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相复婚记》 第1章 休弃 四月的天飘着些细碎的雨丝,偶尔落在衣裳上,带来一股恼人的黏腻感,青色的地砖上也湿了一层,若是不小心,恐怕会滑倒。 林瑞珺提着裙角,右手撑着一把纸伞,站在平滑的台阶上,缓缓回头看着柳府紧闭的大门,朱红的大门在这迷蒙的烟雨中却显得暗沉压抑,她轻轻喟叹一声。 她在这生活了两年,压抑多于欢喜,如今终于要离开了,却没有想象中的轻松欢快,当然,也没有不舍就是了。 “夫人,东西都放上去了,咱们可以走了。”丫鬟阿莺来到她身边说道,“夫人快上车吧。” 林瑞珺点点头,转身走了下去。 她原本就没有多少嫁妆,如今和离离开,东西也只装了一辆马车,外加两个丫鬟,一个婆子和一个管事,其余的她都换成了银钱带在身上。 两个丫鬟阿莺和阿鹂跟她坐在青布马车里,徐管事在外面赶车,张妈妈给她撑伞,另外那辆装东西的车则另雇了车夫来赶。 “夫人,咱们真的不回伯府去吗?”阿莺性子活泼,平时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心里也藏不住事情,这时候忍不住问了出来。 夫人让他们把车赶到之前置办下的一座宅子里,说是以后就住在那里了,她虽然知道如今夫人和离,义安伯府的人不会欢迎她们回去,可就这样直接住到了外面……不大妥当吧? “咱们听夫人的就是了,问那么多做什么?”阿鹂平素爱板着个脸,此时出声说了阿莺一句,但还是忍不住看向自家夫人。 林瑞珺倚在车壁上,小指勾起了帘子一角,望着外面的景色,此时听了她们的话放下帘子,拿起一盏温热的茶啜了一口,才淡淡说道:“回去?阿莺,你说我前日被皇上下旨叱哆、昨日柳家毅然和离的事情,现在传开没有?” “传、传开了!”阿莺嘴巴嘟起,说起这个就替自家夫人委屈,只因为顶撞了公主几句,就落得这么个下场,才两天时间,她已经听过不少风言风语了! “那今日伯府可有来人接我们?”林瑞珺继续问道。 阿莺张张嘴,一时间无言以对,别说接了,事情出了到现在,伯府里都没派个人过来问一声!就像她家夫人与伯府毫无瓜葛一样! 阿莺心中又气又怒,眼中泛起了泪花,朝着林瑞珺说道:“夫人,他们欺人太甚!咱们就不回去了,回去还得受那些窝囊气!您去哪咱们都跟着!” 阿鹂戳了戳她的额头笑道:“你不跟着还能去哪?” 林瑞珺笑笑,递了块帕子给阿莺,笑道:“瞧你,我都没觉得委屈,你倒先哭上了。” 阿莺接过帕子,不好意思地笑笑。 “驭……” 几人正说着话,马车忽然停了下来,接着就感觉到调转了方向,往右边过去,阿莺刚要询问,张妈妈就挑帘说道:“夫人,前面有皇家的马车过来,咱们退到一边避一避。” “皇家?”阿莺现在对皇家颇有怨言,可也不敢多说什么,暗暗撇撇嘴不再说话。 林瑞珺倒是挑起车帘往外看了看,看到外面果真有两辆装饰奢华的马车缓缓驶来,四周还有侍卫仪仗,也不知是哪位贵人出行。待到马车靠近了,她看清前面那辆马车上雕刻的牡丹时愣了愣,而后笑了起来,看来今天是冲着她来了呢。 那辆马车果真在他们旁边停下,一个宫女走了过来,扫了他们一眼,颇有些趾高气扬地说道:“这里面坐着的是柳夫人……哦不,是义安伯府的林氏吧?” 张妈妈和徐管事都一头雾水,不知道这宫女要干什么,但那讥讽的语气却是听得出来,张妈妈心中恼怒,却是发作不得,只好点头应道:“是,里头坐的是我家夫人,不知姑娘你……” “哈哈,夫人?”张妈妈话还没说完,就听到对面的马车上传来一声娇笑,车上珠帘响动,一个衣着锦绣的少女弯腰出来,容颜艳丽娇俏,神色高傲,“一个被出之妇,如今算是哪门子夫人?” “大胆!见了明月公主,还不下跪?”旁边的丫鬟怒目而视,张妈妈和徐管事听是公主,连忙跪下行礼。 “不知公主大驾,还望公主宽恕瑞珺失礼之罪。”林瑞珺挑起车帘走了下来,朝她行了礼。 明月公主瞧着眼前这个自己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的人,一想到她占了状元夫人这个名头两年,心里的怒火怎么也忍不住,那个如明月清风般的人应该是自己的! “哟,瞧你气色可真好,被休弃了还能笑得出来?”明月公主抖了抖袖子,缓缓走下马车,来到林瑞珺面前,低声笑道,“林氏瑞珺,无有妇德,顶撞公主,犯口舌大忌,实不堪为柳氏宗族冢妇,今罚戒尺二十,亦劝诫柳氏诸人,另择嘉妇为妙……哈哈,本宫一想到这圣旨就觉得开心呢,能得这样一道圣旨,你也算是咱大梁第一人了呢。” 她念的是前日皇帝下的圣旨,如今已经传得沸沸扬扬,圣旨都说了她无有妇德,恐怕以后也没人会拿正眼瞧她了……不过这些又有什么?她从小到大,又受过别人的几回好眼色?若是在乎这些,她也活不到现在了。 “公主特意再背了一遍圣旨,是想提醒臣女牢记圣谕?臣女谨诺,定不负公主苦心。”这明月公主就是来找茬的,不过也多亏了她,不然自己还没那么容易脱离柳家那个泥沼。 “你……呵,牙尖嘴利又怎么样?如今也不过一个下堂之妇,这就是你得罪本公主的下场!” 伯府嫡女又怎么样?状元之妻又有如何?自己在皇兄面前哭诉一场,就能叫她什么都不是! 林瑞珺心中叹了口气,这明月公主就是被皇后宠坏了,凡事都不会往深里想想,如今先帝昏庸,如今的圣上又年轻无作为,各大世家权臣把持朝政,皇帝的一道圣旨都得经他们几番审核,前日那一道却能迅速被送出宫来,这说明什么? 她那两年没见过面的夫君,在江南战场上立了大功,权力在握,他们都想拉拢,所以她这个没权没势的正妻就碍眼了……这样正好,她给他们让位置,自己也光明正大离开,两全其美。 明月公主见林瑞珺一直低着头,居然不理会她的话,怒火一起,刚要再教训几句,就听得后面那辆马车中有人轻咳了一声,一道清朗的男声响起:“明月,该走了。” 明月公主似乎有些怕那人,朝林瑞珺狠狠瞪了一眼,然后转身上了车。 马车离去,林瑞珺这才抬头,能和明月公主这样说话的,地位肯定不低,也不知是谁? “咱们走吧。”不管是谁,与她无关就是了。 *** 林瑞珺购置的宅子在帽儿胡同,并不在繁华的地段,但距离东西两市都不远,去皇城也只需两刻钟,所以不少外来的官员都在这安家,价钱自然不便宜。 林瑞珺嫁妆不多,但她这两年打理柳府中馈,借柳府的方便,倒是把自个儿的两个铺子办得红红火火,攒下的钱又购了另一个首饰铺子,这些都是她自己的银钱,最多就是借了点柳府的势而已,也算是她这两年为柳家操持的回报了。 宅子是两进的,她一个主子带着几个仆人住,那是绰绰有余了。 “夫人,这宅子之前就让人收拾过了,还很干净,今天只要把带来的东西安置好就行了。”张妈妈站在林瑞珺旁边说道,看着她似乎有些疲倦,有些心疼,连忙说道,“西间已经收拾好了,您先过去歇一会儿吧?这交给奴婢们就好。” 她是看着林瑞珺长大的,自家夫人虽然坚强能干,可是哪个女子经历这样的事情能不伤神?可她也没什么办法,只能好好照顾她的起居了。 林瑞珺这两日都没怎么睡,现在也是累了,便点点头,“劳您多费心了。” “这是奴婢应该的,费心什么?”张妈妈笑笑,然后对阿莺说道,“阿莺,你去伺候夫人,这里不用你忙活了。” “诶。”阿莺嘻嘻一笑,扶着夫人往西间走去。 林瑞珺靠在西间榻上,喝了两口茶,又看了两页书,这才迷迷糊糊睡了过去,阿莺见夫人睡着了,给她盖好被子,轻手轻脚退了出去,在门口守着。 林瑞珺睡得不踏实,她仿佛看到了许许多多的人,一会儿是柳老夫人那张阴鸷苍老的脸,一会儿是爹娘和蔼可亲的笑……太多的东西在脑子里飞来飞去,她终于受不了,一下子醒了过来,额头上全是汗珠。 “呼……”她捂着胸口呼了口气,想到梦中见到的爹娘,额角又跳了起来。 已经半年没收到她们的信了,不知道他们现在可还安好? “夫人夫人……”林瑞珺刚刚下地,就见阿莺咋咋呼呼地跑了进来,“夫人夫人,文老太君来了!” 林瑞珺一愣,然后快步往外面走去,“外祖母来了?在哪呢?” 她刚走到外面,就见前面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拄着拐杖朝她走来,脸上怒色浓浓,她的两个舅母跟在后面,叽叽喳喳劝着什么。 “外祖母……” 林瑞珺迎了上去,可是刚喊了一声,却见外祖母拎起拐杖就朝她腿上打来,口中大骂:“好你个丫头!出了这么大的事情都不告诉我这个外祖母?好啊好啊,老婆子还没进土呢你们就不把我放在眼里?好好好,老婆子今天就教训教训你这个不听话的丫头!” 文老太君上了年纪,但却精神抖擞,老当益壮,说起话来掷地有声,手上力气也不小,一拐杖下去可不是开玩笑的! 第2章 劝慰 阿莺眼疾手快地上前一步,挡在了林瑞珺前面,那拐杖就落在了她的身上,不过好在老太君心疼外孙女,根本不会使全力,所以也不会有多痛。 “外祖母消消气,阿瑞知错了,您消消气。”林瑞珺见阿莺没什么事,便赶紧跑到老太君身边,紧紧抱住她的一只胳膊,娇声讨好,“阿瑞这不是来不及吗?您消消气啊……” “来不及?两天时间来不及?”老太君将拐杖在地上跺得震天响,怒目而视,“你就是觉得我这个老太婆消息不灵通是不是?这么大的事情你就一个人扛着?” 也许是说到了伤心处,老太君一下子流下眼泪来,扔了拐杖,拍着大腿痛哭,“我苦命的外孙女哟……柳家这些杀千刀的,他们、他们就是欺咱们没权没势啊!” “娘,咱们先进去吧,听听阿瑞怎么说,事已至此,只能往前看了。”大舅母王氏扶起婆母,然后对林瑞珺说道,“阿瑞,咱们进去说。” 林瑞珺轻轻拍着老太君的背,点头说道:“好,舅母里面请。” 二舅母李氏捡起拐杖,跟着走了进去。 林瑞珺然丫鬟上了茶,哄着老太君喝了点,然后又慢慢和她说说话,老太君终于平静下来了,只是一个劲拉着她的手说苦命。 林瑞珺心里暖融融的,她这外祖母虽然是个炮仗脾气,但是心思却又细腻得很,那些戏文里哄人的唱词都能把她听哭了,从小到大她不知道为她生了多少气,掉了多少泪。 “阿瑞,你快说说到底怎么回事?舅母至今都还是云里雾里的,怎么忽然间就下旨叱哆了呢?”王氏拉着她的手急忙问道,她前几日和弟妹一起去庄子里查看了,这一回来就听人来报说阿瑞出事了,前因后果都不知道! 李氏也坐到了她的旁边说道:“阿瑞你快说,这是非曲直得辨个明白,咱家虽然没什么能力,可也不能就这样任人拿捏了去!” 林瑞珺的两只手都被她们握住,干燥而温暖,听她们这样关心自己,脸上的笑容都深了几分,“两位舅母先喝口茶水,阿瑞慢慢给你们说。” 林瑞珺亲手给两位舅母倒了茶,这才理了理思绪,慢慢说道:“事情其实也很简单,前些日子宫宴上,阿瑞言语无状冲撞了明月公主,想必是公主找皇上哭诉了一番,所以才有了这道旨意,柳家也就顺势为之……不过并不是休妻,而是和离。” “我就知道,柳家那几个婆子就是嫌弃咱们没权没势还占了他家长媳的位子,成天刁难你就算了,如今还、还……”老太君狠狠拍了两下桌子,恨不能将柳家的人抓过来踢上两脚,这骂完柳家又恨上了皇家,“明月公主这也太欺负人……” “娘,”王氏及时打断了她,皇室的再没理,他们也不能说什么,这苦果还得自己吞下,谁让他们只是这京城里不起眼的的蝼蚁呢? 他们勇毅侯府虽然是个侯爵,可是却是一代比一代凋零,这爵位到了她儿子这里都不知道能不能继续传下去呢,他们比之义安伯府也好不到哪里去,不然一个小小伯府也敢跟他们叫板? 老太君也自知失言,又恨恨说了两句,这才住了口。 李氏向来想的要深一些,对朝堂的一些事情也很关注,因此也知道一些消息,听她这样说了之后,低头想了想问道:“可是与柳姑爷……柳大人有关系?” 李氏猜到了,林瑞珺也没意外,这个二舅母一向谨慎聪明,想的也深远些,她点点头说道:“舅母说的不错,这次柳、柳大人在江南平乱立了大功,所以京中权贵们看他柳家在京城根基浅薄,就想联姻拉拢。” 两年前江南忽然起了一大批的叛军,打着“免赋税、均田地”的旗帜在江南造反,皇帝大怒,连夜命人点兵前往镇压,而那个带兵的人,就是她的夫君,那一天也正好是他们拜堂成亲的日子,他礼堂之上接了旨,便匆匆而去,一去两年。 所以至今为止她都不知道他那夫君究竟长什么样,品行如何。不过现在都已经和离了,这些都不重要了。 老太君听了这番话,心中怒火又被勾起,想到了自家两个也在江南战场上的儿子,顿时将桌子拍得啪啪响,怒道:“想要拉拢人家就要你滕位子?这些人的做派老婆子真是越来越看不上!你两个舅舅回来的时候他们是不是也要把自家黄花闺女塞过来当个妾?呸!” 林瑞珺可没料到老太君能想到什么妾上去,忍不住笑了出声,然后拉着老太君手臂笑道:“外祖母放心,有您在着,即便人家有那个心,两位舅舅也不敢呐!” 老太君这辈子将夫君守得严严的,两个儿子也是规矩的人,所以家中也没什么庶子庶女,日子舒心得很,听了这话,她忙点点头,然后对两个儿媳说道:“阿瑞说得对,你们放心,要是他们敢要,老婆子我打断他们的腿!别以为他们老子不在了就没人收拾!” 王氏李氏相视一笑,眼中都没有焦虑,自家夫君自己还不清楚?莫说不会,即便以后有了新人进来,她们守着儿子、婆母也能过得比别人自在。 “那义安伯府那边,你祖母、大伯他们就没个表示?没人来接你回去?”李氏想了想,皱起了眉头,虽然是问她,但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王氏也抿起了唇,面露不悦,这义安伯府做事真是越来越让人瞧不上了。 她都可以想到以后他们会拿出什么借口来解释不接阿瑞回去了,无非就是什么和离之妇对家族声誉影响不好等等的话,虽然古往今来也有一些女子和离之后独自居住的,可大梁如今也不是那样严苛,疼爱女儿的人家谁不是接了回去的? “舅母又不是不清楚他们?”林瑞珺将散落额角的头发别回去,在她们面前也不用说什么好话掩盖了,“不回去也好,这里也安静,没人打扰。” 回去了还得去见那些人,虽然如今不至于吃亏受苦了,可还是会堵心,和他们说上几句话她都会不舒服好半天。 王氏想想那些人的做派和外甥女以前在府里过的日子,顿时也觉得还是在这好,不用受气,“那你就好好在这呆着,明日我遣人送些东西过来,我瞧着你这里丫鬟仆人太少,这个宅子怕是看顾不过来,要不要送几个人过来?” 林瑞珺听了赶紧笑道:“哪能用府上的人?舅母若是不嫌麻烦,那就帮阿瑞去人牙子那里挑几个吧?死契活契都行。” 王氏哪会不答应。连声道:“好好好,舅母定给你挑几个好的!” 一旁的老太君看着她们几个说话,外甥女今年不过十八的年纪,容颜正是娇艳鲜妍的时候,大梁有些姑娘这个年纪都还没有出嫁呢,她的阿瑞就成了和离之妇……最可怜的是连夫君都没见过,全京城都知道那柳澄成亲当天就临危受命去了江南,她可怜的阿瑞连个洞房.花烛都没有。 老太君想想当年的事情,当初她可是对柳澄十分感激的,他救了落水的阿瑞,又愿意娶她为妻,本身又是有才华之人,她一度以为上天开眼,让她的阿瑞有了如意郎君,哪想到…… “你就在这好好住着,若是听到些什么闲言碎语,别去理会,你越在乎那些人说的越起劲儿!”李氏怕外甥女为那些流言蜚语难过,虽然知道以她的性子估计也不会怎么放心上,但她还是不放心地说道,“江南那边大捷,你两个舅舅和表哥们都会回来了,到时候咱们上柳家、上义安伯府讨个说法去!” 林瑞珺知晓舅母的苦心,也不拒绝,点头笑道:“那好啊,阿瑞就等着舅舅舅母做主撑腰呢!” “那是!以后谁敢小瞧了你去,让老婆子知道,瞧不一拐杖打得她满地找牙!”老太君回过了神,听到二儿媳这番话,也赶忙点头,外孙女可怜,他们就该多照看着,给她撑腰。 “外祖母最好了。”林瑞珺平日处事冷静,整个人似秋菊一般淡然,但在这几个真心疼爱自己的亲人面前,难免也露出一些小女儿神态来。 几人又说了会儿话,王氏和李氏府中事多,不能多留,老太君想着外孙女也累了,也不留下用膳了,临近正午的时候就都回去了,临走时连连嘱咐林瑞珺有事就去寻她。 “侯府的主子们都是好人啊。”张妈妈陪林瑞珺送她们出门,这时候看着渐渐远去的马车,忍不住感叹。自从老爷和夫人被贬去海南之后,自家小姐也多亏了侯府亲戚的照顾才能平平安安。 林瑞珺微微点点头,人与人之间的感情还真是个奇怪的东西,若论血缘,自然是义安伯府更亲,但他们的做派却叫她心寒,渐渐地也不再去奢望他们能给她什么照拂……反倒是外祖母这边,每个人都真心替她着想着。 “回吧,咱们事情还多着呢。”林瑞珺见马车再也看不到了,这才转身,“张妈妈,你下午去一趟铺子,让几个掌柜和管事的明天来这里一趟。” 离了柳府,来了新家,一切都得重新理一遍,还有好多事情要安排呢,既然来了这里,也就得让自己过得更舒心才好。 哪怕以后就一直这样孤零零地到老,她也不会让自己过得潦倒窘迫。 女子本就艰难,就该对自己更好一些。 第3章 男主 林瑞珺名下有两间首饰铺子,一间成衣铺子,成衣铺子是她的嫁妆,是外祖母拨出来给她的,至于义安伯府,就出了几匹绸缎和一套家具,比普通人家打发闺女好不了多少。 林瑞珺还帮忙打理着她娘亲的嫁妆,她娘亲跟着她爹爹远在海南,这些嫁妆除去早年被伯府众人盘剥去的一些外,还剩一处庄子和两个铺子,其他的多是一些首饰玉器,早早的就被外祖母带回了府里看着,省得整天被伯府的人惦记着。 娘亲铺子的账目林瑞珺都记得清清楚楚,从未动过分毫,两年前她嫁人的时候外祖母看她嫁妆太寒碜,还说过把她娘亲的给她,不过她拒绝了,她总觉得,爹娘总有一天还会回来的,这些她都给娘亲好好看着,到时候她也能有个体己银子。 她叫了几个铺子的掌柜来,对了账目,又了解了一下情况,说了说下半年的一些安排之后,已是日落西山,她也不好让他们留在府里用膳,便让人回去了,临走时一人给了个红封。 “夫人,您歇会儿吧,这些事不急在一时。”阿鹂见她累的不行,赶忙上前给她捏捏肩膀,一边劝道。 林瑞珺点点头,也就这几日忙一些,等一切都安顿好了,也就松快了。 “对了,”林瑞珺原本闭目养神,此时忽然想起了什么,望着阿鹂说道,“我记得月底是五妹妹及笄的日子?” 阿鹂没想到她会忽然问起这个,愣了愣才点头,“是,四月二十五,正是五小姐及笄的日子,夫人您要去?” 五小姐林瑞玥是她大伯的幺女,几年刚好及笄,这位妹妹自小受宠,所以这回及笄家里年初就发了请柬,准备好好办一场。 “我么,我当然不去,不过作为姐姐,当然得送点礼物去。”林瑞珺撑着下巴,目光看向窗外,这几天的雨水似乎小了些,她的心情就更明朗了,“就把那个珐琅花瓶送去吧,想来五妹妹会喜欢。” 一旁的阿莺听见要把这么好的东西送人,有些不悦地嘟起嘴,不解地问道:“夫人,为何还要送给他们东西?” 他们来了两天了,都不见伯府的人过来问一句! 阿鹂倒是若有所思地低下头,不知想着什么。 “就说你笨嘛,”林瑞珺笑着点了点阿莺的额头,嗔骂道,“这样的日子,那么多人,定会有人问起他们为何不接我回去,你觉得那些人不会扭曲事实、把脏水泼到我身上?虽然我也不打算回去,可也不能让他们为所欲为了。” 阿鹂这时候想通了,一拍手掌说道:“到时候奴婢们就假装难过,说几句想要回来的话,外人也就知道不是我们不愿回去,而是伯府不闻不问!” 林瑞珺赞赏地看了她一眼,可阿莺还是不解,“那、那万一他们真的来接了呢?” “你觉得可能?”阿鹂戳了戳她的额头说道。 “好嘛好嘛,到时候奴婢照做就是了。”听不懂不要紧,照着做就是了。 “到时候你们都去,见机行事,我想啊,她们脸上铁定精彩呢。”林瑞珺笑笑,想到那日的情形,忍不住有些期待起来,只不过自己不能亲眼看到有些可惜了。 ***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月底,整个京城都在热议着前往江南的平乱的大军即将归来的事情,茶楼酒馆说的都是这件事,说书人把故事讲得唾沫横飞,仿佛自己亲眼所见一般。 伴随着这股热议,曾经的状元郎柳澄也成了家喻户晓的传奇人物,关于他的传说那是说得有板有眼,当然,也会顺带提一句林瑞珺,只不过很快就略过了。 ”夫人,您歇一歇吧,这些奴婢们来弄就好。“张妈妈手里拿着一把小锄头,对着林瑞珺说道。 林瑞珺正帮花匠扶着树苗,闻言抬起头,看了看天色,说道:“也好。” 林瑞珺回了房里,阿莺阿鹂去了林瑞玥的及笄礼送礼,屋里也没人照顾,她自己倒了杯水,坐在窗子处看着外面的人呢忙碌着,嘴角勾起一丝笑容来。这新宅子唯一的不好处就是花木太少,她喜欢住的地方有花有草的,所以这几日就找了花匠移栽一些已经长成的树木来,还有一些芍药的花种。 她喜欢芍药,柳府她住的院子里就种满了芍药,可惜都带不走,以后恐怕也只有枯萎的份了。 空中不知何时飘起了蒙蒙细雨,张妈妈招呼着花匠和仆人去屋子里避雨了,院子里空荡荡的,雨丝落在刚刚移栽的书面木上,倒是有一股淡淡的清香传来 “嘻嘻,真被夫人说中了,当时伯夫人脸上那个精彩呀……”林瑞珺正发呆呢,就听到外面传来阿莺叽叽喳喳的声音,想来是两人回来了。 “夫人。”两人撑着伞进了院子,阿莺实在等不得,就冒着雨先跑了进来,来到她身边激动地说道,“夫人夫人,真被你说中了,伯夫人可是气得不得了,脸都歪了!” 不等林瑞珺说话,她就自顾自还原起来当时的情景:“见到咱们去送礼,三夫人拉着咱们的手就说什么您太傲气不愿回来,她们想去接都没办法,当时奴婢就顺势说道,夫人以为是伯府不愿咱们回去,没想到是这样,那咱们一定会赶紧搬回来!” “当时三夫人就愣住了,”阿鹂走了进来,也笑着接话,“所有人都盯着她呢,然后她就把这个难题抛给了伯夫人,伯夫人又推说一切听老夫人的……奴婢当时都听到有人笑出声了!” 阿莺见阿鹂居然抢了她要说的话,悄悄瞪她一眼,然后说道:“是呢是呢,不久恐怕京城的夫人们都会知道这事了呢。” 这样的聚会上的事情,没什么事瞒不住的,迟早会传开。 这都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林瑞珺听了也就点点头,“很好,你们做的不错,没白白跟了我几年。” “都是夫人教得好。”被夸了,阿莺高高兴兴地去找事情做了,阿鹂也笑嘻嘻地去烧茶水了。 林瑞珺看着两个丫鬟里里外外忙碌的身影,淡淡笑了。伯府那些人没什么好担心的,她清楚那些人的秉性,自然也能对付他们,而且……两年前她落水那事,她现在没什么证据证明是谁下的手,可总归少不了伯府的人就是了。 她是不爱去与人争些什么,但也不会别人打自己一个巴掌还把另一边脸送上去。 “哎……”她轻轻叹了口气,当年那件事情,她若是想知道更多的细节,最好的办法自然就是直接问问柳澄,他或许会知道更多,只是…… “还是另想办法吧。”她自言自语说道,毕竟她和柳澄现在已经毫无瓜葛,要问他的话有些不现实,若是被有心人知道了,恐怕又会惹上一些没必要的麻烦。 *** 进了五月,雨水渐渐少了,天气也愈发热了起来,太阳整天明晃晃地挂在天上,也不见有片云朵来遮一下,林瑞珺并不惧热,但也有些受不住这天气了,换上了轻薄的夏衫。 大军就在这样炎热的天气里进了城,领军的赵将军赵诚已经年逾古稀,白发苍苍,他年轻时候是一员猛将,如今廉颇老矣,却仍旧精神百倍,这次平乱,他虽是领军元帅,但指挥、布局、下令都几乎是依靠柳澄一人,他的功劳是无论如何都遮掩不住,赵将军一生光明磊落,看到这样有能耐的后生心中欣慰,上折子的时候也大肆夸赞。 其实到了他这个年纪,就应该在家含饴弄孙,可是江南叛军来势汹汹,朝中各党又因为利益问题对于主帅人选争论不休,他一怒之下,请缨上阵,可没想到朝廷塞来分利益的人当中会有这么个好苗子! “从安啊,这回你功劳最大,嘉奖也必定丰厚,老夫欣慰啊!”赵将军一身铠甲,看着两边夹道欢迎的人群,摸了摸白花花的胡子说道,“只是你也莫要被富贵迷了眼,须知你还年轻,有更长远的路要走,莫鼠目寸光误了一生才是。” 他虽然这样说着,心里却知道这柳澄也不会是这样的人,他心里的道道多着呢。 他身边的枣红战马上,坐着一个身穿银色铠甲的人,身杆挺直如标枪一般,仿佛蕴藏着无尽的力量,含而不发。银盔遮住了他半张脸,看不清模样,只见他听了赵将军的话,微微侧身俯首,“从安谨记将军教诲。” 声音低沉,不辨喜怒。 赵将军却莫名从这声音中听出了一丝意味,好像是有什么心事一样,他眼睛一转,就明白了。 这后生上月刚被皇帝一道圣旨休了妻啊!往日在江南看不出什么来,如今到了京城难免不自在。说来也是可怜,这媳妇儿娶了没抱上一抱就没了,也真是憋屈。 “哎……”赵将军摇头叹息一声,也不知是为了这可怜的后生,还是那越来越胡作非为的年轻皇帝。 柳澄抬头,目光看向越来越近的皇城,耀眼的阳光刺得他忍不住眯了眯眼,心中涌上一股不知名的情绪来。 第4章 相遇 大军回归,举国欢庆,皇帝也是大喜,一纸诏书,赵将军封了武康侯,世袭三代,而柳澄则封了正三品上轻车都尉,赐宅一座,良田千倾,金银绸缎不计。 柳澄倒是平静地接了旨,这样的赏赐在意料之中,那些世家怕他做大,又不能不给他封赏,所以商议之后,就只给了一个看似风光的勋位和金银赏赐。 “柳大人,皇上请您进去呢。”一个小太监战战兢兢地走到他身边,抖着身子说道。 柳澄看了他一眼,抬头望望前方的御书房,就见到几个小太监将一个浑身是血的宫女抬了出来,周围侍卫们神色平静,显然是司空见惯了。 他眉头微微一皱,抬脚走了进去。 御书房内窗子都严实地关着,几个小太监手脚麻利地将地上的血迹打扫干净,然后都退了出去,只留下皇帝和他两人。柳澄看看地上那一片虽然打扫过,但仍有着淡淡红色的地砖,又看看背对着他而坐的人,也没有行礼,淡淡说道:“皇上,您过了。” 他这句话没头没尾,桌后的人却忽然笑出了声,仿佛听到了世上最为好笑的笑话一样,笑得双肩都不住颤抖,“哈哈哈……哈哈哈……过了?这不就是他们想看到的吗?昏君、暴君……你看我做得多好啊?你该高兴才是!” 皇帝忽然转过身来,目光死死地盯着柳澄,他的皮肤白得几近透明,隐隐能看到青色的血脉,他的双眼布满了血丝,明明只有十七岁的年纪,那双眼里却迸发出近乎疯狂的光来。 柳澄看了看他,目光微垂,看向他的袖口,黑色绣金龙的袖口染了点点血迹。 “呵,你说啊,朕是不是越来越像个暴君了?其实这样下去也不错,反正这天下当初也是抢来的……”皇帝的身子往前倾,脸上的笑容扭曲而疯狂。 柳澄绕过那块脏了的地方,来到桌旁径直坐下,这回终于看着他的眼睛说道:“您也说了,只是像而已,臣知道您不是。” 屋子里还有着淡淡的血腥味,年轻的皇帝闭上双眼,双手杵在桌子上,浑身不住颤抖,最终仿佛失了力气一般,瘫软在椅子上,哑着嗓子说道:“不是暴君,也是傀儡啊……” 从他出生起……哦不,是从他的父皇开始,就一直是个傀儡,父皇是真昏庸无能,不理政事,而他呢,空有着皇族血脉、治国之志,却处处无力,就连这次想借机给自己的心腹一个上进的就会都不行。 “您若是甘心做一个傀儡,那当年就不会偷偷揣着匕首想要杀了右相了。”柳澄笑了起来,他一贯冷静沉着,极少有愤怒或欢喜的时候,此时一笑,却有一种春风的温和。 想起当年两人的相遇,皇帝也是一愣。当时他才十岁,虽然已经贵为皇帝,却四处受人辖制,有一次喝了酒,心中愤怒之下,居然揣着匕首偷偷跑出了宫,躲在了右相回家的必经之路上,想要刺杀了他。 后来被路过的柳澄无意撞破,阻止了他,那时候柳澄只以为他是一个受右相压迫过的普通百姓,后来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是啊,不甘啊……你也不甘。”皇帝似乎想到了什么好玩的,眉眼中的暴戾和颓废尽皆褪去,换上一副戏谑的笑容,“对了,朕把你那正妻骂了一顿,还让你家人休了人家,你有什么想对朕说的?” 此话一出,却发现刚刚还带着一丝温和笑容的柳澄,一瞬间冷了目光,望着他的眼眸中似乎凝结了千年不化的寒冰,让他生生打了个寒颤,却还是硬着头皮说道:“至于么,一个女人而已,最多伤了点你的颜面……” “臣刚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还以为您已经彻底被他们控制了,这么听话。”柳澄有些嘲讽地看向他,“他们一定很高兴,您这么听话。” 皇帝也瞬间沉了脸色,阴沉地几乎能滴出水来。这句话,就差明摆着说他是条好狗了! 御书房内两人都没有说话,僵持不下。 不知过了多久,还是皇帝率先打破了沉默,他背过身子,双手背在身后,冷声说道:“不管如何,此事的确是朕有愧于你,只是事情已经这样,也没办法……明月心悦于你,不过你放心,若你不愿,朕也不会强迫。” 即便他强迫,他也有办法逼他收回成命吧?他历来最厌恶的就是有人拿他的婚事做文章,只是……既然这样,当初那些人设计让他娶那林氏的时候,怎么就没见反抗? 柳澄垂下眉眼,双拳微微虚握,事情早就无可挽回,只是为何心里有些不自在?就仿佛有什么堵在那里出不来一样,不痛苦,却让人时时难受着。 “江南那边,臣已经早早安排了自己人进去,虽然不是都在很高的位置,但却很紧要,这样有利用进一步掌控江南,”柳澄轻轻吐出一口气,将胸中的浊闷呼出,也不愿意在这件事上多做纠缠,转而说起了正事,“江南多才子,且都富有慷慨义气,臣以为,明年的春闱,可以多多提拔一些。” 他们现在处处受制,但手中最缺的不是财力,甚至也不是兵力,而是人才,为己所用的人才,这才是当务之急。 皇帝点点头说道:“朕知晓了,会早作安排,这些都急不得,倒是你……光有个勋位可不行,手中得有实权,以后才好办事。” 柳澄望向他,目露疑惑,“那您打算如何做?” 皇帝嘴角谢谢翘起,眼中露出一丝得意的光芒,“别忘了朕现在是个暴君,暴君真耍起横来,任谁也挡不住。” 柳澄一想,虽然不知道他会具体用什么法子,但也不作多问,知道他能处理好。 “那臣可就等着升官了。” “哈哈哈哈……”皇帝仰头哈哈一笑。 这一天,柳大人进宫面圣,御书房里时时传出皇帝朗朗笑声,隐隐能听到皇帝对柳大人的褒奖,外面伺候的人听到了,都觉得这柳大人得了圣心,怕是要飞黄腾达了。 第二日早朝,皇帝下了圣旨,如今兵部尚书之位空置,柳澄有军功在身,特封为正二品兵部尚书,即日就职。圣旨一出,满朝哗然,群臣跪下请求皇帝收回成命,左右丞相甚至把头都磕破了,可皇帝越发不听,固执己见,甚至命侍卫捉拿两位丞相,大骂他们这是要反了…… 场面不可收拾,大臣们却是寸步不让,最后还是皇帝妥协了,改为了赐正三品兵部左侍郎,不过却要享双倍俸禄。他做了这样的让步,众人松了一口气,不是兵部尚书就好。 这事或许是有心人刻意宣扬,居然连阿莺都知道了,她对着毁了她家夫人声誉的皇帝没什么好感,轻哼一声,小声嘀咕道:“皇上如今行事越来越离谱了,还动不动就要杀忠臣,啧啧……” 林瑞珺站在镜子前面,让阿鹂服侍着自己穿好衣裳,听了这话,看了她一眼问道:“外面都这么说?” 阿莺点点头,“是啊,这几天奴婢都听到很多了。” 林瑞珺低头,心里却是想着,这左右丞相的本事可真是见长啊,连已经宣读的圣旨都有本事逼皇帝收回成命,时候还传来出来,恐怕皇帝子啊百姓心中渐渐也和暴君无异了,虽然他其实并未真正作出什么暴戾之事。 “这些不是咱们能议论的,以后你听听就罢,不要言语。”林瑞珺抿了抿头发,从匣子里挑出一只白玉兰簪子插上,“走吧。” 林瑞珺今日想出去转转,来这住了许多天,该安置的都已经安置好了,她也不打算一直闷在宅子里。 她们并没有坐马车,而是戴了面巾徒步走着,大梁风气没有前朝那样严苛,女子时不时也能单独出个门,在街上转转,所以他们这一行也并未引起多大注意。 阿莺撑着伞跟着林瑞珺走着,虽然她平日经常到集市上买些东西,可每次出来都会兴致勃勃,兴奋不已。 “夫人夫人,”阿莺凑到她耳边,指着前面人多的地方说道,“您看那边有杂耍呢!” 她语气中有着一丝兴奋和期待,阿鹂却是瞪了她一眼说道:“那里人多,怎么能让夫人去?你就别想了。” 阿莺嘟起了嘴,林瑞珺也不想往人多的地方凑,此时走了一段路也有些累,看了看日头说道:“咱们去茶楼里坐坐吧。” “是。”阿莺再想去看杂耍也不敢违背夫人的意思,连忙上前引路。 走了几步,就到了一家茶楼,小二殷勤地迎了出来,说道:“几位姑娘楼上请,楼上有雅间。” 三人跟着小二往往楼上走,却迎面下来了一个人,楼梯狭窄,林瑞珺便往一边让了让。 那人一步步走下来,林瑞珺没有抬头看他,却敏锐地感觉到有道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那人的脚步也渐渐慢了下来,最终停在了自己面前。 林瑞珺诧异地抬起头望去。 她前面站着一个身着黑色立领长袍的男子,头戴玉冠,面容清冷,此时垂眸望着她,那如墨的眸子里有一丝讶异,仿若……仿若是故人? “林……瑞珺?”那人开口,声音如金石撞玉。 还真是故人啊?可她却实在不知道自己何时见过此人。 “这位公子是?”她疑惑地望着他,问道。 柳澄一愣,脸上掠过一丝不可置信的神情,但却转瞬即逝。 他从未想过,她曾经的妻子,会不认识他。 第5章 谈话 阿莺和阿鹂都呆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人,好半晌才反应过来,结结巴巴道:“姑……柳大人?” 两年前两人拜堂的时候,阿莺阿鹂忍不住好奇往前面凑了凑,看到了自己姑爷的模样,当时还高兴自家姑娘找了个如意郎君呢! 两人这一喊,林瑞珺也反应了过来,这、这人是柳澄?她没想到会遇见他,还是在这样的地方,一时间也有些慌乱,“柳……柳大人?” 柳澄看着她满脸惊讶和不可置信,刚刚心底的那些诧异和不自在都收了起来,朝她微微一拱手说道:“在下柳澄,未料与夫……夫人偶遇,不知可否借一步说话?” 他这些日子都在想这件事,休妻非他所愿,但如今却是给她的声誉造成了损害,终究是他对不起她,想着若是能为她做点什么补偿,也是好的,至少让她过得好一点。 林瑞珺眉头微皱,这……她抬头看了看一直在一旁等着的小二,又看看明显还未回过神的阿莺阿鹂,想了想,虽然不妥,但还是点了头,“若是大人方便,便在雅间如何?” 柳澄点点头,侧身让道,“夫人先请。” 林瑞珺上了二楼雅间,她回首看到柳澄正在楼梯口跟一个随从模样的人说些什么,她想了想自己想问柳澄的事情,便对两个丫鬟说道:“你们先去外面守着,有事再叫你们。” “这……”阿鹂有些犹豫。 “去吧,不会有事。” “是。”林瑞珺这样说了,她们也就只能听从,默默退了下去。 柳澄进来的时候见两个丫鬟都守在了门外,也不惊奇,他也是一个人走了进去,林瑞珺背对着他,她穿了一身水蓝色的裙子,裙角微微垂在地上,仿佛流溢的水波一样。 “柳大人。”林瑞珺听到脚步声转过来,起身朝他行了一礼。 她此时已经摘了面巾,露出姣好的容颜,眉不画而秀,唇不点而红,仿若最原始的璞玉,未经雕琢却能惊艳四方。 柳澄看着她光洁饱满的额头,微微有些走神,脑海中有一些细碎的片段闪过,此情此景,似曾相识。 “大人?”他久久不说话,林瑞珺疑惑地抬头,唤了一声。 柳澄回过神,别开眼,说道:“夫人不必多礼。” 他说完走到了桌边坐下,愣了一瞬,才执起面前的茶壶,到了两杯茶,然后看向呆呆站着的林瑞珺,“夫人请。” 林瑞珺走到他对面坐下,原本是微微垂着头,可转念一想,既然有事相询,那也不必扭扭捏捏,她都已经与他独处一室了,别的也不用再多顾忌了。 她抬起头,望向对面的人,那个她从未见过面、却做了他两年夫君的人。 柳澄三年前高中状元,从此名声响遍京城,无数怀.春少女心向往之,那时候她听不少人说过新科状元如何如何,可都没放在心上,因为当时觉得他们不会有什么牵扯,却没想到后续发生了那么多事情,如今想来,这两年竟然恍如梦境。 “这次请夫人进来,实在是有些事情要说,平日又无甚见面机会,所以……得罪之处还请夫人见谅。”柳澄朝她微微颔首,语气谦和地说道。 “大人言重了,”林瑞珺笑笑,说道,“其实这次也是妾有事相询,还望大人能够告知才是。” 柳澄眉峰一挑,似乎没想到她会有什么事情相问,但还是说道:“夫人请讲。” “妾与大人两年前之所以会匆匆定下婚事,乃是因为那年妾失足坠入寒潭,幸得大人所救,否则性命危矣……说起来,妾还未正式向大人致谢呢。”林瑞珺觉得,无论当年谁是背后推手,柳澄救了自己总是无疑,所以这两年她也才能忍着柳府的一切,悉心打理好他的家业,如今就欠一个道谢了,她站了起来,郑重对他行了一礼,“妾谢过大人当年救命之恩。” “你这是做什么?”柳澄不知怎地,心里忽然起了一股火气,寒着脸往一边挪了挪,避过了她的礼,“见死不救,也不是我柳从安能做出之事,再者,这两年你为柳府尽的心力我都知晓,这恩,已经早就谢过了,如今又是何必?” 林瑞珺没想到他反应会如此之大,但既然他都这样说了,那她也就不再拘泥此事,重新坐下,笑道:“是妾着相了……今日提起此事,也是想向大人询问一些当年的细节。” 她此话一出,柳澄心里就清楚了,她是怀疑当年的事情有人刻意为之了。的确是有背后推手,只是……他也没料到她能想到这一层,刚刚心中的不快忽然就烟消云散了,却涌上一股“她就该如此”的感觉来。 真是……奇妙。 “夫人这样问,想必是想到些什么了,这两年我忙于江南平反,对这件事情实在无暇顾及,如今思之,的确诸多疑点,既然夫人问起,那就一并告知罢了。”柳澄目光垂下,看到林瑞珺的茶盏不知何时已经空了,抬手续上,看着清亮的茶汤注入瓷盏中,心情前所未有的轻快。 林瑞珺听他这样说,也是松了口气,两人这时第一次见面,她不清楚她的性格,说起话来也是累人,如今他愿意告诉她,那是再好不过。 然而等了一会儿,却没见柳澄开口说什么,林瑞珺忍不住抬眸看着他,目光中露出些许疑惑和催促。 柳澄看到她定定望着自己,那目光在他看来却是有些不满以及敢怒不敢言的意味,许是觉得自己在逗她? 他忽然想起了两年前自己将她从冰冷的湖水中救起时,她迷迷糊糊中说出的那句话,忍不住高高翘起嘴角,复又望向她。不过十八岁的年纪,却做了妇人装束……做了两年夫人,实际上却还是个实实在在的姑娘。 他心中涌上一股愧疚,若非是后来的变故,她也不会这样……明明还是姑娘,却得被人唤作夫人,还要背负世人的流言蜚语。 “我还记得那天下了很大的雪,路上都结了薄冰,我与友人相邀去抚仙湖畔踏雪寻梅,去了那里却发现友人还未到,便四处走走,然后……然后就看到了有个姑娘落入水中,当时也来不及多想,便挑了下去。”柳澄慢慢说着,却看到林瑞珺眉毛皱起,似乎有些不满他累述太多。 林瑞珺心里也忍不住想,这柳大人说话总也说不到重点,这句话根本没什么用,不过她也不敢说出来,只好定定望着他,无声催促。 柳澄终于歇了逗她的心思,正了正神色说道:“救起你之后,岸边就多了许多人,我的那些友人、还有义安伯夫妇,所有人都看着我们两个浑身湿漉漉地上岸,所以此事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两家借此结亲……后面的你都知道了,不过咱们成亲之前我也做过一些调查,此事估计是与义安伯府和吏部尚书家有关,不过却没什么确切证据,如今两年过去,当年的蛛丝马迹恐怕都已经没了。” 其实对于他自己而言,此事的真相已经没那么重要,当年他决定顺势娶她的时候就没有过多追究,如今两人……两人没了瓜葛,更是不用去想。 林瑞珺仔细想了想他的话,在结合自己了解到的一些情况,心里有了个大概,“如此,多些柳大人告知了。” “你……”他想问问她要做什么,但转瞬一想又觉得多余,于是转口说道,“你现在住哪?听说你并未回娘家去?” 林瑞珺没料到他会问这个问题,愣了愣才说道:“目前暂住在帽儿胡同,至于娘家……家里还有未出阁的妹妹,不方便回去。” 林瑞珺随便扯了个谎,两人虽然做了两年名义上的夫妻,如今见了第一面也只不过是比陌生人好上一些,可没必要说真话。 柳澄点点头,但却对义安伯府的行径还是有些了解,知道她恐怕还是有别的苦衷,无论和离还是被休,被世人唾骂的总是女子,更何况她还被皇帝下旨痛骂……这名声算是糟糕透了,想到这一切都是那个皇帝搞出来的,柳澄低头喝了口茶,压压心头的火气。 “你若是有什么困难,可来寻我……毕竟,你如今这番境地,也是我的缘故。”柳澄说着从怀里拿出一枚小巧玉佩,推到了林瑞珺面前,“这是我的信物,你拿它来柳府寻我,下人会带你来见我的。” 林瑞珺看看那枚玉佩,想要推拒,但却想到柳澄既然给了,怕是也推不掉,到时候反倒两人推来推去的,她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消息,却是不想再多在这逗留,所以便朝他一笑,拿了块帕子将那玉佩包起说道:“如此,谢过柳大人了。” “……”柳澄看她这样干脆地收了东西,嘴角抿了抿。 “柳大人若是没有别的事,妾便先告退了?”林瑞珺看看外面,暑气比之前小了些,便提出告辞。 柳澄也没什么理由再留她,便站了起来说道:“我送送夫人。” 林瑞珺带上面巾,轻轻点头。 门外的阿莺阿鹂已经等得有些焦急了,此时见到林瑞珺出来,都急忙迎了上去,“夫人。” 林瑞珺朝他们点点头,又转身朝柳澄行礼,“柳大人留步,妾先行一步了。” “夫人请。”柳澄点点头,做了个请的手势。 林瑞珺带着两个丫鬟慢慢下了楼梯,一边走一边想着,和这些大人物说话果然是累,特别是在有求于人的时候,今日一口一个妾地自称,倒是让她怪不习惯的,若是以后多见几面,她都得头疼几次吧?不过想来也不会有什么机会再见了。 柳澄看着几人离去的背影,嘴角带着一丝笑容,待到几人都看不见了,他才转身,却看到自家随从一脸惊讶地望着他,见他转过身来又急忙低下头去。 柳澄看到他的神情,这才有些发现,自己今日的心绪,波动实在太多。 第6章 宴会 那天见过柳澄,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消息之后,林瑞珺也就暂时先放在了一边,这事情不急,伯府那边又是哪些人参与,这些她都会一一弄明白。 他们的目的她倒是能猜到,当时柳澄是新科状元,前途正好,估计是有谁刻意在伯府的人耳边提了几句,他们就打上她的主意了。义安伯府没落已久,几个姑娘嫁的都不怎么样,而当时又只有她一个适龄的姑娘,若是能攀上状元郎这棵大树,那伯府也就有靠山了,所以用了那样下作的手段。 她甚至能想到,若是柳澄当时不愿意娶她,伯府那边什么泼皮无赖的手段都能使出来! “夫人夫人,勇毅侯府那边送帖子来了!”阿鹂挑帘走了进来,笑嘻嘻地将一张烫金帖子递到林瑞珺手里,“是侯夫人身边的郭妈妈亲自送来的,奴婢本想留她喝口茶,但她说侯府那边事情忙,就匆匆走了,让我代她向夫人您问安呢。” 林瑞珺听到勇毅侯府几个字,脸上就泛起了笑容,接过帖子,心中却是知道是什么事的。 这次江南平凡,她的两个舅舅和三个表哥都跟着去了,立了一些功,虽然不显,但皇帝龙心大悦,也是赏赐不凡,不仅让侯府爵位能再袭一代,而且大舅舅还封了个四品闲官,大表哥封了正五品户部郎中,在这一干富家子弟中算是有出息的了,更不论户部还是个油水衙门。 这对于没落许久的勇毅侯府来说,是件再大不过的喜事,当然要好好庆祝一下,所以大舅母决定给交好的人家下个帖子,邀大家聚一聚。 “后天?”林瑞珺看看帖子,然后抬头对阿鹂说道,“让首饰铺子打的那套头面送来了没有?”自从知道侯府可能会宴请之后,她就让铺子里给打一套新的头面。 “夫人放心,铺子掌柜昨天来说了,明天就能送过来,不会误了的。”阿鹂笑道。 “那就好。”林瑞珺点点头,她如今身份尴尬,姑娘们的圈子她自然不适合了,而妇人们的……她又是个被休之妇,虽然事实上她拿的是和离文书,但外人可不知晓,是以估计也没什么人愿意和她带一块。 不过这样也好,她就不往前面凑,免得到时候让舅母们难做。 “对了,夫人,郭妈妈还带了一句话来,说是侯府也请了义安伯府的人,毕竟是姻亲,这样的场合不请不好,只是不知道到时候会是谁来。”阿鹂想起了郭妈妈说的话,连忙告诉林瑞珺。 林瑞珺也没惊奇,两家现在明面上还没有撕破脸皮,自然是要请的,她点点头说道:“放心吧,我自有分寸。” 她到时候可得帮舅母看着点,别让伯府的人在那边惹事就是。 *** 到了那日,林瑞珺早早起来,带着丫鬟去了勇毅侯府,因为是自家亲戚,也不用顾忌太早去方不方便,她去了也正好看看有没有什么要帮忙的。 勇毅侯府虽然没落了许多年,但这宅子可是有上百年时间了,一代代人修葺下来,气派自然是不用提的,更不是义安伯府能比得上的。 现在这个时间,估计大家也正在老太君屋里请安呢,她就径直外那里去了。 “哎,要是有个姑娘多好,多少能帮衬着点,也不用像现在这样,恨不能长出四只手来。”她一进院子就听到大舅母王氏叹气的声音。 “你就知足吧,两个儿子傍身,别人求都求不来呢!”这是老太君的声音,林瑞珺刚刚走进去,就看到她正拍着桌子、精气十足地“教训”大舅母。 “是是是,儿媳是个不知福的,母亲教训的是。”大舅母也笑呵呵地抬起手往脸上拍了两下,一扭头见到林瑞珺来了,连忙招呼,“阿瑞来了?” 这时候二舅母李氏看了看林瑞珺,对婆母笑道:“母亲,您看我说对了吧?阿瑞肯定会早早过来的,这回大嫂不愁没帮手了。” “好啊,两位舅母是把我当苦力使唤呢?”林瑞珺听她们这样说,在门口停了停,然后拎着裙子走了进来,抱住外祖母手臂告状,“外祖母您看看,舅母欺负阿瑞呢,您管管她们。” “管,管,”老太君人老了,最喜欢的就是一家子热热闹闹,儿子儿媳和孙子们都孝顺,平日里总是想着法地逗她开心,“罚她们今天不许吃法啊。” “还是外祖母疼阿瑞。”林瑞珺朝两个舅母笑笑,然后把头轻轻靠在外祖母肩膀上,“怎么不见两位舅舅和三位表哥?” 老太君有两个儿子,大舅舅文灏有两子,长子文宣,年二十有一,次子文宇与她同岁。二舅舅文渊有一子文容,年方十六,平日都是最孝顺不过,请安日日不落,这会儿怎么不见? “你舅舅们有事情要忙,早早就出去了,宇哥儿和容哥儿也不知道出去做什么了,你大表哥儿……”王氏说道这,神色暗淡了一些,“你大表哥去了一趟江南,这身子骨愈发不好了,这段时间天天都在喝药……” 说着她忍不住掉下眼泪来。 林瑞珺心中一凛,大表哥文宣自幼身子弱,从她有记忆以来,他都是咳嗽不断,身子瘦得一阵风都能吹跑似的,若不是这身子的问题,以他的才干,一定能在仕途上大放异彩的。 “大嫂别难过了,被文宣知道了心里会不好受的,再说了,这么些年不都过来了吗?宣哥儿会挺过去的。”李氏自小看着这个侄儿长大,心中也是不好受,只能打起精神劝慰大嫂。 “那待会儿我去看看表哥。”林瑞珺也说道,虽然男女有别,但都是一起长大的,她得去看看。 王氏擦擦眼泪,点点头说道:“好,你去看看吧,你表哥带了许多新奇玩意儿回来呢。” 老太君看着眼睛红通通的大儿媳,心中不住叹气,又忍不住庆幸,若是宣哥儿不行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侯府也还是有继承人的。 可怜的孩子。 第7章 表哥 日头渐高,宾客渐至,林瑞珺不方便和舅母们去前厅迎客,便在后头帮忙料理些杂事,她打理了两年的柳府,如今做起这些事情来也是得心应手,不见慌忙。 舅母今天邀请的人当中,并没有她交好的人,所以她也就更不愿意往前面凑了,本来今天来这也不是为了别的,只是想跟舅舅家庆祝、团聚一番而已。 其实说起来,她并没有像别的姑娘一样有个手帕交什么的,她八岁的时候父亲惹怒右相被贬海南,从此她在伯府里也就深居简出,旁人也不敢冒着得罪右相的风险来和她相交,这么些年身边围绕的也就阿莺阿鹂几个。 不过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就是了,各有各的好处。 “走吧,咱们去听风堂。”林瑞珺将最后一碟菜放到食盒里,然后交给阿莺。 此时正是午膳十分,各处早已准备妥当,前面有舅母们照看,这里交给经验丰富的婆子看着,也出不了什么问题,所以她亲自收拾了些菜肴,准备给大表哥送去,顺便看看他。 文宣住的听风堂离这有些远,但环境清幽,十分适合养病,刚刚她已经派人打听过,他陪父亲见了西恩客人之后就回屋了,此时过去正好。 或许是由于位置偏远的缘故,一路上倒是没有遇到什么人。 “咳咳咳咳……” 林瑞珺才刚刚到听风堂门口,就听到一阵急促的咳嗽声从里面传出来,紧接着就是丫鬟们忙碌的脚步声,隐隐还有人关切地询问声。 林瑞珺心里一急,提着裙角就匆匆走了进去。 掀开帘子,一股闷热中夹杂着腥气的气息扑面而来,林瑞珺脚步顿了顿,目光一扫,就看到了伏在桌子上,用帕子紧紧捂着嘴的人,她急忙走过去几步,焦急问道:“表哥,你怎么样了?” 文宣看到她,有些惊讶,抬起头想要说话,却又喉头一甜,忍不住弯下腰咳嗽,“咳咳咳咳……”那声音一声比一声急促,到最后已经咳得连声音都听不到了,只能伏在桌上不住颤抖。 林瑞珺吓坏了,这是她长大以后第一次亲眼见到表哥发病,一时间急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大夫、大夫……阿鹂你快去叫大夫来!” “是、是……”阿鹂也吓到了,声音都有些抖。 “不、不……”桌上趴着的文宣忽然勉强出声制止,“不……我一会儿、咳咳……就好。” 林瑞珺看他咳得双眼都红了,急道:“表哥,得叫大夫来,不然……” “药来了。”身后忽然传来一道有些熟悉、却又一时想不起来的声音。 林瑞珺回头一看,微微怔住,没料到居然是柳澄。 柳澄从屏风外面转过身,手里拿着一个玉瓶,或许是因为着急的缘故,呼吸略微急促,此时猛然看到林瑞珺,脚步不由得止住。 “咳咳……药……”文宣撑着桌子直起身子,将手朝柳澄伸了过去。 柳澄回过神,从林瑞珺身上挪开眼,几步上前将药塞到文宣手里,文宣接过,仰头一饮而尽。 林瑞珺闻到了一股淡淡的异香从瓶子里传来,心中疑惑,表哥为何不许叫大夫?柳澄又为何在这里? “表哥,你怎么样了?”林瑞珺见桌上有茶壶,拿起来倒了一杯递到文宣手里,他接过去喝了,慢慢地神色才好了些。 文宣靠在椅子上休息了好大一会儿,才渐渐缓过来,他睁开眼,朝一脸担忧望着自己的林瑞珺笑笑,“我无事了,倒是吓到了表妹……” “我无事的,倒是表哥你,这病情怎么就重了这么多?之前不是说好些了吗?”林瑞珺心中担忧,语速不由得快了些,“去一趟江南也不至于成这样吧?” 文宣由于常年病痛,皮肤是一种几近透明的苍白,身形也是瘦削,但目光却是十分清亮,此时看着林瑞珺,眼中带着一股柔和的笑意,他轻轻朝她摆摆手,安抚情绪激动的她,“阿瑞放心吧,表哥没什么大事……” 林瑞珺可不信,她知道这个表哥最会做的事情就是报喜不报忧,自己身子不好了、病情恶化了,他多半都会瞒着家人,怕他们伤心。她张张嘴想说什么,却忽然想起旁边还坐着外人,不由得又将话咽了下去。 文宣也注意到林瑞珺的眼神,朝旁边的柳澄看了看,说道:“这位是……”三个字一出口,他愣了愣,却忍不住无声笑了笑,世上真是无奇不有,如今他居然要对着亲表妹介绍她曾经的夫君,“这位是柳澄柳大人。” 文宣不知道两人之前已经见过,刚刚咳嗽时又没注意到两人的神色,所以以为两人还是初见,认真介绍,“柳大人,这位是……” “我知道,我们见过。”柳澄打断了他,抬眼看了看林瑞珺说道。 文宣一愣,随即想到柳澄救过阿瑞的命,两人见过也不稀奇,于是笑笑,“这样啊……” 林瑞珺不知道这种时候该拿出个什么姿态来,干脆也就坐在那不说话了。而她这副模样看在文宣眼里就成了尴尬,也是,这时候两人忽然相见,的确是有些尴尬。 文宣扭头看到了一旁的食盒,微微一笑问道:“阿瑞是给我送吃的来了?” 林瑞珺这才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来,连忙让阿莺将碗筷摆上,从食盒里拿出还温热的几道菜摆到文宣面前,把筷子递给他,说道:“菜还热着呢,表哥快吃吧。” 文宣却抬眸看了对面的柳澄一眼,林瑞珺见了,心中颇有些尴尬,忘了旁边还有一个人呢……可是这里也只有一副碗筷,去厨房拿也来不及了,“柳大人您……” “我用过了。”柳澄脸上依旧神色不惊,目光却落到林瑞珺拿着筷子的那双手上,见她这样殷勤的服侍着别人,他心里忽然有些不舒服。 他发现了,只要遇上她,他的心情都会收影响,总会在有些时候觉得胸口有一口气堵着,闷得慌。 林瑞珺听他这样说,点点头,将筷子递给文宣,这食盒里的菜色都是清淡的,比较适合病人吃。 柳澄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茶,入口却是冰凉,他眉头一皱,往对面的两人望去,却发现文宣小口吃着米饭,林瑞珺在他旁边坐着,两人都没注意到茶壶里的水凉了。 不知怎的,他忽然将茶盏往桌上重重一放,“咚”地一声响起,惊到了对面的两人,也吓到了他自己进。 “我……”他刚要开头解释一下,却忽然听到外面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三人回头望去,就见一个仆人急匆匆走了进来,站在门边说道:“少、少爷,明月公主大驾侯府,现在、现在……” “怎么了?”文宣眉头皱起,疑惑问道。 “现在公主正在前面,闹着说要见、见柳大人……”仆人说完已经是汗流浃背,不住用手擦着。 林瑞珺和文宣都不由自主地望向柳澄。 “哼。”柳澄看到林瑞珺的目光,轻哼一声,站了起来,对文宣说道,“你好好休息,不用出去,此事我会解决。” 他说完就往外面走去,到了门口却忽然顿住脚,回头看着林瑞珺,那目光中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意味,看得林瑞珺怪不自在。 柳澄也只是看了一眼,然后就往外走去。 林瑞珺不放心,想了想,还是决定亲自去看看,对文宣说道:“表哥你好好休息,我先去前面看看。” 明月公主脾气不好,林瑞珺怕她找就盲目们的不痛快。 “好,阿瑞你快去吧,替我照看着母亲一些。” “表哥放心好了。”林瑞珺点点头,然后带着丫鬟匆匆往前面走去。 第8章 眉来 女眷们都聚集在花园中赏花纳凉,林瑞珺赶过去的时候,就见到不远处湖边的凉亭上,明月公主坐在主位,两位舅母陪在左右,其余的是一些夫人,而柳澄就站在凉亭下面,躬身说着什么,离的太远听不清楚。 林瑞珺皱了皱眉头,走了过去,经过柳澄身边时微微顿了顿脚步,匆匆瞥了他一眼,然后抬脚上了凉亭。 “阿瑞来了,快过来拜见公主。”王氏朝她招招手,示意她过去。 明月公主翘着脚懒洋洋地坐在椅子上,扭头张嘴咬住宫女用签子递过去的果子,闻言抬眸瞟了她一眼,目光中有些不屑。 林瑞珺走上前,也不看她,直接行礼说道:“臣女参见公主。” 明月公主动了动身子,往前倾了一点说道:“免礼免礼,本公主可不是那样不讲道理的人呐,”说完看向下面的柳澄,又说道,“柳大人您说是不是?” 柳澄垂眸立在下面,并不答应。 林瑞珺站起来走到王氏身边站着,有些担忧地望向她,王氏悄悄握握她的手,示意她无事,只是这心里少不得有些窝火,公主来了是好事,但是这样指名道姓要让一个男宾出来见她,实在让人为难。这都是女眷,公主在这大家都不好走开,把一个男宾叫来算什么? 好在在座的人家都是守礼的,姑娘们都远远躲了去。这样也少不得她日后给人赔个罪了。 “呵,”明月公主见柳澄居然不回答她的话,心头火起,一下子站了起来,一挥手将桌上的东西全都扫到了地上,怒望着王氏训道,“好一个勇毅侯府!你们就是如此招待本公主的?” 她不敢拿柳澄怎么样,他一直躲着不见她,今日好不容易知道他来了这里,她才给王氏施压逼他出来,可人来了,除了请个安外就对她不理不睬!可她又拿他没什么办法,这口气出不下去,只好拿王氏等人撒火! 一个侯夫人,她还不放在眼里。 王氏等人纷纷跪下,外围不明就里的众人也都呼啦啦跪了一大片,只有柳澄还笔直地站在下面,一动不动。 “公主息怒,臣妇招待不周,还请公主恕罪。”王氏弯腰一磕到底,心中知道这是明月公主故意找茬,可是也没办法,身份摆在那,她怎么做她们都得受着。 “恕罪?哼,不应该是惩罚吗?”明月公主上前一步,看着跪倒在她脚下的人,心底才微微好受了些。哼,也就柳澄不识好歹了,她是皇兄最宠爱的妹妹,尚了她那就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请、请公主惩罚……”王氏心中又是气愤又是无奈,只希望公主能早点满意离去才好,不要牵连了在座的客人们。 “惩罚么……本宫想想。”明月公主重新坐了下去,食指搭在唇上说道。 林瑞珺跪的方向正好能看到柳澄,她偷偷望了望,见他还在那站着,心中不由得焦急。这公主明显就是冲着他来的啊,他说两句好话把人哄走能怎么样?省得她们一大伙人在这受苦,舅母还被这样打脸! 柳澄注意到有人看他,朝她望了过去,林瑞珺见他看过来,下意识想要低头,可转念一想,得让他有所动作才是啊! 心中有了主意,她朝他眨眨眼,然后下巴朝明月公主那边抬了抬,一丝就是示意他说两句,让这公主快快走人。 柳澄看到她朝自己眨眼,一瞬间愣住,只觉得似乎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传遍全身,酥酥麻麻的,让人有些不自在,但却又觉得很舒服,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经历,让他一时间呆若木鸡。 林瑞珺见他居然呆呆望着自己,一脸迷茫,以为他没看懂,便悄悄做了口型,伸出一个手指掩在袖子底下,悄悄指了指明月公主,这样够明显了吧? 柳澄眼力好,她嘴唇微张,就看到了里面粉粉的一点丁香小舌,又看她做出那样的动作,眉眼间说不出的生动有趣,和那日茶楼里梳理规矩的模样判若两人,一时间觉得有趣,忍不住笑了起来。 “林夫人,你在做什么?”明月公主一低头,就看到林瑞珺往柳澄那边看,眉毛一竖,怒声问道。 她说完随即想起那两人的关系,又忽地一笑,“呀,本宫忘了呢,下面那位可是夫人你的……哈哈,听说还没有见过面呢,要不要本宫给你介绍介绍?嗯?” 林瑞珺在心里默默将柳澄数落一通,她都做得那么明显了,居然还没了解?他不是聪明绝顶么?美欧察言观色的能力怎么能做到如今的位子? 现在求他无望,明月公主又点了自己,只好硬着头皮上了。心思急转,她却忽然脑中灵光一闪,一个对策涌上心头。 她微微直□□身子,低头回道:“回公主,臣女刚刚是在替公主想办法呢。” 明月公主一愣,疑惑问道:“替我想办法?什么办法?” 王氏也担忧地看向她。 “公主、公主……这话只能悄悄说……”林瑞珺做出有些为难的样子,犹豫着说道,然后目光往柳澄那边望了望,又抬头飞速望了明月一眼。 明月注意到了她的动作,心神一动,莫非是和柳澄有关? “起来起来,你们都起来。”明月不耐地挥挥手,让大家都站了起来,然后望着林瑞珺说道,”你最好能说出些道道来,不然……哼。” “是。”林瑞珺行了礼,然后抬步上前,想要附在她耳边说话,但却被王氏拉住,扭头对上她担忧的神色,林瑞珺朝她笑了笑作安抚。 她来到明月公主面前,看了看下面的柳澄,微微一笑,俯身朝明月公主悄声说胡。 清风掠过凉亭,偶尔带起林瑞珺轻微的声音,但却让人听不清楚。她说了很多,大家都好奇地望向她们,而明月公主目光时不时看向柳澄,时不时露出深思的神色,最后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来,看着林瑞珺笑道:”不错,你说的有些道理,本宫会试试,也难为你能想出这些来了。” 林瑞珺不意外她能接受自己说的话,明月公主霸道是霸道,但也像个小孩一样比较好哄,用一些似是而非的大道理来跟她说这男女相处之道……她不信才怪。 想到这,她不禁看了看柳澄,谁让这个呆子不出手的?那也别怪她给他找点麻烦了。 “那公主……”林瑞珺看了看身旁的众人。 “本公主累了,要回去了,你们继续,”明月公主笑笑,摆摆手说道,“今日侯夫人招待很是周到,本宫很欢喜,回去会和皇兄说说,再给点赏赐给府里添添喜。” 之前还说招待不周要罚,现在又说要赏赐,王氏心中发苦,但也只能行礼谢恩,“臣妇谢过公主。” 明月公主带着宫女缓缓走下去,一步步慢悠悠的,来到柳澄身边时候微微顿了顿,还然后居然朝着他点了点头,然后带着微笑款款而去。 柳澄心中惊奇,明月公主这模样……他下意识看了看林瑞珺,她说了什么? 她刚刚的眼色他自然知道什么意思,只是要他去和明月公主伏低做小,他却是无论如何也不愿意的,他宁肯事后像众人赔罪。 今日之事虽然是明月公主胡搅蛮缠,但终究是和他有关,他想了想,便走上凉亭,朝众夫人道歉。 林瑞珺看到他上来,轻轻哼了一声,目光移向了亭子外面。 第9章 伯府 柳澄给在座的夫人们赔礼道歉,大家都是聪明通透之人,知道这事也不能怪他,又见着后生文质彬彬的样子,也都笑着说无事。 明月公主这一出闹了些不愉快,不过好在王氏也是见过场面的人,当下和几个要好的夫人一起你一言我一语就把场面热络了起来,大家都当这事没发生过一样。 林瑞珺看着柳澄离去的背影,总觉得他下去的时候看自己的那一眼,让她背后发凉,若是让他知道了她给明月公主出那样的馊主意……她摇摇头,把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赶出脑海。 林瑞珺在这里呆了一会儿,就往外祖母的院子走去,外祖母年纪大了,不方便出来走动,女眷们去也就是见个礼就走了,这会儿应该是有几个她的老姐妹陪着她。 “还是你有儿孙福,瞧瞧,这几个孙子多争气啊,若是再生个争气的重孙,那这爵位可不得世世代代传下去?”林瑞珺听到有一道很是熟悉的声音说道,“话说回来,老姐姐,你家几个哥儿的婚事有着落了没?” 她脚步顿了顿,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守门的丫鬟已经通报:“表姑娘来了。” 林瑞珺听了这一声“表姑娘”,无奈叹口气,她是柳家人的时候,都叫柳夫人,如今大多数人都喊她林夫人,就外祖母不许府里改口,还得叫她表姑娘,她拿这任性的外祖母也没什么办法。 “阿瑞来了?”老太君高兴地喊她,“快进来。” 林瑞珺走了进去,感觉到有道不容忽视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她低眉敛目,目不斜视地走了过去,来到外祖母身边朝她行礼,“阿瑞问外祖母安。” “行什么礼啊,就你将这些规矩。”她拉着林瑞珺的手笑吟吟地说道,“我家阿瑞就是爱讲这些规矩,都说了一家人不在乎这些,她却总说什么礼不可废,真是拿她没办法。” 老太君在众人面前这样夸她,就是想让人知道,她家阿瑞被休又怎么样?他们侯府照样宝贝她,义安伯府不愿意护着她,他们护! 说完她朝刚刚说话的那人斜斜瞟了一眼,满是挑衅。 “外祖母……”林瑞珺装作害羞的样子,拉了拉她的袖子,然后这才朝那人怯怯望去。 义安伯府的老夫人孔氏,也就是她的继祖母,此时也望着她,两只眼睛睁得圆圆的,被那塌下来的眼皮遮住一些,透出点点精光来。 这里还有许多老夫人,她作为晚辈,自然是要给长辈行礼,她微微上前几步,低声说道:“见、见过祖母。” 孔氏看着眼前红光满面的人,精气神那样好,跟她想象的有太大差别,这时候她不是应该被打击得卧床不起么?怎么、怎么……她目光一垂,看到她身上的衣料和首饰,眼睛微微一缩,这丫头怎么还有闲钱买好衣裳打好首饰?那些嫁妆根本不够啊…… “祖、祖母?”林瑞珺见她久久不说话,小心翼翼抬起头唤了一声。 “亲家母呵,我家阿瑞给你问安呢!”老太君见这孔氏居然在这为难阿瑞,心中怒火起,忍不住咬牙切齿地说道。 “哦,哦,阿瑞啊……”孔氏回过神来,咧嘴笑了笑,掩饰刚刚的失态,“快起快起。” 说着想要去拉林瑞珺,被她巧妙地躲了去,林瑞珺站起身,头微微抬起,眼里似乎有了点点泪光,声音弱弱地说道:“我、我还以为……还以为祖母不理我了……” 孔氏看到她这个样子,心头火气一拱一拱的,她都忘了这个孙女最会在人前装了!装柔弱装孝顺,背地里却尽做些让她气绝的事情! “你……”孔氏身子直起来想要开骂,但忽然看到有这么多人看好戏呢,顿时忍了下来,若是她骂了,别说眼前那老不死的会和自己拼命,在座的几个也会数落自己……得不偿失。 她咬咬牙,干脆不去理会林瑞珺,看她怎么演! “阿瑞过来,陪外祖母说话。”老太君瞪了孔氏一眼,将林瑞珺拉到身边,省得受那闲气。也不知今日是吹了什么风,平日里孔氏恨不能和他们老死不相往来,今日倒是巴巴来了。 林瑞珺站在外祖母身后,看看在那生闷气的孔氏,再看看众人的反应,微微笑了笑。孔氏刚刚若是骂了她,那就是不慈,像这样冷待她,那伯府薄待她的说法也就有更多人相信了。 老太君拉着几个交好的人说话,那些老夫人自然把话题转到了文家尚未婚配的三个儿郎身上,只不过说的最多的却是文宇跟文容,毕竟大家都知道文宣如今虽然是世子,但身子太差,能不能活到那个时候都不知道……没人愿意把闺女推进来。 看着外祖母脸上偶尔出现的失落,林瑞珺心里也难受得紧。 老太君热络地和老姐妹们说着,林瑞珺在一旁时不时给她续些茶水,有不少目光落在她身上打量着,她也没做理会。 正说得热闹,门外守着的丫鬟却急急说道:“林小姐,请待奴婢通传一声……” 她话音未落,门帘已经被高高掀起,一位红衣姑娘风一样的跑了进来,林瑞珺认出来那是刚及笄的林瑞玥,她看到孔氏,跑到她面前颤抖着声音说道:“祖母、祖母……咱们快回去,爹爹被那小贱人害了!” 她刚刚那样跑了进来,大家都已经不喜,现在说话又这样粗俗不堪,一口一个小贱人,有不少夫人已经冷了脸。 孔氏脸色大变,站起身子急急问道:“你爹怎么了?” 话一说完,却发现这里不是说话的场合,然而刚刚孙女那句话就已经露出了不少讯息……家丑不可外扬,孔氏匆匆朝老太君说道:“老姐姐,家里出了急事,妹妹先回去了。” 老太君一听就知道她家出了什么丑事,心中乐得不行,此时脸上摆出一副关心的神色,问道:“妹妹可是有急事?可需要帮忙?” 孔氏看她那副嘴脸就作呕,可此时也顾不得多做计较,赶忙回去是正经! 孔氏带着林瑞玥匆匆离去,屋里的人少不得要窃窃私语几句,说说这林家的事情,不过碍于林瑞珺在,没敢大声说。 老太君放任众人议论了一会儿,这才笑嘻嘻地拉着人转了话题。 *** 勇毅侯府的宴会,除了明月公主那个小插曲外,办得还算圆满,宾主尽欢,但也把王氏李氏累坏了,林瑞珺也忙前忙后做了不少事情,等到回到帽儿胡同的时候,已经是明月高悬了。 林瑞珺顾不得先休息,赶紧把张妈妈叫来,急忙吩咐道:“张妈妈,明儿一大早你就去找伯府里相熟的人打探打探,三房到底出了何事。” 张妈妈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但还是先应了下来,“是,奴婢天亮就去。” “嗯,现在晚了,你也先去休息了吧。”林瑞珺揉揉额角说道。 “是。” 这一晚,林瑞珺对着烛火发了好一阵的呆,也不知道想写什么,一晚上都睡不安稳。 第10章 内部 张妈妈第二日一大早就去了义安伯府打探消息,她在义安伯府里呆了一辈子,交好的人很多,虽然如今随着林瑞珺出去了,可那些旧友也都还有来往,所以打探起来也很方便。 一个时辰之后,张妈妈离开了伯府,走到街角拐角处时回头狠狠啐了一口,骂道:“活该!老天长眼!” 张妈妈匆匆回了帽儿胡同,一进门,脸上的喜气就再也掩饰不住,加快脚步往屋里走去。 林瑞珺正在屋里焦急等着,见到她进来,连忙招呼:“妈妈快过来,阿鹂倒杯水。” 张妈妈在林瑞珺面前向来有些体面,这个时候也不拒绝,在林瑞珺身边的小杌子上坐下,接过阿鹂端来的水喝了两口,这才用帕子擦擦嘴角说道:“夫人啊,这次伯府可是出了大事了!” 她那一脸喜气,让林瑞珺反而有些莫名其妙,疑惑问道:“到底是何事?” 阿鹂和阿莺也好奇地望过来,张妈妈看看几人,低声说道:“三爷他昨日在一个小妾身上起不来了!等大夫去到的时候,整个人口吐白沫,说话都不清楚了!” 这、这……林瑞珺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起不来”是什么意思,再想想昨天林瑞玥说的那句话,便有些明白了,一瞬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这个三叔,历来荒唐无度,府中小妾无数,家里的丫鬟不知道有多少都被他染指过,外面也不知道有多少女人,如今落得如此下场,也是罪有应得了。 “活该!”阿莺气呼呼地说了一句,“怎么还叫他活着?” 阿鹂也目露痛快之意,不过却没有表现出来。 林瑞珺叹了口气,这两人当初都被三叔调.戏过,后来她出面狠狠收拾了三叔一顿才歇了这心思,如今她们想起来自然是愤恨不已。 “好了好了,你们就少说两句,”林瑞珺笑笑,打断了她们,瞧瞧外面的天色说道,“三叔生病了,咱们自然得关心关心,张妈妈,你今日就准备一些补品上门去。” 阿莺不可置信地望着林瑞珺说道:“夫人,干嘛还给他送东西?那人死了……” “阿莺!”张妈妈皱眉打断了阿莺的话,满脸怒气,“怎么说话呢?” 她们做下人的,主子再不是心里想想就好,可不能这样明目张胆地说出来,更何况这三爷虽然百般不堪,夫人也对厌恶三房,但毕竟是亲人,她们就更不能说了。 “奴、奴婢知错了……”阿莺被她吓得缩了缩脖子,低头小声认错,她刚刚也是气急了才说了这样的话。 林瑞珺摆摆手,继续说道:“妈妈你今日先上门,再打探详细一些,看看伯府众人如今是个什么情况,待改日……改日我再登门去看看三叔去。” “是。”张妈妈虽然不知道她有什么打算,但还是点头应是。 林瑞珺撑着下巴想着,她的事情也该行动起来了,大房、三房……当初那些算计她的人她都会好好“报答”回去。 恍惚中似乎又回到了两年前的冬天,大雪纷飞,寒风刺骨,老夫人忽然提出说要带大家去赏梅,众人自然应允,她当时已经两个月未曾出门,也有些闷了,便也随着去了。 抚仙湖的梅花开得很是灿烂,一片片往外延伸过去,就好像一片火海一般,她看得迷了眼。她不知不觉地走到了湖边,当时湖面结了一层薄冰,薄薄一层,一踩既碎,她正要往回走的时候,背后却忽然传来了一股巨力,她狠狠砸进了湖里。 那样窒息的感觉她至今都记得,甚至在以后的一年中,每晚都会梦见那样的情景,醒来后满身大汗……若不是柳澄好心救了她,恐怕如今她已经是一缕幽魂了吧? 这两年每每想来,此事处处是诡异,伯府的人向来吝啬计较,踏雪寻梅这样的雅事从来都不见做过,那次怎么却忽然去了?况且还特意叫了她……而背后推她的人,如今不知道是谁,但相信很快就会知道了。 伯府可不是个牢不可破的地方呢。 “夫人?”阿莺见林瑞珺一直呆呆的不说话,忍不住摇了摇她,“夫人你怎么了?” “啊?”林瑞珺回过神来,眨眨眼睛说道,“哦,我没什么事,你们先下去吧。” 张妈妈几人对视一眼,都退了下去,守在外面。 “哎……”林瑞珺叹息一声,忽然想起,柳澄救了自己,而她却给明月公主出了那样的主意,怕是会给他带去不少麻烦吧? 心里忽然有了点愧疚。 *** 义安伯府的事情虽然及时封了众人的口,但当日林瑞玥的那句话和孔氏的异样大家都看在眼里,所以都知道伯府三爷出了事,不过具体什么事情却是打探不出来了。 伯府内,孔氏正为这件事情唉声叹气,不停地抚着胸口说道:“天呐,天呐,我这是做了什么孽啊?老天呐,你要报应就报应到我头上啊……别伤我儿啊!” 先去的老伯爷是个克妻的,娶了前两任妻子都不到三年就去了,分别留下一个嫡子,后来听说她命硬才上门求娶,她也挺了过来,一直好好的,可却只有这么一个亲儿子啊!现在成了这样,不啻于往她心里插一刀啊! 孔氏哭声震天,下面的三夫人吴氏也是泪流满面,她时常埋怨丈夫花心不顾家,但从未想过他会出什么事情啊!他、他可是家里的顶梁柱,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她们娘俩怎么活啊? “哭哭哭,你就知道哭!”孔氏见她这模样就来气,一个茶盏砸到她面前怒骂道,“若不是你这个丧门星,我儿会有事?你个丧门星!” 吴氏被她骂得身子一缩,忍不住小声辩解道:“不、不是我……是那小贱人……” “娘,您就别再数落弟妹了,小叔出这样的事情我们都没料到啊,母亲啊最要紧的是请大夫好好治疗才是,还有如何处置那个妾室?”伯夫人赵氏脸上挂着淡淡的担忧,细声细语地说道,“那个妾室可是怀了身孕了。” 孔氏一听这个就来气儿,那天本来想处置了那个贱人的,没想到她居然有了身孕,孔氏当然高兴,可一想到她怀孕了还不老实,引得儿子大白天去屋里胡闹,以至于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她就恨不得食其肉饮其血! “先关着,待生下孩子再说!”孔氏咬牙说道。 吴氏听了,忍不住看了看自己的肚子,又怨恨起肚子不争气,生不出个嫡子来……悲从中来,又是两行眼泪落下。 “启禀夫人,三姑奶奶来了。”有丫鬟进来禀报。 屋里三人都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这“三姑奶奶”说的是谁,孔氏一下子站了起来,拍着桌子说道:“叫什么姑奶奶?以后谁敢叫她姑奶奶,就把他赶出伯府!” 小丫鬟瑟缩一下,才抖着声音说道:“是……” 赵氏倒是反应没那么大,林瑞珺会来她也不奇怪,那丫头最不会落人话柄,这时候她三叔病了,肯定会上面,还会传得人尽皆知,生怕没人知道她来过一样。 她看看一旁大怒的孔氏,心中一转,这林瑞珺来了不知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若是给三房添乱……那她到乐见其成。 第11章 离间 “既然来了,那就快快请进来吧,”赵氏朝奴婢摆摆手,示意她下去,然后这才转身跟孔氏说道,“娘您消消气儿,您也知道她这个人,若是咱们不让她进来,以后传出去必定会是咱们的不是了,与其这样,还不如看看她到底要耍什么幺蛾子。” 孔氏气得手抖,可是也知道长媳说得有理,这个媳妇儿虽然不是亲的,她也不怎么待见她,但是有时候她说得话也有那么几分道理。 “你说的是……这贱人最会这样做,”孔氏抚着胸口说道,“请,请,咱们伯府还不敢了不成?” 勇毅侯府可以继续承爵了又怎么样?她到底还是姓林,看她能作出什么幺蛾子! 不一会儿,门外传来一阵轻微的环佩轻叩的声响,丫鬟撩开帘子说道:“三……来了。”丫鬟想起刚刚的训斥,急忙将那几个字模糊了过去。 林瑞珺伸手将落在耳边的一缕秀发拢上去,抬步缓缓走了进去。 吴氏渐渐止了哭泣,用帕子擦擦眼角,往门口望来,一时间竟然有些呆愣。门口逆光走来的人,穿着一身浅蓝纱裙,上面压着一只白玉芍药的玉佩,行动间仿佛有波光流转。 素雅而不寡淡,清丽而不张扬。 她快一年没见过这个侄女儿了,却没想到她一个被休之妇还能做如此打扮,还能有这样通灵的气派,与她想象的有些不一样。 “阿瑞见过祖母,见过伯母、婶婶。”声音清脆如莺。 除了孔氏,赵氏和吴氏都看呆了,直到林瑞珺给她们请安的时候才回过神,“啊,快起快起。” 赵氏说完才发现自己居然抢了先,婆母都还没发话呢,她连忙闭上嘴,心中却还是难掩惊讶,看来她这个侄女儿日子过得还是挺滋润,看看那玉佩的质地,她都没有几块呢。 “哼,如今倒是知道回来了?”孔氏瞅瞅她的模样,眼睛微微眯起,“被休之妇,就该好好呆在家中反省,怎能经常出门、还做如此打扮?” 真是不知羞耻! 林瑞珺行了礼之后也就站了起来,这里没有外人,大家彼此都知道对方是什么样的底细,也没必要再装模作样,她笑着打量了一下自己身上的衣裳,反问道:“祖母觉得不妥?不知是那本书里规定了孙女不得这样穿戴?《女戒》?” 孔氏不是大家出身,也就只能认点字而已,《女戒》这些书也都只是略知一二,要真叫她讲如何讲得出?她气得脸都绿了,刚要砸杯子赶人,赵氏就开口说话了:“好了阿瑞,你祖母没别的意思,你好不容易来一趟,快快坐下吧。” 林瑞珺了然地点点头,坐在了吴氏下首,然后说道:“原来是我误会了……今日来是听说三叔生病了?不知道可严重?我那倒是有一些好药材,就是不知道伯母和婶婶……” “要要要,我都要!我都要!”吴氏一听有好的药材,连忙拉住林瑞珺的手说道,如今伯府入不敷出,哪有什么钱给丈夫买好药材?不买好药材如何好得起来? 赵氏狠狠瞪了吴氏一眼,这个眼皮子浅的,人家会这么好心给药材?肯定得刮一层皮!刮三房的皮她不在乎,可若是要让伯府来承担,她可是不干的! “有好药材还不快快拿来?那么多废话干什么?”孔氏一听她的话,眼睛中迸发光亮,指着林瑞珺理所当然地说道。 林瑞珺不理她,转身握住吴氏的手笑吟吟说道:“婶婶放心,自幼您对我照顾有加,阿瑞总是要报答的,这点药材不算什么,我已经让丫鬟往您院子里送去了,咱们这就一同去看看?” “好好好……”吴氏一个劲地点头,一时间也没细想她什么时候对林瑞珺照顾有加了,当下拉着她就往自个儿院子走去,都忘了跟孔氏赵氏告辞。 赵氏脸色难看极了,孔氏虽然不悦儿媳的无礼,但好歹是因为心忧儿子,也就罢了。 林瑞珺和吴氏相携一同往院子里走去,一路上少不得要问问三叔林季勋的病情,吴氏想早点看看那些药材,想走快一点,可是又不好提出来,只好耐着性子说了说。 林瑞珺点点头,和她猜想的没错,这三叔常年纵.欲过度,醉死温柔乡,如今落得个眼斜嘴歪的下场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两人来到院子里,就见到院子里的丫鬟们忙进忙出地搬着东西,都是些她送过来的药材,阿鹂和张妈妈见到她连忙过来行礼。 “婶母,药材我那还有一些,不过您也知道,若是一次送来太多,恐怕那边会不乐意……”林瑞珺指了指长房的方向,轻声朝吴氏说道,“这些您先用着,若是不够了,再去我那取,也算是侄女的一点孝心了。” 吴氏往长房的方向看了看,想起平日长房对他们的克扣,还有最近去要钱给丈夫买药总是推三阻四,心中不满极了,听了这话朝林瑞珺笑道:“侄女的孝心婶婶自然知道的,以后若是有什么用得上婶娘的,尽管说就是了。” 林瑞珺挽着她的胳膊笑着点点头,“那以后侄女就靠婶婶了。” “好说好说。”吴氏看着那一箱箱药材,心里乐开了花。 林瑞珺在屋子里和她说了几句话就告辞了,她虽然借口是来看三叔,可是如今肯定是不方便的,吴氏恐怕也不希望外人看到丈夫那样子,所以也只字未提。 林瑞珺带着张妈妈和阿鹂出了伯府的门,就见到阿莺已经在马车边上候着了,见到她们,连忙走过来,一脸邀功地说道:“夫人,东西送到伯夫人那里了!” 林瑞珺笑笑戳戳她的脑袋,“办得好,回去赏你一盒桂花酥。” 阿莺听了,嘻嘻一笑。 上了马车,阿鹂有些不解地问道:“夫人,您给三夫人送药材奴婢想得通,是要让她欠你人情,并且这些药材也不是随便能买到的,以后她的靠着您……但是为什么要悄悄给伯夫人送金银还有生财的路子?” 伯夫人赵氏性格谨慎,小心翼翼,从不做出头鸟,伯府这些年来对夫人的苛待,表面上看都没有她的身影,但仔细想想,那些事情她作为伯夫人怎么可能不知道? “三婶缺药,缺钱,大伯母也缺钱……”林瑞珺撩起车帘往外看去,见外面不知何时居然下起了毛毛细雨,偶尔有两丝钻进车里,分外调皮,她不禁笑了,“可是大伯母会为三叔的病把伯府家底掏干吗?” 两个丫鬟都摇摇头,都知道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现在是因为大家都知道伯府没什么钱了,所以没闹腾起来,若是……婶婶和祖母知道了大伯母手里有余钱而不拿出来,会不会闹得鸡飞狗跳?” “会!”两个丫鬟一拍手掌,眉目飞扬地说道。 大伯母手里有了余钱,要花的地方多着呢,会心甘情愿捧出来给一个八成好不了的人治病?想要从她嘴里抠出一个子,那铁树都得开花了。 林瑞珺心情大好,对付伯府那些人得慢慢来,慢慢看好戏,而且……她终究还是顾忌着父亲,不敢做出太出格的事情来。 想到父母,她的心绪又低落下去,此生不知道何年何月才得相见? “柳、柳大人?”马车已经到了家门口,外面却忽然传来张妈妈略带惊讶的声音。 林瑞珺听了也是一愣,连忙撩起车帘一角看去,只见在这蒙蒙烟雨中,柳澄立在一棵大树之下,并未打伞,周边也没有随从,此时听到她们的声音转过身,一眼就看向了她。 雨中的柳澄少了平日里的沉稳,多了一丝春雨般的潇洒随意,头上不见了常用的玉冠,取而代之的是一只普通木簪,长袍微微随风摆动,仿佛随时可能凌空而去。 林瑞珺呼吸窒了一下,心跳微微有些快了,脸上一热,不知道有没有泛红。 她起身走了下去,阿鹂给她撑着伞,她吸了几口清凉的风,才将那股热度赶跑,微微抬头问道:“柳大人这是……有事寻妾?” 定是有事,不然干嘛站在她家门口?总不能是路过吧? 可有事的话,让人先来告知一声不就好了?这样也不至于她家里没人守着,让他吃闭门羹…… 柳澄目光淡淡从她身上扫过,最后落在她头顶,说道:“是有事情和夫人相商,不知夫人可方便?” 能不方便吗? 林瑞珺点点头,微微欠身说道:“寒舍简陋,大人若不嫌弃,不妨进屋叙话?” 孤男寡女什么的,她也没放在心上,她的名声还能比现在更臭吗? “悉听尊便。” 徐管事已经开了们,林瑞珺带着柳澄走了进去。 林瑞珺一边走一边想,是该多找几个下人了,改日去问问舅母去,不然她出门了连个守家的都没有。 第12章 借口 林瑞珺带着柳澄进了正厅,正厅大门大开,张妈妈几个都在外面,一眼就能望到里面的情形。 林瑞珺亲自给柳澄道了茶,然后坐在他对面,问道:“不知大人大驾,所为何事?” 她问的直接,柳澄却没有立刻回答,目光落在了她的双足上,眼中流露出一丝愧疚和疼惜,良久才抬头望着她说道:“我最近公务繁忙,家里的事情也是昨日才着手了解,才知道……才知道祖母、娘亲她们……” “若是柳大人是来替她们道歉补偿,那大可不必!”林瑞珺忽然间脸色大变,拂袖站了起来,向前行了两步,背对着柳澄怒道,“若柳大人没有别的事情,那就请回吧!” 门外张妈妈等人听到声音,纷纷来到了门口,但没有吩咐又不敢进来,只能一脸焦急地望着他们。 “你、你别生气,我不说了,我不说了好吗?”柳澄没想到她反应居然这么大,心头一紧,站了起来,急忙说道,声音中带了一丝他没注意到的安抚。 林瑞珺深吸一口气,她也知道柳澄提起这件事或许是为了补偿,可是她如今不需要,她也不愿再将那段日子提起,那段日子的惊惧以及后来柳府老太君做出的一些事情,也是她坚决想要离开柳府的一个原因。 “我们、我们说别的事?”柳澄心里有些慌乱,暗暗责怪自己居然忘了那件事可能是她最不愿提起的,可昨日知道了此事,又知道了她在柳家的药铺里进了许多药材,他担心是不是她的脚伤发作,这才没来得及细想就问了出来。 林瑞珺拿出帕子,擦擦额角的汗,不愿去想那些不美好的事情,她听了柳澄的话,便对门外的张妈妈等人说道:“我没事,你们先下去吧。” 张妈妈几人不明所以,心中担心,闻言也只是退了几步,还是能随时关注着里面的动静。 “大人还有何事?”林瑞珺心绪渐渐平静,从新坐了下去,抬眸问他,眼中已经没有了刚刚的愤怒、无措。 柳澄稍稍放了心,见她问起,便说道:“是……是关于夫人父母的事情。” 林瑞珺身子一震,眼睛微微睁大了些望着他,“我、我父母?” 眼前的人明明梳着妇人发髻,平时一举一动也是稳重沉静,但或许连她自己都不知道,那眉目间流转的神态,却是和未出阁的少女无意,偶尔还会露出有些孩子气的一面……比如现在,那双眼睛就像只充满疑惑的小兔子一般。 柳澄忽然想伸手摸一摸那双眼睛,待到手都举起来了才回过神,连忙拿起桌上的茶盏做掩饰,尴尬地喝了一口茶。 “柳大人?” “哦,”柳澄抿了抿唇,不去看她的眼睛,垂眸说道,“事情是这样的,我听闻令尊当年乃是因为得罪了右相族人,然后被右相找了个借口贬到了海南,是吗?” “没错。”林瑞珺点点头,她父亲是被右相贬官到了海南,这人人皆知,可具体原因却是鲜为人知,不知道他这次提起是何意? 柳澄直了身子,轻声问道:“夫人可知,具体是为了何事?” 林瑞珺放在膝上的手不禁握成了拳头,唇上没了血色,但她还是强自开口问道:“那大人可否告知,您为何询问此事?” 柳澄也料到她会有此一问,回道:“夫人也知道如今的世道……右相揽权,皇权旁落,朝廷成了他的一言堂,若是如此下去,怕是这江山……” 林瑞珺听他就这样直接跟她说起了朝廷之事,手心里冷汗更是不停冒出,右相大权独揽是事实,可又有几人敢这样说?不担心隔墙有耳?哪怕她恨右相入骨,私下也不敢贸贸然说这样的话。 “大人……” “皇上想要与之抗衡,第一步是在明年春闱招揽人才,第二步么……就是召回曾经被右相残害贬官的有识之士,据我所知,令尊虽然身份不显、官职不高,但常年畅游书海,博览群书,那是饱识之事,所以……” “所以、所以我父母有可能回、回来?”林瑞珺听到最后这一句,一时间忘了去纠结柳澄居然把皇帝的安排告诉她,也忘了规矩礼仪,激动之下居然伸手抓住了他的袖子,抖着声音问道,“是、是吗?” 她无数次幻想过爹娘能够回来,她们一家人能够团聚,她想在他们膝下尽孝,还想见见那个从未谋面的小弟弟……无数次幻想,可一次次都知道这是很奢侈的愿望。 但今天,柳澄却告诉她,或许有可能! 柳澄呆呆看着抓着他袖子的那只手,白皙纤长,看似柔弱无力,但只有他知道她用了多大的力道抓着。她如此激动,声音中满满都是希冀,他怎么忍心让她失望? “是,令尊一定能回来,”柳澄抬头,望着她的眼睛认真说道,“这一点我可以保证,只是需要时间罢了,最迟……也不会超过一年,不但令尊,其他被迫害的大人都会回来。” 林瑞珺紧紧咬着牙,才不让自己失态,现在的心情悲喜掺半,若是不努力控制,她怕自己会哭出声来。 虽然柳澄只是口头这样一说,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信了。 柳澄虽然是科举出仕,但却是靠军功升官,将领讲究言出必行,再说了,即便是他说了谎……最终也不过是她落得一场空欢喜而已,没什么别的影响。 “多谢大人告知。”林瑞珺匆匆收拾好心情,起身朝他郑重行了一礼。 她身子还未弯下,就被柳澄握住手腕扶了起来,林瑞珺抬头望去,对上他的眼睛,那双眼仿佛有浓墨晕染其中,又于漆黑中透出点点光亮,她不禁呆了呆,忘了动弹。 柳澄隔着衣袖握着她的手腕,松开的时候手背不小心碰到了她的手指,虽然只是短暂一瞬,但那细腻温热的感觉却似乎一直留在了手背上,痒痒的。 原来女子的手和男子还是有所不同的。 “呃……道谢总是应该的,”手上的触碰让林瑞珺回过神来,匆匆收回目光,坐了下去,掩饰般说道,“若是有需要妾的地方,大人但说无妨。” 柳澄将双手掩于袖中,也坐了回去,目光盯着面前的茶盏,听了这句话,嘴角微微翘了翘,刚想说不用,可话将出口的时候却生生止住。 他望着对面的林瑞珺,并不是很惊艳的容颜,但偏偏能吸引住人的目光,和她在一起待着会觉得很舒服,两人就见过三次,每次他都能前所未有的放松心神。 看着门外溜进来的清风吹起了她的头发,柳澄心里忽然冒出了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让他心底也是一惊。 若是两人没有和离……会是什么样的光景?她一定会是个很好的妻子吧? “大人?” “嗯?”柳澄回过神,双拳微微握起,佯作镇定地说道,“其实……倒还真有需要夫人帮忙的地方,刚刚我还在想着如何开口呢。” 他的语气含笑,林瑞珺也听不出异常,虽然她刚刚只是客气话,但人家都这样说了,她也要应下,况且,只要真的能让爹娘回来,她做什么都愿意,“需要妾做些什么,柳大人尽管吩咐。” “暂时也还没什么,等具体计划定下来了再说,”柳澄淡淡说道,复又望了望她,“夫人耐心等候便是。” 林瑞珺心中高兴,无不应是。 她等了那么多年,再等等又何妨? “对了,”柳澄忽然想到了什么,“夫人进了许多药材,不知道是作何用?” 林瑞珺一愣,倒不是意外他会知道,毕竟那是在他家的铺子进的药材,那掌柜和她有些交情,在那买不仅能买到一些市面上稀少的药材,而且价格还能便宜些,她意外的是……他这略带关心的语气。 不过她也没做多想,说道:“家里三叔病了,妾买些药材送去,聊表孝心。” 柳澄自然知道伯府的事情,听她这样说,倒是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这么好心?想必还是有所安排吧? 林瑞珺知道他看穿了自己别有用心,也没闪躲,大大方方回望着他,反倒让柳澄颇为不自在,最终别过眼去,干咳一声:“咳咳,这时辰也不早了,该说的也说得差不多了,我该告辞了。” 林瑞珺望了望外面,雨已经渐渐停了,她也不好留他,只好起身说道:“如此,妾送大人。” 柳澄站了起来,听着她一口一个“妾”,实在没忍住说道:“夫人,咱们如今也算是朋友了,就不必如此自称了吧?” 还未待林瑞珺回答,他又说道:“我姓柳名澄,字从安,年方弱冠,夫人若不嫌弃,可唤我从安便是。” 林瑞珺抬起头,不解地望着他,怎么忽然说起称呼来了?他们也还没有熟悉到可以唤字的地步吧? 柳澄看她这样子,笑了笑,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林瑞珺连忙将他送到门边,然后目送着张妈妈送他出去。 从安?这倒是个好字。 门外的柳澄,看看澄澈如洗的天空,缓缓吐出一口气,扭头看了看紧紧闭着的大门,心中复燃有了一阵轻快的感觉。 由于刚刚的改口,两人以后见面的机会会越来越多吧? 放任心中的那丝甜意弥漫,他抬步缓缓往家走去。 第13章 柳府 柳府最近下人都忙进忙出,管家福伯更是忙得脚不沾地,原本府里几乎所有的事情都压在了他身上,再加上今年皇上赐了新宅子下来,乔迁的事情也得他来操持,几乎是歇口气的功夫都没有。 家里四个主子,少爷忙着公务,其余三个女主子,老夫人爱瞎指挥,大夫人冷冰冰不管事,二夫人能不添乱就不错的了……福伯心底叹息一声,这两年他清闲惯了,忽然间这样忙碌还有些不习惯,这样一想,难免又想到了曾经的夫人。 “哎……”福伯捶着腰,扶着柱子摇头叹息,“若是夫人在着,也不至于这样乱了。” 他年纪大了,终究是不能像以前一样做事四处周全,不然府中也不会像这样忙乱了。 “福伯,您怎么在这?是不是不舒服?” 听到熟悉的声音,福伯连忙回头,果然就见少爷回来了,“少爷回来了?老奴只是在这歇歇脚,没什么事。” 柳澄向来敬重这个一直跟随照顾着他们的老管家,此时见他这样说,还是连忙扶住了他,问道:“您是不是腰疼的毛病又犯了?” 柳澄说道这,心中泛起愧疚,他回来忙着别的事情,一直也没时间找到合适的人接替他。 “老奴无事,无事,少爷不必担心。”福伯笑着摆摆手,抬头见柳澄头发上有些湿,显然是刚刚沾了雨的缘故,连忙说道,“少爷快去歇息歇息吧,担心着了凉。” 柳澄点点头,叫来一个路过的小厮扶着他,说道:“福伯您先回去歇着,别累着才是。” “好嘞,老奴知晓,少爷快去吧。”福伯说道。 柳澄又交代了几句,这才离去。 他没有回自己的院子,而是去了祖母院中。 柳家这座宅子,是柳澄中了状元之后购置的,不大也不小,以前也是官宦人家居住的。老夫人蒋氏的院子原本叫养心堂,后来被她改成了金玉堂。 柳澄来到离金玉堂不远的地方,就听到里面传来丫鬟的哭声、讨饶声,还夹杂着板子砸在身体上的声音,闷闷的,一声一声。 他知道,这定是祖母又在罚下人了,脑海里都可以想象出祖母扭曲疯狂的脸庞、母亲呆滞木讷的眼神和二婶唯恐天下不乱的讥笑。 柳家上一辈的男丁去的太早,扔下这一大家子,这十几年来的挣扎,生生将三个女人熬成了如今的模样。 “少、少爷……”守门的丫鬟抖着双腿朝他行礼,显然是被里面的情形吓坏了。 柳澄挥挥手,没让他通报,径直走了进去。 金玉堂名副其实,四处装饰精美,若是让外面的御史看到,肯定要狠狠参他一本了。 院子中间摆着一条长凳,一个后背鲜血淋漓的丫鬟趴在上面,她旁边立着两个手拿木棍的小厮,此时应该是打完了,低着头站在那里。 “这个小贱蹄子,看我不打死你,看你以后还敢跟人私通!”蒋氏拄着拐杖立在台阶上面,目光凶狠地看着下面奄奄一息的丫鬟,怒声道。 丫鬟也只有一口气在了,此时柳澄经过她身边,只听到她微弱的一声:“我没有……” 柳澄看看丫鬟,招来了小厮说道:“去账房支些银子给她治伤。” 至于封口问题,福伯会处理妥当。 蒋氏见到孙子来了,也就没有阻止他把人带走,等到他上来了,才说道:“这样的贱蹄子活该打死!” 看着祖母近乎疯狂的目光,柳澄心中一痛,无可奈何。蒋氏年轻时守了寡,后来两个儿子好不容易做了官,又因为惹了大人物丢了命,两个儿媳也成了寡妇,蒋氏十几年来一直防着儿媳耐不住寂寞、做出什么对不起儿子的事情,所以长久以来看谁举动不正常点,就觉得是不检点。 府中下人们婚配都是告诉福伯,然后福伯再来请示他,都不敢和蒋氏说。 男女倾情,本是正常,只要不做什么出格的事情,也都没什么,可这么多年了,柳澄已经放弃了与她争辩这个问题,他扶住蒋氏的手往里走,说道:“祖母昨日睡得可还安好?” “怎么能好得了?”蒋氏停下了脚步,抬头望着他,浑浊的眼睛里迸出一丝光亮来,“你一日不娶亲,我就一日睡不好!” 柳澄微微垂眸,就当没听到一样,搀着她继续往前走。 到了屋里,就见到他母亲小蒋氏和二婶傅氏坐在里面,母亲依旧是一身白衣,表情木然地坐在那里,见他们进来,只是抬头看了一眼,傅氏则穿着一身桃红色衣裳,身子歪在椅子上,朝蒋氏笑道:“老虔婆又打死了一个丫鬟?啧啧,以后若是传出去了,从安你这官是别想当了!” “母亲,二婶……” 柳澄刚要说话,就见蒋氏忽然挣脱了他的手,举着拐杖就朝傅氏打去,口中大骂:“我打死你个荡.妇!穿成这副模样,你要去勾搭谁?我打死你!” 傅氏也火了,她就是爱打扮、爱漂亮,这又怎么了?这十几年早就受够了蒋氏,当初家里穷的时候还好说,如今家里好过了,她穿戴鲜艳一点就说她不守妇道? 难道就得像大嫂那样打扮得跟个鬼似的才叫守妇道? “你个老虔婆,你打啊!你打啊!反正老娘没儿子,打死了也无牵无挂,正好赶早去投个好胎!”傅氏站起来就往蒋氏身上冲,一低头,一脑袋狠狠撞在蒋氏胸口,蒋氏往后退了几步,柳澄眼疾手快地扶住她,眼见傅氏又撞了过来,他上前一步挡在了两人中间喝道,“住手!” 傅氏的脑袋就撞在了柳澄胸口,蒋氏的拐杖也打在了他的背上,一阵火辣辣地疼痛。 “孙、孙儿你没事吧?”蒋氏见打到柳澄,瞬间慌了,将拐杖扔在一边,“你没事吧?” 傅氏也吓到了,目瞪口呆地望着柳澄。 柳澄虽然有些疼,但这点伤于他而言也不算什么,他摇摇头说道:“我无事,祖母、二婶,你们别再吵了。” 两人哪还有心思再闹腾?急忙扶着柳澄坐在了椅子上。 小蒋氏见儿子受伤,目光在他身上转了一圈,又落在了地上,发起呆来。 “从安没事吧?要不要找个大夫?”傅氏来到柳澄身边,焦急地望着他。这个侄子虽然不是亲生的,可这十几年相处下来,也和亲生差不多了,她当然关心。 “要不是你,从安会受伤?”蒋氏一见她凑过来,立即指着鼻子骂道,“现在还好意思来问?我看你就是不安好心!” “你……” “好了!”柳澄一拍桌子站了起来,看着两人说道:“祖母,二婶,从安还有事,就不相陪了。” 他转身就往外面走去,脚步生风。 蒋氏与傅氏愣了一下,傅氏眼看着蒋氏又要打骂她,跺跺脚也往自己院子里跑去。 柳澄往自己院子走去,一路上心中情绪翻涌不定。祖母做出的那些事,他以前也是知道,却没有多在意,如今回来,却发现是越发变本加厉了。 这两年他不在,若是没有林瑞珺和福伯使了手段掩下这些事情,那他回来面对的肯定是御史们的弹劾压制,而不能这么快在朝中占有一席之地。 林瑞珺…… 柳澄想到那个如青瓷莲花般的人,心中泛起一丝暖意,可随即又被愧疚取代……她在祖母那里收了那样的伤害,这辈子怕是再也不想和柳家人有什么交集了吧? 若是自己不是和他说了她父亲有希望回来的事情,以后恐怕她也不会见他了吧? 他走进了院子,头顶落下一片阴凉,抬眼望去便是郁郁葱葱的树木。 他在的时候是没有这些树木的,这些都是她找人移栽来的,不知这些,还有院子里的芍药、野菊……等到它们开放的时候,又会是什么光景? 第14章 家书 夏日最酷热的时候渐渐过去,天气也慢慢凉爽了下来。今日刚刚下过一场雨,林瑞珺看着院子里那些移栽上去的草木沾了水汽,有了一丝鲜活的气息,她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夫人,福伯来了。”张妈妈走了进来,见她开着窗户站在那里吹风,赶忙上前几步把窗子关好,絮絮叨叨说道,“夫人莫要贪凉,吹坏了身子就有得罪受了。” 林瑞珺也不阻止,问道:“事情不是差不多了吗?” 柳府要搬去新的府邸,家里女眷管不了这些事情,福伯身子又不好,只靠他一个人实在忙碌不过来,不知道这柳澄怎么想的,居然求到了她这里来。 人手不够,临时找几个也是可以的啊,到时候若是用的不称心,事情完了打发了就是,干嘛来找她?不说别的,光是她的身份,就不适合来帮他。 “夫人应该知晓,柳家根基浅薄,能信赖的仆人也只有福伯一个,而搬迁又涉及到府中财物往来,福伯光是这一块就操心不过来了,别的事情更是无力旁顾,我朝中事情多,于这些事情上又没什么经验,临时找人也不放心,所以不得已才请夫人帮忙,还望夫人答应才是。” 柳澄当时是这样和她说的,她不会轻易答应,可没想到最后柳澄居然告诉她,他最近忙着调回之前被贬官员一事,正和朝中众人唇枪舌战,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来管这些,若是一个分心,估计这事就办不成了…… 可恶!居然这样威胁她! 最后林瑞珺还是答应了下来,不过却声明只让张妈妈和徐管事悄悄回去相助,她负责计划安排,并且涉及财物的事情她绝对不碰。 她管了柳府两年,对于柳府下人以及府中情况很清楚,张妈妈徐管事也是得力之人,因此很快解了福伯的燃眉之急,只是……林瑞珺越来越不明白,这样做其实也是大费周章的,柳澄他…… “或许是出了什么急事?”张妈妈也不知道,柳府后日搬迁,具体事情已经安排妥当,该她们做的那些事情都差不多了,福伯今日还来做什么? “先去看看吧。”人都来了,不可能把人家赶出去,而且在柳府那两年,福伯对她也是恭敬有加,若是没有他,她也没那么快能在柳府站稳脚跟。 “是。”张妈妈也跟了上去。 福伯坐在前厅里,进来的时候悄悄打量了一下这栋宅子,虽然不大,但样样俱全,干净整洁,他心里也是宽慰,夫人看着就不是个会让自己过得不好的人。 哎,若是没有明月郡主从中插手,没有皇帝那道圣旨,自家少爷和夫人,也是般配的一对儿啊。 他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门前人影一闪,林瑞珺已经走了进来,他连忙起身行礼,身子还未弯下,就被林瑞珺扶住了,“福伯多礼了,您身子不好,就不要起来了。” 福伯也没再坚持,林瑞珺坐下以后他才坐下。 “不知福伯此行,有何要事?”林瑞珺笑着问道,柳府事情虽然已经安排妥当了,但是福伯身为管家,必定还是有很多事情要忙,此时过来必定是有重要的事情了。 福伯听了,想到自家少爷交给自己的事情,忙说道:“老奴此番叨扰,是少爷有事要老奴亲自转告夫人。” 听他说得这么郑重,林瑞珺不由正了脸色,问道:“何事?” “少爷说,他找到了一些当年右相陷害令尊的证据,想找夫人过去商议此事,并且令尊家书已到,到时候夫人可一并观之。”福伯躬身说道,他是柳家忠仆,有些事情柳澄也不会瞒他,这里又没有外人,他也就直说了。 林瑞珺一时间忽略了前一句话,只注意到“令尊家书已到”,她兴奋地站了起来,激动地说道:“我父亲家书已经到了?是真的吗?” 本朝对因犯事被贬的官员的书信来往看管十分紧密,像她父亲的家书,就得先送到吏部,由吏部认真检查之后才会派人送来给她,还不许她保留,看完之后就会被收回去。 南海距离京城那么远,一年最多也就一封家书,有时候遇上意外,家书还会遗失,这八年来她也不过收到五封。 “是的,这回我家少爷亲自拿了回来,商议事情的时候顺便给您。”福伯说道。 柳澄如今在兵部,仕途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他去要一封家书,吏部的人肯定也会送他这个人情。 林瑞珺此时稍微恢复了些镇定,双手紧紧交握在一起,家书的喜悦让她忘了思考别的事情,只顾着问道:“福伯,大人说在何时何地了吗?” 福伯一想到自家少爷安排的地点,心中也是困惑,不过脸上并未显露,说道:“少爷说明日沐休,他在……在柳家新宅恭候夫人。” “新、新宅?”林瑞珺愣住,“为、为何是那里?” 什么茶楼酒馆都可以啊,为何在柳家新宅? 福伯这可就不清楚了,少爷做什么事情他也猜度不来,“这老奴就不清楚了,”福伯抬头望着林瑞珺问道,“夫人明日可有时间?” 林瑞珺嘴唇紧紧抿着,能没有吗?即便没有,为了那封家书,她也会腾出时间来的。 这柳澄,究竟要干什么? “自然是有的,麻烦福伯转告大人,妾定如期赴约。”林瑞珺咬咬牙说道。 “如此,那老奴就先行告退了。”福伯起身说道,如今话已经呆到,他得赶紧回去复命,府中还有一大堆事情等着他做呢。 “张妈妈,你送送福伯。” “是。” 待福伯走了,林瑞珺还呆呆站在原地,柳澄有事相商?何事?和她父亲有关吗? 种种念头纷至沓来,她脑子乱哄哄的,索性不再去想,明日见了柳澄,自然就知道了。 *** 柳府新宅与老宅不在同一个方向,但是离皇城更近了,由此可见隆恩盛大。 由于柳澄并未说准确时间,林瑞珺心中又挂念着家书,所以早早起了,等估摸着柳澄已经用掉早膳之后就出发了。 这个时候路上都是些来往商贩,倒不用担心遇上熟人,到时候难解释。马车一路到了新宅,林瑞珺直接让人赶去了后门处,新宅临近几家都是勋贵,她可不想大摇大摆从正门进。 去到后门,已经有人候在那里了,是个面生的小厮,一见到她们就赶忙上前说道:“夫人来了,少爷说的不错,您果真是直接来的后门。” 小厮是个活泼的,林瑞珺带着两个丫鬟跟在他后面,一路上他叽叽喳喳说着沿途景色,一幅与有荣焉的样子。 新宅比老宅大了两倍不止,且之前住的都是达官勋贵,这里面的布置自然是气派不俗,而庭中树木葱茏,小径曲折,倒也不失雅趣。 不远处的湖面上有座凉亭,有一座曲折的栈桥链接岸边,隐隐可见亭中一道人影,林瑞珺认出是柳澄。 “夫人,少爷就在那边,奴才引您过去。”小厮在前面带路,林瑞珺则提着裙角小心翼翼地走着,她有些怕这样的栈桥,一个不小心就会掉下去了。 “少爷,林夫人到了。”小厮躬身说道。 柳澄转过身,声音清冷入泉,“嗯,你先下去吧。” “是。” 待小厮走了,林瑞珺心中实在挂念家书,朝他行了一礼之后,就急急往桌上望去,却见上面除了一些瓜果点心,什么都没有,心中惊讶,不由得抬眸朝他望去,这一望,却呆了呆。 平日所见的柳澄,穿着都是十分考究,一看就知道是个严谨之人,可是今日……他却只着一件象牙白的单衫,腰间系一条二指宽的蓝色玉带,头上既未带冠,也未簪发,只是用一条发带束了一半头发,轻袍缓带,玉树临风,比往常少了几分严谨,多了几分……风流。 林瑞珺急忙垂下头,他这样家常的打扮来见她……不妥吧? “夫人快坐,”亭中有竹椅,柳澄替她拉开一张说道,“夫人莫急,家书在这的,我可不会诓人。” 林瑞珺点点头坐下,忍不住抬眸望着他,目露催促。 柳澄看了看她身后的两个丫鬟。 林瑞珺会意,虽然不解为何要避开她们,但还是说道:“这里不用伺候了,你们去湖边等我吧。” “是。”阿莺、阿鹂去了湖边,找了个石凳子坐下,远远看着这边。 “大人?”林瑞珺咬唇催促。 柳澄浅浅一笑,从袖中掏出一封信,递给她,“信是前日到的,我无意中知晓了,便要了过来,已经和吏部说过了,不用还回去。” 林瑞珺接过信,信上还带着他淡淡的体温,她听了忙说道:“妾谢过大人。” “别妾不妾的了,难道以后我们谈话你都要这样生疏?那还怎么谈?”柳澄靠在竹椅上,一手搭在膝上,手指轻轻点着膝头说道,“你看,我都没自称‘某’或者‘在下’呢。” 林瑞珺不解他为何说这番话,呆呆看了他一会儿,有些傻里傻气地“哦”了一声之后,就打开信封看了起来。 信封是开了口的,显然已经被检查过了,里面也没有什么不能见人的,她心中急切,也顾不得许多,急急看了下去。 柳澄在一旁,看着她垂首阅信的样子,贞静柔美,心中仿佛有一根羽毛轻轻刷过,痒痒的,之前一闪而过的那个念头又浮现出来。 第15章 往事 “吾儿阿瑞,见信如晤,一别十载,书信艰难。儿处京城,为父忧之甚重,望谨慎行事,莫计小利,以自身安危为重。吾闻女婿甚为神勇,军功硕硕,是以望汝尽心尽力、操持内宅,方得夫婿敬重。书信有限,不作多言,望汝安康。” 父亲林仲勋的信只有寥寥数语,内容简洁,言语规整,就像他一贯严肃的性子一样,林瑞珺看着心头却是暖融融的,握着薄薄的信纸,眼眶不禁有些湿了。 父亲的信纸后面是母亲的,母亲生性活泼,所以每次来信都是厚厚几大页,这次也不例外,说些海南风土人情,再说说弟弟林玉成的趣事,最后……最后还说了一些御夫之道! 看到之前的内容,她的心里都是满满的激动,可是到了最后这里,心里却是咯噔一下……看这信的落款,是今年开春时候写的,那时候柳澄还在江南,他们还没有和离…… 现在这封信已经被检查过了,也就是说,后面的御夫内容,也被看到了! 一想到这,林瑞珺脸上就一阵火热,检查的人肯定知道这是给她的信,被看到了……等等,不知道柳澄看了么? 林瑞珺心里一惊,下意识抬起头去看他。 柳澄一直注意着她的一举一动,看到她读完信猛地抬起头望着他,先是不解,待看到她眼中的惊讶之后就明白了,他不禁朝她靠近了一点,轻声笑道:“令堂……很有意思。” 男人声音中带着笑意,十分悦耳好听,语气中也没有贬义,可林瑞珺只觉得“轰”地一声血气上涌,整张脸都烫了起来,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我、我……” “你放心,这批信送来的时候,我就在场,这封信是我亲自检查的,没别人看到。”柳澄看她的脸都红成那样了,心中不忍,解释说道。当时那么多人看着,他也不好不检查一下就拿回来…… 我宁愿是别人看到!林瑞珺在心里喊着,别人看到还好,因为这辈子或许都见不到,可是柳澄现在就在他面前……娘亲也真是的,这样的话都敢往信上写! 柳澄从来没有见过她这样害羞的样子,头颅微微垂着,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饱满的额头和如朝霞灿烂的脸颊,他心里划过一丝涟漪,眼神不禁柔软下来。 “不、不知今日大人寻……我来,有何事商议?”林瑞珺下意识地说“妾”,可想到他之前说过的话,又急忙改口。 快说正事吧,别让她在这里纠结了! 如此生硬地转移话题,柳澄也没有戳穿,看看她紧紧握着的双手笑道:“若是我说没什么事呢?” 林瑞珺惊讶地抬起头,实在没料到柳澄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咳……”被那双眼睛直直看着,柳澄心中一荒,掩唇咳嗽一声,微微扭过身,看着湖面说道,“嗯……其实就是想问问令尊的一些事情,越具体越好。” 林瑞珺看着扭过头去的人,正为刚刚他的话不解,听他这样说了,想来是和召父亲回来有关,当下打起精神,问道:“父亲的事情?大人想要知道哪些?” 柳澄平复了心绪,也觉得自己刚刚问得太过笼统,只好又转过来,说道:“令尊当初被右相贬官前后的事情,你跟我说说,令尊具体是怎么得罪了右相?” 林瑞珺放在膝上的手不禁握紧了,嘴唇也紧紧抿住。 “怎么了?”柳澄看她神色异常,忍不住出声相询。 “没、没什么……”林瑞珺暗暗掐了自己两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父亲得罪的是右相的一个亲戚,因为他、他行为不检,父亲大怒,动手打了他,后来又上书弹劾右相纵容子弟、骄奢淫逸,那时候我都不清楚这些,只知道父亲那日上朝回来之后就一直哀叹,再后来过了两日就有官兵来捉拿父亲入狱,次日右相就将父亲贬去海南。” 林瑞珺深深急着那年发生的事情,当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现在想来一切都是那么清晰,她喝了一口茶水,继续说道:“娘亲当即就收拾了包袱,带着我去追父亲,要和父亲一起去,可是追到了城门口,右相的人却不许,母亲大闹了一场之后才同意她跟着前去,但我……就得留在京城,后来来了官兵,强行将我和娘亲分开了。” 林瑞珺顿了顿,现在她都还记得娘亲奋力要过来带她的情景,还有自己那撕心裂肺地哭声,当时年纪小,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一个劲地哭。 后来她被带回了义安伯府,所有人都跟她说爹娘永远不会回来了,她是个没人要的孩子……曾经充满欢声笑语的院子冷寂下来,她哭破了嗓子都没能见到爹娘,只有张妈妈和阿莺阿鹂陪着她…… 下人们都是见风使舵,眼见二房没落了,便捧高踩低,时常克扣她的东西,一开始她还去找祖母、找伯母哭诉,可是后来慢慢知道了这是没用的,甚至这些都是她们授意的之后,她也就学会了不再流泪,而是想尽办法守住自己原本的东西,不受人随意欺凌。 十年的岁月,她都已经忘记了自己原来是那样爱玩爱闹、爱跟爹娘撒娇的孩子…… 伯府无情,在她还没能力自立的时候就将二房的东西搜刮干净,她母亲的嫁妆也所剩无几,而外祖母那边当时的日子也不好过,没底气和精力来跟伯府闹,一切都只能靠她自己立起来了。 林瑞珺陷入了回忆中,脸上忽然碰到了一团柔软的东西,她一惊,抬眼却见柳澄皱眉看着她,一只手伸到她面前,手中拿着一张帕子,刚刚碰到的东西就是它。 原来她居然不知不觉流出了眼泪。 “不、不好意思,我、我失态了……”林瑞珺慌乱地接过帕子,站了起来走到亭子边缘,对着湖面将脸上的泪痕擦拭干净。 柳澄也来到她的旁边,眼前的人脸上只有两道泪痕,可眼眶却是红红的,想来刚刚太过伤心了。 一个八岁的小姑娘,爹娘都去了远方,若是身边的亲戚精心照料还好,可偏偏义安伯府这样的……也就只能迫使她自己早早独立了。 世道逼人啊……想想她,再想想自己,这些经历又有些相像了。 林瑞珺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调整好情绪,又才接着说道:“后来我渐渐懂事,知道了父亲是因为得罪了右相被贬,就一直想着能不能有什么办法把父亲调回来,可是却难如登天啊……” 莫说她一个困于后宅的女子,就是前朝的官员,想要捞右相憎恶的人回来,那也是要费好些心思的! 柳澄低头看着她,没有打扰她的思绪。 “我那时候有个很幼稚的想法,只要右相不在了,父亲就能回来了……我恨着他们一家子,可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想着只要是他们家的丑事,我都能把它搜集起来,有朝一日宣之天下,那他们就身败名裂了!” 林瑞珺轻声说着,抬头望了他一眼,笑问道:“是不是很幼稚?” 柳澄摇摇头,听她这么说,忽然就知道了那年他们第一次相遇,她为何会要自己去做那样的事情了,只是她认不出他了……或许是根本就没认真看过他。 “祖母、伯母们不带我我出门,我没有消息来源,后来想了个办法,我偷偷跑出门,将攒好的铜板给那些乞丐,让他们去打听和右相府有关的所有事情,就这样一点点积攒着我所以为的重要消息。” 柳澄眼前浮现出了一个明明穿着下人衣裳,可脸上却是白白净净的小姑娘模样,一看就知道是哪家的小主子。小姑娘小心翼翼地掏出五个铜板放在他手里,让他去打听右相府的消息,然后又拿出十个铜板,说是打听了回来就会给他…… 那年他十二岁,她十岁,他不记得当时自己穿成什么样子了,居然能让她以为是个乞丐……当时他就在心里想,这姑娘真傻,就不怕他拿了钱跑了?或者他直接将她所有钱都抢走,毕竟她只是一个手无寸铁的小姑娘。 事实上,他也这么做了,拿了五个铜板,买了几个包子就去了别的地方,当时心里想着一定是哪个大家闺秀闲的无聊做这样的事情。 只是从那以后,不知怎么的却深深记住了这件事,后来还打听到那个姑娘就是林仲勋的长女…… “后来再长大一些,就知道这根本就是徒劳无功罢了,我的爹娘……或许真的回不来了。”林瑞珺双手藏在袖子中,紧紧握着,心就仿佛被什么紧紧捏住一般,疼得不能呼吸。 若是不长大该多好,她还能抱着那样幼稚的想法期待着…… 柳澄张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可声音却卡在了喉咙里,硬是说不出什么来。 “呼……”林瑞珺此时也顾不得什么仪态了,她呼了一口气出来,仿佛要将心中的郁气散尽,她转过身,抬头望着柳澄,泛红的眼睛里露出了笑意来。 她望着他,字字清晰地问道:“柳大人,我可以相信你吗?” 柳澄一愣,不知道她为何有此一说,可还是说道:“对你,我不会欺瞒。” 林瑞珺笑了笑,她都已经做了决定,所以即便事后证明他不可信,那也没办法了。 十年了,若是这回不堵一把,她的父母或许真的再也回不来了。 她从袖子里掏出一张已经破了边角的绢帕,小心翼翼地递给他,“给。” 柳澄不明所以地接过,缓缓打开,匆匆看了上面的东西,呼吸却骤然一窒,握着帕子的手微微颤抖! 第16章 慌乱 林瑞珺见他这样激动,也是在意料之中,她刚刚得到这些东西的时候,也是不敢置信,因此也不打扰他,等他慢慢平复。 “这、这份字据,可、可是真的?”柳澄好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声音,颤抖着嘴唇问道,可心里却已经知道了答案,他怎么可能辨认不出右相的自己? 这块帕子,是右相私卖铁矿给北方漠风国的字据!漠风常年骚扰边境,双方小规模的战斗不断,矛盾尖锐,而铁矿却是朝廷监管的,右相私卖铁矿可是罪名不小! “大人放心,”林瑞珺笑了笑,“右相的自己绝对是真的,至于上面漠风国的印章,即便是假的,我相信大人也能让它变成真的。” 柳澄将帕子紧紧攥在手里,他闭上眼睛,深深呼吸一下,而后睁开眼,已经恢复了平静。 这个证据,要扳倒右相远远不够,但却是他们这些年来掌握的最直接有效的证据!右相那老狐狸,做事滑不溜手,很多事情即便大家都知道是他干的,但其实都没有有效力的证据…… 柳澄将帕子抖开,小心翼翼地叠好,放进怀里,然后望向林瑞珺,眼睛中都是毫不掩饰的光彩,声音中也带了满满的愉悦,“夫人给的东西,我手下了,夫人放心,我绝对会让这东西发挥他最大的效力!” 林瑞珺偏头瞧瞧眼前兴奋万分的人,也不由自主笑了笑,说道:“大人有用即可。” 她希望柳澄能竭尽全力让她的父母回来,那就得拿出对等的东西来,而这个东西,足够了。柳澄收了它,不信不会尽全力。 “不知夫人从何处得了这个东西?”柳澄刚刚的兴奋一过,此时疑问浮上心头,也替林瑞珺担心起来,若是被右相发现,她岂不是危险了? 林瑞珺眨眨眼,从哪里得来的啊……她自然不会告诉他了,至少现在不能的。 “偶然间得到的。”她这么说了,相信他也不会追问到底,至于会不会追查到,那也就看他的本事了。 柳澄也听出她不愿意多说了,心中想着她此时必定也不是完全信任自己,交给自己这东西更多的是因为想要自己拿人手短,好尽心尽力地捞她父亲回来……他心底一笑,即便没有这东西,他也会竭尽全力让林大人回来,这算是他对她的一个补偿。 只是,也不得不为她的行事而惊讶、赞叹,能找到这东西或许是巧合,但能有胆气在恰当的时机拿出来获取最大利益,也是要很有决断、魄力的。 在她心中,她的父母、家人,就是她最大的渴望吧? 她不愿说,柳澄也不逼问,压下心中激荡,抬眸望了望四周的湖水,转移了话题,问道:“夫人这是第一次来新宅吧?不若我陪夫人逛逛?” 明日柳府搬迁,她肯定是不会来的。 林瑞珺疑惑地望了他一眼,这人今日是怎么了?两人的身份尴尬敏感,若不是有求于他,她都不会与他来往,如今怎么可能去逛他的宅子? “不了,我还有事,若是大人无其他事情了,那我就得先告辞了。”林瑞珺压下心头疑惑,淡淡说道。 柳澄心头用起一股淡淡的失落,可又没有什么好的理由再留她,想要再找些别的事情来说,一时间又想不起来…… “大人?”林瑞珺见他久久不说话,不由出声。 “哦,嗯……”柳澄回过神,愣愣说道,“嗯,暂时没什么事了,夫人、夫人有事的话,就先回吧,我送送夫人。” “不必劳烦了,我自己出去便是。”林瑞珺摇头拒绝了他的相送,行礼告辞,“那我就先告辞了,大人留步。” 她说完转身往凉亭外面走去。 柳澄低着头,看见眼前的裙角飘扬,仿佛离去之后再也不会回来的模样,心中一慌,猛地上前一步,伸手抓住了林瑞珺的手腕。 “啊……”林瑞珺猝不及防被他抓住手,吓了一跳,急急转过身,怒瞪着他,“柳大人,您这是做什么?” 两人站得很近,柳澄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味,很是舒服,一句话也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阿瑞,你可愿意再做一回我的夫人?” 轰…… 林瑞珺只觉得脑袋仿佛一下子炸了开来,一片空白,飘飘忽忽,眼前的景色也模糊了,只剩下那一道声音,你可愿再做一回我的夫人…… 他、他这都说的什么话?! 什么叫再做一回他的夫人? 林瑞珺不知为何,又气又怒,使劲挣开他的手,浑身颤抖,紧紧望着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问道:“柳大人,您这是何意?” 柳澄也回过了神,只觉得又热气从脚底冒起,往他脑门上涌,脸颊也滚烫地不像话,想到刚刚自己对她说了什么话,只觉得头晕乎乎的,再看看她愤怒地眼神,只觉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他、他这是怎么了?居然对她说出这样的话! 她肯定误以为他看轻她了吧? “我、我……”柳澄眼神四处飘忽,不知道怎么回答,情急之下说道,“我还有事,夫人先行,我、我让仆人送你……” 话刚说完,脚下发力,就像一阵风一样踏上栈桥,往岸边飞奔而去。 岸边的张妈妈等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见到柳大人猛地往这边跑来,上了岸又疾步往一边去了,那身影颇为狼狈,仿佛……仿佛是落荒而逃? 眼见着自家夫人还呆呆在凉亭边上站着,几人走了过去,轻声唤道:“夫人?夫人?” “啊?”林瑞珺回过神,僵硬地转过身,看看柳澄离去的方向,目瞪口呆,实在想不到他居然会、居然会这样跑开! 他、他…… “夫人,柳大人已经走了,我们也回去吧?”张妈妈问道。 “哦,哦,回去……”林瑞珺呆呆点点头,只觉得脑袋木木的,仿佛不能思考一般。 张妈妈觉得夫人很奇怪,可是现在又不好多问,只能扶着她往回走,在仆人的带领下出了柳府,上了马车往自家而去。 马车里的林瑞珺渐渐恢复过来,只觉得今日的柳澄实在太过奇怪……这像是他会说出的话吗?受刺激了? *** 月上中天,凉风如水,柳澄坐在皇帝的御书房里,旁边的皇帝拿着那张帕子在说着什么,他却呆呆看着地面,不知道在想什么。 年轻的皇帝忍无可忍,踢了桌子一下,“柳从安,朕的话你听见没有?” “嗯?”柳澄回过神,望着皇帝,“哦,听到了,现在还不能轻举妄动,臣知晓。” 皇帝将帕子扔在他身上,眉头竖起,“亏朕放着娇滴滴的大美人不疼,来这和你吹冷风,你就这样走神给朕看?说说,在想那个姑娘?朕给你赐婚?” 他不说赐婚还好,一说到这个,柳澄想到他那道圣旨,望向他的眼神不由得冷了几分,“圣上的圣旨还是慎用为好,臣的婚事,还不劳您操心。” 皇帝被他那眼神看得浑身一抖,摸了摸鼻子,也知道他还记恨着自己那道圣旨的事情呢,虚咳了一声,将话题转移到正事上来,“那个,说说接下来的打算吧。” 柳澄垂下眼眸,也知道如今怨谁都无用,他们错过了两年的时间…… “这个证据先不能动,得到关键时候才能发挥最大的作用,”柳澄低着头,声音清淡地说道,“一来它不足以扳倒右相,二来……我们没那个能力现在就扳倒他。” 说来说去,还是他们手里的权力太少,能用的资源太少,即便如今掌握了能够置右相于死地的证据,他们也没那个能力去做…… 更何况,威胁皇权的是错综复杂的世家势力,右相只是其中的大头,扳倒一个右相,还有那么多人……这些都不是能一步达成的。 “朕知道,”皇帝点点头,“朕最不缺的,也就是耐心了。” 皇帝叹了一句,又问道:“明年春闱的事情准备得怎么样了?还有召回那些官员的事情怎么样了?” 很多事情他都只能拿个大方向,具体事情还要柳澄亲自去做。 “春闱没什么大问题,今年南方那边来了许多颇有才能的人,不过具体怎么样,还得进京再考察一番,这些人中也有一些我再江南时候就看重的,借这次春闱到京城,也能还曾为左膀右臂。” 江南离京城远,各大世家的势力在那边比较浅薄,他们也能更好地挖掘出能为己所用的人。 “至于那些被贬的官员,回来就先让他们赋闲在家,相信右相大人也没多少工夫去管那些人。”到时候他会给右相找许多事情去做,这些小人物他如何还会关心? 皇帝听了点点头,伸手揉揉眉心,忽然又想起什么,问道:“夏家那边有什么消息没有?” 柳澄顿了顿,随即摇摇头,“没有,都是装糊涂。” 皇帝说的是江南第一大族夏家,当初陪着□□皇帝打下这江山,后来自家女儿做了皇后,便急流勇退,退居江南,一心一意经营生意,不再掺和朝中事务。如今富甲天下,却行事低调,他们与夏家接触几次,都透露了拉拢的意思,但夏家的当家人都装聋作哑,显然不愿意相助。 “再等等吧……急不得,夏家人不是那么容易请得动的。”皇帝靠在椅子上说道。 若是夏家有心在朝堂谋一席之地,就不会等到现在了……不过别看人家看似不理朝中诸事,但这朝廷里还真能少了他们的人? “嗯。”柳澄淡淡应了一声。 这些事情都急不得,他如今最想做的,就是尽快把林仲勋召回来,这样她肯定很高兴吧? 她高兴就好。 想到她能每天开开心心的,柳澄嘴角也不由得勾起了笑容。 皇帝看着自家臣子又露出那样的笑容来,这心里就跟猫爪一样好奇,这、这千年铁树也开花了?谁家姑娘那么厉害? 第17章 生辰 林瑞珺自那日柳澄对她说了那样的话以后,心神不宁了好几天,后来也就释然了。一来柳澄那句话定是冲动之下说的,不然也不会尴尬地跑开了,二来么……她之所以会这样辗转反侧,恐怕还是因为这是十几年来第一次有人对自己这样说话吧? 说来也是心酸,和她同龄的姑娘们谁没有过春.心萌动的时候?谁没有被别的儿郎爱慕过?偏偏她就是个例外……因为身份的原因,加上极少出门,所以见过的儿郎也就是自家几个堂兄和表兄,她和表兄们也就是兄妹情谊,所以连个可爱慕的对象都没有,更别提有谁对她说过什么情意绵绵的话了。 后来成亲,婚事仓促,又是那样的原因,所以她也就没什么新嫁娘的期待……细细想想她这十八年的生活,好像也没有什么值得回忆的事情呢,所以柳澄那句话,才能让她一时间有些心乱吧? “大人物说话都不经过脑子吗?”林瑞珺想通了,舒了一口气,然后咬断了手里的线头,看着已经绣好的抹额,满意一笑,“阿莺,你家夫人我手艺是不是越来越好了?” 阿莺上前将针线筐收好,看看那抹额笑道:“是,夫人绣的越来越好了,老太君肯定喜欢。” 林瑞珺笑了笑,然后将抹额收好,准备明日给外祖母送去,天气越来越冷了,出门戴个抹额也能御寒。 明日是大伯母的生辰,因为是散生,也就只打算自家亲近的亲戚一起吃顿饭就可以了,林瑞珺早早就准备好了礼物,只等着明日送去了。 有段时间没去勇毅侯府了,也怪想念的。 * 第二日一大早,林瑞珺就启程去了侯府,如今她在外面自己住,出门都不用再向长辈请示,也是一身轻松。 “就知道你会早早地来,”王氏笑吟吟地拉过她的手,然后又上上下下将她打量一遍才说道,“没瘦,没瘦。” 林瑞珺扶住她的手臂,轻轻摇了摇,有些撒娇地说道:“阿瑞敢瘦吗?若是瘦了,您和外祖母、二舅母都得数落我呢,说我不好好照顾自己。” 王氏戳戳她的额头,笑道:“你知道就好。” “你们别在那说悄悄话了,快让阿瑞过来给老婆子我看看。”林瑞珺和王氏一边说一边走进来,里面的老太君就等不及了,忙朝她们招手。 王氏将林瑞珺往前面一推,故作不满地说道:“母亲见了外孙女就不愿意见儿媳了,儿媳这就把阿瑞给您,让您好好稀罕。” 另一边的李氏听了,上前拉了大嫂的手,也笑道:“咱们都是被嫌弃的,快快躲一边坐着吧。”说着和王氏一起坐在了老太君下首。 恰巧这时候林瑞珺的两个舅舅和表兄们来了,老太君就朝两个儿子招手,然后指指儿媳说道:“快来管管这两个,老婆子都说不过她们了。” 大舅舅文灏和二舅舅文渊生得很像,都有些黑,但个儿子都是高大的,为人也是一样地老实,此时也知道这是几人又在玩笑呢,大舅舅文灏就跟着凑趣,瞪起了眼睛虎着脸朝妻子说道:“你居然敢顶撞母亲?好大的胆子!” 王氏笑着用帕子打了他一下,一旁的李氏则把憨笑的丈夫拉了过来,见他手是暖的,才放下心来。 “谁准你吓唬媳妇儿的?她今日是寿星!”老太君见儿子唬媳妇儿,也不干了,瞪起了儿子。 文灏摸摸鼻子,连忙点头哈腰赔不是。 “阿瑞给两位舅舅请安。”林瑞珺在旁边笑望着他们说笑,等说得差不多了才上前行礼问安。 “阿瑞这么早就来了啊?要多睡会儿才好啊……”文灏轻轻拍拍外甥女儿肩膀,不敢用力,就怕一拍就散了,他没女儿,所以对这个外甥女儿也是连大声说话都不敢呢。 “阿瑞想着舅舅舅母,怎么睡得着?”林瑞珺心中把两个舅舅当成父亲一样亲近,说话声音也不由得带了丝娇软。 这时候二舅舅文渊却拉了拉她的袖子,她回头望去,却见他塞了一块糕点给她,笑眯眯地催促,“快吃,快吃,别饿着。” 林瑞珺心头涌起一阵感动,眼睛有些酸涩,连忙眨眨眼,接过糕点,坐到二舅舅旁边,故意做出大口大口吃的样子,都舅舅开心。 “别噎着。”文渊连忙给她倒上一碗水。 另一边三个儿郎给祖母、母亲请完安,看着自家原本严厉的父亲那样慈爱地献殷勤,除了文宣只温和地笑着外,文宇和文容都轻轻哼了一声,文容虽然从文,但嘴皮子向来利索,当下,酸溜溜说道:“呀呀呀,我一大早起来温书,现在也还没用早膳呢,好饿啊,亲爹亲娘都不给点吃的啊,啧啧,好可怜……” 说着做出泫然欲泣的表情来,一旁的文宇拍拍肩膀说道:“咱们同命相怜。” 两人的话只换来一堆白眼。 几人说说笑笑,用过早膳之后其他客人陆续到了,人也不多,就是王氏的娘家大嫂和几个姑娘。 王氏娘家不显,哥哥只是个五品官,她的身份是娘家人中最高的,所以平日大家都敬着她,这生辰自然也得来。 大家都是亲戚,所以文宣几个也就没有避出去,互相见了礼,坐在一起说几句话。 “哎,几日不见,宣哥儿的精气神越发好了,宇哥儿也是,个儿长了不少啊,听说还拜了个师傅学武?啧啧,前程似锦,前程似锦啊!”王氏娘家大嫂朱氏看着眼前三个儿郎,眼睛都笑得眯在一起了,“容哥儿也是。” 几人都听得出,这是在夸文宇呢,文宣和文容都是顺带的,不过也都没事人一样的,笑着附和几句。 朱氏将屋里的人看了一遍,目光扫到林瑞珺的时候,微微顿了顿,心中有些不满,但也不敢表露出来,她亲昵地拉住王氏的手说道:“知道你今日生辰,我家阿玉熬夜绣了件衣裳,手指头都破了几个洞呢,来来来,阿玉,快给你姑姑瞧瞧。” 王秀玉是朱氏二女儿,正是二八好年华,模样也是可人得紧,此时听母亲这样说,顿时有些不好意思地红了脸,她旁边的另外一个姑娘林瑞珺认得,是王家二房的女儿王秀红,此时听朱氏只提了王秀玉,有些不开心地抿着嘴唇。 朱氏的心思连林瑞珺都懂,其他人如何不知道?这事李氏不好插嘴,只给儿子文容使了个眼色,文容便拉着文宣、文宇起身,找了个理由告辞。 “怎地就要走了?”朱氏心中急了,女儿的东西还没拿出来,这次来的目的一是讨好王氏,二来就是要给宇哥儿看看她家阿玉心灵手巧啊,这…… “让他们去吧。”王氏摆摆手,“阿玉秀了什么?” 林瑞珺也有些好奇,什么衣裳值得朱氏这样献宝似的? “快快,拿过来。”朱氏连忙招呼身后的丫鬟将一个长长的匣子拿了上来,然后朝王秀玉招招手,“阿玉你来开。” 王秀玉低头从袖子里拿出一把钥匙,上前将匣子打开,捧出了里面叠好的衣裳来,朝王氏柔声说道:“姑姑生辰,阿玉也没什么好送的,只有一手绣工还算拿得出手,所以绣了这身衣裳,还望姑姑别嫌弃。” 王氏哪里会嫌弃?她阿玉几个也是疼爱的,虽然由于各种原因,这疼爱比不上对林瑞珺的,可也不少了。 “姑姑怎么会嫌弃?”王氏笑着,亲手结果了衣裳,放在榻上慢慢打开。 林瑞珺也好奇地望了过去,可慢慢地却惊讶地捂住了嘴巴。 王氏和李氏的神情也僵住了。 衣裳是上好的云锦,做工精致,若只是这样就罢了,但……衣裳背面绣满了密密麻麻的福字,内里是满满的寿字。 这样的衣裳,去年太后生辰的时候,永乐王妃就送过一件,轰动京城…… 这、这……怎么敢送这样的衣裳?这样的衣裳给老太君祝寿送还差不多,可王氏才四十出头,这个散生根本受不住这样的衣裳! 而且当今太后最是计较这些,凡事她喜欢的衣裳首饰,决不许外人跟着仿作,所以这一年各家太君过寿也都不敢送这种衣裳,朱氏、朱氏她…… 林瑞珺心中叹了口气,不知道又多少人知道这事?若是被有心人利用了去,恐怕不会善了。 若是以前,她或许还有些不信太后会为了一件衣裳大动干戈,可经历了皇帝让柳家休妻的事情后,也就信了皇家人没有不会做的事情了。 “这衣裳可是太后娘娘生辰上,永乐王妃……”朱氏满脸笑容,正准备给王氏解释一番这衣裳的来历呢,就被王氏打断了。 “嫂子……”王氏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火气,她平日只当这嫂子只是为人处世有些糊涂罢了,如今看来却不仅仅是这样了。 “怎、怎么了?”朱氏看她的脸色有些不对,紧张问道。 “弟妹,阿瑞,你们先带着阿玉阿红出去走走,我和嫂子有话说。”王氏压着声音说道,林瑞珺能听出她心里一定很是生气了。 “是,舅母。”林瑞珺扶起李氏,然后看了看王秀玉两人,示意她们跟着出去。 王秀玉鼻尖冒汗,不知道那衣裳哪里出了问题,王秀红虽然也不知道怎么了,但却知道是那衣裳惹了姑姑不高兴,当下有些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 第18章 送信 “阿瑞,你带两位姑娘在院子里转转,累了就进屋歇着去,我去厨房看看,叮嘱几句。”李氏笑着对林瑞珺说道,然后又看向王家姑娘,“两位姑娘就把这当自己家就好,别拘束。” 她和王家人也不熟,再加上她这把年纪也不适合陪几个小姑娘聊天,所以就把这任务交给了林瑞珺。 “舅母去吧,两位妹妹有我照看着。”林瑞珺点头说道,文家没有女孩儿,两位舅母有事的时候,她在这里当然要负责起招待女眷的事情了。 李氏点点头,又交代了仆人几句,这才走了。 “两位妹妹是要逛逛院子还是进屋歇息?”林瑞珺转身看着面前两个十五六岁的姑娘,跟她们一比,自己都是年纪大了的。 王秀玉与王秀红今日都是精心打扮过的,王秀玉温婉娇柔,王秀红则艳丽无方,都将各自最美丽的一面展现出来,只为给自己心上的人留个好印象,刚刚几个表哥都匆匆走了,能在院子里遇到?所以都不约而同地说想要走走。 林瑞珺不愿去想两个姑娘的心事,她们要去逛院子,她自然得奉陪,“那咱们就顺着这条路走走吧,若是累了也方便回房歇息。” 王秀红看着前方带路的林瑞珺,心中微微有些不喜,她也是表姑娘,为何表现得像个主子一样?再想到姑姑对她的看重疼爱,一时间心里很不是滋味。 一个被休弃的妇人而已,还这样不知道收敛? 她再看看身边的堂姐,她低着头,脸微微泛红,目光忍不住往四周轻扫,似乎是在期待着谁。 王秀红心中冷笑,她那伯母看上的是宇表哥,可这堂姐心里住着的却是那个病歪歪的文宣,一个病秧子,长得好看有什么用?满腹才华有什么用?迟早都是一个死。 别看他现在是世子,可明眼人都知道他恐怕没多少时间好活的,最后这爵位肯定是文宇来继承,偏偏这堂姐看不清……不过也好,这样也能成全了自己。 “林姐姐,”王秀红上前几步,走到了林瑞珺身边,有些忧虑地说道,“妹妹想问问姐姐,大表哥他……他身子好些没有?” 她的眉间轻蹙,眼中染上一层忧愁,仿佛真的很为表哥的病情担忧,“姐姐也知道,我们很少来侯府,对表哥的情况也不甚清楚……江南湿气重,不知道他回来后身体……” 王秀玉也想问问,只是刚刚实在不好意思朝林瑞珺开口,此时堂妹问了,她也焦急地朝林瑞珺看去,脸上的关心倒是比王秀红真诚几分。 亲戚之间互相关心一下也没什么,况且这也不是什么秘密,林瑞珺想了想说道:“表哥的身子还是老样子,所幸这趟江南之行病情没有恶化,这段时间都能时常出门走走了。” 她当然是往好的方面说,可心头却浮起丝丝担忧,自从那日见过文宣发病之后,她逼问了几次都没什么结果,后来又见他外表看来却是越来越好的模样,这心里就越发奇怪了,可又不敢跟舅母们说。 若他的身子是真的越来越好了,那该多好…… 王秀玉听了,忍不住焦急问道:“他难受怎会表现出来?万一是故意装作没事人的样子安慰姑姑呢?他身边没个照顾的人,冷了热了也……”她太过忧心,焦急之下居然把心中的想法说了出来,还未说完,就看到林瑞珺一脸震惊地望着自己,脸一下子红了。 “我、我的意思是……” 林瑞珺现在可是尴尬万分,原来这王姑娘心里想的是文宣啊…… “姐姐,你害羞什么?”王秀红此时拉住堂姐的手,满是关怀地说道,“喜欢大表哥,承认就是,这又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我相信林姐姐也能理解,不会说出去的。” 王秀玉没想到堂妹居然会这样点破自己的心思,还是当着外人的面,一时间又羞又气,急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我、我……” 林瑞珺此时脸色微微冷了下来,看了看王秀红一眼,这人故意当着她的面挑破这件事是什么意思?小姑娘喜欢表哥,与她也没什么关系,她也不会嘴碎地往舅母出说……再说了,少女怀春,有什么值得做文章的? 除非……她想到之前舅母偶尔提起几句王家长房二房有些不和的话,再看看眼前两个年级相当的姑娘,有些明白了,想来是两人有竞争? “我瞧妹妹脸色不好,是不是累了?”林瑞珺没理会王秀红,拉起王秀玉的手,柔声问道。 两人有什么矛盾是她们的事情,可别拉扯上她。 王秀玉不累,可却也不想继续逛了,因此点点头,“是有些乏了,还请姐姐带我们去屋里休息吧。” 等的就是这句话,林瑞珺让丫鬟扶住王秀玉,带着两人往休息的地方走去。 王秀红不想走,她想见见宇表哥,可是又没什么理由单独留下……她的目光看向另一边的小路,忽然间眼睛一亮,喊了一声:“宇表哥!” 林瑞珺和王秀玉听到声音转过身来,就见一旁的路上有道身影跑了过来,远远就能认出是文宇。 他似乎有什么急事,跑得满头大汗,原本是要往王氏在的院子里去,见到她们,眼睛一亮,急忙停了下来,“几位表妹在这呢?” “表哥这是要去做什么?怎么跑得满头大汗?”王秀红上前一步站在了他前面,从怀里拿出帕子递给他,巧笑嫣然地说道,“表哥快擦擦吧。” 一股淡淡的女儿香扑面而来,文宇虽是习武,但也不是没头没脑的人,自家老爹从小就耳提面命对女子要守规矩,因此他极快地后退了一步,然后用袖子擦擦汗说道:“没事儿,我找阿瑞说点事,说完就走。” 林瑞珺眼中带着丝戏谑地望着文宇,没想到这个愣头青似的人还是有姑娘喜欢得啊……不过仔细看看文宇,虽然眉眼没有文宣精致,但却身体强健,浑身散发出一股朝气和力量,很有男子气概。 王秀玉则是震惊于自家堂妹居然、居然这样大胆给人递帕子……虽然那语气听着都像是表妹关心表哥,说出去也没什么可指责的,但、但……王秀玉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只觉得这样不妥。 “表哥有什么事和我说?”林瑞珺好奇地望着文宇,实在不知道能有什么事情值得他急急忙忙跑一趟。 文宇瞅瞅旁边杵着另外两个人,又望望林瑞珺,那眼里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王秀玉不想打听他的事情,此时见他这样,拉起王秀红的手说道:“姐姐有事,那我和妹妹就先回去了。” 林瑞珺不知道文宇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这样急急忙忙难道有什么大事? “我让丫鬟送你们过去。”林瑞珺点点头,示意丫鬟带两人过去。 王秀红有些不甘心,表哥有什么话要对那林瑞珺说?难不成两人有什么……越想越心急,可是又没什么办法留下,只能一步三回头地跟着堂姐走了。 林瑞珺看看王秀红那明显误会了的眼神,无奈叹口气,然后望向文宇说道:“表哥有何事?” 文宇四下望了一圈,见她的丫鬟们都识趣地离远了一些,这才摸摸后脑勺,忸怩半天才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林瑞珺,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那啥,我跟人比赛输了,那人、那人让我给你带个东西……” 他还未说完,就见林瑞珺皱起了眉头,心中一急,连忙解释说道:“阿瑞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说出去的,这信你收下可以马上撕掉!我、我也没想到他会提这样的要求……” “表哥应该知道我如今身份尴尬,任何一点事情传出去都可能惹来祸事,怎么还这样做?那人是谁?”林瑞珺气急了,她可不想惹上什么私相授受的名声! “你莫急,你莫急,我绝对不会说出去,阿瑞,你不要看的话我这就撕了!”文宇见她生气,也急了,之前他虽然觉得不妥,但碍于愿赌服输,所以干了这事,现在见表妹这样生气,也顾不得许多,那起信就要撕了。 “等等!”林瑞珺见他要撕,出声阻止,她倒要看看是谁这么做,信上又说些什么,“给我瞧瞧。” “啊?”文宇一愣,刚刚不是还生气的吗?现在又要瞧了? 林瑞珺瞪他一眼,一把抢过信,信封上面的字很陌生,也猜不到是谁写的,还上了火漆,她一边拆信一边问道:“这信是谁给的?” 文宇叉着腰站在一旁说道:“是吏部侍郎家张大人的次子,这回在江南战场上认识的,有几分交情,刚刚他来找我比试了一场,结果比完了才知道原来是给我下了这个套呢……” 文宇这样说着,可他之所以愿意跑这一趟,还是因为他猜着这信里估摸是些爱慕的话吧,不然干嘛那样神神秘秘?那小子还算不错,表妹不可能一辈子一个人过啊,他也就想搭个线而已…… “谁让你笨?”无缘无故跑来比试还约定谁输了要办事,这不是套是什么? 林瑞珺一边说着一边打开了信,轻轻抖了抖,凝目看去,先是一愣,随即白了脸。 “怎么了?”文宇见林瑞珺脸色苍白,连忙上前一步,焦急问道,“信上说了什么?” 不会是说了什么不堪的话吧?文宇现在想把那人揍死的心都有! 林瑞珺在他看过来的时候急忙把信纸团在手中,往后退了退,摇头说道:“没、没什么……” “没什么你脸色这样差?”文宇可不好糊弄,“他是不是说了什么不好的?我揍他去!” “他……”林瑞珺咬着嘴唇,摇摇头,“他除了这封信,可还说了什么?” 文宇满腹疑惑,闻言仔细想了想,说道:“哦,他说这是他受人所托送来的……啊,你不提我还忘了这句话呢。” 敢情不是他小子送的啊?是谁? “你没事吧?”文宇见她脸色实在不好,有些担心。 “没、没事……”林瑞珺摇摇头,“只是有些累了,想回去歇息一下,对了,表哥可不能将这事说出去啊。” “放心放心,绝对守口如瓶,”文宇拍怕胸脯保证,“累了就回去歇息吧,我送你过去,顺便去母亲那里瞧瞧。” 林瑞珺此时手心已经被冷汗浸透,走路都有些不稳了,想到信上那句话,只觉得寒气不住往上冒。 丫鬟们过来搀扶着她,阿莺见她手很冰凉,又精神不好,心中一惊,转念又想到夫人的小日子也就这两天,莫不是来了? 当下也不多问,扶着她赶紧往屋里去。 文宇将她送回屋子,见她没什么事情了,也放下心来,往母亲那去了。 林瑞珺脱了衣裳躺在榻上,身上盖着一床薄被,旁边的阿莺很是奇怪,刚刚知道夫人不是小日子来了,那怎么会这样?莫不是生病了? “夫人,要不要请大夫来看看?” 林瑞珺摇摇头,示意自己无事,“阿莺,你先下去吧,我休息一会儿。” 阿莺见她精神比刚刚好了些了,放了点心,况且今日王氏生辰,请大夫也不太好,“那夫人有事就叫奴婢。” 林瑞珺点点头,等到阿莺出去了,她发了好一会儿呆,才展开手心,露出那团已经皱巴巴的信纸。 她将信纸小心地打开,那一行字又映入眼帘。 白水塘百年古树下。 白水塘是京郊的一个水塘,水塘不大,但边上却有三棵百年古树,盘根错节,枝叶繁茂,因此被众人当做树神来拜祭,树下都插满了香火,摆满了供果。 而那里,也是她发现右相通敌证据的地方。 第19章 夜闯 怎么会、怎么会有人知道? 她自从得到这个消息之后,小心翼翼打探半年,做足了准备才敢去了白水塘,事后也做了一些善后,一直把这个东西护得严严实实,连身边的人都不知道,直到前不久才拿给了柳澄…… 难道是那边走漏了消息? 不,林瑞珺随即否定了这个可能,若是那边走漏的消息,那对方直接去找柳澄就得了…… 这封信来得太突然,没有一丝准备,以至于现在脑子里乱哄哄的,没有什么头绪。林瑞珺摇摇头,强自将那些纷乱的念头压下去,然后叫人打了水进来,重新梳洗一番,确定自己脸色没什么异常了,才往外面走去。 什么事都先放一放,今天是舅母生辰,她还是得好好陪她们。 因为都是亲戚,所以也就没有分席,大家坐在一张圆桌上吃饭,不知道王氏跟朱氏说了什么,她脸色虽然有些不好看,可也耐着性子吃了酒席。 一大桌人和和乐乐,吃了半个时辰才结束了,林瑞珺将给王氏的围脖送了之后,又给外祖母和李氏送了一对儿抹额,舅舅和表哥们也各送了些小东西。 “阿瑞惯会笼络人心呢。”文宣今天气色不错,此时摇摇手中林瑞珺送给她的荷包笑着打趣道。 平日这时候文宇肯定要跟着起哄的,可今天下午做了亏心事,可不敢再惹林瑞珺了,因此乖乖闭着嘴。 “那阿瑞就多谢表哥夸奖了。”林瑞珺笑了笑,朝他一福,把着当做了夸奖。 一旁的老太君几人在说着话,看到他们笑闹也只是摇摇头,不作理会,王秀玉站在离文宣几步远的地方,默默看着他,见他和别的姑娘言笑晏晏,眼眶不禁有些酸了。 王秀红在一旁看到了,轻轻嗤笑一声,想说什么,可看看这里人多眼杂,还是忍住了。 一伙人又说了会儿话,王家人就要回了,林瑞珺也跟着告辞。 老太君想留外孙女下来住,可当着王家人的面也不好说,她不太喜欢王家人,可大儿媳的面子也得顾不是?因此一直拿双眼盯着林瑞珺,一副委屈的孩童样子。 林瑞珺焉能不知道她的意思?只是若是平时,她留下来住两日也没什么,可今日她心神不宁,留在这怕她们忧心,而且她也得回去看看,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外祖母,阿瑞过几天再来看您,这几日您可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到时候阿瑞来了若是看到您瘦了,那可不依呢!”林瑞珺上前挽住外祖母手臂,轻轻摇晃着说道。 老太君虽然有些遗憾,可还是戳了戳她的额头说道:“老婆子我身子棒着呢,倒是你,瘦成这样……” 林瑞珺无奈地揉揉额头。 王氏亲自将她们送了出去,林瑞珺与她说了几句后,就上了马车,往帽儿胡同去了。 * “阿莺,准备点热水,我要沐浴。”回到宅子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林瑞珺一进屋就吩咐阿莺说道。 今日一番惊吓,出了一身汗,难受得紧。 “诶!”阿莺脆生生应了一声,扭头去了厨房。 “夫人沐浴后就赶紧休息吧,瞧您累的。”阿鹂帮林瑞珺散了头发,见她一脸疲惫,便帮她按摩着头皮。 “嗯……”阿鹂食指舒缓有力,不一会儿林瑞珺就全身都放松了下来,脑袋也没那么疼了,“还是你手艺好。” 阿鹂笑笑,她也就这手活儿拿得出手了,“夫人不嫌弃就好。” 不一会儿热水送了过来,林瑞珺跨进浴桶,任由热水将自己包围,看着蒸腾的热气,缓缓叹了一声。 她拿到那东西快三年的时间了,这回一拿出来不久就被发现,那对方一定是找了拿东西许久,一直都没有头绪,此番她拿出来才露了马脚……不过,林瑞珺此时已经可以肯定对方不会是右相的人马了,不然以右相的作风,她早就没有命在了。 想通此节,她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在疑惑,告诉他这个秘密的人已经死去,对方又是如何得知的?他们又是什么人? 林瑞珺轻轻撩了水浇在身上,然后双臂搭在了浴桶边缘,下巴靠在上面,凝眉思索。 文宇说着信是吏部侍郎张大人的次子转交的,那他是受谁之托?张大人? 林瑞珺也不知道这张大人是哪边的人马,不过……对方现在只给了她这样一张纸条,告诉她他们已经知道这东西在她手上,但却没有说别的什么,想来他们还会有下一步行动…… 要不要告诉柳澄? 想到这个,林瑞珺皱起了眉头,红唇轻咬,按理说要告诉他一声才更妥当,并且她不知道对方会不会加害与她,得向柳澄寻点帮助才行,可是……一想到要和他再有联系,心里又有些犹豫。 他们本该不再有什么交集了…… “柳澄……”林瑞珺心中想着这件事,不自觉地将那个名字轻轻念了出来。 “哐当!”她刚刚出声,屏风后面忽然传来一声巨响,两只小杌子滴溜溜滚了出来,而屏风后面有人闷哼一声,林瑞珺透过缝隙看到有人倒在了地上。 “谁!”林瑞珺吓了一跳,全身骤然紧绷,眼光瞥到屏风上挂着的衣裳,一把扯了过来遮在身上,厉声问道。 “夫人,夫人怎么了?”门外传来阿莺阿鹂的声音,林瑞珺平日沐浴不喜人伺候,所以她们没有直接推门进来。 林瑞珺刚想出声喊人,就听到屏风那边传来一声微弱的声音:“别、别喊,是我……” 林瑞珺僵住,待反应过来之后,却是怒火中烧,只觉得恐怕自己头发都已经竖了起来! 柳澄! “夫人,夫人?”外面阿莺阿鹂还在拍门。 “别,别喊人,我没有恶意,我是无意的……”屏风对面的柳澄撑起了身子,揉揉砸在地面的额头,只觉得脸颊滚烫,无地自容,却不得不低声祈求。 他、他真的不是故意的……只是心中焦急,担忧她的安危,因此急急忙忙赶过来,却不知怎么想的,居然这样偷偷摸摸进来,却碰到、碰到她在……还被人抓个正着! 他本想趁她没发现瞧瞧离去的,却没想到却被发现,他听到那句“柳澄”之后,脚下一跌,生生这样倒在了地上。 林瑞珺死死扣住浴桶边缘,才勉强忍住了叫人进来捉贼的冲动,咬着牙说道:“没事,是我不小心踢到了凳子,你们不用进来。” 门外的丫鬟还是有些不放心,“夫人,让我们进来伺候吧?” “不用,你们先下去,我这里没事。”林瑞珺吩咐道。 阿莺阿鹂对视一眼,皆是无奈,只好去了隔壁屋子守着。 “你,出去!”林瑞珺的目光几乎能透过屏风将那人千刀万剐。 “好,好,我出去……”柳澄早已没了一贯的镇定,这二十年来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情,尴尬、羞愧一起涌来,让他失了方寸。 林瑞珺的宅子里仆人少,屋子后面的窗户处是很少有人过的,他才能翻了进来,此时连忙又躲了出去。 听着窗户被关上的声音,林瑞珺送了一口气,只觉得身子一软,靠在了浴桶边上,微微喘息,刚刚真的是吓坏她了……她以前一直没重视守卫一事,现在看来也得雇几个看家护院的了! 水已经凉了,呆久了会着凉,她休息了一会儿,就裹着已经湿透的衣裳起来,还好衣柜在这边,她起身寻了一套干净的衣裳,躲在被子里穿上,确定严严实实了,才松了口气。 抱着被子,摸着还湿漉漉的头发,林瑞珺心中恨极,那个、那个伪君子!真小人! 平日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居然会偷闯女子闺房!真是、真是个斯文败类! “林、林夫人,你还好、好吗?”林瑞珺心里正骂着柳澄的时候,却听到窗边传来了他的声音,小心翼翼的。 “你还在!”林瑞珺瞪大了眼睛,顺手抄起枕边的东西就要砸过去,半途却生生忍住,看着紧紧闭着的窗户,怒道,“你滚!” 窗外的人安静了好一会儿,才又开口解释:“夫人误会了,我不是故意的,我……” “翻墙不是故意的?闯我房间不是故意的?”林瑞珺简直服了他,自己做的事情不承认,就会找借口!不是故意的难道是无意? 笑话! 柳澄听出了她语气里的怒意,嘴巴张了张,想说什么却又止住,今日这事确实是他不对,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居然会做出这样不理智的事情……还真是喝酒误人? 他深吸一口气,捂住砰砰直跳的胸口,却碰到了胸口藏着的那封信,心中一个激灵,顿时想起了今天的来意,转身对着窗户里的人说道:“夫人,在下今日来实在又要事!我今晚收到一封信,你给的那个东西,恐怕走漏消息了!” 怕她以为自己找借口,他一口气说完,然后将信纸从窗子缝隙中塞了进去,“信在这,你看看。” 林瑞珺听了他的话,心中一紧,看着塞进来的信纸,想想自己也是今日收到了信,柳澄那边也收到了? 心中天人交战,最终她还是下了地,仔细检查自己身上没什么不妥之后,才缓缓走过去,拿起了信纸。 第20章 疑惑 “右相把柄落于林氏瑞珺之手。” 言简意赅,自己与她那封一模一样,林瑞珺却看得满腹疑惑。 她今天收到了那封信,以为是有人要借此威胁她,可如今柳澄却也收到了这样一封信,告诉他她手上有右相把柄……那想来,对方并不知晓自己已经将东西给了柳澄。 一切都很古怪,对方到底想干什么? “我今天在同僚家里喝了点酒,出来的时候撞到一个小乞丐,就被塞了这东西,我怕你有危险,急忙赶了过来……”窗外柳澄靠在墙上,扭头看到她倒映在窗户上的剪影,见到她打开了信纸,这才说道。 林瑞珺往他的方向看了看,却也没打算打开窗户,她将信纸折好,说道:“我也收到了一封信,信上说了我找到那东西的地方,我以为是有人要威胁我……如今看来,并不是这样了。” “你也收到了信?”柳澄心里一惊,上前走了两步,来到窗前,有些紧张的问道,“那你没什么事吧?” 他焦急的语气让林瑞珺一愣,有些怀疑自己是否听错了? “自然是没事的,之前以为是有人威胁,现在看来,恐怕是那人的消息不及时了。”林瑞珺微微摇摇头,不去想他干嘛那么着急,只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如今结合两封信来看,倒像是有人查到了那东西在我这里,所以给你们送了消息,可是他却不知道我已经把东西给了你……至于为何还要给我一封信让我担惊受怕,那就不清楚了。” 她分析的头头是道,窗外的柳澄却只零星听进去几句,看着她模糊的剪影,有些心不在焉。 “那人应该是想帮你们,柳大人,你可知道会是何人?”林瑞珺右手点了点下巴,扭头问道。 窗外却久久没有回答。 “柳大人?”知道对方没走,她又唤了一声。 “啊?”柳澄回过神来,连忙答道,“哦,暂时不知道,不过如你所说,他应该是想帮助皇上,只不过却不愿意露出身份罢了,若是如此,想必以后他还会有别的消息传过来。” 能多一个盟友自然是好,可是这人肯定来头不小,又不愿暴露身份,实在不知道是敌是友。 “也是……那如此的话,想来我这边应该是不会有什么危险了。”虽然还是想不通为何要送那样一封信给她,但暂时可以确定她没有危险了。 “那人既然能查到东西在我这里,想来过不久可能也会知道东西给了你们吧?你们可要做好准备了。”林瑞珺想了想,说了一句。 “嗯,他递了消息给我,定是确定我会从你这夺了去的,只不过他也没法知道那东西藏到了哪里,右相的人也不会知道。”柳澄说道,这么重要的东西,他怎么会让人发现在哪? 林瑞珺点点头,“嗯。” 一时间,两人都没有什么说的了,只有桌上的烛火不住跳动,使得林瑞珺的剪影也跟着摇摆。 之前谈事情还好,如今安静下来,刚刚那尴尬的事情又涌了上来。 “时间不……”想想那事林瑞珺就气恼,事情也说完了,就不想与他多言,出声撵人。 “林大人的事情已经好了,他和其他八位被贬的大人都会在开春返程。”她刚刚出声,柳澄就打断了她,说起了她最在乎的事情。 林瑞珺一听,心头大喜,忍不住一下子跪坐起来,扶着窗框激动地问道:“真的?你没骗我?” 刚刚说那些事情的时候,她都能冷静分析,现在一提到她的家人,就问出了这样有些幼稚的话语来,柳澄心中一叹,她果然将家人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真的,我不会骗你,圣旨已经在送往的路上,快马加鞭,他们过年的时候也能收到了,年后启程,想来三个月也就能到了,随圣旨去的还有一些侍卫,确保他们路上不会出事。”柳澄看着她的身影,她现在离得近了许多,他都能够隐隐看到她脸上的表情。 除了皇帝派去的那些侍卫,他又暗暗雇了些江湖人马,暗中保护,不过此时没有说的必要。 听到他肯定的答复,想到明年自己就能见到父母,林瑞珺的眼泪模糊了双眼,双手紧紧抠着窗框,不住颤抖,“谢、谢谢你……” 他召回这些官员,有着诸多的目的,可她还是得感谢他,若不是他,她的父母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回来。 听出她声音里的颤抖,柳澄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可到了嘴边却又变成:“不用,你给的那东西,就已经足够了。” 虽然没有那些东西他也会这样做。 房间里的林瑞珺脸上的笑意无论如何都掩饰不住,只是一个劲儿有些傻乎乎地点着头。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今晚之事,我、我绝对没有冒犯的意思,只是、只是……”只是什么,却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想要解释,最后却只能无奈地请求原谅,“还请夫人原谅。”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如何解释? 难道、难道真的是喝了点酒的缘故? 不,他酒量没这么差,至于到底为什么,一时半会儿也想不清楚。 林瑞珺的气本来也就没有那么大了,加之得到了父母回来的准确消息,心情大好,听了他的道歉,想也不想地说道:“无碍,大人以后行事谨慎些就是。” “谢夫人不计较。”柳澄说道。 一时间又陷入了沉默,林瑞珺看看跳动的烛火,说道:“时间不早了,大人还是先回吧。” 言下之意,她要睡了。 “嗯,在下告辞。”柳澄看看天上的月亮,呼出心中的郁气,他也该走了,只是心中为何还是有些不舒服?似乎是有什么没做? 他摇摇头,向前走了两步,却听到后面的窗户被猛地打开的声音,他急忙一回头,就见到窗下的人呢披散着头发,满脸焦急地问道:“正式的圣旨会什么时候下来?” 刚刚他只说了给官员的圣旨派了出去,可京城也需要一份圣旨来昭告天下啊!不可能偷偷摸摸将他们召回来的。 她的身后是温暖的烛光,脸上却洒满了月亮的银辉,披散的头发让她少了白日的沉静,多了一丝柔美,那焦急又期盼的神情在柳澄眼中却成了俏皮。 他忽然间心情大好,也明白了刚刚郁闷的原因。 因为刚刚没能见到她。 “用不了几日了,不用担心。”他忽然笑了起来,又看了林瑞珺两眼,转身离去,脚步轻松。 林瑞珺愣了愣,等到他走远了,这才“啪”地关上窗子,抓过软榻上的枕头抱住,在地上又蹦又跳,兴奋不已。 “太好了!太好了!” “爹!娘!还有小弟弟!” 平日里冷静自持的人,此时却像个小孩子一样蹦蹦跳跳,仿佛收到了最满意的礼物一样,兴奋异常。 这一晚,注定无眠。 *** 十一月初,右相嫡右孙被人血书状告残害人命,皇帝大怒下旨将其入狱,择日问斩。 腊月十五,京城古河中发现一块残损的古碑,碑上刻文:世有明君,庇佑天下。 皇帝大喜,视为祥瑞,特下旨大赦天下,过往十年里的罪犯皆酌情减刑,被贬京官皆召回京城,但不予职位。 右相此时也反应过来,自己是着了道了,可是此时也不能说什么反对的话,否则那孙子的命就该搭了进去。 一些无用小官,没什么背景,回来之后或许会有些麻烦,但也难成大器! 第21章 回家 这道圣旨一下,林瑞珺和文家众人都喜极而泣,文家老太君老泪纵横,想着十年没见过面的女儿、女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可生生吓到王氏几人了,好在老太君身体底子好,休息了两日就又精神抖擞了,兴致勃勃地将林瑞珺叫了过去,商量着接风的事情。 相比之下,义安伯府那边的反应就比较平淡了。 这是林瑞珺过得最开心的一个年,想着即将回来的父母,每天晚上都兴奋得不能入睡。 时间在期待中过去,三月初的时候林瑞珺收到消息,爹娘还有半个月就可以到京城了!原来年底接到圣旨的时候,他们夫妻一合计,直接开始交接事情,收拾东西上路,连年都是在路上过的。 紧赶慢赶,终于在三月初赶到了淮城,再走半个月,也就可以到京城了。 林瑞珺收到信,激动得眼泪都流了下来,她一只手拿着信纸,一只手扶着阿莺的肩膀,颤抖着声音说道:“阿莺、阿莺……爹娘要回来了,他们真的回来了!” 阿莺也是激动得很,她来伺候林瑞珺的时间比较晚,和老爷夫人打交道的时候很少,但印象中老爷是个和蔼的人,夫人也是个爽朗的,他们回来了,以后她家夫人就有依靠了!……咦?两个都叫夫人?那以后怎么分啊? 阿莺苦恼起来,但还是点头欢快说道:“是呢是呢,老爷夫人就要回来了!奴婢这就去通知老太君他们!” “对,对,赶紧去告诉外祖母他们……”林瑞珺太过欢喜,都忘了这茬,敲敲脑袋吩咐,然后想起什么似的,又对阿鹂说道,“阿鹂,你去通知祖母她们,把话带到就可。” “是。”一旁的阿鹂笑道,老爷夫人要回来了,她也想看看伯府那边人是个什么表现呢。 “快快,你们都快去……”林瑞珺挥挥手,“我这不用你们照顾着。” 两个丫鬟见她高兴成那样,都掩唇一笑,行了礼一起出去办事了。 林瑞珺又将那信纸打开,一个字一个字都仔细看了一遍,瞧着那些熟悉的自己,心中温暖,忍不住将信纸放在胸口,仿佛那是什么无价之宝。 她的爹娘要回来了,从今往后,她就不用再靠着那些简短的家书来思念他们了。 真好。 *** 三月二十这一天,林瑞珺早早起来,换上精心挑选的衣裳、首饰,让阿鹂给她上了精致的妆容,梳了有些俏皮的坠马髻,配上嘴角欢快的笑容,整个人看起来像个被爹娘宠坏的小姑娘一样。 林瑞珺满意地在镜子前面打量一番,笑道:“就这样吧,天色不早了,我们赶紧去吧。” 其实她的这身装扮,在外人看来是不妥的,毕竟她一个被出之妇……可是有什么关系?她要去接父母,就想要光鲜亮丽地出现在他们面前,让他们知道,她过得不差。 阿莺瞧了瞧天色,其实还早得很呢,现在城门才刚刚开了而已,不过夫人心急,早点去也无妨。 “夫人慢些,把这披风穿上,昨晚又下了点小雪,您仔细腿疼……”张妈妈见她只穿这么点衣裳,连忙将一件披风给她系上,又对两个丫鬟说道,“阿莺阿鹂,待会儿记得把马车里的炭火拨旺一些。” 去年冬天的雪不多,天气也没有往年冷,但是开春的时候却下了一场大雪,林瑞珺腿疾犯了,在床上疼了好几日下不来,大夫都说只能好生调养,没法根治了。 林瑞珺怕老太君担心,因此没让她知道这事,只有王氏、李氏知道,送了不少药材过来。 林瑞珺一笑,也没有拒绝,“还是张妈妈周到。” 几人上了马车,往城门口而去。 现在天色才刚刚亮,街上行人稀少,但沿街的店铺都已经开门,伙计们都忙里忙外地打扫着准备迎客,小商贩们也都开始安置东西。 平日里很少能见到这样的场景,阿莺阿鹂忍不住好奇地悄悄往外看,林瑞珺也多看了几眼,只觉得一切都是生机勃勃,充满希望。 城门口守卫的士兵打着哈欠挨个检查着出入的百姓,张妈妈给了点碎银子,马车也就顺利地过去了。 城外有供人歇脚的亭子、凉棚,一行人来到一处凉棚处歇着,阿莺阿鹂将炭火摆在林瑞珺脚前,又端了茶水糕点上来。 林瑞珺早膳都没吃,有些饿了,刚刚吃了一块枣泥糕,就见城门口的方向来了一辆马车,待到走近了,她认出那是勇毅侯府的马车,连忙相迎。 文宇先跳了下来,朝她一笑,“表妹果真来得最早。” 因为两家不在一个方向,所以当初就说好各自出发,到城门口汇合。 “我也只来了一会儿而已。”林瑞珺笑笑,然后往马车望去,此时大舅舅文灏跳下马车,又转身把手伸进去,将妻子扶了下来。 “你外祖母原本要来,只是昨晚刚下了雪,我们可不敢让她出门,你二舅母在家里照顾她呢。”王氏也是红光满面,此时拉过林瑞珺的手解释道。 林瑞珺当然不会计较这些,而且今日爹娘回来了可定也得先回伯府那边去,几人也说不了什么话,还不如改日再好好聚一聚。 “您能来,爹娘就已经很高兴了。”林瑞珺挽住她的胳膊说道。 一旁的文灏听到她说起妹妹妹夫,眼眶也微微湿了,好在一切都过来了,以后他们都会好好的。 “娘,我们去棚子里吧,这里冷。”文宇见几人只顾着说话了,便开口说道,“外面有我看着,见到姑姑姑父,一定赶紧叫你们。” 林瑞珺敲敲脑袋,自己居然只顾着说话了,“舅舅、舅母快随我来。” 进了棚子,林瑞珺连忙给三人倒了茶,几个人坐在一起说着话,倒也忙不觉得冷。 “义安伯府那边没人来吗?”文灏往城门口方向看了两眼,凝眉问道,这样的场合,不管私下有什么矛盾,他们都应该派个人来接一下才是。 林瑞珺笑着摇摇头说道:“我早早就让人通知了,不过想来肯定会有人来的。” 她那大伯母做事最不喜留人话柄,肯定是会派人来接的。 文灏点点头,也就没再问。 日头渐渐升起,虽然知道爹娘估计得中午时候才能到,林瑞珺却还是忍不住频频张望,焦急难耐。 “当心把脖子给扭了,”文宇见她一直伸着脖子望,忍不住打趣道,“到时候姑姑见到一个歪脖子的女儿,不认你怎么办?” 林瑞珺横了他一眼,没有答话,但还是好好坐端正了,没再张望。 文宇嘿嘿笑了一声,跃上了棚子旁边的一棵树上,往远方望去,“咦?有人来了,是伯府的吗?” 城门处有一辆宝蓝色的马车往这边驶来,离得远也看不清是不是义安伯府的。 林瑞珺望了一下,也没放在心上,伯府的人来了,挪一个位置就是,天气冷,她也不想上前去接人。 “咦,不是,那标志不是义安伯府的,那是……柳字?”文宇看清了那标志,更加奇怪了,“难道哪户柳姓人家的大人也是今天回来?” 他一说出柳字,林瑞珺心里就冒上来一个念头,惊讶地往外面看去。 马车渐渐停了下来,车夫跳了下来,打起了车帘子,林瑞珺看到那浅蓝色衣角的时候就知道了里面坐的是谁,他来干什么? 柳澄走了出来,看到里面的人都有些惊讶、疑惑地望着他,勾唇一笑,走下马车,朝他们施了一礼,“柳澄见过勇毅侯、侯夫人。” 文灏也只是愣了一瞬,随即起身笑道:“柳大人多礼了,不知您来这是……” 柳澄眼眸微动,不着痕迹地扫过他们身后的林瑞珺,笑道:“此次奉诏回京的官员,皆是柳某负责迎接、安置。” 文灏心中疑惑,这个他当然知道,只是这批官员陆续回京,难道每个他都亲自出来迎接?不过他也不会打破砂锅问到底,因此笑着相请,“如此,那柳大人请坐,咱们平日不多见,咱们可得好好聊聊。” 文灏也只是说客套话罢了,这人如果还是他的外甥女婿,他还会跟他聊聊,现在都这样了,还聊个什么? 文灏上过江南战场,自然知道柳澄这人是很有才干的,他也佩服他年纪轻轻就有这样的能力,当时还暗暗欣喜这是他外甥女婿来着……只是后来发生了那些事情,使得他对他的那些欣赏喜欢慢慢淡了。 柳澄如何不知道他的心思?心中苦笑不已。 他偷眼望了望对面静静坐着、一言不发的人,双拳暗暗攥紧,自从那日过后,就再没见过她了,他打听到她的足疾又犯了,也不知道现在好些没有? 想到这是自家带给她的病痛,心中又是一紧,她怕是恨极了柳家吧? 几人说了会儿话,义安伯府的人也到了,是管家吴伯,说是天气冷,几个主子受不得寒,因此派了他来。 谁来林瑞珺也不在乎,因此只是淡淡点头。 “快看快看,那三辆马车应该就是了!”文宇踩着树丫,指着前方说道,他眼力好,此时已经看清了马车外面坐着的人,“那个,那个好像就是姑父!” 他虽然十年没见过姑父了,可是见过画像啊,此时也能隐隐认出来。 林瑞珺和文灏、王氏都急忙起身,来到外面张望。 三辆马车渐渐走近,隐隐可以看到马车外面的人影,林瑞珺紧紧握住双手。 马车离得又近了些的时候,车帘子忽然被掀了起来,有人将手伸出窗外,使劲地朝这边挥舞,同时大喊着:“哥哥!嫂嫂!阿瑞!” 虽然已经十年没有听过这声音,可是林瑞珺还是第一时间认了出来,这是她娘亲的声音! 她上前一步,想要跑过去,却脚下一软,差点跌倒,幸好旁边有人及时扶住了她。 第22章 爹娘 侧头望去,却是柳澄,“小心些。” 林瑞珺有些尴尬地站直了身子,将手臂抽了出来,低声道谢:“多谢。” 柳澄淡淡一笑,没有回答,而是王往前面看去。 林瑞珺一时间也忘了这尴尬,满心期待地望过去。 马车渐渐走近,车上的人也看得越来越清楚,车外头坐着两个人,一个是赶车的车夫,另一个虽然穿着青布衣裳,但却眉眼深刻,目光深邃,脸上青青的胡茬,让他多了一丝威严。 林瑞珺的双手紧紧攥紧,目光也紧紧盯着那个人,爹爹…… 林仲勋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立着的那个姑娘,知道那就是他想念了十年的乖女儿,她长高了,更漂亮了……他激动得手脚都在发抖,恐怕待会儿连站都站不稳。 男人的情绪内敛,她妻子可就不管那么多了,嫌弃车窗太小,干脆将车帘子全部挂了起来,半个身子伸出了外面,使劲朝着前面挥手,“大哥,大嫂,阿瑞,是你们吗?” 虽然是这样问,可语气却是肯定而激动地,林仲勋都能听出来妻子声音里的哭腔,眼眶也跟着湿了。 文慧珠看着前方立着的几人,心潮涌动,死死咬住嘴唇才能不哭出来,她回来了,她的家人都在这里,她终于还是回来了…… 她身后钻出一颗小脑袋来,好奇地望着外面,笑嘻嘻问道:“娘,娘,姐姐在哪?” 娘亲天天跟他说姐姐,说姐姐是香喷喷的,最漂亮的,他可想见姐姐了。 男娃童声童语,文慧珠连忙将他抱到身前,指着前面看,“阿均快看,前面那个最漂亮的,就是姐姐呢。” 林启均好奇地望了过去,呆呆地看了一会儿,忽然一笑,然后将脑袋埋在娘亲胸口,似乎是不好意思了。 马车停了下来,林瑞珺已经跟着文灏夫妇来到了前面,看着上面下来的三人,连话都说不出来,甚至一时间都不敢走上去相认。 “慧珠!”文灏见到妹妹,几步走了上去,也顾不得什么礼仪,两手扶住妹妹肩膀,一个劲儿地叫着她的名字,“慧珠!” 文慧珠见了兄长,再也压抑不住,哭了出来,“大哥……” 林仲勋看见妻子泣不成声,连忙将儿子抱起,走到她身边劝她,“慧珠啊,今天是大喜的日子,咱们不哭,不哭啊……” 林启均知道娘亲这是高兴极了才哭的,因此伸出小胖手,在娘亲肩膀上拍着说道:“娘亲不哭哦,哭了丑丑的。” 文慧珠本也不是多愁善感的人,哭了两声也就没事了,他们回来了,大家都要高高兴兴才好,因此擦了眼泪,哽咽着说道:“好,好,娘亲不哭了,不哭了。” 文灏此时见到了从未谋面的外甥,忍不住上前去抱过来稀罕,林仲勋教他,“这是大舅舅,阿均叫舅舅。” 林启均不是个怕生的孩子,因此勾住了文灏的脖子,然后在他脸上响亮的亲了一下,说道:“大舅舅好,阿均喜欢大舅舅。” 乐得文灏合不拢嘴。 而那一边,王氏将近乡情怯的林瑞珺拉到了前面,对文慧珠说道:“阿瑞快来,你盼这天盼了多久了?怎么如今还不好意思了?快来快来……” 明明盼了那么久,可真的见面的时候,她却生了一丝害怕来,不敢往前,见到娘亲也呆呆地不知道说什么。 “阿、阿瑞……”文慧珠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看到眼前立着的人儿,一下子扑了上去,紧紧抱着她,原本止住了的眼泪又流了出来,“阿瑞!阿瑞!我的女儿啊……” 她总是做梦,梦到官兵把她跟女儿强行分开的场景,又梦到女儿被人欺负,梦到女儿哭着问她为什么不要她了……如今她的女儿终于俏生生站在了她的面前,她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林瑞珺的梦里出现了无数次相见的场景,可是真的到了这时候,她却发现自己眼睛虽然是酸涩的,可是却哭不出来,也说不出话来,慢慢回抱住身前的人,感觉到肩头有湿意传来,她动了动嘴唇,终于唤了出来,“娘?” 她脑袋有些空白,晕乎乎地,似乎是在做梦一样。 “是娘,是娘!”文慧珠紧紧抱着她,眼泪泛滥不止,“是娘回来了,再也不会让你受欺负了,阿瑞,阿瑞,娘对不起你……” 林仲勋看着眼前相拥而泣的妻女,手脚颤抖,上前了两步,却又生生忍了下来,妻子能哭,他不能。 “娘?”林瑞珺终于确定了这不是在做梦,她的亲人是真真实实地回来了,“娘,娘亲……” “诶,诶,娘在呢,娘在呢。”文慧珠抬起头,看着女儿,一声声应着。 “阿瑞,你、你还好吗?”林仲勋终是忍不住,上前扶住了两人肩膀,涩声道,“阿瑞,阿瑞……” 明明有千言万语要说,可是到了此时,却又只能一遍遍喊着对方的名字。 “爹……”看着眼前沧桑不少的人,林瑞珺也抱住了他,“爹爹……” 一家三口抱在一起哭泣,旁边的几人也不去打扰这重聚的一家子,文灏怀里的林启均好奇地睁着大眼睛,一个劲儿往林瑞珺那边瞅,文灏见了问道:“阿均,咱们去找姐姐?” 林启均咧嘴一笑,猛地转身勾住舅舅脖子,小脑袋埋在他的肩头不肯抬起来。 姐姐很漂亮呢,会不会不喜欢阿均啊? 文灏可没想那么多,抱着外甥走了过去,“阿瑞,快来见见你弟弟。” 小男娃将脑袋埋得更深了。 林瑞珺好奇地抬头望过来,就看到男娃用小屁股对着她,一时间有些拿捏不准这弟弟是不是不待见她…… 文慧珠擦擦眼泪,一巴掌拍在了儿子屁股上,然后将他拽了下来,“臭小子,不是天天念叨姐姐的吗?怎么现在不好意思了?” 林瑞珺听了,知道不是弟弟不喜欢她,而是害羞了,忍不住笑了笑,上前轻轻拍了拍他的背,柔声问道:“阿均是不是不喜欢姐姐啊?姐姐可要伤心了。” “阿均喜欢姐姐!”男娃听了,猛地抬起头说道,说玩又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五岁的男娃正是玉雪可爱的时候,林瑞珺喜欢极了,当下一把将他抱了过来,在他白嫩的脸上亲了一下,“姐姐也喜欢阿均!” 男娃听了抬起头,问道:“真的吗?姐姐也会给阿均做衣裳、做好吃的吗?” 林瑞珺不解地往父母那边望去,文慧珠笑着戳戳儿子脑袋,解释道:“他在海南那边有个玩伴,一直是姐姐无微不至地照顾着,这小子羡慕呢。” 林瑞珺听了一笑,对阿均说道:“会啊,姐姐给你做,只给你做,好不好?” 林启均这时候也不害羞了,搂过姐姐脖子,小嘴凑上去亲了一口,开心地说道:“好!” 后面不远处的柳澄微微皱了眉头。 几人说了一会儿话之后,文宇这才上去相见,林仲勋夫妇也是这时候才注意到了柳澄。 第23章 团聚 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但夫妻两几乎是一眼就认出了他是谁来,当初夫妻两人可是对着他的画像研究了好些日子,最后才勉强得出结论,此人样貌还是配得上他家阿瑞的。 当初女儿成婚后两个月消息才传到他们那里去,当时虽然因为不能操持女儿婚事而难过、愧疚,可木已成舟,没什么办法,之后只能花大力气去打听这女婿是个什么样的人。 海南偏远,等他们打探清楚事情来龙去脉的时候,柳澄已经上了江南战场大半年了,他们也才知道他居然是成亲当天就走的,一时间又是气愤,又是为女儿将来的处境忧心……当时妻子天天抹眼泪,只说她的孩儿命苦,没爹娘陪伴就算了,亲事还弄成这样! 当时为了安抚妻子,他还替柳澄开脱几句,什么男儿志在四方之类的话说了无数遍,可他心里难道就真的没有埋怨? 当然有!只不过他一个大男人,不能像妻子那样哭出来、骂出来罢了。 新婚之夜独守空房就罢了,两年来劳心劳力操持家务也不说了,若是这一切能换得以后的安稳日子,他们也只能说一句都是值得的,可……可他们后来才知道,皇帝居然一道圣旨就毁了这桩姻缘! 他当时气得两眼发昏,若不是妻子在一旁精心照顾,恐怕都得落下病根来,此时见了柳澄真人,哪还会有什么好脸色? 不过林仲勋好歹是经历了些风浪,面上不见什么波动,只严肃着一张脸,一板一眼地朝柳澄拱手说道:“草民见过柳大人。” 他之前被贬海南,好歹也有个官职在,如今回京,却是真正的闲人一个了。 柳澄在他拱手的时候就避开了半边身子,心中苦笑不已,这一家子啊,忠勇侯夫妻对自己爱理不理,林仲勋对他也是看似毕恭毕敬,但实际却是拒人于千里之外,此时心里指不定怎么骂他呢。 不过他们怨自己也是应该的,因此他也只是笑笑,上前一步托起了林仲勋的手臂说道:“林伯父太客气了,你我皆未着官服,以长幼论,该从安行礼才是。” 说完规规矩矩地行了个晚辈礼。 林仲勋听了那声“林伯父”,浑身不自在,看着眼前这顺杆爬的白面书生,心里又不满了几分,因此也说了一句“不敢”,然后就尊口一闭,也不主动说话了。 那边厢,文慧珠在柳澄看过来的时候,直接就拉着女儿和儿子去了另一边,哼,她没抄起板凳往他头上砸就是修养好了! 文慧珠心中暗暗骂了几句娘,可是脸上却是笑得端庄,看着女儿抱着胖乎乎的儿子有些累了,连忙将臭小子拽下来,然后拿出帕子给女儿擦汗,“你弟弟重,以后抱他得坐着,不然仔细手疼。” 感受着娘亲久违的关怀,林瑞珺就像变回了小姑娘一样,没了往日的精明,只望着娘亲柔柔说道:“娘,弟弟不重,我喜欢抱。” 她的弟弟,她怎么稀罕都不够呢! 一旁被娘亲嫌弃太胖而正伤心的阿均听了,抬起小脸,伸出小胳膊朝娘亲喊道:“阿均不胖!” 文慧珠没好气地瞪他一眼。 另一边林仲勋与大舅兄又说了几句话,大家便准备往城里去了,毕竟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他们先去伯府里安置好了,改日再正式去勇毅侯府里给老太君磕头。 伯府的管家之前只是上前见了礼,一直没打断几人说话,此时见他们终于有挪步的意思了,才赶紧上前对林仲勋说道:“二爷以前住的银松馆已经收拾好了,老夫人可盼着二爷回去了。” 管家也清楚这几房人的恩怨,可是这在外面,这些场面话都得说才是啊。 林仲勋以前是做御史的,最会挑字眼,此时敏锐地察觉到了管家说的“收拾”二字,心中疑惑,皱眉问道:“收拾?小姐之前都在银松馆住着了,现在怎么还用收拾?” 管家一愣,一时间回答不上话来。 林瑞珺在那边听了,心里咯噔一下,糟了!她居然忘了跟爹娘说她没在伯府住的事情了!爹娘肯定也不会想到伯府居然没让她回去! “爹爹,时候不早了,咱们还是先回去吧。”此时也顾不了许多,只能待会儿再车上再解释了,现在人这么多,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林仲勋与女儿刚见面,哪会不听她的话?因此也没追根问底,点点头,“那就走吧,阿瑞跟我们坐一起。” “好。” 文慧珠见要走了,急忙走过来,拉着嫂嫂的手说了几句,约好改日去侯府拜访。 想到老母亲,文慧珠心头也是酸涩。 “你们回来就好,以后多来陪陪娘就是,不急在这几天。”王氏擦擦小姑子的眼泪说道,“要是娘她看见你哭了,还不得拎着拐杖揍你?” 想到自家娘亲的暴脾气,文慧珠也噗嗤笑了出来,“好,我不哭了。” 两家人其乐融融,柳澄在一边就显得孤零零的了,他今天也只是想来见见林大人,也……也想见见她而已。 大人们在说话,小阿均插不上嘴,只在一旁默默听着,他一扭头,就看到了一边站着的那个大哥哥,想到刚才爹娘也没让他上去喊人,一时间有些好奇,多看了两眼。 柳澄察觉到有目光留在他身上,扭头看去,就见一个白白胖胖的小人儿盯着自己,满脸好奇,他想到如果他和林瑞珺没有和离的话,这个五岁的男娃就会成为自己的小舅子……他忍不住笑了笑,想要上前和男娃说说话,却见一旁的林瑞珺忽然看了过来。 “你……”他想要说点什么,却是林瑞珺先开了口,“今日家父家母能够回来,多亏了大人,妾再次谢过。” “没什么的……” “阿瑞,上车了。”文慧珠瞧见自家女儿和那人说什么,心头不喜,一把拉过她说道,“外面冷,快上去,阿均扶姐姐上去。” 阿均得了任务,笑嘻嘻地抢先爬上马车,然后朝姐姐伸手,“姐姐快来!” 林瑞珺瞧他那兴奋地模样,摇头笑笑,将手伸了过去,“阿均真厉害!” 林家人上了马车,文家的人也要走了,跟柳澄告辞之后,各自往城里去了,只留柳澄一个人留在原地。 他的随从犹豫半晌,才上前问道:“爷,咱们也走吧?” 柳澄无奈苦笑,“再等等吧。” 他来的借口就是接回京官员,怎么能跟着林家前后脚走?做戏也得做全了。 只是……林家夫人文氏,好像特别不待见自己。 *** 到了义安伯府,林仲勋夫妻两下来的时候脸色都是铁青的,林瑞珺跟着身后,不敢说话。 文慧珠抬头看看义安伯府的牌匾,然后扭头瞪着女儿说道:“你今日就跟我们进去,我看他们还敢把你赶出来?阿莺她们去帽儿胡同收拾东西,你以后就在这住下了,我文慧珠回来了,看谁还敢欺负到你头上?” 如果这里是海南的话,她估计早就撸起袖子了,可是现在只能强忍着心头火气,强硬地说道。 林瑞珺哪敢说不啊?而且她原本就是打算等爹娘回来以后就搬过来的,她可不想在京城还两地分离。 “是是是,都听娘的,您先消消气儿!”林瑞珺笑眯眯地抱住她的胳膊,伸手给她顺气,“阿莺阿鹂,快回去收拾东西,让张妈妈徐管事他们也都回来。” 阿莺阿鹂都笑道:“是。”然后赶紧往帽儿胡同赶,今天要把常用的一些给搬过来才好。 林仲勋牵着儿子的手,始终一言不发,但阿均却感觉到爹爹的手一直冷冰冰的,脸色也不好,好像当初他生病的时候那样铁青,心中有些害怕的同时又担心,“爹爹,您怎么了?” 林仲勋听到儿子的声音,低头看看他,脸色好了一些,摸摸他的头说道:“爹爹没事。” 他和妻子一直都知道,女儿独自在京城日子肯定艰难,可是还是忍不住去幻想,她一个姑娘家,别人为难她也没什么好处,虽然不至于对她嘘寒问暖,但至少也不会刻意为难……可是、可是…… 她的女儿和离离开夫家,居然连自个儿娘家都回不了! 虽然女儿再三说自己在外面住着更自在,可是若不是伯府太不堪,她怎么会觉得外面更自在? 愧疚、心疼、失望……他使劲咬咬牙,才压下心头的种种情绪。 他扶住妻子,又看看女儿说道:“走吧,我们回家。” 回他们的家,以后一家人都不再分离了。 第24章 见面 伯府里头,孔氏老神在在地靠在椅子上,右手转着左手腕间的玉镯,虽然去年亲儿子林季勋的事情给她不小打击,但好在今年过来儿子慢慢有了些起色,她也放心了。 此时听到下人来报说二房那一家子到了,眼眸一台,朝赵氏说道:“瞧吧,我就说那个脸皮厚的会跟着回来。” 赵氏往常会接应两句,此时却只能干笑着点点头,然后将话题转移说道:“娘,儿媳想着吧,咱们以后至少明面上不能亏待了他们一房,不然传出去对伯府名声实在不好,您也知道二弟和二弟媳那张嘴都不饶人的……阿康今年就要参加春闱了,名声可最是要紧。” 她说的是事实,可现在她也知道,自己有把柄在林瑞珺那里,万一她将自己私下有生财之道的事情告诉孔氏,那又是一番鸡飞狗跳。 孔氏不想让二房好过,可林启康这个孙子她还是看重的,毕竟她没有亲孙子,以后就得靠他,而且阿康对她也是恭恭敬敬,她也愿意为他考虑一番。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的顾虑,这段时间就先这样吧。”孔氏挥挥手说道,“派个丫鬟去迎迎他们。” “是。”赵氏见她没多说什么,松了一大口气,连忙吩咐丫鬟去迎人。 那边吴氏坐在下首,林瑞玥坐在她旁边,一脸不情愿,二房那一家子,就是伯府的祸水,万一哪天右相又惦记起他们来了,拿伯府开道怎么办?干嘛不直接让人住在外面得了,一了百了。 吴氏看着赵氏,眼底却流露出一丝疑惑的光芒,赵氏怎忽然向着二房了?莫不是顾忌着什么? 几人心思百转,二房一家人却已经来到了门前。 林仲勋眉目间多了些沧桑痕迹,但整个人却有一种宝剑入鞘的气势,让人看了心头一跳,而他身后立着的文慧珠,嘴角挂着一丝不明的笑意,脸上却没有她们所想象的衰老、木讷。 他们身边则是林瑞珺和一个圆滚滚的男娃,睁着大眼睛好奇地大量着她们。 赵氏最先反应了过来,起身上前,笑脸相迎,“二弟你们可算到了,可把我们等急了,来来来,快快坐下。” 说着张罗人来倒茶添水。 吴氏也站了起来,仔细看了看那个二嫂一番,只觉得这十年似乎也没再她身上留下多少痕迹,那眉眼中的神采,还是跟以前一样恣意霸道。 海南不是荒芜之地吗?怎么他们……她原本以为,见到的会是一个目光呆滞,满脸皱纹,被苦难压得不成人形的一家子。 不知想到了什么,她忽然有些恍惚。 “三弟妹?”文慧珠见她站了起来却久久不说话,便出声叫了一句。 瞧瞧几人刚刚那失望的神色,不就是想见到他们一家子落魄的模样吗?可惜了,她文慧珠的脊梁也不是那么好弯下的。 “啊?啊……二嫂,二嫂,”吴氏回过神来,脸上的慌乱一闪而过,连忙以手扶额掩饰道,“瞧我,一下子见到二嫂都不敢认了,罪过罪过。” 文慧珠现在也不想多理会她,见孔氏坐在主位上,懒洋洋靠着等他们去拜见,心中嗤笑一声。 林仲勋心中对她们这些年来的所作所为有怨有恨,可是他也不会在口角上做什么争辩,更不会当着三个小辈的面来说这些事情,当下握住妻子的手,上前给孔氏行礼:“不肖子见过母亲,这些年来不能尽孝膝下,让您受苦了!” 文慧珠早年或许会当场就踹孔氏一脚,可这十年光阴沉淀,也稍微能够克制脾气了,见丈夫都这样说了,也勾起嘴角,朝孔氏屈膝行礼,“儿媳回来了,以后一定好好孝顺您老人家,弥补这十年来的缺憾,这些年每每想到您,媳妇儿可是思念不已啊……” 说着拿帕子擦了擦眼角,当然思念了,没人能让她指着鼻子骂了,这十年可真是寂寞如雪。 孔氏最讨厌的人当中排第一的就是这个二儿媳!此时听她假惺惺这样说,气得胸脯起伏不定,赵氏见情况不对,连忙上前给她顺气,“娘,您别激动啊,老二家回来了,以后您想了可以随时见,别激动啊……” 林瑞珺牵着弟弟站在后面,瞧见娘亲一来就将孔氏气成那个样子,忍不住低头笑了,阿均见到姐姐笑,也忍不住捂着嘴巴笑起来,眉眼弯弯,十分可爱。 林仲勋无奈瞧了瞧作怪的妻子一眼,捏捏她的手,示意她适可而止罢了,然后朝儿女招招手,“阿瑞,阿均,快来拜见祖母、伯母和婶婶。” 阿均知道这几个是亲戚,不过大人间的矛盾他还不清楚,因此换上最甜的笑脸,朝她们作揖,“阿均见过祖母,见过伯母,见过婶婶!” 说完他抬起头看了看三人,然后扭头问姐姐,“姐姐,祖母怎么这么精神啊?比阿均见过的许多老太太都精神呢!伯母和婶婶也好好看!” 林瑞珺无奈地摸摸弟弟的头,没想到这个弟弟这么会拍马屁呢。 童言童语,哪怕不喜二房,哪怕知道这是夸大之词,可对着一个小孩子,赵氏跟吴氏也板不起脸来,各自拿出准备好的礼物塞给阿均,赞道:“阿均真乖!” 阿均得了礼物,高兴得两眼眯起来,朝孔氏看去,孔氏脸上一阵尴尬,心中却骂了两个儿媳一句,谁都不提醒她准备个礼物?存心看她笑话呢? 赵氏吴氏这才发现了孔氏的尴尬,赵氏连忙笑了两声,将林瑞玥拉出来,朝林仲勋说道:“阿玥还记得二伯父吗?” 林仲勋走的时候林瑞玥还小,根本记不得了,十年来又是听祖母娘亲们在说二房如何如何,所以这二伯的影响很坏,此时虽然不乐意,但还是规规矩矩行了礼,“二伯父,二伯母。” 林仲勋夫妇看出了她脸上的不耐,但也没想为难一个小姑娘,因此夸了两句,给了见面礼也就好了。 “大嫂,怎么没见到大哥跟三弟?”文慧珠往四周看了一眼,眉头一挑问道。 大侄女远嫁出去了,不再很正常,这大哥虽然是个伯爷,但没什么官职,今天按理应该在呀。 赵氏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孔氏和吴氏则被她戳中了痛处,孔氏怒目而视,吴氏脸上则是浮现黯然。 呀,林瑞珺心中暗暗叫了一声,她忘记跟爹娘说三叔的事情了呢,不过……看看几人的神情,她倒觉得娘亲这无心插柳插得太好! 林仲勋夫妇一见这表情,就知道肯定出了什么事,文慧珠心中暗暗乐了一下,还想说什么,就被丈夫抢了先,“母亲,儿子刚回来,还有很多东西要安置,若母亲没什么事,那儿子就先下去?” 他跟两个兄长感情不深,没多少心思关心他们的事情,只知道现在妻女们肯定又累又饿,便不愿意多在这浪费时间,这些事情以后再慢慢了解就好。 孔氏现在恨不得他们赶紧走,因此赶忙摆手,“我也累了,你们先下去吧。” “是。” 林仲勋拉着妻子往外走,林瑞珺牵着弟弟跟上来。 文慧珠有些遗憾地往后面看看,真想多看看那几人刚刚的神情呢。 “娘,银松馆的摆设我一直都没动过,您回去看看,哪里不合意的再让人重新弄。”林瑞珺紧紧跟在娘亲身后说道。 听到女儿的声音,文慧珠就将那几人抛诸脑后了,笑吟吟地握住女儿的手说道:“不用改,以前什么样,以后就什么样,你的屋子还是以前那间吧?娘再去给你布置布置!” 林瑞珺轻轻点头。 阿均听到有屋子,连忙问道:“我呢我呢?我屋子在哪里?” 林瑞珺刮刮他的鼻子说道:“待会儿带阿均去看新屋子。” 阿均用力点头,然后把刚刚收到的礼物塞给姐姐,“都给姐姐!” 林瑞珺心中一暖,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 银松馆是他们一家子以前住的地方,院子不算大,但四个人加上几个仆人也是够用了。 一回到熟悉的地方,一家人就像卸去了重担一般放松,赵氏临时给他们安排了几个仆人过来,文慧珠让他们烧了热水又送了饭菜过来,一家子各自洗了个热水澡又聚在一起吃了饭、歇了晌。 午睡过后,阿均恢复了精神,兴奋地拉着爹爹逛园子,娘亲还有好多东西要安置,姐姐要帮忙,都不能陪他。 “爹爹,这就是我们的新家了吗?”阿均看着院子里与海南那边完全不同的草木,好奇地睁大眼睛。 林仲勋打量着这里的一草一木,目光中流露出一丝伤感和怀念来,“是啊,以后这里就是我们的家了,阿均喜欢吗?” “喜欢!”阿均点头,“跟爹爹娘亲姐姐一块儿,喜欢!” 林仲勋拍了拍他的后脑勺,笑骂道:“你个鬼精灵,尽会说好话。” 阿均乐呵呵地笑着。 第25章 娘家 晚饭过后,林瑞珺的东西都收拾了过来,张妈妈带着两个丫鬟进来给林仲勋夫妻磕头。 “老奴见过老爷、夫人!”张妈妈声音中带着一丝哽咽,见到屋中坐着的两人,一下子就要跪下去,“你们可回来了!” 她还未跪下,文慧珠就一把扶住了她,“张妈妈这是做什么?你这些年来照顾阿瑞,该我对你说一声谢谢才是,不该你来跪我的!” 虽然主仆有别,但张妈妈是跟在她身边的老人了,这些年来又尽心尽力照顾阿瑞,值得她尊敬! 张妈妈也没有再说什么客套的话,老爷夫人都仁厚,待下人好,她们以后尽心回报就是。 阿莺阿鹂都规规矩矩上前行了礼,好奇地偷偷望着老爷夫人,见他们都像记忆中那样和蔼,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文慧珠拉着张妈妈说了几句,得知他们之前都叫女儿为夫人的时候,一拍板说道:“叫什么夫人?以后私下里,还叫姑娘,有我在这,阿瑞算哪门子夫人啊?” 林瑞珺对称呼这些没什么意见,张妈妈几人也都笑着应是,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她家姑娘虽然嫁过人,可实际上也还是个姑娘呢,再说也只是私下叫姑娘而已。 一家人刚刚团聚,自然有说不完的话,文慧珠拉着女儿一起睡,两母女好说说悄悄话,阿均见了,死活不肯走,撒娇耍赖地也爬上了床,左边睡着娘亲,又边睡着姐姐,他高兴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于是,回家的第一晚,林仲勋只好一个人去冷冰冰的书房里睡了。 *** 文慧珠从海南带过来的东西不多,只有两车,基本上都是一些海南的特产,她将银松馆收拾妥当之后,就从中挑了一小部分去送给大房、三房,说是让她们尝尝鲜。 林瑞珺看了看那一点点量,还真是只能尝尝鲜呢。 第三天的时候,文慧珠就收拾妥当了,就准备带着丈夫、儿女回娘家去,都是自家人,也不需要提前通知了,当天去就可以。 几人才收拾好,正要出发,侯府那边的人就到了,是老太君身边的吴妈妈,吴妈妈看了看自己从小看到大的小姐,眼眶有些湿了,连忙擦了擦眼睛,说道:“老奴奉老太君之命来接姑奶奶回家!” 文慧珠见到熟悉的娘家人,心中一热,拉住她说道:“吴妈妈,你这些年还好吗?” 吴妈妈笑道:“好,好着呢,姑奶奶你也没多大变化。” 文慧珠也笑了,问道:“娘亲这是猜到我今日要回去呢?” 林瑞珺在一旁听到了,想到自家外祖母的脾气,忍不住笑道:“哪能是猜呢?外祖母肯定是等不得了,派吴妈妈来抓您呢,不管您再干什么都得抓回去!” “是呢是呢,老太君就是这个意思!” 文慧珠拉起女儿、儿子,下巴往外面抬了抬说道:“那正好,咱们正准备去呢,这就出发。” 林仲勋笑看着妻子,见她带着儿女走在前面,浑似忘了他这个丈夫一样的,连忙抬脚跟了上去。 一家人挤在一辆马车上,后面还跟着一辆载满海南特产的马车,浩浩荡荡往侯府而去。 侯府里面,老太君拄着拐杖,站在二门处,一边不住朝外张望,焦急不安,一边絮絮叨叨问道:“怎么还不来?慧丫头不会不来吧?我都让吴妈妈去抓人了……” 王氏李氏都紧紧跟在她身后,要不是她们拦着,老太君都要跑到大门口去接人了。 “当然会来!您老都派人去抓了,小姑能不回来吗?”王氏搀住她,笑道,“再说了,都第三天了,小姑也改过来了。” “就是就是,您安心吧,一定会来的!”李氏在旁边跟着说道。 几人正说话的时候,文灏、文渊都从外面走了回来,身后跟着文宣、文宇和文容,文灏看到几人站在这,知道她们是在等妹妹,笑道:“娘亲,就知道您不会好好等在屋子里呢!” 从小到大,娘亲最是心疼妹妹,当年妹夫被贬去海南,妹妹也跟着去了,娘亲虽然嘴上骂着,到哪暗地里却哭了好几次,短短几天,头发就白了许多。 老太君此时没工夫理会儿子孙子,只瞪了大儿子一眼,然后又眼巴巴地往外面望去。 直到拐角处有一片红色衣角出现,女儿那熟悉的声音传了过来,老太君忽然将拐杖一抛,抖着双腿就往前面大步走过去,王氏李氏吓了一跳,急忙护在她左右,但却又不敢阻拦。 “娘!娘!”文慧珠看到年迈的娘亲,一直忍着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也提着裙角跑上前去,紧紧抱住娘亲,一遍遍喊着,“娘亲,女儿回来了!回来了!” 她这辈子最对不起的有两人,一个是女儿,一个就是老母亲,她不是个好母亲,也不是个好女儿…… “你个死丫头!我打死你个丫头!十年了,你就不在乎我这个老婆子!”老太君的手一遍遍打着女儿背脊,声音嘶哑,“你都不记得有个老母亲了啊!” 文慧珠只是哭着,一遍遍喊着娘亲,承受着娘亲那并没有什么力道的拳头。 母女两哭声震天,相见场面可谓“凄惨”,本该是悲伤的场面,但听到老太君那几句骂人的话,却生生让在场几人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王氏上前劝老太君,林瑞珺就上前拉自家娘亲,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有什么话去屋里再说。 几人一起半拉半扶地把紧紧抱在一起不愿撒手的母女两人拉到了屋子里,林瑞珺看着此时已经开始抽噎的外祖母,连忙上前给她顺气,“外祖母,您悠着点呀,我娘不会再走了,以后您想什么时候见就什么时候见,跑不了!” 老太君抽噎得嗓子疼,张了张嘴,却觉得嗓子被什么堵住一般,说不出话,吓了一跳,睁大眼睛看着外孙女,“啊……啊……” 林瑞珺知道,哭得太狠嗓子会暂时说不了话,当下劝道:“您看,您一直哭一直说,嗓子都抗议了。”一边说一边给她顺气,等到她不再打嗝了,才赶紧递了水过去。 文慧珠一见娘亲都这样了,也是吓到了,赶忙止了眼泪,“娘……娘,别哭了,咱们都不哭了,女儿回来了,以后孝敬你!” 老太君虽然没有在哭了,但却死死拉着女儿的手,说什么都不放开,等到嗓子好一些了,次啊开口说道:“好,好,孝敬我,把这十年补回来……老大、老大媳妇儿,从明日起我每天好好请平安脉,我要活到百八十的,不然可就亏了……嗝……”说着又打了一个嗝。 王氏听了,笑道:“好好好,都听您的!” 林瑞珺也是笑了,这个外祖母,就是一个老小孩,什么悲伤的事情到了她这里,都能让人笑出来,不过也只有她这样的性格,才能嘻嘻哈哈活到老吧。 林仲勋见岳母跟妻子都哭得差不多了,这才牵着儿子上前,直接跪到了地上磕头,“小婿给岳母了!这十年未能尽孝跟前,是小婿的罪过,以后定和慧慧一起孝敬您老!” 男人不会说什么好听话,只说了一句,声音就哽咽了,对岳母这一家子,他实在是又感激又愧疚,他们把女儿托付给他,他却让她受了许多苦,就连女儿都多亏了他们照看,而他却不能为他们做些什么…… 老太君板着脸看着眼前的人,想想都是他害得她跟女儿分离,实在想往他脑袋上踹一脚,可心底却知道,这怪不了他,想到他在海南还算把女儿照顾得不错,勉强忍住了这一脚,轻哼一声说道:“起吧起吧,这些年你也是受苦了,以后也不用孝敬老婆子,好好照顾我闺女和阿瑞就好。” 哼,当初要不是真的看上他这个人,她会把女儿嫁去义安伯府那样的人家? “是,小婿一定尽心照顾她们母女。”林仲勋心中哀叹一声,他就是知道回来必然会受岳母白眼,有这样强悍的岳母在,他敢对妻子不好吗? 不过虽然不受岳母待见,但心底却没有什么抱怨的,知道老人家心地不坏,只是嘴上不饶人罢了。 “还有我还有我!阿均也要被好好照顾!”阿均一直好奇地望着眼前的老太太,此时听她居然没让爹爹好好照顾自己,忍不住大声说道,“阿均也要!” 老太君这才注意到还有这么个小胖墩在,盯着他白嫩嫩的小脸看了一会儿,才大笑一声,一把将他抱在怀里,“哎呀,这是我乖外孙是吗?哎呀,真是好看!瞧这身板结实得……” 老太君太久没跟小孩子接触,乍一看到这白白胖胖十分讨喜的小外孙,一下子就把女婿抛在了一旁,抱着外孙一个劲儿地夸。 阿均早就认出了这是外祖母,见她这么喜欢自己,也是高兴极了,把小脸伸了过去说道:“外祖母亲阿均!” 老太君在他脸上响亮地亲了两下,阿均又抱住她的脖子,也在她脸上亲了两下,“爹爹说要礼尚往来,阿均喜欢外祖母,也亲外祖母。” 林瑞珺瞧着弟弟,然后一把抱住外祖母的胳膊,皱着眉头说道:“哎呀,这可怎么办?阿均这么会说好听话,以后外祖母是不是不喜欢阿瑞了?” “喜欢喜欢,都喜欢!”老太君被逗得直笑,对着外孙女说道。 “阿均喜欢姐姐!”阿均也讲嘴巴伸了过来,在姐姐脸上亲一下。 这么小的人,也不知道怎么就会说那么多好听话,不像是爹娘的性子啊,真不知道是怎么样出来的。 一旁的王氏李氏早就忍不住了,此时挤开林仲勋,上前哄着阿均。 “阿均喜欢大舅母不?” “阿均亲二舅母一下!” 眼看着五岁的阿均将所有女眷的目光都吸引过去了,剩下的几个男丁不由得对视一眼,无奈摇头,认了这个被忽视的事实。 文宣看着大家都笑闹着,心中开怀,也忍不住笑了,可刚刚吸进一口气,胸腔就传来一阵痒,他紧紧握住双拳,才没让自己咳出来,好不容易止住了咳意,脸色已是涨红。 第26章 男配 好不容易跟女儿团聚,老太君怎么可能放他们当天就走?便让他们住几日,文慧珠想念娘亲,也没推辞,因此四人就在侯府住了三日才回去,顺便带走了王氏给他们的几个仆人。 林瑞珺一家其乐融融,另一边柳澄却忙得脚不沾地。 三月底开始了春闱,今年学子众多,批阅的时间因此会长一些,好不容易放了榜,之后又是殿试,皇帝亲自点了状元、榜眼、探花,点的这几人倒是都没有什么争议,这三个名次也就只是说出去好听而已,关键还是看以后的官职、前途。 这三人里面倒是没有柳澄安排的人,他的人如今官职都已经内定好了,只等着琼林宴后就走马上任,虽然都是些不怎么起眼的位置,但对于皇帝跟他以后的安排却是大有作用。 现在,他头疼的是另外一件事情。 “有一些眉目了,只不过还是不能确定是谁做的。”皇帝将一份密保扔给了他,揉揉眉心说道,“是江南那边的人,这点倒是可以肯定。” 柳澄皱着眉头打开密保,一字字看下去,眉头也不见舒展。 皇帝手下有一批□□时候就留下来的暗卫,但不负责保护皇帝安全,而是负责帮皇帝查东西,做一些不能放在台面上的事情,此次差的就是给他和林瑞珺的那封信到底是出自谁手。 当然,他没告诉皇帝林瑞珺也收到了,但皇帝知不知道就另说了。 “江南?”柳澄看着那封信,似乎想把上面看出个洞来,手指曲起,敲打着桌面,“江南那边能够把手伸这么长的,能有几家?” 江南富庶,且自古战争较少,近十年来比较大的战役就是去年平乱那一场,所以那里富贾云集,本朝以来就有不下十个的王爷封地在那边,更不论前朝的了,再加上一些根基深厚的大族,势力可谓盘根错节。 江南看似远离京城这个中心,但实际上它的影响力可是一点都不小。 “有这个能力的不少,但有这个胆量与魄力这么做的,恐怕也只有那一家了。”皇帝似乎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右手捏住下巴,眼中露出些好奇的光彩来,“他们家也不能再沉默下去了,树大招风,更何况养着那么多蛆虫?是时候找个路子了。” 柳澄抬头望着他说道:“夏家。” 江南夏家,当初跟随□□打下这万里江山,在自家女儿做了皇后之后,急流勇退,避到江南,可是也没忘了在朝中留有一线势力,不然何以能屹立不倒? 不过现在看来,夏家这颗大树应该是病了,病急就得投医,但很显然当家人却很沉得住气。 “如果是夏家所为,那就可以知道这封信出自谁的手了。”柳澄站了起来,在屋子里来回走动几步,“不会是夏家主亲自出手,那么……据说夏大公子喜欢四处游荡?” 他笑望着皇帝,“而且行事颇为‘胡闹’,不按常理出牌,想来就是他了。” 若果不是他,谁还会多此一举地给林瑞珺再写一封信去恐吓?吓唬人家一个姑娘,有意思么? 正常人不会干这事儿。 “夏之杭?”皇帝翘起二郎腿,闭上眼睛想了想,也觉得这个大公子最是有可能,“他倒是有可能……难道他现在就在京城观察着京中形势?” 柳澄垂眸,将那封信收好,说道:“臣也不知。” 找人这事不是他的职责,作为臣子,他不能平庸,可也不能太能干了是不?不然什么事都包揽,最后累死自己不说,说不定还会落个兔死狗烹的结局。 他虽然和皇帝有不一般的交情,可到底没忘记他是皇帝。 皇帝也没多说什么,这事交给别人做就行,不过夏之杭那家伙,要是存心躲谁,那也找不出来。 “哦,对了,”皇帝忽然想起了一件事,目光有些玩味地看向柳澄,咧嘴笑道,“今早去和太后请安,她老人家热切地、拐弯抹角地问起了柳大人你的婚事。” 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幸灾乐祸的意味,柳澄神色未动,只是涨了起来,也没行礼,就往外面走去。 “哎,你倒是给个准话啊,朕到时候好准备说辞啊!”眼看着他拔腿就走,皇帝而已连忙收敛了那笑容,站起来说道,“你啊你啊,之前下那道圣旨是因为你也没和朕通过气,朕以为那林氏也就无关紧要……现在你得跟朕说明白了,不然以后再下了什么旨,你可别到这哭。” 柳澄停住脚步,双手拢在袖中,垂眸说道:“大业未成,不敢考虑婚事,烦太后忧心了。” “得得得,朕也不敢再掺和这破事了,你自己搞定,省得到时候又摆冷脸。”皇帝气哼哼说了两句。 哼哼,右相再怎么目无王法,见了他好歹也是笑脸相迎,恭恭敬敬,他柳澄倒好了,还敢摆脸色? 可偏偏他就有些怕那张冷脸。 他一提到那件事,柳澄脸色便冷凝几分,心中除了那一丝火气之外,更多的还有一些堵心。 他们一家团聚了吧? 若是没有那一道圣旨,也许他也能融入其中去? 想到这,他又摇摇头。 若他和林瑞珺还是夫妻,那两人之间的问题肯定也会不少,她的腿…… 心中一涩,他连忙摇摇头,然后行礼告退。 *** 京城的街道宽阔整洁,两边的商铺外面是一些小摊贩,但都很有规矩地没拦在商铺门前,他们都卖力地吆喝着,跟客人讨价还价。 柳澄没有坐轿子,他也难得有这样的机会来仔细看一看这从小生长的地方。 小时候忙着读书,偶尔得了点空闲,也是想办法做些事情贴补家用,哪有心思上街闲玩? 长大了就更不会了,一是没时间,二是已经没了那个玩乐的心情。 夕阳斜照在大街上,地面泛起一层金黄的光泽,柳澄走着走着,却忽然停住了脚步。 他走错了方向,这不是回家的路,而是……去义安伯府的路。 发现了这一点,心中却似是被一个大棒搅动,波涛汹涌,久久不得平息…… “姐姐,好姐姐,阿均就要一串,只要一串……” 前方忽然传来一道稚嫩的童声,原本正打算往回走的柳澄顿住脚步,这声音有些熟悉,阿均……好像林家那小孩就叫阿均? 他忍不住抬眸望去,之间前方一个小摊前面有一个卖糖葫芦的,前面立着一个素衣身影,怀里抱着一个白白胖胖的男娃,身旁是她的那两个丫鬟,他一眼就认了出来。 “吃多了牙齿会痛痛,阿均要痛痛吗?”林瑞珺抱着阿均,捏了捏他的小脸说道。 阿均人小脑袋却精明,连忙抱住姐姐脖子,撒娇说道:“阿均只吃一点点,就一点点,求求姐姐了,阿均还没吃过呢……” 男娃伸手小手指,用食指掐住指尖,伸到姐姐面前示意自己真的只要这么一点点,“一点点哦,阿均还没吃过呢,好可怜呢……” 小孩子扮起了哭相,林瑞珺哪里招架得住?只好答应。 “只许吃一点点哦。”林瑞珺将他放下来,点点他的鼻头,然后起身去挑一串最红最大的给弟弟。 阿均原本正紧紧盯着姐姐的手呢,可一转眼看到一个圆溜溜的小皮球从脚边滚过去,也不知道是谁的,一时间好奇心起,伸出右腿就要踢一脚。 一旁的阿莺正跟着林瑞珺挑糖葫芦,阿鹂倒是紧紧盯着阿均,不过看到他踢皮球也没阻止,小孩子好动嘛。 阿均一脚过去,小皮球滴溜溜滚了出去,直直往前面滚去,阿均定定看着,却见皮球滚到了一个大哥哥脚下,大哥哥弯腰捡起,然后就有一个和他差不多大小的娃娃上前讨要了。 柳澄捡起皮球,还给了那个孩子,然后就见阿均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自己,他想了想,抬脚走了上去。 阿均觉得这个大哥哥有些眼熟,可实在想不起了,好奇地望着。 “柳、柳大人?”阿鹂目瞪口呆地望着走过来的柳澄,怎么买个糖葫芦也遇得到? 林瑞珺挑好了糖葫芦,听到声音转过身,就见到立在前面的柳澄,他满脸温和的笑意,可她却笑不起来呢。 “姐姐,葫芦!”阿均见到红艳艳的糖葫芦,就顾不得眼前的人了,连忙伸手要。 林瑞珺将糖葫芦给了他,摸摸他的头,然后看向柳澄,“柳大人也……逛街?” 他这副闲庭漫步的模样,林瑞珺实在不会以为他是有公务要办,那就是逛街了,一个大男人逛街…… 柳澄听了这话,微微一愣,随即脸上浮现出一丝尴尬,他不是在逛街……不过林瑞珺却是第一次用这样有些轻松的语气跟他说话,他瞧了瞧身边卖糖葫芦的小贩,轻笑道:“在下是在逛街,这满大街都是男子在做生意,难道却不许男子逛街?” “……” 林瑞珺被他的话一噎,一时间实在也找不到反驳的话来,转念一想,反驳干什么?浪费时间,她们也只是在家门附近随便转转,现在时间差不多了,也该回了。 “那柳大人您慢慢逛,我们该回了,告辞。”林瑞珺行了礼,然后牵起阿均的手就要往回走。 柳澄愣住,没想到她只是说了一句话就要走,一时间后悔刚刚说那句话堵死了她。 他也没办法挽留,只能眼睁睁看着几人越走越远,看着她温柔地摸着弟弟的头,低声说什么,斜阳将她的身影拉得很长,摇摇曳曳,温暖静谧。 知道人都已经看不见了,他才回过神来。 京城这么大,却又是这么小,他不止一次见过她的背影,但似乎每次都有不同的感觉。 “哎呀呀,真是难得呢,原来柳大人也开窍了,盯着人家背影看不停?“他正要走的时候,却觉得肩头似乎被什么砸中了,扭头一看,却是一枚瓜子壳。 他皱眉往楼上看去,旁边是一家酒家,有两楼,房子有些低矮,以至于不用多大的声音就能听清楚对方说什么。 窗子处斜倚着一个头戴金冠,身着蓝色锦袍的人,面容如白玉般精致细腻,但嘴角眉梢却都带着一丝玩世不恭的笑意,看得柳澄想要揍上一拳。 那人把脖子后面插着的折扇拿下来,啪地打开,轻轻摇着对柳澄说道:“我还以为柳大人不近女色呢,啧啧,却让我看到了刚刚那一幕,真是死而无憾了……” 柳澄目光沉沉地看着他,想了想,转身便走。 那人愣了一下,可没想到柳澄见到他居然就这么走了,不过也只是一瞬,他就嘿嘿一笑,“蹬蹬蹬”下楼,追上了柳澄。 “哎哟我说柳大人,您可真是绝情啊,想我在江南帮了你多少啊,现在见了我居然扭头就走?啧啧,薄情啊,你这副性子,要追回那小前妻,可是难哦。” 他自然知道刚刚那女子是谁,不过却没想到柳澄居然对她有意思,在江南的时候可没看出来哦,圣旨当初接到那圣旨,他也是一脸无波的。 “夏之杭,一年未见,你嘴皮子居然没变薄,真是可喜可贺。”柳澄停下了脚步,回头望着他说道。 夏之杭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这是在嘲笑他话多,居然没把嘴皮子磨薄了呢,他折扇一合,勾住柳澄手臂说道:“没想到柳大人这么关心我,这个小细节都能发现呢,来来,既然如此,咱们就找个地方好好聊聊,哦对了,我如今可叫韩夏,记住了哦。” 柳澄就这样被他拉扯着进了一家菜馆。 第27章 寺庙 四月过后,这天就一直飘着小雨,但气温却也不见降下来一些,又热又闷又湿,让在海南呆了十年的文慧珠一时间有些不适应,阿均也有些恹恹的,林仲勋倒还好一些。 文慧珠近来也没什么事做,除了回回娘家,跟大房三房几个斗斗嘴,日子过得有些无聊。 百无聊赖的她渐渐把目光放在了自己那如花似玉的闺女身上。 林瑞珺是六月的生辰,再过不久就十九了,虽然嫁过一次人,但跟没嫁也没什么差别……文慧珠两只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眼前正在做针线的女儿,瞧着那双手,戏文里说的“指如削葱根,口如含朱丹”也不过如此了吧? 可怜她好生生的女儿……难不成就要这样一辈子孤单单的? 不成不成,她心思一转,皇帝圣旨里只说了要柳家出妇,可没说不准她家阿瑞再嫁啊! 她可得花大心思好好再挑一个女婿! 她脑子飞快转了起来,忽然想到自己跟丈夫是在福塔寺里相遇的,那里的福塔下面不少人去扔福袋求姻缘,想来会有机会? “那个,阿瑞啊,”文慧珠笑眯眯凑到女儿旁边,看了看她手中的花样,问道,“这是给阿均缝的?手艺真好。” 林瑞珺缝的是一件小马甲,热天里可以在屋里穿,想到胖乎乎的弟弟穿上它的模样,便忍不住笑了,“是啊,给爹爹的做好了,现在给弟弟做。” “那娘亲呢?”文慧珠听到丈夫儿子都有了,酸溜溜地问道。 林瑞珺看她那模样,简直跟外祖母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不由失笑,”哪敢忘了您啊?给您做了件半臂,等这个缝好了,一并给您。” 文慧珠这才满意了,点点头,然后又凑近一点,说道:“阿瑞啊,娘亲过几日想去庙里拜拜,咱们回来了,不去拜拜也不妥,你跟娘亲去吧?” 林瑞珺倒是不知道娘亲居然还去拜佛,不过转念一想,估计是她呆闷了,找个由头出去散心吧?能出门走走自然是好,她当然也要跟着了。 “好啊,咱们把舅母们也叫去?” “成,我约她们去。“文慧珠说着就站了起来,急吼吼往外面走去,吩咐丫鬟笔墨伺候。 看着风风火火的娘亲,林瑞珺摇摇头,怎么她家长辈都跟孩子似的?想来这几日也是憋坏了她吧? 文慧珠写了帖子去侯府,当天就收到了回复,可巧了,王氏这几天正忙活着给二儿子相看媳妇儿,正打算去庙里给儿子求求姻缘呢,两家一拍即合,约定三天后一起去城西的福塔寺拜一拜。 *** “阿均跟姐姐穿一样的。”阿均兴奋地在娘亲身边绕起了圈圈,指指自己身上红红的衣裳,再指指姐姐那条红红的裙子,高兴地说道。 林瑞珺今天原本打算穿的素淡一些,可应是被娘亲逼着换上了这一身石榴红的裙子,还硬是给她梳了姑娘的发髻,说什么庙里也不会有几人认识她,反正她又不是真正的夫人,何必委屈自己梳那些老气横秋的妇人髻? 林瑞珺拗不过她,只得认了。 文慧珠在心里偷笑,要是挽了妇人髻,出去哪还有姻缘啊? 他们是去庙里,又不是去聚会,随意些不久好了?不过娘亲要这样,林瑞珺也不愿拂了她的好意。 林仲勋走了进来,见妻女都穿戴好了,笑着说道:“都好了?那咱们走吧。” 他如今也没有官职在身,闲人一个,自然是要陪妻女去的。 说完又看了今天打扮精致的女儿一眼,脸上微微露出满意的笑来,点头说道:“就该这样的。” 正是青葱好年龄,穿那些寡淡的衣裳做什么? 林瑞珺微微红了脸,低下头,然后牵起弟弟的手说道:“爹,娘,咱们走吧。” “走走走,别让你舅母们等急了。”文慧珠勾住丈夫的手臂说道。侯府离福塔寺更近,他们约好在寺里禅房见面。 阿均来京城以后这是第一次去寺庙里玩,高兴得不得了,为了能跟着去,今早把《千字文》、《三字经》都跟爹爹流畅地背了一遍,其实他早就会背了,只是之前一直都是故意打磕绊而已,嘿嘿,爹爹没发现呢。 一路上阿均不停地撩起帘子往外面看,最后干脆钻了出去,跟爹爹一起坐在外面,眼睛直勾勾盯着马尾巴,似乎想扯上一把。 “你不知道,他小时候可淘人了,我恨不能把他塞回肚子里去。”文慧珠看着儿子钻了出去,忍不住朝女儿吐苦水。 林瑞珺可不知道照顾一个小孩子得费多少心力,只知道现在的弟弟可爱又懂事,偶尔顽皮一下也不会让大人烦心,她怎么爱都不够呢,因此说道:“弟弟现在不是挺好的?” 文慧珠叹口气,“这小子,最会讨好人了,偏偏让你都舍不得打他骂他,以后可怎么办哦……” “怎么会?”林瑞珺笑笑,“您可得相信爹爹。” 有爹爹在,即便弟弟以后或许不会有多大能耐,但也绝对成不了一个败家子。 “这倒是。”文慧珠对自家丈夫还是有点信心的,他要是教不好儿子,看她怎么拧他! 福塔寺,因为有一座百年福塔而得名,福塔高耸,香烟缭绕,钟声隐隐,在碧绿的青山绿水见间,倒是有一股神秘的气息。 侯府众人已经在禅房等着了,林瑞珺一行人一进寺庙,就被等候着的侯府下人引了过去。 “哎呀,阿瑞这身可真好看!”禅房里此时只有李氏和几个丫鬟,她走了过来,见到林瑞珺,眼前一亮,连忙把她拉过来说道,“是你娘亲帮你打扮的吧?” 她知道外甥女自个儿是鲜少这样穿的。 “二舅母……”林瑞珺不太习惯这样被人看着,忍不住摇了摇她的手臂乞求。 “阿均呢?阿均好看吗?”阿均见到二舅母夸姐姐,连忙挤到两人中间,扯着自己的新衣裳问道,“阿均的也是娘亲给穿的。” 李氏弯腰,一把将他抱起来,先在他脸上亲了两下,才笑道:“阿均也好看,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男娃……” 阿均嘿嘿一笑,捂住了小脸,然后又往姐姐那边看了一眼,笑嘻嘻说道:“阿均没姐姐好看。” 文慧珠在后面戳戳儿子小脑袋,“油嘴滑舌。” “大舅母怎么不在?”林瑞珺四下看了看,不见王氏,疑惑问道。 李氏嘴角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然后低声说道:“自然是给文宇跟那姑娘制造个见面机会去了。” 文慧珠跟着了然地点头,林瑞珺一愣,随即才想起来,她居然忘了这寺庙还有这等作用呢! 不过文宇也是时候相看着了,至于文宣……哎,王氏早前也给他相看过,他的情况大家都知道,不过冲着侯府爵位,愿意嫁过来的还是不少的,只是文宣一个都看不上,最后以不愿耽误人家姑娘终生为由,让自家娘亲别再多费功夫了。 王氏气急,可是也没办法,大哭了几场之后,只能收敛了情绪,先帮次子挑起来。 林仲勋见这里都是女眷,说的话他一句也插不上,儿子又在哪撒娇哄人,也不理他这个爹爹,想了想说道:“来福塔寺都要去福塔祈福,咱们去走一走?” “要去要去,不然白来了,”文慧珠听了,拉起女儿和二嫂的手说道,“走走走,咱们也祈福去。” 阿均听了,兴奋地拍拍胸脯,“福袋在阿均这!” 去福塔祈福,都要往塔上扔福袋,林瑞珺前两天赶做了几个,阿均今天一大早就把它们都塞进了自己衣兜里。 “走喽。”林仲勋一把将儿子拎下来,跟在妻女后面走着。 福塔寺所在的山峰多泉水,所以寺内也是四处泉水叮咚,流水潺潺,小僧们还颇有心思地放了些大小不一的石头,供人在河边踩脚歇息。 林瑞珺一路走着,瞧着那些灵动的泉水,一时间心情也放松不少,第一次觉得水是那么美妙的东西。 “姐姐,给。”阿均不知道从哪里摘到了一小把野花,挑了其中一朵粉色的,举起手想要给姐姐插上,奈何根本够不到,“阿均给姐姐插。” “好好好,”林瑞珺弯下身子,让弟弟给他簪花,“阿均采的花可真香。” 阿均把话插在姐姐发间,眯着眼睛左右打量一下,也觉得自己摘的花太漂亮了,点点头说道:“阿均把最好看的给姐姐。” 说完他忽然捂住了嘴,小心翼翼朝娘亲那边看一眼,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希望娘亲别听到才好…… 林瑞珺一见他这模样,就知道小家伙刚刚跟娘亲也是这么说了,故作气恼地点点他的额头,“阿均说谎,姐姐生气了。” 说完抬脚就往走去,不过步子很慢,阿均一下子就追了上来,抱住姐姐大腿,“姐姐不生气,不生气……” 林瑞珺本就是逗他,现在也忍不住笑了,牵起他的手说道:“姐姐不生气了,走吧,咱们找娘亲去。” 牵着弟弟往前走了几步,见到娘亲和爹爹在一棵花树下站着,两人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爹爹一辆温柔,娘亲脸上也满是甜蜜,现在过去貌似不妥…… 她便扭头寻找李氏,却见不远处的李氏已经跟大舅母王氏汇合,两人正在跟文宇说着什么,一脸恨铁不成钢,想来是亲事黄了?她现在也不好过去。 她正犹豫要不要带弟弟去别处走走的时候,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道陌生的声音:“这位姑娘,你的绢帕掉了。” 第28章 天地 林瑞珺一听这称呼,就知道是个被自己发髻欺骗了的,她一转身,路边的花树下站着一个金冠蓝袍的人,双手托着一方绢帕,微微向她这边伸来,那双手在那粉色绢帕的映衬下,居然比白玉还通透漂亮。 林瑞珺抬眸看了他一眼,这人浅笑盈盈地看着他,目光中得温润之意,既不会让人觉得无礼,又能让一般少女们砰然心动。 只可惜了,她似乎一直缺少了这方面的心思,只看了一眼就垂下眼眸,瞧了瞧那帕子说道:“这帕子不是我的。” 她怎么可能会用粉色这样嫩的颜色绣帕子? 那人明显没想到,愣了一瞬,一时间有些尴尬,“咳……这、这帕子掉在姑娘身后,还以为是姑娘的。” 夏之杭可难得放这样的错误,掉到人家身后的不一定就是啊,不过尴尬也就是一瞬间,他随即又笑道:“不过因此能结识姑娘,也算是幸事一桩,在下韩夏,斗胆敢问姑娘芳名?” 芬芳花树之下,男子眼神温柔真挚,戏文里的女子这时候一般也就羞答答地回答了,可林瑞珺此时却知道了,这公子,要么是戏文看多了,要么就是流连花丛的老手,瞧着些话,信口拈来呢。 她往他身后看看,抿唇一笑,轻轻指了指后面,笑道:“这位公子,你的‘幸事’在那里呢。” 夏之杭一回头就见后面立着一个满面羞红,娇娇怯怯的姑娘,小声说道:“这、这位公子,这方绢帕是、是我的……” 夏之杭头一回知道捡起石头往自己身上砸是什么滋味了,偶然看到柳澄这个心上人,一时好奇上来搭讪几句,哪想到会是这样? 他回头看看,林瑞珺已经带着那男娃走远了,看着她娉婷的身影,他忍不住想抬手摸摸下巴,可却碰上一团柔软,低头一看,手里的帕子还没还给人家呢。 那姑娘见到他居然去亲她的帕子,脸已经像熟透的虾子一样红了。 夏之杭将帕子递给了那位姑娘的丫鬟,转身就想走,那姑娘一见她想走了,情急之下,赶忙报出自己的家世,“我是太后侄女李云双,不知公子尊姓大名?” 果然,夏之杭停下了脚步,转身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一遍,笑得有些意味深长,太后侄女? 有趣。 “在下韩夏,赴京商贾一个。” *** “刚刚那公子跟你说了什么?”文慧珠拉过林瑞珺,跟她咬耳朵。 刚刚她和丈夫在那边也看到了,虽然那人只是说了两句话的功夫,但她也看清了,是个样貌齐整的后生,看样子文质彬彬的。 林瑞珺早就将那韩什么抛诸脑后了,现在娘亲提起,却是以为娘亲怕那人唐突自己,于是安抚般地拍拍娘亲得手说道:“娘亲放心,他只是认错了人而已,没怎么样。” 文慧珠一愣,不对啊,那人明明满脸笑意,怎么会“没怎么样”? 看看女儿那模样,显然是不明白她的心思,得“有怎么样”她还高兴一些…… “啊,这样啊……”文慧珠有些闷闷地点点头。 一旁的王氏还在数落儿子,“你说你,见一个不喜欢一个,这可怎么办?你大哥不愿意议亲,你也要拖着?这让我什么时候才能抱上孙子?” 想到儿子才见了女方一眼,就跟见了鬼一样躲开了的事,她这脑仁就犯疼! 文宇之前都一直默默挨训,并不反驳,听了这话说道:“娘,儿子也想喜欢啊,奈何您不了解自个儿儿子,您看上的我都看不上呗。” “你……”王氏气极,指着他的鼻子说道,“你倒是给我带一个会来看看!” 文宇就像得了圣旨一样,脸都快笑成一朵花了,“这可是您说的,到时候带回来了您可别不许啊。” 王氏虽然气极了,但也没往这个坑里跳,瞪眼说道:“我满意了,自然不会不同意。” 文宇轻哼一声,得,刚刚那话是白说的,敢情这媳妇儿是为她挑的呢。 “算了大嫂,阿宇年纪也不大,慢慢挑就是,”李氏见时机差不多了,就过来劝道,“再说了,孩子们的事情,现在不想议亲,等过不久,说不定就要吵着闹着来求你了呢。” “他最好别来求我!” 文宇不屑地别看眼,“不会有这天的。” 真看上哪个姑娘了,他会自己努力娶回来,谁要求她了?哼哼。 林瑞珺看他那表情,就知道这个表哥在想什么,不过今日把话说得这样满,以后他肯定要打自己脸的。 若是以后他有了喜欢的姑娘,凭自己的努力得到了姑娘芳心、打动了姑娘父母,可最后还不是得求舅母去提亲?否则就是不尊重人家姑娘了。 不过文宇这样的人,可想不到这一层。 “走走走,你走,我不想看到你。”王氏烦躁地挥挥手,撵他走,眼不见心不烦。 文宇嘿嘿一笑,朝他们拱拱手,然后一溜烟跑到了远处林仲勋在的地方,看姑父与人下棋。 刚刚林仲勋看她们聚在一起聊天,他一个大男人杵着不是个事,刚好看到那边有人摆了棋盘,便带着阿均过去与人对弈了,不过有阿均在一盘捣乱,他一局都没赢就是了。 “真是气死我了!”王氏气呼呼地说道。 “儿孙自有儿孙福,时候未到,咱们也就是只能干着急了。”文慧珠拍着大嫂的手说道,这话在安慰她的同时也是在安慰自己。 王氏叹口气,点点头。 李氏在一旁听着她们说话,目光却落在了外甥女的头上,一时间有些明白了小姑的心思。 外甥女一直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啊……现在还好,以后小姑他们都老了,护不住她了,阿均现在瞧着还好,可长大后若是姐弟间有什么矛盾呢?到时候受气的也是外甥女而已。 当然,找个人嫁了也会有不少烦心事。 想了想,看这里都没有外人,她还是握住了外甥女的手,轻声问道:“阿瑞,今日说起阿宇的事情,舅母倒是想问问你,你……以后有没有什么打算?你别怪舅母说话直,你还这么年轻,得好好味以后做打算才好。” 最坏的结果就是找不到合适的人家,这也没什么,可她得有自己的打算才好,总归是要做点什么的,她这样的情况,可不能只在家里绣绣花,别的什么都不想的。 倒不是怕家里没钱养着她,而是若真的这样了,最终吃苦受气的还是外甥女。 哪怕以后不嫁人,住在娘家,她也得要有自己能直起腰板的底气才行,而这底气不能只是来自于父母的照顾。 林瑞珺听了一愣,这一年来,还没有人这样直白地问过她这个问题,甚至连暗示都没有。 一时间她脑袋一片空白,有些答不上来这话。 文慧珠听到二嫂这样直白地问了出来,倒是没有觉得她多管闲事,她之前一直纠结怎么跟女儿说,问得太直白,怕女儿多心……现在二嫂可解了她的急,她朝李氏投去感激一眼,然后也要紧了牙,有些紧张地望着女儿。 王氏也望了过来。 被三双眼睛盯着,林瑞珺只觉得额头都要冒汗了。 “舅母是说嫁、嫁人吗?”林瑞珺见不可能逃避不回答了,想了想,还是开了口,第一句出口,后面的也就简单多了,“这个我还没考虑过,且不说我现在不愿意想这个,也不说有没有合适的人家……单单那一道圣旨的说辞,恐怕就没有哪个好人家愿意娶我了。” 林氏瑞珺,无有妇德,顶撞公主,犯口舌大忌,实不堪为柳氏宗族冢妇…… 无有妇德、犯口舌大忌……这两样都是好人家女儿的大忌,更何况还是皇帝金口玉牙说的?哪个好人家愿意顶着被皇帝不喜的风险,娶这样的她? 文慧珠原本想给女儿张罗一个好丈夫,只是想让她别再孤孤单单的,也想让她能幸福开心地过日子,此时一听女儿这样有些自暴自弃的话,眼睛一下子就湿了,抱住女儿,涩声道:“阿瑞别说了,别说了,不嫁就不嫁,你跟着娘,总比去人家家里受气的好……” 皇家欺人,这样一道圣旨就毁了她的阿瑞以后的姻缘,文慧珠心里恨极了。 在海南的这十年,她没有恨过皇家,因为她始终知道罪魁祸首是右相,是那些奸臣,可如今却忽然发现,这个朝堂混乱成这个样子,皇家罪责最大! 林瑞珺自己只是平静地叙述这个事实而已,心里都没有什么起伏,哪想到自家娘亲居然哭了? 瞧见那边父亲往这里看了过来,她朝他轻轻摇头,示意这里无事,然后安慰娘亲,“娘,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吗?我都不在意这些,您怎么哭了呢?” “不哭,娘不哭……”文慧珠擦擦眼泪,她才不要哭,不要给那些等着看笑话的人看笑话! 王氏与李氏相处日久,明白她那句话不只是问阿瑞打不打算嫁人而已,于是看向李氏。 李氏等到文慧珠眼泪止住了,才又说道:“阿瑞啊,嫁人虽然重要,可也讲究缘法,这缘法没到,咱们也不可强求……除了嫁人,你也可以有很多事情做啊,书上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可事实真是如此吗?那些名留青史的女子,哪个是像咱们这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眼界开了,心胸才宽,你既然暂时没嫁人的考虑,那不妨做做别的,也好过让这大好时光虚度了才是。” 李氏一口气说了这许多,有些喘不过气,于是停下来歇了歇,却见身边的三人睁大眼睛看着自己,眼睛都是亮晶晶的。 “怎、怎么了这是?”李氏吓到了,难道这番话不对?她可是清楚大嫂和小姑为人才说的。 文慧珠忽然大笑一声,绕过女儿,一把抱住了李氏,兴奋地说道:“哎呀呀,想不到二嫂竟然是知音人啊?咱们这十年都没什么联系,可真是遗憾!你说的太得我心了,只可惜我读书少,说不出这样精辟的大道理来!” 文慧珠现在看着李氏,那叫一个相见恨晚! “咳咳……”李氏有些不好意思地虚咳一声,“也没什么……” 这些东西她平常都是藏在心底,今日见了外甥女,一时间没忍住,全说了出来。 林瑞珺心里也是有不小的激荡,她不是个过分依赖别人的人,不然也不会好好活到现在了,只是这个世道容不得女子有过多的“反常”,所以很多事情她都是暗暗想,偷偷做,此时听到二舅母居然也是这样的想法,能不激动吗? 想想她那个十多年没见到的玩伴,不就是跟着父母去了西北,活得快意吗? 她虽然困在京城,身不得自由,心可是由她的。 “其实……其实也是有些打算的,”林瑞珺看了看几人,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只不过这里不好说,等回去阿瑞再好好跟您们讲讲。” 她怎么可能不为自己打算?只是现在还没付诸行动罢了。 “好好好!”三人异口同声说道。 她们聊天的地方是凉亭,四周草木环绕,凉亭下面站了人也看不到。 夏之杭听着上面传来的说话声,然后笑看着身边的柳澄说道:“没想到你那心上人一家子倒是有趣,很有想法哦,啧啧……家里逼着我成亲呢,要不然我就娶回去将就将就?有这样的亲戚,想必会有趣很多,也省事很多呢。” 柳澄双手抱胸,冷冷看了他一眼,然后望向上方的凉亭。 想到那番话,他若有所思地皱起眉头。 不想要嫁人……不虚度光阴…… 她想要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若他能给她足够的尊重和自由,那是不是、是不是也能有那样一丝机会? *** 福塔有七层高,祈福众人要站在下面,将福袋往上扔到每层的飞檐上,据说扔得越高,心愿就越能够实现,不过大多数都只能扔到第三层,有一些扔到第四层,再往上就寥寥无几了。 林瑞珺她们将各自的福袋拿出来,往里面放了三枚铜钱,然后往福塔上扔。 “姐姐,阿均扔不上去……”阿均拿着自己的小福袋,仰头望了望福塔的高度,撅起了嘴巴,这么高,欺负他矮呢。 “小孩子都是让大人帮忙仍的,等以后阿均长高高了,就能自己扔了,你看那边几个小弟弟都是让大人扔呢。”林瑞珺摸摸他的头,指指那边的几个小孩说道。 阿均一见,立刻笑眯眯地将自己的福袋往姐姐手里一塞,“姐姐扔,阿均许愿。” 然后自个儿就双手合十,闭上眼睛,小嘴念念有词,倒像是个小沙弥一样。 林瑞珺先将弟弟的往上一抛,到了三层,再将自己的抛了,这回却只到了二层。 “姐姐的没我高呢……”阿均睁开眼见到了,一拍手笑道,“姐姐快许愿,不然佛祖听不到了呢!” 林瑞珺笑笑,也学着他的样子,双手合十,闭上双眼。 惟愿家人安康,岁月长久。 一家人在寺里用了斋饭,又歇息了一会儿,便一起下山去了,相约着改日再约,文慧珠也再三嘱咐,以后给文宇或者文容相看亲事,一定得让她来凑个热闹。 林仲勋看着妻子那一脸兴奋地模样,微微笑了,他不大会说什么有趣的话来逗她开心,所以倒是希望她能经常跟别的夫人处处,这样不至于会无聊。 “阿瑞啊,跟娘说说,你到底有什么打算?”上了马车,文慧珠可是忍不住了,好奇得就像有只爪子在抓一样,凑到女儿身边问道。 “娘……”林瑞珺无奈地望着她,“这里三言两语说不清楚啊。” 更何况,还有爹爹在场,有些事也不大好在他面前说。 林仲勋一看,得,又是男人不能听的事,抱起儿子就要钻到外面,奈何阿均不配合,嚷嚷着要陪姐姐,无奈只得他一个人出去了。 “姐姐,阿均陪你。”阿均靠在姐姐手臂上,他可是知道姐姐肯定有悄悄话要跟娘亲说呢,他也想听,也想说悄悄话。 林瑞珺摸摸他的脑袋说道:“阿均乖乖的。” 阿均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他最乖了! “快说快说。”文慧珠催促女儿。 林瑞珺看着急不可耐的娘亲,仔细理了理思路,这才说道:“其实现在我也没有具体计划,只是一个初步想法,即便今日没有二舅母那番话,我也想改日跟娘亲说的。” 她将落下来的一缕头发抿上去,继续说道:“之前娘亲的铺子,被有些人瓜分去不少利益,等到我想办法接手过来的时候,只有两间了,利润也不怎好,这两年虽然有了些起色,可是相比较于别的铺子,那还是太差了。” 更何况她是柳家夫人的时候,虽然借了柳家的势置办了一些私产,可到底顾忌太多,只敢做一些胭脂水粉的生意,每年的赚的钱虽然已经足够她花销了,可是放眼整个京城,比不过那些老字号的店不说,甚至一些新开的店铺都比不上。 这一来是因为她投入的本钱少,二来则是因为之前毕竟不方便亲自打理,手下有没有几个得力人马,很多想法都不能付诸实际。 “那怎么办?”文慧珠这两年在海南,为了生计也是做过一些海上买卖,不过都是她拿钱给商队,一年半载后商队再返利给她,虽然没有亲自做过买卖,但还是知道些行情,女儿这样一说,她也就明白了如今的情况。 那两个铺子之前女儿要还给她,她怎么可能会要?因此好说歹说,还是将房契地契都改在了女儿名下。 除了这些,她也没什么好给女儿的了。 “女儿还是像继续经营胭脂水粉这些,不过得改变一些方式了,不能单独地经营这些胭脂水粉,单单品质和名气都比不过那些老字号……您看现在的京城,胭脂店有玉颜斋,成衣店有锦霞坊,首饰店有玉华馆,您猜猜它们都有什么问题和不同?” 阿均此时高高举起了手,兴奋道:“名字不同!” 林瑞珺被逗得噗嗤一笑,然后捏捏弟弟小脸,夸奖道:“阿均真聪明。” 阿均得了夸奖,嘿嘿一笑,继续安安静静地听姐姐和娘亲说话,虽然他有些听不懂,可光听着姐姐柔柔的声音,也舒服得很。 “有什么问题?”文慧珠疑惑问道,她才回到京城不久,对这几家铺子也只是听说过而已,还没什么了解。 “女儿之前因为要赴一场比较重要的宴会,所以在这三家店里都做过首饰衣裳,打算在那天穿去,不过等到拿到东西的时候却发现,首饰和衣裳,不搭。” 大富人家穿衣打扮都讲究得很,林瑞珺平日虽然不怎么在意这些,可也不会穿戴着明显不搭的衣裳首饰出门。 “为何?选衣裳的时候不是会给看看成图吗?你照着跟衣裳相配的首饰买不久得了?”文慧珠觉得脑袋里有什么东西要想通了,可是还差那么一点点。 “挑首饰的时候看着是跟那衣裳相配的,等到真的穿上衣裳,戴上首饰之后,却有了很多不如意,而这些是我拿到两样东西之前都不能发现的,归根结底就一个原因,两家店铺是不同的主子,不是一体的,互相之间没有多少合作,这就苦了买东西的人了,往往都只能等衣裳做好之后,再去挑首饰,不急用也就罢了,若是急用,那该怎么办?” 文慧珠了然地点点头,“是这样的,所以,你是打算……衣裳、首饰和胭脂都开?然后互相合作?” 林瑞珺点点头,明面上的确可以这样理解,但京城名下同时拥有这几种铺子的人何其多?她要做,自然得跟他们不一样。 她有很多的时间,至于本钱可以慢慢筹划,最关键的,是她手下得有人,这是她最需要的,也是得花大力气去寻找的。 她的设想很大,不过想要完成,也不是不可能一蹴而就,但她等得起,她这一生最不怕的,也就是等了。 第29章 矛盾 林仲勋发现,自从那日进香回来之后,妻女总是头对头地凑在一起,也不知在说些什么,时不时掩唇而笑,他问了两句,妻子只说到时候再告诉他,他也就没再问,她们开心就好。 “我出去一趟,见个老友,之前请他给阿均推荐个夫子,想来是有消息了。”林仲勋对妻女说道。 阿均也到了该进学的年纪,以往在海南没有好的书院,所以都是他在给儿子启蒙,如今回了京城,定然是不行了,得让他去正规的书院才行,一方面增长见识,另一方面也能多结识些朋友。 可这京城顶好的书院是南山书院,选拔学生的条件很是苛刻,他在海南虽然没有放松对儿子的教导,可是毕竟离开京城这么久了,这边的学生们是个什么水平他也不大清楚,因此想着给儿子请个夫子。 文慧珠起身,仔细看看他身上没有不妥之处,才说道:“可别空着手去,我之前早早备好了一些海南的特产,有些酒,还有些腌制的干果,这些东西想来你那几个老友也会收的。” 如今还跟他们有联系的,也就是以前认识的那几个清廉耿直的书呆子了,当初因为替他们家求情喊冤,收了不少罪,这些恩情他们夫妻也一直都记着。 “嗯,我知晓的,得空你也去找他们家眷坐坐,都是知书达理之人,应该不会闹什么不快。”林仲勋点点头说道,然后看向女儿笑道,“带着阿瑞出去走走。” “要去哪儿走走?阿均也要去!”他话音刚落,一个小小的身影就从门外钻了进来,睁着圆溜溜的眼睛望着爹爹,“阿均背完书了,也要去玩!” 林仲勋轻轻拍拍儿子的头说道:“今儿不用看书了,跟为父出去。” “好!阿均跟爹爹去!”阿均虽然也喜欢读书,可毕竟也是个孩子,听到要出去,高兴得很。 “行了行了,你们父子俩早去早回吧。”文慧珠催促道。 林仲勋还想再叮嘱两句,却被妻子推出了门外,只好无奈地摇摇头,领着儿子走了。 “你爹啊,就是啰嗦!”文慧珠看着夫儿离去的背影,对着女儿嗔怪一句。 林瑞珺一笑,挽着娘亲的手说道:“爹爹这是关心咱们娘俩呢,哪里啰嗦了?女儿可是听不腻呢。” 文慧珠嘴上嫌弃,可脸上和心里都是满满的甜蜜,闻言戳戳女儿的头,“就你嘴甜。” 林瑞珺嘻嘻一笑。 母女俩又在屋子里说了会儿话,林瑞珺见娘亲有些乏了,便催她午睡一会儿,等看她睡熟了,这才起身离开。 她走出去不远,就看到阿莺往这边走来,右手掩着嘴唇,那眉眼间尽是笑意。 等到她走到跟前,阿鹂忍不住责怪道:“你刚刚是跑哪里去了?转个身就没了人影!” 阿莺调皮地吐吐舌头,“小姐都没说我呢!” 自从文慧珠回来之后,她们又都改口叫了小姐。 “小姐仁厚,可你也不能……”阿鹂真想给她一巴掌,主子仁厚,她们做奴婢的也不能仗着这就胡闹,不然以后出什么事情可怎么办? “罢了罢了,”林瑞珺拦住了阿鹂,对这两个一直陪在她身边的丫鬟,感情自然不一般,寻常事情都不会计较,“瞧她这模样,恐怕是又有什么新鲜事儿了,阿莺,快说说。” 阿莺嘻嘻一笑,“还是小姐最好了。” 她虽然偶尔胡闹一些,但却是有分寸的,给自家小姐添麻烦的事情是绝对不会做的。 “小姐您累了吧?阿莺扶您回去坐着,再好好给您讲讲趣事儿,您当初那番布置可是初见成效了呢!”阿莺笑得眼睛都眯在一起了,一手扶着小姐,一手讨好地拉着阿鹂,阿鹂也拿她没办法了。 林瑞珺听她这么说,眼眸一转,想来是大房三房那边闹什么事情了,那可是热闹了。 *** 大房和三房这回事情闹得颇大,伯夫人赵氏虽然管着家,但约束下人的手段着实差些火候,不过一个下午的时间,整个伯府的人都在纷纷议论。 “你大伯母当这个家哦……啧啧,”文慧珠小憩起来的时候原本精神不大好,可转头就听说两房闹翻了,那可是两眼放光,连忙抬起脚就往女儿这边来了,“咱们好歹是个伯府,这下人都没个下人样,阿瑞啊,你可得跟你两个舅母好好学学这当家之道才好。” 文慧珠和这两个妯娌素来矛盾颇深,再加上这十年来她们对女儿的苛待,如今自然更见不得了。 “娘亲说的是,舅母们也教了我好些道理呢。”林瑞珺将头靠在娘亲肩膀上,“一家人啊,最忌讳的就是不齐心了,像咱们府里这样的,那再大的家业都得没落下去,更何谈光宗耀祖?” 她在乎亲情、在乎家人,父母刚刚去了海南的那段日子,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呆在屋子里,多希望有个亲人能来安慰安慰她,柔声哄着她入睡……可是啊,那时候年纪小,总是抱着些念想,想得太多了,这心也就慢慢冷了。 文慧珠握住女儿的手,微微叹了口气,这样乌烟瘴气的地方,她也不想呆,若是有可能,倒是想像女儿之前那样搬出去才自在! 但也只是想想罢了,再怎么样,这里也是她丈夫的根,他在哪她都会陪着他。 “走走走,快到晚膳时候了,咱们也别在这呆着了,去陪你祖母用膳去,我这个做儿媳的,可十多年没伺候她用膳了,可得尽尽孝心去!”文慧珠短暂的感慨过后,脸上又迸发出了光彩来,这么大的热闹,她可不能只在一旁看着! “好,女儿也去伺候祖母。”林瑞珺可不打算隔岸观火,她得添把柴才舒心。 只是祖母现在最不想见的人恐怕就是她们了。 孔氏现在正被那两个不省心的儿媳吵得头昏呢,不住地用手揉着额角才能勉强压制住心中的烦躁。 “娘亲啊,您可得为儿媳做主啊,这些日子三爷的身子好不容易有些起色了,可大嫂那边却说银钱紧缺,实在拿不出多余的钱来买好药材,儿媳真是傻啊,居然就信了,想着大嫂当家难,便从自己和阿玥的月例里挤出些边角来买药,谁想到、谁想到……大嫂她居然中饱私囊,家里的银钱原来都是进了她的荷包里!” 吴氏拉着孔氏的手,哭得伤心欲绝,之前是真的以为府中亏空了,所以大嫂克扣着自己的月例,她也忍了,可如今她说拿不出钱来给自家丈夫买药,吴氏可急了,三番两头去寻她要钱,这不,就被她撞见了那大嫂拿出白花花的银子塞给她娘家人!这可让吴氏火冒三丈! 她平日虽然软弱些,可这回却是实在忍不了了,当场就闹了起来。 “好好说话,哭哭啼啼作甚?”孔氏实在不耐烦吴氏这动不动就哭嚎的做派,呵斥一声,然后转头看向长媳赵氏,“你可有什么要说的?果真是这样?” 孔氏心里其实是有些信了吴氏的话的,她就不信伯府这么大的家业,真拿不出钱来给儿子治病!定是她不愿意掏钱,就盼着儿子早日去那黄泉路上呢! 赵氏好歹是当家主母,经过最初的慌乱之后,此时倒是镇定下来了,也不像吴氏那般哭天喊地,她端端正正坐在椅子上,低眉敛目,恭敬地说道:“哎,娘亲,儿媳实在不知是什么地方照顾不周,惹来三弟媳这般诬陷、抱怨,若娘亲实在不信,那大可查一查历年伯府的账目,看看有什么不妥之处便可,至于弟媳说我拿银钱给娘家人,这事儿今儿下午可就说清楚了,是弟媳看差了,那钱是我娘家嫂嫂舍我的,我刚巧伸手接的时候,弟媳就来了,才闹了这些误会。” 赵氏可不怕,林瑞珺给她的生财路子她都捂得死死的,连嫁出去的女儿问了几遍都没说,至于那伯府账目,她可真是一两银子都没动过……那底子实在太少,她也刮不下几两油水来,所以也不怕有人去查,查了更好,给这几人看看伯府如今是个什么光景,省得天天伸手找她要钱! 孔氏此时却有些拿不定主意了,瞧她这镇定的模样,莫非真是误会一场? “哎呀,这都怎么了?我怎么听到要查伯府账目?” 孔氏刚想说话,就听到门外传来一道笑声,让她瞬间冷了脸色。 文慧珠拉着女儿走进来,双目一扫,瞧瞧屋里的情景,心里有了个大概,嘴角更是高高扬起。 “你来做什么?出去!”孔氏现在最不想见到的就是她,当下指着门外撵人。 文慧珠就当没听到一样,缓步走过去,看了一眼吴氏说道:“哎呀,儿媳听说大嫂和三弟媳闹了点误会,啧啧,还想着来劝解劝解呢,看来是不必要了?三弟媳拿到买药材的钱了?” 几人还未说话,林瑞珺忽然插了一句嘴儿:“买药?婶婶,阿瑞不是一直让药铺给您低价买药的吗?就用完了?” 吴氏脸色一白,赵氏眼珠圆瞪。 “哪有,阿瑞是不知道呀,咱们伯府入不敷出,你大伯母也难拿出钱来给你三婶买药呢。”文慧珠笑着解释了一句。 林瑞珺闻言,更是露出惊讶的神色,望着赵氏,“呀,伯母,阿瑞上次给您的那个路子,难道竟是没赚几个银两?” 此言一出,除了文慧珠脸上依然挂着笑意,其余三人都是一脸僵硬。 第30章 赵氏震惊过后,才猛然醒悟过来,自己和吴氏恐怕都着了她的道道了! 真是好心机!二房那一家子每个都浑身都是心眼,她还是小看这侄女儿了! “阿瑞,你这都是说的什么……”赵氏心念急转,想着眼下得先把婆母和吴氏先安抚住了再说,大不了自己忍痛拿点银钱出来,总不能让这事闹大了,让别人看笑话,到时候她这个伯夫人可就丢尽脸面了! 孔氏平日里霸道,可脑子却不糊涂,听了林瑞珺这一番言语,明白了其中的关窍,那可是气得七窍生烟,这这这……这平日里在自己面前伏低做小的两个儿媳,私底下居然还暗自打着算盘呢!大儿媳也就算了,平日里她那些小算计她也是清楚,可那一向依赖着她过活,动不动就掉眼泪的吴氏,居然也…… 这可是犯了孔氏的大忌,这伯府她才是最大的主子,三个儿媳都得掌控在她的手掌心里,那老二家的不听话,她就恨了一辈子,如今这两个居然也敢背着她算计了?以后还不翻了天去? “娘……”吴氏也急了,她平日靠的就是在孔氏面前伏低做小、小意讨好,才能在这府中有一点主子的体面,因此也知道孔氏最忌惮什么,此时也忙不得和林瑞珺、赵氏争辩什么,先把孔氏哄好了再说,当下举了袖子,眼泪正要出来的时候,孔氏却将一个杯子砸在她面前,噼里啪啦碎了一地,碎屑溅在她脸上,一阵生疼。 “好啊,好啊……”孔氏抖着手指着两人,眼珠子都瞪得有了血丝,“一个个胆子都养肥了啊,老大家的有了财路不知道为伯府着想一二,还想着用你那花言巧语来诓骗我?谁给你的胆子?老三家的,你、你……明明有足够的药材,却为何天天来我面前哭诉?之前给你的那些银钱被你私藏了多少?” 这真是……一个个都不让人省心!老三家的没什么头脑,鼠目寸光,三言两语就能被人哄骗了去,老大家的又太过精明,现在就敢这样对待老三家,那以后她两脚一蹬去了,那还得了? 她就这么一个儿子,当初没能弄掉前面两个让他继承家业,就已经是她的一块心病了,难道以后还得要让人欺负? “哎哟喂,这到底是怎会事儿呢?哎呀,我这脑子就是个榆木疙瘩,听了半天都不明白呢,大嫂和弟妹这是怎么了?有什么事情好好说,这哭天抹地的可不好,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伯府在办丧……呸呸呸,瞧我这张嘴!”文慧珠翘着腿坐在椅子上,仿佛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样,还在脸颊上拍了两下,示意刚刚自己说错话了。 “娘,之前女儿听说三叔生了重病,前来探望时知晓了三婶的难处,就想着我也知道一些买药材的门路,认识些人,可以帮三婶低价买一些药材,就跟三婶说了,可没想到三婶的银钱还是不够用?难道是那些药店的掌柜抬价了?”在这几个人面前,林瑞珺可是早就练就了一番装模作样的好本事,那蹙着眉头的模样,仿佛真的很是疑惑,“还有伯母,之前女儿看伯府银钱拮据,就给她指了个生财的路子,原以为可以补贴伯府,难道……” “够了!”孔氏一拍桌子,狠狠瞪了林瑞珺一眼,又转向赵氏,“她说的可是真的?真给了你财路?” 赵氏此时可是把林瑞珺恨得牙痒痒,偷偷瞧了她一眼,林瑞珺也笑吟吟地望着她,似乎在催促着她回话呢。 她倒是想否认,可也知道,若是现在否认了,林瑞珺也能拿出别的证据来,到时候更不好收拾。心思一转,她狠狠掐了掐手心,眼泪流了出来,膝行到孔氏面前,哭诉道:“娘啊……阿瑞说的不假,她是指了门路给儿媳,可是、可是……儿媳一没有本钱,二来又是个妇道人家,再生财的路子,到了儿媳手里,那也是要折本的啊!儿媳不敢跟您说,只能用自个儿的嫁妆去填补,所以手头才如此拮据,连三弟看病的钱都拿不出来了啊……” 吴氏一听,抬起脸来,刚想要问若是没钱,那前几日大哥买的那一方名贵砚台又是从哪来的钱?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现在不是她出头的时候。 林瑞珺给的那些药材,哪里是低价?全都是她白给的,虽然不知道为何今日她没说破,但好歹是给自己留了一线转机,至于之前从赵氏和婆母那里要来的银两,自然是给女儿存嫁妆了! 阿玥到了说亲的年纪,别的人家嫁妆都是从小就存好的,只是她手头一直没什么银钱,到了现在才能给女儿攒一些……她也知道女儿的嫁妆可指望不上赵氏!孔氏手里也没什么好货,到时候也给不了女儿什么。 孔氏听了赵氏的话,也有些将信将疑,她也是管过伯府的,伯府的那些铺子在她手里的时候也没有多少盈余,因此是知道这赚钱的难处的,再好的路子,经营不当也是白搭。 “你说的可是真的?”孔氏眯起眼睛,望着赵氏,今日的事情也就到此为止算了,下去她在好好找他们算账,现在可不想给那文慧珠看了笑话去! “儿媳所言,字字是真啊!”赵氏连忙说道。 林瑞珺皱起眉头说道:“竟是折本了么?那看来徐管事是哄我的了,还说什么别人家轻轻松松就赚了一二百两呢,哎……” 文慧珠戳戳她的额头笑道:“你呀,人家说什么都信。” 母女两自顾自说着,赵氏银牙都快咬碎了。 孔氏强自压抑着怒气,徐管事?那可是以前伯府最厉害的管事,最会来钱了,只可惜最后居然跟着林瑞珺去了柳家,他说赚钱的法子,那定不会错的,看来这赵氏…… 孔氏双手紧紧抠着扶手,忍住了给赵氏一巴掌的冲动,咬牙说道:“时间也不早了,你们都各回各自的院子用膳吧,我要清静清静,不用留人了。” 吴氏还想表表孝心,被孔氏一个眼神给吓住了,连忙起身。 赵氏唯恐婆母改变主意,连忙行礼说道:“那儿媳就先去厨房看看,让下人给您做点可口的来,您先歇着。” 她说完连忙走了,吴氏匆匆行了个礼,也快步走了,两人走到门口,互相看一眼,一句话也未说,各自朝不同的方向而去。 “哎呀,说了半天话,也真够累人的,儿媳也先下去了,您又什么事就吩咐下人去唤一声。”文慧珠拉着林瑞珺,像模像样地行了个礼,朝着孔氏笑道。 “孙女儿也告退了。” 孔氏捂着额头,就跟没听见一样,不作理会。 母女俩相携着走到门外,文慧珠看了看天色,想着丈夫和儿子也该回来了,便说道:“走,咱们也回去,等饭菜摆好,他们也该到家了。” 林瑞珺点点头,“好啊,也不知请到了夫子没有。” 她也是很关心弟弟的学业的,只是找夫子这事儿,她也帮不上什么忙。 “京城这么大,定能找到合意的。”文慧珠可不担心这些,即便找不到,她相信丈夫也能胜任“严师”的。 “阿瑞啊,你说……当年设计让你落水的人,真的会是她们三个吗?”文慧珠想了想,还是问了出来,“怎么看……都有点不像。” 赵氏狡猾,这种事情她肯定不会自己出手,吴氏更是胆小,至于婆母孔氏……如果是她,那背后肯定还有帮手,她这婆母,什么事都敢做,但说实在的,在这伯府里却实在没能培养出几个忠心的左膀右臂来,做这事不可能没一点风声。 而且……阿瑞说当时是膝盖被什么击中了,当时没人在她周围的,那谁会有这能耐? “女儿觉得,伯府也只是别人手里的一把刀而已,只是实在想不通,设计让我嫁给柳家,有谁能得到好处?而且这两年来,我也还算顺利,没有谁来威胁或者控制我做些什么,后来离开柳家,也没见谁有什么动静……实在想不通。” 这也是林瑞珺一直觉得矛盾的地方,有人想要自己嫁进柳家,那肯定是要得到什么好处,可这两年她一直注意着,却都没发现什么线索。 真是奇怪。 “或许……或许对方要算计的并不是你?而是那个小……柳大人?”文慧珠忍住了那句脏话,说道,“你只是他们随意选中的一个对象?” 林瑞珺一愣,她一直以为对方是想从她身上得到好处,去从未换个角度去想…… 这样一说,还真有可能。 “你们娘俩在这站着做什么呢?”两人身后传来一道浑厚的声音,紧接着就想起了阿均欢快稚嫩的叫唤,“娘亲!姐姐!” 两人回头,就见阿均滴溜溜地从远处跑过来,那比到京城之前胖了不少的小身子,就像个圆球一样,“娘亲,姐姐,阿均有夫子了,以后都要去夫子那读书了,不能陪你们了,你们别难过,阿均会带好吃的回来!” 爹爹跟他说过,让他多逗逗娘亲姐姐开心,可是他要去念书了,就逗不了,她们肯定会伤心了。 “你这皮猴儿,不在我面前晃悠我更高兴呢!”文慧珠毫不留情地说道,伸手戳了戳儿子的小肩膀。 阿均很难过,睁着大眼睛望向姐姐,仿佛如果姐姐也那样说,随时就会哭出来。 林瑞珺怎么舍得让弟弟失望? 当下将这小娃抱起,在他脸蛋上亲了一下,柔声道:“阿均要去念书了啊,真厉害!姐姐会想阿均的,阿均也要想姐姐啊,每天回来要背书给姐姐听。” “好!”阿均高兴了,仰着小脸答应。 林季勋上前拉住妻子的手,说道:“走吧,别站着了,赶快回去用膳吧,你们也肯定饿坏了。” 阿均揉着小肚子,“阿均饿坏了!” 林瑞珺笑道:“真可怜,姐姐待会儿给你夹菜。” 小心思得逞,小娃笑得眼睛都成了两条缝。 饭后,文慧珠将今天的事情和丈夫说了说,林季勋沉默半晌,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最终只是拍拍妻子的手。 第31章 那边厢,孔氏自是不相信赵氏手头没有点存银,但也心存疑惑,这心头一起疑心,少不得要仔细让人查查,若是真的在她眼皮子底下昧银子,看她怎们收拾她! 至于吴氏,她倒是清楚她的脾性,偷偷瞒下的那点银子,应该也是为了阿玥,那是她的亲孙女,她也心疼,这事儿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含混过去就行了。 第二日一大早,孔氏就派了身边的嬷嬷去寻徐管事打探打探,看问问到底是个什么门路,到时候她再找人打探一番,自然就知道了。 只是不管结果如何,都得给这大儿媳一点教训了,得紧一紧她那张皮才好! 第二日一大早,孔氏就让人将府中的账本送了过来,一一检查,赵氏当然不敢有任何埋怨和阻拦,只是……她却没想到这账本递出去就收不回来了! “瞧瞧你当家这些年,伯府这家底都被糟蹋成什么样了?这中馈还没交给你之前,这府里时不时还能请个戏班、办个茶会,让府里的女眷有个乐子,可瞧瞧这两年,府中门可罗雀,倒是都快被大家给忘记了一般……我瞧着这账本你也就暂时别拿回去了,好好回去反省反省,别整天只惦记着自个儿屋里的事情,你好歹是个伯夫人,得为伯府着想才是!” 孔氏说这话的时候并没有将下人撵出去,这话里话外的指责那是毫不留情的,赵氏的脸都觉得阵阵发疼,可却又不能说什么,还得跪下来请罪,“母亲教训的是,儿媳定当好好反省。” 真个是咬碎一口银牙,却只能和血往肚里吞! 这个老虔婆! 孔氏瞅了瞅她那一脸不甘却不得不从的模样,心情大好,她不有点动作,这府里都忘了谁才是最大的主子了! *** 赵氏被夺了管家权的事情,很快就传到了二房这边。 文慧珠正在给女儿泡着枣茶,听说了这事,微微嗤笑一声,然后又颇为无奈地说道:“瞧瞧吧,这做人儿媳妇儿的,就是个被磋磨的命,偏偏还不能反抗一声,否则……哎,难怪都说十年媳妇儿熬成婆呢。” 林仲勋正在试女儿给他新做的一双靴子,厚底薄面,酱色的绸缎缝合得十分细密,上面绣了祥云纹饰,穿起来轻便舒适,此时听到妻子这话,站起来走了两圈,然后说道:“不能反抗?那当初是谁撸着袖子跟人对骂的?……阿瑞这鞋做得好,父亲很喜欢。” 后一句是对一旁的女儿说的。 父女十年分割,以前女儿送他的一些荷包之类的东西他都好好收着,回来之后女儿又给他做了衣裳,鞋子还是第一双呢。 “爹爹喜欢就好,以后阿瑞常给您做。”林瑞珺双手捧着娘亲递过来的枣茶,一边看着自家爹爹在地上走了走去的模样,笑道。 “好……还是算了,伤眼睛。”林仲勋摇摇头。 文慧珠瞧他嘴角都快咧到耳朵上了,忍不住说道:“行了行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身为娘子没能给你做几双鞋呢。” 林瑞珺掩唇而笑,文慧珠想起刚刚丈夫那句话,接着说道:“我是什么人?能让别人欺到头上而不还击?当年骂她几句,她还不是不敢到处去说?” 她要是有脸去说,那看她不把伯府这些丑事抖出去,到时候谁也得不到好! 林瑞珺对于当年娘亲和孔氏她们斗智斗勇的事情还是有所耳闻的,颇有外祖母掐腰骂人的风采,当年经历过这些事的下人,到现在都还记得清清楚楚呢,所以这二房回来,虽然不得孔氏的待见,但也没几个人敢肆意欺弄。 “娘亲最是厉害了。”林瑞珺可是对娘亲和外祖母骂人的功底佩服得五体投地,若是有人真的惹到了她们,那可是不管你是谁,随时随地都能开骂的。 她就不行了,暗地里下点绊子还好……要真是真刀真枪地耍嘴皮子,她绝对会输。 “是是是,夫人你最厉害……”林仲勋无奈地望了妻子一眼,笑道。 文慧珠得意地一扬下巴,然后对林瑞珺说道:“阿瑞比娘亲厉害,这些弯弯道道的事情,我是想不出来的……”话说到一半,这心里又是疼得厉害,别家的姑娘哪个不是娇娇弱弱的,在父母面前撒娇?只她家阿瑞,早早地就要面对这些…… 每每想到这,眼睛就开始泛酸,对女儿的亏欠,是无论如何都弥补不了,也是她心底一道碰不得的伤疤。 “娘……”林瑞珺一看娘亲这脸色,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只是多余的话却也一句说不出来,只能握住她的手,无声安慰。 几人说话的时候,阿均从外面跑了进来,小家伙身上背着一个小布包,或许是走得急了,额头上有一层细密的汗珠。 “爹爹,咱们快走吧?别让夫子等急了,迟到可不好呢。”阿均仰着头望着爹爹说道。 今儿是他去进学的第一天,早早就起来了,还背了一会儿书呢。 “瞧你,走这么急做什么?受凉了可怎么办?”林瑞珺有些责怪地说道,“身边伺候的小厮呢?” 阿均笑得得意,“他们追不上我。” “你呀!”林瑞珺忍不住戳戳他的额头,“就你调皮。” 说完便低头帮弟弟整理衣裳,阿均扯着那个小布包说道:“姐姐你看,阿均背着这个呢!” 这是林瑞珺给她缝的,之前听说弟弟要寻夫子的时候就缝好了,浅棕色的缎面,上面绣了几支清秀的柱子,底部加厚了好几层,十分耐磨。 “真乖!”林瑞珺笑笑,捏捏他的小脸。 “好了好了,你一来这张嘴就每个闲着的时候,我耳朵都被吵烦了。”文慧珠打断了儿子的叽叽喳喳,儿子这张嘴就随了她,每天一睁眼就开始吧啦吧啦说个不停,也不知道累。 林仲勋摸摸儿子的头,他倒是觉得这样没什么不好,小孩子还是活泼点好,现在啰嗦话多,长大了就不一定了,再说了,男儿伶牙俐齿些才好。 “走吧,时辰也差不多了。”林仲勋说道。 寻到的夫子姓宋名恩,是南山书院的夫子,他在自己家里办了一处私塾,专门教那些准备考入南山书院的幼童,他是出了名的严苛,但教出来的孩子也都十分出色,林仲勋也没想到老友居然能够找到他,而自家儿子也争气,入了夫子的眼。 宋家私塾都已经开课大半年了,但那天宋夫子随意考察了下阿均的功底,说是现在进去也能跟得上,随时可以进学。 文慧珠刚刚嫌弃儿子话多,现在自己也忍不住啰嗦起来,“你这臭小子,到了私塾可不能调皮,夫子讲课的时候别讲话,身板都给我板直了,听到没有?万一夫子罚你,我可不会心疼!” 阿均转眼就忘了娘亲刚刚还嫌弃自己,此时听了,将头点得像个拨浪鼓似的,“阿均会听话的!” “快去快去!”文慧珠撵人。 阿均跟着爹爹走到门口的时候,回头对着姐姐说道:“姐姐,你没事儿要去接阿均哦……” 他听爹爹悄悄和娘亲说过,姐姐天天闷在家里面都不出去走走,若是去接自己,好歹能透透气儿吧? 林瑞珺当然是满口答应,“好,姐姐去接你,还给你做好吃的好不好?” 阿均点点头,笑眯眯地走了。 “就你惯着他!”文慧珠轻拍了女儿的手一下,说道,话里却没有责怪的意思。 “女儿还嫌疼不够呢。”林瑞珺一脸笑容,弟弟这么可爱懂事,她怎么疼都疼不够。 *** 下午小憩过后,徐管事就来找她说些铺子上的事情,之前那两家铺子经营得都还不错,现在也有了固定的一些老顾客,东西是不愁没人卖的,只是这首饰铺子,最要紧的就是得有新东西,京城这方面的行家都被那些老字号养着,他们得另寻出路才好。 徐管事想着最好能从江南那边进些新鲜货物,而且那边开了海运,若是能淘一些海外的稀奇玩意儿,那就更好了。 “这些倒是可以,但也不必着急。我也不方便出面,还得请您多帮看着些了,若是有合适的货源,也不必先来知会我,您自行决断便可。”林瑞珺想了想,江南那边他们可没什么人脉资源,若是找别家进货,必定是被宰割的份儿,所以还先不急。 “诶,老奴知晓了。”徐管事也只是和她通个气儿,这些事也不是朝夕能成的。 送走了徐管事之后,林瑞珺看了看天色,想着阿均也快下学了,早上刚答应了去接他,可不能食言,便和娘亲说了一声。 文慧珠哪会不答应?女儿天天闷在家里,她就希望她多出去走走,“去去去,路上也看看景色,见到喜欢的就买一点儿。” “女儿知道了。” 宋家私塾离得略有些远,马车得走半个时辰才到,林瑞珺的时间掐得很准,车子刚刚停下来,宋家的大门就打开了,她掀开车帘往外看去,有小学子三三两两地走出来,互相告辞之后就往自家马车而去。 阿均出来的最晚,停在大门口的马车都走完了,他才出来,左手还拉着一个和他差不多大小的孩子,嘀嘀咕咕说着什么,应该是他今日新认识的伙伴。 而他们的身后跟着一个身着天青色长袍、头戴纶巾的人,浅笑盈盈地望着走在他前面的两个小儿。 不是宋夫子,却是柳澄。 阿均看到马车外面的阿莺阿鹂,就知道姐姐来接他了,拉着小伙伴欢快地跑了过来,隔着马车仰头唤她:“姐姐!” 林瑞珺朝她笑笑,然后看向柳澄,“柳大人。” 第32章 “姐姐,这个大哥哥以前阿均见过呢,就是刚回来在城门口那回,没想到哥哥居然是宋夫子的学生呢,学问可厉害了,阿均以后也要像哥哥一样考状元!”阿均声音欢快,很是憧憬以后读书的日子,“对了,阿均今日认识了一个新伙伴,是宋夫子的幼子,叫阿南!” 阿均将小伙伴拉到姐姐跟前,笑眯眯的。 “林家姐姐好。”那个阿南比阿均胖些,此时像模像样地躬身行礼,更是显得虎头虎脑的可爱。 “阿南好啊,”林瑞珺想了想,还是起身走了出去,顺手拿起桌上一只绣了福字的荷包,里面放着些糖果,递给了阿南,“阿均最爱吃这些,也不知你喜不喜欢?” “他爱吃!今儿休息的时候还眼巴巴望着我呢!”阿均一把接过那荷包,塞到了阿南手里,“你回去偷偷吃,别给夫子看见,不过也不能吃太多,不然牙齿好疼的!” 阿均想起自己牙疼得睡不着的时候,心有余悸地捂住半边脸。 “那阿南就谢过姐姐了!”他将荷包揣好,又一脸郑重地答应阿均,“阿均放心,我记得的。” 那小脸儿肥嘟嘟的,却偏偏做出一副大人的模样,惹得林瑞珺暗笑不已,真想像对弟弟那样,伸手掐两下。 柳澄见她目光温柔地望着两个孩子,也忍不住微微勾起了嘴角。 “柳大人这是要回府去吗?”林瑞珺转头看向他,她最近极少出门,在家安心陪着父母,与他也就再也没有见过。 “今日来看看恩师,此时正要回去。”柳澄离她有两步远的距离,可调皮的晚风却恰恰从她那边吹来,带着淡淡的芬芳,若有若无。他右手虚握成拳,连呼吸都放缓了一些,“你最近未曾出门,有些事亦无法和你说起,一来是两年前那事有了些新的线索,二来么,听说你想要江南的货源?我在江南这两年,也结识了不少人,若是需要,可以给你引荐。” “你如何知道?”林瑞珺心头惊讶,这事今日徐管事才跟她说起的,他怎么知道? 可话刚出口,却忽然反应过来了,徐管事在来和她说之前,定是多方打探过的,他认识的人里面,有很多是柳府的掌柜、管事,想来才会被柳澄知道。 “听福伯说起过一下,”柳澄也没说自己时时关注着义安伯府那边的事情,低头望着她,“不知……你是否有合适的时间,我们好好商议一下?” 柳澄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屏住了呼吸,小心翼翼的,渐渐地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慢慢地脸皮也开始有些发烫……有些埋怨今日的暑气太重,到了现在都没消散。 林瑞珺忍不住抬头望向他,眼前的男人在这窄巷里长身而立,夕阳余晖将他的身影拖得很长。 若两人是一般的朋友关系,她定然毫不犹豫地答应,可……他们之间的纠缠,实在是够那茶楼说书的添油加醋说个几天几夜了。 阿均和阿南说完话,扭头看见姐姐面色有些奇怪,不过大人说话不能打断,他就在一旁好奇地看着。 “这……”林瑞珺知道,自己是无法拒绝的,不说这江南的事,单单前一件,她就很想知道,“容我考虑考虑。” 柳澄知道她会答应,当下说道:“好,到时候你让人跟福伯说一声就好。” “嗯。”林瑞珺点点头,“告辞。” “告辞。” 林瑞珺刚刚转身,又听到他说:“对了,还有一个好消息。” “什么?”她转头疑惑问道。 柳澄一笑,“灵犀郡主下月随父进京。” 林瑞珺心头一震,灵犀!她要回来了? 灵犀是她为数不多的闺中好友,小她两岁,年幼丧母,后来随父亲安亲王去了西北,这两年来偶有书信,知道她过得很是快活,只是好端端的怎么要回京了? “真的?”林瑞珺心头大喜,不管什么原因,好友要回来了,她当然高兴。 柳澄点点头,“自然是真,安亲王已经上了奏折,今年亲自携女进京贺岁。” 既然上了奏折,那边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林瑞珺朝他行礼,脸上的神色很是欢快,“多谢大人告知。” 虽然过段时间她也会知道,但也得感谢他这番好意。 一时间却是忘了,他如何知道她跟灵犀关系好? 柳澄摇摇头,林瑞珺再次辞过,便带着阿均上了马车,阿均探出头跟这个大哥哥和阿南挥手,“哥哥,阿南,再见喽。” 阿南也挥挥手。 柳澄看着马车渐渐远去,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填塞得满满的一样,充实而温暖,让他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想要做的事情,历来都会一步步付诸实践的,想让她再做他的夫人,要克服的困难太多,可他不怕,只要她心里有了他,两人一起面对,总会有办法的。 只是……如何才能在她心里留下点痕迹? “哥哥,你在笑什么?”阿南拉拉他的袖子。 “哥哥高兴。”柳澄揉揉他的头发。 他很高兴。 而另一边,马车里,阿均正在跟姐姐说着今天在私塾的见闻,三句话不离柳澄,将他的事情说了一遍又一遍。 林瑞珺扶额,看着阿均满脸崇拜的神色,真不知道该如何告诉他,那人做了他两年的姐夫? *** 林瑞珺回去左思右想,自己既然想要好好打理铺子,现在有了这么一个门路,总归是要抓住的,况且……自从把那右相的证据交给柳澄之后,两人也就不可能再不如陌路一般再不往来了,何不如大方一些? 想通了这些,便送出了信,定在了七月初十。 说到这证据,林瑞珺这才想起自己居然忘了跟父亲说一声,也还没问问父亲以后的打算,依她看来,父亲定是希望右相一派连根拔起的。 她去了爹娘的房间,这事也没必要瞒着娘亲,因此请过安过后,就说起了自己得到这证据的来龙去脉。 “女儿之前打理柳府的时候,经常出去各处铺子查看,有一个独眼的漠北客商与我相熟,只是有一回却在柳府附近一处昏暗小巷里看到了他,浑身是血,我当时便吓到了,上前询问,他说是自己命不久矣,只有我能帮他了。”林瑞珺回想着当时的情况,仔细说道。 “他应该是知道女儿的经历,又跟我打过几次交道,所以最后关头也只能来找我了。那人父亲原本是户部官员,因为手里掌握了右相与漠风国往来的证据而被右相派人残忍杀害,只有他逃了出来,他父亲手里的东西没能留下来,因此他想要复仇,就只能自己重新寻找证据。” 说到这里,林仲勋已经明白了,问道:“所以他潜去了漠风国?” “是,费尽心思才拿到了那个证据,可是又被漠风那边的人追杀……”想到那人眼睁睁死在自己面前,林瑞珺心里一阵悲痛,比起他们的家破人亡,自己已经幸运太多了。 文慧珠已经气得浑身发抖,拳紧紧握住,狠狠砸在软榻上,咬牙切齿,“右相!又是他们!这朝堂他们一手遮天,做了多少孽?可恨那皇帝无能!不能肃清朝野!” 他们受了十年的分离之苦,如今虽然回来了,可却不是因为当初的冤屈得雪,而是因为皇恩特赦,那右相如今还好端端地在哪,右相一党照样横行霸道,把持超纲! 林仲勋比妻子要镇定得多,这些年来,这个朝堂他早就看透了,也心凉了,所以这些日子,回来的官员都在四处走动,希望能再谋一个职位,只有他安安静静地呆在家里,一心教导儿子,陪伴妻女。 雄心并未老,只是无处安放而已。 “女儿也痛恨着右相一派,只是身为女子,苦无对策,因此……因此就把那东西交给了……交给了柳大人。” 文慧珠一时没反应过来,“哪个柳大人?” 林瑞珺知道娘亲恐怕最不愿意听到这个名字了,可还是得说,“柳澄。” “什么?”文慧珠眼珠子都快瞪了出来,情绪比刚刚还激动,拍案而起,“给了他?那个小杂碎一家子都没什么好货,谁知道他肚子里装着什么?万一他转头就给了右相那一伙怎么办?人面兽心的多了去了,更何况……” 文慧珠对柳家的了解并不深,因着女儿的事情,心里早就膈应着,因此什么话都骂得出来,此时知道女儿把那东西给了他,更是气绝,“那样的小白脸,最会花言巧语骗人,是不是他诓去的?” 林瑞珺看娘亲这么激动,连忙给她顺气,拍着她的后背说道:“娘,您先冷静一点儿,女儿是那样容易被骗的吗?若不是相信他的为人,怎么会给他?况且……他父亲、叔伯,也都是右相手下几缕冤魂。” 文慧珠倒是不知道这些,闻言一愣,“真的?” 林瑞珺郑重点头,“千真万确。” 也正是因为如此,她才会放心把东西交给他。 林仲勋知道的比妻子多一些,他回来之后又打听到一些消息,这个柳澄,不简单。 既然女儿都已经把东西给了出去,那也就只能选择相信他了。 如今他们一家子在一起,生死共担,也没什么好怕的了。 “好,那就只能希望,他能给右相狠狠一击了。”林仲勋抚着下巴,望着妻女说道。 “可是……”文慧珠还想说什么,可是也不知道能说什么,事情都这样了,拿东西也不可能抢回来。 “娘,现在来看,我们也只能把拿东西交给他的,不然就只能生生烂在咱们手里了。”林瑞珺见娘亲还是一脸不愉快,便握着她的手说道。 “哎……都这样了,我还能说什么?” 上苍保佑,那柳澄别是个黑心窝的才好! 第33章 上元、端午、七夕是最受女子期待和喜爱的节日,也是一年中难得的可以关明正大出门的日子,到了那一日,自然是要穿戴上最新式的衣裳、首饰,携几个闺中好友,恣意玩乐一番才好,而平日里一贯严肃的长辈们也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家里的姑娘们胡闹去。 林瑞珺手里的铺子也趁机推出了专门为七夕打造的衣裳首饰,效果还算不错,让她小小地赚了一笔,手头也更加宽裕些。 “小姐,您不喜欢那桃色的,那就穿这条浅紫的如何?”阿莺拿了好几套衣裳搭在屏风上,一件件给她挑着,“可别再穿那些寡淡的了。” 林瑞珺耳朵都快被她磨起了老茧,瞧了瞧她拿出来的那些衣裳,花花绿绿的,琳琅满目,全是自家娘亲让绣坊做的,也就只有这条浅紫绣兰草的曲裾还好些,当下点点头,“就它吧。” 阿莺连忙给她换上衣裳,阿鹂则给她上妆。 林瑞珺肌肤娇嫩白皙,有着润玉般的光泽,阿鹂也就只给她上了一层薄薄的香膏,点了新做的唇脂,单单这样就已经足够。 长发挽起,留一绺从腮侧垂至腰际,额上用金箔贴了花钿,耳际坠了一对白玉耳坠,如水滴一般的形状,仿佛是从肌肤里渗透出来的琼浆一般。 阿莺抚掌赞道:“小姐就是底子好,随便打扮一下都这么好看!”她两眼几乎放光地望着自家小姐,心想着平日里也不见小姐可以养护啊,怎么这皮肤就能跟那新鲜的嫩豆腐一般? 阿鹂也是羡慕得紧,只是小姐平日不喜欢过多装扮,匣子里好多好物件都没能派上用场,她也还有好多手艺没能发挥出来呢! “就你嘴甜!”林瑞珺点了点阿莺的鼻头,然后对着屋里的那面落地水银镜照了照,见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了,说道,“时候不早了,我们走吧,别让表哥们等急了。” 本来她是不打算在七夕晚上出去的,只是耐不住娘亲左右劝说,再加上阿均也闹着想要去见见京城的热闹,也就答应了。 舅母那边知道以后,就让文宇、文容来送她,以防路上出什么岔子。 原本这样的节日,最好是和家中姐妹或者好友一起去最好,只是林瑞玥显然是不会跟她一块的,所以也只能她带着阿均去了。 林瑞珺去到父母院子里的时候,就听到阿均欢快的声音,叽叽喳喳地不知道在说什么。 “怎么穿了这一身?”文慧珠看到女儿的打扮,虽然好看,可她更愿意看到女儿穿得鲜艳一些。 “娘,这样就很好了,若是女儿穿了那些花花绿绿的衣裳,恐怕出去都得吓走满街的人呢。” 首先吓到的肯定是她自个儿。 “胡说!”文慧珠瞪了她一眼,不过也没勉强她,“我家阿瑞怎么穿都好看,那些人是嫉妒。” “那是。”林瑞珺抱着娘亲手臂,顺着她的话说到。 阿均拉着姐姐的袖子,不满意地说道:“阿均也好看啊,还有爹爹也好看!” 听他这么一说,林瑞珺这才注意到,一向衣着低调的父亲,居然穿了一件暗红金丝绣边的衣裳,再配上一条金色暗纹腰带和一块碧玉腰扣,简直……简直快赶上新郎官了。 林仲勋对上女儿诧异的眼神,微微有些不自在,脸皮有些发红,仿佛做了什么亏心事一般,眼神飘忽,“呃……这是你娘亲做的,过节嘛,过节嘛,是该喜庆一点儿……” 越说越心虚,连忙以眼神向夫人求助。 文慧珠瞅了他一眼,瞧他出息得……有什么心虚的? “行啦,快去吧,时候不早了,你们先坐马车去到街口,跟文宇他们在那里汇合,可别自己走了,没人陪着我不放心。”文慧珠催促着说道,然后给女儿理了理头发,“玩得开心点。” 最好遇见个好男儿。 “姐姐走吧,阿均等不及了。”阿均可是听同窗说了好多七夕的见闻呢,这七夕会上居然也有好看的花灯呢,都快比过上元节了,还有有趣的杂耍…… “好好好,”林瑞珺牵起他的手,“那女儿就去了。” “去吧,阿莺阿鹂记得带件大氅,晚上天有些凉呢。” “夫人放心吧,都带着呢。”阿鹂说道。 林瑞珺牵着阿均来到伯府大门口的时候,遇到了林瑞玥,她身后跟着几个面生的姑娘,想来都是邀约一起出门的。 两人平日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因此林瑞珺也只是打了个招呼,让阿均叫了声姐姐便先行一步了,而林瑞玥看着她的背影,明明是个名声扫地之人,却过得比她还滋润……还有二房,平日里一点也没有什么窘迫之相,想来手头阔绰得很呢! 心里不甘至极,可是想到娘亲嘱咐的话,也只能忍了下来。 林瑞珺的马车到了街口的时候,就见到侯府的马车已经等在那里了,文宇从车上跳了下来,“阿瑞?” 林瑞珺还未出声,阿均就已经钻了出去,“二表哥!” 文宇接住阿均胖乎乎的身子,颠了颠,“沉了。” 林瑞珺撩起车帘,“就你一个吗?” 他们三兄弟历来是形影不离的,只是文宣身子不好,应该不会来。 她话音刚落,对面的车帘子就掀了开来,露出文容的脸来,而他旁边坐着的则是文宣,文宣望着他微微笑道:“看来表妹是认为我不会来凑热闹了。” 林瑞珺的确很惊讶,往常文宣都不会来的,只是有时候舅母不愿看他总是闷在家里,逼急了他才会跟人出来走走。 “大表哥来了当然好,又多一个人陪着了,不然待会儿遇上个猜谜语、对对子什么的,靠他们两个可不行!”林瑞珺也很高兴,文宣身子不好,但多出来走走心情会开朗些。 “原来我还有这等用处。”文宣笑容温和,精神瞧着是比以前好一些了。 文宇遭了嫌弃,气哼哼地抱着阿均上了自家的马车,“妹妹你就一个人在马车里呆着吧。” 阿均此时也不向着自家姐姐了,欢呼着跟二表哥上了马车。 林瑞珺笑笑,然后放下车帘,让车夫驾车先走,文宇他们自会跟上来。 七夕佳节,最热闹的就是玉缘桥,此桥仿鹊桥搭建,桥身雕刻着密密麻麻的喜鹊,姿态各异,栩栩如生,每年七夕出门的人都要来走一走。 玉缘桥附近有许多酒楼茶馆,每到七夕、上元这样的节日,都会想方设法出一些新招数来招揽客人,猜谜语、对对子等上元节才会出现的东西,也被拿到了七夕来。 林瑞珺一路往外看去,只见行人熙熙攘攘,满眼看去都是正当妙龄的少女,还有年华正好的儿郎,夜风挟裹着阵阵暗香,仿若倾诉着少女们那欲说还休的心事。 到了玉缘桥附近,马车实在挤不过去了,林瑞珺只好走了下来,后面文宣几人也下了马车,阿均一见到她就招手,“姐姐!” “现在知道叫姐姐了?”林瑞珺故作生气地瞪他一眼。 阿均讨好地摇晃着她的手臂,“姐姐,姐姐最好了。” “啧啧,阿均,得拿出点男儿气势来!”文宇使劲儿在他头上弹了一下,“这般撒娇可不行。” 一旁的文容斜睨他一眼,毫不留情地揭老底,“得了吧,也不知道是谁,八岁还尿床……” 文宇被人用这件事笑话很久了,早就练就了一副厚脸皮,当下鼓着眼睛到处望望,“谁啊?是谁这么丢人呢?快只给我看看。” 文容受不了他那比城墙还厚的脸皮,当下一拂袖子往前走了。 文宣也摇摇头说道:“待会儿离我们远点儿。” 文宇气得跳脚,“你们还是不是亲兄弟了?” 林瑞珺看着三兄弟斗嘴,很是有趣,当下指指文宇,对着阿均说道:“阿均以后可别学文宇表哥啊,不然姐姐不喜欢你了。” 阿均眯着眼睛笑,小脑袋瓜里也不知道想什么,听姐姐这样说,猛地点头,“好!” 文宇四处被挤兑,狠狠跺跺脚,“哼,我不带你们玩儿了!”说完一个人往前大步走去。 林瑞珺牵着阿均,跟文宣一起慢慢走着,挨得近了才闻到他身上一股淡淡的药味,“表哥身子可好些了?” 文宣知道她会问起这个,点了点头,依旧是那句话,“好多了,不然这么能出来跟你们玩儿?” 他历来是这样,谁问起来都说好多了他的气色虽然比以前好多了,可不知怎的,林瑞珺心里却还是觉得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只是想到大舅母那样欢喜,希望……希望别是一场空才好。 “走吧,那两个定是已经在雅箸斋等着了。”文宣依旧笑得温和,指了指前面说到。 他们早早就在那顶好了位子,先去吃点东西,再去街上逛一逛。 第34章 在雅箸斋吃了点东西,文宇那急性子早就呆不住了,抱着阿均在窗口处看下面的热闹,文容也兴致勃勃地在旁边说道着,时不时给阿均讲讲京城的一些风俗趣事,惹得小家伙咯咯直笑。 文宣的目光从几人身上扫过,看到那三人活泼的模样,微笑着摇摇头,“文宇好动,文容鬼点子多,凑在一块不知道干了多少坏事,阿均可别被他们带歪了才好。” 林瑞珺坐在他旁边,抬手给他续好了茶水,闻言笑道:“哪里会?阿均要学一些他们的侠义热血之气才好,不然以后读书成了个书呆子怎么办?到时候整天只会之乎者也,如何成器?” 文宇为人豪爽侠义,却又不是没头没脑之人,而文容外表看着一团和气、文质彬彬,可内里却也是一肚子坏水儿,别人也休想算计他什么,听说此次江南平乱,他可是出了不少鬼点子。 “只希望以后他们也能一直这样齐心协力,守望相助才好,侯府以后,得靠他们才能立得起来。”文宣嘴角依然挂着熟悉的笑意,望着弟弟们的眼眸里依然有着温暖,只是林瑞珺心头却募地一紧,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什么话来。 似乎这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事情,勇毅侯府嫡长孙,怕是撑不到底的……所以心疼女儿的人家,也都不敢来说亲,只把目标瞄准了文宇。 舅舅他们心里何尝不知道?只是每当儿子的身子好上一些,他们的希望就会大一些,也能够多骗骗自己,或许老天就开了眼呢? “表哥……” “行啦,不说他们了,说说你吧,阿瑞,”文宣摇摇头,止住了她的话,清凉柔和的目光落到她身上,“人生苦短,这大好年华,可别辜负了才是,有些话我想了很久,觉得还是有必要跟你说一说。” 林瑞珺一愣,“什么话?” 文宣一笑,“是关于柳澄的……你先别皱眉,听我说一说可好?” 他与柳澄在战场上相识,那时候彼此都是亲戚,相处日深,他还是很庆幸表妹能嫁个值得信赖的人,哪怕后来出了那样荒唐的事情,他也是觉得惋惜。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自然得听一听了。”听他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林瑞珺也不好拒绝。 “柳澄与我们兄弟几人,在江南共事两年,彼此情谊不浅,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多少是了解的,知道他是真心把你当妻子尊重……每次战事再忙,他都会抽出时间来写一封家书,而你的回信,也被他珍而重之地放在营帐床头,你的事情,他也都放在了心上。” 文宣目光望向远方,似乎是想起了江南那段难得的热血时光,大家都齐心合力,共抗叛军,这也是他这一生中最难忘的经历。 “有次闲聊,他就问起了姑父的事情,当时他没多说什么,但我也知道,那时候他心里就已经在想法子了……在那道圣旨来到江南之前,他还命人采买了许多绸缎首饰,还买了不少地段很好的铺子,地契上都是你的名字,我当时笑问了一句,他说你没多少嫁妆,总得让你手头丰裕些才好。” 当然,因为拿到圣旨,这些东西最终也没能到他手上。 林瑞珺放在膝上的双手微微握紧,眉头微蹙。那些家书她都一封封仔细看过,何尝不知道他们都一样,都希望能够好好地跟彼此过完剩下的日子?当时她总是在想,即便没有什么感情,他也会是一个不错的丈夫,往后他在朝廷奋斗,她帮他打理好后宅,这日子也还是有盼头的。 但一切都过去了。 “表哥为何说这些?”林瑞珺望向文宣,他不会无缘无故地跟她说这些事情。 文宣无奈地叹一口气,揉揉额头,颇为苦恼的道:“为何?自然是因为有人求到了我头上。” 想到柳澄那厮在他面前一本正经地说,想要再娶阿瑞一回的时候,他真是哭笑不得,但看他的神色,却知道他是认真的。 抛开别的不谈,他也觉得,表妹阿瑞跟柳澄,还是十分相配的一对儿,只是造化弄人,他们的缘分来得突然,去得滑稽。 “从安,这不是说说就可以的。”那时候他这样回他。 柳澄脸色不变,但那目光却是他熟悉的,在江南的时候,无论处境多艰难,只要他下了决心,就会露出那样的目光。 那目光明亮如明珠夜放,皓月难掩其辉。 “我知道,多少困难我都能应对,”柳澄这样说道,“只是,最难的是……” “是我表妹和姑姑、姑父?”文宣打断了他,说出了他即将出口的话,“我能帮你的不多,只能尽力了。” 他相信柳澄,愿意帮他,但也只能只尽力帮衬,多说些好话而已,其余的,表妹如果真不愿意,那也不能强求。 他希望在他离开之前,他在乎的每个人都能幸福。 “他……求你什么?”林瑞珺心里隐隐有了猜测,只是不确定他居然会去找文宣说这种事。 文宣望着她戏谑一笑,“你说呢?” 还真是!林瑞珺脸色募地红了,目光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才好。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有什么好羞涩的?”文宣看她发窘,也不再打趣,“说这么多,我只是说一下我的看法而已,其他的,就看阿瑞你是怎么想的了,若是觉得可行,那不妨给彼此一个机会。” 表妹这十多年,吃了太多的苦,想要走入她的内心,被她接受,何其艰难?他只是不希望她不愿意给别人和自己一个机会。 “我……”林瑞珺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哎,你也不用跟我说什么,自己心里想清楚就好。”文宣摇摇头,说白了他就是个牵线的。 今日这番话,也是略有些逾矩了。 林瑞珺也知道文宣是为了他好,不过这些事情也不是三言两语能说好的,当下点点头,说道:“阿瑞知晓了。” 她的亲人,都只是希望她好罢了。 “姐姐,姐姐!”那边阿均忽然叫了起来,三人朝他们走过来,阿均欢快地说道,“姐姐,我们下去玩儿吧?” 单单在这看,是看不过瘾的,瞧着外面那么多人,他们也呆不住了。 “好好好,咱们就下去玩玩儿,只是说好了,你得跟紧姐姐和几个哥哥,不许乱跑,听到没有?”林瑞珺今晚既然出来了,自然不会只在这喝茶聊天,只是得仔细叮嘱弟弟,不然被人贩子拐跑了可怎么办? “好!”阿均满口答应。 “得了得了,有我们在,还怕什么?我一直抱着阿均不会撒手的,放心吧。”文宇拍着胸脯保证,文容也连连点头。 文宣说道:“外面人多,太吵闹了,我就不去了,你们去吧,好好玩玩儿。” 他已经是累了,今日出来也是不愿扫了大家的兴致,反正这外面的景色年年一样,也没多少看头。 “表哥你身子没事吧?”林瑞珺担心地问道。 “没事,你们快去吧,这有这么多小厮,有事我会吩咐他们的。”文宣笑着摇摇头。 林瑞珺见他这么说,放心不少,“那你在这休息一会儿,我们很快就会回来。”说完又自己叮嘱了下人几句,才跟着文宇他们下了楼。 外面晚风习习,可因着人多,倒是不觉得冷。 林瑞珺跟在文宇他们旁边,身后是两个丫鬟,只是那两人人下了楼就跟脱缰的野马似的,东望望西瞅瞅,脚步快得很,不一会儿就把她甩在了后面。 “这几个没良心的,还说是陪我呢,瞧瞧,自个儿逛得多开心?”林瑞珺真是哭笑不得,对着阿莺说道。 阿莺笑嘻嘻地捧着刚刚买的一串糖葫芦,正吃得起劲儿,闻言赶忙咽下,说道:“有我们陪着小姐呢,不怕!” 阿鹂瞧她那吃相,忍不住说道:“你可少吃些,吃胖了可是穿不下刚做的新衣了。” 阿莺闻言,苦恼地摸摸肚子,林瑞珺瞧她那懵懂的模样,忍不住掩唇一笑。 在朦胧的烛火映照下,美人笑颜如花,只是又仿佛隔着一层薄雾一般,看不真切,却能乱了人的心。 隔着一段距离,柳澄望着灯下的人,一时间忘了上前。 可林瑞珺一抬头,却望见了他。 隔着人海,她都能感到那道明亮的目光灼灼落在了自己身上。 柳澄见她望过来,轻轻吸了一口气,收拾起刚刚迷乱的心神,抬脚上前,拱手说道:“夫……阿瑞,真巧。” 他很早以前就唤过她阿瑞,现在、以后也都会这样。 巧? 林瑞珺望望前方,早已经不见了文宇他们的身影,眉头微挑。 还真是巧啊。 “柳大人,”林瑞珺屈膝行礼,“实在是巧呢。” 柳澄看她刚刚的神色,就知道她已经猜到他跟那几个表兄弟串通一气了,想来还是有些生气的。 “我……” “择日不如撞日,既然今日巧遇,那倒是不必初十相约了,不如今日咱们找个地方,就说一说大人想要告知我的事,如何?”林瑞珺巧笑嫣然地望着他。 柳澄转念一想,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当下点点头,“悉听尊便。” 第35章 两人身旁不远处就是一家酒肆,林瑞珺认得,那是柳家的一处产业,不过她也只来过一次,换掉了以前那个贪墨的掌柜,换上了个精明却又懂得适可而止的。 柳澄显然是准备充足,四周的茶楼酒肆都热热闹闹,只有这一家大门紧闭。柳澄带着她绕了两步,从一出角门里走了进去。 “夫人……”阿莺心里七上八下的,这地方连个人都没有,实在让人放心不下。 阿鹂眉头也紧紧皱着。 林瑞珺朝她们点点头,“放心,不会有什么事的,你们在这候着,我和柳大人说一些事情,有什么事我会叫你们。” 柳澄串通了几个表哥,但林瑞珺也相信他们不会就这样将她抛下不管不顾,时间差不多了定会来寻的。 两个丫鬟虽然心里打鼓,但见她这么说,还是点了点头,守在了门口。 柳澄取下挂在门后的灯笼,引着她往里走去。 “你还真信任文宇几个,万一他们粗心大意,对我不设防备,将你抛下了,这可如何是好?”柳澄瞧她镇定的模样,就知道她应该是想到了那几个人会回来寻她,才这么胆大。 林瑞珺提着裙角,一路跟着他走,闻言只是抬头看了他一眼,并不作答。 两人一直走到了大堂,柳澄推开门,将灯笼递给她,然后掏出火折子引燃,一路走到柜台后面,熟门熟路地摸出几盏油灯点亮。 原本黑漆漆的房间一下子亮堂起来,林瑞珺有些不适地眨眨眼。 “我给掌柜和伙计们放了假,所以这里没什么人,夫人也不比担心我们说的话被人听见了去。” 柳澄一边说着,一边将油灯都抬到一张桌子上,又找来干净的抹布仔细擦拭了桌椅,这才对她说道:“坐吧。” 林瑞珺将灯笼吹灭,放在桌上,抬头望向对面的人,许是灯火朦胧的缘故,使得他的眉眼增添了一些柔和。 “原本约了初十,但没想到今日就撞见了,那咱们就说说那日大人所言的事情吧。”林瑞珺开口说道。 柳澄听她声音清冷,想来对今日他“里应外合”的事情还是有些恼怒的,只是不曾表现太多出来。 他也没法子了,她整日都呆在伯府,若是他直接去伯府寻她,想来她会更生气。 “灵犀郡主想来还有十多日便会到京城,你不用担心。”柳澄说道。 林瑞珺当然知道灵犀月底就会到,可谁要问这个? “我说的不是这个,而是两年前那件事,大人又和进展?”她最关心的是这个,早日把这些弄清楚,自己心里也松快些。 柳澄眉头一挑,一只手搭在了木桌上,指节敲击着桌面,说道:“这事儿啊,是有眉目,只是……我忽然不想说了。” 他的嘴角翘起,双目微微眯着,或许是烛火微弱的缘故,林瑞珺居然从中看出了一丝狡黠的意味。 “你……”林瑞珺气急,这人何时这般无赖了? 她站起身来,嘴角紧紧抿着,“既然大人不愿说,我也不勉强,这就告辞了。” 她正准备转身,柳澄忽然伸出一只手,紧紧抓住了她的手腕,隔着薄薄的衣料,都能感受到他掌心灼热的温度。 “开个玩笑而已,阿瑞不必当真,我告诉你还不行吗?”柳澄无奈地笑笑,“你快坐下来,不然我可真不说了。” 林瑞珺听了,才又重新坐下,手腕微转,想要挣脱他的手掌,可柳澄却紧紧握着不放,“你放开……” 她的手腕纤细,握在掌心仿佛轻轻用力就能折断,但却又不愿松开让她挣脱。 可是怕她生气,柳澄也只好放开了手,只是残存在掌心的细腻感触,却怎么也挥之不去。 他放开了,林瑞珺赶紧收回手,放在膝头。 “那年我刚成了状元,前程大好,自然很多人会打我主意,只是他们彼此都不愿意让对方得逞,于是有人就想到了你,义安伯府式微,令尊令堂又远在他乡,你无依无靠,自然最好操控。”柳澄望着对面的人,说起了自己查到的东西,他手下众多,消息也广,要查这些自然不难。 “可知道是谁?”林瑞珺急迫问道。 柳澄望着她,这段日子她想来过得极为舒心,竟是比以前要丰腴了些,脸颊也稍微圆润了一些,让人想要伸手捏上一捏,到底还是忍住了。 “是康王妃在一次茶会上向伯府老夫人透露的意思,后来在京城贵妇的聚会上,老夫人也与康王妃见过两次,有没有说什么就不知道了。” 至于孔氏回去后做了些什么,伯府里又有多少人插手这件事,想来她也是有眉目的,伯府也统共就那么几个主子罢了。 林瑞珺低头思索的间隙,柳澄起身,去柜台后面的架子上找了找,翻出一瓶陈酿果酒,又找出两个干净的瓷杯来,斟满酒递到林瑞珺面前,“这还是你当初的主意,让这间酒肆主销果酒,这生意慢慢才红火起来,只是不知你自己是否品尝过?” 京城酒肆众多,这一间小小的酒肆是难以出头的,所以当时林瑞珺就让掌柜的重金聘请了一些善于酿果酒的师傅,专门售卖果酒,且打上独特的标识,慢慢地在京城也有了一点知名度。 只是她好像是没尝过的,或许有,但是却记不得了。 看着面前泛着紫红色光泽的酒液,林瑞珺暂时放心心中的事,执起酒杯,浅浅抿了一口。 甘而不烈,口齿盈香,再加上这讨喜的颜色,也难怪女子宴会上都喜爱用它。 “不错,酿酒师傅们定是花了不少心思。”林瑞珺不喜饮酒,可也忍不住赞叹。 “也是夫人心思奇巧,抢占了这先机,打出了名号,以至于后来的酒家再怎么模仿,也抢不走这生意去。”柳澄说道,这做生意和打战其实也差不多,讲究的就是个时机,谁有眼光抢先了,谁就是赢家。 林瑞珺听了这话,也只是淡淡一笑,不作回答。 她的唇因着刚刚饮酒,沾染了果酒的色泽,显得愈发饱满而诱人,柳澄是个寡.欲之人,此时却忍不住心头意动,只觉得似乎有心头似乎有一只爪子轻轻挠着,挠得心火灼烧,烧得喉头干涩难忍。 他弱冠之年而未通人事,但因久在军中,诨话听了不少,自然知道自己的异常是什么缘故,此时难免想到在江南营帐之中,夜深入梦之时,也曾梦到过眼前的如花容颜…… 林瑞珺自然不知道柳澄心里头想什么,只是那道灼热的目光却是无论如何也忽视不了的。 “对了,大人那日所说的江南之事……”想了想,还有一事未文明白,那边是柳澄那日所言能给自己介绍些江南的人脉,这样以后她的铺子若是往江南进货,那也方便许多。 柳澄将杯底残余的酒液一饮而尽,压下心头杂念,目光转而落到她的手上,说道:“江南夏家,如何?” 林瑞珺一愣,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哪个夏家?” 柳澄一笑,“还能有哪个夏家?” 林瑞珺这时明白了,他说的是□□皇后的娘家,世居江南,代代经商,不涉朝局,但若说江南第一大族,仍是非它莫属。 夏家生意场铺得很大,无论什么行业都会有他们的身影,其中以丝绸和茶叶为主,几乎成了垄断之态。 “我不懂大人的意思……”林瑞珺皱眉,即便柳澄和夏家交情匪浅,这夏家的人脉也不是他说给就能给的。 “当初在江南,夏家也欠了我不少人情,这个小忙他们不会不帮,况且……你也没法儿拒绝了,因为我已经跟他们打过招呼了。”柳澄从怀里拿出一张信纸,递给她,“这是夏家在京城的大掌柜,有什么需要谈的,尽可以找他。” 夏家之所以能一家独大这么久,一来是因为自身强大的势力,二来么就是因为从不介意给别人分一杯羹,大家都有个活路,彼此才能和平共处。 林瑞珺接过一看,夏家大掌柜的名号很是响亮,她自然认得。 她既然打定了主意要将自己手上的生意打理好,面对这样的诱惑就不可能不动心,林瑞珺也不是个拖泥带水之人,当下将信纸收好,对柳澄说道:“多谢大人相助,大人帮了这么大的忙,我也当有所回报,以后铺子每年的盈利,算大人两成,如何?” 夏家之所以愿意帮她,那是看在柳澄的面子上,别的东西她也没有,想来给他分利最为合适,她也心安。 “阿瑞觉得我是为了这些?”柳澄挑眉,缓缓站了起来,来回走了几步,问道。 林瑞珺当然知道他不是为了这些,只是她能给的也就这么多了。 被他的目光看得不自在,她也站了起来,“大人……” “想要我接受也可以,不过得答应我一件事。”柳澄打断她说道。 林瑞珺心头一紧,错愕地望着他。 柳澄笑道:“放心,是别的事。” “何事?” 柳澄走到她身旁,低头望了她一会儿,然后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狭长的木雕匣子,他的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他轻叹一口气,缓缓打开匣子,红色的绒垫上静静躺着一支凤钗,凤尾高高翘起,羽毛用各色宝石精心装饰,而凤头处则吐出三颗圆润均匀的东珠,有着莹莹光泽。 这是今年京城流行的凤钗,但林瑞珺认得出这做工却是江南老字号刘氏的手笔。 “这是我接到那道圣旨前准备的……”柳澄缓缓将凤钗拿起,动作略有些笨拙,“可以答应我,戴一戴它,行么?” 林瑞珺惊讶地抬起头,入眼的却是他满眼的希冀,“我……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夏家的人脉可比这个贵重多了。”柳澄堵住了她的借口,微微叹口气,也不管她是否答应,上前半步,抬手就将凤钗插在了他早就看好的位置上。 林瑞珺身子一动,柳澄另一只手就下意识地扣住了她的肩膀。 离得近了,女子温馨的香味儿就更浓了,而那三颗垂在她耳际的东珠,摇摇晃晃,乱了他的眼,迷了他的心。 柳澄想,他终究做不成个圣人,效仿那柳下惠。 他双臂微微用力,将她压向自己,低头准确地覆住了那还带着果酒甘甜的双唇。 第36章 当唇上传来柔软的触感和温度时,林瑞珺脑袋“轰”地一声,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觉得全身的气血都在哗啦啦往上涌。 柳澄生硬而笨拙地吻着,只觉得最柔软滑腻的锦缎都比不上自己唇下的两片娇嫩,初始只是辗转吮咬,渐渐地却是无师自通地撬开了美人牙关,紧紧缠住了三寸丁香小舌,反反复复,不知疲倦,只到唇上传来一阵伴随着血腥味的疼痛,方才猛得放开了她。 “柳澄!”林瑞珺羞怒交加,扬起手挥了出去,柳澄虽是科举出身,但既然能上战场,也是有底子的人,原本下意识地举手去挡,但犹豫了一瞬,终是结结实实挨了这一巴掌。 “你!”林瑞珺奋力推开他,摇摇晃晃退后两步,浑身气得发抖,“你、你怎么敢……” 亏她以为他至少是个君子,哪想到却会行这样孟浪之举?与那些纨绔子弟无半分区别! 柳澄摸了摸被打到的半边脸,女子力气小,即使在急怒之下也没多大力量,况且……这巴掌挨得也不冤。 “对不起,阿瑞。”柳澄想要去拉她,却被她避开了去。 “若柳大人的帮助,是要我林瑞珺如此来回报,那可就要让您失望了!”林瑞珺双拳藏于袖中,两颊如火一般滚烫。 想到刚刚自己竟然一时迷醉其中,当真是又羞又怒,再也不想看到这个寡廉鲜耻之徒,当下咬咬牙,也不去那灯笼,转身就走了出去。 柳澄见她摸黑而行,心里担忧,也疾步追了上去,“阿瑞……” 想拉住她,可却被林瑞珺甩了开去,“放手!” 柳澄也不敢再激怒她,只能紧紧跟着。 正在闲聊守门的阿鹂、阿莺远远看到两人走来,连忙站起来,“小姐。” 待得林瑞珺走近了,接着月光才看清楚她脸色十分不好,后头的柳大人也是面色有异,欲言又止。 “我们走。”林瑞珺半刻也不想在这里多呆,阿莺看出主子正在气头上,连忙开开了门。 林瑞珺当先走出去,门外面是一条比较暗的巷子,离主街很近,她走得急,身后紧紧跟着柳澄,阿莺和阿鹂都落到后面去了。 一出了巷子口,林瑞珺也没看路,一个右转,耳边便听得柳澄一声“小心”,而后便迎面与人撞在了一起。 “啊!” “哎哟!”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林瑞珺走得急,冲劲儿也大,被撞得站立不稳,“蹭蹭”后退,还好后面的柳澄及时扶住了她,不然肯定得跌倒。 “没事吧?” “夫人,你没事吧?” 前一道是柳澄对林瑞珺说的,后一道声音林瑞珺却是无比熟悉,当下身子一僵,也忽略了柳澄还握着她的手,急忙往前看去。 那一对儿身影,不就是自家爹娘吗? “小姐小姐,你没事儿吧?”阿莺两人气喘吁吁地赶到,抬眼也看到了前面的人,顿时睁大了眼睛,“老爷夫人?” “哎哟喂……”文慧珠正揉着有些闪到的腰,林仲勋一脸焦急地望着她,听到有熟悉的声音,举目望去,身子也是明显地僵住了,张了张嘴,一时间竟是发不出声音来,一张老脸慢慢地红了。 “啊……那个,阿瑞啊……”文慧珠一手扶着腰,没想到居然遇到了自家女儿,饶是她平日再怎么大大咧咧,也忍不住有些不好意思。 林瑞珺此时看着两人身上那套颜色相近的衣裳,可算知道了今儿下午爹爹脸色为何那样别扭了,敢情两人是想来像年轻人一样过一过这七夕,可是又不好意思跟儿女说,便在她后面偷偷摸摸来了,可没想到…… 文慧珠也在暗骂这运气太背,她心血来潮想跟丈夫回味一下当年两人背着家里人偷偷在七夕相会的滋味儿,可都是老夫老妻了,自然不好跟儿女说的,想着把他们都打发走了,两人找一些偏僻点的街道走,总不会遇到吧? 哪想到…… “呃……咳咳,那啥,我跟你爹爹在家里闲着也是无聊……”文慧珠忍着脸上的热度,想要解释几句,可转眼却看到了女儿身边的柳澄,那小杂碎的手还抓着阿瑞! “你、你们……”文慧珠瞪大了双眼,有些反应不过来,“阿瑞,你怎么会和他在一块儿?阿宇他们呢?” 林仲勋眼睛也瞪得有铜铃大,直直望着柳澄那只手。 “我……”林瑞珺使力想挣开柳澄的手,却被他紧紧握住,“你……” 柳澄也不看她,朝着林仲勋夫妇一笑,然后躬身行礼,“晚辈见过伯父伯母。” 文慧珠见他言笑晏晏,一时间脑袋有些转不过弯来,关键时候还是丈夫顶上,林仲勋朝他点点头,然后对林瑞珺说道:“阿瑞,过来。” 林瑞珺恨不能找个地洞钻进去才好,此时听到父亲唤她,手上又是一使力,这次倒是挣开了,她连忙走过去,乖乖站在父亲后面。 “阿瑞,往后莫要再贪玩迷了路了,这回多亏遇到了柳公子,不然万一出什么事可怎么办?还不快朝柳公子道谢?”他淡淡一句话,就给自家女儿找了台阶,也给这事儿定了性质。 林瑞珺听话地朝柳澄一福,“多些柳公子。” 文慧珠此时也反应了过来,看了看阿瑞,又对两个丫鬟说道:“你们是怎么照看主子的?可是也被这灯迷了眼,连路都不看了?回去自个儿领罚吧。” 两个丫鬟不敢说什么,连声应是,林瑞珺此时顶着自家老娘快要吃人的目光,自然也不敢多言。 柳澄此时可是见识到了前岳父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可也顺着说道:“举手之劳而已,不足挂齿。” 林仲勋点点头,虽然知道此事不简单,但这里也不是说话的地方,待得回去后再好好盘问盘问阿瑞才行。 “时候也不早了,我们就此别过,柳公子也快快回府歇息吧。”林仲勋说道。 柳澄看了一眼躲在他后面的人儿,嘴角忍不住翘起,拱手说道:“伯父伯母慢走。” 林仲勋又望了他两眼,这才领着妻女往回走去,走到半路回头望去,柳澄还站在那里,让他心里一阵发堵。 走到半道,却遇上了四处游荡归来的文宇三人,文宇和文容显然没想到姑姑姑父会在,当下僵住了笑脸,只有阿均抱着一堆小玩意儿,兴奋地走到爹娘身边,“爹,娘,你们怎么在这?瞧,阿均买了好多有趣的东西呢!” 他小脸红扑扑的,今晚显然玩得很开心尽兴。 “呃……姑姑,姑父,你们是来接阿瑞的吗?”还是文容最先反应过来,努力忽视阿瑞那道“凶狠”的目光,笑嘻嘻地朝林仲勋他们问道。 林仲勋不疑有他,和颜悦色地说道:“是啊,怕你们几个年轻人只顾着玩,不晓得归家了,不放心,所以出来看看。” 这借口也甚是拙劣,只是文容两人心头也有鬼,所以也不敢多想多问。 “哪能啊?姑父您还不放心咱们啊?”文宇也反应过来了,拍着胸脯说道。 林瑞珺瞧着两人那心虚的模样,这心肝上的火那是一簇簇往上冒,可这时她哪敢出声啊? “得了得了,你们也快回去吧,别让你爹娘操心。”文慧珠上前理了理文宇因为抱阿均而有些凌乱的衣襟,说道。 “诶,好嘞。”两人此刻恨不能脚底抹油,有多远跑多远,当下朝姑姑他们作了揖,扭头就跑了。 文慧珠忍不住叹气,“都这么大了,还不稳重些……” 林瑞珺一路垂头丧气地跟着爹娘上了马车,然后吩咐一个小厮去告知之前送她们来的车夫不用等了,直接将车赶回伯府。 乖乖上了马车,她想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模样说笑几句,可抬头就看到爹娘那两双充满疑惑的眼睛,这满肚子话就说不出来了。 阿均左看看,右看看,敏感地察觉到有什么不对,看爹娘脸色不好,也不敢胡闹,低头摆弄自己那堆物件了。 马车晃晃悠悠到了伯府的时候,阿均已经睡着了,文慧珠将他抱给伺候的妈妈,叮嘱道:“夜里凉,给少爷盖严实点儿,你们也警醒一点,别让他踢了被子。” “奴婢省得。” 林瑞珺羡慕地望着熟睡的弟弟,心里叹息一声,认命得跟在爹娘身后。 到了一个分岔路口,往左走是林仲勋夫妻的银松馆,往右则是林瑞珺院子的方向,她以为爹娘会带她去银松馆“审讯”一番,哪想到林仲勋却停了下来。 “你们先下去。”林仲勋对着两个丫鬟说道。 阿莺、阿鹂担忧地望了林瑞珺一眼,也只能退下。 “阿瑞,今晚时候也不早了,想来你也累了,回去早些休息。”林仲勋说道。 林瑞珺惊讶地抬起头,张张嘴要说什么,又听他道:“梦里最好想想明早该怎么说才好,那柳澄,还有你头上那凤钗……阿瑞,我们是你父母,不想听假话,你仔细考虑考虑。” 他早就看到了女儿头上那一支凤钗,出门的时候还没有呢!也不可能是路上买的,一来女儿一般不会要这样张扬的款式,二来那凤钗插在了她发髻的左边,明显是别人插上的。 这个别人,他很不想知道是谁。 “我……”林瑞珺心头发苦,刚刚怎么就忘了把这钗子扔了?还有,不想听假话……可这真话更不能听啊!这可如何是好? 林仲勋不住地往她头上瞅,瞅了几眼,终是忍不住了,说道:“很丑,往后都不要戴了。” 然后甩袖离去。 “哎,老爷……”文慧珠看看离去的丈夫,又看看女儿,终是叹息一声,然后追了上去。 林瑞珺咬唇看着爹娘离去的方向,心头苦恼至极,气呼呼地把那凤钗拔了下来。 第37章 林瑞珺一晚辗转反侧,难以入眠,脑海里一会儿想着明日如何面对父母,一会软又乱哄哄地想起那支凤钗和那个人……直到半夜才迷迷糊糊睡去。 因着心中存了事儿,林瑞珺倒是天不亮就醒了,对镜自照,脸色果真有些不太好,便让丫鬟拿了香膏脂粉来细细掩盖住。 阿鹂满脸愁色,一晚上也是无眠,小姐和柳大人相见了几次自己都是清楚,作为丫鬟她们没能多加规劝,是她们失职了,只希望老爷夫人看在她们伺候小姐一场的份上,能稍微宽恕些。 阿莺就没有阿鹂那样装得住心事了,只是这丫头一贯神经粗大,倒是没担心自己会受罚,反而好奇着小姐跟那柳大人的事情,话在嘴边打了几个转儿,终究还是问了出来:“小姐,你和那柳大人……哎哟!” 她话还没有说完,就被阿鹂暗中踢了一脚,她痛极了,瞪着阿鹂,“姐姐为何踢我?” 阿鹂忍不住叹气,真是被她给气到了,主子的事情,是她们该问的吗?即便想要劝说几句,那也得讲究章法! 林瑞珺将一根玉簪插好,左右看了看,然后说道:“我要是理得清楚这些事情啊,也就不用这般烦恼了。” 昨夜的辗转反侧,倒是让她想清楚了一点,她恼那柳澄无礼,可是……仔细回想,当时的反应却是并不分外排斥,这一点,才是最为让人心惊的。 她也不知道为何,自己明明还年轻,明明并未经历过什么情爱,但却生出了“世间唯这情爱之事最令人烦忧,能避则避”的念头,完全没有一点子女子该有的想往。 “小姐能有什么理不清的?”阿莺只以为小姐哄自己呢,在她心里没什么事情能难得住小姐。 阿鹂到底比阿莺大些,见过的事情也颇多,有些明白小姐的意思,可奈何自己也是个肚子里没墨水的,说不出个像样的话来开解她。 “行了,快走吧,爹娘该是早起了,今儿就去那边用早膳。”林瑞珺最后整理了下衣裙,带着两人走了出去。 银松馆的门早早就开着了,林仲勋夫妇此时已经梳洗妥当,待到下人通禀说阿瑞已经在来的路上时,这便命人摆上早膳,品类都比往常要多些。 因着今日有话要和女儿说,所以早早就让人去儿子那边说了,今儿不用来请安。 文慧珠一早就打定主意,今儿早要做个严母,好好盘问盘问女儿,因此一早起来就板着个脸,害得下人都以为两夫妻吵架了。 倒是林仲勋经过一晚的思量,眉头皱的没那么深了,拉着妻子的手说道:“待会儿阿瑞来了,你可别冷眼相对啊,有什么大家摊开了说,这冷言冷语的最是伤人了,到时候寒了女儿的心就不好了,再说了……阿瑞也没做什么天理不容之事,听话,啊?” 文慧珠听了这句话,那原本就不坚定的心便摇摇欲坠,最终呼出一口气,双肩塌下,气恼地说道:“看来我就没有当严母的天分!” 她话音刚落,门帘就被挑起,只见女儿娉婷走来。 林瑞珺走到父母身前,乖巧地屈膝行礼,“阿瑞给爹娘请安了。” 林仲勋笑着摆摆手,“那么多礼作甚?这么早过来,还没用早膳吧?正好一起了。”说着挥退了一旁伺候的丫鬟,亲自拿了碗勺,给林瑞珺舀了一碗清粥。 “女儿正是打算过来蹭一顿呢。”林瑞珺笑吟吟上前,偷偷瞥眼,瞧见娘亲虽然脸色尚好,可瞧那模样,就像是个怄气的小孩儿,等着人去哄呢,当下走到爹娘中间,拿了玉勺,先替两人盛了粥,又夹了煎得金黄的脆饼放入小蝶中,笑道,“今日阿瑞给爹娘布菜。” 看着女儿站在那里,巧笑嫣然地讨他们俩欢欣,文慧珠终于还是败下阵来,埋怨道:“你呀,站在这也是碍着我吃东西,还不快快坐下?” 林瑞珺看娘亲终于露出了一点笑意,心中欢喜,连连道:“娘亲吩咐,怎敢不从?” 文慧珠瞪眼,“什么时候尽是学了你弟弟的油嘴滑舌?这满桌的东西都堵不住你的嘴。” 林瑞珺伸手摇摇她的袖子,然后便埋头喝粥。 母女俩说话的时候,林仲勋已经用完了一碗粥,夹起那脆饼咬了一口,吃得喷香。 待到早膳用毕,重新漱了口,夫妻俩坐于软榻左右两侧,而林瑞珺坐在对面的一方锦凳上,活像三堂会审。 林仲勋还在斟酌措辞的时候,文慧珠已经急急问了:“阿瑞,你仔细跟娘说说,你跟那……那柳澄,到底怎么回事?昨晚怎么会在一块儿?” 她可不相信是什么偶遇,偶遇能牵着手?还有瞧那柳澄的眼神,怎么都不对劲儿。 林瑞珺知道娘亲会有此一问,便将事情掐头去尾地说了,隐去了文宣等人的“内奸”行为和柳澄对自己的无礼。 这一回倒是将之前自己与柳澄来往的种种都说清楚了,包括他说想要再聘自己的意思,都原原本本告知了父母。 一时说完,倒是满室寂静。 文慧珠脑袋是有些转不过来的,这柳澄,还真是什么都敢说呀!她女儿就是从柳家狼狈出来的,如今还想要她再回去受罪?真是岂有此理! 林仲勋皱眉沉思,男人总是想得更多些,他也知道柳澄不是个会为了情爱而昏了头脑之人,这些行径后面,莫不是有什么算计? 只是如今的伯府,还有什么值得算计的东西? “阿瑞,柳澄此人,才干非凡,将来必有一番成就,只是这样的人,心思最是难测,他的一句话你都得在脑子里过几道去分辨真假用意才行,嫁与这样的人为妻,自然是风光无限,夫妻相敬如宾、举案齐眉倒也不是难事,但若是想心意相通、至死不渝,那便是有些痴人说梦了……”林仲勋想了几番,虽然这样的话有些重,但还是得说出来,“虽然也不是不可能,但其中的辛酸,可不是常人能知晓的,再者……” 再者他家里虽然只有他一个独苗苗,但那些烦心事儿可是一点都不比别家少,这些日子他也是听说过许多柳家夫人们的行事做派的,只是这背后议论妇人短长的事情他终究做不出来,是以便没说出口。 柳澄从各方面而言,是这京中的佳婿人选,而女儿没经历过这男女情爱的苦楚烦恼,所以他也怕阿瑞被那人三言两语哄骗了去,要知道,平日里越是冷静理智之人,遇到这情情爱爱之事,往往也是最冲动的。 他当年在众人眼中稳重懂礼,还不是为了娶妻之事和父母闹翻了? 当然,他遇到的是值得之人。 “就是就是,娘说不了那么多文绉绉的大道理,只是觉得像他那样聪明之人,自然知道什么样的选择对自己才是最好的,怎么会放着那高门大户的小姐不娶,而冒着得罪皇上的风险娶你?”这话一说完,文慧珠觉得不对,说得好像自己女儿很差劲似的,连忙纠正,“呸呸呸,我的意思是……” “娘,阿瑞明白的,”林瑞珺倒是没有误会,起身走过去依偎在娘亲身边,在爹娘心里,她当然是最好的,“我好歹也是做了两年的柳家媳妇儿,这其中的艰难辛酸,自然是知道的,这也是我当初那样痛快离开的原因,至于柳澄……即便他真是有情,女儿也是无福消受的。” 这朝堂倾轧最是可怖,只因为得罪了右相,就让他们亲人分离十年,而又是因为那些朝堂利益纠葛,让她被陷害嫁人,最终又以莫名其妙的借口休离,她实在是怕了那朝堂,怕了那些说一句话都要担心掉脑袋的日子。 林仲勋听女儿这么说,也是放心多了,女儿想得明白,那自然是最好的,只是……瞧女儿的神色,莫不是在柳家受了很多委屈? 他回来之后,也是私底下跟人打听过女儿嫁到柳府这两年的事情,并未听说女儿受了什么欺凌,不过……后宅女子整拾人的手段,那是大老爷们都匪夷所思的! “阿瑞,你……那柳家的人,是不是欺凌你了?”林仲勋冷着脸问道。 “啊?”林瑞珺没想到爹爹忽然这么问,愣了一瞬,下意识地双手盖住膝盖,说道,“没有的事,爹爹为何如此问?” 那些过去的事情,她不再想提起,不想让爹娘难过。 林仲勋若有所思地望望她的手,点点头,“如此最好。” 女儿不说,他慢慢查。 “那几个要是真欺负了你,跟娘说,看我不上门泼她两大盆狗血,再揍得她们满地找牙!”文慧珠咬牙切齿说道。 这世上,有哪个媳妇儿不被婆婆、妯娌挤兑欺负过? 林瑞珺笑道:“就知道娘亲最疼阿瑞了。” 林仲勋望着一旁的妻女,摸摸好不容易留起来的几根美须,想着也该去会会那个无缘的女婿了。 第38章 林瑞珺那日与父母说清楚后,心绪原本烦乱,只是一封信的到来却让她忘却了烦忧。 那灵犀郡主二十那日与安亲王一起到了京城,这安亲王常年居于塞外带兵,手握兵权,以往年底的朝贺都因为路途遥远且旧疾反复的缘故而未能进京,这次安亲王怕再别的事耽误了,所以特地提早进京。 这次进京,自然是收到了年轻皇帝的隆重接待,而那云英未嫁的灵犀郡主也霎时成了香饽饽,明眼人都知道安亲王这次回京的目的之一,就是为这个唯一的女儿找个好夫家。 “这灵犀,竟也会用起了这牡丹香笺,这字迹也甚是清秀,不似以往潦草,看来到了这京城里,她倒是学会收敛收敛性子了。”林瑞珺将那带着香味儿的花笺放在鼻下嗅了嗅,微微一笑。 灵犀郡主因为母亲早逝,一直养在父亲膝下,性子也是如男儿般豪放,往日最是不耐烦这些应酬,如今倒是还学会办起菊宴来了,就不知这人儿是否也变得知书达理、温柔贤淑了? 林瑞珺想象一下她穿着宽袖长裙,迈着碎步走路的样子,硬生生打了个寒颤。 “这人哪能不变啊?这么多年了,说不定到时候见了,小姐你都认不出来呢。”阿莺一边帮林瑞珺收拾着菊宴要送的礼物,一边说道。 阿鹂也是点点头,“郡主都到了要嫁人的时候了,自然不能再像以前一般了。” “说的也是,不过……我瞧着她即便是表面上变了,这内里定是也如一起一般,以往给我的信件中,还不是跟以前一样胡闹?”林瑞珺拿着花笺左看右看,想着那日定要拿着这花笺,好好去辨一辨这灵犀妹妹的“真伪”去。 “只是这为何还要请了……”阿莺往三房那边望了望,“这下倒是让她沾光了。” 这花笺上写的是请义安伯府两位小姐,另一位自然是林瑞玥了。 林瑞珺笑着摇摇头,“这样才周全呢。” 他们现在又没分家,这样大的宴会自然是得都请了去的,只是依着灵犀的脾气,断是不会这么周全,想来是那边有可靠的长辈指点着。 “那天的礼物可是都收拾好了?”林瑞珺放下花笺,转而去检查起礼物来,倒是不介意和林瑞玥同去,只是想必那妹妹可憋屈得很吧? *** 八月金秋,月桂飘香,正是赏菊品蟹的好时候。 这灵犀郡主广发请帖,邀京中贵女们赏菊品蟹,各家姑娘平日没什么事做,这样的日子当然不会错过,是以都好好打扮起来,务求在这菊宴上不输了风头才好。 安亲王府没有个女主人主持着,是以这菊宴主要是灵犀郡主的舅母唐氏带着她来操办,原本那宴客名单上是没有林瑞珺的,只是灵犀坚持,说那是她儿时最要好的玩伴,唐氏也不好拂了她的面子,只是她做事向来周全,因此也邀了林瑞玥。 灵犀与这舅母并不亲近,只是如今长大了,倒是学会了尊重长辈的意思,因此也没有多说什么。 按她的性子,是不耐烦搞什么菊宴的,只是父皇希望她跟京中贵女多多亲近些,是以摆脱了舅母来帮她,她明白父皇的苦心,所以也应了下来。 今日一大早就起来熟悉妆扮,头上戴着一整套的红宝石头面,宝石晶莹剔透,煞是好看,只是这分量也是十足,将那脖子压得酸痛,想要抬手揉一揉,可手上也是戴了三四个分量不轻的镯子,抬起来都困难…… 灵犀按着礼仪,将手放腰间,脸上挂着标准的笑容,笑吟吟地迎接着前来的贵客,一旁的唐氏看在眼里,满意地点点头。 “义安伯府两位小姐到了。”挑帘的丫鬟打起帘子,身后跟着两道身影。 灵犀一眼就认出了林瑞珺,心中大喜,放下双手,大步朝她走过去,只是刚刚走了两步,猛地反应过来,随即收腹、压颔,迈着小步朝两人走去。 林瑞珺果真看到了迈着碎步的灵犀,眼眸微微睁大,使劲儿憋住笑意,带着林瑞玥迎上前去,行礼说道:“见过郡主。” 若是按着灵犀自个儿的意思,那现在当是拉着她去后院畅叙别情,只是如今定是不能了,当下将她拉了起来,嗔怪道:“这么多年不见,姐姐还当真与我生疏了?” 林瑞珺回握住她的手,也笑道:“哪能啊?只是刚刚看着那样一个贤淑女子走来,一时间真是花了眼呢。” 灵犀手上暗暗用力掐了她的手腕一把,就知道她会笑话自己!哼! 林瑞珺吃痛,可是也不能表现出来,只是从这手上的力度来看,灵犀妹妹风采不减当年呐! 林瑞玥看着林瑞珺跟这灵犀郡主言笑晏晏,心中早就憋闷,此时见林瑞珺满口夸赞奉承之言,怕自己落了下风,忙说道:“郡主大家风范,果真是我等望尘莫及呢,刚刚我还以为是哪个仙女下凡来了呢。” 灵犀与林瑞玥不熟,闻言只是笑笑,林瑞珺倒是点头说道:“妹妹说的是呢。” 手上又挨了一掐。 这次菊宴请的贵女较多,灵犀可不能只顾着和她说话,当下又说了两句,便将两人安排坐下,去迎别人了。 “啧啧,平日装得多清高,见了郡主还不是上赶着说好话巴结。”林瑞玥坐下,斜斜瞥了林瑞珺一眼,鄙夷地说道。 林瑞珺拿了两朵小菊放在茶盏里,又拿玉勺舀了热汤进去,鼻尖顿时盈逸着清香,闻言也未抬头,淡淡说道:“比不得妹妹,连仙女都见过。” “你……”林瑞玥气极,可到底是在外面,不好发作,恨恨起身,去寻了平日里处得好的姐妹说话去了。 哎…… 林瑞珺心里叹了口气,这林瑞玥的性子也不知道是随了谁,嘴巴没个把门的,往后可有的是是非了。 待得人都到齐之后,灵犀与大家说了几句话,便领着众人往园子里走去,赏菊赏菊,自然不能呆在屋子里。 “姐姐可撑着我点儿,这腰都站酸了……”灵犀拉着林瑞珺的手走在前面,低声在她耳边说道。 林瑞珺当然知道这些苦楚,当下手上使力,不着痕迹地扶着她往前走。 这安亲王府是先皇御赐的府邸,甚是恢弘大气,只是也十多年没人住了,只有一些下人打扫着,但这安亲王也很有能耐,短时间内居然能弄来那么多品类齐全的菊花来,这亭台楼阁居然也是修缮一新,一点也没有陈旧的痕迹。 安亲王宠爱女儿,果真是名不虚传。 “这里地方开阔,我命下人们备好了软垫,各位姐妹们可以四处走走,若是累了,便坐着软垫歇息一会儿,吃些糕点茶水,晚些时候咱们一边品蟹,一边听春庆班的戏,岂不美哉?” 听说有春庆班的戏,大家都高兴不已,这春庆班可不是一般人能够请来的,当下各自应下,约了相好的姐妹们赏花去。 待得众人都渐渐散开,灵犀那一直板着的腰终于软了下来,哀声痛呼:“哎哟喂,这可真是累死个人了,以后再也不要搞什么菊宴了……” 林瑞珺和两个丫鬟扶住了她,往她的院子里走去,“快去歇歇吧,你这性子能忍住这么长时间,还真是不容易。” 到了灵犀的闺房,她松开了一直握着林瑞珺的手,两脚一蹬,那两双精致的绣鞋便轻盈地飞到了软榻之上,然后她两手左右开弓,几下功夫就将厚重的衣裳扯了下来,身后的两个丫鬟倒是见怪不怪了。 眼见着她还要拔了满头的珠翠,林瑞珺连忙阻止,“你待会儿还得出去呢,现在弄成这个模样,待会儿还得重新穿衣上妆,可不得受罪?” 灵犀一想,也是哦,好歹住了手。 林瑞珺让两个丫鬟先出去外面候着,自己亲手帮她将最大的两只钗子拿了下来,笑道:“这下轻松多了吧?” “哎,终于不用担心脖子被压断了。”灵犀伸了个懒腰,动了动僵硬的脖子,说道。 等她活动够了,这才转过身,用一双桃花眼笑眯眯地打量着林瑞珺,啧啧有声:“哎呀呀,刚刚可是没有好好看呢,姐姐可真是好样貌呢,只可惜了那柳澄没福分,也不知以后哪家儿郎有幸得了去?” 也就只有灵犀敢这样直白地拿终身大事开玩笑了! “我呢倒是还早着呢,只是妹妹你呀……这京城这么多儿郎盯着,可都是眼巴巴地等着你呢,就不知灵犀郡主这多娇花,最终落到谁家去?” 灵犀下巴一抬,眉眼间俱是少女的灵动,“那得看看有谁能挨得过本郡主的鞭子呢!” 说着握紧了拳头,做出挥舞鞭子的动作来。 林瑞珺叹息一声:“哎,原以为是朵娇花,原来是个悍女啊!” 灵犀恼得去挠她的痒痒,久别的两人笑闹在一起,竟是没有那隔阂生疏,仿若分别只是昨日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