碎碎的如梦呓般的言语,楚留香心下大喜,忙俯身问道:“蓉蓉,觉得怎么样了?” 芙蓉一睁眼又撞上了这张脸,她始终无法将面前这张温柔的面庞与魔鬼等同起来,但是记忆中的片段却让她无法忘怀那段深仇大恨,她的眼里划过一丝仇恨,但一纵即逝,楚留香一心沉浸在她醒来的喜悦中,并没有注意到这异样的目光。 “我没事,不劳楚大侠费心!”她说的极其冷漠,披了件外衫便下了床。 “蓉蓉,你怎么了?”楚留香被她的冷淡刺得有点不知所措,刚才还好好的,怎么一下子就全变了。 芙蓉压抑着心中的恨意,仇人就在眼前,要如何手刃他,她心中有了一个主意。想着转过身,神情依旧冷谈,冷冷地说道:“楚大侠,剩下的时间不多了,再过两个时辰就天亮了。”说完自行解去衣衫…… 衣衫渐渐滑落,展现出她完美的少女胴体,楚留香一惊之下连忙捡起滑落在地的衣衫披裹住她的身体,道:“你这是做什么?” “做什么?楚大侠不是花了五万两买我的身体吗?”两行珠泪滑下,哽咽道:“难道我说的不对吗?” “蓉蓉……”楚留香一把将芙蓉拥入怀中,爱怜地抱住她,道:“蓉蓉,我还以为什么事呢?大哥怎么会这么做呢?” 殊不知,芙蓉的手已悄然滑到背后的一把匕首上,眼看就要刺入眼前这个仇人的后背,突然楚留香放开她的身子,扶住她的肩膀,道:“蓉蓉,楚大哥带你离开这里。” 芙蓉一惊,急忙抽手,道:“离开?离开这里,去哪里呢?” “那个地方你一定会喜欢的。” “你这么肯定?” “因为那个地方曾经是我们一起生活过的地方,还有红袖、甜儿,我们可以重新开始,就像以前一样。” 芙蓉心下暗自冷笑道:主上预料的果然没错,楚留香果然会把我带回船上,好吧,楚留香,今日算你命大,我杀不了你,但只要呆在你身边,我还愁没机会下手吗?这是你自找的,怨不得我。爹,娘,你们在天之灵要保佑我手刃这个魔头,替你们报仇。 下定决心,芙蓉仰起头,含笑地点了点头,问道:“可是,下面有很多人在守着,我们怎么离开呢?” 楚留香轻轻一笑,突然将她抱起,在窗沿上一点,如在弦之箭消失在夜色朦胧中…… 四更时分。 夜空还是漆黑一片,星月尚未褪去,冷风吹得白船桅杆顶端的挂旗呼呼生风。一个俊俏的小姑娘挑开船头的帘布钻了出来,她幽幽地朝夜空望了一眼,叹了一口气,自语道:“都四更天了,怎么楚大哥他们还不回来呢?” “甜儿,你也睡不着啊?”船头一个同样俊俏的姑娘转过身来问道。 “咦,红袖姐,你也在啊?”甜儿有些吃惊地问道。 “恩,睡不着就出来走走。”红袖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 甜儿俏皮地一笑,转到红袖的身后,道:“哎,楚大哥这么晚都没有回来,我看红袖姐是在担心楚大哥吧?” “好哇,甜儿,蓉蓉姐不在,你就欺负起我来了?”红袖有些嗔怒道。但随即便又满腹心思地自言自语道:“楚大哥现在这个样子,怎能不叫人担心呢?何况现在蓉蓉姐不在,如果楚大哥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你叫我……”说到这里话语哽咽,却是怎么也讲不下去了。 “红袖姐,你别想这么多了,楚大哥不会有事的。”甜儿安慰着又说道:“都说‘盗帅夜留香,不知消魂在何方。’说不准楚大哥现在正在哪消魂呢。”甜儿极力说着笑语逗红袖,可是她们心中始终是牵挂和担心着的。 “哈哈哈……谁在背后说大哥呢?”突然一个声音送到,红袖和甜儿都不免一阵欣喜,异口同声道:“楚大哥!” 来人正是楚留香,说话间人已跳到了甲板上,手里还抱着一个女孩儿。红袖和甜儿围了上去,唧唧喳喳地难掩她们心中的喜悦之情。 “好了,两个傻丫头,楚大哥不是回来了吗?进去再说。”楚留香爱怜地对着两个小姑娘说道。 楚留香说着抱着芙蓉进了船舱,两个小姑娘也跟着进去了。舱内灯火通明,红袖和甜儿这才看清楚那女孩儿的容貌,几乎一同惊呼道:“蓉蓉姐!” 芙蓉起身朝她们笑了笑,转头对楚留香问道:“这两位是……” “这是甜儿,她煮菜是一流的。”楚留香指着甜儿说道,接着指了指红袖,又说道:“这是红袖,她的记忆是天下第一的,人称‘武林字典’,以后你住在船上,闷的时候可以找她们聊聊天的。”楚留香对着芙蓉温柔地说道。 “楚大哥,这,这是……”甜儿心里充满了疑问。 “哦,红袖、甜儿,芙蓉以后会跟我们住在一起,你们就当她新上船的,明天在舱内收拾一个房间给芙蓉姑娘住。” “可是,楚大哥,舱内已经没有房间给芙蓉姑娘住了。”红袖道。 楚留香略一沉思,道:“那,那让她住到蓉蓉的房间里吧。” “什么?楚大哥,这……”甜儿瞪大了眼睛,疑惑不解:眼前这个女孩儿虽然跟蓉蓉姐长得一模一样,但到底不是啊,大哥怎么可以随随便便地就把蓉蓉姐的房间给一个外人住呢? “什么什么的,怎么连楚大哥的话都不听了?”楚留香假扮怒气地问道。 尽管心里满是不情不愿,但到底是楚大哥吩咐的,甜儿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只懒懒地答了声“是”,撇了撇嘴就拉着红袖回房去了。 楚留香无奈地朝芙蓉摇了摇头,道:“这两个小丫头,有时真拿她们没办法,特别是甜儿这个丫头。” “不会啊,她们蛮可爱的。”芙蓉似乎对刚才的那两个姑娘有一种很亲切的感觉,连她自己都说不上来为什么,总觉得对着她们就像对着自己的妹妹一样。 “妹妹,妹妹……”她喃喃自语道。片段有浮现在脑海中: 熊熊烈火吞噬着一座大宅院,火海里的人在惨烈的拉扯和挣扎,一个身穿花格布衫的小女孩奔跑着呼喊着,瓦片纷纷砸落,尖利的碎片插入她的头顶,血流得满面都是,根根如火龙般的柱子倒塌在她的身上,凄厉的惨叫回荡在夜空中…… “姐姐,救我,姐姐,救我,救我……” 芙蓉头疼的像要裂开一样,她努力地想摆脱这些画面,可是这些片段就像梦魇般地不断在她脑子里浮出,“头好痛,好痛……”声音越来越虚弱。 “芙蓉,怎么了?头又疼了吗?”楚留香看着她那苍白如纸的脸上满是冰凉的汗水,只得又运功输些真气给她,并点了她的“昏穴”,芙蓉沉沉地又睡了过去…… 第七章 海上浮尸 日出。 冬日的曙光透过雕花的窗格子射进屋内。芙蓉微微地开启了双眸,但她疑惑着看着周围的摆设,这是在哪里呢? 她掀开了盖在身上的被褥,悄悄地坐起了身,用细长的手指压了压身下的床垫,软软的,床帏是白色的丝质沙帐,和着晨风拂过她的脸庞,很舒服。这种感觉好象似曾相识,但是这房间的呈设却是陌生的,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呢? 她先撇下这种奇怪的念头,仔细地打量这个身处之地。这是一个布置的相当雅致的房间,像是一个女子的闺房。对窗的墙壁上挂着一幅描摹宋代书画名家米芾的《春山烟霭图》,可就在这山间的云雾缭绕中,芙蓉似乎总看到几丝淡淡的忧愁,这是作画者的心境。芙蓉突然觉得跟这间房子的主人有一种很特别的心有灵犀。在床头的墙上靠着一个壁橱,芙蓉下意识地拉开了橱门,只见三层柜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几套换洗的衣衫。她取出其中鹅黄色的一套试了试,居然惊奇地合身,似乎这些衣服本就是为她而做的。窗下搁着一架古琴,阳光折射中,那琴上的十三弦显得铮铮发亮。芙蓉盘坐到古琴前,手指轻拂,乐声在她指间流转…… “楚大哥,你站在这里做什么?”甜儿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刚开了房门,就见到楚留香已经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门口,有些不解的问道。 “哦,我来看看芙蓉姑娘怎么样了。”楚留香摸了摸鼻子,有些尴尬。 乐声从房内传出,在这清冷的早晨越发让人觉得有些许幽怨…… “这首曲子,这首曲子,蓉蓉……”楚留香心中一阵激动。这是蓉蓉生前经常弹奏的曲子,蓉蓉走后,他们已经不记得有多久没听过这美妙的乐曲了。 顾不得去敲门,楚留香已是推门入内。“蓉蓉!”他惊呆了,那窗前坐着的那个穿鹅黄衣衫的女子不正是他日夜思慕着的人儿吗?一样的面容,一样的神情,一样的琴声,他忍不住一把抱住眼前的人儿,紧紧着拥着,喃喃自语道:“蓉蓉,蓉蓉,你终于又回到楚大哥身边了,楚大哥好挂念你,答应楚大哥,不要再走了,好不好?”这个声音近乎哀求。芙蓉心中一阵悸动,她万想不到这个魔头竟会如此柔情地请求自己,她的心中倒有些不忍了,但很快被灭门的仇恨湮灭了。她松开了楚留香环抱着的双手,冷笑道:“楚大侠的真情倒很感人哪,想必这房间的主人该是个很令人心动的姑娘吧?” 楚留香也意识到了刚才的失仪,无力地撑起身子,缓缓地走到那幅画前,痴痴地看着。看着他憔悴的背影,芙蓉心中却有一种莫名的心痛。沉默了一会儿,芙蓉才问道:“米芾的《春山烟霭图》,用其独创的‘米家云山’之法,用大小错落的浓墨、焦墨、横点、点簇来再现层层山头,临摹者将笔法临摹得很相似,只是从用笔的力道来看,怕这幅画该是出自一姑娘的手笔吧。” 楚留香惊异于她相似的解析,从前蓉蓉也说过几乎一样的话,他的心中突然浮过一个的念头:她是不是就是蓉蓉呢?但随即笑着摇摇头,这太荒唐了,蓉蓉是他亲手埋葬的,蓉蓉,蓉蓉……他每想到这个名字,心中便难以平静,就像撕裂般的疼痛。 “楚大哥,甜儿把早点做好了,出来吃吧。”红袖的话打断了楚留香的思绪。 船舱内,甜儿早就在白色大理石做成的桌上摆满了各色各样的早点,从家常小菜到各地名点,花色多样,色泽鲜艳,看得人眼花缭乱。芙蓉惊讶于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甜儿这个小丫头居然能弄出这么多的美食,她朝着甜儿莞尔一笑道:“甜儿,好厉害啊。” 甜儿看着面前的这个与苏蓉蓉有着一样面孔的美人儿,望着她那双如秋水般的星眸,清澈如初,甜儿鼻子一酸,眼泪刷刷地流下来,有些哽咽道:“蓉蓉姐,我……” 芙蓉温柔地扶住她的肩膀,为她拭去挂在脸上的泪珠,笑道:“甜儿,你做的菜真好吃,如果有人能每天吃到你做的菜,那真是很有口服了。” 甜儿朝楚留香眨了眨眼睛,道:“那楚大哥就是很有口福的那个人啦,不过他通常是生在福中不知福的。”芙蓉抿着嘴笑道:“如果甜儿能天天煮菜给我吃就好了。”不知为什么,每当见到甜儿,她总是有一种看见妹妹般的亲切感。 嬉笑中,楚留香仿佛觉得日子又回到了从前,清晨,甜儿为他备好早餐,红袖为他讲述近日中发生的武林大事,最重要的是蓉蓉似乎回到了他的身边,他们又像以前一样,恢复了船上的生活。 “甜儿,这是大明湖的奶汤蒲菜吧?”芙蓉似乎略有所思地又道:“好久没吃过这个菜肴,自从来到京城后,就再也没吃过了。” “蓉蓉姐,我没想到你居然知道这个菜,那你多吃点吧。”甜儿心里有些惊讶,这是她今天特意做的一道菜,竟然碰到了知音,她赶忙往芙蓉碗里又夹了些,便开始“吹嘘”道:“奶汤蒲菜是以济南大明湖出产的一种质地鲜嫩、色泽洁白、味道清鲜的蒲菜为主料,配有苔菜花、冬菇,加奶汤烹制而成。奶汤味道醇厚,洁白,蒲才脆嫩,历来被称为‘济南第一汤菜’。蓉蓉姐,对不对?” 芙蓉笑着点了点头,道:“这道菜在我家乡大明湖畔也是第一名菜,没想到,甜儿居然把它做的这么原汁原味,我以为出了大明湖畔,我都吃不到了呢。” “大明湖,大明湖……”楚留香喃喃自语道。大明湖,当年蓉蓉诈死的地方,那一次,他以为蓉蓉真的死了,就在她摘下易容面具的一刹那,他多么庆幸她还活着…… “如果我的死能让你一尝眼泪的滋味,那我死而无憾……”这是蓉蓉对他说过的话。 这句话从此徘徊在他的脑海里,他怨恨过,后悔过,蓉蓉,你就当真如此狠心,如果你一定要大哥一尝眼泪的滋味的话,那也该够了…… “楚大哥,你怎么了?”看他面有异色,甜儿关切地问道。 “哦,没什么。”楚留香慌忙掩饰地朝芙蓉问道:“你从小就住在大明湖畔吗?” “恩,我是济南人。”芙蓉面无表情到答道。 她出生在济南大明湖畔,蓉蓉曾经在那个地方奇迹般的“复生”,这两者之间会是巧合吗?楚留香不愿多想,他更愿意把眼前的芙蓉当成是“蓉蓉”的“再生”。 “啊——”船头突然传来红袖的惊叫声,她的声音中夹杂着恐惧:“楚大哥,你快过来看啊!” 楚留香一个箭步冲到甲板上,看到红袖扶着船头的栏杆,身子在不住地颤抖,“红袖,发生什么事了?” “楚大哥……”红袖哭着扑到楚留香怀里,指着海面上道:“死人啊,好多死人啊……” 楚留香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果见到海面上漂浮着十来具尸体,隐隐地还拌着一股恶臭味,引得红袖和甜儿一阵剧吐。 楚留香安慰了她俩几句,便从海里打捞上了几具尸体,这些尸体个个口吐白抹,面部狰狞,成黑色状,显然是中了剧毒,有的尸身已经开始腐烂,楚留香用扇子挑开了尸体的外衣,只见外衣下的腰带上挂着一把弯刀,刀柄上刻着“天星”两个大字。 “天星帮?”楚留香和芙蓉近乎同时喊出,两人面面相觑,都不知天星帮集体中毒是何缘故。 “奇怪了,天星帮怎么会死了这么多人呢?”芙蓉俯下身去,转头对甜儿说道:“甜儿,麻烦你给我拿双银筷子来,快! “知道了。”话说间甜儿已跳下船舱取来了一双波斯银筷。 楚留香有些奇怪,问道:“干什么?” “验尸啊。”芙蓉头也没回,取过筷子挑开其中一具尸体腹部翻起的皮肉,道:“看这具尸身的腐烂程度,这些人应该死了超过五天了,一直泡在海里,眼珠涨得爆裂而突出,皮肤浮肿,肤色呈灰黑色,应该是中毒引起的,至于是什么毒,还要进一步化验才知道。”说着她已经用银筷子挑了一块腐烂的肉包在了纸里。 这一刻,楚留香脑海中那个荒唐的念头越来越强烈,她验尸的手法,讲述的结论,活脱脱地就是曾经的蓉蓉。天下有相似的容貌他姑且信了,可是相似的声音、相似的神情、相似的习惯,这叫他如何相信眼前的是另一个女子呢?于是他试探地问道:“芙蓉姑娘也懂得验尸之法?” “家父……”芙蓉有些哽咽,眼里不自禁划过一丝仇恨,双手紧紧捏住筷子“咯咯”作响,上齿咬着下唇极力地将痛苦掩埋在心里,但身子总是不自觉地有些微微颤抖。她说话的时候低着头,所以楚留香并没有发现她眼睛里的异样,只是心中觉得有些奇怪。芙蓉接着往下说:“家父本是济南城中的仵作,我自幼跟着家父,自然也学会了一些。” “哦“楚留香听着芙蓉的解释,点了点头,心下若有所思,接着问道:“到底是什么人毒死了他们呢?” “他们并不是死于中毒,而是死于剑伤。”芙蓉肯定的否决道。 “剑伤?” “你看这里。”芙蓉挑开了一具尸体的领子,果然一条细长的剑痕映入眼帘,若不细看,绝难发现这淡淡的痕迹。 “好毒的剑招,几乎是一招毙命的。”楚留香又道:“天星帮跟什么人有如此大的过结呢?” “你看。”芙蓉像是又发现了什么。顺着筷子停留的地方看去,楚留香果然见到尸体上的颈上肉已向外翻出,露出一小段喉骨,骨头呈现黑色。 芙蓉微微一笑道:“你看,他们都在毙命之前喝了毒酒,时日一长,毒液就沾在了吼骨上,吼骨就被染成了黑色,只要把刚才的那块腐肌验一验,就知道他们中了什么毒了。” “哇,楚大哥和蓉蓉姐又回来了。”甜儿看着这一幕,兴奋地跳起来。楚留香和芙蓉看着甜儿的可爱模样,不由地相视一笑。但对于芙蓉来讲,她更想知道苏蓉蓉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女子,为什么这条船上的人都对她日日夜夜叨念不止呢?甚至连这个“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也对她念念不忘,看来想要报仇,就得从苏蓉蓉身上下功夫了。 “喂,老臭虫,武林又出大事了。”话音刚落,甲板上就跳下来两个人,正是胡铁花和姬冰雁。“老臭虫,天星帮几乎一夜之间被人杀个精光啊。”胡铁花迫不及待道。 “知道了,尸体都送来了。”楚留香指着海面道。 “啊”尸体的死状恐怖的令胡铁花都一阵寒毛直竖,他这一叫倒令得原本逐渐平复的甜儿和红袖又再害怕起来:“胡大哥,你干吗啊?又吓人。”楚留香“哈哈”笑道:“好了,有什么看法?”说着拉着胡铁花走到尸体旁。 “咦,你也在啊?”胡铁花这才注意到芙蓉,心头撩起一阵讶异,接着看了看尸体道:“恩,中毒,至于什么毒,还要再查查。” “胡大哥,你说的这些,刚才芙蓉姑娘都说过啦。”红袖看着胡铁花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直笑道。 “芙蓉姑娘会验尸?”胡铁花有些惊讶,但同时也有种隐隐地不安。 姬冰雁在这个时候总是最关心一件事,那就是楚留香管不管这个闲事,于是问道:“老臭虫,那这件事你管不管?” “天星帮在一夜间几乎被人灭绝,这其中到底有什么秘密呢?”楚留香自语道。 李红袖嫣然一笑,道:“这么说楚大哥是又要管闲事了?” 楚留香笑道:“老酒鬼不是说武林还需要我这种人来维持公理和正义的吗?那我正好做些事给他瞧瞧。” “老臭虫,你果然没叫我失望啊。”胡铁花看到楚留香又斗志重燃,打心里为这个老朋友感到高兴,笑道:“一个帮派一夜之间全灭了,想来这件事情必也牵连甚广,凶险异常。” 楚留香笑道:“越是凶险的事,管起来才越有趣,牵连越广的秘密,所牵连之物的价值也越高,这种事我能不管吗?就算我不管,大公鸡也不答应啊,那可是关系到他的银票子啊。” “哎,知我者莫过于老臭虫啊,果然够朋友。”姬冰雁拍着楚留香的肩膀笑道。 船上众人都“哈哈”大笑起来,众人分明见到楚留香的眼里又燃起了睿智的火花,坚定、决绝地凝望着海天深处,他相信正义始终存在,世间的一切都会变得美好起来。 红日渐渐升起来,金光闪闪得铺在蔚蓝的海面上,几只黑色的海鸥自船桅间轻巧地滑过…… 第八章 开棺验尸 入夜。 星月初升,照在整个海面上,使得原本宽阔的海面显得深邃许多,胡铁花拿了张大帆布盖住了那还是静静躺在船头的五具尸体。 “夜深了,大家都回去睡吧,明早我们就动身去济南。”楚留香朝众人挥了挥手说道。 李红袖看着这几具尸体,颤颤地问道:“那,那几个人怎么办,就这样放在船上啊?” “尸体由我、老酒鬼、大公鸡来处理,你们先去睡吧,明天还要早起呢。”楚留香对着芙蓉、红袖和甜儿说道。 芙蓉点点头,便拉着红袖、甜儿回房去了。 看着三人走远了,胡铁花指着尸体问道:“老臭虫,这些人你打算怎么处置?” 楚留香叹了一口气,道:“把他们埋了吧。” “埋了,这不是要费很多银子?”姬冰雁又打着他的金算盘,连连叫着不划算,最后得出了一个结论:“老臭虫,干脆把他们都丢下海得了。” “哎呀,大公鸡,你还真是没什么人性。”胡铁花明显不赞成姬冰雁的做法。 “好了,都是江湖中人,总归尽份心意吧。”楚留香似乎有些无奈,又道:“我们也只能埋一个是一个了,你看他们,恐怕我们也有心无力了。” 胡铁花和姬冰雁看着那些被海水冲的越来越远的尸首,心中都不免无奈,江湖就是这样,今日不知明日事,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杀戮、鲜血早是他们见惯了的,所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吧。 三人都是一阵感慨,俯身抬起尸首,朝江边走去。 江边,夜风轻拂,雀鸦合鸣,总让人觉得落寞、凄凉,特别对于楚留香来说,这里有他此生最悲痛的回忆,蓉蓉、师兄…… 楚留香缓缓地走近那两座凄冷的墓碑,手指划过碑上的纂体文字,“蓉蓉,楚大哥来看你了……”他已经不记得他有多久没来过这里了,最初的时候他几乎天天都站在这块墓碑前,只到髯须生长、衣衫酸臭,最后硬被胡铁花拉回船里……于是他每日对着蓉蓉的房间发呆,他从此不敢再到这儿来,因为他害怕那一晚的记忆,但他始终不曾离开过,他把船停靠在岸边,他要守着蓉蓉,只有这样,他才觉得蓉蓉离他并不远…… 胡铁花和姬冰雁深知楚留香的苦楚,便也不再打扰他,两人默默地在不原处挖了五个大坑,草草地将五人埋了。 看着楚留香憔悴的背影,胡铁花叹了口气,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老臭虫,事情过了这么久了,看开点!” “喂,老臭虫,你看这里!”姬冰雁不知何时竟蹲到了墓旁,这一叫倒把胡铁花吓了一跳。 “什么?”胡铁花不满地问道。 姬冰雁捧起一堆黄沙,道:“你看这些沙土,明显是被人翻过了,虽然掩盖的很好,但到底有些细沙还是遮不住的。” 楚留香和胡铁花定睛一看,果见墓旁有些许沙尘的颜色比其余的深了些,应该是从下层翻上造成的。“大公鸡,还是你细心。”胡铁花对姬冰雁赞道,转头看着楚留香又不解地问道:“蓉蓉的墓被人动过?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蓉蓉……”楚留香已不顾一切的去挖墓前的黄土,此刻他的心一直挂念着蓉蓉,想知道她是否安然无恙。 “老臭虫,你冷静点。”胡铁花一把按住楚留香的手臂道。 楚留香无力地跌坐在墓前,心绪开始渐渐平复,他将一些近日发生的事串联起来试图找出头绪,但这些头绪似乎都从芙蓉开始。 楚留香心头猛然一动,那个荒诞的念头在此时便得越发强烈起来,甚至于冲口而出:“我怀疑芙蓉就是蓉蓉。” “什么?”胡铁花和姬冰雁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死人怎么可能复活呢?他们怎么也不能相信这种话。 楚留香有些激动,他仿佛看到了一丝光明,他继续向胡、姬二人解释着:“你们还记得那天在万花楼救下芙蓉的情景吗?那个时候我就开始怀疑了,天下间怎么可能有长得如此相象的两个人呢?后来,我把她救回船上,有天早晨,我亲耳听见她弹奏那首《清平乐》,那是蓉蓉生前经常弹给我听的,今天早上,芙蓉帮我验尸,那种手法,那种神情,没有人做的出,除了蓉蓉,你们再看看这里,墓有被人翻动过的痕迹,这些事看起来似乎没有关联,但若把它们联起来看,就大有关系,不会错,芙蓉就是蓉蓉。” 胡铁花和姬冰雁面面相觑,心中也有些迟疑,但他们始终不肯相信死人可以复活的事,他们只当楚留香是一时疯话而已。“老臭虫,这不可能,你是太过于思念蓉蓉才会有这种幻觉的。”胡铁花安慰道。 “不,我的感觉不会错。”楚留香固执的坚持道。 姬冰雁沉思了一会儿,道:“有一个办法可以验证。” “什么?”胡铁花迫不及待地问道。 “开棺验尸体咯。”姬冰雁道。 “大公鸡,你疯啦,开棺验尸?亏你想的出来,我绝对不赞成。”胡铁花道。 姬冰雁道:“现在要证明芙蓉是不是蓉蓉,只有这个办法,如果棺内躺着的是蓉蓉,那芙蓉一定不是,如果棺内是空的,那么芙蓉就有可能是蓉蓉了,总比你们这样猜来猜去的好,老臭虫,你说呢?” 姬冰雁在看着他,胡铁花也在看着他,楚留香有种从未有过的矛盾感,他想知道答案,但他又怕扰乱蓉蓉的安灵,蓉蓉……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好吧,就照大公鸡说的做。” 胡铁花有些讶异,楚留香居然同意了,这是他万没料到的,叹了口气,道:“哎,那好吧,既然你也同意了。蓉蓉,你莫怪啊,胡大哥也是迫不得已啊。”说着朝蓉蓉的墓拱手拜了几拜。 “咦,这里原本有个瓶子的。”楚留香翻开原本埋瓶子的黄土,居然发现瓶子不见了。 “什么瓶子啊?”胡铁花问道。 “我的郁金香瓶子。”楚留香答道:“原本埋在蓉蓉坟前的。” “蓉蓉的墓真的被人动过啊。”姬冰雁肯定地说:“你看这里的土色混杂,深浅不一,完全被人翻弄过。” 听到姬冰雁的话,楚留香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喜悦,他加快了挖掘的速度。不多时,棺盖便显露在眼前,他的心绪突然变得紧张异常。三人合力推开了棺盖,“蓉蓉”赫然躺在里头,只是尸身已开始有些腐烂,“蓉蓉……”楚留香心中一阵酸痛。 “老臭虫,这下你死心了,蓉蓉还躺在这里。”胡铁花说着合上了棺盖,毕竟尸体的腐臭味不是常人能够忍受的。 “噼啪”海上的夜空突然冲出一道火光,在漆黑的夜色中显得分外鲜明,芙蓉突然觉得全身一颤,脸色极其难看,她赶忙熄了房中的烛火,换上了一套夜行衣,眼见四下无人,便飞身跳上岸去。 “芙蓉参见将军!”岸边的丛林中立着一个同样身着黑衣的男人,在月色的映衬下,显得邪恶而冷酷,此人正是归海。芙蓉不自觉地全身战栗道:“不知主上有何吩咐?” “芙蓉,主上有令,切不可轻举妄动,你现在要千方百计得到楚留香的信任,这次济南之行就是个好机会,主上要你不惜任何代价帮助他。” “帮助楚留香?主上不是很恨他的吗?” “这你不需要知道,你只要做好份内的事就可以了,记住,楚留香不是一般的人,切不可轻举妄动,坏了主上的大事。” “请将军回禀主上,芙蓉知道了。”芙蓉拱手一抱,便要离开。 “慢着。”归海一把搂住她,用手掠过她那被夜风吹得翩翩飞舞的如瀑布般美丽的秀发,那一袭紧身黑衣衬托着她那玲珑的曲线,使得那张原本就令他着迷的脸蛋越发显得具有诱惑力。他凑过脸去,道:“芙蓉,你真美,你知道吗?本将军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就喜欢上你了。”说着便要低头强吻下去。 芙蓉心中一阵厌恶,慌忙挣脱着说道:“主上大事未成,请将军自重!” “主上”归海听到这两个字,怔了一下,但随即冷笑道:“芙蓉,你懂得用主上来压本将军,果然聪明,难怪楚留香对你死心塌地。” “令楚留香死心塌地的不是我,是苏蓉蓉!”说到这里,不知道为什么,芙蓉竟有一种失落。 “放心吧,过不了多久,楚留香也会迷恋你,因为你的容貌,天下间没有一个男人可以抗拒,所以主上才选上你。” 芙蓉紧咬着下唇,她明白她一直以来都是“主上”的棋子,被人摆弄,若然不是为了复仇,她断然不会出卖自己的灵魂给这些魔鬼。 “好了,我走了,这里是”九玄焰火”,你若有事,向空中燃放,自会有人接应你。”归海说着将三根火烛塞到芙蓉手里,纵身一跃,便消失在夜色中…… 芙蓉漫无目的地在江边走着,她忽然有了个念头,她想去见一见那个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姑娘,听红袖提起过,她的坟墓就在这附近。 芙蓉到处找了找,果然见到不远处有两座并排的坟墓,她下意识地走近右边的一座,正是蓉蓉的,“苏蓉蓉之墓”芙蓉小声喃喃道,心中竟然一阵莫名的悸动,在心灵深处,芙蓉总觉得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夜风吹拂着她飘散的头发,她紧紧地抱着自己的肩膀,朝船上走去…… 第九章 四大掌门之死 五更天。 天色刚蒙蒙亮,楚留香一行人已驾马朝济南方向奔去。一路上众人有说有笑,虽已到了春寒料峭的季节,但路途中人人相互扶持,都觉心内温暖如春。 “芙蓉,天星帮的人到底中了什么毒?”楚留香身跨一匹枣红色的大马在前头走着,偏头问一旁的芙蓉。 “我用波斯的蒸馏法煮过那块腐肌,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们中的是一种无色无味的剧毒‘曼佗幽灵草’,这种剧毒在中原并不常见,它来自西域,有‘西域毒王’之称。”芙蓉说道。 “曼佗幽灵草?”楚留香觉得此事不同寻常,哈哈笑道:“看来这次的闲事管起来又是有趣的很了。” 危急的时候还能保持这样的一份悠闲,眼前这个人豁达、乐观,若不是亲耳所闻,芙蓉怎么也无法将他与“杀人恶魔”连在一起。 走了五日,楚留香一行六人总算来到了济南城中,城门口两旁各站着一排侍卫,朝着来往的百姓大声吆喝着,盘问着姓氏、来历,眼看着过往的行人个个脸色如阴云密布,笼罩着恐惧的神情。 “莫非济南城中出了大事?”胡铁花自语道,顺手拦住了个百姓,问道:“这位大哥,请问一下,城中是不出什么事儿了?” 被拦住的是个汉子,他慌慌张张地打量着眼前的五人,男的长得俊俏,女的长得秀丽,心中也大为惊讶,道:“你们不是本地人吧,我看你们都不像坏人,我才说的,济南城近日出大事儿了,先是天星帮被海南帮派的人灭了,前天夜里,海南帮帮主‘清风刀’诸葛峰、巨鲸帮帮主‘铁双钩’白浪、青城派掌门‘冷面无情’西门清以及城东的镇威镖局的‘无影神刀’赵三合赵老英雄在一夜之间都被人杀了。” “什么 ,一夜之间连杀济南城中四大高手?”姬冰雁觉得难以置信。 “是啊,还被人割下头颅挂在城墙上,死得好惨哪。”那人说话声音都显得有些颤抖。 楚留香觉得此事甚不寻常,抱拳朝那大汉道:“多谢这位大叔相告,我们自会小心。”话说间瞥见城外不远处有一家布店,心下略一沉思便下马走了过去。 “老臭虫,你干吗去啊?”胡铁花不解地问道,也跟了上去。其余众人也紧跟着。 “哎,老酒鬼,你没见城门口有侍卫把守吗?”楚留香边走边说道。 胡铁花朝城门望了一眼,道:“哪有怎么了,凭我们几个,还怕对付不了那些人。”胡铁花对于朝廷侍卫从来都是不屑一顾的。 “老酒鬼,你这还不明白,我们这样进城,目标太明显,会惹人注意的,我看老臭虫是想三位姑娘乔装一下再进城吧。”姬冰雁到底心思灵活,当下已猜到此举用意。 “恩,还是大公鸡知我心意啊。”楚留香笑道。 胡铁花朝姬冰雁弩了弩嘴,满心不服气,众人看了都是哈哈直乐,芙蓉、红袖、甜儿找了三件干净的男装换上,她们本就长得眉清目秀,这下倒更像是三个斯文的秀才,把个胡铁花逗得直乐。“胡大哥,你还笑?”甜儿对于胡铁花的“报复”有些不满。 六人给了布店老板几两银子,便将马匹寄下,当下入了城去。见天色已暗,便欲找间客栈歇脚,却都是满客。“咦,济南城中好象一下子多了不少人出来。”姬冰雁大为奇怪。 “济南城中不太平,多几个江湖人有什么奇怪的,江湖人就爱凑热闹,哪里有怪事儿,就都往哪儿来了。”胡铁花喝了口酒,不屑道。 “济南城中客栈不少,再找找。”楚留香正说着,果见不远处有间“云来客栈”,大约取“客似云来”之意吧,客栈在拐角处,并不十分起眼,店面倒也不大,不过好歹也算个容身之地。 “老臭虫,你说的真准哎,这里真有间客栈,好了,总算有酒喝了。”胡铁花真是到哪都不忘喝酒。 “老板,要六间上房,再来两壶上好的女儿红!”胡铁花刚跨进门槛就吆喝道。 老板是个女人,虽说已过了四十,但骨子里却透着股妩媚劲,正噼里啪啦地打着算盘,一副精明能干的样儿。听到有人投宿,抬眼一瞧,道:“几位客官,这几日济南城中的客房吃紧着呢,小店就只剩三间上房,两个大男人挤一张床铺倒也能勉强凑合,出门在外的,也没那么多讲究,六位客官意下如何?” “成成成,那就凑合一晚吧,我可是走不动了,小二,带路!”胡铁花说完已朝楼上走去。 “老酒鬼,等等我!”姬冰雁也紧随着上楼去了。 “走吧。”甜儿早累了一天了,也拉着红袖进了房。 芙蓉本想跟着她们一起走,哪想被小二拦住道:“这位公子,你和那位客官住这间房。” 小二朝楚留香看了一眼,便开了隔壁的一间房。 芙蓉支吾道:“小二哥,你能不能再开间房啊,我不习惯和人同房。”要她和一个男人睡在同间房内,传出去她可怎么做人啊?更何况这还是她的仇人。 “呦,我说公子,我们这小店都住满了,我上哪给你找间房去啊?”小二对于“难伺候”的客人总是心有不悦的。只听他又说道:“两个大男人,还这么多规矩,扭扭捏捏的像个婆娘似的。”说完便口里啐啐地咒骂着下了楼。 芙蓉看着楼下客桌上的人都在朝自己看,看他们的装束,个个头戴遮面斗笠,腰上挎着横剑,分明是江湖门派中人。自己若在推脱下去,必引起旁人误会,当下便转身入了房。楚留香也朝楼下看了一眼,同样心思地,也无奈地推门而进…… 第十章 情愫 房内,高烛摇曳。 两人相对无语,只是静静地坐着,芙蓉坐在床头,烛火荧荧,映照着她的脸庞,使得她清秀的面容越发显得娇媚无比,更盛那五月里的芙蓉花。楚留香痴痴地呆望着,纵使心中有万千情丝,此下竟也不知说什么才好。 半晌,楚留香才开了口,道:“赶了一天的路,早点歇着吧。”说着朝床铺走来,伸手将棉被拖起来铺在床上。 芙蓉猛地跳起来,道:“你,你不是真的想要我们今晚睡在同张床上吧?” “我也想啊。”楚留香一脸的坏笑,他本想缓和一下这房中的尴尬气氛,哪知芙蓉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后退几步,道:“楚留香,亏你以侠义自居,原来却也是这等龌龊之人。” “蓉蓉,你想到哪里去了,你睡床上,我睡这里。”楚留香叹了口气,解释着,走到木桌旁将周围的四条板凳接在一起,翻身躺下。 芙蓉抿着下唇,莫非自己错怪他了?他只是为自己铺床罢了,倒是自己多心了。她轻轻一笑,拉过被子刚要躺下,却看到窗户没关,窗户年久失修,哪经得起冷夜寒风,总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芙蓉悄悄地拉上窗户,转头却见楚留香不时地拉拉衣衫或哈口气在双掌上取暖。芙蓉心头拂过一阵怜惜,她尽力地克制着,反复告诫自己不可以怜悯自己的仇人,但是她越刻意去仇恨,心中的不忍与难舍就越强烈。终于她还是忍不住开了口:“夜晚风大,还是睡床上吧。” “蓉蓉,你,我……”楚留香总觉得有些不妥,那毕竟是关乎女子名节的事。 “算了,反正从万花楼起,我就早没了名节了,纵使我们真的清白,在江湖人看来,又有谁会相信呢?再说了,要是把你冻病了,恐怕你的那些妹妹又要心疼了。”芙蓉有些酸楚,拉着楚留香坐到床边,道:“楚大哥是位正人君子,我信的过你。” “楚大哥”——这是她这么久来第一次那么称呼他,听起来熟悉而悦耳,她终于肯再一次这样叫他了,这真是一件令他感到无比兴奋的事情。 “蓉蓉……”楚留香激动地竟一时语塞。 “恩”芙蓉随口答了句,便掀起了被角躺了下去,见楚留香凝望着自己,眼里充溢着深情,她不禁羞得面颊绯红,好在烛光粉红,倒也掩盖了过去,否则她真是要找个地洞钻进去了。芙蓉赶紧别开脸去,闭上双眼,佯装入睡,不敢再对视他的眼神。 楚留香将火烛熄灭,也上床睡了。 帘帐垂下,帐内的两人各怀心思,气氛静得让人窒息,似乎都听得见彼此的心跳声。芙蓉觉得自己的脸就像火球般的滚烫,这算什么?同床共枕吗?现在还跟他盖了同张被子,弄的好像嫁了给他似的。想到这里,芙蓉试图将身子往里挪了挪。床并不十分大,两人同睡本就是十分拥挤的,她这一挪并没有使他们之间的距离相差多少,相反的,倒是她被死死拽在手里的被角绊了一下,这个人反倒跌在楚留香身上,做了一个俯在他胸膛上的暧昧动作。 “蓉蓉,你怎么了?”黑夜中楚留香问道:“是不是太挤了,那我还是回板凳上睡吧。”说着,楚留香便要下床。 “喂,你,你别动啊,这,这样就可以了。”芙蓉真不知道在这种伸手不见五指的拥挤的床上,挪动身子又会害她做出怎样的“暧昧”姿势了。至少她是不敢再动了,只得面对着他侧身躺下。 楚留香明显感到她的脸就在咫尺之间,光线虽暗,但还是可以清晰地看到她绝美的轮廓。她如幽兰般香甜的气息喷在他的脸上,又香又腻,荡人心魄,楚留香只觉得心猿意马,忙吸胸收腹,悄然向外床挪移。 芙蓉躺在旁边,自也有此知觉。抬眼望他,见他也睁眼望着自己,四目相对间,相距不到半尺,芙蓉甚觉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只是他的鼻子里丝毫没有任何气息。这令芙蓉觉得大为惊奇,怎么他不是用鼻子来呼吸的吗?出于好奇,芙蓉将身子往上挪了挪,想探探他的鼻吸,好巧不巧地正对在他的嘴唇旁,等她意识过来想要躲闪的时候,楚留香早已覆上了她的嘴唇,芙蓉只觉得全身一阵酥麻之感袭来,他的唇在自己嘴上摩擦,他的吻越来越热烈,芙蓉有些意乱情迷了,环绕着他的脖子,任由他的舌尖探入自己的口中,吸取那甜美的甘蜜。 他的吻在一直延续,从嘴唇到耳垂再到玉颈,每一处都留下了他星星点点的吻痕,芙蓉甚至不自禁地发出娇媚的呻吟声。芙蓉觉得身体好热,他的双手所到之处,如火苗般的燃烧着自己与之相触的肌肤,尚有一股陌生的迷醉欢愉之感伴随着,仿佛天地万物在刹那间就是虚无,理智在渐渐远去,这个世界只有他和她。怎么会这样的?居然对一个仇人动情?芙蓉告诉自己不能再沉溺下去 ,她一把推开了他。 楚留香清醒过来,仰头跌躺在床上。帐内,两人都气喘吁吁,再四目相交时,心情已是复杂凌乱,都不知该如何解释刚才的那一幕。 正在此时,窗户上却传来“吱呀吱呀”之声。“有人!”两人几乎同时感到有人企图开窗进房。“嘘”楚留香将手指放在唇边,示意别作声。“看看再说,怕是些鼠辈。”楚留香嘱咐道。 芙蓉点了点头,果见罗帐上映着三四个人影在房中翻箱倒柜,像是在搜寻着什么。虽然他们的手脚很轻,但对于内功深厚的人来说,还是可以听得清清楚楚,更何况芙蓉和楚留香都未睡着呢。 看着罗帐上的人影越来越近,一阵惧怕浮上芙蓉心头,她刚要开口呼救,楚留香一把用手捂住了她的嘴,另一只手一带,便将芙蓉带入怀里,紧紧拥着她颤抖的身体,当她跌进他的胸怀时似乎听到了一个心声:“蓉蓉,一切有楚大哥。” 她突然觉得好安全,似乎只要有他在,她不需要为任何事而担心,他的怀抱就是她宁静的港湾,她可以在这里哭,在这里闹,而他将会永远包容。 “一点警觉都没有,看来只是普通的住客,大师兄多虑了,走!”房中的几个蒙面黑衣人见床上之人并未有任何动静,只道是一般的住店客商,便跳窗出去了。 见黑衣人并未察觉,楚留香掀被起身,嘴角还挂着一抹笑容,转头对芙蓉道:“蓉蓉,我去去就来。” “我也去!”芙蓉也从床上跳下来,要她一个人呆在这个房间里,她还真有些发毛,倒还不如跟着他。 “求之不得。”楚留香到这时还卖花口,说着就牵着蓉蓉的手飞身而出…… 第十一章 羊皮地 楚留香的轻功本就举世无双,而今夜入门探测之人都是些二流货色,即使身旁带着芙蓉,追赶他们也是绰绰有余,夜色如水,繁星如钻石般镶嵌在犹如黑色绸缎般的遥远苍穹里,这本是副如画的夜幕,可惜在济南城中任谁也没有心情去欣赏这样的景致,每个人的心头都笼罩着恐惧,往日热闹的夜市也早已打了烊,家家户户都紧闭门窗。 随着他们转了几个街口,已来到一座朱门大屋的前面,上面的镀金黑匾上赫然书着三个苍劲有力的大字“海南帮”,落款正是帮主“清风刀”诸葛峰。“吱呀”的拉门声,几个黑影侧身闪了进去。 楚留香拉过芙蓉,指指屋顶,笑道:“我们也进去看看。”芙蓉会意,点了点头,道:“都说你最擅长上房顶了。”楚留香摸了摸鼻子,一脸无奈地道:“都是这功夫害了我。”说完,托起芙蓉飞身进了内院,悄然掀起屋顶的几片砖瓦,一束光投射上来。 “大师兄,近日济南城里来了很多江湖中人,大小客栈都住满了,我今天和二师兄、三师兄、五师兄、六师兄去试探,他们都还在做梦呢,一点警惕都没有,我看顶多是个三流高手,我们海南帮人多势众,俗话都说强龙不压地头蛇,料他们在着济南城中也闹不出风波来,大师兄,你放心吧。”其中一个黑衣人颇为洋洋自得。 “七师弟,你还尚缺江湖阅历,济南城中要出大事了,这些只不过是暴风雨来临前的预兆,哎,海南帮怕是逃不过这一劫啊。”说话的是个四十来岁的彪汉子,宽额方脸,眉宇中黑眉倒竖,满脸英气,他便是诸葛峰座下第一大弟子,号称“神臂张飞”的冯进。 屋内众人皆是脸色沉重,冯进扫了一眼众师弟,低声道:“师父临终前塞给我一封信,吩咐我非到万不得已不得拆阅。”说着从诸葛峰灵牌后的暗阁内取出一个金盒子,抽出一个黄皮封面的皱巴巴的信,很明显地这封信是有了年月的。 冯进拆开封条,两条手臂在剧烈的颤抖,堂下众人皆是屏住呼吸,大气也不敢出一口。“大师兄,信里写着什么?”七师弟“小神仙”方达早已是迫不及待地问道。 “不知道,我,我也没见过,今天召集你们来,就是想看看寻个什么对策,哎,现在已经是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了,四大掌门接连暴毙,江湖传闻都说是天星帮叫我们海南帮灭了,近几日我帮中兄弟无故遭袭毙命的不少,看来是有人要将我们赶尽杀绝,哎,海南帮生死在此一举啊,所以我才在城中、帮中加派人手。”冯进颤颤地抿了口茶,接着说道:“师父临终前把我叫到床前,跟我说来人大概是冲着他老人家手里的一封信来的。” “那究竟是什么信,为什么师父会惹上杀身之祸呢?”方达一拳打在桌上,“师父,你死得好是冤枉,徒儿一定手刃凶手,以尉你在天之灵。”语气说的甚是坚决。 “啊,你们看。”冯进看完信后,倒退了一步,信纸飘落在地,眼见向来十分冷静的大师兄脸色苍白,其余六个师兄弟知道事情绝非寻常,忙拣起来看,信纸有两张,一大一小,大张纸面早已泛黄,小张还是雪白如新,看来是刚更换不久。 方达抓过大张纸页,只见上头写着:宣德五年二月初七,我与白兄、西门兄、赵三哥同游大明湖畔,偶遇怪风,船沉湖底,湖底水流湍急,似有怪风夹耳,我四人被冲至一怪洞穴中,昏厥多时,醒来竟身处一柳绿桃红之地,甚觉惊讶,只道江南风光无限,哪知湖底竟别有洞天。我兄弟四人到处寻路欲出,西门兄忽然被一桃枝拌住,我三人砍掉枝杈将其救出。此时,巨轰一声,山石裂开,一大洞赫然在目。我等好奇心起,进洞却见黄金、白银如山,恐不下百万两。此时,洞中蝙蝠盘旋,撞开另一边山洞,我等大奇,尾随其后,却仅见一坚石高如松柏,上有“独孤不败之墓”六字,众所周知,独孤不败乃江湖神话人物,一生经历大小战役七前六百次,无一不胜,想不到竟埋骨于此。我兄弟四人心怀崇敬,朝高石拜了三拜,不料坚石倒塌,露出一地下宫殿,我等走近细看,皆是江湖各大门派之武学秘典,我等大惊之余皆是大喜,只因资质平庸,只学得几招粗略手势,一年后略有小成,一日,在宫殿书房找到羊皮地图一张,我四人皆喜,于是各拿黄金一箱,回到济南各开海南、巨鲸、青城、镇威四派,广收弟子,洞中武学只学得数招,竟可称霸一方,若有幸全得者,必可统治武林。后,经我四人协商,万不可将此秘密传于第五者知晓,违背誓言者将万箭穿心而亡,地图撕成四份,各人分管。 众人看到这里,皆是脸色刷白,宣德五年之事,到现在已过十八年之久,十八年前竟有这般遭遇,包括楚留香和芙蓉在内,皆是震惊不已。 方达忙拣起小张纸页,只见上头的字迹相当潦草,可见是在极度惊慌的状态下写的:今日,天星帮帮主梁宏忽然造访,竟提起大明湖底之事,我知事情急迫,便匆匆打发了他,在“六王阁”约见白兄、西门兄和赵三哥,将此事告之,他三人皆大为震惊,我四人知事终被揭发,于是纷纷回帮早做打算。落款日期是正统十三年一月初七。 “这是师父出事的前三天写的。”方达指着上面的落款,“难不成是有人要谋夺师父的羊皮地图,所以才要杀人灭口?” “我看是,其他三位掌门也遭到了毒手,看来是有人想凑齐那块羊皮地图,谋夺财宝和秘籍,称霸江湖。”冯进站起身来,将信纸重新塞回信封内,凑近烛火,信封慢慢被火焰湮灭,“江湖又免不了一场腥风血雨了。” 房顶上,楚留香和芙蓉面面相觑,皆是吃惊不小。两人都在聚精会神地注视着房内的动静,全然没有觉察到屋旁过顶的老槐树上一条细长的青蛇正吐着红信地朝他们游过来。“咝”轻微的一声,芙蓉觉得肩上一痛,“啊,蛇啊。”全身一麻,滚下房来。 楚留香吃了一惊,忙挑开了毒蛇,纵身下跃,一把接住芙蓉,封住她周身几处要穴,暂时阻止毒液在体内流窜。 只是芙蓉滚下来时擦到了几片碎瓦,尘土纷纷下扬,惊动了屋内的师兄弟七人。“谁?”七人大惊,纷纷跳出门来,却见一个英气潇洒的男人正抱着一个绝色的江南美人正欲离去。 “慢着,海南帮岂是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地方?再说刚才你们怕也听到了不该听的,岂能再留你们在世上?”冯进万万容不得有人将海南帮的大秘密泄露在江湖上,“兄弟们,上!” 师兄弟七人同时上阵,各使着打、拉、披、挑、拨、踢、射七个字诀,将楚留香及芙蓉团团围住,七柄长剑同时攻到,楚留香嘴角微扬,一个纵身,轻点七剑交汇之中心,双脚提气夹转,剑把竟朝七人面部飞去。七人皆是大惊,纷纷倒退开几步,这才握住剑柄重又攻来,只扫楚留香下盘。楚留香见芙蓉眉宇之间渐有黑气上扬,知毒气已开始运行,必须尽快找一清净之地替她疗伤解毒。 楚留香无心恋战,情急之下双指运力齐发,数十个金色小球弹在飞来的七柄剑身上,“当当当当……”连续七声,七剑落地。 “啊,‘弹指神功’,‘盗帅’楚留香!”七人看着暮色之中飞身而去的翩翩身影,心下皆是大惊。 第十二章 郁金香瓶子 天色已渐渐昏暗下来,乌云弥漫着整个山头,很快便有一场大雨降临,眼看着芙蓉眉心的黑气越来越浓重,“蓉蓉,你不会有事的。”楚留香的心被深深地揪得生疼,她一如三个月前的那一晚,安静地躺在他的怀中,而他除了紧紧抱着她以来,只能等待着她的体温渐渐变冷, 变冷…… 同样的面容,同样的天色,似乎有一种相同的恐惧感正朝他袭来,甚至还更强烈些,他明显能感受到她的体温在逐渐地降低,“蓉蓉的毒越来越深了,必须尽快找个地方给她驱毒,否则……”他不敢再往下想,他更紧地将芙蓉靠进自己的胸膛,脚步更快了些,在这荒郊野外要找间象样的房子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现在他只能乞求老天再多给她一点时间。 他猛地一提起,又纵出了十几里,来到了一个大山头上,这是个荒废了很久的山坡,野草众生,长长的青色杂草早已没了膝,浓密之处还掩盖着几座残断的墓碑,碑上的墓铭模糊不堪,除了几条凿缝之外,别的却是什么也看不出来。楚留香看着这满目的景致,他绝望地叹了口气,“轰隆”刺眼的白色火龙窜出那暮色的苍穹,划得那天幕耀眼刺目,豆大的雨珠倾盆而下,打得那茅草左右乱晃,天云变色间,风发了狂般地在呼啸,刮得人脸上生疼。 雨水无情地打在她秀丽的面庞上,顺着额发倒流在如瀑布般的黑色秀发上,她整个人都湿透了,越发显得憔悴无力。楚留香脱下外衫,紧紧地裹在芙蓉虚弱的身体上,她的全身都在发颤,“好冷,好,好冷……”她苍白的嘴唇微微颤动着。大约是雨水冰凉之故,楚留香只觉得寒气越来越重,怀里仿佛揣着寒冰一般。 “蓉蓉,你不能有事,千万不能……”他弯下腰去将整个头埋在她柔弱的肩膀上,泪眼迷蒙中竟看得不远处的左山脚下似有飞挑的檐角,楚留香知道那里或许会有个寺庙,佛家人讲求清规戒律,所以寺庙大多傍山而建,远离尘世自然会使红尘之人对仙佛之道敬羡不已。出家人常以普渡众生为己任,对于落难、走投无路之人来说,佛门绝对可说是个大福之地。 楚留香打横将芙蓉抱起,纵身一跃,便朝那山脚而去。山脚下确有座寺庙,可惜庙门上的红漆已大半脱落,右边的一半早已斜挂在门框上,三四个蜘蛛网垂挂在残旧的窗格上,一块黑金牌匾一分为二地横架在石阶的第一层和第二层上,上书“渡缘寺”三字,大约是取那“佛渡有缘人”之意吧。看这情形,这“渡缘寺”已是年久失修,如今只剩下这残败躯壳罢了。 “原来是座破庙,不过也好,今晚总算是有个容身之所。”楚留香无奈地笑了笑,推门而进,三四根粗壮的顶粱柱身上均有裂痕,有些似乎都能发出“咝咝”之音,看得人心里直慌,真不知它何时会忽然倒塌下来。神台上供着座观音像,周身皆是粉尘,佛像的面容早已模糊不清,龛前的红柱东倒西歪地叠在桌上,好在座前的跪垫尚还完好无损,楚留香弹了弹上头的灰尘,将芙蓉放在上头,外面的雨似乎越下越大,看样子一时半会儿还停歇不了,现在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帮芙蓉驱毒。 这座寺庙颇有些规模,这从庙里塌落的大量楠木便可想象当年盛极一时的样子。楚留香拣了几捆粗细适中的木料,堆了个火堆,火焰很是旺盛,照得整个庙宇犹如白昼,楚留香将芙蓉往火堆旁挪了挪,“不好,这么冷……”握着她冰冷的小手,楚留香心痛不已,他知道毒火已开始在她的体内四下流窜,若不尽快替她驱毒,只怕要回天乏术了。 楚留香不敢怠慢,刚要去扯芙蓉的衣衫,心中却又犹豫不决,芙蓉伤处正在肩胸之间,所谓男女授受不亲,他虽生性浪荡不羁,可也并非不受男女之礼,他深知一个女人将名节看得远比她的性命更重要。可在这紧要关头,却也顾不了这些烦琐的礼仪,楚留香闭上双眼,为芙蓉脱去外衫,虽费时无多,却已是一手冷汗。 “蓉蓉,你在坚持一会儿,很快就没事了。”楚留香仔细检查了芙蓉的伤口,伤口不深,呈倒三角状,由于毒液扩散之故,伤口周围的肤色已呈现灰黑,楚留香见其伤口极为细小,即使全力运功也难以将毒液完全逼出体外,唯一的办法只能是从伤口处将毒液吸出,可是…… “不行,我不能那么做,不能……”楚留香绝不想趁人之危,可是若要他眼睁睁地看着芙蓉在他面前死去,他又是万万做不到的。 “哎……”他微微地叹了口气,闭上双眼贴进芙蓉那柔软细腻的肌肤,吸一口吐一口,不多时膝下的地上已染上了一片血迹,前面血色多是呈现浓黑色,半个时辰后血色已逐渐由黑转红,楚留香微微舒了口气,他立起身来,却觉得眼前一黑,他扶着柱子,脑子一阵晕眩,他暗叫不妙,大概是刚才吸毒是有少许毒液进入了体内,他当下盘膝而坐,运功调顺气息。 蓉蓉一直静静地斜靠在跪垫上,“水,水……” “蓉蓉,你醒啦?”楚留香欣喜万分,他等这一刻不知等了多久,天晓得他那时有多兴奋,扶着蓉蓉的肩头轻唤着她的名字,等待着她睁开双眸的那一瞬间,忽然却瞥见芙蓉的脖子上隐约有条红色的细线,细线的下头像是垂挂着什么。 楚留香一时好奇心起,自言自语道:“蓉蓉难不成还藏着什么宝贝?”说着便顺着红线抽出,“啊……”楚留香惊得跌坐在地,没有人比他更熟悉这件宝贝了,他这辈子只将这件宝贝送给过两个女人——两个对他来说十分重要的女人,一个是死去的沈慧珊,一个便是蓉蓉。为什么她会有这个郁金香瓶子呢?当时他记得十分清楚,这个瓶子是随着蓉蓉下了葬的,为什么会出现在她的身上呢?莫非她和蓉蓉之间有什么关联吗?她会是蓉蓉吗?无数的问题不停地萦绕在楚留香的脑海里…… 第十三章 噩梦 芙蓉觉得左肩头阵阵麻痒传来,她微微睁开双眼,抬眼便见到了楚留香忧虑而深邃的眼神,她的心竟猛地一阵抽痛,慌忙躲开他直视的目光,环顾着四周,后头有一座陈旧的佛像,似乎是个荒废很久的寺庙,“我怎么,怎么会在这里呢?这里,这里是哪里啊?我记得我在房顶上被蛇咬了一口,之后就……”芙蓉努力回想着刚才的一幕幕画面,可是竟是一片空白,头隐隐作痛,“为什么,为什么我什么都想不起来呢?为什么,为什么……” “蓉蓉,蓉蓉……”楚留香扶住芙蓉柔弱的肩膀,尽力使她平静下来,“蓉蓉,你听我说,你被毒蛇咬了之后我们就来到了这里,楚大哥已经替你躯了毒,现在没事了。”看着面前的这个男人眼里泛出的坚定的光芒,心中泛起一股莫名的祥和与宁静,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恍如梦境,可是为什么又是这样真实呢?芙蓉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触摸这张俊美的脸庞,鼻子一酸,眼眶里竟有些温暖的液体在打转,吼间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似的,哽咽道:“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为什么……” 楚留香疑惑地看着芙蓉,她的眼神中藏着复杂的心事,痛苦而矛盾,“蓉蓉,你怎么了?” “我,没什么……”芙蓉欲言又止,拭去眼角的泪痕轻轻地叹了口气,“我,我只是觉得,觉得肩上有些痒。” “哎,别动,刚才吸毒血的时候用了佛垫里头的红棉,现在伤口开始愈合的时候是会觉得痒,你忍一会儿。”楚留香握着芙蓉搭在肩头的想要挠痒的小手。 什么?吸毒血?是用嘴的吗?那不是……芙蓉想到这里,一片红晕飞上面颊,“你,你怎么可以……” “我……”楚留香习惯性地摸了摸鼻子,他实在不明白芙蓉为什么红着脸一直盯着自己,“蓉蓉,你今天到底是怎么了?怎么总是吞吞吐吐的?” “没,没事了。”芙蓉稍稍拉了拉下垂至肩头的领角,勉强支着双臂,刚一提气,竟觉得有股浊气突然窜至胸口,让人发闷地几欲作呕,浑身软弱地就竟像一团湿泥,连一丝气力也没有。 “蓉蓉……”楚留香看着面前原本就惨白的脸庞变得更加煞白,心头一纠,竟连说话的声音也变得颤抖起来,“蓉蓉,蓉蓉……”握住她冰凉的小手,紧紧地揽入怀中,“蓉蓉,别怕,楚大哥在这里,楚大哥在这里……” “渡缘寺”外的苍穹上一道银色的电光如火龙般急急地在九天之上盘旋,猛得一个下冲,不偏不倚地正劈在寺庙右侧的檐角上,“轰隆”一声,右上方竟出现了一个三尺见方的大洞,潮湿的圆木整根整根地从上头砸下来,倾盆的大雨像黄豆似的从这个口子里倒下来,不一会儿工夫,庙里的地上已是积水一片了。白色的银光夹着巨大而又惊人的“隆隆”之音混着裂骨的寒风,檐上顶上的瓦砾被掀得翻了好几翻,或跌落在另一片上发出沉闷的“咚咚”声,或跌落在地上,噼里啪啦地响成一片…… “不要,不要,头好痛,好痛……”芙蓉的脑海里划过无数个支离破碎的画面,千百张面孔浮现在眼前:如恶魔般的和尚,变了脸的老鸨子……一艘船,一艘船在平静的海面上行驶着,金碧辉煌的波斯大白船,船头的躺椅上靠着一个白衣男子,身边有三个美丽的女孩子,他们说说笑笑,很是惬意……忽然间一个黑暗的竹房子,几十只乌鸦似乎在头顶上盘旋,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回响:杀了楚留香,杀了他,芙蓉,你要为爹娘报仇啊,报仇……血,一滩血在不远处,血泊里无助而有恐惧的眼神……蓉蓉,杀了楚留香,杀了他…… “不要,不要逼我,主上,我求求你,芙蓉下不了手啊,不要逼我,不要……”芙蓉极力地忘却刚才的画面,可是这些血腥的屠杀和恶毒的咒语却不受控制般地飞速在眼前穿行,她紧紧得闭上眼睛,恐惧充斥了她的全部神经,她挣扎着,喘气声越来越重,戾气迫得她透不过气来,“不要,不要杀楚大哥,不要……” “蓉蓉,蓉蓉……”楚留香紧紧地抱住芙蓉,极力地遏止着她的举动,可是她不仅没有停止下来,反而越来越癫狂。“不行,这样下去,蓉蓉会疯的。”楚留香咬了咬牙,在芙蓉的“昏穴”上重重点了下去,“蓉蓉,对不起……” 看着芙蓉在臂弯里沉沉地昏睡过去,楚留香长长地舒了口气,“为什么芙蓉会变成这个样子?”思绪拉回了五个月前,蓉蓉也曾经有过这样的行为,他下意识地去摸了摸自己的后背,至今还遗留着一条淡淡的疤痕,那是蓉蓉刺下的,现在想来似乎还能见到当时蓉蓉脸上的惊恐和不安,那种表情竟然又出现在芙蓉的脸上,只是这一次似乎更严重一些,芙蓉到底藏着什么秘密?是要杀自己吗?她嘴里的主上又是什么人呢?还有那个瓶子……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低头看着这副沉鱼落雁般的绝世容貌,“蓉蓉,你还在怪大哥吗?如果因为这样你要折磨我,那也该够了,你出来好不好,你出来见见我……”冰凉的液体竟从眼眶里滴落在芙蓉的额上,顺着鼻尖滑进了她的粉唇,她微微蹙了蹙眉,死死地拽着楚留香的衣袖,深深埋进了他的怀中…… 楚留香收了收怀抱,看着她不安地依偎在自己怀中的模样笑了笑,轻轻地用指腹捋了捋她耳后如丝般顺滑的乌丝,拂着她如婴儿般滑嫩的肌肤,忍不住在她的唇上轻轻啄了一下,才安心地闭上双目…… “喔喔喔……”山里的野鸡一早就开了嗓子,唤得天边的颜色亮出了一些白,渐渐地霞光透射进来,芙蓉微微地睁开双眼,见自己正躺在佛后的石台上,她赶忙起了身,见整个寺庙里空荡荡的只有自己一个人,一种惊慌失措顿时涌上心来,“楚大哥,楚大哥,你在哪里啊?楚大哥……” “蓉蓉,怎么早就起来了?不多睡会儿?”看着她一脸的焦急,楚留香暗自责怪自己,怎么可以放任她一个人在这间破庙里呢?他放下了手中的一捆柴,一把将芙蓉搂进怀中,“蓉蓉,楚大哥答应你,以后我不会再把你一个人仍下。” “真的?”芙蓉竟有种欣喜的感动,她轻轻地拭了拭滚落在眼角的泪珠,嫣然一笑,道:“你可要说话算数啊。”说着伸出手指去钩拉楚留香的小指。 “蓉蓉,你看,这是什么?”楚留香忽的从背后拎出一只野鸡来,那野鸡正对着芙蓉拍了拍翅膀,“还是活蹦乱跳的呢。” “你一早就是去抓野鸡啊?我还以为……”芙蓉面上一红,转身抱膝坐在了早已灭尽的火堆旁。 “你以为什么?”楚留香一边褪着鸡毛一边逗着蓉蓉,“以为楚大哥留下你一个人自己走了?” “才,才不是呢。”芙蓉抿着下唇,轻轻地说道:“我知道楚大哥一定会回来的。” “噔”的一声,楚留香的指间划出一颗金色的小丸,迅速地点燃了眼前那熄灭的薪火,这是芙蓉第一次近距离地感受到传说中“弹指神功”的威力,竟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这个动作她似乎无数次地在记忆中看见过,是在父母的血泊中,芙蓉紧咬着下唇,她该恨他的,可是为什么却还有种恻隐之情呢?她伸手抽出脖子中的细红绳,握住那个精致的小瓷瓶,她的心渐渐安定下来…… “那个瓶子……”楚留香心中有一个问题困扰了他太久太久,“蓉蓉,这个瓷瓶,你是从哪得来的?” 芙蓉有些疑惑,她歪着头看着楚留香面上复杂的神色。好吧,就乘这个机会试探他当年的灭门惨案,如果是他杀了自己的双亲,他该会惊慌的,就算是个再镇定的高手,他的眼睛里也总该有一丝恐惧的,“楚大哥,你的脸色不太好,呃,你认识这个瓶子吗?” “哦,不,不认识……”楚留香显得有些尴尬,他不知道该不该把蓉蓉的事告诉她,算了吧,又何必徒增她的烦恼呢,他自嘲地笑了笑,道:“哦,我只是随便问问,如果你不愿意,你可以不用回答我。” “这个瓶子是我父母临终之时交给我的,你该记得吧?”芙蓉听着楚留香闪烁的言辞,明显就是有意隐瞒当年的事情。主上没有骗我,原来父母真的是楚留香这个贼人干的。芙蓉的眼里划过一丝仇恨。 “哦”楚留香应了声,物有相似吧,或许真的不是吧,他一心想着瓷瓶的事,并没有在意芙蓉之后说的话,只是反反复复地念着这句话,“临终之前,临终之前,瓷瓶是蓉蓉临终前我亲手为她带上的,蓉蓉……” 第十四章 苏蓉蓉的记忆 蓉蓉?为什么他反反复复地要念叨着这个名字呢?听起来,这该是个女子的名字,是他的朋友抑或是他的情人呢?情人?芙蓉的心头竟有一丝绞痛,这到底是怎么了?居然浮现了一种连她自己都不懂的感情,她该对这个杀父仇人手下留情吗?不,四十条血淋淋的尸体和万千惨绝人寰的叫声,绝对不可以放过这个大魔头,芙蓉在心中反复告戒着自己是不该对他心慈手软的。她深吸了一口气,强忍着心中的仇恨,抬眼见他时,他仍呆呆地望着不远处那团红色的火苗,竟未发觉手中的烤鸡已渐渐散发着焦糊的味道。 “楚大哥……”芙蓉轻轻地碰了碰他的手肘,“这只鸡能吃了吧?” “哦”楚留香回过神来,撕下一条鸡腿,满脸歉意地递给芙蓉,“对不起,是楚大哥一时大意了。” 芙蓉轻轻地道了声谢便接了过来,撕下一片肉塞进嘴里,焦糊味窜入吼间,引得她连连咳了几声,这实在是难以下咽的,只是硬吞了进去,却已是胸间几欲作呕,要想再将第二片下肚,那真是件不容易办到的事。 “很难下咽吗?”楚留香自行撕下一片放入嘴里,瞬间“哇”的吐了出来,“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去打只新的来。”说着便要起身。 “楚大哥……”芙蓉一把拽住他的衣袖,“不要走,我不想一个人呆在这儿。” 楚留香复又坐下,拉过芙蓉的手握入掌中,“可是你已经一整夜没有吃过东西了。” “我不饿,等天再亮些,我们就可以出山去了,等到了外面的市集上再买点吃的就是了。”芙蓉淡淡地笑了笑,“楚大哥,你真的从来都没有杀过人吗?” “为什么这么问?” “好奇。江湖盛传你从来不杀人,包括你的仇人,真的是这样吗?” “你认为呢?” “我不知道。” “我一直都觉得杀人并不是解决问题的方式,很多人觉得我从来没有杀过人,根本不知道杀人的快乐,相反地,他们没有被人杀,又何尝知道被人杀的痛苦呢?我从来不把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上,所以杀人不是我的专长。” 他的眼中满含着宽容,深邃的眼眸中豪无一丝杀气,这不是冷血杀手该有的神色,难道真如他所说的,他从来都不曾杀过人吗?可是为什么他先前的言辞竟是闪烁呢?难道他想隐瞒些什么吗?眼前的这个男人总让她觉得似曾相识可又难以捉摸,他的心中总像牵挂着什么似的。 两人都各怀着心事,静静地坐了很久,半晌,楚留香转头盯着芙蓉,开口问道:“你相信这世上有长得一模一样的两个人吗?” 芙蓉一惊,她不知道为什么他会这样问,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直视地看着她,只觉得这样目光仿佛要刺进她的心里似的,“人有相似,可是一模一样就未免离奇了。” “有。” “有?谁?” “你!” “我?”芙蓉一脸惊恐地看着楚留香,急促地喘着气,他看出什么破绽了吗?他知道自己的身份了吗?她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她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只是觉得身体不自觉地颤抖起来,“那个人是谁?” “她叫苏蓉蓉。” “苏蓉蓉?”这是芙蓉第一次从他嘴里知道了那个女子的名字,那个让他朝思慕想的女子,虽然他从来没有提起过,但是无数次他冲口而出的“蓉蓉”却让芙蓉觉得这个女子并不陌生,却没想到她竟与自己长得一模一样,“她现在在哪?” “她,她死了,是为我而死的。” “死了?”芙蓉心头猛地一震,恐惧和痛苦一时间侵袭而来,真实的如同曾经经历过似的,“我,我真的,真的跟她长得一模一样吗?” “你与她不光容貌像,就连言行举止也几乎分毫不差,我第一次在‘万花楼’见你的时候,我差点以为你就是她。” “原来当日你救我也是因为她。”芙蓉竟有一种心酸的感觉,一直以来,他对自己的种种好处都是对苏蓉蓉思念的延续,“楚大哥,你能把苏姑娘的故事告诉我吗?”不知道为什么,芙蓉很想去了解这个女子,就像了解着自己的过去。 楚留香怔怔地看着芙蓉,无言以对,不可否认的,他救她多半也是因为蓉蓉的缘故,不知不觉间,十年间相处的点点滴滴浮上心头,他揉了揉紧锁的眉头,理了理头绪,缓缓说道:“蓉蓉是个孤儿,从十一二岁的时候就开始跟着我,这些年来,我一直浪迹江湖,很少有时间照顾她,倒是她一直照顾我……”说着,心头淡淡的愉悦之情油然而生,“蓉蓉很善解人意,她总是为别人着想,很少想到她自己,就连临死前,她也想着灾民,想着天下受苦的百姓……”他的语音明显变得哽咽,对于楚留香来说,蓉蓉的死是他最痛苦的回忆,他强迫自己去忘记,可是每次总能轻易地想起。 “我想苏姑娘临死前最放心不下的人一定是楚大哥吧。”芙蓉的心猛地一沉,她似乎能体会到那一刻的情景,“楚大哥,你爱苏姑娘吗?” “爱,可惜她已经听不到了,她生前我从来没有对她说过,如果有来世的话,我会亲口告诉她,我爱她。”楚留香说得很坚定:“其实蓉蓉死后,我改变了很多,以前我不会这样想,更不会这样说,可是现在不会了,我已经失去了蓉蓉,我不想再失去对她的感情。” 芙蓉轻轻地抽出被他握住的手,她知道天下间没有一个女子可以取代苏蓉蓉在楚留香心中的位置,她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江湖上说他风流成性,可是他对苏蓉蓉的痴情却令人动容,他会杀人吗?芙蓉不信,如此一个重情重义的人会是杀人不眨眼的冷血魔头吗? “楚大哥,我们走吧。”芙蓉站起身来,走到洞外,天色已是大亮了,周围景物全不像昨晚那般狰狞可怖。下了一晚的大雨,山中的空气格外清新,薄雾岚烟在山头缭绕,让人心旷神怡,“这里真像世外桃源,如果我们能一辈子留在这里,那该多好啊。”此话一出,脸腮顿红,自觉失言,忙撇过脸去。 楚留香心下一惊,随即淡然笑道:“这里的确很美,走吧。” 芙蓉点了点头,跟在后面。天色明亮,山路便也容易分辨,两人循着来时的路前行,各有心事,却也无暇顾及山边的景色,一路上竟也一句话也没说。 日头已渐渐升高,想来已到晌午十分了,两人来到济南城外的一个小镇上。小镇的碑坊上写着“桃源镇”三字,落款是个王姓的员外,石碑的后头刻着当年的官府督促建造镇子的情形以及这位王善人捐赠的银两数量之类的契文。 桃源镇虽说是城外小镇,倒也算得上富庶,酒家、客栈、马馆一应俱全,镇子上的人都笑面相迎,谦逊有礼,民风似乎颇为纯正,倒与这镇名不谋而合。楚留香与芙蓉相视一笑,在林立的酒嗣中找了一家较为清净的,点了些馒头和茶水,凑合着填饱了肚子,又去附近的马馆定了两匹上好的快马,继续上路。 第十五章 狼籍的客栈 快马加鞭行了一日,到第二日晌午时分,两人已行至济南城外。 城头两侧站满了官兵,手持长戈排排站立,中间四脚金椅上坐着个彪形大汉,一副武官打扮,怒目圆睁地看着城下来往的客商,大声朝着把门的四个小兵吆喝着,“给老子检查仔细,上头吩咐,宁错杀一百也不可放过一人,看上去像杀人的就都给老子抓到牢里,快点,喂,你他妈的耳聋啦?” 城下这时正走过一个推车的,一副小贩模样,本行至城门已是满身打颤,听得楼上一吼,早吓的哆哆嗦嗦地站在原地,一步不敢动弹,“兵老爷,我,我……” “你小子,鬼鬼祟祟地不像个人样,抓回去!”三两个官兵兵蜂拥而上,一把将小贩推在墙上,“站好站好!”城头的武官走下楼来,上下打量了一番,“瞧你,贼眉鼠眼的,没个出息,搜!”后头冲上五六个小兵截了独轮车,长戈狠命地往草堆里戳了戳,“头儿,没人!” “好好搜,别漏了什么,要不上头怪罪下来,你我都担待不起!”武官抓过小贩的肩头,“打哪做买卖啊?” “回大人,小,小人前些年在京城做些小买卖,刚,刚进城。”小贩战战兢兢地回了话,“大人,你,你就行,行行好……”话没说完,只听得车中传来沉闷地“叮”声,像是碰到了什么刃器,官兵们对视了一眼,暗自欢喜,拨开茅草,一柄带血的屠刀赫然映入眼前,“头儿,搜到了!” “这,这,大人,小人在京城是杀猪的,这刀是,是杀猪用的。”小贩紧张之下连舌头都打了结,惶恐地看着旁边的武官,“大人,你,你要明查啊。” “抓进去!”武官挥了挥手,两个贴身小兵便将小贩拖了下去,小贩连声哭喊着“冤枉啊,大人,冤枉啊……” 武官斜着眼瞟了瞟,待小贩走远了,便伸手探入茅草中,不多时便掏出个碎花包袱,解开一看,露出几锭白花花的银子,周围的官兵个个眼发了直,一动不动地盯着。 “杀人劫银,这些银子自然是归充库府。”武官半天回过神来,正色说完后便将包袱递给身边的小兵,使了个神色后,小兵会意退去。 城门又恢复了原样,来往的百姓越发谨慎地接受盘查,连大气也没敢出一口,诚惶诚恐地交代着自己的祖籍和生意,有的更直接暗地里塞些碎银子便打发过关了。 “狗官!”芙蓉低声骂了句,“这官府如此黑暗,难为这城中的百姓了。” 楚留香苦笑着,“你有银子吗?” “什么?” “没有银子,我们很难过得去。”“楚大哥,难道你也打算……”芙蓉讶异地看着楚留香,“楚留香也会害怕官府中人吗?”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笑看着芙蓉,道:“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更何况如果我们硬冲进去的话容易曝露身份,那么查起线索来就不那么方便了。” 芙蓉摘下一支珍珠发簪,无奈地笑了笑,“我想有了它,我们进城方便多了,走吧。” 两人牵马行至城口,芙蓉将发簪塞进武官的手里,“大人,行个方便吧。” 那武官本就见钱眼开,再见送簪之人竟是如此笑面如魇,恍若天人,更是张大了嘴,谄媚地问道:“姑娘,打哪儿来啊?” “京城。” “京城?好地方,姑娘家中还有什么人呐?” “大人,我们可以走了吧?” “哦,可以可以,当然可以了。姑娘,请!”武官贪婪地盯着芙蓉,喝令两边的士兵开了道,楚留香和芙蓉上了马,急朝“云来客栈”而去。 云来客栈。 店内一片狼籍,早不似前几日那般井然有序:木桌、木凳散了架地丢在地上,柜台上横七竖八地划了数十条刀痕,楼梯上横躺着四五具尸体,二楼的客房中零星地爬出几个人,满脸满身都是鲜红,呻吟惨叫地滚下楼来,跌在尸体中,又是一阵惊叫,接着便是死一样的沉寂,斗大的眼珠盯着上层的楼板,一动不动…… “楚大哥。”芙蓉虽说见过不少惨死的尸体,可如今见到此般景象,仍不免心中害怕,“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蓉蓉,你冷静点儿。”楚留香扶住芙蓉的肩头,安慰道。忽然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飞也似的拨开楼道,大叫:“老酒鬼、大公鸡……” “红袖,甜儿……”芙蓉也紧跟上楼,跨入房间,见楚留香手中拿着一封信,“楚大哥,这……” “是海南帮的‘神臂张飞’冯进。”楚留香将信递过,芙蓉翻开,纸上这样写着: 香帅如晤: 敝帮自昨夜香帅光临后便丢失先师灵前宝物,素闻香帅乃“盗中之帅”,偷盗本领自是天下第一,如若香帅喜欢,帮中自有其余宝物可作敬奉,只是先师灵前之物乃先师一生至宝,先师生前叮咛嘱咐必将随之下葬,还望香帅尽快归还。现邀胡大侠、姬大侠及两位红颜于敝帮做客,敝帮在先师“通灵日”前必以上宾之礼待之。若香帅在此前未到,敝帮只能以“点天灯”之礼将四位上宾叩谢先师,以慰先师在天之灵。 海南帮冯进上 正统十三年一月十五 “诸葛峰是一月初十夜里被人杀的,‘通灵日’就是一月十七,啊,那不就是,就是今天?”芙蓉脸色突变,她虽不是江湖帮派中人,但对于帮派中的残酷刑法还是略知一二的。在很多小门派中都有‘通灵日’点天灯之说,‘通灵日’是指门派中有一定地位的人在死后的第七日,他的亡魂便会归来,再找寻法力高强的巫师为其招魂,便能与之通灵,而在这一日,帮中所有罪大恶极的人都要被绑在一根粗大的木柱上遭受“天火”的焚烧,这样一来,既可以消除这些人的罪恶,又可以为死去的人积福。 “蓉蓉,走,去海南帮,快!”楚留香清楚“点天灯”意味着什么,匆匆将信收起,拉过芙蓉便飞身下了楼。 “啊,楚大哥……”芙蓉正要跨过木梯中的尸体,脚下却忽然被人抱住,“楚,楚大哥……”脸色霎时变得惨白,紧紧拽着楚留香的衣袖。 脚下有一个满脸是血的人,虚弱地喊着:“客官,救,救我,救我……” “楚大哥,他,他是店小二啊。”芙蓉讶异不已,“他,这,这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蓉蓉,扶住他。”楚留香俯下身迅速封住了他周身的几处要穴,又输了些真气入体,店小儿的面色渐渐红润起来,气息平喘了许多,“小二哥,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客官,你,你们走之后,海,海南帮的人就来了,说是要,要胡大侠交出,交出香帅,胡大侠就跟他们打了,打了起来,后来胡,胡大侠、姬大侠和两位姑娘就被他们,他们带,带走了……”店小二断断续续地讲述着事情发展的经过,“楚,楚大侠,你们,你们快走吧,济南城,济南城很多人想,想要杀你……” “那后来呢?谁把你们弄成这样的?”楚留香感到幕后似乎有一只可怕的黑手在操纵着整件事情。 “海,海南帮,是海南帮的人,昨天夜里来了一群黑衣人,他们,他们见人就杀,血,到处都是血……”小儿看着满地的尸体惊恐地睁着双眼,双手乱舞一通,“杀,杀死你们……” “啊……”芙蓉忽然感到有股粘粘稠稠的液体滑落在掌中,翻手一看,满手竟是一片鲜红,“这……这,楚大哥,你看,怎么会这样呢?”店小二的背后的皮肤爆裂开来,从背上蔓延到腿上,脸上,手上…… “他熬不了多久了。”芙蓉的语气开始急促起来,“楚大哥,怎么办呢?” “他中了毒,蓉蓉,让开!”楚留香连忙冲到楼下搬上一坛酒,倒在芙蓉的掌心,“把血迹洗干净,否则时间一长,连你也会中毒。” “他到底中了什么毒?”芙蓉反复回忆着医书中所记载所有中毒的迹象,似乎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症状,中毒的人痛苦的挣扎和凄惨的嚎叫声会使任何一个亲眼所见的人都怨恨下毒人的手段过于恶毒,“店小二根本是无辜的,为什么要……”芙蓉不忍再看下去,“楚大哥,快想想办法,这样下去,他会血管爆裂而死的。” 店小二身上的皮肤开始慢慢溃烂,呈现酱紫色,血液由红转黑,“噗”地挤裂皮肤喷射出来,“啊,客官,求求你行行好,一剑杀了我吧,求求你们了……” “楚大哥……” “楚大侠,你行行好,杀了我吧……” 楚留香的手在剧烈地抖动着,手中的剑竟一时之间变得犹如万斤沉重,他皱着眉头,嘴唇颤颤地说不出一句话来,他从来不杀人,要他第一次杀人便是杀一个这样无辜的百姓,他做不到,可是眼看着店小二在毒水中生不如死地痛苦煎熬,他拔剑出鞘,却迟迟下不了手…… 第十六章 栽赃嫁祸 “楚大哥……” 眼前的这个男人丝毫没有杀气,有的只是不舍和善良的内心,他还是下不了手,始终都是,原来他真的从来不杀人。芙蓉的心猛地一阵纠痛:是我弄错了吗?还是主上在说谎? 店小二依旧在痛苦地挣扎着,满面血色下是一张扭曲呻吟的脸,哀求般地嚎叫着,“我,我受,受不了了,楚大侠,你行行好,杀,杀了我……” 楚留香将剑横在他的脖子上,颤着手臂却是怎么也使不下力去,“我,我……” “楚大哥,我,我来吧。”芙蓉一时凝咽,缓缓抬起楚留香手中的长剑轻轻地指着店小二的吼头,“小二哥,对不起了。” “姑娘……谢谢你。”还没等芙蓉刺下,店小二便举头朝剑刃上抹去,一片鲜红渗出,他慢慢地垂下头,闭上双目,没有一丝痛苦,仿佛死亡对于他来说是一件幸福的事。 “咣当”芙蓉呆呆地望着这一幕,长剑无力地从指尖滑落,“他……”连连后退了几步,跌跌撞撞地扶住梯手,大口地喘着气。“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芙蓉捂住胸口,恐惧钻心而来——她居然有了恻隐之情,这是一个杀手最大的忌讳。 “蓉蓉。”楚留香转过身来看着芙蓉苍白的脸蛋,怜惜地握住芙蓉的手,柔声道:“蓉蓉,别这样,店小二是一心求死,你看他的脸,我想他死得并不痛苦。” 芙蓉平复着自己的心绪,走到店小二的尸体前,蹲下身子,哽咽道:“可是,他,他始终都死在我手里,我,我……” “蓉蓉,走吧,胡铁花还等着我们呢。”楚留香将芙蓉拉起身来,踩着尸体的缝隙走下楼去。芙蓉一直看着店小二的尸体,只觉得满楼的桌椅瞬间都化作了森森白骨,压得她透不过气来,她紧紧用手捂住双耳,“不要,不要……” “啊”双脚踢翻了柜台边的木桌,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蹲坐在那里,她的胸口插着一把剑,剑尖深深地刺入背后的一根木柱上,芙蓉呆立在原地,竟连一步也迈不出去。 楚留香拂开披在尸体前额的凌乱长发,长发下睁着一双圆眼,直直地盯着胸口看,眼神中流露出的异样的恐惧,这是受了极大的惊吓后特有的表情,“是老板娘,她死了。”楚留香缓缓地盖上她的双眼。 “她在临死前一定见到了非常可怕的人。”芙蓉躲在楚留香身后,不敢正视,就连说话也带着明显的颤音。 “老板娘是个精明的女人,见惯了江湖人的打杀,若非遇到异常的状况,她断然不会害怕成这样,这两天客栈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楚留香若有所思地摸了摸鼻子,道:“或者是老板娘知道些什么而被人灭了口还是……” “楚大哥,我们走吧。”芙蓉的眼中略过一丝惊恐,她实在不愿在这种地方呆留片刻。 楚留香点了点头,正待离开,却瞥见横插在老板娘胸口的剑柄上有个小小的缺口,这个缺口若不细看,很难被发现,“蓉蓉,等等,你看。” “这,这是海南派惯用的长剑。”芙蓉讶异地盯着剑柄,上面赫然以火烙之法刻着“海南”二字,“原来真是海南派干的。” “不,蓉蓉,你看这里,这里有一个缺口。” “那又怎么了,楚大哥,你发现什么了吗?” “海南剑用得是南海千米之下的乌钢所铸,乌钢遇水不锈,遇火不熔,根据‘百晓老人’方萧在《武林兵器录》上所载,海南剑可与当今六王爷的‘冰铁神剑’相媲美,如此神兵利器,敢问天下间还有哪家兵刃能将海南剑凿出一个缺口来呢?”楚留香的嘴角扬起一抹睿智的微笑,“有人栽赃稼祸给海南剑派。” “栽赃稼祸?海南剑派虽算不上名门大派,可在这济南城中也算得一霸,什么人敢这么做呢?” “现在还不知道,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这件事情一定和海南剑派有关,走!” “去哪里啊?” “去救老酒鬼他们,他们一定等急了。”在危急的时刻,楚留香总是保持着一份特有的轻松,而这份悠闲却在无形中影响着他身边的人,使人总能看到希望。 海南帮。 海南帮的总舵在济南城的东面,屋宇巍峨,颇有些气势。门口一对大石狮,显现着一方大帮的霸气,红漆大门外站着四名弟子,五大三粗的,一看便是练家子。 楚留香和芙蓉来到大门前,两旁弟子手中的长矛便交叉地挡住了去路,“什么人?海南帮也是你们随意闯的地方吗?” “几天前的夜里从房顶上拜访过贵帮。”楚留香摸了摸鼻子,抬手指了指房梁,又道:“不过那天夜里没看清楚,所以今天再来。” “放肆,海南帮是你说来就来的地方吗?”右边的一名弟子上下打量了一眼,“瞧你那贼眉鼠眼的样儿,想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快滚,否则别怪我们兄弟几个对你不客气。” “贼眉鼠眼?”楚留香摇着纸扇笑道:“我像吗?还没有人这样说过我呢。”说着便迈步跨入门坎,“唰”的一声,左边长矛刺到,楚留香反手以扇代剑,轻轻一格,长矛被一股强大的内力带入了门板,“噌噌”地上下抖动着…… 守门弟子面面相觑,一时无语,心下暗自佩服来人的深厚内功,楚留香微微抱拳笑道:“得罪了。”右脚正待跨入,杀气自脚下而来,“慢着,我来领教阁下的功夫。”说话人飞身一跃,落在楚留香面前,来人正是海南帮的“小神仙”方达。 “七师兄!”守门的弟子必恭必敬地退回原位,指着楚留香道:“七师兄,就是这个人!” 方达摆了摆手,“众位师弟不必多说,盗帅的功夫,方某也曾领教,只是那晚尚未尽兴,如今香帅到访,不知可否赐教?”说虽说得颇为客套,可挑战之意却是谁也听得出来。守门的弟子个个圆睁着双目,“盗帅?楚留香?”当下偷偷探手入怀,生怕刚才与之交手丢了什么似的。 芙蓉看了暗自好笑,走上前道:“敢问帮主在吗?”江湖中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便是上任帮主死后,服丧期间帮中大小事务一般便由首任大弟子担当,称为“代帮主”,直到守丧期满便可升任帮主之职,所以武林中为表敬意,通常以“帮主”相称。 “想找大师兄?那就要看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了。”方达从守门弟子手中夺过长矛挡住去路,楚留香一脸苦笑地看着芙蓉,又看看方达,“方兄,楚某从不与人比试武功。” “难不成香帅看不起我海南剑派?”方达是个直汉子,一向争强好胜,哪里容得下楚留香的推脱,“香帅,出招吧。”说着便长矛一挺,朝楚留香当胸刺来,楚留香一个纵身便跃到了后头,还未等方达回过神来,便一个“鹞子翻腾”,在其腋下一戳,方达只觉手臂一酸,全身无力,长矛在手中来回摇晃,拿捏不稳,“叮“地掉将下来。 “方兄,得罪了。”楚留香拾起地上长矛递给方达,方达如木鸡般地呆立着,他万万料不到只一招就败于对方之手,想想十多年的苦练竟如此不堪一击,“啊——”方达挥舞着双拳冲进内堂,那情状犹如疯子一般。 “香帅真是好功夫!”这时内堂传来一个宛若沉钟的声音,人未到声先到,可见说话之人必有着较为深厚的内力,“去房里看着七师弟!” 说话间,来人已飘至眼前,正是“神臂张飞”冯进。他抱拳笑道:“香帅到访,有失远迎,七师弟多有冒犯,见笑了。请!” 芙蓉莞尔一笑,心知此人并不简单,营救之事必要大费一番周折,只是心中却有种别样的情愫,是喜是忧,竟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第十七章 海南剑派 “浩浩南海,紫气东来,帮主圣明,佑我神帮……” “帮主真是训练有方啊!”楚留香摸着鼻子朝冯进笑道:“未见人已先闻声,气势上已能胜于人了。”话虽如是,可话中讥讽无功颂德之意却已表露。 冯进自也听得出,可毕竟是久历江湖之人,当下暗压怒气,赔笑道:“哪里哪里,香帅见笑了。” 绕过两座长廊,便是海南帮的大堂,红瓦飞檐,八扇南木大门敞开着,透过每扇木格可见一列手执长剑的汉子,“浩浩南海,紫气东来,帮主圣明,佑我神帮……” 芙蓉见此阵势,心中也不免为楚留香捏了把汗,悄悄拉了拉他的衣袖,低声道:“看来他们早有准备,楚大哥,你要小心应付。” “香帅,请!”冯进当前跨入,趟子声立时停息,取而代之的是长剑刺耳的交摩声,在一些江湖的帮派中通常都有这样的待宾之礼,左右两行的弟子以长剑相交,待宾客前行一步,前一对交剑便收回,剑刃摩擦发出耀眼的火光,令过者常觉心中发毛,芙蓉就紧紧地拽着楚留香的手臂,“楚大哥……” 楚留香回过头来,轻轻地笑道:“蓉蓉,有大哥在!”说着便紧紧地握住芙蓉的手,一股强大的力量窜入手心,这使芙蓉觉得即使面前的刀山剑雨也并不可怕,依偎在他身边总能有一种恬静的安全。 “浩浩南海,紫气东来,帮主圣明,佑我神帮……”堂中众弟兄见冯进登上“山头”便高举长剑大呼颂德之词,只到冯进摆手示意,呼声才止。 冯进高坐堂上,冷冷地朝堂下瞟了一眼,神色极是傲慢,“香帅看起来倒很心安理得哪。” “哦?”楚留香整了整外衫,“唰”地打开手中纸扇,缓缓地说道:“帮主的气色看起来似乎并不好。” 芙蓉心下觉得好笑,抬眼看着堂上,正坐在四脚高木椅上的冯进脸色突变,当下暗暗提醒楚留香道:“楚大哥,冯进的脸色好像不太对劲。” 话音刚落,便见冯进“噔”地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怒气冲冲地指着楚留香的鼻子吼道:“楚留香,明人不做暗事,速将宝物交出,如若不然,恐怕今天你很难带着这位姑娘离开!” “宝物?什么宝物?”楚留香心知冯进所指必是信上所言之物,只是那到底是件什么样的宝物,这正是他所想要知道的,当下试探道:“不知帮主所指何物?” “楚留香,你少装蒜。”冯进身边跳出一个黑衣大汉,袒胸露乳,怒目圆睁,一把抓起楚留香的衣领,“不是你偷的还能有谁?偷了我师父的宝物还不罢休,还把我七师弟害得疯疯癫癫的,我今天不杀了你,我‘辣手弥勒’梁铁剪就枉为人。”说着便从背后抽出一把大剪子,寒光闪闪,锋利无比。 “六师弟,退下!”冯进上前一步格下铁剪,“休得卤莽!” “大师兄,七师弟疯了,我要杀了他!” 梁铁剪双脚乱蹬,口中大叫道:“我要杀了楚留香,我要替七师弟报仇……” “你给我住口,自己技不如人还有脸报仇?”冯进猛地按住梁铁剪的双臂,向上一提,梁铁剪便如同泄了气的球一般,垂头丧气地瞟了一眼楚留香,道:“大师兄,可是七师弟的仇……” “那是他咎由自取,别再提了。”冯进挥了挥手,走进楚留香跟前,道:“香帅,还望你将先师至宝归还本帮,那么七师弟之仇,冯某及海南帮便不再追究,另外……来人!”冯进三击掌落,便见帮中侍女手托金色盘子走将出来,盘子被一块方形的红色绒布盖着。 “帮主,这是……”楚留香有些吃惊,看看芙蓉,她也是一脸的疑惑。 “香帅,小小意思,不成敬意!”冯进掀开红布,但见底下银光闪闪,竟是满盘银锭子,“这里有白银三百两,买回一块羊皮足够了吧。” “羊皮?”楚留香暗自心惊,惊得并不是这满盘银光,而是海南帮所失的宝物竟是一块羊皮,这是大大出乎意料的,“什么样的羊皮?”事情变得越来越复杂,似乎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在操纵着这一切。 “香帅真的不知道?”冯进冷笑道:“那日夜里,香帅带着这位姑娘夜闯本帮,之后先师灵前的宝盒便不翼而飞,试问天下间有谁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盗走一件东西呢?除了香帅,冯某实在想不出其他的人。” “都是这‘盗帅’之名害了我。”楚留香无奈地摸了摸鼻子,“可是,冯帮主,不论你信不信,楚某都要说,羊皮确实不是我偷的,楚某到现在为止都不曾见过那张羊皮,更加不知羊皮上写的是什么了。” “谁信你的鬼话!”梁铁剪在一旁吼道。对于方达的疯癫,他本就十分恼火,这下也算是找个缝隙发泄了一番。 “梁兄,楚某这几日都在郊外山中度过,今日刚到济南城,见到帮主留书,楚某就立刻赶来了,实未见过羊皮字样的东西。” 楚留香正说着,却见一个弟子急匆匆地进了大堂,神色颇为慌张,“帮主,帮主,不好了,不好了……”正欲讲述经过却见有外人在场,便凑近冯进耳旁,压低了嗓音说了些什么,冯进脸色瞬间变得苍白,“这,这可是真的?” “帮主,城中帮派都在传,我……”禀告弟子话音未落便被冯进摇手制止了,虽不可置信却也不得不接受现实,转眼怒瞪着楚留香,吼道:“楚留香,我海南派敬你是侠盗,以礼相待,却没料到你竟会做栽赃之事。” “栽赃?帮主……楚某不明白。” “不明白?楚留香,你残杀云来客栈数十条人命,竟全赖在我海南帮头上,你也未免欺人太甚了吧?”冯进怒火中烧,十指捏得“格格”作响,犹如频临爆发的火山一般。 “云来客栈命案?楚某今天正为此事而来,敢问帮主这两日帮中可发生了什么不寻常的事吗?” “楚留香,你是什么身份,我海南帮何需向你汇报帮务?” 楚留香并不理会冯进的冷言冷语,径直走向禀报弟子跟前,问道:“敢问这位小兄弟,是谁告诉你云来客栈的命案是楚某栽赃嫁祸的?” “是,是……”那名弟子支支吾吾地朝冯进看了看,眼见冯进点了点,才继续说道:“今天兄弟们上街,听说云来客栈出了命案便跟去瞧瞧,没想到满楼都,都是死,死人,到处,到处都是血……”禀报弟子战战兢兢地说着当时的场面,“那些人的身上都插着,插着剑,巨鲸帮的人说是海南剑,可是弟子仔细检查过,那些剑的柄上有缺口,绝不是南海乌钢所制,而是有人刻意仿制,以嫁祸我帮。” “那后来呢?” “后来天星帮的星鹫子叫了一声,几大帮派的人冲进去看,老板娘的旁边有个郁金香瓶子。” “郁金香瓶子?现在那个瓶子在哪?”楚留香隐隐觉得这股神秘的力量似乎是朝着自己而来的。 “在马捕头那儿。” “楚留香,现在你还有什么话说?江湖中人人都知道郁金香是你盗帅惯用的香料,不是你还有谁?”冯进双眼冒火,脸色铁青,“来人,时辰到,叫后山的弟兄点火!” “慢着!”楚留香一个箭步止住门口待命的弟子,拉起芙蓉提气一个空翻便跃了出去,朝后山而去。 “追!”冯进说着便也追了上去,后面跟着大群子弟,只是轻功逊色,被远远抛在后头。 第十八章 铁伞神捕 正午的烈阳当头高悬在后山,山边围立着十来个手执戈戟的小喽罗,只是着炎热的气温却早让人垂头丧气,毒辣辣的光线直照下来,简直能令人扒下层皮来。 “这老臭虫怎么还不来啊?”胡铁花眼见白光高照,纵使再镇静自若,这时却也慌起神来,自言自语道:“难不成真要死在这荒山野岭里头?老臭虫啊,你怎么还不来啊?大伙儿都等着你救命呢。” “胡大哥,你说我们会不会死在这里啊?”甜儿瑟瑟地发起抖来,“我……我不想死啊,红袖姐,我不想死啊……楚大哥,楚大哥,你在哪里啊?” 红袖转头望了甜儿一眼,幽幽地叹了口气,道:“甜儿,坚强点儿,若是今日不幸命绝于此,在黄泉路上还有个伴,更何况还能见到蓉姐,只是以后我们不在楚大哥身边,不知道他习不习惯,或者……” 红袖没再说下去,只是一双眼顷刻被泪珠润的透湿,微红的眼眶早已宣泄了内心的不舍与彷徨,甜儿此时更是泪流成河,绝望地看着被反缚在十字木架上的四肢,竟麻木地全然没了知觉,只是口中禁不住地喃喃自语:“楚大哥,蓉蓉姐……” 忽的,一个领头的小喽罗看了看已游移至头顶的骄阳,便朝木架旁待命的属下点了点头,下属会意,从一旁的石堆夹缝中抽出几柄火把,明晃晃的火焰越来越近,姬冰雁明显能够感受到炽热的温度仿佛在脸上燃烧着,豆大的汗珠从发鬓中滴落下来,再见胡铁花,竟也是一个模样。 “这下可如何是好?老臭虫这个时候还不来,难不成真要束手就擒,任人宰割?”姬冰雁有些六神无主起来,无奈下竟仰天长笑几声,笑声悠远地透向天际,在这空荡的山谷里听来难掩哀鸣,引得密林里的几串乌鸦也跟着“嘎嘎”了几声,而后便成群逃去了。 “哎,大公鸡,临死前让人耳根子清净会儿。”胡铁花半笑着,“这次真是死得冤,竟连口好酒也没喝上,见到阎王的时候得让他多赔我几坛子陈年的女儿红。” “老酒鬼,你真是死也忘不了你的酒。”姬冰雁撇了撇嘴,“想我在大漠中九死一生,没料到如今竟这么个死法,真是不值。” “死到临头,还大言不惭。”领头的喽罗大喝一声,“时辰到,放火!” “不要啊,楚大哥,救我啊……” “老臭虫,你不会见死不救吧……” 底下的干草发出“咝咝”的燃烧声,赤红的焰火从草堆中窜出,蔓延向周围的厚实的草面,直直地冒起浓密的黑烟,呛得人喉头发痒,连声咳嗽,很快地,在风的作用下火势越发凶猛,不多时便将四人团团围住。 “住手!”忽的腾空飞起一个白影,“倏”地划进冲天火光中,腰间长剑银光一闪,四根大木柱向后应声而倒,十几个小喽罗倒成一片,“哎呦哎呦”狂叫个不停。 “楚大哥……” “老臭虫……”胡铁花与姬冰雁仿佛一下子来了精神,半空中一个翻腾,抓住红袖的衣裙,三人稳稳地落在木柱后方三丈以外的空地上,不多久,一袭黄衫夹带着一身紫衣飘然落下,定睛一见,果是芙蓉与宋甜儿。 “蓉蓉姐,谢谢你啊。”甜儿还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哆嗦着身子,上气不接下气,“刚才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呢。” “甜儿,这么快就不想见楚大哥啦?”楚留香笑盈盈地抚去甜儿脸上的尘土,转而对一旁的芙蓉微微一笑,道:“你没事吧?” “楚大哥,你怎么现在才来啊?”甜儿一头扎进楚留香的怀中,呜呜地哭咽起来。 “红袖,甜儿,是楚大哥不好。”楚留香眼见如泪人般的妹妹,心疼万分,“是楚大哥让你们受苦了。” 芙蓉心中有些莫名的动容,不知为何,眼里竟被什么塞地生疼,伸手揉了揉,一片氤氲。 “蓉蓉,怎么了?”姬冰雁有些狐疑。 “哦,没有。”芙蓉极力掩饰着,“只是,只是沙子进了眼睛。” 正在此时,忽听得大片脚步声从山背传来,楚留香突的意识到什么,“此地不宜久留,快走!” “哪里走?”冯进身影已到跟前,气势汹汹地拦住去路,“楚留香,我敬你是客,已是一再忍让,你却害我师弟,杀我同门,若我今日不与你算下这笔帐,江湖中人只道我海南剑派怕了你。” 海南帮一众弟子均神情肃穆,执剑分立两侧,天际也是风云突变,刚才还是骄阳似火,这如今却也阴云密布起来,明显的凶兆之象。 芙蓉有些害怕起来,心神不禁恍惚,是在担心什么吗?她自己也闹不清楚,只是莫名的紧张和恐惧。再见姬冰雁面色凝重,胡铁花虽说在灌着大口的烈酒,只是眼睛却直直地盯着,红袖和甜儿相互依偎着,手心里满是冷汗。 “冯帮主,请!”楚留香拱手抱拳施礼,手中除一柄扇外并无其余兵刃。 “既然如此,就别怪冯某不客气了。”话音刚落,冯进便一剑刺出,力大无比,直取人心脏,楚留香一怔之下,脚尖一点向后移去,冯进也不示弱,剑尖终处于距离心脏处三寸左右,只是无论如何使力,终究刺不到。 “取心挖肺?”胡铁花看地心惊,酒葫芦应地一甩,“冯进这老匹夫,海南派的毒招一上来就用,他还真想要了老臭虫的命啊。” 冯进心念一转,掌心生力,猛地将一柄长剑脱手而出,“楚留香,受死吧。” 长剑在猛力作用下,直朝人心脏处捅来,剑离人本也不远,如今推力十足,剑便如飞天啸龙一般,呼呼生风,当面刺到。楚留香猛地打开折扇,运足气力,向左格去,剑尖稍偏了方向,竟擦着衣衫而过,落下一片白色碎布。 “楚大哥……”红袖大惊,道:“楚大哥,小心啊。” 芙蓉的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盈盈的眼眸里满是惊恐和不安,在她的记忆中,她从未如此担惊受怕过,即使那满门的鲜血带给她的也竟是恐惧和愤怒,而如今竟是坐立不安,七上八下,直到见他没事,才沉下心来。 冯进大怒,狂叱一声,腾空而起,运力抓起一块山石,冯进号称“神臂张飞”,天生蛮力惊人,运巨手于骨掌之间“呼呼”生风,猛地朝楚留香头顶砸去。 芙蓉佩剑出鞘,“楚大哥,接着!” 长剑稳稳地落在楚留香的手中,楚留香倒地一个滚翻,猛的一个倒插,顶住了盖头而来的巨山石,只是摇摇坠坠地并不稳当,“噌”的一声,长剑弯腰折断,巨石压地轧过,甜儿掩面抱头,“楚大哥……” 只听得“叮”的一声,巨石晃了几晃又像被什么卡住似的,再一看,一柄海南剑撑在当中,楚留香缩骨而出,“冯帮主,今日多谢你的剑。” “楚留香,你……”冯进气得满脸通红,万没料到自己的杀敌兵刃竟成了“绊脚石”,“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冯进双掌齐出,当头袭来,楚留香飞身对出几十掌,内力相碰,引得周遭山石俱裂,火石纷飞,几十块大山石如飞弹般扬起,“噌噌噌”一道电光火石,石灰粉末洒了一地,双掌对峙间,人即弹开,楚留香腾空一翻落下地来,嘴角一抹鲜红,脸色刹白。 “楚大哥……” “老臭虫……” 众人迎上去,只见楚留香脚步轻浮,连连向后倒退了几步,“哇”地一口鲜血吐将出来。 “楚大哥……” 楚留香摆了摆手,勉强地笑了笑,“我没事,只是胸口有点气闷。” 再见冯进被掌力震得在半空直飞出好几十丈,重心不稳,身体直落,眼看就要插上那嶙峋的尖石,大呼一声:“天亡我也。” 忽的,背后一阵狂风,把冯进整个人套进一个巨大的黑色托盘里,左晃右晃间便安稳落地了。转眼一见,只见来人蓬头垢面,双眼斗大如牛,眼神锐利,一袭红衣斗篷拖地而来,臂粗如树,一柄黑色大伞倒插后背,背手而立,一副威风凛凛的模样。 “‘铁伞神捕’马乱。”众人大惊,“天下第一名捕?” “冯帮主,你没事吧?”马乱搀扶起半跌在地上的冯进,转眼朝楚留香瞪了一眼,“香帅,我们又见面了。” “是啊,马捕头,没想到在这里见到你。”楚留香微微一笑,“不知马捕头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当,只是查命案是马某的职责。”马乱斜眼叉手道:“这一次我绝对不会让真凶逃脱,楚大侠,跟马某去衙门走一趟吧。” “喂喂喂,马神捕,你不会公报私仇吧?”胡铁花拦在中间,“上一次的紫晶宝马的确是老臭虫不好,连累马捕头被候爷撤职查办,可是那件事也过去这么久了。” 眼见马乱青筋爆裂,姬冰雁忙捂住胡铁花的嘴,附在他耳畔悄声道:“你还添乱,天下人人都知道‘铁伞神捕’马乱只栽过这一次,你还说,是不嫌老臭虫伤的还不够重啊?” “马捕头,不是楚某不愿与你去衙门,只是如今未查明真相,实在不便同去。”楚留香颤颤地抱了一拳,“只要楚某查明真相,到那时,一定登门请罪。” “楚留香,马某奉候爷之命,今天一定要带你回去,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休怪我伞下无情。”正说,一柄大黑伞已笼罩下来。 “大公鸡,带老臭虫先走!”胡铁花飞身迎上,扯住伞顶用力上提,“今日就让我花蝴蝶来会会天下第一名捕的功夫。” 姬冰雁等人护送楚留香下山,途中不时传来“乒乒乓乓”的打斗声,回头一见,满山黄沙滚滚,可见打斗激烈。 第十九章 花满楼 济南城。 往日中原富饶之地早没了原本的万千生机,繁华的街道在一片腥风血雨后显得萧条而颓废,少有几家商贩临街买卖,挨家挨户竟是闭门不答。冗长的大街上剩不了几个人,偶有胆大的店家还在警惕地招揽着生意,捂着的蒸笼里不时地冒些虚弱的白气,就连见惯了江湖客的栈道小二也委委琐琐地探个脑袋扒在门栏上,骨碌骨碌地打量着来往的南北人物,遇见装束奇异、面目狰狞的只得打着哈哈寻个理由辞了便是,实在推托不过,便也自认倒霉,盼着早些离去,千万别惹出事端才好。 “看看,多好的梨木椅子就这样散了。” “花满楼”的马大掌柜拿着散了架的桌椅,心下懊恼万分。马掌柜是个瘦小精巴的老头儿,一双手皮连着骨头,像老树盘根似的,虽说样貌丑陋可心眼却活络的紧,外加几下子幼年时在少林学得的几招“擒拿手”功夫便在这济南城中站稳了脚,前些年被七星帮的老帮主收为了外编弟子,专替帮里打探消息,有了靠山加之经营得当,“花满楼”名动齐鲁,成了城中的第一名楼。 “掌柜的,要六间上房,快!”姬冰雁进门就在柜台上放了锭闪闪发亮的金子。 马大掌柜是见惯了江湖豪客的,只抬头撇了撇,拿捏着金子掂量了一番,斜着眼道:“客官,你也看到了,这半月来济南城的人多的杀不完,大小客栈都住满了,哪还有这么空房间啊?这位是……” 掌柜打量着倚靠在芙蓉肩上的男子,他的发有些散乱,眉目紧簇,眼神涣散,唇齿间挂着斑点血迹,很明显是受了内伤的,只是煞白脸色下依旧不改的如剑之眉,如星之目,如此英挺面容在武林中真是屈指可数。 马掌柜突然想起一个人来,当下恐惧、惊喜、不安一古脑的涌上来,忐忑地试探道:“莫非这位就是楚香帅?” “正是在下。”楚留香喃喃地笑道。 “楚留香,你真的是楚留香?” 马掌柜这一喊引得原本安静的客栈一时紧张起来,有人摘下斗篷偷瞟一眼,有人手我握长剑格格作响,有人故作镇静抿下水酒,还有人一个不小心从高楼堕下,当场暴毙,于是惊呼一片。 “拿走,拿走,我不做你生意。”马掌柜忙从柜子上取下黄金塞回姬冰雁手中。 “这……”姬冰雁不解,问道:“可是房间满了?” “未满,上房还有三间。” “可是我给的银两不足?” “姬大爷给的银两足够买下小店了。” “那是为何?” “小店不能窝藏官府通缉的人。”马掌柜有些心虚,“还请楚大侠另谋他处,小店实在招呼不起。” “这是什么话?楚大哥从来不杀人,这次是有人蓄意诬陷。”李红袖忍不住怒火中烧,杏眉倒竖,“你们可亲眼见到楚大哥杀人了?” “哪倒没有。”马掌柜自知理亏,道:“可是楚留香也是有嫌疑之人,本店怎能招呼?如若‘悦来客栈’命案真是楚留香所为,难保本店也会,也会……” 眼见姬冰雁目有杀机,马掌柜心寒之下硬把后半句吞了下肚,唯唯喏喏地退到柜台后,撑起一个大珠算盘,噼里啪啦地乱打一通。 “姬大哥,楚大哥的伤势在恶化,不能再拖下去了,必须尽快找一间干净的房间,我要给楚大哥上药。”芙蓉在姬冰雁耳畔附道:“我怕迟了就来不及了。” “我知道,可是这么大的黄金他都视而不见,芙蓉姑娘,你说我还有什么办法?”姬冰雁焦急中带着愤怒。 “姬大哥,你先扶着楚大哥。”芙蓉小心地将楚留香靠在姬冰雁身边,拿过那锭黄金,走到柜台前,低声道:“马掌柜,悦来客栈命案现场的郁金香瓶是天星帮的星鹫子最先发现的吧?” “那又如何?” “我只是觉得奇怪,那么多帮派在场,为何那瓶子偏偏是天星帮发现的?马老板如此推脱,就更令人怀疑了。” “怀疑什么?”马大掌柜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生怕芙蓉说出什么不利的话,他不得不谨慎些。 “栽赃嫁祸的是不就是你们天星帮啊?谁都知道,天星派与海南剑派素有仇怨,莫非你们想借人之手除掉这个眼中钉?” 马掌柜听地冷汗直冒,如今正是多事之秋,先后已有四大帮派的掌门离奇死亡,虽说如今这店内的江湖人看来风平浪静,可是这“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连瞎子也看得出来,倘若有个风吹草动,便一触不可收拾了。这番话虽说无凭无据,可一旦宣扬开来,真是要给天星帮招惹大麻烦的。 “姑娘说的有理,有理,官府的事与小店无关,小店只是打开门做生意,其余的事我们管不着也不敢管。”马大掌柜陪着笑脸,拼命地擦拭着额上的淋漓大汗,吩咐一旁的小二,“快,带几位客官上楼去。” “嘿,芙蓉姑娘,真有你的。”姬冰雁托着楚留香朝芙蓉笑道:“还是你有办法,你刚才跟他说什么了?” “没什么,只是说些利害关系给他听罢了。”芙蓉轻描淡写地笑了笑,“姬大哥,待会儿我会给楚大哥施针,麻烦你在门口替我把风。” “行了,老臭虫有你这个红颜知己真是他的福气。”姬冰雁若有所指地窃嘴笑道,令芙蓉竟有些心绪不宁,眼神慌乱地避了开去,突的楼下堂柱侧有个满脸刀疤的男人朝芙蓉看了一眼,漆黑的指甲捏着酒杯晃了三晃,便转身离去。 “是他!”芙蓉心乱如麻,踉跄后退竟撞上了甜儿。 “蓉蓉姐,你没事吧?”甜儿扶住,“你的脸色好难看啊。” “哦,没事。”芙蓉极力掩饰着,“请救楚大哥要紧。” 花满楼依旧死寂一片,谁也不敢大声喘气,目送姬冰雁等人上了楼,又若无其事地端坐喝酒,一口闷着一口,全然无语。 “扑通”一声,一个小二拌倒在地,酒洒了一身,赶紧起身,哆哆嗦嗦地立在一旁,见半天没动静,才又弯腰去拾,掂起脚尖踩回柜台,见到掌柜阴沉的脸,便又将头埋了下去,再没抬起过…… 第二十章 鬼宅 房内,芙蓉掏出“玄线针”在火蜡上移了移,阵体上顿时升腾起些许白气,似乎还夹杂着什么,芙蓉有些魂不守慑,幽幽地盯着半躺在床榻上奄奄一息的人,百千愁绪竟也不知从何说起,只是叹了口气,在楚留香的三焦经脉上各施了一针。 “甜儿,去打盆热水来。” “蓉蓉姐,楚大哥没事吧?”红袖显得有些六神无主。 “不碍事,只是先前……”芙蓉没有再说下去,只是两片红云泛上脸颊,楚留香是为了替她驱毒才不慎吸蛇毒入体内,再加上以内力相拼,毒液便在体内扩散开来,这叫她如何开口? 红袖见芙蓉面有难色,便不再问下去,只是将用布蘸了些热水后递给芙蓉,“蓉蓉姐。” 纤长而白皙的手指划过那张本该令她仇恨的脸,而如今看着他紧簇的黑眉,紧闭的双目,惨白的脸色,她竟然起了怜惜与不忍,湿布起落间,轻轻点点地落在他的脸上,柔柔地有一种悸动在楚留香心间盘绕着,忽然,眉间上一滴凉凉的晶体,是她的眼泪,她哭了吗? “蓉蓉姐,你怎么哭了?”甜儿好奇道。 “没有……”芙蓉拭去,“今晚好好守着楚大哥。” “蓉蓉姐,你呢?” 芙蓉勉强地笑了笑,转身开了房门,“姬大哥,辛苦你了。” “蓉蓉,你怎么了?”姬冰雁看着芙蓉眼里那尚未褪去的氤氲,“你哭了?” “不是啊。姬大哥,今晚就麻烦你照顾楚大哥了,一步也别离开他。” 姬冰雁觉得今天的芙蓉有些奇怪,“蓉蓉,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芙蓉轻轻地摇了摇头,“现在济南城里人人自危,我只是担心楚大哥现在这个样子,恐怕……” 芙蓉答得言不由衷,吞吞吐吐却话里有话,姬冰雁心里疑惑却也没继续盘问下去,“蓉蓉,你也小心,尽量和我们呆在一起。” “我会照顾自己。” 红袖和甜儿寸步不离地守在床榻边,不多时便也昏昏沉沉地睡着了。姬冰雁半撑着脑袋打起盹来,“花满楼”死一般地沉寂,风吹着雕花窗架左右摇曳,发出“吱呀吱呀”地低沉鸣叫。后楼大院里乌黑一片,只是从东窗的沙帐里透着隐约的光亮,那是楚留香的房间。 芙蓉和着夜行衣,以极快的速度掠过房顶,黑色的长发在月影中显得飘逸而灵动,忽然她在那个透着光亮的房顶上停滞了一会儿,“楚大哥……” “咝”西天的夜幕上突的窜起一道艳丽的白光,一闪而逝,芙蓉心里猛地一颤,“三更天了……” 她不敢再作停留,转身掠过那高低房檐,惊地一群老鸦四处逃窜,那凄厉的叫声引得打经人缩了缩肩膀,“天干雾燥,小心火烛……” 这是西门一座荒废多年的老宅子,以前是济南衙门用来停放尸体的地方,后来有个看相的路径此地,说这里风水不好,不宜用来做阴地,于是当时的县官便改投他处,本来倒也相安无事,只是三年前有个赶考的书生夜宿此地,半夜竟听见后院隐隐传来女子的哭泣声,“闹鬼”之事越传越大,之后便无人再提起这座宅子。只是最近几月,频频有夜归人见到墙头白影如魅,飘忽闪过,“鬼宅”便又被窃窃议论起来,没有人再敢往这座宅子的门前经过,即使经过也如烟溜般,不再敢正眼瞧上一瞧。 义庄的正中有口古井,石盖严严实实地封着井口,据说这里曾经勒死过一个寡妇,井口四周至今还留着班驳的血迹,虽已封干多时,但在清幽的白光下却依稀可见,透着狰狞的恐怖,井旁背手立着一个男人,黑色的风衣斗篷包裹着修长的身躯,被光影拉得老长老长…… “你来啦?”黑衣人听得背后传来的莲步声,摘下斗笠,转过身来,“没人跟着你吧?” “没有,请将军放心。” 芙蓉不敢抬头,她知道那会是一张恶梦时分才会出现的脸,然而她却躲不了,屏息宁神间心跳得有些异常,俯下身去,道:“恭喜将军,将军的神功似乎精进了不少。” 黑衣人挽起芙蓉的纤弱的身躯,“我们之间何需如此多礼?事情进展得如何?” “一切照主上的计划进行。” “楚留香没怀疑你吧?” 芙蓉没再说话,只是俯首呆立原地,不知何时起竟惹得满面泪光也浑而不觉,乌黑秀发拍打在脸颊,竟有鞭笞般的疼痛,她紧紧地抿着下唇,冷不妨后腰间一凉,她竟全身无力,任由背后窜出一双粗糙的大手在她的周身上下婆娑着,颈间锁骨上烙印下一个恶气熏天的唇印,“芙蓉,我要你!” “将军,不要……” 芙蓉的无助的叫喊在无边的夜色中显得那样苍白和无力,只有那凛凛的泪光里泛着无奈和绝望,她笑了,缓缓地将红舌伸入贝齿间,血腥在唇瓣间蔓延开来,丝丝鲜红顺着嘴角流淌…… “混帐,放开她!”房檐上闪过一道白光,白的有些眩目,白斗篷上的沙帘拖至脚尖,被风儿吹得挑起又落下,却始终见不着掩盖下的那张脸,白沙下是拖地长袍,袍上绣着金丝,透着雍容的气质和高贵的身份。 “主上?”黑衣人惊地一身冷汗,“归海参见主上,启禀主上,芙蓉已带到。” “恩”白衣人“倏”地飘然落地,“啪”的一声,归海的右颊上多了五条赤色的血印,“你干的好事!” “属下该死,请主上降罪。”归海双手托剑,匍匐在白衣人脚下。 白衣人轻蔑地看了看脚下蜷缩成一团的黑影,道:“如今大事未成,姑且留下你这条狗命。“ “谢主上,谢主上!”归海如鸡啄米般地欣喜若狂。 白衣人猛地一挥袖,将归海弹出三丈开外,一头将井边的水缸撞出个窟窿来。余力四下散开,“噗”的一声,甩起一粒石子,不偏不移地打在芙蓉的腰盘上。 “参见主上。”芙蓉抱拳跪地。 “交代你办的事都办好了?”白衣人背手而立。 “是。” “你的脸色不对。”白衣人的目光一扫而过,芙蓉竟感到有种芒刺在背的感觉,“你对楚留香动了真情?” “芙蓉不敢。”她将头低低地埋下,“他,他是我的杀父仇人,芙蓉不会忘记。” “好。”白衣人仰天大笑,那是暗夜里的黑豹才会发出的令人惊悚的笑声,乌云遮蔽了清寒的色调,浓重的湿气显得越发阴冷,芙蓉不禁全身打颤。 “爱上楚留香的女人都不会有好结果。”白衣人像是被什么触动了一下,缓缓从怀里掏出一个银色的项圈,喃喃自语道:“珊妹,你真傻……” “主上,这是……”芙蓉总觉得这个银色的项圈有些似曾相识,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可是到底在哪里呢? “没事了,芙蓉,你先回去。”白衣人又恢复了一贯的犀利。 芙蓉的头隐隐作痛,却始终也记不起什么。回到客栈的时候已是五更天了,“花满楼”的厨房里已冒起了白烟,小二四下忙活起来,切菜烧水,好不热闹,后院里却仍是寂静一片,她抬眼望了望那扇窗,烛火许是灭了吧,她这样想着,悄悄地从旁边的窗户跃近房内,一切如故,她长长地舒了口气,卸下夜行衣衫,草草地倚在床栏上迷迷糊糊地合上眼…… 第二十一章 天星帮 朝阳如血,鲜红的光照拨开绛紫的山头,折射得大片云霞绯红一片,弥散的天空如花般绚烂。“花满楼”的后院已传来“乒乒乓乓”地接刃之声,许是同门之间起早切磋,沿袭“闻鸡起舞”的武学典范。 芙蓉迷迷糊糊地半倚在床头,兵刃声不绝于耳,大有愈演愈烈之势,她下意识地捂住双耳,这样的声音总是让她莫名的恐慌,“不要,不要啊……” “蓉蓉,蓉蓉……”她被门外急促地叫唤声彻底清醒过来,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天亮了……楚大哥,是你啊?” 门外站着的正是楚留香,他满脸的焦虑,面色难掩苍白,拉过她的手,问道:“蓉蓉,刚才是做噩梦了吗?” “恩”芙蓉含糊地应了声,鼻子一酸,泪便倏倏下流,不知为何,每每见他,便总有辛酸情愫绕心头,百转千回,心中千结,剪不断,理还乱。 “你,你哭了?”楚留香上前一步,扳过她的身子,柔柔地擦去她眼角的泪水,揽她入怀。 芙蓉静静地靠在那宽阔的肩膀间,久违的宁静令她不愿动弹,如果海角天涯都能这样靠着那该多好啊,她闭上双目,贪恋着这仅是片刻的幸福。 “咳咳咳”背后传来一阵故意捣乱的咳嗽声,芙蓉像被针刺了一般弹了开去,脸颊两侧红霞飞面,羞赫低头,“姬,姬大哥……” “蓉蓉,你还看得到我这个姬大哥啊?”姬冰雁拨弄着胸前的金算盘窃笑道:“蓉蓉,你都不知道你的楚大哥昨天晚上一直喊你的名字,你到底上哪去了?” “我……”芙蓉支支吾吾地涨红了脸,只得胡乱编了个理由唐塞过去,“我,我去看一个远房姑妈,后来时间晚了,姑妈便要我留宿在那里,所以没来得及跟你们说一声……” “哦?是吗?”姬冰雁的眼神捅破了芙蓉本就微弱的谎言,芙蓉低下头去,心中慌乱一片,好在姬冰雁并未挖根就底,忽然像是意识到什么似的,一拍脑门,道:“哦,对了,老酒鬼回来了,只是……” 姬冰雁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让楚留香一阵心慌,“老酒鬼怎么了?” “被马乱打得灰头土脸,真是连累我与他‘雁蝶双翼’的名声,真是不提还好,一提就……” “你这只大公鸡,一大早就在别人门口乱叫一通。”胡铁花最听不得有人在背后说他的不是,转头拉住楚留香,“老臭虫,你是没看到,昨天我跟那个马乱打了五百六十个回合都不分胜负,总之是天昏地暗,过瘾得很啊……” 胡铁花正在兴头上,当下抿了口酒欲再大肆描述一番却被楚留香一语制止,“连‘神捕’马乱也被牵扯进来,看来事情比我们原先想象的还要复杂,事情因我而起,看来我有必要再走一趟天星帮。” “老臭虫,你现在这个样子……”胡铁花硬生生地吞下了后面的话,可是心中却是担心不已,“好吧,既然你要去,我自当奉陪。” 楚留香点了点头,向姬冰雁吩咐道:“大公鸡,你和红袖、甜儿在客栈等消息。” “呃”楚留香看着芙蓉,眼中的神色纷繁复杂,在如此危险的情况下,他到底该不该把她拉进来呢? “楚大哥,你让我和你一起去。”芙蓉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提出请求,可她立即便意识到自己的失言,“我只是觉得如果楚大哥的身子有什么差池的话,有个大夫在身边会有个照应。”芙蓉无法肯定她执意跟随在楚留香身边是否是因为执行命令,她只是感觉到心底的异样情愫越来越明显,有时候竟连她自己也无法解释。 “蓉蓉,就算你不说,楚留香也舍不得把你留在客栈的,他一会儿见不着你啊就心乱如麻咯。”姬冰雁调侃道。 “姬大哥……”芙蓉仿佛被人揭了秘密般地耳红心跳,“我……我先下去了。” 芙蓉的娇俏模样逗得姬冰雁与胡铁花哈哈大笑,“你们俩真是……”楚留香真是拿这对朋友没办法,匆匆追下楼去。 从花满楼走过两条街便是天星帮的总舵了。在许多年前,他曾经以张啸林的身份来过这里,如今旧地重游,楚留香竟莫名地有些感伤,依然是朱漆大门,黑石雄狮,一枝天竺寒桃从内庭伸过高墙,招摇地让路人为之羡叹不已。 桃花依旧,人面全非。楚留香轻轻地叹了口气,往事历历,涌上心间,穆然回首,阑珊灯火处仿佛有个模糊的身影…… “喂,我说要闲逛到别处逛去,天星帮门前容不下闲人。”守门的天星弟子大声吆喝。 “在下楚留香,特来拜会天星帮左帮主,烦请通报一声。”楚留香拱手抱拳道。 “楚,楚留香?”天星弟子连滚带爬地跌进大门里头,惊慌失措,抱头大喊,“帮,帮主,不好了,不好了……楚留香来了,楚留香来了……” “老臭虫,你现在真是比‘鬼见愁’还惹人嫌啊。”胡铁花掩嘴笑道,“不知道这通报要等到什么时候?” 正说着,只见一个大汉迎面而来,金缕长袍,腰间横束镶玉腰带,举手头足间一派干练,虽说腰身如熊,背膀如虎,但落地无身,可见内家功夫极好,所谓“内练而轻身,外练而强躯”,看此人吐吸均匀,臂壮似柴,可见内外皆修已是大有所成。“左兄,别来无恙吧?”胡铁花最先迎上,左又铮则微一作揖还礼,道:“好说,好说,胡兄,香帅,这边请!” “楚兄,自慧珊走后,我与你已有三载未见了吧?想起当时,楚兄……”见楚留香面有异色,左又铮自觉失言,忙转口道:“啊,左某该死,又提起楚兄的伤心事了,不知楚兄今日来有何赐教?” “赐教不敢,只是关于‘云来客栈’的命案一事。”楚留香习惯性地摸了摸鼻子,“听说贵帮弟子曾在案发现场寻找到蛛丝马迹,所以楚某今日特来请教。” “哦,那实在不巧了,星鹫子出门办事,恐怕要几日后才能赶回来,我看楚兄是白跑一趟了。”左又铮的脸微微抽搐了一下,眼神颇有些闪烁,像是不愿提起似的,“我看要不这样,等星鹫子回来,我立刻通知楚兄,如此可好?” 胡铁花眼珠“骨碌”一转,顿时心下来了主意,“既然令徒不在,那我们就在此暂栖,你我兄弟二人多年未见,正好趁此机会叙叙旧,左兄,你该不会推脱吧?” “这……”左又铮十指交叠,来回踱了几十步,心中似乎大有难言之隐。 “左又铮,你记住,千万不能让楚留香看出破绽,否则你妻儿性命难保。” 左又铮猛一回头,厅外后院的桑叶微一晃动,是谁在说话?莫非是……左又铮不敢在往下想,想起上个月子夜的那一幕,他就浑身颤抖,那个白色的优伶面具又在眼前晃动起来…… “左兄,没事吧?你的气色好像……”楚留香觉得奇怪,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会在一瞬间变得面若死灰。 “哦,没,没什么……” 左又铮使劲地擦了擦额头的黄豆大汗,极力掩饰道:“近日不知怎的虚火旺盛,休息一会儿就没事了,来人,带楚大侠去后院的厢房!” “左兄……”胡铁花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楚留香以告辞之言遮了过去,芙蓉抬眼,却不经意间见到窗外的桑树上一个黑影猛然一晃,他没有脸,是他? 芙蓉心头猛的一震,那个面具,那张脸,恐惧的阴影笼罩全身…… 第二十二章 沈园 天星帮的厢房在大厅的正后方,绕过两架水桥便能隐约见到,据说是济南城里的风水宝地。后院与正厅间隔了一个圆形的雕花镂空小门,门内幽香阵阵,两旁翠竹夹道,碎石铺地,拐角嶙峋怪石点缀,石缝间清新小花开得烂漫,引得五彩粉碟翩翩起舞,秋风季节,红黄漫天,鸟雀鸣啼竟不绝于耳,迎石上刻着“沈园”二字,苍劲有力间似又夹杂着愤恨乖张。 “沈园?”楚留香喃喃自语着,不知不觉间便回想起三年前来,水蓝衣衫翻飞间的明艳动人,只是如今却早已天人永隔,“这园子是什么时候修的?” “一个月前刚修的。”领路的弟子答道:“沈师姐生前就住在这里。” “我知道。”楚留香心中泛起酸楚,他又何尝不知这其中的含义呢?沈园,沈园,慧珊的故居,只是故地重游而故人不在,“如果慧珊还活着,她也该会喜欢这个园子吧。” “喂,你们天星帮就没别处厢房了吗?”胡铁花气得不打一处来,“这个左又铮搞什么鬼?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不知道他怀着什么心思,竟让我们住到,住到‘沈园’来,以前怎么不见修这个园子?” “回胡大侠的话,这是帮主吩咐的,小的已经替三位准备了厢房,请跟我来。” 芙蓉总觉得这园子有些奇特,这里的景物仿佛曾经在哪里见过,可一时之间竟又说不上来,为什么楚留香一看到“沈园”两个字就仿佛心事重重的样子?楚留香口中的沈慧珊又是谁呢?还有那个面具,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刚才的那个位置明明就是“沈园”。 低头沉思间无意撞上门口突兀的怪石,芙蓉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个字迹,她总觉得在哪里见过,鲜红的“沈园”字迹深深的烙印在嶙峋的石缝间,像凄厉的血令人触目惊心,像哀号的狼令人毛骨悚然,“啊……” “蓉蓉,怎么了,你的脸色不太好。”楚留香这才留意到芙蓉的异常,这一路上,她一句话也没说过,而现在她竟缩成一团,肩膀微耸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她到底在害怕什么? “我,没有,没什么……”芙蓉甩开楚留香的手,直朝厢房奔去,“砰”地一声,门死死关住。 “蓉蓉怎么了?”胡铁花一头雾水。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默默地走进自己的厢房,可是厢房里的摆设却足够令他更加震惊,“这里,这里是……” “哦,这间房以前是师姐的闺房。”领路的弟子一副似乎预备好回答这个问题的样子,“楚大侠不会不记得吧?” 楚留香忽然觉得整个身体像被掏空了一样,如果说先前的园子已令他心力交瘁的话,那么这个房间的摆设就令他神魂俱裂了,他摇摇欲坠地靠着门板,那张熟悉的梨花木床,白色的玉丝帐子,还有枕边的那套水蓝衣衫,衣衫上还摆放着那个颈环…… “慧珊……”楚留香抢到床边,紧紧地捏住银色的圆圈,“慧珊……” 胡铁花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样安慰,这样的情景令他这个昂头七尺的男儿也不禁动容,沈慧珊到底是为他而死的,三年来,他对于她的死还是无法释怀,也难怪的,毕竟曾经是他深爱过的女子。 胡铁花缓缓地走上前去,“老臭虫,人死不能复生,如果沈姑娘知道你现在这样,她在天之灵也不会安息的。” “我总觉得慧珊就在这里。”楚留香朝四周看了看,自从踏进这个园子,他总觉得有股神秘的力量让他不可遏止地想起沈慧珊,就仿佛她依然活在这个世上一般。 “老臭虫,你不觉得有点不对劲吗?”胡铁花越来越觉得事情并不简单,他回忆着从见左又铮开始的一幕幕,“你想想,我们提出暂住天星帮的时候,左又铮满脸惊恐,似乎怕我们查到什么似的,后来他的脸色就……我也说不上来,总觉得这个园子怪怪的,你还记不记得蓉蓉啊,她一看见‘沈园’两个字就像见了鬼似的,还有啊,这个园子是一个月前才修的,会不会那么巧啊?现在又让你住在这里,我总觉得有人设计好了坑让我们往里跳似的。” 胡铁花的话就像一团乱线中突然挑出一个线头似的,使整件事情看起来明亮了许多,楚留香猛地惊醒,“老酒鬼,你这次说话最有道理了。我本来不觉得,被你一说好像还真有那么回事似的。” “你也觉得吧?”胡铁花见自己的话被楚留香认可不觉沾沾自喜起来,“我早说了嘛,查案子怎么少得了我花蝴蝶的份呢?” “今晚夜探沈园,不知你有没有兴趣呢?” “老臭虫,就算你不问我,我也会自己去查的。”胡铁花灌下一口酒,顺手将酒壶丢给楚留香,“老臭虫,来,喝一口。” 子夜时分。 沈园的厢房内,灯烛尽灭。 月光斜照,星星点点隐入枝叶交错的竹林里,洒在碎石小径上,婆娑一片。寒鸦沉沉哀鸣两声便扑翅窜入林中,“唆唆”生风,瑟瑟清冷,千丈白色铁链自天而降,捆绕在嶙峋怪石上,束缚下的“沈园”二字更添怨气。 “吱呀”一声,两条黑影“倏”地展开身形,腾空跃上房顶,鸟瞰层层房檐错落有致,天星帮的布局一揽眼底,兔起狐落间,便连翻几片屋顶,落瓦无声,微一掂脚,便又翻上了另一座房檐。 “楚留香,你看那边,有灯光,可能有人啊。”胡铁花眼尖,“好像是竹林东面传来的。” 楚留香顺着亮光摸索过去,果然看见一座破旧的茅屋,门上还扣着重重的铜锁,灯光就是从这里传来的,忽然屋内传来“咝咝”怪声,乍一听,竟像是铁链拖地造成的。江湖帮派间常设有实行私刑的地方,通常来说这些地方都设得极其隐蔽,不为外人察觉,毕竟谁也不愿将家丑外扬出去。 屋内灯光昏黄,窗格上的沙纸糊得歪歪斜斜,有个人影模糊地印在上头,发丝纷乱,“哇”地一口鲜血喷在窗纸上。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杀了我……哈哈……” 凄厉的惨叫令听者无不毛骨悚然,只有遭受了巨大身心折磨的人才会歇斯底里的发出这样的声音来。 “老酒鬼,让开!”楚留香弹指间,巨大的火光如一道勇猛的火龙朝铜锁窜去,“呼啦”一声,黄铜熔在地上,门板向后退去,大风呼呼,吹得门板前后猛摇,火烛瞬间熄灭。 “谁?”屋内的人警惕问道,瞬间跳起身来,掐住胡铁花的脖子,抓狂似的吼叫,“鬼,鬼,我杀了你,杀了你……” “老臭虫,救命啊,你把他弄开。”胡铁花使劲地掰开绕在脖子上的十根手指,无奈掰去又重新覆上,只弄得筋疲力尽。 楚留香见势,在袭击人脑后的“百汇”和“风府”上施一穴,那人便如软骨虫般瘫痪在地,胡铁花拨亮火烛,地上躺着一个蓬头垢面的大汗,四肢都被铁链牢牢锁住,关节处还有几十道紫黑的瘀痕,可见他曾经几十次想过要挣脱这些厚重的铁条,只是却徒劳无功了,在离近看一股腐酸味扑鼻而来,胡铁花猛地弹开,“哇,好臭啊……” 楚留香的鼻子本就有毛病,这下倒不受害,他将屋内人的鬓发理了理,道:“这位兄台,我们只是一时好奇,寻光而来,你莫怕,我们绝不会伤害你的。” 那人依旧睁着双眼,他似乎已失去了眨眼的能力,只是直直地盯着楚留香的面孔,半晌才大叫一声,“鬼,有鬼,有鬼,这个园子有鬼啊。” 第二十三章 星鹫子与沈慧珊 “园子里有鬼?我不信。”胡铁花自小便对鬼神之事不上心,反倒觉得求神拜佛之人十分好笑,“这世上哪有什么鬼,自己吓自己。” “真的,真的有鬼,就在后山上,我亲眼见过的。”那人哆哆嗦嗦地勾作一团,“鬼,有鬼,沈师姐回来了,真的,沈师姐回来了。” 沈慧珊?楚留香一下子没了主意,从沈园到房间的摆设再到水蓝衣衫,难道真是她的鬼魂回来了?就像胡铁花说的,这世上哪来的鬼?若不是这样,那么就是有人故意布置了这一切,这个人又会是谁呢? “老臭虫,你愣着干什么?不会连你也相信这种无稽之谈吧?”胡铁花挪过火烛又拨了拨,烛光通亮了许多,忽然他一眼瞥见那人脚底,“七星连环?他……” “星鹫子?” “他怎么会在这里?慢着,我记得左又铮说他出门办事去了,莫非……” “左兄为什么要骗我们呢?看星鹫子的样子似乎有些失常,到底天星帮这一个月里发生了什么不寻常的事?” 正当两人百思不得其解之时,一阵阴风吹过,茅屋里的火烛复又灭去,胡铁花猛地打了一个哆嗦,“没这么邪门吧?” “鬼啊,鬼……”星鹫子扯着铁链牢牢地扒住茅屋的窗格,惊恐地盯着后山,披头散发地哀号,“来了,她要来了,放我出去,放我出去,鬼,有鬼……” 胡铁花被他这一叫,叫得心里不免发毛,便也顺着窗格向后山望去,后山距离茅屋并不十分远,从窗格看去便能将山上的情景看得一清二楚。果然,在后山顶上有一处破旧的凉亭,忽然,后山树丛里窜出一群黑色的鸦雀,像是受了惊吓般地惊飞起来挤在凉亭的顶盖上,不一会儿,一个水蓝色的身影便以鬼魅般的速度跃出,在亭柱的四角盘绕一圈后才在亭栏边倚靠下来,白色的面具遮盖了他的脸,只是这面具全身银质,在月光的映照下,更显得苍白而狰狞。那个面具下的身躯轻盈无比,那袭水蓝衣袖在山间漫舞,夜凉雾重,在氤氲水气间,那人摘去面具,就在面具摘去的一刹那,茅屋里的人无不屏气凝神,大惊失色,竟是活脱脱的一个沈慧珊。 “沈,沈姑娘?”胡铁花惊得目瞪口呆,在看一旁的楚留香早已没了踪影,“老臭虫,等等我……” 楚留香朝着后山的方向而去,他知道人死绝不可能再有复生,从住进沈园开始,这个人就处心积虑地令他觉得沈慧珊依然还活着,到底这个人与沈慧珊之间有着什么样的关系?天星帮,左又铮,沈慧珊,济南城发生的这些事仿佛都有着微妙的联系。 水蓝色的影子似乎早就料到楚留香会尾随前来,不论楚留香如何使劲全力追逐,那个影子总是在他前方五米处的地方翩翩而舞,楚留香终于看清了那个面具,眉心间似乎还有着一个竖形的吻痕,使人看来更增悚然,面具后的那双眼睛,似笑非笑,流露着绿色的光芒,这样的眼神绝不可能是慧珊的,楚留香定了定神,道:“请问阁下深夜引楚某到此有何贵干?” “哈哈哈哈……” 面具人伸开双袖,驾风凝逝于夜中,无声无息,水蓝丝带千缕万缕纷飞落下,弥撒了一股奇香,似冰若雪,忽然楚留香仿佛见到了一片绿荫草地,后头是一大片青山,山涧夹缝里挂着一丈白链,飞珠如玉,溅水丁冬,两个少年在溪边练剑,一招一势都颇有形状,看样子是对青梅竹马的师兄妹…… “老臭虫,你的轻功真是了得,我……”胡铁花气喘吁吁地赶上来,“那个人追上了没有?” “让他跑了。”楚留香猛地从刚才的思绪中惊醒过来,自言自语道:“奇怪,怎么会有刚才的幻像?” “什么,楚留香的轻功天下无双,连你都追不上,看来沈姑娘做了鬼后连轻功都进步了。” “不是鬼,是人。”楚留香越发肯定了这一点,“有人假扮成慧珊的样子引我来这儿,可惜到现在为止都不知道这个人的身份。” “唔——唔——”草丛里有些异动,似乎是挪移的声音,楚留香拨开草堆,却见芙蓉被人手脚反绑着,嘴里还塞着一团布,“蓉蓉,你怎么会在这里啊?” “我,我不知道啊,我进房后没多久就被人从后面捂住了,后来我就晕过去了,我醒来的时候就已经在这里了。”芙蓉缩了缩身子,山中多露水,秋夜寒气浓重,她忍不住朝掌心哈了口气,“楚大哥,胡大哥,你们怎么会在这里啊?” “呃”胡铁花朝楚留香看了看,这件事情本就是瞒着芙蓉进行的,万没料到会让她撞破,这要如何解释才好,难道要把以前的事也一并翻出来讲吗?胡铁花只得尴尬地笑笑,道:“我跟老臭虫见今晚的月色很好,所以出来走走。” “哦”芙蓉没有再问下去,只是试着站起身来,“哎哟”一声,芙蓉腿脚酸麻又跌向地上,眼看快要落地之时,楚留香拦腰截住,酥软的身躯靠在厚实的胸膛间,芙蓉有些不知所措,心在砰砰乱跳,脸热得跟火烧一般,她该继续留在他怀里吗? “楚大哥,我……”芙蓉猛地推开楚留香的圈绕着的手臂,可是手脚被捆得久了,麻木的感觉尚未褪去,一个不留神,又跌回他的怀抱。 楚留香扶着芙蓉,一步步走下山去,虽是山风呼啸,但在两人心中却如沐春风,温暖一片。 山路有些陡峭,楚留香半抱半扶,绕过茅屋,向着右边的小径慢慢滑下,胡铁花拉着藤条跟在后头,本来回沈园不必如此繁复,但势必经过关着星鹫子的茅屋,楚留香不愿芙蓉受惊,便只得绕路而行。 这条小径是由山壁开出的一条痕迹,常年无人行走,久而久之便杂草丛生了,三人将牵藤捆在身上,慢慢向下滑去,虽说明月高照,但毕竟山路险阻,一个不慎,芙蓉一脚踩空,山石滑落,前方山径上竟破了个大口,山腰现出一个圆洞来,三人好奇,便解藤去看,竟是一个可容纳几十人的岩洞。 胡铁花拨亮火烛,洞中明亮一片,梨花木床贴墙而立,白色玉丝帐子垂挂床檐,绣花的鸳鸯双枕,枕边的叠着整齐的水蓝衣衫,衣衫上摆放着那个银色的颈环,床边的木梨架上摆着一架古筝琴,琴边的长脚托盘上点着蓝焰熏香,残留的香油点滴挂在托盘沿上。 “慧珊……”楚留香扑向床前紧紧地握着银色的颈环。 “这个颈环好像在哪见过似的。”芙蓉自言自语道。楚留香的神色哀伤,难道他认识这个岩洞的主人吗?看岩洞的布置,明显是一个姑娘的闺房,她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哀伤的神情,除了那一晚在江边苏蓉蓉的墓前,他最爱的人不是苏蓉蓉吗?为什么…… “胡大哥,楚大哥有点不对劲似的,他来过这里吗?”芙蓉忍不住向胡铁花打听。 “哎,谁让这个岩洞的摆设跟沈慧珊的房间一模一样,也难怪他会……”胡铁花摇了摇头,“不知道是不是撞邪啊,走到哪里都能看见沈慧珊。” “沈慧珊?沈慧珊是谁啊?”芙蓉隐约地感到楚留香跟这个女子之间一定发生过什么。 胡铁花沉思了一会儿便将事情的经过简略地向芙蓉描述了一遍,“现在你知道老臭虫为什么那么伤心了吧?他曾经说过这个天底下肯为他牺牲的女人只有两个,一个是沈慧珊,一个就是蓉蓉,可惜这两个女人最后都离他而去……” 芙蓉抿着下唇,心莫名地泛起一阵酸楚,似乎还夹着一种醋意,自己到底是怎么了?她缓缓地走到琴架边,轻轻地拨了拨几根琴弦,忽然琴边一个雕花的压纸吸引了她的注意,她取出底下的纸条,纸上的字迹令她浑身一颤,“这个字迹……” 见芙蓉面色苍白,楚留香心知事有蹊跷,抢过一看,竟和“沈园”二字如出一辙,只是比起那二字却更为俊秀一些,纸上写道: 城上斜阳画角哀, 沈园非复旧池台。 伤心桥下春波绿, 曾是惊鸿照影来。 楚留香细细品着这四句诗,静静地拾起纸边的四粒红豆,“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 照影来。慧珊……” “看来有人在这里悼念沈姑娘。”胡铁花像发现了重大秘密一般,只是却更添了旁人的思念。 芙蓉极力地平静自己的心绪,再看诗上字迹,字字珠玑,刻尽了天人相思之苦,如泣如诉,无不令人婉转动容,刻苦铭心。 绵绵相思化作古琴铮鸣,哀诗叹句,在这荒芜山涧、绝壁岩洞间演绎着,洞外月冷星稀,洞内睹物思念,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第二十四章 李幽冥 翌日,晨曦。 楚留香一夜未睡,躺在床塌上总是翻来覆去,眼前总是浮现出那个水蓝色的身影,两年前沈慧琳曾经遭无花利用假扮过一次,然而无花圆寂是他亲眼所见,那么那个人又会是谁呢? 撩起床帐,顿觉头昏脑胀,隐隐约约地听见隔壁房内传来《清平调》,料是芙蓉弄琴,幽叹口气,推门出去,门外胡铁花双眼通红,也是一夜未眠之状。 “老酒鬼,起得真早啊。” “一夜没睡,我想起昨天晚上的那个人,我……”胡铁花心绪不宁。 “嘘”楚留香见四下枝叶微动,人头篡动,心知有人监视,便以食指贴着嘴唇,连忙将胡铁花拉进房内,“进来说。” “老臭虫,你对昨晚的事怎么看?”胡铁花想了一宿也未有个头绪。 “从海上发现尸体开始,再到云来客栈的命案,有人故意设局将我们引来天星帮,天星帮帮主左又铮在一个月前修复沈园,园子里的所有厢房都布置成慧珊生前闺房的样子,目的是让令我想起慧珊,星鹫子疯疯癫癫被关在后山的茅屋,口口声声说园子有鬼,后山那个假扮慧珊的人,还有那个岩洞,都是有人刻意安排。”楚留香一惯性地摸了摸鼻子,“还有那首沈园的诗,我总觉得这个人一直在提醒我们想起慧珊。” “不会是沈姑娘以前的情人吧?”胡铁花像想到什么似的将楚留香全身看了个遍,“不会是来报复你抢了沈姑娘吧?” “如果真是这样倒好,只怕另有文章啊。”楚留香突然想起那晚在海南剑派听到的事,还有冯进口口声声要他归还的羊皮到底是什么? 正想着,忽听得门外天星弟子来报:“楚大侠,帮主请您过堂一叙。” 楚留香正愁事情没有眉目,听得来报自然满心欢喜,闲聊之下或许能有些线索也说不定,当下整了整衣冠,携同芙蓉、胡铁花向大堂而去。 领路弟子将三人引进大堂偏厅,偏厅布置得极为雅致,左手墙上横挂着一幅菩提老祖像,像前供奉着瓜果和檀香,正中一架紫黑色的檀木八仙桌,五六侍女垂手而立,桌上多是早膳之物,济南名点,极尽丰盛。 “左兄,客气了。” “楚兄远道而来,左某当尽地主之宜,不必客气。”左又铮顺势倒满一樽酒水递给楚留香,问道:“楚兄昨晚睡得可好?” “多谢左兄记挂,沈园清幽,确是休栖佳所,听闻此园是左兄一月前修缮的。”楚留香有意无意地提起沈园的修建,乘机观察左又铮的表情变化。 果然,每当提起园子的修建,左又铮总是言辞闪烁,表情也极不自然,开始几句尚能应付,被楚留香问得紧了,便只得以身体抱恙搪塞过去。 “楚兄故地重游,小弟自当奉陪。”左又铮将帮中事物交代给几个手下弟子,便拉着楚留香游城去了,后面跟着五六弟子。 楚留香不便推辞,心想白日人杂,也无查探之处,当下默许了左又铮的安排。 太白楼。 太白楼地处济南城正中的太湖大街上,红色的醒目标棋插得老高,就算人站在大老远的东大街口也能看得一清二楚,太白楼的东家姓李,自称是李太白的后人,是真是假也没人去查证,但是这里的酒酿倒是远近驰名的。 “陈年的女儿红啊。”胡铁花在酒上的嗅觉绝对堪称一流。 “胡兄,你的鼻子真灵,这么老远也闻到了。”左又铮引着三人进了太白楼,楼里的小儿一甩肩上白巾殷勤招呼起来,“几位客官,里面请。” 左又铮是太白楼的熟客,掌柜的连忙差遣小二收拾了二楼的雅座,见后头跟着的二男一女,男的粗眉浓眼,英气十足,女的柳眉樱唇,清秀无比,心知必非一般人物,当下不敢怠慢,亲自送上一壶上好的太湖“碧螺春”,“左爷,您尝尝,这是我家东主新摘的。” 掌柜的为四人倒了茶,道了声“慢用”便识趣地退了下去。二楼的环境极是雅致,被一块块镂空的紫桐木隔成了一个个厢房,从厢房地栏杆上向外望去,济南城的景象一览无遗。 太白楼正对面有个占卜算命的摊儿,摊主是个三十左右的年轻书生,后头张着“布衣神相”的大藩布和太极八卦圈。 “楚兄,可有兴趣一试?”左又铮问道。 “楚某从不信命理之说。”楚留香抿了口茶,“左兄何时好起这个来?” “左某只是随口说说。”左又铮显得有些焦急,“近日城中怪事多,楚兄不想问个运程?” 见左又铮似有难言之隐,楚留香更觉奇怪,于是顺势道:“既然左兄相邀,楚某不妨一试。” 左又铮长舒了口气,大喜过望,忙命掌柜前去请相士来,不多时,相士便到,楚留香上下打量,相士面容娇好,前额饱满,大有富贵之像。 “楚香帅果然相貌堂堂,江湖传闻不虚啊。”相士寒暄着,抱手作揖道。 “哦,阁下认得我?”楚留香大惊,万没料到居然有人认得自己,抬头看时正与相士四目相对,心下一震,这个眼神深邃而怪异,仿佛曾经在哪见过,一时之间却也想不起来了。 “楚香帅名动天下,在下若是连这点也算不出,不是枉为神相之名了吗?”相士递过笔墨纸砚,“请香帅赐一字。” 楚留香略一沉思,提笔写下“蘇”字,写完时自己也觉不可思议,斯人已逝,相见之期无望,偏偏总在不经意间想起,无论生死,问个近况也好。 “香帅是寻人吧,看样子还是位姑娘。”相士一眼识破,嘴角一抹浅笑,却是颇有意味,“蘇字,上为草,所谓薇草易衰,红颜薄命,这位姑娘应是天人永隔了吧?” 楚留香默然不语,天人永隔,虽然这样的结局已成定数,但是他总有种别样的感觉:蓉蓉依然还活着,或许是太思念的缘故吧。 “蘇字下左为鱼,鱼者,遨游四方也,四方间生死替换,命理悬于一线,下右为禾,禾为木,木为棺,看来这位姑娘曾是入棺之人,但从下左鱼来看,似乎命不该绝啊,应是生还之人。” “蓉蓉还活着?”楚留香的声音抑制不住的颤抖,这该是震惊和无法形容的激动吧。 “香帅似乎很在意这位姑娘的生死啊,看来必又是一位红颜知己吧。”相士作揖道:“字已测,在下告辞了。” “哎,敢问阁下尊姓大名。”楚留香断然不会相信天命之言,但却料定相士绝非普通之人,他总是话里有话,或许从他身上能够获取蓉蓉的线索。 “在下李幽冥,只是一平凡江湖术士,测字为生混口饭吃。”相士答得极为谦逊。 楚留香一一将芙蓉、胡铁花介绍给了李幽冥,李幽冥也一一回敬,见李幽冥十分豪爽,胡铁花满是欢喜,酒逢知己千杯少,胡铁花拉着李幽冥又喝了好几盅,大叫过瘾。 芙蓉侧脸注视着李幽冥,他的举止和眼神都像极了一个人,令她不寒而栗,再看楚留香与李幽冥把酒言欢,她更是心乱如麻,瞥见桌上斗大的“蘇”字,她立时想起一个人来——苏蓉蓉,楚留香还是忘不了她,即使自己的容貌与她再相似,在他的心中,她也仅是一个替代品而已,甚至连沈慧珊也比不上,越想越是苦涩,看着满杯之物,一樽接着一樽灌下肚去,借酒消愁,殊不知举杯消愁愁更愁,暂且管不了这许多了,醉倒在麻醉之物中,就算解一时之愁也是好的,心如浪翻,美酒不知味,淡如水,寒如冰,化在嘴里,满身皆伤…… 第二十五章 白凤儿 芙蓉依着栏杆低头侧坐,看着楼下过往的商旅,心头苦闷,茫茫人海,仿若过眼云烟,而她或许也只是他生命中的一阵风,风过云散,他始终不会在意的,自己又何必介怀呢?她轻轻笑了笑,只是这笑容没有昔日的俏,而是哀伤与自嘲。 她抬眼望着他,他依旧洒脱地与李幽冥把酒言欢,他没有注意到她的异样,或许他从来没有注意过她,在他的眼里,永远只有那个与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苏蓉蓉,纵然她有着绝世的容颜却终究代替不了,这个她早该知道的,却偏偏堕落其间,明明伤痕累累却无法自拔,这不是活该是什么? “我,我下去拿壶酒来。” 芙蓉并没有在“太白楼”的酒柜前停留,而是径直向外走去,她本也无心要酒,只是寻个离开的理由罢了。 冗长的太湖大街,嘈杂的商贾叫价,在此时都变得混沌不堪,迎面的风将先前的解忧之物化了去,整个身子说不出的清醒,浑浑噩噩地走在十里青石上,不多时便到了大明湖畔。 正值秋末冬初,寒风料峭,不见“四面荷花三面柳,一城山色半城湖”的葱茏美景,湖上人影稀疏,只有那零星的几支残荷左右摇曳着,湖畔垂柳光秃,百花堤上花木凋零,北渚亭内三五风雅人士对酒论诗。 在鹊华桥上看尽“七桥风月”,珍珠泉的清澈泉水注入百花洲,并从鹊华桥下流入大明湖。隔湖遥望,轻纱薄雾之中的鹊、华二山相对并峙,隐现秀姿,缭绕云雾中却见一亭若隐若现:三五大汉围截一个黄衫女子,像是在抢夺什么,忽然一个大汉一剑刺过,眼看剑间即将刺入心房,女子一个转身,“扑通”一声跳下湖去,水面荡起轮轮涟漪。 “不要!”芙蓉大声惊叫,定眼一看,亭中竟无一人,是幻觉,是自己的幻觉,为什么,为什么会有似曾经历的熟悉感。 “姑娘,你叫什么?我的鱼都被你吓跑了。”湖边老渔夫摘去斗笠,收了鱼竿,满脸怒色,心疼地看着挂在芦苇丛中的鱼篓,“多好的雨啊,等了一整天了。” 一个蹒跚的渔夫快速地摘下人皮面具,如黛的青丝滑落腰间,她的面容缓缓地转向后方,模糊一片,芙蓉使劲地想去看清楚,可是除了娇俏的轮廓,她实在看不见什么,女子的身后站着一个男人,虽然同样看不清样子,但从身形来判断,芙蓉可以肯定那是一个男人,男人又惊又喜,他痴痴地握住女子的手,“我还以为……” “以为我死了?”女子轻笑着,“如果我的死能够让你一尝眼泪的滋味的话,那我一死又何妨?” 芙蓉使劲地甩着头,那个女子,虽然她穿着黑衫,但是她有种强烈的感觉,这跟先前她幻象中的黄衫女子是同一个人,同样的熟悉感,仿佛那个女子就是,就是她自己,为什么,为什么她的脑海里会出现这些奇怪的片段? “姑娘,你没事吧?”老渔夫见芙蓉面色煞白,颤抖地几乎站立不住。 “我……”芙蓉摇了摇头,慌乱地朝四周望去,“北水香亭”里站着一个花衫女子,仿佛在焦急地等待着什么,“白,白凤儿……” 在芙蓉的记忆里,剩不了几个人,自从被主上救回来后,她的回忆只是从那一日为起点,就连父母的事也是被迫想起的,而那一日之前她有过哪些朋友,自己姓什么叫什么,曾经做过什么,她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而这个女人是那一日之后遇见的第一个女人——万花楼的老板娘白凤儿,自己现在的这个名字“芙蓉”也是她给取的,自己在她的安排下被悬挂在花篮中吸引楚留香的注意,顺利潜伏在楚留香的身边,她到济南来干什么? 芙蓉尾随着白凤儿来到城外五里处一个叫“露松坪”的地方。这里荒芜人烟,济南城里的人都知道这是个野兽出没的地方,即使是狩猎者也极少进入这里,她来这里做什么?芙蓉隐藏在一株“银珠草”之后,白色高大的草叶正好将她遮盖地严严实实。 “我来了,出来吧。”白凤儿猛得在脸上抓了一把,一张面具落下,露出一张年轻的多并端庄的脸来,实际上芙蓉不知道用端庄来形容这张脸是否合适,但是除了这个词她实在不知该怎样来描述,她美得恬静,就像一尊出尘的行走着的观音像。 一只巨大的蝙蝠从一棵老松上跃下,快地如同半夜的鬼魅,一把握住白凤儿的纤腰,撕开那丰满的胸口衣衫,两团白色“噔”地跳出来。 “讨厌,一来就这么性急。”白凤儿娇笑着,“对了,主上的事情进行得还顺利吧?” 蝙蝠转过身来,正对着草丛狰狞地笑着,“用不了多久,我就可以拿楚留香的人头回东瀛去祭奠我哥哥了。” “将……”芙蓉一把捂住自己的嘴,这张阴森的脸不是归海又是谁,他是东瀛人?难怪他的武功招式总于中原人有别。 “那恭喜你了,很快就能替天枫十四郎报仇了。”白凤儿咬着牙,丹凤眼里竟是噬人的烈焰,“姐姐,凤儿终于可以为你报仇了。” “你放心吧,手刃楚留香的时候,我会让你也砍上一刀的,我想石观音会很满意你这个妹妹为她这样做的。” “那凤儿先谢谢将军了。”白凤儿妖媚地搭上归海的腰,“将军何时安排我见主上?”“暂时还不方便,主上几日前来了济南城,现在城中风声正紧,我看还要等等。”归海撕烂白凤儿的外衫,看着身下那扭曲地腰肢,“你这个狐媚的东西……” 地下干枯的树枝传来频繁的“喀嚓”声,树枝堆上两条人影正团抱在一起规律地上下,娇淫的喘息不堪地入耳,芙蓉瞥过头去,刚起身,却听见白凤儿的声音,“归海,到底主上跟楚留香有什么深仇大恨啊?” “楚留香抢了他的女人,那个女人最后还为楚留香死了。” “那个女人就是沈慧珊?” “主上为了沈慧珊的确是煞费苦心,几个月前逼着左又铮修了‘沈园’,千心万苦地引楚留香来济南,为的就是要在他深爱的女人的坟前杀了楚留香。” “快了,按照原定计划,十二月初三是沈慧珊的祭日,不出意外的话,楚留香过不了那一日,我真想亲眼看看楚留香的死状,对了,芙蓉那丫头怎么样了?” “她?我看她已经对楚留香动了心了。” “她知道自己的事了?”白凤儿有些紧张。 “不,主上不会让她知道,她也永远不可能知道。”归海冷笑着,“即使有朝一日她知道了,楚留香也早在阴间做鬼见阎王了。” 芙蓉悄悄地从树丛中退了出去,归海和白凤儿的对话缭绕在她心头,主上有事瞒着她,为什么要她永远也不知道?还有天枫十四郎?石观音?石观音,无花,柳无眉,区无容……这些名字像字符一般莫名地跳出来,熟悉却又陌生着,一些奇怪的断裂的片段或一些破碎的人影似乎又浮现出来,可是却总是连接不起来,她使劲地去想,可是除了撕裂般的头痛却什么也无法记得。 不知不觉地走回了济南城,心神恍惚地想着刚才的事却猛地撞上了一个人影,抬起头来一看,他正坏坏地摸着鼻子对着她笑,“蓉蓉,想什么想得入了神?” “没,没什么……”芙蓉转开身去,可是她的慌乱却无法掩饰。 “没什么?说去拿壶酒结果却自己一个人跑了出去?哦,我知道了,你肯定是怪楚大哥光顾着聊天冷落你了。” “哦,对了,李公子和胡大哥呢?”芙蓉没接他的话。 “李兄走了,老酒鬼跟我一样,到处在找你,蓉蓉,你上哪去了?” “没有啊,我,我只是在这附近随便逛逛。” “哦,没事就好,楚大哥真怕你出什么事呢。”楚留香摸了摸鼻子,芙蓉在前,生怕被追上似地快步走着。 “快来看,快来选啊,上好的珍珠,钻石,碧玉钗啊……”小贩迎街叫卖着,“哎,姑娘,过来看看吧……” 小贩将芙蓉硬往摊上拉,芙蓉扭不过,便拿了几支珠钗对着日光玩转了一会儿,这些熠熠生辉的东西在她看来却并不那么光彩夺目,也许是因为心悲而见物悲的缘故吧,她摇了摇头,将珠钗放了下去。 “蓉蓉,看中什么了?楚大哥送给你。” “不用了,珠钗跟人一样,相同的新珠钗始终代替不了原来用惯了的那支。”芙蓉抽身离开。 楚留香捡起芙蓉刚才看过的那支珠钗,丢给小贩一锭银子,追上芙蓉,她到底怎么了?像和自己赌气似的,她最后的那句话什么意思啊?楚留香望着芙蓉的背影,又看看手上的珠钗,原来用惯了的那支?她原来有一支吗? 他摸了摸鼻子,一副不知所以然的样子,天色渐渐暗淡下来,楚留香便也无趣地回了沈园。 第二十六章 城隍夜诞的姻缘 黄昏时分,房内。 楚留香看着手中的珠钗犯了难,左右思量下终走到芙蓉所在的西别院,轻扣门板,“蓉蓉,楚大哥可以进来么?” 房内无人应答。 “如果你再不开门的话,楚大哥可就自己进来咯。”他有些无赖地威胁道。 房内依旧没有动静。 “奇怪,这么晚了还没回来吗?”他疑惑地自言自语,失望地看着手里的珠钗转身回房去了。 芙蓉悄悄地从床榻上起了身,隔着门板细听外面的动静,直到他的脚步渐渐远去,她才长舒了口气,试着将门开了条缝隙,只听得“吱呀”一声,门板猛然被一只手稳稳地撑向两边。 “楚……”芙蓉愕然,“你,你不是……” “以为楚大哥走了?蓉蓉,为什么要躲着我?”他的眼中有些说不清而又道不明的心疼和怜惜,他平静地放下珠钗,“蓉蓉,这只珠钗,我放在这里了。” “我已经说过了,珠钗就跟人一样,新的再好也远不如原先的那支来的习惯。”芙蓉不自觉地颤了颤,为什么每当面对他,她的意识总像不受控制般地疯狂。 他没再吭声,许久,他开了口,“蓉蓉,是不是楚大哥做了什么让你生气的事了?如果是的话,你讲嘛,你老是把心事藏起来,不让我知道,我真的不知道该怎样对待你。” “你让我一个人静一静。”芙蓉转身不再看他。 他默默地退了出去,那支珠钗依然摆放在桌上,硕大的珍珠支在银色的发簪上,她紧紧地握在掌心,两行清泪滚落。 月上柳梢头。 不知在房内呆坐了多久,芙蓉一直握着那支珠钗,隔窗远眺,星空灿烂,只是今晚的月色冷清了些,踱步庭院,倚靠树前,白色的蔷薇花瓣旋舞在夜色间,落在她的肩头,散发着淡淡的清幽香草味。 “芙蓉姑娘,你怎么不去夜城隍阁看看啊?” 阿七是天星帮打更的老弟子,正绕到“沈园”,本想城隍夜诞,帮中的人都该向夜城隍阁去了,没料到却还见到佳人幽叹。 “夜城隍阁?去哪里做什么?” “今天是夜城隍老爷的诞辰啊,每年的今天,济南府里的善男信女都要去那里烧香,传说夜城隍老爷在这天要附身在年轻男子的身上来到凡间挑选他喜欢的姑娘,很灵的,芙蓉姑娘不去试试?或许还能见到你的意中人呢。” “城隍老爷也管姻缘么?”芙蓉哑然失笑,“意中人?我哪有什么意中人?他……算了,对了,我出去走走,可能晚些时候回来。” “等楚大侠回来我会告诉他的,姑娘一路小心。” “楚……他也出去了么?” “半个时辰前,小的亲眼见楚大侠出去的。”阿七说地十分肯定。 芙蓉点了点头,便想太湖大街走去。夜城隍诞是济南城最隆重的节日了,人群川流不息,肩并肩,趾摩趾的好不热闹,深闺中的女子一年之中难得有一次抛头露面的机会,自然少不了在众女眷的陪同下喜滋滋地将两边的小摊看个够本。 “快来看,快来瞧,祖传的武艺表演,各位大爷,小姐,若是看得过眼,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快来看,快来瞧……” 街头卖艺的趟子声一浪高过一浪,一个十八少年“倏”地翻上了十几米的高台,旁边的壮汉大吼了一声,便将这高台举过了头顶,引得周围喝彩声不绝。另一清秀少女施展“纵云梯”地轻功路数“噔噔噔”地跃上高台,与少年形成“双龙吐珠”的吉祥兆头。 “在天愿做比翼鸟。”两少年指环相扣缓缓从高台坠下,待落地时,正好环抱成在一起,“在地愿为连理枝,祝愿天下的有情人终成眷属。” “好,好,讲的好……”围观者开始群情激动,于是当班主拿着托盘挨个收取银两时,自然是“丁丁冬冬”的碎银击盘声不绝于耳。 芙蓉掏了些碎银丢在托盘内,便抽身离开了,而此时的人群中却也有个人摸着鼻子,摇着手折扇,风度翩翩之下却掩饰不住那一份失落,她没有抬眼,他没有回头,就像两道平行的直线,在一刹那错失了。 太湖大街上人头篡动,府衙早已派了牙婆将一切事宜置办妥当,酒楼茶肆挂满了彩纸灯笼,“噼啪”声响,夜城隍阁上的烟火映得如缎的夜幕如昼般绚烂,那一道道五彩的线条勾勒出一副五光十色的画,美得令人瞠目结舌。 “烟火是从城隍阁那儿传来的,快去看看啊,夜城隍老爷配姻缘开始了,小姐,你可要抢个头彩灯笼啊……” “抢到彩灯,来年就能觅到如意郎君了,女儿,快点走啊……” 汹涌的人潮将芙蓉向城隍阁推去,城隍阁在太湖大街的最尽头,是济南府香火最为鼎盛的庙宇,每到初一十五总有不少香客前来还愿。 城隍阁的前面便是“一线亭”,也就是传说中城隍老爷牵姻缘的地方。一线亭前摆放着百余个成双成对的灯笼,只是这些灯笼颇有些奇异,一眼看去,无论从花样还是色彩上绝难找出第二对相同的来。 庙祝为早就等候在“一线亭”前的香客们发放纸灯笼。 “这个……”芙蓉有些为难,她本想随意逛逛便回“沈园”去,没想到竟来了“一线亭”这里,“我是被人推过来的,我……” “姑娘,既然你与这只灯笼有缘,就拿着它吧,到一线亭去等候,与你拿着一模一样灯笼的公子便是你的有缘人了,去吧。” 芙蓉无奈接过,“一线亭”中早立了许多人,看他们满脸焦急之色,纷纷朝着出口的方向看去,怕都在迫不及待地想看看自己的另一半到底长个什么样子,一个个手提灯笼焦躁地来了,一对对挽着手臂兴高采烈地走了,“一线桥”上的男女眉目传情,在池水中放下一只只点着蜡烛的纸船,烛光映照在湖面上,绰绰人影在风动船移间荡漾开去。 芙蓉看着纸船入了神,她眉目流转间泛着一丝浅笑,烛光摇曳间,一个墨绿的灯笼出现在眼前,纸灯上那一抹通透的翠绿,那一枝精致的寒梅,那一轮皎洁的圆月,那一行狂放的草书:不在梅边在柳边,个中谁识画婵娟。团圆莫忆春香到,一别西风又一年。 “不在梅边在柳边……”她喃喃自语着,这只灯笼的外形与自己的倒是一般无二,怀着好奇,她抬起头来去看这执灯之人,“楚……” 纸灯失手落地,火苗窜出灯芯吞噬了整个墨绿,她呆呆地望着眼前这张熟悉而又憔悴的面庞,怎么会是他? “蓉蓉,你……”显然,他看到芙蓉手中的这盏灯笼也觉得愕然不已。 “看来两位倒是有缘人啊,一起到‘一线湖’中放纸船吧。”牙婆引导两人来到“一线湖”,“公子,姑娘,放只‘姻缘船’吧。” 沉默。 许久,楚留香接过那红色的小船,握着芙蓉的手,点燃那半支蜡烛,烛光被风一晃,微微摇了摇……芙蓉忽然有种很亲切的感觉,虽然这极其短暂,又或者他只是把她当作那个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红颜,但是在这一瞬间她却觉得很满足,即便下一刻会是独自一人在湖面为他此刻温柔的影子神伤着,又或许他的影子她永远也剪不断…… 第二十七章 心魔 “呃,我……我去那边走走……”芙蓉尴尬地笑了笑,“我晚些会自己回去的,我……” “我陪你啊。”楚留香摸了摸鼻子,显得有些紧张,“我……我想带你去个地方。” 芙蓉不解地仰起头,迎上那双真挚的眼睛,可是在瞳孔的背后总有一些难以捉摸的东西在里面。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没等芙蓉点头应允,他就拉起她朝大明湖畔跑去。 夜晚的大明湖上孤帆点点,零星渔火闪烁在习习晚风间,鹊华桥上并肩走着一对男女,没有亲昵的举动,也没有言语,只是静静地走着…… “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芙蓉有些心惊肉跳,这里不是她白天刚来过的地方吗?他带她来这里做什么? “蓉蓉,你曾经说你是济南人,住在大明湖畔的是不是?” “你……”芙蓉有些慌乱,他好端端地为什么说起这个来?他知道什么了吗? “怎么了?你好像很紧张似的。” “没有,我……我曾经亲眼看着自己的父母被……被仇家……”芙蓉下意识地去看了看楚留香,他只是一脸怜惜将她拥入怀中。 “楚大哥,你能不能老老实实回答我一个问题?”芙蓉有些犹豫,该不该问他呢?他不像是那么残忍的人,可是为什么在自己的记忆中,那满目腥红的画面中他的影子会是那么清晰呢? “什么?” “呃,你真的从来没有杀过人?”她显得有些忐忑,“有人说不杀人的人不知道杀人的乐趣。” “可是不被杀的人同样也不知道被杀的痛苦啊,杀人并不能解决问题,反而更添仇怨,所以我宁愿选择不杀人。” “哦,对了,你还没有告诉我,为什么带我来这里啊?” “以前有一位跟你长得一模一样的姑娘,她很善于易容,那个时候我以为她已经不在了,哪知道她在这里装成一个老渔翁的样子……” “如果我的死能让你一尝眼泪的滋味,我一死又何妨……”芙蓉喃喃地自言自语着,他口中的情景与她白日里的幻想很接近,那也就是说那些片段不是幻想,而是真的确有其事。 “你怎么知道?”楚留香愕然不已,可是这种愕然中却包含了太多的欣喜,他紧紧地握着她的手,“蓉蓉,你……” 他的声音颤抖地厉害,死死得盯着芙蓉,仿佛要将眼前的这副美丽的容颜揉进自己的心中,他忽然觉得这张真实的脸仿佛与灵魂中的某个影子慢慢地重合在一起。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对你说过的情景这么熟悉,我也不知道……”芙蓉咬着下唇,头像裂开的皮球似的疼痛,什么也想不起来,“我,我到底是谁啊?” “蓉蓉……” 芙蓉捂着耳朵,无帮而痛苦地看着楚留香,“我,我什么都想不起来,我……” “蓉蓉……”楚留香紧紧地搂着芙蓉,她的泪水轻轻地滴落在他的肩头,像个受了伤害的小孩,“蓉蓉,时候不早了,回沈园了好不好?” 太湖大街。 已至深夜,城隍庙前的人已渐渐散去,“一线湖”中满是摇曳的烛光,,纸船在湖面荡漾,“一线亭”上挂满了成双成对的灯笼,在婆娑的树影下显得欲加班驳,欲加绚烂。 “这些纸船真的很漂亮啊。”芙蓉不自禁地抚弄那水中的涟漪。 “楚施主?” 背后站着一个身披袈裟的老和尚,右手托着一个钵,左手执着手杖,合十道一声“阿弥陀佛”。 “法渊大师,你云游到济南府来了?”楚留香还礼道。 “老衲云游四海,不知不觉地就到了这里,没想到竟然见到了施主你,老衲寄居在城外‘千一寺’,施主有空可来找老衲下那盘未下完的棋。” “大师还想着去年七月初七的那盘‘天龙局’啊?”楚留香摇着折扇,“去年在少林与大师下棋确是人生一大快事,好,楚某不日定当至‘天一寺’拜会。” “去年七月初七你在少林寺?”芙蓉心下猛地一惊,七月初七,血光,倒在血泊中的人,满脸血渍,刀剑挥舞中那个血红的魔鬼,这是在她记忆中刻骨铭心的片段,她曾经不止一次地问过自己那个人是不是楚留香呢?而如今若是他说的话是真的,那么他确实不可能在与法渊大师对峙的同时分身去济南府杀人。 “蓉蓉,怎么了?” “我,我没事,你去年的七月初七真的没来过济南府?”她泪眼迷离地等待着他的答案。 他点头,她的心散了,原来一直以来她都报错了仇,她要找的那个杀人凶徒根本不是他,那么她到底是谁?主上又为什么要骗她呢? “蓉蓉,是不是不舒服啊?我先送你回去。”见芙蓉面有异色,楚留香与法渊道了别,便与芙蓉回沈园去了。 躺在床榻之上,芙蓉辗转难眠,她不时地想起脑海中那不堪回首的画面,想起今晚法渊大师的话,心乱如麻,她起身换了套夜行衣,“噔”地落在了济南府衙内。 在知府的房内,芙蓉查看了这五年来的济南地方志,师爷会记下府内每日发生的大小事物,并按严重程度记载在地方志中,以供刚上任的知府了解管辖范围的概况。“正统十二年七月初七,府内一切太平。”芙蓉翻查着地方志,“一切太平,一切太平……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那一天真的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抓刺客,抓刺客……” 芙蓉出书房的时候不留神绊倒了门外的花盆,花盆倒地发出的响声惊动了衙门的衙差,越来越多的衙差围了过来,一场交战在所难免了。 芙蓉重新掩上玄色面纱,直面朝衙差游移过去,移形换影在围追堵截的肉墙中穿梭。一个衙差抡起狼牙棒朝芙蓉头顶猛攻过来,芙蓉一个侧身躲过,狼牙棒翻飞在半空,“咚”地一声打在后面直冲过来的衙差身上,背后几人也跟着一起跌倒在地。左方又冲上一群衙差,芙蓉这边尚未应付完又得应付新的一批,渐渐地,她感到有些心有余而力不足了,体力的快速消耗令她越来越难以抵挡,突然右臂上一凉,银色的刀锋划过,一丝疼痛连带着鲜红的血液滴在黑色的衣衫上。 眼见右边已有三四条大刀砍到,芙蓉已退至墙边,后无退路,前有衙差,避无可避,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所有的衙差都像中了邪似的应声而倒了,死状都十分可怖,芙蓉抬头见屋檐上,那袭白色的长袍映着清冷的月光,银色的面具下那双绿色的眸子看上去更显狰狞…… “主上……” 芙蓉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跃上房檐,“芙蓉多谢主上救命之恩。” “你都看清楚了?”房檐上那声音显得飘渺而阴森,像极了阎罗殿中的地藏王。 “主上指的是……”芙蓉故作不解。 “你既然已经知道了,想问什么就直接问吧。”面具下的脸猜不出的表情。 “我想知道主上为什么要选中我?” “因为你长的像苏蓉蓉,确切的说,不是长得像,简直是一模一样。” “就因为我长的像,所以你要骗我,骗我说楚大哥是我的仇人,利用我去报复楚大哥?还有,你告诉我,我的仇人到底是谁?” “你根本没有仇人,何必要报仇呢?” “可是,为什么我会有那些幻像呢?”芙蓉竟有些欣喜,原来这一切都与楚大哥无关。 “你没有听说过西域的‘炼心术’吗?赤血,出来吧。” “参见主上。”一个满身红衣的巫师“噔”地跃上房顶,黑色的长指甲伸展开来,那道长长的刀疤从左边眼角至右边半脸,蓬乱的发髻上拖着长长的红丝带,丝带飞旋,鲜红的画面又重新在芙蓉的脑海中跳跃。 “怎么,又见到楚留香杀人的场面了?”面具人冷笑,“这位就是人称‘地域神魔’的赤血了,他在你的身上使用了‘炼心术’,令你产生那些幻像,这个香囊你拿去吧。” 芙蓉捂着伤口,别过头去,“我不会再受你们的控制。” 心脏开始剧烈地跳动,毫无章法地撞击着心房,仿佛要从身体内窜出来一般,全身燥热地竟是淫念缠身,“不要……”她痛苦地缩成一团,“主上……” 芙蓉根本抵御不住胸口的撕裂,她伸手去抓脚边的香囊,贴在鼻尖深深地吸入,身体开始渐渐平复下来,心跳开始恢复正常,她佛去额头的密汗,“主上,我……” “芙蓉,香囊的香味在一月之内会挥发殆尽,只要你像以前一样继续替我做事,我会在每个月的月中给你一个新的香囊,如果你敢耍花样的话……刚才的滋味你体会过了,没有我的解药,你根本撑不过一个月,每逢初一、十五就会发作一次,发作的时候心跳加速,全身燥热而使淫念更甚,直到最后活活痛死,那种感受……啧啧,就像一百条毒蛇在啃嗜你的心肝脾肺一样,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子就这样死了,太可惜了。”面具人欺到芙蓉身边,修长的手指托着她精致的下巴,“楚留香的心中只有苏蓉蓉,你有必要为了他连命都不要么?” “属下先行告退。”芙蓉拿着香囊跃下房顶,身后那两张狰狞的面孔同时扬起邪恶的笑意,皎洁的月儿被乌云遮挡了光芒,数只寒鸦惊飞,老树嶙峋的枯枝延伸至房顶,像个恶魔似地张牙舞爪…… “珊妹,我很快就能为你报仇了……” 第二十八章 听雨楼 芙蓉回到沈园已是第二日清晨了,闹腾了一夜,一进房便倒头睡了,醒来时已是正午,推门出来,却见到阿七在沈园那翠竹丛中拨弄着什么,只见他左手提着个竹篮子,篮子上改着块湛蓝色的丝布,像是捂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似的,右手执着竹棒挑开一处缝隙,正想走入时,却被芙蓉叫住了。 阿七惊慌,忙转过身子盖住那一处缝隙,颤颤地问了声“姑娘早”。 “还早呢?都日上三竿了。”她意识地去看阿七藏在背后的篮子,问道:“七伯,你拿着篮子做什么?” “我……我正好走到这里……” 芙蓉的怀疑更甚,“七伯,你背后藏着什么?”趁他不备,她夺过了那个篮子,掀开蓝布一看,竟是些青菜白饭,“七伯,这里还住着别的什么人吗?” 阿七的脸扭成了一团,见四下无人,便拉着芙蓉低声道:“姑娘,你随我来。” 芙蓉狐疑地跟着阿七从竹林的缝隙中钻入,竟是别有洞天,这是一条幽僻的小路,由于暗藏在林间的关系,竹叶密密层层地将仅有的两三束金光也遮去了,阿七打着火折在前引路。 “七伯,这是……”芙蓉忐忑。 “这是上山的路。” “上山?山上住着什么人吗?” 阿七没再说什么,不多时,便到了后山,后山的风景自然秀美,只是芙蓉却惊恐地盯着那片草丛,“这是……”她忽然想起那晚自己被一个黑衣人莫名其妙地挟持在这里草丛里,虽然夜黑风高,可她却清楚地记得。 “姑娘,你来过这儿?”阿七大惊。 “恩”芙蓉点头,“有一天晚上我曾经被一个蒙面人带到这里,还有……”芙蓉想起那晚的情景就毛骨悚然。 “姑娘是不是看见一个水蓝色的影子?” “你怎么知道?” “有几次晚上我给星鹫子送饭下山的时候也见过。”阿七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神秘。 “星鹫子?”芙蓉想起“云来客栈”的事,星鹫子是最早到达命案现场的帮派弟子,楚留香杀人也是从他口中散出去的,楚大哥一直在找他,却没想到他被关在了后山,“他被人囚禁在这儿吗?” “他疯了,帮主就把他困在那座茅屋里头了。” 正说着,茅屋里头便传来撕心的狼嚎声和铁链“乒乒乓乓”的响声,阿七掏出钥匙,开了锁,里面的木架上铁链缠绕着一个蓬头垢面的人和一股酸臭味,他抓起碗里的饭狼吞虎咽地塞进嘴里。 “他就是星鹫子?”芙蓉试着去拨他掩盖住面的长发,可是刚一走进,星鹫子就如同一头困兽咧着嘴大肆咆哮,那两排蜡黄的牙齿令芙蓉尖叫一声退回阿七身后。 “姑娘别怕,他被铁链锁着。” “七伯,他怎么会这样的?” “不知道,反正半个月前就成了这疯疯癫癫的样子。”阿七收拾了竹篮,正欲身返,却听得星鹫子嘴里碎碎地念道:“小楼一夜听春雨,盼君思愁隔夜生,哈哈哈哈……听雨楼中有女人,有女人,哈哈哈哈……” “每天都是胡言乱语,姑娘,走吧。”阿七领着芙蓉原路折返,一路上,芙蓉想着星鹫子的话,不知不觉地回了沈园,本想去找楚留香,把今天的事告诉他,可是房门似乎锁上了,只得作罢。 “楚大侠一早就和胡大侠出去了。”阿七整理着竹篮,“楚大侠说让姑娘多睡一会儿,所以今早吩咐小的不要吵醒姑娘,小的先下去干活了。” 芙蓉有些失望,“他会去哪呢?”她取了些纸,在纸上工整地记下了一行字:小楼一夜听春雨,盼君思愁隔夜生。 “这话到底什么意思呢?”她在房内来回踱步,“听雨楼中有人?” “蓉蓉,你起来啦?”楚留香和胡铁花不知何时回来了,见芙蓉房门开着,便进来看看,却见到她手中拿着一张纸,反复念叨着什么。 “我看看是什么。”趁着芙蓉没注意,他抢过了那张纸,“小楼一夜听春雨,盼君思愁隔夜生,哈哈,蓉蓉,你一定是看上哪家的公子了。” 芙蓉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把今天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们,“星鹫子一直在说‘听雨楼’有女人,我总觉得他疯癫之前一定见到过什么了。” “蓉蓉,跟老臭虫的时间久了,你倒真是越来越像他了,说你们俩不是一对都没人信啊。”胡铁花在一旁口无遮拦地插话弄得两人好是无奈。 “第一次我们发现星鹫子是因为后山传来一些不同寻常的声音,那一次让我们发现了沈园的秘密,还有那个沈慧珊,这一次我们又从星鹫子的嘴里知道听雨楼……我总觉得这些事情应该是有关联的。”楚留香摸了摸鼻子。 “一个疯癫的人的话怎么能够相信呢?”胡铁花不以为然,“他现在疯了,谁知道他是不是胡编乱造的。” “我觉得星鹫子疯疯癫癫却还能背出那样的诗来,还有他说听雨楼中有女人,一定是他见过什么,受了莫大的刺激才导致现在这个样子。” “听雨楼中有女人?那个地方没女人啊?有什么好奇怪的?再说,听雨楼在哪儿啊?这几日我们逛遍了整个济南府,也没见过这个鬼地方啊。”胡铁花大模大样地喝着酒,“要找你们去找,我宁愿把这时间用来找我的陈年酒坊。” “蓉蓉,有没有兴趣去逛街啊?”楚留香笑着说。 “楚大哥要我跟你去找听雨楼吧。”芙蓉一语道破,这让楚留香不得不佩服起她的聪慧来。 济南府里依旧的平静和繁华,只是多了许多的江湖人物,看来一场腥风血雨又是再所难免了。 问了几家客栈的掌柜,竟无一人知晓“听雨楼”在何处,偌大的一个楼似乎在济南城如同隐形一般地难找。 “楚大哥,我看……”话为说完,芙蓉却见到太湖大街的拐角处闪出一个人影来,快速地向城外走去,“楚大哥,你看,左帮主啊。” “是啊,左兄上哪去啊?走得这么急。”当下疑惑,拉起芙蓉紧跟上,没跨出两步,却见到一个白衣相士拦住了去路,作揖道:“楚大侠,芙蓉姑娘。” “李兄?”楚留香有些惊喜,此人正是李幽冥。 “楚兄,可有兴趣算上一卦?”李幽冥摆好了纸张,“请赐字。” 楚留香再转眼,左又铮早已没了人影,长叹了一声,在纸上书了“楼”字,“李兄,不妨直说。” “看楚兄的样子像是在找什么人吧。”李幽冥慢条斯理地恰指算了算,“楼字,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楚兄,你要找的莫非是有女人的地方?” 小楼一夜听春雨?楚留香大惊失色,“这……李兄果真神算。但不知此处在何方?” “楼字左木,木成林,返影入深林,此地夜晚可见,上米下女,女被木米所困,看来楚兄要找的女人见不得光啊,深锁闺中,衣食无忧,至于此处在何方,请恕在下才疏学浅,实在估算不到。” “多谢李兄,在下先告辞了。”楚留香付了卦金,拉起芙蓉朝城外而去。 第二十九章 千一寺 城外三十里,千一寺。 楚留香的轻功高明自不必说,眼看左又铮已全无踪影,半会儿功夫便又追上了,眼见左又铮向寺外的扫地小僧抱拳作揖后便入庙去了。 庙外一棵粗壮的槐树后闪出两个人影来,面面相觑,眼见寺外僧侣来来往往,却见不了几个香客,忽然一列八抬的红呢大轿停在了距离十米左右的寺前,轿夫落轿,挑来珠帘,里头盈盈走出一个白衣女子,身段极是婀娜窈窕,水袖飘飘,从远处看像个倚世而独立的出尘之人,只是她的脸全然被白纱遮住。 “好美的女子啊。”楚留香忍不住啧啧称赞。 “你总是这样称赞女孩子吗?”芙蓉烟波流转,调皮地试探道:“若是楚大哥喜欢,芙蓉现在就去让那位姑娘留步。” 正要起身,却被楚留香一把拉住,“蓉蓉,你怎的也学得甜儿一般胡闹?这个女人的确是长得很美,可是你不觉得她手臂上的肌肤过白了些么?像是多年生活在阴暗的地方似的。” “对了,左帮主来千一寺做什么?”芙蓉忽然像想起了什么似的,格格笑道:“楚大哥,今天你与法渊大师的‘天龙局’可以结束了吧。” “蓉蓉,你果然冰雪聪明,走吧。”楚留香本来还在为如何入寺而烦恼,本欲等天黑后再寻机会,而如今经芙蓉点拨,下棋这法子果真妙不可言。 寺外扫地僧侣警惕地打量着这对人,推脱道:“小庙正在大修,施主他日再来吧。”说着便又开始扫起满地的落叶来,扫帚上下飞舞,一个不留神,小和尚手臂上的褐色衣袖被划了个大口,露出一段青色的蛟龙尾巴来,忙用手盖了盖,可眼神中慌张的神色却怎么也盖不住,庙中走出一个壮和尚,嘴上还留着肉渣,大腹便便地走将过来,道:“千一寺今日不招待香客,你们走吧。” “你这和尚好生无礼。”芙蓉本想再驳斥几句,却被楚留香按住了,只见楚留香还礼道:“既然如此,劳烦大师替在下向法渊大师说一声,就说在下日后与他下未下之棋。” 和尚见两人已走,相对打了个眼色,便急急将庙门关上了。槐树枝叶上露出一只手来,拨开四周槐叶,千百棵槐米像下雨似的掉落下来,树下黄白一片。树杈间坐着的两人正是楚留香与芙蓉。 “楚大哥,你刚才干吗拦着我啊?” “蓉蓉,你没发现那些和尚是假的么?” 芙蓉回想起刚才的情景,确有不妥之处,和尚手臂上的刺青,流油的唇瓣,哪里像个空门中人? “千一寺里的和尚怎么会是假的呢?” “看来有人比我们先到了一步,将寺庙中所有的人都换了,庙里的和尚现在恐怕都还被绑在地窖里呢。”楚留香叹了口气,“蓉蓉,看来我们还得在这里呆到半夜。” “为什么要把人都换了呢?” “为左又铮跟刚才的那个女人准备的,你没看见今天的香客比平日里少了很多吗?看来寺庙大修是假,内有乾坤是真。” 两人谈谈笑笑,倒也觉得时日过得甚快,天色暗淡下来,明月高空浮挂,两条人影从槐树上跃下,纵上了寺庙的房顶,这一连串的动作眩如风快如电,不一会儿就落到正殿罗汉堂前。 殿内正中摆放着一个高十米左右的观音像,像前高台上香烛高烧,香炉中的檀香发出佛门之地所特有的恬然和安宁,仿佛可以使一个满手血腥和满身罪孽的人得到暂时的超度,蒲团上跪着一个男子,他的双颊深深地凹陷了下去,憔悴不堪。 “菩萨,惩罚我吧,我不是人,不是人,我不该做了那样的事,我不该……” 芙蓉惊得几欲叫出声来,楚留香一把扶住她,示意她别出声,蒲团上跪着的正是左又铮,他忽而大喊大叫,忽而泪流满面,势若疯虎。 “左帮主,你又怎么了?发脾气又何必在菩萨面前,你不怕有报应么?”说话的正是庙外所见的那个白衣女子,她挑开面上的轻纱,这一挑,却令芙蓉面色发白,若不是楚留香一直搂着她,她可真是支撑不住了,再见楚留香也是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她……石观音……” “石观音?楚大哥,你认识她啊?”“石观音”这个名字她曾经在“露松坪”听白凤儿和归海提起过。 “不可能,石观音应该早就不在人世了,怎么会……” “其实……她就是万花楼的白凤儿,石观音的妹妹。”若不是当日芙蓉跟着白凤儿去了,她也难以想象真正的白凤儿会是这般美貌。 “蓉蓉,你,你怎么知道?” 芙蓉知道隐瞒不过,只得将那天的情景合盘托出,只是省略了归海以及主上的细节,只说了见白凤儿摘掉面具的情景。 左又铮很明显地不愿见到这张端庄而世间美得少有的面庞,痛苦地别过脸,跪倒在地,“我求求你,你放过我吧。” “左帮主不是说与凤儿在一起最开心的么?听雨楼中彻夜缠绵,左帮主难道不记得了?” “你这条毒蛇,我不能一错再错了,为了你,我杀了自己唯一的儿子,我对不起我的亡妻,我……”左又铮双眼通红,凶光大露,解开腰围,腾地亮出一柄长剑来,刷地朝白凤儿刺去。 “左帮主,你可吓死奴家了。”白凤儿轻松地抄夺左又铮的剑,反手一指,点了他腰间的穴位,左又铮手臂一麻,长剑掉落,当下更为恼怒,双掌变拳,朝白凤儿连连击去,只见白凤儿水袖一扬,袖间伸出一条粗而利的白缎来,那白缎像长了眼睛似的顺着左又铮的拳路跳跃,刚猛的外加拳每每打到这飘然的轻柔中总是像打入一滩淤泥中,毫无撞击力。 “左帮主,还要再打么?”白凤儿娇笑道。 左又铮又急又气,一口气喘不上,“哇”地吐出一口血来,“你……” “左帮主,还记得你的好徒弟么?”白凤儿收了水袖,“星鹫子可是一个好样本哦。” “你……”左又铮有些颤抖,“你,你们想怎么样?” “凤儿只想与帮主好好快活。”白凤儿扶起左又铮,重新蒙上了面纱,“明晚凤儿在听雨楼等帮主,帮主可不要让凤儿失望哦。” 看着渐渐远去的莲步轻移,左又铮无奈地转回蒲团之上,从怀中套出一件六七岁孩子穿的布衫,匍匐大号,“浩儿,爹对不起你,爹对不起你……凌儿,我没有面目见你啊,我们的孩子,我亲手杀了我们的孩子……” 后半夜,左又铮跌跌撞撞地回了天星帮,“阿七,拿酒来……” “帮主,你……” “少废话,叫你拿来就快拿……” 芙蓉心下好是不忍,“亲手杀了自己的儿子确是天大的痛苦,虎毒尚且不食子,更何况是人呢?左帮主不像是那么残忍的人哪。” “英雄难过美人关,或许左兄也是一时糊涂,只是死者已矣,有些事情一辈子也无法弥补了。”楚留香忽然想起苏蓉蓉来,对她,他又何尝不是欲想补时时已过,叹一声天意弄人,世间之事本是如此。 路上的打更声由远及近,今晚月色尚好,在房前道声“明天见”便各自回房去了。 第三十回 石洞中的秘密 睡到大后半夜,忽听得几阵鸡叫声,居然天亮了,芙蓉本也睡不着,便起身走走,没料到刚开了门,却已见到楚留香的身影,他正拿着竹竿子在寻着什么似的。 “楚大哥……”芙蓉试着唤了声,“你在找什么?” “蓉蓉,是你啊?起那么早?”楚留香脱下外袍披在芙蓉身上,“早上凉,披件衣服。” 一阵暖流滑过芙蓉心头,她浅浅地朝他笑了笑,“楚大哥不是起得更早么,还是你根本就没睡过啊?” “我在找你说的那个缝隙。”楚留香摸了摸鼻子,无奈地笑了笑,“本来想叫醒你一起找的,不过想你多睡一会儿,所以就自己来找咯。” 芙蓉轻轻地指着一块竹林,用手拨了拨,果然不多时便显出一条缝隙来,拉着楚留香钻了进去,掩嘴而笑,道:“缝就在你旁边,却还寻不到。” “蓉蓉,你是看扁了楚大哥没你不成的是不是?现在也学会胡铁花挖苦我那一招了是不是?该打!”说着楚留香举起手臂装作一副欲下手的模样,吓得芙蓉连连摆手,大叫“下次不敢”了。 上山的路虽然崎岖,但在两人打打闹闹间倒也不觉得这路走得辛苦,不多久,便又来到茅屋边,这是楚留香第二次来后山了,第一次的情景还历历在目,沈慧珊的背影的确令他心荡神摇,只是那个背影却令他觉得悚然,忽然他想起无花来,这种似曾相识的神秘恐惧感,他曾经在无花身上感受过,每每这种感觉袭来,则必有一场恶斗。 “蓉蓉,你有没有办法使星鹫子清醒?现在所有的线索都像一团杂乱的打了结的棉线,而星鹫子就是这个解开棉线的关键之人。”楚留香推开木门,里头光线黑暗,而木十字上的星鹫子恐惧地贴在铁链上,拼命地用手去遮挡着眼睛,看来多日在黑暗的环境中生活,他已经习惯了无光的房间。 “楚大哥,我可以在他的三焦经脉上替他施针,但是我无法保证他是否能恢复到以前的心智。”芙蓉抽出银针,取过火折,在火上来回平移,可是星鹫子一见火光,一张脸扭曲地变了形,疯狂地用牙齿咬着铁链,直到血迹斑斑也不罢休。 “走开,走开,女人都是毒蛇,都是毒蛇……”星鹫子撕心裂肺地大喊道,“所有的女人都不得好死,都不得好死……” 楚留香一步跃上,快速点了他身体的几处大穴,星鹫子立时安静下来,以一种难以置信的目光瞪着楚留香,似乎他从来不曾想到会有人出手那么快。 “蓉蓉,接下来看你的了。” 芙蓉点了点头,在星鹫子的百汇、风府二穴及三焦经脉上刺了几阵,这是与心脉相通的几处要穴,稍不留神,则可能令病患丧命,更何况几针齐发呢,可见施针之人的医术是相当高明,已入神化了。 星鹫子“呜咽”一声,头一歪,昏死过去。芙蓉刚欲去拔阵,却听得房外传来脚步声,“有人?” 楚留香四周看了看,除了房粱上尚有几根蛀了虫的木头遮挡,这间小小的茅屋真是没什么地方可以容身的了,于是指了指上头,芙蓉会意,就在房门被推开之际,两人已“倏”地跃上了房顶,借着昏暗的光线,依稀可辨来人正是天星帮帮主左又铮,他鬼祟地关上门,欺进星鹫子身边,撩拨开他的长发,忽然大哭起来,道:“师父来看你了,师父对不起啊……” 星鹫子微微睁了眼,唤了一声“师父”,这一叫唤倒令左又铮惊得倒退了几步,半晌才站定身子,看清这个徒弟又闭了眼,气息均匀地仿佛熟睡般。 左又铮长舒了口气,直道星鹫子说着梦话,心虚之下,匆忙逃离了茅屋。 “蓉蓉,来!”楚留香将芙蓉带下,看着一旁奄奄一息的星鹫子,“先看看他怎么样了?” “恩”芙蓉搭过星鹫子的手腕,脉搏跳动均匀平稳,看来疯癫之象已逐渐减退了,“气息尚稳,现在睡着了,至于他是否能恢复原来的心智,一切都得等他醒来才见分晓。” “蓉蓉,有没有兴趣再上一次房顶啊?”楚留香指了指房梁,“去看看左又铮搞什么鬼。” “跟着盗帅果然没什么好事。”芙蓉径直走出茅屋,“走啦。” 楚留香怔了一下,摸着鼻子兀自发笑,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拉过芙蓉的手,足尖一点,略过几处踏脚石,眼见地上树丛草地飞速倒退,芙蓉惊得脸色苍白,只是下意识地去搂着楚留香,楚留香心头猛地一撞,一丝甜蜜涌上心头,曾经在船头他也这样抱着她,海风吹拂着她的秀发,很美。 “蓉蓉,你总是这样替人着想。” “我跟你学。”他拥过她,她与他相互依偎着。 但见左又铮跌跌撞撞地跑下山去,连路撞翻几个同派弟子,神色更显慌张。 “楚大哥……”芙蓉别过头去看楚留香,他似乎在陶醉着什么,嘴角含笑,却略显忧伤。 “什么?”楚留香一惊之下却很是无奈,她总是这样,在不经意间又闯进了他的心上。 “想什么想得出神了?”芙蓉有些好奇,指了指前方失魂落魄的左又铮又道:“左帮主好像很不对劲似的。” “恩”楚留香右足一点,跃上西厢的一棵双叉的梧桐树上,虽已至寒冷季节,可此处的梧桐叶却依然长得浓密,一片连着一片,正好将躲藏着的人影盖得严实,从缝隙处正好可将“奉先居”内的情况看得清楚。 “奉先居”是天星帮供奉历代帮主灵位的地方,为了不扰先灵,便将原先环境清幽的西厢隔出一个别院来,平日除了负责打扫的帮内弟子,别人是绝不允许入此禁地的。 “师父……”左又铮推开大门,“扑通”一声屈膝跪在案桌前号啕大哭,颤得高悬于桌上的阶梯形牌位也左右晃了几晃,“师父,徒儿该死啊,悔不听您当日的教诲,如今眼看着天星帮的大好基业将毁于一旦,弟子实在无面目见您老人家啊,师父……” 左又铮缓缓地站起身来,按下案桌旁一个拱形的拉环,前排忽然倒下一座长生牌,露出一个下凹的长方形空洞来,他见四下无人,快速地将一片东西塞入怀中,再朝着牌位叩了三个响头,“师父,弟子逼于无奈,弟子不想死啊……” “看来左又铮今晚便会去‘听雨楼’了。”这一点,楚留香十分自信,“星鹫子口中的女子不知道长得什么模样?” “盗帅夜留香,消魂不知在何方,说的一点也没错。”芙蓉小声嘀咕着,心头却有种酸酸的滋味,明知他开着玩笑,可自己却总为他的这种玩笑话较真。 左又铮一直跪着,直到月上屋檐,倦鸟归巢才小心地扣上拉环,确定周围空无一人,才忐忑不安地按着胸口朝别院旁的假山走去,只见他牵过一条垂挂在大石上的老藤,绑在山石的一角,再提气运力,合掌将石头向一旁退去,藤条受力向上收去,赫然露出一个石洞来,洞中火光通明,显然里头是住着人家的。 “没想到天星帮里头还有如此巧夺天工的机关。”楚留香本想跟着左又铮入洞,可刚进洞口,便见藤条“嘣”地断了,一块巨石自天而降,卧进土中,将洞口封得密不透风。 芙蓉惊得“啊”地叫出声来,趴在楚留香的肩头一动也不敢动,想到若走快一步必葬身于巨石之下,更是脸无人色。 “蓉蓉,别怕,有楚大哥在。”楚留香握着芙蓉的手,柔声安慰道,他拉了拉老藤,果然由于多次悬挂巨石,藤上已有明显的摩痕,藤条已断,若想借其之力已是不能,好在他内功修为不弱,拼尽全力,那巨石倒也慢慢挪移开来,终于露出一道缝隙,勉强够两人通过。 走过一段笔陡的石级,里头却是一片豁然开朗的景致,宛若天庭洞天。清幽的翠竹中莺歌燕舞,曼妙不已,若隐若现着一幢两层的小楼,阁楼的牌匾上题着“听雨楼”三个墨绿的草书,落款竟是:赵三合。 “‘无影神刀’赵三合?”楚留香万没料到事情会出现这样的变化,“连镇威镖局的赵老英雄也扯上了这‘听雨楼’?” 此时,阁楼的纱窗上隐约透着两个人影来,长发飘散下来,吸附在窗上,令人联想起吐着白丝的千年蜘蛛,看得芙蓉毛骨悚然,半步也不敢再向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