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霄玉女》
第1章 冰霜少女
天寒地冻,处处银霜。晓风残雪而后的清明晨起时,是一派眠眠的寂籁。
一个约摸十五岁的少女,身上只披件单薄青衣,脚上没有穿鞋,身影娇小,正坐在一方圆石上,目遐天迹,神思游走,不知缥缈于何处何事。只是如修如饰的柳眉下,一双澄澈的眸子透着微渺的淡淡忧光。
“尝闻邻家女,及笄不思春。未知世间事,花谢本无痕。”
比邻合用的泥墙上,不知何时窜出个男孩儿的头来,憨憨嬉嬉地望向少女这边,一双凸起的门牙,随他唇齿翕动时,在料峭冬寒里摇摇晃晃了起来。
气温极低,泥墙矮厚,爬了一畦畦枯草,在银装素裹里,似冬眠了一般,清冷可怖,了无生气,却在这骤然的朗朗声里乍醒了似的,扑簌簌地飞扬起几星冰霜。
“陌陌”,少女微垂的睫毛清扬起,不施粉黛的面庞似芙蕖清雅绽放,她眸子里含了欣喜的温度,澹澹地弯了一双修眉去看向墙边的大脑袋。
叫陌陌的男孩儿听得少女唤他,本因伸长而紫涨了的面庞竟倏忽间红润了起来,伸得更高了几分。不等少女去开了门迎他,便踩着泥墙攀到了墙头之上,做了个蹦跳的姿势,欲要跃到地面上去,却犹豫了下去。
“这、这、这,也着实高了些”,他双臂交叠,互相抚摸,拘着的身子僵僵的,长叹了一声,“可惜了这一双臂膀,此时还比不得大燕的一对翅膀!”
少女已走到墙角附近,饶有兴致地望着他,望着他怯怯地背转了身子,笨手笨脚地降落到地面上,磕绊了满身的泥巴,总算踉跄着落稳了。
“先时拿诗戏弄于我,这时做了墙上泥人儿。泥墙啊泥墙,可是有仁有义呢!”
陌陌丝毫不恼,反掸衣整容,一副轩昂模样。
“我陌陌与小青玉比邻而居,今日又是你及笈之岁的初日,孤家寡人,可不是尝闻邻家女,及笄不思春?柴扉小院,深掩无人,玉足纤纤过,无痕无迹,可不又是未知世间事,花谢本无痕?”
青玉畅然,莞尔一笑。
“陌陌你才入了学不日,诗书方读得通达了些,便要意兴湍飞地杜撰起文字来了,这后面的两句真是荒谬得很。若是先生知晓了你这番戏谑之语,可不是要白髯银霜,愈发苍苍了呢!”
说话间青玉已从一株光秃的槐树下挖出一坛酒来,陌陌举臂提到石桌上,本是雀跃的神采蓦然黯然了许多,并不同以往般急不可耐地拆开了来饮。
“小青玉你这般冰雪聪明的美人儿,可恨镇民们有目无珠,只因你体温寒冷,便视你作蛇邪异类,冷落排挤。他们这群混人,嚣嚣盲从!体寒如何,我陌陌便当你是玉骨冰肌。你埋坛酿酒,助我这孤儿弃子从师入学,我陌陌便当你是红颜知己!”
青玉仍是柔柔地绽着淡雅的笑意浅浅,已然为他斟了满满的一杯酒来。
“槐花酒酿,寒蝉凄凄,冬风残雪里饮来,烈烈酒火,可是正能浇了这清冷肃杀之气呢!”
陌陌似要哭落下泪来,门牙咯吱咯吱地咬合了半晌,才平复了如潮心绪,仰头饮尽了一杯,顿时便觉身心俱激荡了起来。
“今日阳日最胜的午时,先生便要在私塾里为我们同窗几人行冠礼,冠礼后,我便成人了,这一刻,我一直在等。我想,我想你与我同去……我想,我想在大家目视之下,与你行嫁娶之礼……我想,我想推墙拆瓦,与你同居一处……”
青玉听他激越滔滔地道来,心中虽是感念,却仍维持着一如既往的澹然。
“今日陌陌行冠礼,玉儿行及笈礼,双喜之事,虽只一坛薄酒陪衬,但心中畅然便好。只是私塾里却是不同,众目之下,陌陌你可要回家去抢着时间细细装扮一番。”
惊慌不定的陌陌闻得,开怀展颜,笑得很是舒心,恳恳地点着头。
“你会去的,对么?”
青玉默默颔首,他这才匆匆地回家去。
枯树残叶,潇潇沙沙地飘落着,不知过了多久。
青玉正在屋里照看着怏怏病着的一只火红色的鸟儿,却听得门外一阵聒噪的人声,踏雪涌来。她出了门去看,是一群同龄的少年,领头的手中还执了根粗木条,俱是恶狠狠的模样。
青玉并无惧怕之意,这样的情景,她早已经历与习惯。只是自己闭门不出这半年来,还是初次有人破门而来。
为首的少年翁声翁气地道:
“方才陌陌到得私塾,说要在冠礼之时,与你这蛇女行了嫁娶之礼,可是真的?”
少年见青玉不答,耐不住性子,火急火燎地怒着。
“你便是默认了。冠礼之时,岂是他陌陌一人能胡乱所为的,他若当真做了,便是全不顾自己颜面,也要葬送了我们的颜面。所以今日,我们便要打残了你,令你去不得私塾里!”
少年说下这一番话,手上却瑟瑟地不敢动,但终是在众人一齐之时,向着青玉逼来。
青玉全无反抗之力,木棍与拳头垂落之际,却见一道火焰般的红影掠过面前,哗啦啦地倒了一地的人,为首的少年面门上已然啄出一道血色伤痕。
一时众人懵然惊起,不想一只病鸟竟有扛鼎之力,气焰顿失,慌乱遁去。
他们消失的同时,鸟儿亦扑通跌落在地,再未醒来。
青玉双手捧起这渐渐冰冷的小小身体,泪落如断线的珠子,抑制不住地滚将下来。
记忆初始,便有鸟儿相伴,如今意识尚自无虞,它却已离去。或许离去不归,犹豫许久的选择,终是要做出决定了吧!
薄雪悠悠扬扬地缱绻飘来,覆在她一袭青衣之上,似也成了白色。归去何处,昨夜里的青灯微明,恍然划过心头。
趁着月色朦胧夜,她悄悄地跑到一户低矮茅屋前,小心翼翼地推门进去。
“青慈奶奶!玉儿来看您了!”
屋内空间狭小,一盏油灯挂在仅有的一张土炕头,光线暗极了。隐约看到,一位白发老人坐在炕沿上。
“是,是玉儿吗?”
青玉忙跑到老人近前,矮身蹲下,却并不贴近老人身体。
“奶奶,是玉儿。玉儿想您了,特别特别想。”
昏暗中,两颗泪珠从她的眼角划出,晶莹明亮,如光似雪。
第2章 离镇出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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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方士之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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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隐竹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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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引路精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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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梦中神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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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一枚新人
通身火红装束的中年男子,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拍打着衣服上的草屑和泥渍,像是气急了,头顶的红缨也昂起身板来,凌厉的气势飞遥直上。
“野丫头,看你使的魔咒,差点让我做了冤死鬼喽!”
青玉瞅瞅红衣男子,再看看满地断裂的竹节,知是自己在施展灵力时伤及无辜。她上下打量男子一番,见他并无大碍,可竹节已断,竹魂散尽,再无复原之力。这样想时,完全忘记男子的横眉冷对,默默蹲下,将残竹收拢到一处,黯然神伤了好大一会儿。
朱雀与青玉同为上古神族,他瞧着这一幕,也就闭了嘴,反而对这小姑娘的清纯之心侧目。上古神族历经百年世事沧桑,竟也能精义不灭。像自己忠心耿耿地守护隐竹林这一支蛇族,为自己上古神兽的拳拳之心大为感动。缓缓走到她近前,气沉丹田,对着短竹就是一口火焰般炙热的气息。银霜霎时消散,堪堪露出碧色竹皮,宛如起死回生一般,有了生命力。
“发什么呆呀?还不快赶紧刨个坑埋了,兴许来年初能成个材。”
青玉按照朱雀指点照办了,虽然将信将疑,但断竹起死回生是事实,抱着希望埋到土里。一眨眼的功夫,果然重又长成新竹,盖过头顶。
青玉十分欢喜,对男子施法救下竹子性命充满感激。想到自己施展霜花害他从树上摔下来,引发一系列事故,歉疚得不得了。
“大叔,害您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对不起”。
“没事没事,昨晚我飞那么高摔你一次,今儿个你又摔我一次,虽然高度达不到,但结果都是毫发无损,咱俩就算扯平了,谁也不欠谁”。
朱雀兴起,一时口无遮拦地道出不该说的秘密,既悔又怕,心中大叫完了完了,如果让她知道自己施法潜入她梦中去,自己这身份还低一级的神兽如何对得起日后的主霜之神?如此还会成为不忠之人,以后还怎么在竹林混迹?
青玉一旁瞧着他滑稽的样子,不禁好笑。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
这时,朱雀转身,一双豆大的鸟眼睁得圆溜。
“小丫头也忒不懂事了,叔叔我有那么老吗?”
青玉听了好不可笑,强压笑意,毕恭毕敬地向朱雀施礼赔罪。
“我这个丫头真是不懂事,不会说话、眼神也差,更不该把一表人才的叔叔当成一把年纪的大叔”。
“这还差不多。你刚说,原来怎么回事?”
“刚才”,青玉憋着笑意,装着努力回想的样子,“刚才有位叔叔横空天降,我还以为是有人想不开要跳树自裁,没想到是前夜戏弄了别人,结果善有善报,今天就摔了个大跟头!”说到最后,大笑起来。诶,这位大叔,智商这么低、还这么倒霉,人生如戏大概就是说他了。
朱雀这才反应过来,“好个小丫头!竟敢戏弄我!看我怎么教训你!“。
青玉忙往没有竹子挡路的石子路上跑,一边回头查看两人间距离。跑不多远,一下子和人撞个满怀。抬头一看,对上妘钰毫无表情的脸上毫无表情的眼。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刚有个红衣大叔在追我“。
转过身去看,竟无半分人影。
“奇怪!隐竹林的
人和动物,怎么都这么喜欢玩消失!”
“蒲柳之姿。”
青玉垂了头不语,脑中嗡嗡的,闪到路边,等妘钰过去了再寻人。可少年却并不急于离开。
”主上命我到水竹轩接你,既然你提前出来了,跟我走吧!”。少年仍旧目无深情,说完话就走。
行路匆匆,前者在走,后者在跑。
“蛇神哥哥这么早找我,是有什么急事吗?哦对了,白虎伤得重吗?我心里一直充满歉意,想着去探望它!”
“哦,我忘记应该先自我介绍。我和哥哥同名。玉者,玉石佼佼,润如和田。我爹说,玉有五德,玉仁、玉义、玉智、玉勇、玉洁,这些都是做人的准则。”
漫长的行程,曲曲绕绕,一个一语不发,一个却连番询问。
行至方竹轩时,妘钰才不带情感地说了第二句话。
”我与你,不同名!”
青玉无言以对。默默看着妘钰的背影在前方拐角处消失,万分不理解为何隐竹林里的人一个个这么奇怪。
方竹轩的门开着,从殿外看不清里面的情况。门中央嵌着块竹匾,“方竹轩”,青玉读着匾上镌刻的大字,不禁又是一句感叹,“隐竹林的人、隐竹林的动物、还有隐竹林的地名,真是一个比一个奇怪!”将视线移回殿内,一步步走了进去。
水竹轩与方竹轩,一个在南一个在北,绕了足有半个时辰,途中未曾停留片刻,两人才到。
要说隐竹林最隐秘之处,就是这儿了。妘霄不同于父亲,他不苟言笑,也不常露面。然而常言说不怒自威,隐竹林在他接手两百多年仍秩序井然,千余蛇族生活安逸,一派祥顺。
妘霄从內殿走出来,黑玉般的长发慵懒地披散在脑后,衬着素色长衣,整个人看着好不温和。
纵使与昨夜高高在上的冷峻蛇神判若两人,今日的他让青玉感到亲近,但被妘钰排斥而受挫后,她越发紧张,一时不知该说甚做甚。
“青玉,你过来。”
她抬起头,几根刘海翻飞,漾过一张白瑕俊脸。看得有些魔怔,乖乖地走过去。
“你几岁了?”
“十、十五岁。”
“明日到上庠入籍,跟着长兹山长读书去吧。”
“上庠?那不是高级学堂吗?我,可以留下来了吗?”。
一夜之间,自己便被接受了。入籍、读书,她简直不敢相信。
“在隐竹林生活的孩子,不读书是决不行的。你要记得,无论男女、年纪,在这里生活,都要按林中规矩做事,懒惰之人、品行不端之人,只会被逐出,永世不能踏入林内!”
青玉心想:自己是外来户,总比不得出生落地的人,有资格留下已是不易,因此将妘霄所说一一记下。
“我一定做个听话的孩子,蛇神哥哥放心!”。说时已伸出右手来立誓。
一抹笑意划过嘴角,不经察觉地溜走,妘霄拉过她高举的胳膊,小手被轻轻放下去。
“不必发誓,只有人族才会信誓旦旦,在这里,没人会轻易立誓,也没人会相信任何誓言,只有行动才是最可信的。记住了没?”
“嗯,哥哥说的每句话,都是为我好,玉儿都记下了。”
一时激动喊了哥哥,青玉飞快地扫他一眼,居然拐弯抹角来认亲了,还是蛇族的一号人物,想想真是贪杯醉糊涂了。
然而青玉的纠结是纯粹多虑了,正忐忑该如何圆场时,面前不知何时已垒起一道书墙。
“《下庠之起居篇》《下庠之尊老篇》《之爱幼篇》……《中庠之晨思篇》《之暮醒篇》……”,青玉从下往上数,总共大概有二十本了。自己享受特权直接从上庠学起,想想也知道这些书是干什么用的。因此没等妘霄开口,便踉踉跄跄地抱了书要回水竹轩去。盲走还没几步,一双大手滑过她双臂,视线瞬间开阔,书又回到原位。
“等你走回去,书也不剩几本了,稍后我派人送到水竹轩。日后你读完了”,青玉觉得麻烦别人过意不去,忙道:“读完了我自己来送。我边看便送,这样也不会把书弄丢,更不用麻烦其他人”。
妘霄没理会她的建议,继续道:“读完这一批,再命人送去下一批,你只专心学习便好”。
满怀着对蛇族孩子们、对自己的怜惜之情,青玉默默放开书籍,“知道了”。
“还有,日后你我便以兄妹相称,避人口舌,保你安稳生活”。
从方竹轩出来,已近正午。到饭点儿了,青玉风餐露宿惯了,倒不觉十分饥饿。
“不管送书的是谁,总要吃饭吧,吃完了总要休息,一时半会儿也送不来。书一来,看来以后没多少自由时光了”。
清风翠竹、阳光流水,正是游林的好时候。
第8章 精灵小弟
方竹轩出来,引出一条还算宽阔的主路,外围是曲曲折折伸向竹林深处的石子小径。青玉只记得自己是走小路而来,但究竟是那条,此刻看去,实在辨认不出。但回家之事并不紧迫,游玩的兴致正酣,为路伤神而辜负了良辰,并不值得。
青玉踏着主路,边游边走。这是条尊贵的路,行不多时,小桥流水之声便乘风飘来。桥头算是高处,四下看去,几户掩映在竹林间的屋宇能瞧见半身。此时正是正午,炊烟片片,那些瞧不见的屋子也目所能及。青玉清点炊烟,大概就算出百户人家。
就在青玉美美规划自己今后的生活时,桥下徐徐飘来一个竹筐,上面一片巨大的芭蕉叶,叶身腾空,中间像夹着个什么东西似的,悠悠然没入桥下。水势带着几分凌厉,而竹筐行驶得缓慢,如同逆势前行,青玉更想知道芭蕉叶下究竟藏了什么玄妙。
她跑到桥下,低着头向里张望。很快地,竹筐挪出,一条毛茸茸的尾巴露在外面,打着节拍似的律动着,叶下隐隐传出咕噜噜的声音。
看着那条似曾相识的短尾,青玉立时便猜出几分。阵阵清风卷过,水面像是涨高几分,打湿了竹筐上一层又一层竹节。青玉猛然间发现,竟是竹筐在下沉,水不断渗进去。
芭蕉叶下鼾声悠扬,让这次沉筐显得无比壮丽。这时,青玉抬起右手,一道白冰从对岸河面奔腾而来,伴随着噼啪声,将半沉的竹筐逼到岸边。青玉收回有些麻木的右手,走过去揭开芭蕉叶,下面果真是果子狸。竹筐内积了不少水,它仰面躺着,身体两侧的毛色格外深些,是被水浸湿的缘故。
突如其来的强光映在脸上,却并没弄醒它,而是翻身肚皮朝下,侧着脑袋继续睡。青玉瞅一眼那根摇动的小尾巴,悄悄探过手去,又一次把它头朝下提溜起来。
这下身体大翻转,果子狸终于惊叫着醒来,视线里是少女坏笑的清秀面庞。
“救命啊!救命啊!放开我的尾巴!”
“是你叫我放手的哦,你要想清楚了,待会儿可别像个可怜虫似的,又让我救你。”
果子狸这才搞清楚自己的处境,竹筐不知哪儿去了,脑袋下面就是深不见底的河水。
“我要松手了”。青玉试探地问道,手慢慢朝下移动。
“不要不要,我不会游泳,水那么冰,掉下去我会没命的!”
“你说自己不会游泳啊!我可不相信。你要是怕水,怎么还敢在水上漂啊”。青玉从尾到头打量它一遍,“就算你真不识水性,长这么胖,像个小圆球一样,掉水里也沉不了底的吧!”
“不要!求求你,好姐姐,你是这世上最好、最漂亮、最善良的姐姐了。你要是放了我,我一定会报答你的恩情的。”
青玉笑而不语,手臂继续下移,河面离果子狸越来越近,只好紧闭双眼,不敢再看。有一刻感觉天旋地转,以为自己灵魂出窍了。
“好了好了,快睁开眼睛吧”。青玉已将它放回地面,无奈地剥开它捂着脸的前爪。“姐姐怎么舍得把弟弟丢河里呢!”
果子狸缓过神来,转过身背对青玉,一幅恼羞成怒的样子。
青玉戳戳它背上的绒毛,然后指指不远处的河面。冰锋已融化,一只竹筐打着转,慢慢沉了下去。看着淹没在河水中的“小船”,果子狸当下明白青玉救了自己一命,心中不禁动容。
青玉见它还不肯转过身,小家伙挺倔强,也不再安慰,站起来假装要走。果子狸见她不理自己了,放下傲慢的架势,忙跑到青玉前面,撩开爪子拦住她。
“我留下你不高兴,要走你又拦住我,你也太霸道了吧”。青玉也学着它歪斜着头,摆出一副高冷姿态。
果子狸两只前爪合拢在一处,搓来搓去,昔日不辞而别,今日又小肚鸡肠,当下愧疚得不得了。
“青玉姐姐,我知道错了,你别离开我”。
小小的果子狸挺直了脖颈望向她,楚楚可怜。
“哦?你知道错了?你错在哪儿了呢?”
“我,我昨晚不应该疑心姐姐是隐竹林的敌人,把你丢在结界丛林,害姐姐差点被白虎所害。今天姐姐救了我,我却知恩不图报。”
青玉并非真怒,见它诚恳地认错,躬身将它捧在手心,轻轻抚摸它的小脑袋。
“既然你都认错了,我就原谅你吧”,似是无心地轻叹一声,“从小到大都是我一个人,如今到隐竹林,有了个弟弟,还有蛇族主上当哥哥,我若不知道珍惜,还拒人千里,继续孤独飘零,师傅有知,在天界也不能逍遥快活,就是玉儿的罪过了!”
“我果子狸的姐姐真是好伟大,居然和隐竹林的主上、蛇族领袖妘霄结拜了”,果子狸不由得张大嘴巴,脸上尽是狂喜之色,尾巴像是要翘到天上去了,“姐姐是妘霄的妹妹,我是姐姐的弟弟,那妘霄也是我的哥哥了。哇!以后我想去哪家蹭吃蹭住,只要说出我现在的身份,看哪个动物敢和我争……”
“妘霄”,青玉低声呢喃着这两个字,仿佛要将它紧紧地嵌入心底,仿佛是充满了美好的希望。
“小果,小果这个名字你喜欢吗?我记得你说过竹林中和你一模一样的动物还有很多,这样一来你就是独一无二的小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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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子狸还陶醉在美好幻想中,对青玉的提议自然十分赞同。
“小果,嗯我太喜欢了,和姐姐一样的好”。
小家伙倒是能说会道,虽然比喻得不伦不类,但青玉听着还是很高兴。
“虽然我们是姐弟,你也不能太得意了。而且我和霄哥哥并没有结拜。”
“没有结拜?”
果子狸想起大家提到妘霄时恭顺地称“主上”,而青玉那么亲切自然地叫哥哥,若非亲兄妹,就是结了金兰。想来想去,应该是青玉担心自己会无法无天,当下信誓旦旦地道:“姐姐放心,我小果不管是草根果还是高级果,只要把我的肚子喂饱,绝不会欺负其他小动物的”。
“我说的是真的。今天早晨我被叫去方竹轩,我看着他,虽然身份高贵、高高在上,却感觉我和他并没有隔阂,反而有种亲切感,然后我就喊了哥哥”。
“哇!说不定你们是失散的亲兄妹呢!主上什么反应呢?”
“当时我也很紧张后怕,不过他看起来好像没有生气,语气、神态和之前一样,继续吩咐我到上庠读书的事。”
“真的吗?”,果子狸兴奋地跳起来,“我猜主上一定是允准了。”
“为什么?”
“主上位高权重,他的话没人敢不听,但他却很少苛责我们,对所有人的请求都不驳回。但若是他不同意,会当面否决,二百年来从未有特例。”
“啊,两百年,就是说霄哥哥已经是百岁高龄的老者了“,青玉不敢相信,他看起来只有二十岁。
“蛇族的寿命要比人类长多了,主上两百岁也就人类束发之年”,类似常识性东西一时也讲不完,来日方长,果子狸抓起她衣角,卯足了劲儿,“走了姐姐,你明天不是就要正式入学了么,现在呀,小果带你去学馆看看去。”
第9章 长兹山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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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可知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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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光下漫步
在书乐馆呆不多久,果子狸编个缘由把青玉拉了出来。
恹恹地跟在青玉身后,偌大个学馆,除了房子,便是桌子凳子和书,了然无趣。想象过于美好,真进去了,落差太大,还不如不进不看,留着美梦总是好的。又平白地多了件事做,以为出人头地的机会到了,飞快地盘算此事须得这么着云云,生生想出一头冷汗来。
“小果”,青玉止了脚步,果子狸一头撞在她腿上。
青玉略感歉疚,蹲下身抚顺小脑袋上凌乱的毛。
“山长把那么重要的任务交给你,是对你的信任。可你看你这幅样子,没精打采的”,将手中一本册子推到它眼前晃了晃,“兹事体大,你若不想做,咱们这就折回馆中,向山长辞了这个任务吧!”
果子狸一爪抓过册子,“不要!”
青玉莞尔一笑,拍拍它的脑袋,鼓励道:
“姐姐就知道咱们小果定会做好这件事。山长方才说了,隐竹林里的动物并不算多,而且栖息在一处,也不难寻,你只要把山长的话带到,取一滴血来决不是难事。”
“我,我”,果子狸讷讷地笼着两只前爪,“我们果子狸自然是好办的,只是那群大体型的家伙,脾气大的很,平日碰它们一下都一幅恨不得生吞了你的样子,更别说是取血了……”
原是如此。隐竹林中有一种唤作蛊雕的兽类,豹身雕嘴,长相彪悍,脾性孤傲。虽不曾猎杀过竹林中其他动物,乃是听从妘霄命令。但每年的出林日,它们在衡山吞食其他动物的情形,生生吓得疯狂扑出林子的动物们狼奔豕突地扑了回来。
确实是件棘手的事儿。这次的任务是竹林中德高望重的山长交代的,小果在此栖身数年,白吃白喝,不名一文,方才应下山长时手舞足蹈的模样,青玉看了好不欢喜。
当下故作兴奋地道:
“好在林中其他动物都很温驯,做起工作来应该不难。至于蛊雕,对付这种四肢发达的动物,刀光火石咱估计是不行,智取方是上策。”
顿了顿又故作胸有成竹道:
“智取蛊雕的办法姐姐已想好,定会让它们听话,你还不抓紧时间收集其他动物的血来。”
望着果子狸重又活灵活现,利剑般跑开,青玉松了口气。又搭上姐弟情谊,郑重地立誓,总算让果子狸相信了。
若蛊雕不听从于山长,无论是假果子狸之口,亦或由她作担保,都是徒劳。果真是这样,只能动武了。将它们一一冰冻,取血便是极容易了,只是不知自己这神力水平能否制得住它们。想来想去,若是蛊雕听从山长吩咐,真是最好不过。
拿定主意,心情也便舒畅许多。猛意识到天色已暗,自己竟在一条陌生的路上兜转许久。视线已不大好,紧走了没几步,黑漆漆的前方飘来一个影子。竹影交叠,辨不出是人是物。
青玉心下一悸,莫不是自己这番思量果真应验,生生被蛊雕得知,此刻便现身报复来了。竹影扫的越发扑朔,左右无人,只听得竹叶飒飒作响。
还在镇上时,自己也常一个人走夜路。偶尔听得野狼嚎叫,总会提盏灯。青慈对她讲过,兽类在夜间,目光如炬,但在白天,看到的却是灰蒙蒙一片,因此只要有光,便会忌你三分。
低头望向腰带间缠着的小包,藕荷色的布料间射出几条幽幽青光。
师傅说,驾驭青石灵力的办法,就是真心。那时她听不大懂,师傅也不生气,绷着的国字脸变得和颜悦色,将青石团在手心,和颜悦色又变得柔情似水,好脾气地给她示范着。
风餐露宿那几个月,青玉格外谨慎,青石也便紧裹了起来,生怕露出有别于常人行迹。现下无需顾虑暴露身份,又是危急时刻,掏出青石。
青玉含情脉脉地盯着手中,清了清嗓子,却不知怎的,仍觉如鲠在喉,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来:“爱、你”。
登时,面前窜起一柱青光。青光里,映出一个高挑颀长的身形、一张洁似璞玉的脸。
“霄,霄哥哥”。
青玉一双大眼噗嗤噗嗤地闪着。
青玉合上妘霄目光,注视着手心。小小的石头,青绿的光芒,泻过指间,蕴藏着无限力量,而它就是力量之魂。
“这是师傅临终留给我的。师傅说,青石是世间不可多得的法器,蕴含着无穷无尽的神力。可惜玉儿才智平庸,用灵石打灯,白白埋没了它的光泽。”
二十年前,为争夺青石,妘霄追到灵域边界。与灵域阎君,对视之间,刀光剑影,酝酿着一场惊世大战,寸尺之间便是血光之祸。鹬蚌相争,没想到最后青石却落入一个方士手中。
回忆之中,妘霄仿佛从幽幽青光中看到了那场决战。
“青石是上古霜翁之物,能斩妖魔、驱邪祸,也能医伤口、除病痛,灵力无限。“
青玉不可置信地望着手中这方小小的石头。
“这么厉害!师傅说,还有一方赤石,和青石是一对,它是不是也是霜神的法器?”
“不错”。
青玉想,霜翁有这样厉害的法器,怪不得能掌管人间霜雪。霜降与冬雪,在四季节气中,润泽万物,庇佑了不知多少生灵,怪不得人人对霜神歌功颂德。
“对了,这么晚了,您怎么会在这儿呢?”
“散步”。
青玉紧走几步,与妘霄并肩而行,将青石的光打在二人前面。
还在兴乐镇时,最惬意的时候,便是夜阑人静时,在街上慢悠悠地走来走去。知了、蛐蛐、蟋蟀的叫声,全是别样的,如歌如乐,带给她飘逸而空洞的感觉,上瘾了般。
黑灯瞎火,荒无人烟,散步这样的回答,青玉信。
十岁那年,正是四月间,小院内槐树上开满槐花,白茫茫一树,银装素裹。一天傍晚,陌陌来寻酒喝,楞是要上树摘槐花。青玉劝不过,只好牢牢扶稳木梯,望着他背影颤巍巍地爬到树上,在枝杈间移动。花落一地,两人便一起捡花瓣,边捡边吃。嘴里塞满了槐花,嚼都来不及,陌陌却话不能停,絮絮叨叨了半夜。
此刻闻着丝丝淡淡酒味,跟着妘霄回水竹轩,今夜的他,话也多了起来。
依依往事,说与妘霄,思绪竟很是平静。
一道青绿的亮光,缓缓穿行于密竹间,黑暗中照出一节节修长的竹影,婀娜如仙娥舞动的玉带。
到得水竹轩,屋内已备好晚饭。妘霄谢了青玉的邀请,取了一枚拇指般大小的葫芦放到她手中。揭了盖子,爬出个长着对儿绿翅膀的小虫子。
“这个小虫叫竹节,是专门用来引路的。以后你要去哪个地方,带上它就不会迷路了。”
“竹节”,青玉奇怪地看着小虫展开翅膀,轻松地就飞起,“它听得懂我们的语言吗?”
妘霄将葫芦口对准了小虫,它竟乖乖飞了进去,将葫芦交还给青玉。
“它经过调教,简单的地名都听得懂。不过,要记得每日以竹叶和叶上露水喂食,维持它的生命。”
“您放心,玉儿一定好好照顾它”,见妘霄要走,忙道,“等等”。
不多时,端了杯茶出来。额前刘海有些湿润,隔着盈盈水雾,青玉乖巧地将茶递到妘霄手中。
“玉儿在茶中放了葛花,解酒清神,味道也不错。“
青玉看着他,将茶饮了,笑靥如花。
回顾今日,终是圆满的。蛊雕的事,不必再担心了,方才在路上,妘霄既揽下,让这群猛兽在册上滴血也就一个命令而已,小果知道了,不定多欢喜。
走了那么长的路,疲惫地躺在床上,想着一桩桩事尘埃落定,青玉心满意足地睡了。恍惚间,好像闻到甜甜的槐香。神奇地,又一次回到家中槐树旁,树下落满了花瓣,一品洁白,如光似雪,仿佛是最惬意的一段回忆。
第12章 小果吃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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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萌萌小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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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紫盖峰行
荷叶自小醉心医药,常把草药采集了摆到家中研究。因越堆越多,长覃便给女儿在自家屋后建了间屋子放药材。见女儿如此痴迷医药,长覃便从书馆借了书来,让女儿查看。后来荷叶便试着给林中动物治病,效果甚佳。如今她已是林中唯一的医士了。
青玉与果子狸置身屋内,满满的草药味儿,沿着毛孔,沁入骨髓与血液。比肩的竹架有二十多个,齐整地排列着,每个竹架都辟成大小一致的格子,陈设着草药。
青玉看得眼花缭乱,叫不出名来。
“哇!我从没有见过这么多的草药”,她仔细嗅着浓郁的味道,“原来草药,是这个味道,又苦又甜,又涩又润,飘飘渺渺,整个人都瞬间爽朗了!”
“可小果闻着全是苦涩味儿,整个儿身体都不好了。呵呵,不过看了这满屋的草药,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叶姐姐能成为医神了,”果子狸憨憨地说。
青玉肃然起敬。
“医神,多么神圣的称呼,可见叶姐姐不仅医术精湛,还有一颗博爱之心。”
“得,我可没你说得那么高尚。隐竹林的老老少少,生了病都指望我来救,物以稀为贵,他们还不拿好话恭维我。”
青玉笑而不语,荷叶她说话间绵里藏针,可心里想的却是相反的;她虽言语刻薄,却是真性情的人。猛想起此行是为小果的礼物,遂问道:
“叶姐姐不是要带我们来寻小果的礼物吗?难道跟这些药材有关吗?”
果子狸也满是期待地看向她。
荷叶狡黠地笑了。
“我呀,打算带你们去衡山玩儿。”
“啊,可是长兹山长交代过,无事不许离开隐竹林。况且入口处有白虎看护,根本就出不去”,青玉担忧道。
“诶,那道命令还有个前提呢。无事不许外出,那如果是有事呢?”
青玉仍旧惶惑,玩耍可以算做有事吗?
荷叶很快地背上竹娄,拿了两个小瓶子分别给了青玉和果子狸。
“我是林中的医士,时不时会出林采药,白虎准不会拦阻。不过你们呢,就得使些手段了。那两个小瓶装的药,喝下去以后,一天内会屏蔽体味”,又取了件透明的大衣,“等会儿到林口披上这件薄浣衣,林人外出,遇上人族时,就用它来掩人瞩目。穿着它的人会呈透明色,白虎就看不到你了。”
青玉回想起白虎狰狞的模样,有些犹豫。
“叶姐姐,你会飞吗?如果你能腾云驾雾,咱们直接飞出去不就行了,也不用乔装打扮了……”
“会是会,只不过用飞的更麻烦,躲得了白虎,还有朱雀呢。这两只神兽,一个管地,一个管天,守命如山。本来采个药用飞的就很奇怪,万一遇上风,飞得不稳,你俩一害怕失声惊叫,那才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叶姐姐医术好得很,姐姐放心吧,咱乖乖听她安排的去做”,果子狸劝慰道。
“呦,难得毽子也有听话的时候”,荷叶一调侃,果子狸脸又蹦了起来。
“好,那咱们快走吧。”
再次出现在这片密林中,青玉方觉岁月痕迹。残花折草依稀铺出条小径,青玉紧跟在荷叶身后,躲在肥大的薄浣衣里,抱着果子狸,小心地避开会踩出声响的枝杈,直觉有千万只眼睛盯着自己,恨不能走路都静如处子。
其间白虎果然出现,宛如晴天霹雳,便拦在前头。慌得青玉差点撞在荷叶身上。
这次白虎以人形出现,一袭白衣,高大挺拔,体型健硕,剑眉蚕目,额中一个王字,虎视眈眈。
青玉呆呆看着听着白虎与荷叶对话,其实白虎长得挺好看的,若是脸上多挂些笑意,定是位魅力四射的邻家大叔。
交涉顺利,告别白虎,他们加快脚力,很快出了林子,来到崖边。
望着空空荡荡的山崖,青玉奇怪极了。
“咦,怎么竹桥不见了,我来的时候明明就架在两崖间的”,附身在空中摸索,果是空的。
“竹桥一年开放一次,只有出林日妘霄才施法吊起。你来那天刚好是出林日,否则,要等上一年半载才能与你霄哥哥重逢”,荷叶道。
果子狸从大衣里探出头,欢喜地望着对岸。山泉汩汩,隐约可闻。清爽凌冽的山风铺面,让人神清气爽。
荷叶拉起青玉,足下轻点,祥云悠悠聚拢,攒成一片。眨眼间便落至对岸。
衡山七十二峰,祝融最险,峰尖如锥,直插天际,峰体垂悬,如银河倒垂,一泻万顷。紫盖峰最缓,状似殿宇,层层推展。正因了这起伏蜿蜒,峰腰百树参差,仙草灵药亦多不胜数。
现下荷叶便领他们到了紫盖峰。
青玉将薄浣衣小心收起,跟在荷叶后面往峰腰上盘行。山路虽弯,但山势极缓,并不难行。果子狸从青玉肩上下来,灵活地钻来钻去。一会儿爬上枝头,一会儿又没入草丛,放浪形骸,几近癫狂。
荷叶边开路边采草药,不时含入口中品尝。青玉看着,想起神农亲尝百草,编著医书,心怀苍生,不禁对荷叶更添敬佩情愫。
荷叶扭头查看背篓,见已采集了大半框。
“呵呵,差不多了,等会儿回去足够蒙混过关,咱可以去玩儿啦!”
青玉听了,差点失足载倒。
荷叶却无所谓,兴高采烈道:
“你们跟我来,离这儿不远有汪清泉,湛如白玉。泉的源头是一条从岩石缝间垂下的瀑布,源头活水,好看极了。今日好不容易得空,又是难得的好心情,正好泡个泉水澡,去尘除垢,对身体最好了。”
走了约摸百十余步,便到了。没想到半山腰上,竟藏了这般美轮美奂的仙境。想起自己初来衡山时,看山只是山、看水也只是水,现下才体会到山水迢迢,是浑然一体的。
打发走了唯一的男士果子狸,找了块干净的岩石,荷叶脱了衣服,很快地踏入泉水中。有些许微凉,渐渐也便适应,只觉身心松软下来,说不出的惬意自在。
青玉坐在一旁岩石上,将双脚探入水中,漾出一层波痕,树影摇曳,自己在水中的倒影也跟着晃动起来。向水中投下一枚枚石子,水面不停地舞动着,水中景致影影绰绰,分外曼妙。
第15章 崖顶之战
影影绰绰的碧泉中,突地映出一张雕喙兽头,嘴角两根獠牙如尖锐银勾,刺穿一水镜像。
青玉花容失色,眼见着背后巨兽逼近,扑通一声跌入水中。巨兽也跟着扑到水里。
跌落处水势不浅,水线即肩,青玉磕磕绊绊地从水中探出头,未及抚顺气息,巨兽已游来。她水性不太好,见那巨兽四蹄配合默契,游刃有余,直逼过来,忙向岸边岩石攀去。待达岸上,青玉便正对巨兽,右手聚力,一道寒光如离弦之箭,射向巨兽。不想巨兽行动迅捷,轻盈躲过,只一只后爪根挨了一击,獠牙狰狞,扑将过来。危机关头,荷叶已穿了衣服,对着巨兽侧身腹部一踢,巨兽猝不及防,生生跌个趔趄。
“大胆!主上已命你蛊雕族类迁去招摇山,你竟擅自离群,不知道违命的后果么!”
青玉一惊,雕嘴兽身,不是蛊雕竟是何物。
蛊雕对荷叶一席话无动于衷,登时向她袭来。厉爪根根拔起,扑来之势如电光火花,实难招架,荷叶肩头顿时便印上几道血痕,疼倒在地。
因了此前与石猴有过一番对垒,短时二人也在伯仲之间,但长久必不能胜。这蛊雕与石猴相比,当是不相上下的。仰望见不远处的山崖,青玉心下筹谋,不若攀上崖去,崖顶岩石日晒雨淋,极为光滑,自己赤脚天生附着力强些,而蛊雕爪上负伤,或许是致胜之解。
拿定主意,当下已向崖顶冲去,顾不得身上的蹭伤,并带刺植物对脚底的伤害。轻盈的身躯,跑得也格外地快。
蛊雕见她往上跑了,便弃了荷叶,转头跟去。
青玉微微矮身,立在悬崖边缘,青衣翻飞。崖边凌冽的风声由崖底扶摇而来,不由得脊背一凛。
蛊雕顷刻已至,与她相距不过三尺,仿佛前爪一伸便锁了喉咙来。不过蛊雕却压低身体,一步步逼近青玉,可见光滑岩体令它有些畏惧,掣肘了它的行动。
青玉心道,万不可让它这般靠近,只有逼它扑来,形成不可腾挪的冲击,才可能飞出悬崖。纵使自己躲闪不及,也是自己命数,定要抓牢了它,同归于尽。不禁坦然许多,右手高高举在腰前,佯装要用神力击它,逼它扑起!
这时,果子狸突地赶来,一口便咬在蛊雕伤处。青玉手上神力已放了出去,蛊雕一惊,扑向青玉时偏了几分,青玉眼疾手快,闪身躲过。岩石太滑,蛊雕蛮力回脚,已然来不及。果子狸在它身上,青玉眼见它也跌了过去,慌得跑去拉它,终究慢了。
崖谷深深,看不见低。青玉绝望地看着蛊雕没入黝黑崖低,若非果子狸乱中一咬,或许此刻自己也已殒命,眼泪不觉簌簌落下,便要向崖边爬下,去寻果子狸。
半只腿已伸了下去,攀在一株植物上,顿觉脚上痒痒,似有活物窜来,竟是果子狸笑嘻嘻爬了上来。
“姐姐!”
青玉忙退回岩上,将它紧紧抱住,忽又揉吧着翻看。
“小果,你没死,也没有受伤,真是太好了。”
“嗯,小果一点儿事都没有。刚跌下去的时候,我赶紧抓住一株草,因为身子轻,就活下来了。不过能这样死一次,姐姐你为我流泪为我伤心,小果觉得也值了。”
“傻小果,要是你死了,我一辈子都会寝食难安的”,青玉杵杵它的小脑袋,“咱们快下去吧,叶姐姐被蛊雕抓伤了。”
荷叶见青玉安然回来,挣扎坐起,肩上伤口疼痛难奈,忍不住轻哼出声,豆大的冷汗从额角冒出,原已苍白的面容更显憔悴。
青玉见她肩上抓痕极深,渗出黑血来,顾不上询问蛊雕之事,焦急道:
“叶姐姐,你感觉如何?玉儿能为你做些什么,你快告诉我!”
荷叶轻启嘴唇,恨恨道:
“这只蛊雕下爪也是拼了老命了,等我告知了妘霄,定让它尸骨无存”,抬手指了指不远处的竹篓。
果子狸心领神会,将竹篓拖到荷叶近前。
“姐姐已经替你报仇了,蛊雕跌落悬崖,估计过不了多久便尸骨无存了。”
荷叶舒心一笑,从竹篓里取了些草药,在嘴里嚼碎了敷到肩上。
“玉儿,刚才你本可以穿了薄浣衣逃命,却不顾一切地将蛊雕引开。你舍命救美,姐真是太感动了。”
青玉心中生起淡淡忧伤,对蛊雕坠崖,不免有几分酸楚。
“叶姐姐你舍命救我在先,玉儿怎么会弃你不顾,独自逃跑。姐姐你可以走路吗?要不玉儿背你回林吧?”
“得,咱怎么来的,就怎么回去。你背着我,咱仨都缩在薄浣衣里,白虎见不着我,那不就是有去无回了么。好了,趁姐姐我一时半会儿还清醒着,快回去吧。”
荷叶说一时半会儿,果是一时半会儿,堪堪进了竹林,便晕厥了。平日荷叶说话总打趣,青玉当时只当她是玩笑话,并未在意,现下荷叶躺在自己怀中,面色惨白,肩上的伤痕几乎肿成一片,黑血浸湿了草药绿汁,才知她伤势如此严重,路上苦苦支撑,就是为将她与小果安然带回,又感动又焦急。
匆匆将荷叶带回水竹轩,唤了果子狸道:
“小果,你在这儿看好叶姐姐,她伤得很重,我想,得去方竹轩请霄哥哥来。”
“要不要通知长覃山长啊?”
“暂时先不去了,今天叶姐姐跟山长说了跟我一起,在水竹轩住一晚也是情理之中的。况且现在天色已晚,山长怕是睡下了”,青玉替荷叶换了身上半湿的衣裳,小心地将她在床上放平了,“我想叶姐姐她,一定不想让山长担心的。”
“可是,这样一来,咱们私自出去的秘密就暴露了......“
“叶姐姐生命更重要。小果你放心,不管受何处分,姐姐定会拼尽全力护你的。”
“呵呵,小果不怕的,我是担心叶姐姐被罚,她都伤得那么重了。嗯不过姐姐你说得对,小果知道了,会好好守护她。姐姐你快去吧。”
夜凉如水。
竹林中,一只飞舞的小虫,一方幽绿的光,一道匆匆的身影。
方竹轩大殿的灯还亮着,青玉舒了口气,快步踱去。殿门口,妘钰劈手拦住她去路。
“妘,妘钰”。
是啊,妘钰是霄哥哥的护卫,理应在此。
“我找霄哥哥有事,他在吗?”
“无论何事,明日再说。”
“我,我有急事要请他帮忙”,青玉心知只有据实相告,才能说服妘钰,“叶姐姐被蛊雕所伤,此刻正昏迷不醒,请你快些告诉霄哥哥,来水竹轩救救她吧!”
“好,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把青石给我。”
没有丝毫质疑,青玉将青石掏了出来。
妘钰冷哼一声。
“我这就去请主上,你没必要进去,走吧!”
“可是我......“,也是,妘钰转告了妘霄,荷叶是她未婚妻子,他必定焦心,腾云而来,自己用跑的,也是望尘莫及。于是辞了妘钰,掉头便奔水竹轩去。
第16章 歪果仁儿
青玉抚着剧烈起伏的心跳,轻手轻脚地跨进门去。记得师傅曾叮嘱说,运功时最易走火入魔,最忌被扰分神。
荷叶蜷坐在床上,强大的气流,氤氲在她周身。这样强烈的神力,青玉生平第一次感受到。妘霄的神色有些黯然,想是运功所致。他大概来很久了,不禁有些羞赧,为自己跑路的速度暗自擦汗。
青玉恨不能屏住呼吸,化作雕塑,唯恐打扰到他。不想妘霄却不时和果子狸嗫嚅几句。看果子狸一乐一乐的样子,许是聊笑话吧。只是,将神法修炼到何种境界,才能做到这般随意呢。
“玉儿,你过来”。
青玉有些惊,见妘霄敛掌,依言过去。
荷叶平躺在床上,面色红润了许多,气息平缓,也不似先前急促,只是还未苏醒,眉头蹙得紧。
“她肩上伤口过深,又浸了水,使毒素郁结。方才我已为她疏通体内拥塞之处。”
“那叶姐姐好了吗?她是不是马上就能醒过来了?”
妘霄从袖中取出一个东西。
“若要完全好转,还须将她郁结在她体内的毒素逼出。好在先前荷叶在伤口处敷了药,最后这道工序不难做。”
“太好了,请主上快点施法吧”,果子狸急道。
青玉讷讷地接过妘霄手中的青石,一时惶惑,青石不是给了妘钰么,怎么又......
“你可记得,我对你说过青石灵力广脉,可医固症。你得青石,皆是天缘,且它随你日久,自然是能驾驭它的灵力的。最后这一步,须由你来做。”
“霄哥哥,我,我只懂得怎么让它发光……”。
妘霄似是了然于怀,弹指间青石便飘在空中,散出青幽光芒,覆在荷叶身上,如泽如虹,屏蔽了几乎所有浊胀。
“青石千百灵力,运用皆是一理,玉儿你在导引光芒时已懂得了驾驭青石的方法”,妘霄收了掌,静静地看着由神力牵引于空中的青石。
妘霄的侧脸,勾勒出极好看的弧度,像极了宣纸水墨人物画,真实如谪仙,让她生出深深的信任与崇敬。青玉靠在床沿,回忆着自己是如何让青石发光的。抬手触向空中,柔和的光温,像山泉轻波打在脚面上,仿佛触到了青石一寸寸的肌理。随着她将手贴近荷叶,青石似与手心融为一体,寻寻觅觅,回环辗转。
暗红色的液体从伤口处渗了出来。青玉哂然一笑,忙用手帕擦拭,小心避开伤口,欣喜地看着荷叶蹙眉时微抖的睫毛。
余光中扫到妘霄精致的面庞,心中一漾,猛地想起什么,青玉将帕子交给果子狸。
“霄哥哥,玉儿一时兴起,偷出林玩,害得叶姐姐受了重伤。今日的种种,都是玉儿轻狂,无视规矩,无论要经受什么惩处,玉儿都甘愿承担。”
“姐姐”,果子狸话中带哽,竟也落下泪来,不知是为荷叶获救喜极而泣,还是为青玉揽下全部罪责悲极落泪,只拿了帕子擦着眼角的绒毛,可怜楚楚地望向妘霄。
“荷叶尚未清醒,你在这儿照顾她。林中规矩甚多,皆是长兹山长所定,至于该如何惩罚,明日你回了长兹,由他发落吧。”
“我……”
妘霄目光锁在青石上,此刻它与普通石子无异。只那一抹青绿,如新簇的苔花,米粒般大小,葳蕤生光,藏着无尽深邃,一如妘霄黑亮的眸子。
“它是属于你的,你师傅拼尽性命留给你,爱徒之情深厚,以后别再轻易弃置了。”
夜深更凉,早已过了掌灯时分,阖户寂寂,烛火俱熄。方竹轩内一室通明。
素色敞衣搭在手肘上,妘钰痴痴地抚摸着碧丝绸料,一双手白润纤纤如女子的。大殿的门响了,声音不大,被压抑了反而有些缥缈绵长。妘钰熟练地撑起敞衣,只等男子颀长的身影走近了,披在他肩上。
若是以往,他该退下了,今晚,却反常地滞着,神色决绝,似在等待拷问,亦或责罚。
“钰儿不明白”,还是主动问出了口,“霜翁对我们蛇族有大恩,您不忍杀她。可是,如果将来她知道自己身份,拥有了神力,帮的一定是人族。钰儿只想帮您,帮蛇族,毁了青石,让她做不成霜神而已。”
空旷的殿内似凝固了般,晚风格挡在门外,烛影戛然不再摇曳,将妘霄紧抿的唇角拉成一展绯红,似咬出了血。
“在我身边做事,规矩你是知道的。不过对我来说,规矩是立给人看的,以显公允,我一向不太看重。只是我最不喜的,便是越俎代庖、窃听武逆。”
他的语气平缓如静水,感情藏得极深,爱也罢,恨也罢,都中和得不温不火,静水流深。
妘钰已低下头去,手握成拳,无声地砸在地面上,脸上表情隐在暗中。
“我许你出林一旬,将栈恋衡山的蛊雕带到招摇山去,事做完再来见我。”
“是”。
荷叶醒来时天刚擦亮,温软的床叫她微微放心。口中干得紧,像团了火,急着寻水来喝。吃力起身,肩上撕裂地疼着,搅得整个身子都酥软无力,生生栽了回去。脑袋弹了几下,便有些眩晕,不再强动弹,嗫嚅着“水、水……”。
房梁上一根粗绳咯吱地摇了几下,绳的上端绑在椽上,下端连着个竹篮。篮子不大,一看便是手工编的,竹条参差,却也可爱。篮底还牵着条竹尾,直直垂到地面。
听着床上的呼唤,果子狸荡到茶桌上,倒了水来给荷叶送到口中。手法很是娴熟,茶杯时倾时平,小股流着,不时帮荷叶拭去淌出嘴角的水。
荷叶渴得紧了,奈何躺着着实束缚,又使不上力气,一杯水喝了好大一会儿,缓了缓,神思才清明过来。
“这是,水竹轩吗?”
“叶姐姐,你醒了!是,这里是水竹轩,你现在躺在姐姐的床上,特别安全。你什么心都别操,你的伤昨晚姐姐和主上帮你治疗了,躺几天就会好,还有主上说了你不会受到任何处罚的,还有姐姐她去书乐馆了,嗯,你需要什么,吃的喝的,只管告诉小果,都包在我身上了。”
荷叶默然不语,无力地盯着空气,嘴唇翕动,听不太清楚。
“叶姐姐你说什么?”
“我要去茅房。”
“这、这可难为小果了”,它习惯性搓着前爪,“一来小果太矮,扶不得叶姐姐,二来男女授受不亲,无法照顾叶姐姐小解,这可怎么办?”
“呵呵,怎么办,姐姐来给小果想个办法可好?”
“姐姐”,门口的少女嗔怪一笑,柳眉下的眸子弯若勾月,宠溺地抱起飞奔来的果子狸。
第17章 秋千架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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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九重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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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少通仙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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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神来之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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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计划暴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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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故地故人
青玉离开隐竹林时,天刚擦亮。如水月光从窗户泻进来,在地面上烙出一方微光,少女的姣姣倩影,灵动如曼舞,桌椅床凳投影陪衬,似钟鼓琴瑟,有佳人亦有佳音。
出门前又一一检查随身所带是否有漏——钱币、口袋、竹节。记起师傅叮嘱,出门最需要钱,宁可多带,方能应付突如其来的变故,遂将木匣打开,取出所有钱币来。轻轻关了柴扉竹门,执了赤石来探出清幽光芒,穿行于通往衡山的那片密林。
“站住”。
人形白虎声洪去如磬,青绿光芒洒在他白衣上,鬼魅一般。
青玉定了定神,想起朱雀对她讲过的白虎,只要不逾矩不犯错,是断不会促发虎威的。忽略雷霆之声,将一枚白色鸽羽交给他。白虎接过鸽羽,它竟神奇地勾勒出一个复杂图案,眨眼间便消失了。青玉没看真切,见白虎让了路给自己,猜想估计是通行令牌之类的,方欠身揖了一揖作别。
待出了林子,取出妘霄所赠蝉翼,称展在肩,飞身上空,真若泰山之稳。和风吹拂着额前刘海,脑尾细软的乌法如剪水碧波,青衣缱绻如滚滚麦浪,风流欢愉。
竹节稳稳前行着,不受风阻。青玉不再拘谨,纤足一点,祥云疾行,在天际划出一道圆润弧线,似蓝星花瓣中一抹玲珑的白。
止步的郊外,是一片缓坡草树,方圆几里,林立着一座座无名的孤冢。繁华的小镇每年都吸引无数离家之人,默默无闻地扎根于此,这里埋葬着的,便是他们之中的几个。而那些本地人,但凡有些资产的,都营建有家族墓地,碑上刻着亡者的名姓,死有所祭。
青玉缓缓落在坡腰一座青冢前,及腰高的锥形土堆上开满了金边瑞香,还是去年青玉手栽,将玄一与这茫茫无名者区别开来。现下花瓣朵朵,粉嫩如婴孩脸颊,生机无限。
屈膝附地,青玉虔诚拜了三拜,双手合十跪默不动分毫。师傅,玉儿来看您了。千言万语,只想告诉您,玉儿在隐竹林生活的很好,有亲人和朋友,不再寂寞。垂首又拜了三拜,起身时几滴莹莹珠泪溢出眼眶,洽滴落于花瓣上,复又轻弹于空中,打在黄土上,倏忽绽放出一朵金边瑞香来。
欲走还留,呆立了许久。青玉听得身后几声咳嗽,转头瞧见荷叶信步而来,温柔地将她一抱。
“叶姐姐,你怎么来了?”
荷叶松开青玉,水葱般的指甲接了一滴泪,缓缓铺展。
“喏,接下芙蓉女儿泪,伺机收获女儿心,然后顺理成章地投来女儿怀。”
青玉窘了一窘,破涕为笑。
“你怎么出来的,来这儿做什么?”
“我要出来自然容易,只消假采药之名就行了”,用手帕拂去青玉额上一圈土灰,“我从爹爹那儿知道你今日要出来,便跟你到这儿了。本以为在空中时会被你发现,结果呢,一路随你至此,你楞是没丝毫察觉,我就只好自行现身了。”
青玉向长兹面陈出林时,他与长覃二人正在学馆偏殿对弈。长覃在家中无意说起,想是被荷叶有心留意了。
荷叶面对玄一青冢恭敬一揖。
“您老放心吧,青玉一切都有我照顾着。她现在学了一身本领,别人想欺负她都难,所以您就安心休息吧。”
这下二人才齐齐往镇里走去。
“哈,这可是我第一次离家出远门,这地方可比隐竹林热闹,有的玩儿喽。”
“叶姐姐,玉儿还有件事未办,咱们先去集市买些种子,若是还有时间,嗯,可以一起逛逛”。
青玉拉着顾盼四望的荷叶到了与玄一住过的那家客栈,因是早晨,店内客人寥寥,难得的闲静下来,店小二却忙着擦桌摆椅,手脚生风,像只陀螺,把个大厅收拾得纤尘不染。注意到了青玉二人,笑嘻嘻迎过来招呼。
青玉不言语,拿了笑回看他,店小二汗涔的黑脸晕上两片若隐若现的红。
“姑娘们请饭!”
青玉编贝皓齿生生笑了出来。
“店小二你不认得我了么?”
“青玉”,店小二兴奋地挥舞手中的抹布,几星尘水溅在他脸上,如挂了几颗洁白珍珠,“小青玉!”
“店主大叔在吗?”
“原来这‘’店小二便是名副其实的‘店小二‘了!方你那般称呼,我还云里雾里,滑稽之皮囊,衬得个滑稽之名姓,与他这滑稽之人,登对、登对!”
这店小二幼时乞讨来店门口,身世名姓一无所知,被店主收养了来,久而久之地有了这名字。荷叶听了青玉一番解释,想着他方才模样,笑不拢嘴。直等他请客店主来,才勉强止住。
“是青玉啊,快有一年没见了,长得越发漂亮了,见你笑得这么舒展,真好真好!”
青玉想起那日店主帮她安葬玄一情谊,如今见了自己还是如此亲切关爱,很是感动。介绍了荷叶与他们,略略谈了些话。
“大叔,玉儿这次来,一是想从您店里买些蔬菜瓜果,二是想问你打听下,镇上买卖粮种的集市在何处。”
店主将她们请进厅内,甫坐下,店小二已殷勤倒了茶来。
“集市在镇子东北角,出客栈门左转,直走第五个街口,右转直走到尽头,便是了。这个时辰正是早市,蔬菜什么的也卖得,玉儿你到集市上一齐买了还可还个公道价,也少费周折,在咱这客栈来买作甚。”
青玉盈盈一笑。
“您是不知,那几日住在店中,我日日正午给师傅做饭,您这儿的菜最合我们口味,师傅夸奖,我到今日还一直念念不忘,所以只好叨扰您了,无论如何我也要买您家的。您若看在昔日情分,就还按那时价钱,可别偷偷溢了价钱。”
店主明白青玉买菜亦是予他生意做,一番话说得体贴巧妙,也就不再推辞。
挑挑选选,收罗了满满两个麻袋,菜肉瓜果水果,哪样青玉都舍不得拿出去。最后无奈地把自己准备的口袋收起,付了钱,谢过店主赠送的麻袋,与荷叶一人扛了一个麻袋,装着轻松模样,好容易出了客栈,都憋红了脸,砰地丢了麻袋呼呼喘气。
“看来,是我太高估自己了。要不然我去买种子,姐姐在此地等我,到时候腾到云头,大概就会轻松些。”
“让姐把宝贵时间耗在两个大麻袋上,岂不辜负了这儿的山水美景”,荷叶美眸转动,自信道,“放心,姐自有办法,让你我二人同来同往,同玩同乐。”
要来未用上的口袋,荷叶探入一只手,轻声念了几句咒语似的话,那口袋便突然鼓起,犹如一只吹满的气球,将麻袋中瓜果菜一一装进去,它却似无底之洞,囊括了所有东西。荷叶再念个诀,那口袋才瘪了,与原样无异。
“这,太神奇了,这是什么神法啊?”
“呵呵,方才在厨房担心惊到那热情店主,挨到这会儿才使了它来。也不是什么难学的神法,等回家我教给你,你自然就懂了。”
“那是不是还可以再装些东西呢?”
“当然当然,想装多少装多少”。
青玉将那口袋重系回腰间,空若无物,高兴了好一阵子,直欲横扫一阵,拉上荷叶奔集市而去。
第23章 青楼色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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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莲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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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嗜血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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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青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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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灵域魔女
这厢青玉出得殿门,只觉一道绯影掠过身侧而去,一缕微妙清风隔空拎飞鬓角,一边脸颊痒痒的,不禁顾盼左右,却是无甚异常。而迎面荷叶已急急而来,阔步跨过地上一具玄色斗篷的冷面尸体,见青玉安然无恙,担忧也就去了大半。还是将她仔细检查一遭,待看到她缠在左手上洇血的手帕,切着她手上脉关切道:
“左手怎么受的伤?除了手还有哪儿不舒服么?”
青玉嫣然一笑,除下荷叶指肚,雪白手腕上一个浅浅的小坑很快饱满鼓了起来,像盛了水般。
“放心吧,我很好,只这一处小伤算不得什么,叶姐姐不说,回去我也会将方才种种细细告诉你的。不过现在,你得先告诉玉儿那会子你去哪儿了,我还以为你一去不复返了呢。”
“呵呵,一去不复返,看来咱们姐们间的感情还需更上一层楼,小妮子对姐姐竟还不放心呢。事从权宜,若是我同你一般冒失,到时双双陷入险境,与外界音信全然不通,哪个还能救咱们。好在姐姐是聪明稳妥的,这才去家里搬救兵了。”
“叶姐姐所说,句句嘉言,是玉儿愚笨,思虑不周,更不该疑你舍我离去,我错了”,青玉乖巧又诚恳地道歉,水汪汪的眸中溢着狡黠与甜腻的味道,“好在我们都已化险为夷了,可是,叶姐姐找的帮手在哪儿呢?这地上躺着的这个玄色斗篷人又是谁啊?”
“我们?看来冰山和你一起了。也是,若非有他,你怎能这般云淡风轻地说化险为夷,不被那蛇妖饮血茹毛了才怪呢”,荷叶正要指那人解释,看过去时却已然不见了肉体,只剩一个斗篷摊在地上,不禁啧啧赞道,“这灵域做出来的斗篷确是非同寻常,收尸收的可是够快,尸体灰飞烟灭竟连骨头渣渣都不剩。如此也好,虽是残忍的手段,倒不用咱处理尸体了。”
“灵域,他是灵域的人?”
荷叶数度颔首,“嗯,不过只是个小角色,真正厉害的在殿中呢。就这样的小角色就足以调你出来了,真是傻傻的小妮子”,嗔怒地戳在青玉脑门儿上。
这一戳虽极是轻弹,青玉脑中却轰地一声炸响,调虎离山,霄哥哥他岂非有危险!想到此,慌忙转身往大殿中奔去,却被荷叶一把扯住。大力之下两人都被有些身形不稳。
“你还可真是一惊一乍的,咱能斯文些么!别急,他也就给人治个病费些神法,难道被偷袭了就不能动了,况且还有朱雀呢,身为蛇族最最金贵之人,朱雀拼了命也会护他在后的。”
朱雀,原来那绯影并非她幻觉,宽心了许多,方与荷叶同往殿中而去。
大殿内妘霄仍在凝神为李苦诊治,姿势丝毫未变,他掌间气泽透白似一团冷液流淌,映得二人如置身龙海宫中,超然于世。
而另一边,却是惊悚混战场。只见一身姿纤瘦高挑的陌生女子正紧追朱雀不放,两人身法都是极快。那女子乌发有垂地之长,并未盘扎头发,而是分作两股散在身前,贴臂而落,在手腕处缠绕一周流于手心,自虎口而出。长发似鞭,打在地上便有脆响,似要在水晶上鞭出一条豁口,这地宫也随之摇摇欲坠了。女子挥发自如,身形皎皎似舞,并不十分有力,只那长发影影绰绰的凌厉之势看得青玉心中一惊一颤。
“叶姐姐知这女子来历吗?看辫法游弋凌厉,朱雀被她这般尾随逼迫,咱们得想出致胜的法子啊。”
“灵域里住的大魔头小魔头男魔头女魔头多不胜数,又发展了数百年,虽是恶势,也是家业博大,这女魔头的底细我还真不知,所以这一时半会儿的真不知她有何弱点”,荷叶潇洒在柱子上一靠,“今日走这一遭真是意外之喜颇多,同是女子,利用头发这点上,我便大大不及这魔女了,在此虔敬认个错,往后或剪或盘的,皆与我发无缘,阿弥陀佛,苦海无边,留发是岸!玉儿你说好不好?”
此刻青玉心情,真是又急又气又无奈,七荤八素的心中倒还是存着理智,冷冷道:
“头发长长长短,并不是人力可为。譬如玉儿从未剪发,却也只及腰长度,所以叶姐姐的盘算,称意或失意,实在说不上好与不好。”
“青玉!”,荷叶急得跳脚,这般表里如一又实诚的冰美人,她只是看着便欢喜,生不起气来的心情,对,像是……灌了碗极苦的良药。
正自转圜,却听得青玉附掌喜道:
“看出来了!”
“嗯?”
“长发如鞭,便有了鞭长莫及之处了。叶姐姐你看,她作用的只发端一处,虽然势猛,只要可以进入她发长一半之内,发莫可及,若是手搏,男子力气多是大过女子的,朱雀便能胜了。”
“嗯,法子是好,可惜朱雀铁定不会采纳”,荷叶娓娓说道,“这么些时候了,你想到的他定是晓得,可他只一味躲闪,明显是笃定不用。这会儿他倒是君子量极,胸吞百川了。”
“那怎么办,这般僵持下去谁也脱不得身。”
“这你可就低估他实力了,朱雀这么做也只为拖延时间,待冰山事毕,自然可脱身。不过,你这搜索枯肠想出的法子,岂可搁置不践,朱雀靠近不得,姐却可以”。
说时已半推半就将青玉摁在大柱后,绕个弯子悄悄逼近那女子身后。她与朱雀交战正酣,荷叶走得近了,以为不被察觉,劈手靠近她脖根部,却不想她反手甩来一股长发,劈向荷叶面门。发梢似剑斩来,荷叶心知不妙,退不及时,心悬绝境中只觉另只手被往后一拉,发端噼啪敲在地上,水晶似有龟裂,竟是青玉救下她。
然而辫子却仍引向她二人,青玉只好拉着荷叶无奈后退躲闪。朱雀待要过来,却被她另股长辫堵住,进不得前。
青玉二人强退几步,步伐渐乱,而那长辫攻势毫无松懈,几次贴衣而过,凌厉长风振得她长发扬散成鹅毛飞雪,一片冷发的冰天寒地。
突然,一方玉绿石块侧飞而来,像极墨黑天际滑下的流星,所坠之处是那女子长辫吞吐蛇信般的发梢。本以为她会弹飞那石块,她却振臂一抖将那石块卷起,长发急急有回收之势。不知怎的,那发梢将转时登时一个猛劲,打在她攥发手臂上,整个人生生振落在地,长发也挣脱了手去。
那石块径直回到妘霄手中。
青玉尤觉惊梦一场,欣喜地望向妘霄,借势打势,他真是极聪明的人。好容易将对着那女子张牙舞爪的荷叶拉住了,方也跟着朱雀一同侧立在妘霄身后,等他处置。
青玉细细看去,地上的女子只单手支撑着身子,另只手臂被鞭出一道模糊血印,抽空的衣袖清扬,似相思红豆开出,比排绽放成一圈。目光落在她面上,虽不是极美,然而颓败境地却仍有高高在上的雍容华美。而她的眸子似是从未离开过那方玉墨石块。
青玉知道它便是青石了。
只听妘霄淡淡道:
“你走吧。”
那女子似乎并不领情,凄惶一笑。
“是么?蛇族灵域势不两立,你竟放我走?口是心非,先给我求生希望,再杀了我,攻心杀人,别妄图蒙骗到我。”
“今日我只为青石而来,杀你无意,我从不多此一举。”
这边荷叶已不耐烦,絮叨放了些狠话,倒并不针对她,句句指向灵域,让她走了。
灵域与蛇族的故事,青玉并不太清楚。但见荷叶这般口若悬河,句句在理的样子,还是初次,将她口才默默赞叹一番,同时也是颇为感慨。
临行前,妘霄与李苦说了些话。青玉一边等着,瞧着李苦惨白的面上有了红润血色,精神像好了许多,看起来也是蛮俊美的,心中欢喜得很。话毕正待离开,却见李苦向她招手,不知何故,走至他跟前却被塞到袖中一卷画。
“鸿雁翻秋影,埙篪和笑声。物归原主,回去,且再看吧”,他的话语,柔软而又轻缓,像是带着极大不舍。
第28章 江阔云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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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其叶蓁蓁
果子狸絮絮叨叨许多,青玉耐心听完,大致梳理清楚。
原是这几日长葛山长的养子唤作闻声的,便要回隐竹林来。昔年蛇族避难,蓝田国国主素喜他天籁琴音,绝世无双,虽知他蛇族身份,而他却是整日里不谙政事的放浪形骸之态,便留在国都宫城内做了优伶,如今已是优伶乐长,倒是颇受尊重之人。只终年中三月游春这几日,每每总要来隐竹林中。这时节宫城要办祭天之礼,庄严肃穆的氛围中,止歌止舞,并不需优伶排练奏乐,正是他们准假偷闲的日子,闻声出来也便是无关紧要之事了。
趁他这次来,长兹便让果子狸与石猴备些做琴的材料,让他制作几把上佳的琴来,再从习琴的学生中甄选些技艺不错的,加以指导练习。
“被选中的人会怎样呢?”
果子狸羞赧一笑,显是不知何故。这时只听石猴粗声徐徐道:
“长兹山长成立这批琴曲班,是奉了主上之命,待时机成熟,从中选出出类拔萃的来修习徵羽诀。”
“徵羽诀?那是什么”,不待青玉问出,果子狸已抢白出口。细如颖虫般的声音灌入石猴耳中,便也如经历了抽丝剥茧,只余音袅袅了,好在它还是听清了。
石猴于是憨然解释道:
“徵羽诀是一种上等品阶的琴艺,只有天资颇为出众者才能驾驭,普通人虽也能懂得其中要义,但由于在弹奏时指法快速、变换诡谲、琴音威猛,大都是跟不上的,若是强行修习只会让手指或残或断,戕害自己。”
“徵羽诀这么难学,若是学成,和一般的琴师有什么区别吗?”,青玉问道。
果子狸同样狐疑地望向石猴,虽同为隐竹林精灵,它素日里贪玩惯了,事事走马观花,不想竟错过这般神奇技艺,一时好奇不已。
“此诀列属神法类,自然有超然物外的威力。至于具体能做的,我从未亲眼目睹过,并不清楚。”
青玉略略有些失望,路转峰回、花暗柳明,文人墨客们常拨弄的琴弦,竟真能亦乐亦幻么?
这时果子狸攀爬至木匣上,对青玉悄声道:
“姐姐莫失望,过几日闻声便要来,选拔时少不得让他抚琴的机会,我们留心观察着,定能目睹徵羽诀演绎出的神法来。”
这般说了会儿,青玉辞别它们,往水竹轩去了。
过午的凉风微微带了热度,半支的窗扇送进屋内丝丝缕缕的清风,本就有种入睡之感。捧书看了会儿,便迷寐了。
方种下的果圃与菜畦,新番的泥土深红润泽,残留有泥土味儿,贴合地面弥漫开来,如仙宫蒙蒙白雾,竹草飘香时夹带了些许,青玉半寐中只觉若沉若浮,真若琴音饶耳环鸣一般。
浅睡醒来,见果子狸在桌上,正背对自己,一动不动,十分专注。青玉走到近前,才瞧清了是它将李苦送给自己的画展开了在看。
青玉从未见它专注至此过,中午多做的笋根被啃出一排细密牙印,整齐若天成,正托举在果子狸爪间,纹丝不动。和着它目光看过去,目中便是桌上画卷。
她还未曾看过,不想竟是一女子画像。纸页微微泛黄,月白若水沁褪色后的染布,绣出女子桃花般娇美的容颜,正是芳华妙龄。她就那样随意盘膝坐着,碎花流裙泻于地,巧笑倩兮,一双梨枝般莹白修嫩的手,捧埙在唇边,修眉半掩,陶然吹奏。
这般跃然如出纸上的画作,大概也只能出自李苦之手。青玉虽知他以画女子肖像为擅,却不想这静态的吹奏,在他笔下却似有余音袅袅,破纸吹出。
果子狸显然知这画不菲,只远观而无进一步的触碰,目中流露着赞叹。
“画中的姐姐,也是这么好看!”
青玉一怔,不由摸上自己脸颊,冰凉无温度,将那画中女子细细看去,与她竟真是相似。留白处一列蝇蚊小楷,端写着十个字——鸿雁翻秋影,埙篪和笑声。再看到落款处的时间时,分明是两百多年前,这才一笑置之,指着题字朗声念了出来。
“小果定是看错了,这画作于两百面前,那时我还未出生,这泛黄的宣纸也可作证。只是相似罢了,并不是我。”
“不是姐姐,那她是谁?”
“蓁公主……”,青玉蓦地想起李苦初见她时,流露出的亲切之情,全然不似陌生人,“她是位公主”。
“公主,可小果看着分明和姐姐一个模样!”
青玉虽也疑惑,但事实佐证,也只淡淡一笑。
“人类皆是女娲娘娘抟土造出,脸部所有完全一样,虽说相貌有别,也是千篇一律,所异只在毫厘罢了。
“可是姐姐怎么会有这样一幅画呢?”
青玉回忆起李苦赠画时所说,鸿雁翻秋影,埙篪和笑声,正应和这画中题词。只那句物归原主,原主便是自己,一时也想不明白。
“这画是李苦画圣所赠,想来他与蓁公主感情是很亲厚的,大概是我与她长相相仿,画圣见我思念故人,便送与我吧。”
果子狸听着蓁字只觉熟悉,似是曾听说过,一时却想不起。它也不执拗着搜索枯肠,一心打探青玉在止步的经历。青玉只好略略说了些画院中遇到李苦时的情景,将画收起。猜着它刚忙完长兹山长交与的任务,便从小厨房中端出些特地做给果子狸的菜肴来让它吃。
一见到吃的,果子狸欢喜不已。而这些它从未见过的各式菜样,只是看着便食欲振奋了。
“姐姐怎知我没吃过午饭呢?”
青玉摇着残剩的笋根,虽不言语,答案已是昭然若揭。
“我跟石猴把事做完后,长兹山长做了饭,可我没留下”,果子狸口中塞满了,声音溜出时闷闷的,很是滑稽,“可小果知道姐姐从外面来定带了好吃的,即使饿些时间也无所谓,这才收获了更大口福。”
“那你可要吃饱了,今天晚上可是没有的。”
“额?”
“你吃这顿饭恰介于午饭与晚饭之间,而且我又多做了些,算是两顿饭的总和。傍晚我便要去方竹轩找霄哥哥”,青玉支颐缓缓道,“这件事,总该要说的。”
盘中所剩不多了,果子狸吃饭速度奇快,盘盏箸响,碰撞出凌乱飞旋的清脆响声,却突然停住了。
果子狸惊异又兴奋地看向青玉,狠咽一口,清嗓道:
“小果想到了,蓁公主,就是主上的母亲——蓝田国的蓁公主!”
第30章 投木报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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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归人不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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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七弦魔琴
竹林清幽,是节日最好的陪衬,而泠泉桥岸又是其中最受青睐的所在。
青玉捧着画卷在手,且观且行。果子狸在水竹轩饱饱吃了一顿,又捎带着卷了不少自己爱吃的,喜滋滋去寻石猴玩乐去了。
这时仍旧微雨蒙蒙,清风吹拂。去往方竹轩的路相去甚远,需得穿入竹间窄径走上一程。以往皆是竹节引路,今日放了它自在飞鸣,好在青玉去过几次,依稀还有记忆,不再召唤它,一人步入林丛去。
小径掩映在竹间,青玉曾引着竹节踏遍,边行边拿着地形图,精致地绘出。固然是曲径通幽,于幽静中更像置身图画之中,饱览无漏,轻易辨识。
初初走得还很顺利,到密竹深处便有些难辨。倒不是岔路太多的缘故,路虽多而宽窄相异,辨识极易,而是今日辗转良久,却依旧没走上阔路,不免有些焦急。青玉方向感本就弱,固然知道方竹轩相对水竹轩的方位,也是枉然,只能凭路前行。察觉出在这条熟悉的路上走得时间比以往漫长,但倘若更改路线,踏上陌路只会更迷茫。
青玉继续走着,沉沉水雾弥漫,清瘦背影很快没入其中,青衣染白,消失不见了。风婆娑滑翔于竹叶上,叫人直觉是风欲静而竹欲动。两相摩挲,便闻得琴曲滴沥长嘤。
青玉逡巡四处,除了斑驳五彩的竹,并不见有琴与人。压在额上用力地摁了几下,琴音如泉淙淙,真实入耳,然而听来却不流畅,像断续的拼就。
“奇怪,以前从未见人在这里抚琴,我怎么会听到琴声?难道是我将雨声错听成琴声?”
青玉复又以为是她幻听,想要尽快离开。然而此时却天地旋鸣,周围竹叶尽数脱离,并不随风飘摇落地,而是叶尖齐齐朝向她,万道霞光荧煌如炬,青玉抬衣挡在目前,戳得她全然无法睁眼。
竹叶旋转如梭,逼青玉射来,隐约觉出迫近的危机,青玉顿觉被一股强劲力道拉扯,于目盲中遽然后退。足下已然腾起,不是在飞,而觉得是在失衡中骤然下坠,下意识将画卷抱紧在怀。
也不知坠了多久,耀光一下子黯淡了,身体像被谁轻轻扶起,听得另支琴音破竹飘来,是粗犷的嘹亮,洋溢承转,在前者断续处戛然响起,如刀起斩断它的一体,恰到好处的手起刀落。
周围全是竹叶,狰狞若刃,欲聚却离。身旁的陌生男子横琴拨弹,轻裘缓带,修长十指在琴弦间诡谲变换,乱纷纷如暴风疾雨,而他神态却淡然若水。
只听砰得一声,竹叶飞散,尽皆隔空不见,白茫茫中,唯有断续的琴音不绝,再见时是蓦然横首的空琴独奏。
树之榛栗,椅桐梓漆,爰伐琴瑟。琴中翘楚以梧桐为最,这灰绿的琴面,墩实不折,又曲柔绵寿,便是桐木无疑。
男子的眉色已然凝重,轩然若霜结。方才竹叶乱飞,琴音亦是缥缈无根的,然而目下却是只在琴上,凌厉全然发于一处。
青玉不由得轩然敛容,足下苍茫一片,索性也不再看它,迫使自己让身形稍稳重了些。右手大力挥出的,竟是半霜半雪,惊讶之中,却欣然发觉其神力更胜于前,在七弦琴面豁出一个寸长的口子。
猛地推出的神力,青玉只觉耗力不少,默默顺调气息的空档,惊觉地发现那七根琴弦竟然都从中错成两截,难怪它断续处皆是十四个不同的琴音!而显然,男子所奏,是插在其间,意在使断音不续。
两方都是相克相遏的攻势,就这般僵持着。
这时青玉凑向男子,卷手裹口道:
“这架琴本有七弦,如今断成十四根,威力数倍于一般的琴。倘若将音符填补在断续的地方,助它奏出完好时的七弦音,它的威力说不定会折损。”
青玉凝首注目着男子手中的长琴,见他已陡然转手,琴音似在他掌心揉碎成飞絮,盈盈扑入对面。心似也随之飞去了般,何处补音于他不是难事,然而若要达到浑然一体的境界,是关键,也是最难。
他的手铺展于琴弦之上,光滑如玉,白皙而又修长。纵是女子,也莫能比得。雨滴滴答落下,眨眼便溜出指缝不见,一切归于正常。
七弦琴犹自拨弄着,然而曲调平缓和静,肃杀的戾气去了多半,望之高远。
润湿的石子清凉遍布脚掌,青玉安心地看向在石子凹凸间隙微微滑动的琴,竟曲调这般熟悉,铮铮扣于心弦,不禁挣口吟道:
“一别之后,二地悬念,只说是三四月,又谁知五六年,七弦琴无心弹,八行书无可传,九连环从中折断,十里长亭望眼欲穿。”
一曲细腻的副调悠然贯入,是相得益彰的唱和,正是男子抚琴拨出。
尾音始落,七弦琴亦戛然无声,断裂的痕迹皆不见了,正是完好无损的七弦。
青玉怡然拜向男子,诚恳又欣喜地道:
“玉儿谢过乐长相救之恩。”
“你知道我是谁?”
微雨绵绵,刘海拧作分明的几丛,似有盈盈笑语的双目在她愈显娇小的脸上,灿然似花绽放。
“玉儿虽未曾学习抚琴,年幼时却时常听人抚琴,渐渐也能听懂几分。琴艺在六艺之中,学习的人很多,达到出神入化的境界者也很多。然而大都追求的是一枝独秀,成为琴界的翘楚,终其一生都在清修苦练,倘若是与人合奏,往往难以相得益彰,与独奏时相去甚远。而方才您在将琴音穿插时,完全是合二为一的音效,且玉儿早听说您这几日会回来,更确定您是闻声乐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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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稀还是幼时,每每入夜时,月光如银辉映出满院的明媚无限,青玉矮坐在一方平石上,双手托腮,侧耳倾听,青慈弹出的琴音是亘古永恒的同一首,蚕丝长弦一起,她便会慈声轻吟这首十字歌。歌声琴声俱是缓缓徐徐,青玉孺声附和,每次的重复都油然而生致远致宁之感,听不厌烦。
闻声的衣饰是素雅的淡月白,望之让人心生平和,在默默时也保持着谦和得体的微笑。
“我固然是无数人高山仰止的乐长,论起对琴艺的参悟,当真是不及你。此番困入七弦琴的魔障,全在你自救破解,纵是你哥哥,也会如我般强攻,未必能想出这以柔克柔的办法。”
“乐长您……”
“我与妘霄同岁,交好百年,现下是在家乡,且你身份尊贵,不必称呼我在宫中尊号,叫我闻声即可。”
青玉颔首称是,俯身拾起地上琴弹指拨了一根,只是铮然脆响。
“方才它隐匿在竹林之中,一下子爆发出好大威力,不过如今已是把普通的琴了”,青玉将琴交与闻声,嫣然一笑,凶险遭遇仿佛皆尽一笑置之,“这架琴做工绝佳,丢在林中日后便是无用的朽木了。您是琴师,自然深谙保养之道,交给您保管是最好不过了。”
将琴托付给了闻声,青玉一问得知他正是从方竹轩而来,欣喜地问清了路,又知他正要去拜见各位山长商量传授徵羽决的事,便不再多絮,告辞各行了。
第33章 永结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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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之死矢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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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长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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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林间晚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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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月光绕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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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云翥馆
夏日渐近,繁茂枝叶盘上秋千绳索,浓荫匝地,瓜果一日竟能见长,藤蔓攀爬出圃,彼此遥相呼应,比邻而居。
在这样盎然的生机里,青玉的生活却是波澜不惊——读书、烹食、栽培瓜果。果子狸倒是勤谨来水竹轩,想了法儿地出糗逗乐,青玉每每澹然一笑,故意地诙谐几句。
荷叶来时正是闻声择徒大赛的前一日,她怀抱一把琴,琴上新绿未褪,青沁徐徐,是斩竹而做,弦子煞白,白藤匍匐多蔓,剔其叶取其骨,才截出这一节节的弦来。只是今日的她温婉沉静,螓首蛾眉,如远山缭绕于烟霞雾霭,有种半掩单薄的深沉。
青玉迎窗翘首望去,便要推椅出门去迎她,“叶姐姐……”,目光不由得在琴上辗转。
青玉显见清瘦模样,然而跨在门口时却依然是顾盼巧笑,如蝤蛴的白颈上雪花木桃叮铃盘转,亲和相迎。
青慈的去世,荷叶是心知的。
“你还好么?”
“我”,心田暖暖如甘霖浇灌,“我很好。去年师傅离开,经历过生离死别,心便坚强许多了。对了,听长覃山长说姐姐这几天在闭门整理药材,药品琳琅满目,整理是不易的,玉儿不曾前往帮衬,今日相见,心里愧疚得很。”
“喏,如你所说,我确是累极了,尤其是月公犯懒那夜,烛火忽闪简直要把眼戳瞎了,那时姐便想了,若是玉儿你在,祭出青石幽光,何需依赖那朽烛”,荷叶将琴推在青玉怀中,拉她在院中秋千架上,“现下便给你机会来补偿我。”
青玉知她所说月公犯懒,即是青慈吸取月光后,致月色惨淡若无,并非月象生变。念及事多无绪,只眸光潋滟道:
“现下?可是近在眼前的这架丑琴了,姐姐莫不是要玉儿用它来弹曲子听吧?”
“丑琴?”
“可不是吗,古琴有形,头、颈、身、尾、足,每个部位是独一无二的,彼此间也是弥合有度。可你这架琴”,青玉啧啧扼腕,躺指逆拨,五根弦颤巍巍迸溅出如闷雷般压抑的粗哼,“面、弦、尾,散作泥沙,弹指溜出,毫无感觉。所谓百工从事,皆有法度,这样一架其貌不扬的琴,唤作臭琴可不是名副其实么!”
“无盐之人是人,那丑琴自然也算得琴了,怎的就不能弹了?它可是我不眠不休、伐竹锯木、查书问讯辛苦组成,于我它可是最美的。”
荷叶的认真叫青玉不忍反驳,只不住地颔首频频,便要端琴来拨,却被荷叶一把按住。
“姐做这琴,是要自己来弹的。”
“自己弹?”
“明日云翥馆、琴艺赛,我将用它对决。”
“什么?你要参加闻声的择徒大赛!可是玉儿记得姐姐不一直鄙弃音律的么?山水既有清音,何必再多丝竹管弦,靡靡之音,你都是敬而远之的,于琴艺上全然不通,而参赛的人却是书乐馆着意培养的优秀琴师,输赢分明,姐姐你……”
荷叶打住她,信手拈下秋千绳上翘首如守望远方的一枝紫色小花,随她弹指悠扬萦纡,越出篱笆不见,一抹神秘的弧度在唇尾勾出小酒窝来,溢满明睿的活气,“天象尚且变换,莫说人了。既然做了决定,我自有全身而进的办法。”
于是青玉依荷叶要求的,将抚琴的身姿指法逐一示范教授于她,如此倒并不多久,树影偏移,落日余晖,将她们身影拉长成向日而生的葵,只是天高云阔处,不知是面朝晴好,还是阴翳。
云翥馆,入馆即腾云萦徐方可进。华盖地敞,坠满铺陈着数不尽的竹叶,银装素裹,冰晶锁绿,如冰河之下潺潺蠕游的荇草,不惹尘埃,出尘绝美。
因是冰室,隐觉有森寒之气,冰墙如镜,人影云影憧憧,徘徊空中,或正衣冠身姿、或拨弦校音、或阖目泰然、或轩眉若思……
观赛者多是书乐馆学生,俱按吩咐并排飞在墙隅,观而不语,因而馆内始终无声无痕。
青玉捡个离荷叶靠近处坐下,云下冰地倒影出她广袖掩映里掐在云缘的指甲,泛白失了颜色,盘膝叠踝的脚掌,似浣足溪中,偶尔摇曳激起水花,惊心一片。
闻声一袭缟素似要隐匿冰中一般,腾云相背而立,因是远观,青玉望之如高远的石雕。他如墨眸光凛然端肃,透过面前冰墙送入众人目中,皆亦凝神正色起来,望向他挥手隔空在冰墙上刻出一个个赫赫大字来,正是比赛的规则。
青玉读罢只觉冰晶裹挟的竹叶如蒲公英花葶上稀疏一簇的白色茸瓣,看一眼便要碎了,不禁噤若寒蝉。比赛时拨出杂音者即为琴艺不擅;而运用神法者即为心念不洁,无论何种情形,俱会引致竹叶震颤冰晶破碎,而胜负便在此间了。
幽音清景,一弦一心,闻声是这般参悟得深刻。妘霄说,绕梁不会成为绝响,至少眼前这个人,便是希望。有明媚的柔光洒在心田,青玉擎眉侧耳谛听,琴音渐次婉转响起。
场中只余两人时,荷叶依旧拨弄着最初简单的调子,气和无度,就像一滩水波不兴的浅水,透明而单调,低沉而难辨。
荷叶所奏,当真是不成曲调,并非完整的曲子。青玉听得对方陡然换了嘈嘈如急雨的调子,却仍能收拨有度,巧妙压低凌厉,就像登至峰尖时旋然削成平川一般,竹叶安然不坠。如此一急一徐僵持了许久。
正焚急之时,听得冰碎之声刺入耳内,堪堪是一片冰晶裂开在对方云下。青玉看那冰释而出的竹叶纷纷扬扬,当空飞舞,在冰墙上划出一道旖旎的绿痕,似戳在脑中悸然一凛。
不对!方才有一瞬,叶姐姐的琴声不见了,她的指是离开琴弦的,只是对方琴声急厉高昂,如山崩海啸之势,很难听出。正是这样自弃的错觉,只消稍微的神驰,便震落竹叶。
闻声的声音自她身后的冰墙回环入耳,他说,比试结果——荷叶胜。
合掌之声如雷滚动,冰晶簌簌落下,散了一地银绿,仿佛是起风时铺满的秋叶。依稀是出门时有人交接的谈笑,含了一缕室外的暖流,青玉一时难以适应这样悬殊的温度,惊疑看去。
“今日这场琴赛,结果倒真是始料未及!”
第39章 风尘何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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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落崖
晨起如昏暮潇潇,风云情浓,白雾氤氲缭绕,千山镀上如雪的浓白,嵯峨的峰棱山角已不太分明。
青玉取出小葫芦来捧给身侧踏云而来的妘钰。
“叶姐姐他们刚离开不久,竹节认得姐姐身上的味道,现在去追,定能见到她。”
妘钰清秀的脸上没有一丝起伏,就像这空山幽谷、雾霭清风,与尘世格格不入。青玉只觉手有一阵振荡的酥麻,小葫芦脱了手去,打在悬崖绝壁上,料峭骨碌到寒彻深渊里。
“竹节——”
深渊如洞,将青玉痛心急切的呼喊吞噬了进去。
“我真是低看了你,你竟然还会弹琴。那日密林深处,你竟躲过长葛的七弦琴,可现在看来,倒是件好事,你助荷叶赢得比赛,她离开隐竹林,倒是解了对我的忧烦。”
“什么?你怎会知晓七弦琴之事,长葛山长是无心唤醒七弦琴的魔性,顾及山长,此事是我与闻声守口如瓶约定好的,只我与他知道,你……”
“我是从何而知?”,妘钰冷炼的轻蔑像是锁在喉上的白绫,叫她觉得森森的可怖,“那样好的琴,埋葬在土里两百多年,当真是可惜了,所以我便去找了他,不想他却痴情到魔怔的地步,只提了‘青慈'',便让七弦琴破土而出、魔性大发。不过可惜了,假他人之手,终究杀不得你。”
仿佛是一只粗壮的大手当心插下把匕首,满目是疮痍的血红,只剩下微弱的喃喃细语。
“为什么?”
疏忽忆起自己初到书乐馆时,长兹指着她对大家说,我们蛇族经历了太多,所以彼此更应相亲相爱,虽处涸辙,亦要相濡以沫才是。
“我们是骨肉至亲,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妘钰轻嗤一声,云雾缭绕中似有阴霾拢在他眉梢,黑得可怕。
“骨肉至亲?你还真是傻,这么久了,都不知道自己是谁!我便来告诉你,你根本不是我族类,你可是高高在上的主霜雪的上古神,你可是要结霜降雪、用你的神法庇佑人族的。”
“主霜雪、上古神衹,不,不可能,霄哥哥他不会骗我,师傅也不会骗我……”
“你师傅不会骗你,那是因为他愚蠢,是人族的孤陋寡闻,他才会将你视为蛇族;而主上”,他的眸中有一闪而过的柔软,是属于他这样年华的男子本该有的明媚,只是很快便又冷若寒潭,“将你所谓蛇族的身份晓谕于众,只是为了禁锢你、利用你,你以为主上说要娶你,就是爱你了么?你与蛇族江山伟业相比,不啻是瀚海中的银针,微渺到了极致。”
长云高处,竟是这般彻骨的寒冷。青玉踏上祥云就要往林中飞驰,她要找到妘霄,亲口问他说出真相。然而却猛然一道掌风击在背上,身子已自趔趄不稳了,直直地往崖底坠去。
衣袂哗哗地响,耳畔只有鹤唳的风声,如一曲笙歌凄厉,天变得越来越远,像云般地随风飘摇着,被翻飞的额发卷得成了黑夜。
仿佛又过了许久,笙歌变成浪花翻雪掀天之声,衣带堪堪沾在水面时,青玉脖间的木瓜坠闪烁如虹,虹聚集成透明的光球,包裹住了她。像是被柔软的东西推了一把,整个人都是忽上忽下、忽左忽右的,飘在潭水上。
“从今以后,霄哥哥,又是钰儿一个的了”,高崖之巅的少年,邪魅地笑着,那笑声渐次荡入谷底中。
青玉醒来时已是向晚时,崖底漆黑不能视物。青石闪出幽光,照亮这狭小的洞体。额上似乎有阵细细的小风,刘海一扫一扫地痒,青玉不觉得蹙眉来瞧,竟是一个小虫扑簌簌地在自己头上飞舞,喜地侧身欲要坐起,挣扎中抓了把干草在手,才觉出身下这软乎乎的竟是干草扎成的席子。
“竹节!”
小虫飞得更欢,吱吱呀呀地回应着青玉的呼唤。
有些力不可支,身子一软便要倒了下去,身后突然多了依靠,青玉侧目看去竟是两个黑色的兽爪推个草垫来扶住了她。目光逡巡落在它面上,雕喙兽头,正是那日坠落悬崖的蛊雕。青玉惊骇之余神思骤然清明,忙地警觉后缩,蛊雕已自退出在三尺之外,前爪屈膝便跪倒在地。
“那日蛊雕不该因要迁出隐竹林去往招摇山,听信妘钰之言,怨怼于霜神,更不该因依赖嗟来之食、贪享安逸而起杀心,在衡山设下袭击。”
“是你,救了我么?”
蛊雕仍是恭谨屈膝,回道:
“今晨我攀在崖壁寻马齿笕来吃,一个物件掉了来,我便用爪接来看,却是一个小葫芦,里面弹出个小虫来,蛊雕认出是主上随身携带的灵虫,便收回洞里来,也是它发现了霜神,我这才以草结环,搭成绳子,得以从水中将您驮至这儿。”
竹节嗡嗡地拍着翅膀,围着青玉飞舞,所到之处便被它抽打出一股风来,青玉抬手将它捧来,放回蛊雕奉给自己的小葫芦,竹节却不似以往顺从,又要飞了出去,青玉于是夹起它翅膀送回到里面。
“你已经为我扇了这许久,头发、衣服干得差不多了,别担心,我本就体寒,落水不会有事的,你就好好地休息吧。”
青玉收回竹节,便去将蛊雕扶起。
“崖底寒潭浊浪滔滔,若不是你,玉儿必定要葬身在里面了。我心里感念你救命的恩情,且前事久远,怎么还会怪你呢!说起来,前番你是因我坠崖,我一直很愧疚,今见你还活着,我真的很高兴。”
蛊雕捣草取水,端了半盏来给青玉喝下,语中不胜唏嘘感慨。
“若不是跌落在这崖底的遭遇,逼入绝境之中,蛊雕断断不会懂得险境求生的本领,只怕在招摇山上,早已饿死或是被强兽杀死。”
浪花不时拍打在洞口,溅起水雾来直要遮了半个洞口,像是水瀑流泻成的水帘子,青玉不由看得痴迷,只道妘霄无情,而他的良苦用意,招摇山凶残之地,是为让骨雕一族在弱肉强食中变得强大。她竟到此时才明白,哪里会有她这样心无灵犀的妹妹呢?叹惋一笑,转眸问蛊雕道:
“你称我为霜神,是怎么知道我不是蛇族的?”
“衡山相见之前,蛊雕只是听妘钰说起,并不确定“,蛊雕定睛看在荷包散射的幽光上,”直到那夜您在林中祭出青石幽光,百里之内邪恶难侵,我隐匿在竹林中,纵想害您,却趋前不得,而此神法此石主人才可调度,才确定妘钰所言是真”,言毕又是一拜,“崖下无路,崖上难攀,蛊雕恳请霜神相助,载我去招摇山。”
第41章 招摇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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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朱雀的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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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九州之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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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青要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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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九合之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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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霜雾蒙蒙
“姐姐,小果累了,小果好想睡觉”,果子狸缩在青玉肩头,蝉翼耷拉着,怏怏跄跄地道,声弱绵绵。
云飞得迅疾,如惊涛拍岸,在云尾留下一道烟白的痕路,倏然间高风横扫,便泯然不见,因此骤然的停驻,也只清凌凌如画舫踱岸一般,蜻蜓点水的微荡。
青玉摸一摸果子狸的额头,又掐在它爪上切了切,这才慰然吁了口气。
“幸好之前同叶姐姐学了些看病的本领,现下可有了大用处。”
她从口袋里摸出“一叶知”,翻找到其中的一页,默默背熟了画上所载的动作,施在口袋上。看着它慢慢地鼓将起来,青玉喜不自胜,抻着胳膊先将雪杖送入里面扔得远远,这才捧着熟睡了的果子狸轻轻放了进去。
“这几日让小果跟着奔波辗转,不得休息,平时见你活蹦乱跳的,姐姐便只当无事,真是疏忽大意了。这口袋权且能遮蔽风云,你就先在里面睡上一觉,还好没有生病,等到了兴乐镇,再好好儿地休息将养,很快便能好起来。”
入得豫州地界,离兴乐镇也不远了,青玉便撤云步行,察看各处。
方是秋时,傍晚风凉如水,鳞次栉比的青瓦平屋前,纳鞋老妇、拨鼓童孺填街满巷,偶有高桐阔柳,落木萧萧、凌絮纷纷,落在地上有些微的淡雅焜黄,结了层薄如绡纱的霜,流萤点点,喧喧嚷嚷其间,是再寻常不过的景象。
出得街巷,便是兴乐镇的郊外方田,一条小路既窄且长,彼时又是玉蜀繁盛,叶状如高塔、色如翡翠、动如彩佩,步入深处颇有曲径通幽之感,隐身藏迹了一般。
然而行不多时,本是清晰幽凉的路上便有滚滚的雾气升腾缭绕,青玉挥袖拍打眼前浊气,半明半寐地又行了些时候,便什么也看不见,步履阑珊。
“兴乐镇定是出了事,现下浓雾笼罩,根本不能视物,若是青石还在,说不定能照得一方明亮,为我指明路途,可是……”
青玉不觉地捻着衣角攥紧了,急得无措,却见零碎的几个光点在手背上晃过,她低头去瞧,光点反而恍得更欢。伸手摸在发间步摇上,轻轻地一摇,光点便如在秋千架上般摇曳了起来。于是忙不迭地将步摇取下来在手,发光的正是其上镶缀的一颗随珠,虽如米小,却荧然有光,刚能照出一步之遥,堪可前行。
就这般窸窣如跛地不知走了多久,依稀能觉出是进得镇里了,笃定欲取路转入左边的一个胡同里,却在拐角处撞上一个棉糊糊的什么。听得对方惊惧地问了声“谁”,才晓得原是个人。
青玉将步摇递近他,极厚的棉袄棉巾包裹着的,是一张再熟悉不过的面庞。乐时悲时,因着一对凸出的门牙,看着总是喜气洋洋的样子,惹人亲近。
“陌陌——”
那人把青玉也看清了,惊呼起来,吐出长串的哈气,攥在手心里摩挲个不停。
“小青玉,你走了都快两年了,竟然又回来了。音容笑貌真是改变了不少,不过穿这么单薄,还是不怕冷的,这点倒是和小时候一样。”
青玉的目光定格在他脸上,似挪不动的。就是因为他这样时常微笑着的样子,她才没有畏惧,才同他多说了几句话,才认定他、彼此成了朋友。
“陌陌你也是啊,长高了、也更壮实了,不过样子倒是没变,还是和以前一样的可爱。”
于是陌陌很是配合地咧嘴一笑,两颗门牙愈加显露了出来,“可爱?你是说这两颗大牙吧”,他边说着边大幅度地跺着脚,手也插在了袖管里,埋怨道,“还壮实呢,一堆旧棉花就糊弄住你了,我人都饿成皮包骨头了。自从半月前来了这雾,它便似要长住一般,还是有生命的,越来越浓,温度也跟着越来越冷。不过你回来,倒是赶上了好时机,现下镇上的人都一个个地关在屋里,除了吃喝拉撒,都裹得严严实实,偎在床上动都不动,守着几口粮食勉强充饥度日,也没人能看见你,即便是见着了,也没工夫搭理。”
“半个月”,青玉嗫嚅着,蹙紧了眉问道,“难道就没办法消除这浓雾吗?”
“能想的法子都试了,什么泼水、扇扇子、结网的,全体都没闲着,后来还请了方士来看,结果方士还没进镇里,便一溜烟地原路跑了。到如今,除过尚有家资的,或是身强体健的,初初走了几户,大部分人都还在镇上呢。”
陌陌见她急得有些惊慌失措了,忙道,“小青玉你可是镇民们的救星呢!你离去时留书一封于我,字字珠玑,俱是交代得详实,囤下半屋子的粮食,藏下几十坛的酒酿。现在呀,不仅是我和妻家老小,附近的几户可都靠着你这小屋子救命呢。尤其是那槐花酒酿,如今可是宝贝得紧,喝上一口精神百倍呢。方才我便是去给丈人家送酒去了,因要照顾老人,我们这一家一人也就常住在一处。我摸索了有半天时候,若不是遇着你,剩下这一个巷子,还不知要走上多久。”
“陌陌你,婚嫁了么!”。
陌陌有些羞惭,不知如何答她,却被青玉喜极而泣地抱住,这才在颤巍巍的寒气里憨笑着讲起婚嫁之事。
进了小屋门内,便有酒香扑鼻,院中枯槐凋零,无花无果,蒙蒙中看来像是踩着高跷的人影,一个不稳便要倾倒过来,显得凄清而巍然。
步摇浅浅掩映,青玉在屋里走遍,竟似常住一般,窗明几净。
“你走之后,这屋子我是日日扫洒不辍,总想着你有归家的一日,断不能荒芜了这里。”
青玉心下感动,留了陌陌来,做了极其丰盛的饭,一同来吃,并舀了不少的酒。因着青玉提前叮嘱了,果子狸只闷头趴着吃饭,不言一语。陌陌见它可爱,斟了酒在它爪边。接下来它竟煞有介事地作个揖,仰头咕噜喝了,倒逗得陌陌笑不拢嘴。
翌日早饭,仍是丰盛的菜肴,同先时一般多备了,带予陌陌一家人享用。
洗碗时陌陌跟了来,忍不住问道:
“你可不是来败家的吧,这么吃喝下去,撑不了几日便什么也没得吃了?”
青玉擦干了手,却是安之若素的样子。
“你们饿了这么些天,不多吃些好的,身子迟早是要垮掉的。有件事玉儿正要对你说,待会儿我便要离开几日,去问人借些随珠来,现下正是秋收时节,等有了光照,大家便能去收粮,如此温饱便得以解决。等我走后,小果还要托你照应,所以你可要吃好了,才有心力照顾大家。”
青玉将步摇留给陌陌,踱至院中,四下里雾茫茫无人踪,踩着云飞高不见。陌陌握着步摇,挠着头自言自语道:
“随珠,不是很贵的珍宝吗?如何能借得……”
第47章 无价之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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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拨开迷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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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北辰
意识稍霁,瞑睫轻启,面前是一座富丽堂皇的宫殿,举目望上,黑沉沉似夜雾里一般,无梁无栋,纵是高瞻远瞩,也是茫然无顶的一个虚洞,看久了似随时能将人吸进去的。
脑袋有些沉甸甸的疼,似是有针一下一下地扎在太阳穴的地方,想要松动身子,悚然发觉自己竟是被紧缚在一根立地参天的柱子上,双手反剪,双足束起,稍稍动弹,便有粗大的绳索闪现,将她捆绑骤紧,愈动愈烈,挣脱不得。
翦翦一道清风,几个婢女装束的人越阈袅袅而来,却像是没见到青玉一般,冷淡从容地在殿中来来回回,收拾清扫、插画剪枝、抹盏烹茶……轻盈得带不起一丝的声响,偌大殿宇寂静得骇人。
青玉已渐渐地弄清了绳索的脾性,松垮垮地站着纹丝不动,绳索隐没,身上便如没了束缚一般,这才冲着走近她的一个婢女喊道:
“请问,这是哪里?我被绳子所困,请您帮帮忙,解开来救我出去。”
女子却是视若无睹,螓首竖目,捧着一盘鲜果莲步走远了。青玉并不灰心,等着下一个走得近了便仍是温然与她说话,如此几次三番,却是连连碰壁,看着她们渐近再渐远,悄然无声,挣唤时触动了绳索,霎时的一阵瑟缩,手腕、脚踝上便有青红的印子,衬得她皓玉的肤色楚楚可怜。
低眉举首之间,方圆儿已款款地踱步而来,红粉胭脂遮住了她因急促而略略潮红的面色,然而黛眉颦蹙、眼波凝睇间,却流露着难掩的愠怒焦急之意。
青玉当下已猜得是在灵域境地,俨然看着她逼近自己,突然地将雪杖硬生生抵在自己脖颈处,似被人以虎口钳制了一般,因突如其来的窒息而涨红了脸,然后是猛然地一个松手,如滞水溢流,呼吸得急促起来,再也抑制不住地咳嗽出声,殃得手足俱是勒得似磨在硬石上一般,疼痛难忍。
“窒息而亡,这种死法可是难受得很,且死状骇然,你若是不想这么凄惨地死去,就据实告诉我施展出清霜玉雪杖灵力的口诀!”
虽是恶语相向、横眉冷对,青玉却已能确定,方圆儿夺取雪杖后,并未能如愿救出冰封的阎君灵域。
“雪杖是神的法器,自然只有它的主人才能驾驭,在你手中便如凡物一般,毫无作用。”
方圆儿挑眉道:
“霜翁已死,如此我便只能利用你,来搭救父君了?”
她的语中转含了抹温然的意味,翘首望着青玉,却如绽放的一株罂粟,虽有倾城倾国的美艳,却妖娆鬼魅。青玉直视她的眸子,凄切如寒潭,即便再冷,于青玉却是常温如春秋,只冷然道:
“纵是身死,我也不会救他。霜翁苦心孤诣,几近命殒才将阎君灵域封印,绝他挞伐祸乱于人世,我若放出他,便是将霜翁的努力付之一炬了,所以我是绝不会听从于你。”
“好,真是英英烈女”,她扬一扬手,长辫叠在手中,如刀入鞘中,瞬间而已,“身死?不过可惜你现下可是身在灵域,这儿可从未有单单的''死''字一说,只有半死不活、受尽凌辱。”
挥手似抽刀,辫波一层一层地打来,似吐信的蛇头一般,逶迤盘桓,便要啮咬在青玉脸颊上,斜刺里一道暗影挡在脸前,青玉只听得方圆儿惶然地一声喊,地上已躺倒着一个瘦弱的人来。
“君上——”
地上的男子捂着胸口,病白的面色憔悴而矜然,因他整个身子半蜷着,似秋寒里料峭而倒的一个燕巢,枯黄枝条随风纠缠翩跹不止。他抬手拒了方圆儿仓皇递来的一双玉手,撑地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光洁的地面上便是一道触目的红手印,望之惊心。青玉这才知方才竟是他裸手替自己挡下了方圆儿的鞭风,一时呆了似的睁看他不已,这个弱不禁风的人,竟是灵域的少主阎君北辰么?
他手背上尚在淌血,他却作浑然不觉,容色森森然似寒冬里的一块清冰,恻恻蚀骨。
“你既奉我为君上,便是视我为君、为主,君主沉浮,上行下效,我的意思,是将她放了,你可知该如何去做。”
“您的手在流血,让我先替您疗伤止血!”
“无妨”,北辰将受了伤的手负在身后,淡淡道。
方圆儿抿了抿嘴,很是不甘,软语反诘道,“君上可知她是谁,她可是霜翁的接班人,是主霜雪之神”,将地上雪杖执起,纤手一握,也顾不得寒气侵骨,凿凿分白,“如今我已得清霜玉雪杖,只要逼迫她施法,父君便得脱离冰封禁锢,到时开疆扩土,不过旦夕而已,灵域将不再只这一隅之地,纵是九州,也可得了。”
“她方才的反应,逼从是可行之策吗?”,他话说得急,一时间略带喘息,不语时直若弱柳扶风的女子般,可只要稍稍对上他目光,却锋利如一把剑,机巧慧黠,凛然有威严,“为她松绑。”
方圆儿僵立不动,终是不情愿地施法解开了青玉的束缚,才悻悻然地退去。
“你,真的一点儿神法都不会么?”,青玉摇着手腕,好奇问道。
“是,说来可笑,阎君灵域的儿子,灵域的现任之主,竟是这般病秧羸弱,行不得远、立不得久,出了这宫殿,便要披上一层假皮囊来掩人耳目、虚张声势,怕是不会有人信吧。”
“皮囊……原来昔年与霄哥哥争夺青石大战一场的,竟不是你”,青玉恍然,却见他犹然不知的模样,眉梢不觉爬上一层阴翳来,能伤得霄哥哥,越俎代庖,灵域中隐匿着怎样心思深沉的高手?
冥思中慌地扶他就近取榻坐下,轻盈地扬起右手,敷了轻薄的层冰在他伤口上,血便渐渐地凝固,望之如开在冰下的寒梅,青玉这才舒然道:
“你的手伤口很深,以冰覆着,只能暂时止住血,以防感染,待会儿还是得让医士好好儿地看看才行。嗯,这儿住着这么多人,应该有不少医术高明的医士吧?”
北辰被他问得哑然失笑,呆看着手上晶莹的冰晶,默默不语,却听青玉继续道:
“你救了我一命,我很感激,只是你父君,我真的不能相救,不过你且放心,方圆儿她虽设局害我,终究我是化险为夷了,所以我断断不会同她计较,也必不轻易与灵域为敌。”
北辰澹然地笑着,拉她起身便往殿后走去,越过一道屏风,倏然入目的,竟是一片冰封起的园林。
第50章 百里冰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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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不若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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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仙幕覆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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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昔我往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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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姚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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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三尺街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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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墙里蝴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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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蝶恋花
一路穿梭于花木柳下,分花拂柳处,长袍撕磨,落了满身的容花富丽,所行的阶庭,也纷纷是落英缤纷,如铺就得一地银煌,点点醉人。
青玉在这粉雕玉琢的天地里寻觅着,采摘了一手的花枝。待宽了斗篷在廊下就坐,摊平在桌上的是丁香、梨花、蔻丹、蒲公英中最是娇嫩的。新摘的花叶,淌着水的一般,毫无苒苒华休之态,而是苍翠含娇,衔辉纳彩,馥香袅袅氤氲在周身,闻之便觉心朗气畅。
施展神法,结了层稀疏的白霜,将花色最为峥嵘的模样覆住,偎在桌前精心修饰雕琢起来。霜里花在她一双巧手里,俱成了逼真的饰品。
正在沉醉中,背上似被谁极轻快地拍了一下。青玉心下一悸,愕然回头去看,只见一个风神秀目的男子,正探着身子,跨了一大步贴近自己,又伸出一根指头来,在自己背上点了点,不觉嘶了一口凉气,手指却是无畏的,倏忽复又在自己鼻前探了探,才大为松快地收了手。
青玉惶然,挪到庭角,正疑惑不知何时跑来这样一个稚气未脱的少年,只为自己大意不曾早早觉察,懊悔不跌。
少年目光炯炯地看着青玉,虽是二十上下的年岁,笑容掬态却是十足的稚子模样。似是有甚么惶惑不解的问题萦绕于心,待瞟到一桌霜晶里的花,才舒了一双褶皱的浓眉,指一指缩在一角的青玉。
“花神!花神!”
“花神?”
少年拍着手雀跃欢腾起来,若不是长身玉立的成人身形,只看那憨憨烂漫的举态,俨然就是个孩子。
“对啊,你的身子是冰冰凉凉的,可气息是热热乎乎的,嬷嬷说的,神仙都是神魂仙魄,没有肉身,身子才会是这般症状吧,所以你是个神”,他笑嘻嘻地扬一扬眉,目光落定在桌上,“不是风神雨神,也不是石头神土地神,而是花神,只有花神才会将花护起来。”
花影前的少年笑靥满面,华袍如拱,衬得他更多了可爱。
“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听得青玉开了口,兴奋无比。
“蓝田愷。”
青玉点头默默,看来这孩子是皇家血脉,只是智力不常,想来下愚不移,竟真是冥冥注定,心中沉沉。不过好在是养尊处优,衣食有依,扼然之余到底是宽慰了许多,警觉之心也便去得杳然无存。
面上蕴着温柔笑意,悠然上前,将桌上雕琢的花收起,欲要同他婉然作别,少年却是先声一步。他的腮上红晕殷然,似两瓣菡萏贴面的一般,比方时忸怩婉转了许多。
“花神可是感受到小愷日日护花爱花的诚意,与小愷心有灵犀,因爱小愷,才现身的吧?只要花儿不萎,花神便永远地留下同小愷花前月下,彼此爱护了吧?”
青玉见他倩倩眸光里期许深深,顿生怜爱之情,只是俏然嫣笑。
“是啊,冬日里花儿都绽放出生机无限,引得蝶儿翩翩,可见小愷呵护之心,我当然想长久相伴花丛与小愷。只是,宫城里人来人往,若是如你这般在肢体接触时,觉出我体寒,让我身份昭然,我又怎能专心做护花的神呢!”,本待说诀别的话来,忽地思及日后若同姚婉入得都城里,许能再见着,便道,“所以呢,我必须得回到原处,若日后小愷将花儿照料如故,我便偶尔在无人时来寻你。”
少年面上凝了愁云惨淡,尽显露着衰丧之色,作出冥思苦想之状,倏地抚掌晏晏,似浑然地炸出个机灵,夺路跌足而去。
跑得远了,向着身后处盈盈玉立的青玉翘首望了望,指尖圈圈点点,不知勾画些什么,才妥然又掉转头跑出了门。
这时一只花蝶在她身边高高低低地飞了几圈,似舞动的玉带,在她耳畔绕着,耳上轻轻痒痒,潜啃着一顿可口秀色一般。青玉莞尔,并不作理会,见花蝶又飞得不见了,许是一时因自己带的花草香吸引了来,认清醒悟了,才没入花丛里去,便依旧从高墙上纵跃出去。
回到客栈里恰是午饭时分,到了姚婉房中,见众人皆在。见赫然一桌盛宴已然备在桌上,饭香四溢,不由口齿生津。
璐璐本是侍立在姚婉身侧,见着青玉,眼角眉梢尽带着浓浓舒展的笑意。
姚婉自然是了然,温文道一声“去吧”,璐璐便欢腾地小跑过去,将青玉迎至桌前。众人也随着一一落座了去。
斟了杯清茗饮尽,顿觉神情朗润了起来。本是急不可耐地要将这一去说与姚婉,到底还是先忍了,将相托璐璐的事又说了一遍,又听得姚婉不住夸赞于她,屈指可数的一段时光下来,竟是对这个小丫头喜欢至极。
青玉始放了心,压着自己出门之事不提,只旦旦请四位长者对所托之事宽心,方与大家启箸用饭,融融乐乐地度过了午时的一段光阴。
吃了饭,三人俱到青玉房中来。日影清浅,穿庭凌窗入室里来,柔光又滤淡了几分,似覆了层疏疏的纱,一室恬然。
青玉将结晶的花儿摊在桌上,一一地给姚婉看。她二人哪里见得这般奇妙美奂的花霜结合,眸光扑扑地看着。
璐璐壮着胆杵一杵白霜,热温下的霜花并不消融,好奇地看着青玉。彼时的她,难得流露出俏皮的神情。
青玉提起两株丁香,分在姚婉耳垂上比了比,璐璐立时会意,在留孔的霜晶上穿洞,顷刻便佩好了。
青玉又将蒲公英插在她发间,将梨花妆在她额间,将蔻丹融出的汁液浸在小碟中,涂在她指上。
取镜来看,丁香摇摇一动,流光幻紫,明月珰比之亦是黯然;梨妆发簪,更衬得清丽脱尘。
“你身上本就带了清幽的花香,这么打扮一番,真便秀外慧中了。花质本洁,衬得你的心地。”
璐璐嗅着花茎凝香,看不能够似的。
“这下可好了,太子偏爱花草的清香,青玉姐姐想得这样的巧妙法儿,必是独出心裁的,旁人可是如何也想不出。到时小姐参选,便是能得太子青睐的第一人。”
“第一人”,姚婉的眸光暗了下去,仍是凝着相宜得体的笑,却是对镜空照,照不得她心底里的一份阑珊,独独掩藏得孤清自怅。
“婉婉……”
姚婉拨弄着丁香耳环,清凌凌的凉,却是馥郁甜香。她轻扬脖颈,眸潭里映出一簇花红。
“这一对丁香,与你左耳的蝶花,一紫一红,倒恰恰应了大红大紫一说,也是吉事预兆了。”
“蝶花?”,青玉愕然,拿了镜子来去看,一朵绛色的蝶花正印在耳垂中央,似纹出的耳饰。
第58章 清屏闻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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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遥遥声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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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生死相依
她仰起头来,眼帘叠帐重幕,似娆娆水杏含苞吞量,眼中的他是那般的矍铄而悠远。
“霄哥哥……玉儿以为,此生与你相见,会是无期。”
“救护兴乐镇一方百姓,使九州盏归于完好,四季流转,地界太平,这些功德,有心而又得力,玉儿做得,是苍生的福荫。”
青玉有一瞬的惘然,望向妘霄时,他清秀如画的眉目上似执了几重赞许。雪树如梨,簌簌飞落了银辉般的珠子,冬风里的几星残雪在他寥寥几字间变得浥浥莹莹。
“霄哥哥你,都知道……”
妘霄并不解释,只是想起了来蓝田国都的前一晚,去往止步寻李苦时,请他兑现昔日救命之恩做下的许诺,立下一份守护的誓言。
盯着他看了许久,眉心蓦然地一怔,似有银针挑了一下,在他手臂上紧紧扯住,话音不由得急切了起来。
“霄哥哥可有见着叶姐姐?玉儿初来国都的郊外,遇着她时,叶姐姐她……”
未待青玉道出前因后果,只听得一阵猎猎风声,背上便有一双手擎起,贴得迅疾而用力,似要将自己牢牢牵住,身子被抱着转向他的对面,挡得密不透风。一道银煌如刃的冰锥逼目而来,携着劲力苍道,眼看要戳在妘霄背上。
“霄哥哥——”
妘霄反手一抻,冰锥子竟轻易地被夹在他两指之间,再轻轻地一推,似浮光掠影一般,那冰锥子便抛飞了出去。
冰锥打在河中汀上,一枝枯槎咔嚓一声跌落在水中,惊得水禽扑棱棱飞起,似要排云遁去。楚天寥廓,水连天迸溅而去,景象里皆是一派烟波皑雾。
“叶姐姐”,青玉站稳了,愕然看向面前不远处的人,还是一如既往的睥睨无情。
荷叶男装束发,负手挺立,看向妘霄时停了几秒,是如常的沉寂,而唇边却游过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痕路,难以猜出她心底的波澜。
妘霄的面色带了几分冷冽,荷叶负手看他时,有些许讶异,不由露出些微郑重与赧色,指尖拨弄在额前刘海之上,似弹了曲差强人意的乐音,低语呢喃。
“只是一枚冰锥子,于你连一枚银针之力也不及,接来易如反掌,这般冷漠如山,日后不做便是。见你以身相护的反应,到底疑虑已得笃定,冰山果不再是冰山,也有消融的时候。”
她垂了垂头,这才悠悠抬起,换作如常的清冷模样,毕恭毕敬道:
“昨日困于袋中的一批族人,已送回林中安置。”
冬风如梭,迎面打着,心中竟一阵阵莫名地和暖明媚。一树白雪如梨,似人间最纯的色彩,树下的她,仿佛仍是昔日隐竹林里,那个娇俏率真的叶姐姐。
她所做的这一切,并非屠戮,而是保护。
荷叶走近青玉,微侧了头贴近在她面前,一双如波的眸子盯在她的眸中,抬指接了一颗泪珠,捧在二人眼前细看,连连唏嘘不已。
“凝泪饱满如此,可见相思之深重。唉,我荷叶竟是多好的一个人,引得霜雪女神眷恋至此,造化造化!”
青玉闻得她一番半谑半真之语,回味只觉熟悉无比,不禁露齿而笑。
“若是如此说通达了道理,只因玉儿霜雪之神的身份,叶姐姐得玉儿牵念,便是造化因缘,那叶姐姐贵为大地之母——女娲蛇族后人,玉儿同你结识,更得造化之功数倍。”
荷叶待要辩回,觑了妘霄一眼,已是下了逐客令,也知不可久留,终是抿了嘴,附在青玉耳畔悄然了几句,择幽僻处离开了。
“玉儿。”
青玉回头,失神望向妘霄,心下的不明与惶惑,此时减轻了许多,虽有千般话要问要说,也只浅将心事悄缝,等着他的一言一语。
日影升高了些,越过树荫时陡然变得强烈了许多。有乐音声乘风卷来,悠扬入耳,凝眸处,日光似泼墨,一片莹润的银辉。
“霄哥哥,我……”,青玉看着思念良久的人,他就这般活生生在自己眼前,此刻心中所有,只不过要与他生死相依而已,再抑制不住,再不想容下其他。
“霜翁在时,游历大江南北,化出九州之盏,一盏安四时节令。此后虽是放浪形骸,看似闲云野鹤,心力却始终在结霜降雪、泽披大地一事上。”
“可是如今九州盏已得修复如初,人间气象安稳,我……”
“九州盏,是结九州之地气而成,地气诡谲变换,须倾心守护。”
“我……”
乐音声急,似在召唤着什么。心上也不由得空了大半,如残如缺,不知用什么来填补。
他似要再说,却终是凝眸不言,转过身去,行远在远处石径幽深里。
他步子走出的距离,渐行渐远,雾霭雪山上的盏,却是渐行渐近,迫近在眼前。
青玉折回时已近晌午,到了屋里,才发觉已变得空无一物,也并不见了璐璐身影。
一时焦急起来,稳下心神,正要去别处寻她,却见一个分派来服侍姚婉的小婢女迎面过来,相问之下才知,阖宫中人皆搬去了花庭居住。
“花庭?”,青玉不知是何处,焦急问道。
小婢女点点头,不慌不忙地解释。
“玉儿姑娘初来,许是还不知,这花庭是都城里一个奇巧的所在,自太子殿下弄来花蝶悉心养护,庭院中花木便活灵活现了起来,一年四季,纵是严冬里,依旧绽得花枝招展,好不漂亮呢!”
花庭,莫不就是自己越墙而入的那个园子?只是婉婉他们,为何要搬去那里居住?
小婢女眸波流转,察言观色一番,不等青玉相问,便徐徐地道:
“太子殿下每去往花庭,归时总是欣喜烂漫的样子,太子妃得知了,便想出迁宫的主意,报与国主得了首肯。好在花庭边上便有屋子的,于是便张罗着搬迁,现下已收拾得妥帖。只殿下宫中一应铺陈,太子妃都是亲力亲为,不让旁人插手的,太子妃对殿下,真是用心得很呢!”
青玉听她娓娓说来,或许淡雅如姚婉,也会有馨兰花开的时候吧。
馨兰……蝶花……咒语……不由抚上耳垂,似能清晰地摸出蝶花的纹路一般,脑中嗡嗡咿咿着的,全是那满园的花蝶飞舞。
向婢女问得花庭所在,匆匆地便奔了过去。
一路行来,庭内庭外,直如经冬而历春了一般。
花蝶团团簇簇,飞出了一只,向门口处翩跹而去。花丛里淹没的少年,陡地绷直了身子,似与蝶心有灵犀,目随蝶去,亦向着门处望去。
“花神姐姐——”
第61章 睡意沉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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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爰是痴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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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蝶花不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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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绝地无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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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妘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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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李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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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松子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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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与子成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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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晓梦迷蝶
花庭里惊鸿一瞥,小剴他却惦念如斯,去了蝶花,宛若重生也不忘。青玉默默半晌,自己终不是久留之人,不若只字不提,随岁月消弭。于是隐匿了这“花神姐姐”的一段过往,转而问她道:
“你方才提及荷叶,她相助小剴君临天下,令人蛇两族休戈于好,功德至重,她如今,可是在国内任职佐政呢?”
姚婉闻言,摇了摇头,一派怅然若失的容色。
“同是女子,荷叶却有男儿心性,才谋更在泛泛之上。现下人蛇两族已非敌对,她纵是蛇族也全然无妨,若相伴国主左右,定是智星。可就在三日前的夜间,她却留书离去了。”
她这方已将荷叶留书递与青玉。青玉接来,字迹佻佻,乍看难辨,同隐竹林时药盒上的一般无二,当下确信是荷叶手书。手长的一根竹简,只书了寥寥数字——所钟旧业,归林寻之。
青玉读毕,晓得她是回了隐竹林去。见姚婉痴痴盯着字迹,柳眉颦蹙,便宽慰她道:
“婉婉且宽心,叶姐姐她是回乡去了。仕途中人常说,功成名就时,回归桑梓地,叶姐姐所作所为,正是映了此句。”
“那这所终旧业,却是何解?”
“叶姐姐自幼向医,医术精湛,全是自学达成,是一方名医士。她如今,当是做着采药山林,悬壶济世的善事,这也是她心之所向。”
姚婉忆及荷叶,连日寻踪无果,且世路迢迢,人海茫茫,荷叶又是女子,牵念深沉,每提起了便怅然难抑。听青玉一番解释,得知她是归了故里,虽仍是扼腕,知她音讯,终是得以慰藉。
如此相谈多时,青玉便欲同姚婉作别。她已命人备好了饭,只等蓝田愷归来,三人一同吃,挽留青玉不止。
青玉对姚婉的苦留委决不下,但此时正是重重心事,荷叶的离去、闻声的背离、妘钰的死……灵域里的惨寰一幕又似真真切切地重现眼前。同姚婉打听闻声所在,她只作摇首不知。青玉心上愈加焚急,只得辞绝了姚婉,恋恋离去。
一路分花拂柳,盈盈穿行,很快地便到了花庭里。馥香阵阵,清浅微风里便散得处处,庭心廊下的少年公子,正凭栏斜倚,飘飘的发尾伸在花枝间,招展戏耍着,他只是慵懒瞑目的恣意之态,清秀浅笑。他嫣然睡着,迥然于以往的稚气模样,日影横斜,投在他身上,是或明或灭的纹理,晃得他微锁了眉心,呓呓唤道:
“花神姐姐……花神姐姐……”
“小剴”。
青玉不觉拾级而上,在蓝田愷近前,端看着他。听他连连呼唤自己,想幕如斯,只觉深深不忍。于是翻了“一叶知”来,寻到化境入梦的仙诀,依图念来,顿觉身子轻凌,目视渺茫。待身炫目转后,又重回了方时的花庭廊下,只是自己,已化作了一只花瓣大小的蝴蝶。
看着自己化蝶后的小身子,展翅扑棱棱便当空腾起,幻化成功,欣欣然不已。但因着初次使这仙诀,心上还是悬着几分担忧,不敢太过消磨时间,飞在依旧睡在梦境里的蓝田愷近前,轻轻叫他。
“小剴……小剴……”
他眉心又深锁了几重,初展了的眸子透着醺醺然的醉态,茫然看着面前海棠花般娇滴的蝴蝶,红翅扑朔,彤霞一般美轮美奂。他细细看着,分明是初见,可呼唤自己的声音,轻柔甜美,呦呦灵动,却是如此熟悉。不由得抻平了手,蝴蝶便会意一般缓缓落在他掌心,双翅蹁跹,似起舞弄影的小精灵。蓝田愷蓦然惊起,不可置信地道:
“花神……姐姐……”
青玉落在他掌心里,似闻音起舞,肃肃其羽,自陶自醉一般,听得蓝田愷说出“花神”二字来,才合翅停驻,依依浅吟。
“梦中廊下美人舞”。
言尤未完,蓝田愷随声附和。
“醒来满庭海棠红”。
青玉离了他掌心,落在伸入廊内的一株海棠花上。
“梦中廊下美人舞,醒来满庭海棠红。小剴每每来这花庭,与蝶儿嬉戏,行入海棠深处,便总要吟哦了来。我本是海棠花间蝴蝶,只因伴花最久,沾了灵性,才能悟得几分人言。耽于小剴所咏之美,总不由随之起舞。小剴天生帝命,伴你成长的岁月,我灵性亦增,但终是人界凡物,这‘花神’之称,于我实是虚指了。”
蓝田愷瞠目,怔然半晌,二十年岁月,蒙蒙昧昧,大抵难忆,只“花神”二字,念念难释,每日总要遣了众人,独自来这花庭间,却是记忆难寻,却不想……他踌躇向前,抚在蝴蝶柔软的翅上,海棠枝低低上上,蝴蝶亦随瓣飘摇。
“婉婉也曾说,我是常来这里戏蝶玩的,只是我在神清智明后,很多事,都忘了。”
“你多日不来花庭,再见时已是在万人之上,我再要靠近你,因着帝王锐气环伺,便不同往昔,不再是易事。今日趁你在睡梦中,锐气稍怠,我才能化出这梦境,同你对答,冀求解你心结,当面作别。”
“作别”,蓝田愷惶然,头冠乍摇,缠在墨发里,一道疏影,晃然掠过在海棠花上亭亭玉立的蝴蝶,“二十年记忆,皆是空白,那唯存的萍踪浪迹,便是花神姐姐。因着这心结,我便日日来这花庭痴痴守望寻你。纵是人物有别,我已下令永护花庭在此,你便在此流连长栖,可好?”
花枝在他手下又压低了些,瑟瑟而动,青玉本欲相别,看他殷殷模样却是不忍。年少岁月最是珍惜,他却因受蝶恋花所困,如今落得记忆全消,于是转了作别念想,动容颔首。
事已毕,照旧依着“一页知”所述,顺利出得蓝田愷梦境。回得现实,仍在廊下。青玉知他亦快醒来,取了朵海棠席坐一旁,捏出蝴蝶模样,再以神泽渡之,本是木然的蝴蝶便盈盈飞起,在蓝田愷身侧徘徊。
青玉忻然看着他与蝴蝶,这才追云而起,渐行在长风里。
一路南飞,衡山隐约可见,云端下行,擦枝而过,飒飒风动,吹来满身乍暖还寒的气息,到得隐竹林时已在暮霭沉沉时。此刻濒林近观,仙幕已却,密林伐尽,虽是满目岑寂,可萧然之感,已尽皆全无了。
第70章 归林田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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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泉栖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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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嬴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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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飞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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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在水中央
云白云形的宣纸,纯净欲滴,墨迹氤氲,霎时间又有几个小字运笔而现:
我终是等到了你。
字迹映在她眸底,似是谁不经意地投了一颗石子,眸光倏然起伏不定,墨字也跟着褶皱起来。她哽咽难抑,指端一一划过那几个半湿的字,从抑扬顿挫的笔力中,触摸到若有似无的余温,指尖顿时一栗,当纸唤道:
“李苦……李苦……是你吗?”
她一颗心突突地跳着,双目不阖,只死死盯在宣纸之上。宣纸脱水渐久,风吹日照,字纸已干,却不再有新墨增添。
青玉惶惶地等待,玉白如削的指尖深陷在皮肤里,仍是没有回字。
指上痛楚渐生,令她愈发清醒,白纸黑字,凿凿目前,她确定方才之事,不是南柯梦幻。静心思量,很快地憬然醒悟,或许这画中……
忽念及“一叶知”内,在人蒙昧之时进入其意识的记载。因此前曾用此法入得蓝田剴梦中,诀法要领,她仍记得清楚。李苦虽倾尽意念作画,宣纸毕竟有别于人,虽不晓得能不能用这诀入得画内,她无论如何也要一试了。
青玉凝心念动要诀,一瞬之间只觉身子轻盈腾升,似有微雨溟濛,沛然聚拢,将自己团团裹挟。雨珠虽小,却密密集集,渐成蛮力。她抵挡不过,只能任其滴滴答答打落在身上,推着她不知朝向何处移动。
停驻之地,依稀是在飘摇不定的一排竹筏上。水波倒是不甚剧烈,眼望得周围景色似与青要峰山腰处有异曲同工之处,只是细雨横斜,如织了一张张大网,直抵天地之间。她眼睑早已湿透,似垂了层层帘幕在前,着实辨不太分明。
她螓首微垂,见足下所立的,竟不是竹筏,而是一张与李苦作画的宣纸一般形状,只是放大成竹筏大小的云朵。先时的那几个字,赫然入目。雨滴一粒粒打下,字迹却不模糊不湿润。她俯下身子,伸了手臂,探摸在字上,千万般的欣喜,涌在心尖,脱口欢呼不胜。
“霄哥哥若是知晓了,他与我的救命恩人还活着,也会很欣慰的吧!他维系画院,日后李苦亲去执掌,那霄哥哥苦心,终是有灿灿的未来可期了!”
天色空蒙,雨兀自下个不停。青玉正自畅然,料定得自己入了宣纸之中,且墨迹分明,想来李苦应在不远处。待要起身,只觉得头顶上一道暗影欺来,不再有雨滴迎头落下,唯余叮叮反弹之声,筝鸣般灌入耳中。她抬头去看,只见一张伞盖状的宣纸,正定定护在自己头顶上。宣纸页上,是那副青玉再熟悉不过的吹埙图景。
身子后面,一起一伏的呼吸漫在她长发上,丝丝缕缕的笑意似挥毫泼墨一般,无度无量地在她润湿的双颊上勾勒出来。拨转了身子,瞧也不瞧,扑在身后人的怀中,将这微雨中独立的人抱得紧紧。
“这一切,都如梦境一般,可玉儿却不怕梦醒人散,因为这是再真实不过的梦境”。
“若能得乾坤颠倒,此刻的真实当真成为梦境,纵是一瞬之间,我也愿倾尽所有来换得”。
柔柔小小的身子,虽是冰冰凉凉,却有怀抱不住的暖意汩汩传来,男子轻柔一笑,眉眼间仍是不掩的媚态,而话音却流露着绵长的呵护之情。
原来那日三人卷在混沌之中,李苦以庞大蛇身相护,以保青玉与妘霄不受戾气所伤。天界戾气于凡人尚且伤害颇甚,加在他身上,更是加厉。他飞身上冲,只觉四肢百骸似受千刀万剐一般,皮肉绽裂,血味渐浓。这般不知撑了多久,他再觉不出蛇身游动,料定自己只余魂魄飘荡,飞散亦不远矣。这时,仿佛是有股微邈气泽,于混沌中撕出一道裂口,自下方冲逼而来,拽他下坠。待醒转来时,他顿觉浓浓神泽绕身,发现自己浮在一泓清水中央。微雨淅淅不断,打落身上,伤痕竟不断愈合,直至令他恢复了人身。
待青玉将上青要峰后的一番经历说来,忽地从诧然中寻出根由。只因飞宣坠落在青要峰山腰清泉之上,山泉源自山巅白雪云雾,霜翁久居已有沧海桑田之久,或是得了上古神泽,泉有灵性,才有了他这一番福泽际遇。
如此梳理通达,青玉便也明白了飞宣之内,这不歇的落雨,原是浸在山泉中的缘故。念及此不由眉梢紧蹙,她方才无知,将飞宣从水中拿出,真真是弄巧成拙了。
微雨渐疏,濛濛的山色有了些微潋滟的初晴。青玉愈发不安,急要念诀出了这里,将飞宣重放入泉水之内,却被李苦止住。
“既是倾尽所有,倘得玉儿多陪伴一时,我李苦一条性命,又有何攸关呢?”
他满面从容,一双摄魂的眸子直视着青玉,像极了初见时,他投来的目光。
青玉迎上他的目光,相识过往从他深潭般的眸底,旋转而出。
“鸿雁翻秋影,埙篪和笑声”,她悠然吟哦,“玉儿面貌,是霄哥哥依着蓁公主捏出,才会同吹埙图上女子相仿。面相再是一般无二,玉儿同蓁公主,终是两个人。鸿雁翻飞,笑声已不再,你其实一直都明白,只是思念得深,未曾放下,才会执念在玉儿身上”。
青玉一语既毕,释然之余,心下又是戚戚。
她只道李苦执念,可造就她的那个人、她此生都放不下的那个人,护她爱她,又何尝不是因着她这皮相之故?
“哈哈哈哈”,清朗的笑声似一缕琴音,倏然划破在水雾中。
“初入飞宣,你因我生还,说出的第一句话,是欲告知霄儿,直到方才对视之中,我看到你将前事思量,仍认作是我李苦的执念。也罢也罢,执念已种许久,我李苦不再抱憾,现在也是时候,一点点将地除了它,放归天涯了”。
他挥一挥袖袍,本在青玉头上的宣纸便消失不见。天色已晴,鼻翼间只能嗅得到微微雨湿。
“玉儿带你出去”。
青要峰山景历历目前,李苦并不因雨驻而急,而是游目览景,畅意无限。
“霜翁在时,虽做逍遥之游,仍将结霜降雪的事做得圆满,若说是因他有广袤神力,那在上古初生时,他也只是小小少年,依旧自在。你何时学来这一‘神法’,我便出这飞宣,在此之前,我就在这青山绿水之间,先赖着霜翁的本事,览青要峰景,逍遥几日!”
他声音飘渺,似自远方来。青玉只觉足底一滑,低头看时,她自己已然立在水上,宣纸不见。面前的人,亦与他的话音,飘然消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