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缘》 第一章 她是娘 纷纷扬扬的大雪下了两天两夜,第三天正月十八的早上,终于停了。 依山傍水的李家村如同披上了银装素裹,四处是白茫茫的一片,掩盖了往日的嘈杂和脏乱,竟显得说不出的安谧静好。 炊烟袅袅升起时,天光已大亮,只是因大雪阻路,村中之人都窝在各自的家中,并未有人在村中走动。 但此时靠近后山的一个斜坡下,却传来“咯吱咯吱”踩在雪中的声音。 这样一个寒冷的早晨,居然有人往后山来了。 很快,从斜坡下走上来一个人。 不,应该是三个人。 其中最显眼的是个高大挺拔的男人,男人穿着一身黑色粗布棉衣裤,腰背挺直,身材匀称,略显黝黑的脸上,五官硬朗却不失俊秀,尤其是一双浓眉下,那两只又黑又亮的眼睛,就象两汪深潭,让人忍不住晃神。 这样一个男人,即使穿着最破旧的衣服,也让人难以忽视了去。 男人左手抱着一个大约一岁多的小男孩,右手牵着一个三岁左右的小女孩,脚步缓慢的往斜坡上的那处竹林走去。 这里是后山的山脚处,右边是被白雪压枝的竹林,不时有雪团从竹枝上坠落,发出啪嗒的响声。左边却是一处空地,此时被大雪覆盖,白茫茫的有些晃眼。 眼光扫过那片空地,男人却猛的顿住脚,蹙眉望向左前方。 “爹爹。”本来安静趴在怀里的小男孩不知为何不安份的的扭动着身子,软糯的向男人请求道:“爹爹,下来。” 男人看了看怀中的儿子,放开右边牵着的手,蹲下身,将男孩放在了地上。 男孩一得了自由,就跌跌撞撞的往前跑去,男孩虽然已走得很稳,但被雪覆盖的路不好走,不一会儿,就一跤跌在了雪中。 袁锦琛正要上前将他扶起,却见他极快的从雪中爬起,又继续向前跑去,还一边跑,一边对着前方喊,“娘,娘……” 这声“娘”,将袁锦琛的脚步一下子拦住了,心中不由浮上一抹苦涩。 眼光望向空地中央,那里趴伏着一位着白裙的女子,若不是她一头散落的青丝,加上袁锦琛目力极好,还不容易发现这儿有人晕倒在雪地里。 偏僻的小山村,无缘无故出现一位晕倒在山脚的女子,这事实在蹊跷,按袁锦琛冷清的性子,他并不想沾上这样的事。 这也是他并没有第一时间上前查看的原因。 可涵儿却叫她娘? 袁锦琛不由想起,今儿一大早,涵儿就一反常态的又哭又闹,非得让他带着来后山竹林,他拗不过他,才带了他来,谁想这里…… 涵儿虽叫她娘,袁锦琛却可以肯定,她绝对不是那个女人。 袁禹涵跌跌撞撞的跑到昏迷的女子身边,着急的去拉扯着她的手,一边仍呼叫着,“娘,娘。” 袁悦儿也已随着袁禹涵走到了他的身边,她穿着一身红色的裤袄,扎着两个小包髻,一张小脸五官精致,又白又嫩。 她看了看身下,拉了拉袁禹涵的小手,冷着脸说:“弟弟,她不是娘。” “是娘,是娘。”袁禹涵不高兴了,甩脱了姐姐的手,继续去摇晃着身前昏迷的女子。 “她不是。” “她是。” “不是。” “是。” …… 两个孩子吵了起来,吵闹的声音传过来,让袁锦琛一阵恍惚,脑中突然想起一句谒语。 譬如朝露,譬如暮云,虽逝不逝,唯雪而已! 这是空寂大师曾对他说的,他一直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可此刻,他却蓦然觉得,与面前之景有些些相合之处。 虽逝不逝,唯雪而已! 老和尚第一次见涵儿的时候,就曾预言涵儿一生命运多舛,很难活至成年。当时他焦急的询问破解之法,老和尚默默不语,良久才说出上面一句话。 他听后懵懂不明,再继续追问时,老和尚已闭眼送客,不再理他。 如今涵儿一岁半了,长得聪明伶俐,身体也很结实,除了当初没有奶饿得有些面黄饥瘦外,并无其他病痛,因此他早已忘了老和尚的话,只以为是他危言耸听而已,没想到今日却不由自主的想起。 唯雪而已!唯雪而已! 难道今日之事正是应合那句话? 袁锦琛正想着,突然一只肉团团的小手抓住了他的衣角,一张漂亮可爱的小脸仰头看着他,“爹爹。” “怎么了,涵儿?” 他不问还好,一问,那张本来苦巴巴的小脸更是一皱,一双大眼睛里突然滚出一串晶莹的泪珠来,“哇”的一声,袁禹涵大哭了起来,“爹爹,我要娘,我要娘……” 一边哭,一边他的小手还指着不远处晕倒在地的女子身上。 袁锦琛眸光闪了闪,再次看了看那一直伏卧在地的女子,女子侧卧在地,看不清她的长相,但从她一头垂至腰际乌黑发亮的青丝及苗条玲珑的曲线上,可看出这是位年青的女子。 这样年青的女子,为何大冬天的会晕倒在这里? 袁锦琛心中再次警惕起来,可一看儿子哭得稀里哗啦,又忍不住一阵难受,不觉心软,罢了,孩子那么渴盼娘亲,现在既然将她当成娘亲,也算有缘,那么自己就当回好人,救了她吧。 想完,袁锦琛不再迟疑,给袁禹涵擦去脸上的泪水,安慰道:“涵儿乖,不哭,爹爹带她回家。” 说完大步上前,将女子从雪地里抱起…… 懒洋洋的如同身处春季的山林之间,和煦的阳光斜射而下,春光明媚,绿草如茵,四周是纷杂的鸟语和花香,让人舒适得恨不能打上几个滚。 以至当慕雪睁开眼时,一时竟无法回过神来。 她仿佛还沉浸在睡梦中,可是再仔细一想,似乎又不记得了。 一切是那么的恍惚而遥远。 外面的堂屋里袁锦琛正与一位五十左右的妇人说话。 “二婶,她没事吧?” “我帮换好了衣服,还没醒。”叫二婶的妇人顿了一下,“还好没有发热,这大冷天的,真是造孽,咋会晕倒在野地,若不是遇上了你,可咋办啊。也不知是哪家的可怜孩子,莫不是从拐子手里跑出来的?” “等她醒了,再问问吧。”袁锦琛的声音清冷,听不出多少关心之意。 “那行。二婶就先家去了,等会儿那姑娘若醒了,你再来叫我。” “好。多谢二婶了。” “这有啥可谢的,乡里乡亲的,多大点事。” 第二章 夫君,我饿了 堂屋里那妇人走后,袁锦琛坐在火塘边,陷入深思。 他不知慕雪已醒。 初醒的慕雪还处于愣怔中,耳边却突然传来一声软软嫩嫩的叫唤,“娘。” 跟着一只肉团团的小手摸上了她的脸,小手有些冰凉,惊得毫无防备的慕雪忍不住颤栗了一下。 她到也不是被那只小手给冰着了,而是被他的一声“娘”给惊住了。 娘?难道她是这屋子的女主人?是这孩子的娘亲? 慕雪有些艰难的侧过头,转动着眼珠子,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她的身侧,一个小小的身子正趴在床边,见她望过来,嘻嘻一笑,跟着,那冻得有些发红的小脸挨过来,在她的脸侧蹭了蹭。 这还不算,他还嘟起一张红彤彤的小嘴,“叭唧”一下,在她的脸上大大的亲了一口。 “娘,涵儿想你。” 软软嫩嫩的肌肤,软软嫩嫩的声音,顿时将慕雪给融化了。 这一刻,她相信了,这就是她的孩子,她就是他的娘亲。 她的心中涌上一股暖流,感觉与这个小小的孩童之间突然有了一种无法割舍的牵绊。 虽然到现在她还是什么都没想起。 可有什么关系呢,若不是母子,他怎么会叫她娘?若不是母子,她怎么会有这种母子连心的感觉? 慕雪没有时间去思考为何自己什么都不记得,她伸出有些僵直的双手,将小肉团子抱进了怀里。 小肉团子身上带着外面的寒意,慕雪将他冰凉的小手放进被中暖着,又用自己的额角贴着他的额角。 看着他可爱的小脸上,长长的眼睫眨啊眨的,引得慕雪不由自主的在他的大眼睛上亲了亲。 “咯咯咯……”小肉团子被她亲得咯咯直笑。 “……涵儿真乖!”慕雪再亲。 “咯咯……娘,乖。”小肉团子再笑。 欢快的笑声惊动了外面的袁锦琛,等他迈步走进房里,看到的就是袁禹涵与那女子亲密无间的情景。 这情景让他一时有些呆怔。 袁禹涵看到了袁锦琛,忙从慕雪的怀中抬起头来,朝着老爹仰起一个大大的笑脸,“爹爹。” 爹爹? 这么说来,面前的男人是自己的夫君了? 慕雪也抬起眼,朝袁锦琛打量起来,这个男人,虽然粗衣布衫,但看起来还不赖,慕雪感觉自己对他虽不熟悉,却并不反感。 她不知到底发生了何事,为何自己除了慕雪这个名字外,其它记忆一点都没有,这猛的一醒来,孩子有了,夫君有了,她都不知自己该如何适应这一切。 幸好这个男人并不让人反感。 虽然是曾经很“亲密”的人,慕雪看他也盯着自己,还是有些脸红,不由将目光移了开去。 他的身侧还站着位小女孩,女孩一身红衣,白白嫩嫩,漂亮精致,让慕雪一下子就喜欢上了。 这,应该是自己的女儿吧? 只是女孩并不象怀里的小肉团子,她看着自己的眼神带着疏离和防备。 慕雪一时也想不通女儿和儿子为何对自己的态度大大不同,她失去了记忆,连自己的夫君和儿女都不认得了,还是有些心虚的,正想说点什么打破这种尴尬,突然一阵“咕噜噜”的声音先响了起来。 慕雪一下子脸色通红。 虽然在自己的夫君和孩子面前并不丢脸,但慕雪还是有些羞恼。 肚子里再次传来一阵“咕噜噜”的声音,慕雪很清楚的看到,面前的那个男人,自己的夫君,有些不厚道的抿起嘴角,笑了。 他竟然在笑话自己!慕雪暗暗咬了咬牙,心一横,抬起一张明媚的笑脸,对着袁锦琛嘟了嘟嘴,“夫君,我饿了。” 她的声音象她的人,清雅里带着丝丝媚惑。 而且她的语气是满满的撒娇的味道。 这次,换的是袁锦琛一个踉跄。 这个女人,一睁眼竟然叫他夫君?她到底什么来头,有什么目的? 袁锦琛的眼神不由深邃了几分,可是又猛的想起,自己现在的处境,有什么值得别人谋算的,也许是涵儿一直叫她娘,让她误会了。 可…… 还来不及细想,袁禹涵也跟着嚷道:“爹爹,涵儿也饿了。” 袁锦琛平复了一下思绪,一张脸又恢复到往日的平静无波,“饭已做好了,你们出来吃吧。” 话说完,他已转身先出去了。 慕雪从床上爬起来,她的身上已换了一套浅蓝色裙袄,衣裳虽有些宽大,却掩不去她窈窕的身段,而且浅蓝色很适合她,衬得她雪白的小脸及玫瑰花一般的红唇,干净明媚得如世间最美的精灵。 “娘,抱。” 袁禹涵伸出圆滚滚的两条胳膊,搂紧了慕雪的脖子。 慕雪抱着他,经过一直沉默不语也没动的袁悦儿身边时,伸手摸了摸她的头,“走,去吃饭。” 她有些内疚,这可是自己的女儿,可她竟然不知她叫什么,该怎么称呼。 袁悦儿似乎有些不习惯慕雪的亲昵,往旁边躲了躲,但也没说什么,默默跟着走了出去。 堂屋里,火塘的旁边,放置着一张小小的圆桌子,此时圆桌上已摆放着几个碗碟。 早饭是稀粥和几块硬饼子,还有一碗蒸得嫩嫩的水蒸蛋。 袁锦琛将袁悦儿抱到椅子上坐好,将那碗蒸蛋分成两份,其中一份放在了袁悦儿的面前。又添了一碗稀粥给慕雪,这才伸手准备将袁禹涵抱过去。 谁知袁禹涵却一扭头,躲开了他的手,有些傲娇的说道:“不要,我要娘喂。” “涵儿,听话。” 袁锦琛脸色不太好,这小子,添什么乱,一大早的,净胡说,不知道的,还以为自己有什么图谋。 想到图谋,不由又向慕雪看了几眼,这姑娘确实生得好,看年龄应该十六七岁左右吧,这么年轻貌美,二婶说的从拐子手里逃出来确实可能,不然这么好看的姑娘怎么会流落到偏僻的李家村,还晕倒在野外呢。 只是脑子可能不好,涵儿都那么占她便宜了,她不恼不说,还乐滋滋的,还跟着叫他夫君,不是脑子不好是什么,或者,是失忆了? 不管是脑子不好还是失忆,袁锦琛都不想占她便宜,虽然她是长得美,比袁锦琛以前见过的女人都美,可那又怎样,对袁锦琛来说,自从遇上那个女人之后,他对所有的女人都没有了兴趣,甚至唯恐避之不及。 他怎么可能再沾上麻烦,所以还是要尽快跟她说清楚。 只是涵儿一心把她当成自己的娘亲,袁锦琛不想让儿子伤心失望,不能当着袁禹涵的面说,一时有些头疼。 第三章 哪里来的野女人 慕雪见袁锦琛拉长个脸,似乎有些不高兴,顿时也有些气恼,冲着袁锦琛嗔道:“你凶什么凶,涵儿亲我,要我喂,我喂就是了,你干嘛一脸的不乐意?” 说得袁锦琛一头冷汗,讪讪的走到一边。 慕雪喂袁禹涵吃了半碗蒸蛋、半碗稀粥,这才放下他,拿起旁边的碗,喝了点粥。 正喝着,听得外面有人喊,“袁大哥,袁大哥,你出来一下。” 袁锦琛早已三两口吃完了,听到喊声,起身走了出去。不一会儿又走了进来,对慕雪说道:“我有事出去一下。” 跟着又嘱咐两个孩子,“乖乖听话,爹爹一会儿就回来。” “嗯。” “爹爹放心,涵儿可乖了。” 直到那个高大挺拔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慕雪才暗暗松了口气,不知为何,那个男人明明没有说什么做什么,但无端的就是给慕雪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压力。 仿佛被他的眼光一扫,自己就无所遁形似的。 可我什么也没做啊,失去记忆也不是我的错啊。 慕雪也很委屈。 “娘,娘,出去玩。” 小肉团子扑在她的怀里,撒着娇,这小家伙,精力旺盛得很,一刻也不闲着。 “啊?”被打断了思绪的慕雪,看着怀里小小的人儿,心情莫名的好了起来。“好,好,涵儿乖,等娘收拾好了,就带你出去玩。” “娘,涵儿和姐姐去。”一听慕雪要收拾桌子上的碗筷,袁禹涵就乖巧的说道。 一边说一边跑过去牵住袁悦儿的手,那乖巧的小模样让慕雪简直要疼到骨子里。孩子们在屋外玩一玩也没什么,所以慕雪也没在意,挥挥手,“去吧,娘一会儿就去找你们。” 等两个小家伙手牵手出了屋门,慕雪快速的将碗筷给洗了,擦了桌子扫了地,这才洗了手准备出去看看两个孩子。 “哇……”刚走至门口,就听到一阵哭声。 这声音是那么的熟悉,不是涵儿还有谁。 慕雪脸色一变,急忙快步跑了出去。 院门外,没有清扫的雪地上,袁禹涵坐在地上,哇哇大哭,旁边袁悦儿似乎想抱起他,但毕竟人小力气也小,一时竟也没办法将他扶起来。 小肉团子哭得很委屈,一张通红的小脸上满是泪痕,让慕雪心疼不已。 两步冲过去,将袁禹涵抱进怀里。 “涵儿乖,不哭,有什么事跟娘说,娘为你作主。” 在她的安慰下,怀里的小肉团子渐渐止了哭声,不过还在小声抽噎着,一双小手紧紧的抓着她的衣襟,似乎生怕她会丢下自己似的。 慕雪也不指望这么小的孩子能说清发生了什么事,眼光不由扫向旁边的袁悦儿及四周围着的几个小孩。 袁悦儿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旁边一个看起来七、八岁左右的小孩狐疑的看着她,突然问道:“你真的是袁禹涵的娘?” “是啊。”慕雪觉得这个问题有些奇怪,但还是毫不犹豫的回答了,她觉得也许这个孩子可以告诉她事情的缘由,于是问道:“刚刚发生了什么事?” “是他。”那小孩伸手一指,指向慕雪的身前,“是栓子骂禹涵,说禹涵是没娘的孩子,还将他推倒了。” 闻言,慕雪皱眉了。 她面前那个叫栓子的小孩也不过六、七岁左右,长得虽比一般小孩壮实,但怎么说也还是个孩子,按说她不该与个孩子计较,只是这栓子太恶毒了,不但嘴巴毒,还动手。 要知道涵儿可只有一岁多。 若是涵儿跟他差不多大,慕雪也不会说什么,就当是孩子间的打闹,可两人相差这么多岁,慕雪就觉得自己不能这么算了,要好好的跟他说道说道,最起码,让他以后不敢再欺负涵儿。 想到这儿,慕雪将脸一板,有些严肃的盯着栓子,说道:“你叫栓子是吧。栓子,有没人教过你要尊老受幼?涵儿比你小那么多,是弟弟,你不说照顾还欺负他,你觉得你做得对吗?再说了,涵儿怎么是没娘的孩子,我好生生的在这儿呢,我就是他娘。今天就算了,若是以后你再欺负他,我就打你手板子……” 她话还未说完,那栓子突然“哇”的一声哭着跑了。 慕雪傻眼。 她也没做什么啊,虽然说了要打手板子,可这不是没打么? 慕雪有些讪讪,觉得自己好象成了欺负小孩的坏蛋。 袁禹涵刚坐在了雪地里,屁股上一片湿漉,慕雪抱着他准备回屋里换件棉裤。 还未回头,远远的就看到一个妇人气势汹汹的冲了过来,她的身后还跟着刚刚哭着跑开的栓子。 “是哪里来的野女人,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竟敢跑到咱们李家村来撒野,那么大的人,竟然欺负一个小孩子,还要不要脸了?” 人还未到,骂声就先传过来了。 慕雪顿住脚,她看得出,那人是冲着她来的。 妇人很快就冲到她面前。那妇人应该不到三十,可看起来有些苍老,身上的衣服皱巴巴,头发也有些乱糟糟,身材瘦小,可是一张瘦削的脸上,却带着一股与她身躯不符的狠戾和蛮横。 她指着慕雪,“是不是你欺负栓子的?” 那样子似乎只要慕雪答应一声是,她就要冲上来大打出手似的。 慕雪看了看她,安慰的拍了拍怀中似乎有些害怕的袁禹涵,同时将身侧的袁悦儿拉到身后护着,这才慢慢开口,“这位嫂子,你可能不了解事情的缘由,是你家栓子欺负了我家涵儿,我不过是说了他两句,教教他做人的道理,我可没有欺负他,你若是不信,可以问问他们。” 边说边扫了一眼旁边一直没离开的几个孩子。村中有人听到动静,也慢慢围了过来。 “放屁,你都要打他手板子了,还说没有欺负?”那妇人根本不听,气焰嚣张的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她的鼻子大骂,“哪里来的野女人,骚狐狸,不清不白的出现在咱村子,有什么资格教我家栓子道理?还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人家袁大郞都没说什么呢,就跑出来说自己是他媳妇,是他孩子的娘,真是想男人想疯了,这么等不及的就想贴上去……” 听了她的话,围过来的村人也纷纷议论起来。 “不是说袁家大郞的媳妇死了吗?这怎么突然冒出一个来?” “谁知道呢?也许真象栓子他娘说的,看上袁大郎了呗,不过这无媒无聘的,就这么住在一起,不是无媒苟合吗?” “唉,可惜了,这么好看的一个姑娘家,怎么就不知自爱呢?” 慕雪脑袋“嗡”的一下,脸色瞬间雪白。 第四章 她是我媳妇儿 慕雪脑袋“嗡”的一下,脸上一片雪白。 “你……你说什么?” “我说什么?我说你是不要脸的骚狐狸,也不知道你爹娘是怎么教你的,一点廉耻都没有,我若是有你这样的女儿,我一定早早的掐死了,免得出来丢人现眼。” 栓子的娘马氏有些得意的瞥着慕雪,心中暗道,让你欺负我家栓子,让你嚣张,我一定要骂得你抬不起头来,在村子里呆不下去,灰溜溜的给我滚出村去。 这李小栓的娘马氏是村里里正的侄儿媳妇,男人死得早,留下她孤儿寡母的,村里人看她可怜,又看在里正的面子上,对她多有忍让。 没想到这反而促长了她的气焰,让她只要遇上不顺眼的,张口就骂,动手就打,是村里有名的泼辣货,没几个敢招惹,大多村人见了她绕道走。 马氏长相平凡,又没了相公,心里不免有些扭曲,最见不得别人夫妻和睦,长得好看,所以她这么针对慕雪,一是慕雪触了她的逆鳞,敢教训她的孩子,更多的却是因为慕雪生得好,让她心生嫉妒。 慕雪脑袋里“嗡嗡”响,马氏骂她的话她并没听在耳中,来来回回的只有那句“袁家大郎的媳妇死了”。 那个男人的媳妇已死了? 那么,自己是谁? 涵儿为什么叫自己娘? 马氏见慕雪呆愣愣的站在原地,更得意了,头一昂,正要说话,突听得有人小声说:“袁大郎回来了。” 马氏一顿,眼中不觉有些惧意。 这马氏天不怕地不怕,村中除了里正外,就只有那袁锦琛她不太敢招惹,袁锦琛身手好,还有他的那双眼睛,阴森森的盯着人时让人忍不住胆寒。 马氏回头看着袁锦琛,慕雪也死死盯着那快步从村东头走过来的高大的身影。 “袁大郞,这女人说是你媳妇,是不是真的?” 马氏的问话袁锦琛没有回答。他皱着眉头看了看众人,不明白这些人为什么会聚在自家门口。 “袁家小子,你说句实话,这位姑娘是不是你媳妇?” 周观的众人中有位年约六十多的老汉,将手中的拐杖在地上杵了杵,直白的问道。 袁锦琛的眉皱得更紧了,他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多少也明白了一些,别人他可以不理,可这位是村里的族老,辈份比理正还高,他不能不回答。 袁锦琛慢慢走到那位族老面前,朝他恭敬的拱拱手,“五叔祖,不知发生了何事?” 族老将拐杖指了指慕雪,“那位姑娘说是你媳妇,大家伙儿都没听你说过,不知是不是,想问问清楚。我说袁家小子,你可不能欺负人家小姑娘,若是你媳妇儿,就应该跟大伙儿说一声,免得无端损了人家姑娘的清白。” 族老摇摇头,似乎对袁锦琛很有些不满。 不光是族老,旁边围着的年青小子们,心里也颇为不满,这么漂亮的姑娘,袁大郎竟然还藏着掖着,让人家姑娘不明不白的跟着他,如今闹了出来,让这姑娘以后可怎么见人。 袁锦琛的脑袋也有些大,他实在不明白,他不过出去半个时辰不到,怎么就闹出这么多事来。 她是不是自己的媳妇? 这话让他怎么说? 他如果说是,就好象自己有图谋似的,不说他对这姑娘无情,就是有情,这么欺骗一位姑娘家,他也做不出来。 再说了,他承认了这姑娘是自己的媳妇,这姑娘就跟他绑在了一起,以后还怎么嫁人?他不能害了人家。 可如果他说不是,那这姑娘就成了没脸没皮的巴着男人的女人,她的名声就彻底的臭了,莫说嫁人,只怕在村子里一时三刻的都呆不住,看她的样子,应该是失忆了,她若离开了村子,一个姑娘家,既没亲人照应,又无银钱傍身,她怎么活? 到时只怕真的被拐子给拐去了,下场凄惨。 他有心说这位姑娘是自己救的,失了记忆,可这话谁信?就算信只怕风言风语也少不了。总之,不管他怎么答,都是两难。 袁锦琛不由朝人群中望去,在众人的包围之中,那女人白着一张小脸,神情茫然而无助,此时见他望来,一双小鹿般的眼睛死死的盯着他,满是委屈。 可就是这样,她的一双手仍是紧紧的抱着涵儿。 袁禹涵搂着她的脖子,同样睁着一双湿漉漉的眼,委屈的朝他叫唤着,“爹爹……” 突然的,他的心猛的颤了一下。 他做了一个决定。 “五叔祖,各位叔婶,是锦琛的错,她确实是我媳妇儿,是悦儿和涵儿的亲娘,锦琛本想待会带她去拜访各位,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还请五叔祖和各位叔婶谅解。” 袁锦琛团团抱了一圈。 显得恭敬有礼,可他的话却是一石激起千层浪,村人们都议论了起来。 “原来真是袁大郎的媳妇啊。” “我就说嘛,哪有姑娘家会无缘无故说自己是别人的娘的。” “不对,袁大郎的媳妇不是死了吗?难道这是他续娶的?可是续娶怎么没见媒人和聘礼?” “你耳聋啊,没听袁大郎说她是涵儿的亲娘。” “这么说袁大郎的媳妇没死?” 有人就大声的将这个问题问了出来。 所有人都看着袁锦琛,都很好奇这个问题的答案。 “我有说过我媳妇死了?”袁锦琛轻飘飘的甩出一句。 “可……可你不是说涵儿没有娘?” “没有就是死了?” “这,这,既然她活得好好的,为什么不跟你和孩子住在一起?” “这是我的家事,没有必要给大家交待吧。”袁锦琛眼光冷冷的扫了一圈,在马氏的身上停留了一下。 马氏只觉得背后突然一阵寒意,不觉往后缩了缩脖子。 “好了,好了,既然事情说开了,就是个误会,大家散了吧,散了。”五叔祖杵杵拐杖,一言定乾坤。 到了这时,众人早就忘了这场吵闹的初衷,当着袁锦琛的面,马氏也不敢再找慕雪的茬,只得骂骂咧咧的扯着李小栓走了。 众人一看没有热闹瞧了,也跟着慢慢散了去。 李二婶因为家中有事,来得晚,一来就听到袁锦琛说慕雪是他媳妇,是孩子的娘,当时就惊得张大了嘴。别人不知道,她可是了解实情的,这姑娘只是袁大郞刚救的可怜人,根本与袁家没有任何关系。 好不容易找人问清了事情经过,现在看大家都走了,才走到袁锦琛的面前,带点担忧的说道:“锦琛,这事……怎么闹成这样?那姑娘怎么会……” 第五章 约法三章 “放心吧,二婶,我会处理好。”袁锦琛苦笑,他现在没办法跟李二婶解释,也没精力解释。 “那好,我就先回去了,你若有事,就去叫我。” “行。对了,二婶,早晨的事还望二婶不要告诉别人。” “我省得,放心吧,二婶不是大嘴巴的人,不会乱说。” “多谢二婶了。” 送走了李二婶,袁锦琛才回头从慕雪的怀中接过袁禹涵,带着仍呆呆愣愣的慕雪和袁悦儿进了屋。 将袁禹涵和袁悦儿抱上床,哄着他们睡觉,也许是今日起得太早,也许是刚才哭了一场累了,袁禹涵很快就睡着了,袁悦儿也乖巧的闭上了眼睛。 待两个孩子睡熟,袁锦琛掖好被子,这才轻手轻脚的走出去,顺手将房门给关上。 堂屋里因为门窗紧闭,光线有些暗,慕雪呆呆的坐在火塘边的椅子上,一动不动的,仿若一个幽灵。 火塘里只剩下一点火星子,这么冷的天,屋中没烧火就如冰窖一般,袁锦琛摇摇头,那女人坐了这么久,难道就感觉不到冷? 从旁边的柴垛上拿了几块干柴,丢进火塘里,待火烧旺了,屋中重新变得温暖,袁锦琛也拿了把椅子,坐在了火塘的另一边。 两人都不说话,只听得柴火的哔剥声不时的响起。 好一会儿,一个幽幽的声音传来,“我是谁?” 袁锦琛眉头一挑,这个问题问得好。 你是谁?你自己都不知道,我怎么知道。 “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问的时候,袁锦琛抬眼就着火光仔细的去看她的眼睛,只见那女人一张小脸皱巴成一团,似乎仔细的思索了片刻,终是颓然的垮了下来,摇了摇头,“我……我只记得我叫慕雪。” 慕雪? 又是“雪”! 袁锦琛眼神不觉又幽深了一些。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叫慕雪的女子与老和尚说的那句话,与袁禹涵有着说不清的牵连。 若是没有关系,涵儿为什么一见她就执着的将她认作自己的娘亲?严格说来,这女子不是自己救的,是涵儿救的,涵儿一向很乖,今儿却一反常态一大早的吵闹不休,仿佛早就知道后山有人晕倒似的。 袁锦琛不迷信鬼神,可这件事确实有许多不合理之处,让他觉得似乎冥冥之中有什么在指引着他们。 他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可却本能的觉得,为了涵儿,也许他应该将这女子留在身边。 “今天早上我在后山竹林发现的你,你晕倒在那里。”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让慕雪充满希冀的心瞬间凉了半截,原来他也不知道自己的事情啊。 “可……可涵儿为什么叫,叫我……”她现在知道自己不是小肉团子的娘了,那个“娘”字就怎么也说不出口。 袁锦琛带些歉意的看了看她,袁禹涵为什么叫她娘,他也不清楚原因,他只能拿话搪塞了,“孩子小,不懂事,可能觉得与你亲,就胡乱叫了,还请你别见怪。” 这话他自己都不信,孩子是小,可也不至于胡乱认娘吧。 果然,慕雪听了他的话,脸上露出不太相信的神情,跟着又气鼓鼓的嘟囔了一句,“孩子小不懂事,难道你也不懂事?也没见你……” 她嘟囔的声音虽然小,可袁锦琛耳力好,听得清清楚楚,不觉有些脸红。 确实怪他,没有即时解释清楚。此时看来,倒好象他不怀好意,故意隐瞒似的。 这话不好接,他只能装作没听见,轻咳了两声,转移话题,“你可有什么打算?” 打算? 慕雪两眼茫然望天,她失去了记忆,离开这儿,她又能去哪里?天大地大,又哪里是她的容身之所? “姑娘若是无处可去。在下有一建议,姑娘不妨听听。” 等慕雪的眼光望过来,袁锦琛再次清咳了一下,继续说道:“姑娘不如就留在我们家,我们家虽然不富裕,至少不会让姑娘挨饿受冻。只是……姑娘要留在这儿,只能以涵儿娘亲的身份了。” 似乎怕慕雪误会,袁锦琛又急忙说道:“你放心,我说这话并没有别的意思,我也不会对你……做什么,若是将来有一日你记起了你的事或是心中有了其他男子,可以随时离开,我决不阻拦。” “你若不信的话,我们可以约法三章。” 慕雪有些心动,更多的却是犹豫,留在这儿确实是一条活路,如今的她无亲无故,如同浮萍,无所依靠,可留在这里,经过今天闹的这一回,她已被打上了涵儿娘亲这个男人媳妇的烙印,她好好的女儿家的清白就没有了。 以后,她记起了家人该怎么给家人一个交待?还有,以后她还怎么嫁人? 慕雪迟迟没有答话,袁锦琛也不催她,似乎他真的只是提了个建议,并不在意她的决断。 “哇……娘……呜呜呜……娘……” 房中突然传来沸天震地的哭声。 “涵儿?怎么了?” 袁锦琛速度很快,可有个身影比他还快。两人抢进房里,只见床上袁禹涵双手挥舞,闭着眼大哭,应该是做了什么噩梦。 也不知为何,慕雪见他哭得那么伤心,心也跟着一抽一抽的,难受得要命,顾不得许多,抢上前就将他抱在了怀里。 “涵儿乖,不哭,娘在这儿呢,涵儿不怕,娘在呢。” 她这声“娘”说得那么顺口,连她自己都没察觉,袁锦琛的心不觉再次动了一下。 似乎感受到了温暖的怀抱,袁禹涵眼开了浸满泪珠子的双眼,伸出小手紧紧的抱着她,小嘴一撇一撇的,委屈的抽噎着,“娘,坏,不要涵儿,呜呜……不要……涵儿……” “瞎说什么,娘怎么会不要涵儿,涵儿这么乖,娘怎么可能舍得。放心吧,娘哪儿也不去,就守着涵儿,会一直一直陪着涵儿,直到涵儿长大,好不好?” 怀里小肉团子的眼睛亮了,使劲的点头,“好。” “好了,涵儿再睡会儿,娘陪着你。” 将袁禹涵放进被子里,帮他擦干净脸上的泪痕,轻轻拍着他,直到他再次睡着。 睡着里侧的袁悦儿也醒了,一直睁着眼睛,不说话也不动。 慕雪朝她笑了笑,“没事了,你也再睡会儿吧。” 破天荒的,袁悦儿眨巴了下眼睛,朝她点点头,跟着再次闭上了眼睛。 第六章 留在李家村 等孩子睡熟了,慕雪轻手轻脚的退了出来,袁锦琛跟在身后,一直没吭声,只拿一双眼眸带点复杂的看着她。 他的心中并不如表面这么平静,就象他的眼眸深处,是别人看不见的波澜起伏。 “你刚才说的,我同意了。”慕雪转头看着袁锦琛,认真的说道。 “什么?” “我说我同意了。” “为了涵儿?” “是,也不是。”慕雪笑了笑,做出决定后,心里反而轻松了,以前的事她不记得,她的苏醒就象是把刀将过去和现在一刀两断,从现在起,她要开始自己的新生活。 “那……要不要立个文书?” “不用了,我相信你。” 袁锦琛的心再次狠狠的颤动了一下,这个女人,明明不了解他,可却对他说,“我相信你”,他的嘴角不由露出一抹苦笑,他曾经,也是那么轻易的就相信了他们,可换来的是什么…… “我……我该怎么称呼你?” 袁锦琛平复了一下心中的波澜,从水壶里倒了两杯水,一杯递给慕雪,一杯拿在手中,“我姓袁名锦琛,两个孩子,大的叫袁悦儿,刚满三岁,小的叫袁禹涵,一岁半。这里是李家村,我是村里的猎户,一年前才来此地借住,你可以称呼我一声袁大哥。” 慕雪知道袁锦琛这是让她熟悉情况,忙点点头,“好。” “至于村里其他的人,以后慢慢就熟悉了。” 袁锦琛说到这里,顿了顿,脸上也露出了认真的神色,“慕雪,我以后就这么叫你了,对不起,委屈你了,你放心,我会将你当自己的亲妹妹一般,会好好待你。” “袁大哥,你还跟我这么客气,我都没谢过你的救命之恩呢,再说了以后好歹也是一家人,不用这么见外的。” 慕雪朝袁锦琛笑了笑,那笑就象雪后初霁的晴空,澄亮,明丽,带着丝丝的暖意。 让人心神不觉晃了一晃。 慕雪暂时在李家村安定了下来。李家村是个不大不小的村子,大约三十户人家,李姓为本家大姓,占了多数,如袁家这样的外姓人家不过七、八户而已。 李家村背靠黑岩山,前临小清河。因这条小清河贯穿了整个县郡,所以李家村所在的县郡就叫清河县,而离李家村最近的镇子因在小清河的上游,称为上河镇。 这些,都是李二婶告诉她的。 李二婶夫家是李家村的李姓本家,跟理正是堂兄弟,在他们这一辈排行第二,所以大家都叫他李老二,晚辈尊称一声二叔,称其妻吴氏为二婶。 袁锦琛初到李家村时,一个大男人带着两个奶娃,其中一个才两个多月大,因为没有奶吃,饿得是面黄肌瘦,整日哭闹不休。 吴氏为人本就热心快肠,又怜这么小的孩子没了娘,恰好自己的大儿媳刚生了孩子,所以经常将袁禹涵抱到家中,让自己的大儿媳帮忙喂养。 可以说袁禹涵能长得这么结实,吴氏一家功不可没。 袁锦琛也是个知恩图报的,他虽然在村中没有田地,但身手好,身后的黑岩山如同他的养殖场,他打得的猎物一部分拿去换钱,一部分自己吃和送给吴氏家,逢年过节的,他还会买些礼物送去。 所以整个村子里,袁家和李老二家走的是最近的。 连带着,慕雪跟李二婶也亲近了起来。 除了李二婶家,其他的村人对慕雪,谈不上为难,但也实在说不上好。 虽然袁锦琛跟村里的人解释了,说慕雪是孩子的亲娘,是他的媳妇,但人都有先入为主的习惯,已习惯了一个“鳏夫”带着两个孩子过活,这突然的“鳏夫”的媳妇跑了出来,大家虽然明面上不说什么,但看他们的眼神总带着猜测,私下里也没少议论。 再加上慕雪还是这么个好看的姑娘,与村子里其他的人简直有些格格不入。 鹤立鸡群,总是让人嫉妒的,只是嫉妒的方向不同,年青的姑娘和妇人嫉妒的是慕雪的长相,至于年青的小子们,则是嫉妒袁锦琛的好福气,能有这么好看温柔的媳妇。 慕雪来的那天,雪就停了。 跟着一连几日的天晴,将堆积在路边和树丫上的雪基本融化了,雪水在低凹处流淌,将路面弄得泥泞不堪,甚是脏乱。 只有屋檐及草剁上,还有大团大团的雪,融化的雪水顺着檐角滴落,滴嗒滴嗒的声音,不时传入耳中。 下雪不冷融雪冷,可是因为天晴,并没有多少人窝在家中,毕竟坐在家里还要多费柴火。 此时还未出正月,无农事要做,闲散的村人于是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聊天解闷儿。 上午晌,慕雪都会带着两个孩子去李二婶家坐坐,袁禹涵在家里呆不住,总想着出去玩,慕雪也不想拘着他,就由着他的性子。 李二婶大媳妇家的二小子比袁禹涵只小两个月,两个孩子挺玩得来,李二婶家里的人待慕雪也挺好,所以慕雪去的最多的地方就是她家。 这一日,慕雪在李二婶家待了半晌,看看快近午时了,忙带着两个孩子回家,刚走了没几步,在一户人家门前,被一群人给叫住了。 “大郎媳妇,你这是去二嫂家了?” 第一次被人称大郎媳妇时,慕雪特别别扭,还有些脸红,可是叫多了,慢慢的竟习惯了,如今面对这样的称呼她亦能泰然处之。 叫住她的也是李家的媳妇,不过与本家有些远,算是出了五服的旁支,与理正同辈,排行第五,慕雪虽然对村中人还不熟悉,但这个五婶陈氏却是知道的,只因李二婶在说起她时,颇有微词,说她是个好事的妇人。 说穿了,就是喜欢到处乱嚼舌根的长舌妇。 这样的人,慕雪自然要敬而远之,不想深交,但现在人家热情的喊住她,又是长辈,她不能不理,只好走近了几步,笑着答道:“嗯。” 多的话一句也不说。 陈氏似看不出慕雪的客气疏离,很自来熟的伸手摸了摸被慕雪抱在怀中的袁禹涵的小脑袋,笑道:“涵儿长得可真好。” 袁禹涵一缩脖子,将头埋进慕雪的怀里。 他也是有脾气的,不是什么人都可以摸他。 陈氏的手一顿,有些尴尬,可是很快的,她又笑道:“哟,涵儿这是耍脾气呢,这么个小人儿,还懂得发脾气呢,来,跟五奶奶说说,是哪个不晓事的惹了咱们涵儿呢?” 第七章 什么理由能让女人抛夫弃子 “涵儿这是闹瞌睡呢。”慕雪笑笑,跟陈氏解释道。 她既是解释,也是想告诉陈氏,涵儿想睡觉,她该回家了,麻烦给让让道。 也不知是陈氏没听出来,还是她一向自来熟习惯了,竟拉着慕雪的手笑道:“小孩子就是这样,吃了睡睡了吃,能吃能睡是好事,让做爹娘的少操多少心,而咱们也能吃个安稳饭睡个囫囵觉不是?” 说得围在她身边的人都笑了。 “五婶说得是呢。” “我家那小子皮,特别闹,哪有涵儿乖巧。” 听到别人夸袁禹涵,慕雪还是很高兴的,抬眼朝说话的那个妇人望去,有些眼生,也不知是哪家的媳妇,不过这不妨碍慕雪对她的好感,朝她点头笑了笑。 陈氏听得众人应和,更来劲了,一拍巴掌,“可不是呢,涵儿真是乖,长得也结实。不过他刚来时可不是这样的,来升媳妇,你是没见过,他刚来时瘦得就跟个小猫似的,叫起来也跟个小猫差不多,那时他天天哭闹,可没有这么乖,要不是我二嫂家大侄儿媳妇,他能不能活下来还不一定呢。” 陈氏说的虽然是实话,可慕雪听着总觉得不对味。 那陈氏又转过来对她说:“大郎媳妇啊,五婶我说句公道话,你和袁大郎对我二嫂好确实应该,二嫂是涵儿的救命恩人,就算把她当亲娘待都不为过,若是不对她好,那才叫忘恩负义呢。” 这话说的,原本是很亲密的两家人家,被她这么一说,似乎都变味了。 袁锦琛对李二婶一家亲近,自然有知恩图报的意思在里面,可也不全是,大约也是觉得李二婶一家值得交往吧,包括慕雪,也是真心的愿意跟李二婶来往。 可被陈氏这么一说,他们亲近时还罢了,若是有一日疏远了,那忘恩负义的一顶大帽子不是就要扣在袁锦琛的头上了? 再者,这话若是被李二婶家的人听去,是不是就会觉得不管袁家做了什么,都是应该的,他们接受得也是心安理得,某一天达不到他们要求了,是不是还会不满? 毕竟李老二家不是只有李二婶一个人,保不齐别的人会这么想。 慕雪皱皱眉头,连她这样心思单纯的人,都听出了陈氏话中的挑拨之意,何况旁边那些一个个人精儿似的,这不,都笑吟吟的等着看笑话儿呢。 慕雪转了一下眼珠,装作没听出她话中之意,轻笑道:“是呢,二婶人好,不见外,待我们跟自家人一样。” 自家人不说两家话,看你个“外人”还有什么话说。 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陈氏也没多想,只以为是慕雪面子软,好说话,在顺着她的话说。 心里更加确定了这是个好欺负的,她今天拦住她,可不是只为了说这些。 “说起来,那时袁大郎也是可怜,一个大男人独自拉扯着两个那么小的奶娃儿,不说我二嫂那样的菩萨心肠,就是我们,看着也不落忍,当时也没少帮衬着,不然一个大男人怎么熬得过来。” 慕雪笑笑,没接话,她以为陈氏这是讨功劳呢。 没想到这次倒是她想偏了,只见那陈氏话锋一转,接着说道:“当时我们还在想,世上不可能有那么狠心的女人,会舍得抛下年幼的儿女和夫君,所以误会你死了,你可不要见怪啊。” 这是在变着法子骂她呢,慕雪继续笑,她才不见怪,反正骂的又不是她。 “是啊,大郎媳妇,你当时去了哪里,怎么没跟大郎一起啊?” “不会是夫妻之间闹矛盾,跑回娘家了吧?” “就算闹矛盾也不能丢下孩子不管啊,孩子那么小,造孽噢。” “你们瞎说什么呢,五婶相信,大郎媳妇才不是那样的人,怎么可能丢下孩子不管,她肯定是有苦衷的。” “哼,什么不是那样的人,说不定是嫌弃袁大郎穷,跟着别人跑了,现在过不下去,又回头找回来,也不知袁大郎图什么,竟忍气吞声的就这么让她回来了。” 这声音听得特别耳熟,不就是那个跟她吵了一架的马氏,李小栓的娘吗? 她是什么时候来的?慕雪朝声音的方向望去,就看到一双狠狠瞪着她的三角眼。 “看什么看,难道我说错了?” 马氏手一叉,眼一瞪,露出一脸凶相。 慕雪实在想不通,她不过是说了李小栓几句,又没怎么着他,这个马氏怎么就那么恨她,每次都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骂的话那个难听,今儿更甚,竟然污蔑她是不守妇道的女人,给袁锦琛戴了绿帽子。 慕雪虽然性子温和,可并不表示她没脾气,闻言一张小脸顿时板了起来,皱着眉正要与她掰扯几句,陈氏却抢先开口道:“栓子他娘,不许胡说,无依无据的,可不能乱说呢。” “要什么依据,天生一张狐媚子的脸,这样的事怎么做不出?”马氏嚷嚷起来,“再说了,哪有女人吵架回娘家一住一年多的?” “是啊,是不可能。” 旁边的人全都赞同,吵架回娘家这个理由根本不成立。 马氏更是理直气壮,“还有当初袁大郎刚来时,有多嫌弃他媳妇你们不是不知道,连提都不愿提,让我们都误以为他媳妇死了,试想若不是他媳妇做了对不起他的事,他怎么会那样对她?所以我说的,绝对没错儿。” 旁边有几位是亲眼见过袁锦琛刚来时情景的,想起那时他整日黑着一张脸,越想竟越觉得马氏的话有道理,再说,如果不是因为这个,还有什么理由能让一个女人抛夫弃子呢? 这么一想,再看慕雪的眼光不觉都多了点东西,隐隐带着鄙夷。 不贞不洁的女人,不管在哪里都是让人看不起的。 “大郎媳妇啊,栓子他娘说的五婶不信,五婶是相信你有苦衷的,不过栓子他娘说的也有些道理,你若真有苦衷的话还是跟大伙儿说说,免得大家胡乱猜测,损了你和大郎的名声。” 陈氏这话,看起来是在帮慕雪,其实是将慕雪架在火上烤,原本她可以斥责马氏胡言乱语,让她拿出证据来,可经陈氏这么一说,需拿出证据的不是马氏,而是慕雪了。 第八章 一切有我 慕雪若不能拿出有力的证据证明自己,那就说明马氏说的是真的,慕雪做了不要脸的事,成了不要脸的人,她再怎么辩解,也没人会相信。 可慕雪怎么知道一年前发生了什么事,涵儿的娘亲到底是生是死? 一时之间她哪里能找到又合理又不让人误会的理由呢? 正在她一筹莫展百口莫辩之时,一道浑厚的男声从身后传来,“在说什么呢?这么热闹。” 一回头,袁锦琛静静的站在那里,也不知他是什么时候来的。 听到了多少。 那些妇人包括陈氏马氏,欺负慕雪时没有一点压力,可是面对这个男人,却都不由自主的有些胆怯,整个人都往后缩了缩。 “也没说什么,随便聊聊,随便聊聊。”陈氏讪讪的笑道:“大郎这是准备回家呢?” 在场的就属陈氏辈份最高,见气氛有些冷凝,她只好硬着头皮出来打圆场。 “嗯。” 袁锦琛哼了一声,算是回答。 接着就见他两步迈过来,从慕雪的怀中接过袁禹涵,一手牵过袁悦儿,对慕雪说道:“快回家吧,孩子都要睡着了。” 边说边迈步往前走,围着的人忙往两边散去。 一家人就这么无视所有人,直接走了。 看着那手牵手的一家四口,众人竟无端的觉得有种特别般配特别和谐的感觉,心中不由的有些羞愧,为刚刚那些恶意的猜测羞愧。 当然马氏是不会这么想的,耷拉下三角眼,马氏更愤恨,更觉得自己有理,如果不是场合不对,她都要呼天抢地了:真是没天理啊,她这样的贞洁烈女没好日子过,那些狐媚子却一个个的活得那般滋润,真是没天理啊! 慕雪牵着袁悦儿的另一只手,离了那群人,她感觉空气都清新起来,脚步也轻盈了。 可是女人的直觉让她忍不住回头,她感觉有道目光一直灼热的盯着他们,一回头,却发现那群人散了,连马氏都骂骂咧咧的走了,看不出任何的异样。 也许是自己的错觉吧。 她摇摇头。再想起刚刚她们说的话,心情就不那么美妙了。 小心翼翼的看了看袁锦琛,他一如以往,脸上没什么表情。 “你都听到了?” “嗯。” “那……我要怎么说?” 慕雪觉得那些人是不会罢休的,下次再遇上,她肯定要说点什么,否则风言风语的一定不会少,再说了袁锦琛能帮她解围一次,不可能次次都恰好遇上,而她也不能总是依靠袁锦琛。 袁锦琛是个男人,不能指望他去与那些妇人打嘴皮子官司。 “不用说。” “什么?” “这是我们的家事,不需要跟别人解释。” “可……” 他们此时正好走到了自家院子门口,袁锦琛顿住脚,朝慕雪深深的看了一眼,“放心吧,一切有我。” 放心吧,一切有我! 慕雪听到这句话,浑身一震,这些日子她虽然留在了李家村,可对过去和将来的一无所知,让她一直处于彷徨焦虑之中,心并不安定。 可袁锦琛的这句话,象一道微风拂过她的心湖,让她的心莫名的一下子安定了下来。 她现在不是一个人,她的前面有一个高大的身影会为她挡风遮雨,虽然他们的关系有些微妙和尴尬,可慕雪却无端的相信,这个男人会象一堵墙一样将她护在身后,不会让她受到任何伤害。 看着慕雪亮起的眼睛,袁锦琛叹了口气,“慕雪,让你受委屈了。” 慕雪的顾虑他知道,如果可以的话,他也不想她受委屈,更不想她名声受损,可这件事没有办法解释,无论如何解释都不会让大家满意,如其这样,还不如什么都不说。 再说了,当年…… 袁锦琛的眼眸暗了下去。 “袁大哥,我没事的,我只是不想他们背后笑话你。” 笑话我? 也许我早已是大家口中的笑话吧。 有什么关系呢,那些人,我不在乎,要笑话就笑话吧,过去的事也全都过去,就当……从来没有发生过。 袁锦琛直直的望着前方,脸色并没有变得很难看,可他的样子,却让慕雪突然有些害怕。 他的周身就象突然竖起了一道道荆棘,将他隔绝在众人之外,让他看起来就象一下子飘离了这方世界,那么的陌生,那么的……冷。 慕雪有些吓住了。 “袁大哥,你……你怎么了?” 被慕雪惊慌的叫声叫醒,袁锦琛重新活了过来,脸上的冷色消失,带着歉意的对慕雪笑了笑,“我没事。那些人你不用理会,他们也只敢背后说说,下次再遇上了,你想搭理就搭理,不想搭理直接就走,若有人再敢辱骂你,我不会放过她。” 想起那个马氏,袁锦琛眼神暗了暗,他想,也许他该去找找理正了,若不是看在理正的面子,就冲着马氏三番两次的针对慕雪,他不会这么轻易的算了。 至于其他人……只要不来惹他,都好说。 “不用不用,袁大哥你是男子,怎么能跟妇人一般见识,放心好了,她们还欺负不了我。” “真的?你吵得过她们?” 慕雪脸红了,要说吵架她还真的吵不过,但……她吵不过,难道他能吵得过? “就算我吵不过,难不成袁大哥你能帮我吵?”慕雪不服气。 “我不吵。” “啊?” “我只会让他们付出代价。” 袁锦琛说完,牵着袁悦儿直接迈步走进了屋里,留下慕雪一个人怔在原地,这个男人,怪不得村里人都有些怕他。 也不知他以前让别人付出过怎样的代价。 慕雪心情大好,雀跃得就象个有大人罩着的小孩,带着点小小的得意。 袁锦琛进了屋,轻轻拍了拍怀中恹恹的袁禹涵,“别睡了,跟姐姐玩会,等爹爹做好饭吃了再睡。” 边说边放下袁禹涵。 袁悦儿过来牵着他的手,将他带到桌边,两个小娃儿就一起趴在了桌子上。 袁锦琛撸起衣袖,打着火,又在灶间填了几块柴,待火烧旺了,这才舀了两瓢水在锅里,跟着抓了两把米淘洗干净,水开后下入锅中。 整个动作一气呵成,干净利落,显见得是做惯了的。 慕雪插不上手,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在灶间烧火。 火光、氤气萦绕在小小的堂屋之中,让这冰冷冬日冰冷的屋子,一下子变得鲜活生动且温暖起来。 第九章 你是孩子的娘,多操点心 锅中煮着半干半稀的粥饭,袁锦琛探手取下半块风干的腊肉,这是他去年秋天打的一头野猪,留下半扇,与李二婶家分了后,腌制过冬剩下的。 将腊肉切了小半碗,用水漂上,剩余的重新挂回去,再从碗柜里摸出一个鸡蛋,想了想,又摸出一个,打开磕在碗里,用筷子搅拌好,加点盐,滴两滴油花,等饭快熟时放进锅里一起蒸。 孩子小,家中也没什么好东西,每日早、中两个鸡蛋,是为了保证两个孩子的营养。 今天多蒸一个,是给慕雪吃的。 袁家虽然不至于饿肚子,但一家人只靠着袁锦琛打猎所得,日子还是很清苦,如今多了一口人,去岁冬季备下的粮食就有些不够,除了吃的,还有些日用之物也需要购买。 袁锦琛一边忙,一边想着要买哪些物件,手里的银子够不够,还好家中还存了几张毛皮,能换些银子。 正想着,突听得慕雪叫他,“袁大哥。” “嗯?” “袁大哥,你有没有觉得悦儿话很少?”慕雪从灶间出来,站在袁锦琛的身边,悄声说道,边说还边拿眼去瞅懒懶的趴在桌上一声不吭的两个孩子。 袁禹涵因为闹瞌睡,有点无精打采,不然早闹得欢腾,整个屋子只能听到他一个人的声音。 而袁悦儿确实一直都很安静,除了与她弟弟偶尔说两句,其它时基本不开口,就连对袁锦琛也没有平常父女的亲昵。 慕雪来了也有几日,听到袁悦儿的声音加起来还不到十句。 这让慕雪有些担忧,这孩子也不是不会说话,怎么就象个闷葫芦一样,没一点小孩子的样子呢? 若只是话少也罢了,最主要的还是袁悦儿那冷淡的表情,不管是对她还是袁锦琛,还是对其他所有人,一点热乎气儿也没有,只有对着袁禹涵时,才偶尔有些笑意。 袁锦琛是个男人,虽然心思也算细腻的,但还真的没想到这些,他自己本就安静,不喜欢太闹腾,还以为袁悦儿这是遗传了自己的性子,至于袁禹涵,也不知象哪个,也许象……以前的自己吧。 听慕雪这么一说,想想还真是。 再仔细一想,袁悦儿也不是一出生就这样,以前她虽然安静,但很爱笑,笑起来漂亮又可爱,可从什么时候起,她很少笑了? 好象是一年前吧,那时,正是自己最难过的时候,难道是那次…… 袁锦琛猛的一震,他想起来,那次,悦儿是亲眼见到了一切,他一直以为悦儿小不懂事,这么想来,悦儿不是不懂,而是将一切深深藏在了心里。 袁锦琛怔怔看着袁悦儿,眼睛深处是浓浓的苦涩和深深的愧疚。 一股剜心挖肺般的痛和恨直冲脑顶,宛如一口老血涌上喉咙,被他强行咽了下去。 袁锦琛身上又露出了刚刚那让人害怕的气息,这是今天的第二回。 慕雪不知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也不知自己是哪里触动了他,可她明白了,袁锦琛心底深处有一块禁地,那是不能触碰不能提及的禁区,那是他最大的秘密! 慕雪有些懊悔,她不该提起这个话头的。 袁锦琛好不容易才平息了心中的波澜,见慕雪一脸懊恼加小心翼翼的样子,心里又多了些歉意,他不该将自己的情绪外露,若是吓着了面前的女子,可怎么好? 一想到这面前的女子是真心的为着悦儿和涵儿,心里好受了些,长长的呼出一口气,淡淡的说道:“悦儿是不对劲,可能是有心事吧,小姑娘家的,我这做爹爹的也不好教导,你是孩子的娘,你多操点心。” 他的话听起来也没什么,慕雪忙点点头。 待看到袁锦琛抿起嘴角,她才后知后觉的感觉到这句话里多了丝打趣的意味,那句“你是孩子的娘”怎么听怎么那么别扭呢? 慕雪哼了一声,表达自己的不满后,回到灶间继续去烧火。 袁锦琛的嘴角往上再翘起了些,从一旁的菜篮里拿出一个大萝卜,边削皮边问:“对了,明日我要去镇上一趟,你有没有什么要买的?” 一听袁锦琛要去镇子上,慕雪的眼睛亮了,忍不住从灶后探出小脑袋。 袁锦琛抬头看了她一眼,正好看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期盼。 “想去?” “嗯。”慕雪点头,可是眼光扫到袁禹涵和袁悦儿,这种天气,没法带孩子一起去,可留两个孩子在家中,即使托付给李二婶,她也不放心,顿时想去的念头就打消了。 “算了,还是不去了,我也没什么要买的。” 袁锦琛再看了她一眼,他知道她不去是为了孩子,心中顿时暖洋洋的,“现在天儿还是太冷,等暖和些,我再带你们去镇子上逛逛。” “好。” “明天你和孩子都去二婶家吃午饭,晚些我会去二婶家说一声。” “干嘛去二婶家吃?”慕雪不想去,即便两家亲近,可在别人家吃饭总不如自家里自在。 “你会做吗?”袁锦琛斜了她一眼。 “我……我天天看你做,学也学会了。”慕雪不服气,“你若不信,今天的菜我来切,我来炒。” 说到做到,慕雪从灶间跑出来,打水洗了手,从袁锦琛手中抢过菜刀,拿起刚刚剖成两半的大萝卜,学着袁锦琛以前的样子,将它切成薄薄的片。 慕雪的手十分白嫩,十指尖尖,又细又长,就是那些出自钟鸣鼎食之家精心保养的小姑娘家的手也不过如此,这样的手才当得“春葱玉指如兰花”。 长着一张美得让人眩目的脸不算,还有一双没做过粗活的手,这样的女子,一看就是从小娇养长大的。 能够被娇养的姑娘若不是出自风尘,那么其家世必定非富即贵。 慕雪绝对不是来自风月场所,因为她身上没有一丁点的风尘味,袁锦琛也曾出入过那种地方,所以他可以肯定。 如此说来,慕雪的出身不凡? 袁锦琛正看着慕雪的手想得出神,突听得一声惊呼,“唉呀……” 就见她抬起的左手食指上,一滴殷红的血正迅速的渗了出来,跟着滴落在案板上。 血渗出得很快,瞬间染红了半截手指。 “怎么这么不小心。” 袁锦琛眉头深皱,一步跨过去,抓住她的左手,在食指的指根处用力握紧。 第十章 我就是要嫁给他 因为是猎户,多多少少总会受些伤,对处理这样的小伤口,袁锦琛很有经验。 压迫伤口附近的血管,让血液的流速减缓,能有效的止血。 所以慕雪的手指很快不往外渗血了。 袁锦琛这才放开,去打了盆温水亲自帮慕雪将伤口清洗了,洒上药粉,再拿干净的白布包扎好。 他包扎的时候,袁禹涵也围了过来,昂着小小的脑袋,着急的叫道:“爹爹,吹,吹。” 他的意思是让袁锦琛吹一下受伤的手指,因为他手指割破的时候,爹爹就是这么做的,还说吹了就不疼。 袁锦琛瞥了他一眼,竟真的握着慕雪的手指,凑到嘴边,轻轻的吹了一下,吹完还问道:“疼吗?” 慕雪的脸一下子窘得通红。 这是把我当孩子呢。 但心中却莫名的有些欢喜,只觉刚刚他呼出的气息拂过手指的时候,就象一支柔软的鹅毛,在她的心尖尖处轻轻的挠过,整个人顿时麻麻酥酥的,说不出的感觉。 袁锦琛包扎完,慕雪脸上的红晕还未消散。 看她低着头,一付做错事的样子,袁锦琛却没打算放过她。 “还逞能不?” 袁锦琛个子高大,刚刚因为要帮她清理伤口,两人挨得很近,现在包扎完了,他也没有退开的意思,这么居高临下的责问,让慕雪压力特别大。 感觉四周似乎全是他的气息,那种浑厚的男性的气息将她团团包围,让她感觉都快喘不过气来。 慕雪慌了。 “不,不了。”一边回答一边慌乱的往后退去,直到拉开两人的距离,慕雪才觉得自己重新活了过来。 她反应这么大,袁锦琛奇怪的看了她一眼,倒也没有再说什么。 却说陈氏那群婆娘因为袁锦琛带走了慕雪娘三,大家觉得没有热闹可瞧,也纷纷散了,各自回家做饭伺候夫君孩子。 陈氏望着那愈走愈远的背影,脸色阴沉了下来。 她正盯着远处不知想什么的时候,从旁边屋子的拐角处突然冲出一个人来,还未到面前就嚷道:“娘,你不是说一定行的么,怎么……” 陈氏惊得一跳,待看清面前的人,顿时气恼得抬起手就是一巴掌拍在她的头上,“你个死丫头,想吓死你老娘不成。” “娘,我只是想问问……”来人颇为委屈的拉着她的胳膊摇了摇。 “问什么问,家去说。” 陈氏瞪了她一眼,甩脱了她的手,当先往家里走去。 两人一前一后回了家,关了院门,进了上房,陈氏脱掉鞋子就爬上炕去。 陈氏一共有两子一女,两个儿子都早已娶媳生子,今儿正好不在家。趁着正月里家里不忙,大儿子带着一家子回了媳妇娘家,小儿子去了镇上。 至于她男人李老五是个闲不住的,每日都要抗着锄头去地里转上一转。 所以现在家中就只有她和她唯一的闺女李兰香。 李兰香瞧着她娘上了炕,忙也脱鞋爬上去。 陈氏见李兰香凑到身边,有些嫌弃的撇撇嘴,她这个闺女,真是个不省心的。 李兰香今年满二十了,长得跟陈氏很象,都是大饼子脸,吊梢眉,陈氏因为有些富态,加上总是笑眯眯的,看起来还有几分慈祥的样子,而李兰香就显得有些刻薄凶狠,一看就不好相与。 也确实如此。 四年前李兰香不到十六岁通过媒人说合,嫁进了附近的朝前村赵家,在赵家三年多,一无所出。夫家见她肚子一直不见动静,找了郎中看过后,才知李兰香不能生育。 不能生育,夫家自然不高兴,不过夫家都是老实人,除了在言语上有些责怪,倒也没有太刻薄她。 可李兰香却不知应该缩起脑袋做人,收敛一下自己的脾气,她从在家当姑娘时就霸道惯了,如何受得了那些闲气,这不就跟婆家的几个女人杠上了,今天跟婆婆吵,明天跟妯娌闹,闹得家里是乌烟瘴气,阖宅不宁。 她男人实在忍无可忍,一纸休书就将她给休了。 李兰香只能提着包袱回娘家。 她爹娘还好,毕竟是自己的闺女,也不忍心看她受苦。兄嫂却不那么好说话了,特别是两个嫂子,是一百二十个不愿意她回娘家来,小姑子从前可没少给她们使绊子,一想到以后还要长期住在一起,她们就觉得这日子简直没法过了。 李兰香在夫家受了气,回来还要看兄嫂的脸色,顿时不乐意了,使出撒泼耍赖的本事,还跑到小清河边威胁家人要跳河。 谁想一不小心竟真的掉进了河里。 李兰香不识水性,好不容易被救上来时,已灌了一肚子的水,水吐不出来,人也晕了过去,一看就要不好了。 陈氏抱着她号啕大哭,一边咒骂着两个媳妇。 袁锦琛正好路过,看不过眼,就指点了一下,让他们将人面朝下放在牛背上,赶着在坑坑洼洼的土路上颠簸几圈,两圈后,李兰香就将水吐了出来,人也活过来了。 李兰香醒来后,得知了事情经过,不由得就对袁锦琛上了心。 这一上心不打紧,她竟是越看越觉得那个男人好,模样俊,身体又结实,除了多了两个孩子,比起她的前夫,那是好了不知多少倍。 于是她就在陈氏面前吵着闹着要嫁给袁锦琛。 陈氏得知了她的心事,也在心里琢磨了一下,她闺女脾气坏,长得也不好,还是被休过的,再想找个好人家基本不可能。那袁大郎虽然带着两拖油瓶,但有身手有力气,过日子还是把好手,心里不觉就有些意动。 就在她还在想着怎么点破这件事,让袁锦琛主动来求娶,袁家却突然冒出一个媳妇来,还是两拖油瓶的亲娘。 这下,不但李兰香慌了,她也着急了。 “你说你这死丫头,看上谁不好,偏偏看上那袁大郎。那袁大郎有什么好,带着两拖油瓶不说,还整天阴森森的,看着就让人渗得慌。” 陈氏越想越生气,抬手点着李兰香的额角就骂道。 “我不管,我就是喜欢他,我就是要嫁给他。” 李兰香梗着脖子,顶得她娘直翻白眼。 “唉哟喂,我的小姑奶奶,你可小点声,都嫁过一回人了,还这么口无遮拦,哪有妇道人家口口声声喜欢、嫁人的,你不要脸,你娘还要脸呢,这话若是被你爹听到了,这家里你还呆不呆得下去?” 第十一章 袁大郎眼瞎 陈氏伸着手,要去捂李兰香的嘴。 李兰香往旁边一躲,朝她娘嚷道:“娘,你答应过我,要帮我的。” “我怎么没帮?我这不正是在帮你么。” 陈氏真是拿这闺女没辙,恨得牙痒痒,伸手要打,可真抬起了手,心里却舍不得了。 “你不是说袁大郎听了那些话,肯定不会再要她了,可刚刚袁大郎明明听见了,为什么他没生气?” “你急什么,你怎么知道他没生气,在人前他总要做做面子的。今天马氏那个蠢货说的话,旁边的人就算没有信十成,也信了个五、六成,何况袁大郎,他是当事人怎么会不放在心上。等过些天,那些言语在村中传遍了,再传到袁大郎的耳中,就算袁大郎再心软,我想他也不会再容忍了。” “真的吗?”李兰香欢喜了起来,跟着又有些着急,“可是,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你这死丫头,催命呢。我可警告你啊,这些时候你给我安分些,别到他面前晃荡。袁大郎精明得很,若是让他知道是我们在背后算计他,不说你还嫁不嫁得成,只怕我们都没好果子吃。” 陈氏一想起袁锦琛那冷冷的眼神,心就一哆嗦,幸好她没有在明面上出头,有马氏那个蠢人冲在前面,袁锦琛就是想找麻烦也找不到她的头上。 “知道了,娘。” 李兰香不耐烦的答应了一声。 她心里不由的幻想起袁锦琛休了那不脸的女人,亲自到她家求娶她。 她重新穿上红嫁衣,盖着红盖头,羞答答的被他牵进洞房。 “兰香,你真好。我等这一天等了好久,现在终于如愿了,来,我的小心肝,香一个……” 李兰香沉浸在自己的意淫里,被幻想中的俊俏的夫君及他动情的话儿给撩拨得脸红红的,又激动又兴奋。 “做什么白日梦呢,还不快起来做饭去。” 陈氏一看她闺女那德性,就知道她在想什么,顿时一巴掌拍在她头上,将她拍醒。 “娘,你做什么?”李兰香好梦被打断,很是不高兴,也不理她娘叫她做饭的话,“娘,你说那女人有什么好,脸小屁股小,一看就是个福薄克夫的,还不守妇道,到处勾引男人,袁大郎怎么就瞎了眼,找了那么个女人。” 陈氏眼皮子一翻,心想,还好意思说人家,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德性,袁大郎若是看上了你,那才叫眼瞎呢。 心中虽然这么想,可李兰香好歹是自己的闺女,打死她也不会承认,她闺女比不上别的女人。 两人正在房里叽叽咕咕的,就听得院子的门被拉开的声音,有人进来了。 李老五扛着锄头从地里回来,将锄头放下后,准备去灶间打点水洗手,这一进去,瞧见灶房里冷锅冷灶的,顿时就一肚子火。 这都什么时辰了,家里居然还没做饭。 “他爹,回来了。” 陈氏趿着鞋,从上房里跑出来,见了李老五,脸上有些讪讪。 “你说你这婆娘,整日闲在家里,啥事都不做,平时有儿媳妇帮衬着,我也懒得说你,今个儿媳不在家,你总得动动吧。这都什么时候了,你竟还没做饭,是不是想饿死我?” 李老五冲着陈氏就是一顿吼,他对他这媳妇就没满意过,只是已凑合了半辈子,忍忍也就过了,只今天怎么也忍不住。 吼完了陈氏,就看到了跟在陈氏后面出来的李兰香,心中又是一阵恼火。 这闺女也是个搅事精,在夫家搅得夫家鸡飞狗跳,回娘家又搅得娘家不得安宁,弄得她哥嫂都不愿待在家里了。 这还不说,还又懒又馋,一把年纪了也不知帮家里做些事情。 这都是他那个媳妇给惯的。 他也懒得说她,免得被她不知轻重的呛上几句,还不得背过气去。 李老五在气头上,陈氏也不敢顶嘴,忙拉了拉李兰香,两人一起赶紧去灶房忙碌起来。 第二天。 一大早袁锦琛将家里的皮毛整理了一下,装了两个大包袱,吃过早饭,就背着去镇上了。 这几件存货是他手中最好的,原是特意留下不打算卖,可现在家里多了一口人,开销自然大了起来。 再者袁锦琛觉得在别的方面委屈了慕雪,生活上,他不想再委屈她了,不说绫罗绸缎、锦衣玉食,最起码要让她感觉衣食无忧。 皮毛没有了,还可以再上山,当初他留下这些,是想送人的,只是现在……他还不想出现在那些人面前。 袁锦琛走之前,特意叮嘱慕雪中午去李二婶家,他昨晚先去提前打了招呼。以前他要出门,也是将袁禹涵和袁悦儿托付给李二婶,两家走得近,互相关照也是常有之事。 慕雪带着两孩子到李二婶家时,李家的男人都不在家,虽然现在还没到播种的时候,可勤快的人家闲不住,会去地里转转,先翻翻地,施些肥,给播种做好准备。 李二婶和她两媳妇也在忙碌。 “阿雪,来了。” 正把家里的被褥拿出来翻晒的李二婶见了慕雪,高兴的笑道。三两下晒好被子,手在衣服上擦了擦,然后朝跟在慕雪身边的袁禹涵拍拍手,“涵儿,来,来奶奶这里。” 袁禹涵听见她叫唤,也不迟疑,晃着小脑袋,迈着小短腿,噔噔噔的就跑了过去,扑进了她的怀里。 “唉哟,小涵儿又长胖了,奶奶都快抱不动了。”孩子跟她亲,李二婶很高兴,一伸手就将他抱了起来。 “奶,抱,抱。” 比袁禹涵小两个月的李承信在院子的一角玩儿,见李二婶抱着袁禹涵,忙也颠颠的跑过来,朝李二婶伸着小手。 “这孩子,这是吃醋呢。”李二婶的大媳妇王氏一边搓洗着衣服,一边笑。 慕雪走到王氏身前,给王氏和一旁正在剁猪菜的李家二媳妇柳氏打招呼,“嫂子,忙呢。” 王氏是个爽快人,干活也麻利,一边用劲搓着衣服,一边笑着回道:“也没忙啥,都是家里的闲事,阿雪,你先坐会,等嫂子洗完衣服,再来陪你说话儿。” 柳氏的性子要腼腆一些,只是抬头朝慕雪笑了笑。 “没事,嫂子忙。我这见天的来,嫂子若是只顾着陪我说话,事情没做完,二婶还不得拿笤帚把我赶出去。” 慕雪的俏皮话引着大家都哈哈大笑。 王氏一边笑一边接道:“阿雪可真会说话,我原本还想趁机偷会懒,现在被你说破,也没机会了。” 第十二章 闲话家常 王氏的话再次引起一片笑声。 李二婶笑完,装出一付凶巴巴的样子,“看把你能的,好象我是狠毒的恶婆婆,整天指使得媳妇团团转,既然这样,我也不能白担了名声,洗完了衣服,你就给我打猪草去,没打满两大篮子不许回家。” “娘,你可不能这样啊。”王氏苦着脸求饶。 柳氏配合的将一边的空篮子递过去,“大嫂,给你。” “不能啊,弟妹,你可不能落井下石啊,这天寒地冻的,哪里有猪草打。” 众人再次哈哈大笑起来。 李二婶家养了两头猪,去冬时杀了一头,剩下一头,就靠着从离村不远的水塘里捞的浮萍喂食,李二婶说的打猪草,不过是故意说着笑闹罢了。 慕雪跟着一起笑。 她很喜欢李二婶家的氛围。 这一家子,都是实在人,没什么心眼,所以虽是一大家子住在一个屋檐下,却相处融洽。 李二婶没有闺女,只有三个儿子,大儿子李明天、二儿子李明远以及最小的还没成亲的李明华。 李明天有两个孩子,六岁的大丫和一岁多的李承信,李明远只有一子,五岁的李承福。 农家的孩子懂事,大人在忙,小孩也没闲着,慕雪来时,大丫在灶屋里忙着洗碗,李承福也拿着笤帚在屋里扫地。 此时听到笑声,大丫和李承福都跑了出来,见了慕雪,甜甜的笑,“小婶婶好。” “大丫,碗还没洗完吧?我去帮你。”看到大丫冻得红通通的小手,慕雪有些心疼。 “不用不用,大丫会做,不用帮忙。”大丫连连摆手。 慕雪走过去,摸了摸李承福的头,然后牵住大丫的手,往灶房走去,“走吧,跟婶婶还客气啥。” 王氏看着她俩的背影,忍不住感叹道:“阿雪不但长得好,脾气也好,孩子们都喜欢她,袁兄弟真是好福气。” 李二婶听了,眼神闪了闪,没有接话。 碗洗完后,李二婶也闲了下来,看天气还好,搬了两张凳子到院子向阳的地方,拉慕雪一起坐着拉家常话儿。 大丫则带着一群孩子在旁边玩。 即使坐着,李二婶也没闲着,旁边放了个针线篓子,手里拿着一块灰色的细麻布眯着眼做针线活儿,慕雪看出来这是给李承信做的一件小褂。 李二婶的手艺很好,针脚细细密密,又工整又精致。 “二婶,你缝得可真好,能教教我吗?” “好啊,你要是想学我现在就教你。” 对于慕雪不会女红,李二婶虽有些奇怪,但并没追问,她不是多事的人。 李二婶说做就做,从针线篓里找了块碎布头,和针线一起递给慕雪,让慕雪练习。 “什么时候我才能缝得象二婶一样好啊。” 慕雪看着自己缝出来的一排歪歪扭扭的针脚,再对比李二婶的,感觉好挫败。 “哪那么容易啊,我这手艺是从小练出来的,缝了几十年呢。”李二婶笑了起来,带点得意,“可别说,当年十里八乡,可找不出一个比我强的姑娘家。” “二婶真厉害。”慕雪由衷的赞叹了一句,跟着又有些失落的叹道:“唉,要练这么久啊,我还想学会了给涵儿和悦儿做两件小衣呢,孩子长得快,去年的小衣有些小了。” “你也是有心了,对两个孩子比亲生的还好。”李二婶安慰的拍拍她的手,“要做衣服就来找我,等我这两天做完了这件,我就给涵儿和悦儿做。” “那,那怎么好意思,二婶你也是一大家子人。” “这有什么,不过是两身衣服,费不了多少功夫,再说了,家里的针线活儿我两个媳妇也会做,只是做的没有我做得好罢了。” “那就多谢二婶了,回头我把布拿来。” 慕雪记得放衣服的樟木箱子里有块白色的细棉布,用来给孩子做里衣最好不过。 “嗯,行,若是有多的,我帮你也做一身。” 慕雪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但也知自己没那本事,红着脸高兴的答应了。 “对了,我听说昨天你五婶和马氏把你拦住了,说了些混话,那马氏一向混帐得很,她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李二婶停下手中的活计,侧过身子,看着慕雪认真的说道。 “二婶你都知道了?” “是来升媳妇特意跑来跟我说的,来升媳妇人不错,她还为你抱不平来着。” 慕雪想起来,是那个夸袁禹涵的年轻媳妇子,自己不大认得,只有些面善。 “二婶你是知道的,我肯定不在意,只是袁大哥他……” 她与袁锦琛只是明面上的夫妻这件事,除了他们两个,只有李二婶是知情人,袁锦琛并没瞒着李二婶,但也嘱咐了李二婶不要告诉别人,所以就连李二婶的家人都不知道。 “好孩子,就是太委屈了你。”李二婶瞟了一下周边,见附近没人,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问道:“你和锦琛……还好吧。” “挺好的。”慕雪点点头。 李二婶欣慰的拍拍她,袁锦琛和慕雪之间的事,她作为一个长辈,是不大赞同的,不过不是自己的儿子,也不好管得太多。 跟慕雪接触之后,她是越来越喜欢她,觉得若袁锦琛真娶了慕雪,那也是他的福气。甚至想两人这么朝夕相处,说不定就处出了感情,假戏真做了。 “你五婶那人嘴碎,马氏混帐,下次再遇上她俩,你不用理会。” 李二婶说的跟袁锦琛说的一样,都怕她在两人手里吃亏。 “至于锦琛,他是男人,那些人也怕他,最多只敢背后叽咕几句,当面是绝不敢说什么的。” “袁大哥做了什么让村里人这么怕他?” 慕雪很好奇,袁锦琛虽然有时阴沉下来是有些怕人,但多数时候还是很和善的,最主要的,慕雪不相信他会对女人下手。 “说起这个来话就长了。”李二婶笑了起来,“锦琛刚来时,因为一个人带着两孩子,没少被村里人说道,有些人更是当着面就给他难堪。他当时没说什么,村里人还当他好性子呢。” 好性子? 怎么可能。 李二婶将针别在衣服上,继续说道:“咱们隔壁村有个混小子,小名叫二愣,他很小爹娘都死了,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因无人教导,这二愣长大后越来越混,又因力气大懂些拳脚,所以在十里八乡是横行无忌,没人敢招惹。” 第十三章 李明华 “有一天不知怎么就晃荡到了咱们村,招惹上了锦琛。可不得了,锦琛把他打得那叫一个惨噢,全村围观的人都倒吸一口冷气,到现在想起来都打寒颤呢。要不是里正出面阻拦,可能就要出人命了,听说二愣被抬回家后,硬是在床上躺了两个月才能下床走动。” 慕雪张大了嘴。 早就知道袁大哥不是好脾性,没想到他发作起来这么可怕。 “从那以后,就有一些关于他的传言在村里传开了,有说他是京都的富家公子,因得罪了人来村子里暂避,有说他是土匪头子,金盆洗手后为了躲避仇家,隐姓埋名到咱们村……反正说得很神乎,说是县官老爷见了他也要客客气气的,村里人害怕传言是真的,又见过二愣子的惨样,于是再没人敢当面找他的麻烦了。” 原来是这样。 袁大哥并没有对村里人动手,不过他的那招杀鸡警猴起了不小的作用,让村里人不敢再把他当成外来人可劲的欺负。 慕雪有些好笑,富家公子?土匪头子?这些好象跟袁大哥不搭边吧。 “就没人知道袁大哥的来历?” “没有。”李二婶摇摇头,“锦琛是里正带回来的,谁也不知他是什么人,来自哪里,只是听声音带点京都附近的口音,所以才有人猜测他是来自京都。” 说到这儿,李二婶又靠近些压低了声音,“不但他自己,就是涵儿的亲娘也神秘的很,锦琛从来没提起过,被人问得不耐烦了,就说了句涵儿没有亲娘,所以大家才误会涵儿的亲娘过世了。不过照我看,应该不是误会,涵儿的亲娘应该是过世了,锦琛大约是因此受到打击,才不愿提及的。” 慕雪眨了眨眼睛,袁大哥心中有很多秘密,她知道。 她还知道,他的苦和痛都深深的藏在了心底,所以她觉得李二婶说的应该没错,涵儿的亲娘应该是过世了,而这,就是袁大哥最大的伤痛。 这个话题有些沉重,两人都沉默了下来,没有再说话。 慕雪专心致志的与手中的那块碎布头较劲,练习了这么会儿,感觉与最初有很大的进步,最起码针脚平直了些。 正欣喜的举在眼前欣赏着,没防到袁禹涵摇摇摆摆的晃了过来,径直往她怀里一扑,吓得慕雪赶紧将针线丢到一边。 将袁禹涵抱到腿上坐好,搓搓手,摸了摸他的小脸,小脸凉凉的,再摸了摸他的颈脖,还好,颈后被棉褂罩住的地方是暖的。 袁禹涵被她摸得咯咯笑。 “涵儿怎么不跟哥哥姐姐弟弟玩啊?” 袁禹涵举起了小手,送到慕雪的嘴边,“弟弟给,娘,吃。” 他手中是一块小小的糕饼,被咬了一道细细的牙印儿。 “唉呀,怎么能拿弟弟的吃食?” “肯定是承信他娘给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是她自己做的给承信磨牙呢。”李二婶笑道。 听李二婶如此说,慕雪释然了,她还怕袁禹涵抢李承信的东西呢,孩子虽小,一些坏习惯却不能有。 袁禹涵仍举着手,一脸孺慕的望着她。 慕雪低下头,就着他的手轻轻的咬了一点,干干的饼屑仿如最好的八珍玉食,一直暖到了胃里,“嗯,真好吃。” 慕雪夸完,又低下头,假装咬了咬袁禹涵白白的小嫩手,“嗯,涵儿的手更好吃。” “咯咯咯……痒。”袁禹涵笑着往她怀里钻。 李二婶看到他们娘俩笑闹成一团,心中很是欣慰,她把袁禹涵和袁悦儿当成自家的孩子,当然希望他们过得好。 袁禹涵玩闹了一会儿,又跑去哥哥姐姐那边了。 “嗯,你这几针缝得不错,就要这样,针脚尽量细。我做姑娘时,我娘教我绣花,可遭罪了……” 李二婶拿过碎布头,指点着慕雪,同时说起自己学针线的趣事,正说得兴奋,就听到院门被推开,跟着一道身影走了进来。 “娘。”来人朝着李二婶喊道。 “啊?明华?你怎么今天突然回来了?”李二婶有些不相信的揉揉眼睛,待看清真的是她小儿子李明华,忙慌站起来,迎了上去。 伸手掸掸李明华平整的衣襟,转身又往灶房跑去,“你这走了一路,我去打点水给你洗洗,再给你煮点东西……” 李明华双手都拎着物什,根本拦不住李二婶,只得在身后无奈的喊道:“娘,你别忙了,我跟掌柜的回镇子办事,事办完后掌柜的给了我两天假,我会在家里待两天,后天才走呢。” 可是李二婶早进灶屋了。 李明华只得摇摇头,进堂屋里将手中的东西放下。不一会儿,李二婶端着盆热水走了进来。 李明华挽起袖子,洗了把脸,接过李二婶手中的帕子,擦干水渍。 “明华啊,你既然要在家呆两天,那娘上次说的事?” 李明华脸一红,“娘,我这刚到家,脚还没落地呢,你就……”后面的话他都没好意思说。 “娘这不是着急嘛。”李二婶有些讪讪。 李明华不着痕迹的往外看了一眼,他一进院门,就看到娘身边有位姑娘,跟娘说说笑笑,很是亲热。 那姑娘长得真好啊,跟仙女儿似的,李明华在县郡里也见过不少的大家闺秀,可没有一个比得上这位姑娘。 娘从过年前就一直在他耳边说给他相中了一位姑娘,让他抽时间去相看相看。他这几年呆在县郡,也算见多识广,自然不大瞧得上乡下的女子,所以一直以酒楼里忙为由,没有答应。 可若娘早说是刚刚那位姑娘,他,他一定早一口答应了。 李明华越想越脸红,低着头,双脚在地上蹭了蹭,用只有自己听到的声音说道:“既然娘决定了,儿子由娘作主就是。” 他声音虽小,李二婶挨得近,又是一直关注他,所以听得很清楚,顿时高兴得什么似的,嚷嚷了起来,“行,趁着这次你回来,就把这事儿给定了,早点定下来,你娘我也好放下一桩心事。” 她声音那么大,李明华脸红得都要钻地洞了,可饶是如此,他还是忍不住朝外面探出头去。 想多看那姑娘一眼。 更想看看那姑娘听到娘的话后,会是什么表情?应该会羞涩得背过身去吧。 她,会同意吗?会不会觉得自己不够好?可要不同意,又怎么会跟娘这么亲热,他还没见过哪个姑娘跟娘这么亲热呢。 第十四章 阿雪嫂子 李二婶哪里知道这么会功夫,李明华会想那么多。 不但误会了,还患得患失,跟个情窦初开的愣小子一样。 不过李二婶心里是真高兴,李明华已满十八,在村里来说年龄不算小,跟他同龄的有的都有了孩子。 可李明华因为一直在县郡的酒楼做事,又得掌柜和少东家的器重,不免心就大了,看不上村中的姑娘,只是李家的条件摆在那儿,不说县郡就是镇上的姑娘也看不中他啊。 李二婶一直愁,怕李明华高不成低不就,生生给耽搁了,所以才着急忙慌的找人给他相看姑娘,相看了不少,但没有一次成的。 原因就是李明华不答应。 他不答应,也没辙啊,总不能逼着捆着让他进洞房吧。 为这事,李二婶是愁得头发都白了几根,从去年下半年开始,只要李明华一回来,就在他耳边唠叨,唠叨得她口中都要起茧了。 没想到这一回,他那么好说话,竟同意了。 李二婶高兴得都不知道做什么好,在屋子里转了好几圈,才想起把慕雪一个人丢在外面。 “阿雪,太好了,我那不省心的三小子终于同意了。”从屋里出来的李二婶高兴的拉着慕雪的手,脸上笑成了一朵花儿。 这几天偶尔李二婶也提过李明华,所以慕雪也知道一些他的事,再加上刚刚李二婶嚷的话,慕雪大致能猜出是怎么一回事。 慕雪也为李二婶高兴,抿嘴一笑,真心的道喜,“恭喜二婶了,看来我要跟袁大哥说一声,让他准备好一封大大的红包。” “红包就不用了,到时你与锦琛一起来凑凑热闹就行。” 两人说得就好象李家马上要办喜事似的。 李明华不好意思出来,所以并没听到他娘与慕雪的对话。李二婶笑了一回,终于想起还没给两人介绍呢,忙朝屋里喊道:“明华,你出来一下。” 李明华按捺着激动和羞涩,从屋中慢慢走了出来。 就见那长得仙女儿似的姑娘朝他灿烂一笑,顿时整个人都飘了起来,晕晕乎乎的,只剩下一颗心“咚咚”的跳得欢快又慌张。 慕雪这还是第一次见李明华。 李明天、李明远都长得很端正,这李明华自然不丑,再加上多年没做农活,没有风吹日晒,脸色比村中的人都要白净,他的眼睛很大,眼珠很灵活,一看就是个机灵的小伙子。 这么一个俊俏机灵的年青人,看不上村里土气的姑娘,也是情有可原。 只是李家的条件,没有其它的选择机会。 慕雪不由在心中暗暗叹息。 “明华,你过来。”李二婶朝李明华招招手,待李明华走到近前,才位着慕雪给他介绍道:“明华,这是你袁大哥家的媳妇,你还没见过呢,你嫂子刚来……” 李明华一听他娘开口,红着脸习惯性的拱起手,可是听清了他娘说的内容后,他的脑中一下子一片空白,至于他娘后面说了什么,他什么也听不见了,只感觉脑中嗡嗡乱响,就象一群马蜂在他耳边不停的叫嚣一般。 “娘,你……你说什么?” “你这孩子,想什么呢,娘的话也听不懂了,我说这是你袁大哥的媳妇,阿雪嫂子。” “嫂……嫂子?” 李明华的脸刹时雪白,整个人都不好了。 原来这仙女儿似的姑娘不是娘给自己相看的媳妇,她……她是袁大哥的媳妇。 李明华怎么也接受不了这个事实,总觉得是自己听错了,或者,是娘在跟自己开玩笑? 李明华摇摇头,他想把自己摇醒,甚至想,醒来后,娘会告诉他,刚刚是跟自己说笑的,她其实就是她相看的姑娘。 李明华突然变得这么奇怪,脸色也那么难看,李二婶不由伸出手摸向他的额头,“咋的了?怎么脸色突然这么难看,是不是路上着了凉?若是身子不爽利,就去房里躺会儿,等饭熟了,娘再叫你。” 闻言,李明华点点头,木呆呆的回身往屋里走去。 他现在乱得很,只想一个人清静会儿。再者,他也不敢再留在她和他娘面前,怕她们看出端倪。 李明华逃也似的跑进他的房里,鞋也不脱,就那么躺在炕上,将被子蒙着头。 却也睡不着。 外面清脆悦耳的笑声阵阵传入耳中,就象魔音一样,在脑袋里绕过来,绕过去,又绕过来,又绕过去……层层叠叠,如蛛丝一样,将他紧紧捆缚。 午时过后,李家的男人陆续回来了。 灶房里早忙得热火朝天,王氏、柳氏一个烧火,一个切菜,刀剁砧板的声音,锅碗撞击的声音,混合着灶房的热气,饭菜的香味在小小的院子上空飘荡。 慕雪本要去帮忙,李二婶不让,拉着她继续坐在院子里做针线,说话儿。 “李叔,李大哥。” 李老二扛着锄头进来,身后跟着李明天。 慕雪站起来打招呼,李老二是个比较沉默的五十出头的汉子,个子瘦小,脸上的皱纹如树皮似的,一双骨节粗大的双手也因为长年做活又干又皴,布满细小的口子。 面对慕雪,他脸色柔和了许多,温和的笑了笑,他后面的李明天身材比他要高大,笑着回了一句,“阿雪来了。” 说完接过他爹肩头的农具,一起放到院子的角落里。又去灶房打了一盆水,给他爹洗手,自己顺带着也洗了一把。 李二婶见了他父子,激动的跑到李老二面前,嚷嚷着,“他爹,三小子的事成了,成了。” 李老二还没说话,李明天就接口道:“娘,什么事啊,看把你激动得。” “三小子回来了,给他相看的那姑娘,他同意了,说让我们做主呢。” “啊?明华回来了,怎么不见那小子?”李明天还有些不相信。 “在房里躺着呢,说是身上不舒服,可能受了点寒,我刚进去看过了,没什么大事。” “娘就是偏心,以前给我们说媳妇时哪有这么积极尽心,恨不能将十里八乡的姑娘都找来给三弟挑选,偏三弟还不领情。” 陏后回来的李明远听到了李二婶的话,假装吃味的接了一句。 王氏正在端菜,听见了,跑到灶房门口,“二弟这是什么意思,这是怨娘没给你找个好媳妇?弟妹,弟妹,二弟嫌弃你……” “唉呀,大嫂,你可别胡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李明远吓一跳,连连摇手,又看向李明天,“大哥,大嫂乱说话,你也不管管。” “你大嫂是个直肠子,实在人。” 李明天瞟了他一眼,慢悠悠说出的话,简直气死人不偿命。 第十五章 给我的? “你……” 李明远急了,似乎看到了他媳妇柳氏要笑不笑的在灶房里盯着他,忙将手中拿着的东西一甩,往灶房跑去。 “媳妇,你可不要听大嫂的,我绝对没有那么想过,从来都没有,不信,我可以发誓……” 王氏“噗嗤”一声笑了,院里其他的人也都笑了。 到吃饭的时候,因为李明华回来了,又有慕雪在,李家分了两桌,男人在堂屋里喝酒,妇人和小孩一起围在灶屋里。 李明华带回一只烧鸡和一碗卤猪蹄,大大丰富了饭桌的菜式,孩子们一阵欢呼。 李二婶夹了一只鸡腿到袁悦儿碗里,“悦儿,吃。” 袁悦儿看了看慕雪,没有说话。 “奶奶夹给你的,吃吧。”慕雪笑着点点头。 袁悦儿这才低下头,往口中扒着饭粒,自始至终,一句话也不说。 李二婶给其他的孩子各夹了几筷子菜,大家才齐齐抬箸,一顿饭吃得欢快又热闹。 李明华这桌却有些沉闷,这次回来的李明华很奇怪,心情很低落,一声不吭的,问他又说没事,李明天和李明远猜测着可能是被娘逼得狠了,不能不答应,可心中还是有疙瘩,不痛快呢。 有些同情,又有些不以为然,兄弟俩只能可劲的劝酒。 李明华醉了,心中却又很清醒,那种感觉,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可是又控制不了自己的行为。 搬张凳子坐在院子门口晒太阳,醒酒。 慕雪与李二婶及他两嫂子告别的声音隐隐约约传入耳中,跟着,那仙女儿似的人儿牵着两个孩子,娉娉婷婷的向他走了过来。 他的眼一下子直了。 呼吸也粗重了起来。 心跳如鼓,“嘭嘭嘭”的仿如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他不由自主的站起身,迎向了她。 “阿雪……”声音温柔得不似出自他的口中。 “李三哥。”慕雪却没听出来,只以为喝了酒的人都是这样,眼睛发直,脸红脖子粗的,看着有些吓人。 慕雪笑着点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 袁禹涵一到这个点,就有些恹恹的,想睡觉,慕雪弯腰抱起他,袁禹涵立时就软软的趴在她的肩上。 母子三人往家中走去,背影很快就消失在李明华的视线里。 背影消失了很久,李明华还站在原地,痴痴的,呆呆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李二婶收拾了一会,想起李明华,忙端了一杯水送过来,嘴中还叽咕着,“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还被灌醉了,老大老二真不晓事……” 一抬头却看到李明华痴痴傻傻的望着门外。 心里不由一“咯噔”,一股不好的感觉涌上心头。 傍晚,天边最后一道霞光还未完全消散,袁锦琛回来了。 左手,右手以及背上都拿着背着东西,慕雪一边帮他将东西放下来,一边咂舌,这么多东西,袁大哥拿着走回来,得多累啊。 忙打了水给袁锦琛洗手洗脸,又倒了杯水递给他。 袁锦琛坐下喝水休息的时候,慕雪已将他带回的东西安置好,米和面放进米缸和面缸里,鱼肉放在灶台上,其它的如作料、蜡烛等杂物也各自放好。 最后只剩下了袁锦琛手边的一个包袱。 慕雪归置东西的时候,袁禹涵一直跟着跑上跑下,双眼骨碌碌转,很兴奋的样子。 “你过来。” 袁锦琛朝慕雪招招手,待慕雪走到跟前,拿起手边的包袱放在桌上打开。 慕雪睁大了眼,包袱里一堆花花绿绿的衣服。 “给我的?” “嗯。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包袱里有两套衣裙,一套粉红,一套葱绿,虽是普通的棉布,样子也简单,但做工精细,粉红的那套绣着朵朵桃花,葱绿的那套绣着白色的梨花。 两套都絮了薄薄的棉絮,比自己身上穿的要薄一点,正适合越来越暖和的天气。 这些天,慕雪身上一直穿着那套不太合身的浅蓝色裙袄,她自己来时穿的白色衣裙太单薄了,不适合现在穿。 这套浅蓝色裙袄本是李二婶二儿媳妇柳氏新做的,还没上身就被李二婶拿来给慕雪换上了,袁锦琛给银子李二婶没要,后来就买了点东西送去,算是袁锦琛从她手上买来的。 慕雪将衣裙拿出来在身上比划,姑娘家都是爱漂亮的,慕雪也不例外,小脸兴奋得通红,一边比划一边问,“好看吗?好看吗?” 粉红的衣裳象朵红云,衬得慕雪皮肤水嫩水嫩的,嫩豆腐一样,都恨不得咬上一口。 “嗯,好看。”袁锦琛点点头。 “娘,好看。”袁禹涵也在一边,昂着头夸道。 “你知道什么叫好看呀?”慕雪笑着蹲下捏捏袁禹涵的脸。 “娘,好看。”袁禹涵一扭头,傲娇的表示,他什么都知道,好看就是娘这样的。 慕雪呵呵笑,接着又拿出那套葱绿的比划。两套衣裙的下面还有一卷白色的细棉布,家里不是有吗?慕雪带点疑问的望向袁锦琛。 袁锦琛轻咳一下,有点不自然的回道:“那个……你拿给二婶,让她给你做两套里衣。” 慕雪的脸顿时也有点红。 袁锦琛又从怀里摸出一样东西来,递给慕雪。 那是一只木钗,木质细腻,打磨得很光滑,钗头是一朵含苞欲放的花朵的形状,不算多值钱,但很精致漂亮。 慕雪头上绾头发的木钗同样是李二婶给的,旧旧的,都磨得有些看不清以前的颜色。 慕雪很高兴,接过来直接替换下原来的钗子,还喜滋滋的跑去找来袁锦琛刚买回的铜镜,照了又照。 照了半天,才回头朝袁锦琛不好意思的灿烂一笑,“多谢袁大哥了,只是……买这么多东西,要花不少银子吧。” 说完,眉头蹙了蹙,她想,她是不是给袁大哥添了太多麻烦,给他增加了很大的负担? “也没多少,放心吧,我手里不缺银子。”袁锦琛淡淡应着,放下水杯,“对了,我得去二婶家一趟,给她家送点肉去。” 边说边站起来,从灶台上拿起一条鱼一刀近两斤的肉,回头又对慕雪说道:“等我回来做饭。” “嗯。” “涵儿,悦儿,等爹爹回来煮肉汤给你们喝。” “好。喝肉肉。” “吃肉肉,不对,吃肉,喝汤。” “喝肉肉……”袁禹涵拍着手。 袁锦琛无奈笑了笑,大步出门去了。 第十六章 打抱不平 李二婶的心愿最终没有达成。 到了第二日,跟李明华一起在酒楼做事的一个小伙计来找他,两人在房中嘀咕了几句,李明华出来跟李二婶说酒楼有事,他要提前回去。 李二婶急了,追着问那亲事怎么办? 李明华含含糊糊的一句下回回来再说,就急匆匆的走了。 本来李二婶狠狠心,可以直接给定下的,可当初李明华说过他的媳妇他一定要亲自相看,李二婶疼这个幺儿子,舍不得他委屈,只能自己接着发愁了。 至于昨天她看到的那一幕,随后她安慰自己也许是想多了,李明华怎么可能那么不晓事,再加上事儿多一忙,也就忘记了。 村中一派平静宁和,日出日落,时光如村前小清河的流水一般平缓的流过;但,这份宁静很快就被在村中疯传的一股流言打破了。 这日上午,王氏见一连晴了好几日,日头正好,就将被子给拆了拿到河边清洗。 去了不到一会儿,李二婶就见她气冲冲的跑了回来,连装脏衣服被子的篮子都没拿,不觉奇怪,王氏虽为人快人快语,但不是个不稳重的,这是发生了什么事? “怎么了这是?” 王氏见婆婆相问,顿时气鼓鼓回道:“娘,村中人都在说阿雪是不守妇道的女人,嫌袁大郎贫穷,跟野男人跑了,现在被野男人抛弃无处可去,才又回头找回来。阿雪怎么会是这样的人,媳妇一听气死了,跟她们争了几句,可她们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就象亲身见过一般,媳妇听不下去,就跑回来了。” 李二婶一听,也气得脸色铁青。 别人不知道内情,她是一清二楚的,那些人凭白污蔑慕雪,坏她的名声,也不知要干什么。 “还不止这些呢,还有更难听的,甚至说阿雪……阿雪被卖到了那种地方,成了那种人,实在受不了才偷跑回袁大郎的身边,还说袁大郎被她蒙骗才收留了她。” 王氏有点脸红,青楼这样的话她都不好意思说出口,可那些嘴中不留德的长舌妇竟将这样的污水随意泼在一个女人头上,要知道杀人不过头点地,这样的污水对一个女人来说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会被夫家休弃,一辈子抬不起头来,甚至会要了她的命。 幸好袁家没有长辈,不然听到这样的话,即使慕雪没做过,只怕日子也不会好过。 但袁大郎会不会相信呢?王氏突然有点担心起来,毕竟有一年多的时间慕雪确实不在袁大郎的身边。 李二婶气得手直发抖。 她以为这件事在那日被袁锦琛撞破后,那些人不敢再乱传乱说了,谁知还变本加厉,传得更难听,难道那些人不怕袁大郎回头找她们算帐? 李二婶却不知道,村中的人敢传这些话,不是不怕袁锦琛,而是有一定的依仗。 其一,法不责众,村中的人都在传,袁锦琛再厉害,也不能将村中的人都抓起来打一顿吧,何况其中多是妇孺。 其二,这件事袁锦琛是有些丢脸,但同时他也是个受害者,那些人是站在同情袁大郎谴责慕雪的立场上,算是帮袁大郎认清他媳妇真面目,不说有功,最起码也是一片好心。 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流言为何越传越凶,其实都是嫉妒心使然,慕雪长得好,性子也好,不说是高高在上的天仙贵女,跟村中的妇人也是两个世界的人,那些妇人平日也只能暗自羡慕嫉妒恨,但现在有机会能将她踩在脚下,看到自己永远也比不过的人突然变成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人性的恶自然而然就显露了出来。 村中好事的妇人不止李五婶陈氏一个,再加马氏上窜下跳的,等王氏听到时,流言已传得村中人尽皆知,只怕都要传到外村去了。 李二婶气急,袖子一撸,就冲向了村口。 王氏怕婆婆有个好歹,忙也跟着追了出去。 此时正是刚吃过早饭不久,男人们大多下地了,没下地的也窝在家中,而妇人们多数在河边洗衣,或是在家中做些杂事。 李二婶冲到村口,远远就见一群年轻的媳妇子拿着篮子,说说笑笑的从河边结伴回来。 李二婶看了看那些人,双手一叉,往路中间一站,大声怒骂起来,“我吴桂花就没见过这么没脸没皮的人,自己还不知立不立得起来呢,就敢到处胡说八道,人家阿雪做了什么,值当你们这么说她,若是有真凭实据我吴桂花也不说什么了,捕风捉影的事也敢说得有鼻子有眼?县官老爷断案还讲究个证据呢,你们比县官老爷还厉害,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能断人生死?也不怕哪一天老天爷看不过眼,天打雷劈劈不死你……” 李二婶虽然心肠好,但不是个软弱可欺的,泼辣起来也让人难以招架。 回来的那群媳妇子大多比李二婶晚一辈,见李二婶突然站在路中间大骂,不觉面面相觑,再听她骂的话,顿时大都红着脸低下了头。 李二婶骂的可不是她们么。 那些留在家中年纪大些的妇人们隐约听到外面的吵闹声,亦陆续走了出来。 “二婶,我们也是听人说……”有胆大的妇人回了一句。 “哟,听人说?听人说的话也敢乱传?那我今日也来说一嘴,根子媳妇,我听说你做姑娘时偷嘴被你娘骂呢。” 被称为根子媳妇的妇人脸一红,眼中闪过一丝羞恼,女人好吃可不是什么好名声。 “这就不好受,恼了?那你们有没有想过,你们那么说阿雪,阿雪的名声还要不要了,她还怎么在村里呆下去?涵儿悦儿那么小,好不容易有了娘,你们就那么见不得人好,就盼着人家妻离子散?” 妇人们再次红了脸。 只听李二婶再次逼问道:“若是你们亲眼所见,我也不说什么了,可有人见过么?你们谁敢站出来,说自己亲眼见过?” “这还需要亲眼见过,不是再清楚不过的事。”马氏也在人群中,撇撇嘴嘀咕了一句。 “马氏,别以为我不知道,这些事都是你闹出来的,阿雪那日不过说了栓子两句,你就处处针对她,到处胡说八道,莫以为村里没人能治住你,你若再敢胡说,信不信我给你几耳括子,代你逝去的婆婆教训教训你。” 第十七章 夫君会为我作主 李二婶厉声斥责,完全不留脸面。 马氏的火气顿时也激起来了,她本来就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混帐,李二婶只是个同族的长辈,又不是她正经婆婆,她怎么可能怕。 当即就见她将手中的篮子往地上一丢,双手叉腰,指着李二婶骂道:“呸,你算哪根葱哪根蒜,还想替我婆婆教训我。不就仗着长一辈,我认呢你是长辈,我不认你啥都不是。还想教训我,打我耳括子,你好大的脸。这么想做人家的婆婆,耍婆婆威风,那你下去跟我婆婆说啊,让她同意啊……” 她这一顿噼里啪啦的,将周围的人惊得都说不出话来。 李二婶更是气得倒仰。 众人往日就知马氏混帐,可想不到她竟如此混帐,李二婶再怎么说也是李姓长辈,她指着长辈的鼻子大骂,本就不该,竟还咒长辈死,这,这也太大逆不道了。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不知不觉都往后退了一步,跟马氏拉开了距离。 “你……” 李二婶气得一口气噎在喉咙,话也说不出来,身子一个趔趄,往后倒去。若不是她媳妇王氏在背后及时扶住她,李二婶估计要一头栽在地上了。 王氏也恼了,“嫂子,怎么说话呢,我婆婆再怎么说也是李姓长辈,你既嫁进了李家,就当遵守李家的规矩,不敬长辈可是要去祠堂罚跪祖宗的。哼,今日我婆婆若好就罢了,若有个好歹,我夫家三兄弟也不是吃素的。” 听了她的威胁,马氏清醒了一点,也觉得自己刚刚的话过了,想起李二婶的三个儿子,心里也有点发怵,但她是死鸭子嘴硬,让她低头,怎么可能。 “是她先骂我的,我才……” 王氏见马氏还在犟嘴,更恼,“我婆婆说你几句怎么了?作为李家长辈怎么就说不得了,再说了,她说得有错吗?你们啥也不清楚,就胡乱传言,污人清白,若是袁大郎以此去衙门告你们,你们都得坐牢去。” 王氏因为经常听李明华说些县郡的事,所以知道的比一般乡村妇人多些,如今拿衙门来说事,一下子就将大家唬住了。 众人不相信,不过是说几句闲话,这等小事衙门还管? “明天媳妇,大家不过闲扯几句,也没说啥。” “就是啊,明天嫂子,二婶,我们真没说什么,不过是听别人说,就附合了几句。” “唬谁呢?还报官,人家袁大郎还嫌不够丢人啊,还要丢到县郡去?没看我们说了这么久,袁大郎连个面都不露,说不定他正恼他媳妇呢,你们别怕,就等着看吧,他一定会休了他媳妇。”马氏又嚷了起来。 “你给我闭嘴!”李二婶终于缓过一口气来,再次厉喝道:“锦琛才不会被你们的胡话蒙蔽,他绝不会休他媳妇,你们等着吧,惹恼了锦琛,看你们有什么好下场。” 众人听她这么一说,俱都觉得背后突然凉飕飕的,不觉缩了缩脖子,心虚的往袁家的方向看去。 这一看,就看到两道身影从袁家院子里走出来,其中一人正是袁锦琛。 袁锦琛站在大门口,远远的往这边望过来,因为距离有点远,大家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几乎所有人都同时感到有一道阴森森的目光盯着自己,那感觉就跟寒天雪地里,被人从脖子里塞进了两团雪球,冻得浑身一颤,瞬间全身发凉。 袁锦琛站在那里没动,慕雪慢慢走了过来。 穿着粉红色新衣的慕雪,看起来比往日更要娇艳三分,让人恍如置身在三月的桃林间,满眼都是春的颜色和气息。 慕雪脚步轻盈,脸色平和,似乎没看见众人那又羡慕又妒嫉又鄙视的眼光,一直走到李二婶的面前,拉着她的手,才轻轻说道:“二婶,别生气了,犯不着。” 袁家虽然隔了一段距离,但村中这么大声音的吵闹,慕雪虽然没有全部听清,大致也听到一些,知道李二婶是在帮自己出头。 她很感动。 两人非亲非故,可二婶待她比亲闺女还亲,这份情,她无以为报。 “好孩子,你放心,有二婶在,不会让她们欺负了你。”李二婶拍拍她的手,安慰着她,“那些混话,你也别放在心上。” “嗯,我知道了,谢谢二婶。”慕雪展颜一笑,“我不会在意的,夫君说了,他会为我作主。” 她笑得那么灿烂,让众人一阵眼花,同时不由自主的感到一阵羞愧,那是一种她们自己也说不清的犹如亵渎了最美之物的羞愧,只感觉自己与她相比,瞬间低到了尘埃里。 可是,越是低到了尘埃里,越是想把别人践踏得更低。 “不可能,袁大郎才不会为你作主,你做了那么不要脸的事,还指望袁大郎为你作主,做梦吧你。” 突然一道尖利的声音从李五婶陈氏的身后响起,跟着一个人跳了出来。 众人一看,那不是五婶被休回家的闺女李兰香吗?大家对李兰香的印象并不好,一个被休的女人也没资格说别人,所以没人接她的话,反而有不少人还暗地里撇了撇嘴。 “你个死丫头,瞎说什么,还不给我回来。”陈氏一见李兰香跳了出来,顿时又气又急,一巴掌打在她的头上。 “娘,我怎么不能说了,她做得出我怎么说不得。”李兰香委屈的摸了摸头,并不理会她娘的拉扯,继续指着慕雪嚷道:“你要是还要点脸的话,就赶紧离开袁大郎,从咱们村里滚出去。” 李兰香觉得自己的手有些不受控制了,怎么那么想抓花对面的那张脸呢? 她也是急了,原本以为经过大家的一顿非议,怎么也该有个好结果吧,不是慕雪羞得跳河自尽,也该袁大郎当众宣布休妻啊,可谁知,被李二婶一搅和,大家的声音竟然小了不说,慕雪还跑来说袁大郎会为她作主。 不可能! 哪有男人甘愿戴绿帽子的,肯定是那狐媚子瞎说的,她要撕下她的那张脸,让她再也装不下去。 “兰香,你是被休回家的,严格来说也算不上李家村的人,我们村里的事你少掺合。”李二婶皱皱眉,看在陈氏的面子上,她并没担着长辈的架子大声斥责。 可她的话却说到陈氏和李兰香的痛处了。 顿时陈氏和李兰香同时跳了起来。 第十八章 陈氏倒霉 “吴桂花,怎么说话呢?” “二婶,你怎么能这么说我,我姓李,怎么不是李家村的人,好歹我还是你堂侄女,总比个外人强吧。” “在二婶的眼里,你这堂侄女、我这堂侄媳可比不上一个外人。” 马氏在旁边凉凉的接话,那意思话里话外都在指责李二婶厚此薄彼,亲疏不分。 “就是啊,你说她既不是二婶的闺女,也不是二婶的媳妇,二婶干嘛要那么维护她?” “我们这些自家的媳妇倒要靠边站了。” “人家关系好呗。” …… 听了李兰香和马氏的话,那些原本有些羞愧的年青媳妇子顿时又有些愤愤不平了,亦开始悄声议论起来。 “若是你们占理,我一样站你们这边。阿雪虽不是我闺女,也不姓李,但袁家既然在村子里居住,就是我李家村的人,容不得人随意污蔑。”李二婶眼光往四周扫了一圈,眼神一厉,“我今儿就把话放在这里,这事我管定了,以后若再让我听到谁胡说八道,别怪我不客气。” “哟,吴桂花,不知你要怎么个不客气?”陈氏因李兰香被落了面子,心里很不高兴,这不,就与李二婶杠上了。 “她五婶,我知道你宠兰香,不过宠孩子也要有个度,别最后还害了她。”李二婶说完不再看陈氏,也不再理众人,拉着慕雪和王氏一起走了。 陈氏恨恨的咬着牙,终是没再说什么。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神交流了一会,也渐渐散了。 李兰香盯着渐去渐远的慕雪的背影,眼里愤着火,若是眼光能化为实质,慕雪估计已被烧得渣都不剩。 慕雪并未回袁家,而是被李二婶拉到自家去了。 看不见慕雪,李兰香将眼光又移向袁家,此时她的眼光已变了,带点羞涩、娇怯及欢喜,可惜,袁家门口空无一人,袁锦琛不知何时已离开。 李兰香的一腔情意付诸东流,顿时有些意兴阑珊,怏怏的走到陈氏的身边。 “娘……” “你怎么还在这里?”陈氏心里窝火,口气就不怎么好,“还不快家去,整天在外面晃荡,啥事也不做,怪不得你兄嫂说你。这么大个人,咋就不能让人省心呢?” “娘,你咋能这么说我,兄嫂不待见我,你也开始嫌弃我,是不是哪天我死了你们才开心?”李兰香一跺脚,跑了。 “你……你这个死丫头……” 陈氏气得嘴皮子直哆嗦,伸手往自己头上一拍,唉哟,她这是造的什么孽噢,怎么就生了这么个混帐闺女呢。 陈氏心情不好,目的没达成,还被吴桂花不轻不重的数落了几句,最可气的是,自己那不省心的闺女一点都沉不住气,竟自个跳出来让人骂,也不想想自己的处境,一个被休回娘家的女人,不躲着避着些,还敢多管闲事胡乱出头? 这若是让人知道她的心思,她还要不要活了? 只怕还要连累得一家人都抬不起头来。 陈氏越想越生气,也懒得回去对着李兰香的那张脸,在院子里找了个竹篮,往村头的菜地而去。 菜地在村头背风的一处斜坡上。 这块地是村里共有的,因比较贫瘠不适合种粮食,就被开垦出来做了菜地,李姓族人一家分了一块。 陈氏先去自家地里割了几颗白菜,拔了两个萝卜,正准备回去时,眼光落在了旁边的那块地上。 那块地正是李二婶家的。 陈氏眼神闪了闪,憋着的一肚子气正愁无处发泄,正好……偷眼一看,四处无人,陈氏将手中的篮子放下,抬脚快步走了过去。 一直走到那块菜地的最靠里处,提起裙摆,抬起脚,对着一颗长势良好、青青翠翠的白菜使劲踩了下去。踩完,还用脚使劲碾了碾,仿佛脚下是吴桂花那个女人。 一连踩坏好几颗,陈氏心里才舒坦了些,长长舒了口气,这才准备回家。 谁知,一抬头,面前不远处,一道身影静静站在那儿。 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来的,一点声息也无,简直跟白日见鬼一般。 陈氏惊得一趔趄,等看清那人是谁时,更觉一股寒意涌上心头。 “袁……袁大郎,你……你怎么在……在这里?”陈氏惊得话都说不清了。 袁锦琛没有说话,只用一双冷冰冰的眼神盯着她。 “我……我啥也没做……”陈氏快哭了,可还是努力让自己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袁锦琛仍没有说话,仍旧凉凉的盯着她。 盯得陈氏从脊椎骨里都冒出了一股寒气,心肝儿乱颤,脑门突突,不由乱想,难不成袁大郎发现了,知道了兰香的图谋,知道了是我在背后鼓动的? 越想越害怕,越害怕越忍不住乱想,到最后是两股战战,额头冷汗直冒。 正不知该大喊救命,还是请求饶恕时,一阵清脆的说笑声远远的传来,似乎有人正往这边走来。 陈氏神情一松,可她还来不及高兴,就见一直未动的袁锦琛突然往前踏了一步。 “袁大郎,你别乱来,我啥也没做,我……”陈氏急了,一边解释一边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 李二婶家的这块菜地正好在斜坡的最边上,陈氏怕被人发现,又是去的最靠里,陈氏在心慌之下,完全没想到自己脚下踩的是菜地边缘供人行走的很窄的一条小道,而她身后是一道近两米的高坎。 她这一退,毫无意外的一头就栽了下去。 “啊……” 凄厉的惨叫声传出很远很远…… 却说马氏在众人散后,也气鼓鼓的回了家,刚喝口水还没喘完气,门外就窜进来两个愣头小子。 一个是她儿子李小栓,一个是她大伯也就是理正家的小孙子李宗德。 “栓子,瞎跑什么,一天到晚的就知道疯玩,也不知给娘搭把手。”训完李小栓,才转头看向李宗德,笑了笑,“德子,来了。” 李宗德比李小栓还小,不到五岁,一溜烟跑到她面前,“婶子。” “啥事呀?” “爷让你去一趟。” “大伯找我?”马氏虽有些奇怪理正找她何事,不过还是赶忙起身跟着两孩子一起过去了。 理正的家在村子东头,三间大瓦房,虽然算不上多么气派,但在整个村子里算好的。 跟马氏的家离得不远,只隔了两户人家。 第十九章 马氏罚跪 理正的媳妇、马氏的大伯娘姓郑,六十的人了,还很健当,正在院子翻晒衣物,见了马氏,只淡淡的打了个招呼。 她很不喜欢这个侄儿媳妇,整天惹事生非的,问题是她惹出的事,最后都要自家来帮她擦屁股,谁让她小叔子夫妇死的早,侄儿也早早的去了呢。 留下的这孤儿寡母不就成了她家的负担。 而且是甩也甩不掉的负担。 郑氏的态度马氏也不介意,跟着李宗德继续往屋里走去。 理正是他们这一辈最年长的一位,为人公正,在村里颇有威望,生有三子两女,都已成家。家里虽说不上兴旺鼎盛,但也算是儿孙绕膝,安享晚年的典范了。 若是没有这个侄儿媳妇时时添堵,那就更好了。 马氏进去,就看到她大伯正板着脸坐在堂屋的最上首。 “大伯身体好些了?” 人年纪大,就容易感冒着凉,理正前几天夜里着了凉,病了几天,才刚刚见好,若不是生病了,村中刚才吵吵嚷嚷的,说不得他早出去调解去了。 理正没有理她,咳嗽了几声,突然重重一拍桌子,朝马氏厉声喝道:“还不给我跪下。” 马氏一愣,抬头要争辩,可一看理正气得眼里冒火,怒气勃发,也不敢再顶嘴,只得不情不愿的跪了下去。 理正见她一付不情不愿的样儿,心里的火更是蹭蹭蹭的往上冒,一口痰涌上来,堵得他再次剧烈咳嗽起来。 郑氏在外面听到理正咳得厉害,赶忙进来走到他背后给他抚背,抚了好一会儿,又喝了两口茶,才止住了。 “他爹,生那么大气干什么,栓子他娘做得有啥不对的,你说就是,何必动气呢。” 郑氏不劝还好,一劝,理正更生气,手掌在桌上拍得啪啪响,“你看她,你看她,可还有一点悔过的样子?她这是不气死我不罢休啊。” 郑氏暗地里撇撇嘴,又不是自己嫡亲的儿媳妇,至于吗。 但还是配合的轻拍理正的背,“他爹,栓子他娘也不是故意的。”安抚了丈夫,才回头对马氏说道:“栓子他娘,你这次也做得太过了,他二婶再怎么说也是你长辈,你怎么能指着她鼻子大骂,话还说得那么难听?” “她眼里哪有我们这些长辈?只怕再过阵子她都要爬到我们头上,指着我们鼻子大骂了。”理正吹胡子瞪眼的,显然是真气着了。 “侄媳不敢。” 若是别人,马氏真不怕,可是理正发怒,马氏还是怂了,不为别的,因为理正对她有真正的生杀大权。 不说她公公婆婆夫君早逝,理正是名正言顺的夫家长辈,她若不敬,理正可以代夫家休了她,就说理正身为一村主事,想赶走个把人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马氏在李家村名声不好,大家都是看在理正的面子上,若没了理正庇护,她早混不下去了,离了李家村,她还能去哪里?娘家?想都不要想,娘家的那两个兄弟是绝不会让她回去的。 “不敢?你有不敢的吗?我眼你说过多少次,少惹事,少惹事,你听进去没有?那袁大郎也是你能随便招惹的?人家就那么好欺负?马氏,我今天把话放这儿,你自己要作死,我也管不了你,只你若是出了事,也别指望我。” 马氏听了他的话,眼里不觉有了惧意,忙求道:“大伯……” 见理正不理她,忙又转向郑氏,“大伯娘……” 郑氏虽然不待见她,可也知自家与她撇不清干系,孩子他爹也不可能真的不管她,只好劝道:“他爹,教训两句就算了,栓子他娘也知道错了,再说,我看袁大郎也不象不讲道理的混人。” “你知道什么?你以为袁大郎会看在她是个妇人的份上,不会下手?”理正嗤笑一声,“那只是没真正惹到他罢了,他打二愣的那股狠劲你们又不是没看到?” 一提起这事,郑氏和马氏都同时打个冷颤,村里当日在场的有哪个再回想起不害怕的? 那跟他们平日的小打小闹根本不同,那是真正的往死里揍。村里人再怎么混,也不过骂几句,互打几拳,哪见过那样的阵仗。 “我……我也没做什么?”马氏嗫嚅着,半天才冒出一句。 “还没做什么?你都污蔑人家媳妇偷男人,还说没做什么?你这样说人家媳妇,有哪个男人忍得住,你……你真是气死我了。” 理正本要站起来,闻言气得又一跤跌回椅子里,这要是自己嫡亲的儿媳妇,他都想一棒子打死了事。 “你今天就给我好好的跪着反省反省,没跪够一个时辰不许起来。” “大伯……” “他爹,我看算了吧,这地上凉,万一……”万一冻病了还得自家花钱请郎中。 “不行,今天要不给她一个教训,还不知会闯出什么祸来。” “……” 屋中正吵吵闹闹的,一道身影从外面急匆匆的跑了进来。 “爹,娘,出事了。” “啥事这么慌里慌张的,就不能好好说。”郑氏见理正皱起了眉头,忙开口斥道。 来人是郑氏的三儿媳妇,也是李宗德的娘,姓林名慧娘,林慧娘娘家是村里的富户,家中有念书的兄弟,平日其很是温柔娴静,与村中风风火火的婆娘大不相同,但今日这般,显见得是真的出事了。 大冬天的,林慧娘跑得一头的汗,抹了抹额头,林慧娘说道:“五婶从村头菜地的斜坡上摔下去了。” “摔下去了?好端端的怎么摔下去了?”郑氏疑惑的问道。 虽然听林慧娘这么说,不过她和理正都没怎么当回事,村头菜地那有道坎,他们都知道,不过那坎也不太高,不到两米,现在又是冬天,穿得多,摔下去顶多有些擦伤碰伤,不会出什么大事。 林慧娘脸色有些奇怪,“我……我们也不知道,我与何家妹子到时五婶已摔下去了,不过,除了五婶外,袁大郎也在那里。” “袁大郎?是袁大郎把她推下去的?”马氏尖利的声音突然插进来,把大家都吓了一跳。 “应该不是。”林慧娘摇摇头,“袁大郎与她中间还隔着一块菜地呢。” “你五婶受伤了没?”虽说那坎不高,可陈氏年龄也不小,猛然摔下去肯定会受伤的。 林慧娘见婆婆相问,脸色更怪,“原本也没多大事,只是,五婶摔下去时,不知怎么碰到了旁边的一块石头,那块石头跟着掉下去,砸断了她的腿……” 第二十章 跟我没关系 村中平日没什么大事,陈氏摔断腿已算是最大的大事,理正作为一村主事,只要没有病得起不了床,自然是要去看看,过问一下的。 所以听完林慧娘的话,理正起身便走,郑氏忙扶着他。 马氏见状也想起来一起去瞧瞧,被理正一瞪,只得委委屈屈的又跪了回去。 郑氏一边走,一边问随在后边的林慧娘,“人抬回去了吗?请郎中没有?” “何家妹子留在了那里,我回来通知五叔,刚刚五叔跟他两个儿子已经过去了,我忙又跑回来通知爹娘。” 郑氏一行还未走到村口,就见一群人抬着陈氏匆匆忙忙回来了,大家忙又跟往陈氏的家中。 “唉哟喂,唉哟喂……” 一路陈氏痛呼声不断,加上那露在外面的半条血肉模糊的小腿,让人凛然。 “五婶,忍着点,马上就到家了。”说话的正是林慧娘口中的何家妹子,也是慕雪见过的来升媳妇。 “是啊,娘,孩儿他爹已去镇上请郎中去了,很快就会回来。” 陈氏的儿媳妇也在一旁宽慰她。 一大帮子人乱哄哄的抬着陈氏,眼看就要进院门了,突然从院子里冲出一个人来,扑到陈氏的面前,还未看清情况就大哭起来,“唉呀我的娘,我的亲娘哎,你这是咋回事啊?咋出去一趟就弄成这样?娘哎,你若是有个什么好歹,丢下你闺女一个人,你闺女可怎么活啊……” 众人面面相觑,这是什么情况?这是咒她娘死吗? 陈氏本就疼痛难忍,听了李兰香的一席话,当即气得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兰香,怎么说话的?”理正听得眉头一皱,当即斥道。 李老五正好在李兰香的旁边,陈氏出事,他本来就糟心,现在再见闺女如此不晓事,顿时火冒三丈,抬起手来,直接一个耳括子甩在了李兰香的脸上,“有你这样咒你娘的?亏得你娘平日还那般疼爱你,真是好心都喂了狗,养出一条白眼狼来,还不给我滚到一边去。哭,哭,哭,就知道哭,等我和你娘都死了,你再哭个够。” 吼完将李兰香一拨,拨到一边去,指挥着人将陈氏抬进了上房的炕上。 李兰香被他爹一巴掌甩懵了,好半天才醒过神来,醒来后就捂着脸哭哭啼啼的跑回自己房里去了,再也不露面,也不管她娘伤得多厉害。 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的村里人都各自暗暗摇头,这个闺女,算是白养了。 郎中没来,陈氏的伤处没人敢动,她两媳妇守在一边,也只能给她喂喂水,连衣裳都不敢给她换,就怕一个不好加重了伤情。 理正见村人围在院子里,屋里屋外都乱糟糟的,就将无干的人都劝走了,只自己和郑氏及村中另两个年纪大些的妇人留下等郎中的到来。 大约一个时辰左右,陈氏的大儿子带着镇上的郎中坐着牛车匆匆的赶了回来。 陈氏年纪不小,郎中也是六十多岁的人,也没避什么男女之嫌,给陈氏清洗了伤口,接了骨,再号了脉,开了药方子。 陈氏虽然是个庄稼人,但这几年也没做什么事,身子也养娇了,哪吃过这种苦,正骨时疼得是死去活来,晕过去两回。 老郎中见惯了生死,自然不会受影响。 等一切处理好,理正等问起陈氏的情况,老郎中摸摸颌下的胡须,直接说道,伤呢也不算多严重,那伤口看着怕人,其实是皮外伤,过段时间自然就好了,至于折了的骨头,就得好生养着了,陈氏年纪大,若没完全养好,只怕将来会落下病根,严重些还会影响走路。 说白了,就是得躺在床上不能动,三两个月啥事也不能干,还得人伺候着,否则会落下病根,阴天下雨的会疼痛难忍,甚至还有可能成为瘸子。 伤筋动骨一百天,大家也能理解。 送走了郎中,理正和郑氏又宽解了几句,才告辞回去。 郑氏扶着理正,边走边说:“他爹,五婶一直在说是袁大郎害她摔下去的,你说有没有可能……” 理正皱皱眉头,“推她应该不至于,三儿媳妇也说了,两人隔着一块菜地呢,不过言语上吓吓她,也是有可能的,还有种可能是老五媳妇自己心虚,见了袁大郎以为要找她麻烦,自己吓得掉下去了。” 不得不说,理正真相了。 理正说完,想了想,这事不管怎么说跟袁锦琛有脱不了的关系,看来自己还得去袁家走一趟,总不能村里再出一桩事吧。 让郑氏自己回去,理正转向袁家走去。 说实话,一大早的忙到现在,不说吃饭,连口水也没喝,理正也有些窝火,这都是些什么事儿啊,都是太闲惹的祸,若是都到地里忙去了,哪有工夫扯那些闲蛋。 理正进来时,慕雪和袁锦琛正带着两个孩子在吃饭。 见了理正,袁锦琛起身拿椅子,慕雪倒茶,又请理正一起上桌吃,推让了一回,袁锦琛也不客气了,陪着理正在一边坐着喝茶。 这茶还是上回袁锦琛特意买的,算不上好茶,几片粗叶子浮在水面上,顶多有点茶味儿。 “呃……那个,你五婶摔到坡下的事,大郎已知道了吧?” “知道,我当时就在那里。” “是不是你说了什么?” “没有。” “那……” “跟我没关系,是她自己不小心一脚踩空,掉下去的。” 袁锦琛表示自己很无辜,理正表示自己很心塞。 看到袁锦琛一脸平静,理正心里想骂娘,敢说跟你没关系,若没关系,我李字倒着写! 可话还只能顺着他说:“我也知道这事跟你没关系。你五婶那人要说人也不坏,就是嘴碎,爱多事,你也别跟她计较;马氏我今天让她跪在院子里思过,也警告过她了,想来她也不会再说什么;你媳妇受了委屈,大家都知道,不过都是一个村里的,抬头不见低头见,闹得太过也不好,这事,要不……就这样算了?” 袁锦琛没有说话。 “你放心,村里我会告诫下去,不会再有人敢乱说的。” 理正示软,袁锦琛也不好再揪着不放,毕竟理正当初收留他,对他有恩,所以袁锦琛点点头,“那样最好,我不是随便惹事的人。” 得了袁锦琛的承诺,理正终于放心的走了。 第二十一章 你爹爹真坏 理正走了后,袁锦琛继续回到桌边吃饭。 却见慕雪拿着筷子,也不扒饭也不夹菜,只拿一双水润润的眼睛不停的睃他,不觉好笑,“怎么了?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 慕雪微微往他的方向探过头去,压低声音问道:“真的跟你……”没关系? 陈氏受伤的事慕雪是知道的,袁锦琛回来就跟她说了,不过她不知道袁锦琛当时就在附近。 “她掉下去跟我没关系。”慕雪松了口气,谁知他接着说道:“我只是打落了一块石头。” 石头? 李五婶不就是被一块石头砸断腿的吗? 慕雪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望着袁锦琛。 果然,果然跟他有关。 “我这不是看她太闲了,整天在村子里晃荡,既然那么闲,那就在家里好好养着,免得闲出事来。” 袁锦琛说得一本正经,慕雪听得是哭笑不得。 “你就不怕……”出人命? 袁锦琛听懂了她的意思,不以为然的笑了笑,“我知道分寸,最多让她躺上一两个月而已。” 也算是给她一点教训。这句话袁锦琛没有说。 袁锦琛继续不急不慢的吃着饭,神态轻松自然,好象整件事跟他没有任何关系。不过明面上,真的跟他扯不上什么关系,村里人就算怀疑,也没证据将他牵扯上。 不管怎么说,一个男子出手对付妇人家,总归是好说不好听,就算做了,自然不能落下把柄。 但,也能籍此给那些人一些警告,让她们安分些。 那些人,袁锦琛相信,她们肯定会暗地里怀疑自己,但没有证据,又能怎么样,顶多暗地里骂两句,以后见了他,会更害怕。 这也是他想要的效果,他可没闲心跟些妇人扯皮,最好经此一事,她们不再来招惹他。 也确实如些,自李五婶出事后,村中再没人议论慕雪的事了,连马氏也安分了很多,甚至见了慕雪都绕道走,也不知是被李五婶出事给吓着了,还是因为理正的警告。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袁锦琛吃完起身了,慕雪还在那里一粒粒的数饭粒,口里是无滋无味,心里的滋味却有些复杂。 袁锦琛做这一切,是为了帮她出头,教训那些对她出言不逊的人,他实现了为她作主的承诺,她当然欢喜,即使陈氏重伤了,她还是不厚道的暗暗高兴,只因为他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自己。 可,这个男人是不是太……太黑了点,会不会有一天自己被他卖了,还在帮他数钱呢? 慕雪感到了深深的担忧。 长长的叹口气,慕雪忍不住凑到袁禹涵的耳边,小声的说道:“你爹爹真坏。” “你说谁坏?” 身后突然传来的声音,吓得慕雪一哆嗦,“谁坏?谁说的?哪有人说,你听错了,我说的是可爱。” “嗯?可爱?” 说我可爱?袁锦琛的脸色更不好了。 慕雪骤然明白过来,脸一红,忙更正,“不不不,我是说涵儿可爱,涵儿最可爱了,是不是啊?” 不等袁锦琛继续说什么,慕雪将袁禹涵一把抱起,就往房里走去,“涵儿瞌睡来了?娘带你去睡觉,悦儿也睡觉去。” “娘,听故事。” “啊?想听故事呀,可娘不会讲故事啊。” “爹爹会。爹爹……” 房里传来袁禹涵大喊的声音,跟着是慕雪急慌慌的声音,“不用不用,娘会,娘给你讲。让娘想想……” 不知为何,袁锦琛突然很想笑,那种由心而生的愉悦感,让他整个人都松了下来,原本严峻的脸上,一双眼睛和嘴角都不由自主的往上翘起。 转眼进入了二月,村里的人都开始忙碌起来。 出了正月,再也没有理由让自己闲在家里,地多的村民开始忙着翻地、播种,地少的在外做工的村人也陆陆续续离开了村子,往镇上和县郡里去了。 如今村里最闲的要数袁家,虽然天气逐渐暖和,但现在还不是上山的时候,一般要到三月左右,最早也要到二月下旬。 虽然闲着,袁锦琛也开始将他打猎的工具找了来,一样一样的仔细检查,该修的修,该补的补,将箭头和刀具擦得锃亮锃亮。 李老五家因为陈氏躺在床上,少了个劳力不说还得人伺候,往年陈氏虽然也没做什么,但总归能帮衬一些。现在,许多事都压在了她两个儿媳及李兰香的身上。 自那日陈氏出事李兰香“哭丧”的行径惹怒了李老五,一直到如今,李老五都没给李兰香好脸色,陈氏躺在床上管不了,她两个嫂子对她积怨已久,还能不趁着机会搓磨她? 冷言冷语倒也罢了,家里的事也多甩在她身上。一大家子人的衣服,一大家子人的饭食,养鸡喂猪,把个平时好吃懒做的李兰香折磨得简直要生不如死。 这一天,她终于忍不住了。 将洗好的衣服随意的搭在竹杆上,李兰香冲进了陈氏养病的上房。 “娘,明日我想去镇子上一趟。” “哟,小姑子做了几天活就想着偷懒去镇子上闲逛?家里爹和你两个哥哥还在地里吃苦受累,咱们就算帮不上什么忙,也不能光吃饭不干活,让爹白养吧。” 陈氏还未回答,今日留在家里照应的大儿媳妇周氏就含讽带刺的先开口了。 “谁光吃饭不干活,谁让爹白养了?我这些日子做得还不够多?”李兰香想起这些日子的委屈,跳起脚来直嚷嚷,“再说了,那是我爹,就算白养又怎么了,你管得着吗?” “我是管不着,可也要爹愿、意、白、养。”周氏故意将最后四个字咬得重重的,气得李兰香是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手指着她直哆嗦,差点背过气去。 陈氏半躺在床上,冷眼看着,虽然也恼闺女的不晓事不贴心,但总归是自己的闺女,如今被她大嫂给顶得一句话也说不出,心里也不是个滋味。 “吵什么吵,要吵外面吵去。” 陈氏虽不喜儿媳针对闺女,但她现在要靠儿媳照顾,也不敢太下她的面子,只得假意吩咐,“冬梅,你帮娘倒杯水去,娘口渴了。” 周氏闺名冬梅,听了陈氏的吩咐,很是温顺的答应了一声,转身走了出去,等出了屋子,暗地里却很是不满的低低骂了两声,这个婆婆,真是偏心偏到胳肢窝里去了。 第二十二章 花朝节 “兰香,好端端的怎么要去镇上?” 即使对李兰香有些着恼,可是面对着她,陈氏的语气不知不觉就软了下来。 “娘,明日不是……不是那个花朝节嘛,我想去逛逛。”李兰香扭捏了一下,终于说出口。 陈氏看了她半天,看到她一脸希冀,心里是越来越失望,越来越寒心。家里这么忙,自己的娘也伤重躺在床上,她居然还有闲心去玩,她,她难道就一点心都没有? 亏得自己还百般疼爱她,为了她,将儿子儿媳妇都得罪了。 陈氏叹口气,闭上眼睛没有说话。 “娘,你倒是说句话,行不行,行不行啊?” 李兰香不依,摇着陈氏的胳膊,把陈氏摇得头发晕。 “问你爹,你爹同意就行。”陈氏没有办法,只得将锅甩到李老五的头上。 李兰香一听,脸顿时就灰了,若是爹能同意,她还用得着求娘吗? 此时袁家的屋子里,也正在说着明日去镇上的事。 “袁大哥,你说明日带我们去镇子上?” “嗯,明天是花朝节,很热闹。你不是一直想去镇上逛逛吗?” “是啊,我还没去镇上逛过呢。对了,花朝节是什么节日?” “每年的二月十二就是花朝节,也叫花神节,到这一天很多人都会结伴到郊外踏青,浏览赏花,咱们这里春天晚,若是江南此时已是百花盛开,正是赏花的好时候。不过北方虽然没花可赏,可大家这一天照样要出游,镇子上也会有集市,所以很热闹。” 袁锦琛奇怪的看了慕雪一眼,居然连花朝节也不知道。不过想想她失忆了,什么都不记得,也就释然了。 这一晚,大家早早的就睡了。 袁禹涵知道明天要去玩,很兴奋,袁悦儿虽然没说话,可慕雪看得出,她也高兴,毕竟是个孩子,再怎么端着,孩子的天性还在。 慕雪哄了好一会儿,才将两个兴奋的孩子哄睡着,自己很快也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天还未亮,袁锦琛就起床,先去后山竹林边的空地打一趟拳,一年多未练习了,自慕雪来后,才再次拣起来,打了一段时日,终于不再生疏。 慕雪起来时,袁锦琛已生了火,饭也快熟了。 忙帮两个孩子洗漱,等吃完饭,收拾好,太阳已升上了黑岩山的山顶。 村头有牛车可以带人去镇子上,袁锦琛给了几个铜板,扶慕雪上去后,将两个孩子抱上去,然后自己也坐了上去。 “袁大郎,你这是带媳妇儿去镇上啊?”同坐一架牛车的几个妇人互相看了看,其中一人笑着问道。 “嗯。”袁锦琛低低答应了一声。 慕雪见袁锦琛没有再搭理的意思,感觉到大家有些尴尬,忙朝那几个妇人笑了笑,刚才开口的是李老四家的大儿媳妇,姓林,与林慧娘是同族,为人还算和善,慕雪见她背着个竹篓子,象是赶集的样子,遂笑着问道:“嫂子是去集上吧?” “嗯,这不是家里存了些鸡蛋,拿去集上换点东西。”林氏也笑着回答。 慕雪主动搭话,大家也没那么拘谨了,又一个妇人望向慕雪,笑道:“慕家妹子今日打扮得真好看。” 一丝嫉妒从她眼里极快的闪过,快得大家都没察觉。 这个妇人是村里另一户外姓人赵家的媳妇。 林氏和其他的妇人听了都连声附合,纷纷夸慕雪漂亮。 今日慕雪穿的是那套葱绿的裙子,她皮肤本就水嫩,穿上这样嫩嫩的颜色,立时就显得更娇弱了几分,就如村头那棵柳树上刚萌生的嫩芽,清翠欲滴,都快要掐出水来。 引得袁锦琛也暗暗的瞟了好几眼。 慕雪被夸得脸红,“嫂子说笑了。” “娘,好看。”怀里的袁禹涵抬起头来,望着慕雪,一本正经的说道。 他那正经的小模样儿引得大家都哈哈大笑起来。 “哟,小禹涵也知道你娘好看啊。” “小禹涵,是你娘好看还是婶婶好看呀?” …… 大家说说笑笑,不知不觉就到了镇上。牛车停在镇子口,袁锦琛抱着袁悦儿先跳下去,再扶下慕雪,一家人跟大家告别,就先行离去了。 上河镇不算大,只有纵横两条主干街道,集市就设在东西向的街道西边。说是集市,其实就是路边摆了些大大小小的摊子,卖各种东西的都有。 人陆陆续续的多了起来,各种吆喝声也不绝于耳。 袁禹涵被袁锦琛抱在怀里,搂着他爹的脖子,一颗脑袋左右不停的晃动,两只乌溜溜的大眼睛也四处转悠,对周遭的一切都显得很好奇。 被慕雪牵着的袁悦儿,就显得乖巧多了,只是眼里不时闪现的光芒显示出她此时也很好奇和兴奋。 “爹爹,那个,那个……”袁禹涵兴奋的指着一处大叫。 那是一处画糖人的小摊子,画糖人的是位老伯,笑呵呵的问道:“小哥儿想要个啥样的?” 袁禹涵看了看,指了个猴子造型的,慕雪让袁悦儿也选一个,袁悦儿羞涩的抿抿唇,终是伸手指了指旁边一只憨态可掬的小猪。 “好嘞,稍等片刻,马上就好。” 老伯很快熬好半锅糖,然后就在一块洗干净的青石上面画起来,老伯的手很灵巧,没多大一会儿,两只活灵活现的猴子和小猪就成形了。 “给。小哥儿小姐儿拿好。” 袁禹涵拿着小猴子糖人,高兴坏了,伸舌舔了舔,却又生怕给舔坏了,那样子让袁锦琛都笑了起来。 旁边是一个卖胭脂水粉的摊子,守摊子的是个年青的妇人,妇人很是机灵,见这一家子手头大方,忙朝慕雪招招手,“这位妹子生得这般标致,又是打扮的年纪,来我这里看看吧,我这里,都是顶好的东西。” 没有女子不喜欢这些东西的,慕雪也不例外,闻言慕雪牵着袁悦儿高高兴兴的跑过去了。 袁锦琛默默的跟在身后。 慕雪好奇的将每样东西都拿起来闻一闻,看一看,然后放下,最后,拿起了两朵颜色鲜艳的头花。 “妹子戴这个最好看。”摊主看了看袁锦琛,问道:“大哥你说是不是?” 袁锦琛点点头,伸手从怀里摸出一小锭银子。 摊主笑了,“大哥可真疼媳妇儿,也难怪,这么漂亮的媳妇,换了是我也得捧在手心里疼着。” 慕雪脸一红,有些不自然的朝袁锦琛看了一眼,就见袁锦琛那张有些黝黑的脸似乎也微微发红,红晕一直漫延至耳际…… 第二十三章 麻烦上门 在袁锦琛不自然的咳嗽声中,慕雪将那两朵头花戴在了袁悦儿的头上。 鲜嫩的黄色,衬得袁悦儿一张精致的小脸,多了几分生气和活力。 “真好看。”慕雪由衷赞叹道:“我家悦儿真好看。” 说完,忍不住半蹲着在袁悦儿的脸上轻轻的亲了一口。袁悦儿一呆,随即一张小脸涨得通红,又是害羞,又是无措,在大家的笑声中,扯着慕雪的衣服,躲到她身后去了。 卖胭脂水粉的妇人太热情,最后皆大欢喜,慕雪不但拿了好几对头花,胭脂水粉也一样拿了一盒,收了银子,妇人笑得合不拢嘴。 “袁大哥,是不是……买得太多了?”慕雪虽然高兴,却又为袁锦琛的荷包担心。 “没事,喜欢就拿着,花不了多少。” “就是啊,妹子,有这么疼你的夫君,你还担心啥钱啊,我要是妹子,我就尽情的花尽情的用。” 说得慕雪的脸又红了。 西头的集市逛完了,一家子又悠闲的顺着街道往东头走去。东边,是一溜的商铺,也很热闹。 不过今天来逛商铺的多是镇上富户家的子弟。走在路边,不时有穿戴华丽的小姑娘被一群丫鬟仆妇簇拥着或是打扮得风流俊俏的少年公子从身边走过。 无一例外的,在扫过他们时,他们的眼光都会在慕雪的身上停留一会儿。 女子的眼光多是由诧异变成嫉妒,最后却只剩下满满的鄙夷,不过是个乡下丫头,长得好看又如何,瞧她穿的,连个丫鬟也不如。 “哼!”从鼻孔里哼出一声,她们趾高气扬的从慕雪身边扬长而去。 袁锦琛的眼神暗了暗,望向慕雪,看她一脸懵懂的样子,又有几分好笑。 那些富家少爷们却是打量了又打量,似乎想象不到这么个小镇上也能有这样颜色的女子,虽是荆钗布裙,容颜却堪称绝色,眼中不觉露出欣赏、玩味的表情。 有心上来搭讪两句,看了看一边始终黑着张脸的男人,终于打消了念头。 唉,如此佳人,恨不相逢未嫁时啊! 袁锦琛很是恼怒,将慕雪往自己身后拉了拉。那些不安分的眼睛,他恨不得一一将它们挖了去,心中甚至涌起一股可怕的念头,很想用一块破布将身边的人包裹住,掩去她所有的美好,而那些美好只有自己一个人能看到。 这样的想法刚刚升起,袁锦琛就被自己给吓住了,拉着慕雪的手也不觉一顿,慢慢收了回来。 慕雪很明显的感觉到,袁大哥不知为何突然不高兴了,只顾闷着头往前走,走得又快又急,也不搭理自己。 袁锦琛的步子迈得很大,慕雪追得有些吃力,袁悦儿更不用说了,眼看着距离拉开了,慕雪只得喊一声,“袁大哥……” 声音里很有几分委屈。 袁锦琛这才醒过神来,回头一看,慕雪和袁悦儿被远远的落在了后面,忙停下等候她们,脸上带着歉意,刚准备解释一下,眼光无意扫到后方,眼神顿时一厉。 回走几步牵住袁悦儿,对慕雪低低的说道:“跟我走。” “袁大哥……” “先跟我走,待会再说。” 袁锦琛牵着两人,慢悠悠的,看似随着人流闲庭信步,实际却慢慢离了主干道,往一些人流少的偏僻地方越去越远,等慕雪发现时,他们已钻进了一条无人烟的小巷子里。 袁锦琛将袁禹涵送入慕雪怀中,推了推她,“你带着孩子进里面藏好。” 慕雪也知道不对劲了,忙点点头,抱着袁禹涵拉着袁悦儿,朝巷子里面跑去。 待慕雪她们藏好,袁锦琛这才回身,朝着巷子外面低喝了一声,“各位跟了一路,不知有何见教?” 他身材高大,堵在巷子口,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呵呵,大哥,看来咱们不用躲了,已被发现了。” “哈哈,看来这小子也有几分本事,不过却是个傻的,明明知道我们跟着,还敢来这么偏僻的地方,哈哈,你们说傻不傻?” “那是,大哥英明神武,他一个乡下小子,见了大哥,还不得吓傻了。” “也许他是想求饶,人多的地方不好求呗。” “说得也是,既然如此,小子,你就好好的跪下给我磕几个响头,喊三声爷爷,我就饶了你和你的两个孩子,至于你那娇滴滴的小娘子,哈哈哈,跟着你这个窝囊废也没啥好处,还不如让她跟了大爷我,还能天天吃香的喝辣的,岂不比跟着你吃苦受累强上百倍?” 从几处拐角晃悠悠的走出一群人来,打眼一看,竟有七八人之多,那些人肆无忌惮,哈哈大笑,边说边往袁锦琛这边包围了过来,浑然没将他放在眼里。 他们每说一句,袁锦琛的眼神暗一下,等他们说完,袁锦琛的眼眸深处已是一片黑云翻滚。 “找死。”冷冷的一句,仿如利箭,竟让那群人无端的感觉浑身冻得一哆嗦。 “既然你小子敬酒不吃吃罚酒,也就别怪我不客气了,大家伙儿上,给我狠狠的揍,揍到他磕头认错为止。” 那群人中的老大觉得丢了面子,也恼了,大手一挥,一群人顿时如饿虎扑食全都往袁锦琛冲了过去。 慕雪躲在巷子里,被袁锦琛挡着,虽然看不真切,却听到了好些人的声音,心中暗暗为袁锦琛担忧,这么多人,袁大哥打得过吗? 但不知为何,却又莫名的对他充满信心,他的背影那么高大,挺直,就象一堵墙挺立在面前,坚不可摧,牢不可破! “娘,爹爹——”袁禹涵虽小,不懂事,不表示他一点不明白现在的处境,袁悦儿也板着一张小脸,抿着嘴,脸色煞白的望向慕雪。 慕雪蹲下来,将两个孩子拢在怀里,安慰着,“没事,别怕,你爹爹厉害着呢,等着吧,你爹爹一定会将他们打得落花流水,夹着尾巴逃跑。” “真的?”这次出声的却是袁悦儿,袁悦儿难得主动开口,若不是时机不对,慕雪都要欢呼了。 “当然真的,等你爹爹将他们打趴下,咱们再去踩几脚,好不好?” “好。”两个孩子纷纷点头,这么凶残的事,袁禹涵甚至高兴的直拍手,唉,都被他们的娘给带歪了。 巷子口,却已是剑拔弩张。 一群人往袁锦琛扑了过去。 袁锦琛却只是冷冷的站在那里,脸上是一抹讥讽的笑意。 第二十四章 落花流水 袁锦琛冷冷的站着没动,完全不在意七、八个人一窝蜂的冲他扑了过去,嘴角反而露出一丝讽刺的笑意。 这情形看得对面那位年约三十几许的老大眼皮子直跳,心中隐隐有股不好的预感。 可是还不等他想清楚,最先冲到袁锦琛面前的人已一拳挥了过去,直捣他的胸口。 这一拳若是砸实了,袁锦琛不说会受伤,肯定会疼得弯下腰去,然后后面的人蜂拥而上,拳打脚踢,不费多少力气就可以将他打趴下,再无还手之力。 那一拳挥出,挥拳的人似乎已看到了后面的结果,兴奋得差点笑出声来。 可是,还不等他的笑在嘴边凝结,袁锦琛动了。 袁锦琛似乎是随意的抬起右脚,随意的那么一踢,在那人的拳头连衣服的边角也没擦到的时候,就一个窝心脚将那人给踹飞了。 只听“嗷”的一声惨叫,飞出去的人接连撞翻了后面的两个人,三人一起撞成了滚地葫芦,轱辘辘一直滚到他们老大的脚下才停了下来。 而这边,紧跟着,袁锦琛抬起右手,往左边一挡。 正好挡住了左边那正要挥到他面门的拳头,手一沉,微微一使劲,一拧,在那人惨叫还未出口时,拧起那人象抡风车一样在自己面前抡了一圈,跟着,将人往面前一丢。 一时,“啊”“啊”“啊”的惨呼之声不绝于耳。 又有几个人象叠罗汉一样滚在了一起。 剩下一两个漏网之鱼,也不见袁锦琛怎么动作,就一脚一个也给踹飞了。 老大傻眼了,前后不过几息的时间,他带来的人连对方的衣角都没碰到,就都躺在了地上。 不过,他的那些手下也没受多重的伤,不过是被打懵了,一时没反应过来。 等那些人磨磨蹭蹭从地上爬起来,老大的脸色阴沉了下来,他明白,今天遇到了狠角色,恐不能善了。 他的眼中闪过一道狠厉,冲着他的手下吼道:“兄弟们,掏家伙,上。” 掏家伙?这是不打算留情了? 那些人互看一眼,纷纷从怀中掏出或是解开腿上绑着的短刀短剑,没有武器的,也顺手从地上捡起一块大石头或是找了一根木棍。 手拿武器,胆量似乎回来了,再次凶神恶煞的准备朝袁锦琛围过去。 这次,袁锦琛却先动了。 只见一道身影鬼魅一般的闪了过来,在每个人身边停留了一瞬,或拍或踢,一圈转下来,等他再回到巷子口,因为速度太快,让人都恍然觉得刚刚只是错觉,他根本从来没有离开过。 可是老大却眼神一缩,满心都只剩下了恐惧。 因为他发现,就这么短短一瞬,他带来的人再次全部倒在了地上,而这次与上次又有不同,这次,他的人不是倒在地上大口吐血,就是抱着腿痛苦哀嚎。 显见得都受了重伤,已全部丧失了战斗力。 现在场中唯一站着的人,除了那让人头皮发麻在老大的眼里比恶狼还凶猛的袁锦琛,就只剩下他自己了。 鲜血,哀嚎,袁锦琛双目无视,充耳不闻,一步一步,缓慢而坚定的朝老大走了过去。 他每一步踏出,都象是踏在了老大的心尖上,让他忍不住浑身抽搐,而他冰冷的双眸,又仿似要将老大给冻僵…… 脑袋停止了思索,不过本能却还在。 在袁锦琛离他还有七、八步距离的时候,那老大光棍的猛的朝地上一跪,迅速的磕起头来,一边磕,一边不停的求饶,“好汉饶命,好汉饶命……” “说,是谁指使你们来的?” “我,我们……不过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我们也不知那人是谁。” “嗯?” “我说的是真的,我哪还敢骗好汉您呀。我们一向在镇子上混日子,那人找到我们,让我们来找您的麻烦,他说话时一直背对着我们,说完抛了一块银子就走了,我们确实没看清他的长相啊。” “那人难道不是镇上的?你一直住在镇上难道听不出那人的口音?” 袁锦琛想了想,觉得不可能有外地人会盯上他,如果真被盯上了,也不会只派这些小虾米小打小闹的。 “我……我听不出来,也许是镇上的,但我不敢肯定。”老大微微抬起头来,朝袁锦琛偷偷瞄了一眼,硬着头皮说道。 袁锦琛知道再也问不出什么,也懒得再浪费时间,朝他冷冷的说了一句“还不快滚。” 他“滚”字一出口,那老大连忙从地上爬起来,招呼着手下,扶的扶,拖的拖,瞬间走了个干净。 袁锦琛这才转身向巷子里走去。 他刚才急着打发那些人,不惜露了自己的武功功底,就是怕万一打起来,有个疏漏,让人钻了空子,进巷子里伤了慕雪和孩子。 至于背后指使的人,他猜测也许就是刚刚在街边得罪了某个镇上大户家的富家少爷,人家也不想把他怎么样,只是看他不顺眼,想教训教训他罢了。 若是真想要他命的人,不会只派那些只懂得粗略拳脚的地痞混混来。 也或者,那人是有什么企图,想来个英雄救美什么的?也不怪袁锦琛会往这上面想,他到现在想起刚刚那些公子哥儿们看慕雪的眼神,还隐隐的不舒服。 那人,若是让他查出来……袁锦琛的眼神暗了暗。 “袁大哥,你没事吧?”听到他的脚步声,慕雪拉着袁禹涵和袁悦儿,急切的迎了上来。 她的眼中是掩不住的关心和担忧,眼光在他身上扫了扫,见他衣衫仍旧整洁,不说一尘不染,但丝毫不见凌乱,顿时才略略放下心来。 “我没事,让你担心了。”袁锦琛的脸色柔和了下来。 “那些是什么人?” “一群混混。” “混混?” “可能是盯上了我们的钱财。”袁锦琛不打算将他的怀疑告诉慕雪,虽然他不怕,可她难免会担忧。 “现在没事了,涵儿,怕吗?”袁锦琛抱起袁禹涵,顺手安慰的摸了摸袁悦儿的头。 “不怕。”袁禹涵晃着脑袋,笑嘻嘻的,“娘说,爹爹,厉害。” “哈哈,那当然了,涵儿,长大后想不想跟爹爹一样厉害?” “想。” “那就要乖乖吃饭,长得结结实实的,以后才能跟你爹爹一样厉害。” 袁锦琛还没说什么,慕雪就先开口了,说得袁禹涵连连点头,“涵儿乖,涵儿要跟爹爹一样。” 袁锦琛再次大笑起来,“走,爹爹带你们去吃好东西,咱们今天去酒楼吃顿好的。” 第二十五章 李兰香道歉 却说那老大带着他的一群手下狼狈不堪的回到一处简陋的小院里,众人哼哼唧唧的,立时惊动了屋里的人。 “吱呀”一声,屋门打开,从里面走出一个长得很彪悍的汉子,那汉子朝老大很亲热的喊道:“大哥,你们回来了。” 跟着看到他身后的一群伤兵残将,顿时惊得张大嘴,“你们……” “别说了,二弟,虽说是我主动要去为你报仇,可你好歹也跟我们说清楚,要是早知那人如此厉害,我也不会去触他的霉头,这不是害我们嘛。”老大有些不高兴,说话就不那么客气。 他手下的人更不客气,谁让受伤的是他们呢,而且这伤,只怕一时半会儿好不了。 “徐老二,你是不是早知道那人是个厉害角色?” “就是,否则不会忽悠了我们去,自己却躲在家里不露面。” “唉哟,我的腿,我的腿若是好不了,徐老二,我跟你没完。” …… 老大闻言脸色更加阴沉,徐老二救过他一回,对他有恩,他承他的情,与他结为异性兄弟,但并不表示他就不在乎这些跟了他多年的兄弟们。 若是徐老二真是有意隐瞒,那他,也别怪他不讲情义了。 徐老二也急了,忙解释,“大哥,我真不是故意的,他身手是不错,但我也没想到他……”那么厉害,这么多人都不是他的对手。 “大哥,我马上去找郎中。”徐老二决定将功补过,讨好的凑到老大的面前。 “算了,让小马去。”老大指了指一个伤的最轻的,那人答应一声赶忙跑了出去。等将伤得较重的几个安置好,老大才对徐老二说道:“二弟,你跟我来。” “好嘞。”徐老二屁颠屁颠的忙跟着他身后进了最中间的屋子里。 原来这徐老二正是李二婶跟慕雪提过的她们隔壁村的那个混小子二楞,徐二愣原有个哥哥,可惜跟他父母一起早早离世了,所以虽然只剩下他孤家寡人一个,大家还是以排名称他为徐老二。 至于跟他结拜的大哥,是这镇上有名的混混,名叫张大勇,两人可谓臭味相投,不知怎么就混到了一处。 这不,今日徐二愣见镇上热闹,也凑趣来了,顺道看能不能混点钱财,不想却在镇上看到了他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恨之入骨却又奈何不了的人,袁锦琛! 徐二愣不是一般的乡野汉子,谁若是惹上了他,他就会象个狗皮膏药一样,纠缠不休,让人又怕又恨,可唯有袁锦琛,不说纠缠,就是远远的瞧见了,他也会立马象个兔子一样跑得飞快。 只因那一回太惨痛了,简直已在他心中留下了一辈子的阴影。 他不是没想过报仇,可以他的身手,再去只会是找虐,所以他只能将仇恨深深藏在心里。 张大勇见他脸色突然大变,连忙追问,徐二愣早想让张大勇为自己出头,趁机说了自己与袁锦琛之间的仇怨,他倒也没有隐瞒当初自己的惨状,甚至还夸大了几分,当然他这么说也是怕张大勇及他的手下笑他孬种。 张大勇和他的手下却不以为然,一个人就算再厉害,还能以一挡十,对付得了他们一群人?所以他们信心百倍的去了,打算去好好教训教训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 然后在见到慕雪后,张大勇又起了点歪心思…… 当然,现在说啥也没用了,张大勇一想到一屋子的伤员,又头大又沮丧。 这边,吃了午饭,袁锦琛就雇了牛车回村。 只因袁禹涵一吃完饭就想睡觉,在牛车上已昏昏欲睡,等下了牛车,靠在袁锦琛的怀里就睡着了。 袁悦儿也使劲的揉着眼睛,强撑着走在慕雪的身边,她不喜欢被人抱,哪怕是袁锦琛,她也不让。 从村子里穿过,不时有村人笑着打招呼,慕雪一一微笑回应。其中有些还是曾跟着马氏刁难过慕雪的,但人家现在笑脸相对,慕雪也不打算计较了,她与袁家总归要在村子里呆下去,不能将人都得罪光。 在经过李五婶家附近时,一个人突然从旁边跳了出来。 吓了慕雪一跳,仔细一看,原来是李五婶的闺女李兰香。 那李兰香的一双眼简直粘在了袁锦琛的脸上,那样直白的眼光,让袁锦琛不觉皱了皱眉头。 “兰香姐,有事吗?”虽然慕雪也不喜欢李兰香的眼光,但还是温和的问了一句。 李兰香却仿佛没听到一般,直接将慕雪忽视了去,转而对着袁锦琛自认为很美的羞涩的笑了笑,微低下头,用着一种与平时很不同的娇滴滴的语气说道:“袁大哥,我……我是来代我娘道歉的,我知道我娘说了一些不好的话,袁大哥你大人有大量,就不要计较了。这些,是我亲手做的一些吃食,希望袁大哥不要嫌……” 袁锦琛开始还望了她一眼,可她一开口,袁锦琛的眉头不由皱得更紧。 他不是以前的毛头小子,李兰香的心思那么直白,他哪能看不出,只是李兰香这是什么意思?这是出卖她娘来讨好自己? 他本就厌恶,现在只会更厌恶。 于是不等她话说完,他已经一抬腿,从她身边绕过,直接走了。 连丁点面子也不留。 留下李兰香僵着一双抬起的手,放下不是,不放下也不是。被他不理不睬如此忽视,李兰香脸皮再厚,也挺不住了,一张脸瞬间通红,再加上有一两个好事的妇人在旁边指指点点,李兰香羞得头一低,拎着篮子赶紧跑了。 可是临走,她还不忘恨恨的瞪慕雪一眼。 慕雪觉得自己很无辜,这,跟她有什么关系? 送孩子们睡下后,慕雪也不跟着一起睡了,返身回到堂屋坐在袁锦琛的对面,兴致勃勃的望着他。 “怎么了?”袁锦琛拿着茶杯,慢条斯理的喝着茶,又随手给慕雪倒了一杯。 “袁大哥,那李兰香对你……” “瞎说什么。” 慕雪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袁锦琛恼怒的打断了。慕雪嘻嘻一笑,也不介意。 袁大哥长得不错,有姑娘家喜欢也是理所当然,若是没有两个孩子,估计想嫁给他的姑娘会更多,只是那个李兰香,说实话,慕雪真的喜欢不起来。 人长得寒碜点不说,主要是她的作态,还有,她是被夫家休弃过的女子,这样的女子哪里配得上袁大哥。 慕雪正胡思乱想着,突然感觉到一道不善的眼光朝她射过来。 第二十六章 姑嫂打架 袁锦琛脸色已黑如锅底,双眼冒火的瞪着慕雪,让慕雪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的,袁大哥发这么大的火? 袁锦琛也不知自己为何会忽然这么恼火,就是觉得心里憋着一股气,怎么压也压不住。 慕雪虽然没说啥,可她那写满“啥也不用说我懂得”的笑容,袁锦琛不用猜也知道她心里想什么,她一定觉得自己与别的女人有什么纠葛,若是那个女人顺眼,她甚至还想帮上一把。 也许李兰香不那么顺眼,但换个女人呢? 她就那么迫不及待的想把他和孩子甩给别的女人?一点不在乎涵儿的感受? 袁锦琛也知道自己这恼怒有点莫名其妙,可他就是不喜欢慕雪将他与别的女人牵扯在一起,那种感觉,怎么说呢,就象是他不喜欢有人将慕雪与别的男人牵扯在一起一样。 他不相信他会对慕雪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产生什么其他的感情,他,不可能会对谁再动情,可是…… 袁锦琛想,肯定是自己说过会将慕雪当亲妹妹一般对待,他当她是亲人,所以不希望被亲人误会而已。 心里有点乱的袁锦琛坐不住了,黑着脸起身去了后山。 却说李兰香拎着篮子,灰溜溜的回到家里。 刚推开院子,就见她大嫂周冬梅与二嫂程桂枝正凑在一处嘀嘀咕咕不知道在说啥,两人见了她,都向她投来一抹鄙夷的眼神,周冬梅甚至还很不屑的撇起了嘴角。 “大嫂,你们在做啥?” 李兰香一肚子的火气,正无处发泄,如今两个嫂子这般对她,正好让她找到了发泄口,顿时也不再装了,将篮子往地上一放,冲着两人就语气不善的质问道。 “我们做啥?我们不是在忙着家里的事么,倒是你,小姑子,你刚刚哪里去了?” “是啊,小姑子,刚刚婆婆还找你呢。” “我……我不过是出去了一下。”想起刚才的事,李兰香的脸有点红,是恼怒的。 “哟,这出去一趟,还提着吃食,这是去送给谁呀?”周冬梅走到近前,提起李兰香放在地上的篮子,掀开上面盖着的白布,故意吃惊的大声问道。 程桂枝也探过头来看了看,“这不是小姑子上午亲自做的糕点?小姑子做得可用心了,这模样儿也精致,我还以为是做给婆婆的,还想着到时找婆婆讨上两块,原来竟不是给自家人吃,而是送给别人的。” “看把你馋的,不就是几块糕点么?” “那可不一样,小姑子回来这么久,还没亲自做过糕点呢,我这不就是想尝尝鲜嘛。” 两人一唱一和,话里话外的意思不外乎就是说李兰香不孝,不做事,把李兰香气得脸色也变了,将篮子从周冬梅的手中抢了回来,怒道:“要你们管。” “我们是管不了,不过若是爹和娘知道你拿家里的东西去讨好外人,肯定要不高兴。” “若是娘知道她最宝贝的闺女打她的脸去讨好外人,会更不高兴的。” “你们……你们咋知道?”李兰香脸色一白,差点说漏嘴,赶紧气势汹汹的补救,“你们瞎说什么,我不过是去村里转了转,哪有送东西给别人。” “只怕是别人不收吧,小姑子,不是嫂子说你,你也不看看,人家身边有个那么娇滴滴的小媳妇儿,哪里还看得上别人?”周冬梅笑得幸灾乐祸。 程桂枝也捂起嘴笑,“大嫂,有些人啊,就是看不清状况,还以为自己美如天仙呢。” “哟,还天仙呢,快打住,可别糟蹋了天仙两个字,要我说,满村里也只有袁家的媳妇才配得上这两个字。弟妹,咱们还是多照照镜子吧,免得大白天说胡话,净做白日梦呢。”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根本不给李兰香说话的机会,挤兑得李兰香脸色通红,气得跳脚。 吵不过两人,又从来没这么吃瘪过的李兰香,爆发了,将篮子一丢,就向周冬梅冲了过去,口里嚷嚷着,“让你胡说八道,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她一头撞向周冬梅,将周冬梅撞得往后退了好几步,跟着往前一窜,一双手直往她大嫂脸上招呼。 猝不及防之下,周冬梅中了两招,脸上被划了两道浅浅的血印子,火辣辣的疼痛让周冬梅的怒火也腾腾而起,先还看在公婆的面子上,没有真正下她的脸,顶多只是嘲笑讽刺了几句,没想到李兰香倒先撕破了脸,那就怪不得她了。 周冬梅抬起手,劈头盖脸的朝李兰香打去,一边打一边骂,“好你个小贱货,自己做了不要脸的事,还敢动手?一个被休回家的贱人,也敢猖狂,真以为有娘疼你,这个家就是你说了算?你若老实安分也罢了,偏还那么不要脸,到处勾引男人……” “你骂谁小贱人,你骂谁不要脸?” “我骂的就是你,小贱人,你要脸、你要脸你会当众勾引男人啊,呸,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什么德性,有哪个男人看得上你,还好意思自己送上门去,我看你就是送上床去,他也不会拿眼瞧你一眼。” 她这话骂得恶毒,简直将李兰香骂得一文不值,气得李兰香差点晕厥了过去。 “哎,好好的,怎么打起来了?”程桂枝愣了一瞬,终于缓过来赶紧上前拉架,“快别打了,若让娘听见可不得了。” 说是拉架,可是趁着机会,程桂枝狠狠的在李兰香的身上拧了几把。 她与大嫂周冬梅也不算和睦,平时你讽我刺的事也没少做,可只要对上李兰香,妯娌两个那是出奇的合拍,简直跟穿一条裤子一样。 程桂枝趁着拉架的机会,阻挡着李兰香,让周冬梅得逞了好几回,两个打一个,李兰香彻底落入了下风。 “住手。” 三人正打得欢,突然听得一声大喝传来,吓得她们一激灵,嘴里的骂声虽然停了,可三人的手并没动,李兰香仍揪着周冬梅的衣领,周冬梅扯着她的头发,程桂枝在掰李兰香的手。 李老五从地里回来拿东西,谁知一回来竟看到这样一幅画面,顿时气得浑身颤抖,嘴皮子直哆嗦,手指着衣冠不整、头发凌乱仍纠缠在一起的三人,怒吼道:“还不给我放手。” 儿媳妇有错,他这做公爹的也不好当面指责,只好逮着李兰香骂道:“混帐,整日惹事生非,你就不能安生些?惹是不想在这个家里呆了,就趁早给我滚,免得一大家子都被闹得不得安宁。” 第二十七章 暗地使坏 李兰香松了手,她挨了骂挨了打,还被老爹吼,心中万分委屈,期期艾艾的朝李老五喊道:“爹……” 发髻零乱,衣衫不整,原本是可怜兮兮的样子,可是看在李老五眼中更是心烦,朝她一瞪眼,“还不给我滚进去。” 一个女儿家搞成这个样子,也不嫌害臊。 将李兰香吼进了屋,李老五拿了东西冷冷的看了两个儿媳妇一眼,“既然家里的事忙完了,就都下地去。” 公爹发火了,周冬梅和程桂枝也不敢顶嘴,忙答应着,将自己收拾了一下,跟着李老五去地里去了。 陈氏睡了一觉,隐隐约约被外面的吵闹声惊醒了,正想出声问一句,就见李兰香乱着头发脸上带伤的跑了进来,顿时吓了一跳,“兰香,这是怎么了?” “娘,你也不管管,你那两个好儿媳都快欺到你头上了,你看看,她们把你闺女打成什么样。” “好端端的,你怎么跟你两个嫂子打起来了?” 李兰香见自己亲娘并没站自己这边,开口骂那两个小贱人,更生气,“娘,是她们先挑事,先骂我的。” “兰香,你两个嫂子虽然有时说话不太好听,但无缘无故的也不会去骂你,是不是你又做了什么事招惹了她们?” “娘,我没有。”李兰香赌气的将背对着陈氏,“我不过是出去了一趟,回来那两小贱人就开始骂我。” “兰香,她们是你嫂子。”陈氏的脸沉了下来,“你跟我说实话,你出去做什么?” “我……我……” 陈氏见她支支吾吾的,更是怀疑,“你是不是又去袁大郎面前晃了?对了……早上你二嫂说你在做糕点,你不会是去送糕点给袁大郎吧?” 要说最了解李兰香的非陈氏莫属,一猜就猜到点子上了。 陈氏见李兰香低着头不说话,很是生气,“不怪你嫂子说你,你说你一个休回家的女儿,整日跑到男人面前晃悠,还主动送糕点,这么没脸没皮的,这不是丢咱们家的脸吗?” “娘,是你答应的,你答应让我嫁给袁大郎的。” “我答应,我答应有用吗?人家袁大郎现在有媳妇了,我能怎么办?” 陈氏生了一回气,想了想还是软了声音劝道:“兰香,以前呢娘见你有那心思,也想帮你一把,可你也看到了,袁大郎根本不可能休妻,他不休妻,你就没机会。兰香,听娘一句劝,这事儿算了吧。娘这回伤了,也想透了,那袁大郎,心狠着呢,他跟我们不是一路人,咱们也招惹不起,别没沾到腥还将一条命给搭上。” 李兰香不说话。 “死丫头,你到底听没听见娘说的话?” “知道了,娘。” 李兰香虽然答应了陈氏,可心里却不以为然,既然娘说了袁大郎不休妻自己就没机会,那要是他没有媳妇呢,自己不就…… 第二天,李兰香不想呆在家里,借口去山上采蘑菇,提着篮子上山了。 走了一会儿,见四处无人,李兰香也懒得去找蘑菇,随意寻了处向阳的地方,坐着边晒太阳边想心事。 怎么样才能让那个讨人厌的慕雪从袁大郎身边消失呢? “哟,兰香妹妹,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呀?” 正想得出神,突然一道声音在身后响起,吓了李兰香一跳,回头一看,竟是隔壁村的徐二愣。 徐二愣长得人高马大,但一张脸,却实在是有些一言难尽,肿泡眼,酒糟鼻,厚嘴唇,一脸横肉。 家里穷,名声又不好,再加上这张脸,所以到现在快三十了还是光棍汉一个,也没个姑娘愿意嫁给他。 这样的人李兰香自然也不愿理会,当下撇撇嘴,又将头扭了回去。 徐二愣却不在意,颠颠的跑到李兰香的面前,“兰香妹妹,可是有什么心事?是不是有人欺负了你?你跟哥哥说,哥哥定会为你出头。” 李兰香再次撇了撇嘴,正要起身就走,突然一道灵光从脑中闪过,她顿时兴奋起来,也不走了,朝着徐二愣笑了笑,“愣子哥,你想要媳妇吗?” “媳妇?哥哥当然想啊,怎么,兰香妹妹这是看上了哥哥,想给哥哥做媳妇?”徐二愣调笑道,他歪着头打量着李兰香,长得虽然不咋地,不过胜在年青,勉勉强强也可以吧。 李兰香有些厌恶的瞪了他一眼,想想自己的计划,马上又换上一付笑脸,“愣子哥,你说笑呢,我们哪成啊,我这里有个更好的人选。” “更好的?”徐二愣来了兴趣。 “是啊,你不知道吧,我们村里最近来了个姑娘,长得象天仙一样,愣子哥,你不想娶个那样的媳妇吗?”为了说服徐二愣,李兰香忍着妒嫉将对方好好形容了一番。 “真的?你们村里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姑娘?”徐二愣听得口水直流。 “你只说你想不想娶?” “想,当然想!”徐二愣一口答应,可随即又有些怀疑,“可我……她怎么可能嫁给我?”他还算是有些自知之明。 “只要你听我的,她自然会嫁给你。” “好妹妹,那你快说,你有什么好办法?” “这还不好办,生米煮成熟饭呗。” “生米煮成熟饭?” “对呀,你想个办法,将她弄到手,等生米煮成熟饭,她想不嫁给你都不成。” 这算什么好办法?徐二愣都怀疑李兰香是在耍自己,“我说兰香妹妹,你不会是寻哥哥开心吧。” “哪有,我说的是真的,那袁大郎的媳妇长得真的很好看,你只要想办法破了她的身子,她自然就只能跟着你了。”见徐二愣不上当,李兰香急了。 “袁大郎?”徐二愣脸色大变,他现在简直怕听到这个名字。 “我知道你跟袁大郎有仇,你若是抢了他的媳妇,不但报了仇,还抱得美人归,这样的好事,愣子哥,你还犹豫什么。” “你说得好听,袁大郎是什么人,他的媳妇那么好抢的?”徐二愣真觉得李兰香是在耍自己,顿时沉了脸,有些不悦的回道。 “袁大郎怎么了,他也是男人,到时愣子哥就说是他媳妇主动的,他最多就是休了他媳妇,还能把你怎么样,你又何必怕他呢。” 说完,李香兰又压低了声音嘀咕了一句,“还是个男人呢,这么孬种,怪不得娶不上媳妇。” 第二十八章 喝酒 李兰香的声音虽小,却还是被徐二愣听到,徐二愣顿时怒了,“你说什么?李兰香,别给脸不要脸,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一个被休回家的贱货,也敢给大爷我甩脸子?” 徐二愣发火,李兰香也不敢造次,这徐二愣可不是好东西,惹急了真会动手,才不管你是不是女人呢。 李兰香忙换上一付笑脸,扯着他的衣袖,讨好的笑道:“愣子哥,别生气,是妹妹我说错话了,我给你道歉,你大人有大量,别跟我一般见识。” “哼……”徐二愣不吃她这一套,一甩衣袖径自走了。 李兰香见目的没达到,又惹上了徐二愣,也不敢再在山上待着,亦恹恹的回去了。 却说徐二愣气哼哼的下山回到家里,找了点早上的剩饭吃了,又喝了一瓢水,等躺到炕上的时候气已消了。 气虽消了,可李兰香的话,却不停的在耳边萦绕。 袁大郎的媳妇他昨日在镇上看过,李兰香并没骗他,确实长得如仙女儿一般,当时将他就看呆了,可是,因为那是袁大郎的媳妇,他再是色胆包天,也没敢肖想过。 人就是这样,本来不会肖想的东西,若是有人说那东西有可能是自己的,就仿佛是在他心里埋下了一粒种子,随着时间的推移,种子发芽、长大,然后不经意间就长成了参天大树,占据了他所有的思维。 如今徐二愣就是这样,李兰香的话就象魔音一样,不停的绕在耳边,让他心绪不宁,坐立难安,只恨找不到一个好法子,让李兰香的话成为现实。 在家里待着难受,徐二愣干脆将门一锁,跑去镇上找他结拜兄弟张大勇去了。 因为昨天挨揍的事,徐二愣知道张大勇不大待见他,特意去打了两壶好酒,买了两大包下酒菜,将身上的银子花了个一干二净,他相信,看在这些东西的份上,张大勇肯定会热情相待的。 果然,张大勇一见是他,脸一冷,“二弟,你怎么又……唉呀,来就来,买什么东西。”转瞬之间,冷脸变成了笑脸。 将吃食和酒给受伤的兄弟分了一些,张大勇拉着徐二愣进了自己的屋子。 两人对面而坐,倒好酒,徐二愣端起酒碗与张大勇碰一下,喝一口,然后叹一声,再碰一下,喝一口,再叹一声…… 如此四五个来回后,张大勇忍不住了,“二弟,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愿陪大哥喝酒呢,还是……” “大哥,你可别误会啊,弟弟我是…”徐二愣指了指自己的胸口,“我这里难受啊。” “咋的了?这是谁惹二弟你伤心了?” “还不是因为那个姓袁的,我不但大仇未报,还连累得大哥为了我受了憋屈,弟弟我心里能好受吗?” “算了,过去的事别再提了。来,喝一个。”张大勇给徐二愣倒了一杯,安慰道:“这有酒有肉的,就不说那些不开心的事。” “大哥,我寻思着,咱们是对付不了姓袁的,他不是有媳妇和孩子吗,不如我们想办法从他们身上下手。”徐二愣一双小眼睛眯起,恨恨的说道。 张大勇眼睛一亮,但瞬间又熄灭了,摇摇头,“你说得简单,他媳妇和孩子整日待在李家村,咱们怎么下手?再说了,若是让姓袁的知道是咱们下的手,只怕咱们脖子上的脑袋也别想要了。” 虽然徐二愣也知后果严重,但心里还是放不下,“大哥,他那媳妇……难道你不眼羡?” “眼羡?怎么不眼羡?可为了个女人把命丢了不划算。” 张大勇在镇子上混了这么多年,得罪的人不少,还能活得好好的,就是因为他掂量得清轻重,知道什么人可以得罪,什么人不能得罪。 那姓袁的,虽只打了一回交道,他却清楚的知道,那人不是他们能惹的。 他更清楚,再好的女人,再多的钱财,没命花用也是白搭。 徐二愣见说不动张大勇,有些丧气,这事儿,他自个儿,是决计不敢做的。 两人又闷闷的喝了一会儿,一壶酒差不多见底了,这酒性烈,上头,两人都有点晕晕乎乎,处于半醉的状态。 “二弟,你……你今天就别回去了,咱们晚上接着……去醉红楼喝,哥哥请客。”张大勇大着舌头,“哥哥让……小红陪你。” “好。” 要是往日听到小红,徐二愣会兴奋得满脸通红,可今天他却没什么兴趣。 “对了,醉红楼。”张大勇突然一拍大腿,从椅子上跳起来,跑去洗了把脸,让自己清醒过来,这才回来拉着徐二愣激动的说道:“二弟,我想到一个法子了。” “什么法子?” “醉红楼的背后东家,县郡的方家你应该知道吧?” “就是咱们清河县的第一富商方家?” “对。二弟,你听我说……” 张大勇凑到徐二愣耳边,嘀嘀咕咕了一会,徐二愣听了连连点头,不过他的表情有点复杂,既高兴又有点肉痛的样子。 “二弟,你别不知足,这样最好,既报了仇,还不用咱们亲自出头。至于女人,等咱们这件事办成了,方大少爷的赏钱够咱们乐呵一阵子了,到时你想把小红包下来或赎回去,都行。” 徐二愣想了想,终于狠狠一点头,“好,我听大哥的。” 两人酒也不喝了,出去租了辆马车,直奔清河县郡去了。 时间又缓缓的过去了几日。 对于李家村的人来说,时间就象是停滞的,因为每一天都是日升而作,日落而息,今天跟昨日一样,而明日又跟今天没什么差别。 唯一有差别的,只有村前的柳树,枝头的嫩芽似乎又多了那么几片。 这一日,午时刚过,地里劳作的人陆陆续续的扛着锄头回了村子。 “赵家的,回了?” “嗯,他六婶,还没做饭呢?” “做好了,就等着他爹和几个小子回来吃呢。” 村里人见面就要唠嗑两句,似乎是村里久远的习俗。 “哒哒哒……”忽然有马蹄声从村口的方向传来。 李家村是个偏僻的村子,牛和牛车见得多,马却不常见,所以几乎所有人的眼光都朝村口转了过去。 很快,村口那边就现出两匹马来,两匹马一直跑到村中心才停下。 马上的人翻身而下,朝四周一打量,随意唤了个村人问道:“喂,袁家住在哪里?” 第二十九章 县衙抓人 被问话的人虽然对其傲慢的语气有些不满,但还是朝村尾指了指,“那里。” 他看不出这两人的来历,并不表示别人看不出,只听有人吸了一口气,低声惊呼道:“县衙的衙差?” 衙差?衙差怎么会来我们村子? 所有人都既疑惑又有些惊惧,眼睛瞅瞅那两人,再看一眼袁家的方向,一个想法同时升起。 难道袁家犯事了? 那两差人相互打个眼色,也不理会村中人如何想法,径直牵着马往村尾去了。 旁边的村人也想看个究竟,连家也不回,都跟着一路往村尾袁家走去,就是原本在家的,听到动静也跟着赶来了。 一大群人浩浩荡荡的来到袁家门口,两差人将马栓在门外,直接进了院子,在院子中大声问道:“有人吗?” 话落,就见一男一女从屋里走了出来,男的高大威武,女的貌美如仙,两人见了他们也不象普通的村民般畏缩,看上去气质超然,落落大方,特别是那男的,冷静自持,眼光深幽,让他们不由自主的气势一萎,感觉好象矮了他一截,就是以前见过的贵人也没有这般的气场。 若不是他们身上穿的是最普通的粗布衣衫,两差人都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找错了人,见的是哪个大户人家的贵公子。 就在两差人晃神的时候,一个小脑袋从两人中间的腿边探了出来,机灵的大眼睛往四周扫了扫,朝挤在院门口的人嘻嘻一笑。 “涵儿,进屋里去。” 袁锦琛沉声说道。他虽然不知这两人所来何事,但从他们统一的着装,腰挎的长刀,一眼就看出这是县衙的差人,他与县衙并无交道,差人上门,自然来者不善,袁锦琛的眼睛不由再次眯了眯。 “请问你是不是袁大郎?你身边的这位姑娘可是名叫慕雪?”其中一个脸型方正的差人拱拱手,问道。 袁锦琛点点头,“不知两位差爷有何贵干?” “王二,看来没错了。”另一个长脸的差人扭头对方脸的差人说了一句,同时上前几步,伸手就去拉拽慕雪,“走,跟我回衙门去。” 袁锦琛伸手一挡,眼睛里射出一道危险的光芒。 他不想惹事,但不代表他怕事。 “怎么,你小子想阻碍我们执行公务?想造反不成?”那长脸的差人性格火爆,当即翻脸,一掌向袁锦琛打去,同时另一只手继续向慕雪抓来。 袁锦琛再次伸手一挡,暗暗一使劲,将长脸的差人推得往后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长脸的差人往后连退数步,大怒,“你……王二,还不一起上?” 叫王二的差人性子要冷静些,袁锦琛两次出手,他已知此人有些功夫,忙拉住同伴,“孙五,别鲁莽。” 说完,又对着袁锦琛拱拱手,“有人将这位姑娘给告了,我们是奉县令大人之命,前来捉拿嫌犯,还望阁下不要阻拦。” 将慕雪给告了?是谁?什么罪名? 袁锦琛心中满是疑惑,不由转头看向慕雪,却见慕雪比他还茫然,听了这么久,慕雪到现在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儿呢,只是本能的往袁锦琛身后躲了躲。 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我都会帮你挡着。 给了慕雪一个安心的眼神,袁锦琛才望向王二,“王捕快,不知我内子所犯何事?还请直言相告。” “犯了什么事儿,回到县衙不就知道了,识相点,就赶快跟我们走。”孙五先嚷了起来。 袁锦琛眼一沉,“我若不呢?” “你敢?”只听“哐当”一声响,孙五将腰间的长刀抽了出来,挥了挥,“不让你见点血,你是不知道厉害。王二,甭跟他啰嗦了,一个乡野村夫,竟敢违抗大人之命,反了天了。” 王二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一时三人对峙了起来。 就在气氛剑拔弩张,眼看着就要打起来,门口传来一阵骚动,理正匆匆跑了进来,“差爷,小老儿是这村里的理正,差爷是不是听岔了,这袁家在村中已有一年多,安分守己,并未惹事,许是事情闹错了?” “哪有错,告她的就是方家,方家是大户人家,难不成还会污蔑一个小女子不成?” “那不知所犯何事?”听说告慕雪的是县郡首富方家,理正的心里也有些打鼓。 王二知道,今天若是不说清楚,估计是走不出这道门的,事情办不好,回去还要挨罚,忙拉住孙五,“这位姑娘本是方家的家奴,两个月前不知为何突然从方家逃走,如今方家听得她的消息,就将她给告了,各位,我们兄弟也是按大人的命令办事,还请各位给个方便,好让我们兄弟回去交差。” 家奴? 袁锦琛心里一咯噔,若慕雪真是方家外逃的家奴,这事就不好办了。 大舜朝有规定,身为家奴者,主家掌有生杀大权,若是外逃一旦捉拿,可当庭杖毙。 “什么,袁大郎的媳妇是方家的家奴?” “不可能吧,她孩子都生了两个了,刚差爷不是说两个月前才逃的吗?” “这到底怎么回事?听说那些富贵人家对付下人都是拿尺多宽的板子杖责?” “打几板子算轻的,对付逃奴他们向来是杖毙的。” …… 慕雪本来还不明白逃奴的意思,此时听得众人议论纷纷,顿时脸一白,心里涌上无尽的恐惧。 就在她彷徨无助时,袁锦琛伸手过来,抓住她的手,用了点力气握了握。 他手心的温热温暖着她的冰凉,让她的心也跟着暖和安定了起来。 “王捕快,内子绝对不是方家的家奴。”袁锦琛说得斩钉截铁,他心里打定主意,即使是也要让她不是,“既然此事已闹到县令大人那里,那我就陪内子走一趟,将此事说清楚。” 袁锦琛朝人群中看了看,喊了一声,“二婶。” 李二婶正好在人群中,心里正为慕雪焦心,听得袁锦琛喊她,忙走过去。 两人走到一边。 “二婶,涵儿和悦儿就麻烦你了。” “嗯,孩子放我那你不用担心,我刚跟明远说了,让他跟着一起去,明华在县郡里,也许能帮上什么忙。” “好,只是要麻烦李二哥了。” “现在说这个做什么,锦琛,你可一定要将阿雪带回来。” “放心吧,二婶,我会的。” 第三十章 相信我 牛车走了很远,似乎还能听到袁禹涵的哭声。 也不知是不是心有灵犀,当李二婶将袁禹涵抱过去的时候,袁禹涵死命的抓着慕雪的衣襟,声声哭喊着“娘”,让王二都有些不忍看下去了,若不是职责所在,他都想悄悄将这苦命的一家子给放了。 不然,等去了县郡,这位姑娘是铁定回不来了。 方家,他还是了解的,除了门口的一对石狮子是干净的,其余的…… 进了方家的门,这位姑娘还能再逃一回?想想也不可能;不进方家的门,他们斗得过方家?只怕连他们大人也要看几分脸色吧,否则这追逃奴的事哪用他们插手。 王二心情复杂的摇摇头,他不过是个捕快,什么都做不了,只希望他们能遇难呈祥、逢凶化吉吧。 牛车到镇上,换成了马车。 一路上,因为旁边有人,两人都是默默无语,唯有一双手一直紧紧的握在一起。 袁锦琛扶慕雪上了马车,李明远识趣的坐到了前面的车辕上,车夫鞭子一甩,一声“驾”,马车晃晃悠悠的向前跑去。 颠簸的马车里,慕雪还是老样子,脸色苍白,眼睛呆滞,事情发生后她就没怎么说话,除了安慰袁禹涵时眼眶微微泛红,她也没有掉泪,这样的慕雪,莫名的让袁锦琛有些心疼。 身边没有旁人,袁锦琛伸出右手,揽住了她的肩,将她轻轻带向自己的怀里。 慕雪也没抗拒,就那么半伏半靠在袁锦琛的怀里,一动不动。 过了很久,久到袁锦琛都以为她睡着了的时候,怀中的人突然轻轻的抖动了起来,先是肩膀耸动了几下,跟着,轻轻的啜泣声从怀中响起。 滚烫的泪水滴落在衣襟上,明明穿着那么厚实的棉衣,可袁锦琛却感觉到那泪水就如滴落在自己肌肤上,一点点的,一点点的,烫红了他的肌肤,烫软了他的心。 “没事的,阿雪,有我在,没事的。” 他愣了片刻,才笨拙的拍拍她的背,低声安慰着。 他不安慰还好,一安慰,慕雪突然伸手环住了他的腰身,紧紧的抱着他,泪水如决堤的洪水,流得更多,更快…… 她虽然伤心痛哭,可又死命的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这样无声的呜咽、低低的啜泣更让人心酸。 “阿雪……” 袁锦琛低头看着怀里的人,眼中一丝黑芒闪过。方家?好一个方家! 哭了好一会儿,慕雪的情绪才渐渐稳定平息下来,她慢慢坐起,稍稍拉开了一下两人的距离。 “袁大哥,我……我若真的是……”她低着头,声音里还带着浓浓的鼻音,若不是仔细听,根本听不清她在说什么,“我该怎么办?” 她虽然什么都不记得,也什么都不懂,可她不是傻瓜,倘若她真是方家的家奴,这么费尽心机的逃出来,更是忘记了所有前事,那方家对她定是洪水猛兽的地方,她若回去,还能有什么好下场。 可她的来历,她现在几乎有些肯定,自己只怕还真是方家的逃奴。 因为这份肯定,她才会如此害怕,感觉面前就象有一个巨大的黑洞,正不停的拉拽着自己,要让自己坠入万劫不复。 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心乱如麻,只有身边的人就象救命稻草,让她拼命的想抓住。 袁锦琛轻轻的扶起她的头,拭去她脸上的泪痕,让她的眼睛对着自己,“看着我,阿雪,我说过,不会有事的,你不相信袁大哥吗?” 慕雪看着他,看了良久,点点头。 “所以,你要记住,你不是方家的人,你是我袁家的媳妇,是涵儿悦儿的娘。” “我不是方家的,我是涵儿悦儿的娘。”慕雪喃喃的重复着。 “对。涵儿悦儿还在等着你回去,你不会舍得离开涵儿吧。” 慕雪摇摇头,眼泪又流了下来。 袁锦琛叹息一声,再次为她擦去泪水,“从现在起,什么都不要想,相信袁大哥就好。放心,一切有我。” 放心,一切有我! 又是这句话。 慕雪的眼泪再次蓄满眼眶,一滴滴的,滴落在袁锦琛的手上,“袁大哥……”她哽咽着,可是心中,却逐渐的温暖安定起来,甚至隐隐还有丝淡淡的甜蜜。 袁锦琛伸手在她脸上刮了一下,“唉,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跟涵儿一样,这么爱哭鼻子,哭起来还这么磨人。” “哪有?”慕雪的脸红了。 袁锦琛看看她,指指自己的袖口和衣襟,那里,全是湿湿的印迹,是她的眼泪,然后戏谑的笑了笑。 慕雪的脸更红了。 不过,她的脸上也终于露出一丝羞涩的笑意。 袁锦琛见她笑了,一直担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马车里安静了片刻,慕雪突然扭头问道:“袁大哥,以前……照顾涵儿是不是很辛苦?” 袁锦琛脸色变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如初,笑着回道:“还好。” 马车再次陷入寂静,摇摇晃晃的颠簸的马车里,慕雪竟不知不觉靠着袁锦琛睡着了,直到外面王二喊了一声,“到了,就停在这儿。” 马车停在了县衙外面,袁锦琛和慕雪下了马车,王二走过来,“两位,跟我走。” 王二和孙五带着两人进了县衙,李明远不能进去,只好回身跳上马车,去找李明华帮忙打听情况。 县衙的后堂,孙县令正坐在上首,他的下面坐着一位三十左右长着一缕山羊胡穿着象个帐房先生的男子。 “大人,嫌犯带到。”王二进去躬身禀报。 “好,带进来吧。” 王二挥挥手让袁锦琛和慕雪进去。 “草民袁锦琛见过大人。”袁锦琛朝上首的孙县令拱拱手,慕雪也跟着一起行了个礼。 孙县令穿着官服,胖墩墩的,四十多岁,看起来一脸和气,他朝袁锦琛打量了一下,眼光落在慕雪身上。 他的眼睛蓦地一亮,好一个美人,怪不得,方家大少爷要如此兴师动众,若是他,只怕也要……心中边想着,边意味深长的朝下首那人看了一眼。 “大人,既然人已带回来了,还请大人将人交给在下,好让在下回去交差。”那山羊胡子已站了起来,朝孙县令说道。 第三十一章 方府要人 “王二,将人交给杨先生。”人本来就是帮方家去捉拿的,所以孙县令也没为难他,点点头,朝王二挥了挥手。 “慢着。”袁锦琛上前一步,挡在慕雪的身前,“大人不分青红皂白派人将草民夫妇带到县衙,却既不审案,也不问罪,就要让人带走我内子,不知是何道理?” “是何道理?就凭她是我方府的家奴,我们方府没告你一个窝藏逃奴之罪就不错了,你还敢出言辩驳。” 孙县令没出声,那叫杨先生的倒先开口了,他看着袁锦琛轻蔑一笑,仿佛在嘲笑他的不知轻重和不自量力。 袁锦琛不理他,仍是直直的望着孙县令,“大人,仅凭他方家一家之言,就判定我内子是逃奴,是否有失偏颇?” “这……”孙县令有些无言以对,他心里很清楚,其实是不是无关紧要,被方大少爷看上才是关键,他虽然是个县令,可只是一个小小的县令,而方家却不仅仅是一县首富,方家有个女儿是吏部侍郎的第三房小妾,正好掌握着他的官运前途,他哪敢得罪啊。 “大人,内子与我成亲三载,育有一子一女,所以绝对不是方家的逃奴,还请大人明察。” 袁锦琛说得斩钉截铁,他现在没有别的办法,只能一口咬定慕雪是自己的媳妇,而且决不能让方家将慕雪带走,方家是什么样的情况他并不清楚,但慕雪一旦进了方家,再想救出来就要多费些周折,而最主要的,他不想慕雪受到任何的伤害和委屈。 袁锦琛的举止谈吐完全不象个普通的农汉,让孙县令不由多看了他两眼,但心中也暗暗恼怒,这人,太不识抬举了。 孙县令虽然恼怒,却不好表现出来,毕竟他还要点脸面和官声,那杨先生却没他那么多忌讳,早已怒喝出声,“好你个不知好歹的小子,竟敢在大人面前放肆。姓袁的,你最好识相点,在清河县,我方家说黑没人敢说白,说对没人敢说错,我方家要的人更没人敢阻拦,你再敢说个不字,小心打断你的狗腿。” 杨先生的话真是放肆傲慢到极致,连孙县令都没放在眼里,孙县令不着痕迹的皱皱眉头。 慕雪也吓了一跳,生怕一言不合县官老爷真将袁锦琛打一顿,不由担心的抓紧了袁锦琛上衣的衣角。 袁锦琛感受到她的紧张,回身安慰的拍拍她的手,然后一个冷冷的眼刀子射向姓杨的。 他的眼神太过阴冷狠厉,那杨先生被他一瞧,竟不由自主的吓得往后退了一步,待他醒过来,不觉脸一红,恼羞成怒,“你……好,既然你如此不知好歹,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大人,”他朝孙县令一拱手,“此人窝藏逃奴,还请大人治罪。” “袁锦琛,本官念你并不知情,可放你一马,至于你身边的那位姑娘,方家有她的卖身契,你还是将她交给杨先生吧。” 孙县令摸摸颌下的胡须,并没有听杨先生的,反而大度的放过了袁锦琛。他这样做,一是确实有些同情袁锦琛,二是有些恼怒杨先生刚刚对他的不敬。 可袁锦琛却并不接受他卖的这个好,他冷冷的眼神转向了孙县令,没有说话。 他在想,要怎么做才能化解这件事,以他的身手,带慕雪和孩子远走高飞自然不难,可一走,慕雪逃奴的身份就座实了,只怕他前脚走,后脚官府抓捕的公文就会传到各县郡。 若是不走,以他现在的身份,明面上与方家没有一斗之力,除非暗地里……但现在,要怎么才能保住慕雪不被带走,难道真要在衙门里大打出手,还是,拿出那件信物…… 手几次伸向胸前,却又犹豫不决,那东西,他是带着,可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想拿出来。 正犹豫着,门口有人禀报,“大人,姚公子来访。” “姚公子?快请,快请。” 孙县令脸上一片喜意,这姚公子可是京都姚家二房的嫡子,听说掌管着其家族北方的部分生意,在清河县也有些店面铺子,这样的人物,孙县令平时巴结都巴结不上,听说他上门拜访,自然大喜。 说完,孙县令才想起一事,忙看向杨先生,果然看到杨先生闻言脸一黑。 这杨先生先前说在清河县方家说黑没人敢说白,确实没错,但,要除掉一个人,那个人,就是孙县令口中的姚公子。 一山不容二虎,一个是外来的强龙,一个是本地的地头蛇,各有能量,加上生意上又有些冲突,自然相看两厌,虽说没有斗得你死我活,但县郡的人都知道,天上居的幕后少东家姚公子与方家不睦。 “哈哈,孙大人,容暄冒昧来访,还望孙大人不要见怪。” 人未进,笑先闻,他的声线低低的,很悦耳。 及至他进来,慕雪只觉眼前一亮,这个公子生得好俊俏,容长脸儿,淡然精致的眉眼,红嘴薄唇,鼻梁高挺,一身浅白滚银线的锦衣,加上束发的玉冠、腰畔的美玉,衬得他既俊美又贵气。 因为第一次见这样的俊俏公子,慕雪不由多看了两眼。 不妨却一头撞进了一双又黑又亮还带着笑意的眼睛里。 慕雪一窘,忙低了头,往袁锦琛身后躲了躲。 姚容暄带着笑意的眼睛在慕雪身上停顿了片刻,然后扫向袁锦琛,这才回头朝孙县令拱了拱手,至于那杨先生,自动被他忽略了去。 “姚公子能来下官鄙室,鄙室真是蓬荜增辉啊!” 孙县令站起身,连连请坐,并唤下人赶快捧上好茶,这待遇,别说杨先生,只怕他主子方大少爷来也没这待遇,杨先生顿时不满的哼了一声。 “咦?杨先生也在这里啊,刚才没有看到,失敬失敬。”姚容暄口中虽说失敬,可身子动都没动,连个眼神都没给他,又朝着孙县令笑道:“大人是否有公干?宣暄来的不是时候,就此告辞,下次再来拜访。” 他还没起身,孙县令忙拦住了,这么好的机会,他可不想错过。 “也没什么大事,不过是方府追回了一个逃奴。”孙县令解释完,朝王二吩咐道:“王二,你和孙五随杨先生一起将那位姑娘送去方府,其他人退下吧。” 这样子,是不管袁锦琛怎么想,直接将人判给方家了。 “是。”王二答应一声,有些遗憾的在心里叹口气,正要往慕雪的方向走去。 而袁锦琛也正要暴起。 “等等……” 第三十二章 横插一杠 “等等……” 虽然天气还很寒凉,但姚容暄手中仍骚包的拿着一柄紫檀木坠有美玉的折扇,此时颇为潇洒的将折扇唰的打开,轻扇了两下。 “大人,这位夫人莫不是大人口中说的方府的逃奴?” “正是。” “这……恐怕有什么误会吧,容暄进来时就觉得这二人颇为眼熟,此时想起,与这二人有个几面之缘,袁大郎,嫂夫人,还记得在下吗?” 他突然这么一问,袁锦琛和慕雪均一怔,但很快袁锦琛醒悟了过来,朝他拱拱手,“姚公子,有礼。” 姚容暄笑着点点头,又转向孙县令,“大人,按说容暄不该干涉大人公事,但这位夫人绝不可能是方府两个月前才逃走的家奴,容暄若不实话实说,恐心中有愧,所以还请大人原谅容暄的多嘴才好。” “哪里,哪里,只是……” 孙县令有些尴尬的陪笑着,心中一突,知道今儿这事不好办了,怕只怕神仙打架,凡人遭殃,自己两头不讨好啊。 “姚公子,这是我方府的私事,还请姚公子不要干涉。”杨先生坐不住了,这趟差事若没办好,回去定交不了差,但面对姚容暄,他也不敢太放肆。 “私事?既是私事,就该自行处理,如何会闹到官府来,既闹到了官府,自当要秉公审理,有道是,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皇家尚且如此,到了清河县难道变天了不成?”姚容暄悠然的靠在椅子上,闲闲的说道:“大人,你说是不是?” 孙县令已是一头的冷汗,哪敢说声不是啊,连连点头,“是是是,姚公子说得对。” 姚容暄又轻笑了一声,“容暄也不想大人为难,这清河县既不是我姚容暄说了算,也不是方家说了算,这事,不如大人升堂公开审理,明断是非,也让咱清河县的民众知晓大人是一心为民的好官。” “公开审案?” 孙县令眼睛一亮,这不失为一个好办法,至于到时谁胜谁负,各凭本事吧,起码自己不用左右为难。 “公开审理?好,希望到时候姚公子不会再从中作梗。”杨先生也知今日人是带不走了,有姚容暄插一杠子,公开审理也不见得是坏事,至于证据么,在清河县,还不是由大少爷说了算。 杨先生哼一声,拂袖而去,总算走的时候还记得朝孙县令拱了拱手。 “慢走,不送。”姚容暄对着消失在空气中的背影笑着道了句,收起折扇,也站起身来,“大人,那容暄也告辞了,至于这两位,大人若信得过在下,就让容暄先带走,明日,定准时送来。” “信得过,信得过,姚公子的人品下官如何信不过。” “那就多谢大人了,告辞。”姚容暄抱抱拳,与孙县令作别,带着袁锦琛和慕雪走出了县衙。 “多谢姚公子相助之恩。”站在衙门外,袁锦琛虽心有疑惑,还是郑重的朝姚容暄拱手作谢,慕雪也忙施了一礼。 “不用客气,先回去再说吧。” 姚容暄笑得随和,指了指旁边的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 从马车前窜出一个人来,“袁大哥,阿雪……嫂子。” “明华?你,姚公子是你请来的?” “嗯,公子是我们天上居的少东家。” “好了,我们先离开这里,等回去后再详聊吧。” 姚容暄笑着打断了他们的话,一行人上了马车,很快绝尘而去。马车走后,一人从拐角走了出来,看着马车离去的方向,恨恨的一跺脚,转身往方家的方向走了。 方家,前院花厅。 朱漆栏杆,雕花窗棱,前后均有游廊相连,前面的游廊里挂着许多只鸟笼,许是已近傍晚,鸟儿并不怎么精神,只偶有几声应和着周围树上晚归的鸟雀。 花厅四面开窗,因气候还有些寒冷,此时只打开了靠前的一扇窗子。屋中笼了火,红红的炭火驱除了所有的寒气,让屋子暖如春日。 天光还算明亮,在明亮的光线下,可看出里面布置奢华,上首一张香檀木的老式靠椅,下首两边各有两张椅子及小几,正对着的窗下是一张铺着纯白狼皮的软榻。 四周,各有一个半人高的描花美人瓶,瓶里各插着一枝开得正盛的金府海棠,进门处的高几上,四足鼎的青猊曽铜炉嘴里冒出缕缕青烟,带着淡淡的香气。 此时,一青年男子正斜靠在软榻上,端着一杯酒,懒洋洋的时不时啜上一口。 他的旁边,两个貌美的丫鬟跪坐在侧,一人伸出纤纤素手捻起玉碗里的精致小点心,送入他的口中,一人执壶,为他杯中续酒。 “大少爷,杨先生回来了。”门外有小厮禀报。 “让他进来。”年青男子的声音透着一股慵懒,象是没力气一样,也许是真没力气,因为他的脸很有几分青白,特别是眼睑下重重的青印,一看就是纵欲过度的痕迹。 杨先生走了进来。 杨先生原名杨正,本是一落魄书生,后来在方家做了个帐房先生,因有几分智谋,得了方大少爷看重。 “杨正,事情办得如何?”方大少爷方青云,边问边往他身后看了看,却并没看到自己想见的人,顿时脸色一厉。 要说方青云这名字,还有一份寓意在里面。士农工商,商永远是最低层的人物,方家发达后,一直想改变家族的命运,将希望寄托在年轻一代的身上,所以方老爷给他取名为方青云,意思是希望他能青云直上,将家族带上一个新的高度。 可惜,方青云不是读书的材料,倒是继承了方家男子好色的传统。 方家只好另辟蹊径,将嫡出的女儿送给吏部侍郎做了一房小妾,这才让方家稳住了根基,可也因此,让他们行事更加肆无忌惮,在清河县成了连县官老爷也奈何不了的人物。 杨正眼见方青云变了脸色,吓得往前一跪,连连告罪,“少爷,是小的无能,小的没能把人带回来,还请少爷手下留情,饶了小的。” “怎么回事?” 杨正忙结结巴巴的将县衙中发生的事一五一十的说给了方青云。 “姚、容、暄……” 方青云“腾”的一下坐起,将手中薄胎白瓷的酒杯狠狠的掼到地上,犹不解气,又一挥手,将旁边小几上的杯盘碗碟全部挥落在地。 跌落的玉碗瓷碟应声而碎,碎片溅落四处,有几片飞起割破了旁边小丫鬟的脸颊。 血珠渗了出来,小丫鬟却吭都不敢吭一声,慌忙低下头跪伏在软榻的侧边。 第三十三章 仅仅只是嫂子? “没用的东西,一点小事都办不好,留着你有何用?” 方青云走到杨正的身前,伸出脚狠狠的踢了他几脚。 杨正既不敢躲闪,也不敢叫疼,只能不停的磕头,“少爷饶命,少爷饶命啊!” “还不给我滚。” “是。”杨正得了赦令,慌不迭的连滚带爬的跑了出去,可刚到门边,就绝望的听到方青云的声音再次在身后响起,“慢着,先给我滚回来。” 软榻那里一片狼藉,方青云也不回软榻了,转身走到上首的靠椅上斜倚着坐下,待杨正重回屋中跪好,他才状似不经意的问道:“那女子……如何?” 杨正知道他想问什么,忙抬起头回道:“堪称绝色。” “噢?”方青云来了兴趣,手指在椅背上敲了敲,“那与碧儿比呢?” 杨正想了想,“一个是庸脂俗粉,一个是天姿国色,无可比也。” “此话当真?”方青云一下子坐了起来,脸上因兴奋有些发红,双眼也亮得吓人,“哈哈,没想到小小的清河县也有这等姿色,好,杨正,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了,明天务必一定要将美人给我弄到手。” “是,小的这就去处理,请少爷静候佳音。” “哈哈,明日少爷我也去凑凑热闹,我倒要看看姚容暄能整出什么花样来,你说,他是不是也看上了那位小娘子,哈哈哈,这到是有趣了……” 方府后院里,准备去给婆母请安的方府大少夫人钟氏还未出门,一个小丫鬟急忽忽的跑了进来。 “少夫人,少爷他……” “少爷怎么了?” “少爷给官府递了信,说府上的碧儿两个月前从府里逃了出去,让官府帮忙捉拿。”她并没注意到说起碧儿时,少夫人的脸色微变了变,只顾着继续说道:“官府捉回了一个女子,听前院的人说长得比碧儿还好看,明日少爷就要将人接进府来……” 说到后来,她声音越来越小,有点胆怯的抬头看了看少夫人,果不其然,少夫人的脸色变得格外难看。 “你先下去吧。”钟氏身边从娘家带来的大丫鬟秋菊知晓自家姑娘心中难受,忙代她将人打发了去。 等屋中只剩下两人时,秋菊轻声安慰道:“少夫人,少爷的性子您又不是不知道,不过是图一时新鲜,他最在意的不还是您吗?” “哼,我当然知道,若不如此,还能任他如此胡为。”钟氏狠狠的扭着手中的帕子,“不过是个低贱的下人,长得再好看又如何,等你家少爷将她玩腻了,看我怎么收拾她。” 她眼中射出的狠毒的光,连秋菊看了也胆颤心惊,不由的想起碧儿,心中寒凉一片。 这边慕雪和袁锦琛坐着姚家的马车回到天上居。 天上居是一座三层的临街小楼,是清河县最著名的酒楼,酒楼后面是个不大不小的两进院子,姚容暄来清河县时就住在那里。 两人被安排在第一进的厢房安歇。 刚稍作清洗,房门就被敲响,是李明远和李明华兄弟过来了。 将两人请到桌前坐下,慕雪倒了茶,也坐在袁锦琛旁边。 “明华,这是怎么回事?姚公子为什么会帮我们?” 听袁锦琛相问,李明华眼光极快的在慕雪身上扫过,他都不知道,从昨晚到今天,他是怎么渡过的,现在见她无恙,一颗心才放下一半来。 “没什么,我听说了这件事,求了我家公子。公子是好人,二话不说就答应帮忙。” 他说得轻松,却并不尽实。他确实是在昨晚听到两个来喝酒的捕快抱怨,知道了他们要去李家村捉拿慕雪的事。 当时他就懵了,他本想连夜赶回去报信,可是,在清河县他们怎么斗得过方家,袁大哥拖家带口的又能跑去哪里。 他想到了刚好在清河县逗留的少东家,若是少东家能出手,定能保阿雪无事。 于是,满怀心事又充满期待的李明华前去求见姚容暄,请求他帮忙,可却被姚容暄无情拒绝了,也是,一个不知根知底的陌生人,他怎么可能为了他去跟方家作对。 李明华不死心,跪在姚容暄的门外,苦苦哀求,整整跪了一个晚上。 今儿一早,姚容暄开门,看到了门外仍跪着的李明华,眼中不觉露出一丝诧异,不过是个同村的,竟值得他这样? “李明华,你老实回答我,你与那袁家到底什么关系?” “少东家,袁大哥就如明华的亲兄长一般。” “哦?这么说来,那叫慕雪的就是你嫂子了。”姚容暄提到慕雪的时候,明显的感觉到李明华神色不对,联想到他的表现,心中顿时了然,“仅仅……只是嫂子?不是你……心中喜欢的姑娘?” 姚容暄带点戏谑的一个字一个字慢慢的说出,,只见李明华脸色大变,抬头怔怔的望着他。 真是个傻小子。 姚容暄摇摇头,“起来吧,本公子也不是铁石心肠,这件事,本公子会看着办的。” 姚容暄虽然答应了,并将阿雪暂时带了回来,可明日还要公开审理,倘若方家拿出证据,那阿雪……想起这些,李明华心中仍是愁云一片。 “袁大哥,明日的事……” “放心吧,我会想办法。” 袁锦琛的话并不能安抚大家不安的心,因为李明远李明华都不觉得他有什么能与方家抗衡的东西,除了慕雪。 慕雪侧脸看着袁锦琛,不知为何,只要他在自己身边,哪怕再多的恐慌和不安都会渐渐消失,他的镇定就象会传染一样,让自己也变得无比安定。 似乎感受到了她的眼光,袁锦琛转过头,幽深的眼睛深处是一片暖色,“阿雪,放心,不会有事的。” “嗯,有袁大哥在,我不担心。” 两人相视一笑,显得默契十足。 李明华看着两人眉眼往来,心中苦涩无比,却又暗暗的觉得,只要阿雪好,自己无论怎么样,都没有关系…… 四人在房中用过晚饭,李明远李明华告辞离去,天色渐暗,该就寝了。 不太宽大的里间,只有一张床。 两人看着这唯一的一张床,都不约而同的有一丝尴尬,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虽然他们是明面上的夫妻,可毕竟,不是真的夫妻啊。 袁锦琛轻咳了一声,站起身,“阿雪,你……你先睡吧,我出去走走。” 第三十四章 开堂审案 袁锦琛逃一样的从房里跑出来,脸上还带着未消退的红晕。 这一晚,他是不打算回房去了,当然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他准备夜探方家,将事情提前解决,明天他就可以和慕雪一起回去了,也不知道晚上没有见着他和慕雪,涵儿会不会闹? 袁锦琛想到孩子,更是有点坐立难安,恨不得现在就回家里去。 夜色迷蒙,只有几点星光的夜晚到处黑黢黢的,袁锦琛按白日自己观察的方向往后院飞纵了过去。 去方家之前,他想先去探探姚容暄的底。 李明华说是因为他们公子是好人,所以才帮他们的,这话也许慕雪会信,但袁锦琛不信。姚容暄大体来说,也算半个商人,商人唯利,无利不起早,也许姚容暄不是这样的人,但袁锦琛决不相信他是毫无目的。 方家的事情已在掌控之外,袁锦琛不想再出现一个人一件事是自己掌控不了的。 后院的第二进正房,竟然还有灯火。袁锦琛悄无声息的靠近,飞身纵上屋檐,倒挂而下,然后伸指戳破了窗纸,贴近了向里面看去。 里面,正对着的一张书案后坐着姚容暄,而他面前,站着一个身着黑衣的人,从背影来看,那黑衣人并不是白日跟在姚容暄身后的小厮。 两人正说着关于他们的事。 “在方家可查到了什么?” “据属下查探,方家两个月前确有一很得方大少爷宠幸的婢女失踪了,而袁家夫人一个多月前突然出现在李家村,之前村民们都没见过她,在时间上确实吻合。” “嗯。”姚容暄轻叩着书案,半天没出声,过了一会儿,从书案的一角摸出一样东西,丢给黑衣人,“我不管她是不是方家的婢女,将这个东西拿去交给方家大少夫人,告诉她,人,我保了。” 黑衣人拿着东西,似乎很是震惊,“公子,这,这不是您手中最重要的底牌吗,您,您就这么交出去了?” 姚容暄点头,黑衣人更不解了,“为什么?难道那两人有什么特别的来历?” 姚容暄懒懒的往背后一靠,轻轻一笑,“不知道,你就当我任性一回吧,也许是看他俩顺眼,想帮一把;也许是看方青云特别不顺眼,就想跟他作对来着。” 黑衣人明显不信,姚容暄也不再解释,“好了,按我说的去做。” “是,公子。” 黑衣人从屋里出来,很快隐身在黑暗里不见了。 袁锦琛翻回屋檐,按原路悄悄返回。 回到他与慕雪的屋子,悄悄听了听,里面隐隐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看来慕雪正翻来覆去的也睡不着。 袁锦琛并没进屋去,而是就地而坐,背靠着木门,想着刚刚姚容暄的话。 姚容暄到底什么意思?他有什么目的?那自己倒要好好看看他怎么帮自己。 慕雪不知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当她醒来,天光才微亮,她惦记着袁锦琛,不知他昨晚去了哪里。忙起床穿好衣服稍梳洗了下,打开门准备四处去找找看。 一开门,惊醒了靠门而睡的袁锦琛。 “袁大哥,你昨晚……” “没关系。” “其实,其实你可以……进屋的。”慕雪越说越小声,窘得一张白嫩的脸蛋通红。 “……”袁锦琛也有点窘,“没事,挺好。” 一大早,清河县城的民众奔走相告,县官老爷要当庭审理方家逃奴一案,准许民众听审。 本来大家觉得,审不审还不是那么回事,有谁看过方家败诉的,可再听闻天上居的少东家掺合在里面,顿觉有戏了。 巳时未到,衙门口已围得水泄不通。 姚容暄带着袁锦琛和慕雪径直来到后堂,先跟孙县令见了一面。 巳时正,众衙役喊一声“威武”,孙县令正式升堂。 一连串的“带原告”“带被告”“人证上堂”,杨正走进了大堂,袁锦琛牵着慕雪出去之前,将事先准备好的帽帷给她戴上,遮住了她的脸,这也是姚容暄帮他跟孙县令争取的。 “原告,请问你状告何人,所告何事?”孙县令将惊堂木一拍,问道。 杨正拱手回道:“大人,草民乃方府下人,代方府状告李家村的村民袁锦琛窝藏我方府逃奴碧儿。” “被告,你可认罪?” 袁锦琛上前一步,“草民身旁的是草民的媳妇,不是方府的逃奴,还请大人明察。” “大人,草民有人证。” 随着杨正的话,堂下上来了好几位,一位丫鬟打扮,一对中年夫妇,还有一位老人,一起跪下行礼,“见过大人”。 孙县令示意慕雪撩起面纱,“你们好好看看,她可是你们口中的碧儿?” 那位丫鬟看了几眼,转身回道:“回大人,她确是碧儿没错。” “你可看仔细了?” “奴婢看得很仔细,奴婢与她都是大少爷身边伺候的人,日日待在一处,岂可能认错。”那丫鬟口齿伶俐,说完后还转向慕雪,眼中含泪,“碧儿,你这些时去了哪里,你知不知道我很担心你,少爷也很担心你。” 见慕雪咬着唇,没有说话,她继续哀哀的说道:“我知道你恼了少爷,可少爷也有他的苦衷,你走后,少爷醉了好几回,在醉中还叫着你的名字,你,你就原谅了少爷吧。” 她说得那么情真意切,不知道的还真被她打动了,袁锦琛暗哼一声,在心中冷笑,担心?怕是巴不得那个碧儿死在外头吧。 跟着,那对中年夫妇也回道:“大人,草,草民也看清楚了。” “如何?” “她,她,确是草民的小妹碧儿。”那中年汉子结结巴巴的说道,旁边他的媳妇,一位尖脸高颧的妇人接过话头,“大人,咱家小妹可是十里八乡最漂亮的姑娘,不然也不能入了大少爷的眼不是,大人,定是这腌脏汉子见小妹好看,将她抢了去,还请大人为民妇做主,重重责罚他,还民妇小妹一个清白。” 呵,这到好,原本是逃,到了她的口里,竟成了明抢了。 一旁旁观的姚容暄挑挑眉,朝袁锦琛意味深长的笑了笑。 “胡言乱语,公堂重地,岂容你随意攀附。”孙县令将惊堂木重重一拍,吓得那个妇人趴在地上,再也不敢出声。 第三十五章 李兰香作证 “你呢,可有话要说?”孙县令转向了那位老人。 那位老人也有点战战兢兢,“回,回大人,小老儿是杨岭村的理正,碧儿丫头从小被卖到方家,这几年也未曾回家,小老儿也不知……也不知是也不是,不过,瞧着与小时倒也有几分相像。” “理正大伯,你可看清楚了,这怎么不是碧儿呢,她小时你还抱过她呢。”那尖脸妇人,碧儿的大嫂闻理正如此说,顿时急了,尖声叫道。 “这,我再看看,再看看。”理正有点讪讪。 孙县令见问得差不多了,转向袁锦琛,“人证俱在,你还有何话可说。” “慕雪是草民的媳妇,不是方府的逃奴碧儿,请大人明察。”袁锦琛还是那句话。 “这……”孙县令有点恼怒,你说不是,那你拿出证据呀,什么都不做,你说不是就不是啊,还将事儿往我身上推,这不明摆着让本官为难么。 心底虽暗自恼怒,但朝坐在一旁面带微笑的姚容暄看了看,到底没敢直接宣判。 “大人,草民还有人证,可证明他口中的慕雪并不是他媳妇,而是一个多月前才出现在李家村的。” “噢?将人证带上来。” 不一会儿,衙役带上了两个人,袁锦琛眼一缩,他没想到,这两人还是李家村的人,一人是李五婶家的闺女李兰香,另一位是赵家的媳妇。 慕雪也认得,那赵家的媳妇,花朝节去镇子上时曾坐同一辆牛车,还同她说过话,看起来挺亲切的一个人。 两人朝孙县令叩头行礼。 “这慕雪是否袁家的媳妇,何时到的李家村,将你们知道的如实说来?” 李兰香被孙县令手中的惊堂木惊得一跳,但很快就强自镇定下来,说道:“这慕雪是正月十八那日出现在李家村,之前大家从来没见过,她说她是袁家的媳妇,可大家都不相信,因为袁大郎来李家村一年多了,不但她从未出现过,袁大郎也从未提起过她。” 边说她还边悄悄的瞧了袁锦琛一眼,见袁锦琛面无表情,一双眼睛特别的暗沉,顿时吓得赶紧转回了头。 “你所说是否属实?可有欺瞒之处?” “大人,民女所说句句属实,决不敢欺瞒大人,大人若不信,可问赵家嫂子,赵家嫂子嫁进李家村已有三载,这些可是亲眼所见。” “大人,兰香妹子所说属实,不敢瞒骗大人。”赵家的也赶紧附和。 李明华和李明远兄弟站在旁听的人群中,听到李兰香和赵家媳妇的话,气得七窍生烟,李明华紧紧握着拳头,若不是在公堂之上,他都恨不得冲过去,将两人狠狠的揍一顿。 旁边的人互相看了看,也悄声议论了起来。 “看来,这回又是方家胜了。” “是啊,也许那女子真是方府的逃奴呢。” “嗤,是不是有什么关系呢,只要方家说是,谁敢说个不字。”旁边有人嗤笑。 “这不是姚公子在吗,咱们还以为姚公子会帮这对夫妇说话呢。” “你们啊真傻,姚公子就算与方家大少爷不睦,那也是他们之间的事,他犯得着为个旁人与方家撕破脸吗?” “是啊,这位小兄弟说得是啊,唉,可怜了那对夫妇,倘若真是那什么碧儿还罢了,若不是,这不是无妄之灾嘛。” “咱们清河县受这无妄之灾的还少吗,但凡长得齐整些,只要被方家看中了,有哪个能逃出他们的手心,前些时,程掌柜的闺女那事,你们不会忘了吧?” “怎么会忘,一个好好的闺女进了方家的门,不到半个月,就冷冰冰的抬出来,程掌柜只有这一个闺女,他媳妇当场跳了河,他也疯了,好好的一家人,就这么家破人亡了。” “造孽啊,也不知上天什么时候能开开眼,将这些恶人全都收了去。” “嘘,小声些,不要命了你。” “肃静。”惊堂木一拍,议论声渐渐停歇。 孙县令再次看了看姚容暄,他有点搞不懂了,这姚公子到底什么意思?看昨天的架势,明显是要保这对夫妇的,但今天在堂上,却又一句话不说,难道他是闲不过,耍大家玩儿? 想到这里,孙县令的脸沉了下来,不管怎么说,他也是一县之父母官,却屡次被人使唤和耍弄,如何能不恼,可是方家和姚容暄他又不敢恼,只好将一肚子的气撒在袁锦琛头上。 “肃静。”他将惊堂木再次重重的拍了一下,准备宣判,“如今原告人证俱全,被告又拿不出证据反驳,本官宣判,原告状告被告一事,属……” “等等。” 突然一道清脆的女子声音从门口处传来,跟着门口骚动了一下,从围观的人让出的一条通道里走进一个身着红色褙子的姑娘,看样子象是某个大户人家的大丫鬟。 孙县令的话被打断,恼上加恼,忍不住手指那女子,大声呵斥,“哪里来的无知妇人,竟敢扰乱公堂,还不将她拖下去。” “威武。”旁边的衙役齐声呼呵,以增威势,更有两人窜了过来,准备将那女子拎下去。 那姑娘却并不害怕,盈盈朝孙县令拜了一拜,“大人,奴婢是方家大少夫人的贴身婢女秋菊,关于这件案子,奴婢有话要说。” 孙县令听见她是方家的人,脸色好了一些,伸手朝那两衙役摆了摆,示意他们退下,“请说。” “这位夫人并不是我方家的婢女碧儿,还请大人放了这位夫人,此事就此作罢。” “什么?这方家大少夫人竟派她婢女前来作证,说不是碧儿?” “是啊,这是怎么回事?” “方家大少夫人怎么会当众打她夫君的脸?”……. 门口听审的人顿时炸开了窝,再一次纷纷议论起来,而这话听在李明远李明华耳中,却是让人无比的高兴和激动。 袁锦琛听到这里,如何不知是怎么回事,他目光不着痕迹的望向姚容暄,见他斜靠着椅背,懒懒散散,一派悠闲自在。他的眼光在堂中众人身上扫过,嘴角擒着一抹事不关己的微笑。 仿佛他现在身处的不是公堂,而是春暖花开的山野之畔。 第三十六章 回家 似乎察觉到了袁锦琛的眼光,姚容暄转过头来,一双略微细长带点笑意的眸子朝袁锦琛连眨了几下。 秋菊话一出口,不但孙县令呆了,那杨正和来作证的几位也全都怔住了。 “秋菊……”杨正着急的叫了一声。 “秋菊姐姐……”作证的丫鬟也急着叫道。 秋菊没有理他们,继续朝着孙县令说道:“大人,碧儿两个月前因犯了府里的规矩,被少夫人责罚,不想她身子娇贵,受不住气,竟感染了风寒,没几日就去了,少夫人怕少爷听闻心中难受,就将此事瞒了下来,不想有那好事的竟将这位夫人当成碧儿报给了少爷,以至造成这种误会。” 秋菊说到这儿,转身朝慕雪微躬了躬身,“这位夫人,让你受委屈了,还请见谅。不过夫人与碧儿确有个七、八分相似,若不是奴婢知晓内情,这么打眼一瞧,还真以为是碧儿俏生生站在这儿呢。” 她这么一说,也解释了为何那些人证一口咬定慕雪就是碧儿,当然,她的话大家并不相信,不过也没人会去追根究底。 孙县令正好顺坡下驴,将此案了结。 这次的事如此收场,完全出乎大家的意料,围在衙门口的人面面相觑,都是一头雾水,最后三三两两离开时仍在小声议论着。 “袁大哥,太好了,没事了,没事了。”李明华冲到袁锦琛和慕雪的身边,高兴得一蹦三尺高。 李明远也跑进来,笑着拍了拍袁锦琛的肩膀。 李明华高兴了一会儿,想起去教训教训李兰香和赵家的时候,游目四顾,才发现,不知何时,那两人已不见了踪影。 几人一起出了县衙,坐马车回到天上居。 “今天是个高兴的日子,午时在天上居开一桌,大家一起庆贺一下。”姚容暄吩咐李明华。 李明华刚要答应,袁锦琛上前说道:“姚公子的好意在下心领了,不过在下挂念家中的孩子,想早些赶回去,还望姚公子海涵。” “这样啊,那我也不多留了,让马车送你们回去吧。” “多谢,姚公子的大恩容来日再报。” 袁锦琛和慕雪一起朝姚容暄施了一礼,又跟李明华道别,李明华虽颇有些不舍,但最后却也只是朝两人挥了挥手。 姚容暄点点头,目送着他们上了马车,马车离去,这才转身上了天上居三楼最靠里的房间。 房间里,窗口处站着的一身着黑衣的男子听见门响,回头朝姚容暄行礼,“公子。”此人豁然正是那天晚上袁锦琛看到的黑衣人。 “如何?” “属下观那姓袁的脚步稳健,应该是个练家子。” “嗯,这人应该不是个普通猎户那么简单,我甚至在想,若是我不出手,方家也未必会得逞。”姚容暄笑了笑,走到桌边坐了下来。 黑衣人倒了一杯茶,递到他手边,“公子莫非是想……” 姚容暄转着手中的杯子,脸色是少有的严肃,“姚家正是用人之际,若是他能为我所用,当然最好,若是……算了,现在不说这些了,京都是不是有什么消息?” “属下刚刚接到传信,老爷让公子速速回京。” “噢?是不是大房那边……”姚容暄皱起了眉头。 “属下也不太清楚,不过听传信的人说,似乎是大房那边有意…”黑衣人伸了伸大拇指,“最近与那边走得挺近。” “哼,我那好大伯本事没有多少,美梦倒是整日在做,还妄想着从龙之功,别好处没捞着,却陷咱们姚家于万劫不复之地。” 姚容暄有些生气,更多的却是无可奈何,一笔写不出两个姚字,倘若大房出了事,他们二房也没办法独善其身。 “你安排一下,咱们马上回京。” “是。” 姚家的马车到底不同些,一路走来是又快又稳。 出了清河县,是一条笔直的官道,赶车的车夫一边与李明远聊着天,一边懒洋洋的甩着鞭子。 过了这么半天,慕雪感觉还在做梦一般,一直没回过神来。 事情就这么解决了?自己不是方家的逃奴? 她不由抬眸望向袁锦琛,似乎想求证,袁锦琛被她亮晶晶的目光盯着,忍不住笑了笑,“想说什么?” “我……我真的没事了?” “嗯,没事了。” “我真的不是方家的婢女?” “不是。” “太好了。”慕雪忍不住欢呼了一声,县衙大堂上众人的议论她听在耳里,那样肮脏的地方,她真的不愿意自己是自出那样的人家。 袁锦琛看着她笑,也跟着笑。 她的笑颜让他突然觉得,这个世界,原来也可以这般美好。 高兴了一会儿,慕雪又苦恼起来,“我到底是谁,来自哪里,为什么我一点也不记得呢?” 她拿手使劲的拍着自己的头。袁锦琛拉住了她作怪的手,认真的看着她,说道:“阿雪,你是个好姑娘,你的家人,也一定都是非常好的人。” “嗯。”想了想,慕雪使劲的点点头,“算了,想不起就不想了,反正我现在过得也挺好的,有袁大哥,还有涵儿和悦儿,唉,也不知涵儿昨晚有没有哭?这两天有没有好好吃饭?有没有想我?” 慕雪想到袁禹涵有可能正哭得一抽一抽的,心里一阵阵的心疼。 而袁锦琛却被她的话弄得一呆。 有袁大哥,还有涵儿和悦儿。 他们这,算不算是个四口之家? 两个多时辰之后,马车终于进了村,在村口停下,车夫并没停留,直接回去了。 “大郎,大郎媳妇,你们回了?”刚从家里出来的根子媳妇老远眼尖的看到了,忙大声问道:“没事了吧?” “嗯,没事,是个误会,已说清楚了。”慕雪笑着回答。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根子媳妇走近了些,上下打量了一番慕雪,笑道:“你们这一去,又没个信传回来,村里人不知多担心,特别是二婶子,时不时的就跑到村头去望上一回,早先还见她去了村头,也就顿饭的工夫,没想到倒错过了。” 根子媳妇的嗓门有些大,招来了不少村里人,大家纷纷问候了一番,有勤快的更是跑到李二婶家去喊了一声,“二婶,袁大郎他们回来了。” “回来了?”李二婶满是惊喜的跑出来,怀中抱着袁禹涵,李明远的媳妇柳氏牵着袁悦儿也跟着匆匆的往村口的方向跑去。 第三十七章 一个不留 李二婶看着慕雪,眼眶有些湿润,口中不停的念叨着,“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慕雪也红了眼眶,可她还来不及说什么,李二婶怀里的袁禹涵突然“哇”的一声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朝慕雪伸着小手,“娘,呜呜……娘……” “你这小鬼头,奶奶白疼你了,眼里只有你娘。”李二婶笑着拍了他一下,将他递给了慕雪。 果然,似乎是应和着她的话,袁禹涵一到了慕雪的怀里就停了哭声,抽噎着将一张沾满泪珠的小脸蛋在慕雪的颈脖处蹭了又蹭。 大家瞧着这母子俩亲昵的样儿,都笑了。 “别看小禹涵这么点子小,精着呢。” “是啊,任谁都亲不过自己的娘亲去。” 慕雪感受着袁禹涵的亲昵,听着大家的话,笑得很开心。旁边袁锦琛看着这一幕,心中没来由的感到一阵满足,日子似乎越来越有盼头了。 他们都没发现,被柳氏牵着的袁悦儿嘴角往上弯了弯,脸上也露出了少有的笑容。 大家再说了几句,就都散了。慕雪和袁锦琛先去了李二婶家,将县郡发生的事详详细细说了一遍。 弄得李二婶也跟着一会儿着急,一会儿担忧,一会儿高兴。 听到李兰香和赵家的竟然帮方府作证,李二婶大怒,“这两个吃里爬外的,竟帮着外人对付自家人,这兰香被她娘惯的,都被夫家休了还不知道安生,赵家的平日看着也还懂事,没想到竟然是这种人,看我明日不骂上门去。” “算了,二婶,你别为了我去生这些闲气。”慕雪劝道。 “是啊,娘,她们说的……也没有额外编排阿雪。”柳氏也劝道,毕竟她们说的也是实话,李二婶若是吵上门去,不见得能讨着好。 李二婶也清楚,虽然心里不舒服,也只得叹口气作罢。 从李二婶家里出来,快走到自家门口的时候,袁锦琛突然冒出一句,“你放心,她们不会落着什么好。” 慕雪一愣,好半天才反应他是在说李兰香和赵家的,心中虽然开心,但还是摇摇头,劝道:“算了,袁大哥,你不用跟她们一般见识,反正我也没事了,也不用再理会她们。” 袁锦琛没有说话,也不知他是放下了还是没放下。 这一天,因为昨晚两人都没睡好,天一黑,一家人就都洗洗睡了。 睡至半夜,袁锦琛突然一下子惊醒,一种危险来临的感觉涌上心头。 袁锦琛忙跳下床,连衣服和鞋子也来不及穿,只着里衣,赤着脚,打开自己的房门,又轻轻推开慕雪和孩子睡的房间,一闪身闪了进去,跟着将门轻轻关上。 就在他从自己房里出来的时候,从低矮的院墙外跳进两个黑衣黑裤黑巾蒙面的黑衣人来。 暗淡的月光下,两黑衣人查探了一下院子的布局,各自找了个窗口。 农家的房屋矮小,窗台低,两人踮着脚,就能够着。侧耳听了听屋里均匀的呼息,两黑衣人互相看了看,打了个手势,各自从怀里掏出一细长的竹筒来,点着了,将竹筒伸进戳破的窗纸窟窿里,向里面吹了吹。 等迷烟散得差不多,其中一个走到门前,抽出腰间的短刃,插入门缝中,鼓捣了两下,拔开了门栓,将门轻轻推开。 两人一前一后闪了进去,摸索着找到房门口。 在敞开的那间房里,其中一人伸头进去看了一下,朝另一人摇摇头,两人一起停在了另一间房的门外。 袁锦琛在他们往里吹迷烟的时候,已捂住了口鼻,屏住了呼息,自是没有中招。 此时,他躲在门后面,听到一扇之隔的外面传来低低的说话声。 “应该都在里面。” “嗯,主子说了,除了那个女的,其余的一个不留。” “是不是太残忍了些?” “唉,我们有什么办法,只能怪他命不好。” 袁锦琛脸色一变。 外面没了声音,门被推开了。 两黑衣人一个举着大刀,一个拿着短刃,一前一后往床上扑去。 “噗,噗……” 两声响起,两道身影直挺挺的倒了下来。 王麻子和郑大嘴没想到自己这么倒霉,连人影都没瞧着呢,就被人无声无息的给放倒了,连放倒自己的是谁都没瞧清楚,不是说这屋中的人都中了迷药吗? 难道那迷药是假的? 等袁锦琛将他们提到了外间堂屋里,并点燃了烛火,他俩才看清,那个放倒他们的男人,不正是杨正跟他们描述的此间的主人姓袁的猎户吗? 两人顿时慌了,身子不能动弹,只能开口苦苦求饶,“好汉,饶命啊,我们也是受人指使,真正想杀你的不是我们啊。” “是啊,饶命啊袁大爷,我们再也不敢了,请看在我们往日无冤近日无仇的份上放了我们吧。” “往日无冤近日无仇?”袁锦琛把玩着手中的刀和短刃,冷冷的眼光朝两人射了过去。 那眼光比利箭还锐利,刺得两人一阵阵的发寒。 “是方大少爷派你们来的吧?” 两人一怔,没想到他竟然知道,赶紧点头,仿佛怕慢了一步,那刀就砍到了自己的头上。 可是,就算他们识实务,袁锦琛也没打算放过他们,如果不是自己警醒,现在还焉有命在,何况他们连孩子也不放过,更是要将慕雪带走。 一想到这些,袁锦琛就觉得心中有一股腾腾的怒火,想要将方家和他们的走狗都烧个精光。 手一扬,手中的刀和短刃同时射出,不偏不倚,各自插入了两黑衣人的心口。 血瞬间涌了出来,王麻子和郑大嘴连叫一声都没来得及,就头一歪,死得不能再死了。 搜了搜他们身上,除了两块代表他们是方家护院的腰牌,并没什么值钱的东西。袁锦琛进房里穿好衣服和鞋子,找了两个麻袋将人装进去,清洗干净地面的血迹,也不再睡了,就坐在堂屋里,守着慕雪和孩子等天亮。 天微微亮时,估计不会再有人来,袁锦琛才起身扛起麻袋,将两人拖到后山找了个僻静处埋了。 等他从山里回来,天已大亮,进房一看,慕雪和孩子还在呼呼大睡,很是香甜。 袁锦琛知道这是迷药的缘故,也不叫醒他们,洗干净手脸,开始烧火做早饭。 太阳缓缓升高,堂屋里饭菜的香气飘了进来,慕雪打个哈欠,睁开了眼睛。 昨晚睡得真香,居然连个梦都没做。 一边伸着懒腰,一边透过窗隙看了看外面的天光,顿时吐吐舌头,没想到这么晚了,正穿着衣服时,房门上传来“叩叩”的响声,“阿雪,涵儿悦儿,起床了。” 第三十八章 找上方家 吃过饭,袁锦琛叫住了慕雪,“我要去县郡一趟。” “去县郡?”不是刚从县郡回来的吗? “嗯,有点事。” 慕雪虽然奇怪,但袁锦琛没有多说,她也不多问,只是嘱咐早去早回,一路小心。 “今晚我不一定赶得及回来。”袁锦琛起身从壁角拿出一把匕首,是他打猎时绑在腿上备用的,递给慕雪,“晚上睡觉时放在手边,以防万一。” “村子里这么多户人家,隔壁左右的都在,哪会有什么事呀。”慕雪不以为然,但还是接了过去。 “嗯,应该不会有什么事,我这不是怕万一嘛。好了,我走了,我会跟二婶说一声,让她帮忙照应一下。” “好。” 慕雪看着走远的袁锦琛的背影,总觉得他今天有点怪,可是昨天明明好好的,这睡一觉,不可能睡出什么事啊。 她哪知道,她昨晚差点羊落虎口,而袁禹涵袁悦儿却是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袁锦琛是辰时初出发的,到清河县已过了午时。 在街上随便吃了点东西,原本他是想直接找上方青云,将人给“咔嚓”了,再神不知鬼不觉的回李家村。 可是在街上溜达了一圈,耳边听到不少方家的事,他发现他原先的想法太简单了。 方家有钱,有后台,这方大少爷方青云又特别得方老太爷的喜欢,倘若他真出了事,只怕整个清河县都会翻了天。 不说他在李家村的生活会不会受影响,就算他真的做得很干净,找不到一点破绽,那县衙为了交差,也会有许多无辜的人将成为替罪羊被牵连进去。 再者,杀一个方青云容易,可方家不倒,又会有第二个、第三个方青云出现。 袁锦琛现在觉得,方青云这个人杀不杀其实无关紧要,扳倒方家才是关键。 方家,他心中暗暗冷哼,就让他们再得意些日子吧,总有一日,他要让他们知道有些人是不能得罪的,伤天害理是要遭报应的。 人,虽然暂时不能动,但,也不能什么都不做…… 夜幕降临,清河县除了花楼附近,其余的地方都渐渐沉寂,点点灯火如星子散落在天幕。隔着围墙,从里面偶尔传出的说话声都如睡梦中的呢喃,整个县郡似乎都要睡着了。 这是个无星无月的夜晚,月黑,风高,适合夜行。 “唰。” 一道黑影飞上方家高高的围墙,轻轻落入院中。 方家主子住的几处,都点着灯笼,照得如白昼一般。但诺大的方家,总有些阴暗僻静处。 就象现在,被拖到假山后的一个管事觉得自己是无比的倒霉,不过是出来撒泡尿,这裤子还没穿好呢,就被一柄剑架在了脖子上。 “大侠,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啊。” 管事快哭了,能不能别拿剑指着我,这万一失手了,小的命就没了。 “带我去方青云住的地方,别想耍花样。” 剑更靠近了脖子几分,管事甚至感觉到了微微的刺痛,用手一抹,湿漉漉的一手血,管事当场腿一软,差点摔倒在地上。 “快点。” “大侠饶命啊,大少爷他……他不在府里。” “不在府里?那在哪儿?” “醉……醉红楼。” 府里人都知道,昨天大少爷发了好大的脾气,不但砸了一屋子的东西,甩了大少夫人一耳光,还杖责了两个丫头,其中一个就是大少夫人身边贴身大丫鬟秋菊。 大少爷发完脾气甩手就出府了,去了醉红楼,这一呆就是两天两夜,到现在还没回来呢。 醉红楼的头牌红菱姑娘整个清河县都晓得是大少爷的人,只因大少夫人不许她进府,才一直养在外面。 袁锦琛详细打探了醉红楼的情况,相信这人不敢骗自己,伸手一掌砍在他颈脖上,将人打晕,随手丢进旁边的假山洞里。 轻车熟路的出了方府,朝最热闹的地儿急掠而去。 醉红楼。 位于县郡北边的醉红楼白日倒也不怎么显眼,这一到晚上,一排排的红灯笼挂起来,帐幔飘舞,丝竹声声,娇声婉转,将个三层的小楼衬托得仿佛人间仙境一般。 对于男人来说,可不是仙境么,能让人飘飘然,欲罢不能的好地方。 “唉哟,刘大爷,您可来了,春儿可想死您了。” “吴少爷,快快请进,姑娘们,来客了。” …… 前面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后院厨房里也是一片灯火,端菜的小丫头跑上跑下。 袁锦琛捉了个龟公,证实了方青云确实在这儿,于是避开其他人,从后门进去沿着墙角攀上了三楼,找到了那管事和龟公说的红菱的房间。 伸手正要推开窗子,里面一阵声音传来,袁锦琛不觉一怔。 娇哼、呻吟,伴随着男子的低吼,以及“小心肝、小宝贝”等等不堪入耳的情话儿。 是个人都知道,里面的人正在办男女间的那点事儿。 袁锦琛掩在布巾下的俊脸一红,心中却涌起一阵厌恶。 他原想等里面的狗男女将事办完了再进去,虽然他现在挂在窗外的姿势并不那么美妙,而且还时时有被发现的危险,可里面的人完全不体谅他的苦衷。 没完没了的折腾,动静之大,似乎要将里面的床这幢房都给摇垮似的。 袁锦琛忍不住了,一掌将窗子推开,纵身跃了进去。 床上,赤条条的两个身子互相纠缠着,不分彼此,战况激烈得竟然没有听到窗子被推开,有人闯了进来。 那白花花的一片简直晃瞎了袁锦琛的眼。 站在三尺开外,袁锦琛将剑一挑,一床被子飞过去,覆在了光光的身子上,同时,剑尖一偏,落在了眼神迷离,沉醉在情欲之中的男子的后颈发侧,轻轻一挥。 血光迸现。 一只耳朵飞了起来,落在了男子身下的女子的脸上。 “啊……”女子短促的尖叫了一声,就晕了过去。 “啊……”男子跟着尖叫。 可叫声才出口,一道冷冰冰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不许叫。” 男子张着口,发着抖,痛得额头冷汗涔涔而下,却真正清醒了,还放在脖子边的冰冷的铁器让他明白,他,现在落在了别人的手里。 他的命,也掌握在别人的手中。 猛然的刺激下,身下的坚挺在这一刻也一泄千里,跟着泄出来的,还有…… 一股尿臊味在房间里漫延开来。 第三十九章 捉刺客 袁锦琛嫌弃的皱了皱鼻子。 “少爷,发生什么事了?” “少爷,没什么事吧?” 门外跟着方青云的小厮听声音发觉了不对劲,却又不敢擅闯,只好隔着门在外面询问。 “告诉他们,没事。”冷冰冰的声音再次低低的响起。 方青云不敢反抗,怕一个不好,自己的脑袋就没了,忙不迭的回道:“没……没事,能有什么事,打扰了本少爷的雅兴,小心你们的狗命,还不给我滚。” 心中却不住的暗骂,这些没用的东西,连个门都守不好,竟然就这么让人给闯进来了都不知道。 剑尖渐渐离了他的脖子,指在他的鼻尖,“起来穿好衣服,别耍花样,以我的本事可以随时杀了你。” 话刚说完,只见剑光一闪,他身后的帐幔应声而破,就连帐幔后的墙壁都被刺了个窟窿。 方青云眼一缩,老实了,他原本还想趁机大叫,让外面的小厮护院进来帮他,现在,他不敢冒险了,他怕那些人还没踏进来,他的脑袋就不在脖子上了。 慌乱的套了件衣服,从床上爬下来。 这时,他才看清那破坏了他的好事,割了他一只耳朵的恶人,那人一身黑衣,脸上蒙了布巾,看不出是何样貌,是何身份。 他坦坦然的坐在桌前,一把带血的剑放在手边,他望着方青云,眼神幽幽,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扑通。” 方青云双膝一软,跪了下去,“大爷饶命,饶命啊。”他看得出这人是真的想杀他。 “想我饶你一命,也不是不行。”袁锦琛控制住了自己想一掌拍死眼前人的冲动。 “您说,您说,您说什么我都答应您。” “从今往后,不许再欺男霸女,为祸一方。尤其是强抢民女,倘若再被我发现一次,”说到这儿,袁锦琛的声音一厉,“决不轻饶。” “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不敢?哼,好好记住你自己的话吧,对了,昨晚你派出去的人,不用再等他们回来了。” “你……你,难道你……”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记住你的承诺,希望咱们不会再……见……” 说到最后两个字时,袁锦琛拿起剑,退到窗口,从窗口一跃而出。 “来人,快来人。”方青云愣了一瞬,才猛然醒悟大叫,跟着急忙跑到窗口一看,只见外面夜色茫茫,哪里还能见到半个人影。 “少爷,少爷。”从门口涌进来一群人。 方青云看着这乌鸦鸦的一堆人,气得差点没闭过气去,抬腿就是一脚,将最前面的小厮踢翻在地,气急败坏的吼道:“有刺客,还不快追。” “是,少爷。” 一群人慌忙着急往楼下奔去,很快,就听得前院里一阵大乱,吵闹声,咒骂声,哭喊声,闹成一团。 半柱香后,方青云脸色阴沉的靠在软榻上,小厮请来的郎中已给他上了药,正在包扎。 左耳没有了,也不可能再长出来,他方青云以后就是清河县的一个笑话。他还没意识到,笑话并不止这一个,因为这一晚正好是在他兴头上被打断,猛然受到刺激,他已落下了病根,不举了。 方家最好色的男人居然不举了,这,大约也是上天对他的惩罚吧。 前去追刺客的护院小厮陆陆续续回来,均垂着头。他们这一通闹腾,别说刺客,连刺客的毛都没见着一根,反而惊动了不少醉红楼的客人,引得客人颇为不满。 “什么?没追到?”方青云从榻上跳起来,暴跳如雷,“废物,你们全他娘的都是废物,这么多人追一个,居然告诉本少爷没追到,本少爷要你们这些人何用,说,养着你们有何用?” 一脚踹倒一个,跟着随手拿起一旁的花瓶,朝着其中一人当头就砸了过去,那人惨叫一声,倒在了地上,血瞬间从发际里涌了出来,流了他满脸。 旁边的人吓得一声不敢吭,“扑通”一声全都跪在了地上。 “给我去李家村将……” 方青云本能的觉得那人与姓袁的猎户有些关系,否则昨晚他刚刚想抢了袁家的小娘子,今天那人就找上门来,天下哪有那么巧的事。 他正要吩咐手下将姓袁的捉来,好逼问那人的下落,“倘若再被我发现一次,决不轻饶。”冷冷的警告突兀的在心中响起,他不由的摸了摸受伤的左耳,虽然恼怒异常,却发现,自己根本不敢下这个命令。 他怕,他的人还没将姓袁的带回来,他自己,已人头落地。 虽然他不想承认,可他心里很清楚,以他方家护院的那点拳脚功夫,根本不是那人的对手。 何况他在明处,那人在暗处,只有千年做贼,没有千年防贼的,因为防不胜防。 心中暗恨,却又无可奈何,方青云一肚子的气只能出在自己人头上。 这一晚,暴怒的方青云差点将醉红楼给拆了。 手下的护院小厮打死打伤无数,就连他平日捧在手心的红菱姑娘都挨了好一顿拳脚,伤了脸,从此被他厌弃,成为了醉红楼最低等的妓子。 却说袁锦琛从醉红楼离开,并没有立即回李家村,他还要去求证一件事。 按下午跟踪的,很轻易就找到了杨正的住处,就在方府后面的小巷子里面。 杨正跟他主子一样,被堵在了被窝里。 这杨正比方青云更不堪,他媳妇被打晕后,不用袁锦琛多问,就一五一十将这么多年他为方家做的坏事竹筒倒豆子一般交待得清清楚楚,包括最近轰动县郡的逃奴案,连细节都说得很详尽。 袁锦琛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很满意,最后从轻发落,只剁了他两根手指,算是警告。 袁锦琛到家的时候,已是第二日清晨,一夜未归,看起来风尘仆仆,有些疲惫。 他安然归来,慕雪很高兴。 看到慕雪和孩子安然无恙,他亦放下了一颗悬着的心。 至于这一天一夜他去做了什么,他没说,慕雪也没问。 两天后,去镇子上的村人带回了一个消息,说是总在镇上混的那群混混,叫什么张大勇的,突然从镇子上消失了,不但他消失了,他手下的那群人都跟着消失了。 上河镇没了这群人,于穷苦人及小手艺人来说,简直象换了个天,一时大快人心,再也不用担心有人上门来收保护费,随意欺负他们了。 第四十章 促成“好事” 再过几天,从县郡回来的村人也带回了一个消息,说清河县出了一个打抱不平的江湖侠士,专门针对那些为富不仁、欺压百姓之人,连方家大少爷都被他割了耳朵。 一时,清河县的富人人人自危。 捉拿蒙面大盗的告示贴得满城都是。 慕雪听闻了,心中突突的,莫名感觉这事与袁锦琛有些关系,不由总拿眼去瞧他,似乎想从他那不苟言笑的脸上看出一丝侠士的气质来。 “别看我,不是我。”正在劈木柴的袁锦琛将斧子放下,擦了把脸,抬头淡淡的看了慕雪一眼,“我没那本事。” 他总是能一眼看穿她的心思。 慕雪一想,是啊,听说那大侠飞檐走壁,出入高楼如履平地,袁大哥要有那本事,怎么可能还在这偏僻的小村子里当个猎户呢,早建功立业去了,说不定还能混个将军当当呢。 知道袁锦琛不是那什么大侠官府口中的大盗,慕雪放心了。 慕雪是放心了,可是有个人这几日却是过得特别难受,惶恐不安,坐卧不宁,生怕厄运哪一天落到了自己的头上。 自张大勇消失后,徐二愣已感觉到不对劲,他不能肯定是否袁锦琛出的手,但张大勇消失,方大少爷出事,将这些事情串起来,就算他不够聪明,他也预感到,自己,估计好日子要到头了。 惶惶然如丧家之犬,一惯无法无天的徐二愣终于夹起尾巴做人,在家里躲了几天。 这一日,憋不住了,去镇子上晃了一圈,想再打听一下他义兄张大勇的消息,至傍晚时,垂头丧气的回来。 没人知道张大勇是生是死,而且大家仿佛避瘟神一样,都不愿再提起他,连带着徐二愣也受了些闲气。 拖拖沓沓的快走到村口,脚步一滞,眼珠子都差点瞪出来。 他最不愿看到的人,最害怕的人,此刻,正堵在他的前面。 徐二愣怔了半晌,反应过来,回头就跑。 耳旁一阵风过,后颈脖被一只有力的铁钳般的大手捏住了,徐二愣一时动弹不得。 “别杀我,别杀我,不是我,是李兰香那个贱人,是她叫我这么做的。” 看着手里怂成一滩乱泥般的徐二愣,袁锦琛眼中闪过浓浓的不屑,将他随手往地上一丢,一脚踩上他的胸口。 一直没对徐二愣动手,不是袁锦琛仁慈,而是因为袁锦琛不知要怎么惩罚他。 他跟张大勇不同,张大勇不是上河镇人,袁锦琛可以将他狠狠揍一顿,再将他与他手下全部赶出上河镇,不许他们再回来。 可徐二愣没办法赶走,杀他,罪不致死,打一顿,袁锦琛感觉太轻了。 忍了几天,终于还是决定先揍一顿出出气再说。 没想到竟然从徐二愣口中听到了更多的隐情,李兰香,他还没去找她呢,没想到她做的事还不止当人证的那些。 袁锦琛眼中闪过一道暗芒,右脚在徐二愣的胸口使了点劲碾压了几下,“说清楚。” 徐二愣痛得哇哇叫,忙将那日李兰香说的话一五一十的全都说了出来,生怕自己一迟疑,又要多受皮肉之苦。 袁锦琛越听脸越黑,越听越生气,没想到那李兰香如此歹毒,竟想让别的男人坏了慕雪的名声,更可气的是,还是地上这上不得台面的男人。 说他是个男人还是抬举他。 气坏了的袁锦琛再不留情,一脚下去,脚下的徐二愣一声闷哼,差点晕死过去,嘴角一缕鲜血涌了出来,显见是内腑受伤了。 估计他伤得不轻,袁锦琛总算还有点理智,不想闹出人命,将脚收了回来。 “晚上在家里等我,我会给你一个惊喜。” 袁锦琛吩咐道,他那凉凉的危险的眼神,让徐二愣生不起逃跑的念头,慌不迭的点头,颤着声音回道:“是……咳咳……” 话未完,剧烈咳嗽起来,一口血也从喉咙里涌了出来。 袁锦琛走了半天,徐二愣才从地上爬起来,撑着受伤的身体回到家里,晚饭也不做了,喝了口水就躺在了炕上。 半夜时,门外果然传来声响,跟着,一道黑影闪进了房中。 皎洁而明亮的月光从破败的窗**进来,照在那人的身上,不是袁锦琛还有谁。 徐二愣从炕上爬起来,还来不及说话,就见袁锦琛将肩上的一个布袋子丢在地上,跟着指着布袋子说道:“这是我送给你的媳妇,今晚就是你们的洞房花烛夜。春宵一刻值千金,如此良辰美景,可别辜负了……” 话完,人已不见。 媳妇? 袁锦琛没杀自己就不错了,还能给自己送个媳妇,徐二愣本能的觉得不会是什么好事,忙蹲到地上,将捆着布袋的绳子解开。 他真怕自己一解开,看到的是一具死尸什么的。 可是让他傻眼的是,里面还真的是一具温热的女人的身子。 那女人他还认识。 正是李兰香。 徐二愣恨透了李兰香,若不是李兰香,他怎么会昏了头再去招惹姓袁的魔头,连累义兄张大勇生死不知不说,自己又受了一顿打。 都是这个该死的贱人。 看着昏迷不醒的李兰香,红了眼睛的徐二愣抬手就是“啪啪”两巴掌,打得李兰香头一歪,脸上瞬时出现几道红红的指印。 虽然处于昏迷中,可疼痛仍是让李兰香皱起了眉头,唇间逸出一丝呻吟。 李兰香虽然长得不好看,但毕竟是个年轻的女子,对于徐二愣这样的光棍汉来说,刚刚的那丝呻吟仿佛是导火索,瞬间点燃了他作为雄性的某个特征。 恶向胆边生,既然送到了嘴边,不吃白不吃。 徐二愣也不管现在自己还有伤,李兰香还躺在地上,更没有怜香惜玉的心情,直接扑过去将李兰香身上的衣裳粗暴的撕开,对着她还算白净的身子又啃又咬,然后更粗暴的直接长驱直入…… 疼得身下的李兰香身子扭动了一下。 可是她的反应更刺激了徐二愣,一时,粗喘、呻吟、嚎叫在这个小小的院子中不时的响起…… 鸡鸣三遍,天光渐明。 红红的日头从山背缓缓升高,人醒了,村子也苏醒了,袅袅的炊烟合着鸡鸣狗吠,说话声笑闹声,让山村一下子鲜活热闹起来。 “啊……” 一声高亢刺耳的尖叫却在此时不合适宜的响起。 第四十一章 既成事实 梦里正在与袁大郎缠缠绵绵的李兰香是被生生冻醒的。 醒后的李兰香看到陌生的破破烂烂的屋子,看到躺在地上的自己,看到自己身上的衣服也是破破烂烂不说,白净的身子上还一片片的乌青。 顿时一脸茫然,茫然之后更加确信。 这肯定还在梦中。 只是这个梦颇有些糜乱,让李兰香也有点臊得慌。 外面传来不知是谁的呼唤声,她想肯定是她娘叫她呢,她还是快点醒过来,免得又要挨娘的骂。 于是使劲的眨眨眼睛,闭上,再睁开,再闭上,再睁开…… 可是无论她睁几次眼,看见的仍是这破烂的屋子,自己仍然躺在地上。 身下一阵阵刺痛传来,跟着全身象被什么碾压过一般的酸痛也一波波的袭来,剧烈又无比真实的疼痛终于让李兰香清醒,这不是梦,这是现实。 努力的抬起有些僵硬的手臂,李兰香不死心的掐了自己一把,痛得她差点跳起来。 李兰香吓着了,这到底怎么回事? 我怎么会在这里,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可是没有人回答她。 恍惚中似乎有男子哼唧了两声,循着声音看去,李兰香只看到一张土炕,至于炕上……视线被炕沿遮住了,没办法看清楚。 李兰香躺在地上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只能先从地上爬起来,毕竟清晨还有些寒冷,地上的湿气又重,再躺下去,她就要被冻死了。 将身下破烂的衣服往身上拢紧,捡起丢在一边的腰带束住,虽然不能完全掩盖住身上的春光,但好歹不再是赤身相向了。 从地上爬起来的李兰香第一时间朝炕上望去,她想知道那个羞辱了她的男人是谁,甚至在心底暗暗希冀着,若是袁大郎,那她,就不计较了。 可,朝向她的怎么会是那张脸,那猪头一般的让她恶心的脸? “啊”的尖叫一声,咬牙切齿的李兰香扑了过去,揪着男人的头发就打,“徐二愣,你竟敢欺负老娘,打死你,我非得打死你不可……” 睡得正香的徐二愣猛然被打醒,一时也愣住了,等看清是李兰香,顿时也恼了,“你个不要脸的臭婆娘,自己送上门,还敢撒泼,真以为你是黄花大闺女啊,若不是你勾引我,我还不乐意呢。” “你……徐二愣,你放屁!” “哼,你看清楚点,这是哪里,这是我家。你现在在我家里,不是你自己跑来的,难道还是我八抬大轿抬你来的?” “你……你……”李兰香气极,又扑了上去。 等小徐村听到动静的村民赶到时,看到的就是正纠缠着缠打在一起的两具身体。 “住手。”小徐村的理正气得吹胡子瞪眼,村里有个徐二愣这样的混小子,一村的人都不得安宁。 村民涌上去将两人分开,有大娘看不过眼,找了件衣服给李兰香裹上。 等理正将两人押到祠堂前问事情缘由时,两人各执一词,一说是徐二愣将她从睡梦中掳了来,是入室的采花贼,祸害良家女子的强盗;一说是李兰香不要脸,想男人想疯了,半夜跑来爬了他的床。 理正也不知谁对谁错,哪个说的是真的,只能派人去李家村,将李兰香的家人请来。 消息传回李家村,顿时引起轩然大波,村人表面诧异,内里却全是鄙夷,这么不安分不要脸的女人,他们还是第一次见。有人甚至想,这若是自家的闺女,定直接打死了事,免得丢了祖宗的脸。 陈氏猛然听到这个消息,愣了半晌,跟着一口气没缓过来竟一头栽到床上昏过去了。 等她醒来时,她的两个儿子已经去了小徐村。 儿子的心思她如何不知,怕早厌了这个妹子,巴不得她早点嫁出去别赖在家里,他们俩肯定不会为李兰香做主。 陈氏自己不能下床,只能乞求的望着李老五,希望他能去为李兰香撑腰,无论如何也不能将兰香嫁给那个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混子。 可李老五更生气,气她惯坏了闺女,如今做出这等丑事来,没打死就不错了,怎么可能还去帮她说话,让他去小徐村?他可丢不起这张老脸。 李老五将袖子一甩,气哼哼的走了。 留下两个媳妇在旁边安慰她,可她们眼里掩也掩不住的幸灾乐祸让陈氏更是火上浇油。一口气堵在心口,上也上不得下也下不得,只能不停的找事儿,责骂搓磨两个媳妇。 陈氏的两个儿子很快就回来了。 他们去不过是走个过场,以舅哥的身份与妹夫见见面,承认了两人的婚事,至于聘礼媒人请酒什么的,两人都这样了,干脆都不提,一切从简。 李兰香见两个哥哥不为自己说话,还要将自己嫁给这个臭男人,气坏了,哭哭啼啼就要往家里跑,去找陈氏为自己做主。 徐二愣一把抓住她的头发,劈脸就是一耳光,“臭婆娘,你现在已是老子的人啦,还敢不老实,再不老实,老子打断你的腿……” 一边打一边骂,打得李兰香满地打滚。 李兰香的两个哥哥就在旁边看着,假意上前劝阻了两下,见劝不住也懒得管了,小徐村的人见她娘家人都不支声,更不会支声了。 最后还是理正看不过,阻止道:“好了,都是一家人,要在一块过日子的,别总是动不动就又打又骂,好好过日子才是正经。” 等村里人散去,徐二愣扯着李兰香的头发将她拖回去,这件事就成了定局。 事情已这样了,陈氏再不愿意,也没办法。 她躺在床上,琢磨着,总觉得这事不那么简单,好好的,兰香睡在家里,怎么会跑到隔壁小徐村的徐二愣家里呢? “他爹,兰香虽然脾气坏,有些骄纵,但爬床的事她应该做不出来,何况她也看不上那个二愣子。我琢磨着,肯定是有人害她。” 见李老五不理她,她只能独自继续嘀咕着,“村里除了袁大郎,咱们家没得罪什么人,兰香也没出村子,更不可能得罪外村的。肯定是袁大郞,肯定是他恼兰香上次去县郡作证,天杀的,他怎么能这么做噢,这么害我家兰香,做出如此伤天害理的事,也不怕出门遭雷劈……” 陈氏越想越觉得没错,一拍大腿,又哭又骂起来。 第四十二章 坚决不能认 “省省吧你。”李老五被哭得不耐烦,生气的骂道:“你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就算是他,你有啥凭证?你又能拿他怎么样?有这工夫,你还是多想想自己吧,若不是你一直宠着惯着她,她能做出这些事来?能被休了?能惹恼袁大郎?” 陈氏被问得哑口无言。 可还是不死心,“难道就这么算了?” “不算还能怎么办,有本事你去找大哥,看大哥会不会理会你。你若是嫌咱们家的脸丢得不够,你也可以去闹,最好闹得十里八乡都知道才好。” 李老五真生气,陈氏也不敢再说了。 此时,袁家也正在谈论这件事。 说李兰香想男人,慕雪信,可说她爬了徐二愣的床,慕雪是绝对不信的,她喜欢谁,慕雪可是清楚得很,她要爬也是爬袁大哥的床,怎么会舍近求远去隔壁村呢? 至于说徐二愣掳了李兰香,慕雪也觉得不大可能,这么一村子的人,徐二愣得多大的胆,多大的本事,才能将一个活生生的人神不知鬼不觉的弄走,他若有这本事,也不至于整日到处瞎混日子了。 这也不可能,那也不可能,唯一的解释是有人在其中捣鬼。 慕雪拿明亮亮的眼瞅着袁锦琛,就差冲过来揪着他肯定的说:一定是你,一定是你对不对? 袁锦琛木着脸,无辜的回望着她。 心里却在想,上次不过是推块石头砸了陈氏的腿,她就跟涵儿说自己真坏,倘若这次知道是自己做的这缺德事,不定怎么想自己呢。 说不准以后还会象防洪水猛兽一样防着自己。 所以这件事坚决不能承认,打死也不能承认。 “真不是你?” 袁锦琛坚定的摇摇头。 “这就怪了,不是你还有谁?” 这是非要扣在自己身上了?袁锦琛叹口气,无奈的说道:“不是有个什么蒙面大侠,说不定是他干的。” “他?不可能。” 慕雪说得这么肯定,袁锦琛好奇了,“怎么不可能?” “堂堂一江湖大侠,怎么可能做这种鸡鸣狗盗的缺德事?”慕雪虽然不喜欢李兰香,可这样将个姑娘家与男子送成一堆,她还是觉得挺缺德的。 袁锦琛的脸黑了,这是夸他呢还是骂他呢? “怎么是缺德事?我倒觉得是挺好的一件事儿,一个未婚一个未嫁,正好凑成一桩好姻缘,何为成人之美,这不就是成人之美?” “嗯,倒也是,他们俩还挺般配的,嘻嘻……”慕雪笑了起来。 “嗯,是挺般配的。” 袁锦琛跟着附和,一想到从此少了个让人烦心的在眼前晃荡,也少个人整日想着坏心思算计慕雪,心情顿时舒畅无比,觉得自己这事做得是最好不过,最对不过了。 日子照常继续,没有因为方家的事或是李兰香而停顿下来。 眼看着三月了,北方的春天虽是姗姗来迟,也终是来了。 村头的那棵桃树,一夜之间,满是粉嫩的花苞儿,远看,仿佛一树粉色的云霞。 接连两日绵绵春雨,将黑岩山清洗得更加青翠。碧绿里间或着粉白或桃红的桃花儿、梨花儿、杏花儿,开得绚烂而热烈,可以想见,到了秋天,满山又是挂满枝头累累的野果子。 小动物开始在山里漫山的跑,鸟雀在枝头叫得更加欢畅。即使是从山前走过,也能感受到整个黑岩山不同往日的活力,仿佛这个大家伙从冬眠中苏醒。 村里人也更加忙碌起来,北方以旱地为主,主要种的是麦子、大豆、玉米、高粱黍子等,因气候较南方寒冷,所有的作物都只能生长一季,所以这些作物都要好好的伺弄,当年才能有个好收成。 李家村除了旱地,每户人家还或多或少有些水田,也要开始育苗了。 北方的稻子比南方少,大家多以面食为主,因为米比面贵,可袁家却是以米饭为主食,慕雪看得出,袁锦琛不大喜欢吃面食。 其实她自己也是喜欢吃香喷喷的白米饭的。 可是白米饭好吃,也要吃得起。眼看着前不久买回的半缸米又要见底,袁锦琛坐不住了,再不上山去打些猎物,家里真要断炊了。 等了这么些日子,方家没有任何动静,袁锦琛也终于放下心来,天一晴,他就拿着擦得锃亮的刀箭上山了。 袁锦琛上山,从来没有空手过。 虽然不是什么大家伙,山鸡、兔子、香獐、狍子等等,每日总会弄到几只,有一回还打死了一只狼。 打回的猎物一小部分留着自家吃,并送些给李二婶家,其余多半都送到镇子的酒楼里,换的银钱再买些米面回来。 袁锦琛发现慕雪似乎见不得这些动物的血腥,每次他从山上回来,原本远远来接他的慕雪总是悄悄的扭过头去,不敢看他。 这么善良的姑娘。 袁锦琛不知是该高兴呢,还是该叹气,最后只得摇摇头,独自到河边,将猎物处理干净,将自己身上也清理干净,这才回家。 有时,袁锦琛觉得,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会的慕雪,简直象自己的另一个闺女,可他似乎挺愿意养着她,更愿意宠着她…… 这一日,袁锦琛照常背着弓箭上山。 慕雪和袁禹涵袁悦儿将他送到院门口。 “涵儿,想不想要小兔子啊?想要的话,爹爹给你抓一窝小兔子回来。”袁锦琛摸摸袁禹涵圆圆的小脸,跟着朝慕雪看了一眼,表示他记得上次慕雪说的想养小兔子的事。 “涵儿要小兔兔。”袁禹涵高兴的拍着手。 “好,那就在家乖乖的听你娘的话,乖乖的等爹爹回来。” “涵儿听话,涵儿等爹爹。” “嗯,乖。”袁锦琛朝他们摆摆手,出了门,“我走了,你们回去吧。” “袁大哥,小心点,早些回来。” 慕雪在后面追着喊道,每次慕雪都会如此嘱咐他,他也习惯了,答应一声,大步往后山走去。 这后山他去了很多次,就跟进自家院子一样,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以他的身手,就算遇上熊瞎子,也能全身而退,他从来不认为会有什么危险。可每次走时,慕雪都会嘱咐他小心,回时老远就能看到她带着两孩子在斜坡竹林边迎接他。 他知道,每次上山,慕雪都为他担心。 虽然这种担心根本没有必要,但,却让他心里如同喝了壶淳香的美酒,暖暖的,带着微微的醉意。 因为,不管你走到哪里,身处何处,身后,有个人惦记着你,关心着你,这是件多么幸福的事! 第四十三章 袁大郎出事 太阳缓缓滑下山背,最后的一丝霞光也消失了,天色渐渐暗淡下来。 带着两个孩子等在竹林边的慕雪急得团团转,袁大哥还没回来,他从来没有回来这么晚过。 往日,他知道慕雪和孩子在等他,总会在霞光未尽之前就赶回来,远远的看到他挺直高大的身躯踏着霞光而归,总让慕雪无比的踏实。 可今日,从一早开始,慕雪就有些心神不宁,仿佛有什么事要发生一般。慕雪只当是自己太闲了,想多了,可现在…… “扑棱……” 一只青灰色的飞鸟从山里急速的飞了出来,落在了旁边的竹枝上,许是落得太急了,带起的风吹得竹枝一阵晃荡。 竹叶跟着哗哗的响。 “啾啾……”竹林里原栖息的鸟儿应合了两声。 跟着,两只鸟儿交谈了起来。 “太吓人了,太吓人了,幸亏我跑得快。”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人类,打起来,死了好多,流了好多血。” “他们死他们的,你害怕什么?” “你知道什么,他们会飞,有两人飞到树顶,其中一人剑光一闪,我一个同伴没来得及跑,就被……真惨,还好我跑得快。” “唉呀,太不安全了,那咱们要不要赶快飞走。” “没事了,不用跑。我当时回头偷偷看一眼,好象他们都倒在了地上,应该都死了……” 慕雪脸一白,脑袋嗡嗡乱响,她根本没时间考虑为何她能听懂鸟语,她的心里只有一个声音:袁大哥出事了,袁大哥出事了。 也不知哪里生出的力气,将两个孩子一手一个全都抱了起来,袁禹涵还好,袁悦儿很不习惯的挣扎了一下,竟挣不开。 慕雪抱着两个孩子,跌跌撞撞的从斜坡上跑下来,看见一个年青的媳妇走过,也没看清是谁,直接追了上去,将两孩子往她怀里一送,急急说了一句,“麻烦嫂子将孩子送到二婶家,跟二婶说声,袁大哥出事了。” 说完,提起裙子就往后山跑去。 被拉住的妇人正是来升媳妇何氏,何氏被慕雪的举动惊得愣了半晌,等她反应过来,慕雪的身影早消失在斜坡后了。 何氏虽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还是按慕雪嘱咐的急忙跑去了李二婶家,等将两个孩子交给李二婶,已是气喘吁吁。 “来升媳妇,这是怎么回事?” “是……是慕家妹子,慕家妹子说……说袁大郎出事了,她将孩子交给我,自己已去了后山。” “什么?锦琛怎么会出事?还有,现在天都快黑了,阿雪一个人上山,这怎么行,这孩子,就算有事也应该叫上大伙啊。”李二婶急了,“来升媳妇,你帮看会孩子,我去地里叫我家两个小子带些人去山里找他们去。” “好,二婶快去吧。” 李二婶一路往自家地里跑去,一路急慌慌的将能叫上的人都叫上了,等到了地里,将事情一说,李明天李明远二话不说,拎着手边的砍刀锄头带着人就往山上跑去。 黑岩山白日里是座风景秀丽的大山,入了夜就显得有些阴森恐惧,风吹着树叶哗哗的响,每跑动一步,身后都象有无数的鬼魅跟着一般。 现在虽然还没完全天黑,可茂密的树林几乎遮住了的所有的天光,慕雪磕磕绊绊的走在没有路的山林间,一路往黑岩山的深处跑去。 这一路有各种声音告诉她,出事的地点就在靠近大山深处的某处,那个地方再往里会有各种猛曽出没,是人类的禁地。 按说袁锦琛不该出现在那里,袁锦琛曾答应过她,不会去太危险的地方,但不知为何,慕雪心中就有一个预感,袁大哥现在就在那里,而且袁大哥现在危在旦夕。 我要救他,我一定要救他! 心中无比坚定的信念让慕雪忘记了害怕,也忘记了即将面临的危险。 不知被裸露在外的粗大的树根绊倒了多少次,更不知滑了几跤,摔了几个跟头,灰头土脸的慕雪发髻松散,衣裳凌乱,脸上、手上擦伤、刮伤无数,特别一双手,已是血迹斑斑。 可慕雪根本顾不上这些,也感觉不到疼痛,她的身体,她的手脚,都是麻木的,唯有一颗心,跳得又快又慌乱。 “袁大哥,袁大哥……”她一边跑一边喊,她希望袁锦琛能听到她的声音,更希望他能回应她,跑出来告诉她他一切安好。 可山里只有风刮过树木的哗哗声,只有山风将她的呼喊撕裂成无数碎片后,回荡在山谷里带点凄厉的回声…… 她摸索着也不知走了多久,终于,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那血腥味重得就象是这里刚被鲜血清洗过,让她忍不住一阵阵作呕,差点吐出来。 她忍住心中的不适,慌乱的从林子里冲出来,往血腥味传来的左前方跑去。 左前方,是一处较为平坦开阔的缓坡,没什么树木遮挡,加上此时皓月当空,皎洁的月光照得大地一片清亮,所以慕雪一眼就看清了面前的一切。 可这一看清,慕雪差点当场晕倒。 面前,横七竖八的倒了一地的人,那些人一动不动的躺着,也不知是生是死,他们的身下,流出的血已聚成了一个个小水洼,在月光的映照下,闪着点点星光。 更可怕的是,一只又高又大又壮实的黑熊正摇摇摆摆走在他们中间,伸着鼻子嗅着他们的气息。 就算袁大哥没事,只怕也要成为熊瞎子的腹中之物。 慕雪惊得眼前发黑,一时之间什么也看不见了,心中却生出无尽的勇气,什么也不顾,挥舞着双手,往前冲去,只想将那头黑熊给赶走。 “走开,快走开。”她冲着大黑熊大吼大叫,“小黑,我不许你碰他。” 她自己并没意识到,她的语声语调都突然变得很奇怪,那似乎不是人类的语言。 大黑熊停住了自己正想往下拍的厚实的手掌,转过头来,对着她,看了好久,久到慕雪身上开始发冷,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它才直起身子,摇摇晃晃的走了。 直到黑熊进了深林,看不见它的身影,慕雪才腿一软,瘫在了地上,到了此时,她才感到了深深的恐惧,一层层的冷汗涌了出来。 “袁大哥,袁大哥……” 休息了一会儿,慕雪鼓起勇气,在人堆中翻找,终于,在刚刚黑熊呆的地方不远处找到了身受重伤,但还有一丝气息的袁锦琛。 除了袁锦琛,还有一人活着,正是差点被黑熊一掌拍死的那位…… 第四十四章 中毒 朱辰皓觉得自己做了个长长的梦。 开始是恶梦,后来,变成了美梦。 当所有来刺杀他的杀手都倒在了血泊中,他长长的舒了口气,他以为他终于是逃过一劫,活了下来。 可是这口气还没吐完,他再次陷入了厄运中。 一只嗅到血腥味的熊瞎子摇摇摆摆来到了他的头顶,如果他没有受伤,不是象现在这样一动都不能动,一只熊瞎子算什么,可现在,他只有听任摆布的命运。 厚实的毛茸茸的熊掌伸向他的头顶,眼看着就要一掌落下,他苦笑着认命的闭上双眼,心有不甘的等待着死亡的来临,临死前,他想,可惜了那位好汉,为他枉送了性命。 可是,原本想象的剧痛和死亡并没有来临,熊瞎子的大掌并没有落下,一阵奇怪的声音之后,它走了,走得那么突然。 幸福来得如此莫名其妙,朱辰皓糊涂了,同时逃过一劫的巨大惊喜让他全身一松,这一松懈,原本的紧张、疲惫、剧痛全都涌了上来,顿时眼一黑,晕了过去。 晕过去之前,他似乎看到一个年青的女子焦急的摇晃着他,呼喊着他,他虽然没有办法回应,却记住了那张美丽的脸以及动听的声音。 随后,他一直处于昏迷之中,但,仍是恍恍惚惚感受到,有一股气息一直在他身边,那气息让他安心,也让他沉迷,就象是陷入了一场美梦,再也不愿醒来…… “你醒了?” 朱辰皓睁开眼,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那张似乎不那么清晰,却又让他记忆深刻的美丽的脸庞。 他望着她,没有说话,他记得,他梦中感受到的那股气息,就是她身上的味道。 他有些贪婪的嗅了嗅,第一次觉得,活了二十二年,他今天才知道,人身上的味道会这么好闻,这么的,让人沉醉。 “醒了就好,周郎中说,只要醒过来就没事了。哦,对了,我叫慕雪,你可以叫我阿雪,这是我家。” 已两天一夜未休未眠的慕雪脸色很是苍白憔悴,虽然忧心袁锦琛,但他舍命相救的人能醒来,慕雪心中还是高兴的,一想到他能醒来,袁大哥说不定也会苏醒,更是开心了几分。 所以她朝床上躺着的人笑了笑。也不计较那人话也不说一句,只管拿眼直勾勾的盯着她。 朱辰皓伤得并不重,只右手和左腿中了两剑,创口虽深,但并没伤及筋脉,如今都被厚厚的白布包扎着,比起他,袁锦琛凄惨多了。 从镇上请来的周郎中曾经在京都的济世堂做过学徒,医术虽然比不上济世堂的坐堂郎中,但也算见多识广,朱辰皓和袁锦琛人事不醒的被抬回来,他处理了体外的伤口,告诉慕雪等人,两人都中了毒。 一种是让人麻痹的毒,有点象麻沸散,但比麻沸散药性大,只要对方受伤,该毒就会顺着血液侵入身体各处,让人全身逐渐僵硬,直至丧失行动能力。 两人昏迷不醒跟此毒有很大的关系,不过幸好,此毒不致命,毒性一过,会自己醒来,当然若是毒性太强,也有醒不过来的时候。 朱辰皓中的就是这种毒,所以原本不重的伤也昏迷了一天一夜才醒过来。 而袁锦琛不止中了这种毒,还中了另一种致命的毒,连周郎中都不知那是种什么毒,只说虽然不是见血封喉的剧毒,但一般人中了只怕也活不过三个时辰,袁锦琛能够现在还有一口气在,是他即时拔出了毒镖,封住了伤口附近的血脉。 其实周郎中不知道的是,袁锦琛在昏迷之前,拼力以一股真气护住了自己的心脉,这才没有让毒性漫延到心脏,若剧毒攻心,就是大罗金仙来了也救不得。 慕雪转头看向另一边靠近门口的大床,那是袁锦琛平日睡的地方,如今袁锦琛就躺在那里,双目紧闭,嘴唇乌紫,无知无识,若不凑近细听,甚至都感受不到他的气息。 慕雪心中难受,默默走到床边,掖了掖被角。 朱辰皓虽然看不清床上躺的是谁,但他的手下与对手都当场身亡,没有活口,唯有救他的那位还有一丝可能,虽然他到现在还奇怪,两人素不相识,那人为何会拼死相救,若说是因他的身份,可能性不大,他这次可是秘密出行。 不管那人为什么,有何目的,总归是他的救命恩人,他朱辰皓不是个恩怨不分、知恩不报的混蛋。 “他,没事吧?”朱辰皓暗哑着嗓子,问道。 闻言,慕雪摇摇头,跟着又点点头,她当然希望袁锦琛没事,可,到现在周郎中也没配置出解药,她已拜托李明天去县郡请郎中,也不知县郡的郎中什么时候能到。 看到慕雪愁容满面,不知为何,朱辰皓心中也不是滋味,若是可能,他甚至愿意替那人受伤,以换得她一丝笑颜。 “你放心,他会没事的。” 他柔声安慰,果然,慕雪的眼睛亮了亮,“嗯,袁大哥一定会没事,一定会。” 大哥?她叫那人大哥?那么说两人是兄妹关系了? 一向聪明的朱辰皓竟然没想到,倘若真是兄妹,在“大哥”两字前面又何必加上一个“袁”字呢? 正想着,一个二十五、六的年青男子端着两碗药,推开房门,走了进来,“阿雪,药熬好了。” “麻烦李二哥了。”慕雪接过药碗,放在床边的木箱子上。 “这有什么麻烦的。”李明远憨厚的挠挠头,看了看床上的袁锦琛,“锦琛他……他还是没什么反应?” 慕雪摇摇头。 “你别太着急,等大哥请来那有名的吴郎中,一定能救回锦琛的。” “嗯。”听到吴郎中,慕雪的脸上露出了笑容,听说吴郎中医术极好,定能救活袁大哥。“李二哥,那位公子醒了,这碗药是他的吧。”慕雪指着其中一碗药,征询的看了李明 远一眼,见他点头,端了起来,“你帮忙将他扶起来一些。” “醒了?太好了。” 李明远忙跑过去扶着朱辰皓尽量往上坐起,朱辰皓身体还没完全康复,浑身还很僵硬,费了老大的劲,才让他微微靠着墙。 慕雪试了试药的温度,将碗递给他尚好的左手,“可以自己喝吗?” 朱辰皓看了她一眼,没说话,伸出手,接过碗时手抖了一下,碗中的汤药也洒出几滴,慕雪正要去将碗拿回来,他已送到口边,一口喝了进去。 第四十五章 小心肝碎了 等朱辰皓喝完药,漱了口。 慕雪又让李明远将袁锦琛扶起来,将药小心的喂入他的口中,只是袁锦琛口齿紧闭,药很难喂进去,多数都从嘴边流了出来。 慕雪叹口气,只得让李明远将人放下去,从一旁拿起干净的帕子仔仔细细将他的脸擦干净。 她找到他时,他衣衫破烂,一身血污,全身好几处地方都血肉模糊的,就连他的脸,都被鲜血糊得看不清他原本的面目。 她当时害怕得都忘记了心跳,忘记了呼吸,直到颤抖的手指从他的鼻下感受到了一丝轻微的气息,她才又惊又怕的哭出声来。 她轻轻擦着他的脸,他的脸清洗过后,还有几道细小的伤痕,她尽量避开这些伤口,怕弄疼了他,虽然他现在根本感受不到疼痛。 袁大哥,你一定要醒来,你有涵儿悦儿,他们还那么小,你不能丢下他们不管;还有我,我这么笨,做饭不会,吵架不会,没有你,不饿死也会被人欺负死,没有你,我该怎么办啊,所以,你一定要醒来,一定要醒来…… 心中默默的想着,眼中,不知不觉的流下泪来,泪珠滴落在手下的那张脸上,没有引起他任何的变化。 他还是一动不动的躺着,曾经幽深得如一汪深潭般的双目亦闭得紧紧。 李明远见她伤心,想要出声安慰,却又不知说什么好,正为难的时候,门口探进两只小脑袋。 袁禹涵看到了慕雪,忙撒开两只小脚丫子跑了进来。 袁悦儿却象个小大人一样,慢腾腾的跟在身后。 朱辰皓猛然看到这两孩子,一愣,没想到这样穷苦的人家居然有如此玲珑剔透、玉雪可爱的孩子。 可不是穷苦么,这低矮的土坯房,简易的连漆都没上的木桌木箱子,还有自己身下这几个木橔一块门板拼起来叫床的东西。 可是,这家的孩子长得真好,跟个金童玉女似的,比那些大户人家的哥儿姐儿不遑多让。 朱辰皓正惊讶于这两个孩子,甚至有点好奇这两孩子的父母是谁,谁知那小男孩一张口,却将他的一颗小心肝都叫碎了。 “娘。”他抱着慕雪的腿叫道。 娘?她是孩子的娘? 朱辰皓震惊得捂住胸口。 她是孩子的娘?怎么会?她看起来还象个未出阁的女子,连装扮都是女儿家的装扮,不然自己也不会误会,也不会浮想联翩。 仿佛怕他的心碎得不够厉害,小男孩仰头看着床上的男人,又叫道:“爹爹,涵儿要爹爹。” 朱辰皓再次震惊得猛得坐了起来,这一动带动了他身上的伤口,疼得他“嘶”的一声倒吸一口冷气,可身体再疼,没有心口疼得厉害。 他的心在小男孩稚嫩软糯的声音里再次摔成了八瓣,不,十六瓣,数不清的许多瓣…… 她,竟然是他救命恩人的媳妇。 朋友妻,不可欺,何况是救命恩人的妻。 今生今世,看来自己是没有这个福气,只能永远的错过了。 朱辰皓默默的叹息一声,将这份没来由的心思收敛了起来,放置进心里最深处的某个角落。 人与人的相处,真的是缘份,原本朱辰皓不相信这个,从小他见过的女人无数,各种各样,娇媚如花的,贤淑贞静的,小家碧玉的,大家闺秀的,应有尽有。 他家中,也有妻,也有妾,但从没有一个女子让他一眼,就放进了心里。 他以为入了他的眼的女人必定是他的女人,何况是入了他的心,所以从一开始他就打定主意,他走时一定要将此女子带走,让她永伴他的身边。 可没想到,使君有妇,罗敷亦有了夫,一切皆成妄想。 那边,慕雪根本不知袁禹涵的一句话引得朱辰皓想了那么多,她将手指竖在嘴边,“嘘,别吵,你爹爹在睡觉呢。” “爹爹一直睡睡。”袁禹涵不高兴的撅起嘴,“爹爹都不陪涵儿玩。” “等爹爹醒了,就会陪涵儿玩。” “那爹爹什么时候醒啊?” “很快,很快就会醒……”慕雪的声音轻下来,并使劲的眨了眨眼睛,将涌进眼眶的泪水收进去,她不想当着孩子的面哭。 袁悦儿看了慕雪一眼,她的眼光根本不象个孩子的眼光,那么老成,她看慕雪一眼,又看了床上袁锦琛一眼,拉了拉袁禹涵。 “姐姐,爹爹什么时候醒?”袁禹涵又转头问袁悦儿。 袁悦儿抿着嘴,一脸严肃,“弟弟,别吵。” 袁禹涵鼓起脸,不高兴了,我哪有吵,我只是想跟爹爹玩而已。 “你这俩小家伙,又在吵你娘和你爹爹?奶奶家饭熟了,走,跟奶奶吃饭去。”李二婶走进来,看了看袁锦琛,见他还是老样子,叹口气抱起袁禹涵,“阿雪,这里让明远看着,你也去吃点吧,从昨晚到现在,你不眠不休的一直这么撑着,若是把自己累垮了,锦琛和两个孩子谁照顾。” “我不饿。”慕雪摇摇头,跟着又期冀的望着李二婶,“李大哥他,回来没有?” “还没。”李二婶见她失望的低下头,忙安慰道:“算着时辰应该快了,放心,他一定会将吴郎中请来,我还给他们留了饭,这不是怕孩子饿,所以没等他们一起。阿雪,走,跟二婶先家去歇会,吃点东西,不然真得累病了。” “不了,二婶,我真不想吃,让李二哥回去吧,他也累了一天了。” “阿雪,还是你……” “李二哥,我不是客气,我是真的吃不下,你跟二婶回去吧,歇一会儿,说不定晚上还要麻烦你呢。” 李二婶见说不动慕雪,只好带着两个孩子和李明远先回去了。 “咳咳……” 慕雪坐在袁锦琛的床边,正默默的守着他想着心思,突然听到几声咳嗽声,这才想起,这个屋子里还有别人。 回头一看,发现朱辰皓半靠着墙,捂着右臂,似乎有些痛苦的皱着眉头。 已是傍晚,天色昏黄,照进屋子的光线更加暗淡,可慕雪还是眼尖的看到,他右膀包扎的白布已沁出了一条条的红痕。 他的伤口裂开了。 怎么这么不小心,竟让伤口裂开了?慕雪皱着眉,走过去先点亮了桌上的火烛,火烛一亮,屋中顿时亮堂起来。 慕雪这才走到朱辰皓的床边,抬起他的右手,将包扎的白布一圈圈的解开。 第四十六章 家里来人 等白布完全解开,果然,上了药的伤口再次开裂了。 伤口外皮向两边分开,露出里面粉红的肉来,看起来有点吓人,血也没止住,淡红的血水仍从伤口处慢慢的不停的往外渗出。 慕雪找到周郎中留下的治外伤的药,将药粉撒在伤口上,撒均匀了,又去找了干净的白布重新一层层的裹紧,包扎好。 她坐在他身前,表情很认真,认真的样子看起来更美。 她的美既符合大家的想象,又有些与众不同,她的脸圆圆的,看起来还有点婴儿肥,眼睛很大,很黑,很亮,比最珍贵的黑珍珠还璀璨,她的鼻子小巧、挺俏,这上面的部分让她看起来象个纯净得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可鼻子下那张娇艳的红唇,却让她的这张脸,无端的多了丝媚惑,无端的能勾起男人某方面的欲念。 她的唇,就象一朵世间最艳丽的花蕊,让人想靠近,吮吸,想品赏其中的滋味。 朱辰皓默默的撇开头,他觉得,现在面对她,也是对自己极大的考验。 她的指腹,掌心在包扎时,会不时的摩擦过他的肌肤,让他的肌肤不自主的产生一种轻微的颤栗,他的心也跟着轻颤了起来。 但,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他完好的左手一把抓住了她的右手,将她的右手拿到自己眼前,打开她的掌心,他眼一缩,他看到,她的掌心密密麻麻是被荆棘刺破的痕迹。 “你的手……” “没事。”慕雪不好意思的将手缩了回来。 他又抓住了她的左手,伸开一看,跟右手一模一样。 他再看她的脸,发现在鬓角、下颌,有好几处,也有淡淡的伤痕。 他伸出手,似乎想要抚摸一下,伸到一半,醒悟了过来,忙将手放下,有些尴尬的咳了两声。 “没事,是昨天不小心划到了,周郎中帮上了药。” 朱辰皓没做声,拿起她刚给自己用的药粉,洒些在她手上,又从一旁她拿来的干净白布上撕下一块,用一只手蹩脚的帮她包扎起来。 慕雪挣扎了一下,“不用,做事不方便。” 朱辰皓看了她一眼,“你一个女孩子家的,怎么一点不知痛惜自己,知不知道这样伤口没好就见水,很容易感染,好了后也会留下疤痕。到时候一伸手,满手疤痕的,别人不笑话死你。” 女人没有不爱美的,一听说会留疤,慕雪犹豫了,可这么包扎着,怎么做事啊,涵儿悦儿还有袁大哥都要自己照顾呢。 他似乎知道她的心思,但兀自不容拒绝的将她的两只手都上药包扎完,才抬头对她说道:“那些伺候人的事儿,先找人做吧。放心,我有钱。” 似乎怕她不相信,他伸手摸向自己的荷包,这才发现,荷包不见了,估计是打斗时掉落了,他摸向腰间,还好,腰间的玉佩还在。 他将玉佩扯下来,丢给她,“这块玉佩应该值个百八十两,你拿去请两个人,照顾我们和孩子。” 玉佩通体碧绿,无一丝杂色,雕的是个有些象狮子的怪兽,做工极好,摸上去,亦触手温润,慕雪虽然不懂它的价值,可也知这件东西决不象朱辰皓口中只值几十两的物件。 忙将手中的东西还给他,“不,不用,家里有钱,我会想办法。” 朱辰皓不拿,“跟我还客气什么,袁……袁大哥救了我,我也没什么可报答的,一块玉佩而已,也不值什么,你先拿去典当了,换些银钱,等袁大哥醒了,还得好药好食养着,没钱可怎么行。” 见慕雪为难,朱辰皓笑道:“你若是怕糟蹋了这件东西,等我的人来了,我再让他们赎回来。” 两人正说着,突听得窗户上传来“叩叩叩”似乎极有规律的叩窗声。 朱辰皓侧耳听了听,笑了起来,“咱们不用争了,我家的人来了。” 说完,朝着窗外喊了一声,“进来。” 窗子一推,两个人影直接从窗外跳了进来。 两人见了朱辰皓,表情一肃,在他的床前跪了下去,“主子,属下来迟,请主子责罚。” “起来吧,先记着,回去再说。”面对着两人,朱辰皓的声音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威严。 两人从地上起来,看到朱辰皓手臂包扎的白布,脸上都露出了焦急的神色,“主子,你伤得怎么样,要不要紧?” “死不了。”朱辰皓淡淡的回了一句,转向慕雪,脸上的威严消失了,变成了温柔的笑,“别怕,他俩是我的属下。哦,对了,我还没告诉你我的名子,我姓朱,名子庸,你可以叫我子庸。” 两个属下凌风、冷雨这才注意到自家主子旁边还坐着一位姑娘,那姑娘虽然长得不错,却是粗衣布裙,应该是救了主子这家的人。 一个姑娘并不让他俩惊诧,惊诧的是主子脸上的笑以及主子的话,主子也没骗她,他确实也叫子庸,不过子庸不是他的大名,而是他的字,在大舜朝,一般书香门第或世家出身的公子都会既有名又有字,但只有亲近的人才直呼对方的字。 他将自己的字告诉她,是不是表示这位姑娘是他亲近的人。 凌风和冷雨觉得,大约府中后院又要多位主子了。 “我还是称你朱公子吧。”慕雪觉得叫子庸太亲密了,不妥,一边说一边站起来,朝凌风冷雨笑了笑,“家里也没个坐的地方,你们将就一下,我去给你们倒杯茶。” 凌风冷雨额上冒汗,连称不敢,可慕雪已走出去了。 慕雪一出去,朱辰皓的脸色重新一肃,“你们是怎么找过来的?” “昨天与主子失去联系,我们顺着留下的记号找了过去,找了一天一夜,今日下午才找到那处地方。” 凌风说着,脸上露出哀戚的表情,他们找到时,阿武他们都死了,幸好主子不在里面,主子还活着,凌风想到这里,脸上的表情又好了起来。 “阿武他们……将他们好生安葬吧。”过了一夜加一个白天,朱辰皓不敢肯定他们的尸体是否被野兽给糟蹋了,毕竟那处地方靠近深山。 “主子请放心。没想到这次他们布置得这么周密,让我们都着了道,差点让他们得逞。” “哼!费尽心机将我诓出京都,怎么也得利用好这次机会不是,不过可惜,他们又白高兴了一回。” 第四十七章 无药可解 说到这里,朱辰皓声音一厉,“趁这次机会,将他们在这边的势力好好的清一清,另外,传信洪雷江霆,让他们派人守住去京都的路口,不要让这边任何一丝消息传回京都。” “那,主子的事也……” “我的事暂时也不要传回去,等过些时,再让冷雨送个信回去,就说,我失踪了。” 凌风冷雨对望一眼,一起躬身答道:“是。” “主子是怎么逃出来的?”凌风望着朱辰皓,他们见过现场的惨烈,虽然对过了一天尸体没有被野兽糟蹋有些好奇,但更好奇的是主子是怎么逃脱的。 朱辰皓看了对面的床一眼。 “是他救了主子?” 朱辰皓点点头。 “他中毒了?”凌风眼神一紧,这毒本来是对付主子的吧,他紧走两步,走近细细看了看,又探了探袁锦琛的脉搏。 “可看得出是何毒?”朱辰皓问道。 凌风再次仔细的检查了一遍,“似乎是两种毒。一种是紫叶草,会让人麻痹,逐渐失去知觉;另一种是……是金吻!” 听得凌风惊呼,朱辰皓和冷雨都变了脸色,特别是朱辰皓,眼中射出一道凌厉的寒光。 金吻,是最毒的毒蛇金线蛇的唾液混合了金线草炼制而成,是这世上至毒之物。 “可有办法?”朱辰皓望着对面一字一字郑重说道:“只要能救活他,不惜一切代价!” 可凌风摇摇头,叹口气,“金吻之毒,无药可解。” 三人一时静默,不知说什么好,同时心中戚戚。 “哐当……” 门口传来的瓷器落地碎裂的声音将大家惊醒了过来,抬眼一看,才发现不知何时慕雪站在了门口。 苍白憔悴的慕雪此时脸上更是一点血色也无,身体摇摇欲坠,若不是扶着门框,只怕已倒了下去。 朱辰皓看她脸色白得透明,仿佛一个易碎的瓷娃娃般,心中既心疼又难受,想安慰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呆呆的立在门口好一会,慕雪才象醒悟了一般冲到袁锦琛的床前,站在床前,眼泪才象断线的珍珠一样,一串串的往下滴落。 袁大哥,不会的,袁大哥不会离开我们的。 她心中疯狂的摇着头,她不相信,昨天早晨还笑着跟她们道别的人,今天会人事不醒的躺在这儿,而且会永远这么躺下去。 金吻之毒,无药可解! 一句话,八个字,将她所有的希望及期盼全部打碎,可她不相信,这个人说的一定是假话,他又不是郎中,他知道什么,吴郎中还没来诊脉,说不定吴郎中会有办法呢。 一想到吴郎中,慕雪跳了起来,往村口的方向跑去。 “快,去跟着她,别让她出事。” 朱辰皓焦急的吩咐道。冷雨点点头,一闪身不见了踪影。 可是吴郎中也没有带来希望,天擦黑时,李明天跟吴郎中进了村子,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就被慕雪拉着去给袁锦琛诊脉。 在慕雪满眼的期盼中,吴郎中心有不忍却也只能直白相告,“老朽无能,还请另请高明。” 起身欲走。 却被慕雪拉住了,慕雪企求的望着他,“还请老先生指条明路。” 吴郎中踌躇了半晌,终于说道:“昔年老朽曾见过此毒,听闻此毒毒性霸烈,世间无药可解,姑娘若是不死心,能求得京都济世堂老太爷出手,或许有一线希望,只是此去京都路途遥远,三日之内根本无法到达,所以此话说与不说都一样。” 吴郎中叹口气,又加了一句,“若是三日之内毒不能解,你们……就准备后事吧,唉!” 吴郎中走出门不久,屋中重又一片混乱,因为慕雪突然一头栽倒在地,人事不醒了。 等将人送到另一间房中的床上安置好,凌风回到朱辰皓的面前回复,“没什么大碍,只因一直不眠不休,极度劳累,加上伤心过度,暂时昏厥了过去,睡一觉就好了。” 朱辰皓点点头,想起吴郎中的话,“林老太爷能救?” 凌风摇头,“林老太爷医术虽好,却也不能解此毒。” 凌风心想,就算能,他们也没办法三日之内将林老太爷掳到这儿来,或是将床上这半死不活的人弄到京都去啊,要知道这里离京都,按正常的走法,骑快马奔驰最少也得半月的时间,何况一个一大把年纪,一个活死人,都是没办法快马加鞭赶路的。 等他们坐着马车晃晃悠悠的到达目的地,黄花菜早凉了,人早死翘翘了,说不定尸体都腐烂了。 当然这些话凌风没说,他不说,朱辰皓也能想到,但,哪怕只有一线希望,他也想去试试。 为了偿还救命之恩,为了慕雪,他都会尽力,但还有一个原因,朱辰皓觉得,这姓袁的应该认识他,与他之间还有些渊源,否则不会舍命想救。 当时虽然处于一片混战中,耳边都是刀剑的撞击声、互相被刺中的哀嚎声,朱辰皓还是敏锐的感觉到,一旁还有人躲在暗处暗暗偷窥,若不是那人偶然不小心发出了一点声响,他们还没发现,由此可见那人武功不俗。 他一直以为是对方的人,由此还暗暗心焦,身边的都难以对付,再来一个劲敌,只怕,今儿真得交待在这里了。 他的人一个个的倒地,一个个的减少,到最后,只剩下他一个,而对方,却还有四五人。 他一人对付四五个,渐渐力有不逮,左支右绌中很快腿上中了一剑,紫叶草的毒性开始顺着血液往全身漫延,他的身体逐渐不听使唤,行动越来越呆滞,“唰”的右胳膊上又中了一刀,眼看着就要死在对方的刀剑之下了。 躲在暗处的人却突然跳了出来,挡住了对方刺向他的致命一剑,并护着他,与对方打斗了起来。 拼尽全力,将对方一一杀死,杀手的头目在临死前朝他射出一支飞镖,他本来是躲不过的,却被那人一掌推开,自己挡了上去。 他没死,那人却要死了。 他不相信,无缘无故的付出。 他也感觉得到,那人是在犹豫了很久,才出手的。 姓袁? 除了京都,他并不认识什么姓袁的人家,难道此人来自京都? 就算来自京都,他怎么会认识自己? 朱辰皓在脑中搜寻了半天,也没找到一张与他吻合的面孔。看来,只有救醒了他,才能知道事情的真相吧。 第四十八章 一线生机 “阿雪,你可不能想不开,袁兄弟他,虽然他……可涵儿悦儿还在,你不能让他们失去了爹,又失去了娘啊。” “是啊,阿雪,好歹你吃一点吧。” “阿雪,可怜的孩子,你说锦琛他,他怎么就遇上了这样的事呢?老天怎么就不开眼,这么好的孩子,怎么会……我可怜的涵儿悦儿,以后可怎么办啊?” “娘,您别哭了,你这一哭,阿雪心中不是更不好受?” 王氏和柳氏劝完慕雪,又劝李二婶,李二婶哭了一阵,转过来,也宽慰慕雪。 可躺在床上的慕雪,大大的眼睛无神的望着头顶,象没听到一般,一声不吭,一动不动。 自她昏倒醒来后,就一直是这个样子。 李二婶看在眼里,是又难受又着急。 趁她两儿媳到一边,凑到慕雪的耳边轻轻劝道:“阿雪,二婶知道你对两个孩子比自己亲生的还好,你不为自己想,也该为两个孩子想想,你若倒下了,孩子可怎么办?涵儿刚刚还要来找你,你不想让他看到你这样吧?” “涵儿?”慕雪终于有了点反应,头动了动,声音沙哑的开口。 “嗯,放心,涵儿悦儿都在我家睡着呢,回头我就去看着他们,你起来,吃点东西,把精神养好,锦琛,说不定还有好转的可能,就算真的去了,这个家也要你撑着……” 李二婶还在耳边絮絮叨叨的,慕雪的脑中一道光闪过。 她昏迷后似乎做了个梦,可一醒,那梦就支离破碎了,脑中一片空白,又似乎根本没有什么梦。但李二婶刚刚说的一句话“锦琛,说不定还有好转的可能”,却似一道闪电划过她的眼前。 她突然记起,梦里有个人跟她说,她,可以救袁锦琛,也唯有她才能救袁锦琛! 慕雪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吓了李二婶一跳,但很快她又高兴起来,“承信他娘,快,把吃的端过来。” 慕雪喝了一碗清粥,感觉身上有力气了,精神也恢复了一些,等李二婶和王氏柳氏回家后,跟着也下床起来了。 堂屋里,一位三四十左右的妇人正在洗涮着什么,另一位不到二十的姑娘在小炉子上煎药,两位看起来都很陌生,慕雪以前从没见过。 “夫人起来了。”见了慕雪,两人很恭敬,忙过来见礼。 “你们是?” “奴婢叫立秋,她是姚嫂子,都是在主子身边伺候的,夫人需要什么,可直接吩咐奴婢。” 立秋容长脸儿,长得虽不是特别漂亮,但看着很顺眼舒服,看起来是个好脾气温柔的姑娘;那称为姚嫂子的圆团团的脸,白净富态,不象个下人,倒象是镇上富户家的主人家。 慕雪明白了她们是朱子庸的人,不知这朱子庸什么来头,手下似乎有很多人,还被追杀,不过这些跟她没关系,等他伤好离开,他们估计都不会再见面了。 慕雪朝她们笑了笑,问道:“袁大哥的药呢?” 立秋一怔,但瞬间就恢复了盈盈笑脸,屈了屈膝,“袁公子的药奴婢正准备着,一会儿就好,等好了奴婢再端给夫人。” “好,谢谢你。” “夫人不用客气,这都是奴婢应该做的,公子和夫人救了主子,就是奴婢的大恩人,奴婢还没谢过夫人呢。”说着,又朝慕雪屈身行了一礼。 慕雪有些受不了她的多礼客气,笑了笑,进屋去看袁锦琛了。 她一走,叫姚嫂子的用胳膊肘撞了一下立秋,轻声说道:“凌侍卫不是说没救了,哪还有什么药啊?” “主子说了,夫人不管说什么我们都得听从,你那里不是还煎了碗参茶,就将那送进去吧。” “呵呵,还是你脑子好使,会说话,也不怨主子赏识你。” 立秋笑着推了她一把,“小点声,别让人听见了笑话。” 房门刚被推开,朱辰皓就睁开了眼睛,见是慕雪,心头一跳,一股喜悦不由自主的涌了上来。 他想问问她有没有事,昏迷那么久,又不吃不喝的,身体可怎么受得住,可最终他只是定定的看着她,看着她又瘦弱憔悴了几分,除了心痛之外,他发觉他竟什么也做不了。 房中除了他,没有见到昨日见到的两人,是的,又过去一天了,慕雪虽不知现在是什么时辰,但看天色应该是快近傍晚了。 她朝朱辰皓点点头,走到袁锦琛的床边,背对着朱辰皓弯身坐下。 袁大哥还是老样子,仍旧紧闭双眼,仍旧面无血色,仍旧嘴唇乌紫,如果硬要说变化的话,是他眉心处的暗沉更深了,隐隐泛黑,那是死亡的气息。 忍着难受,慕雪伸出手,将他额边几缕凌乱的发丝收拢到耳后,这是她第一次碰触他的脸,却并没想象中的羞涩和心跳,她很平静,如同经常这么做一样。 她微凉的手指从他宽广的额头缓缓向下,眉毛,眼睛,脸颊,停留在他原本是棱角分明好看的嘴唇上。 将大拇指微弯,狠狠的掐在食指上,指甲深深的掐进娇嫩的肌肤里,皮破了,血流了出来。 血,一滴滴,从她的食指滴进他的嘴里,被他吞咽了进去。 鲜红的血浸润得他乌紫的唇,多了丝血色。 “夫人,药好了。”门外传来立秋的声音。 慕雪极快的从怀里抽出一条帕子,将袁锦琛嘴唇擦了擦,然后团成一团,握在右手中,将流血的食指遮掩好,这才开口,“麻烦姑娘送进来吧。” 她背对着朱辰皓,朱辰皓并不知她在做什么。 她不想这事让别人知道,因为她也不知这个法子有没有用,退一步讲,倘若真的有效,就更不能让别人知道了。 能听懂鸟儿说的话,就够匪夷所思了,身上的血还能解百毒,慕雪自己都感到害怕,她,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怪物吗? 而且倘若她的血真的能解百毒,这事若是被外人知道,不知会有多少人拿着刀子想放她的血,到时只怕她已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株活着的珍贵的药物,被各方势力抢夺。 想到这里,慕雪忍不住打个寒颤。 “夫人,这是袁公子的药。” 立秋将一只粗瓷碗递到她的手中。 第四十九章 毒解 夜色迷蒙,一勾弯月挂在天边,冷冷的看着人间。 农家白日劳作,晚上睡得早,议论了几句袁家的事,伤感叹息了一回,村里人早早熄了灯火,进入了梦乡。 唯有袁家,还有一点昏黄的烛火从窗子里映照了出来。 屋中,冷雨正一一轻声向朱辰皓禀报事情,而凌风的一双眼却粘在了袁锦琛的脸上。 “怎么了?”朱辰皓觉察到凌风有些不对劲,抬起手打断了冷雨的禀报。 “主子,我怎么觉得他脸上的气色好了一些。”凌风说完,也觉得自己昏头了,一个将死之人,没有解药,病情怎么可能好转,可能是夜晚光线不好自己看花了眼,虽是这么想,但凌风还是不死心的问向冷雨,“冷雨,你觉得呢?” 冷雨转头仔细的看了几眼,有些迟疑的点点头。 “无缘无故的,气色怎么会变好?”朱辰皓不太相信,“凌风,你给他诊下脉。” 凌风答应了一声,走到袁锦琛的床前,拉起他的手,认真的给他诊了脉,又凑到他脸上看了半天,翻开他眼皮,看了看他的瞳孔,再捏住他下颚,待他张开嘴后仔细查看了他的唇舌。 等一切做完,这才回到朱辰皓的床前,一脸怪异的说道:“虽然不是那么明显,但毒确实有所缓解,他的身体没有再衰败下去,反而在渐渐好转。” “毒解了?”朱辰皓有些激动。 “还没有,若继续下去,或许真有解的可能。”凌风思索着,喃喃说道:“这毒不是说无药可解吗,那是谁,又是怎么做到的?” 他的话一下子提醒了朱辰皓,若真有这个人,那他一定要得到。 仔细想了想,这屋子来来去去的只有那么几个人,村里想来探望袁锦琛的都被凌风拦在了院子外面,从昨晚到今天,进过这屋子的,除了叫李二婶的一家子及慕雪,就只有他手下的人了。 “去,将立秋叫进来。” 凌风将立秋带了进来,朱辰皓问道:“傍晚时,你送了一碗药进来,是谁给你的药?” “启禀主子,那不是药,是姚嫂为主子煎的参茶。凌侍卫说郎中开的药不管用,奴婢就没给袁公子煎药了,可袁夫人问起,奴婢不好说没煎药,怕袁夫人难过,只得以主子的参茶替代,难道那参茶有问题?” 朱辰皓听完,知道跟那碗“药”没什么关系,摆摆手,“下去吧。” “是。”立秋虽然疑惑,但主子发话,还是立即退了出去。 朱辰皓摸着下颌思索了片刻,吩咐道:“凌风,这几日你就留在这里,时时关注他的情况,外面的事交给冷雨。” “是。” 另一间房里,虽然早熄了灯火,但慕雪一直没有睡着。 耳边是袁禹涵和袁悦儿均匀轻微的呼吸声,这声音让她一直心烦意乱的心稍稍平复了一些。 她轻轻翻了个身,坐起来,将一双手伸到眼前。 屋里一片黑暗,她看不清自己的手,但还是将缠着手的白布一圈圈的解开,将一双手掌完全露出来。 仅仅两天的时间,手上的伤竟然完全好了,没有留下一点疤痕,甚至连一点印子都没有,完全看不出曾受过伤的痕迹。 轻轻摩挲着掌心、指腹,还是如当初一般细腻嫩滑,唯有右手食指掐出的伤口,摸着有点毛糙,但伤口也已闭合,应该很快会恢复如初。 慕雪虽然懵懂,可也知这种愈合速度绝对不正常。 她身上,不正常的情况越来越多,多到她自己都感到恐慌。 傍晚的时候,她特意站在院子里,竖耳细听,她想验证那天她听到两只鸟儿的对话到底是她的臆想还是真实存在的,周围传来阵阵的鸟鸣声,是“啾啾”的鸟鸣,而不是她能听懂的对话,这让她安心了一些。 她想,定是那天她过于心慌引起的臆想,人怎么可能听懂鸟语呢。 叹口气,她将双手重新用白布缠好,躺了下去。 算了,不想那么多了,倘若我的血真能治好袁大哥,就算异于常人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么想着,她的心彻底安定了下来,很快,屋中就传来绵长而均匀的呼吸。 第二天,袁锦琛青灰的脸色渐渐好转,眉心的黑印逐渐淡化。 第三天,唇上的乌紫明显变浅,脸上虽仍然苍白无一丝血色,但没有了青灰的死气。 第四天,第五天…… 七天之后,唇上的乌紫彻底消失,一丝血色爬上了袁锦琛的脸。 第八天,袁锦琛睁开了眼睛…… 凌风不错眼的盯了八天,什么也没发现,现在袁锦琛醒了,一个本来必死之人竟然莫名其妙的自己解了毒,苏醒了,这简直是天下间最奇妙的事。 凌风忍不住瞪大了眼睛,第一次对自己引以为傲的医术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是他错诊了,还是这世间本就有奇迹? 朱辰皓虽也疑惑不解,但对袁锦琛的苏醒,他是真心的感到高兴。 当然,最高兴的是慕雪,她悄悄的握紧右手,这些日子,她抓住一切机会,在凌风的眼皮子底下悄悄将自己的血喂给袁锦琛,最后总算没有白费工夫,也不枉她的手指一次次的遭罪受疼。 “这……这是哪里?”刚刚苏醒的袁锦琛还处于混沌之中,嘴唇蠕动着,很费劲的才发出一点微弱的声音。 “袁大哥,是我,我是阿雪,这是咱们的家,你回来了……”慕雪忍着涌到眼眶的泪,笑着说道。 “回家?阿雪?我……我回来了?” 昏迷前的片断一点点从眼前闪过,虽然是支离破碎的,残缺不全的,这些回忆也让袁锦琛逐渐明白了事情的缘由,他抬起仍层层包扎得严实的手,动了动有些僵硬的手指,似乎想摸摸慕雪的脸,却停在了她的额边,轻轻碰了碰她的发丝。 “回来了,没事了,袁大哥,没事了。”慕雪抓住他的手,将他的手轻轻放下,“别乱动,小心碰着伤口。” 她的手,又嫩又滑,又柔又暖,她的笑,明媚如春,娇柔无限。 袁锦琛定定的看着她,多年之后,他回忆起这一切,这一刻,都仍如初见…… 第五十章 机锋 袁锦琛苏醒后,共同在一间房中养伤的两个男人寻着一个独处的机会,开始了满是机锋的交谈。 “你是谁?” 两张床一张靠近门口,一张挨着窗户,相向而对,彼此能看到对方,所以靠墙而坐的朱辰皓能清楚的看到袁锦琛翻了翻眼皮,对他的问题懒得理会。 “你认识我?”换个提问的方式。 袁锦琛用没受伤的肩膀撑着往上坐起了一点,看了他一眼,“京都前门经营绸缎庄的朱家大少爷,在前门讨生活的谁不知?” “前门朱家?” “怎么,不是么?你家老太爷经常念叨说你老朱家往前追溯几辈,跟当今那位还是不出五服的亲戚。虽然几年未见,你样子却未大变。” “呵呵,你眼光可真行。”朱辰皓笑得有点古怪。 “我是猎户,没点眼力怎么活下去,这山上也不是什么都能惹的。”袁锦琛淡淡的说道。 朱辰皓沉默了一会,再问道:“那为何要救我?” “受人恩惠,自当报答。” “受人恩惠?”朱辰皓思索半晌,笑了起来,“我竟一点没想起,不知我何时相助过你,或者,你认错了人?” “于你,不过举手之劳,于我,却是铭记在心,错不错的,又有什么关系,反正救都救了。” 朱辰皓愣了片刻,跟着哈哈大笑起来,“袁兄,果真是个爽快人,你这个朋友我朱某人认了。” 袁锦琛翻了个白眼,似乎在说,你这个朋友,我可不想要。 “怎么,袁兄是怕引火上身?”朱辰皓调侃道:“现在只恐已晚了。” 袁锦琛却没理会他,“你可知那些人是谁?” “哼,除了我家老头子那位贤惠的续弦夫人和她的好儿子,还有谁。”朱辰皓哼了一声,“放心吧,我让人抹去了所有的痕迹,不会让他们找到这里。” “那最好。”袁锦琛点点头,他是不怕,但慕雪和孩子还有这一村的人,他不得不考虑。 慕雪推开门的时候,两人已结束了谈话,各自靠着床头,不知是在闭目养神,还是想着事情。 “袁大哥,喝药了。” 自袁锦琛苏醒,慕雪脸上的笑就象村头的那树桃花,无比的灿烂。 听到她的声音,两个男人同时睁眼,脸上同样绽放出一丝笑容。 可是很快,朱辰皓的笑容变得有些苦涩,因为他眼中,那美丽的女子笑脸相向的并不是他,他甚至能感受到对面男子笑容后的那丝得意。 “主子,喝药了。” 立秋温温婉婉的走至他面前,往日,他并未觉得什么,今日却有些厌烦,摆摆手,闭上眼,“放着吧。” 袁锦琛看了他一眼,心中不由升起了一丝警惕。 因为袁锦琛两条胳膊都受伤了,所以他的药都是慕雪一勺勺的喂给他。 袁锦琛从来没想过,有一天,受伤竟也是一种享受,那么苦的药竟也觉不出苦涩,他一口口的吞咽着递到口边的汤药,原本平静的心湖荡起丝丝甜蜜的涟漪。 喝完药,慕雪拿帕子帮他擦了擦嘴角,又往他口中塞了一块蜜饯,袁锦琛有些想笑,感觉她对自己就跟对涵儿一般,他又不是小孩子,吃什么糖呢,想是这么想,却也没有反对,乖乖的任她摆布。 口里甜丝丝的,心中,似乎也更甜了。 慕雪起身,见朱辰皓并未喝药,而立秋站于一旁,也不敢劝,忙走过去,劝道:“朱公子,这药都凉了,你还是快喝吧,你若是怕苦,我这里有蜜饯,喝完吃一颗蜜饯,就不苦了。” 朱辰皓睁开眼,心中突然又高兴起来,似乎她往这儿一站,原本的那丝不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拿起床头的碗,一口喝完,慕雪忙从干净的帕子里拈出一粒蜜饯递给他,朱辰皓笑着接过放入口中,甜丝丝的感觉一路从口里沁入心中。 等慕雪和立秋出去,屋中剩下的两个男人,对视的目光中开始有电光闪现。 两人对视了几息,朱辰皓笑了起来,“袁兄,嗯,我很好奇,有一事不知当问不当问?” 袁锦琛没有说话。 他没说话,朱辰皓当他同意了,“袁兄和阿雪……” “嫂夫人。”袁锦琛不客气的打断了他。 朱辰皓一愣,片刻后嘴角再次露出一抹魅惑的笑意,“好好,嫂夫人。袁兄与嫂夫人成亲有几年了吧?” “四年。”袁锦琛脸不红心不跳的回道。 “四年?可我观嫂夫人年龄尚幼,应该不足十八?”朱辰皓似乎不太相信。 大舜朝的女子大多十五左右订亲,十七左右出嫁,朱辰皓觉得慕雪看起来不过十六、七,若是已成亲四年,那不是还未满十三就出嫁了?这在大舜朝是很少见的事。 再者,通过几日观察,朱辰皓总觉得袁锦琛与慕雪两人之间有些怪异,怎么说呢,两人之间也算亲密,也称得上是相敬如宾,袁锦琛昏迷不醒时慕雪的伤心也不似作伪,可朱辰皓还是觉得两人相处与夫妻之情有些不同,至于是哪里不同,他又说不上来。 这本是私事,按说朱辰皓不该过问,可朱辰皓还是忍不住问出口。 果然,袁锦琛如他意料到的一般有些不高兴的瞪了他一眼,没有回答。 朱辰皓笑笑,也没有再追问。 日子又过了两日,两人继续躺在床上养伤。偶有交谈,更多的却是各自闭目养神。 朱辰皓看出来,袁锦琛不大想跟他说话。 这两日,冷雨没有再出现,凌风守在院子外面,在他需要近身伺候的时候才会进入房中。姚嫂和立秋仍是负责饭食、汤药一类的事儿。 而慕雪只需带带孩子,给袁锦琛喂药喂饭,至于袁锦琛的洗漱,慕雪拜托李明远帮忙。 这两日,袁锦琛虽多数时间在闭目休息,但心中那丝不好的预感却越来越重,他感觉,倘若让姓朱的再住下去,保不定要出什么事儿。 所以这一日,他开口赶人了。 “朱公子的伤应该好得差不多了吧,家中陋室简榻,衣食不周,实在有些薄待。” “无碍。” 袁锦琛暗中握了握手,有种想揍对方一拳的冲动,谁管你有碍无碍了,我是让你滚蛋。既然他装糊涂,袁锦琛也懒得客气,直白说道:“朱公子该回去了。” “周郎中说我的伤还没好,不宜挪动。” 第五十一章 君子下庖厨 伤势未愈,不宜挪动? 唬谁呢,就那点伤也能叫伤,自己这一身皮开肉绽的才叫伤好不好。 袁锦琛有一瞬间怀疑当初自己做了个错误的决定,心中暗暗有点后悔了。 但好事既做了,也不能再拿笤帚给抹去,不求日后他还记得自己舍命相救之恩,起码不能起了嫌隙,惹恼了他。 所以袁锦琛忍着恼怒,好言好语说道:“朱公子出身富贵,家中奴仆成群,习惯了有人伺候,可我家里实在狭小,来往多有不便,既朱公子现在伤势未愈不便离开,不如跟村中理正商量一下,村东还有一处空置的房屋,朱公子可暂借一用。” 朱辰皓听完他的话,眼神闪了闪,思索了一会儿,似乎颇为赞同的点点头,说道:“袁兄言之有理。” 袁锦琛心里长舒一口气,总算可以将这尊大神给送走了,遂心满意足的躺回床上,睡了个好觉。 可是到了第二天,他外伤未愈,又变成内伤了。 朱辰皓没走,跟来伺候他的人却走了个干净。 就跟来时一样,连慕雪都不知他们是什么时候走的,去问朱辰皓,朱辰皓却拿眼看袁锦琛,意思是说你家袁大哥嫌弃人多不便,所以就不让他们呆在这儿了。 慕雪看一眼脸色铁青的袁锦琛,再看一眼嘴角含笑,颇有些无辜朝她眨眼的朱辰皓,一时没搞清他们这闹的是哪一出。 姚嫂和立秋走了还没什么,但凌风都走了,这问题就来了,那谁来伺候朱辰皓解决生理问题、洗漱等事? 总不好再拜托李明远吧,他家也有一堆的事儿。 慕雪有些纠结,哼哼了半天,到最后涨红了脸也没说出来。 朱辰皓却听懂了她的意思,暗暗忍着笑,慢腾腾的从床上挪起来,踩着鞋子站在地上,走了两步,朝慕雪挥挥手,“周郎中说我伤势恢复得不错,可以下床走动,以后我自己的事儿自己做,不用人伺候。” 还躺在床上的袁锦琛瞪大了眼,若不是自己下不来床,都要暴起伤人了。 昨天不还跟自己说伤未好不宜挪动,到今天就活蹦乱跳的起来蹦跶,这人,他是铁了心要厚着脸皮赖在这里了? 袁锦琛何时吃过这种闷亏,按他以前的性子,两句话不对就挥拳头,现在,不会再象少年时般轻狂,但也决计不会让自己吃亏,暗地里总要找回来。 可是对上朱辰皓,却轻不得重不得,明的不行,暗的也不行,只能暗自气恼,将涌到喉咙的一口老血咽了回去。 他这里气闷,那里,朱辰皓颠颠的跟在慕雪的身后去了堂屋里。 很快堂屋里就传来他跟袁禹涵的笑闹声。 “叔叔,叔叔……”袁禹涵奶声奶气的叫得欢。 而朱辰皓爽朗的大笑声中还夹杂着慕雪咯咯的清脆笑声,袁锦琛气了一回后,听到这欢快的笑声,突然有些黯然神伤,望着白色粗纱的帐顶呆呆出神。 姚嫂走后,家中做饭的重担就落在了慕雪的身上。 慕雪忙出一身的汗,将将正午时才勉强做了几个菜,是她这几日跟着姚嫂新学的,一道姜汁鱼片,一道鲜笋炖肉,还有杏仁豆腐和猪骨汤。 食材是朱辰皓让人准备的,既新鲜又齐全,奈何慕雪不会做啊,费了牛鼻子劲才做了这么几道。 将菜端上桌,慕雪先夹了一海碗送进房里,让袁锦琛品尝。 “袁大哥,你尝尝,也不知好不好吃?”慕雪夹了一筷子喂进袁锦琛的嘴里,看着袁锦琛咀嚼着咽下去,顿时带点兴奋的追问道:“怎么样,好吃吗?” 袁锦琛咽下去,停顿了一会儿,嘴角慢慢溢出一丝笑意,“好吃。” “真的?” “嗯。” “那你多吃点。” “好。” 朱辰皓在旁边看了,顿觉也来了食欲,待慕雪招呼他去吃饭时,忙坐上桌。夹起一块鱼片,闻了闻,还挺香的,可是送入口中后,他差点没有立马将之吐出来。 偏偏慕雪还在一旁殷勤的劝道:“朱公子,别客气,多吃点啊。” 在慕雪亮晶晶的一双眼睛盯视下,朱辰皓口里的鱼片,吞,难以下咽,吐,吐不得,一时憋得他脸色都变了。 “怎么了,是不是很难吃?” “不不不……”朱辰皓好不容易吞了下去,摇着手,带点歉意的笑道:“是有点烫。” 这一顿饭,朱辰皓净低着头数饭粒去了。 袁禹涵倒吃得高兴,还一个劲的夸他娘慕雪做的好吃。朱辰皓默默低头翻白眼,果然父子都一个德性,瞧这说谎不打草稿的,他哪里知道,对比以前,现在慕雪已经好太多了,最起码能入得了口。 因这顿饭吃得太痛苦,所以到了傍晚,朱辰皓撸起袖子,决定亲自上阵。 “朱公子,是不是我做得太难吃呀?”慕雪深知自己水平,很有点难为情。 “没有,挺好的。”朱辰皓神态自若的说着慌,语气非常之诚恳,“你和袁兄救了我一命,又照顾了我这么长时间,我也没什么可报答的,就想着做几道家乡菜表达一下自己的心意,再者,现在家里的事都你一人忙碌,太辛苦了,我能动,就让我帮点忙吧。” 他也不容慕雪拒绝,洗了手,在厨间睃巡了一下,从一只木桶里捞出一条活鱼,放在案板上一拍,然后唰唰几刀就去头去尾,内脏及中间的那根鱼骨清理出来,剩下的片成好几片,挑了细刺,将之剁成肉糜。 鱼肉剁好后,又选了一块肥瘦相间的猪肉,也同样剁成肉糜。 一把菜刀在他修长白皙的手上动作得飞快,看他那娴熟的程度跟袁锦琛有得一拼,慕雪好奇极了,她实在想不到,这么一个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居然做起饭来一点不含糊,还这么的优雅,好看。 要知道在大舜朝,是提倡君子远庖厨的,别说他是有钱人家的少爷,就是家境贫寒的耕读之家,也不会让儿孙进厨房的。 朱辰皓一边熟练的处理食材,一边享受着慕雪满是崇拜的星星眼,心里极为舒坦,双眼和嘴角满是笑意的向上翘起。 正对着灶台窗口外面有棵高大的槐树,此时突然传来一阵哗哗的响声,朱辰皓不着痕迹的往外看了一眼,余光里只见一个黑色的影子一闪,又消失在茂密的树叶里。 第五十二章 引狼入室 这日晚间,朱辰皓亲自下厨,做了四菜一汤。 五彩鸡丝,豆腐酿肉,清炒笋尖,蜜汁茄盒,以及一道桃花川元汤。 朱辰皓特意找了几个稍好看点的白瓷碗装了,白瓷配着红红白白的菜品,既香气诱人,又说不上的雅致好看,特别是那道桃花川元汤,清淡的汤面上飘浮着朵朵粉色的桃花,看起来如同一幅美丽的画一样。 慕雪忍不住惊叹声声,迟迟不忍下著。 等到大家吃起来时,才知好看还是其次,味道才是重点。 慕雪觉得这是自己吃过最好吃的食物,小禹涵也吃得头直点,兴高采烈的,就连袁悦儿都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这几道菜都很合小孩子胃口,尤其是那道豆腐酿肉,是将豆腐中间挖空,将调好味道的肉糜塞进去,蒸熟后再淋上汤汁做成的,朱辰皓还别出心裁的做成两种,一种塞的是鱼肉,一种塞的是猪肉,两种味道各不相同,但同样入口嫩滑,鲜美异常。 朱辰皓见大家吃得高兴,虽然忙乎了半天,却一点不觉疲累,反而有一种说不出的满足感。 他并不象慕雪他们直接将菜夹到饭碗里,而是慢条斯理的放进面前的碟子,再一点点的送进嘴里,吃饭时他也不说话,只拿带笑的眼看着大家欢笑。 慕雪想,到底是大户人家出身,果然是不一样的,连吃个饭都那么的文雅。 说起来朱辰皓在这个家里住了也有近半月时间,算是很熟识了,可慕雪对他的长相还真没注意过,此时细细一打量,这才发现,朱辰皓不但举止作派高贵文雅,长得……竟也特别好看。 他皮肤很白净,眼睛不大不小,与涂了胭脂般红润的双唇总是微微翘起,看起来就象时常含着笑意一般,但他的鼻梁特别高挺,加之一双过于浓密的眉毛斜飞入鬓,又让他的脸莫名的带有一丝凌厉的气势,这样两种不搭的气质一同混在他脸上,却让他看起来有丝特别的美感。 慕雪不得不在心中承认,他比上次见过的那位姚容暄姚公子还要美上几分,比袁大哥,嗯,似乎也要强上一些。 慕雪正盯着他的侧脸出神,不妨他突然转过头来,笑望了她一眼,似乎对她刚刚的举动了然于胸,他虽然没说什么,慕雪自己先红了脸,赶紧别过头去。 这样打量一个男子,是很失礼的,而让慕雪更羞躁的是,自己竟差点被他的笑颜晃了神。 堂屋里欢声笑语,袁锦琛一个人孤零零躺在房里,满心不是滋味。 这个朱子庸,怀着怎样的心思,他怎么可能看不明白,但人家既没说出口,更没做什么出格的事,不管是面对他还是慕雪,都是彬彬有礼,就算他怀着不该有的心思,他又能拿他怎么样? 再者,他当日说过,倘若有一日慕雪心中有了其他男子,可以随时离开,他决不会阻拦,他又有什么资格去阻止他们的交往呢。 还好,慕雪并不知他的心思。 袁锦琛这样安慰着自己,可是心里还是忍不住泛上一层层的酸意。 因为就算他不想承认,不想拿两人比较,可还是不得不承认,两人之间那巨大的差距。 朱子庸,家世显赫尊贵不说,还长得风流倜傥,为人又温柔小意,他若存心想俘虏一个不谙世事少女的芳心,那简直是小菜一碟儿。 对比他,自己只是一个乡下的猎户,还是带着两孩子的鳏夫,若他是慕雪,只怕也会选姓朱的吧。 袁锦琛越想越灰心沮丧,心中的那点悔意越发的深了。 他觉得自己简直蠢透了,竟做出这种引狼入室的事。 而这只大尾巴狼,他还不能将他赶出去。 袁锦琛沉浸在对自己的恼怒和对朱辰皓的醋意里,竟没细想,自己自从苏醒后,对慕雪的感情已悄悄的变质,那个笑容明媚的女子已深深的扎入他的心中,再也拨不出来了。 饭后,朱辰皓说想出去走走,跟慕雪打个招呼,独自走上了后山的斜坡。 外面已是一片迷蒙夜色,路上看不见人,点点灯火从各家各户亮了起来,偶尔风中会飘来若隐若现的笑闹声和争吵声。 朱辰皓站在竹林边时,一团乌云飘过,遮住了本就不太明亮的月光,今晚星星也少,所以四周看起来更暗了,恍眼望处,入眼的都是一团团的黑影。 朱辰皓刚站没一会儿,一道黑影闪了过来,立于他身后,躬身行礼,“主子。”听声音正是凌风。 朱辰皓没回头,背手望着不远处的黑黝黝的大山。 “主子,一切顺利,冷雨已启程回京了,不出意外的话半月后可到。” “嗯。” “主子还有何吩咐?” “按计划行事即可。” “是。” 凌风答应完,踌躇了一会儿,终是开口说道:“主子还是换个地方吧,这里条件太差,主子住在这里诸多不便,现在更是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属下和立秋他们都很担心。” “无妨。”朱辰皓淡淡的回道。 “可是……” 凌风还想再劝,可是朱辰皓回身抬手打断了他后面的话,“这里挺好,你们不用担心。” 朱辰皓说完,抬腿就往回走,凌风忙躬身相送。两人错身而过时,虽然光线昏暗,凌风还是看到了朱辰皓一脸春风,笑意盈盈,几疑自己眼花了,或是天太暗产生了错觉? 主子虽然时常眉眼含笑,可并不代表他真的高兴,作为他贴身近卫,凌风自然了解,可今日,他看得出主子的高兴是真的从心中散发出来的,这样没有伪饰的愉悦对他来说很难得。 朱辰皓走得不见人影,凌风还站在原地暗暗思索,直到又有一道黑影闪了过来。 “见过凌侍卫。”来人朝他拱拱手。 这人是他安排守在附近保护朱辰皓安全的暗卫,一共有四个,分两班不分昼夜的守在袁家的院子外面。 “今日可有异常?”凌风问道。 来人摇摇头,犹豫了一下,说道:“今日主子亲自下厨,给袁家诸人做了几道菜。”他没说为了这事,躲在那棵大槐树上的老五一时太过震惊,大意之下竟从树上掉了下去,还被主子给看到了。 “他真的亲自动手?” 凌风也吃了一惊,要知道主子虽然会做菜,可这手艺当时是为了孝敬他母亲练出来的,除了他母亲,没有人吃过他做的菜,没想到…… 第五十三章 上门认亲 凌风心中突然担忧起来,难道主子真的看上了袁夫人?可袁夫人是有夫之妇,还是他救命恩人的妇啊,这事明摆着是不成的,主子也做不出夺人妻的事。 既然不成,可主子仍然如此上心,这说明了什么? 凌风还没见过他对别的女子,包括他自己后院的那些女子如此上心过,因为主子心中很明白,现在根本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喜欢了,就接进府中纳入后院里,想起了就去看一看。凌风原本以为主子对袁夫人也是这样的,所以也没放在心上。 但现在他却深深的担忧了。 日子继续不紧不慢的过去,袁锦琛的伤势在一天天的好转,虽然还是不能下床,但坐起,动动手脚还是没问题。 不过,他伤虽慢慢好了,心情却越来越不快活,他甚至想还不如继续伤重呢,那样还能心安理得的享受慕雪亲身的照顾。 现在这样,他还怎么好意思让慕雪再喂饭喂药? 朱辰皓却很快活,每天跟在慕雪身边,逗两个孩子玩乐,再侍弄一日三餐,这样平淡的日子,却让他觉得,比他以前所有的日子都要充实,快乐。 他炒菜,她烧火,他扫地,她洗碗…… 他现在才明白,当你真心喜欢一个人时,哪怕做的是最枯燥乏味的事,也那样的充满乐趣,而两人相处,也根本不需要旁人在身边,哪怕是下人。 他觉得他有些乐不思蜀了。 如果能永远留在这里该多好啊。 他也知这是个梦,就算是梦,他也希望这个梦能久一点,不要那么快醒来。 转眼又过去了半月,这一日李二婶匆匆的跑来,神秘兮兮的将慕雪拉到一旁,在她耳边嘀咕了几句,然后去房里瞧了袁锦琛,说了两句话,又匆匆的走了。 李二婶走后,慕雪一脸纠结的站在袁锦琛面前,欲言又止。 “二婶是不是跟你说了什么?”袁锦琛有点担忧的问道。 “噢,也没什么,就是……就是她说镇上有户人家丢了女儿,找了两三月,她让我去认认,说不定就是我家里人呢。”慕雪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说了出来。 “你想去吗?”袁锦琛问道。 “我……我不知道。”慕雪也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她希望找到自己的亲人,可又有些忐忑不安,似乎又有点怕找到。 “你去吧,不然你心里也不安生。” 最了解慕雪的还是袁锦琛,“你去看看,不管是不是,等看过后再做决定。” 慕雪想了想,终于点点头。 慕雪要去镇上的事定了下来,只是慕雪一个人去,袁锦琛不放心,原本想让李二婶陪她去的,可慕雪怕耽搁了李二婶家中的事不愿开口,何况还要拜托她照顾两个孩子。 两人正说着的时候,朱辰皓进来了,表示他可以陪慕雪去,他说他也想去镇上买些东西。 这话一听就是借口,袁锦琛很想反对,可是张张嘴,却发觉他根本找不到反对的理由,最后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朱辰皓陪着慕雪去镇上了。 李二婶说的这家人家姓叶,是镇上数一数二的大户。 大户人家最注重个脸面,女儿走失后也不敢声张,只偷偷的派人四处查找,开始是怕损了女儿家的闺誉,影响女儿将来的婚事,后来更担心连累整个府邸的名声,所以他家女儿丢了几个月,镇上却少有人知。 只是再怎么防范,也难以堵住所有人的嘴。 府中帮厨的一位大娘是李二婶从小玩到大的姐妹,李二婶回娘家时遇到了她,就将此事偷偷告诉了李二婶。 李二婶听后开始还只是感叹几句,后来不知怎么的就想到了慕雪,所以回来后就赶紧将此事跟慕雪说了,让慕雪去认认是否是她的家人。 叶府在镇子东头。 慕雪和朱辰皓用过早饭就出发,坐的是马车,也不知朱辰皓哪里弄来的,等一路问询找到府门前时,还未到己时。 “请问一下,这里是叶府吗?”慕雪看了看这座从外面瞧挺大挺气派的宅子,上前客气的问道。 门房的小哥年纪不大,但看人却是眼睛斜着往上瞄,他先打量了一番慕雪,觉得这姑娘虽然好看,但穿着一身布衣,一看就是从乡下来的。 再看朱辰皓,这人穿得倒要体面些,只是他周身连块象样的装饰都没有,想来也不是什么有钱人家出身,他估摸着这两人大约是乡下来打秋风的穷亲戚,所以回答的语气就不大客气,“是啊,不知两位找谁?” “我……我找……”慕雪一时语塞了。 她想说找这家的夫人,又觉得有些唐突,倘若她是这家的女儿还好,倘若不是,素未谋面这么找上门,该怎么解释? 最主要的是她都走到门口了,可是却没有一丁点的熟悉感,这里的一切对她来说都是那么的陌生,她想,她应该不是这家的人。 那小哥听她支支吾吾的,不耐烦了,“哎,我说你这人,一大早的杵在人家门前,问你找谁又回答不上,去去去,咱府上事儿多着呢,哪有空理会你们。” 一边说还一边将慕雪往外推。 只是他的手还没碰到慕雪,就被一股大力推得往后一仰,差点一跤跌在地上。 “会不会说话?不会说话给本……本公子闭嘴!”朱辰皓将慕雪拉到身后,眸中寒光乍现,那凌厉的气势一瞬间竟将那小哥给震住了。 可是很快小哥反应过来,怒道:“我就这么说话,怎么了?你又是何人?胆子不小,竟敢在我叶府撒野,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这是你能撒野的地方么?” 那小哥虽然嚷得很大声,却也没有再上前动手,大约也有点发怵。 朱辰皓冷冷一笑,正要发作,慕雪从后面拉了拉他的衣袖,朝他摇摇头。 朱辰皓无奈,只得随她走至一旁,身后那小哥还在嘟囔着,“都是些什么人啊,八杆子打不着的,也好意思今天说是老夫人的族亲,明天说是夫人的远房表亲,嗤,什么这亲那亲的,不过是见府里发达了,上门打秋风来了。夫人也是心善,又是衣物又是银钱的,倒把这些人给惯坏了,有事没事往府里跑……” 第五十四章 这是你未来夫君吧 正嘟囔着,一位穿着团花深蓝褙子,头上一支样式简单的金钗压鬓,四十左右的嬷嬷走了出来。 “平安,又在嘀咕什么呢?” “啊?是江嬷嬷呀,江嬷嬷,你这是要去哪啊?” “夫人要去觉明寺,我陪夫人一起去,平安,快去帮你郑伯将马车套好,夫人马上就出来了。” “好勒,小的马上去。”小哥平安一边走,一边小声嘀咕着,“夫人定又是去上香的,夫人三天要去上一次香,瞧我这记性,怎么给忘了。” 江嬷嬷站在门口,听着他叽里咕噜个不停,有些无奈的摇摇头,回身朝府里张望着。 很快,从府里走出三个人来,两位作丫鬟打扮,搀扶着一位面目和善但看起来有些瘦弱的妇人。 那妇人装扮素雅,一身藕荷色衣裙,简直的梳了个发髻,只鬓边插了朵珠花,薄薄的脂粉掩不去她一脸的病气。 “咳咳……”妇人用帕子掩着唇轻咳了几声。 “夫人,您昨日咳了一夜都不见好,要不今儿就不去了……” 被称为夫人的妇人摇摇头,声音微弱的说道:“我在菩萨面前许了愿,如何能不去,心诚则灵,菩萨定能听到信女的祷告,让我的瑶儿……”妇人说到这里,突然说不下去了,双眼发红,跟着又剧烈的咳嗽起来。 “夫人,夫人,您没事吧?” 妇人咳了好一会儿,才喘着气回道:“我没事,江嬷嬷,咱们走吧。” “是,夫人。” 妇人扶着江嬷嬷的手缓缓的步下台阶,在她往下走时,慕雪不由自主的迎了上去,她刚才听明白了,这位应该就是叶府的女主人,叶夫人,倘若她是那丢失的叶家女儿,那么眼前这位应该就是她的母亲。 她怀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往前走了几步,又有些踌躇的停住步子。 刚迈下台阶的叶夫人也突然的顿住了脚步,显然她也看到了一旁的慕雪,她突然有些激动,直着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慕雪,有泪水从她发红的眼中滴落,“瑶儿……” 慕雪听到她喃喃的低语声,瑶儿,应该是她女儿的闺名吧。 这一刻慕雪眼眶也红了,突然有那么一瞬,她以为她就是叫瑶儿的女子,面前这可怜的女人是她没有记忆的母亲。 她的脚再次不由自主往前挪动了两步,可此时江嬷嬷的声音突然响起,“夫人,咱们走吧。” 江嬷嬷歉意的冲慕雪笑了笑,伏到叶夫人的耳边低声说道:“夫人,你看错了,那不是二姑娘。” “是我看错了?不是瑶儿?”叶夫人喃喃而语,似乎醒悟了过来,眼中的光熄灭了,脸色煞白,失魂落魄的被江嬷嬷和两个丫鬟搀上了马车。 马车辘辘而行,风中隐隐还传来她带泪的低语,“瑶儿,我的瑶儿,你到底在哪里……” 目送着马车远去,慕雪心中涌动着一股她自己都说不清的情绪,似乎有些难过,也有些心痛,还混杂着丝丝牵挂。 她的母亲,应该也是这般寻找她,思念着她吧。 她的母亲,会不会也念女成伤,缠绵病榻? 她的母亲,也在日日夜夜盼着女儿的归来吗? 一滴泪从眼中滑落。 “阿雪,你怎么了?”朱辰皓走至她身边,关心的问道。 慕雪忙将脸上的泪痕擦净,以风迷了眼搪塞了过去。 朱辰皓并不知慕雪来镇上的目的,只以为她真是来叶府寻人,至于刚刚叶夫人与下人的交谈他自然也听到了,可是那些与他又有什么关系,更不会与慕雪联想到一起,所以一听慕雪说迷了眼,顿时紧张了,“阿雪,是哪只眼睛?要不我帮你吹吹?” “不用,朱公子,没事,已经没事了。”慕雪吓了一跳,往后退一步,连连摇手。 朱辰皓这才蓦然发觉自己有些唐突了,刚刚一紧张就忘了彼此的关系,一时也有些讪讪。 “朱公子,咱们走吧。” “啊?你不找人了?” “不找了。” 进了镇子后,两人是下了马车一路走来的,现在慕雪在前面慢慢的往回走,朱辰皓跟在后面,默默跟随。 他感觉得出,慕雪心情不太好。 他很想宽慰她,让她开心、高兴,可又不知该说点什么,他发现,他竟然根本不了解她,她为何开心,为何难过,他竟然都不知道,她现在虽然近在咫尺,他却发觉任自己怎么追赶,也没有办法走近她的身边。 这个发现,让他沮丧极了。 直到慕雪停在济人堂的门口,他还没回过神来。 济人堂是周郎中开的药铺,秉着济世堂普济世人、救死扶伤的作风,在镇上颇有名声。 慕雪是顺带来给袁锦琛拿药的,周郎中每隔一段时间上门复诊,换一个药方子,有时是他自己将药带去,有时是李明远帮忙到镇上买。 “公子,姑娘,你们是来看诊的还是来买药的?” 今天药铺看诊的病人不多,所以慕雪和朱辰皓一进去,药铺的小学徒就很热情的迎了上来。 “周郎中在吗?” “你找师傅啊,师傅不在,出诊去了,姑娘若是想要看病,可以让我师娘号脉,我师娘也是很厉害的。”那小学徒也不等慕雪答话,就朝着帘子后面大声喊道:“师娘,师娘,有位姑娘想找你诊脉。” “哎,不是……” 慕雪刚想阻拦,身后的门帘子一挑,从里面走出位脸色红润脚步稳健的老妇人,大着嗓门问道:“阿贵,谁找我呀?” “师娘,是这位姑娘,这位姑娘本是要找师傅,师傅不在,我就让她找你了。” 周夫人看了慕雪一眼,朗声笑道:“放心吧,姑娘,我的本事不比我老头子差,镇上那些夫人姑娘都是找老妇瞧病的,不过我看姑娘脸色红润,不象是有病的样子,不知姑娘哪里不舒服?” “不,不是,我不是来瞧病的,我是来拿药的。” “噢,怪不得我瞧着姑娘气色挺好,不象有病的样子。”周夫人一拍头,朝叫阿贵的小学徒嚷道:“阿贵,你以后能不能问问清楚,再这样乱说话,得罪了贵人,看你师傅不将你赶出去。” 阿贵听了,吐了吐舌头,朝慕雪歉意的笑了笑。 “姑娘,你别怪阿贵不会说话,他虽然有点冒失,但心肠还是挺好的。”周夫人代阿贵解释完,看见了站在慕雪身后脸色有些不豫的朱辰皓,拉了拉慕雪,“这是你未来夫君吧,姑娘真好福气。” 第五十五章 明明是个姑娘家 朱辰皓本来因为那叫阿贵的小学徒乱说话有些生气,可一听到周夫人说的“这是你未来夫君吧”,所有的不快在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阵阵欢喜从心口往外漫延开来。 慕雪却红了脸,连连摆手,“不不不,我们不是,不是……” 周夫人只当姑娘家脸皮薄、害羞,嘻嘻一笑,从慕雪那里拿过药单子,吩咐阿贵按方子将药抓好。 慕雪站在药柜边看着阿贵抓药,从门帘子后又走出一人来,那人来到周夫人身边拉拉她的衣服,悄声说道:“师娘,你弄错了。” “错了?什么错了?”周夫人有些莫名其妙。 “师娘刚刚说的话。那位夫人我认识,就是我跟着师傅去李家村诊治过的袁家的媳妇,她早嫁人了,还生了两个孩子,这位公子借住在他家养伤,与那位夫人一点关系都没有,师娘再莫乱说了。” “啊?没想到我也看走了眼,刚打眼一瞧,只觉得他俩一个貌美一个英俊,最是般配不过,说实话,这么出色的一对这辈子我还是第一次瞧见,没想到竟然弄错了,幸好那位夫人没有怪我乱说话。” “师娘只是无心之言,袁夫人性子好,不会怪师娘的。” “咦?不对。”周夫人突然一拍大腿,抬眼盯着慕雪再次仔细瞧了半晌,附到身边弟子的耳边悄声说道:“不对,那位明明还是个姑娘家,她怎么可能嫁人,还生了两个孩子,你别是蒙我的吧。” “我怎么可能骗师娘你,她明明就是袁家的媳妇,那家的两个孩子都叫她娘,我不会认错的。”那弟子犹豫了一下,“师娘,是不是你老人家看错了?” “我,我怎么会看错?”周夫人差点跳起来,猛然醒悟自己声音太大了,引得旁人都看了过来,就连慕雪都撇过头,忙再次压低声音说道:“你师娘我做了几十年的稳婆,女人的事我最清楚,若连这点眼力都没有,哪还敢跟你师傅较劲,抢着诊脉啊……” 两人自以为小声嘀咕着,旁人是听不见的,却不知朱辰皓耳力极好,将他俩的话听得一清二楚,听到后来,心中一动,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慕雪拿了药,跟周夫人打过招呼,喊了朱辰皓一同离开。 刚走出门口,朱辰皓突然说道:“阿雪,我的扇子掉在里面了,你稍等片刻,我去去就回。” 不等慕雪回答,他就匆匆跑了进去。 阿贵见朱辰皓去而复返,有些奇怪,正要相问,朱辰皓却跑到周夫人面前,施了一礼,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问道:“老夫人,刚刚你说的可为真?” 周夫人诧异的望着他。 “老夫人刚刚说跟我一起来的那位夫人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家,不知是否为真?” “你问这个做什么?”周夫人警惕的打量着他。 朱辰皓从怀里掏出一张折叠的银票,放在周夫人身旁的柜台上,“这些就当作我给药铺的捐赠,还请老夫人据实相告。” 周夫人拿起一看,眼睛都瞪大了,没想到手中竟是一张百两的银票。 百两银子,对于小小的济人堂药铺,可是一笔不小的收入。 周夫人拿着银票,就象拿着烫手的山芋,她很想将这张银票还回去,可是一想到有了这些银钱,自家老头子又可以多救助一些穷苦的病人,这手就怎么也伸不出去。 她想了想,刚刚说的话也没什么,反正她又没有污蔑人,也不算做亏心事,虽然有点心虚但还是开口说道:“我虽然不知她是否未出阁,但她确实还是个姑娘家。” “老夫人可能确认?” 周夫人点点头。 “多谢。” 朱辰皓嘴边漾出一抹微笑,朝她拱拱手,拾起刚才故意落下的折扇,转身离去。 周夫人看着他的背影,莫名的觉得他刚刚笑起来的样子有些傻,不由伸头向门外看去,只见那位公子与那位姑娘一路笑嘻嘻的说着什么,两人越走越远,很快就不见身影了。 “真是怪人。”周夫人再次瞧了瞧手里的银票,暗自嘀咕出声。 朱辰皓一路走,一路笑嘻嘻的望着慕雪,他都不知该怎样压下心里的欢喜,只觉心中就象是突然爆开了一朵大而绚烂的烟花,整个人,整个身体都充斥着一股巨大的喜悦,让他走起路来都是轻飘飘的,仿佛喝醉了酒,又或是踩在云端上。 慕雪看了他几眼,只觉得他突然变得很奇怪,她摸摸自己的脸,“朱公子,你干嘛这样看着我?” 朱辰皓笑了笑,用手中折扇一指旁边的一家茶楼,“阿雪,我们进去坐坐可好?” 慕雪走得也有些累了,点点头,与朱辰皓一前一后进了茶楼,在二楼靠窗处寻了个空位子坐下。 因是上午晌,茶楼的客人不多,整个二楼几乎是空荡荡的,他们二人一落座,茶楼的小二就殷勤的上前擦了擦桌子,询问要些什么茶点。 朱辰皓随意点了几样点心,要了一壶茉莉花茶。 等茶和点心摆上来,朱辰皓亲自为慕雪斟了一杯。 慕雪拿着茶杯,轻轻啜了一口,茉莉的清香直入腹肺,可这样的好茶也没办法缓解她心中郁积的闷气,一想到叶府的那位病弱的夫人,她心中就如堵了一块大石头般,说不出的难受。 她轻叹一声,以手支颐,呆呆的望着窗外来来往往的行人。 她蛾眉轻蹙,粉面含忧的样子,看在朱辰皓的眼里,是那么的美丽,又是那么的令人心疼,只恨不能亲手抚平她额间的忧思,让她重绽欢欣的笑颜。 两人就这么一个呆呆的看着窗外,一个呆呆的望着对方,俱都静默不语。 “噼里啪啦……” 窗外突然传来的鞭炮声将两人惊醒,随着鞭炮声一起传进来的还有“恭喜恭喜”“呵呵,同喜同喜”等欢声笑语。 小二跑过来伸头往窗外一看,笑道:“是姜家绸缎铺开张,听说今日上门的客人所有货品一律八折,前二十人还有礼品赠送,姑娘若是有兴趣,可去瞧瞧。” 慕雪笑着点点头,道了声“谢谢”。 朱辰皓给慕雪的杯子续了茶,待小二离开后,突然问道:“阿雪,你不是涵儿的亲娘,对不对?” 第五十六章 等我来接你 “嗯。”慕雪点完头,才惊觉对方问的是有关她与袁家之间的秘密,差点惊呼出声,忙捂住嘴,诧异的望着朱辰皓,“你怎么知道?” 朱辰皓笑而不答,“你与袁兄也不是真正的夫妻,我说的可有错?” 慕雪更加诧异的睁大眼,呆呆的望着她,愣住了。 “阿雪,你为何要自毁清白,对外谎称是涵儿的亲娘?”朱辰皓眉头皱了皱,他一想到这个,心里就不舒坦,哪有姑娘家不在乎名声的,阿雪为何要这么做,她到底有什么苦衷? 慕雪垂下头,抿着唇没有吭声。 “阿雪,你父母亲人呢?” 慕雪仍然不说话。 “阿雪,你若有什么苦衷,可以跟我说,也许我能帮到你。”朱辰皓见慕雪还是没反应,有点急了,“我们……应该算朋友吧,你是不相信我的为人,还是不相信我的能力?” 慕雪终于抬起头,看了朱辰皓一眼。 许多事憋在心里,她其实也想找个人倾诉一下,再说这个朱子庸有些来头,说不定可以帮她找到她的亲人。 当然最主要的,是她觉得,面前的这个人,她愿意信任。 慕雪犹豫了片刻,终于开口,将她如何晕倒在李家村被袁锦琛所救,她醒后失了记忆误以为自己是涵儿的亲娘,并闹得村人尽知,最后因无处可去只得以涵儿亲娘的身份留在李家村的事一一告诉了朱辰皓。 “可恶!”朱辰皓重重的捶了一下桌子,一脸的怒气。 “村里人并没欺负我,他们还是挺好的,特别是李二婶,把我当自己亲闺女一样。”慕雪见朱辰皓发怒,忙为村人辩解。 朱辰皓的脸色仍然阴沉着,怒气并未消去。 “你……你不会是怪袁大哥吧?”慕雪的话恰恰说中了朱辰皓的心事,他正是生气袁锦琛太过无耻,竟趁人之危。 慕雪一看他的脸色,知道自己猜中了,急忙解释,“不关袁大哥的事,袁大哥也是为我解围,后来他跟我说清楚了,他说把我当亲妹妹看待,倘若日后我找到亲人或是……或是……可以随时离开,我们还约法三章,所以你别误会袁大哥了,他真的是好人。” “或是什么?”朱辰皓的脸色缓和了一些。 “没……没什么。” 慕雪虽说没什么,可她涨红的脸出卖了她。本就聪明通透的朱辰皓转眼一想,就明白了,心中的喜悦再次抑制不住的往上泛起。 阴云一扫而去,只见他展颜一笑,犹如晴空万里,灿烂无边。 “阿雪,那若是可以离开袁家,你愿意吗?” “离开袁家?离开袁家我能去哪里?” “不是说找到亲人或是……你就可以离开吗?” “可我的亲人还没找到。” “不是还有那个或是……” 慕雪被他的话绕迷糊了,眨着一双无辜的眼睛望了他半晌,朱辰皓也不催她,手拿茶杯缓缓转动着,笑嘻嘻的回望着她。 或是你心中有了其他男子,袁锦琛的话言犹在耳。 慕雪猛的醒悟过来,明白了朱辰皓话中之意,一张脸再次红晕满布,微低着头,双手紧紧扭在一起,双眼也闪躲着,不敢再看他一眼。 朱辰皓也知有些事不能操之过急,太急了不但不能成事,还可能将人家姑娘给吓跑了。遂轻轻一笑,转移话题,“阿雪,你放心,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一定会帮你找到亲人的。” “嗯,多谢朱公子了。” 虽然声如蚊蝇,还是传入了朱辰皓耳中,心情更是愉悦。 两人再坐了一会,就起身回了李家村。 本来朱辰皓想再去其他地方逛逛,比如那新开张的绸缎铺,慕雪却不想去,朱辰皓知道慕雪是不想乱花钱。 马车刚到村口,从旁边闪出一个人来,那人慕雪认得,正是朱辰皓身边的凌风。 朱辰皓和慕雪下了马车,凌风朝慕雪拱了拱手,与朱辰皓走至一旁。 “主子,属下接到秘信,那边似乎察觉到不对,又派了人过来,冷雨现在应该已到了京都,为了主子的事,京都肯定要闹起来,不日各路人马会纷纷离京来寻找主子,为了安全起见,主子不能再留在这里,必须马上离开。” 朱辰皓皱了皱眉头,朝慕雪看了一眼。 他现在一点都不想离开。 “主子,你不能再犹豫了,若是让那边的人找来这里,整个村子的人只怕都要遭殃。”凌风有些着急。 若是两边的人打斗起来,他们能拼命护着主子,可护不住这一村手无寸铁的村民。 “能不能……再等两日?”朱辰皓终于开口。 “主子。”凌风单腿跪下,“属下恳请主子,以自身安危为重。” 朱辰皓知道凌风也是为他好,长叹一声,抬抬手,“罢了,你起来吧。” 待凌风起身后,朱辰皓吩咐道:“袁家那里我就不去道别了,你将我在镇上买的东西送去,并代我跟袁兄说一声。” “是。”凌风答应一声,与车夫一起将马车中大包小包的东西拿下来,快步往袁家走去。 他们之间谈话都是压低了声音的,慕雪站得远,并没听见,正在犹疑要不要先回家去时,朱辰皓走过来,“阿雪,你来,我有话跟你说。” 他的样子很是郑重,所以慕雪虽然疑惑,还是跟在他身后走至一棵大树的后面,这里相对僻静一些,不会被人打扰。 朱辰皓转身看着慕雪,他的眼中毫不掩饰的款款深情,让慕雪有种想逃跑的冲动,就在她的脚步刚要移动时,突听得他说道:“阿雪,我要走了。” “你要走?”慕雪愣住了。 “嗯,我也不想走,可我……必须得走。” “你的伤……” “已无碍了。” “……” 周围一时静默。 慕雪垂下头,她也说不清自己的心情,他要离开是迟早的事,他的来去本就与她无关,可今日他的话,还是在她心中荡起了一些涟漪,今日,她刚刚明白了他的心意,看懂了他的眼神,他却要走了,说没有失望,那是自欺欺人。 慕雪紧紧扭了扭手中的帕子,努力压下心中复杂的情绪,抬头笑道:“朱公子养了这些日子,原也该回去了,阿雪祝公子一路顺风。” 朱辰皓眼中闪过一抹痛楚,伸手从怀中掏出一块玉佩,将之放在慕雪的手中,“阿雪,你听我说,我现在不方便带你一起走,你等我,三月之内,我一定来接你。” 第五十七章 三月之约 “不不不……”慕雪心中一片慌乱,将玉佩慌忙着急的塞回朱辰皓手里。 朱辰皓握住她的手,“阿雪,你先别忙着拒绝我。我知道,现在让你马上接受我,有些困难,正好我离开的这段日子,你好好想想,不管你到时跟不跟我走,我都尊重你的选择。” 他说得那么认真,声音那么温柔,让慕雪的心慢慢平复了下来,而他见慕雪也不再抗拒了,虽然有些不舍,但还是立即放开了她的手。 “阿雪,这块玉佩是我母亲的遗物,我将它送给你,就是我的承诺,三月之期,我一定不会失约。”他见慕雪脸上又有了犹豫之色,忙接着说道:“你先拿着,你若不愿意,到时你再还给我。” 慕雪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竟鬼使神差的将玉佩收下了。 她轻轻抚摸着玉佩,这块玉佩通体碧绿,无一丝杂色,雕的是个有些象狮子的怪兽,正是她曾见过的那块。 不由抬头看了朱辰皓一眼,“既是你母亲的遗物,当日你为何……”为何还要让我将它当了? 朱辰皓笑起来,“因为即使你拿去当了,我还是可以拿回来。” 他的笑仿如春风拂面,让人不觉沉溺其中,慕雪一怔,心慌得再次垂下头。 又是一阵沉默。 慕雪是心中各种情绪交杂,一时无法理清,不知说什么才好。而朱辰皓是心中纵有千言万语,却一时无从说起。 两人正相对无言时,凌风回来,打破了这难得的静谧。 “主子,该起程了。” “嗯。”朱辰皓深深的再看了慕雪一眼,往马车走去。 等马车将将启动,慕雪才醒悟过来,跑了过去,正好朱辰皓掀开帘子,探出头来,两人同时说道。 “你……保重!” “阿雪,等我!” 一阵微风吹过,摇得树叶子哗哗的响,无数的落英亦纷纷飘洒而下。 马车逐渐远去,从动荡的车帘子外,还能看到一只白皙修长的手在轻轻的晃动…… 慕雪魂不守舍的去李二婶家接了两个孩子,回至家中。 让两个孩子自己玩耍后,就坐在堂屋里默默出神。可是不管她想不想,心中都犹如一团乱麻,理也理不清,剪也剪不断,今日发生的事太多了,她一时都不知从何顺起。 突然房中传来袁禹涵的声音,“爹爹。” 慕雪慌忙跑进去一看,就见袁禹涵扑到床前,努力往床上扑腾,似乎想爬上床去。而床上的袁锦琛正闭目养神,看样子是睡着了。 “嘘,涵儿,爹爹在睡觉呢,别吵着他。” 听了她的话,袁禹涵乖巧的扭过脑袋。 “走,涵儿,咱们去外面跟姐姐玩。” “好。” 哄走了袁禹涵,慕雪也轻轻踮着脚,准备离开,可这时,袁锦琛突然睁开了眼睛。 “袁大哥,你醒了?” “嗯。”袁锦琛闷闷的答应一声,其实他根本没睡着。 “今日我见着了那叶家夫人。” “怎么样?那家人可是……” 慕雪摇摇头,有些沮丧,“不是。” 袁锦琛安慰她,“你别急,慢慢找,总会找到的。” “嗯。”慕雪在床边坐下,低声应道:“我……我今天见到叶夫人,心里特别不是滋味,她病了,可是还要坚持去寺里上香,她心心念念的都是她的女儿,袁大哥,你说,若是她女儿回不来了,她,她还能撑下去吗?” 慕雪说不下去了,眼睛里酸涩得很。 她红着眼眶,苍白着脸的样子,让袁锦琛忍不住一阵心疼,不由伸出手,在她平放在床上无意识捻着被单的手背上轻拍了拍,安慰道:“阿雪,你不要难过,她女儿一定会回来的,而你,也一定会找到你的家人。” “嗯。”慕雪用手背擦了擦眼睛,冲满是担忧的袁锦琛笑了笑,“袁大哥,你放心,我没事的,只是有点感慨而已。” 袁锦琛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只一双眼睛仍然一眨不眨的盯着慕雪,好一会儿,他才再次开口说道:“朱公子走了。” “我……我知道。” “他走前有没有跟你说什么?” “他……我……”慕雪红着脸,结结巴巴的不知说什么好。 袁锦琛垂下眼皮,掩去眼中的黯淡,心中似有一把重锤锤过,说不出的难受,隐隐的钝痛传遍全身。 虽然慕雪什么都没说,可从慕雪的脸上,袁锦琛已得到了答案。 他忍不住在心里长叹一声,该来的终是来了,她,他终是留不住。 “袁大哥,我……”慕雪见袁锦琛突然脸色变得难看,心中顿时忐忑起来。 感受到她的不安,袁锦琛抬起头,给了她一个宽慰的笑,“阿雪,你不用有负担,当日我们既有约定,你无论如何选择,我们都会尊重你,涵儿……也不会怪你。我很感激你这些时日对我们的照顾,今后不管你在哪里,我们都象你的亲人一样,会永远惦记着你。” 袁锦琛的一席话,说得慕雪顿时又红了眼眶。 “但……我既将你当作亲妹妹,有一句话我还是要说,那朱公子,他家中已有妻儿,不是你的良配。” 对于朱子庸已成亲,慕雪是有心理准备的,在大舜朝,二十多岁的男子不可能没有成亲,何况朱子庸又是那般的家世人才。 只要那个人爱重她,对她好,这些她都可以不在乎,但,那个人真的爱重她,对她好吗?还有,她的心里,是否真的有他? 慕雪心里再次乱成一团。 沉默良久,让袁锦琛都有些后悔刚刚自己的话了,慕雪才垂着头,低声说道:“袁大哥,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其实,其实现在说这些,都为时尚早,朱公子虽说与我有三月之约,但他能否践约还未定,也许他回去了,有了娇妻美妾,很快就忘了我。” 慕雪抬起头,强撑出一点笑意,“我现在不想想这些,等到了那时,再说吧。” 话都说到了这份上,袁锦琛也不知再说什么好了,两人默默坐了一会儿,慕雪站起来,“袁大哥,若是没事的话,我出去做饭去了。” “好。” 日子如小清河的流水继续不紧不慢的流过。 一夜风雨,村头的落英又多了几许。 李家村的日子虽然过得平缓而宁静,但其它的地方,特别是京都,却早已炸开了锅。 第五十八章 宁王失踪 回京的官道上,两匹快马正纵马奔驰着。 突然,前方传来轰隆隆似打雷般的马蹄声,只见一队鲜衣盔甲的兵士从京都的方向急驰而来,他们的马跑得飞快,完全不管前方是否有人,只一个劲的往东北方向急驰而去。 对向而来的两人只能早早的将马勒住,避过一边,待那些人过去后,才再次赶路。 “公子,你有没有觉得奇怪,咱们这一路行来,已经遇上了好几拨,似乎都是从京都出来的。”说话的是位身着黑衣,面色黝黑的男子。 另一位马上的是个俊俏的公子,容长脸儿,眉眼淡然精致,他轻轻的拍了拍马的鬓毛,回首往离开的那队人马看去,此时那队人马已走得不见人影,只余扬起的滚滚尘烟。 “是有些奇怪,京都定然出事了,常胜,咱们快些赶路,争取在午时前赶回去。” “是,公子。” 倘若慕雪在这里,她一定认得出,这俊俏的公子不是别人,正是于他们有恩的姚容暄,而那名叫常胜的,也正是袁锦琛夜探时曾见过的黑衣人。 姚容暄原本当日是要直接进京的,可周边一个城镇的生意出了点问题,姚容暄不得不去操心了一下,等他将事情处理好,再赶到京都,已是一个多月以后,四月中旬了。 姚容暄主仆二人一路快马加鞭,终于在巳时末进了城,京都果然与别处不一样,扑面而来的是喧闹的各种声音,车马的喧嚣夹杂在叫卖声里,让京都显出不一样的繁华热闹。 但姚容暄敏感的感觉到,今日的京都似乎有些不一样,城门的守军明显增多,旁边的路人也多在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着不知什么事情,姚容暄竖起耳朵,也仅仅听到了“宁王”“失踪”等几个字眼。 姚容暄挑挑眉,京都果然出事了。 姚家虽然现在有些没落了,但先祖当年购置的府邸却又大又气派,并座落在京都最有名的清贵聚集地延庆街附近。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姚家好歹是京都八大世家之一,虽然现在已没落到最末一位,甚至连这世家的名分都有些岌岌可危,但该有的气派还是有的。 而这世家,最注重的就是个脸面。 所以姚府的府门修得又高又大,门头上两个大大的黑漆溶了金沙的“姚府”两字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连两旁蹲着的巨大的石狮子看起来也威武了不少。 姚容暄嗤笑一声,将金沙溶在黑漆里这种事估计也只有他大伯想得出,他以为这样就能让人高看姚府一头? 姚容暄暗自摇摇头,在府门前下了马,将马缰绳丢给常胜,早有门房的小厮跑到他面前,恭恭敬敬的问好。 “府里刚传二爷这两日该到了,没想到今日就回了,小的已让人去里面禀报,不知二爷还有什么吩咐?” “没想到常安做了几天的门房,竟变得如此伶牙俐齿。”姚容暄笑着拍了一下小厮常安的肩膀,戏谑道。 “小的是托二爷的福,若不是二爷收留了小的,还给了小的事做,小的只怕还在街边乞讨为生,二爷于小的那就是再生父母、菩萨一般的人物……” “好了,好了,马屁就别拍了,拍得再多也没有赏赐。”说得旁边的常胜都笑了起来。 不过话虽是这样说,姚容暄还是扯下腰畔的一个荷包,掂了掂,丢进了常安的怀里,“好好做事,这是爷赏你的。” “多谢爷,多谢爷。”常安高兴得连连拱手,“爷,二老爷今日没出门,应该在书房里。” 姚容暄摆摆手,表示自己知道了,随即上了台阶,大步跨进了府中。 进了姚府二房的西苑,顾不上先回房中梳洗,姚容暄直接去了外书房,他父亲姚家的二老爷姚志盛果然在书房里。 坐在书案后的姚志盛放下手中的书册,笑眯眯的看着自己最欣赏最倚重的嫡子,待姚容暄行完礼后,指指一旁的椅子,“暄儿,快坐吧,这一路舟车劳顿,辛苦了,来人,给二爷沏杯茶。” 待丫鬟沏上茶,姚容暄喝了一口,姚志盛才继续问道:“可见过你祖母和母亲?” “还没有,孩儿一回来,就先来见父亲,等见过父亲,我再去给祖母和母亲请安。” 姚志盛点点头,“这次耽搁了许多时日,可是生意上出了问题?” “是出了点问题,不过父亲放心,事情已解决了。”姚容暄将茶杯放下,“事情一解决我就立即快马加鞭赶了回来。父亲,京都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这一路行来,遇上好几拨人马往我们来的方向而去,回了京都,气氛也有些不对。” “是出了事。”姚志盛的脸色凝重起来,“宁王失踪了。” “宁王失踪了?”姚容暄在街上已大约猜到了一些,所以并未吃惊,“宁王不是一直呆在京都,怎么会失踪?” “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只听说宁王受皇上委派,前往汾州去迎接北方乎尔氏族派来的使臣,听说此次出使的是乎尔氏族的二王子,你也知道,北方的羌族一直骚扰我北方边境,皇上是想扶持乎尔氏族一起对付羌族,最好是能统一北方,所以皇上才如此重视,派宁王亲自去迎接,谁知宁王接到二王子后,在离开汾州时却遇到了刺客,宁王为了保护二王子,独自带着一小部分人马将刺客引开,最后与刺客一起失踪了。” “那可知他最后失踪之处?” “听说是进了一座大山,那山叫……叫什么?对,好象叫大岩山。” “大岩山?”姚容暄细细的琢磨着这三个字,猛然想起,这大岩山其实就是清河县的黑岩山,只不过是山的两面,叫法不同而已。 据传黑岩山的深处有许多猛兽,而且林深树密,没有熟悉路径之人带路的话很容易迷失方向,走不出去,倘若宁王真进了这大岩山,而且这么久没被属下找到,估计凶多吉少了。 他能想到这一层,其他的人自然也想到了,所以姚志盛叹了一声,“皇上得知后,龙颜大怒,不但派了许多人马前去寻找接应,还当庭杖责了回来报信的宁王的侍卫,就连太子都吃了挂落。” “皇上不会是……” “谁知道呢,现在坊间有许多说法,有说是他国和羌族的奸细想破坏我们和乎尔氏族的结盟,也有说……”说到这里,姚志盛竖了竖大拇指,压低声音说道:“说是这位想借刀杀人。” 第五十九章 说服父亲 姚容暄挑挑眉,端起茶杯啜了一口,才淡淡说道:“宫闱之处,本就是是非之地。” “可不就是这么说。”姚志盛赞同的点点头,“对了,暄儿,这次为父带信让你进京,确实有事与你相商。” 姚志盛却没有继续说什么事,而是朝着门外喊道:“老林,你去守在院门口,没我的允许,任何人都不许进来。” “是,老爷。” 门口有人答应一声,跟着一道人影一闪,门外再没有声息。 姚志盛这才对着姚容暄叹道:“暄儿,想我姚家原也是八大世家中数一数二的家族,自从你曾祖牵涉进当年的吴郡王贪墨案,咱们姚家虽然费了许多的人力物力将自己从中择了出来,但也损了根基,此后是一代不如一代了,及至你祖父去世,更是……唉!如今咱们姚家是朝中无人,根基不稳,眼看着连世家的名头都保不住,就连这京都大约也呆不下去了。” 姚志盛连连叹气。 姚容暄没有接话,只低着头默默的品茶。 “暄儿,你大伯的意思是,咱们姚家不能坐以待毙,更不能让姚家若大的基业断送在我兄弟二人的手中,所以……所以他想拼一把,只要太子登基,咱们姚家有了这从龙之功,日后就算不能恢复往日的辉煌,也不至于象如今这般艰难。” 听到这里,姚容暄终于抬起头,直视着自己的父亲。 他的目光很平和,没有姚志盛想象的激动,更甚至连丝波澜都没起。 姚志盛心中再次叹口气,他这个儿子什么都好,就是为人处事及心态也太老成了些,就连他这个做父亲的每每对上他平静的双眸,都有一种想要躲闪的感觉。 “父亲,这是大伯的意思,还是父亲的意思?”姚容暄淡淡开口。 “这……这有什么区别?”姚志盛不以为然,但还是解释道:“本来呢是你大伯有这想法,为父虽然没有说同意,但也没有反对。” “如果是父亲的意思,儿子自然只有遵从。”说到这里,姚容暄顿了一下,语气变得坚决,“但若是大伯的意思,儿子认为,不妥!” “为何?”姚志盛原本想着姚容暄可能会反对,所以才说了那么一大通铺垫,可是在他声情并茂的说了那么多后,姚容暄还反对得不留一丝余地,就让他诧异了,“暄儿,为父知道你一向对你大伯的一些做法不认同,可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 “父亲,儿子不是意气用事,大伯想要从龙之功,想要让咱们姚家重新兴盛起来,这些儿子都能理解,可是父亲有没有想过,成,则是从龙之功,败,却是万劫不复!” 姚志盛被姚容暄凌厉的话语给吓着了,好一会儿才讪讪的说道:“太子是天命所归,登基是顺理成章的事,哪有可能败的。” “若他真是天命所归,他为何要找上咱们这已败落的姚家?父亲,这世上之事,从来没有绝对之数,何况帝王之争,没到最后,哪个敢说十拿九稳。” “咱们……咱们姚家虽然有些败落了,但也不至于毫无用处,再说了,皇上都立了大皇子为太子,将来的帝位怎么可能不传给他。”姚志盛被姚容暄说得有些气恼,顿时气乎乎的反驳道。 姚容暄心中暗叹一声,他大伯和父亲到现在还看不清形式,还在自欺欺人,姚家有这样的子孙当家,不败落才怪。 不过父亲生气了,姚容暄也不得不缓和了语气,细细跟姚志盛分析。 “父亲,儿子的话说得有些急了,父亲别生气。父亲您想想,太子有强大的外家和妻族,为何还找上我们?其实说穿了,不就是觉得我们好歹是百年世家,家底丰厚,又正是处于败落之期,极需攀上一棵高枝,这样的家族比其它的世家更好控制。可是父亲应该知道,我姚家其实早已内里空虚,徒剩虚名,若不是这些年我在外地发展了一些基业,姚家早撑不下去了,您说,倘若有一天太子向我姚家伸手,我姚家拿不出来,太子会怎么想?” 见姚志盛似在思索他的话,姚容暄再接再厉。 “再者,太子这个人,虽然儿子与父亲都不了解,但世间传言绝非空穴来风。传言太子傲慢自大,刚愎自用,当然这也许是有人出于其它目的故意散播的谣言,不过钟家做事,实在当不起忠厚二字,与这样的家族结盟,儿子怕会是与虎谋皮,没有善果啊。” 姚容暄说的钟家是皇后娘娘的娘家,也就是太子的舅家。 钟家在京都一向张扬跋扈,做事从不知避忌,所以姚容暄如此一说,姚志盛沉默了,这也是他最担心的。 “还有,虽然太子已被立为皇储,但他的对手也不弱,连父亲都知这次宁王失踪有可能与太子有关,太子为何要对宁王下手,自然是感受到了威胁。” 宁王是皇帝的第二个儿子,也是先皇后嫡出,当年可是储位的热门人选,若不是先皇后去逝,当年的皇贵妃继了后位,只怕现在的太子之位已落在了宁王的身上。 就算现在宁王没有获得太子之位,但他的势力也不容小觑,因为他的外祖陈国公手握着大舜朝几十万的兵马。 姚志盛被说得连连点头,却不想他儿子再出惊人之语。 “若由儿子选择,儿子宁愿选择宁王。” “咳咳咳……”姚志盛正端着茶杯喝了一口,闻言被茶水呛得连连咳嗽,好不容易止住了,有些骇然的望着姚容暄,“暄儿何出此言?” “因为儿子觉得宁王更有皇者风范。”姚容暄不避不退,直视着父亲。 “暄儿,切不可再出此言。”姚志盛有些心虚的看了看窗外,压低声音,“不管怎么说,现在太子已立,如此言论等同谋逆,若被外人得知,可是大祸啊。” “父亲放心,儿子只是同父亲才会说得随意,再说,儿子并不想我姚家牵涉进储位之争中。从古到今,那些能屹立几百年不倒的家族哪一个不是处于中立之位,才能保得家族长安,我姚家败落,就算不能在京都立足,我们还可以回祖地,或去其他的州府,只要我姚家不倒,他日自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第六十章 再接再厉 姚志盛有点被儿子说动了。 他这人虽然没有大才,也没有太多自己的主见,但有一点好,还能听得进劝。 自姚容暄一步步在家中站稳脚跟,并逐渐显露出非凡的才能,姚志盛对这个儿子越来越倚重,不说言听计从,但遇上大事都会跟他商量,只要他说得有理,也大多会听。 这也是让姚容暄欣慰的地方,他这个父亲,虽然帮不上什么大忙,但好歹没拖他的后腿。 姚志盛虽然被说服了,但还是一脸忧心,因为姚家不是他说了算,也不是他儿子说了算,而是他的大哥,姚容暄的大伯。 他大哥,姚志贵,才是姚家的当家人。 “可是……你大伯他,他怕是不会同意?” 大伯他自然不会同意,姚容暄暗自哂笑,他大伯一心想着重现姚家辉煌,重得荣华富贵,片言只语怎么可能打消他的念头。 不过,姚容暄也没打算打消他的念头,只要能打消他父亲的念头就可以了。 “大伯那里还需父亲多费些心思。” “这个为父自然知道,只是,你大伯……唉!”姚志盛叹口气,他觉得想说服他那顽固的大哥估计跟想要天上的月亮的难度差不多,不过总归是自己的大哥,所以他还是为自家大哥辩解一下,“暄儿,你也别怪你大伯,你大伯,他也有他的难处。” “儿子明白,儿子能理解。”姚容暄眨眨眼睛,想了想,“父亲,儿子打理了这么几年外头的生意,别的不知有没有长进,但却明白了一个道理。” “什么道理?” “鸡蛋别放在一个篮子里。” “鸡蛋别放在一个篮子里?”姚志盛先是疑惑,跟着似是有些明白了,“暄儿,你的意思是……” “父亲,大伯有大伯的想法,但咱们也要做自己的打算,儿子是想,倘若大伯一意孤行,父亲需得拿主意。” 姚志盛想了想,点点头,“暄儿,你说,只要行得通,为父按你说的办。”他知道儿子这么说,一定已拿好了主意。 “分家。”姚容暄慢慢说出两个字。 “分家?”姚志盛有些惊诧,分家他不是没想过,可分了家他还姓姚,到时出了事他一样逃不过,再者,“暄儿,你祖母尚在,只怕她不会同意。” “祖母一向偏疼大房,只要我们让出多数利益,大伯会劝服祖母。” “可分家……”姚志盛想说分家也没什么用啊,一笔写不出两个姚字,又不是出族。 姚容暄自然知道他父亲的意思,所以再次细细分析道:“父亲您想,太子要的是我姚家的财力支援,可我姚家明面的那些父亲清楚,根本满足不了太子的胃口,到时太子自然不会再把大伯放在眼里,这样倘若太子继位,我们没得罪他,若他继不了位,我们姚家也算不上什么重要角色,不至于惹上灭九族的大祸。” 顶多是灭大伯一家,姚容暄在心中说道,这话他可不敢跟父亲说。 见姚志盛连连点头,姚容暄继续说道:“至于我们二房,这几年儿子在京都之外也有些势力,保我们一家安康足已。” 姚容暄再次对他父亲有所隐瞒,他在当年逐渐接手家族生意时就已考虑到今日之困,虽然那时大房对他们二房诸多防备,只将些京都之外闲散的小生意交给他。 但他硬是凭着他个人能力,不但将生意做得风生水起,暗地里还发展了独属于自己的势力。 后来他大伯见他确实有些才能,才让他插手京都的生意。 如果分家的话,他是想将京都的那些表面看起来很好的铺子庄子这类全给大房,而二房只要京郊之外的“小生意”。他相信,不出两年,以大房的“能力”,定能将手中的产业败得差不多,到时就算大伯想靠上太子这棵大树,也要看太子愿不愿意。 大房虽然倒了,但姚家还有二房,只要二房不受牵连,姚容暄有信心,他定能带姚家走出困境,重新走上兴盛之路。 姚志盛见儿子考虑得很周全,顿时呵呵大笑,“为父有暄儿你,实在是为父的福气啊。” “儿子能有今天,也是父亲教导有方。”姚容暄不着痕迹的拍了下他父亲的马屁,令父亲再高兴了一回,这才顿了顿,话锋一转,“父亲,还有一事儿子想提醒父亲,既然父亲已同意儿子的建议,咱们与钟家就得保持距离,可儿子听闻三弟他,与堂兄跟钟家几位爷走得颇近,这……” 姚容暄故作犹豫之色,似乎不好说什么。 闻言,姚志盛已大怒,“这个逆子,不与你这个嫡亲的兄长亲近,跟着学些本事,反而整日跟在你堂兄的后头,尽做些吃喝嫖赌、寻花问柳的混帐事。” 边说,姚志盛边将茶盏往桌上一磕,“暄儿你放心,为父会去警告他,他若敢不听劝教,为父打断他的腿。” 姚容暄低下头,假装喝茶,心中却无端的有些悲凉,打断他的腿?舍得么?若不是自己努力在家中挣得一席之地,母亲与自己如今还不知落到了怎样的处境,说不定被打断腿的是自己呢。 想到自己的计划,姚容暄很快调整好心情,抬起头,笑着说道:“三弟不过是被冯姨娘惯坏了。” “可不是么。”姚志盛随口接道,并没听出姚容暄的话中之意。 姚容暄继续笑得无害,“三弟年轻不知事,有父亲的教导,迟早会醒悟过来。只是三弟大了,又是个男子,父亲最好不要让冯姨娘再插手他的事,毕竟妇人之见,最是误事。” 姚志盛点头,“为父晓得,为父会吩咐下去。” 姚容暄心里再次哂笑,你是晓得,可一回头冯姨娘一闹,只怕你的主意又要改了。 这次回来,姚容暄已决意再不会留手,冯姨娘,也该为自己这么多年所做的付出代价了。 姚容暄再喝了口茶,把杯子放下后,这才装作突然想起的样子说道:“对了父亲,儿子这次在回来的路上见到了一个人。” “谁?” “婉儿。” 姚志盛惊得一下站了起来,激动的说道:“人呢?” “人儿子带回来了,可没敢带回府,儿子怕冯姨娘不答应。” “她不过一个姨娘,你怕她作什么。” 第六十一章 送走冯姨娘 姚志盛的不满正是姚容暄想要的,要知道冯姨娘在他心中占据了十多年最重要的位置,想要扳倒她,可不是容易的事。 冯姨娘在二房嚣张跋扈了十多年,地位不是主母却胜似主母,可她忘记了一件事,男人,总有喜新厌旧的毛病。 这是普遍男子的弱点,在姚家两位老爷的身上尤其明显。 只不过姚家二老爷这些年一直被冯姨娘压制着,表现得略有克制罢了,但,却并不表示他不好此道。 姚容暄暗暗冷笑,想到也许不是冯姨娘不记得,而是这些年的独宠,让她以为完全掌握了父亲,也掌控了二房,甚至也让她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谁,不就是面前的自己那好父亲么? 姚容暄假意为难,说道:“她虽然是个姨娘,可毕竟是儿子的长辈,再说儿子也不好插手父亲房中之事,所以父亲,您看……” 姚志盛想了想,觉得儿子说得也有道理,“既然这样,就先让她在府外住着,等为父与你姨娘商量了,再让她进府。” 姚容暄听了,再次心中冷笑,想起母亲,一股悲怆凄凉之感瞬间溢满胸膛,母亲才是一府主母,可父亲想纳小却不是跟母亲商量,而是跟一个姨娘,他,把母亲置于何地,又把自己这个嫡子置于何地? 这一刻,姚容暄甚至有一种甩袖而去,再不管面前人死活的冲动。 宽大的衣袖里,姚容暄双手紧握,直到短短的指甲都嵌进了肉里,姚容暄才按压下心里的冲动,让自己的情绪平复下来。 垂下眼皮,等眼里的暗流隐去,姚容暄才抬眼,一脸平静的说道:“父亲自己处理就好,府外儿子都打点好了,父亲放心,不会让她受委屈。” “甚好。”姚志盛很满意。 “只是,父亲,若冯姨娘不答应,父亲打算怎么办?” “这……” 姚志盛还未回答,却听得姚容暄继续凉凉的说道:“儿子问过婉儿,她说当初是冯姨娘要将她发卖,她才逃走的。婉儿,她怀了父亲的骨肉。” “你说的可是真的?”姚志盛跳了起来。 “儿子不敢欺瞒父亲。父亲可还记得小桃,当年父亲不过是多看了两眼,小桃第二天就不见了,冯姨娘说小桃是被家人赎了回去,可后来儿子无意中得知,小桃是被冯姨娘给打一顿发卖了。还有香儿,香儿当初也怀了父亲的骨肉……” 姚容暄停住了,没有再说下去,他知道有些事必须适可而止。 “可恶。”姚志盛气得一掌拍在案桌上,拍得案桌上的茶杯都跳动了几下,“暄儿,你既知这些事,为何不早说?” 姚容暄再次低下头,掩饰眼中的不屑,早说?有什么用。打蛇打七寸,这次他要让她再也翻不了身。 “儿子不敢说,儿子怕父亲说儿子无事生非,破坏父亲与姨娘的感情。” “唉,你这孩子,就是太良善了一些,跟你娘一个样。”姚志盛叹一声,听起来是夸赞,可姚容暄听了,只有寒心,只有愤怒。 指甲再次深深嵌进手心里,姚容暄呼吸,再呼吸,他怕他自己真的忍不住了。 “婉儿既怀了我的骨肉,不管你姨娘同不同意,为父都要将她接进来,暄儿,等为父挑个好日子,你就让人抬她进来吧。” “好。其实还有个办法,父亲可将冯姨娘送到庄子上住几日,免得冯姨娘大吵大闹,坏了父亲的兴致,等婉姨娘定了名分,父亲再将冯姨娘接回来,到时木已成舟,冯姨娘想闹也闹不起来的。” “此法甚好,只是……”姚志盛虽然有些恼怒冯氏,可毕竟喜欢了十几年,突然要将人送走,又有些舍不得了。 “父亲,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冯姨娘只是住几日,又不是不回来,人说小别胜新婚,也许分开几日,姨娘与父亲的感情会更好呢。” 姚容暄的这剂猛药终于让姚志盛下定决心,同意将冯姨娘暂时送走。 姚容暄见目的达到,再略说了些话,就告辞出来。走在往福寿堂去的路上,姚容暄只觉心中无比轻松,空气都清新了几分。 “哟,这不是咱们家那个聪明能干的老二吗?老二,什么时候回来的?” 迎面走来两人,其中之一穿着白色绣银丝的织锦长袍,身材圆胖,此时眯着他的小眼睛,带点挑衅的望着姚容暄,语带讥诮的问道。 此人正是他大堂兄,大伯家的嫡子姚容昌。跟在他身边的,是二房的庶子,他的亲弟弟,冯姨娘之子姚容晨。 “见过大哥,容暄刚刚回来。”姚容暄朝姚容昌施了一礼。 按说他行了礼,姚容昌该回礼,姚容晨更应主动见礼,可两人动都未动,姚容晨更是冷笑道:“我可是听说二哥回来了有好一会子,二哥回来不先去拜见祖母,却在园中闲逛,这就是父亲口中的二哥的好礼数?枉祖母一回二回的念叨二哥,看来真是白疼了。” 这动不动就一顶不孝的大帽子,姚容暄早习惯了,也不接他的茬,反而轻笑道:“二哥的事就不劳三弟费心了,三弟有时间还是多去陪陪姨娘,多尽点孝心。” 姚容晨一听姚容暄如此说,顿时警惕起来,自父亲越来越重视他,自己和姨娘可在他手上吃过不少亏,“你什么意思?” “二哥能有什么意思,二哥只是随意说说罢了。大哥,三弟,容暄要去拜见祖母,先告辞。” 话说完,姚容暄扬长而去,留下姚容晨神色不明的站在原地,不知为何心中竟有丝不好的预感,因为他知道,今日姚容暄回后曾与父亲关在书房中密谈了半晌。 姚容暄在福寿堂拜见完祖母姚老夫人。接着去了荣熙院,那是他母亲姜氏的住处。 姜氏听得丫鬟禀报,喜得迎到门口,连声唤道:“暄儿,你来了,快进来,快进来。” “儿子给母亲请安。”姚容暄腰还没弯下去,就被姜氏拉扯着进了屋里。 两人分别坐下来,姜氏又连声唤着上茶,上点心,只恨不得将自己的好东西都拿出来,等一切消停了,她又眼泪汪汪的看着姚容暄,“暄儿瘦了。” 姚容暄眼一红,心中酸涩,只有母亲才会时时关注儿子的胖瘦,儿子的辛劳。 第六十二章 为母亲报仇 “儿子不孝,让母亲挂念了。不过母亲放心,儿子在外面吃好喝好,睡得也好,倒是母亲看起来脸色不太好?”姚容暄关心的问道。 旁边大丫鬟红霞回道:“夫人挂念二爷,晚上时常睡不好,刚刚听说二爷回来了,高兴得什么似的,在门口张望了好几回,后得知二爷去了老爷那里才做罢。要说夫人对二爷的一片心,我们这些做丫头的看了都感叹得很。” 姚容暄的眼睛再次酸涩了一下,起身坐到姜氏的身边,拉着姜氏的手,“母亲为儿子做了那么多,现在儿子长大了,该儿子孝顺母亲才是。” 姚容暄再靠近了一些,压低声音说道:“很快一切都会好起来,有儿子在,母亲只需放宽心,好好保重自己,这样儿子才能放手做自己想做的事。” 姜氏红着眼点点头,给姚容暄整了整衣领,又问了问在外的日常之事。 姚容暄一一答了,两人说了一会儿话后,姜氏提起姚容暄的亲事。 姚容暄原成过亲,妻柳氏进门不过半年,就因病没了,那时姚容暄还在外奔波,连最后一面都没见着。 “暄儿,柳氏走后,你说要为她守丧,娘想到你与她新婚燕尔,心中一时难以放下,所以准了你,可现在过去都快两年了,你也该为自己打算才是。上次赵夫人还提起过,说有个姑娘挺合适的,若你不反对,娘帮你相看相看……” 姚容暄听到姜氏说起这些,眼前不知为何竟浮现出慕雪的样子,他忙收敛心神,将那道影子从头脑里赶走。 心中忍不住失笑,又有些奇怪,那人都已嫁作他人妇了,自己怎么会想起? “暄儿,娘的话你有没有在听?”姜氏感觉出了姚容暄的敷衍,有点不悦。 姚容暄见母亲不高兴了,知道自己的亲事是母亲的心病,忙笑着说道:“儿子在听。这事母亲做主就好,儿子听母亲的。” 姜氏这才高兴起来,拉着姚容暄又说了好一会儿话,直到红霞提醒她,姚容暄刚刚回府,既没洗漱也没用饭,她才作罢,放了姚容暄回去。 这边姚容晨回了自己的住处用过饭,越想越不踏实,找个借口去了冯姨娘那里。 不想一进院子,就听得冯姨娘的哭骂声。 “姓姚的,你甭想拿那些假话哄我,想我冯芸十七岁上就跟了你,为你生儿育女,为你操持家务,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现在我老了,失了颜色,你就想将我一脚踢开,跟那些小妖精过快活日子,你,你说,你还有没有良心,你对不对得起我?” “阿芸,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看你最近心情不太好,让你去庄子上住几日,散散心。” “住几日?散心?打量我不知道,将我送走了,你好将婉儿那个小妖精接进府,哼,你休想,除非我死,否则我决不离开府门半步。” “混帐。”屋里传来一片哗啦啦不知什么东西摔碎的声音,“看来是我太惯了你,本想着十几年的情意才好言好语跟你相商,你却还拿乔,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还敢拿死威胁我,想死就去死,你死了,府中不过少个姨娘罢了。” 姚志盛怒气冲冲的从屋中冲出来,连姚容晨叫他“父亲”都没理会,甩着衣袖走了。 姚容晨心慌慌的进了屋里,对着那个脸色煞白、满脸泪痕呆愣愣站在屋子中央的妇人叫道,“姨娘,这是怎么了?” 听到儿子的叫唤,冯芸才醒了过来,扑到姚容晨的身上大哭起来,“晨儿,你父亲不要我了,你父亲不要我了……” 姚容晨看着扑在自己身上眼泪鼻涕齐流的女子,哪还有往日半分颜色,不觉皱皱眉头,将冯芸扶到榻边坐下,劝道:“姨娘,你先别急,父亲一向爱重你,这次不过是一时气极说话才重了些,等他气消了,定会原谅姨娘。只是父亲为何会与姨娘吵起来?” “还不是为了婉儿那个小妖精,你父亲想接她进府,怕我打扰了他的好事,就想将我送到庄子上。”冯芸拿帕子擦了擦脸,吸着鼻子说道。 姚容晨眉头皱得更紧,“姨娘,不是儿子说你,不过是个小丫头,就算抬了姨娘,与姨娘你也不能平起平坐,你又何必非要让父亲不快。再说了,父亲毕竟是一府之主,你刚才那样威胁他,确实不妥。” 冯芸也自知理亏,可当时气头上,加上一直以来姚志盛都宠着她让着她,让她一时失了理智。 “罢了,儿子再去求求父亲,你们几个,来帮姨娘梳洗一下。” 姚容晨在冯芸眼巴巴的眼光中出了院子,往前院外书房去找他父亲。 可是,却被拦在了外书房门外,守门的长随说老爷吩咐了谁也不见。 姚容晨垂头丧气的往回走,还没走几步,就遇上了被两个粗壮仆妇架着的冯芸,看样子是真要将她给送走。 “姨娘。” “晨儿,你有没有见到你父亲?”冯芸满怀希望的望着他。 姚容晨摇摇头,冯芸眼中的光亮消失了,腿一软,瘫坐在地上。 “姨娘,你先去庄子上呆几日,回头我就让父亲接你回来。”姚容晨忙上前扶起她,安慰道。 冯芸也知现在没有办法,咬咬牙,点了点头,正要说什么,眼尾突然扫到一个身影走了过来, 那身影缓缓走到她面前,扬起一张灿烂的笑脸,“冯姨娘,父亲让我代他来送送你。” 冯芸愣了半刻,突然推开姚容晨,张牙舞爪的冲了过去,恨恨的骂道:“小贱种,我就知道是你在捣鬼,若不是你,你父亲怎么会这般对我。你以为这样就能将我除去了,就能让姓姜的贱人得你父亲的欢心?呵呵呵,她也不想想,老爷怎么会喜欢她那张苦瓜脸……” 冯芸笑得有些渗人,姚容暄却一脸平静,朝着两个仆妇吩咐道:“姨娘疯魔了,净说些胡话,还不将她的嘴堵住。” 两个仆妇互相对望一眼,其中一个从怀里抽出又黑又脏的帕子,塞进了冯芸的口中。 “你们好大的胆,竟敢这般对姨娘。”姚容晨想去帮冯芸,却被其中一个仆妇推开了。 “林叔,父亲说过,让三爷在房中好好温习功课,还不将三爷请回去。” “是,二爷。” “姚容暄,你不要得意,等我姨娘回来,看我们怎么收拾你……” 姚容暄望着被拉走的冯芸和姚容晨,一直到再也看不见他们的身影,这才抬头望天,脸上浮现一抹讥诮。 回来? 还能回得来么? 有我额外的“关照”,有婉儿的枕头风,冯姨娘,这辈子你就别想再回来了,这辈子,你就呆在庄子上为你对母亲曾做过的好好忏悔吧! 第六十三章 跌倒 京都的这场动荡直到一个半月后宁王安然归来才算平息。 皇帝怜惜他受苦,又或者是心存愧意,此后对宁王更是倚重了几分,这让京都的局势变得更加诡谲莫测。 暗流涌动之下,各人行事反而谨慎了,因为这份谨慎,倒换得了京都暂时的平静。 宁王的回归也让有点动摇的姚志盛彻底下定了决心,决意听从儿子的劝告,与大房分家。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李家村的日子丝毫没受外面的影响,继续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平淡而安宁。 袁锦琛在慕雪精心的照顾下,一个多月后彻底恢复。 袁锦琛的伤势能恢复得这么快,这么好,别说落下病根,就是伤疤都淡得很,袁锦琛自己都感到诧异,只有慕雪知道,是因为她的血,她的血不但能解百毒,还有快速恢复的作用。 但这些,她是不会告诉他的,这个世上,她谁都不会说。 朱辰皓走后,再无消息,他的来和去只让李家村多了几天谈资,就象一滴水珠落进了池塘,波澜过后,了无痕迹。 深夜里,慕雪睡不着的时候,也会拿出那块玉佩轻轻的摩挲,回味着他的样子,他离开时说的话,他们相处的点点滴滴。 有时觉得很清晰,有时却又觉得很模糊。 以至都过了一个多月了,她还没搞清楚,自己对他,到底怀着的是一种怎样的感情? 若三月后他真的来了,她会跟他走吗? 不过她估计,他应该是不会来了,他应该只是逢场作戏而已。 他来,她应该是高兴的,他不来,她好象也不会太失望…… “姐姐,追我,追我呀。” 六月的阳光已非常猛烈,只有清晨还有丝丝的微风吹过。吃过早饭的袁禹涵一刻也停不下,在院子里跟袁悦儿追追赶赶打闹着。 慕雪洗了碗,擦净手走出屋子,看到的就是这欢闹的场面。 院角的枣树下,袁锦琛坐在椅子上,端着杯茶,表情柔和的望着姐弟俩,感觉到慕雪的目光,转头朝慕雪笑了笑。 六月的这幅画面,平淡而隽永,永远篆刻在慕雪的脑海里。 “娘。”袁禹涵一头扑进了慕雪的怀中。 “瞧你,大早上的就一头的汗,衣裳都湿了。你呀,就不能乖乖的呆一会。”慕雪伸指点着他的额头,拿帕子给他将额头的汗拭去了,又伸进他薄绸的小褂子里,把背上的汗吸干。 热得脸蛋红扑扑的袁禹涵此时倒是乖乖的嘻嘻笑着任她作为。 不过,等头上身上的汗水擦净了,瞅准慕雪一个不防的空子,一扭身就又跑了。 慕雪好气又好笑,这小子,小小年纪,却鬼得很。 “袁大哥,这才刚进六月,怎么就这么热啊?”慕雪走到袁锦琛的旁边,随意问道。 袁锦琛皱起眉头,“今年的气候是有些不正常,往年这时候可没有这么热,而且这一个多月都没下一滴雨,再这样下去,地里的庄稼都要干死了。” 慕雪想到最近李二婶家一直在忙着担水浇地,村里除了袁家,其实都围着家里的几亩田地发愁,要知道那可是这一年的粮食来源,庄稼长不好,收成减产,他们有可能就要饿肚子。 “是啊,要是来场雨就好了,下了雨天气也会凉快些。”慕雪喃喃的说着。 她没发现,就在她说这句话的时候,一朵乌云飘过来,挡住了刚刚升上半空的朝阳。 “噗……”正奔跑着的袁禹涵突然一跤跌倒,整个人面朝下扑在了地上。 “弟弟,弟弟。”袁悦儿上前,想拉起他,却没有拉起来。 慕雪赶紧跑过去,将他从地上抱起,一边轻轻拍打他衣衫上的灰尘,一边带点怜爱的抱怨着,“怎么这么不小心,有没有伤到哪里?涵儿,有没有哪里疼?” 边说着她边去看袁禹涵的脸,这一看,她脸色大变,朝着袁锦琛焦急的喊道:“袁大哥,你快来,涵儿他……” 袁锦琛听出她的声音都变调了,心里咯噔一下,忙丢下茶杯几步窜了过去,同时看向慕雪的怀里。 这一看,他的心猛地往下一沉。 慕雪的怀里,袁禹涵并没有象往日般调皮的摇晃着小脑袋,笑嘻嘻的裂着小嘴,此时,他双目紧闭,嘴唇紧抿,竟象是晕了过去。 “涵儿,涵儿……”袁锦琛摇晃着他,轻轻拍着他的脸,可袁禹涵就象睡着了一样,仍然一动不动,没有丝毫醒转的迹象。 袁锦琛颤抖的伸出食指,在他的鼻下,探得了一点微弱的气息,一颗焦灼得差点崩溃的心才略微放松了一些。 他从慕雪怀中接过孩子,将他抱进房里放在床上。 慕雪跌跌撞撞的跟在后面,“袁大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涵儿怎么会突然……”慕雪都快哭了。 袁锦琛没说话,沉着脸,将袁禹涵放在床上,解开衣服,全身上下仔细看了一遍,身上没有任何的伤痕。他再伸出双手,从袁禹涵的头上,一点点的往下,一寸寸的摸了个遍,袁禹涵身上骨骼完整,没有哪里显示他摔坏了。 可这一跤却将他摔晕了,还昏迷不醒。 这,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去拿点水来。” 等慕雪端来水,袁锦琛抱起袁禹涵,示意慕雪喂给他喝。可袁禹涵牙齿咬得太紧,勺子怎么也伸不进去,勺子里的水一些洒了,一些沿着袁禹涵的嘴角流进了他的颈脖。 慕雪更是心慌,手颤得一晃一晃的,越是焦急越是一滴水都喂不进去。 “哇,弟弟,弟弟……”旁边传来袁悦儿的大哭声。 “涵儿……”慕雪被她这一哭,整个心也完全乱了,再也忍不住,跟着扑在袁禹涵的身上哭了起来。 “轰……” 一道闪电刺破天际,划过窗棱,在屋中一瞬间闪出的耀眼光芒里,可看到袁家一家人惨白的脸。 闪电过后,是轰隆隆的雷声滚过天边。再然后哗啦啦的大雨倾盆而下。 老天爷突然变脸,本来还是霞光满天,朝阳初升,眼看着又是一个艳阳高照的日子,却突然下起这么大的雨,就好象老天爷忽然发怒了。 “下雨了,下雨了……”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老天爷终于开眼了……” 村子里处处传来欢喜无比的声音,那些淋着雨从地里匆匆跑回来的村人也不见恼怒,脸上亦洋溢着欢欣的笑意。 而袁家断断续续的哭声也被这场大雨淹没…… 第六十四章 求医 哗啦啦的雨声一直没有停歇,不过比起最初倒是小了一些。 晴了一个多月终于来了这么场及时雨,村里人欢喜得都象过年一般。 李二婶一边做着针线一边看了看门外,房门外的堂屋里,终于落得空闲的李老二悠闲的半靠在藤木椅上,嘴里叼着一管旱烟,极为惬意的吐出一口口的烟雾。 “别跑,信弟,小心摔着。”旁边李承福满是担忧的追赶着李承信,生怕他摔倒,或是碰着撞着。 李二婶笑笑,再看了眼自己身旁安安静静绣花的大丫,心里说不出的满足。 儿孙绕膝,阖家安康,平常百姓人家想要的不就是这些么。 若说还有那么点不足,就只有三小子李明华了。 一想起李明华,李二婶就有些头疼,叹口气,她想,等下次他回来,无论如何都要狠下心将他的亲事给说定了,不能再由着他的性子。 “二婶……二婶……” 院子外夹在雨声中断断续续的喊声打断了李二婶的思绪,也打断了李老二的惬意。 李二婶狐疑的站起来,走到堂屋门口,就见院门被推开,袁锦琛抱着袁悦儿撑着把油纸伞,大步走了进来。 “是锦琛啊,快,快进来坐。”见是袁锦琛,李二婶满脸笑意的说道。 袁锦琛勉强扯了扯嘴角,直走到李二婶的面前,才定住身子,将袁悦儿往李二婶面前一送,声音有些沙哑的说道:“二婶,我不坐了,涵儿突然病重,我与阿雪要送他去县郡求医,这两天悦儿就只有麻烦二婶照顾了。” 李二婶木木的接过袁悦儿,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顿时急了,“涵儿病了?好好的怎么会突然生病?有没有让周郎中先看看?” “看过了,周郎中现在还在外面,周郎中诊不出是什么病症,是他让我们去县郡的。” 袁锦琛脸色阴郁的望了望滴水的檐角,他冒着大雨一路急走赶到镇上,接来了周郎中,可没有想到满腔希望最后都是失望。 “怎么会这样?涵儿到底生了什么病?周郎中怎么会不知道?” 袁锦琛摇摇头,到底什么病?他也想不明白,好好的突然就昏迷不醒,这样的症状他没听说过,周郎中也没听说过。 袁锦琛伸手摸摸袁悦儿的脑袋,语气柔和了一些,“悦儿,乖乖听奶奶的话,等爹爹和娘带弟弟回来好不好?” 只有三岁多的袁悦儿睁着那双还含着泪水的大眼睛,乖巧的点点头。 这个孩子总是这般懂事,让袁锦琛很是欣慰。转头朝李二婶道了声谢,就脚步匆匆的急步走了。 “涵儿病了?生的什么病?”李老二走到李二婶身边,满脸关切。 “不知道,连周郎中都诊不出。”李二婶抱着袁悦儿往房中走,一边嘀咕着,“不会是犯了太岁吧,不然怎么总出事儿,先是锦琛,现在是涵儿,不行,我得去上柱香,求菩萨多保佑保佑,希望涵儿能象锦琛一样逢凶化吉……” 袁锦琛赶着马车在大雨中往镇上赶去。 因为这场大雨,本就坑坑洼洼的狭窄的乡间土路变得泥泞不堪,更是难走,若不是他的技术不错,这马车没翻也会卡在坑洼里不得动弹。 怪不得在镇上时都没有车夫愿意走这一趟,不得已他只好租了辆马车自己驾驭。 将周郎中送回济人堂,袁锦琛丝毫没有停歇,赶着马车直奔清河县。 大雨哗啦啦的滴落,这会儿又大了起来,就象是头顶有个一直移动的水盆,不间歇的将水兜头淋下。 袁锦琛虽然穿了蓑衣戴了斗笠,可这么大的雨,加上迎面的狂风,根本遮不住,雨水顺着斗笠沿流下来,流了满脸,糊住了眼睛,他不得不时时擦上一把。 此时走的是官道,虽然比乡间的土路好走许多,可雨太大,前方视线不明,袁锦琛也不敢跑得太快,再加上这匹马,是一匹又老又弱的老马,就是想快也快不了。当然如若不是匹老马,车马行的也舍不得这么大雨天的租出去。 “袁大哥。” 风雨里慕雪的声音缥缈而遥远,但袁锦琛还是听见了,他忙一拉缰绳将马车停住,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有些激动的回头问道:“阿雪,是不是涵儿醒了?” 车帘子掀开一条细缝,慕雪在里面摇摇头,“袁大哥,这个给你。”慕雪手中的是一条干净的帕子。 她其实是想让袁锦琛躲一躲,待雨停了或小一些再走,可看了看怀中仍然昏迷不醒的袁禹涵,出口的话就变了,她知道,就算她说,袁大哥也不会停留,而她也想早点赶到县郡。 袁锦琛有些失望的接过帕子,朝慕雪点点头,回身吆喝着老马继续往前跑去。 从李家村到县郡,按正常的走法,最多两个时辰左右,可他们走了近三个半时辰,于申时末才赶到清河县城。 一路问到最有名的吴郎中的医馆,找到了吴郎中。 “你……你不是李家村的那位袁大郎,还有袁夫人?” 吴郎中对这对夫妇印象颇深,只因当初他已判定这吴大郎必死无疑,却不想他突然奇迹般的好转,这让吴郎中特别惊奇,还跟着周郎中一起复诊过,两人为此事还探讨了半天,不过并没探讨出什么结果。 因为袁大郎的恢复实在是无迹可寻,找不到任何人为的原因。 最后他们只能跟凌风一样,归结于奇迹。 这个世上总有一些事一些人是被菩萨眷顾的,他们这样想。 “是。还望老先生帮忙救救犬儿。”袁锦琛与莫雪一起行了礼,将袁禹涵抱到吴郎中面前。 吴郎中仔细看了看袁禹涵的面色,示意慕雪将人放在床榻上,解开包着他的薄被,拿出他的小手,搭指诊脉。 好半晌后,吴郎中才迟疑的松开手,摸了摸颌下灰白的长须,有些疑惑的喃喃自语,“应该不会呀,怎么会这样……” 说完,他再次倾身上前,翻开袁禹涵的眼皮,又仔细看过他的口舌,鼻子,耳朵,连手和脚都一一看过后,才直起身,可脸上的疑惑并没消失。 “老先生可看出涵儿这得的是什么病?” 吴郎中摇摇头,“怪哉,怪哉,从脉象来看,小哥儿一切良好,未有什么病症,可为何昏迷不醒,这事实在蹊跷,老朽行医多年,亦从未听说过,实在让人费解啊。” 第六十五章 涵儿醒了 袁锦琛和慕雪一听吴郎中都不知是什么病,顿时急了。 “难道就一点办法也没有?” 吴郎中见两人着急,忙摆摆手,“你们别急,老朽虽诊不出是什么症状,却可以让小哥儿先醒过来,等醒过来,咱们再想办法吧。” “好好好,多谢老先生了。” “治病救人本是医者天职,不用道谢,你和夫人先出去,我现在帮小哥儿施针。大成,将师公的针袋拿来。” 袁锦琛与慕雪走到外间,有医馆的小学徒给两人上茶,并请两人坐下等候。 慕雪道了谢,将茶递给袁锦琛,“袁大哥,趁热喝一点。”她有些担忧的望了袁锦琛一眼,袁锦琛身上差不多湿透了,一件半新的深蓝长袍上面全是大块大块的水印子。 头发还在湿漉漉的往下滴水。 涵儿现在这样,袁大哥可不能再病,不然……一想到袁禹涵,慕雪顿时愁容满面的朝内室望去。 “我没事。”袁锦琛喉咙有些哑,话虽这样说,他还是接过慕雪手中的茶,一口饮尽,因为他也明白,现在,他不能病倒。 “袁公子。”刚刚的那个小学徒去而复返,手中拿着一叠衣服,“袁公子,师公见你身上的衣裳都湿了,让找了些旧衣服,请袁公子暂时换上,免得着了凉气,引得病邪入体。” 小学徒将衣服递到袁锦琛的手上,“师公说了袁公子伤势刚好,须得好好保养,千万不可大意。噢,我还熬了姜汤,待会两位都喝上一碗。” 两人再次感谢了一回,小学徒带袁锦琛去换了衣服和鞋,又给两人送上姜汤,看着两人喝完才离开。 过了两柱香的时间,内室的门终于打开了。 吴郎中有些疲惫的朝两人点点头,“小哥儿醒了,两位今日就暂时在此将就一晚,老朽今晚也会将前人的笔记再翻一翻,看能不能找到相似的病例,或是诊治的法子。” “多谢老先生了。”袁锦琛与慕雪忙上前道谢。 吴郎中摇摇手,朝外面喊了一声,“小成,带两位和小哥儿去客房休息。” “好嘞,师公。”从外面医馆大堂里跑进来的正是刚刚的那位小学徒。 “娘。”内室里传来袁禹涵虚弱的喊声。 “涵儿。”慕雪和袁锦琛急忙跑了进去,床榻上,袁禹涵虽睁着眼睛,可看起来有些有气无力,一点精神都没有。 “涵儿,娘在这里。” “涵儿,告诉爹爹,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袁禹涵咧开小嘴,朝慕雪伸着手,慕雪忙将他抱起来。 只见他紧紧搂着慕雪,象只小猫咪一样,蜷缩在慕雪的怀里,那份依恋让袁锦琛都动容。 “娘,疼。” 慕雪吓坏了,“疼?哪里疼?” 袁禹涵用白胖胖的小手指指额头,慕雪和袁锦琛连忙看去,这才发现额头有一点红肿,想来应该是摔倒在地上时磕的,当时两人被他昏迷不醒吓着了,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小伤。 “娘帮你揉揉,揉揉就不疼了。” 慕雪心疼的轻轻抚摸着他的额头,看着怀里小小的肉团子,一股说不清是什么的情绪涌上心头,瞬间将心胸塞得满满的。 那一刻,她觉得,为了怀中小小的人儿,她什么都愿意,什么都可以付出,哪怕是她的生命。 多年之后,她才明白,这,就是母爱! 入夜。 嘈杂的医馆终于安静了下来。忙碌了一天的医馆诸人也渐渐沉入梦乡。 偶有一两点昏黄的灯火闪耀在漆黑的暗夜里,却象蒙着面纱一般,撕不开夜的黑幕。 医馆的客房不大,只有一张勉强可以睡下两个人的床榻,送他们来的小成很有几分抱歉,解释道:“师公一般是不留宿的,所以医馆只有两间客房,现另一间已有人住,两位只好将就在这里挤一挤了。” 袁锦琛和慕雪当然不会嫌弃,连忙谢过。 袁禹涵吃了点东西就睡着了,睡着的时候还紧紧的拉着慕雪的衣摆,仿佛怕她走了一般。 “阿雪,你累了一天,上床休息吧。”袁锦琛说道。 “那袁大哥你……” “我没事,在椅子上靠会就行了。” 袁锦琛说完,走到一边的椅子上坐下,见慕雪上了床,正抬手想灭了烛火,突然听到慕雪说道:“袁大哥,你也上来睡。” 原来慕雪躺到床里后,将袁禹涵往自己身边拢了拢,让外面空出了一块位置,她说:“挤一挤,可以睡下。” “这……不用了。”袁锦琛虽然知道现在不是心思绮丽的时候,但还是忍不住红了脸。 “袁大哥,我知道你在避忌什么,可你今天累了一天,又淋了雨,若休息不好,万一有个好歹……袁大哥,涵儿还没好,需要我们,我们可不能再生病。” 慕雪说得很认真,袁锦琛张张嘴,却无从反驳,最终败在她清澈的眸光中。 烛火熄灭,屋内一片黑暗。 虽然床很软,虽然耳旁呼吸轻微,袁锦琛还是迟迟无法入睡,他不由再次想起空寂大师的那句话,“小哥儿生于阳时阳日,原本是极好的命数,只可惜冲了煞气,反倒变成了短寿之象。” “可有化解之法?”他当时问道。 空寂大师摇摇头,“即便化解了七灾八难,也只有弱冠之龄。” 这就是说,涵儿最多只能活到二十岁,他当时就呆在了原地。却听得老和尚又说道:“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是什么?”他急忙问道。 “譬如朝露,譬如暮云,虽逝不逝,唯雪而已!” 老和尚留下这句话后再也不肯做声了,任他如何哀求,只挥手送客。 涵儿一直健健康康的长得很好,他以为,这定是老和尚故意危言耸听,为了显示他的高深,可现在他有点相信了,涵儿莫名其妙的突然发病,连病因都诊不出,难道真的是他的劫难? “袁大哥,你睡了吗?” “没有。” “袁大哥,你别担心,我相信涵儿不会有事的,倘若吴郎中也诊不出病症,咱们就去州府,去京都,走遍天下,总能找到可以治好涵儿的郎中。” 去京都? 袁锦琛心中动了一下,好一会儿,才轻轻答了一声,“嗯。” 第六十六章 昏厥症 这一晚,袁锦琛不知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夜虽然很黑,凭着他的眼力,还是能看到身边模糊的两道身影,他侧着身,闻着他们安稳的呼吸,看着他们不甚清晰的容颜,心里突然变得安定。 阿雪说得不错,这天下,总有治得了涵儿的郎中。 就连老和尚不是都说还有一线生机吗? 他的涵儿不会有事的。 他伸出手,想摸摸袁禹涵的脸,却不防碰触到的是一只温腻柔嫩的手掌,那是慕雪的手。 他一惊,正想收回来,那柔软的小手却突然将他的手掌紧紧的抓住,他一震,浑身一下子僵硬,却听得慕雪嘴里叽咕了一句,侧身睡得正香。 他也不知是怎么了,竟没有强行将手收回来,任由着那个女子抓着他的手,搂着袁禹涵睡了一晚…… 第二天,吴郎中再次给袁禹涵诊了脉,还是那句话,一切良好。 吴郎中将袁锦琛和慕雪叫至一旁,他的脸色很不好,因为疲惫,脸上的皱纹也深了几许。 捋捋胡须,他郑重里带着点惋惜的说道:“昨夜老朽翻了一夜的医书和笔记,倒是在一本杂记里找到了类似的病症,不过寥寥数语,说得不甚详尽,只说此症叫昏厥症,至于救治之法……” 吴郎中顿了顿,他想到书中说的那例病症,并未找到病因,也如他般只是暂时将人唤醒,但数次之后,患者再也没有醒过来,因此症实在稀少,所以也没人认真的去研究过它,自然更没有什么医治之法。 看着这对夫妻充满期盼的眼神,他只有硬着心肠说道:“因找不到发病的原因,所以无法对症下药。” 他知道两人肯定又失望又难过,可有些话还是要说,所以他继续说道:“若找不到发病之因,就无法控制他再次复发,以后每复发一次,他昏迷的时间会越长,能救回来的可能性也越小,最后……” 他叹口气,最后,就会永远醒不过来了。 这话他实在说不出口,但他知道,就算他不说,两人应该也会明白。 他每说一句,袁锦琛的心就往下沉一下,到最后一颗心完全沉到了谷底,浑身仿如堕入了冰窖,冰寒彻骨。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仿佛来自天边一般,飘飘渺渺的没有根基,“难道就没有一点办法?” 难道就没有一点办法?旁边传来轻轻的啜泣声,哭得他的心象浸在了黄莲里,又苦又涩,他想,定是他以前的所作所为惹恼了菩萨,菩萨要降罪于他,可他作下的孽,为何要让涵儿承受? 为何涵儿要生为他的儿子,有他们这样的父母? 他颤抖着,紧紧据着拳头,强力控制着才没有给自己一拳,如果以他之命能换回涵儿一命,他一定,毫不犹豫的下手。 “诶,你们也别急,老朽虽从医数十年,但见识还是太少,能力也不足,京都济世堂老太爷还有宫中的御医都比老朽医术高明不止百倍,若能求得他们出手,或许能有转机。” 吴郎中见两人一个哭得伤心一个气色难看之极,作为父母猛然听到这样的消息自然难以接受,他能理解,也很同情,忙给两人指了一条路。 有路,就有希望。 袁锦琛眼睛一亮,是啊,还有京都。 慕雪也止了哭声,她与袁锦琛同样的想法,只要济世堂老太爷愿意出手,就算让她跪在他面前,她也愿意。 拜谢了吴郎中,袁锦琛也没在县郡停留,载着慕雪和袁禹涵准备回李家村。 走在繁华的街道上,袁禹涵趴在撩起了帘子的车窗上,兴高采烈的看着外面。 “娘,那。”顺着袁禹涵手指的方向看去,是一个卖冰糖葫芦的小贩。 “涵儿想吃吗?” “嗯。”袁禹涵重重的点头。 “等着,爹爹去给你买。”马车外传来袁锦琛的声音,跟着袁锦琛勒住马,从前辕跳下,迈步往卖冰糖葫芦的小贩走去。 马车正对的一座茶楼上,第三层包间里,一人朝着另外一位穿得非常华丽的男子叫道:“少爷,您快来看。” 衣着华丽的男子走到窗口,漫不经心的问道:“杨正,你叫本少爷过来,可是……” 他话还未说完,就一下子呆住了。 因为他看到了从马车窗口里露出的慕雪的脸,那张脸,竟然那般的清艳无双,是他从没见过的颜色。 他不觉咽了咽口水。 “少爷,那人就是李家村的袁大郎。”杨正指着拿着冰糖葫芦提着一包糕点走回来的袁锦琛,又指了指马车,“里面的就是他的媳妇,袁家娘子。” 杨正知道方青云这段时间一直在秘密查找那位蒙面贼人,更是暗恼袁大郎,他摸摸自己断掉的手指,与方青云同样的心思,若不是这个袁大郎,那蒙面贼人如何会出手,所以今日一见袁锦琛,连忙将他的行踪报告给方青云。 “是他?”方青云的眼神暗了暗,他控制着自己不去摸自己的左脸侧,那里有一道永远也闭合不了的伤疤,“将人给我掳回府去。” 他咬牙切齿的说道,待杨正答应一声,正要离开,他又嘱咐一句,“记住,出城待无人后再动手,不要伤着本少爷的小美人。” 袁锦琛刚把冰糖葫芦递给袁禹涵,猛然觉得似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忙抬头朝正对的一个窗口看去,却只见窗纱飘舞,并未有任何人影。 许是心神不定才感觉有误,他想。 马车晃晃悠悠的出了城,没有风雨阻挠,回去比来时快多了。 马车里,袁禹涵将一块糕点分成两半,一半塞进自己的嘴里,一半送到慕雪的嘴边。 “娘,吃。” 他稚嫩的含糊不清的声音从马车里飘出来,袁锦琛心酸得眼睛都有些发涩,他越是依恋慕雪,袁锦琛越是心里堵得慌。 他知道,孩子需要母亲,也离不开他心中的“娘”。 可慕雪迟早要离开的,慕雪与他,中间不但有个朱子庸,还有个袁家。 “哒哒哒……” 忽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后面传来。 一行十几匹快马快速越过他们的马车,却在前方不远忽然掉头,朝着马车冲了过来,在他们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已成包围之势将马车给围了起来。 第六十七章 我要回家了 袁锦琛表情阴郁的看着慢慢从马上跳下来,大白天蒙着脸生怕别人不知他们是歹人的十几个彪形大汉。 心中冷哼:找死! 他现在心情正不好,这些人要撞在他手中,那就休怪他不留情了。 “阿雪,你抱好涵儿,别出来。”他转头朝车厢里嘱咐道。 “好。袁大哥也要注意,千万别伤着自己。”里面慕雪的声音并不见慌张,“若打不过,咱们就跑。” 袁锦琛笑了,“放心吧,这几个还不够你袁大哥练练拳脚。” 说完,他从车辕上一跳而下,将仍然笑着的一张脸转向那伙拦路的贼人,不知为何,他的笑,配着他阴沉沉的眼睛,竟莫名的让人有种胆寒的感觉。 那伙里胆子小的生生的打了个寒噤。 “小子,若是识相的,就赶快……”那伙人中看起来象是头领的话还没说完,袁锦琛就动了。 他没有时间在这里跟他们耗着,所以一动就急速如电,也不知他用的是什么功夫,转瞬之息就将大半的人打倒在地。 就在他一脚踢向剩下的三个其中之一时,那领头的终于醒悟,拿着刀绕过他,直往车厢奔去,离着车厢还有三四米距离时,那人突然往前一跃,腾空而起,一刀向前劈去。 眼看刀光霍霍,刀光就要劈在车窗上,领头的人眼中闪过一丝喜悦,只要将马车中的人擒住了,还怕那姓袁的不听话? “唰……”他却不知他的背后一把刀飞速而来,仿佛长了眼睛一般,唰的一下不偏不倚的插入了他的心口。 他口中迅速涌出大口大口的血,手中的刀也掉落在地,跟着身子一软,倒在了车门旁边。 死人了! 他的同伙好半晌才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后全都瑟瑟发抖,场中除了袁锦琛唯一还站着的人反应极快,已跪倒在地,抖抖索索的叫着饶命。 可是已晚了,他看到那向他缓缓走来,眼中涌动着黑芒的高大身影时,他知道已晚了,他惹了不该惹的人。 袁锦琛一脚将他踢翻,然后毫不留情的伸脚在他的双手和双脚的手腕脚腕处各踩了一脚,脚下传来撕心裂肺的惨叫声,身下的人在这几脚中已被他踩碎了骨头,成了废人。 “说,是谁指使你们的?” “方……方家……大少爷……”脚下的人疼得话都说不出,断断续续的说道。 方青云!果然是他! 袁锦琛心中暗恨,好一个方青云,他还没去找他呢,他竟然贼心不死,还敢打歪主意。一边恼怒一边脚步不停,直到周围惨叫迭起,所有人都被他如法炮制废了手脚,他才一脚踢开倒在车前的人,跳上车辕。 “回去告诉你们少爷,让他晚上睡觉关好门窗,旧人来访,要的可不再是一只耳朵……” 袁锦琛一甩马鞭,马车跑动起来,很快就离了那血腥之地,惨叫之声也渐渐听不到了。 慕雪这才放下捂着袁禹涵耳朵的手,其实刚刚她也有些害怕,可是出于对袁锦琛的信任,她只是死死捂住小禹涵的耳朵,既不去看,也让自己不要听。她知道,袁锦琛不管做了什么,都是为他们好,虽然她不喜血腥,可是那些人,她也不会同情。 她还没有良善到敌我不分的地步。 两个多时辰后,他们回了李家村。 从李二婶家接回袁悦儿。 李二婶见了活蹦乱跳的袁禹涵,高兴得什么似的,她以为袁禹涵的病治好了,袁锦琛和慕雪只是笑了笑,并没说明。 这天晚上,待袁禹涵和袁悦儿睡下后,袁锦琛叫住了慕雪,“阿雪,你坐会儿,我有事与你说。” 慕雪知道袁锦琛定是要说去京都的事,忙点点头,跟着他一起在堂屋中坐下。 “阿雪,有件事,我也不是故意要隐瞒你的,只是……有些事我不想提起,所以才一直没有告诉你。”袁锦琛顿了顿,“我不是本地人,原本来自京都,这个你应该知道吧?” “知道,二婶说你可能是京都富户家的子弟,还有传言说你是土匪头子。” 袁锦琛笑了,“他们说的也不全错,我确实出身富贵人家,我祖父是世袭罔替的章平侯,我是侯府长子嫡孙。” 慕雪惊得张开嘴,呆呆的望着他。 她原本想过他的身世,最多也就是个富人家不得宠的庶子,不然哪会流落到一个小山村。可没想到他的出身竟这般富贵,竟然是侯爷的嫡孙子,这让慕雪一时有些接受无能。 “至于我为何会流落到李家村,唉……不提也罢。”袁锦琛叹了一声,将慕雪刚升起的好奇心给打落了回去,人家不愿提伤心事,她怎么能再去戳他的伤疤。 她想,他落得这般境地,定有许多难言之隐。心中不觉有些怜惜,看着袁锦琛的眼光更多了几分关切之意。 袁锦琛接受到她的关心,心头不觉暖了许多,声音也柔和了下来,“阿雪,我准备回家了。” “为了涵儿?” 袁锦琛盯着堂屋的大门,他的目光很幽深,很遥远,仿佛看到的是千里之外,他的声音也是幽幽的,“这些年我一直在逃避,如今,为了涵儿,我没办法再逃避下去。但,即使不是为了涵儿,我也会回去的,只是或许不是现在。” “阿雪,我要回去了,你有什么打算?” “我……我当然跟着你,涵儿病还未好,离开他,我不放心。”慕雪想都没想,就回答道。 袁锦琛收回目光,看着她,表情无比的认真,“阿雪,你可能不明白,回侯府和在李家村是不一样的。” “有什么不一样?” “在李家村我们可以假作夫妻,但回了侯府,只要踏入了侯府的大门,你就必须是涵儿悦儿的母亲,是我袁锦琛真正的妻,这一辈子你不可能再离开侯府,去嫁给别的男人,你,还愿意吗?” “……” 慕雪张张嘴,没有说话,她脑袋一下子有点懵,原来事情不象她想的那么简单。 她想想也是,袁家是高门大户,袁大哥将她带回去,肯定要有个说法,不是妻就是妾,不然如何让家人接受,她若再离开侯府嫁给别人,那不是给袁大哥戴绿帽子,给侯府抹黑? 袁家怎么可能容她这么做? 再说了,事情闹开了,朱公子还会要她吗?还敢要她吗? 第六十八章 表明心意 慕雪一时有些傻眼,她不知该如何回答了。 袁锦琛看出了她的为难,眼中的光彩暗了下去,他早就应该明白的,她愿意留在他的身边,只是为了涵儿,也仅仅只是因为涵儿。 虽然心里很难受,很痛,但他还是笑着说道:“阿雪,你不用这么为难,你也不必为了涵儿委屈自己牺牲自己的幸福。我们恐怕等不到朱公子到来了,你先跟着我们一起进京,等到了京都,我送你去朱公子府上。” 提到朱子庸的时候,袁锦琛的心狠狠的刺痛了一下。 他再次后悔到心中滴血,若不是自己多事,救了那只白眼狼,阿雪,现在肯定不会离开自己了。 就算她现在对自己还没有那种夫妻之情,只要他日后好好待她,总有一天,她能明白自己的心意,爱上自己。 可现在,一切都晚了,那只白眼狼抢在他的前面,花言巧语哄骗了阿雪,夺走了本属于他的幸福。 他暗暗握紧了拳头,此时朱辰皓若在他面前,他一定会毫不留情的狠狠揍他一顿,将他那张四处拈花惹草的欠揍的脸给揍成猪头。 “不不不,不是……”慕雪听了他的话,脸一下爆红,忙极力否认。 她想说不是因为朱子庸,可又有些心虚,因为她确实收了人家定情的玉佩,也与之有了三月之约,她确也曾动了心。 可是,若要为了朱子庸,让她抛下涵儿悦儿,抛下袁大哥,为何她的心中又那么舍不得,那么的难受呢? 一想到从此再也见不到他父子三人了,她的心在那一刻竟如刀剜般疼痛,心中空落落的,仿如失去了她此生最重要的一切。 她在心中仔细的较量,仔细的回想自己与袁家父子,与朱子庸相处的点点滴滴。 到最后,她终于确认,彻底放下朱公子,她也会难过,但那点难过是淡淡的,只浮在表面,未达心底,时日一长定会渐渐散去;可若要离开袁大哥和涵儿悦儿,却是一颗心真正的在疼,在痛,是她不能承受的负重。 烛光的火苗被窗口吹进的风吹得一阵动荡,摇晃着将两个沉默不语的身影投影在对面的墙壁上。 原本是孤单的两个影子,一点点的变大,拉长,最后在近壁角处终于融为了一体。 慕雪这一沉思竟沉思了快半个时辰。 等她终于想明白,抬起头来,她看到的是脸色特别黑的袁锦琛,她想不明白他为什么沉着脸,但还是勇敢的直视着他,“袁大哥,我想好了,我跟你一起回侯府。” 她一字一顿的说完,她看到对面的人先是诧异,不敢置信,然后嘴角一点点弯起,一点点的露出笑意,最后连眼睛眉毛都笑了起来。 “阿雪,你刚刚说什么?” “怎么,袁大哥,你不想让我跟着你?” “不是,不是,我是怕自己听错了。” “袁大哥若不愿意可以直说,我不想成为袁大哥的麻烦和负担。” “阿雪,我怎么会不愿意。”袁锦琛激动得一下子站起来,冲到慕雪的身边,紧紧的抓着她的双肩,“我……我只是有点难以置信,我一直以为,跟朱公子相比,阿雪你不会选我的。” 话一说完,袁锦琛就想打自己一嘴巴,干嘛在此时提什么朱公子,这不是大煞风景么? “不是我不选你,是袁大哥你自己亲口说只把我当妹妹。”慕雪撇撇嘴,委屈的说道。 她确实觉得有些委屈,竟然,竟然是她先表明心意的,她可是个女儿家。 “阿雪。”袁锦琛将慕雪拉起来一把搂进自己的怀里,紧紧的抱着她,“阿雪,是我的错。” 他在心中狠狠的鄙视自己,如果可以的话,他甚至想打自己两拳:我真傻,竟然傻到要把自己的媳妇拱手相送,这不是比京都前门那见人就唤娘的傻子还傻么,唉,幸亏没有铸成大错。 他忍不住暗自庆幸,抱着慕雪的手又搂紧了几分。 从现在起,怀中的人是他的了,以后任谁来,也休想抢走她。 慕雪没想到一向深沉稳重得看不清心思的袁锦琛也有这样象第一次动情的愣头青的样子,有些好笑,更多的却是甜蜜。 她靠在他的怀里,这是她第一次与男人靠得这般近,近到能听到他的心跳,闻到他的呼吸,可这样没有距离的亲昵,她一点都不反感,反而觉得是那么的安心,幸福。 袁锦琛低下头,嘴唇从她的鬓边滑过,贴近她白嫩而小巧的耳朵,他的声音虽然小却说得斩钉截铁,没有丝毫犹疑。 他说:“阿雪,你放心,今生今世,我袁锦琛的身边除了你之外,不会再有她人,我的心里,也只会有你,我袁锦琛愿意在此立下盟誓,他日我若负了你,必遭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慕雪伸出手,捂住他的嘴,“袁大哥,你别说了,我相信你。” 袁锦琛笑了,抱着慕雪一转身,坐在了慕雪刚刚坐的椅子上,而慕雪依然被他搂着坐在了他怀里。 “怎么,现在还叫我袁大哥?” “那叫你什么?”慕雪红着脸,将头埋在他的怀里。 “叫锦琛,嗯不好,叫夫君,估计你暂时叫不出口……”袁锦琛想了想,笑着说道:“要不,叫嗣之吧,嗣之是我的字。” “嗣之?我觉得还是袁大哥叫着顺口。” “行。等回了府中再改也不迟。” 袁锦琛也不勉强她,轻轻的在她额头上吻了一下,有些愧疚的说道:“只是阿雪,让你受委屈了,就这么跟我回府,连个婚娶仪式都没有,更别说让你十里红妆,做个风风光光的让人羡慕的新娘子。” “袁大哥,那些我不在意的,只要袁大哥你对我好,只要我们一家四口和乐美满,我就满足了。” 要说没有遗憾,肯定是假的,但她现在顶着涵儿悦儿亲娘的名头,自然不能再举行婚礼,再说,跟今后的日子相比,那些给外人看的仪式真的不算什么。 她相信她的眼光,她相信她的袁大哥。 “只有一家四口?”袁锦琛笑得狡黠,在慕雪不明所以的时候,贴近她的耳边悄声说道:“你就不打算给我生几个?嗯,七八个最好,到时咱们儿孙绕膝,一大家子多热闹。” 第六十九章 进京 “七八个?”慕雪被自己的口水给呛着了,他当她是猪吗? “嗯,你若嫌少的话,再多生几个我也养得活。” 袁锦琛话中的调侃之意太浓,终于让慕雪明白他在取笑她,顿时不乐意了,嘟起嘴,嗔道:“袁大哥,你真坏。”她的语气里不知不觉带着股撒娇的味道。 看着她嘟起的花朵般殷红的嘴唇,袁锦琛喉咙动了一下,他觉得他有点把持不住了。 他努力压制着小腹处的那股燥动,整个身子都僵硬了,脸色也变得有些古怪。 慕雪不明所以,还伸出手,摸着他的脸,问他,“袁大哥,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袁锦琛忍得额头的汗都出来了,哪经得她再摸。 忙按住她在他脸上作乱的手,深呼吸了一口,才暗哑着嗓子,低声说道:“别动,阿雪,你若再勾引我,我不敢保证我会不会更坏。” 慕雪愣了一下,才终于明白过来,这一下她再也端不住了,一张脸红得象煮熟的虾子,她从袁锦琛的怀中一跳而起,慌慌张张的往房中跑去,“我……我先睡了。” 她进去后还不忘将房门关上。 袁锦琛有些失笑,没有慕雪在身边,刚刚的紧绷也逐渐松缓下来。他没有对慕雪做什么,不是因为他不动心,也不是他有坐怀不乱的功力,而是他不想这么草率,即使他不能给她凤冠霞帔,也希望圆房的那夜能够给慕雪留下一个美好的回忆。 再者,还有涵儿的病。 涵儿的病终是他心头的一块大石。 既然已决定要走,袁锦琛也不想再耽搁了,第二日,先备了份厚礼去里正家辞行,并感谢他当初的收留。 然后又与慕雪一起去李二婶家告别。 李二婶听到他们要走,而且慕雪会跟着一起走,又是高兴又是唏嘘,她不舍的拉着慕雪,说了好一会的话,没有闺女的李二婶是真的把慕雪当自己亲闺女了。 这日中午,李家留他们吃了一顿饭,算是为他们辞行。 家中也没什么好收拾的,袁锦琛只让慕雪携带了几件换洗的衣物,再将银钱都带上。朱辰皓走时让凌风送了一堆东西,还留了一张千两的银票,袁锦琛没有推辞,心安理得的收了,毕竟与他的命相比,一千两真的不算什么。 这一千两在给涵儿治病时花了一些,还剩下九百三十二两,袁锦琛将之换成小额的银票及散碎银子,正好做回京的路费。 至于其它的东西,统统都送给了李二婶家。 第三天,天蒙蒙亮时,袁锦琛和慕雪没有惊动任何人,带着两个孩子悄悄离开了李家村。 等李二婶去送行时,屋中已人去楼空。 到了上河镇,袁锦琛先将租用的马车还给车马行,结算了租费,然后花了一百两买了一辆六七成新的马车,又在镇上买了些点心和熟食,这才离了上镇河,沿着官道往京都的方向而去。 因并不急着赶路,又怕慕雪和孩子长时间坐马车不适应,所以这一路走得很慢,天亮启程,不到午时就找旅店打尖,下午走两个多时辰,太阳下山前就早早的住店歇息了。 好在这一路袁禹涵一直健健康康,并未再发病,让袁锦琛与慕雪松了口气。 如此停停歇歇,半月后他们到了曹州。 曹州是北方四大州府之一,与汾州毗邻,管辖着三十多个县郡,清河县是其中之一。 进了曹州,只见青石铺就的街道又宽又广,长长的望不到尽头,两边都是鳞次栉比的房屋,以商铺居多,旁边还有卖各种杂货的小贩,叫卖声不绝。 自进了城,慕雪和袁禹涵就东张西望的,感觉眼睛都不够看了。比起清河县,曹州确实要大许多,也繁华许多。 “这里真大啊,街道真宽。”慕雪感叹道。 袁锦琛笑了笑,心想,等到了京都,你才会发现什么叫大,什么叫宽,什么叫繁华。 “咱们先去找地方住下,听说这里的夜市很热闹,等晚间的时候咱们再出来四处走走。” 袁锦琛的提议得到了一致赞同,毕竟现在已到六月下旬,白日里热,晚间却凉快很多。 找了一处不算豪华但却干净的客栈,袁锦琛要了两间上房,稍微洗漱之后,分头休息了。 傍晚,太阳从天边落下,天色逐渐昏暗。 袁家一家四口在客栈中用了晚饭,问明了夜市的方位,就离开了客栈,往夜市所在的西街缓步走去。 客栈的小二哥感叹他们赶得巧,说今晚是每个月的大市,比平日更要热闹几分。 他们到的时候还早,夜市刚刚开始,人也不多。 在慕雪看来与上河镇的集市差不多,都是在街边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小摊子,卖各种物品,当然这里的集市更长,货品更丰富,特别是各种小吃,让慕雪和两个孩子大饱口腹。 “娘,我要这个。” “爹爹,那个。” 袁禹涵的小胖手指个不停,几乎将旁边的小吃摊子逛了个遍,也吃了个遍,只吃得小肚皮鼓鼓的,再也装不下。 跟着他,慕雪和袁悦儿也大饱口腹。 母子三人吃得欢欢乐乐,唯有袁锦琛,虽不吃不喝,脸上却是溢满幸福的笑意,跟在身后忙着付帐,就跟个专门跑腿的“伙计”般,不过这个“伙计”他当得是甘之如饴。 吃饱了的袁禹涵也不消停,坚决不让人抱着,非要歪歪倒倒的在人群中钻来钻去,慕雪拗不过他,只得跟在后边,眼睛一刻不离的看着他。 “娘,娘。” 前方有一处卖风车的,草架子上插满了五彩的风车,一阵风过,风车呼啦啦转动起来,煞是好看。从没见过的袁禹涵觉得特别的新奇,一边喊慕雪一边摇摇摆摆的跑了过去。 “呯……” 恰巧此时从对面过来一乘小轿子,旁边跟着的小丫鬟也在东张西望的,没顾着脚下,小禹涵又是直直的跑过来,两人顿时一下子撞在了一起。 小丫鬟倒没什么,袁禹涵却被撞得往后一跌,幸亏慕雪来得及时,伸手一扶,他才没有跌倒。 这一刻慕雪的心简直提到了嗓子眼,她一想到袁禹涵上次就是因为跌倒引发了昏厥症,心就揪成了一团,倘若因这一跤将病给引复发了,可怎么办? 慕雪忙将袁禹涵抱起,上下左右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还不放心,“涵儿,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疼不疼?” 第七十章 悦儿不见了 袁禹涵摇摇头,笑嘻嘻的指着风车,“娘,好看。” “你喜欢呀,好,待会叫爹爹给你买。” 这边母子两人亲密的说着话,那边被袁禹涵撞了一下的小丫鬟却不依了,斜着眼睛看着慕雪,不客气的说道:“喂,你是怎么看孩子的,让孩子到处乱跑,若是撞坏了,可别找我。” 慕雪这才发现那小丫鬟还没走,虽然她语气不太好,可她说得也有理,所以就带点歉意的说道:“抱……” 她刚开口,却听得一声尖叫,只见那小丫鬟抖着手提着裙摆,顺着她的视线看去,那淡粉色薄绸褶皱的裙摆上有两个清晰油腻的五指小手印。 “啊……我的裙子……”小丫鬟气得头顶都要冒烟了,指着袁禹涵跳着脚骂道:“你个天杀的小野种,有娘生没娘教的坏坯子,眼瞎了?跑什么跑?呜咆……我的裙子……” 骂完了袁禹涵又骂慕雪,“你是怎么当娘的,连个孩子都看不住,真是有其子必有其母,都一样的没教养。” 慕雪本来觉得理亏,正要陪不是,可没想到这小丫鬟竟口不择言的大骂,她若骂自己也算了,涵儿只是个小孩子,她竟也骂,还骂得那么恶毒。 顿时气得脸通红。 拍了拍吓得缩在她怀里的袁禹涵,她一掌打掉对方差点指到她脸上的手,直直的瞪着对方。 “你今天没有洗漱吗?” “什么意思?”小丫鬟被她没头没脑的一句话问得莫名其妙。 “漱了口,怎么还这么臭?” 旁边听到吵闹围过来看热闹的人群听到这话,顿时哄堂大笑起来。 “哈哈哈,口臭?可不是么,这小丫头啊,一张嘴可真缺德,是该多漱漱口。” “就是,人家不过一个小孩子,骂得这么恶毒,还说别人没教养。”说话的人摇摇头,“唉,也不知是哪家府上的?”那意思似乎在说做她的主家也是够倒霉的,有这种给主家抹黑的奴仆。 “有其仆必有其主。”旁边有人不赞同,撇撇嘴。 也有人为她说话,“你们也别这么说,小丫头的裙子毁了,自然心疼。” “心疼归心疼,也不能张口骂人啊,大不了赔她就是。” 小丫鬟本来被旁人的指指点点、冷嘲热讽气得差点吐血,现在听到“赔”字,顿时又跳了起来。 “赔?她拿什么赔?这可是夫人赏给我的杭绸,要二两银子才能做一条呢,就她那穷酸样,她陪得起么?” 众人随着她轻蔑的眼神看过去,见慕雪虽然长得好,但一身布衣,头发用根木钗绾着,浑身上下一点首饰都没有,全身统加起来最多值几十个铜板,确实穷酸得很。 这种从乡下来的穷妇人,让她拿出二两银子,卖了她还差不多。 众人都不做声了,二两银子,虽然不多,但也不是随便能拿出来的,二两银子的裙子,他们也用不起。 慕雪轻轻一笑,“我再穷酸,我也是清清白白的良民,你再富贵,你也还是个听人使唤的丫头。” 慕雪的讽刺意味那么明显,小丫鬟再次被噎住,“你……” “我虽然穷酸,二两银子,我还赔得起。” 慕雪一边说,一边将袁禹涵放下,从怀中掏出一个荷包,从中拿出一个二两左右的银锭子,丢到小丫鬟的怀中。 “哎,她那裙子都半旧了,哪还值二两银子,一两就够了。”旁边有个大娘忙阻止,怕她吃亏。 “谢谢大娘。”慕雪朝大娘笑着道完谢,又朝周围的人点点头,“钱财不过是身外之物。我孩儿年龄尚小,不懂事,冲撞了人原是我们的错,赔偿也是应该的。既然赔都赔了,自然要让她满意,不然还以为我们占了多大便宜,白白惹些闲话。” 她这番话说完,旁观的人纷纷点头,越发觉得慕雪和善大气,举止得体,对比之下,那小丫鬟就有点小肚鸡肠,仗势欺人了。 小丫鬟被大家的目光看得又羞又恼,恨不得有个地洞钻进去。 “小翠,你怎么还在这,夫人叫你呢?”从人群外挤进一个与她装扮差不多的,应该也是一个府里的丫鬟,拉了那叫小翠的小丫鬟就走。 慕雪隐隐听到她压低的声音,“还不快走,还嫌不够丢脸?若是因你坏了夫人的名声,仔细你的皮。” 叫小翠的小丫鬟听了,吓得身子一抖,脚步都不稳了。 慕雪随着她们的背影回头,正好看到身后不远处,刚刚与他们相向而过的小轿子轿帘被掀起,从中露出一张珠翠满头,施了脂粉、描画得颇为精致的脸庞。 轿中的妇人亦看了过来,眼光从她脸上扫过,顿了一下,然后漫不经心的收了回去,等小翠两人追上后,轿帘放下,轿子重新往前行去。 周围的人也渐渐的散了。 慕雪回身抱起袁禹涵,点点他的额头,“还顽皮不?乖乖的跟在娘身边,不许再跑了,听见没?” 袁禹涵搂着慕雪的脖子,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笑嘻嘻的望着慕雪,跟着突然凑到慕雪的脸上,“叭”的一下,使劲的亲了一口。 被他软萌萌的这么一亲,慕雪的心都化了。 过了好一会儿,慕雪才发现有些不对劲。袁锦琛刚才带着袁悦儿去买明日路上吃的糕点,已有好一会儿,按说他听到这边的动静,早该赶过来了。 可周围并没发现他们的身影。 慕雪抱着袁禹涵往回走,一边寻找袁锦琛父女俩,找了好一会儿,才发现袁锦琛站在一个小巷口的拐角处,望着一个方向怔怔的发呆。 他其实离她原来的地方并不远,只不过他所站之地被一处摊子遮住了,不容易发现。 “袁大哥,你怎么站在这儿?我和涵儿都等你好半天了,东西买好了吗?” 慕雪走过去,她并没有发现,被摊子上蓬布的阴影遮住了的袁锦琛脸色特别难看,一双眼中更是黑云翻滚。 “啊?……买好了。”被慕雪叫醒的袁锦琛怔了一下,极快的收起外露的情绪,从慕雪怀中接过袁禹涵,并将手中的糕点递给她。 “走吧。”他步子跨得很大,似乎在急切的掩饰着什么。 慕雪跟着走了几步,突然猛的停下来,急急的叫道:“袁大哥,悦儿呢?” 第七十一章 叫我闵哥哥或贞哥哥 悦儿? 袁锦琛跟着顿住,这才想起,被自己一直牵在手中的袁悦儿不在身边。 因为人多,所以他一直牵着袁悦儿,一刻都不敢离手,就怕走失了。可就在刚刚,就在他心神大乱的时候,他一时晃神,竟忘记了身边的悦儿。 “悦儿,悦儿。”慕雪已一边着急的喊着袁悦儿的名字,一边沿着这一路四处寻找。 那么小的人儿,肯定走不快,就算走散了,也不会离开太远,应该就在附近,慕雪心中暗暗安慰自己。 袁锦琛也急了起来,他比慕雪想得更多,他想,难道是悦儿看到了轿中人,跟着轿子一起走了? 他一把拉过旁边卖烧饼的的小贩,“请问,你有没有看到刚刚的那乘轿子,青色的那乘,是不是往那个方向去了?” 虽然集市是一条长街,但其中有很多巷子,他也不确定轿子有没有进哪个巷口。 小贩摇摇头。 一连问了好几人,才确定了轿子确实是往南与他们相背的方向去了。 “阿雪,你别急,咱们往那边去找。”拉住急得满头大汗象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跑的慕雪,袁锦琛有些愧疚的说道。 “袁大哥,你说悦儿会不会……” 会不会被拐子给抱走了?慕雪急得眼泪都流出来了,她不敢问出口,更不敢往这上面想,可偏偏脑子里这个念头不住的冒出来。 袁锦琛的脸一阴,心跟着一沉,他不是没想过,可同样他不敢往上面想,“不会,阿雪,咱们一定会找到的。”他安慰着慕雪,也是安慰自己。 袁悦儿确实是跟着轿子走了。 当她看到轿中人,就松开了抓着袁锦琛的手,往轿子的方向追了过去,那时袁锦琛正心神大乱,竟没有发现。 袁悦儿跟着轿子走了一会儿,轿夫开始加快脚步。 大人的步子如何是她这三岁多的小娃娃能追得上的,她使出了吃奶的劲,迈着她的小短腿使劲的跑,最后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轿子越走越远,消失在人群中。 袁悦儿失望的停下来,这时才发现,周围左右都是人,可是这些人她都不认识,爹爹和娘亲还有弟弟都不在身边。 “爹爹。”她弱弱的叫了一声,旁边经过的人奇怪的看了她一眼,并未停下。 她想爹爹他们定然还在原处,她决定回去找他们。 就在她回头的时候,一个很瘦但动作很麻利的男子极快的跑到她身后,从后面抱住了她。 她使劲挣扎,想喊叫,可那人紧紧捂着她嘴巴,把她的声音闷在喉咙里。 男子抱着她,穿过人群,往一条小巷子里跑去。 在他进巷子片刻之后,袁锦琛与慕雪找了过来,连问了多人后,又跟着往前面寻去了。 “少爷,刚刚那人问的三岁左右的小姑娘,我好象有点印象。” 袁锦琛走后,旁边一个卖蒸糕的小摊子上,一个护院打扮的三十左右的男子有点犹疑的说道,被他称为少爷的是个七八岁左右眉目还算清秀身材却很圆胖的小男孩,此时正被一群人围在中间,拿着块蒸糕吃得津津有味。 “你看到了?那你刚才怎么不说?”小男孩一边吃一边含含糊糊的问着。 “现在才想起来,那小娃儿好象就站在那儿,我当时还想这谁家的孩子,怎么没个大人跟着,后来见一男子将她抱走,我还以为那男子就是她家长辈呢。” “被抱走?不会是遇上坏人了吧?”小男孩一听,将手中蒸糕一丢,急道:“你还愣着干嘛,还不快去?快去呀。” “去干什么?” “去将人救回来啊。”小男孩跺跺脚,真笨! “呃,是。”护院得了吩咐,赶紧朝巷子里追去。 “走,我们也去看看。”小男孩手一挥,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的跟了过去。 那护院追了一路,终于在巷子的尽头看到了一晃闪过的瘦个男子,他暗叹一声好险。因为巷子的尽头连着另一条街道,若男子混进了那条街道的人群里,或找个地方藏起来,是很难再将人找出来的。 瘦个男子虽然手脚麻利,但毕竟不是练武的人,身手怎么比得过是练家子的护院,很快就被护院给追上。 护院不知道,他能顺利的追上瘦个男子,其中还有袁悦儿的功劳。 袁悦儿虽然小,却不是一般的小娃娃,她冷冷淡淡的眼光有时让慕雪都觉得面对的是个小大人。此时遇上事的时候,她冷静沉着的优点就显现了出来。 袁悦儿挣扎了一会儿,没什么作用后,她也不挣扎了,待掳走她的瘦个男子有所松懈时,她瞅准机会狠狠的朝着他的手咬了一口,那男子手猛的一疼,不觉手一松,手中的袁悦儿就掉了下去。 摔到地上的袁悦儿顾不上疼,爬起来就跑,虽然最终还是被瘦个男子抓住了,却给护院的救援争取了时间。 不然,后事还不知如何呢。 护院押着瘦个男子,牵着袁悦儿往回走不久,就遇上了跑得气喘吁吁的他家少爷,和跟在少爷身边比少爷还累的那群人。 看到袁悦儿,小男孩的眼睛一亮,好可爱好漂亮的小娃儿呀。 忙跑过去从护院手里牵过袁悦儿的手,仰起头问护院,“是她吗?” “是的,少爷。”护院笑着说道:“这小娃儿可乖啦,我说带她去找她父母,她不哭不闹就跟着我走了。” 旁边的人此时也发现这小娃儿真的与同年龄的小孩不同,若是别的小孩早哭哭啼啼的,吓得什么似的,而她除了脸色有点白,眼中并不见多么的惊慌,一时都暗暗称奇。 小男孩更是觉得与有荣焉,拉着袁悦儿昂首阔步。 “小妹妹,你怎么一个人在街上?” 袁悦儿抿着嘴,没说话。 “你爹娘刚刚四处找你。”见袁悦儿脸色变了,忙说道:“别急,哥哥带你去找他们。” “你是本地人吗?是住在城里,还是来走亲戚的?” “你叫什么呀?府上在哪条街上?回头我可以去找你玩吗?” …… 小男孩问了一堆的问题,可惜却得不到任何回应,旁边的护院等人都暗暗在心中惋惜,以为袁悦儿是个哑巴。 小男孩却毫不介意,问了半天,才想起自己还没自我介绍呢,忙停下脚步,面对着袁悦儿,指着自己的鼻子郑重其事的说道:“我姓闵,单名一个贞字,你可以叫我闵哥哥,或贞哥哥。” 第七十二章 悦妹妹,别跑 “众目悦芳艳,松独守其贞。”小男孩闵贞介绍完自己后,又摇头晃脑的念了一句诗,“父亲说这就是我名字的出处。” 见袁悦儿睁着一双黑亮的眼睛望着她,他想,她这么小,定然不懂什么诗啊词的,所以又解释道:“你只需记着,姓闵的闵,忠贞贞烈的贞,是不是很好记呀?” 袁悦儿点点头。 突然说了一句,“袁悦儿。” “什么?”她一直不吭声,现在突然开口说话,倒吓了闵贞一跳。 “袁悦儿。”还是三个字。 “袁、悦、儿?”闵贞跟着念了一遍,猛然回过味来,兴奋的叫道:“是你的名字是不是?” 袁悦儿点点头。 “袁悦儿,是欢悦的悦吧?名字真好听,以后我就叫你悦妹妹了。” 终于得到了回应,闵贞高兴得手舞足蹈,旁边的护院小厮们也松了口气,心中暗暗滴汗,原来不是小哑巴!可这小娃娃也太安静了吧,简直不象个小孩子。 继续往前走的闵贞一直在心里想着袁悦儿这个名字,突然眼睛一亮,拍掌大笑,“真是太神奇了,太神奇了。” 笑得袁悦儿莫名其妙,也笑得一众跟随面面相觑。 闵贞笑完,解释道:“悦妹妹,我刚刚念的诗你还记不记得?” 也没指望袁悦儿回答,就顾自再念了一遍,“众目悦芳艳,松独守其贞。这诗中竟然含有悦妹妹和我的名字,你说神不神奇?”说完又笑了起来。 旁边的随从也都笑了,纷纷附和,有小厮拍马屁拍得忘形,一句“这就叫有缘千里来相会”差点脱口而去,却被旁边的人偷偷一脚将“来相会”三个字给踢得噎了回去。 在小少爷面前说些着三不着两的戏文里的话,这若是被府里知道了,还不得挨板子。 小厮的话袁悦儿还不懂,但闵贞说的她却懂了,她不由微微翘起嘴角,露出一个羞涩的笑容。 却说袁锦琛与慕雪追了一路,既没看到轿子,也没看到袁悦儿,他觉得以袁悦儿的脚程不可能走那么远,除非是上了轿子。 可以他的了解,这个可能性并不大。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可能,那就是,悦儿被人给抱走了。 一想到这种可能,袁锦琛的心就如被一只手给紧紧的拽住,沉重得都喘不过气来。他不敢深想,悦儿若真是被拐走,今后该是怎样悲惨的命运,而因为他的疏忽将悦儿给丢了,那他此后一生也不会安宁,将永远活在悔恨中。 他虽然着急,还能保留一点理智。 慕雪却早已慌乱得失了心神,浑浑噩噩的跟在袁锦琛的后面,见人就问,“有没有见过悦儿?有没有见过悦儿?” 她虽然问得无头无尾,但这条街的人现在基本都知这对夫妇丢失了孩子,都很同情,摇头的同时都投以怜悯的眼光,更有热情的大娘婶子不但安慰她,还帮着一起寻找。 往前找了一路没找着的袁锦琛带着慕雪往回走,心存侥幸的想着,也许悦儿会在最初的地方等着他们。 虽然他也明知,这种希望非常渺茫,渺茫得就象天上的星光一样,根本触不可及。 “悦儿,悦儿。” 他们一路走,一路喊。 声音颤抖、嘶哑。 “姐姐,姐姐。”小禹涵也跟着用他稚嫩的声音呼唤着,他不明白,姐姐为何不见了呢?难道姐姐又在跟他藏猫猫? 再次回到丢失袁悦儿的地方,饶饼摊子的旁边是个卖馄饨的老大爷,老大爷摇摇头,“你们这么找下去也不是办法,人要没丢早应找到了,找不到那肯定是……你们还是去报官吧,报了官说不定还能将人追回来。” 老大爷虽没有明说,但大家都知他的意思,叹口气,暗暗在心里惋惜着。 报官?慕雪眼睛一亮,转头紧紧抓住袁锦琛的手,满怀希望的望着他。 袁锦琛明白慕雪的意思,她真以为官府可以帮到他们,但袁锦琛心里很清楚,这种事指望官府是一点用都没有,若有用的话就不会每年都有那么多小儿和女子失踪了,想要找回悦儿,只能依靠自己。 就算把曹州翻个底朝天,他也要将悦儿救出来。 虽然心中已有计较,但为了不让慕雪担心,袁锦琛还是说道:“阿雪,我先送你们回客栈,再去报官,放心吧,我一定能将悦儿带回来。” “咦?少爷,那两人好象是袁姑娘的父母,他们怎么走了?” 闵贞一行从巷子里一出来,打头走在前面的一个小厮指着人群中时隐时现的两道背影,回头对闵贞说道。 当初袁锦琛抓住路人询问的时候,这小厮曾被问过,所以对袁锦琛的印象比较深刻。 “走了?快,快去追上他们。” 小厮快步追上去。袁悦儿一听说父母就在前方,立即甩脱了闵贞的手,迈着小短腿亦往那个方向跑去。 “哎,悦妹妹,你别跑啊,小心,小心,别摔着。”闵贞见袁悦儿在人群中穿来穿去,心里一慌,又是着急又是担忧,生怕她摔了,撞了,也跟着跑了起来。 他这一跑,跟随他的一群也急了,小少爷可是老夫人放在心尖上的人儿,这里人这么多,要是有个好歹,他们回去怎么交差。 所以也跟着一窝蜂的往前跑去。 街上本来有点拥挤,被他们这么横冲直撞一顿搅和,更是乱成一团。 “唉哟,我的脚。” “怎么走路的,没长眼睛啊?” 有人揪住了小厮的衣服,也有人认出了是东仁街闵府的人,悄声劝着同伴,“算了,是闵府的小少爷。” 这边一乱,引得附近的人都看了过来。 袁锦琛和慕雪虽也听到动静,但他们哪有心情去瞧热闹,仍然闷着头往前走。 “喂,喂,袁……袁公子,袁夫人……等等,等等。”那个奉命前来追赶袁锦琛和慕雪的小厮跑得是气喘吁吁,终于追上了他们。 “袁小姑娘没事,被我们少爷救了。”喘匀了气,小厮说道。 而此时袁锦琛和慕雪也看到了朝他们奔过来的小小人儿。 “悦儿?” “悦儿……” 世界仿佛在此刻静止,就连滚落在脸上的泪珠,也停顿了数息,才再次往下流淌。 第七十三章 寂寂的夜 袁锦琛反手将袁禹涵递给慕雪,几步抢上去将袁悦儿抱在怀里。 袁悦儿也没有象往日那般抗拒,抿着唇一声不吭的乖乖的靠在袁锦琛的怀里。 “悦儿。”袁锦琛轻轻拍着她的背,轻声说道:“悦儿,别难过了,你有爹爹,有弟弟,现在还有娘,我们都很爱你,会永远陪着你。至于……” 袁锦琛停顿了片刻,“以前的那些……不要再想了,忘了吧!” 伏在肩头的小人儿动了一下,仍然没有说话。一串眼泪滚落下来,打湿了袁锦琛的肩,也灼痛了他的心。 以前的,都忘了吧! 他在心中也默默的对自己说。 “悦妹妹。”终于赶上来的闵贞喘着气,可怜他个小胖子,今天一晚走的路比一个月的都多。 “多谢闵少爷,也多谢这位兄弟的鼎力相助。”了解了事情真相后,袁锦琛对闵贞和那位救了袁悦儿的护院抱拳相谢,“各位的大恩,袁锦琛铭记在心,他日若有机会,定当报答。” “贞儿能够救了悦妹妹纯属巧合,举手之劳,不足挂齿,袁叔叔不用放在心上。”闵贞忙回礼。 从他的举止及谈吐上可看出他教养极好,是个聪慧懂事的孩子。 袁锦琛暗暗点头。 因出了这档事,大家也没有了玩兴,与闵贞诸人告辞后,袁家四人就回了客栈,第二天天一亮,就启程离开了。 至于那个拐了悦儿的瘦个男子,由闵家的护院送去了官府,官府顺着这条线还抓了几个同党,让曹州拐卖妇孺儿童的生意消停了一段时间,此为后话。 袁家一行此后再未停留,一直在赶路。 一个月后,他们终于到了离京都最近,只有半天路程的郫县,当晚就宿在了郫县。 洗漱收拾,将两个孩子哄睡后,慕雪坐在灯下默默发呆。 坐了一天的马车,虽然累,可慕雪却一点睡意都没有。也不知为何,原本对京都充满着期望和好奇,一路都很兴奋,但现在离京都越来越近了,反而突然变得惴惴不安起来。 她想到即将要进入的袁家,也不知袁家是怎样的人家,大家习性如何,好不好相处?他们是否欢迎自己?而自己即将融入一个陌生的环境,面对那么多陌生的人,更不知能否适应。 一想到这些,她就觉得头疼。 竟莫名的怀念起李家村虽然单调却安宁的生活。她走了,二婶想她吗?还有大丫、承福、承信…… 正想着,房门处传来“叩叩”的叩门声。 打开门,袁锦琛站在门外。 “阿雪你果然没睡,正好,我也有些事情想同你说。” 进了屋,先去看了看睡得正熟的涵儿悦儿,然后将关好门返回来的慕雪拉着一起在桌边坐下。 “阿雪,是不是有点担心?”袁锦琛抚摸着慕雪有些冰凉的小手,反手微微用了点力气握在手心。 慕雪点点头。 她大而清亮的眼睛,带着一丝苦恼和迷茫,在灯光的映照下,似有星星点点的光泽闪耀,绚丽而迷人,里面,有他的影子,他的面容。 他的脸慢慢放大,渐渐靠近,随后在她因羞怯而微闭的双眸上留下浅浅一吻。 “阿雪,不用担心,一切有我!”他的声音落在耳边,轻柔得如鸿毛划过浅雪,却又清晰得似刀刻斧凿在坚硬的壁石上,“阿雪,你记住,此后一生我们将携手共度,我会尽我所能,爱你,护你,决不让你受半分委屈!” “就算我不能时时陪在你左右,你也要记得,你的身边永远有我!” 他的话算不上世间最美最迷人的情话,却让慕雪觉得,是那么的让人心安。 一切有我! 这句话他说过好几次,每一次都会让她惶恐不安的心安定下来,每一次都让她觉得,面前的人,就象一堵墙,不,一座山般高大,可以为她挡风遮雨,成为这个世间她唯一的避风港。 携手共度一生? 她甜蜜的想,那该是怎样幸福的日子呢? “袁大哥……”她的眼眶湿润了,声音也有些哽咽,更是忘记了女子该有的矜持和羞涩,倾身依偎进了袁锦琛的怀里。 袁锦琛低头看着怀里的人,笑着抱紧。 两人没有再说话,静静的享受着这寂寂的夜,这温暖的烛光,这安谧幸福的时刻。 时间在相依相偎中缓缓流逝,直到“噗”的一声,桌上的烛火爆出一团小小的火花才将两人唤醒。 “阿雪,每次单独跟你呆在一处,我总忘了正事儿。”袁锦琛轻笑一声,伸指在慕雪泛红的脸颊上柔柔的刮了一下。 “袁大哥是有话要说吗?” “嗯,明日就到了,进府之前,有些事我想想还是提前跟你说说的好。” 慕雪抬起头,一眨不眨望着袁锦琛的眼睛里既有信任,也有点紧张,“你说。” 感受到她的不安,袁锦琛再次笑了笑,“你不用紧张,我只是将家里的情况提前给你交待一下,你也好有个准备。” 对袁家,慕雪其实挺好奇的,因为袁锦琛很少提起袁家,不,准确的说,应该是从来没提过,所以她忙点点头。 “袁家是个大家族,我们府上人也不少。祖父祖母共育有三子两女,因二老健在,所以三房并未分家,都住在一个府里。我父亲是大房,二叔与父亲是祖母嫡出,三叔是姨娘所生的庶子,至于两位姑母,都远嫁并未有多少联系。” “我父亲有两子两女,我为长,在三房的排行中也是老大,二弟和三妹虽是嫡出,却并不是我母亲亲生,而是父亲的继室所出,还有一个五妹,是姨娘所出;二房一子两女,大妹妹和二妹妹是二婶亲生,四弟是庶出;三房也是四个,三子一女,三弟、五弟、四妹是嫡出,六弟是庶出。” 袁锦琛声音低缓的慢慢说着,慕雪睁大了眼睛,被他这一堆弟弟妹妹的都搞糊涂了。 “呵呵……”袁锦琛再次轻轻笑道:“你别急,这么一堆人,凭我这么三言两语你肯定越听越糊涂,等回去见面了,看了长相你自然慢慢就对上了。” “不是,袁大哥,你……你亲生母亲呢?”慕雪虽然被绕晕了,可有一句她听得很清楚,也没忘。 他说:二弟和三妹虽是嫡出,却并不是我母亲亲生,而是父亲的继室所出。 那他的亲生母亲呢? 第七十四章 我们一起睡 袁锦琛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说道:“我母亲在即将临盆时不小心感染了风寒,为了我她不肯用药,九死一生生下了我,自己却……” 袁锦琛虽然说得很平静,脸上的神色也没有变化,慕雪却从他突然散发的低沉的气息里感受到了他心中的难过,她伸出手,握住了他宽大的手掌。 她本想安慰他,最后出口的却是这样一句话,“我若是母亲,我也会这么做。” 她这突兀的一句话,让袁锦琛蓦然抬起刚刚垂下的眼睑,他的眼中闪耀着一种莫名的光芒,再一次将慕雪紧紧抱紧。 “现在的母亲,她对你好吗?”过了一会儿,慕雪才小心翼翼的问道。 她的话一出口,就感觉袁锦琛的身体突然紧绷了一下,跟着很快又松缓了下来。 “她?我从小是跟在祖父祖母身边长大的,虽然不在她身边,但她一直很宠我,只要我想要的,她都会依着我。她对我很宽松,对二弟却很严格,府里的人都认为她是最好的继母,就连二弟都觉得她偏心。” 慕雪听到这些,脸上露出甜甜的笑容,知道袁大哥以前过得很好,没有受苦,没有被人欺负漠视,她的心里不知为何特别开心。 可是袁锦琛的脸上却没有多少笑意。 从慕雪的表情他自然明白她心里的想法,他在心中轻叹一声,真是个傻姑娘。 叹完又不觉暗自冷笑。 他本不欲让她知道太多的隐秘,不是不信任,而是不想她的单纯美好被内宅的大染缸所毁,但,有些事不说或是不说透,对她未必是好事。 毕竟她即将要进入那里,要成为其中一员,她若没有一点防人之心,纵他有三头六臂,也难保她绝对的周全。 所谓逃避不是办法,他逃避了这么多年,最终还不是要面对? 而她被他拖了进来,亦难独醒独清了。 所以袁锦琛顿了顿,继续说道:“以前我也以为她对我很好。” 以前我也以为她对我很好? 慕雪不觉瞪大了眼睛,笑容僵在了脸上。 她虽单纯,却不笨,这话的言外之意不就是说后来他终于明白了她的好不是真的好。 对着她带着疑问的眼神,袁锦琛却不欲多说,关于以前的事牵涉太多,他只想她知道,府中哪些人该信,哪些人该防,就可以了。 “府里祖父祖母是真心待我,特别是祖母,很疼我,你以后可以多亲近亲近。” 其实内里还有一层意思,袁锦琛没有明说,袁老夫人是府中的老太君,她的话除了祖父没人敢不听,若慕雪得了祖母青眼,有祖母护着,别人也不敢随意瞧低了她,暗中给她使绊子。 袁锦琛不说,是因为祖母和慕雪都是他心中很重要的人,他希望的是两人真心相待,而不是带有目的。 慕雪点点头,对袁大哥好的,她自然会亲近,也会对她好。 “还有二婶人也不错,性子虽有些风风火火,人却爽快,你若有不懂的,可以去问她。几个妹妹中,不知大妹妹二妹妹有没有出嫁?她俩是二婶亲自教导的,也很好相处。至于其他人……不必深交,顾着面子情就可以了。” 那些人中,包括了他的继母和嫡亲的弟弟妹妹。 慕雪心中突然有点难过,虽然不知他以前的事,但从他的话中她已听出他在那个家里过得并不好,亦不开心。 那么大一家人,可真正对他好的没有几个,他的继母是表面情,他的父亲呢,袁大哥好象并没提他的父亲,看来他的父亲也不是很在意他。 这是不是就是他当初离家的原因?他宁愿独自在外过着清苦的日子也不愿回家,可见袁家于他实在不是太美好的所在。 正想着,就听袁锦琛继续说道:“还有,这次回府后,关于我俩的事,你什么都不用说,我自会向祖父祖母禀明一切,阿雪,不管我怎么说,你记住,那就是我们真正的经历。” 慕雪吃了一惊,“难道不向他们如实说明?” 袁锦琛摸着她披散的青丝,摇摇头,“有些事没你想的那么简单,阿雪,我只想我们能安安稳稳的在一起,不受外人打扰,所以就算说了谎,也是为我们好,你明白吗?” 慕雪心情复杂的点点头。她突然觉得也许自己坚持跟在袁大哥的身边,对袁大哥来说并不是件好事, 自己,会成为他的负担和累赘。 袁锦琛见慕雪的情绪变得有些低落,知道是自己的那些话让她心神不宁,遂笑着打趣道:“嗯,很晚了,我们……是不是……该做点什么?” “做……做什么?” “比如……”袁锦琛装作想了想,突然抱着慕雪起身,一边往床边走,一边说,“睡觉!” “啊?” 被放上床的慕雪看着越靠越近的袁锦琛,吞了口口水,有点艰难的问出,“袁大哥不回房吗?” “不回了。”袁锦琛贴近慕雪,低低的说道:“今晚我们一起睡。” 一起? 慕雪呆了一下,侧头看了看床里睡得正香的涵儿和悦儿,再次咽了口口水,“可是……” 她的话还未说完,就被袁锦琛在额头上轻轻的弹了一下,“想什么呢,只是睡觉而已,跟在吴郎中家那晚一样,你睡里面。这床比吴郎中家大多了,我们四个一起睡也不会太挤。” 慕雪的脸刹时通红,手忙脚乱的往起爬,准备躲到床里去,却又被袁锦琛拉住了,耳边传来低低的笑声,“圆房是件大事,为夫不会草率的,等进了府选个好日子,咱们再……” 慕雪已不知自己该要如何反应了,只恨床上没个大窟窿,好让她钻进去不再见人,特别是面前那戏耍自己的人。 直到躲到床里背对着某人,屋中烛火也熄灭了,似乎还能听到他刻意压低的闷笑声。 此时,离清河县两百里的一处山林间。 一行七人围着一堆篝火而坐。 虽然现在是夏日,但山林里到了晚间还是有些阴冷。 “凌侍卫,来,喝点酒。”其中一个朝另一人丢过去一个酒囊,被称为凌侍卫的正是他们的领头者,凌风。 凌风接过酒囊,默默的喝了一口,又将酒囊丢了回去。 “大伙早点睡吧,明早还是早起赶路。” 说了这么一句,凌风往背后的大树一靠,抱着剑闭上了眼睛。其他人也没再说什么,纷纷找了地方靠着休息了。 第七十五章 夫人真美 凌风他们是三天前到的清河县,并立即去了李家村,可是在村里并没有见到他们奉命来接的人。 李二婶说,袁大郎回家了,带着慕雪和两个孩子。 “回家?他家在哪里?怎么这么突然?” “京都啊。不算突然,也该带阿雪回去见长辈了。”李二婶笑眯眯的回答他,很是高兴。 “见长辈?” “是啊,他们一家人不能总这么在外头待着,锦琛说了,这回就是带阿雪和孩子回去认祖归宗的。” 认祖归宗? 凌风的头一下子大了,这慕姑娘若是跟着姓袁的回了袁家,认了祖归了宗,那他的主子,宁王殿下,可怎么办呀? 别人不知道,凌风可是亲身感受过自家殿下对慕姑娘的那份情意,那样的看重和在乎,他以前从来没见到过,包括对他们王妃。 他还记得他们走时,殿下是那般不舍,若不是他坚持,殿下肯定还会留在李家村。 就连殿下最珍贵的那枚玉佩都给了她。 还为了她在崇德殿外跪了整整一夜,只为了给她一个侧妃的名分。 他为她做了那么多,可最后,她却一句话也没留下,就跟着另外一个男人走了。 连他们的三月之约都忘了吗?还是说,她的心中从来就没有殿下? 凌风突然睁开眼,握紧的拳头狠狠一拳砸在了身后的大树上,砸得树身晃动了一下,树叶簌簌的落下来,几只受惊的鸟儿也鸣叫着飞离了枝头。 “谁?”旁边的人被惊动了,纷纷握着刀剑跳了起来。 待就着篝火的微光看清四周只有他们,以及隐在阴影中凌侍卫的脸,他们顿时了然,凌侍卫心情不好,在发泄怒火呢。 从李家村出来,凌侍卫的脸色就没好过,当然,他们的心情也不好。 本是欢欢喜喜的来接他们的侧妃娘娘,谁知…… 真是为他们殿下不值。 殿下那么优秀的人,要什么样的女子不可得,偏偏看上了一位乡野村姑,就算是救过殿下的命,可还是位村姑啊,哪有京都的闺秀大方得体,雍容华贵。 他们实在理解不了殿下的想法,叹口气,继续依在大树边睡觉去。 凌风亦平复了心情,他现在只想快些赶回京都去,所以一路连客栈都不住,晓行夜宿,他只想能尽早将这边的情况报告给殿下,不知殿下听到后会怎么样,会不会将王府给拆了? 他有点担忧的想着,虽然心事重重,可还是慢慢的不知不觉的睡着了…… 第二天,慕雪早早的起床,梳洗打扮起来。 当日朱辰皓在上河镇买了不少的绸缎和布匹,因在乡下,慕雪只做了一身绸缎的,其它的仍用的是棉布,所以才会因穿着在曹州被个小丫鬟讥讽。 如今要进袁府,自然要穿妥当点,免得被人笑话。 上河镇是个小地方,纵使是绸缎,也算不上顶好的货色,不过慕雪穿上这身月白色的杭绸上衣配着粉色襦裙,显得她皮肤特别细腻白嫩,非常的清丽。 淡扫蛾眉,轻点朱唇,薄薄的施了一层脂粉,正对着房中不甚清晰的铜镜左右照得正欢,镜中突然多出一个人来。 身后的人微微弯身,脸贴着她的脸,赞叹道:“夫人真美!” 慕雪又红了脸。 她这爱红脸的毛病,袁锦琛早领教了,可是,今日,这红着脸娇羞的小模样,不知为何让袁锦琛有点把持不住了,突然很想将面前的人拉进怀里狠狠的蹂躏一番。 好在,他还记得涵儿悦儿还在房间的床上睡着,努力克制下心中的蠢蠢欲动,轻咳了一下,从怀里拿出一支金镶玉的凤头钗,插在她头上,替换下那支她一直在用的木钗。 “你什么时候买的?”慕雪摸摸钗子,好奇的问道。 “曹州的夜市上,觉得很漂亮,就买下了,好看吗?” “好看。只是,要花不少银子,袁大哥以后还是别买了。”慕雪虽然不知这支钗子的价格,可想想,也知道不便宜。 “傻瓜。”袁锦琛刮刮她的鼻子,“你夫君可是章平侯府的爷,虽然现在穷了些,等回了侯府,这点小钱算什么,以后定让我家夫人每日都打扮得漂漂亮亮,雍容华贵,让别人都看直了眼。” “不,还是不要让别人看到,只我一人看就行了。”袁锦琛低低的加了一句,这可是他的心里话。 “爹爹,娘,你们在做什么?”背后突然跳出个赤着脚的小肉团子,嘻嘻的笑着瞧着他俩。 吓了他俩一跳,赶紧分开。 还好没有做什么,袁锦琛不自在的摸摸鼻子,讪讪走去桌边,倒了杯茶,边喝边暗自磨牙,小兔崽子,就会坏你爹的好事。 等所有人穿戴好,用了早饭,辰时初他们出发,巳时就进了城。 京都果然是别处比不了的,其繁华程度不知甩曹州几条街,可慕雪却没心情感叹,也没心情观赏了,她现在非常紧张,越来越紧张。 袁悦儿似乎也有点紧张。唯有袁禹涵不受影响,兴奋的四处观望,不时还高兴的叫唤两声。 马车七拐八弯,也不知在城里走了多久,感觉比从郫县到京都还远,花的时间还多。 终于,马车停在了一座府邸门前。 袁锦琛跳下马车,从后面扶下慕雪和两个孩子。 站在地上,慕雪抬头看去,只见高大恢宏的一座门头上,工工整整刻着“章平侯府”四个大字。整座门楼,外观并不华丽,但却透着一种沉淀后的厚重感。 蓦然的让人觉得有些压抑,似乎自己突然变得非常渺小,被它所俯视。 不觉牵着涵儿和悦儿的手紧了紧。 袁锦琛站在她身侧,看着这熟悉的府邸,心情更是说不出的复杂。 曾经,这里是他的家,是他觉得温暖的地方;他的童年、少年都是在这里度过,他的喜怒哀乐、肆意张扬也都在这里留下了深深的印迹。 他仿佛看到六年前的自己,身着锦衣华服,带着一众小厮,张扬的从府里走出,越过现在的自己,一路往前门而去。 他哈哈大笑着,没有烦恼,没有心事,没心没肺的样子。 他突然有点羡慕以前的自己,纵然傻,但正因为傻,才会有无所顾忌的快乐。 可是,时光过去了就不会再回来,有些东西失去了也不会再得到。就如他,谁能想到,十七岁离家时还是个无忧的少年,二十三岁回来,已是有家有室,儿女成双。 世事果然难料! 第七十六章 大爷回来了 “请问你们找谁?”他们在门口傻呆呆站着,既不上前递名贴,也没说要找什么人,守门的小厮虽然觉得他们看起来象是来打秋风的,也并没有开口赶人,还是礼貌的问了一句。 “进去通报,就说大爷回来了。” 袁锦琛淡淡的一句,将小厮给说懵了,“大爷?” 旁边另一个守门的年龄稍大,闻得这句话,仔细的再看了看袁锦琛,突然欢喜的叫道:“真的是大爷,太好了,大爷回来了,老夫人这回该高兴了,大爷,您……您们稍等,小的这就去禀报。” 边说边连滚带爬的跑进了府里。 不过片刻,就听得一阵乱哄哄的脚步声传来。 当先的是位年过半百的男子,穿着一身体面的蓝绸长衫,是府里的管家,袁平。 “老奴见过大爷。”袁平带着一行人来到袁锦琛面前,朝袁锦琛行礼。再抬头时,已是老泪纵横,“大爷一去多年,老太爷和老夫人时时挂念,如今可好了,总算盼得大爷回来了。” “平叔,快请起。”袁锦琛忙扶起袁平。 袁平是跟了他祖父多年的老人,在府中地位仅在他们这些主子之下,加之往日他对袁锦琛又多有照顾,所以袁锦琛一向很敬重他。 袁平抹了抹眼泪,站起身,看向了袁锦琛身边,“这几位是……” “这是我夫人,还有孩子。” “大爷成亲了?”袁平有些惊骇,没想到大爷不回则已,一回竟是拖家带口,可这,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大爷的亲事府中会承认吗? “嗯。”袁锦琛点点头。 袁平压下心中的担忧,转身朝慕雪和涵儿悦儿行礼,那些事不该他一个做奴仆的担心,他只尽自己的本份就行,“老奴见过少夫人,见过哥儿和姐儿。” 慕雪笑着点点头。 “大爷,老太爷和老夫人现都在松鹤堂,请大爷直接过去。” “好。” 袁平在前带路,一行人走到二门口。 二门口已有一群婆子丫头候在那里。 其中一个面目和善的婆子泪眼婆娑,“前儿老夫人梦见大爷院子里的腊梅开了花,醒后老夫人还念叨着,这还是夏日呢,怎么会梦到雪中梅花,还担心是不是大爷在外面……为这事老夫人还专程去庙里许了愿,没想到竟是吉兆。今儿听得大爷回府,老夫人本要亲自迎出来的,一高兴起得急了些,差点栽在地上,被奴婢们拦住了,老夫人这才吩咐让奴婢代她来迎大爷。” 说话的是老夫人身边最得力的郭嬷嬷,是老夫人嫁过来时从娘家带来的陪嫁丫鬟。 袁锦琛听得这些,心中很不是滋味,想起以前祖母对他的种种,更是觉得自己不孝至极,不过这么几年过去,他早已不是以前什么都表露在外的那个傻乎乎的袁家大爷,所以纵使心中情绪波动,面上却只是略有动容。 “祖母身体可好?” “老夫人身子并无大碍,每月都有郎中上门问脉,奴婢们也不敢懈怠,只是夜里睡不好,时常想起大爷,现在好了,大爷回了,老夫人定能睡个安稳觉。” 一边说,一边往松鹤堂走去。 慕雪牵着袁悦儿跟在抱着袁禹涵的袁锦琛身后,一路穿花拂柳,绕阁过廊,直走得脚都酸了,还没走到目的地。 袁府不愧是公侯之家,园子大,景致好,布局大气。 放眼一望,奇花异草,假山拙石,绿荫处处。园中还有一个非常大的荷塘,此时正是荷花盛开的季节,田田荷叶里或粉或白的荷花俏生生的迎风而立,正印了那句“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袁府的下人也是调教有方,穿着整洁体面,待人接物礼貌周全,让人挑不出错儿。 可是,这般的美景,这样的富丽奢华之处,却并没让慕雪有宾至如归的感觉。 她隐隐能感到跟在身后的丫鬟仆妇时不时扫过来的眼光,有的看向她的发髻,有的看向她的衣衫,她甚至能从她们微抿的嘴角,感觉到她们带点轻蔑的笑意。 而且,她还察觉到了,跟袁锦琛说话的嬷嬷并没问起她,更别提见礼,似乎刻意忽视她似的,袁大哥也没跟刚才一样的介绍她,这让她更是不安起来。 终于,他们走到一处植有几株青松的方方正正的院子。 “来了,来了,大爷他们来了。”在外面观望的小丫鬟欢欢喜喜的跑进去报信。 进了院子,又有两个俏丽的丫鬟迎了上来,其中一个脆生生说道:“奴婢见过大爷,老太爷、老夫人在屋中候着,老夫人说了,大爷来了不用通报,直接进去就是。” “嗯。”袁锦琛答应一声,却并没马上进去,而是回身看了慕雪一眼。 他的眼睛仿佛在说:阿雪,别担心,一切有我! 而莫名的,因为这一眼,慕雪因紧张“怦怦”跳得欢的心竟慢慢安定了下来,她脸上绽开一丝笑容,朝他微微点了点头。 廊下的小丫鬟已打起帘子。 慕雪随着袁锦琛的脚步走了进去,迎面是一架绣着四季图的落地屏风,透过屏风,可看到正厅里影影绰绰的人影。 到了这里,袁锦琛的脚步快了起来,几步转过屏风,而听得声音,屋中人也全都看了过来,当看到袁锦琛抱着孩子,后面跟着慕雪和袁悦儿,虽然他们早已得到消息,可还是全都惊诧得睁大了眼睛。 袁锦琛走到正中,将袁禹涵放下,朝着正上位的方向跪了下来,伏身叩首,颤着声音说道:“不孝孙儿给祖父祖母请安。” “混帐东西,你还知道回来。”坐在正上首的端严的老侯爷袁熹一掌拍在身旁的小矮几上,一脸怒气的骂道。 她的旁边,头发花白、一脸富态的袁老夫人文氏却早已落下泪来,也不让丫鬟扶着,颤颤巍巍的走下来,走到袁锦琛的身边,抱着袁锦琛,叫了一句“我可怜的孙儿”就大哭起来。 她这一哭,屋里顿时乱了,老侯爷连连叹气,丫鬟们忙着上前解劝,弄得慕雪心中也 酸酸的,只有袁禹涵不明所心,看着一屋子不认识的人,回身躲进了慕雪的怀里。 袁锦琛红着眼眶将老夫人扶回原位,文氏却舍不得放开他,拉着他在软榻上一起坐下。 第七十七章 厮见(一) “琛儿,你瘦了,也黑了。” 还没说一句,文氏的眼泪又下来了,用帕子抹了抹眼睛,她伸手摸着袁锦琛的脸,哽咽着说道:“孩子,这几年你是怎么过的,为何不回家?” “哼,他还有脸回家,这个家的脸早被他丢光了。”旁边袁老侯爷怒气不减,气冲冲回了一句。 “你就少说两句吧,孩子好不容易回来,难道你非要将他骂走才甘心?”文氏瞪了袁熹一眼,若不是他当日一意孤行,非要给琛儿说那门亲事,琛儿能跑,能离家这么多年? “哼。”袁熹脸色很不好,重重的哼了一声,却也没有再骂了。 “祖父,祖母,当年是孙儿不懂事,辜负了祖父祖母的疼爱,其实孙儿走后不久就后悔了,本准备回来听从祖父的安排,可不想在回来的途中被一伙盗贼盯上,孙儿寡不敌众,受了重伤……” “受了伤?伤在哪里?好了没有?”文氏一听袁锦琛受了伤,顿时着急了,连袁熹都带点关切的望了过来。 “祖母不用担心,伤已好了。孙儿当时被打下悬崖,幸遇借住在附近庵堂的慕氏所救,在她悉心照顾下,孙儿昏迷三天后醒来,却失了记忆,不得不留在了那里。直到前不久,孙儿终于记起一切,这才赶紧回来。孙儿害祖父祖母担心多年,实在不孝,还望祖父祖母能原谅了孙儿这一次。” 文氏听得袁锦琛受了这么多苦,早心疼得什么似的,哪还怪怨,连声说道:“琛儿能够安然回来,祖母已感天谢地了,阿弥陀佛,明儿祖母就去庙里还愿,感谢菩萨的保佑。” 念了几句佛号后,文氏的眼光落在了慕雪的身上,“她就是慕氏?” “是,孙儿为感谢慕氏的救命之恩,已与慕氏结为夫妇,并育有一子一女。”说到这里,袁锦琛朝愣在那里的慕雪使了个眼色,“阿雪,还不带着孩子给祖父祖母磕头请安。” 被袁锦琛一席话惊得目瞪口呆的慕雪突然想起在郫县时,袁锦琛说过的“不管我怎么说,你记住,那就是我们真正的经历。”“所以就算说了谎,也是为我们好。” 慕雪虽然不明白袁锦琛为何要这么说,但还是拉着涵儿悦儿一起跪了下去,“阿雪给祖父祖母请安。” “快起来,快起来。”文氏抬抬手,旁边候着的丫鬟忙过去将慕雪和涵儿悦儿扶了起来。 “哥儿和姐儿可取了名字?”文氏问道。 “取了,哥儿叫袁禹涵,姐儿叫袁悦儿。”袁锦琛点点头回道。 “好好,来,涵哥儿,悦姐儿,来太奶奶这里,让太奶奶好好看看。”文氏朝袁禹涵和袁悦儿招招手,和颜悦色的说道。 袁禹涵和袁悦儿没有动,迟疑的看了看慕雪,慕雪笑着朝两人点点头,牵着将两人送到文氏面前。 文氏原本一颗心全在袁锦琛的身上,并没怎么注意其他人,现在袁禹涵和袁悦儿站在她面前,一个精致漂亮,一个虎头虎脑,都是粉雕玉琢的可爱孩子,顿时喜欢得不得了,将袁禹涵一把搂在怀里,心肝宝贝的叫个不停。 就连一直扳着脸的袁熹此刻也露出了一丝笑容。 “涵儿,悦儿,叫太奶奶,太爷爷。” 听得爹爹这么说,袁禹涵倒是爽快,脆生生的叫道:“太奶奶,太爷爷。” 袁悦儿低着头,脸憋得通红,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听不大清楚的字来,可就是如此,文氏也早乐开了花,指着旁边的一个丫鬟叫道:“彩屏,去找找,我记得匣子里好象有一对璎珞项圈,还有那套绿宝石头面,快去找来。” “是。”丫鬟彩屏答应一声,转去了后面,不多时托着一个盘子走了出来。 盘子的衬布上放着一对镶了各色宝石的纯金打造的璎珞项圈,很是漂亮,文氏取了,给袁禹涵和袁悦儿分别带上,又拿起盘子里的一个首饰盒子,递给慕雪,“好孩子,你救了琛儿,我很感激,以后就在府中住下,好好伺候琛儿,缺什么少什么都可以跟我说。” 她这话一出口,袁锦琛就微不可察的皱了下眉头。 慕雪却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双手接过首饰,恭恭敬敬的道了谢。 几人正说着,就听得门口的小丫头禀报,“大夫人、二夫人、三夫人,还有几位少夫人和姑娘们来了。” 袁熹听得儿媳孙媳她们一群妇人来了,不耐烦再坐在这儿,朝袁锦琛说了一句“安顿好后去书房找我”,就提脚从侧门先走了。 袁锦琛起身与慕雪一起躬身送走袁熹。 这边,很快就听到环佩声响,跟着从屏风后转出一群人来。慕雪有些好奇的望过去。 当先是一位四十左右的妇人,保养得极好,脸庞白净圆润,身材雍容,她穿着菊纹上裳配墨绿暗纹如意裙,堕马髻上插了两支金钗和一支翡翠步摇,走动间自带一种端庄贵气。 人还未走进,先已拿了帕子拭泪,等看到袁锦琛更是眼泪长流,拉着他的手泣道:“琛儿,你总算回来了,这些年,你祖母和我日盼夜盼,天天念叨着,不知你在外过得怎么样,受没受累,吃没吃苦?母亲我一想到你在家是呼奴唤婢,得万般宠爱,在外却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心里就难受得饭都吃不下。现在好了,总算回了,回了就好,回了就好……” 袁锦琛听了继母余氏的话,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更是借着行礼不着痕迹的抽回了手,沉声回道:“儿子不孝,让母亲操心了。” 余氏想象的袁锦琛激动的样子并没出现,不由带点疑惑的再仔细看了看。 面前的袁锦琛与离家前简直判若两人,长相上,黑了瘦了,脸上轮廓更分明了;性格上,以前他是什么都写在脸上,嘻笑怒骂皆不隐藏,现在,余氏觉得,她有点看不懂他了。 她想,到底是大了,不一样了。 可是,就算大了,不一样了,她还是他的母亲。 余氏有点担忧的心慢慢放了回去,擦了擦眼泪,笑道:“你父亲和铭儿还在衙门里没回来,我已让人去送了信儿,他们若得知你回来,定高兴得很。” 高兴得很? 呵呵,是很“高兴”。 袁锦琛嘴唇动了动,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转头朝慕雪招招手,“阿雪,过来给母亲请安。” 第七十八章 厮见(二) 袁锦琛拉过慕雪给余氏见礼,余氏笑着撸下手上的一个玉镯子,套到慕雪的手中。 袁锦琛又拉着慕雪一起,对跟在余氏身后的一位着紫色罗纱打扮爽丽的妇人和另一位素雅装扮的妇人长揖,“侄儿侄媳给二婶、三婶请安。” 二夫人卫氏从头上取下一根碧绿簪子,放在慕雪手中,笑道:“琛儿,你这个媳妇很合二婶的眼缘,以后让她多去二婶那串串门,陪二婶说说话。” 袁锦琛刚笑着答了句“好”。 就听得继母余氏接了句,“可不是么,琛儿这个媳妇模样可真俊俏,不说府中,就是京都的大半姑娘都给比下去了。” 袁锦琛脸色一暗。 要是以前他不会多想,但现在,他不得不多想。 果然,余氏此言一出,后面跟着的几位姑娘和少妇打扮的女子都脸色一变,咯咯娇笑起来,她们虽笑着附和,可袁锦琛能感觉得到,她们暗含鄙夷的眼神不住的在慕雪的脸上身上划过,府中三姑娘,余氏的女儿,他的三妹更是毫不掩饰的怒气冲冲的盯着慕雪,恨不得在她脸上盯出个洞来。 这样税利的眼光慕雪想忽视都不行,但不知为何,慕雪却觉得,这还不是最有敌意的目光,她恍然觉得,其中有一人看她时,眼光如同淬了毒一般,那是恨到了骨子里。她又不认识她们,实在让人奇怪。 她不由在这群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子中去寻找那眼光,却发现,除了怒冲冲的那个,其他人都含笑望着她,竟分辨不出是谁了。 三夫人江氏看起来是个很低调的人,没有说话,只笑着也从头上拔了根金钗送给了慕雪。 待慕雪谢过后,上头老夫人文氏发话了,“大家都坐吧,乱哄哄的围着琛儿象什么样子。” 等各人向文氏行了礼都坐下后,袁锦琛又让袁禹涵和袁悦儿一一给大家见礼,两个孩子虽然小,礼节却很不错,倒是真心得了不少夸奖和喜爱,自然也收到不少东西。 文氏笑眯眯的看着下面,离家六年的大孙子回来了,她是打心眼里高兴,乐得脸上都笑开了花,恨不得从此就让他不错眼的呆在自己面前,让她一抬眼就能看见。 这个大孙子从小命苦,没有娘,是她一手拉扯大的,感情与别个自然不同。 她爱他真个与眼珠子命根子一般,恨不得将世上最好的都给他。他不在的日子,她暗地里不知伤心了多少回,现在好了,终于回来了,虽然受了不少苦,但总算是回到她身边了。 原本是件最圆满不过的事,可文氏高兴之余,心里却有点不大舒坦,特别是听到大家一句一个“琛儿媳妇”,叫得她心里特别嗝应,这个孙媳妇她还没承认呢,这些人就一口一个的叫上了,这是把她当死人么? 文氏虽然心里头不豫,并没当场发作,待大家消停后,和颜悦色的对袁锦琛说道:“琛儿,你母亲和婶子妹妹们也见过了,你先带慕氏和孩子下去休息吧,等晚间你父亲叔叔们回来,我再让人叫你们过来一起用膳。” 袁锦琛点点头。 “院子都打扫好了?”文氏望向大夫人余氏。 余氏站起来,“打扫好了,琛儿的院子一直有人守着,媳妇来时已吩咐人去整理了,新换了一批日常应用之物。” 说到这儿,余氏又转向袁锦琛,“琛儿,你走后你的院子按原样保留着,里面的东西都没动过。原本要重新修葺一下,可时间太紧,只能等安顿下来后,我再安排人慢慢打理了。屋里若需要什么的话,可直接派人跟母亲说,伺候的人若是少了,等明日我再挑几个送过去。” “嗯,你母亲安排得很妥当。”文氏点点头,“琛儿原来的院子不算小,如今多了两个孩子也住得下。摆设之类倒在其次,等明儿闲下来再去库中选几样送过去,只是人手上面,孩子还小,没个妥当人恐怕不妥,这样,冯嬷嬷,你和绿枝跟着琛儿一起过去,帮忙照顾哥儿和姐儿。” “是。”站在一旁的冯嬷嬷和丫鬟绿枝忙回道。 袁锦琛携慕雪朝众人躬了躬身,带着孩子先离开了。 丫鬟送上茶,众人安静的饮了两口。 文氏才慢慢说道:“琛儿能回来,是好事,以前的事已经过去了,以后就不要提了。”文氏的眼光扫过众人,带着点警告。 待众人答应后,又说道:“慕氏虽是琛儿的救命恩人,但琛儿是侯府的长子长孙,以后要担起侯府的责任,他的媳妇必要是个能主事的,听琛儿的意思,慕氏只是个孤女,这样的身份如何配得上琛儿?” 听到这里,坐在下面左边第一位的余氏眼中闪过一道暗芒,但很快就隐了去,她端起茶杯,用杯盖轻轻撇着茶沫子,没有说话。 卫氏向来快人快语,立即接过话头,急道:“可慕氏和琛儿都有孩子了,他们定是成过亲的。” “成了亲又怎样?”文氏有点不高兴的将茶杯撴在桌几上,“没有父母之命,他们的婚事本就作不得数。再说了我又没说不让她留在府中,我们侯府也不是忘恩负义之辈,琛儿若真喜欢她,大可以给她一个贵妾的身份,一样的享受着荣华富贵和侯府的尊荣。” “可是……”卫氏张张嘴,不知说什么好了。 “母亲说的虽然不错。”余氏放下茶杯,擦了擦嘴角,慢慢说道:“母亲为琛儿考虑得很妥当,只是琛儿离家多年,现在又先有了贵妾和儿女,这事若是传了出去,只怕很难找到合适的姑娘家。” “嗯……”余氏的话文氏虽然不爱听,但也知她说的在理,遂说道:“琛儿才刚回来,这事也不急,以后再慢慢相看就是。我只是先跟你们说一声,别琛儿年轻不懂事犯糊涂,你们也跟着犯糊涂。” “是,母亲教训得是。” “好了,你们都回去吧。”文氏摆摆手,“我今儿也累了,赵家的,扶我去屋中躺会儿。” 等屋中人都离去后,赵家的,也就是郭嬷嬷将老夫人扶到内室的榻上躺下来,自己坐在一边的绣凳上给她捶着腿。 文氏闭了一会儿眼,突然睁开问道:“你说,我这么做琛儿会不会怪我?” 第七十九章 芝兰院 芝兰院。 桂花树下放了张软榻,袁禹涵和袁悦儿端坐在上面,慕雪坐在一边充当他俩的先生,教两人认字。 为了让爱动爱闹的袁禹涵能安静的坐着,不到处乱跑,慕雪可是费了不少的劲。 好在他现在对认字有了兴趣,算是让慕雪暂时松了口气。 “少夫人,大厨房送来了莲子羹和点心。”从院门外走进一人,手里提着食盒,来人走到慕雪面前笑道。 说话的是袁锦琛的乳娘,也是芝兰院的管事史嬷嬷。 芝兰院是袁锦琛以前住的院子,当年袁锦琛离府,一去六年不回,院中的丫鬟小厮配人的配人,另谋出路的另谋出路,走了个七七八八,只余史嬷嬷和两个小丫头守着院子。 如今袁锦琛回来了,史嬷嬷劳苦功高,又是袁锦琛信得过的,自然当仁不让的做了芝兰院的管事嬷嬷。 一直跟着她的两个小丫头杏儿、月儿如今也都大了,正好就做了慕雪身边的一等大丫鬟,赐了名叫秋杏,秋月,在慕雪身边贴身伺候。 至于老夫人身边过来的冯嬷嬷和绿枝,一个负责照顾袁禹涵,一个跟了袁悦儿。大夫人余氏另又派了四个大丫鬟四个小丫头,还有好几个粗使婆子,也被史嬷嬷安排在各处各司其职。 慕雪对府里人事不熟,也不懂打理庶务,因有了史嬷嬷,芝兰院才能井井有条。再加之袁锦琛的缘故,所以慕雪对史嬷嬷很敬重。 见是史嬷嬷,忙笑着回道:“嬷嬷快坐着歇会儿,这两天让嬷嬷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能伺候爷和少夫人,还有哥儿姐儿是奴婢的福分。” 史嬷嬷说的是真心话,袁锦琛是她看着从小长大的,她内心里将他当成自己儿子一般,他不在的日子,她天天担心着急得睡不着,盼着他能回来,终于将他盼回来了,史嬷嬷的高兴是掩也掩不住,整天笑得合不拢嘴,只觉浑身是劲,走路都带风。 袁禹涵一听有点心吃,伸手就要去拿。 慕雪抓住他的手,“涵儿,洗了手才能吃。” 一旁的春杏忙去打了水,又和史嬷嬷一起给两孩子净了手。看了下四周,史嬷嬷状似不经意的问道:“冯姐姐和绿枝丫头呢?怎么没在哥儿姐儿身边?” “冯嬷嬷想回去看看她孙子,我见没什么事,就让她去了,绿枝去借绣花的花样,说是要给悦儿绣帕子。” 史嬷嬷眼神闪了闪,没再说什么。 “说什么借花样,不过是找机会偷懒罢了。”秋杏边倒水,边小声嘀咕着,“不过两三天,就出去几回,明显是不将少夫人和哥儿姐儿放在眼里……” 被史嬷嬷瞪了两眼,才止住了话头。 嘴里虽然没说,心中还是不服气,她可是亲耳听到绿枝跟别院的姐妹说笑,说少夫人到底是小地方来的,什么事都自己动手,连使唤人都不会。 若不是秋月拉着,她当时气得就要冲上去跟绿枝理论。 秋杏说的史嬷嬷如何不知,因为府中暗地里都传开了,大爷的这门婚事老夫人根本没认可。也就她们几人在芝兰院叫慕雪少夫人,其他院的当面称声雪夫人,背后哪个不是将慕雪唤作姨娘。 府里的奴才都是踩低捧高的,被怠慢也在情理之中。 史嬷嬷叹口气,虽然慕雪进府也就两三天,可她看得出袁锦琛很在意自己的妻儿,所以不管外面的人怎么看待慕雪,在她的眼里,慕雪就是她的女主人。 慕雪自然也听到了秋杏的话,府里的气氛和对她的态度在回府那晚的接风宴上她就感受到了,但她并不在意,因为她相信袁锦琛,她相信,他会处理好这些,根本不需要她操心。 她只要好好的照顾好小禹涵和悦儿,特别是涵儿,几乎是寸步不离的跟着,就怕他的病再复发了。 侯府的景色虽然不错,不过慕雪除进府那天,几乎再没出过院子,最多就是去旁边的竹林里。 芝兰院算得上是府中较好的院子,有正房两间,外间待客,里间寝卧;旁边的耳房一个起居,一个做了膳房;两侧还各有一个厢房,东厢原本是袁锦琛的书房,现在收拾出来给了袁禹涵,袁悦儿就住在了西厢。 至于书房,芝兰院旁边有一片竹林,袁锦琛曾命人在里面建了个竹楼,以前是他喝茶吹风附庸风雅的地方,现在就成了现成的书房。 正房的后面,月洞门连着一个偏院,里面暂时未住人。从丫鬟们的谈话里,慕雪知道了那是留给袁锦琛侍妾的住处。 “少夫人,刚刚夫人派人来传话,说明日给我们院子搭个小厨房。”史嬷嬷拿了把团扇,在孩子们旁边轻轻挥着,一边将院子里的事汇报给慕雪。 “小厨房?好啊,有了小厨房,我们可以自己做吃的,方便多了。”秋杏笑道。 “你呀,就记着吃。”史嬷嬷敲了一记秋杏,“这是老夫人的恩典,为了方便哥儿姐儿,不是为了你。” “我也没说为了我啊,跟着哥儿姐儿尝尝鲜总可以吧。”秋杏吐吐舌头,偏头躲了过去。 慕雪笑了起来,秋杏是个活泼的性子,跟她比,秋月就要稳重得多。刚开始她还不太习惯身边有人跟着,但相处两天后,她渐渐接受了她们,也很喜欢这两丫头。 府中也幸亏了有了史嬷嬷和秋杏秋月,慕雪才没有那么孤单。 前院大书房里,老太爷袁熹叫了袁锦琛前去问话。 本来一回来就要问话的,恰巧这两日袁熹有公干在身,没抽出时间,所以才拖到今日。 “听说你父亲昨日将你打出来了?” 袁熹坐在书案后随意问道,见袁锦琛脸色微变没吭声,知他父子二人之间的心结已有二十几年,不是一朝一夕能解,遂叹道:“你也别怪你父亲,当年你不顾后果,任性出走,将袁家置于风口浪尖之上,若非你二弟娶了郡主,使得我们袁家跟郡王府和解,才让这件事平息下来,否则还不知会怎样。你当年也确实令我们太失望了!” “孙儿不孝,让祖父失望了。” “算了,都过去六年了,我也不想再骂你,你如今也受了些磨难,也知晓了生活的艰辛,这六年,就当是给你的教训吧。” 第八十章 问话 袁锦琛低着头,没说话,祖父说得对,这六年,生活确实已给了他教训,让他真正长大,成了能担起责任的男人。 有些经历虽然不愉快,是他心底永远的伤痛,但他并不后悔,甚至庆幸,庆幸有一对可爱的儿女,庆幸在最后,遇到了她。 一想到孩子和慕雪,心中不觉一片柔软。 “你也别怪我,当年是我拦着不让派人去寻你,以你当年的所作所为,没将你从族谱里除名就不错了,唉,这些年我一直后悔,不该太惯着你,以至让你养成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袁熹叹口气,如果说最初他确实对袁锦琛的无法无天非常恼火,甚至发了话不再管他,要让他在外自生自灭,但六年的时光已将最初的暴怒慢慢磨灭了,等这个孙儿真正站在他面前时,他已没有了怒气,有的只是怜惜。 若不是自小无母亲教导,又与父亲离了心,他也不会变成这样。 “后来你祖母实在忍不住,暗地里派人四处寻你,我只装作不知,由着她去,只可惜一直没找到你。” 一股暖流涌上袁锦琛的心头,让他的眼眶不觉微微泛红。 在这个府里,纵然别人都不在乎他,还有他的祖父祖母是真心为他,这也是他不管走到哪儿心中还牵挂着侯府的原因。 他张了张口,却不知说什么好。 袁熹摆摆手,“那些保证的话就不用说了,我见你这次回来稳重了许多,相信你不会再犯糊涂,该知道有些事能做有些事不能做。你现在已是两个孩子的父亲,更应担起责任来,将来侯府还要从你父亲手中交到你手里,若是没个担当,如何担起侯府的门庭,不说你父亲不放心,我也不放心。” “孙儿明白。” “你明白就好。你这六年在外的经历你祖母已跟我说了,我现在只想问问,当年你离家是不是有人在你面前说了什么?” 这两天,老夫人文氏把袁锦琛拘在身边,详详细细的问了他这六年是怎么过的,连每天吃什么喝什么都仔细的问过,就算袁锦琛早做了准备,也几次差点说岔了,露了马脚,若非文氏因欢喜失了往日的精明,只怕早被她识破了。 袁熹自然不耐烦听那些日常琐事,所以没起任何怀疑,但对他当日离家的事却一直心存疑虑,因为据他所知,袁锦琛虽然不喜他安排的婚事,心中并没喜欢的人,不至于有那么大的反应。 见袁熹提起当年的事,袁锦琛微微垂头,掩住眼中的暗芒,过了一会儿才沉声回道:“是孙儿不懂事,辜负了祖父的苦心。其实我当年并未见过郡主,只是听说郡主嚣张跋扈,再加之有人说她心中另有所属,并不愿嫁给我,心里就有了抵触,才……才做出背逆之事。” “在你耳边说那些话的是谁?” “是杜家的老三,还有肖家的老五几个。” “杜家?可是史部侍郎杜家?还有淮阳伯肖府?” 袁锦琛点点头。 袁熹没说话,暗暗记下这两家,准备让人去查一下,看看是否是有心人所为。 过了一会儿,才再次问道:“那离家是谁的主意?” 袁熹很了解以前的袁锦琛,被他们保护得太好了,虽胆大妄为,做事卤莽,却心无城府,极易被人算计。他相信是有人挑唆,不然他不会做出这种事来。 “是我自己的主意。” “没有人在你耳边说什么?”袁熹有点不相信。 “没有。”袁锦琛说得很肯定,语带愧疚,“是孙儿不懂事。” 但事实呢?当然不是如此,只是既然他现在什么都明白了,又何必让祖父再伤神操心呢,毕竟都是他的子孙,纵然知道了事情真相,祖父祖母也不能真的处罚那人,也不可能为了他打破府里的和谐,哪怕是表面的和谐。 所以告知一切,也不过是让祖父祖母心中多根刺,徒增难受罢了。 再说了,纵使别人有错,最错的那个不还是他,谁叫他当年那么傻,那么蠢,被人利用了也不自知,几句话就挑得不知天高地厚,不顾后果的做出让祖父祖母伤心的事来。 袁熹见问不出什么,摆摆手,“算了,以前的事过去就过去了,你祖母也发了话,以后都不许再提。你先在家呆些时日,陪陪你祖母,等过段时间,我再找机会给你谋点事做,免得你象以前一样整日斗鸡斗狗不务正业。” “谢祖父。” “还有,有句话你要记住,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以后对人对事长点心眼。” “是,孙儿记住了。” “好了,你先回去吧。” 袁锦琛却没有走,而是起身走到中间跪了下去。 “你这是干什么?” “孙儿有一事恳请祖父同意。” 袁熹沉默了一会儿,袁锦琛要说什么他心中有些预感,这件事他不好提起,现在袁锦琛先开口说破,将事情摊开了来说也好,他也不想因这事祖孙之间再起嫌隙。 “起来说吧。” 袁锦琛并没起身,而是磕了一个头,说道:“孙儿知道祖父祖母一心为了孙儿打算,做任何事都是为了孙儿好。可慕氏不但是孙儿的救命恩人,与孙儿同甘共苦多年,更是涵儿悦儿的母亲,是孙儿心中敬重的妻子,孙儿不能因一朝富贵,就弃糟糠之妻,再娶新妇。还望祖父成全。” 袁熹沉吟半晌,才说道:“你既知我和你祖母都是为你好,你就应知我们的意思,不是慕氏不好,也不是我们嫌贫爱富,忘恩负义,而是慕氏无法担起宗妇这个责任,你日后是要接手侯府的,若大个侯府总需个主事之人,你也需要岳家给你一些助力,而这些,慕氏都不能给你。” “若为了侯府的爵位而要孙儿抛妻弃子,孙儿宁愿不要。” 袁锦琛抬头,决然说道。 袁熹一怔,继而大怒,随手将手边的茶盏朝袁锦琛丢了过去,袁锦琛不躲不避,顿时被茶水淋了一身,幸好茶水并不太烫,只是湿漉漉的前襟上挂满茶叶沫子让他看起来有些狼狈。 “混帐,这话你也说得出口?你是想气死我?”袁熹气得手发抖,指着袁锦琛骂道:“你生为侯府的长子长孙,这是你该担的责任,你以为是你不想要就能不要的?我还以为过了六年你总该懂事些,没想到……” 第八十一章 晓之以情 袁熹捂着胸口,话都说不出了,显然气得不轻。 袁锦琛也有点吓住了,忙起身上前想帮他顺一下胸口,被他一掌推开,喘了会气继续怒道:“你既然这么想,还回来做什么?” 还回来做什么? 若不是牵挂二老,若不是为了涵儿,这个家他还真不想回来。 袁锦琛心中苦笑,祖父的恼怒在他意料之中,但这件事他不能退缩,他若退缩,慕雪在府中就没有立足之地,也许他就会因此失去她。 而他,不想失去她,更不能失去她。 “祖父息怒,若为了孙儿气伤了自己,孙儿会更加愧疚。”袁锦琛再次跪了下去。 “孙儿刚刚错了,其实孙儿并不是那个意思,孙儿是想说慕氏虽然不是出身大家,但为人谦和有礼,待人接物有大家之风,就算不精通庶务,也可以慢慢调教。至于以后侯府的责任,孙儿虽不才,也定会尽己所能,不一定非得有外力相助。 再者,祖父从小教导孙儿仁义礼智信,妻无错却遭下堂,此为不仁,将救命之恩抛诸脑后,此为不义,背弃当初的盟誓,此为不信,孙儿不想做不仁不义不信之人,还望祖父成全。” 袁熹见说了这么多,自己也动了气,袁锦琛还是咬紧不松口,还搬出自己曾教导他的大道理,眼中不觉露出失望之色。 自己纵然为他考虑再多,他不领情也没办法,当年这样,如今又是这样,心中顿时有些心灰意冷,不想再同他说话了,摆摆手,“下去吧。” 袁锦琛也知这事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解决的,祖父祖母也不可能因他几句话就改变主意,他现在只是表明自己的态度,再者,这其中最关键的人物还是祖母,只要说服了祖母,祖母自然会帮他说话。 所以也不再坚持,朝袁熹拜了一拜,起身离开了。 在屋外将衣衫稍作整理,也没回去换衣裳,直接去了松鹤堂。 “这是怎么了,怎么衣裳都是湿的?”文氏见了有些吃惊,一迭声的唤丫鬟送帕子拿衣服来。 “祖母,不碍事,一会儿回去换了就是。”袁锦琛拦住了文氏,“祖母,我有些话想跟您说。” 文氏忙挥手让人都下去,这才拉着袁锦琛坐下,“琛儿,你说。” 袁锦琛将文氏扶到榻上坐好,又给她倒了一杯茶,才在她旁边坐下,说道:“孙儿自幼失恃,是祖母将孙儿带在身边,尽心尽力的照顾,一点点的拉扯大,祖母对孙儿的养育之恩,孙儿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袁锦琛的话唤起了两人的回忆,文氏眼前不由浮现出袁锦琛小时歪歪倒倒叫着她祖母的样子,眼中不觉有泪花闪现,拿出帕子擦了擦眼角,含泪笑道:“你记得就好,你一去六年不回,祖母还以为你都忘了祖母了。” “忘了谁也不会忘了祖母。从小到大,祖母对孙儿的好,孙儿都记得,每次孙儿犯了错,祖父要罚,父亲要打骂,都是祖母护着孙儿,为了孙儿,祖母可说是操碎了心。” “为你操心是应当的,你无母亲护着,你父亲又……唉,我若不护着,只怕这府中谁都可以欺负你,只要你别怪祖母多事就好。” 袁锦琛知道文氏说的“多事”是指什么,说心里话,他并不怪祖父祖母,因为他们的出发点确实是为了他好,只是,这好,他不能接受罢了。 “孙儿怎么会怪祖母,孙儿知道祖父祖母都是为了孙儿好。” “你明白就好。” 袁锦琛沉默了一下,继续说道:“只是孙儿当年的苦不想涵儿和悦儿再承受。” “你这是什么意思?府中有我在,谁敢给哥儿姐儿气受。”文氏有点不高兴,生气的说道:“再说了,这跟你当年一样吗?不说慕氏还在你身边,就算有新妇进门,也有你和我们护着他们。” “祖母,你明白我的意思,后宅阴司防不胜防,我不可能时时刻刻守在他们身边。”袁锦琛抬眼望着文氏,坚定的说道:“我不想涵儿悦儿有继母,更不想他们明明是嫡出,却因我的私心而成了庶出。” “你……” “祖母,您既是为孙儿好,难道不想看到孙儿开开心心,幸福快乐?慕氏虽然出身平凡,但她是个简单的人,她跟着孙儿,并不是为了荣华富贵,孙儿跟她在一起很自在很开心,就跟当年跟在祖母身边一样,让孙儿感到温暖。” 文氏的脸上有了一丝动容。 只听袁锦琛接着说道:“倘若现在孙儿另娶,纵祖母精挑细选,人家看中的还是我袁府大爷的身份,她再贤惠,也不可能如慕氏般待我,而我也没办法真心待她,这样的两个人勉强凑在一起,还有何幸福可言?” 文氏一时被堵得不知说什么好,让她立即答应接受慕雪,是不可能的,可若说不答应,似乎就是不考虑孙子的感受,不想孙子过得好,这让她如何说出口? 心中也如袁熹一般有些失望和灰心,更有种“儿大不由娘”的挫败感。 袁锦琛也知有些事不能操之过及,须得慢慢图之,见文氏脸色不好,也不再继续了,转移话题聊了会儿,稍坐了坐,就离开了。 袁锦琛离去,郭嬷嬷和丫鬟们进来,郭嬷嬷见文氏脸上有疲累之色,忙扶她去内室躺会儿。 进了内室,文氏摒退了其他人,拉着郭嬷嬷长吁短叹。 “唉,他终究是怪我了,唉……” 郭嬷嬷端起刚刚泡好的茶,递给她,劝道:“老夫人对大爷之心,奴婢都看在眼里,大爷又是个孝顺的,怎么会怪您呢?” “唉,我也是没办法。这府里,那位看着面善,可心里是怎么想的,打量我不知道,若不是她,老大又怎么会厌弃琛儿,以至父子离心。她巴不得琛儿名声坏了,好让自己的儿子能继承侯府。我和老太爷现在还在世,还能为琛儿打算打算,等我们离去了,若是她儿子得了世子之位,这侯府哪还有琛儿的立足之地?琛儿他,他怎么就不明白呢?” 郭嬷嬷自然知道她说的“那位”是谁,不过主子间的事她不好插嘴。 “我是不相信琛儿当年离府没有他们在背后捣鬼,琛儿那么良善单纯的人,就算被算计了也不知道。都怪我,没有早些将这些告诉他,让他有些防备。” 第八十二章 对不起 郭嬷嬷见文氏越说越自责,忙宽慰道:“以奴婢看大爷这回回来与往日很不同,不但稳重了许多,也不象没成算的,老夫人放心吧,大爷现在长大了,没有您护着他也会过得很好。” “虽说如此,可我总不放心。锦铭本就得他父亲欢心,又娶了郡主,琛儿若没个有能力的妻子和岳家相助,就怕我们百年之后,这侯府就真的与他无关了。” 袁锦琛是长子嫡孙,又是老夫人一手带大,于情于礼,不管是按祖宗的规矩,还是老夫人的心愿,侯府将来都应该交到他手上,但现在形势对他越来越不利,不由老夫人不担心。 这也是她不愿承认慕雪的原因。 何况她的孙儿这般优秀,也只有那些大家闺秀才配得上。 郭嬷嬷看了看老夫人的脸色,小心翼翼的说道:“奴婢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你这老货,什么时候学得跟她们一样,还藏着掖着,有话就直说,说错了我也不怪你。”老夫人笑了起来。 “是,老夫人一向宽宏,不然奴婢也不敢这般随意。”郭嬷嬷也笑道:“老夫人为了大爷诸般打算,自然是对的,只是老夫人有没有想过,不管老夫人给大爷再挑个什么样的媳妇,也比不过郡主。” “就算比不上郡主,也不能差太多。” “是是是,就只怕那些条件相当的人家知道了大爷的情况,不肯将嫡女许过来,若是庶女或是小门小户的嫡女,对大爷的帮助也有限,与其因为这样的人而闹得与大爷离心,奴婢觉得不值。” 郭嬷嬷的话听在文氏的耳中,也许有理,但文氏只觉得刺耳,不由沉下脸,“照你的意思,是不是我只能接受慕氏?” “奴婢不敢。奴婢说错话了,请老夫人责罚。”郭嬷嬷见文氏生气,忙跪下请罪。 文氏虽然生气,可细细一想,郭嬷嬷的话也不无道理,以袁锦琛现在的条件,想要找个能与郡主相差不多的媳妇确实很难,六年前他的名声就坏了,现在还拖儿带女,想要求娶那些家世好的嫡女,基本不可能。 文氏叹口气,“起来吧,我说了不怪你。唉,这事……先放放吧。” 郭嬷嬷心里一喜,知道自己的话多多少少进了老夫人的心,不由暗暗捏了捏衣袖,里面有个荷包,是袁锦琛赏给她的,她打开看过,是一张五十两的银票,这打赏算得上是厚重,郭嬷嬷在老夫人身边呆了几十年,早已年老成精,如何不明白他的意思。 她知道老夫人最爱的是这个孙子,最担心的是孙子与她离心,否则不会这般优柔的处事,若换了别个,她不同意,一句话的事,哪用费这么多周折。 郭嬷嬷忙起身殷勤的给老夫人捶腿,又故意找了些别的话头逗趣,总算让老夫人的脸色逐渐阴转晴,渐渐有了笑意。 袁锦琛从松鹤堂出来,往芝兰院走去。 从回府那天算起,到今天是第三天,这三天,他不是去陪祖母,就是被父亲叫去痛骂,被祖父叫去问话,留在芝兰院的时间很少,陪慕雪和孩子的时间更少。 他心里也很急,迟迟不能给慕雪一个名分,让他心中象压了一块石头一样。 可他更知道,就算心里急面上也不能露出来,他不能让祖母即使接受了慕雪心中却厌弃她,那样只会让慕雪在府中更陷入举步维艰的境地。 到底怎么做才能让祖母打消念头,接受阿雪呢?袁锦琛一边思索着,一边缓步低头慢走。 “大哥。” 一声娇滴滴的叫唤将他叫醒。 他抬头才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走到了荷塘边,而荷塘边早有人停驻在那儿,看样子是在观赏荷花。 自己这么直直走过来,象是特意来打招呼搭话的。 不觉有点窘,点点头正欲离去。 “大哥为何见了我就想走,我就那么可怕吗?” 荷塘边的女子目光流转,含泪欲泣,满含委屈的说道。 袁锦琛更窘,因为他已认出,这个身穿淡紫宫衣,云鬓高挽的美丽女子正是六年前与他曾议过亲差点成为他媳妇的容华郡主,他现在的二弟妹,骆灵昕。 按说他应该立即离开避嫌,但她现在这么说,袁锦琛反而不好马上走开了,一时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很是尴尬。 袁锦琛只好上前一步,拱拱手,“见过郡主。” 骆灵昕亦侧身回了一礼,“大哥,自家人不必多礼,在家中,应是我向大哥行礼才对。” “大爷。”她身边的两个侍女也上前行礼。 “你们先下去吧,我与大爷有几句话说。” 袁锦琛还没作出反应,那两侍女就答应一声“是”,从袁锦琛身边走过,远远的站到另一边的柳树下。 片刻后,空旷的荷塘边就只剩下他们两人。 袁锦琛等了半晌,骆灵昕却并没开口,反而看着荷塘里满目的荷花默默出神。 “郡主若无事,我先告退了。” 袁锦琛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说道。他不想跟她单独待在一起,被人看到容易引起误会不说,他也觉得别扭。 “你就这么不待见我,讨厌我?我就这么令人生厌?” 骆灵昕突然转头,直直的望着他,她的语气虽是愤愤的,神态却让人怜惜。一张泛白的瓜子脸上有两道清晰的泪痕,微风吹动她的裙裾,让她略显消瘦的身子更加娇小柔弱、我见犹怜,此时的她,哪还有往日骄傲和嚣张的郡主模样。 “为什么?”她含泪问他。 为什么?袁锦琛心中苦涩。 这是他欠下的债。 当年他负气出走,让她成了京都的笑话,被人指指点点,受尽嘲笑,这对于一个含春少女来说,不缔是毁灭性的打击。 富贵之家最在乎的就是脸面,是他将她的脸面撕了下来,狠狠的掼在地上用脚踩。现在她怪他,恨他,也是应该。 而他能说什么,除了满心愧疚,唯一能说的不过是“对不起”三个字。 “呵呵呵,对不起?”骆灵昕笑了起来,笑得眼泪再一次的扑簌簌滚落,“一句对不起就够了吗?一句对不起能补偿当年我所受的一切?我的委屈?袁锦琛,你告诉我,我哪一点配不上你?是我家世不够还是我长得不美?你弃我如敝履,害我被京都所有人笑话,如今,你找的也不过是什么都不是的孤女而已。” 第八十三章 错过 “是我配不上郡主。” 袁锦琛虽然愧疚,可听她贬低慕雪,说慕雪是什么都不是的孤女,心中还是略有不快。 骆灵昕再次笑了起来,不过样子有点渗人。 “好一个配不上。”她咬牙昂头笑道:“你自然是配不上我,想当年,我是最得太后宠爱的容华郡主,是京都众星捧月的郡王之女,而你,不过是小小侯府的嫡子,连世子都不是,是我瞎了眼,不顾爹娘的反对,非要嫁给你,可你回报我的是什么?我当年憋着一口气没有寻死,就是想当面问问你,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更想扒开你的胸口看看,你的心到底是黑的还是红的,你怎么能忍心这么对待一个曾爱慕过你的无辜女子?” 袁锦琛往后退了一步,他被她的话给惊住了。 因为当年他最抵触的一件事,就是有人跟他说容华郡主早已心有所属,不想嫁给他。 当年他那般骄傲,如何受得了这个,当时就在心中发誓,莫说容华郡主还不是天仙,就是天仙,他也不稀罕。 他袁锦琛要找的一定是心中只有他的女子。 可今天听了她的话,才知这其中另有隐情,他当年果然是被人给算计了。 但就算是被算计了,他还能怎么着,他难道跟她辩解解释是别人误导了他? 错了就是错了,错过了也永远错过了,世上没有后悔药,而他现在有了阿雪和涵儿悦儿,他也不会后悔。 “对不起。”他再一次诚恳的说道,除了对不起,别的他也无话可说。 骆灵昕咬牙望着他,泪眼朦胧中,他似乎又恢复了往日肆意张扬的模样,她尤记得那一日她的马车受惊,是他从天而降,控制了受惊的马,救了她,等她回过神想道谢的时候,他早已哈哈大笑离去。 也是那一日,他的样子永远刻在心里,到了她要议亲的时候,她不顾羞涩,不顾父母的反对,任性的要嫁给他。 可没想到,他会那么反对,他们的事刚刚说定,他就以离家出走来抗议,从京都消失了。 他消失了,可她还在,面对着父母的怒火,面对着众人的议论,她每日以泪洗脸,也是在这时,袁锦铭上门提亲,为她挽回了一点脸面。 他们郡王府愿意继续与袁家议亲,也是为了平息这件事,免得丢更大的脸,而她愿意嫁入袁家,更是存了一点心事,她就想有一天能当面问问他,他为什么要这么狠心的对她。 经过六年,她终于等到他回来,也终于问出了埋在心底的话,可得到的答案只有“对不起”三个字。 对不起,好一个对不起! 她暗暗冷笑,心中的恨意没有减少,反而愈来愈烈,仿似要将她的心给烧焦。 “大哥。” 袁锦琛回头。 只见小道的尽头大步走来一人。 来人与他有五六分相像,但肤色比他白净,表情也比他温和,微微含笑的样子让人如沐春风,很有几分温润公子的气质。 来人正是他的二弟,袁锦铭。 “大哥,灵昕,在说什么呢?”袁锦铭走到近前,笑着问道。 “二弟。”袁锦琛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骆灵昕在听到袁锦铭的声音时,已极快的侧头用帕子擦了擦眼睛,此时回头强笑道:“也没说什么,偶遇大哥,随意聊了两句。” 她没看到一抹愠怒从袁锦铭的眼中极快的闪过。 当他是傻子呢。 可就算心中动怒,袁锦铭脸色却没有丝毫改变,走到骆灵昕的身边,拉着她的手,用着比平日还要温柔的声音说道:“灵昕,你身子不好,我嘱咐过你,别在荷塘边吹风,怎么又不听?走吧,我送你回去。” “嗯。”骆灵昕低着头,被他扶着从袁锦琛身边走过。 “大哥,要不要去我那里坐坐?我们兄弟也有六年没见了,我也有许多话想跟大哥说。” 走过袁锦琛身边,袁锦铭顿住步子,停下来笑着邀请袁锦琛。 袁锦琛看了他一眼,摇摇头,“不了,我还有事。” 他这个二弟,表面功夫不是一般的好,以前十多年他没有识穿他,现在虽然不会再被他蒙蔽了,可心里仍是不得不佩服他。 “那好,大哥你忙,等你空下来,我们兄弟再好好的喝一杯,好好的叙叙。” “好。” 袁锦琛站在原地,看着两人相携而去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了,才转身往芝兰院而去。 “娘,吃。” “你呀,小嘴就没停过,不能再吃了,待会吃饭又吃不下。” “嘻嘻嘻……” 袁锦琛站在院子外面,看着院子里的慕雪和孩子,原本因骆灵昕的话有些沉重的心情一下子如拨开了云雾,重新灿烂起来。 此时,已近黄昏,天边的霞光映红了半边天际,夕阳的余光斜射在窗棂之上,带着一种轻柔的暖意。 就象他的心。 暖暖的,柔柔的,如被一只小手轻轻的抚过。 “爹爹。”看到院门口的袁锦琛,袁禹涵象只快乐的小鸟飞快的跑过来,扑进他怀里。 “你回来了。”慕雪牵着袁悦儿,含笑望着他。 “嗯。”他答应一声,心里莫名的快乐,这才是家,这才是家人的等待。 “涵儿,今日乖不乖?” “乖。” “想没想爹爹?” “想。” “哈哈,好。” 他抱起袁禹涵,大步走过去,伸手摸了摸袁悦儿的头,又凑到慕雪耳边轻声问道:“你呢,有没有想我?” 待看到慕雪脸一下子红了,这才哈哈大笑,牵着袁悦儿的手往屋中走去,“让他们开饭吧,我饿了。” 说到“饿”字时,眼光不由朝慕雪瞟了一眼,心中暗想,圆房的事是不是该提上日程了。 慕雪哪里知道他的打算,更没听出他一语双关的“饿”的含义,只忙着吩咐秋月秋杏去大厨房拿晚膳。 秋月秋杏答应一声去了,慕雪拿来衣服,袁锦琛去里间自己换上,出来准备去耳房用膳,刚走至门口,一个打扮得妖妖娆娆的丫鬟斜次里跑过来,差点与他撞上。 袁锦琛急忙往后退了一步。 “跑什么跑?”这么没规矩的丫头,袁锦琛的眉头不由皱了皱,斥道。 “爷,奴婢……奴婢……”那丫鬟慌得忙跪了下去,似乎吓得话也不敢说。 第八十四章 夫人吃醋 丫鬟吓得话也说不出。 可她跪下时,却是斜斜歪在地上,显得纤纤瘦腰不胜盈握,她的上身又故意挺起来,突出前面的两团丰盈,又似欲破衣而出。 她的头亦是半低半抬,墨鸦鸦的青丝更衬得露出的半张脸,如豆腐般白白嫩嫩,微抬的眸光里有一丝恐慌一丝羞怯,更是我见犹怜。 袁锦琛的眉头皱得更紧,看了她一眼,没说话,绕过她直接走了。 这丫鬟他认得,是他好继母余氏送过来的,余氏还话里有话的暗示,其中两个大丫鬟是特意为他千挑万选的,说白了就是为他准备的通房丫头。 莫说袁锦琛不好这口,就算好,也不会去沾惹余氏送过来的人。 可没想到这丫头才两天就自己耐不住,竟打算投怀送抱,袁锦琛暗暗冷笑一声,等慕雪的名分确定后,芝兰院也该好好整顿一下了。 秋月和秋杏提着食盒回来,正看到那丫鬟慢慢从地上爬起,两人脸色一变,秋杏更是直接怒道:“红菱,你在这儿干什么?” 余氏送来的人,史嬷嬷一直防着她们,并没让她们进屋内伺候,这个红菱竟然趁她们不在,私自跑进屋里,实在可恨。 红菱看了她一眼,也不搭话,从地上站起来,哼了一声,扭着腰肢直接走了。 “这……这小蹄子,什么态度?真是气死我了。”秋杏愣了一瞬,指着她的背影气得直跺脚。 “算了,她自恃是大夫人派来的,眼里哪有别人,何必跟她计较。”秋月劝道。 “哼,整日啥事也不干,打扮得妖里妖气的,打量别人不知她的心思,也不睁眼看看,就她那德性,爷会看上她?呸。” 秋杏鄙夷的撇撇嘴,朝着门口啐了一口。 秋月拉了拉她,“你自己清楚就行了,说出来做什么。走吧,爷和少夫人还等着开饭呢。” 秋杏这才作罢,与秋月将食盒送入耳房。 晚膳很丰盛,大大小小的菜碟子竟有十几个,秋杏一边摆盘,一边笑道:“这几碟是老夫人赏给哥儿姐儿的。” “老夫人可真疼哥儿,昨儿还特地招奴婢去问哥儿日常吃用,习不习惯,奴婢说好着呢,哥儿不挑食,吃什么都香。”站在一边的冯嬷嬷也来凑趣。 慕雪笑笑,没有接话。 等桌子摆放好,慕雪牵着孩子和袁锦琛一起坐到桌边。菜太多了,慕雪想了想,指了指其中炖蹄膀和炒素锦,“这两个拿下去留给史嬷嬷。” 史嬷嬷有事出府,差不多时候快回来了,她牙口不好,这炖得软烂的蹄膀正适合她。 “好嘞。”秋杏笑着将这两盘撤下去。旁边准备伺候袁禹涵和袁悦儿的冯嬷嬷和绿枝对望一眼,两人不约而同的撇撇嘴。 “这几个,你们拿下去也趁热吃吧。”慕雪又指了指其中几道。 秋杏还没说话,冯嬷嬷已抢着说道:“让秋杏秋月先用,奴婢还是等伺候完哥儿再用也不迟。” 绿枝也笑着接道:“是啊,奴婢还是先伺候悦姐儿。” 这次轮到秋杏撇嘴了,好意思说伺候,动不动就不见人影,少夫人的吩咐也不听,若不是爷在,她们才不会凑到跟前。秋杏待要说话,被秋月轻轻的用胳膊撞了一下,醒悟过来,于是也学着秋月笑嘻嘻的站着不动。 “你们下去吧,我们不用伺候。” 慕雪有点头疼,侯府的规矩大,做什么事都束手束脚,哪有在李家村时自在,为了不让人笑话,她也尽量按着规矩来,可吃饭时一大堆人围着,她实在习惯不了,感觉本来的好胃口都没了。 冯嬷嬷还要再说,一直没吭声的袁锦琛抬头看了她一眼,那一眼也没什么特别,可却无端的让冯嬷嬷心突突的跳了一下,到嘴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少夫人怎么说,你们就怎么做。下去吧。”袁锦琛的语气淡淡的,却让人不敢反驳。 几人福了福身,拿着食盒下去了。 待房中只剩下他们四人,袁锦琛夹了一筷子菜到慕雪碗中,又分别给袁禹涵和袁悦儿夹了些菜。 “涵儿的生辰是什么时候?”慕雪突然没头没脑的问了这么一句,她记得她刚到李家村时袁锦琛说袁禹涵一岁半,按推算该满两岁了,也不知过了没有。 “八月初一。” “八月初一?今天是七月二十六,再过四天涵儿就满两岁了。” “嗯。” “涵儿两岁的生辰是件大事,咱们要好好乐一下,涵儿,你想吃什么呀?要不,让爹爹带咱们出去逛逛?来京都几天都还没出去逛过呢,涵儿,想去吗?” “想。”自个吃得不亦乐乎的袁禹涵包着一嘴的饭食,含含糊糊的说道。 闷声不吭吃饭的袁悦儿听得这话也抬起头,亮晶晶的眼睛望着袁锦琛。 一家子都兴致勃勃的,袁锦琛自然说“好”。 因为这个话题来了兴致,慕雪完全忘记了府中寝不言食不语的规矩,说得眉飞色舞,恍然又回到了李家村那无拘无束的日子。 这一晚,就连饭都多吃了半碗。 晚间,哄睡了两个孩子,袁锦琛拉着慕雪坐在外间的榻上。 “阿雪,让你受委屈了。” 慕雪靠在他怀里,被他这句话说得眼泪差点出来了,半天后才闷闷的说道:“没有。” “我知道,虽然你脸上笑着,可你不开心,也不快乐。”袁锦琛手指轻轻抚过她的脸,“其实我也一样,我也很怀念在李家村的日子,可涵儿的病……还有祖父祖母,我也抛不下,阿雪,你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会尽快处理好,不会再让人看你笑话了。” “嗯。” “这院子的人,我已让史嬷嬷留意了,你自己也看看哪些是能用的,至于那些有其他心思的,等时机到了我会全部清除掉。” “嗯。”慕雪再次点点头。 “你也得拿出你少夫人的派头来,该打就打,该骂就骂,让那些怀有其他心思的也知道知道厉害,才不敢小觑你。” 慕雪抬起头,“你这么说,那我明日是不是该将那个叫红菱的拉下去打一顿?” 袁锦琛被说得一头雾水,过了半晌才猛然明白是怎么回事,不由失笑,“你怎么知道?是秋杏说的?这丫头怎么这么多话。” “怎么?她不该说么?”慕雪嘟起嘴。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袁锦琛连忙否认,继而凑到她耳边轻笑道:“那为夫是否可以理解为夫人这是吃醋了?” 第八十五章 见太奶奶 清晨,太阳已升上半空,阳光斜斜的照在绿纱糊的窗棂上,因为久未下雨,连空气都是干燥的,一丝风都没有。 虽然已经入秋了,可天气还是很热,只有早晚有些凉意。 院子里,来来去去就是那些风景,几株芭蕉,开得正艳的海棠芍药,虬枝骨干的梅树,枝繁叶茂的秋桂和香樟等,但看在袁禹涵的眼中,这院子比屋中可是有趣得多,一到了院子里,就可劲的蹦跶。 看到他在院中跑来跑去,慕雪总忍不住一阵阵的心惊肉跳,又不能总是拘着他,只能跟在后边不错眼的看着,一边不停的嘱咐“慢些,慢些”。 郭嬷嬷来到芝兰院时,看到了就是这一幅情景。 空旷的院子里,除了雪夫人和哥儿姐儿,只有守门的两个小丫头和两个随侍的大丫鬟,不见冯嬷嬷和绿枝,也不见其他的下人。 没想到芝兰院的奴仆这般怠慢,郭嬷嬷暗叹一声,不过这事她不好管,她也不会出这个头。 轻咳一声,她大步走进去,笑着对慕雪福了福身,“见过雪夫人,见过哥儿姐儿。” 慕雪一回身,已认出是老夫人身边的郭嬷嬷,忙上前虚扶了一把,“郭嬷嬷,不用多礼。” 郭嬷嬷顺势站起,慕雪又忙让秋月去倒茶。 “雪夫人住着还习惯吧?”郭嬷嬷在树荫下的小椅子上坐了半边身子,捧着茶笑道。 “还行。”慕雪笑着回道,眼光不由自主的看向仍笑着在院子里跑来跑去的袁禹涵。 “哥儿正是好动的年岁,大爷小时也是这样,一刻也闲不住。”说起袁锦琛小时的事,郭嬷嬷脸上的笑多了几分真诚,“那时老夫人总怕大爷跌着撞着,让我们不错眼的跟着,可饶是这样,有一回大爷还是磕到了头,流了不少的血,可把我们吓得够呛。” “啊?没摔着吧?” “还好,没什么大事,不然我哪还能在这安生的坐着。不过责罚是免不了的,老夫人说了,哥儿好动,跟着的人更该警醒些,出了事自然是咱们这些做下人的错。涵哥儿年岁小,身子又金贵,雪夫人应该多派人跟着才是。” “噢,冯嬷嬷她……” 话未说完,就见旁边厢房的竹帘子一掀,冯嬷嬷和绿枝钻了出来,“哟,老姐姐,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唉哟,郭嬷嬷,有什么事派人来说一声,怎么还劳动你的大驾呀。”绿枝颠颠的跑到郭嬷嬷面前,殷勤的笑道。 郭嬷嬷心中暗叹,没想到这绿枝跟冯婆子一样,是个眼皮子浅的,只道老夫人不在意雪夫人,就如此怠惰,她们也不想想,就算老夫人不认这个孙媳,可这重孙重孙女还是亲的呀,大爷更是被疼到骨子里,她们这么做,就不怕大爷秋后算帐? 也不知是不是那位在其中动了什么手脚? 心中这么想,面上却不动声色,笑道:“这不是老夫人挂念哥儿姐儿,说有两天没见着,想得很,让我跑一趟,接哥儿姐儿去松鹤堂玩会儿。” “唉呀,这么点小事还让老姐姐亲自走一趟,下回派人通知一声,我和绿枝送去就行了。”冯嬷嬷说完,就笑着跑到袁禹涵面前,“涵哥儿,老夫人接你过去,嬷嬷帮你梳洗一下好不好?” 说完又吩咐秋杏,“去打盆水来。” 秋杏脸一垮,可还是撅着嘴去了。 袁禹涵却不理她,看了她一眼,一扭身跑到慕雪的身边,钻进了她的怀里。 冯嬷嬷眼一暗,可碍于郭嬷嬷在这里,到底没再说什么。 秋杏打了水,慕雪给袁禹涵洗了手脸,又唤过袁悦儿,自己也整了整身上的衣衫,就准备跟着郭嬷嬷一起过去。 见慕雪起身,郭嬷嬷脸上显出一点为难,老夫人只说想见哥儿姐儿,可没说要见雪夫人,不然也不会让她专门跑一趟,虽然为难,郭嬷嬷还是硬着头皮说道:“哥儿姐儿我接过去就行,不劳雪夫人跑一趟了,若是老夫人留饭,我会派人来说一声,若是不留,过一会我会将哥儿姐儿亲自送回来。” 慕雪一愣。 瞬即明白过来,老夫人这是不想见自己呢。心中虽然有点酸楚,但还是拉着袁禹涵和袁悦儿,笑着嘱咐,“太奶奶要见你们,你们跟着嬷嬷去,到了太奶奶那里,要乖乖的,知道不知道?” 袁悦儿点点头,袁禹涵不明所以的眨眨眼睛,见姐姐点头,也跟着点头。 郭嬷嬷亲自抱起袁禹涵,跟慕雪道别,绿枝牵着袁悦儿,和冯嬷嬷一起跟在后面。 出了芝兰院,这一路,袁禹涵出奇的乖巧,不但不吵不闹,还睁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四处观望,显得很是兴奋,连慕雪没有跟着都没察觉。 进了松鹤堂,歪在榻上的老夫人文氏笑眯眯的坐起来,让郭嬷嬷将袁禹涵送到她面前,搂到怀里心肝宝贝的疼了半天,又让人送上新做的糕点。 等袁禹池袁悦儿安静的坐在一边吃东西,文氏冯嬷嬷和绿枝叫上前,问道:“哥儿姐儿每日饭食如何,睡得可好?” 两人对望一眼,冯嬷嬷回道:“哥儿胃口好得很,每餐都能吃一大碗,姐儿虽然胃口要小些,也能吃下一小碗。至于晚上睡得好不好,奴婢……奴婢不知。” “这是什么话?我让你俩过去,就是为了照顾好哥儿姐儿,现在你竟跟我说不知?你们就是这么照顾哥儿姐儿的?”文氏怒道。 冯嬷嬷和绿枝扑通一声跪下,“老夫人,不是奴婢不尽心尽力,是……是雪夫人防着奴婢们,平日都不让奴婢们近身。” “是啊,雪夫人每日带着哥儿姐儿一起睡,又不让奴婢近前伺候,所以奴婢是真的不知哥儿姐儿晚上睡得好不好?” “她带着哥儿姐儿一起睡?那大爷呢,大爷睡在哪里?”文氏皱起了眉头。 “大爷这几晚听说都宿在书房那里。” 文氏的脸上顿时露出一丝怒色,“我原本以为她是个好的,没想到她这么怠慢琛儿,这么不懂心疼照顾人的女子放在琛儿身边,我怎么放心?罢了,毕竟是个孤女,原本也没寄予厚望,来人,去把大夫人叫来。” 郭嬷嬷听到这里,心中暗叫一声糟了,趁着出门吩咐的时候,招手叫来个小丫鬟,悄悄嘱咐让她去前院找袁锦琛报信去。 第八十六章 文氏生气 文氏生了一回气,再问道:“慕氏平日里行事如何?” 因为文氏生气,冯嬷嬷和绿枝跪在地上也不敢起来,听得文氏相问,冯嬷嬷抬起头小心翼翼的打量了一眼,复又垂下头回道:“雪夫人为人和气,待奴婢们也好,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 冯嬷嬷见文氏皱起了眉头,忙说道:“其实也没什么,雪夫人毕竟是小地方来的,没见过世面,待人接物不免小家子气了些。” 这句话算是说到文氏的心坎上了,她的心里本就一直觉得慕雪配不上她的琛儿,如今听冯嬷嬷这么说,脸色不免更难看了些。 绿枝在旁边磕了一个头,接道:“老夫人,嬷嬷心底宽厚,不愿在背后道人长短,有些话绿枝却不得不说。老夫人将奴婢和嬷嬷指到大爷的院子,原是老夫人对晚辈的慈爱,奴婢和嬷嬷更是不敢懈怠。可奴婢和嬷嬷去了芝兰院,却如同摆设,根本插不上手,雪夫人将哥儿姐儿看得紧紧的,哥儿姐儿也不亲奴婢和嬷嬷,莫说伺候睡觉和用膳,就是日常洗漱、惯常耍乐,奴婢也近不了身,奴婢拿着一等丫头的月例,却无事可做,实感有愧,老夫人还是让奴婢回松鹤堂吧,哪怕做个洒扫丫头也好,起码奴婢能安心些。” 绿枝说得委屈,文氏却是越听越生气。 她转向冯嬷嬷,“绿枝说的可属实?” 冯嬷嬷愣了一下,犹豫道:“其实,其实雪夫人人还是挺好的,可能是觉得奴婢和绿枝是老夫人派去的人,怕累着奴婢们。” 说完,暗暗的瞪了绿枝一眼,瞪得绿枝更加委屈的低下头。 她们下面的小动作如何能逃过老夫人的眼,可是这样一来,文氏更加相信了她们的说词。 文氏阴沉着脸没有开口,她们也不敢再说,室内一时寂静。 郭嬷嬷听得焦心不已,这当口却也不敢出头。 旁边袁禹涵吃完了手中的糕点,挣扎着要从椅子上下来,旁边照看的丫鬟忙将他抱下地,袁禹涵站在地上四下看了看,突然叫道:“娘,娘,我要娘。” 文氏听得这声娘,更觉刺耳,皱眉挥了挥手,“彩瑞,你带哥儿姐儿去外面逛逛。” 彩瑞忙答应一声,叫了两个小丫鬟一人抱一个,急急忙忙出去了。开始还能听到袁禹涵的吵闹和彩瑞小声的哄劝声,渐渐的什么也听不见了。 室内再次陷入寂静。 连守在门口的小丫头都感受到气氛的紧张,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过了好一会儿,文氏突然冷笑一声,“她这是想干什么?她以为将哥儿姐儿紧紧攥在手心里,她的少夫人位子就坐稳了?” 大家自然知道这个“她”指的是谁,却没人敢在此时多嘴。 文氏继续怒道:“原想她救过琛儿,还预备给她些脸面,没承想却是如此烂泥扶不上墙的,没的白白将哥儿姐儿教坏了,跟她一样的眼皮子浅。赵家的,你去传我的话,就说哥儿姐儿留在松鹤堂了,以后由我亲自教养,让她安生的待在大爷身边,好好伺候大爷,做好自己份内的事。” 郭嬷嬷再次心中叫苦,可又不敢不答应,磨磨蹭蹭出来,四处张望着,仍不见袁锦琛的身影,只得慢慢往芝兰院走去。 冯嬷嬷和绿枝听了文氏的话,暗自高兴,两人偷偷交换了一下眼神,正想着是否再接再厉,让文氏彻底厌弃了慕雪。 却听得门口小丫头禀报,“大夫人来了。” 随着声音,余氏走了进来,“母亲唤儿媳来不知有何事?” 余氏已从去传信的小丫鬟口中探听到原由,也看出文氏压抑的怒火,却装作不知。 她的眼光不经意的扫过地上跪着的冯嬷嬷和绿枝,心中暗想,这两人也不知是自作主张还是受人指使,不过不管是哪一种情形,她都乐见其成,最好闹得越凶越好。 都是侯府的嫡孙,凭什么袁锦琛就能得万千宠爱,所有好东西都是他的,以前她也不说了,现在明明她的铭儿比袁锦琛好百倍千倍,可老巫婆还是一口一个长子长孙,侯府将来的主事人,凭什么,就凭袁锦琛会给侯府抹黑丢脸么,呸! 余氏心中想得恶毒,脸上神色却分毫未变,在下首的第一张椅子上坐下,接过丫鬟送上的茶盏,轻轻啜了一口。 文氏也收敛了一下脸上的怒气,朝地上的冯嬷嬷和绿枝说道:“起来吧。” 冯嬷嬷和绿枝这才仿佛松了一口气,忙从地上爬起来,走到一边垂头静静的站着。 文氏看向余氏,“再过几天是舅姥爷的生辰,礼可备好了?” 余氏放下茶盏,恭敬回道:“已备好了,母亲要不要过目?” 文氏往后靠了靠,半闭上眼,“不用了,你做事我放心,待那一天我和你一起过去。” 文氏所说的舅姥爷是她远房的表兄,姓黎,翰林出身,其长子时任翰林院四品编修,虽然不显赫,但也算是清贵之家,因文氏的原因,与侯府向来走得近。 文氏此时突然提起,余氏转念一想,心中了然,这是想与黎家结亲呢,想让黎家将女儿嫁给袁锦琛,也不知黎家知道了真相,愿不愿意呢? 以前是文氏看不上黎家,现在情况恰恰相反,一想到文氏捧在心尖的孙子被别人百般挑剔,余氏心中说不出的舒坦,比吃了一碗冰镇酸梅汤还爽快。 余氏虽然想到了,却也不说破,仍旧悠然的喝着茶。 文氏心中暗暗气闷,余氏的那点心思她如何不知,可余氏现在毕竟是府中后宅主事的,许多事都绕不开她,特别是袁锦琛的婚事,自己可以出面做主,但主持这样的大事还是要余氏经手,所以文氏也只得耐着性子,只希望她不要在这件事上拖后腿搞小动作就好了。 “琛儿现在也老大不小了,身边只有慕氏一个,那慕氏又是个孤女,从小无人教导,不懂得心疼人,你这做母亲的也该多关心关心才是。” “母亲放心,这些事儿媳都记着,上次拨过去的四个大丫头,其中两个就是儿媳千挑万选的,预备琛儿收作房中之人,可能琛儿刚刚回府,诸事未顺,才没有收用。” “如此甚好,琛儿在外受了六年的苦,回府后断不能再让他受委屈。若有人给他委屈,老婆子我第一个不答应。” 第八十七章 敲打 “若有人给他委屈,老婆子我第一个不答应。” 文氏一边说,一边眼神凌厉的瞟了余氏一眼,算是给她的警告。 余氏心中暗恨,面上却笑道:“母亲这是说的哪里话,府中谁敢给琛儿委屈受,不说母亲不答应,就是我,也是断断不能答应的。”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琛儿虽是我一手带大的,却也一直念你的好,他以后也必定会孝敬你这个做母亲的。” “母亲说的是,论起孝顺来,铭儿都比不上,也不枉我一直拿他当亲儿子待。” 这句话有几分真心,文氏也懒得理会了,她再次往后靠了靠,眯起眼睛说道:“老婆子活了半辈子,不敢说时时活得明白,但也算弄明白了一件事。” 余氏做出洗耳恭听的样子。 只听文氏继续说道:“这人啦,一生的命数是早已注定的,有些东西不是你想争想抢就能争抢到的,特别是我们女人,更该安分守己,相夫教子,谨守本分。一个家族的祸端,往往出在内宅之中,内宅不宁,必有祸事,我们侯府向来门风清正,断不允许有此种事发生。你一向贤惠能干,我是放心的,铭儿有了郡主,我也放心,可琛儿却实实让我放心不下啊,你也是母亲,定能理解我的这番苦心。” 文氏的话中有话,余氏如何听不出。 虽明的是说慕氏之事,暗地里也在告诫敲打她要安守本分,不得争抢,还说什么命中注定,争抢了也没用,凭什么?凭什么他就命中注定,凭什么比他优秀百倍的铭儿就得屈居在他之下,难道就因他比铭儿早出生一年多么? 长子承继虽说是先例,可也不是没有特例,前朝皇帝不就选择了四子传位而没传给长子? 她的铭儿将来也必定会承继侯府。 余氏在心中暗暗说道。 其实对于袁锦琛娶个什么样的媳妇她是不在意的,反正不管文氏怎么挑怎么选,也越不过郡主去,若袁锦琛执意认定慕雪,她更是举双手赞成。 因为对比其他的高门贵女,象慕雪这样没有背景没有家族的孤女对袁锦琛来说,几乎是毫无帮助,对她和她儿子的威胁也更小。 她原还想找个机会让他父亲出面帮他一把,可没想到今儿老太婆就拿话堵她,又拿她贤惠来说事儿,这倒让她不好再在此事上做文章了。 按捺下心中的恼火,余氏笑道:“母亲说起这个,倒是跟媳妇想到一处了,这几日媳妇也正为此事发愁,媳妇还想着,是不是该在府中办个什么宴会,将相熟的几家都请来,兴许就有个合适能相中的,再者琛儿回来,亲戚家也不知道,也该通知一下。正好今日请示一下母亲,不知母亲意下如何?” 文氏有些意动,但想了想后还是说道:“琛儿这次回来,还是不要闹得太过,毕竟当年是他的错处,我看宴会就不必了,但亲戚家还是派人上门说一声的好,免得日后他们埋怨我们不将他们当自己人。” “是,回头媳妇就派人去各府上。” “嗯,顺便备份礼,就说是琛儿孝敬各位长辈的。” “好。” 两人又就府中的琐事说了会闲话。 这边,郭嬷嬷磨磨蹭蹭的去传了话,又心急如焚的往回走。 她虽传了话,却并没照实说,而是委婉的告诉慕雪,老夫人喜欢两个孩子,想留两个孩子住几天,让慕雪放心,老夫人会好好照顾两个孩子。 慕雪听了,虽然心中不安,可也明白侯府不比李家村,在这里很多事不由自己做主,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安静的呆在芝兰院里,等袁锦琛回来。 要说郭嬷嬷为何这么为着袁锦琛,倒也不完全是看在那五十两银子上面,袁锦琛是在文氏身边长大,也可以说是郭嬷嬷看着长大的,多少有些真心。 再者袁锦琛这人以前虽然张狂,但对他祖父和祖母身边的老人还是很敬重的,并没对他们颐指气使,拿主子派头,这也让郭嬷嬷内心偏向了他几分。 而主要的,郭嬷嬷在文氏身边贴身侍候多年,看得最明白,知道袁锦琛在文氏和侯爷心中的地位,当年那么大的事说原谅就原谅了,何况现在这点小事。 不管最后谁胜谁服软,最终倒霉的总是那些在他们祖孙之间找事儿的人。 若说绿枝年少不经事,那冯嬷嬷也不象没眼色的,郭嬷嬷实在想不通这回她怎么会想出这么个昏招。 郭嬷嬷还没走回松鹤堂,就被袁锦琛叫住了。 “大爷可算是来了。”郭嬷嬷拍拍胸脯。 “怎么回事?”袁锦琛问道,小丫头去前院找他时,他恰好出府了,一回来听说后就赶紧赶了过来。 两人走到一边,郭嬷嬷也没瞒他,将冯嬷嬷和绿枝的话以及文氏的反应一五一十的告诉了他。 袁锦琛听完,没说话,只是眼神骤然冷了下来。 “大爷,奴婢出来了好一会儿,就先进去了,老夫人还等着复命呢。”郭嬷嬷说完,福了福身,急急忙忙先走了。 袁锦琛站在树下,想了一会儿,朝恭候在一边的他的小厮吴兴招招手,吴兴忙跑到他面前。 “你去芝兰院跟少夫人说一声,说我回来了,现在去见祖母,让她安心等我回去。” “是。”吴兴答应一声,小跑着去了。 当年袁锦琛偷偷离开侯府,跟着他的一众小厮都挨了罚,有些逐出府,有些送到了庄子上,这次他回来,只叫回了他的奶哥,也就是史嬷嬷的儿子赵和,其他的他并没让再回到他身边,只因现在他也不确定,当年哪些是真心为他,哪些是别人安插在他身边的棋子,为了保险起见,索性一个不要。 赵和他是绝对信的过的,当年也是他的贴身小厮,那时他离家出走一个小厮都没带,就是怕赵和跟史嬷嬷透露了风声,会阻止他离开。 这次回后,管家袁平重新挑了两个小厮放在他身边,就是吴兴吴越,袁平暗示这两人是过了侯爷的眼的,就是让他放心使用。 袁锦琛吩咐完吴兴,这才转身大步朝松鹤院走去。 第八十八章 病情复发 袁锦琛进去的时候,余氏还没走。 看到他走进来,冯嬷嬷和绿枝有些心虚的往后挪了挪身子,抬起头悄悄望了他一眼,这一望,身体不由一皽,感觉一股寒意从心底直升到头顶。 袁锦琛虽然面无表情,可那双眼眸,比冬日的寒冰还要冷,还要凉,就那么缓缓的扫过冯嬷嬷和绿枝,就将两人冻立在原地。 心中更不由自主的升起一股悔意。 袁锦琛看了两人一眼,没有再理会,走到中间,依次给文氏和余氏行礼,“给祖母请安,给母亲请安。” “琛儿,你怎么现在过来了?”文氏猛然见到他,有些疑惑的问道,因为早晨袁锦琛已来给她请过安了,问完才想转,脸色不由一暗,“是慕氏让你来的?” “孙儿听说祖母想留涵儿悦儿住上一段时间,能陪伴祖母是他俩的福气,只是祖母现在年岁大了,涵儿又淘气,若是吵着了祖母,孙儿心中难安。祖母若真的舍不得他俩,以后孙儿每日带他们来给祖母请安,可好?” 文氏气往上涌,很想朝着自己那不晓事的好孙子大吼一句,我这是舍不得吗,我是怕那慕氏将他俩给教坏了。 可是看了看坐在下首好整以暇看好戏的余氏,将冲到脑际的怒火强行压下了,她可不想让余氏看了笑话。 “坐下吧,急什么,我还能把他们吃了不成。” 文氏摆摆手,待丫鬟送上茶,这才接着说道:“他们若有个知书达礼的教导,我也懒得操这个心。你来了正好,我正跟你母亲商量呢,你身边只有慕氏一个人,难免有不周到之处,你母亲说已放了两个人在你身边,你看看是否合意,若不合意,让你母亲再挑两个,你自己有喜欢的,也可以跟你母亲说,千万别委屈了自己。” “是啊,琛儿,你若不满意红菱红莲,你喜欢什么样的只管跟我说,母亲再帮你挑。” “多谢母亲的关心。祖母,孙儿不委屈,孙儿现在过得很好,而且孙儿现在也没心思想这些。” “没心思?这是何意?” “因为涵儿。” “涵儿怎么了?” “涵儿…….” 话未说完,一个小丫头急匆匆跑了进来,“不好了,不好了,悦姐儿和玥姐儿打起来了。” 小丫头急慌慌的,文氏眉头一皱,刚要开口训斥,却听她说袁悦儿与袁玥打了起来,顿时也大吃一惊。 袁玥是袁锦铭与容华郡主骆灵昕的女儿,刚满五岁,骆灵昕生她时伤了身子,一直调养中,所以五年过去都没有再孕,因为身前只有这个女儿,看得如眼珠子似的,也养成了她骄傲跋扈的性子。 说她打了人,文氏信,可袁悦儿,这两次见了,都特别的安静,话也少,不注意的话常常让人忘了她的存在,这样安静带点羞怯的小人儿会打架?文氏更相信是被袁玥给欺负了。 文氏急忙起身,让丫鬟扶着匆匆忙忙跟了过去。 而这之前,袁锦琛早逮着小丫头问清地方,大步先过去了。 袁锦琛步子迈得大,不多大一会儿就赶到了,只见离松鹤堂不远的一处亭子里,一堆的人围着,早乱成一团。 被一堆人围着的是骆灵昕母子俩,而袁悦儿身边只有一个小丫鬟拦着她。 袁悦儿完全象变了一个人,平时总是无波无澜的眸光此时仿如要喷出火,睁得大大的怒瞪着对面,她咬着牙,拼命踢打着拦着她的丫鬟,努力想要挣脱她的控制,那样子不但将对面的一堆人吓住了,袁锦琛也给吓住了。 “悦儿。” 袁锦琛低沉浑厚的声音压过一堆混乱的女声,响在众人的耳边。 袁悦儿一愣,缓缓转过眼眸,看到袁锦琛,她眼中的腥红慢慢消退了下去,渐渐的蒙上一层薄雾。 “悦儿。”袁锦琛再唤一声,同时大步向她走去。 袁悦儿停住手,没有再挣扎,咬着唇看了袁锦琛一眼,慢慢低下了头。 拦着她的小丫鬟见她不挣扎了,忙退到一边垂头站着。 袁悦儿住了手,她对面被一堆人围着被骆灵昕拉着低声哄劝的袁玥却突然挣开了众人,向袁悦儿扑了过去。 她伸出手掌使劲的向袁悦儿推了过去。 可是这一掌没有推在袁悦儿身上,却推在了突然冒出来的袁禹涵的身上。 只听“扑通”一声,袁禹涵小小的身子往后倒去。 旁边的人被这突然的变故都给惊呆了,正愣怔间,眼前一晃,一道身影如大鹏一般落在亭子里。 袁锦琛抢上一步,从地上抱起袁禹涵小小的身子,心扑通扑通跳得快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他虽然反应极快,一纵身就跃进了亭子里,可还是晚了一步。 袁禹涵还是给推倒了。 他惊慌失措的看向怀中的小人儿,这一看,一颗心顿时再次跌进谷底。 千防万防,可还是防不胜防。 文氏和余氏赶到时,看到的是袁锦琛抱着袁禹涵如泥胎木雕般站在亭子里,旁边的人都愣愣的看着他。 “怎么了,这是怎么了?”文氏杵了杵手中的拐杖。 “请太医,快去请太医。”袁锦琛嘶哑着嗓子怒吼,抱着袁禹涵象一阵风一样的往芝兰院跑去。 一个时辰后,拿着侯爷的贴子请来的秦太医给袁禹涵诊了脉。 从内室出来,秦太医摸着胡子,对眼巴巴望着他的侯爷袁熹、文氏、余氏等摇摇头。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不好了?”文氏大惊。 袁锦琛跟了出来,秦太医转向他,“这是第几次了?” “第二次。” “以前的郎中是怎么说的?” “吴郎中说涵儿得的是罕见的晕厥症,找不出病因,只能暂时将人救醒。” “你说的吴郎中医术不错,小哥儿得的确实是晕厥症,晕厥症的病因因人而异,按你所说,小哥儿两次都是因跌倒引起,可以确定撞击就是引起哥儿病症的原因,此病症并无治愈之法,唯有细心看顾,减少发病的机率。此次我可以将小哥儿先救醒,醒后他会虚弱一段时间,这段时期一定要好好将养,让他恢复元气,气足而神清,对他的身体有益。” “多谢太医。” “还有,哥儿已是第二回了,一定要当心,倘若再有个三四回,就不好说了。” 第八十九章 接受 芝兰院正厅,气氛一派肃穆。 秦太医救醒袁禹涵后已离去,厅中其他人却没有离开。 袁锦琛从内室出来,径直走到袁熹和文氏身前,撩起前襟,跪了下去。 “琛儿,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文氏惊讶之下,忙唤小丫头将他扶起。 袁锦琛不动,反而磕下头去,“祖父祖母,孙儿六年来与穆氏和两个孩子相依为命,他们已成为孙儿生命中最重要的存在,孙儿决不可能抛下他们再寻新欢,现在涵儿又得了此怪病,孙儿别无他求,只愿一家人能平平安安的相守在一起,还望祖父祖母成全。” “你……你这是在逼我们吗?” 文氏脸色一变,虽然袁禹涵生病她也很痛心,也很担忧,可不代表她就会大度的承认慕雪,现在小禹涵还躺在病榻上,她那好孙子却拿此说事,在她的眼中,跟逼迫没有两样。 “孙儿不敢。” 袁锦琛口中说着不敢,人却没有站起来,更没有退缩。 “你……”文氏指着他,说不出话来。 室内的空气更凝重了,主子们没有说话,丫鬟仆妇们更是把脑袋垂到了胸前,恨不得自己不存在才好。 慕雪从室内悄悄走出来,走到袁锦琛身边,同他一起跪下。 她没有怯懦的低下头去,而是目光微抬,平视前方,清丽的眉眼因为担心忧愁而微微蹙起,脸上的神情却又带着一往无前的坚决。 她不想再躲在袁锦琛的身后,永远依靠着他。 如果要面对,那么让两人一起面对吧。 袁锦琛身子没有动,放在身侧的一双手却攒得紧紧。 袁熹眼睛微眯,看着身前的两人,莫名的有一种很相配的感觉,心中突然升起一种奇异的想法,面前这个女子也许对琛儿并不是毫无帮助,她的平静从容不正是一个世家宗妇该有的气韵吗? 她还为琛儿诞下一儿一女,也算是已为袁家做了贡献。而且琛儿为了她,不惜忤逆自己和他祖母,也可见她在他心中的地位。 袁熹在心中微叹,同时有一种无力的感觉,这个孙子,其实一直都没有变,他有他的想法,也有他的坚持,六年前如此,六年后仍是如此。 “罢了,罢了,你愿意怎样就怎样吧。”袁熹挥挥手,打破了一室的凝重气氛。 但他此言一出,也让一室的人都惊讶的望了过来,尤其是文氏,脸都青了,急道:“侯爷,这怎么行?” “不行还能怎样?涵儿的病太医都说了,没有治愈之法,只能细心看顾,这看顾的责任除了交给慕氏,你还能交给别人不成?再说,你看他这样子,是能与新妇和睦相处的模样?没得到时后院起火,搞得焦头烂额的,还要我们两个老家伙给他收拾乱摊子。” “可……” “有些事天注定,这大约就是他的命数吧。” 文氏张张嘴,似乎想再争辩几句,可是一时又不知说什么好,侯爷都答应了,她还能说什么,不说侯爷是一府之长,说出的话一口唾沫一个钉,不容反驳,就说她作为祖母,侯爷当好人,她做坏人,让孙子怎么看她? 所以最后文氏虽然铁青着脸,却也没有再说出反对的话。 见祖父祖母松了口,袁锦琛忙拉拉慕雪,两人一起伏到地上,“谢祖父祖母成全。” 袁锦琛的声音虽然仍旧冷静自恃,但内心的喜悦却是一波波的涌上来,终于,终于能给阿雪一个名分了,虽然也有遗憾,没有让祖母真正的接受她,虽然往后的日子还很艰难,可他真的不想再等了,不想慕雪再被其他人轻视践踏。 “好好照顾孩子。”袁熹说完,起身离去。 文氏看看袁锦琛,眼中带着浓重的失望,在丫鬟的扶持下也起身走了。 “琛儿,这几日你和你媳妇好好陪陪孩子,也不用去你父亲那里请安了,回头我会让人送些补品过来,若还有什么需要的,你就派人去说一声。”余氏笑眯眯的说完这几句,也离开了。 屋中一下子走得干净,袁锦琛扶着慕雪一同起身,两人对望一眼,心头都有些复杂。 将慕雪拥进怀里,伏在她耳边,袁锦琛声音低沉,“对不起”,他其实最不想说的就是这三个字,可最后说得最多的似乎也只有这三个字了。 慕雪没出声,伸出手,紧紧的抱着他,算是对他的回应。 “少夫……”从门外进来的秋杏一抬头看到室内的情景,忙捂住嘴,红着脸悄悄退了下去。 “我去看看涵儿。”被丫鬟撞破,慕雪的脸也红了,羞涩的推开袁锦琛,转身跑进了内室。 感受回想着怀中刚刚的温暖柔软,袁锦琛独自站了一会儿,这才带着笑意走到门口,掀起帘子问道:“什么事?” “二少夫人来了。”秋杏回道。 袁锦琛抬起头,就看到院子里,骆灵昕牵着袁玥静静的站在那儿。 虽然苍白着脸,带着点病弱,象一株扶风的弱柳,可完全不减骆灵昕丝毫美貌,反而让她多了一种让人怜惜的风流体态。 “大哥。”见袁锦琛望过来,骆灵昕走近几步,矮身行了一礼。 袁锦琛拱了拱手,侧身让开,请她们进去。 骆灵昕却没有进屋,而是站在门口,一脸歉意的说道:“大哥,我是来陪罪的,是玥儿不懂事,才累得涵儿生病,请大哥原谅,玥儿,快给大伯道歉。” 被她吩咐的袁玥嘟着嘴,一脸不高兴的将头扭到一边,倔强的一声不吭。 “玥儿。”骆灵昕提高了声音,声音明显严厉了起来。 “对不起。”袁玥这才别别扭扭不情不愿的低声叽咕了一句,比蚊子的嗡嗡声大不了多少。 “不关她的事,孩子之间打打闹闹总是免不了的。”这件事袁锦琛本来就没想过怪谁,何况是小孩子,更不会跟她计较了。 “可终归是玥儿的错,是我没教好孩子。”骆灵昕望着袁锦琛,眼中似含着一层薄薄的雾气,“大哥,你真的不怪我吗?” “我说了,不关她的事。” 袁锦琛垂下眼眸,骆灵昕看他的眼光,总让他有种想逃跑的感觉,她的眼光似乎在时时提醒他,他曾做过的错事,他曾伤害过一个无辜的女子。 从来不曾退后胆怯的袁锦琛在这道目光里败下阵来。 第九十章 做饼 “涵儿醒了没有?” “刚醒了一会儿,又睡着了。” 慕雪坐在床边,看着床上的小人儿,小声回道。 袁锦琛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大而宽的拔步床上,袁禹涵睡得并不踏实,长长的眼睫时不时轻轻跳动着,在脸上洒下一片阴影,紧抿的小嘴也没有往日红润,睡到半途眼睛会突然睁开,仿似被什么突然惊醒了般,等看到身前坐着的慕雪,才又闭眼再次睡过去。 慕雪怜惜的轻拍着他,在缓慢而规律的轻拍中,他似乎逐渐安心下来,慢慢睡得沉了。 在床的里侧,袁悦儿蜷缩着身子,与袁禹涵并头睡在一起。 “悦儿她……发生了什么事?”慕雪转头看向袁锦琛,脸上带着一抹担忧。 袁锦琛摇摇头,亭子里发生了什么,他也不知道,后来只顾着涵儿,也忽略了她。 “我会去问问。” 慕雪点点头。 袁锦琛从背后伸出手,以半搂的姿势握住她另一只手,同时头一歪,侧靠在她的肩上。两人没有再说话,就这样静静的依偎在一起。 时间似乎在这一刻静止…… 书房里。 袁锦琛背对门口站着,他身后跪着的正是当日在亭子里拦着袁悦儿的小丫鬟,小丫鬟抖抖索索,话也说不利索,“是玥……玥姐儿笑话悦姐儿,说悦姐儿是……乡下来的贱丫头,还骂……骂雪夫人是下贱的小妾,等新妇进门就会被发卖掉,悦姐儿就同她打起来了。” 小丫鬟说完,伏在地上也不敢抬头。 眼前的视线里只能看见一截绽蓝的簇新锦袍和一双青色锦靴,她感觉到,从她进来到现在,眼前锦靴未移动分毫,锦袍也纹丝不动,可室内的气温却突然降了下来,似乎一股冷风从门外吹进,吹得她背脊生凉,忍不住打了好几个寒颤。 好不容易等到一句“下去吧”,仿如得了特赦一般,小丫鬟连滚带爬的从书房中退出来,慌慌张张的一路跑回松鹤堂。 因为哥儿受伤一事,当日带哥儿姐儿出去的彩瑞都受了罚,何况她这个小丫头,小丫鬟叹着气,这能怪她吗,她不过一个小丫头,她还敢得罪郡主不成? 小丫鬟出去后,赵和走了进来。 “去查查冯嬷嬷和绿枝背后的人。” “爷是怀疑冯嬷嬷和绿枝是受人指使?” 袁锦琛点点头,这两人是祖母派过来的,了解他在祖母心中的位置,不应该是这样的作派,而且冯嬷嬷为人圆滑,就算轻视慕雪,也不可能表现得那么明显,更不会随意在祖母面前挑拨是非,落下口实。 唯一的解释是受人指使。 袁锦琛有点想不通指使的人是谁,府中最见不得他好的自然只有那对母子,可这件事明明对他们有益,他们若是不笨的话断不会出手,可是除了他们还有谁想让他不痛快呢? 日子又缓缓的过了两天,虚弱了两日的袁禹涵虽然没有完全恢复往日的精神,但也好得差不多了。 吵着闹着从床上起来,拉着慕雪的手指着外面直嚷嚷,“娘,出去,出去。” 慕雪好笑的摸摸他的头,这小家伙,一刻也闲不住。将袁禹涵抱起,让秋月牵着袁悦儿,“走,我们去看史嬷嬷做糕点好不好?” “好。” 史嬷嬷做得一手好糕点,这两日也是她换着花样为袁禹涵整治吃食。 还未走到后院,就闻到空气中一股诱人味蕾的甜香,引得袁禹涵吞了好大一口口水。 “你这小东西,整日只知道吃,再这么吃下去,娘都抱不动你了。”慕雪拍拍他胖嘟嘟的小屁股,说实话,现在抱着他,还真有点吃力。 “涵儿下去。”袁禹涵蹬了蹬小短腿。 “不让娘抱了?” “嗯。”袁禹涵使劲点头。 “唉呀,你怎么这么懂事孝顺呀,娘说抱不动了,你就不让娘抱,我的涵儿真乖,真懂事!”慕雪高兴的在他脸上狠狠亲了一口。 “嘻嘻嘻……”许是亲得他有点痒,袁禹涵咯咯笑着躲闪,在慕雪的怀里笑得东倒西歪。 笑声感染了院子里做事的丫鬟仆妇,大家也全都带笑的朝慕雪躬身,“少夫人。” 慕雪已得侯爷和老夫人的承认,这事已在府中传开了,如今在芝兰院做事的人更理直气壮了些,走到哪里都有了底气。 小厨房里,史嬷嬷和秋杏忙得不亦乐乎。 看到慕雪她们,秋杏举着沾满面粉的双手,诧异道:“咦,少夫人,你们怎么来了?” 正在灶前忙碌的史嬷嬷亦回头笑道:“这里烟熏火燎的,少夫人还是带着哥儿姐儿在前面等着吧,很快就好了。” 烧火的婆子也忙起身见礼。 慕雪放下袁禹涵,摆摆手,“没事,以前我们也常做呢,只是我不大会做,史嬷嬷手艺好,不如收了我这个徒弟,教教我?” “奴婢这水平哪行啊,就只会几样糕点而已,不过少夫人若是想学,奴婢一定不会保留,统统教给少夫人。” “要不我现在就学吧,秋杏,你在做什么呢?” “史嬷嬷说趁现在花儿开得还盛,做几样鲜花饼,已做了海棠芍药,现做莲花的,可惜桂花没开,不然就可以做桂花饼了,史嬷嬷做的桂花饼可好吃了。” “桂花的香味馥郁,比别的花香都要浓郁,做成饼当然味道更香。”史嬷嬷解释道。 “怪不得老远就闻到一股甜香,原来是花的味道。”慕雪感叹道,让秋月打水给自己和两个孩子净了手,牵着两个孩子在桌边规规矩矩的坐好,等秋杏和好面,三个人一起让秋杏手把手教他们怎么做。 “哥儿这么小,会做吗?会不会把面团给浪费了?”秋杏有点犹疑。 “你说你这丫头,一块面团而已,就当是给哥儿玩儿。”史嬷嬷嗔了一句。 袁禹涵笑嘻嘻的抢过她手中的面团,用一双小胖手将之揉来揉去,一会儿扯成长条,一会儿搓成圆球,一块面团在他手中变化出各种模样,不觉入迷,一时玩得不亦乐乎。 袁悦儿倒是老老实实跟着慕雪一起将面团按扁,夹进馅子,再捏拢搓成球形,最后再按成面饼状,虽然开始几个做得形状大小不一,但几个之后,竟也有模有样了。 几人一边做,一边说说笑笑,热气蒸腾的屋子里香气和笑声一起扩散,一起飞扬。 第九十一章 笑话 “老夫人,这是芝兰院送来的鲜花饼。”小丫鬟提上一个食盒,从里面拿出几碟子样子精巧,花型别致的糕点来。 “还是大爷孝顺,时时记着老夫人。”郭嬷嬷在旁边凑趣。 “他倒是孝顺的,以前他奶嬷嬷每次为他做点什么糕点他都记得先给我送一份。”想起以前,文氏脸上不觉带上了一抹笑,随手拿起一块饼闻了闻,“这味道倒跟以前是一模一样。” “正是呢,芝兰院的秋杏说了,是大爷奶娘史嬷嬷亲自做的,听说啊,连少夫人和哥儿姐儿都一起动手了。”拿食盒的小丫鬟笑着接道。 “什么?”文氏拿着饼的手一顿,声音里不觉带着一丝严厉,“你刚刚说什么?” “奴婢……奴婢说是大爷奶娘史嬷嬷亲自做的。”小丫鬟被文氏的语气吓了一跳,小心的看了文氏一眼,不知自己哪里说错了。 “后面一句。” “……少夫人和哥儿姐儿都一起动手了。” “呯”的一声脆响,桌上的碟子被文氏一掌全挥在地上,精致的胎白瓷碟应声而碎,碎片和碟子中的鲜花饼散落一地,有几个骨碌碌直滚到郭嬷嬷的脚边。 小丫鬟慌得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只是到现在她还没搞明白自己到底错在了哪里。 其他的丫鬟仆妇全都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出。 整个屋中一时静得只听到文氏“咻咻”的喘气声。 过了好一会儿,感觉文氏的气消了些,郭嬷嬷暗暗朝彩屏使了个眼色。细致周到性子又温柔的彩屏平时很得老夫人看重,这个时候让她出面最好。 彩屏倒了杯茶,轻手轻脚的端到文氏面前,然后蹲下身,拿起一旁的绣锤轻轻的捶着文氏的双腿,“前儿郎中还说,老夫人胸有痰气,是郁积所至,让老夫人放宽心,诸事莫管,老夫人忘了么?” 彩屏说话声音轻柔,让人听了不觉心胸舒缓。 文氏叹口气。 郭嬷嬷见文氏终于松缓了,忙接道:“是啊,都说气大伤身,老夫人又何必为了点小事伤了自个,让奴婢们担心呢。” “小事?哪里是小事?都说君子远庖厨,我侯府的哥儿不说个个文章锦绣、文武双全,但拿出去也是个顶个的好孩子,可你看看她是怎么教孩子的,不教他识字、念书,懂道理,却带哥儿进厨房,这是哪家的规矩?不是凭白让人笑话么?” “哥儿还小。” 郭嬷嬷本来想说上次去时有看到慕雪教孩子念书,可看看文氏的脸色,将到嘴的话咽了下去。 “哥儿虽小,规矩也不能乱,琛儿五岁就开始跟侯爷出去见世面了。”文氏哼了一声,心中对慕雪越发不满了。 这次的鲜花饼,史嬷嬷不但多做了些,还做得特别精致用心,做完后派人给老夫人、大房、二房、三房各送了些,本意是给慕雪挣脸,没想到情况恰恰相反,史嬷嬷若是知道自己的做法不但没有为慕雪正名,还给她抹了黑,一定后悔得要将小厨房给封了。 同样的,衡芷院。 大夫人余氏用了半上午时间见完了府中管事安排完所有事务,刚刚回到院子,换了身轻便衣裳斜靠在软榻上养神。 因早上余氏胃口不太好,没有用多少早膳,所以这一回来,大丫鬟青竹和青玉就端着燕窝粥和几碟子糕点送进来,让余氏在午膳前先垫垫肚子。 “这饼样子倒精致。”余氏拿起一块鲜花饼,端详了一下笑道。 “是芝兰院送来的,早晨刚新鲜做的。”青竹回道。 “不单是这,还有个笑话呢。”青玉随后笑道。 “哦?什么笑话?”余氏来了兴趣。 “奴婢也是听送糕点的小丫头说的,说这饼还是芝兰院那位带着哥儿姐儿一起动手的呢。” “一起动手?她倒是想得出。”余氏笑了起来。 “小地方来的果然是小地方来的,奴婢听说以前他们住在一个小村子里,大约那时什么都做,做习惯了。” “怪不得老夫人不想要这个孙媳妇,那位的作派也确实当不得侯府大少夫人的身份,这要是让亲戚家知道了,还不得笑话咱们。” “估计啊,咱们有了这位少夫人,以后很长一段时间咱们都会成为京都的笑话。” 余氏闭着眼,没有说话,心中却暗道,笑话?呵呵,可不是笑话么?放着郡王府的郡主不要,却找了个乡下的孤女,这事只要传出去,侯府就已是京都最大的笑话了。 虽然侯府成了笑话,余氏也没脸,但最打脸的却是侯爷和老夫人,还来他们疼到心尖的大孙子,一想到袁锦琛会被京都众人在背后议论纷纷、指指点点,余氏觉得自己没脸也无关紧要了,心中只觉特别的舒爽。 因为心里舒坦,感觉胃口也开了,拿起桌上精致的玉碗,将一小碗燕窝粥一勺一勺吃了个干净。 松鹤堂和衡芷院的暗流没有影响到一无所知的慕雪,也没有影响到芝兰院的众人,大家还是该干什么干什么。 中午的时候,很少回来吃饭的袁锦琛竟回来了,让慕雪有些意外。 “今日没事吗?”慕雪帮袁锦琛换下外衫。 “嗯,今日没事,特意回来陪陪你们。” 袁锦琛坐下来,拉着慕雪一起坐下,“涵儿今日看起来精神得很,这些日子多亏有你精心照顾。” “我们之间说这些做什么?”慕雪不好意思的笑笑。 袁锦琛专著的看着她,眼中满是深情,“阿雪,我真的很庆幸,庆幸遇到了你,更庆幸留下了你,你说,若是没有你,我一个人,该怎么办?” “没有我,也会有别人。” “不,没有别人,永远不会有别人。”袁锦琛靠在慕雪的肩上,轻声呢喃,“我的心除了你,装不下任何人。” 女人没有不爱甜言蜜语的,何况是一个惯常不会说甜言蜜语的人,慕雪听着耳边的轻喃,不觉痴了,醉了…… 正徜徉在幸福的海洋中,耳边猝不及防的突然传来一句,“我们今晚洞房如何?” 慕雪愣了半晌,才慢慢涨红了脸,伸手捂着烧红如火炭的脸庞,听到耳边低低悦耳的笑声,慕雪羞得挣脱怀抱扭身出了屋子,心中却升起一股难以节制的甜蜜。 第九十二章 指证绿枝 午膳摆好后,袁锦琛才慢慢踱步走进膳房。 眼光淡淡扫过候在一边的史嬷嬷、秋杏、秋月,在冯嬷嬷和绿枝的身上略作停顿,但很快滑了过去,没做过多停留。 冯嬷嬷和绿枝在当日就回了芝兰院,这几日也未受到主子的任何苛责,渐渐的就将一颗七上八下的心放下了。 到底是老夫人身边派过来的,总要留几分面子。冯嬷嬷心中暗暗安慰自己。 袁锦琛入了座,慕雪才带着孩子坐下,这也是高门大户的规矩。 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女子不就该一切以夫君为尊么? 如果是以前袁锦琛入了座,就会自己拿筷子吃起来,不要人伺候,但今日他却未动,而是拿眼看了秋月一眼。 秋月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忙走过去,拿起公筷,用手托着,给袁锦琛夹了一箸,秋杏也跟着有样学样,站在慕雪身后帮忙布菜。 冯嬷嬷见此,不觉心中有点打鼓,袁锦琛如此做法似乎是在应和她当日与绿枝的说词,脸上顿时讪讪的,悄悄一拉绿枝的衣襟,两人也急忙走到袁禹涵和袁悦儿身后,伺候起两个小主子。 诺大的一间膳房,诸多的人,却除了杯箸的轻微撞击声,不闻任何其它声音,就连一向活泼的袁禹涵也闷声埋头吃东西。 爹爹说过,寝不言食不语。 小禹涵虽然是个闹腾的孩子,但也是懂事的孩子,何况爹爹今日的脸色,看着有些渗人。袁禹涵抬头悄悄看了袁锦琛一眼,心中一凛,忙又悄悄低下头去。 至于慕雪,并没有发现气氛的凝重,她还在为刚刚的话脸红,因为羞涩没有开口。 冯嬷嬷给袁禹涵夹了几箸菜,见他吃完后,拿起勺子舀了一勺加了各种辅材用鸡汤蒸的鸡蛋羹。 袁禹涵一向喜欢鸡蛋羹,欢喜的正要送到嘴边,袁锦琛突然轻轻咳嗽了两声,慕雪刚关心的扭过头,就听“哐当”一声,膳房的门被人大力推开了。 门外站着的是一个神情慌乱的丫鬟,慕雪认得,正是大夫人余氏送来的预备给袁锦琛作通房的两个丫头之一,红莲。 “不能吃。”红莲冲进来,夺下了袁禹涵的小碗。 “红莲,你这是干什么?” 在大家的错愕中,史嬷嬷最先反应过来,连忙出声斥道。 红莲夺了袁禹涵的碗,随即跪在了地上,朝袁锦琛和慕雪叩了一个头,“爷,少夫人,奴婢如此冒失,也是迫不得已。奴婢已在门外犹豫良久,不知该不该说,可奴婢若不说,心中难安,又怕哥儿姐儿因此遭罪,才……请爷恕罪,请爷恕罪。” 袁锦琛皱起眉头,已感受到事情的严重性,声音不觉带着威严,“什么事?你说,恕你无罪。” “多谢爷。”红莲再叩了一个头,“奴婢刚刚看到绿枝鬼鬼祟祟的去了小厨房,奴婢感觉有些奇怪,绿枝不待在姐儿身边去小厨房干什么,一时好奇就跟了过去,没想到竟看到绿枝偷偷的往哥儿最喜欢吃的鸡蛋羹里撒了些东西。” 红莲抬起头,暗暗看了袁锦琛一眼,又低下头去,“奴婢不知她放的是什么,心慌慌的跑回来,本来想立即禀报爷和少夫人,又怕自己看错了,又怕并不是什么害人的东西,奴婢反而落了个污蔑的下场,所以犹豫再三,这才闯进来,差点误事,请爷宽恕……” 她话未完,绿枝却如五雷轰顶,一时僵立当场。 冯嬷嬷也呆了,她不相信绿枝会做这么傻的事,但如今被人指证,而指证的人还是大夫人派来的,并不是袁锦琛的人,却又让她不由得有点相信了。 恨铁不成钢的瞪了绿枝一眼。 “你撒谎。”反应过来的绿枝朝红莲大吼一声,吼得红莲往后瑟缩了一下。 “放肆!” 袁锦琛不高不低,不冷不热的声音却象一柄利箭,让绿枝忍不住浑身一抖,双膝一软,跪了下去。 膝行了几步,绿枝叩头辩驳,“爷,您千万不要相信红莲的话,奴婢没有做过,哥儿是奴婢的小主子,奴婢就算有天大的胆,也不敢害哥儿啊,奴婢冤枉,奴婢冤枉,请爷明查。” 袁锦琛冷冷的盯着她,没有说话。 室内静得落针可闻。 绿枝只觉心慌如擂鼓,额头冷汗直冒,戕害主子是什么罪,她自然知道,越想越慌张,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滴落而下,落在地上的嘀嗒声无端的被放大了许多倍,是那么的响亮。 “你去过小厨房没有?”好象过了几辈子,才传来袁锦琛的声音。 “奴婢……奴婢是去过。”绿枝抬起头,一脸的焦急,“可是史嬷嬷叫奴婢去的,奴婢去了,见史嬷嬷不在,立即回来了,奴婢没有往饭食里放任何东西,请大爷明鉴,还奴婢一个清白。” 袁锦琛转向史嬷嬷,“你可有叫绿枝过去?” 史嬷嬷答道:“没有。” “不可能,史嬷嬷,你再想想,你是不是吩咐一个小丫头来叫奴婢的?”绿枝急了。 史嬷嬷摇摇头,“奴婢可以确定,奴婢没有。” 绿枝软倒在地,可是很快她眼睛又亮了起来,“奴婢记得,来传话的是院子里洒扫的小丫头筝儿,请爷将筝儿叫进来,与奴婢对证。” 袁锦琛朝秋月点点头,秋月转身出去,很快就将叫筝儿的小丫头带了进来。 “奴婢见过爷、少夫人。” 筝儿看起来年岁不大,约十岁左右,梳着双髻,看到袁锦琛和慕雪时还带着点胆怯。 “抬起头来,说,你有没有让绿枝去小厨房?” 在袁锦琛威严的声音里,筝儿抬起头来,看了绿枝一眼,她生了一双漂亮的眼睛,清澈的眼光仿佛一面镜子,能照见人影。 看了绿枝一眼,她缓缓摇头,“奴婢没有。” “你撒谎!”绿枝急得快哭了,“你当时在院子里拉着我,跟我说史嬷嬷找我,你忘了不成?” “奴婢没有。”筝儿的声音脆生生的,带着小女儿特有的娇俏,“奴婢扫完了院子,一直在大门口玩儿,根本不在院子里,怎么可能见过你,还跟你说了那样的话。” “可是……可是……明明……” 绿枝还要辩驳,袁锦琛却不想听了,朝门外厉声喊道:“来人,给我查,我倒想看看,是谁那么大的胆子,连主子都敢害?” 第九十三章 责罚 得了袁锦琛的吩咐,赵和带着两个粗壮婆子从门外进来。 一进来,婆子就上前扭住了绿枝,其中一人伸手在她怀里掏摸,很快,婆子抽回手,她的手里,多了一个小瓷瓶。 婆子将小瓷瓶恭恭敬敬的递给袁锦琛。 绿枝见从自己怀里搜出了东西,眼睛瞬间睁得如铜铃,一脸的不敢置信,张口就想喊叫,压着她的婆子随手拿出一块又脏又皱的帕子,堵住了她的嘴。 袁锦琛打开瓶子看了看,里面还有半瓶淡黄色的液体,不知是什么。 虽然不知是什么,但猜也能猜到不是好东西,袁锦琛的脸顿时又黑又沉,朝赵和、史嬷嬷沉声吩咐道:“派人去请郎中,另外,把芝兰院所有下人都叫来,在院子里候着,没有我的吩咐,谁也不许离开。” 史嬷嬷和赵和答应一声,转身出去。 袁锦琛又吩咐秋月秋杏,“带哥儿姐儿先回房。” “是。”秋杏秋月牵着袁禹涵和袁悦儿也出去了。 袁锦琛起身往正厅走去,慕雪被这件事震惊得到现在还没回过神,见袁锦琛走了,忙也起身跟在后面,两个婆子押着绿枝,冯嬷嬷、红莲等都跟着到了正厅。 袁锦琛和慕雪在上座坐下,其他人低头站在下边,大气不敢喘一口。 门外的院子里陆陆续续站满了人,洒扫的、守门的、跑腿的全都到了,大约二十多个,史嬷嬷进来回报,“人都到齐了。” 袁锦琛“嗯”了一声,没说话。 屋内一片死寂,院子里初始有低低的交谈声,大约感受到了屋内凝重的气氛,很快也变得鸦雀无声。 过了一刻钟,赵和领着郎中走进来。 郎中先检查了小瓷瓶,再检查了鸡蛋羹,回道:“是巴豆油。巴豆粉最多致人腹泄,巴豆油却有很大的毒性,虽然这碗鸡蛋羹中只滴入了很少的份量,若是大人食之,或可无碍,若小孩子误食,”郎中摇摇头,“就不好说了。” 郎中的话一说完,众人均脸色一变。 将巴豆油滴入鸡蛋羹中,针对的不就是哥儿姐儿么? 这绿枝到底与芝兰院有什么深仇大恨,竟做出这般狠毒的事来。 慕雪惊得从椅子上一下子站了起来,这要是再晚一步,涵儿吃了下去,后果真是不堪设想,她一阵阵后怕,心中深深的后悔,还是自己太大意了。 早知冯嬷嬷与绿枝有异心,却将两人仍留在身边,这样的错以后绝不能再犯。 她却没看到,袁锦琛突然看向她的目光里带着一点抱歉,但很快,他就将目光移了开去。 送走了郎中,袁锦琛厉声吩咐道:“来人,将绿枝拉下去,重打二十大板。” 早已泪流满面的绿枝拼命的挣扎,拼命的呜咽,可还是被拖了下去。 绿枝被拖下去时,袁锦琛看了冯嬷嬷一眼,那一眼,阴森森的,带着无尽的冷意,一股凉气从冯嬷嬷的脊椎骨里冒上来,让她不由双腿打颤,瘫软在地。 “啪、啪、啪……” 单调而恐怖的声音如魔音一般在耳边萦绕,殷红的鲜血很快从薄薄的衣衫里渗了出来,染红了半边下身。 因为嘴中塞了帕子,没法大声惨叫,众人只能听到绿枝呜呜的惨哼,看到她因剧痛而扭曲的狰狞模样,所有人都吓得一动不敢动,恨不得闭上眼睛,塞住耳朵,不去看,也不去听。 第一次她们从心里涌上一股深深的恐惧,对屋中上座的人,她们的主子,产生了深深的敬畏,第一次发现,就算慕雪是小地方来的,不得老夫人欢心,也不是她们能怠慢的。 因为他们是主子,是能掌握她们生杀大权的人。 也不知过了多久,二十大板终于打完了,而绿枝也成了半个血人,早已昏死了过去。 袁锦琛这才牵着慕雪的手慢慢踱到门口,机灵的筝儿连忙过去掀起门帘子。 袁锦琛与慕雪并肩站在众人之前,目光从左往右慢慢的扫过院中众人,一字一字的说道:“往后倘若还有对哥儿姐儿不利的,或是不尊少夫人的,这就是下场。” 他声音不大,听在众人耳中却如雷鸣滚过。 吓得大家连忙跪了下去,以头触地,连称“不敢”。 “我与少夫人回府不久,本不欲大动干戈,落人诟病,却不想我与少夫人的宽厚却助长了某些人的心思,怠慢懈怠,偷奸耍滑,更甚至,背叛主子。以前的,我和少夫人都可以当作没看见,不会再追究,但从现在起,再被发现,一律重罚。” 袁锦琛说完,再次扫了大家一眼,沉声喊道:“史嬷嬷。” 史嬷嬷从屋中走出来,恭恭敬敬福了福身,“奴婢在。” “你给大家说说芝兰院的规矩。” “是,爷。”史嬷嬷转身面向众人,“背叛主子者,责二十大板,逐出府;不敬主子者,责十大板,罚俸三月;乱嚼主子是非者,责十大板;阳奉阴违、办事不力者,罚俸……” 史嬷嬷一条条说下去,足说了十多条,才停下来。 看到众人额头冒汗,面如土色,袁锦琛满意的点点头,再吩咐史嬷嬷,“史嬷嬷,将院中各人负责之事重新安排一下,今儿说定之后,以后各负其责,各司其职,明确了职责,才能做到有错就罚,有功就赏。” 史嬷嬷点点头,再次面对众人,开始一个个点名。 “张文兰。” 一个四十多岁、干干净净的妇人站出来。 “你负责小厨房。”史嬷嬷又指了一个老婆子和小丫头,“这两人给你,由你指派。” “是。”张文兰答应一声,老婆子和小丫头站到了她身边。 “周玉娘。” 一个二十出头秀气的妇人上前一步。 “以后由你照顾哥儿。”史嬷嬷指了指紧跟在她身后的七八岁的小丫头,“你女儿秀儿跟你一起,筝儿也分到哥儿的房里。” 史嬷嬷继续一个个安排下去。 红莲接替绿枝负责袁悦儿的日常生活,小丫头琴儿、香儿给她当帮手。 慕雪身边,一等大丫头还是秋月秋杏,二等丫头是当初余氏送来的四个大丫鬟中另外的两个,后慕雪依着秋字排名给她们改名为秋霜秋露。 其余守门的,洒扫的,跑腿的,基本没有大的变动,也都明确了各自的职责。 第九十四章 交待 待史嬷嬷将众人安排完,袁锦琛再次开口,“以后芝兰院所有事务由少夫人总管,少夫人但有吩咐,所有人都得听从,不得违抗。史嬷嬷为院中的管事嬷嬷,代表着我和少夫人,大家也须敬重。” 袁锦琛吩咐一声,大家答应一声是,经过今儿这一番,原本有些小心思小算盘的,也都收起了心思,再也不敢象原来那样不把慕雪和史嬷嬷当回事了。 训了一回话,袁锦琛才放大家离开。 绿枝也被抬了下去,至于被抬到了哪里,谁也不知道了,反正从此府中再也没见过此人。 至于冯嬷嬷,史嬷嬷也没安排她的差事,而这天回去后,她就告了病假,没有再回芝兰院。过不多久,听说她托了郭嬷嬷求到老夫人文氏那里,文氏体谅她跟了自己半辈子,年纪又大,就准了她为自己赎身,出府跟儿子去享受天伦之乐了。 而经过这一次,芝兰院更加井然有序,众人也都勤勉谨慎,让袁锦琛总算放了心。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袁锦琛训完话,等众人散开,才牵着慕雪的手往房中走去。 内室,虽然袁禹涵和袁悦儿中午并没吃多少饭食,但屋中有备好的糕点,两人吃了一些,被秋月秋杏哄着睡着了。 袁锦琛和慕雪进了屋,看两个孩子睡得正好,两人就在对面的软榻上坐下。 秋月秋杏上了茶,轻轻退了出去。 袁锦琛喝了一口水,从炕桌上拿起一块糕点递给慕雪,“饿了吧,先吃些垫垫肚子,张婶很快会重新做些东西送来。” 慕雪摇摇头,她哪还有胃口。 今天的事对她的冲击很大,她到现在还没有完全回过味来,还沉浸在后怕后悔中,一想到因自己的失误差点让涵儿陷入险境,她就觉得没法原谅自己。 看到她因愧疚而低垂的眼眸,袁锦琛叹了一口气。 绕过炕桌,走到她身边,挨着她坐下。 将她搂在怀里,袁锦琛才贴着她耳边小声说道:“别再自责了,不关你的事。其实这一切都是我安排的,抱歉,没有提前告诉你。” 慕雪瞪大了眼睛,“为什么?” 袁锦琛的脸沉了下去,“上次涵儿出事就跟她们两人有关,而且赵和查过了,虽然没有确切的证据,但不久前二弟的人跟冯嬷嬷接触过。” 在慕雪诧异的目光中,袁锦琛继续说道:“冯嬷嬷这人一向圆滑,来芝兰院后不但不听你的指派,还跑到祖母面前挑拨是非,我就产生了怀疑,既然她俩已有了异心,断然留不得,更不能将涵儿悦儿交给她们俩,但她们毕竟是祖母派过来的人,没个说法贸然赶出去不妥,她们不服不说,祖母那里也不好交待。” “所以你就做了这场戏?” 袁锦琛点点头。 慕雪脸色古怪的看着他,再一次有了当初在李家村的感觉,面前的这个人太坏,太腹黑了,只怕自己被他卖了,还得帮他数钱。 袁锦琛仿佛看进了她的心里,笑道:“怎么?是不是又在心里骂我坏?” 慕雪脸一红。 “放心吧,阿雪,就算我在别人眼里是十足的大坏蛋,我对你,决不会有半分坏心,更不敢做半分坏事。” 慕雪再次脸一红,对自己的小人之心,“我知道。”她说得特别小声,但还是被袁锦琛听到了,不觉嘴角微扬,露出一抹开心的笑容。 “管厨房的张婶是我让史嬷嬷从我母亲的庄子上找来的。”两人继续说起正事,“以前是我母亲身边的人,她丈夫已过世,有个儿子现在跟在我身边,周玉娘是她儿媳妇,秀儿是她孙女,让她们管着厨房和照顾涵哥儿,我也放心。” 慕雪点点头。 “至于其他人,也不能确定说没问题,但经过今天这顿惩戒,应该会安生些。” 慕雪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只要几个关键的地方用的是自己人,至于其他地方若有不妥,也不会出什么大事,以后慢慢再整顿就好了。 “你把红莲放在悦儿身边,这是不打算收她了?”慕雪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 “怎么,你希望我收了她?”袁锦琛瞟了她一眼,要笑不笑的说道:“她长得是不错,夫人若是希望的话,我就遵夫人之命好了。” “你……”慕雪气结。 袁锦琛笑了起来,“好了,不逗你了,你忘了我答应过你,除了你,我身边不会有别的女人。而且红莲自己也说过,那是余氏的安排,不是她的本意,我也让人查过她的底细,她不是府里的家生子,是从人牙子手里买来的,余氏看她长得不错,才将她派到了芝兰院。她这次配合我,也算是投诚吧。” “至于红菱,你倒是要多注意些,多防着点,等以后找个借口再打发了。” “嗯。”慕雪点头,虽然不能肯定红菱一定是余氏的眼线,就冲着她想勾引袁锦琛,慕雪就不愿意让她留在芝兰院。 交待完事情,袁锦琛往后靠了靠,长舒了口气,笑道:“今晚,我大约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慕雪眼一酸,差点掉下泪来。 他说,现在可以睡个安稳觉。 可见他以前总是担着心,为她,为涵儿悦儿。 自回府后,他就一直忙忙碌碌,慕雪都不知他在忙什么。 现在才知道,他为她做了那么多。 她没有名分时,他不惜为她忤逆长辈,为她争得名分。有了名分后,他又出手为她清除隐患,在她身边安排可靠的帮手,能想到的,该做的,他都为她想到了,做到了。 得夫君如此,夫复何求! “谢谢你!” 靠在他的怀里,慕雪听着他“怦怦”的心跳,心口仿佛被什么填满了似的,带着满足而幸福的笑容缓缓闭上眼,轻喃出声。 袁锦琛微微一震,没有接话,却将她更紧的搂进怀里…… 芝兰院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很快就传遍了府里各处。 松鹤堂。 正斜靠着闭目养神的文氏听得郭嬷嬷的禀报,听到绿枝想毒害哥儿姐儿,顿时又惊又怒,一下子坐了起来。 “她怎么敢……是谁给她的胆子?” 郭嬷嬷接道:“幸好被揭破了,否则后果不堪设想。这样背主的奴才就该送到官府里,问她一个戕害主子之罪。” 第九十五章 解释 文氏叹道:“唉,是我的错,若不是我看走眼,将绿枝派过去,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这怎么能怪老夫人您呢?是绿枝自己有了别的心思,只是奴婢有些不明白,无缘无故的,绿枝怎么会突然起了害人的心思?” 文氏顿了一下,静默片刻后,才说道:“好了,你先下去吧,噢,派人去芝兰院瞧瞧两个孩子,看受到惊吓没有。” “好的,奴婢现在就去。” 郭嬷嬷下去后,文氏越琢磨,越觉得事情不对劲。 快傍晚的时候,小丫头禀报,说是袁锦琛来了。 袁锦琛进来行了礼,在文氏的下首坐下。 文氏遣退了屋中所有的仆妇,看着袁锦琛,眼神有些复杂,这个孙儿,离开了六年,到底有些不一样了。 “你做那些,是做给我看的,还是做给别人看的?”文氏突然问道。 文氏原本以为被自己这么突然一问,袁锦琛多少应该有些慌张,可事实并非如此,袁锦琛抬头看着她,眼神坦然,“孙儿如此做,不是做给谁看的,孙儿也从来没想过瞒着祖母,也知瞒不了祖母。” “你既不喜欢她俩,直接打发了就是,何必要闹这么一出?”文氏心中多少有些不痛快,就算袁锦琛想杀鸡警猴,也犯不着拿她的人来做啊,这不是打她的脸么。 “她们毕竟是祖母您派来的人。” 袁锦琛的意思文氏派来的人,打发也得有个说法,可这话听在文氏的耳中,却觉得有些讽刺,不由冷笑道:“呵,我看呀,你是怕我怪你为着慕氏,连祖孙情面也不顾了。” “祖母,虽说她们在您面前说阿雪的坏话,我确实很生气,可不单是因为这个,祖母您不觉得冯嬷嬷有些奇怪吗?她以前虽是伺候祖母的,但去了芝兰院,我和阿雪就是她的主子,您说以冯嬷嬷圆滑的性子,没点好处,她会在祖母面前说新主子的坏话,挑拨咱们的关系?” 文氏哼了一声,心中却不由的思索着袁锦琛的话。 有些事可能一时没往那上面去想,可一但被人点破,疑点就越来越明显,“你是不是查到了什么?” “查到了一些,但没有确切证据。孙儿也不想再浪费时间了,既然她俩已有了背主的嫌疑,涵儿悦儿就不能再交给她们照顾,不说我不放心,祖母也不会放心。” 文氏活了这么大岁数,自然明白这个理,放在身边的人肯定要信得过,身家清白的,否则睡觉也不踏实。 “罢了,既然你已处置,我还能说什么,我老了,很多事管不了了,以后你们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她虽然说的是置气的话,但袁锦琛听明白了,这件事算是过去了,而且对慕雪,也算是勉强承认了。 心中不由一喜。 “祖母,明儿是涵儿两周岁的生辰,孙儿想带慕氏和孩子过来给祖母请安,慕氏也该给祖母敬一杯孙媳妇茶,还请祖母恩准。” 自那天袁禹涵病发,文氏被迫承认了慕雪,心中却不痛快,以袁禹涵在病中需要照顾为由,一直没许慕雪来给她请安,所以袁锦琛才有此一问。 “生辰?你怎么不早说,府中都没有准备。”文氏听得一惊,倒将后面的话给忽略了。 “小孩子,不是什么大事,没必要闹得府中皆知。” “孩子小怎么了,一年一回的,还不是大事?”文氏横了他一眼,“你小时哪一回过生辰,祖母不是提前尽心准备的,就算是用尽了心思还怕你不满意呢。” 袁锦琛笑了起来,想起自己小时皮的样子,趁着生辰这天要这要那的,平日祖父可能不同意,可这一天祖父也没了脾气,因为这一天他最大,祖母说了这一天须得尽量满足他,就是要天上的月亮也要想办法给摘下来。 弄得祖父最后总是指着祖母说,惯吧惯吧,看哪一天惯出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怎么收场。 没想到最后他果然是不知天高地厚,做出无法挽回的事来。 “谢谢祖母,孙儿都记着呢。” 看到袁锦琛象以前那般带点孺慕的望着她,文氏的眼睛也有些酸涩,“别的也来不及了,回头我跟你祖父说一声,明日晚间办个家宴,将你二叔三叔都请来,一起聚聚,也算是为涵儿庆生。” “那慕氏……” “都这样了,我还能说个不字吗?”文氏闭上眼,摆摆手。 袁锦琛起身,叫了丫鬟进来,自己慢慢踱出松鹤堂。 傍晚的天边,起了一堆火烧云,如霞似锦,将半个天空染得绚烂无比,好似铺了块上好的艳丽的锦缎。 看来明日又是一个好天气。 袁锦琛抬起头,对着天边,眯起眼睛,长长的吐出一口气,露出一个舒心的笑容。 此时,城门口,从城门急驰进几匹快马,就算是进城,也没稍减速度。 “唉,你们……”守城的兵士刚开口,就见眼前一面牌子晃了一下,上面是个大大的“宁”字,顿时闭口不言了。 几匹马直驰到宁王府,才停了下来,凌风带头从马上跳下来。 “凌侍卫,回了?”门口的守卫恭敬的问道。 “王爷呢?在不在府里?” “刚回府里。” 凌风往里走了几步,突然回头拉着守卫问道:“我走之后,可有人进府?” “有人进府?好象没有啊,不知凌侍卫问的是哪位?” “就是,就是……算了,没事了。” 守卫疑惑的看着脸色凝重的凌风,和他身后一群风尘仆仆的手下风一般的走过,虽不知他们去办什么事去了,可这脸色,估计是办砸了。 朱辰皓正坐在书房里看着手中的一份文书,他回京后皇帝让他领了兵部的差事,虽然也不需他具体做什么,但有些事情还是需他亲自过目批示的。 “殿下,凌风回来了。”书房外的守卫进来禀报。 “凌风?怎么会这么快?”从清河县到京都,就算快马加鞭也得半个月左右,若是带着慕雪,时间更要久一些,可算算凌风的行程,来回这么一趟似乎没用一个月,朱辰皓心中一沉,忙吩咐,“快叫他进来。” “见过殿下。” 凌风进来刚要行礼,朱辰皓抬手制止,看了凌风一眼,沉声问道:“人没接来?她不愿意?” “不是,慕姑娘不在李在村。” “不在李家村?她去了哪里?”朱辰皓声音不由抬高了些,带着急迫。 第九十六章 请安 “李二婶说,他随袁大郎一家来了京都。” “袁兄?是什么时候的事?” “约两个月前吧,按推算,就算路上走得慢,也应该已到了。” “她来了京都?会不会是来找我?”朱辰皓站起来,在房中踱步,“他们可留了什么话?” 凌风摇摇头,他可没有他主子那般乐观,李二婶说了,慕雪是随姓袁的回袁家认祖归宗的,可这话他怎么跟主子说? 也许李二婶也不清楚事情真相,是她胡乱说的,凌风暗想。 “她既来了,应该会来找我,为何现在还没来?”朱辰皓走了两步,猛然想起,糟了,自己并没跟慕雪透露自己的真实身份,她就算想找,也不知哪儿去找啊。 “冷雨。” “在。” “我记得袁锦琛曾误以为我是前门开绸缎庄的朱家少爷,估计他家也在前门一带,明日你和凌风一起,去前门给我找,务必要找到他。” “是。” 翌日,辰时不到,袁锦琛和慕雪就叫醒了两个孩子,带着他们去给老夫人请安。 松鹤堂。 院子里已有人影走动,廊下的小丫鬟见了袁锦琛一行,忙躬身问好。 “祖母起来了吗?” 小丫鬟刚要答话,郭嬷嬷从里面掀帘子出来,“大爷来了。老夫人昨日睡得晚了些,刚刚才起,大爷和少夫人还要稍候片刻。” 说完,朝袁锦琛微微点头示意,才转身进去。 因为起得早,瞌睡还没睡醒的袁禹涵有些蔫答答的一直靠在袁锦琛的怀里,被袁锦琛轻轻拍了拍脸颊,才勉强睁开眼睛。 袁悦儿还好,虽然开始也有点睡眼朦胧的,但一路牵着慕雪的手,自己走过来,瞌睡早赶跑了。 一家四口就这么静静的站在廊下,静等老夫人的传唤。 清晨的初阳带着早晨特有的清新,斜斜映了一道在廊柱上,有鸟雀从屋檐飞过,欢快的鸣叫声一路洒落,让安静的院子突然有了一种明媚的活力。 从院门口,可清晰看到并肩站在一起的两个人,一个一身玄衣,却在衣领、衣袖和下摆处均用暗银色丝线绣了暗纹,腰间一条同色系暗银色腰带上,挂着一块白玉佩饰,简洁的装扮,更衬得他身材挺拔高大,气势凛然。 他的身侧,白衣飘然的女子,外罩浅绿色薄纱披帛,高挽的发髻上,插着一支玉兰花的白玉流苏簪,此时微微侧头,露出半张胜过花娇的脸庞。 她手中牵着的小女孩,一身嫩黄色的衣衫,头上的小苞髻上带了两朵黄色的绢花,虽然看不清她的模样,可单单只是个背影,就让人觉得这定然是个好看得不得了的小姑娘。 骆灵昕带着袁玥随在婆母余氏身后走进院子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情景。虽然眼前的一切是那么的和谐美丽,可在骆灵昕的眼中却是那么的刺眼,让她的眼睛不由的微微眯了一下。 身后走动的脚步声也惊动了袁锦琛和慕雪。 回头见是余氏诸人,忙侧身请了安。 “琛儿今日这么早?”余氏笑着走近。 “和阿雪一起来给祖母请安,不敢来得太晚。等给祖母请了安,儿子和阿雪再去母亲那里。” “好。”余氏笑道:“昨日听你祖母传话说今日是涵儿的生辰,你这孩子,也不早些说,我也好早做准备。” “劳母亲费心,也不是什么大事。” “你这么说,涵儿可该不高兴了。涵儿,来,来祖母这里,让祖母抱抱。”余氏朝袁禹涵拍拍手。 袁禹涵揉揉眼睛,没有象往日那般高兴的伸出手,反而朝袁锦琛的怀里缩了缩。 “涵儿还在闹瞌睡,身子又沉,还是让儿子抱吧。”袁锦琛歉意的笑了笑。 慕雪在一边见袁锦琛与余氏相谈甚欢,若不是知道两人之间的关系,还真的以为两人是母子情深呢,心中既佩服又有点心疼袁锦琛,这深宅大院,连说个话都不能随心所欲啊。 正想着,突然听到有人唤她,“大嫂。” 随着声音看去,是个着绿色宫装的丽人。 刚进府的那一天,在老夫人的屋子和晚宴上,她是见过府中的夫人和姑娘们的,三位夫人她认得,这位装扮最华丽的二少夫人她也认得,听史嬷嬷说是位郡主,怪不得气势与别人不一样。 今日跟着余氏一起进来的,除了二少夫人外,还有两位姑娘,她虽然对几位姑娘还不大熟悉,但跟在余氏身后的必定是大房的,大房只有两个姑娘,三姑娘袁妙婷和五姑娘袁妙兰。 慕雪忙回礼,“郡主。” “在府里就不要叫我郡主了,显得生分,咱们是妯娌,大嫂叫我弟妹就好了。”骆灵昕拉着慕雪的手,显得很亲热。 “什么大嫂,一个乡下来的穷丫头,也配成为我们的大嫂。”一道带点讥诮的声音不大不小的在众人耳边响起。 说话的人,慕雪不用看也知道是余氏的女儿三姑娘袁妙婷,也唯有她才敢这么大胆的说话。 袁妙婷穿着一身娟纱金丝绣花长裙,很是艳丽,她的长相有些象余氏,脸庞稍圆,眼角略微上挑,带着一种税利的娇媚之态。 至于五姑娘袁妙兰,人如其名,总是微微低着头,安安静静的,象一株幽兰开放在深谷。 袁妙婷的话一出口,院子顿时一静,大家似乎被她的话给惊住了。 有人偷偷去看袁锦琛的脸色,却见他朝袁妙婷望了一眼,眼中没什么情绪,他也没有开口为慕雪辩驳,不知他是怎么想的。 “婷儿,怎么说话的?”余氏有些歉意的朝袁锦琛和慕雪笑笑,转而严厉的吩咐道:“还不给大哥大嫂陪罪。” “我说得又没错,她就是配不上大哥,不然祖母为何不乐意?真搞不懂大哥是怎么想的,放着那么多高门贵女不要,却偏要个乡下穷丫头。”袁妙婷不但不陪罪,反而变本加厉继续说道。 她却不知,她这些话听在骆灵昕的耳中,是那么的讽刺,她的一只手还拉着慕雪的手,此时她感觉手中摸着的不是油腻柔软的人的肌肤,而是变成了她最厌恶的蛇,朝她吐着令人恶心的蛇信子。 不由甩脱了慕雪的手,将双手缩回了衣袖里。 “你……你这孩子,连母亲的话也不听了?”余氏的声音再提高了一些。 袁妙婷撇撇嘴,转过脸,终于闭口没再言语。 第九十七章 敬茶 “三妹,阿雪不管怎样,终是你大嫂,她和我的事都轮不到你做妹妹的来说道。你也不小了,将来嫁到婆家去,若还是这么口无遮拦的,岂不是坏了母亲知书达礼教子有方的名声?” 袁锦琛突然开口,他的语气虽是淡淡的,可这几句话却将袁妙婷说得面红耳赤,脸上红一阵青一阵,良久才冷笑道:“大哥还是管好自己吧,我的事不用你管。” 余氏也红了脸,她总觉得袁锦琛是话里有话,特别是“知书达礼教子有方”几字,明着是夸赞,可听起来怎么那么刺耳呢? 这个“儿子”,什么时候也学会暗地里阴人了? 他以前可是什么都放在面上的,若是以前他定然勃然大怒,与婷儿吵起来,却说不出这样让人挑不到错处的话来。 不但挑不出错处,反而处处显着婷儿的娇横无理,连大哥的房中事都要管,这样的名声传出去,可不大好。 余氏红着脸,正不知如何圆话时,彩瑞走了出来,弯身笑道:“老夫人梳洗好了,请大夫人、大爷、大少夫人、二少夫人和姑娘们进去呢。” 众人闻言敛了面色,整了整衣衫,在余氏的带领下,鱼贯而入。 大家给文氏行了礼,等余氏等人坐下后,袁锦琛朝郭嬷嬷使了个眼色,拉着慕雪在文氏面前跪下。 郭嬷嬷拿来一杯茶,递到慕雪的手中。 “祖母,请喝茶。”慕雪双手恭敬的将茶杯举到文氏的面前。 虽然只是一个过场,但这个过场对慕雪还是很重要的,文氏接了这杯茶,就表明她是真正的接受了慕雪,慕雪的这个侯府大少夫人才算是坐稳了。 文氏不自觉皱了皱眉头,这个慕氏,她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若不是琛儿……唉,琛儿喜欢,她又能怎么办。 她皱皱眉头,眼光扫过一边眼中隐含企求的袁锦琛,心还是软了,忍下心中的不喜,伸手接过了茶杯,在唇边碰了一下。 “起来吧,以后好好照顾琛儿和两个孩子,做好自己的本分。” “谢祖母教诲,孙媳定谨守本分,做好自己份内之事。” 文氏点点头。 袁锦琛扶起慕雪,两人又一同来到余氏面前,同样敬了一杯茶,余氏倒没有刁难,很爽快的就喝了。 “三弟妹,咱们来得可真巧,正好可喝上一杯侄媳妇敬的茶。” 慕雪还没起身,就听得门口传来二夫人卫氏爽朗的笑声。很快屏风后转进一群人,正是二夫人卫氏和她女儿二姑娘袁妙琪,三夫人江氏,她儿媳三少夫人谢氏及她女儿四姑娘袁妙玲。 卫氏只有两女,大姑娘袁妙莲已出嫁,夫家是工部尚书家的嫡长子,姓肖,名柏章;次女袁妙琪,年十七,已许了人家,说定年底前出嫁,夫家是武将出身的殷家,三房嫡次子殷旷。 袁家五个姑娘,年岁隔得并不多,三姑娘袁妙婷刚满十五,四姑娘袁妙玲十四,五姑娘袁妙兰十二。 这些日子在史嬷嬷和秋杏的唠嗑下,袁家的成员基本搞清楚了,虽然有些还没对上号。如三位老爷她还没见过,几位爷也就是袁锦琛的弟弟们,她也只是听说。 今日老夫人说了要帮涵儿庆生,家里要搞个小型的家宴,晚上或许会碰面,所以为了不让她认错人,昨日史嬷嬷将府里的主子重又详详细细给她介绍了一遍。 三位老爷不说,几位爷,二爷袁锦铭娶的是容华郡主,提起容华郡主时,史嬷嬷和秋杏的脸色变得很古怪,就连一向稳重的秋月都有些异样,慕雪虽有些诧异,却也没有深问。 三爷袁锦霖是三房的,娶的是四品文官谢家的女儿;四爷袁锦晖是二房的庶子,年十七;五爷袁锦轩十五,六爷袁锦宏十一,均出自三房。 原本慕雪没得到承认时,在府中没有地位,认不认识袁家人也无所谓,现在是府中的大少夫人,地位不一样了,职责也不一样了,不光是要成为袁家的好媳妇、孩子的好母亲,还要成为称职的侯府大少夫人。 这称职,自然也包含了交际应酬。 袁家的五位姑娘,除大姑娘外,其余四位各有特色,慕雪用心一看,不用旁人指点,也能认个八九不离十,大房的两位不说,二姑娘袁妙琪看起来温婉大方,待人温和却又不过分亲热,四姑娘袁妙玲娇俏灵动,还带着小女儿的活泼可受。 卫氏进门,室内仿佛被她的爽朗影响了,气氛变得轻松活跃起来,就连总肃着脸的袁锦琛也露出一丝笑意。 待诸人朝文氏行了礼坐下后,拉着慕雪依样给卫氏和江氏敬了茶。 “你们两人倒好,早喝过媳妇敬的茶,只我估计还得等上两年。”卫氏喝了茶,朝余氏和江氏笑道:“想抱上孙子更不知是什么时候,来,涵儿,让堂祖母抱抱。” 袁锦晖虽是庶出,却一直养在卫氏的身边,卫氏为人又爽快,母子的感情虽比不上亲生,但比起一般的嫡母与庶子却要好上许多。 “晖儿的亲事还没说定?”文氏问道。 “上回说的那家,老爷去打听了,是个不怎么被待见的庶女,常年待在深闺足不出户,听说身体也不大好,晖儿虽说不是我生的,但我二房只有一子,以后还要靠他撑起家业,不求媳妇多么能干,总得能担些事吧,所以我和老爷商量了一下,还是决定看看再说。” 文氏颇为赞同的点点头,同时还不忘看慕雪一眼。 她这很不待见的一眼,别人都看到了,唯有卫氏只顾着逗怀里的袁禹涵,没有看到。袁锦琛知晓卫氏的性子,倒也没怀疑她是故意如此说,给慕雪难堪的。 大家都坐着说话,文氏见袁锦琛亦坐在末座的慕雪身边,没有走的意思,不太高兴的朝着他说道:“你母亲和妹妹们都在这里,咱们娘儿们说话,你一个大男人待在这儿干什么,还不去前边找你祖父父亲去。” 袁锦琛站起来,给了慕雪一个安抚的眼神,朝众人拱拱手,出去了。 没有袁锦琛在身边,慕雪总觉得这济济一堂的富庶热闹里,自己就象个外人。 挤不进去,也插不上话头。 第九十八章 说话算数 旁边的人各有事做。 文氏和三个媳妇谈论着各家各府的事。 小一辈的,骆灵昕与袁妙琪低低说着话,袁妙玲依在母亲的身边,一双眼睛在室内灵活的转来转去,袁妙兰安静的坐在自己的位子上,低头喝着茶,仿佛周遭一切与自己无关。 袁妙婷似乎还在赌着气,时不时恨恨的瞪上慕雪一眼。 丫鬟们在旁边轻手轻脚的走动,在隔壁的厢房里布置着早膳。 慕雪看着这一切,衣香鬓影、奢华热闹里,蓦然有种不真实感。 好似她站在画外,看着画里的人,虽然画里的人神情衣饰那般清晰,可与她永远隔着一道屏障,永远无法融入进去。 她不由的有些窘迫,不知抬头好,还是低头好,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旁人的自如更衬得她的忐忑,果然,她是上不得台面的。 心中一阵阵的沮丧。 正丧气时,一只小手伸了过来,握住了她的手,她抬头一看,是袁悦儿,袁悦儿小小的脸蛋上,那双通透的眼睛望着她,似是安慰,似是鼓励,更多的却是信赖和依念。 小人儿似乎在表达着:爹爹走了,还有我! 难道小人儿也看出了她刚刚的窘迫? 慕雪笑了,不由自主的挺起了脊背。 心中也一下子通透了。 她的窘迫来源于对袁锦琛过度的依赖,总希冀着他为她解决所有的问题。 可现在她知道,从今儿起,她再不能象以前一样,只知躲在袁锦琛的身后,被他庇佑,也心安理得的享受着他的庇佑。 不管是在侯府,在芝兰院,还是在任何地方,她都得立起来,她不再单单是慕雪,还是袁锦琛的妻,还是侯府的大少夫人,关乎着袁锦琛和侯府的脸面。 她也知道,这一屋子的人,对她的看法并没多少改变,如祖母文氏,她讨厌的不是她这个人,不喜的也不是她这个人,而是她没有一个匹配得上侯府的身份。 只要她没有这个身份,在这屋子里,她就没法得到应有的尊重,哪怕顶着一个大少夫人的头衔。 原本她是不在乎的,在李家村不在乎,初回到袁家也不在乎。 可现在,她却想改变了。 她想得到老夫人真心的欢喜,不为别的,只因她是他的祖母。 她想得到真正的承认和尊重,不为别的,只希望有一天她与他并肩站在一起时,别人再看他们,没有鄙夷和轻视,有的只是羡慕。 她想安安心心过日子,与他,与涵儿悦儿。 她想守住这份幸福…… 虽然,想要守住幸福,也不是那般简单的事。 “大嫂,在想什么呢?”骆灵昕的声音在耳边突兀的响起。 许是郡主的身份,骆灵昕与人说话虽然亲和,却不自觉的会施予对方一种压力,这种压力慕雪早感受过了,但现在,慕雪却没什么感觉,她笑着回道:“没什么。” 神态自然,笑容温和,蓦然让骆灵昕感觉到一种她们这些长年累月在富贵乡中娇养长大的高门贵女才有的大气温婉。 这感觉让骆灵昕特别不舒服,不由暗自皱了一下眉头。 一个乡下来的丫头,哪来的温婉大气? 许是错觉吧,她想。 “走吧,先去用膳。”上首的文氏被彩屏扶着先站了起来,“你们今儿也别回去吃了,今日是涵儿生辰,咱们娘儿们借涵儿小寿星的福气,先聚上一聚。” “那敢情好,媳妇正好饿了。”余氏凑趣。 “娘这里总有好东西,媳妇早眼馋了,今儿说不得好好大吃一顿。”卫氏也笑道,她一直抱着袁禹涵,也不知是否袁禹涵没怎么睡醒,也或者是他对卫氏有好感,竟一直窝在卫氏的怀中没有下来。 慕雪忙走上前,从卫氏怀里接过袁禹涵。 这一顿早饭吃得热热闹闹,原本她们这些做媳妇的都要站在婆母的身后伺候婆母吃饭,等婆母吃完了才轮到她们吃,但文氏免了余氏三个的礼,索性连她们这些小辈的一起免了,各人都带了贴身丫头,伺候人的事就交给了贴身丫头。 从松鹤堂出来,快到芝兰院时,袁锦琛大步赶了过来。 上上下下将她看了一遍,才笑着问道:“没事吧?” “没事。”她知道他是担心她,忙摇摇头,“你吃了吗?” “吃了,在祖父那里吃过了,担心你,回来看看。” “嗯,我没事。”慕雪笑着抬头看他,末了又着重加一句,“你放心,我应付得了。” 袁锦琛挑挑眉,他不怕她应付不了,他怕她受委屈。 但这话他没说。 “你上次说,涵儿生辰时带我们出府逛逛,今日可以吗?” 慕雪提起上次袁锦琛答应的事,不说袁悦儿,就连一直有些蔫蔫的袁禹涵都来了精神,三双眼睛一起亮晶晶的望着他。 袁锦琛颇感到压力,只能歉意的说道:“今儿恐怕不行,明日吧,明日我一定带你们去。” “爹爹,我想去。”袁禹涵朝袁锦琛伸出手。 “涵儿乖,明日,明日爹爹一定带你们去,爹爹说话算数,好不好?” “好。” “涵儿,爹爹说话算数了,那涵儿说话算不算数啊?” “算数。” “那涵儿还记不记得昨日答应爹爹的事啊?” “答应爹爹?” “对啊。” “涵儿记得,涵儿不跟娘睡。” “哈哈,乖儿子,真乖……” 袁锦琛走得快,抱着袁禹涵已大步进了院子,将慕雪和袁悦儿及跟着的秋月等人都甩在后面。 两人的谈话却仍传进了众人的耳中。 别人不明白那些话的涵义,慕雪先闹了个大红脸,他还记着昨日之事呢。 昨日半上午,他说的那句“我们今晚洞房如何?”她只当他是开玩笑,却不想到了晚间他还记得,赖在她的房中不走。 谁知有个比他还赖的,袁禹涵坚决不跟周玉娘走,坚决要跟自己的娘一起睡,哄也好,劝也好,他就是不答应。 就算袁锦琛拉下了脸,他也不答应。 最后父子俩达成协议,今晚,袁禹涵不再赖着他娘了,将娘让给爹爹。 今晚…… 慕雪脸上一片飞红,抬眼往前面偷偷扫了一眼,却看到院门口,袁锦琛回头,朝她粲然一笑。 第九十九章 夜宴(一) 天还没完全黑下来,侯府各处就已早早挂上了灯笼。 特别是设宴的临水轩,更是灯火通明。 临水轩建在荷塘的旁边,夏日在此设宴最是应景。 轩里设了两桌,坐女眷,轩外也有两桌,是府里爷们的座位。 慕雪和袁锦琛带着孩子来到时,人还没到齐。 用白纱围幕的临水轩人来人往,丫鬟仆妇们脚步匆匆,虽忙碌却不杂乱,反显得井然有序,经过慕雪和袁锦琛身旁时,还不忘蹲身行礼,“大爷,大少夫人。” 慕雪点点头,用心去看宴席的安排布置,心中暗想,说不定有一天,就轮到她来操持了。 “大哥。”从旁边突然跳出两个人来,拦在他们面前。 “五弟、六弟。” 袁锦琛的称呼让慕雪知道了这两人的身份,是府中的老五袁锦轩和老六袁锦宏。 袁锦轩虽已十五,性子却最是活泼,看着慕雪嘻嘻笑道:“大哥,这是大嫂吧。” “嗯。” “大嫂,六弟跟我说大嫂长得特别好看,比京都所有的贵女们都好看,我还不相信,没想到今儿见了,果然如此。” 旁边比他矮一个头的袁锦宏见他说起这个,顿时不好意思了,低着头拉了拉他的衣袖。 慕雪脸也微微泛红,不过被人夸赞,心中还是高兴的,不由露出一个带点羞怯的笑容。 她这一笑,似乎将袁锦轩和袁锦宏都给震住了,两人都呆呆的望着她。 自己的夫人被人称赞美,袁锦琛心中自然受用,但却见不得别人被慕雪美貌吸引的呆样,故意清咳两声,轻斥道:“瞎说什么,六弟被拘在书院里,又见过几个高门贵女?” “六弟是见得不多,不过我却见得不少,以我看,嗯,还是大嫂最好看。” “你见得多?怎么,想媳妇了?要不要我跟三叔三婶说说,说你人大了心也大了,让他们尽快给你定门亲事去?” “哈哈,五哥想媳妇了,五哥想媳妇了。”袁锦宏拍掌笑道。 “去去去,你知道什么,少瞎掺和。呵呵,若是有大嫂这样的,大哥帮忙说说我也不介意啊。” “你小子,少得了便宜还卖乖,还不滚一边玩去。” “行,行,我和六弟就不碍眼了,我们先走了,待会再陪大哥多喝几杯。”袁锦轩朝慕雪挥挥手,拉着袁锦宏跑走了。 “他俩跟你的关系似乎不错。”莫雪望着他们的背影,轻轻说道。 “你们带哥儿姐儿去那边玩吧。”袁锦琛朝身后跟着的人挥挥手,袁禹涵得了令,拉着袁悦儿就朝人多的地方钻去,慌得周玉娘、红莲等人忙跟上。 秋月秋杏也极有眼色的往后站了站。 等身边的人空了,袁锦琛才轻声说道:“那时我在侯府因祖父祖母的疼爱,可以说是前簇后拥,没有不巴结的,三叔的情况你也知道,锦轩他们的日子也不怎么好过,若不是有我罩着……所以当时他们都喜欢跟着我,但是现在,谁又说得清呢?” 是啊,现在,谁又知道他们是真心,还是假意? 连自己曾经最信任最亲密的二弟都……袁锦琛摇摇头,打住了自己的思绪。 一只小手伸过来,在衣袖的遮挡下,偷偷握住了他的手。 一侧头,就看到一双美目温柔的望着他,似乎在跟他说:不管其他人怎样,你还有我! 顿时胸口仿佛被一泓温泉浸润,柔柔的,暖暖的,若不是身旁有人,袁锦琛真想将面前的人儿紧紧的拥入怀中。 文氏带着余氏一群人过来时,恰好看到袁锦琛与慕雪四目相对的画面。 “琛儿与他媳妇的感情可真好。”余氏笑道。 “是啊,还是年少时好啊。”卫氏也叹道。 “二弟妹这是想起以前,有感而发了?”余氏用帕子掩着嘴打趣道。 “有感而发倒不至于,不过,想想,自己还真是老了。” “可不是,都是抱孙子的人啦。” 一行人说说笑笑,文氏听了却不大高兴,她也是过来人,夫妻之间情深意重自然好,私下里有点小情趣也没关系,可大庭广众之下,这样的作派在她看来不是一个温婉贤淑的正妻该有的样子。 倒象个妾。 不由皱皱眉头,脚步重了几分。 也许当一个人抱了成见,对方不管怎么做,总能挑出毛病来。现在慕雪在文氏的眼中就是如此。 在文氏等人的身后,落后几步的是袁锦铭和骆灵昕。 不知是不是临近荷塘边风大了些,骆灵昕的脸蓦地白了几分,脚步也踉跄了一下。 “灵昕,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她的异样很快引起了袁锦铭的注意,忙轻轻扶了她一下,满是关心的温柔的问道。 “没什么。”骆灵昕摇摇头,努力稳住自己突然乱了的心神。 也不知为何,每次看到他,看到他们,特别是他看那人的眼神,她总没办法让自己心里平静。 袁锦铭抬起头,看了看远处袁锦琛和慕雪相对的身影,眼中闪过一道阴霾。 文氏虽然不高兴,可到底记得今儿这样的场合,不适合教训斥责,不管怎样,总要给她最疼爱的孙子留些脸面。 那边袁锦琛和慕雪也看到了文氏诸人,忙走过来,行了礼,袁锦琛又亲自将文氏扶到临水轩的上首坐好。 他的殷勤孝顺总算换得文氏几分笑脸。 不一会儿,三爷袁锦霖和谢氏,四爷袁锦晖及府中四位姑娘陆陆续续到了。 以慕雪的眼光看来,袁家的这几个兄弟长相上虽有几分相像,气质却截然不同,老二袁锦铭温润如玉,老三袁锦霖气质儒雅,老四袁锦晖冷峻如剑。 不过他们与袁锦琛比起来,都缺少一种气势,是什么样的气势,慕雪也说不上。 快开席的时候,府中三位老爷才随着侯爷袁熹迈步而来。 众人忙上前行礼。 慕雪随在女眷之中,抬眼偷偷打量了大老爷一眼。 自进府到现在,这位大老爷,袁锦琛的亲生父亲,她的公爹,还是第一次见到。年约四十几许,中等身形,面皮白净,留有短须,眼光虽说不上多么温和,却也没有老侯爷那种带有压迫性的严厉。 慕雪不明白,看面相明明是位慈父,为何对自己的亲生儿子却那般不近人情? 第百章 夜宴(二) 袁家祖上本是武将出手,曾祖因军功博了个章平侯的爵位,到大老爷袁俊雄这一代时,原本身为世子的袁俊雄应该象祖上一样,以武出道,可他偏偏不喜武,喜文,后来靠着侯府的关系在户部谋了个闲职。 反而是次子二老爷袁俊豪随了袁熹,从了军,在军中谋了个参将的职位。 三老爷袁俊英因是庶出,没有靠家里,走的是科举之路,三十岁上终于考中了进士,在翰林院任了个从六品修撰,呆了五年才进了一级。 下一代里,也只有二爷袁锦铭在吏部有个六品的差事,他的职位不用说,郡主府是出了点力气的。 所以袁家虽然也曾是勋贵里风头无两的家族,外表看着风光,但到了现在,也渐渐退出了权力的中心,靠着祖上的荫蔽过日子。 看着眼前济济一堂,袁熹心中暗叹,倘若有一天他去了,这府中还真找不出个能撑住家业的人,眼光不由望向袁锦琛,如果说唯一有可能的一个,应该只有他了。 这也是袁熹疼爱袁锦琛的原因,不光因袁锦琛是由他夫妻两人抚养长大,更因袁锦琛最象他,他以前虽然鲁莽,但那份独有的气势却是天生的,就象是一颗被瓦砾包裹的珍珠,磨去外面的粗糙,打磨掉杂质,就会放出独有的光彩来。 这六年,大约也算是一个打磨的过程了。 看着眼前沉稳大气的孙子,袁熹满意的暗暗点点头。 慕雪第一次见公爹和二叔三叔,自然要上前行礼,袁俊雄看着她,抬了抬手,眼中没有任何波澜,不喜欢儿子,儿媳自然也喜欢不到哪里去。 反倒是身材较其他两人魁梧的袁俊豪爽朗的笑了笑,转身一拍袁锦琛的肩膀,笑道:“琛儿这个媳妇不错,你二婶念叨几回了,你小子,有福气。” 三叔袁俊英与三婶江氏一样,都是不多话的人,只是抚须微微笑着,很温和。 双方见礼毕,分开坐下。 所有男子都坐在轩外,就连袁禹涵也不例外,被袁熹抱到身边。 慕雪牵着袁悦儿跟在余氏等人的后头回到临水轩里,文氏及她三个媳妇坐了一桌,她们这些年青的媳妇子和姑娘们坐了一桌,慕雪是大孙媳,骆灵昕是郡主,两人一同坐了上首。 袁玥与袁悦儿各坐在其母亲的身边,袁玥与袁悦儿自那日打过一架后,就一直不对付,平时见了也别扭得很,不是你瞪我一眼,就是我扭过头不理睬,不过因双方被父母告诫了,倒也没有再起冲突。 大家坐下后,袁熹说了几句,大意是一家子难得聚在一起,趁着为涵儿庆生的机会一起热闹热闹,席上就不用拘礼之类。 他话说完,大家就纷纷给袁禹涵送上生辰礼物,大多是金器玉石打造的小玩意,不太贵重但也不会让人看着礼薄,袁禹涵把玩了一会儿,最后最喜欢的居然是十一岁的袁锦宏送给他的亲手做的蝴蝶风筝。 礼送过之后就开席了,大多数的菜已上桌,唯有几道压轴的大菜此时才被送上来,女眷这边还特地给每人先来了一盅养颜美容的燕窝蜜枣汤做开胃菜。 燕窝是特等的血燕,蜜枣是精选的小颗粒的秘制小枣。血燕属宫中贡品,就是余氏等人平日也难得吃上一口,府中唯有文氏还能时不时的喝上一些,所以今日也算是破例了。 燕窝蜜枣汤由上菜的丫鬟一盅盅的送到各位主子面前。 一切井然有序。 可是,当慕雪身后的丫鬟将汤递给她时,许是紧张,突然手一滑,还没挨到桌边的白玉小瓷盅突然从她手中掉落了下去,眼看一盅汤就要全洒在慕雪的衣襟上。 不知为何,慕雪觉得在那一刻,自己的感官突然变得特别的敏锐,仿佛早知道了汤盅要掉落似的,伸手往前那么一抄,就将白玉盅和着托底杯盖一起接在了手中,就象是汤盅直接落在了自己的手上。 汤并不烫,就算洒在身上也不会有伤,但却会出丑,慕雪不着痕迹的打量了慌张的丫鬟一眼。 旁边传来惊呼和吸气声。 这边的动静到底惊动了文氏,有点不悦的问道:“怎么回事?” 慕雪忙站起来,回道:“回祖母,没事。小丫头手滑了,幸好孙媳已接住。” 文氏转头看向余氏,带点责备。 余氏歉意的陪着笑脸,转头目无表情的看了小丫鬟一眼,眼光也不如何严厉,那小丫鬟却已惊得立即跪倒在地,也不敢求饶,默默地磕着头。 “出去吧。”余氏的一声让小丫鬟如蒙大赦,赶紧起身退了出去,她出去时,眼光极快的往慕雪这桌扫了一眼。 虽然她的眼光只是一扫而过,若不经意就会错过,可慕雪还是看清楚了,她那企求的眼光看的方向,坐着的恰好是三姑娘袁妙婷。 慕雪也知道,这屋中的人大约都不大待见她,更乐意看她出丑,但真正能做出这种事的大约也只有这个张扬得无所顾忌的袁妙婷了。 看来以后要离她远些了。慕雪暗想。 就算明白了是有人想害她出丑,可这种没根没据的事,慕雪自然不会傻到说出来,只是心中暗自警惕,以后多防着些。 轩里的这段小插曲并没影响到旁人,大家继续安安静静的吃着饭,只偶尔文氏与余氏等人会说上两句。 外面的爷们却已闹开了。 特别是小一辈的这一桌,因今日祖父父亲不拘着,大家都活泛了起来。 几个小的一拨拨的上来给袁锦琛敬酒,这还是袁锦琛回后第二次聚在一起,上次因文氏交待袁锦琛一路舟车劳顿,不许大家灌酒,也没喝个痛快,所以这次是翻倍的上。 袁锦琛也爽快,来者不拒,不知不觉之间竟已喝了十几大杯。 渐渐的只觉头晕眼花,脸上也是泛出一片红晕来,斜靠在桌子上,以手支头,朝几个弟弟连连摆手,表示自己不行了。 袁锦轩却不放过他,跳到他面前,直嚷嚷,“大哥少唬我,你的酒量我还不知道,再说了今日必要不醉不归的,这些哪够?” 袁锦琛抬头,眼神朦胧的望着他笑道:“五弟饶过我吧,今儿真的不行了。” 袁锦轩还要再劝,旁边的袁锦铭站了起来,优雅的将袖子向上卷了两下,拿起杯子豪迈的说道:“五弟这是欺大哥无亲兄弟么?大哥虽醉了,还有我,我来代大哥喝。” 第百一章 拜堂 “这可是你说的?” “自然是我说的。” “我说哥哥们,上啊,还呆着干啥,还不陪二哥喝几杯。” 大家再次闹腾起来,觥筹交错之间,时光仿佛回到了从前。 扶着头的袁锦琛眼神不由暗了暗。 这是欺我大哥无亲兄弟么? 这句话,是那么的熟悉。 曾经身边的这个人,他的二弟,在每一个场合都立场坚定的与他站在一起,他们两人组成了最佳组合,他冲锋,他援手,他面对前面的时候,他必定防着他的身后,曾经两人是那么的亲密无间,心有灵犀,只须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彼此的想法。 可从什么时候起,这一切都变了呢,还是说,其实一开始就不是真实的,只是他的自以为是,只是一场演给他看的戏。 六年过去了,他变了,他也变了,可这场戏还没变,还在继续演下去。 袁锦琛不由无声的笑了,眼中荡起一层雾气,果然醉了酒的人总要感性一些。借着酒劲,袁锦琛伏在桌面上,将所有的情绪随同那点触动一起埋进了幽暗的眼神深处…… “怎生醉得这般厉害?你们也真是,闹就闹吧,还非得将人灌醉,侯爷也不管管。”耳边传来文氏絮絮叨叨满是关切的声音。 跟着场面一静,唯有袁锦轩小声的嘀咕了一句,“大哥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出去几年,酒量也变浅了。” 然后又是祖母的声音,“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过来将琛儿扶回去,伺候他好生安歇了。” 一阵熟悉的带着少女幽幽体香的气息盖过了浓烈的酒气,飘进了他的鼻息,同时一具温热的身体靠近,双手挽过他的臂膀,努力将他拉起来。 顺着这股力道,袁锦琛站起身,顺势往慕雪的肩头靠了靠,将半边身体都歪在慕雪的身上。 扶着比自己高大得多的男人,慕雪和袁锦琛的脚步都有些踉跄,急得文氏在后面一迭声的嘱咐道:“快,快去扶着大爷,小心别摔着。” 秋月秋杏忙跟了上去,周玉娘和红莲也忙抱着牵着袁禹涵袁悦儿跟在身后。 小丫头们在前边打着灯笼,秋月秋杏在一旁照看着,原要上去帮忙,却被袁锦琛一挥手给推开了。 晚风习习,暗香浮动,本就是一个让人浮想联翩的夜晚,晦暗不明的灯光,又给这样的夜抹上了一层带点情欲的悸动。 这样的时刻,袁锦琛只想身边唯有阿雪的气息,也唯有她这个人。 其他的,都是那么多余。 慕雪没想到醉了酒的袁锦琛会这般惫赖,吃力的拖着他高大的身体,费了大力气才将人拖回芝兰院,扶到床上。 周玉娘和红莲极有眼色的各自带着袁禹涵和袁悦儿回去洗漱睡了。 秋月打了水来,秋杏则去小厨房拿早备好的醒酒汤。 慕雪拿帕子给袁锦琛仔细抹了脸和手,帮他脱了外衣和鞋子,在秋杏的帮助下又给他喂了几口醒酒汤。 做完这一切,身上已起了一层薄汗,虽然去宴会前已淋浴过,可这一路折腾回来,身上又出了汗,将袁锦琛收拾好,自己也去盥洗室洗漱了一番。 身着一身白色的里衣,披散着头发的慕雪走回床边,原本因袁锦琛说今晚洞房,还有点忐忑不安,又有些莫名期待的小情绪,在看到袁锦琛沉沉的睡颜时,全都消失的无影无踪。 坐在床侧,静静的看着他的脸,袁锦琛的肤色偏黑,面部轮廓偏冷峻,此时脸上一片红晕,又闭上了那双惯爱阴沉沉盯人的眼,在烛光照耀之下,竟柔和了许多,也变得诱人了许多,特别是微微闭合的双唇,带着无尽的性感魅惑,让人想要伏上去浅尝轻吮。 慕雪呆了一呆,才发现自己的手指不知何时抚在了他的唇上,颇有些幽怨的嘀咕着,“怎么醉得这么厉害?” 话音未落,就听得噗嗤一声轻笑,跟着来不及呼喊,就被一双有力的臂膀往下一拉,瞬间倒了下去,半个身子被他圈禁在其宽阔温暖的胸膛上。 “你……你没醉?”慕雪大脑空白了片刻,才结结巴巴的问出口。 “我若不装醉,怎能让他们放过我,与夫人一起提前退席?” 身下的笑声不断,“若真醉了,岂不是辜负了良宵,辜负了夫人的期待?” “我……谁期待了?” 身子突然腾空,一个翻身,慕雪面朝上落在了床上,而袁锦琛却俯身在她上面,用一双臂膀撑着上半身,眼光灼灼的望着她。 “没有期待?那是谁趁我睡着时摸我的脸?” 戏谑的笑声里,一长一短粗重的呼吸和着浓烈的酒气一起扑打在慕雪的脸上,让她本就酡红的脸颊又热了几分。 正不知如何是好时,身上一空,袁锦琛从床上坐起,趿了鞋,边往盥洗室走边说道:“我先去洗洗吧,一身酒味,醺人的很。” 留下慕雪一个人躺在床上,听着自己的心跳渐渐放大,那种又忐忑又带点期待的情绪再次回到心中。 没让慕雪等多久,袁锦琛很快就出来了,跟她一样只着了白色里衣,披散着头发。走到床边,他将慕雪拉起来,“阿雪,你先起来,咱们先拜堂。” 慕雪微微一愣,在袁锦琛的示意下,才发现不知何时桌上点亮的是拇指粗的龙凤红烛,桌边地上,也放了两个蒲团。 “我虽不能让你做个风光的新娘子,但有些仪式是不能少的,就算什么都没有,只要我们对着天地拜过,就是真正的夫妻,永远不离不弃。” 两人手牵手走到蒲团前,跪了下去。没有长辈,没有观者,亦没有赞礼者和礼乐,甚至两人的装束也显得有些滑稽,但偏偏那肃穆庄重的神情,那种对仪式本身的虔诚,让这象玩笑般的拜堂变成了隆重的仪式,永远记在了心底深处。 两人很有默契的朝外面拜了两拜,再面对面行了夫妻对拜之礼,这才起身。 提起桌上的酒壶,袁锦琛倒了两杯酒,一起喝了合卺酒。 做完这一切,袁锦琛才将慕雪拦腰抱起,往床边大步走去。 “现在,总算可以做我想做的事了。” 第百二章 洞房 现在,总算可以做我想做的事了。 听到袁锦琛如此说,本就羞怯的慕雪更是心慌得不知如何是好,低头靠在袁锦琛的怀里,酡颜如醉,心跳如鼓,一只手无意识的紧紧抓着袁锦琛的衣角,不敢抬起眼来。 将慕雪轻轻放在床上,感受到她的紧张,袁锦琛轻笑一声,温柔的将她两侧的乱发理顺。 烛火的微光里,可看到身下的人星眸半闭,粉面含春,红唇微张,本就绝色的脸庞更添了三分娇艳,七分妩媚,象一朵盛开的鲜花,等待着他的采撷。 喉头不觉滚动了一下,咽了口口水。 身体也躁动起来,犹如被一簇火苗点着了,风助火势般,从心底最深处,一路燃烧了过来,烧得他浑身火热,几失了理智。 恨不得立即将面前的人拆吃入腹,可剩下的一点理智告诉他,阿雪还是处子,受不住他的粗暴。 长吁一口气,稍稍平息了一下心底的躁动,这才覆身而上。 一张柔软温热的唇印上了慕雪的额头,从额头慢慢向下,眼睛,鼻子,最后轻轻落在那张红唇上。 慢慢的,轻柔的,一点点的吮吸着,就象吮吸着世间最甘甜的甘露。 反反复复的摩擦、吮吸、深入,身下的人终于有了一点反应,轻吟一声,微微张开了贝齿,伺机已久的舌头趁虚而入,与她的香舌纠缠在了一起。 迷蒙中,慕雪再次呻吟出声。 随着这声呻吟,袁锦琛只觉脑袋“嗡”的一下,身体瞬间紧绷,紧守的最后一点理智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动作骤然变得粗暴起来。他喘息着,狠狠的攫住她的唇舌,将两人身上多余的衣饰撕了开去…… 窗外,此时静夜寂寂,星光黯淡。 史嬷嬷轻手轻脚的走了过来,问守在室外的秋月秋杏,“爷可睡下了?” “睡下了。”答话的秋月微微有点脸红。 史嬷嬷再要问时,就听到有细微的声音传了出来,她是过来人,当下就明白了,虽然也有些尴尬,但心里却是欢喜的,吩咐秋杏,“今晚你和秋露值夜,在耳房里睡吧,万一半夜爷有什么吩咐,也能及时应答。” “嗯。”秋杏点点头。 此时的宁王府,亦是没入了黑暗中,唯有书房,一片明亮。 朱辰皓坐在书案后,手持一册书册,却半天都没有翻动一页。 凌风和冷雨推门而入。 朱辰皓的眼光落在了两人身上,带着点急迫。 “殿下。”两人躬身。 “找到没有?”朱辰皓放下书册,低沉的声音里虽听不出什么情绪,但凌风却感受到了他的紧张和期待。 可是,又要让王爷失望了。 两人摇摇头,凌风回道:“殿下,今日属下与冷雨将前门翻查了一遍,前门共有一百三十六户姓袁的人家,我们仔仔细细的查过了,并没有近日回京都的,也没有名叫袁锦琛的,而且,我们……” 说到这里,凌风抬头看了朱辰皓一眼。 “说。” “我们还查过,前门并没有开绸缎庄的朱家。” 前门没有开绸缎庄的朱家? 朱辰皓一愣,瞬间明白了。 一股怒火从胸口涌上来,平日总是含着笑意般的眼睛倏地变得冷冽无比,静默半天,才咬牙哼了一声,怒道:“他竟敢欺骗本王?” 主子发火,凌风忙低下头,不敢再言语。 “明日将府中所有的护卫都派出去,给本王找,就算将京都翻个底朝天,也要给本王找到。” “是。” 两人答应一声,正要退出去,却又被朱辰皓叫了回来,“慢着。” 从书案后站起来,在室内踱了几步,朱辰皓抬起头,一道亮光从眼中闪过,“你们说他为何要骗本王?” 凌风冷雨互相对视一眼,实在想不明白,既然舍身相救了,为何要隐瞒实情,就算是不图报答,也没必要说谎啊。 “我觉得他定然认得我,知道我是宁王,才故意如此说的。”朱辰皓想起被救时的经历,更加肯定。 “就算他识破了殿下的身份?也没必要说谎啊?” “就是啊,他既知是殿下还舍命相救,总要图点什么吧?” 凌风冷雨更觉不解了。 “我想,也许是他不想让我知道他真正的身份。” “他真正的身份?他不就是李家村的一个猎户?” 冷雨的话被凌风反驳了,凌风皱眉思索了一瞬,“殿下说的没错,他不是普通的猎户,冷雨,你有没有觉得,他身上的气势……” 他的气势有时竟不亚于王爷。不过这话凌风是不会当着朱辰皓的面说的。 冷雨点点头,那人的气势确实不一般。 “他若只是京都一普通人家,就不需要在意我知不知道他是谁,他既瞒着我,定然是他的家人与我有些接触,平日能与我有些接触的……” 朱辰皓踱着步,细细思索着,有些事就象是拴了一个绳结,当你拉开了结扣,一切似乎就一目了然了。 朱辰皓重新坐到书案后,对凌风冷雨沉声吩咐道:“你们明日将京都的所有世家大族、四品以上的官员全部查一遍,主要查姓袁的人家,但也不排除他用的是假名,你们就查哪家有最近进京的子弟。” “是。” “下去吧,明日傍晚之前给我满意的答复。” “属下遵命。” 两人下去后,朱辰皓继续坐在书案后,盯着桌上的烛火发呆,一种不好的预感从心中升起,他既已知我是谁,却没有将阿雪送过来。 难道…… 蒙蒙的天光从窗纱里透进来,桌上的红烛未熄,还在静静的燃烧。 室内,两件白色的的里衣散落在地,鞋子也是东一只西一只,显得有些凌乱。因为门窗未开,清晨清新的气息没有涌进来,室内更有一股浓重的糜乱气味,显示着昨夜这里曾发生了什么。 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慕雪睁开有些沉重的眼皮,醒了过来。 “你醒了?”一抬眼,就见袁锦琛侧身而卧,一双满含笑意的眼睛笑望着她。 他的一只手,穿过她的后颈,揽在她的肩头,另一只手,搂着她的腰侧,将她整个人都搂在了怀里。 “嗯。”她有点不好意思的挣了挣,想坐起身来,却发现浑身酸软,如同散了架般,一点力气都提不起。 下身还隐隐传来如撕裂般的疼痛。 “别动。”袁锦琛带着歉意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昨晚累着你了,你再睡会儿,我陪你。” 第百三章 晨起 昨晚? 慕雪眨眨眼睛,长长的眼睫象羽翅般扇动了几下。尔后,脸倏地的通红,将脑袋埋进了袁锦琛的怀里。 因为她想起了昨晚那些让人脸红心跳的画面。 果然,憋得太久的男人惹不得,比恶狼还可怕,要了一次又一次,直到后半夜,慕雪再也支持不住了,才放过她。 但不得不承认,这个过程,虽然最初有些痛苦,疼痛难忍,但在袁锦琛一遍遍的爱抚下,慕雪也享受到了一种极致的快乐,仿佛踏在了云端上。这种快乐虽然是第一次感受到,却会让人食髓知味,想要再次经历。 就如此时,慕雪想起来,虽然满面娇羞,却还是不由自主的想往身边的人身上靠近,想贴近他,想得到他,想…… “嗯?怎么了?”袁锦琛只感觉一个火热的身子在自己的怀里拱了拱,象是撩拨似的更紧的贴近了自己,他现在就如干柴一般,哪经得住这些。 不觉喉头发紧,声音发涩。 幸好他还记得,昨晚已够荒唐了,今早决不能再做什么。 因为他不愿伤着她。 “啊?”被他的声音惊醒,慕雪才发现自己在无知无觉中竟攀在袁锦琛的身上,两人紧紧的贴在了一起,被自己的行为羞耻到了的慕雪赶紧松开搂在他腰身的手,转身背对着他。 “我……我该起来了,还要去给祖母请安呢。” “不用”,身后传来低低的笑声,她都这么窘了,他还笑她,慕雪暗暗咬牙。 “祖母那里我已让人去说过了,说你昨晚伺候我一夜,有些累着了,祖母也发了话,让你好生休息,不用过去了。” 他特意在“伺候”和“累”上面加重了语气,带着一种调笑的意味。 慕雪埋头,不搭理他。 “睡会吧,什么都不要想,好好再睡上一觉,不然呆会上街你会走不动道的。”袁锦琛抚了抚她脸侧的头发,温柔的说道。 今天可是说好要陪涵儿去逛街的。 慕雪点点头,她也确实是累了,闭上眼睛很快再次睡着了。 袁锦琛从背后搂着她,安静的看着眼前只能看见一头墨发的小脑袋,只觉心中无限满足,他本想就这么陪着她,可不知不觉中,竟也渐渐睡了过去…… “爹爹,爹爹,娘……” 门外传来涵儿的叫声,袁锦琛动了动,却没有起身,也没有接话。 慕雪还沉浸在睡梦中。 “嘘,涵哥儿,爷和少夫人还在睡觉呢,咱们先去用早膳,等用完早膳爷和少夫人就醒了,咱们再过来,好不好?” 外面停顿了片刻,终于听到袁禹涵答应了一声“好”,跟着有轻微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袁锦琛抬头看了看还沉浸在睡梦中没有醒来的慕雪,轻轻的将自己的胳脯从她身下抽了出来,起身披上外衣,穿上鞋子,走到外间打开门。 吩咐外面一直候着的秋月和秋霜,昨晚是秋杏和秋露值夜,今早就换了秋月和秋霜。 “去打水来。”等两人要去时,又嘱咐道:“轻点,不要吵着少夫人。” 秋月秋霜忙指挥婆子送来水,倒进盥洗室的木桶里,袁锦琛洗完换好衣服后,吩咐她们再打一桶,这才回到室内。 刚在床边坐下,正犹豫着要不要叫醒慕雪时,慕雪睁开了迷蒙的睡眼,抬手揉了揉眼睛,“我刚刚似乎听到了涵儿的声音,是不是涵儿来过了,你怎么不叫我?” “嗯,没事,他们去吃早饭了,身上好点没有,我让人打了水,你先去洗洗。” “好。” 补了一觉,精神好了很多的慕雪从床上坐起来,她身上穿了一套新的里衣,是袁锦琛昨晚给她换上的,踩着鞋,准备往盥洗室去。 可是脚一踏到地上,才发觉双腿无力,身子发软,差点一头栽在地上,幸好袁锦琛眼急手快,一把将她拉住。 暗暗责怪自己粗心,不等慕雪说什么,袁锦琛一把将她抱起,往盥洗室走去。 等将慕雪放入浴桶,才唤了秋月进去伺候。 这边史嬷嬷也走了进来,准备收拾床上,袁锦琛抢前一步,抢在史嬷嬷没看见前将床上的一块帕子收进了自己的袖子里。 那块白色的喜帕上有几块血迹,是慕雪的处子血。 做戏要做全套,既然说慕雪是涵儿悦儿的母亲,自然不能让人知道慕雪在昨晚之前其实还是处子之身。 哪怕是最信得过的史嬷嬷,袁锦琛也不想让她知道。 好好泡了个热水澡,慕雪终于缓了过来,此时身上虽然还有些酸软疼痛,但到底比刚起时强多了。 坐在梳妆台前,秋霜帮她梳理头发,秋霜会挽各种发型,此时看了看慕雪一身淡绿色绢纱裙子,笑着问道:“少夫人,今日不如梳个流云髻?” 慕雪点点头,梳什么样的发式她不大在意,只要简单点就好。 秋霜将她满头墨发高高挽起,在脑后固定了,旁边秋月从首饰匣中找出一套点翠花簪,共三支,花型不同,分别插在脑后,再要取一只金钗时,慕雪摆摆手,她不喜欢满头珠翠的样子。 秋月只好依了她,可即使这样简单的装扮,她也觉得,自家少夫人美极了。 梳完头发,再在脸上薄薄的涂了一点香脂和粉,至于胭脂和口脂,因为慕雪还没用早膳,再加上慕雪脸蛋红润,嘴唇鲜亮,就免了。 用过早饭,袁锦琛让管家袁平备了车,准备带他们去街上四处走走。 今日本是文氏的远房表兄,舅姥爷黎老太爷六十五岁大寿,袁府从文老夫人以下基本都去黎家赴宴去了。 原本袁锦琛也应跟着一起去的,但他若去,慕雪和孩子必定也要去,文氏虽承认了慕雪袁家大少夫人的身份,心里总还有些隔应,不大想要她去。 要知道她原还打算与黎家结亲的,她可不想比着黎家的姑娘,让慕雪杵在面前,生生的生一肚子闷气,且这闷气还说不得吐不出。 所以就以袁锦琛宿醉未醒为借口,帮他推了黎府的宴会。 这恰好合了袁锦琛的意,一则他不愿在舅姥爷这个表亲的家里,被一堆亲戚朋友围着问这六年的去向,再被一群不太熟识的象观猴儿一样远远的围观,二则他答应了涵儿,要陪他逛街的。 正好,不去赴宴了,他也用不着费脑筋想办法提前退席了。 第百四章 偶遇 马车载着袁家四口,离了府,直往最热闹的前门大街而去。 这条道是以前袁锦琛经常走的,因为前门是他最喜欢去的地方,那里不但店铺纵横,买卖众多,最主要的,那些走鸡斗狗之类不务正业的营生这里也很多,曾吸引了不少如袁锦琛这样的二世祖。 再走一遍当年的路,袁锦琛不免感慨,但他的感慨却敌不过慕雪和小禹涵。 一路上时不时的惊叫、感叹,完全是一付没见过世面的的样子。 也不怪他们,想当初一个小小的曹州在他们眼里就是繁华的代表,现在这京都,比曹州不知繁华了多少倍。 也幸好今日只带了秋杏秋月、周玉娘、红莲及吴兴吴越几个信得过的,否则慕雪这样子传回府里去,估计又要成为笑话。 其实当日回府时,也横穿了大半个京都,不过当日心中忐忑,哪有心思去细细观察,怎比得今日这般闲情逸致的观赏。 逛街的过程,就是一个花钱的过程。 在前门下了马车的众人,开始挨个的逛起铺子,订做成衣的锦绣坊,专卖首饰的金玉堂,有上等笔墨及各类书籍的临黑轩,及京都有名的各类糕点铺子…… 一群人是空着手兴高采烈的走进去,然后大包小包的高高兴兴走出来。 反正有人在后边出银子。 慕雪他们买得高兴痛快,袁锦琛掏银子也掏得甘之如饴。 袁锦琛有银子,慕雪是知道的,所以才能花得毫无负担。 可以说袁锦琛从小到大,除去在外面的六年,他就没有为银子操心过,文氏疼他,不但用度是府中最好的,零花上也从来没有短缺过,除了这,还有他母亲留给他的丰厚的嫁妆。 袁锦琛的母亲是世家白氏之女,不过不是白家的嫡系,而是旁支,她父母只得她一女,当年陪嫁时几乎将半个家都陪给了她,在当年也算是轰动一时。 他母亲去世后不久,他外祖外祖母也相继去世了,如今外祖家里只有一个过继的儿子顶门立户,没有母亲与外祖的维系,袁锦琛与他那没血缘关系的舅舅关系自然好不到哪里去,如今几乎已没了来往。 袁锦琛很少谈到他母亲,这些,都是史嬷嬷告诉慕雪的。 快近午时,众人终于累了,尤其慕雪,感觉两条腿都走不动道了。 “到了。”袁锦琛指着旁边一座酒楼,“今日中午咱们就在这里用膳。京都有两外最好的酒楼,这是一处,还有一处在延庆街,等下回我再带你们去尝尝。” 慕雪抬头一看,是一座很气派的三层小楼,门头上挂着“琼玉楼”三个大字。 袁锦琛当先走了进去。 楼里的小二一见他们衣着不凡,又有丫鬟仆妇小厮伺候着,知道来了贵客,忙跑过来,客气的问道:“不知公子可否订有位子?” 吴兴上前一步,“昨日已订了,是章平侯府的。” “原来是章平侯府的爷,掌柜的已在三楼留好了厢房,这边请。”小二殷勤的在前边带路。 一行人顺着楼梯往上走,刚走至二楼口,一人从二楼的一间厢房中走出来,与他们正好打了个照面。 那人看了袁锦琛一眼,突然大叫,“嗣之。” 那人一边叫一边直冲到袁锦琛面前,揪着他的衣襟,兴奋得满面通红,“好小子,真是你,我还以为认错了。我说,这些年你去了哪里,害得我四处找也找不到?什么时候回来的?不声不响的回来了,也不跟我打声招呼,心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兄弟……” 那人一连串的问话,声音又高,语速又急,让人几乎没有插嘴的余地。 慕雪好奇的看了看他,他中等个子,比袁锦琛矮半个头,些微有些胖,五官倒也端正,不过他的性子,一看就比较急躁。 袁锦琛没有因为他的无礼而恼怒,反而笑了起来,将他的手拍开,笑道:“我才回不久,还没怎么出门,所以就没去找你,你还好吧?” “我啊,还是老样子,还能怎么样。对了,杜三和肖五几个也在,走,跟我们去喝几杯,好好叙叙旧。” “他们也在啊。”袁锦琛的眼眸暗了暗,但很快就收敛了情绪,笑道:“今日恐怕不行,我内子和孩儿在这里,我要陪他们。对了,还没跟你介绍,这是你嫂子,这是我的一双儿女,涵哥儿悦姐儿。” 袁锦琛拉着慕雪,又给她介绍道:“他是崇远将军家的二儿子,明家的二爷,明子墨。” 慕雪矮身向他行了个礼。 明子墨眼睛瞪得如铜铃,看了看袁锦琛,看了看慕雪和涵儿悦儿,又看了看袁锦琛,一脸不敢置信的叫道:“我的天,你竟然成亲了,还有了孩子?” 袁锦琛白了他一眼,“怎么了?难不成你还没成亲?” “这个……呵呵,父命难违,父命难违。”明子墨讪讪笑道。 笑完,却又再次上前拉着袁锦琛不放,“你要陪嫂子,做兄弟的也不好不答应,不过几年不见,好不容易遇上了,总得去跟大家伙儿打个招呼。” 说完又看着慕雪,“嫂子,让袁兄跟我去一趟,我保证不让袁兄喝酒,只打个招呼就回,成不?” 慕雪自然不好不答应。 袁锦琛也有些无奈,知道推脱不了,既然推脱不了,那么不妨去走一遭,他倒要看看,那两个是否还如当年,再演一出戏给他看呢。 “你们先上去吧,我去去就回。” 话未说完,就被明子墨推着走了。 这人性子也太急了,慕雪摇摇头,笑了笑。她看得出,这明子墨跟袁锦琛的关系是真的好,因为袁锦琛看他的眼神没有防备。 小二领着众人继续上三楼,推开右边临街的一间厢房。 厢房很大,用一扇屏风隔成了两间,里面装饰也很雅致,地上铺了地毡,桌椅是清一色的红木,墙上还挂有几幅山水古画。 慕雪在靠窗边的一处软榻上歪着休息,袁悦儿坐在她身边,袁禹涵却趴在窗前看着窗外嘻嘻笑个不停。 也不知他笑些什么。 慕雪不由感叹袁禹涵的好精神,这么个小人儿,逛了一上午的街,不累不说,到现在还兴致勃勃,让她都有些佩服。 正闭目养神,突听得窗外传来一阵喧哗,跟着连守在袁禹涵身边一起望着窗外的秋杏都叫了起来。 第百五章 相逢 “朗……朗月公子……” 慕雪很是诧异。 因为不但秋杏跳着脚,红着脸,结结巴巴的语不成句。 连一向沉稳的秋月、红莲都红了脸,迅速跑到窗边,朝外面看去。 这朗月公子是何方神圣? 慕雪也好奇了起来。遂起身亦看向窗外。 窗外的街道上,此时忽然多了许多人出来,那些人以女子居多,都纷纷涌向琼玉楼,同时朝着琼玉楼指指点点,嗡嗡的说话声嘈杂得如同捅了马蜂窝。 同时,这条街上的酒楼茶馆等铺子的二三楼临街的窗子,也闪现出了许多穿着打扮贵气的女子,这些都是富贵人家的姑娘,她们的目光亦注视着琼玉楼的楼下,有一两个甚至不顾闺誉有损大声尖叫了起来。 “朗月公子,朗月公子……” 她们叫的都是这个名子。 慕雪好奇的眼光顺着往下移,就看到两个骑着白色骏马的锦衣男子在一众黑衣护卫的护持下,停在了琼玉楼的门口,同时翻身下马。 两个男子都是长身玉立,风采翩然。 从慕雪的角度看不清两人长相,只觉得着白衣的男子姿态潇洒,举手投足之间有一种云淡风轻的天然美态,另一个一身紫衣的,似乎要多一丝贵气和傲气。 只是不知这两人谁是朗月公子? 正想着问一问时,就见那紫衣男子朝对面的人说了一句什么,然后抬头笑着看向四周。 他这一抬头,慕雪愣住了。 “朱公子……”她不知不觉的叫出了声。 楼下的朱辰皓刚笑着与颜琅说了一句,“想我本也是堂堂美男子,怎么一跟你出门,就成了被忽视的那个呢?”戏谑的抬头一笑时,却突然听得那嘈嘈杂杂的惊呼尖叫声里,一道在心底婉转了千百回的呼唤却蓦然响在耳边。 他一时以为,自己许是思念太过的缘故,幻听了。 “朱公子……” 那声呼唤却不折不挠的从耳中直钻入心底。 他不觉朝着感觉中声音的方向望去,这一望,他一下子呆住了。 他没想到,他心心念念的人,一直找而不得的人竟然在此时此地如此突然的遇上了。 他看着她,眼光越过了所有人,也似乎越过了所有的时光,停在了她的脸上,那张脸,是他心底的样子,也是他心底的执念。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织良久。 “阿雪……”他忍不住喃喃出声。 既而象忽然醒悟似的,他突然推开身前的护卫,往琼玉楼里直跑了进去。 阿雪? 顔琅微微一蹙眉头,亦抬头朝慕雪这边望来,却只见晃荡的白色窗纱里,有几张一闪而逝的脸庞。 跟着的护卫被朱辰皓奇怪的举动搞得莫名其妙,其中两个反应快的,一醒神赶紧跟了上去。 朱辰皓直闯入三楼。 “这位公子,这里已有人了,还请公子另……”守在门口的吴兴吴越拦住了朱辰皓,可是话还没说完,就被跟在朱辰皓身后黑衣黑脸的护卫粗暴的给推开了。 “诶,你们……” 吴兴还要再拦,两黑衣护卫“铿锵”一声将腰中的剑拔了半截,低声斥道:“宁王在此,休得再言。” 吴兴吴越对看一眼,宁王是谁,他们自然知道,可宁王竟擅闯他家少夫人呆的地方,也不知是来找他家爷的,还是另有目的。 两人对视一眼,吴越点点头,转身急忙下楼,去二楼寻袁锦琛去了。 这里,朱辰皓平息了一下心中的激动,推开门。 门一打开,他就看到站在面前六七步之远的,果然是他心中念念不忘的人。 “阿雪……”他的声音不由变得宛转缠绵。 “朱叔叔。”慕雪未答,袁禹涵却一下子跳了过来,冲到朱辰皓面前高兴的叫道。 难为他这么个小人,几个月不见,竟还记得他,朱辰皓笑着抱起他,“唉呀,没想到你小子还记得我,叔叔也算没白疼你。” 又上前几步,摸了摸站在慕雪身边袁悦儿的小脑袋,“悦儿也长高了。” 说完这些,才看着慕雪,眼中是藏也藏不住的深情缱绻,“阿雪,没想到……”没想到现在才见到你,没想到是在这种情况下见到你。 “朱公子,咱们又见面了。” 慕雪弯了弯身,突然见到朱辰皓,心情虽有些复杂,但还是有些激动的,不管怎样,他乡遇故知,总是件高兴的事。 朱辰皓拍拍袁禹涵,“涵儿,你和姐姐先去隔壁吃东西,叔叔与你娘有些话想说,好不好?” 见袁禹涵点头,放下他,朱辰皓转而望了一眼屋中众人,背手说道:“你们带哥儿姐儿去隔壁,好好伺候。” 他的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让人不敢反驳。 秋月周玉娘等迟疑的望了一眼慕雪,虽然来人的气势让她们有些害怕,但留少夫人和来人单独在一处,她们更不敢。 慕雪朝她们点点头,她们这才领着袁禹涵袁悦儿出了厢房,厢房的门也随着她们的出去关上了。 朱辰皓看着慕雪,突然上前将她紧紧抱在怀里。 “阿雪,你怎么突然离开李家村来了这里?来了这里为什么不去找我?我没有忘记我们的三月之约,派了人去接你,听说你来京都后,又派人四处去寻你,你知道吗,我真后悔,当日没有带着你一起离开,我更害怕,再也见不到你了……” 被朱辰皓突然抱住,慕雪有一瞬的慌张,她使劲挣了挣,却无法挣脱,待听到朱辰皓的话后,她不觉呆怔,停止了挣扎。 心中不由涌上一股愧疚。 他说,他派了人去接她。原来他并没忘了她,也没忘了他们的三月之约,反而是她,将两人的约定抛诸脑后,做了那个“负心人”。 “对不起。”她喃喃而语。 似乎被那句“对不起”惊到了,朱辰皓往后退了一步,可很快他再次抱住慕雪,“不用说对不起,没事,咱们现在见面了,我现在就带你走。对了,我一直没告诉你我的真实身份,是我不对,其实我是……” 慕雪却推开了他,看着他的眼睛,虽然愧疚却还是决然说道:“对不起,我不能答应你,因为我已嫁给了袁大哥。” 她的声音不大,却仿如雷鸣将朱辰皓震了一个趔趄,她话中之意,更象一把把利剑,将朱辰皓瞬间刺了个千疮百孔。 第百六章 针锋相对 她说,她不能答应他,因为她已嫁给了袁锦琛。 脸色瞬间苍白的朱辰皓只觉脑袋里乱哄哄的,都没办法思考她的话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门外此时忽然传来打斗的声音,似乎是有人想闯进来,有人却不让。 “为什么?” 好半天朱辰皓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对不起。”慕雪垂下眼眸。 “是他逼你的?” “不,是我的错,当日我不该收下你的玉佩,不该答应你,是我错了,你要怪就怪我,跟袁大哥没有关系。” “那为什么?我明明记得当日我走时,你对他还没有情,我也记得,你明明是答应我的,只要我去接你,你就会跟我走。” 朱辰皓咬牙。 “我……”慕雪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如实相告,“你走后不久,涵儿就生了很重的病,清河县的郎中都没办法,说是来了京都或许会有希望。袁大哥就决定要回京都,回京都之前,他问我的决定,我想了很久,我发现我根本放不下涵儿,也放不下他们……子庸,是我的错,我没弄清自己的心思,我以为自己对你……” “别说了。” 朱辰皓痛苦的闭上眼睛。 她第一次叫他子庸,却是在这样的场合。一抹说不清是自嘲还是凄慌的笑意浮上他的嘴角。 慕雪心里也不好受,她不想让他难过,更不想伤害他,可事情已这样了,除了自责,她也不知说什么好。 默默从怀中的荷包里拿出一直贴身藏着的那枚玉佩,自决定眼袁锦琛在一起后,她一直想亲手还给他。 朱辰皓却迟迟没有伸手接过,那枚玉佩是他母后的遗物,也是他最心爱之物,他曾想若有一天遇上了真正喜欢的人,他就将它送给她。 现在他将它送给了她,她却不要了。 他伸手,将她的手和玉佩一起握住,然后慢慢的收拢,直到她的手紧紧的将玉佩攒在手心里。 “你先拿着,若有一天,你带着它来找我,不管是什么事,我都会答应你。” 他再次给了她一个承诺。 他也不知为什么会这么做,也许潜意识里,他希望通过这样的方式,让她与他还有那么一丝牵连,也或者,只要玉佩在她的手中,自己似乎就有那么一丝希望。 “……”慕雪想拒绝,可却从他的眼神中,看到了不容拒绝的坚决。 外面的打斗声愈烈。 门在这时突然被撞开了。 在门撞开的那一瞬,朱辰皓突然再次伸手,将慕雪搂在了怀里。 两个身型有些凌乱的黑衣护卫恍似什么都没看见,一张黑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朝朱辰皓躬身,“属下失职,请殿下责罚。” “下去吧。” 门再次被关上。 慕雪被朱辰皓禁锢在怀中动弹不得,却能看到离他们不远,同样衣衫有些凌乱的袁锦琛正通红着眼睛,盯着他们呼哧呼哧直喘粗气。 他的样子就象一个捉奸在床的丈夫正火冒三丈的瞅着那对奸夫**,在想着要怎么样将对方大卸八块似的。 慕雪知道现在这样不对,她努力的推了推,可朱辰皓象故意要气袁锦琛似的,抱着她就是不松手。 她心中不觉有些委屈,这情形,看样子是解释不清楚了。 正在袁锦琛忍耐不住,想要出手时,朱辰皓松了手,缓缓转过身子。 两人相互对视了片刻,一个眼神冷冷,嘴角浮一抹冷笑,一个头顶冒烟,浑身怒气冲冲。 “袁锦琛,你好大的胆子!”片刻后,朱辰皓冷冷出声。 袁锦琛没回话,仍旧双目冒火的盯着他。 “怎么?见了本王还敢这么无礼?” 袁锦琛双目怒瞪,没有因为听到“本王”两字而有丝毫退让,冷冰冰的甩下一句,“不敢。” “呵,不敢?本王看你敢得很。你可知目无皇权藐视皇族是个什么罪?” “在下不知,在下也想问问王爷,按咱们大舜朝律法,觊觎他人之妻,欲行不轨欲抢夺者又是个什么罪?” 袁锦琛的话彻底将朱辰皓惹怒了,朱辰皓上前一步,一只手直指到了他的鼻子,“抢夺?你还好意思说出口,到底是谁抢夺谁的?明明当初是阿雪先答应的我,你却趁我不在,诱骗她跟你进京,若不是你,阿雪怎么会离开我?” “我没有骗她,跟我在一起,是她的选择。” “哼!”朱辰皓气得鼻子冒烟,“她选择?若不是涵儿,她会选择你?你不会以为在阿雪的心里你比我重要很多吧,能得到阿雪,不过是你有个好儿子而已。” 朱辰皓的话似乎说中了袁锦琛的心事,袁锦琛脸一白,脸色不觉阴沉了下来。 慕雪站在一旁,看着两个针锋相对的男人,不知如何是好,这两个人,她都不想伤害,可她注定要伤害其中一个。 “你们不要吵了,其实我……”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两人异口同声的打断了,“阿雪,你不要管,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 得,好象没她什么事儿。 这时门被再次敲响。 在朱辰皓说了一句“进来”后,凌风推门而入,小心翼翼看了屋中三人一眼,走到朱辰皓身边,附耳低低说了几句,说完后,又自觉退了出去。 “呵呵呵……”朱辰皓看着袁锦琛冷笑,“我道是谁,有那么大胆子敢跟本王抢女人,原来是章平侯府的。” 袁锦琛没说话,这么快查到他,他一点不惊讶。 “明儿我倒要问问章平侯,是怎么教子孙的,竟养出了这般胆大妄为之徒。当初在京都称王称覇,还可说是年龄小胡闹,六年前拒郡主婚约,闹得可不小,若不是章平侯抹了那张老脸,这事还没完呢,没想到六年后,你的性子还没改改,连本王也敢惹。袁锦琛,本王劝你,任性妄为的事少做,否则后果不是你能预料的。今日且看在你救过我一命的份上,本王暂不计较,你好自为之!” 朱辰皓怒哼一声,一甩袖子,走了。 走到门口时,顿了片刻,似乎想要回头,可终于,还是径直开门出去了。 屋内,留下袁锦琛和慕雪两人。 袁锦琛低着头,脸色阴郁,浑身一股阻人千里之外的冷气。 慕雪也垂着头,事情因她而起,她却毫无办法,也解决不了,而最主要的,袁大哥,会不会误会她? 第百七章 往事如潮(一) 慕雪小心翼翼看了看脸色阴郁的袁锦琛,“你是不是怪我?” 袁锦琛在心里叹口气,脸色缓和了一些,其实他自己也知道,这件事怪不到慕雪头上,要怪只能怪那个人,让人恼火的也是那个人,可不知为何他还是对慕雪牵怒了。 也许是想起阿雪对那人曾经有过情意,再也许是那人抱着阿雪时阿雪竟没有挣扎,总之今日所有一切都让他憋着一肚子火,却找不到发泄的地方。 慕雪见袁锦琛仍低着头,不言不语,知道他还是有些怪自己,心里更觉委屈。 虽然她是与朱辰皓有些牵扯,但那是在她表明心迹以前的事,今日她也主动说清了,她怎么知道会变成这样,她其实很无辜的好吗。 因为委屈,慕雪的眼眶微微泛红,带点气恼的一扭头,“你不相信我?” 慕雪伤心生气,袁锦琛心又软了,也不敢再别扭,将她拉到自己怀里,叹着气,“我没有不相信你,也没有怪你,我只是……有些生气罢了。” 慕雪不知说什么好,这件事她说什么也不对,只好伸手搂着他,算是默默的安慰。 “算了,咱们去吃饭吧,涵儿悦儿还等着咱们呢。” “嗯。” 两人来到隔壁的厢房里,吩咐吴兴让人上菜。 袁禹涵见到两人,高兴的蹦过来,看着他爹问道:“朱叔叔呢?” 朱叔叔? 袁锦琛脸一黑。臭小子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难道你不知你老爹现在最烦那个人,最讨厌听到“朱”字吗? 慕雪一见袁锦琛脸色变了,忙将袁禹涵拉到自己身边,哄他到一边玩去。 偏偏这小子一点不会看人脸色,被慕雪拉到一边,还跟慕雪咬耳朵,“娘,爹爹打架了。” “打架了?跟谁?” “朱叔叔。” 跟朱辰皓?好象没有啊,慕雪点点他的额头,“别瞎说,他们哪有打架。” “我看见了,吴越说那两人是朱叔叔的手下。”袁禹涵象个小大人一样说得煞有介事,还一脸的自豪,“爹爹打赢了,爹爹真棒!” 两人说是咬耳朵,可自袁锦琛进来后,屋中是鸦雀无声,大家都轻手轻脚的大气也不敢出,所以两人虽是压低了声音,在一屋寂静里还是显得那么突兀,被众人都听了正着。 秋月秋杏等人忙都低着头,恨不得将自己缩到最小,成为最不让人注意的那个。被袁禹涵点了名的吴越脸色煞白,心中暗暗叫苦,小主子诶,你这不是害小的嘛,回头爷不知会怎么罚小的。 袁锦琛脸再次一暗,望了吴越一眼,眼神莫名。 吓得吴越差点当场跪在了地上。 琼玉楼的菜果然不错,袁禹涵吃得是兴高采烈,可惜慕雪因之前的事坏了胃口,对一桌子的美味没什么感觉,袁锦琛更是吃了几筷子就放下了。 用过饭,大家直接坐上马车回府。 马车晃荡中,袁禹涵袁悦儿很快眼神朦胧,各自靠在慕雪和袁锦琛的怀里睡着了。 按说逛了一上午,也该累了,可慕雪却一点睡意都没有,她不由想起朱辰皓的话,口中也不知不觉问出口,“六年前,是怎么回事?” “嗯?”她突然如此一问,袁锦琛还没反应过来。 “六年前,你拒了郡主的婚事,那个郡主……”她眼前闪过一道亮光,她似乎有些知道那个郡主是谁了。 慕雪心里是有些不痛快,今日朱辰皓闹这一出,虽然她有些歉疚,但她与朱辰皓的事袁锦琛都清楚,她觉得自己没什么好解释的。 可袁锦琛不一样,他心里藏着许多事,而那些事慕雪都不知道。 他很少跟她提起过去,他有许多秘密,涵儿的亲生母亲是其中之一,现在又冒出个郡主,她都不知道,他以前有多少女人,某一天会不会有人直接找上门,说是他曾经的妻妾之一呢? 所以尽管今日不是个恰当的时机,她还是忍不住问出口。 袁锦琛再次在心里叹口气,他不是故意要隐瞒她,而是有些事不想提起罢了,现在既然她问起,他自然要如实相告。 他不想她误会。 “六年前,那时我……”袁锦琛微微蹙眉,有些记忆再回想起可不是什么愉快的事。 “那时我活得很恣意张扬,不懂得收敛锋芒,也不懂得人心险恶,从小到大因为有祖父祖母的庇护,也算顺风顺水,几乎没有烦恼。那年我满十七了,祖母说要娶个孙媳妇管管我,然后祖父就与郡王府开始议亲。 我没见过郡主,原本也不在意娶的是谁,可我身边的几个朋友总在我耳边说郡主如何如何跋扈,如何如何不好,还说她心中已有心上人,根本不想嫁给我。我那时血气方刚,如何受得他们一激,回去就跟祖父祖母闹。” 袁锦琛苦笑了一下,他当年可真是傻得可以,简直没救了。 他感觉慕雪投向他的眼光不大相信,说实话,若不是亲身经历,他也不相信,自己会那么蠢。 “从来都纵容我的祖父这回说什么也不同意,还说说好的事没有反悔的可能,我很烦恼。”袁锦琛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二弟见我闷闷不乐,给我出主意,他让我出去躲一段时间,还说祖父祖母那般疼我,我不见了,他们肯定心疼,就不会再逼我了。我那时跟二弟的感情很好,很听他的话,就按他说的偷偷离了家……” 袁锦琛想起,他被袁锦铭鼓动着,一个人都没带就偷偷的从京都离开了。 开始的一个月还过得甚是逍遥,两个月后,他开始想家了,想祖父祖母。他觉得过了这么些日子,祖父应该将他的婚事退了吧,所以某天,他又悄悄的回了京都。 他离开时是薄暮黄昏,回来时还是薄暮黄昏。 他溜溜达达的走在前门的街道上,感觉是那么的亲切,突然很想立即回府,立即见到祖母祖父。 就在经过一个拐角时,他眼角的余光突然看见了几个熟悉的身影,那几道身影说说笑笑的往红袖楼走去。 他突然起了促狭捉弄的心思,悄悄跟了上去。 红袖楼是歌伎馆,往日他也经常跟着他们一起来听曲儿,所以算是轻车熟路。 他躲在大门的暗处,听到红袖楼管事红姑欢畅的笑声,也听到了他二弟一如既往的温和语气。 并亲眼看着他们上了三楼。 第百八章 往事如潮(二) 袁锦琛也不知当时自己是什么心思,竟没及时现身,反而是躲开了其他人悄悄的跟在了袁锦铭他们身后。 也许是想给二弟一个惊喜吧。 袁锦铭和着一群人说说笑笑的进了三楼的一个房间。 紧挨着他们,袁锦琛也要了一间。 进了房间,袁锦琛要了一壶茶,挨着墙壁坐下来。平日就是能听到隔壁的声音,也是嘈嘈切切的丝竹之声。 今日,隔壁却没叫人唱曲,而且可能是没想到一墙之隔有人听壁角,所以说话声音有些大,再加上袁锦琛是习武之人,耳力比普通人要强许多。 只听他们笑着说了一些京都最近的趣闻,也没什么大事,不过是哪位大人娶了房小妾,哪位老爷在外养了外室被正室抓了个正着,还有哪家的女儿正与哪家的爷议亲等等。 袁锦琛听得无趣,正要起身去隔壁寻他们,却突然听得隔壁说了一句话。 “喂,袁老二,你家老大还没回来?” “还没有呢,大哥也不知去了哪里?家里都着急得很。”是二弟袁锦铭的声音。 “哈哈哈……我说袁老二,你大哥是不是脑子不好使啊,放着好好的郡主不要,竟然一声不吭的跑了,也亏得是你们家,若是我们家,早一顿鞭子抽个半死。” “就是啊,这等好事怎么就没落到哥几个的头上,便宜了那小子,那小子还不知珍惜,真是不知说什么好。”说话的人似乎很是惋惜,啧啧个不停。 “我也不知大哥是怎么想的,不过我们家很疼大哥,特别是祖父祖母,就是我母亲对他都比对我好,所以就算他闯出天大的祸事,家里也会帮他担着,只是……唉!” 袁锦铭低叹一声,语声还是如往常般温和,可听在袁锦琛的耳中,却让他震惊得坐回了椅子上。 他虽然心性单纯,性子卤莽,却并不是真的蠢。 袁锦铭话中之意他怎么听不出来,那话里话外不就是说他不为家人着想,只会闯祸连累家人。 而且他说什么不知自己是怎么想的,难道主意不是他帮忙出的? 袁锦琛有一瞬怀疑自己的耳朵有问题,听错了,也或者是听岔了。他不相信他的二弟在背后会如此说他,更不相信他二弟是如此看待他。 可是隔壁的声音继续传来。 “锦铭,这事如今闹得这么大,你家是怎么打算的?” 说话的这人声音袁锦琛听出来了,是跟他关系颇好的吏部侍郎杜家的三爷杜源。跟着另一位跟他关系也很近,一向与杜源焦不离孟的淮阳伯肖府的五爷肖敬接了话:“是啊,锦铭,现在事情闹开了,京中沸沸扬扬的,只怕郡王府不会善罢甘休。” “唉……”袁锦铭叹口气,“这事……走一步看一步吧,也许大哥出去一趟想开了,等他回了就没事了。” “回来?嗤,他回来也平不了这件事,郡王府可没那么好说话,就算他回来去郡王府前跪着请罪,只怕郡王爷也不会原谅他。” “我觉得这事也不是没有办法。” “办法?什么办法?” “依我看,不如锦铭你将郡主给娶了。” “这……这怎么行?” “怎么不行,郡王府与你袁府议亲的事已闹得全城皆知,郡主若不嫁入袁家,于她的名节多少有损,你现在去提亲,就能平息这场风波,化解两家的尴尬。” “如此做,只怕旁人会说我趁人之危?” “放心吧,旁人不但不会指责,还得赞你袁二爷一句仁义。再说了,锦铭你哪点比你家那蠢笨冒失的老大差了?你也是长房,也是嫡子,长得还特别得姑娘喜欢,若不是你家老太爷偏心,一心只捧着他,他早被人厌弃了。” “就是啊,他还以为他多能似的,咱们成日跟他混,还不是看他好骗而已。” “莫说还真是,咱们只是跟他开了个玩笑,说了郡主几句,他竟信以为真,还逃婚了,哈哈,你们说,天下有这么傻的人吗?” “哈哈哈……” 所有人附和着大笑起来,只有袁锦铭还在为他辩驳,“你们别这么说,我大哥他……他其实挺好的。” 可不知为何,袁锦琛竟从他的语气里也听出了一点笑意。 脸,一点点的发黑,心,一点点的变冷。 别人暂且不说,那两个,杜源和肖敬,他是把他们当成兄弟般对待,平日因他手头宽裕,为人又大方,在一起时的花销多是他买单,有什么好东西也会想着他们,没想到他们根本没把自己当朋友,而是当成容易宰割的冤大头。 还有,二弟,他对他那么信任,也从来没有因为不是一母同胞而外看他,可他没想到,他从没设防的弟弟,最亲的人,竟在背后跟着别人一起笑话他。 难道他对他还不够好,还是就算他对他再好,他也不会领情? 傻,呵,他果然是傻得可以! 有眼无珠,识人不清,他恨不得扣下自己的两颗眼珠子。 隔壁的谈话又持续了一会儿,跟着似有人进门,然后琴音渐起,一道婉转的女声随着琴音唱了起来。 她唱了什么,袁锦琛一句也没听清,恍惚间似有一道叫好,跟着男女的嘻笑声响起。 屋中的光线渐暗,有侍者进来点上烛火,见他一人独自待在暗处,忍不住问了一声,“爷,要不要叫姑娘们进来侍候,唱上一曲?” 袁锦琛没有说话,那侍者看了看他的脸色,咽了一口口水,带点胆颤的悄悄退下了。 独自坐了会,袁锦琛离了红袖楼,昏昏沉沉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在京都的街上,他脑袋里一片混乱,却有一两句在脑中特别清晰,“这事闹得特别大”,“京中沸沸扬扬的,只怕郡王府不会善罢甘休”,“傻,真傻”,以及肆无忌惮的哈哈大笑声。 他不知在街上晃荡了多久,最后还是晃回了侯府。 想到祖父祖母,他眼中亮了一下,可是再想到自己给他们带来的麻烦,整个心又沉了下去。 在门口徘徊了一会,他终于决定进去,不管过错有多大,祖父会怎么恼怒,这些都是他该承受的。 他刚从阴影里往门口迈了一步,就见一辆马车急驰到门前,停下,小厮扶着喝得微醺的袁锦铭,走了进去。 第百九章 让他永远别回来 袁锦琛没有走正门,从旁边翻墙而入,进了里面跟上袁锦铭。 却见袁锦铭没有回自己的屋子,而是去了余氏所住的衡芷院。 “二少爷。”丫鬟迎了袁锦铭进去。 袁锦琛晃过院里的丫头仆妇,飞身上了屋顶,俯身在屋顶上,揭开一片瓦片,从露出的缝隙里往里面望去。 只见余氏慈爱的看着袁锦铭,从丫鬟手中接过打湿的帕子,递给他,“铭儿,你这是喝了多少啊,瞧这醉醺醺的,跟着你的人怎么也不拦着些,酒多伤身,这万一伤着身子可怎么好?” 余氏的口气虽带着责备,但其关心之意溢于言表。 袁锦琛想起,平日人前余氏都是这么看着他,跟他说话的,反而对二弟严厉多于慈爱,他以前还为二弟不平过,现在想来,突然觉得自己是那么可笑。 “娘,没事。”袁锦铭笑着抬头,“我……我今儿高兴。” “高兴?铭儿遇上了什么好事?” 袁锦铭摇摇头,虽然没遇上什么好事,但他就是高兴,他拍拍自己的胸口,“娘,今晚儿子与几位好友坐了会,你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吗,他们说……他们说咱家老大是个傻子,哈哈哈,说他是个大傻子,还说我比他好了千万倍,娘,你说我难道不应该高兴吗?” 余氏脸色变了变,朝屋中旁边侍立的下人看了一眼,眼光突然变得狠厉,“下去吧。”她朝她们挥了挥手。 “是。”那些人低着头,很快都退了出来,谁也不想听到这些,哪怕清楚主子的心思,她们也不想知道太多不该她们知道的。 而屋顶上的袁锦琛眼光也不由一沉。 果然! 余氏走近了袁锦铭,坐在他旁边,“铭儿,有些事放在心中就好,你又何必……何必说出来。” “娘,你怕什么。”袁锦铭拉着余氏的衣袖,“他压了我十几年,现在终于不在府里了,就不允许我高兴一回。我就想不明白,我哪点比他差了?为什么,为什么祖父祖母眼里只有他,到了外面,大家也只知晓袁家大爷,谁还记得我这个二爷?走到哪里,我都是他的陪衬。我不服,我就是不服,我常常想,要是没有他就好了,没有他,你儿子不会这么憋屈,永远活在他的阴影里,没有出头之日。” 余氏的眼泪落了下来,“铭儿,是我让你……受委屈了。” “娘,我不怪你,我知道你是为我好。”袁锦铭笑着,眼里却没有丝毫笑意,“从小我听话,懂事,努力上进;我学识好,长得好,性子也好,我以为这样大家就能看到我的存在了吧,可没想到他们眼里还是只有那个不学无术胡作非为的混蛋,就连郡主也看中了他。娘,你从小就叫我忍,我不想忍了,真的不想忍了,我怕再忍下去,这府中就没有我们俩娘的立足之地。” “铭儿,怪娘,都怪娘。”余氏啜泣起来,“若不是娘,你不用这么委屈,若不是娘,你会活得比谁都好。你这么优秀,这么能干,娘做这些,就是希望将来你能承继侯府啊。” “承继侯府?有祖父在,恐怕很难了。”袁锦铭苦笑。 “不,现在也不是没可能。”余氏擦了泪,眼中是一片决然,“他闯了这么大祸事,名声已坏,没有除族已是格外开恩了,他还想承继侯府,做梦!” “幸亏铭儿的计策奏效。”余氏继续说道:“否则若让他娶了郡主,有了那么大的一个助力,咱们还真落了下风。” 袁锦铭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谁让他那么傻呢。也不知祖父怎么想的,他这么蠢,侯府若是交给他,只怕很快就被他给败光了。” “哼,他自己要作死,谁也拦不住。” “娘,你说咱们要不要……”袁锦铭看了余氏一眼,声音压低了一些,“让他永远别回来。” 余氏的眼睛亮了一下,“这事……娘再想想,你就别插手了,一切娘来处理。” 袁锦铭点点头。 余氏给儿子倒了杯茶,看着自己优秀的儿子,脸上再次漾起满脸笑意,说起了另一件事,“铭儿,你年纪也不小了,娘正在帮你相看媳妇,你跟娘说说,你想要个什么样的?” 袁锦铭脸红了一下,突然抬头看着余氏,“娘,你说,我若娶了郡主,会不会是皆大欢喜的局面?” “郡主?” “是。” “只怕……郡王府不会同意?” “不试试又怎么知道呢?” “你想好了?”余氏见袁锦铭点头,想了想,也许这事也不是不可能,遂说道:“好,这事我先跟你父亲商量一下,不过,若是不行……你也……” 话未说完,却听得门口传来一道沉稳的男人的声音,“什么事要跟我商量?” “老爷。” “父亲。” 见袁俊雄大步走进来,余氏和袁锦铭忙起身见礼。 袁俊雄点点头,走到居中椅子上坐下,接过余氏倒的茶,啜了一口,才闲闲问道:“说什么呢,什么事要跟我商量?” 余氏脸上又露出了惯常的笑容,“这不是正在跟铭儿说起郡王府的事,琛儿一走,留下一个乱摊子,看到老太爷和老爷每日为这事焦心,妾和铭儿也跟着着急,这不,正想法子呢。” “那个孽障,哼,一提起他,就让人一肚子火。”袁俊雄脸一沉,将茶杯撴在了桌子上,“当初就不该生下他,没有他,少多少烦心事。” 如果说,刚刚听到余氏和袁锦铭的话,袁锦琛已是千疮百孔,体无完肤,那么现在,他的好父亲,只不过是在伤口上再洒些盐巴而已。 “老爷,你也别这么说琛儿。”余氏“贤惠”的脸上满是担忧,“琛儿只是被惯坏了。我一想到琛儿在外吃不好睡不好,就担心得睡不着,希望他能多体谅体谅家里人的担心着急,早些回来。” “算了,别说他了,说起就让人晦气。”袁俊雄挥挥手,一脸不想提起的样子。 “老爷,刚刚铭儿跟我说,想代兄赎罪,求娶郡主,您看,这事成不成?”余氏忙转移话题。 “求娶郡主?”袁俊雄看向袁锦铭。 代兄赎罪? 一阵冷风袭来,明明是阴沉闷热的夏日夜晚,俯在屋顶上的袁锦琛却觉得自己身处寒天雪地之中,浑身冷得刺骨…… 第百十章 后悔了? “求娶郡主?” “是,父亲。儿子是想一则这事闹得众人皆知,若没个交待,大家面上也不好看,我想郡王府也不想让郡主的名誉受损吧;再则听母亲说郡王爷已发了话,一定要我袁家给个说法,郡王势力雄厚,若因此事结了仇,对我袁家不是好事,郡主若嫁了儿子,仇家就变成了亲家,我想这也是祖父和父亲想看到的。虽然儿子比大哥有所不如,但作为袁家子孙,儿子也想为袁家出一份力,为父亲分担一份责任。” “好,很好。”袁俊雄很是欣慰的拍拍他的肩膀,“不愧是我的好儿子,这事,我去跟你祖父说。” …… 趴在屋顶上的袁锦琛身体僵直,浑身发冷。直到袁锦铭走了,屋中的烛火也熄灭了,他才魂不守舍的从屋顶跳下去。 “咚”的一声他重重的落在地上,却也不觉疼。 “谁?”守夜的婆子听到声音,走过来查看。他才惊觉,忙闪身到阴暗处,恰此时,一只猫儿跳上墙头,“喵”了一声又远去了。 “原来是只野猫,倒吓了我一跳。”粗使婆子嘀咕着走了回去。 从衡芷院出来,袁锦琛茫然的往前走,也不知自己该干什么,要去哪里。 他从小被祖父祖母娇养,可以说是顺风顺水没有任何波折的长大,突然在一个晚上经历了好友、亲人的背叛,看透了所谓朋友、母子、兄弟之情的虚伪假像,按说他应该伤心难过之极,不跑到祖母怀里诉苦,也应找个地方痛哭。 可事实上,他大脑一片空白,整个人处于懵懵懂懂的状态。 他茫然的走着,这一晚,本是朗星明月的天际,却突被一片乌云笼罩,要下雨了,刚刚这样想,雨滴就滴落了下来,大滴大滴的雨水砸在脸上,身上,不疼,却让人冷到浑身颤抖。 雨水似瓢泼般从天际倾泄而下,而他在不知不觉间亦走到了祖父祖母所居的松鹤堂外。 雨下了两个时辰,他,站在雨中淋了两个时辰。 天明前,他终于动了,跪下来,跪在被雨水浸润的泥泞的地上,朝着正屋的方向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头,然后在所有人还在酣眠的时候,离开了。 他出了城,往北方走,从此天大地大,何处都可为家,唯有,京都,不能! 后来,他也想,倘若当时他直接去见了祖父,禀明实情,情况会怎样,但每次想起,他都摇摇头,他知道不管重来几回,他都只有这一个选择。 那对母子为何根本不怕他回去,因为他们都知道,在事情没解决前,他回去只会让本就糟糕的情况更糟糕,让郡王无处发泄的怒火找到发泄口,让祖父为难,让袁家更加处于风口浪尖之上。 他也明白,事情闹得这么大,不可收拾,都是那对母子的手笔,可为了袁家,他甚至希望袁锦铭能娶了郡主,平息也场风波…… 现在六年过去,除了让他心生警惕之外,那种伤痛却不复存在了。 当你不将他当亲人时,他的所作所为就再也不能让你心伤。 袁锦琛想到很多,但对慕雪说起时,却是寥寥数语。 女人是个奇怪的生物,因为女人的关注点总是与众不同,往往出人意表。慕雪听了袁锦琛所言,唏嘘了一下,却问道:“那郡主就是容华郡主吧?” 袁锦琛点点头。 果然! 慕雪心情一下子不好了,她就知道是这样,怪不得自己初进府时,一个人都不认识,却有一道仇恨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那时她还奇怪,是谁会恨她,现在明白了,那恨她的人就是容华郡主,她的二弟妹骆灵昕。 她想起骆灵昕对她的态度,时冷时热,有些令人捉摸不透,再想起骆灵昕看袁锦琛的眼光,心更是往下一沉。 事情决不象袁锦琛说的那样,骆灵昕决不是对他无意,而是,有情。 慕雪突然恼怒起来,她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就是突然有些恼火,恼火这件事府中所有人都知,就她象个傻子似的蒙在鼓里,还傻子似的对着情敌言笑晏晏. 而且进府前袁锦琛说了府中许多事,却独独不提这件事,他什么意思? 难道…… 心中所想,口中就问了出来,“你现在知道她既美又温柔,是不是后悔了?” 袁锦琛一愣,望了慕雪一眼。 “不过,后悔也来不及了。”慕雪又接了一句。 他莫名的从中听出了一点讽刺的意味,脸色不由冷了下来。 今日他本来就一肚火没处发泄,再忆起从前不愉快的事,心情之糟糕可想而知,而阿雪不但不体谅他,安慰他,还讥笑他,实在…… “那你呢?知道他是尊贵的王爷,你是不是后悔了?”他脱口而出,“你若后悔,还来得及。” 一说完,他就后悔得想打自己一巴掌。 可是说出去的话,如同泼出去的水,是收不回来的。 慕雪听他这么说,更恼了,小脸一沉,冷冷看了他一眼,转头不再理他。马车里气氛变得凝重起来。 恰此时,马车停了下来,秋月掀开帘子,慕雪也不等袁锦琛先下去,将袁禹涵递给秋月,自顾自先跳下了马车,带着秋月直接先走了。 袁锦琛跟着回了芝兰院,他先将袁悦儿送回她的房中,出来后犹豫了一下,还是准备去看看慕雪,服个软。 “爷。”秋月守在正房门口,朝他行礼,却没有要让开的意思。 他望了秋月一眼。 秋月顶着莫大的压力,硬着头皮说道:“少夫人带涵哥儿一起睡下了,少夫人说,不让人打扰她。” 这是连门也不让他进了。 袁锦琛也恼了,一转身直接去了书房。 却说朱辰皓从琼玉楼三楼出来,气闷得连饭也不吃,将颜琅一个人丢在那里,招呼都没打一个,骑马直接回了府里。 凌风及一众护卫恹恹的跟在后面。 回了府,朱辰皓就将自己关在了书房里,不许任何人打扰。 院子里,冷雨拉着凌风,小声问道:“王爷知道了?” “知道了。”凌风点点头,“王爷还见着她了。” 说完,凌风又朝众侍卫小声说道:“大家警醒些,千万别出错儿。” 王爷正在气头上,出了错焉还有好果子吃? 第百十一章 滚 朱辰皓将自己关了一下午,傍晚的时候,才打开书房的门走了出来。 夕辉余照,霞光满天。 朱辰皓眯着眼,看着天际铺排得热热烈烈的晚霞好一会儿,才神色淡然的往外走去。 “殿下,刚王妃来过了。”凌风禀报道。 “她来了?可说有何事?” 凌风见朱辰皓神态平和,总算放下心来,他还真怕朱辰皓怒气一起,拆了王府不说,只怕还要牵怒于他,谁让他办事不力呢。 “王妃未说。” “嗯。” 朱辰皓答应一声,虽没再说什么,但往外的脚步一顿,转了个方向,往内院走去。 内院里住的是他的妻妾。 按王爷的规置,应有正妃一名,侧妃两名,这是要上宫中玉碟的。朱辰皓不算好女色,但也不缺女人。 他的正妃娶的是前朝太傅之女,谢家的女儿,谢玉琳;谢家自老太爷辞了太傅之位,告老还乡之后,已退隐田园,不问世事,不过谢太傅当年桃李满天下,如今还有许多他当年的学生在朝为官,所以谢家虽退出了朝堂,其隐形的势力也不容小觑。 他的侧妃只有一位,是他母后娘家陈国公府的庶出女儿,陈娇蓉;陈国公府是以开国功臣立足,手握重兵,又出过两位皇后,所以历经几代帝王,仍屹立不倒,算是京中勋贵之首。 朱辰皓身后有这等妻族、母族,也不怪太子忌惮。 府中还有多位妾侍,加起来约有十来位吧,大多是小官或富商之女,为了搭上朱辰皓这位当红王爷,被家人辗转送入府中。 还有两三位是朱辰皓自己看中的,也不过是图一时新鲜,宠了一阵子就放下了。 唯有这次对慕雪是不同的。 为了慕雪,朱辰皓曾在崇德殿外跪了整整一夜,只为帮她求得一个侧妃的位置。皇帝原本不答应,要知道王爷侧妃虽不如正妃尊贵,但也是有品级的,非家世相当的清清白白的大家闺秀不能请封,而慕雪虽于朱辰皓有恩,却不过是个乡野村姑,哪有资格。 但朱辰皓的坚持让皇帝破了例,他想到这个儿子刚大难不死,好不容易回来,不想为了个女人让他不痛快,只当是这次汾州之行的奖赏。 皇帝松了口,可惜…… 朱辰皓走进正院,谢玉琳带着一众仆妇将他迎了进去。 谢玉琳不愧是谢家之女,虽长相只有中上之姿,但大度温婉,德容兼备,算得上是女子的典范。 朱辰皓对她很满意,也给予她应有的尊重。 所以两人也算得上是相敬如宾。 “王妃去找本王,可是有事?”朱辰皓待屋中只剩下两人,才边喝茶边问道。 “王爷,再过两月是太后的千秋寿诞,妾是想问问王爷,今年的寿礼该如何准备?” “往年是怎么准备的,今年就怎么准备吧。”朱辰皓皱皱眉头,这种事一向是谢玉琳作主,他想不通为何今年她会来征求他的意见。 “可是……”谢玉琳看了朱辰皓一眼,还是说下去,“妾听说太子前不久得了个稀罕玩意儿,准备作为寿礼敬献给太后,妾是想太后一向看重王爷,若是在寿礼上被太子比下去,会不会……” “这个不用担心。”朱辰皓打断了她,“送礼贵在心意。再说了,咱们也要避避嫌,凡事不要越过太子去,免得被有心人拿来做文章,无端滋生出是非。” “妾明白了。” “你做事本王一向放心。这次汾州之行本王因祸得福,得父皇看重,但不要忘了,太子还是太子,如今有多少人盯着咱们,就盼着本王出错儿,所以咱们凡事还须低调谨慎,不可落人把柄。” “妾记住了。”谢玉琳点点头,“还有一事。” “你说。” “上回王爷说有位妹妹要进府,让妾准备准备。这已过了多日,妾是想问问,可有确切的日子?” 朱辰皓的脸微微一沉,“不用了。” “啊?”谢玉琳一愣。 “这事就此作罢,以后无须再提,王妃,本王饿了,让他们传膳吧。” …… 袁府里,袁锦琛也在书房里待了一下午。 到近傍晚时,就有点心不在焉了,想回芝兰院去,又有点抹不开面子。 想着晚饭时慕雪应该会派人来问候一声,或是叫他回去用膳,他就可以就坡下驴,顺着台阶下了。 谁知左等右等,吴越将他的晚膳都提来了,慕雪那边还是没有动静。 袁锦琛不由又有些着恼,她既不将他放在心上,他又何必凑过去讨没趣。独自用了晚膳,洗手净面后,让吴越泡了杯香茗,拿了本书歪在榻上。 做好今晚在书房凑合一晚上的打算。 夜色很快吞噬了天地。 看了一会书,袁锦琛烦燥起来,将书一丢,起身走向书案,拿起笔,就着铺好的纸张,练起字来。 昨日之前,他一直睡在书房里,也没觉得时间难熬,可今晚,时间仿佛过得特别慢,特别煎熬。 “什么时辰了?” 站在屋里伺候的吴越听他问起忙回道,“已过了戊时了。” 袁锦琛没有说话,屋中重又陷入寂静,只闻宣纸移动的沙沙声。 “爷,少夫人派人送了茶点来。”吴兴推门而入,禀报道。 袁锦琛的笔一顿,一张上好的宣纸被滴上一大滴墨汁,废了。 “让她进来。”将纸一揉,丢下笔,袁锦琛坐回了椅子上。 丫鬟提着食盒走了进来,袁锦琛也没看清是谁,只盯着被她一双白嫩的手一一摆在书案上的茶点。 拿起一块果脯放进嘴里,只觉得一股腌渍后的果肉香味在嘴里慢慢铺排开来,就象他的心,也慢慢被一股喜悦填充。 “爷,请用茶。”丫鬟没有退下去,反而上前倒了杯茶,娇滴滴的送到他面前。 这声音? 袁锦琛抬起头,一脸诧异,到此时他才看清来人是谁。 来人不是秋月,也不是秋杏,竟是红菱。 她派红菱来是何用意,她难道不知红菱的心思,不但不防着些,还派了她来,难道…… 袁锦琛的脸沉了下去,盯着红菱,既不伸手,也不作答。 “爷,请用茶。”奈何有的人既没有自知之明,也没有察颜观色的本事,还自以为自己魅力无边。 “滚。” 第百十二章 使性子 “滚。”袁锦琛忍不住了。 “啊?” 红菱吓了一跳,抬起头,惊愕的望着他。 “我说让你滚,听不懂吗?” 看着面前突然变得一脸阴森的主子,红菱只觉一股寒意漫过她的全身,再也不敢逗留,慌慌张张的跑了出去,连行礼都忘了。 袁锦琛阴沉着脸看了会桌上的茶点,突然起身,大踏步的走了出去。 芝兰院正房里烛火明亮,袁锦琛进去时,袁禹涵袁悦儿都依偎在慕雪的身边,正缠着慕雪讲故事。 看见袁锦琛,袁禹涵立即跳下地,欢快的跑到他身边,仰着头叫道:“爹爹。” 袁锦琛摸摸他的头,看向慕雪,“怎么这么晚了还没睡?” 慕雪知道他问的是两个孩子,“可能是下午睡久了,不愿回屋去,闹着让我讲故事呢。” “很晚了,该睡了。” “嗯”,慕雪答应着,叫了周玉娘、红莲进来,袁悦儿乖乖的跟着红莲走了,袁禹涵还有些不乐意,但看了看他爹爹的脸色,最终还是嘟着嘴不情愿的被周玉娘抱走了。 两个孩子一走,丫头们又都下去了,慕雪拿了本书靠在榻上看着,不说话,也不理他,袁锦琛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只好坐到桌边倒了杯茶喝。 喝完两盏茶,眼看两人之间的气氛渐渐僵持,而指望慕雪主动是不可能了,袁锦琛只好放下杯子,找了个话题,“我提醒过你,你怎么还指派红菱做事,还让她去书房?” 其实他想说的不是这个,可到最后出口的却是这句。 “我没有指派她啊?”慕雪诧异的抬起头,“又不是没人,我干嘛要指派她。” “那她……”袁锦琛想了想,没有再说下去。 慕雪哼了一声,嘴里咕噜了一句。 她以为袁锦琛没听见,哪知他耳朵尖得很,听了个真真切切。 她说的是:若真无意,就算天天杵在你面前也没用;真无心,又何须藏着掖着,生怕别人知道。 袁锦琛一愣,她前面一句似是说红菱,可后面一句,却象是暗有所指。 藏着掖着,我藏什么了? 转眼一想,有些明白了。 这是还为着某人生气呢。 “你是怪我没有将当年的事早些告诉你?” “我才没有怪你。”慕雪又哼了一声。 “还说没有怪我。其实我也不是故意瞒着你,只是因为当年不过是议过亲,我们连面都没见过,算不上有什么牵扯,再说她现在已嫁给二弟,那些事自然是能不提就不提,免得引起误会。” 袁锦琛起身走到慕雪身边,叹口气,在她的脸上刮了一下,“原以为娶了个好性子的丫头,没想到脾气可真大,为着点小事,就气了一下午,到现在还绷着脸,不知道的,不定以为我怎么欺负你呢。” 慕雪被他这么一说,不觉有点脸红,觉得自己是有些小心眼,其实想想不应该怪他的,怎么自己就钻了牛角尖呢。 袁锦琛在她身边坐下,顺势将她搂在了怀里。 想起两人这场斗气,既觉有些莫名其妙,又觉得好笑,慕雪这是第一次在他面前使性子,可是这样的慕雪,竟也让他觉得特别的……可爱。 低头看着怀里的人,见她脸红红的样子,忍不住打趣她,“我以前还以为你贤惠,现在才知大错特错,幸好我一无侍妾二无通房,不然就你这连以前议过亲的都容不下的小性子,若我有了别的女人,她们哪还有活路?” “你知道就好。”慕雪傲娇的给了他一个白眼。 “可是,我好象记得,以前你好象是不在意这个的。” “不在意什么?” “不在意是否有其他女人啊。” 见慕雪一脸懵懂,袁锦琛轻咳一声,有点不大自然的说道:“在李家村,我劝你,说宁王……” 那人,他真不想提起。 慕雪想起来,那时,袁锦琛确实劝过她,说朱辰皓有妻有妾,不是良配,那时,她似乎确实不在意。 可现在…… 她也不知为什么会这样,其实她也不是在意骆灵昕与袁锦琛有过牵扯,她在意的是他的心中是否有过那个人,这样一细想,倘若他真的有侍妾通房,估计她亦是真的容不下。 她不知如何为自己辩解,也或者不想辩解,反正今日已使了性子,索性使个够,所以继续傲娇的哼一声,“那能一样么?” 那能一样么? 她说得随意,可是听在袁锦琛的耳中,却是万般滋味,今日憋了一肚子的气在这句话里立时消得无影无踪。 她说,那能一样么。 袁锦琛突然很想得意的大笑,朱辰皓,你纵贵为当朝最有权势的王爷,可是在阿雪的心里,你终是不如我! “阿雪的心可叹我今日才知,我的心……”袁锦琛拉着慕雪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处,头抵着她的头,“更不用怀疑,以后咱们不要再为这种事闹别扭了好不好?” 慕雪点点头,脸上飞起一片红云。 眼波流转,羽睫轻扇,朱唇微启,粉腮桃面,这模样,真是让人百看不厌。 袁锦琛眼眸不由变得暗沉。 低头在她娇媚的红唇上咬了咬,附耳低语,“春宵苦短,为夫想夫人了,想夫人的……身子。” 长夜漫漫,红销帐内,自是一番翻云覆雨,春光无限…… 翌日,慕雪睡到日上三竿才起。 连着两日告假,没有去老夫人处请安,慕雪还有点担心,可袁锦琛笑着安慰她没事,她也就放下了,反正老夫人对她的印象也不是一日两日能改变的。 再说了,她也不是故意偷懒,实在是起不来。 想起昨夜,脸颊再次滚烫,忍不住趁着无人时偷偷瞪了袁锦琛一眼。 被她瞪了一眼的袁锦琛却心情大好,一改往日过于冷峻的表情,咧嘴笑得欢畅,等慕雪用了早膳,才神清气爽的带着吴兴、吴越出府去了。 慕雪在院子里看着两个孩子玩了一会儿,又叮嘱了一遍周玉娘和红莲等,才走回屋中。 “昨晚外面是谁值夜?” 她身边的四个丫鬟,分了两班,每晚值夜的有两人,一人近身伺候,一人在外间听唤。慕雪问的就是在外间听唤的。 “是秋霜。”秋杏答道。 “唤她过来。” 第百十三章 请柬 秋霜跟在秋杏的身后走了进来。 四个丫头中,秋霜话最少,存在感也很弱,她若静静的站在那里,很容易让人忽视了她的存在。 不过毕竟是调教过的丫头,做起事来也算利落。 “少夫人。”她矮身给慕雪行了一礼。 慕雪看着她,没有说话。慕雪没有说话,她也就垂头静静站着。 秋霜和秋露是大夫人派来的,慕雪就算没有刻意防备,对她们也不如秋月秋杏亲近,此时细细的看着她,才发现这秋霜长得虽不出众,却很老成,似乎比秋月还沉得住气些。 “昨夜你是否去过书房?” 秋霜的脸白了一下,“回少夫人,昨夜是史嬷嬷让奴婢给爷送些茶点过去。” 袁锦琛若知茶点并不是慕雪让人送的,而是史嬷嬷,大约要叹自己自作多情了一回吧。 “是你亲自去的?” 秋霜的脸再白了白,跪了下去,“奴婢走到半路上,红菱拦住了奴婢,要代奴婢去送,奴婢开始不同意,可是……是奴婢错了,请少夫人责罚。” 她磕了一个头,等了好一会儿,却没听到慕雪再说什么,不由微微抬起头,朝慕雪看去,只见少夫人也在瞧着她,她的脸色没什么变化,眼睛也平静得不起一丝波澜,可这样安静的眼神,却莫名的让她有些害怕。 芝兰院的下人们经过上一次袁锦琛对绿枝的惩罚,确实安生了许多,但那多是对袁锦琛的敬畏,而不是因为慕雪。 在她们的眼里,慕雪一直是个好脾性的主子,也是个好糊弄的主子,只不过因为有爷在,没人再敢糊弄罢了。 慕雪的眼光没有压迫性,但那种仿佛看穿一切,看进人心里的通透,让秋霜不由得有些慌乱起来。 她自知自己样貌不如人,做不了攀高枝的金丝雀,所以她从没动过那样的心思,但红菱不同,所以红菱有那些举动,她也能理解。 真要说起来,她与红菱并没多少交情,也看不惯她的张狂样,但两人毕竟是一起从大夫人那里过来的,能予以方便的时候她也不介意帮一把,反正成了,可以让红菱欠她一份人情,不成,她也没什么损失。 她心里的这些小九九,她自以为藏得很好,可现在却让她有一种无所遁形的感觉,她慌乱了一会儿,再次低下头去,“奴婢错了,请少夫人责罚。” 这一次她的语气和态度都不一样了。 “你既知道错了,就去史嬷嬷那里领罚吧。” 头顶上终于传来少夫人的声音,秋霜松了一口气,恭恭敬敬答道:“是。” “哟,二姐四妹你们看,大哥还说她身子不爽利,连祖母都甚是关心,让我们前来探视,可你们看,她哪有一点不妥的样子,这不精神得很,还有力气训丫头呢。” 秋霜还没起身,就听到一道阴阳怪气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慕雪抬头一看,却是府里的几位姑娘一起过来了,说话的正是三姑娘袁妙婷,这袁妙婷一直不喜欢她,姑娘们也从没踏足过芝兰院,今日不知吹的什么风,竟将她们给吹来了。 跟在她们身后的秋露一脸焦急,她本来要通报的,可三姑娘根本不等她通报,直接就闯进来了。 “你先下去吧。”吩咐完秋霜,慕雪起身迎了过去,“几位妹妹来了,快请坐。” 二姑娘、四姑娘、五姑娘都按着规矩给慕雪行了礼,唤了声“大嫂”,唯有袁妙婷哼了一声,直接坐到了旁边的椅子上。 慕雪也懒得跟她计较,让秋杏秋露上了茶,待大家喝了一回,才笑着开口问道:“妹妹们来这里可是有什么事?” “也没什么,只是听大哥说大嫂身子不舒服,来看看大嫂。” 说话的是二姑娘袁妙琪,她的声音很柔和,既不会让人觉得过分亲近,也不会让人觉得被轻视而不快。 与二婶爽利的性子很不一样,应该说她更象个大家闺秀。 慕雪一直有些奇怪,二婶风风火火,二叔是个武夫,她原还想大约他们的女儿也是直性子,谁知却是整个府里最温婉柔和的,真不知随了谁。 “谢谢各位妹妹了,晨起时是有些不舒服,不过现在已好多了。”慕雪的脸微微红了一下,为什么不舒服,她心里最清楚,还有身边的丫头们,大约也清楚吧。 “大嫂若真有不妥,还是请个郎中看看吧,经常进咱们府里请脉的是济世堂的郎中,医术很好,大嫂可以请他来看看。” “济世堂?” “嗯,济世堂是京都最大的医馆,是八大世家中杏林世家林家的产业,大嫂也听说过?” “听说过,我们住在李家村时,镇上的郎中就是济世堂曾经的学徒,后来回乡开了个济人堂医馆,为人很好,医术也不错。” 慕雪没有避讳的说起她出身于一个小村落,自己不觉得如何,旁人脸上却都浮起一丝古怪的神色,袁妙婷更是鄙夷的哼出声来。 袁妙琪尴尬了一下,正要找个话题岔开,却听慕雪又问道:“听说济世堂的老太爷医术非常高明,不知能否请他出诊?” “林老太爷?”袁妙琪愣了一下,“林老太爷医术确实高明,不过他已闭门谢客,若有请医的都是他的子孙后辈替代,想要请动他,很难。大嫂不过是些小毛病,为何要请他?” 看着大家都一脸惊异的望着她,慕雪忙笑着解释,“我不过随意说说,有些好奇而已。” “二姐,说那么多干嘛,还是说正事吧。”袁妙婷不耐烦的放下茶杯。 袁妙琪瞪了袁妙婷一眼,带点抱歉的朝慕雪笑笑,从身后丫鬟的手中拿过一张贴子,递给慕雪,“颜府给大嫂送了张请柬,我们正好过来,就顺道给大嫂带来了。” 请柬? 谁会给我送请柬? 慕雪诧异的伸手接过,是一张素面的请柬,没有任何装饰,贴封上写的“袁府大少夫人亲启”几个字却很是飘逸。 打开来,是一张淡粉色的绘有桃花暗纹的澄心笺纸,闻一闻似乎还带着桃花的香气。 里面用簪花小楷写着邀请慕雪夫妇参加十日后颜府的宴会。 拿着这样一纸请柬,慕雪只觉诧异,可旁边的人却都不淡定了,就连一向低头不语的五姑娘袁妙兰都抬起了头,而温婉端庄的袁妙琪也露出了一丝激动的神色。 第百十四章 颜琅 “哇,桃花笺!”四姑娘袁妙玲惊叹出声。 不怪袁妙玲惊叹,桃花笺出自朗月公子之手,除了颜府,别处也见不到。 “桃花笺?”慕雪细细把玩着手中隐含桃花香气的纸张,原来这笺纸叫桃花笺,不过比起对笺纸的好奇,她更想知道为何颜府会给她送请柬。 难道是袁大哥的好友? 她本想问问袁妙琪她们,谁知袁妙琪先问起她了,“大嫂识得颜府中人?” 慕雪摇摇头,来京都亦有些日子,可除了侯府中人,她还没怎么见过外人,更不要说认识了,哦,也认识一位,以前的朱公子,现在的宁王殿下。 “那么应该是大哥的缘故了。”袁妙琪见她摇头,猜测着自言自语道。与慕雪倒想到一处了。 “大嫂,宴会那日能否带我一起去?”袁妙玲看着慕雪,一脸热切。 闻言,袁妙琪和袁妙兰都看了过来,虽然没有袁妙玲那么直接,可是眼中也隐隐有期盼之意。 “当然可以。只是,四妹你们,难道没有收到贴子?” 听了慕雪的话,袁妙琪笑了笑,“大嫂初来京都有所不知,按惯例,颜府的贴子每家只送一张,且最多只能带两人同行,象这样一府送两张贴子的特例不超过三回,没想到今年我们侯府也接到了两张贴子,有了大嫂这张贴子,我和四妹也可以跟着去瞧瞧热闹了。” “谢谢大嫂,大嫂真好。”袁妙玲乖巧的道谢。 只有袁妙兰的脸色暗了下来,嫡母余氏手中的贴子,要带郡主和三姐,大嫂手中的,有二姐和四姐,也轮不上她,虽说她是大房的,谁让她只是一个庶出女儿呢。 正事说完,袁妙琪等人再略坐了会,闲聊几句,就告辞走了。 “桃花笺,啧啧,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桃花笺!”她们刚走,秋杏就跳到慕雪身边,拿起慕雪随意放在旁边桌上的请柬,象捧着珍宝一般捧着,惊叫连连。 秋露也凑了过去。 见两人一脸痴迷的表情,慕雪很是不解,“不过是张贴子而已,怎么你们一个个的象着了魔似的?” 秋杏叫道:“少夫人,这可不是一般的贴子,这是朗月公子亲手所绘,亲手所制的桃花笺,还有,这字这么漂亮,肯定也是朗月公子亲笔所写。这可是朗月公子的笔迹吔,想想就让人激动啊。” “朗月公子?” “是啊,上次少夫人见过的呀,少夫人您不记得了?” 慕雪记起,上次满大街的姑娘妇人追在后面,连贵女都不矜持的尖叫大喊,这朗月公子看来在京都是个颇有影响力的人物,她当日没见着正面,但看举止确实是个风姿卓越之人,怪不得有这么多人痴迷他。 只是,这痴迷也未免太过了,慕雪笑着摇摇头。 “颜府宴会是怎么回事?” 秋杏话多,又爱在府里四处乱窜,找她打听事儿准没错。 果然,秋杏的话匣子立刻打开了。 原来这朗月公子姓颜名琅,从小相貌出众,十四五岁时已美名远播,整个京都没有比得过他的,不但如此,他还异常聪慧,小小年纪就文采斐然,有师者赞他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才,更被当世大儒收为了入室弟子。 因其才华横溢,姿态翩然,正应了那句“立如芝兰玉树,笑如朗月入怀”,加之他名字里有“琅”字,遂有人称他为朗月公子,渐渐的这名字替代了他原本的名字,被大众所熟知了。 颜府生了这般芝兰玉树的人物,自然是骄傲得很,但再完美的人也有不足之处。这颜琅千好万好,唯有一个不好,就是不近女色,不娶妻纳妾。 原本他还年轻,也没什么,可问题是颜府子嗣单薄,只有他一子,而他这一子还是颜夫人四十高龄才怀上,听说是在菩萨面前千求万求才得来的,如此金贵,颜夫人和颜大人自然盼着他早日娶妻,为颜府开枝散叶。 颜夫人想也许是儿子没开窍,也许是儿子太优秀看不上,总之儿子不娶妻是没遇上喜欢的姑娘,所以在他十八岁后,颜夫人开始热衷于办宴会了,几乎将半个京都的姑娘都请入府中,希望里面有一位能入了儿子的眼。 宴会一年年办下去,到现在已办了六年,还是没有一位能走入朗月公子的心中。但因为他的魅力太大,每年想进入颜府参加宴会的人越来越多,慢慢的颜府不得不定了些规矩,如限制贴子的张数、人数等。 有人的地方就有比较,因颜府的这些规矩,反而让人更是趋之若鹜,竞相以能参加宴会为荣。 而今慕雪有了这张贴子,她进入京都的贵妇圈子要容易许多不说,就连府中几位姑娘对她的态度都大大变样了。 当然这些不全是秋杏告诉她的,秋杏毕竟是个丫头,知道的都是道听途说的小道消息,多数内容是晚上袁锦琛回府后告诉她的。 至于颜府为何单独给慕雪下了张贴子,袁锦琛猜出是朱辰皓的原因,颜琅与朱辰皓从小一起长大,还曾做过朱辰皓的伴读,两人关系匪浅,不过一张贴子而已,还不是朱辰皓一句话的事。 虽然对朱辰皓还惦记着慕雪不满,心底有些不想慕雪去,但慕雪问起是否去参加时,他还是言不由衷的说道:“嗯,那天我陪你一起去。” 这事说完两人就丢过不提,慕雪想起白日袁妙琪的话,一边帮袁锦琛绞着刚洗的头发,一边问道:“袁大哥,我听二妹说济世堂的林老太爷已经不出诊了,咱们要请他出诊,不知有没有什么法子?” 习惯了私下里称袁锦琛袁大哥,到现在,慕雪还改不了口。 “你是说涵儿的病……” “嗯,上次秦太医也没有办法,说涵儿的病只能仔细看顾,多防着,可千防万防,总有防不住的时候,我们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的病再次复发,所以我想请林老太爷看看,说不定他能治呢。” “传言林老太爷治愈过不少疑难杂症,这事我也一直放在心上,只是刚刚回京,还没与林家搭上话,你放心,我会相办法。” 慕雪点点头。 “你也不必太担心,有你在涵儿身边,我相信他一定能逢凶化吉,皆事顺利的。”拍拍慕雪的手,袁锦琛安慰着。 也许也不全是安慰,他现在已确信,阿雪就是上天派来的福星,来到他和涵儿的身边,是上天的安排。 第百十五章 衣饰 十日的时间一晃而过,转眼就到了颜府宴会的日子。 一大早的先去老夫人文氏、大夫人余氏处请了安,回来用过早膳,又仔细叮嘱了史嬷嬷和周玉娘、红莲等人,慕雪才带着秋月秋杏和袁锦琛一起往外院走去。 大门口,停了四辆马车。 慕雪等了一会儿,才等到余氏等人出来。跟在余氏身后的除了几位姑娘,还有容华郡主骆灵昕和她的夫君袁锦铭。 看得出每个人都尽心打扮过,就连余氏比平日都贵气了三分。 反观慕雪,还是平常的嫩绿色衫子,一头挽起的长发上也只是用了只赤金凤头钗压住鬓角,不象她们那样珠翠满头,可就是这般简单随意,竟也将众人比了下去,鸦鸦的一群人里一下子就入了眼。 余氏看了慕雪一眼,对她如此素净似乎不太满意,但终是忍住没说什么。 “人都齐了,走吧。” 余氏上了当先的一辆马车,慕雪和骆灵昕上了第二辆,三位姑娘坐一辆,最后一辆载着随行的丫鬟仆妇。 两位爷则骑马在两侧相随。 盯着慕雪的背影,袁妙婷有些气恼的跺跺脚,“这是短了她的衣还是少了她的食,穿得这么寒酸,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咱们府上的穷亲戚,娘也不说说她,就这么让她出去,丢咱府上的人不说,别人说不定还以为是娘苛刻她呢。” 袁妙婷虽没指名道姓,可大家都知道她说谁。 此时丫鬟仆妇还没上车,一时都有些尴尬,有两个大胆的偷偷瞄了眼袁锦琛,只见正抬腿上马的袁锦琛仿似没听到一般,直接骑着马往前走了。 “三妹,快上来吧。”袁妙琪掀开车帘子,朝袁妙婷招招手,慕雪再不好,也是她们大嫂,这样当众给她没脸,作为袁府的姑娘,她的脸上也有些下不来。 袁妙婷满脸不高兴的上了马车,她心里不痛快不单是觉得慕雪太寒酸丢了侯府的脸,更因为随意的慕雪竟将精心打扮的自己给比下去了。 为了今日,她特意去京都最好的成衣铺子霓裳坊做了最新款的衣裙,还去最好的首饰店翡翠楼选了最新的首饰,她原以为她一定可以艳压群芳,可谁知简简单单的慕雪往那一站,就没了她的位置。 她当然不承认,也不服气,可是当大家的眼光都看向慕雪时,她就不由的怒气勃发了。 “三姐,你这衣裳真好看。” 袁妙婷穿的是霓裳坊最新款式,白色绣忍冬花的蜀锦上衣,配着银纹绣百蝶度花裙,猛一看没什么出奇,可随着走动的步子,那身裙裳上绣着的各色彩蝶仿佛活过来一般,直似要翩翩飞舞起来,让人不由称奇。 再配上她头上的用各色宝石镶嵌的点翠珠钗,是既贵气又耀眼。 也不怪袁妙玲羡慕。 袁妙玲穿的是一身粉色的衣裙,料子是上好的贡缎,虽也不错,比起袁妙婷终是差了一畴。 “那是,这可是最新的款式,整个京都只有两套。”听了袁妙玲的夸赞,袁妙婷的心情一下子好了,有些得意的昂昂头。 “这裙子上的蝴蝶绣得真好呀,好象活的一样。”袁妙玲一边赞叹,一边伸出手,似乎想摸一摸。 袁妙婷却往旁边躲了躲,暗暗翻个白眼,这样喜欢让三婶买呀,嗤,也是,也要三房有这个闲钱买得起。 袁妙玲虽也是嫡女,但她父亲是庶出的,因为这个原因,袁妙婷一向不大瞧得上三房,觉得三房一大家子都小家子气。 袁妙玲手伸到一半,被她一躲,僵了片刻,才慢慢装作无意的收了回来,垂下的眼帘里闪过一道暗光,可很快,她又抬起头,嘻嘻笑着与袁妙琪和袁妙婷毫无芥蒂的说笑起来。 袁妙婷指责慕雪的话自然也被秋月秋杏听在耳中,两人都有些气愤,这三姑娘一点规矩都没有,大少夫人怎么说也是她大嫂,她怎么能这么说自己的大嫂呢。 生气的秋杏将一半的责任又怪到袁锦琛的头上,原本她与秋月为少夫人准备了一套鲜艳的衣裳,可爷说这个好看,硬让少夫人换了这套,虽然少夫人不打扮也好看,可今日去参加宴会,不能让人小瞧才是,怎么能打扮得这么素净。 也不知爷是什么眼光。 秋杏气鼓鼓的坐着,觉得好好的心情就这么给坏了。 慕雪因为上了马车,没听到袁妙婷的话,也可能是身边坐了个骆灵昕,她将其他人自动忽略了过去。 这是她知道骆灵昕与袁锦琛的事之后两人第一次比较亲密的坐在一处,以前虽知骆灵昕是郡主,她也只把她当袁府的家人对待,并无不自然之处。 可现在却不一样了,她不可能再将她当普通人,也不可能如以前那般待她,面对她,她会不由自主的防备。 “大嫂。” “郡主。” 两人打过招呼,再无话了。 也许潜意识里两人都不大想与对方说话。 一路沉默,很快,就到了颜府。 颜府与袁府只隔了两条街,颜大人是朝中正二品的内阁大臣,任礼部尚书一职,所以颜府的宴会请的也都是朝中重臣、世家大族的亲眷。 袁府的马车来到时,颜府门前已排了长长一溜,很是热闹。 慕雪扶着秋月下了马车,正要跟在余氏后头进去,“等等。”袁锦琛拉住了她。 袁锦琛从身边微微有些气喘的吴兴手中拿过一个包袱,抖开从里面拿出一件白色的披帛披在慕雪的肩上。 “这是我母亲留下的,昨儿找出来时发现有一处地方坏了,拿去修了修,好在赶得急今儿用上。” 他母亲是白氏族人,留下的自然是好东西。 这件披帛又轻又柔,摸上去仿似无物一样,太轻的衣物悬垂性不好,所以在其下端用粉色的细小珍珠串成一串串流苏。 莹润的粉色与白色相得益彰,再配着慕雪一身嫩绿,不但让慕雪显得娇艳可人,更多了丝天然大气。 “真好看。”秋月秋杏看直了眼,不由喃喃说道。 袁锦琛帮她系上前面的带子,亦满意的点点头,“去吧。” 第百十六章 宴会 “大哥真是的,这么多人,也不知避讳点。” 看到袁锦琛对慕雪体贴有加,袁妙婷只觉非常的碍眼,生气的对余氏说道。 余氏没有说话,眼光落在那块白色的披帛上,久久没有回神,如果她没看错的话,那块披帛是失传已久的天锦,由天蚕丝经过特殊方法织成,如今流传下来的天锦都是价值千金,没想到他手上竟有一块。 如果说刚刚慕雪的衣着在贵妇贵女中确实有些寒酸,但有了这块披帛,她的身价立即不一样了,再也没人会笑话她了。 要知道有些东西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 “哼,二哥就不象他,也不怕人笑话。” 袁妙婷气咻咻的话落在骆灵昕的耳中,不觉是夸赞,反而更象是讽刺,袁锦铭自然不象他,袁锦铭……眼光不由落在站在一旁一脸笑意让人如沐春风的袁锦铭身上,神情一阵恍惚,她的夫君,永远是这个样子,永远……让人看不清。 他不象他,两人虽然是兄弟,却没有什么共同之外。 在她心里,他与他亦是不一样的吧,哪怕过了六年,哪怕她已为人妻,他,还是不一样的。 宽大的衣袖里双手不由紧握,长长的指甲嵌进娇嫩的肌肤里,竟也不觉疼。 一想到他那么温柔的看着她,那么温柔的为她系上披帛,她的心疼得象是被一只大手紧紧捏住,半天缓不过气来。 如果当初,如果当初她嫁给了他,他也会这样温柔的对她吧。 可是,这世上的事没有如果,这世上也没有倒流的时光。骆灵昕抬起头,晨起的骄阳不加遮掩的照下来,带走了清晨的露珠,带走了满身的寒意,亦带走了眼底深处那层薄薄的雾气。 “袁夫人、郡主,各位姑娘,这边请。” 颜家除了颜夫人外,没有其他女眷,所以前来迎接的都是跟在颜夫人身边有些头脸的仆妇。 余氏带着众人跟在仆妇的身后往后院走去。 颜府比袁府略小,许是因举办宴会刻意装饰过的缘故,处处花团锦簇,让人看了心情莫名的舒爽。 走了大约一刻钟,来人将她们带到待客的花厅,那里已聚了许多人。 “颜夫人。”余氏与袁家众人一起向上首主座上的老妇人行礼。 “是袁夫人和郡主啊,恕我招待不周,快快请坐吧。” 颜夫人热情的招呼着,以她的年纪和资历在座的除了王妃郡王妃等人,是不需她亲自迎接的,所以就算她没有下位,也不会有人觉得怠慢。 余氏看了一眼屋中其他人,坐在客位左边首位的是老亲王郑亲王的王妃,其是颜夫人的手帕交,关系一直很好;右手第一位的是郡王妃,也是她的亲家,骆灵昕的母亲;再下是太子的侧妃、太傅正妻、各二品大员的夫人等等。 “王妃好,郡王妃好。”余氏朝郑亲王妃和骆郡王妃行了礼,又与其他夫人一一打了招呼,这才在靠中的位置上坐下。 慕雪和袁妙琪等人自然站在她身后。 骆郡王妃朝骆灵昕招招手,她不怎么待见袁家的人,哪怕女儿嫁去了袁家,她对余氏还是爱理不理,但女儿毕竟是自己亲生的,再怎么恼怒,心里还是心疼的。 余氏点点头,拍拍骆灵昕的手,“去吧,你也有许久未见你母亲了,去跟你母亲好好说说话。” 骆灵昕被骆郡王妃拉着在她下首坐下,两人还没说上一句话,就听郑亲王妃笑道:“容华郡主看起来比以前更娇俏了,一点看不出已是当娘的人。” “王妃说笑了,她呀,以前是个顽皮的,现在当了娘,自然要收敛些。”骆郡王妃伸指在骆灵昕额头点了一下,惹得骆灵昕不依的叫声“娘”,抱着她的胳膊直摇晃。 “瞧瞧,刚说她收敛了些,就故态复萌了。” 众人一阵大笑。 颜夫人笑完,指着慕雪问余氏,“我瞧着这位眼生得很,袁夫人,不知她是你家的哪位姑娘?” 余氏笑着回道:“她是我家老大的媳妇,老大回京都不久,所以大家没有见过。老大媳妇,还不快去给各位长辈见礼。” 慕雪忙走到屋中,对着在座的团团行了一礼。 袁家老大?不就是跟骆郡王家议过亲,听说拒亲离家的那位? 大家的眼光不由看向骆郡王妃,果然看到郡王妃脸一黑,脸色沉了下来。 众人不好再说什么,忙扯了些其他话题将此事岔了开来。 随后颜夫人又以小辈拘在这里难受,让人带着慕雪她们去园子里玩去。 园子里已聚了好些贵女,骆灵昕和袁妙琪等人都有相熟的玩伴,还没走近,就有人打招呼。 “郡主,好久不见。” “阿琪,听说你在家待嫁,我还以为这次你不会出来。” “妙婷,快来,就等着你呢。” ……. 各人去了相熟的玩伴那里,最后,只剩下慕雪一个人孤零零站在那里。隐隐似乎听到那些人说起她,然后是一阵努力压抑的笑声和带着各种含义的莫名的眼光。 “那是谁呀?是你们家的亲戚?” “那是我大哥的媳妇。” “大哥?离家的那位?” “嗯。” “她长得可真好看,怪不得你大哥要……不知她是哪家的女儿,以前都没见过?” 被问的袁府姑娘有些尴尬,不知如何回答才好,唯有袁妙婷毫不在意的答道:“什么哪家的女儿,就是个乡下的孤女,也不知我大哥看上她什么了。” “啊?不会吧?”得到回答的人比最初还惊讶,眼光不由落在慕雪的身上。 袁妙琪和袁妙玲听到袁妙婷的话,都有些生气,她这么说慕雪,不也是在抹黑袁家,难道她不是袁家的女儿,袁家无光她还能有脸么。 很快,袁家大爷不惜拒了郡主的婚约却娶了个乡下丫头的事传得尽人皆知,到最后传得更离谱的是,不光是乡下丫头,还是乡下丑丫头,连给郡主提鞋都不配的丑丫头,也不知袁家大爷是什么眼光,大约有什么怪癖吧。 慕雪笑笑,那些人的议论她不会放在心上,没人搭理她,她也不会主动去找没趣,带着秋月(秋杏留在了院子外),她独自在园子里四处逛起来。 第百十七章 深仇大恨 在园子里四处走动了下,闻着淡淡的花香,晒着和煦的阳光,如果忽视掉那些别有深意的目光,慕雪觉得,偶尔这样出门赴赴宴也是不错的。 “请问,您是袁家大少夫人吗?”一个小丫鬟急匆匆走过来问道。 “是。”慕雪点点头。 “少夫人。”小丫鬟的脸上露出欣喜的表情,“少夫人请随奴婢来,我家主人有请。” “你家主人是?” “少夫人到了就知道了。”小丫鬟不再多说,领着慕雪就往前走。 “少夫人,我们……”秋月带点担忧的欲言又止。 “没关系,没事的。”慕雪倒没想那么多,她初来乍到的,没得罪什么人,又是在颜府的宴会上,她不相信会有什么问题,而且她也很好奇,是谁想见她呢? 为了这次的宴会,颜府将园子以桃树林为界一分为二,一边招待男客,一边招待女客,同时为了防止有人误闯冲撞了,还在边界处用帷幕拦了起来。 而现在,桃树林边的凉亭里,却出现了几位男子。 一幅玉石棋盘摆在桌子上,两位一玄衣一白衫的男子在铺了锦垫的竹椅上相对而坐,旁边,青铜猊曽的嘴里冒出缕缕青烟,淡淡的香气飘散开来。再隔远些,长嘴铜壶咕噜噜向上冒着热气。 眉清目秀的小厮见水开了,手法娴熟的泡了两杯香茗,恭敬的递到两位男子手边。 着玄衣的男子将手中的白子下在了棋盘上,端起茶杯,嘴角和眉眼同时微微翘起,露出一个让女子都要黯然失色的笑容。 远远看去,就象一幅镶嵌在时光里的水墨画,无声而动人。 这样的宁静却被一道声音打破了,“王爷,袁家大爷来了。” 着玄衣的男子极快的朝来人扫了一眼,嫌弃的皱皱眉头,没有说话。 袁锦琛上前两步,朝两人微躬了躬,“见过王爷、颜公子。” 他有些想不通,朱辰皓不耐烦见他,他也不想见对方,两人相看两厌,他把自己叫来有何用意?难道还想再骂他一顿,再打一架不成? 他保持着躬身的姿势,朱辰皓却象没他这个人一样,也不搭理他,兀自盯着棋盘,手中一颗白子转悠了半天,才落下去。 坐他对面的颜琅抬头看看他,又侧头看了看微微低头保持行礼姿势的袁锦琛,有些好笑。不过自己好友想要搓磨一下这人,他也不好扫他的兴,只当没看见吧。 两人你来我往下了小半个时辰,似乎才想起眼前还有个人。 而早已直起身,背着手站在一边的袁锦琛也不见局促,平静的看着两人落子,既不催促也无厌烦之态。 这人定力不错。顔琅暗道。 “不下了,没意思,你就不能让着点。”看着棋盘上被杀得丢盔弃甲一败涂地的白子,朱辰皓气馁的将手中的棋子往棋盒里一丢,这家伙,跟他下棋就没赢过,简直是找虐。 “你来干什么?”输了棋的朱辰皓没事找事,斜眼看向袁锦琛。 袁锦琛回了他一眼,我来干什么,若不是你派人把我叫来,鬼才愿意见你。 颜琅笑出声来,起身朝袁锦琛抱抱拳,“袁兄,请坐。”又唤了小厮过来,收了棋盘,将桌子整理了重新上茶,三人围在桌边坐下了。 “袁兄,咱们少时也见过几面,算是熟人了,我听子庸说过,这次若不是你,他恐怕凶多吉少,在此我代子庸谢过袁兄的援手之恩,多谢!” 颜琅的风姿确实无人能敌,举手投足之间有种浑然天成的天然美态,就是同为男性也不由的会为他着迷。就如现在袁锦琛明知他与朱辰皓是穿同一条裤子的,却对他起不了丝毫反感。 “颜兄过誉,不过是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袁锦琛淡淡答道。他不反感,但也没办法亲近,谁让他们俩是一伙的。 “颜兄回京都有些日子了,有什么打算没有?” “回来时日尚短,暂时还没什么打算。”祖父是说过要给他谋份差事,这话他当然不会跟他们说。 “说起来,元郁,你先别问他有什么打算,倒是你,我上回跟你说的那事,你考虑得怎么样?” 元郁是颜琅的字。 朱辰皓自领了兵部的差事后,皇帝又让他兼了个守城军左营统领的职位,守城军负责京都外围的防卫,比起御林军要差一些,但也是很重要的职位。 朱辰皓兼了左营统领,自然想安插些亲信进去,所以一直在打颜琅的主意,颜琅文韬武略样样精通,又是世家子弟,去做个副将绰绰有余,也不会有人觉得他是走关系进去的。 “子庸,你知道我,自由自在惯了,何必要给我套副枷锁。”颜琅苦笑。 “我不管,这事就这么定了,明天我就让人把你的任职书送来。” “你……”颜琅指着他,不知说什么好。转头看到袁锦琛,笑了起来,“子庸,这不是现成的人在这里,你何不让袁兄去帮你?” “他?”朱辰皓跳了起不,“不成,不成,我与他有深仇大恨,我们俩一起共事,还不得天天打起来。” “深仇大恨?什么深仇大恨,他不是你的救命恩人嘛。” “哼,你知道什么,我与他有夺妻之恨,这一世不死不休。” “不会吧,这么严重。” “不信你问他。”朱辰皓朝袁锦琛一摆头,鬼使神差的,袁锦琛竟朝颜琅点了点头。 这事好玩了。颜琅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又可笑又可气,因为他实在看不出这两人的“仇恨”深到了什么地步,还能如些言笑晏晏的坐在一起喝茶。 他更想看看,那个让这两人“反目成仇”的女子是谁? 难道是上次子庸在琼玉楼偶遇的那位? 他正想着,就听得朱辰皓问他,“你想不想见见她?” 他立即听懂了他说的她是谁,袁锦琛也听懂了。 袁锦琛沉下脸,“那是我媳妇。” “你媳妇怎么了?你媳妇见不得人?” 不是见不得人,而是见不得你。袁锦琛心里腹诽,脸色更难看,“堂堂王爷私下招见他人之妻,不太好吧。” “什么私下?你不是在这儿嘛。”朱辰皓翻了个白眼。 听他说他媳妇就来气,什么他的,若不是他使了卑鄙手段,是谁的媳妇还一定呢。 第百十八章 似曾相识 宁王任起性来,皇帝老子都没办法。 所以当朱辰皓招了小厮过来,袁锦琛虽然恨得手发痒,恨不得当场将他痛揍一顿,可最后也只能无可奈何的看着小厮听命离去。 偏偏朱辰皓还斜瞥了他一眼,朝他露出一个挑衅的眼神。 这家伙!袁锦琛阴沉着脸,遇上这家伙就没好事,每回都生了一肚子的气,却又发泄不得,真不知自己是欠了他的还是怎么了,不然怎么就跟他牵扯不清呢。 慕雪在小丫鬟的带领下,穿过桃树林来到了凉亭。 远远的,就感觉到了凉亭里的诡异。 三个大男人,也不说话,气氛似乎也不是太好。背对着她的袁锦琛,虽看不到他的表情,却从他周身冒出的冷气里,能感受到他心情此时非常不好。 看清坐在他对面的是朱辰皓,慕雪立即明白他心情不好的原因了。 慕雪停下步子,有些为难,夫君大人在生气,自己是进去呢还是不进去呢? 她刚一踌躇,那边朱辰皓看见了她,立即眉开眼笑的站起来,朝她招手,“阿雪,正等着你呢,快上来。” 边说边往外走,似乎想去迎接慕雪。 他刚一动,有个人比他更快,一闪身拦在了他的身前,横在了两人之间。“在下的夫人就不劳宁王大驾,自有在下迎接。” 他冷冰冰的语声换来朱辰皓一个白眼。 颜琅听到两人的嘴皮官司,不由摇头失笑,放下手中的茶杯,侧身向慕雪望来,这一看,他一下愣住了。 而慕雪看到他,也愣住了。 这人,生得可真好。 慕雪一直知道自己生得不错,可那人,似乎比自己还要好看几分。 他的眉没有修整过,却比女子描摹过的还要齐整,干净,既不象女子那般纤细,也不象其他男子有着剑般的锋利;他的眼比上过漆的珠子还要黑,比天上的寒星还要清亮,当他看向你时,你感觉似乎周围的一切都陷落了进去,包括你;他的鼻梁很高挺,他的嘴唇很红润,就连他的肌肤,都比别人要细腻几分。 这样一个人,你已不知拿什么来形容他,似乎所有美丽的词汇用在他身上都不为过,又似乎所有的词语都不足以形容。 如月之皎皎,如花之嫣然。 慕雪脑中冒出这一句。 恰此时阳光斜斜照在廊柱上,让他半边身子落在阴影里,半边身子蒙上一层光亮,衬得闲闲而坐的他如一块被雕琢之后的美玉,泛出一种让人眩目的玉质的光彩来。 慕雪脑子里有根弦“嘣”的一下突然断了。 这人,为何这般熟悉? 她也说不清,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是来自他的相貌还是他的神态,但,她可以确定的是,她以前绝对没有见过他。 颜琅抿了抿嘴唇,努力压制着心里的激动。 他等了很多年,终于,她来了。 他看着她,她也看着他,两人隔着凉亭的廊柱,隔着中间的两个男人,遥遥相望,胶着的目光里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你们……”朱辰皓终于感觉出了不对劲,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有些狐疑的问道:“你们这是……” 而袁锦琛的一张脸早已黑如锅底,他的媳妇,他的阿雪,竟然当着他的面与别的男人眉来眼去,让他情何以堪? 这跟朱辰皓的情况又有不同,对朱辰皓他多多少少有那么一点愧疚,因为朱辰皓与慕雪之间的事确实在他之前,可现在,这个姓颜的,只是刚见一面的男人啊。 难道只一面,就能将阿雪的魂给勾走? 怪不得京都这么多女子迷恋他,这人确实不能以常理待之。袁锦琛心中升起巨大的警惕,将颜琅列为了重点防备对象。 “阿雪,醒醒,阿雪。”朱辰皓跳到慕雪身前,在她的眼前晃了晃手,“阿雪,你可不要被他迷住了,这人,坏得很。” 慕雪被他的话惊醒,顿时面红耳赤,她哪有被他迷住,只是因为那莫名而来的熟悉感而感到迷惑罢了,怎么到了朱辰皓嘴里,就变味了。 她有点不安的看向袁锦琛,果然,看到她小心眼的夫君又在浑身往外冒冷气。 那边,朱辰皓很不满的凑到颜琅身边,低声警告他,“元郁,京都的贵女随你怎么抛媚眼,也随你怎么勾引,这一个,不行,听清楚了没有,若你敢打她的主意,我定不饶你。” 颜琅嘴角微勾,露出一个让花都失色的笑容,“噢?在下想提醒王爷,你说的那个她,好象跟你没什么关系。” “你……”朱辰皓咬牙,“随你怎么说,反正记住本王的话就好,本王不会说第二遍。” “好好好,听你的就是了。你也太小心眼了,咱们一起长大,我是那种人吗?” “以前也许不是,现在,就说不准了。” 颜琅没反驳,也没有再解释。朱辰皓看着他,心中疑惑更甚,因为面前的人他最了解,这个从来没有为女子动过心的人,今日这笑容实在让人不放心,也实在,碍眼得很。 宴会散了之后,累了一天的颜夫人却没有去歇息,而是兴致勃勃的派人去叫了颜琅过来。 “母亲叫儿子来,可是有事?” 颜夫人挥退了下人,一脸笑意,神神秘秘的问道:“听说今日你见了位姑娘?” 母亲这真是无孔不入啊。颜琅有些无奈,只能如实回道:“是。” “真的?你真的见了个姑娘?”颜夫人喜不自胜,这可是几年来最大的喜讯啊,她的儿子,树疙瘩一般的儿子终于开窍了。 “那姑娘长得如何?性子好不好?是哪家的?你快跟母亲说说,母亲好帮你打听打听,若合适的话过些时日让郑亲王妃上门提亲,只要对方同意了,合了八字后就可以送聘礼,赶得及的话说不定年前就可以成婚,到明年……” 到明年,我就可以抱上白白胖胖的大孙子啦。 颜夫人沉浸在自己的幻想里,笑得合不拢嘴,可谁知儿子的一句话,瞬间将她从天上拽了下来,摔了个七荤八素。 “母亲不要高兴得太早,儿子是见了个女子,但不是姑娘,她已成亲了。” “什么?成亲了?” 第百十九章 操碎了心肝 颜夫人觉得自己受到了一万点的打击。 怎么能不是个姑娘,怎么能成亲了呢?自家儿子好不容易相中一个,竟然是他人之妇,颜夫人顿时有种万念俱灰的感觉。 “琅儿,她真的成亲了?” “嗯。” 灰心了片刻,颜夫人又打起精神,“琅儿,今天来了那么多姑娘,你就没有多瞧两眼,就没个你喜欢的?” “母亲,儿子又不是登徒子。” 听到儿子无奈的回答,颜夫人差点很无仪态的翻个白眼,登徒子,若是登徒子就好了,随他闹出什么事,哪怕他同时看上十个八个,她都愿意帮他娶回来,总好过现在这样让她干着急吧。 “琅儿,过日子嘛,也不一定要喜欢不喜欢,当初母亲嫁给你爹,之前两人连面也没见过,这一辈子在一起还不是过得挺好。母亲觉得,郑亲王妃上次提的她娘家表侄孙女就不错,还有吴大人家三姑娘,白家的四姑娘看着都挺好,你那两个表妹年龄也合适……” 颜夫人滔滔不绝提了一大串姑娘的名单,当然最后一句才是至关重要,“这些人里,你看谁比较合适?” 可惜颜琅完全没有被他娘的苦口婆心所打动,脸上神色不变,淡淡答道:“母亲,儿子的事你就不用操心了,今儿累了一天,母亲好好歇着,儿子先告退了。” 说完,朝颜夫人行了一礼,姿态优雅的径自走了。 颜夫人看着他的背影,一脸颓然,养了个太优秀的儿子也不是好事,儿子太优秀,主意太大,做娘的都不能直接作主了。 她不由想起颜琅小时候,有个疯疯颠颠的和尚在门前见到了,直说颜琅与我佛有缘,劝她将之舍了送去寺庙,她当时很生气,好不容易求来的儿子,宝贝疙瘩般疼着,让她舍弃他那还不如要了她的命。 那和尚见她不愿,大笑而去,还念叨着“他只是来报恩的,不是你颜家的人,终有一天要离去”“舍也好,不舍也罢,终只是几十年的光阴”之类的怪话。 如今却似被他给说中了,人虽然没去寺庙,却跟个和尚差不多,二十好几的人了,别说姻缘嫁娶,身边连个女人都没有。 长着这般让女子心动的模样,却不近女色,简直白瞎了他那张好皮。 可是颜家又只能靠他延续香火。 已操碎了心肝的颜夫人郁闷的靠在软榻上,有一瞬甚至想直接定下门亲事,然后将儿子一绑,将两人往黑屋子一关,还怕他不服软,还怕没有白白胖胖的大孙子? 可转念一想,以儿子的身手,想绑着他成亲,那难度还不是一般的大,不由又怨起颜大人,好好的孩子,让他习什么武呢。 颜夫人自怨自叹了半天,还是不死心,又派人将颜琅的贴身小厮墨染叫了过来。 “爷今日确实见了位女子,听说是章平侯府袁家大少夫人,当时宁王在场,袁家大爷也在。” 墨染规规矩矩的答道。心中不觉惋惜,那女子与爷挺般配的,爷对她好象也有些不一样,若是还未出嫁的姑娘家,就好了。 “哦。”虽然已知晓了答案,可颜夫人还是忍不住有些失望,“那除了这,你家爷可还有别的异样?” 墨染自然知道颜夫人想问什么,仔细想了半天,最后还是摇摇头。 今日来府中的姑娘是不少,可爷一直陪着宁王,招待其他的男客,对女客那边,连正眼也没瞧一眼。 噢,对了,好象表姑娘故意走错路,“偶遇”了爷和宁王,被爷好一顿训,被宁王好一顿奚落,当场羞得哭起来,连脸上的妆都花了。这要不要告诉夫人呢?黑染想了想,最后聪明的决定,还是不要说的好,免得到时爷和夫人之间闹得不愉快,自己又成了替罪羊。 见问不出什么,颜夫人只好放墨染离开。 “你先下去吧。” 墨染行了一礼,正准备下去时,又被颜夫人叫住了,“你这几日盯着点你家爷,若有什么异常尽快来告诉我。” “是,夫人。” 从颜府回来,余氏的脸色很不好,慕雪虽没当众出丑,可大家都在传言袁家大爷弃了郡主的婚约娶了个乡下丑丫头,多少让她脸上无光。 当年袁锦琛离家一事让众人笑话了袁家很长一段时间,现在此事再被翻出来,又多了慕雪是乡下丫头这件事,估计袁家又要成为各世家茶余饭后的笑谈了。 余氏很气恼,偏偏让她发作不得的是这件事还是她那没脑子的嫡亲闺女亲口说出去的,让她一肚子的恼火都没地方发泄。 偏偏她那愚蠢的女儿还没当回事,“娘,我又没说什么。” “没说什么?你还要说什么,你怎么就不想想,你也是袁家的女儿,大哥娶了个门不当户不对的媳妇,你的颜面就很好看,你的脸上就有光?这种事,别人巴不得藏着掖着,你到好还大喇喇的四处宣扬,你说你,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笨的闺女。” 余氏恨铁不成钢的在她额头上狠狠的戳了戳。 袁妙婷摸着自己的头,委屈的嘟起嘴。 “回去给我老实点,你祖母那里肯定要问话的,不该说的话不要说,记住了吗?” 袁妙婷点点头。 这件事文氏知道了,不喜慕雪是肯定的,但对袁妙婷肯定也没好脸色,余氏担心的是这个。再加上女儿也到了说亲的年纪,袁家传出不好的事,总归对她的亲事有些影响,所以就算再怎么想打压袁锦琛,再怎么想看袁锦琛的笑话,余氏也不想因他夫妻影响到自己一双儿女。 外界的言论并没影响到慕雪,而袁锦琛心中的那点不快也在回到芝兰院后,看到一双儿女,看到与儿女亲昵的笑闹在一起的慕雪,就彻底的烟消云散了。 只要有涵儿在,别的男人再好,阿雪也不会离开他的。 一想到自己是靠着儿子才能彻底留住慕雪,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忍不住暗暗骂道,臭小子,比你老爹还能是吧,等你长大了,给你娶个又丑又凶的母老虎,让你知道知道老爹的厉害。 正溺在慕雪怀里的袁禹涵忍不住打个哆嗦,怎么突然之间觉得有些冷呢? 第百二十章 任职书 第二日,袁家发生了一件大事。 兵部送来了任职书,委任袁家大爷袁锦琛为从五品的守城军左营副将,即刻上任。 袁锦琛刚刚回京都不久,就得了让世家子弟趋之若鹜的职位,而且职位还不低,顿时在侯府引起轩然大波,大家一致认为袁锦琛的职位一定是侯爷为他谋得的。 有此认知,不知多少茶杯成了替罪羊,受了无妄之灾。 当然也有真心为他高兴的,比如文氏,比如慕雪。 傍晚,一早就出去的袁锦琛甫一进府就被侯爷袁熹叫到了外书房。 “见过祖父。” 袁熹点点头,让他坐下。 “今儿干什么去了?” “明家的老二请我去喝酒,多时不见,去叙叙旧。” “杜家老三和肖家老五他们也在?” “嗯。”袁锦琛点头。 “你怎么又跟他们混在一起?” 袁熹皱起眉头,虽然他没查到什么,但自从知道这两人在袁锦琛耳边说过郡主的坏话,心里对这两人就有了成见,就算他们不是故意的,也不是良友,已吃过一次亏了,难不成还没长点记性? 袁锦琛笑笑,没作解释。 “琛儿,吃一堑长一智,我嘱咐过你,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孙儿记得。” “你记得就好。”袁熹深深看了袁锦琛一眼,点拨的话已说到了,能不能听进去在他,希望他不要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 如果他再栽在相同的人手里,那他这个祖父,哪怕再疼爱他,也只能放弃他了。 闲话说完,袁熹将任职书递了过去。 看清里面的内容,袁锦琛一脸怪异,他清清楚楚记得,朱辰皓当场就否决了颜琅的提议,还直嚷嚷两人有不共戴天的夺妻之恨,怎么睡了一晚就改变主意了? 这是想报答自己的救命之恩呢,还是想明白自己成了他手下才能更好的报仇,还是真的赏识自己的能力? 袁锦琛左想右想,觉得第二个似乎更靠谱,以朱辰皓记仇的小性子,不将自己好好折磨一通,他怎么咽得下那口气。 想明白这些,袁锦琛反而淡定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他想怎么玩,咱就陪他怎么玩,大不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淹,他还能要了我的命不成? 反正,不管怎么玩,他都已输了。 正想着,就听到袁熹问他,“这事你已知道?” “昨日在颜府,曾见过宁王一面。”袁锦琛决定据实以告,“听他提过这事,不过当时他并没中意孙儿,不知为何改了主意?” “你认识宁王?” “认识。”回府之后,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袁锦琛并没将自己救过朱辰皓的事告诉府里,“我救过他一命。” “救过他?” 袁熹眼神一凝,“你救过他?莫非上次他在汾州失踪,就是被你救了?” “嗯。” “琛儿,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早告诉祖父?”袁熹不满的瞪了他一眼,这小子,还学会藏着掖着了,竟然连自己这个祖父也隐瞒。 “孙儿也没想到还会与他有交集。再者,我想太子府的人大约不怎么喜欢这个消息,为了避免麻烦,所以谁也没说,没有及时告知祖父,是孙儿的错。” 袁熹沉吟半晌,有心要说他两句,斟酌了半天却发现不知说什么好。 说他做得对,救了宁王,自然就坏了太子的好事,不管他袁家以前是什么立场,现在都算是趟进了皇子夺嫡这趟混水,再也撇不清了。 何况他那好儿子,侯府世子袁俊雄早已暗暗瞒着他与太子搭上了线,真当他眼瞎不知道,哼,若不是因为这个,他也不会将希望都押在这个孙儿的头上。 不是他对太子有偏见,也不是他打算站宁王的队,就只说他们那种做法,就让他生气,他还没死呢,侯府还轮不到他袁俊雄作主。 现在他儿子是太子一系,他孙子算是宁王一派,情况这么复杂,他一时也有些无语了。 但若要他说袁锦琛做得不对,不该救宁王,这么大逆不道的话他实在说不出口,宁王再怎么说也是当朝王爷,皇帝心爱的儿子,倘若见死不救被皇帝查到,那罪过更大。 袁熹沉默良久,心中升起一个大胆的想法,既然如此,就看各人造化。反正有些事瞒也瞒不住,太子迟早会查出救宁王的人是谁,不如就赌一把。 “祖父不想孙儿领这份差事?” 袁熹斟酌了一下言语,才说道:“你这次回京都,我一直想给你找份事做,现在这差事来得恰好,只是,你接了这份差事,在太子的眼中,你就相当于站在了宁王的身边,倘若有一日太子称帝……这些你想过没有?” “孙儿想过了,当时救宁王时就想过了。”袁锦琛抬起头,直视着袁熹的眼睛,“宁王对孙儿有恩,孙儿不想做忘恩负义的人。” “那件事你还记得?要知当日他只是举手之劳,一句话的事,你赌上的却是你的一生。” “孙儿不后悔,只是孙儿怕连累了侯府。” “罢了,你既主意已定,我就不多说了。”袁熹叹口气,“至于连不连累,咱们侯府早无当年之风光,我是不愿侯府败在我手上,可照眼下情况看,你父亲难以担起这个责任,而你……反正迟早也要败落,又有什么连累不连累的。” 或许这是个契机,能让侯府翻身也未可。 这句话袁熹默默放在了心里,以他的城府,未见分晓的事他绝不会多说一句,免得落下话柄。 两人正说着,突然门“呯”的一声被推开,袁俊雄闯了进来。 “父亲,听说你为那个孽障谋了个差事。”人未进,声先闻,“父亲,你怎么能这么做?” 袁熹听出了他语气中的不满,虽然他还没有那个胆子指责自己,但已让袁熹很是愤怒了,当即将桌子一拍,骂道:“你这是哪门子的规矩?门都不敲一下就闯进来?我怎么不能这么做,难道我做父亲的做什么事,还得请教你这个做儿子的,还得征求你的同意?” “父亲,儿子不是这个意思,只是那个孽障……”袁俊雄说到这里,突然看到袁锦琛,不由将后半句话咽了回去。 第百二十一章 既无希望又何来失望 “孽障孽障,这是你做父亲该说的话?他好歹也是你亲生的儿子,难道你一定要让他对你彻底寒心才满意?” 袁熹气得将手边的茶杯直接掷到袁俊雄的脚边,瞪着他直喘气。 袁锦琛站在一旁,微垂着头,仿佛身边的一切与他无关,可是一颗心还是忍不住发寒发冷,整个人仿佛突然坠入了冰窖中。 呵呵,这就是他的好父亲,虽然身体冰冷,脸上却绽出了一丝讥诮的冷笑。 袁俊雄被袁熹一顿怒吼,面上有些挂不住,当即一张脸绯红,倒不是说他心中生了悔意,而是觉得在儿子面前丢了脸,不自在罢了。 他不敢对袁熹表达不满,只能侧头恨恨的瞪了袁锦琛一眼。 “父亲,儿子是想说您就算想为琛儿打算,也不该为他谋求这份差事。”袁熹在气头上,袁俊雄也不敢对着来,只能换了言词小心翼翼说道。 袁熹哼了一声,诘问道:“那你倒说说我为何不该?” “父亲,您明明知道儿子与太子……”袁俊雄话说到一半,突然意识到自己说露了嘴,忙改口,“您明知宁王一直与太子作对,您也说过我袁家要保持中立,那怎么又会为琛儿谋了一份跟在宁王身边的差事?这不是明明白白打太子的脸嘛。” 他眼睛的余光瞧到袁熹本来带点怒气的脸上此时露出一抹冷笑,一双原本有些老眼昏花的眼睛此时也似乎洞察一切,直直的盯着他,让他不由有些慌神。 难道父亲早已知道了? 他原本理直气壮的来找父亲说理,可现在在父亲明晃晃的冷笑和眼光的直射下,他却有些瑟缩了,连身子都不由的矮了下去。 “为父虽不在朝堂上,可也听说皇上前不久还赞太子与宁王兄友弟恭,这作对一说不知从何而来,难不成是太子对皇上的说词不以为然,还是你这个作臣子的私下认定皇上在说谎?” 袁俊雄吓得一哆嗦,连称“儿子不敢”。 “你既不敢,就不要将些不知所谓的话拿到台面上,免得给你和袁家招祸。”袁熹收回了眼光,懒得再看那个不孝子,“我既说过我们袁家中立,这话自然算数,琛儿的差事是皇上给的,他是为皇上做事,跟宁王有什么关系。难道宁王兼了左营统领,整个左营上万人都在跟着宁王与太子作对,若真是这样的话,皇上也不会给宁王差事了。” 左营上万人自然不是人人与宁王同心,但副将定然非亲信不会委任,这个道理三岁小儿也明白。袁俊雄心中暗暗腹诽,却不敢拿这话与父亲争辩。, 问题还是出在这个孽障身上,若这孽障不回来,就不会有这些事了。 袁俊雄将一双暗恨的眼眸再次落在袁锦琛的身上,这个孽障,怎么不死在外头呢?还回来做什么? 仿佛感觉到了袁俊雄的恨意,袁锦琛极快的抬头看了他一眼,又极快的低下头去,只一眼就够了,只一眼他就看清了那个所谓的父亲心底真实的想法,他的心却麻木了,已身在冰窖,哪里还有更冷之处? “好了,你们都下去吧,希望你们都给我记住,你们的主子只有一个,那就是皇上,好好做好自己份内的事,为皇上分忧,才是你们该做的。” “是,父亲。” “孙儿记住了。” 两人一前一后从书房里退出来。 出了门,袁俊雄朝袁锦琛哼了一声,一甩衣袖怒气冲冲走了。 看着他的背影,袁锦琛突然笑了起来。已是夕阳西下,霞光满天,沐浴在这灿烂的晚霞中,身上蓦地暖了起来,身上的寒气,心底的冷意,都似冰雪在慢慢消融。 既然从没抱过希望,又何必失望? 朱辰皓,也希望我的选择是对的,若有一日你能……我定要亲口问问他,他的心到底是怎么长的,也定要从那对母子手里,为母亲为自己讨一个公道! 慢慢走回芝兰院。 一进院子,就见到慕雪从屋中急急忙忙奔出来。 “袁……听说夫君被祖父叫去了,可是为了左营的差事?” “嗯,阿雪也听说了?” 慕雪有点担忧的看着他,这件事不用想她也知是朱辰皓使的力,但袁锦琛与朱辰皓一起共事,光想想她就头疼,这两人能好好相处吗? 还有,就算她再怎么不了解朝堂,她也知道太子与宁王不对付,自家夫君跟了宁王,太子能不忌恨,这事关系到侯府,侯爷又是怎么个看法,他是同意还是不同意? 所以自听了这事后,她是既高兴又揪心,从内心里来说她虽然希望袁锦琛能跟着朱辰皓,却不想置他与侯府在危地。 “你不用担心,祖父已答应了。”只需一眼,他就明白她的想法,这大约就是心有灵犀吧。 他牵住她的手,“往后我要做事了,在家的时候更少,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放心吧。涵儿和悦儿你也不用担心,我会照顾好他们。” “嗯,有你在,我放心。” 听到他说“放心”,慕雪忍不住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被人信任的感觉,真好! 颜府里,也同样收到了兵部送来了任职书,同样为从五品的守城军左营副将。 颜琅从小与朱辰皓好得穿一条裤子,先皇后在世时,与颜夫人的关系也不错,钦点了颜琅做朱辰皓的伴读,所以现在颜琅到朱辰皓身边做事,颜家并无多大波动。 反正就算没这件事,太子还是会把颜府与宁王划在一处。 颜夫人更在意的是她儿子对姑娘们的态度。 将任职书派人送到颜琅的院子,暗暗将墨染又招了过来。 “你家爷这一天都没出门,连饭都送进屋子,他一个人呆在屋中做什么?” 颜琅经常将自己一个人关在屋中读书写字画画,所以颜夫人也没打算问出什么,不过是例行公事罢了。 墨染脸上却露出一丝犹豫,踌躇了一下,还是回道:“爷在画画。” “画画?整日不是画菩萨就是山水,罢了,你下去吧。”颜夫人丧气的挥挥手。 墨染却没走,而是继续说道:“爷画的不是菩萨,也不是山水,而是位女子。” “女子?”颜夫人差点跳起来,“你说的可是真的?他今日画了一天的女子?” 第百二十二章 切磋 “是。” 墨染一想到书案上十几张的画像,有站的,坐的,侧卧的,微微颔首的,拈花微笑的,虔诚拜月的……神态姿势不一而足,但,都是同一个女子,他的眼皮就忍不住狂跳。 问题是爷还一边画一边看着画中人微笑。 他简直不敢相信,那是他那个对所有姑娘不屑一顾的爷吗? 不会是换了个人吧。 而最大的问题是…… “你快说说,那女子是谁?你可认识?”颜夫人的声音都颤抖了,是激动的。 墨染都有些不忍了,可还是不得不说出来,“是章平侯府袁家大少夫人。”这几个字他说得万分艰辛,连声音都不由低落了下来。 而颜夫人听了他的话,更是一跤跌回了椅子上。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颜夫人喃喃而语,那既茫然又哀伤的语气让墨染差点哭出来。 爷啊爷,这京都什么样的姑娘没有,为何你偏偏看上了别人的媳妇? 颜夫人扶着额头坐在椅子上,不知墨染是什么时候走的,也不知天是什么时候黑的,直到颜大人回府,训斥下人,“你们怎么做事的,黑灯瞎火的,厅里也不知掌个灯?”她才醒过来。 忙吩咐人点了烛火。 颜大人见颜夫人垂头丧气,遂关心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老爷。”颜夫人眼泪流了下来,“老爷,是我不好,你再纳几个妾吧。” “瞎说什么,都多大年纪了,还说这些,惹人笑话。”颜大人不满的看了她一眼。 “可是颜家的香火不能断在我们手上啊。” “不是还有琅儿吗?” “他,他……” “他怎么了?” “他以前一个姑娘也看不上,现在倒是看上了一个,却是……却是别人家的媳妇。”颜夫人突然大哭起来,拍着自己的胸口,“我怎么这么命苦啊,好不容易生下这么一个,当宝贝疙瘩般捧在手心里,谁知他……呜呜……” “好了,夫人,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看到颜夫人仪态尽失的大哭,颜大人有些不知所措,心虚的四下看了看,幸好丫鬟仆妇都遣了下去,没人看到,不然这要是传出去,不定会传成什么样儿。 哄了会夫人,终于将她哄得不哭了,对于这事颜大人却想得开,儿子喜欢上别人的媳妇虽然不好,但知道喜欢人了,也算是好事,说明他开窍了,懂得男女之事了,往后再加以诱导,还怕娶不上媳妇。 颜夫人被他这么一开导,也破涕为笑,对将来的媳妇及大胖孙子重新燃起了希望。 两天后,袁锦琛骑马去城外的守城军左营报道。 守城军左营驻扎在京都北门外约十里处。出了城,走不多久,就见到用土墙围起来的军营。 一个小兵士守在门口,见了袁锦琛忙上前行礼,“可是袁副将?” “嗯。”袁锦琛点点头。 “袁副将,我叫刘进,是副将您的亲兵,统领已到了,让副将您换好衣裳后直接去操练场。” “好,你带路吧。” 穿上铠甲,戴上头盔,本就身材高大的袁锦琛更显得英姿飒爽、威风凛凛。随着刘进到操练场时,场上站满了兵士,正在将官的口令下操练得热火朝天。 整齐的队列,整齐的步伐,整齐的声音。 那样宏大的场面让观者都不由热血沸腾,恨不得立即加入其中成为其中一员。 正前方的高台上,朱辰皓背手站在最前方,他身后站着三人,一人约三十多岁,是个满脸虬髯的大汉,一个四十左右,模样虽不显威武,一双眼睛却带着鹰的锋利,还有一位正是颜琅。 袁锦琛上了高台,先见过朱辰皓,“统领。” 朱辰皓看了他一眼,点点头。 袁锦琛再朝后面三人抱了抱拳,三人亦朝他回应了,颜琅更是笑得开怀,“袁兄,咱们又见面了。” 一刻钟后,操练停止,所有兵士面向高台站得笔直,眼神大多好奇的看向颜琅和袁锦琛。 朱辰皓双手往下压了压,等嗡嗡的嘈杂声消失后,才大声说道:“各位将士,咱们军营新来了两位副将,本统领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颜琅颜副将,这位……”他手指向袁锦琛,“是袁锦琛袁副将。” “颜副将和袁副将都是京都的青年才俊,武功了得,各位若有不服的,大可上来挑战,也让我们见识一下两位副将的风采,好不好?” “好。”下面轰然一片叫好声。 不知为何,在说到“挑战”时,袁锦琛觉得朱辰皓有意无意的瞄了他一眼,那一眼似乎颇有深意。 朱辰皓的话刚落,就见站在他身后的虬髯大汉向前迈了几步,“既如此,就让我先来会会。”他的嗓门很大,震得人耳朵嗡嗡直响。 他朝颜琅一抱拳,“颜兄弟,早听说你文韬武略样样精通,我叫童戍,咱们切磋一下如何?” “童兄威武,小弟不及。”颜琅谦逊的回了一礼,“然童兄相邀,小弟安敢不从,童兄,请!” 两人来到高台中央,其他人都避到一边,有小兵拿来武器。童戍使的是两柄大铁锤,颜琅拿了一杆长枪。 童戍能在左营站稳脚跟,自然有两把刷子,两柄大铁锤使的是虎虎生风,离得近的,只觉一阵寒风扑面,割得脸面生疼。 下面顿时响起叫好声,“童副将,童副将……” 而让袁锦琛眼神一凝的却是颜琅,颜琅长得比女子还好看,身材自然也不差,他不似一般男子雄伟,但个子也不矮,是松一般的挺拔,竹一般的俊秀。 此时,持着一杆长枪的他在童戍两柄大铁锤的夹击下,却丝毫不落下风,只见他腾挪跳跃,身姿飘逸,若不是在操练场,直让人误以为是在看一场别开生面的舞蹈。 袁锦琛看得出,颜琅不只没落下风,反而还隐隐占有优势。他还未尽全力,若尽全力的话,大约童副将早输了。 他刚暗想,就见颜琅长枪一挑,将童戍的铁锤挑得往两边打开,跟着长枪枪头一抖,往前一刺,直直抵在了童戍的喉头处。 “承让。” 第百二十三章 打人打脸 颜琅赢得漂亮,童戍输得也磊落。 将双锤放下,童戍哈哈大笑,拍着颜琅的肩膀,连呼痛快。 朱辰皓回头看了袁锦琛一眼,看得袁锦琛心头一跳,随即就见他嘴角微勾,带着一丝莫名笑意说道:“颜副将身手了得,想来袁副将必更胜一筹,本统领最近从兵书中领悟了一个阵法,也不知威力如何,不如袁副将帮忙检验检验?” 他当着众人这么说,就是不给袁锦琛拒绝的机会。 哪怕明知其中有鬼,袁锦琛也只能说道:“末将不才,愿一试。” 他话刚落,就见从下面的兵士中陆续跳上来六个人,六个皆是身手矫健,一看就是练过武的。 袁锦琛眼一凝,没想到竟在这里面见到两个熟人,凌风和冷雨。再仔细一看,就明白了,这根本不是什么兵士,而是他朱辰皓的护卫。 与其说是破阵,不如说就是想当众揍他一顿,让他出丑。 他就说没那么好的事,小心眼的男人,记仇着呢,他不由想倘若他没救过他,他是否会要了他的命? 果然皇家的人就没一个好东西。袁锦琛不满的阴郁的望向朱辰皓。 朱辰皓却笑得万分开心,仿佛在说:我就是整你了,明明白白整你,你又能怎么样? 颜琅亦看出了朱辰皓的把戏,不过他不好插手,也不打算插手,打着看热闹的心思他好整以暇的拉着童戍站到了边上。 围着的六人几乎个个都是面容冷峻,不苟言笑,唯有凌风带点歉意的朝袁锦琛抱抱拳,“袁副将,请。” 袁锦琛知道,这一架他不打也得打,他自忖以自己的身手,单独对上凌风或冷雨胜算都不大,两人再加四个,那不是必输的结果,那是必挨揍的结果。 算你狠! 他狠狠瞪了朱辰皓一眼。现在,唯有让自己“死”得不要那么难看,最好能让下面的兵士觉得他虽败犹荣,这样才能在左营站稳脚跟,等以后,哼,总有报仇的时候。 六人将他团团围住,他使的是剑,凌风冷雨使的也是剑,其他四个却是赤手空拳。 六人确实如同练习了同一种阵法,攻守互助,进退有度,找不到任何破绽。无论他攻向哪处,都会立即有救援,而那些救援他又不能不当回事。 为了不让自己陷入围攻之中,每次他只能一击即退,不与对方纠缠。这样的战略开始还能奏效,但场地只有那么大,六人慢慢的缩小圈子,到最后他避也避不开了。 他渐渐被压着打。凌风和冷雨主要压制他的剑法,只要他的剑被压制,慢下来,其他的人趁机近身,不是打一掌就是挥一拳,这些人够狠,每一掌每一拳都毫不留情,拳拳到肉,而最让他恼火的,那些拳头多是对着他的脸。 都说打人不打脸,这是赤、裸裸的羞辱。 就连下面的兵士都看出点不对劲来。开始他们觉得很精彩,袁副将以一对六还能那么从容,他们也很佩服,可很快,画面就变了,破阵变成了群殴,这是嘛情况? 不是说袁副将是统领钦点的么,是统领的嫡系,可这架势,怎么那么象修理仇人呢? 看到袁锦琛鼻青脸肿的样子,下面的兵士心肝乱颤,心中默念,以后万万不能得罪了统领大人,以后万万不能得罪了统领大人…… 单方面的挨揍也激起了袁锦琛的火气,他知道朱辰皓就是想狠狠揍他一顿出出气,他不会要他的命,既然他不要他的命,那他也不用忌惮了。 打定主意,袁锦琛拼着身中数掌,连挥两剑将凌风冷雨逼得向后退了一点,跟着不顾其他人的进攻,长剑一抖,找准了六人中最弱的一个,直接向他刺去。 那人连忙向后退去,跟着其他人的攻势也压了过来。 袁锦琛全然不顾,既不管凌风冷雨的剑尖会不会在自己的胸口戳个窟窿,也不管其他人的手掌拳头,只继续向后退的人刺了过去。 他这只攻不守的打法,果然奏效,已然刺到他身上的长剑猛的一顿,就在凌风冷雨犹豫的片刻,他的剑猛的回缩,在身前划了一圈,象灵蛇一样刺向其他三位的手腕,眼看手腕有被割断的危险,那三位连忙狼狈的避了开去。 抓住这个机会,袁锦琛朝着退后的那位遥遥一掌挥去,用了近八成的功力,只见那人一口鲜血喷出,象纸鸢一样向后飞去,扑通一声掉落在台下。 凌风冷雨愣住了,其他人也回不了神,趁着他们怔住的片刻,袁锦琛飞身而起,从打开的缺口里冲出来,落在朱辰皓的面前。 这,应该算破阵成功吧。 他承认自己有些卑鄙,不够光明磊落,最后还伤了对方,要知道那六人并没使用内力,倘若他们使用内力的话,他早趴下了。可论起卑鄙,他跟面前的人那是小巫见大巫,没得比。 见他模样虽然狼狈,却是完完整整站在自己面前,朱辰皓眼中不由露出一抹欣赏,虽然凌风他们在他的示意下,并没出全力下重手,但能以一人之力与他们周旋那么久,还能打破包围而出,确实有几分能力。 心中虽然欣赏,面上却不露分毫,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带点不屑的说道:“身为副将,却连几个兵士都对付不了,真丢脸。” 你那是普通的兵士吗?袁锦琛腹诽,口中却只能老实回道:“末将失职。” 朱辰皓又转向下边的将士,“你们也看到了,以袁副将的身手,对上这样六人也只有挨打的份,本统领听说北方羌族的兵士个个如狼似虎,犹如刚刚六位,若有一日你们对上了,你们觉得你们还有命回来吗?” 说到这里,朱辰皓停顿了一下,朝下边睃巡了一圈,果然看到大多将士都垂下头颅。 “不想丢命,那就让自己变得更加强大。”朱辰皓语声铿锵,“你们想不想变得更加强大?” “想,想……” “想不想将羌族从咱们的北边赶出去?” “想,想……” “想不想建功立业,想不想为国效忠?” “想,想……” 情绪高涨、热血沸腾的将士伸出手,高呼应和着,谁知朱辰皓话锋一转,给了他们一个晴天霹雳。 “好,既然各位有如此信心,那么,从明日起,所有训练加倍!” 第百二十四章 太子问话 太子东宫。 书房里,下了朝的太子朱辰卿立于书案后,正手握狼毫尽情的挥毫泼墨,他似乎沉浸在自己的书写里,连面前有位弯身站了许久的大臣都给忘记了。 他写字的姿势很潇洒,笔下的字亦是龙飞凤舞,颇有大家之风。大舜朝的臣民都知道,当朝太子从小就爱好书法,一笔字连皇帝都赞不绝口。 写完最后一笔,将狼毫搁置在笔架上,朱辰卿欣赏了一下自己的作品,满意的点点头。 抬起头,拿起置于一边的茶杯,似乎此时才看到面前的人。 “唉呀,袁大人你来了,还站着干嘛,快请坐,坐。” 袁俊雄躬了躬身,“微臣见过太子。” “嗯。”朱辰卿摆摆手,吩咐侍女,“给袁大人上茶。” “谢太子。” 袁俊雄在下首歪着半个身子坐下,虽然他跟了这位太子已有多年,但不知为何,在太子的面前他总感到一种无形的压逼感。那种感觉虽然没有面对皇帝时那般强烈,却同样让他紧张和忐忑。 这大约就是帝王之气。 他这样想着,而朱辰卿再次暗自点点头,袁俊雄的谨慎和小心让他很满意,他就喜欢别人在面对他时小心翼翼的样子,不然,以袁俊雄的才能,若没有袁家和这个优点,他还真看不上眼。 “袁大人,听说你的长子回来了?” “是,刚回来不久。” 袁俊雄被叫到太子府就知是为了袁锦琛的事,因为这事他这两天都没睡好,心里一直忐忑不安,既害怕被太子误会,更担心被太子疏远,为此,他不知在书房大骂了袁锦琛多少回。 一想到这逆子只会坏他的好事,他就想掐死他。 “噢?刚回来?他的能耐不小啊,听说他被二弟看重,做了左营的副将,可有此事?” 听到“能耐不小”几字,袁俊雄心里咯噔了一下,不由抬头朝朱辰卿看去,只见朱辰卿白净温和的俊脸上带着与往日无异的笑容,可偏偏,袁俊雄从中看出了不一样的凌厉。 “那逆子,那逆子……”袁俊雄扑通一声跪了下去,“请殿下恕罪,是微臣教子无方,微臣这就回去……” “袁大人这是做什么,赶快起来。”朱辰卿做了个虚扶的手势,“你那儿子本太子知道,从小被章平侯和侯夫人惯坏了,做事难免就有些失了分寸,以后袁大人多管教就是了。至于这次,是好事啊,能得到这么好的一个职位,章平侯肯定费了不少力气,袁大人也应该觉得高兴才是。噢,对了,本太子还没给袁大人道贺呢,恭喜恭喜呀。” 袁俊雄伏在地上,额头的冷汗都出来了,他怎么可能听不出朱辰卿的话中之意呢? 太子很不满,不光是对他儿子,对他,对他父亲,对他整个袁家都不满。 他好不容易才与太子搭上线,这么多年辛辛苦苦为太子鞍前马后,只希望有朝一日太子登基,他有这从龙之功而得到赏赐和提拔,让袁家重现从前的辉煌。 可是没想到,他那个好儿子,一回来就给他添堵,让他多年的辛苦付诸流水。 不由恨得咬牙。 “殿下,微臣往后一定严加管教那逆子,一定不会让那逆子坏了殿下的好事。”袁俊雄战战兢兢的保证。 “好了,好了,别一口一个逆子的,他毕竟是你儿子,传出去不好听。” “是,殿下。” “你先回去吧。” 袁俊雄走后,从书房的横梁上跳下一个黑衣人。 “殿下,难道这事就这么算了?” 朱辰卿走回书案后,提起笔,一边写字一边说道:“袁俊雄虽然跟了本太子,可你别忘了,袁家现在还不是他作主,至于章平侯为何会这么做,本太子一时也想不明白,他在朝多年,应该明白一仆不事二主的道理,按理说不会犯这种忌讳。” “是否他对袁大人私下与殿下接触不满?” “就算不满,那也是他儿子,一笔写不出两个袁字,他儿子就算代表不了他,也是袁家人,他儿子跟了我,那就是袁家跟了我,这个道理我相信他是明白的,不然这么多年他不会不闻不问。” 朱辰卿丢下笔,抬起头,眼中闪过一道阴鸷的光,“去查查,那姓袁的小子以前是不是与老二认识,他们之间到底有何渊源,一定要仔细给我查清楚。” “是。” 而这时的芝兰院里,也是热闹得很。 袁锦琛走后不久,慕雪正在院子里教两个孩子识字,却听得门口的小丫头禀报,说是几位姑娘来了。 慕雪忙站起来迎接,没想到这次来得这么齐,不但几位姑娘都来了,连容华郡主骆灵昕和三少夫人谢氏也来了。 将所有人迎进厅中,分宾主坐下,上茶上点心。 大家各自坐在位子上喝茶,四姑娘袁妙玲却坐不住,在屋中转了一圈,跑到慕雪面前,娇憨的笑道:“大哥运气真好,一回来就找到事做。大嫂,你跟大哥说,他现在有事做,得了晌银可别忘了妹妹们呀,要记得给我们带漱玉斋的点心噢。” “好,我一定将四妹的话传达到。” 慕雪笑着回复,她敏感的感觉到袁妙玲说“大哥运气好”时,屋中众人都抬头看了她一眼,谢氏的眼中带着羡慕,三姑娘袁妙婷撇了撇嘴,而骆灵昕却是神色莫名,让人猜不透。 “什么运气好呀,还不是祖父偏心。”袁妙婷小声嘀咕了一句。 她本来不想来,可是一想到来这里也许可以听到他的一点消息,就忍不住跟着一起来了。 昨晚她无意中听到母亲与孙嬷嬷的谈话,知道母亲一直在操心着她的亲事,她已十五了,再不说亲就会被人嚼舌头,可是她不想说亲,再过一个多月是太后的千秋寿诞,说不定会给皇子们指婚,还有明年的选秀…… 跟他一比,母亲提的那些,什么侯爷家的庶子、侍郎家的嫡次子、伯爷家的兄弟等等,简直都上不了台面,连跟他提鞋都不配。 那样的人,她袁妙婷怎么可能嫁给他。 要嫁,她一定要嫁天下最尊贵的人。 “三妹妹,在想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