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仁者无敌系统》 第一章 重生 霈霈大雨,冲刷着干涸的土地,雨水中混着铁锈和血腥的臭气。 尸体堆积如山,顺着尸堆望去,一红衣白发之人,胸口钉着一柄长剑。血从伤口中流出,渗流不止,似是想用那不祥的殷红诅咒这片土地上的一切。 “咳……咳……” 红衣人撑着最后一口气,身子微微摇晃,不愿倒下。 “本座……没输!” 那人忍住咳嗽,冷笑着怒视着面前呆立着的僧人。僧人纯白粗布衣底外套着紫红色的袈裟,外衣上粘着泥泞暗土和暗红血迹,触目惊心。 命定之子,轮回罔替,势必要拼个你死我活,无法共存。 然而,红衣人扯起嘴角——要死的那个,绝不会是本座! “你以为……你赢了,然、在本座眼里……你、已、经、死、了。” 一字一顿吐出的话语,不是诅咒,而是誓言——是以性命为代价走的最后一步棋。 逆天轮回*! 一股无形之力向僧人涌来,迫使他后退,僧人瞬间回神,咬牙顶着面前狂风卷云,半步未退。 没有人知道那僧人心中的绝望——果然救不了那人吗?最后的结局的源头竟又是自己吗? 不…… 僧人似是下定决心,手捻佛珠,喃喃自语。 【请求已经发出,系统正在处理中,请耐心等待。】 只有僧人才能听见的声音在耳边回响,僧人眉间紧蹙,双手更是用力捏着手中的念珠。 龙卷狂风中心的红衣之人,白发飘散,已看不清面容,然而僧人依旧紧盯着对方,眼神执著清澈。他将手中佛珠抛覆红衣人之上。那佛珠莹莹发光,一层又一层的金光从珠心扩散,形成金色屏障笼罩在红衣人周身,刺眼至极。 诵念不止,清音远绕,像是在向一股不知名的力量祈求,祈求我佛慈悲,祈求善始善终。 【系统已接受了请求,正在转移中。】 须臾,天地之间,一股股浩然正气似是被其引诱,纷纷涌向这充满瘴气的不祥之地。正邪之气互相缠绕,似是正准备彼此争斗,不死不休。而那股相互抗衡之力,却突然被佛珠束缚起来。霎时,佛珠织层层金网,释放刺眼金光,冲天火光直射晦黯云层。 云层之上本是乌云滚滚,而被那金光一击,仿佛怒其侵袭,生生将金光吞噬。那金光不甘示弱,持续射入那卷卷乌云,慢慢地卷出一个卍字。 那字随着乌云,旋转、变得越来越大,一点一点往僧人站着的那块地面逼近。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师父,我似乎是理解您当年的心情了…… 【系统已经接触绑定,正在转移中……】 望着越来越近,似是要将自己彻底吞入的卍字穴口,僧人用温柔却又坚毅的喃喃道: “若他无法体验佛心善道,那便由我……” 带他走完那条道吧。 【仁者无敌系统,已经解除绑定,感谢您的使用!】 ========================================================================== 沈安的头很痛。 【叮——!仁者无敌系统已被激活!请做一位善良之士,仁义之君,只要人人都献出一份爱,这个世界才会变得更美好哦!么么哒!】 什……什么…… 【为感谢您的第一次使用,本系统将赠送1000点积分给用户使用,希望您使用愉快。】 无法理解的话语在脑海响彻,让沈安顿生怒意。 八成又是那个秃驴的法术…… 心中戾气越积越盛,然而怒火无从发泄。自从魔道大成,周身万物便自觉沈安邪霸之气,仰其鼻息,对他俯首称臣。往往沈安心中意念一动,就是地动山摇,万鬼齐鸣。 然而此刻,他却觉得周遭无一物与之共鸣,似将他视若无物。 感觉有人在拉自己胳膊,沈安抖了一下。 为度过魔道之劫,沈安曾经历过千妖撕咬,万魔噬身的痛苦。不知为何,此刻这种天地不应的状况,他不由自主想到那时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绝望。一股强烈的恐惧感从沈安心底涌出,迫使他重新获得控制身体的力量。 沈安奋力一推,挣脱禁锢自己的束缚,沉吟道: “放手!” 然而还没等沈安反应过来,那股力量一下完全放开,把沈安直直摔到地上。 “少主!你你你你没事吧!!” 沈安觉得耳边的一切都朦胧而不真切。可身边那人还火上浇油地拼命晃动着他,似是认定拼命晃动便能将他的意识唤回来。 沈安正准备怒道‘放开本座’,然而一股真气被憋住,愣是又被那股怪力又拉了起来。 这股子蛮牛般的力气和鲁莽唐突的行事,让沈安想起一直跟在自己身侧的剑童沈福。 他死了,是兄长你害死他的。 那日日夜夜都在折磨自己的声音从灵魂深处响起。沈安打了一个激灵,猛然睁开了眼。 面前一张稚嫩的脸,熟悉又陌生,满是掩不住的担忧与着急…… 自己是多久没有看到这张脸了? 太久了,久到那沉积在心底深处的怀念与思虑犹如猛然灌入的烈酒,让沈安又痛又苦: “你……沈福……?” “少主,你可醒了,吓死我了!我,我知道夫人死了你很伤心,可是……可是你这样,夫人怎么能放心去呢?” 沈福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抹着沈安和他自己的脸。如果沈安现在清醒的话,他应该一脸嫌弃得把沈福推开,然后立刻拿对方身上的衣服,把粘在自己满脸的鼻涕眼泪擦掉。 ……可是现在的他,犹如大梦一场,竟不知道应该有什么反应。 记忆里一道血光闪过,胸口被利刃刺穿的痛觉让他想起了前世临终之景。 一阵狂喜涌上心头—— 逆天轮回*成功了!本座赢了! 沈安稳住兴奋不已的心神观察四周,立刻被浇了一头冷水——逆天轮回*虽能重返过去,逆天改命,却并不能选择回去的时点。 眼下沈安正处于他最不想回到的那个时点。 眼前熟悉的一切带来的只有悲伤、屈辱和愤怒——他又回到了红莲沈家,自己的母亲入殓的那一天。 ——千年之前噩梦开始的地方。 就是自那天起,他意识到父亲只将他看做家族的耻辱,他发现同胞兄弟是心狠手辣的伪君子。 就是自那天后,他遇上了自诩名门正派、刚正不阿,却黑白不明、是非不分,伪善而固执的恩师。 而这一切,只因司命真人的批命——天煞孤星,注定要弃情绝欲,逆行天道,入邪成魔。 他不信这愚蠢的批命,他步步后退,同命运抗争,结果却是眼睁睁看着至亲之人一个个为自己惨死。 在濒临绝望的那一刻,他决定复仇! ——即便复仇意味着他必须向命运低头,走上那批命上所言,被万人唾弃的道路。 然而,直到他遇上另一个“天命之子”——批命中注定会阻止自己这个“魔头”的男人出现。沈安这才发现,顺从天命,是一件多么可笑的事情。 他死了,如同批命所言——没有死在厌恶自己的父亲手中,也没有死在嫉恨自己的弟弟手下——他死在了他批命中的宿敌手中。 然而现在,他又重生复活,如同那批命所言——逆天而行,神鬼不齿。 沈安站起来,他看着挂满屋内的粗白布。记忆中的母亲,美丽的容颜总是露出温柔娴静的笑容,带着安宁的神情看着在院外嬉戏的两兄弟。 是从母亲过世后,弟弟沈平才开始疏远自己的吧。 因为母亲去世后,家里只剩下唯一的主人,厌恶着自己的父亲——沈傲夺。 此刻放置着灵柩的大堂里空荡荡的,一点没有世家大族里做白事的吵闹。犹如自己记忆中一般的冷清与寂静。 而沈安知道,这一切不过是山雨欲来风满楼前的死寂。 沈福见沈安呆愣愣地望着主母的灵柩,眼神执著地如同要看穿那木板,顿时觉得心里虚虚的。 等看到沈安那双微红的眼眶,沈福又有些后悔自己的大惊小怪。主母和少主的感情一向那么好,现在主母走了,少主怕是家里最伤心的一个了。 然而沈福嘴拙,竟也想不出什么安稳的话语来,只能喃喃重复着一句:“少主,你别太难过……真的,你别难过了……” 听着沈福的笨拙的安慰,沈安心生不忍。自己真正的亲友,除了最后倒戈缘慧的朱忌外,无一善终。而这个老实木纳的沈福,在上一世也被那些道貌岸然的修仙世家练成尸鬼来胁迫自己,生生被那些畜生逼到魂飞魄散。 沈福是压死沈安那个叫“良心”的骆驼的最后一颗稻草。 沈安心中冷笑:缘慧啊缘慧,你可知道那些世家大族早就从骨子里就已经腐烂掉了?你可知道,如果不能大刀阔斧地挖去那些腐肉,迟早,整个修仙界都会被他们腐蚀掉! 而本座,便是那把刀! 天道不仁,本座便不义!什么“万物刍狗”“邪不压正”!这荒唐的一切本座绝不准它重来! 待本座在缘慧未成大气之前杀了他,本座倒要看看司命老贼到哪里再找“天命”!待解决了缘慧,司命老贼便是下一个! 重活一世,本座要将那些该死之人,杀得一个不剩! 【哔——警告!警告!系统检测到用户正在散发负面情绪,有违“仁者”形象,扣除10分,现在积分总分为990分。】 “何方妖孽在此装神弄鬼!竟敢捉弄本座!” 沈安抬头朗声质问。然而周遭并无回应,反倒是将一边的沈福吓了一跳。 沈福暗自戚戚,又有些责怪自己——少主本来就喜欢藏着心思折腾自己,他就不应该带着少主偷偷跑出来! 这样一想,沈福扯了扯沈安的衣角,着急道:“少主你,还是快回去吧!如果让家主知道你在这里,大约又要发脾气了。” 那声“家主”让沈安一惊,倒是提醒他真正的危机。 沈安闭上眼睛冷静下来,随即催动体内灵根,尝试真气运行。 果不其然,自己只有神识回到了千年之前——沈安虽有前世记忆,然而一身的功法道术却不在体内,连修道真气也是一丝全无。 对于后者沈安并不惊讶,前世沈安体内真气本来觉醒的就晚,而这还要“多谢”父亲沈傲夺。 沈傲夺乃是修真四大家——“红莲沈家”的当任家主,而母亲苏姚则是太玄大衍掌门天渊真人的首席弟子。修真家族出生的孩子带着先天之气,往往在四五岁就开始练气筑基,然而沈安的“气”却直到其束发之年仍未曾觉醒。 ——只因沈傲夺忌讳批命,怕沈安会如批命所言,毁掉“红莲沈家”,继而摧毁整个修真界。故自批命之日起,便让下人往沈安的饮食中偷下“化根散”阻碍他的修行。 若不是后来自己被太玄大衍的天渊真人——苏姚的师尊带走,沈安永远不会在修真之道上有任何进展。 回忆到这里,沈安暗暗下定目标: 违抗命运的第一步,就是尽快逃离沈家。 第二章 杀生 沿着古朴的木质走廊,回到那熟悉的“枫香小筑”——高大的乔木,每当秋风吹至,便如烈火般蔓延整个庭院。沈安曾经不能理解母亲为何会如此迷恋那炙热的场景,直到他拜入太玄大衍,见识到那将玄阴后山染成夕阳落幕般的秋季,才明白苏姚在这片小筑中倾注下的乡愁。 沈安怀念地踏入过去居住的房间,迎面扑来的是阵阵奇异清香。沈福深吸一口气,惊喜道:“好香!”,而沈安的脸色却骤然大变。 ——躲不过的还是来了。 修仙之人在金丹之前,融合之后,可辟谷断食。沈家除了早已金丹大成的沈傲夺,只有几个内门弟子达到那个修为。门下其他弟子和家人奴役平日里吃的也是毫无滋味的粗茶淡饭,这充满香气的药膳自然是给自己准备的。 “少主,主人担心您因主母过世,忧思过度,特别叫绿袖给您熬煮的莲藕梅子粥。家主让奴婢给您带话,让您多注意身体,不要多想,好好养心安神。” 面前名为绿袖的绿衣少女,向沈安微微作揖,娇美的脸庞带着恭谨谦和的神情。看到这样娇弱可爱的美人,旁人哪怕明知是毒~药,在那充满韵律的沙哑劝说下,也会二话不说把美人手中的药膳喝下。 然而沈安早已不是“旁人”,他一点都不打算给她好脸色看——前世的绿袖,先是作为沈傲夺的眼线监视自己,后来又成为沈平的爪牙骗取自己的信任。 若沈安此刻有力量,早已一掌将她击毙。 “知道了,你下去吧。” 此刻,沈安只是面无表情地冲少女挥了挥手。 绿袖略有犹豫,她侍奉沈安已经到了第八个春秋。被选中成为沈家下一任家主的贴身婢女的时候,同期进入沈家的侍女们都对她羡慕不已。然而有一天,家主对少主的态度忽然就不一样了,平日时常喜笑颜开的主母的脸上,也从那天起挂上了摆脱不了的忧愁,面前原本开朗活泼的少年也变得越来越沉默寡言。 这一切都让绿袖觉得非常不安。 为什么少主不能像二少主一样,对人温暖一些呢? “少主,您先喝完粥吧。奴婢还要将碗送回厨房呢。” “你聋了吗!让你滚你听不懂吗!” 【叮——!系统检测到用户出言不逊,有违仁者形象,扣除10分,现在积分总分为980分!】 这贱人要逼本座喝下的是化根散! 沈安意识到那个声音是从自己的神识中传来,在内心不住怒吼!然而那个不知如何进入自己心神,名为“系统”的鬼魅魍魉似乎并不在意这些,丝毫不去理会沈安的愤怒。 “绿袖姐姐,这药你先放在这里吧,一会儿我会让少主喝下去的。” 沈福见沈安面色不善,只道绿袖怎么招惹了沈安,赶紧冲出来做和事老让绿袖先退下。 虽说沈傲夺叮嘱绿袖必须亲眼看见沈安喝下药粥,然而小小婢女怎能想到沈傲夺会给自己儿子下毒。她只当沈安是因主母逝世,心中烦忧,也不敢多言。加之沈福一脸真诚,想必定会给沈安喂粥,绿袖才放心走人。 只是沈安莫名厌恶自己的表情却实实在在伤害到了她。 委屈的泪水溢满眼眶不敢掉落,绿袖匆匆向沈安作揖便赶紧离开。 “少主!这粥特香!您赶紧趁热喝吧!” 不知内情的沈福从桌上端起药膳,贪婪地嗅着碗中的香气,心中大喜——沈傲夺平日里对沈安这个继任者极为冷漠。然而毕竟血浓于水,主母过世,家主还是在意自己儿子的。沈福忍不住为沈安高兴。 然而沈安却知道,这碗药粥是裹着糖衣的毒。那诱人的香味乃是来自化根散的主料——紫凝花。前世的自己,曾经为了这一碗“父亲单独为自己准备的药膳”而欢喜不已,现在只觉得光是闻到飘散香味的食物就恶心作呕。 会为自己挡毒的母亲已经不在了,他也不能将沈福再次扯入自己的命运中…… 沈安只能依靠自己。 “先把粥放桌上,你去内室将那把玄铁剑拿来,我要先去练剑。” 沈福不疑有他,直径向内室走去。趁他背过身之时,沈安立刻把粥往窗外倒去。 ===================================================================== 犹如猫捉老鼠一般躲着绿袖的监视,沈安一个月内都没有再碰过任何飘散香味的食物。 这段时间里,沈安体内的灵根正在慢慢复原,不断在体内蔓延的丝丝真气,渐渐融入灵根深处。他能感觉到先天之气犹如正准备破土而出的嫩芽,郁郁萌发——前方虽充满阻碍,但是光明随即到来。 但是他必须隐藏自己的力量。 一旦沈傲夺发现自己根本没有进食化根散,后果不堪设想。他要如何解释为何自己没有吃下父亲为自己准备的饮食?沈傲夺喜欢控制一切,他无法接受世间有他无法控制之事的存在。 而“天煞孤星”转世的沈安就是那样的存在。 若沈安的先天之气已觉醒之事被人知道,轻则不过是沈傲夺加大化根散的剂量,亲自逼迫沈安喝下去。重则——可能是将沈安丢入沈家禁地“灭魔池”——直接废掉他的灵根。 这样的事情,前世的沈傲夺不是没有做过。 “天煞孤星”转世到沈家嫡子身上,重视名誉的“红莲沈家”断不能让这种消息现迹于世。若自己显现出任何危险天赋的苗头,沈傲夺绝不可能让沈安这个威胁多活一瞬。 好在沈傲夺并不在意自己的儿子到底有没有好好吃东西,他在意的只是自己的儿子有没有老老实实地当好“废物”的角色——只要沈安低着头做人,沈傲夺绝不会多看这个儿子一眼。 他能瞒着沈傲夺直到筑基前期阶段,然而一旦接近结丹期,沈安便无法再隐瞒自己的修为。眼下之急,还是要找到适合的机会离开这里做个魔道散修。 沈安也考虑过扮演前世“废物”的角色直到天渊真人将自己领入太玄大衍。毕竟,世家门派库存中的药材法宝远非凭一己之力在世间搜寻的散修可比。 然而他并不想再遇上高万寿,更不想再被这位前世的恩师追杀一次。 好在沈安不仅知道世间难寻的珍贵仙草的隐藏之地,更记得前世所有强大功法道术的修炼方式。 凭借前世天赋和学识,他自信会比前世更早获得称霸天下的力量。 在世族大家,修士们可以拉帮结派。然而散修讲究的是弱肉强食,沈安深知以仅凭灵根真气的修炼,自己在外界怕是撑不过十年。所以他需要借助邪道之力,助自己冲破金丹大关。 譬如他正在准备的王牌之一——邪血炼器*。 这是他前世闯入鬼蜮的时候,寻到的一本秘籍中的修炼*——以自身之血起誓,将生灵的元神命魄封入法器之中,以增强自身修为。 虽说邪血炼器*本质乃是囚禁其他生灵、凡人乃至之魂为己所用,因其歹毒无比故而被正道不齿,然而这并不会影响沈安修炼此术的决心。 他早已入魔。 【叮——警告!警告!系统检测到用户杀意极盛,有违“仁者”形象,扣除10分,现在积分总分为510分。】 沈安已经习惯脑海里不断出现的“系统”的声音。每当沈安杀意大盛或是对周围之人言行不善的时候,这个声音就会在脑海里浮现。 短短的一个月,他从原有的千分已跌落一半。 沈安并不在乎。 他不能理解“系统”的存在,只当那是自己使用逆天轮回*的后遗症——毕竟关于逆天轮回*可能导致的严重后果,上古卷轴中都未曾记载。 那可能只是因轮回分裂出的自己的“魂魄”,想用这种“扣分”的方式唤醒自己的“良心”。 然而,沈安早就没有良心这种东西了。前世的他不是靠着“积分”或者“良心”活下来的。 他是靠着实力活下来的。 沈安眼下不能在沈家杀人,不过要杀些低等灵物还是没有问题的。 就在今天早上,沈安以玩乐之名让沈福从莲花池里捞来了一条金色的鲤鱼。虽然沈安现只处于先天之气觉醒前期,然而炼成邪器需要时间,沈安能接触的生魂也只有这些低级灵物,他需要大量的杀生才能满足邪器炼成的要求——他必须尽早开始修炼。 面前银色盆中悠哉游荡的金色鲤鱼并不知道自己接下来即将面临的命运,似乎并不因自己从鱼群中被带走有任何不安。 沈安随即自嘲:子非鱼,焉知鱼之忧也? 【叮——警告!警告!系统检测到用户有谋杀意图,可能导致积分清零,请谨慎对待您的选择!】 沈安用玄铁剑割破手腕,鲜血缓缓流出。他闭上双眼,不去理会脑海中的声音,默运内息,喃喃念咒: “邪入剑腹,魔心妙其,圣意散消,天魔或遭,魑魅速来!” 沈安心中默背着邪血炼器*的要点,让神识清空,将真气充溢到极限。 与世间万物万灵共存相通!融合他们的力量!囚禁他们的意识!奴役他们的灵魂! 为!我!所!用! 【警告!警告!杀气大盛!您已扣除10分,积分总分为500分】 【警告!警告!杀气大盛!您已扣除10分,积分总分为490分】 脑海中的声音响彻不止,然而沈安现在不能停下来,不然自己反而会被鲤鱼之灵吞噬掉。他才不要成为第一个被低级的鲤鱼生灵杀死的修真者。 银盆之中,水面之上,涟漪不断,水珠犹如断线的珍珠,一点点向空中涌起,以玄铁剑为中心,缓慢扩散地缠绕着,舞蹈着…… 时机已到! 沈安猛然将剑插入鱼身,水珠突然化为利刃往剑身刺去! 【哔——!残生害命!严重违规!扣除1000分!积分总分为-510分!准备进入惩罚系统!】 什么! 【惩罚系统倒计时准备!三!二!……】 听到“惩罚”二字,沈安心中警铃大作。他立刻收回真气聚与周身,准备抵御即将到来的“惩罚”。 【进入惩罚系统!您将被封印真气以及所有黑暗系功法道术!您将体会鲤鱼被杀前的痛苦!在积分大于零值前您将不可兑换任何物品!】 封印法术?!被杀前的痛苦?!?!兑换物品?!?!?! 【请尽快修正您的行为,做出符合”仁者“形象的举动提高积分,我们将解锁惩罚。若您认为可能是系统出现问题,或是有人蓄意栽赃陷害,可以随时向客服举报投诉,系统将在十二个时辰之内给予回复。我们欢迎您的来信!】 沈安来不及思考,只觉周身穴道都被一股无形之力封印,一丝真气都无法使用。他下意识准备奋力抵抗,却觉得胸前竟似是被人猛刺一剑,眼前顿时一片黑暗,随即便晕了过去。 第三章 父亲 沈安醒来,第一件事情就是探调内息——如他所料,果如石沉大海,悄无声迹。 白费了本座一个月的功夫。 望着头顶素白床纱,沈安心中没有丝毫愤怒和气恨。相反,沈安觉得自重生之日起,自己从未如此刻这般清醒。 失败的多了,早已习惯了功亏一篑的绝望与无奈,福兮祸所伏的警觉才沈安前世的常态。 灵根犹如冬眠一般沉沉睡着,无论他如何催动都无法唤起真气——这应该就是“系统”所说的惩罚。 沈安起身,坐在床沿,望着外隔间处,脑袋搁在桌角正打瞌睡的沈福。房间里四溢粥香从沈福手边的瓷碗中传出。 绿袖又来过了。 沈安轻手轻脚走到桌边,随即同往日一般,熟练地将粥倒出窗外——为方便自己倒粥,他还特意调整了屋外窗下的红叶石楠的位置,外人难以发现其中专门为倒粥而挖的穴洞。 回到外隔间将药碗轻轻放回桌上,沈安将沈福摇醒。 沈福正在准备与周公下棋,冷不防被人摇晃,睡眼惺忪,不住咕哝,等定神下来看见站在面前的沈安,他立刻蹿起来,激动道: “少主!你可醒了!” 沈安冲他点点头,问道:“可有别人看到?” 沈福知道沈安指的是他在书房晕过去一事,摇头答道:“没有。” 前段时间,为引人耳目准备邪器修炼,沈安开始逐渐疏远过去感情交好的家仆友人。 前世这个年纪的时候,众人只当他是性情阴郁少言的世家公子,但也不会故意躲他。而这一世,沈安早知沈家除沈福外无一可信之人,对待下人也不像从前一般心平静气。其他奴仆见他连对绿袖有时也疾言遽色,更是畏他喜怒不定。看家主不在乎这个嫡子,众人也乐的不待在一边伺候。 现在会待在沈安旁边服侍的,除了总是奉命前来送粥的绿袖,也只剩唯一能获得沈安好脸色的沈福而已。 “还有屋里头的东西,也给少主收拾好了。” 听到那句“收拾好了”,沈安刚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魔道修行之术,往往带有极大的危险性,稍一不慎便可能反噬其主甚至伤及无辜。好在邪血炼器*早已被沈安改良,除非用自己的血催动符咒,否则无法召唤剑灵。这样便能防止因下人可能的无知举动引起邪灵暴走——这也是沈安会选择在院内修行此法的原因。 然而在修仙世家,连三岁幼童都知道,画着奇怪符咒的地方不能乱动。沈福胆子也太大了! “以后我的东西不要乱碰!” 没想到沈安会生气,沈福一时语塞。 他从小和沈安一同长大,虽然不知道插在鲤鱼上的剑和画于银盆上的符咒意味着什么,但他隐隐觉得那是沈安不想让人知道之事。见沈安晕厥于地,沈福虽担忧他的安危,但在探其脉门并无大碍后,还是自作主张,将沈安背回床上,把晕厥一事瞒了下来。 他本应该解释自己担忧符咒被人看到会传闲话,加之他懂些咒印之法,觉得符咒应无大碍,才会帮忙藏起来。然而沈福嘴拙,只能呆呆站在沈安对面,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房间溢满诡异的沉默。 一阵敲门声打破沉默,绿袖的轻声细语从门缝里传来:“沈福,少主可醒了?” 沈安面无表情越过沈福,黑着一张脸打开大门准备对绿袖发泄自己的怒气。 然而看到门外的人,他的脸瞬间就白了—— ——门外站着沈傲夺。 “父亲……” 即便是在人情淡薄的修仙家族,父亲这个称呼也显得过于生分了。然而任何人如果在沈家待久了都会觉得,这种生分,才应该是父子之间的常态。 至少是继承下任家主的嫡子和现任家主之间的常态。 沈傲夺踏进屋内,只是巡视一眼并没有搜找的意图,沈安提着的心稍稍放了下来。 他不会发现本座的计划——只是一条低级生灵的魂,即便是金丹修士也不可能轻易感测到。 沈傲夺环视了卧房一圈,最后才将目光钉向了沈安: “你的先天之气修炼得如何了?” “孩儿愚钝,迟迟不得要领。” 卑谦、自惭,要尽量表现出沈傲夺希望看到的模样。 沈安将自己的头尽可能的压低,他以为自己会不习惯这种屈辱,然而残留在身体里的记忆比想象中的牢固。 ——沈安发现自己在微微颤抖。 沈傲夺忽然出手扣住沈安命门,一股炙热烈火般狠厉的真气灌入丹田,沈安下意识想要提气护体,然而因“惩罚”机制而被封印的灵根无法释放一丝真气。 沈安只觉内脏如同被四分五裂,疼痛随着毒辣真气灌入丹田,腹痛不止,随即痛感顺着脊椎冲入脑髓,喉头微甜,吐出一口鲜血。 沈傲夺脸上露出的满意神情,稍纵即逝,而站在一傍的绿袖将之尽收眼底。 “真是废物。” 沈傲夺面无表情,低沉嘶哑的声音透露出不屑与鄙夷。 “白天不事修行,偷懒睡觉,先天之气至今没有觉醒,你还有没有身为沈家人的觉悟。” 沈安疼的直冒冷汗,然而内心却有些庆幸,若不是“系统”封住了沈安的灵根,刚才可能就泄露先天之气已觉醒一事了。 “咳……孩儿知错,求……父亲原谅。” 沈安不住咳嗽,装出一副懦弱无能的模样。沈傲夺冷哼,转身离开,绿袖望了一眼不住吐血的沈安,犹豫片刻,最后还是紧紧跟在沈傲夺的身后。 ========================================================================= 沈傲夺僵着脸,回到了红莲筑。 对沈安,他早已经没有失望,只剩厌恶。 他到底还要忍受这个废物多久? 当年他之所以迎娶苏姚,就是为她“太玄大衍首席弟子”的身份和资质。他与苏姚的孩子,应该是天之骄子、人中龙凤,然而沈安的天赋却迟迟不曾展现,令沈傲夺愤慨不已。 于是,他去找司命真人询问沈安命数——若此子确无天赋,便可弃之不顾。 然而他却得到了更加意想不到的答案 ——天煞孤星,神鬼不齿。 修真之人追求长生不死,皆是逆天而行。正因如此,他们比凡人更加相信世间万事,皆有因果。天煞虽为恶星,然其降世于沈家,必会引起其他家族的闲言碎语——沈家必曾做过神鬼共弃之事,才会得应此报。 而那时沈傲夺正联合四大家,组成“灭魔盟”,着手准备千年一度大劫,如此丑闻呈嚣于世将给他带来致命的打击。 修真需要面临无数劫难,多少天赋奇高,修为深厚的奇人异士最后葬身天劫之中。 故而沈傲夺在意的从来不是得道大成,而是号令天下! 有着这样的野心男人,怎能忍受沈安可能带来的流言蜚语。 沈傲夺想要杀了沈安,然而他却忽略了苏姚作为一个母亲的力量。 他不能和苏姚正面对抗,苏姚的背后是他当时必须拉拢的“太玄大衍”,所以他和苏姚定下了道心誓—— ——生下第二个能真正继承沈家的孩子,他便放沈安一马。 尽管是难产,苏姚如约生下了一个真正天赋异禀的孩子——沈平。 沈傲夺不喜欢这个名字,“红莲沈家”的子嗣不应该被如此平凡的名字束缚。然而这是苏姚书信天渊真人让他定下的名字。看在“太玄大衍”掌教真人的面子上,沈傲夺并没有多言什么。 也罢,这个女人为了生下“红莲沈家”的继承人,生生损了百年修为,一个名字就随她高兴吧。 然而,那个倔强的女人,最后还是没能躲过批命。 贵夫人怕是顶多也只有十年了…… 司命真人的预言从来没有错过。一个身体健康之人,只要他说那会死于日出之时,那人就一定不会活过五更。 带着苏姚和沈安去见司命真人的时候,那老头将苏姚的命数也一并告知。 苏姚果然在诞下沈平后,因难产而修为大损,加之担忧沈安,更加气郁不顺,最后郁结而终。 可是她的目的已经达到——沈傲夺不可违背道心誓。一旦有违誓言,就等于是在经历九天雷劫之时多加一道枷锁——沈傲夺也绝不愿为这半信半疑的批命配上自己一条性命。 只要废掉沈安的灵根就行了。 沈傲夺不能将沈安直接丢入灭魔池,那只会引人怀疑,影响他的声誉,所以沈傲夺偷偷地在沈安的饮食中下化根散,腐蚀他的灵根。他在言语上贬低沈安,企图摧毁他的精神——而这一切就是为把沈安变成一个彻彻底底的废物。 这样,沈安就永远无法离开沈家。即使他离开了沈家,在残酷的修真界,他也不会活着超过十天。 这是沈傲夺与批命抗争的办法。 然而他却忽略了一点—— ——凡修道之人,本就无人甘愿顺应天命。 ===================================================================================== 沈安抬头仰望苍穹,观测星空。 对于观星之术,沈安前世也略有涉猎,虽不精准,但也可用于应急。 掐指一算,果然今日诸事不顺,诸事不宜。 因批命导致的凄惨身世,沈安对周易推星这种玄学算术总是心生厌恶。然而眼下身无半点真气道术,也只有拿这种“骗小孩”的玩意儿,算个心安,聊作安慰。 他回忆着今日种种,困惑不已—— 那个“系统”到底是何物?为何能封印本座的法力?“随时向客服举报投诉”又是何意? 【叮——系统检测到关键字,正在响应用户提出的请求,为您连接在线客服中。】 【您好,工号sb945很高兴为您服务。】 沈安警惕的望向周围,眼下只有自己一人在“枫香小筑”的外院的小石桌上。 和之前音调生硬奇怪的声音不同,此时的声音虽然依然说着自己不能理解的话语,但是发音吐字却凡人语调无异。 他捡起石头往周边各个方向打去,仔细聆听、对比“客服”与石头跌落地上的声音来源。 那个“客服”的声音同“系统”一样,都是从沈安的脑中响起的。 【您好,请问您还在线上吗?】 你能听见本座心中的想法? 【是的,声音非常清楚。请问您有任何疑问需要解答的吗?】 沈安打起十二万分的注意力,留心四周。如果这是有人设局,这也是一场精心策划,难以找到破绽的闹剧。 本座……无法运行真气。 沈安没有放弃寻找邪恶声音的来源,然而周围除了红叶石楠与偶尔慢悠悠地在草叶上拖行的草虫外,并没有任何生灵存在的迹象。 【一般情况下可能是因为您的积分已经清零,以及……负分?!-510分?!本系统自运行以来还是第一次遇上达成负分成就的用户!!!系统被激活才只有一个月?!!而且还负得那么高?!您是怎么做到的?!】 听着对方大惊小怪的声音,沈安气的发抖。 本座不过杀了一低等生灵而已。 “客服”似乎叹了一口气。 【根据杀生目的不同,系统会酌情扣分。然而“杀生”这一行为一旦被检测到都至少会被扣除1000分。您的脾气似乎不太好,其他500多分可能就是扣在待人接物上……我们系统确实不太适合您这样的用户。】 “您这样”是什么意思?! 沈安心中大怒。 那你还不快点从本座身上离开! 【非常遗憾,本系统一经绑定无法解除。但是您可以通过打倒您所在世界的反派,达成“主角英雄成就”,之后您就能要求技术部为您开发专属于个人的程序或系统,您可以通过这个方式,变相解除仁者无敌系统的绑定。】 不是无药可救,沈安满意的点点头,心念道:你要本座杀谁? 【请不要用“杀”这个词,有违“仁者无敌”系统的开发理念,请使用“打倒”一词,打倒反派的方式有很多种,抹杀是最低级的成就达成方式,以及……搜到了,您所处世界的反派称号是——天煞孤星,反派姓名为——沈安。】 沉默…… 沈安不理解所谓的“英雄”或者“反派”到底是什么意思,但他心中隐隐已形成了一个答案,然而他必须确认—— 本、座、就、是、沈、安。 更长的沉默………… 就在沈安以为“客服”已经离开的时候,脑海里又开始响起对方声音,而这次,“客服”显得焦急又慌张: 【这不可能!“系统”绑定对象不应该是您!】 “系统”不应该在本座身上?沈安怒如火烧,这个系统要求“被附身者”杀死自己,那么原本的“被附身者”最有可能是…… 翻找的沙沙声在脑中响起,“客服”惊慌失措地补充道: 【根据运营开发部的企划书,此系统的使用者应该是……天命之子,姓名应为——】 【——缘慧。】 果然是那个死秃驴!! 第四章 伪装 缘慧——是沈安前世的噩梦。 前世沈安邪道大成,一统魔鬼妖域,百兽妖物无不对其俯首称臣。 当年他知道沈傲夺厌恶他是因其“天煞孤星”之命会毁掉修真界,被怨恨冲昏头脑的沈安便立下“灭凡境,统天下”的誓言。 ——而第一步,便是杀司命真人祭旗! 可恨老贼却早已得道大成,飞天成仙。 更为可恶的是,那老贼飞仙之前留下一段谶语,昭告天下沈安入魔成鬼是其命数,故而命中注定会败于宿敌手中。 前世结果,也确如批命…… 沈安咬牙切齿——原本以为重生一世能先下手为强,可没想到本座还是着了那秃驴的道! 【请您不要误会,“系统”本身对您并无恶意,本系统是秉持“上善若水,仁者无敌”的哲学理念,为了帮助各世界主角、配角甚至npc,更好地跨过重重磨难,体验精彩人生,竭力打造,倾力制作的高端系统。虽然我们系统极少与反派角色绑定,但我们对您绝无歧视!只要您坚持做一位善良之士,仁义之君,也可享受我们毫无保留的各类贴心服务哟!】 给本座说、人、话! 【咳咳,我的意思是,只要您能多做好事,广结善缘,积分就能提高。只要积分大于零,“惩罚状态”与“商品店”就能解锁。而您便可以在“商品店”中,通过使用积分来兑换各种道具帮助您度过种种关卡,其中甚至有很多隐藏于世绝世神器与神功秘籍等您抱回家!可以帮助您攻略各类绝色美女与忠诚基友,甚至一统天下也不是什么难事!】 “系统”一副“快来表扬我吧”的轻松语气把沈安恨得牙痒痒。 ——佛天道命,缘如来慧。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那个籍籍无名,看上去懦弱无能的小和尚,却会有如此强大的能力——在短短的百年内,不仅使那纵横之术说服凡地之境的修士联合起来,甚至掌握许多连沈安都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道法奇术。 就是因为他有这个根本是为佛修而准备的“仁者无敌系统”! 修真最终目的,是为跳出三界、不在五行。各门各派都寻找不同的方式,寻找长生机缘,达到“无欲无求”之境。佛道修行虽与道教相似,讲究行善积德。然而佛教却不鼓励独自修行,而是各处远行,救苦救难,普济众生。 然而,此种修行方式,付出的辛苦与得到的回报往往不成比例。即便许多修士不畏艰难险阻,敢出入险境之地寻找修仙法宝,却少有人能承受佛道的出家之苦,修行之累。 其他不说,光是犹如乞讨一般,所谓“化缘”的修行方式,那些早已习惯了高高在上的修士们就根本不可能接受。 故而佛道修行虽然在凡境之地流传已久,却并不盛行。 可前世自从司命真人的批命下来,佛道修行之人忽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 司命真人的预言从来不会出错,沈安必败,天命之子必胜!既然天命之子来自不起眼的小小佛门,那他们一定有什么不为人所知的修炼秘籍。这千百来的低调行为与奇怪的修行方式,也定是为隐人耳目,不想让人注意而已。 佛门其他弟子是否有秘密的修行方式,沈安不知道。但是缘慧的力量,怕就是来自这个该死的“仁者无敌系统”! 沈安咬牙切齿:若本座偏不如你所愿,就是不当那仁义之士的话又如何? 他根本不想当什么“仁者”,命格不是说他“天煞孤星”吗?他就是要当魔头当个痛快! 系统似是没有想到对方竟会有如此反问,沉默片刻后道: 【首先,我们很抱歉系统错误给您带来的困扰。其次,由于这并不像是技术部造成的问题,我们必须先为您询问运营开发部门的工作人员,尝试为您找到满意的解决方案,找到方案之后我们会在72个小时——也就是你们的36个时辰之内——尽快为您发送解决办法。】 似是能感应到沈安的激烈不满,脑中的声音叹一气继续无奈道: 【请不要担心,由于您的情况特殊,工号sb945将会随时在线,帮助您尽快上手“仁者无敌”系统。】 =========================================================================== 仁义之君和人面兽心的区别就在于,别人都以为他是好人,然而后者表里不一。 【若此刻对面前的少女微笑着说谢谢,可以获得0.02分的积分。】 脑海中的声音响毕,沈安按捺住怒火,扯着嘴角,皮笑肉不笑地盯着前来送毒粥的绿袖,鹦鹉学舌般,语调生硬地说道: “谢谢。” 完成“客服”的要求后,沈安顾不得自己的举动有多失礼,立刻找了个练剑的借口落荒而逃,只留下被吓傻了的绿袖在风中凌乱。 少主笑起来的样子……真的好可怕啊…… 绿袖甚至顾不得沈安根本没有喝粥,只是心里不断发憷:今天送粥的时候,原本对她爱答不理的少主似乎变得有些不太一样?到底发生了什么? 绿袖一颗心上蹿下跳,涌上各种不安——少主那一副要吃了她的表情是怎么回事?昨天给家主报信,最后还跟着家主离开的举动果然触怒了他吗? 绿袖觉得整个人犹如身处冰窖,她不过是一小小侍女,家主让她随时报备少主的言行,她又怎么敢违背家主的意思?少主想要讨好家主,又不用心修行,自己又有什么办法。 绿袖抱着脑袋拼命懊恼:哎,如果当初被二少主选上就好了,好想看二少爷治愈的微笑啊…… 然而很快绿袖便发现,觉得少主鬼上身的人并不只有自己而已。 “今天是个神奇的日子。” 私下里,家仆门人都在窃窃私语。原本总是一副仇大苦深模样的少主,今天突然变得体恤他人起来——不仅会主动和下人打招呼,甚至还会微笑着向他们询问近期家况。 虽然在问候中似乎依然带着奇怪的别扭情绪,然而下人们比起分析其中带着多少真情实意,更多则是在错愕沈安居然会主动问候的举动。 修士之中多是自命不凡之人,更别提“红莲沈家”乃是修真世家,本就有尾巴翘上天都不奇怪的资格。相较下来,沈安的这个举动和之前表现出的傲慢无礼比起来,简直是让人怀疑他是不是被人夺舍了。 【对面前曾羞辱过您的护卫言语和善,展现仁者气度,可加0.02分积分,现在总积分为-509.69分】 你到底要把本座耍到什么时候! 【就是让你笑一笑而已啊?这是最简单的涨积分方式了!】 “客服”用极为委屈的口吻说道。 从早上起,沈安就按照“客服”的要求,尽可能对身边的人“和颜悦色”,然而,这些在普通人眼中可以算是轻松无比的行为,却让沈安觉得他马上就要被逼疯了! 那些人此刻对自己装出恭敬谦卑的模样,然而沈安知道,若自己败魄,恐怕第一个来落井下石的就是他们。 在前世,沈安被丢入灭魔池,废掉灵根,那些所谓“沈家护卫”便对自己百般羞辱,不仅嘲讽讥笑他的废人惨状,甚至在沈安打算绝食自尽之时逼迫他吃残羹冷饭轻侮折磨。若不是沈福忠心背叛沈傲夺带自己逃出去,沈安早已因羞愤交加,咬舌自尽。 重生一世,再见那些人,不在拔剑相刺已是控制了脾气,而“客服”却一直在让他对那些人“亲善温和”。 ——真让人想吐。 如果对别人微笑就能涨积分,他宁可在屋子里,对着沈福笑上一天,然而系统规定的“微笑”积分,一日一人只能涨一次。最可恨的是,对着沈福微笑,居然只能涨0.01分的积分!对着仇人微笑反而会长0.02积分! 【因为系统自动检测您的精神波动,能做到对敌人如春风一般温暖,需要多么强大的意志,多么高贵的灵魂啊,多么符合我们“仁者无敌”系统的制作理念!啊啊啊!我整个人都燃烧起来了!】 这破“系统”到底是给“仁者”准备的,还是给“倒贴的贱人”准备的? 沈安不是一个擅于伪装之人。在“客服”指示下做出的违心举动让他觉得自己既虚伪又恶心。然而,只要“惩罚系统”不解锁,他就无法进行任何形式的修炼。 他现在并不担心邪器无法修炼之事——杀生扣积分,沈安根本无法再炼制邪器。但若如系统所言可以通过积分交换,获得其他仙器法宝,那眼下最着急的事情,还是想尽办法先提高积分。 一定有别的捷径!沈安压抑怒火,逼迫自己冷静。 只要是“规则”就一定有“漏洞”,自己必须尽快熟悉“系统”的规则!找到漏洞善加利用才行! 好在,他很快就发现了一个捷径。 ============================================================================== “少主,你也要下山?但是下山很无聊的啊?最近那么太平,山下也没有妖魔精怪好抓的。” 作为从山下选拔上来弟子,沈福每个月都会下山探望他的母亲,他知道沈安平时对山下不感兴趣,便在旁劝说希望他能回去,然而沈安只是冲他微笑——尽管此刻对沈福微笑不会加分,但是他并不想对这个唯一可靠之人吝啬自己的善意,好过对沈家那群畜生浪费时间。 【亲……能别说得像您在卖笑一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在逼良为娼……】 沈安不去理会“客服”做作委屈的声音,转向沈福。 “身为沈家下任家主,领地内的凡人的生活总要关照一些的。说起来,我也是好久没有见过大娘了,也不知道她现在好不好。” “放心啦,我娘身子可健壮呢!她反倒担心少主您的身子呢。” 沈安心中一暖,苏姚虽为修仙之人,但是性子平易近人。她同镇上乡民相处极好。因沈福的母亲在镇里开了一家“福寿药铺”,而苏姚娘家又是“妙手苏家”,自小熟通药理。两人就结为好友。沈安的名字,就是沈福的母亲给出的主意,带着苏姚渴望儿子一生安稳的美好愿望。 还是苏姚发现沈福骨根清奇是块修仙的料子,埋没可惜,不顾沈傲夺的反对,作保将原本没有资格参加内院选拔的沈福塞进来。 而沈福也不负期望地获胜,成为沈家弟子。 不修炼的时候,沈福便会去找苏姚和沈安,不然就是下山同母亲团圆。 比起沈平,或许沈福反而更像他的兄弟。 沈安暗暗发誓,此世一定要想法设法避开“灭魔池”那一劫,他不想害的沈福再次母子分离。 想到那段劫数,怒意再次涌上心头,怕散发杀意被系统扣分,沈安赶紧收住了心神,对着沈福催促道: “别磨蹭了,太阳都要下山了!” ================================================================================= “红莲沈家”修建于一座大山之上,此山因长满红瑞仙草又形似莲花,故得“红莲”之名。沈家原本只是一小小修仙家族,然而自搬迁至此,家族盛旺,甚至在千年前族中竟有弟子成功羽化升仙赢得盛名。沈家先祖自认为红莲山神庇佑,便以“红莲”作为家徽,以示尊重,期望光大门楣。 当年魔鬼妖三域争夺地盘,凡境之地虽为中立,边境之处却时常被扯入争端。因沈家有修仙除魔之能,邪魔外道不易入侵,众多凡人便迁移至此生活。不知不觉间,寂寥宁静的红莲山脚下,人群迁至,从小村落变成大乡镇,而红莲沈家的名气,也逐渐开始传向了外界。 两人已走到沈福家附近,一阵女子痛苦忽从远处传来,两人快步朝那哭声处走去。 只见一年轻女子,一身素布,怀中抱着婴儿跪在地上对一妇人不停磕头。那妇人正是沈福的母亲,她拼命想要将那女子扶起、不住摇头道: “哎……贵公子这是胎里带出来的寒毒,我也是真的无能为力啊。” 周围有男有女,对着那女子指指点点,也都是满脸同情无奈之色。忽然,人群中有人注意到了沈安二人,指着他们惊呼道: “那不是红莲沈家的人嘛?!” 原本跪着的那女人,听到“红莲沈家”四字,愣了一下,随着众人的目光转向两人,立即往沈安身上扑去。沈安躲避不及,被她一手抓住衣领,左胸上的“红莲”家徽被死死拽住。 那妇人眼眶红肿,满面泪痕,因嚎啕大哭而嘶哑的声音中透露出频死般的绝望: “红莲沈家!你们是红莲沈家的人对吧!你们是修仙之人对吧!求求你!求求你们求求我的孩子!” 妇人悲伤的哭喊震得沈安头疼,他突然想起来,这个女人,本座曾经见过! 第五章 救人 想起来了,这个女人,不是舅舅苏无忧的心上人吗?! 沈安当了太多年的魔头,都快忘了自己也曾有过心血来潮,对别人出手相救的时候。 面前之人实在让沈安大吃一惊。他前世确实见过这个妇人并且救了她的儿子,然而时机却不对,地点也不对。 他早已不记得这个女人的名字,但是他还清晰记得当年舅舅苏无忧前来寻找自己恳求帮助时那焦急忧虑的神情。沈安从来不知道,那个看上去总是聊儿郎当,无所牵挂的风流男子,居然会因为痴心一个女人前来寻求自己的帮助——恳求自己用苏家秘术“天地同寿”去救那个女人的孩子。 “天地同寿”是“妙手苏家”祖传之术,只要对方还吊着一口气便可起死回生。然而身为苏家家主候选人的苏无忧却对医药毫无兴趣,偏偏喜欢舞刀弄枪,凭着卓绝的剑修天赋到处惹是生非,整日只知厮混度日。 那样高傲的人,一腔深情却全部倾注于一个带子寡妇的身上。为了她,苏无忧甚至与苏家闹翻,不惜抛弃一切,离家出走当了境外散修。 可那女子并无修真之能,别说留住年轻容颜,连延年益寿之术都无法习得,又如何同他长相厮守?原本所有人都以为苏无忧不过只是玩玩,只要等他腻了烦了倦了,他自然就会回去继承苏家,然而出人意料的是,苏无忧对那女子的感情却一天比一天深重,一天比一天离不开那女子。 在那女人享尽阳寿过世之后,苏无忧也没有回苏家而是剃度出家遁入空门从此了无音讯。 他唯一对苏家的一次低头,就是为救那女子的孩子,而那个孩子甚至与他根本没有血缘关系! 自那之后,“妙手苏家”便成为整个修真界的笑话。 当年苏无忧求族长救那孩子之时,苏家以两人必须分手作为代价迫使他离开那个女人,苏无忧却不受要挟,他不知从何处得知妹妹苏姚曾经将此术传给沈安,不顾族人反对上太玄大衍来找沈安这半个苏家人给那孩子续命医治。 面前的女子容貌平凡,衣着朴素,想必在阳寿享尽之时也未必有半点美貌残留,她身上到底是什么吸引了苏无忧的注意让他如此痴狂? 是了,那双眼睛。 前世的沈安并没有注意过她的容貌,然而那女子当时痛苦绝望的眼神却深深刺痛了自己,让自己经历千年轮回依然没有忘记——苏姚也曾经对自己露出那样的神情过,他面对着镜子的时候也曾看到那种眼神。 ——那身处绝望也不愿放弃的眼神。 正是因为那种眼神,沈安才答应苏无忧用苏家的秘术“天地同寿”来救那女人的孩子—— 可是,前世的自己是在被天渊真人救出沈家魔窟,调养生息整整八年,才修炼出能救那孩子的醇厚真气。此刻的他,灵根未生,真气又被封印,连自保都做不到,又如何救面前的孩子? 让沈安更为困惑的是,为何这个孩子的病会提前发作?当年苏无忧来找自己的时候,这个孩子约莫是七八岁的年纪,此刻却在襁褓之中即将命在旦夕。难不成因自己扭曲天命时空,在改变自己命运的同时也影响到他人的命格? “求您求求这个孩子吧!小女子、小女子愿做牛做马报答您的恩情!” 面前的女人一手搂着孩子,一手紧紧抓着沈安胸口的红莲族徽,像是即将溺水之人抓着唯一的救命稻草一般。沈福见状不对赶紧上前想要把面前的女人拉开: “大娘,我们不是大夫。我们是剑修不是医修,真要找,也是要找灵仙境内妙手苏家的人比较好……” 女子绝望地看着两人:“我……我就是来自灵仙境的……当初他们说无能为力……我才……” 沈安冷笑,无能为力?怕是不想为力吧。“天地同寿”此等绝术若是随便使用,凡境求医的人怕能把苏家都踏平。 沈安忽然灵光一闪。 客服!如果本座舍命救那个孩子,能获多少积分? 【稍等……出来了,‘经系统判定,若选择治疗,有丧命风险,因此若用户放弃救治,系统不会扣分。然而如果能共成功救活此子,可获得7000积分,并且解锁新成就之“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然而成功几率低于15%,请您谨慎选择。’啧啧,风险挺大嘛。】 “我可以试试看——” 客服话音一落,沈安立刻上前道。重获希望的妇人激动地想要给他磕头,而沈福则一脸担忧。 沈安目无表情地扶起面前因感激而泣不成声女人,暗暗思索:眼下真气被封印,确实难以施展天地同寿,然而事无绝对——虽然需要冒些险。 不过沈安的一生总是在冒险,他早就习惯了。 【喂!你认真的?我们的目的不是让你找死,是让你好好做人啊!】 听着脑海中的声音,沈安更加下定了背水一战的决心。 与其听那有病的“客服”的话对着沈家的人摇头哈腰,还不如放手一搏救活那个婴儿。 ========================================================================= “少主,您不会是要用天地同寿吧?那不是苏家秘术,要是让家主知道了……” “你不说,没人会知道。” 沈傲夺的眼线确实布满整个红莲镇。然而,只要咬死婴儿得的不过是普通病症,救活他的是沈大娘,狂妄如沈傲夺怎么也不会怀疑沈安这个“废物”真的有能力瞒着他练成什么绝天道术。 沈大娘依照沈安的意思,把四人送进药铺,转头对外头看热闹的人嚷嚷着“今日提早歇业”后便把门锁起来,随即连窗户也一并关上,不让别人偷看屋内情况。 四人走入内室,沈安示意妇人将婴孩置于床头,随即便冲着几人低沉道: “沈大娘、夫人,救这位公子的话只能用修仙秘术,外人不便在场……” “懂得!我还在意你那点微末道行?!你小子光屁股时候的模样我都看过!” “娘!你和少主说什么胡话呢!”沈福跺着脚,一脸尴尬地想把他娘推出去。 沈大娘拍开沈福的手,瞪了他一眼,后者老老实实低下脑袋。随即,大娘便换上一脸温柔同那妇人低声耳语一阵。妇人满脸泪痕,虽然不舍但还是着冲着沈安恭敬作揖后跟着沈大娘走出房间。 “小子,你也快给老娘滚出来!” “大娘,沈福留下就好。” 听到沈安要自己留下,沈福一头雾水,也不知道自己能帮上什么忙。然而沈大娘看到自己儿子竟然被沈安当做“沈家人”,顿时心中激动不已,拉着妇人出房后便把门关上。 在房中只剩下二人后,沈安对沈福严肃道: “沈福,你该知道,我现在先天之气还未觉醒,无法施展‘天地同寿’,所以我需要你的帮忙,可能有些危险,你必须听我指令,一步都不能错。” 沈福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少主,如果不行的话就算了,人各有天命,强求不得……” 沈安冷笑不语:本座偏要强求! 沈安上前在沈福耳边低语一阵,明白他到底想要做什么后沈福顿时惊恐万状: “这……这不就是鼎炉……” “不过是取其精华,去其槽粕罢了。” 此世此时,对于鼎炉是正是邪各家说法不一,只因对其本质并无深刻了解。鼎炉修行中,同房交~媾是最为下等的修行方式。沈安曾经看过后世之人书写的卷轴——以人身为鼎炉的修炼方式,重点往往在于静脉内息的游走调节,而非外在接触形式。如果他用自身为器,让沈福灌输真气融入体内,便能以“天地同寿”之法,化真气为生气治愈那个婴孩。 然而难的,便是转化之法。即便使用自己的真气,在化成生气时也会有走火入魔的风险。沈安之法,则更多一层危险,自己真气被封印对沈福而言说不定是一件好事,至少沈安在走火入魔的时候不会把他也扯进来。 然而,沈安自己就危险了——外人的真气容易被鼎炉自身排斥,若没有自身真气护体,沈安随时性命不保——在使用此术时,自己必须保持绝对的冷静,容纳沈福的真气。 把自己当成是无思无虑的“器”。 “少主!那种方法……太危险了,你的话……你的话……” “如果你跟着我的说做,不会有危险,我信你,你也要信我。” 沈福知道沈安的脾气,一旦下定决心根本不会回头,只能点头答应。 沈安知道,这是一步险棋。 沈安也知道,自己从来不是幸运之人。 然而沈安靠的从来不是运气。 在同沈福说了心诀后,两人各自就位,盘腿作于床前。沈安望着躺在床头的婴儿,小小的脸蛋苍白无力,显得极为虚弱。他解开包裹着婴儿的棉布,将双手轻轻覆于他的胸口,柔软脆弱的皮肤却冰冷的犹如一块冰石,毫无生气。 随即沈安双手一挥,拈指示意开始。沈福咬咬牙,将一股真气猛然灌入沈安丹田之中,激得他差点吐血。 我是器。 深吸一口气,沈安咬牙,一边在心中默念“天地同寿”的口诀,一边将沈福的真气理顺,先在自己体内游走一个周天。 没有本座,没有沈安,只有“我”。 ——而“我”是“器” 要将他人的真气为己所用,就必须先忘记自身的存在,与鼎主共生共存。 无我无相,无生者,无寿者,无欲无求,如入无我之境…… 周天走了一半,沈福的真气已经融入了沈安这个“器”,他能感觉到真气逐渐可由自己所控在体内游走,与己身共鸣,为此身所用。 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 真气如水,吾为器。罢斗不争,阴阳存。 沈福曾经见过苏姚对沈安使用此术是的模样,执着而深情,他记得那时围绕在苏姚周围的温暖的金光,如同初生的太阳,轻柔地唤醒沉睡中的幼儿。 他能感觉到面前背对着自己的人,一阵盈盈光华正逐渐从他身上浮现。他不敢惊动沈安,只能静静往他体内继续输送真气,丝毫不敢懈怠。 沈安身上的金光越来越盛,随即开始往沈安贴在婴儿身上的手掌聚集。 婴儿的额顶开始浮现丝丝热气,化为烟缕飘散空中,婴儿依然紧闭双眼,然而裹在棉布中的小手开始抽动,似是想要睁开束缚。 以沈安的手心为圈,一股股金光开始向外扩散,将三人围在中心。 沈安的手掌依然牢牢贴在婴孩的身上。 简直像在捂暖一块石头。 沈安收神,重新调息调气,就是此处!就是此时! 诸天万界,日月同光 长存不朽,天地同寿 沈安可以感觉到沈福的真气开始转为勃勃生气,他赶紧将之灌入婴孩胸口。围绕在沈安四周的光华突然爆发,从四方迅速汇集重新集中到那个婴儿的身上。金光反复回收几次,逐渐减弱,缓缓消失,直至无影无踪。 房间里一篇死寂,沈福盘坐在沈安背后,看不到婴儿的情况。 成功了?还是……失败了? 忽然间,一阵婴儿的哭泣声爆发出来,听到婴儿的哭声,门外的妇人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喜悦与激动,奋力撞开门往两人冲去。 那个瘦弱的婴儿,现在脸上已经开始浮现微微的红光,哭的声嘶力竭,轰如雷鸣,那妇人也禁不住失而复得的喜悦跟着一起哭起来。 “早说别担心!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儿子哭的那么响将来一定是个了不起人的人物!!” 沈大娘安慰着妇人,结果一转头,就看见沈福泪眼模糊,擤着鼻子撅着嘴巴,像是下一刻也要哭起来。看着儿子没出息的模样,沈大娘翻了个白眼。 然而周围的一切都无法影响沈安此刻的酣畅痛快。 【叮——!对待村民态度和顺加分!】 【叮——!解锁成就“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加分!】 【叮——!系统判定加分值总值为7009.68点!积分总分大于0点!惩罚系统解锁!真气封印解锁!黑暗系法术解锁!眼下积分总分为7000点!】 【叮——!恭喜您,您的积分已经超过“商品店”要求的最低5000点积分!商品店开启!】 【请继续加油!再接再厉!商品店里的丰富礼品正等待您的到来!】 沈安长长的吐了一口气,这是他重生一来第一次觉得活着真好。 ——也许他的运气也不是那么糟糕。 第六章 奸商 “什么!小小的筑灵丹就要一万积分!” 沈安看着“商品铺”里的东西,头一次感觉到“被打劫”是什么感觉。即便是修真界的各种灵物宝器的店面里都没有那么不靠谱的价格! 筑灵丹这个东西,因为前世灵根受损严重,沈安根本直接拿来来当糖吃。然而一颗筑灵丹也不过是凡境的两颗灵石而已。只要沈安对天渊真人报备一下就能一次拿到上百多颗。 然而在“系统”提供的物品店里,一颗筑灵丹就要一万积分,他对普通村民微笑也只有0.01的积分而已! 虽说治病救人就能大量增加积分,然而现在太平盛世,离之战还有千年之久,他从哪里去找来那么多死人! 【请不要担心,所谓“众生平等”,系统对于治病救人的判定并不仅限于“人”,不管你是人是鬼,神仙还是妖怪,哪怕路边一只小狗狗,只要救了都是七千积分。同时,本系统可以还有“慷慨解囊仗义疏财”,或“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等等成就等您解锁哦!不过需要注意的是,在见义勇为的时候,一定要把握尺度,绝不能放飞自己、滥杀无辜,不然系统也会倒扣积分的呦!】 等等!如果终生平等,那本座救了一窝蚂蚁你们加多少分? 【我很好奇你怎么能救一窝蚂蚁?一般人都会问‘要是踩死一窝蚂蚁怎么办’?】 回答本座! 【是是是,救了依然是一只一千分,不会少。你该不会是打算跟在小朋友身后,在他们掏蚂蚁窝的时候上前阻止获取积分吧?这画面有点……】 闭嘴!被说中心事的沈安觉得自己脸颊微微发烫,转移话题继续问道:食荤食素如何扣分? 【只要不是已有灵智的植物,食用不会扣分。至于肉食,我们采取的是脑波测试法,只要用户不是为了贪欲暴食,即使是亲自动手也不会扣分。】 若是放虎归山呢?让其他生灵受到威胁难道不应该扣分吗? 【不会啊,难道你会因为明天又要饿,今天硬塞六顿饭吗?】 沈安皱眉,继续道:可以通过饲养花草加分吗? 【用户,你斤斤计较的行为已经破坏了反派们在我心中邪魅帅气的美好形象了!】 沈安不是很能理解“邪魅帅气”的意思,但他隐隐觉得,能让“客服”觉得美好,那么这绝对不是什么好词! 沈安并不是一个喜欢讨价还价的人,然而他更厌恶别人欺骗玩弄他,之前被客服耍了太久,这次必须主动出击。 回答本座! 【哎……可以是可以,不过饲养花草涨的积分比较慢。尤其是没有灵智的植物,因为系统无法检测脑波,无法感应到他们的存在,所以养了也白养。】 沈安心中一动,立刻问道:系统不仅知道本座在什么,也能知道其他人在想什么? 【我们能同你交流,但是只能感应别人的情绪而已。虽然判定的主要方式是行为模式,但是加分是依据‘是否他人带来正面或者负面情绪’进行的。】 等等!判定不是依照本座的情绪,而是依照别人对本座行为的反应来加减分的? 【确实如此……但是,这两天您当好人不也是当得非常愉快吗?】 本座什么时候愉快了!沈安怒极反笑,心中质问道:也就是说,哪怕本座心中不屑,只要装出一副“仁义之士”的模样,依然能加分? 【装……我说……真心当个好人你会死啊?真是从未见过您这样厚颜无耻之人……】 让客服吃瘪,沈安略有得意:本座厚颜无耻,因为你们是奸商! 【奸商……太过分了。系统同其他客户绑定的时候,总是轻轻松松就能达成破百万的成就,回头客户也特别多,好评率可是达到99.99%呢!】 沈安已懒得同她废话,自己必须锱铢必较。“商店铺”里的“神器”自己一个都买不起。这样两手空空去当散修,别说杀缘慧,到时候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好在沈安后来找到了《元素灵器修成*》,此本乃是《邪血炼器*》的续作,沈安前世一直在找都没有找到的孤本!用此法炼器,不需要杀生,只要用本人的真元灌入灵器中即可,然而真气的游走方式却难以掌控,许多修士都曾想要自行寻找修炼方式,然不得其法。眼下有此本修炼技法对照,便可将原本已经斩杀一鱼的普通玄铁剑,炼成只有自己才能控制的鱼鳞水剑。 ——若不能用杀生炼器的话,此种正道修炼之法倒是可以应急一用。 前世无法无天的大魔头,现在杀条鱼都要斤斤计较,沈安的心中浮起了一丝悲凉。 然而游戏规则已经慢慢掌握,沈安觉得前途开始光明了起来。 带着愉快的心情继续翻阅“商品铺”,沈安看到了一个布袋子,傍边一行小字: 回忆袋——脏兮兮的布袋子里面不知道装了什么东西,可能是某人珍贵的回忆? 标价:十亿积分 十亿?什么样的傻子会为了这种不清不楚的东西花费十亿积分! 【对了,顺便一提,“商品铺”里的东西可以按照您的要求与喜好排列顺序,你可以将经常使用的物品放置于前,保证快速查找与兑换。你看我们这些‘奸商’贴心吧?】 自动过滤掉客服的废话,沈安毫不犹疑地将这个“回忆袋”丢到了物品栏最后。 然而,所有的东西对他而言依然都“贵的要死”,他必须拼命累积积分才行。 这意味着沈安必须不停的做好事——装出一副“仁者”的模样。 =================================================================================== “沈公子,您来了!” 福寿药铺里,妇人怀抱婴儿正和沈大娘谈天说地,一看见沈安立刻起身笑盈盈地同对方躬身施礼,沈安也点头微笑道: “我就是来看看沈大娘这里有没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 【叮——对村民和善亲切,加分,现总分积分为239768分。】 沈安满意地听着脑海里“系统”不断的加分声。“客服”下线休息的时候,便是系统的自动判定回复。沈安现在对系统加分规则已经玩弄的越来越娴熟。 半年前,沈安以“天地同寿”为安如意之子续命后,明白要快速加分,最好的方法就是治病救人。这半年,沈安为了积分,一找到机会就往会下山跑,各种行善布施。 此刻,他心情极好——只要再多医治两个人,他的积分就够他兑换那本《元素灵器修成*》。 “妙手苏家的名声真不是白喊的。”沈大娘上前招呼:“你看小宝现在多结实!” 沈大娘逗着小宝,示意安如意把小宝往沈安的怀里塞,后者从善如流,倒是让沈安不知所措。 沈安前世从来没有抱过婴儿,顿时僵硬住。 怀中的“东西”明明又小又软又轻,然而沈安却觉得自己仿佛抱上了一块随时会炸的雷火石。 沈安心中涌起把他丢出去的冲动。 那婴儿一双鹿一般的大眼睛紧紧盯着他,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的眨着。红扑扑的脸蛋已没有初见时的苍白,一看见他就不住撅开小嘴,呵呵直笑。 “呦,这小子认得你呢。”沈大娘在一边逗趣道。 沈安扯扯嘴角:这么小怎么可能记事?不过是这他呆对谁都傻笑罢了。 “沈公子真是好人呢。” 没头没尾的,安如意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前世沈安从来没有听过有人称呼他是好人,煞星、魔头的称呼倒是早就听厌了。 本座可不是什么好人。 沈安心中冷笑,他深知这一切不过是为了积分为伪装出来的假象,沈安的双手早已沾满鲜血——那些该死的、无辜的,凡是阻碍他的他都未曾放过。 遇神杀神,遇鬼杀鬼,被怨灵缠身,万鬼噬咬的日子,沈安一天都不会忘记。 他不会忘记,他是天煞孤星、是恶鬼魔头—— ——他唯独不是一个好人。 “说起来,也是时候和沈公子道别了。”安如意温柔笑着,望着面前年轻却总是面露忧郁之情的青年,除了沈安和沈福之外,她认识的的修仙之人只有一个,然而那个人却总是一副没心没肺,无拘无束的模样,她还以为所有的修士都应该是那个样子呢。 “半年了,时间好快。” 沈安回过神,前世对安如意,除她是舅舅心上人外根本一无所知。然而,这段时间的相处,他多多少少开始了解道安如意的情况。她家经营着小小的“如意酒铺”,位于灵仙境内,也就是“妙手苏家”的领地,她的丈夫原本入赘到她家,可惜早早病逝,只留下小宝这个遗腹子。谁知那个孩子先天不足,出生后就一直发病。安如意关了酒馆,散尽家财,四处求医就是为了她这个儿子。 “你家里的酒铺已经关了吧?回去之后怎么营生?”沈安问道。 “有一身的本事,总能活下去的。” 看着安如意的笑容,沈安似乎有些明白苏无忧到底看中她什么了。 说起来,苏无忧到底是怎么认识她的? 也罢,这也不是沈安应该多问的事情。上一世他救了小宝后就再也没有见过苏无忧,可能他们的叔侄缘分也仅限于此。 安如意想要从沈安的手中抱回小宝,小宝却突然嚎啕大哭起来。一只白白胖胖的小手紧紧地攥着沈安戴在身上的一块玉佩—— 不,是半块玉佩——那是苏姚临死之前留给沈安的东西,另外半块的玉佩则在弟弟沈平身上。 “这孩子的眼光真好,这玉佩是我身上最值钱的东西。” 安如意尴尬地笑笑,轻拍小宝的手,然而小宝一点面子都不给,就是死死不愿松开。沈安不语,低下头将玉佩红绳从脖子上套出来,把红绳缠在小宝的丰满白嫩的手腕上。 “也算有缘,这个玉佩就送给他吧。” “这怎么可以!”安如意赶紧想要掰开小宝的手还回玉佩,而沈安制止住她,安如意知这东西贵重,自己也没什么能拿来交换的东西,只能对沈安感谢道: “那……那至少这个孩子的名字就由您来取吧。您是他的恩人,他怎么都要他把您记一辈子才行!” 沈安一愣,他还从未没有给人取过名字呢。 “‘王乃使玉人理其璞,而得宝焉。’这孩子同玉有缘,小名又叫小宝,那取名叫安璞玉吧。” 沈安随口说道。 “安璞玉……这真是一个好名字。” 安意如一脸温柔,逗着怀里的小宝,小宝得了玉,满眼的泪水委屈地挤在眼眶里,沈安望着这张小脸发了一会儿呆,随即转向沈大娘道: “大娘,您之后给安姨多准备一些盘缠,最好够她回去后开一家小店,到时候把钱数告诉我,我给沈福补上。” “你沈娘缺这点钱?!这钱我出定了!可不能只让你一人做好人!!” 【叮——经系统判定,解锁成就“慷慨解囊仗义疏财”,现总分积分为240768分。】 听着脑海里想起的声音,沈安心中冷笑。 ——本座不是好人,从来都不是。 ====================================================================== 时间飞逝,自沈安重生已经过了将近一年,他的积分一直在涨。因为真气解封,灵根也开始重生萌芽。沈安已经可以用自己的真气治病救人。然而为不引起怀疑,他多数时候都是在给沈大娘打下手,反而在帮镇中得了疫病的农作动物或是野外受伤的野兽诊疗时,才会用上苏家的“妙手回春”的法术医治。 它们危险,然而它们不会说话,它们不会问东问西,它们能帮沈安保守秘密。 好在“众生平等”,救治它们能拿到的积分也一样, 他已经换到了不少筑灵丹,也拿到了《元素灵器修成*》,然而他并没有停下累积积分的脚步,他需要的东西太多了,想要炼成鱼鳞水剑,他必须获得更多的水灵元素的材料——而那些材料,对于无法离开沈家势力范围的沈安来说,只能从“商品铺”里获得。 他必须加快脚步。这一年里弟弟沈平进步飞速,后天、先天、练气阶段已经都被冲破,再过一年,沈平开始百日筑基,在他出关大成后,沈傲夺便会邀请修真界的各门各派,包括太玄大衍的天渊真人来庆祝。到时候,前世的师父高万寿也会到来。 ——嫉恶如仇的师父会再次为了天道追杀自己,沈安对此毫不怀疑。 天渊真人怕是早已发觉不对。所以他才会让高万寿来当沈安的师父。所以他才会再三警告沈安不要回到沈家而是专注修行。 可沈安却依然愚蠢地信任着沈傲夺,催眠自己父亲对他的折磨不过是一种考验。 不能再怠泄了。沈安近来想到了新的累积功德的方式,他每日都会在红莲山附近寻找受伤的野兽给予治疗。红莲山靠近河水,又地处灵脉,乃是天杰地灵之处,不仅养人也养各种猛兽灵物。那些猛兽略为通灵,极少上山镇骚扰凡人。反而是红莲镇的猎人会为养家糊口前来寻猎。好在他们不过是为填饱肚子,从不赶尽杀绝,故而未曾发生母兽前来寻仇之事。 他还会随身带着银钱,看到落入陷阱的动物便将其放出,然后在陷阱里放上银钱——用这种方法获得的积分最多。 今日,他也同平常一样,在后山中游荡着。 沿着小道慢行,沈安在一处树林里,突然听到争吵声。他停下脚步,听声变位后,警惕地朝声音的来源靠去。 “什么少主,不过是个废人!” 粗鲁狂妄的嘲讽笑声响了起来,沈安皱眉又凑近几步,便看见沈福被一群沈家弟子围在林地的中间,双方剑拔弩张,似是随时准备开打。 “你放肆!就算少主先天之气未开,也不是你能置喙的!” “他只会投胎罢了,什么了不起!若是认主子也不睁大你的眼睛。你成日狗一样跟在他身后不就是为了在沈家有一席之地嘛?若不是讨好那废人,就你也配姓沈?!” “哦?福哥怎么不能姓沈了?” 就在沈安怒火中烧,准备在暗地出手教训那几个护卫的时候,一声慵懒稚嫩,却无比熟悉的声音飘向众人。沈安瞬间便冷静下来。 ——沈平。 从林子里走出来的沈平,大约十岁的年纪,脸上还带着稚气的笑容,然而沈家人都知道,这个孩子早已修炼到先天之气的最高层,马上就要进入筑基阶段。在此几人若是单打独斗,无一是他的对手。 当然,他们也没有对沈家的二少主——沈家真正的下一任家主——一拥而上的胆子。 几位护卫顿时变了脸,带上讨好的笑容对着个子还未到他们腰间的男童不住点头哈腰: “二少主,我们……就是和沈福开个玩笑而已。” “哦,那为什么福哥没有笑呢?我也觉得不好笑呢。” 开口的护卫神情尴尬,还未开口,沈平便道:“几位师兄玩的开心自然是好的,就是言语之间也该注意啊,毕竟门规那么严,弟子私斗严重的可是要直接被赶出沈家的。” 众人立刻噤声,大汗淋漓,沈平突然对几人吐了吐舌头道:“放心啦,师兄之间喜欢玩闹我也知道的,我不会告诉爹爹的。” 几位弟子赶紧对沈平弯腰作揖,讨好感谢的话说了一堆,赶紧一哄而散。 就在沈福也准备离去之时,沈平忽然对他抱歉道:“福大哥,你别在意他们说的话。” 沈福憨厚笑道:“都是同门同修的师兄弟,怎么会在意呢。”随即面露不满:“但是他们说话也太过分了!他们根本不知道少主是什么样的人!” 沈平叹了一口气:“福哥果然是性情中人。我早听说娘亲和福大哥的娘是闺中密友,但是因为爹爹管的严,我也一直都没有机会同福大哥接触。还有兄长也是,我时常想同他亲近,然而他却总是很讨厌我的样子,真让人伤心。” “少主绝对没有这个意思!”沈福赶忙安慰道:“少主不过是……比较笨拙罢了。他人可好了,他总是下山帮我娘亲治病救人,我邻居张大爷的牛就是少主治好的,少主人真的特别好。” 听到那句“比较笨拙”,沈安咬牙切齿:你也有资格说别人笨拙?! “哦?”沈平注意的地方显然同沈安不同,惊讶问道:“兄长身子瘦弱,小时候娘亲总和他在一起,可是娘亲教了兄长什么妙手回春的医术?哎,说起来我也是半个苏家人呢,却没能学到苏家一招半术,真是可惜了。” 沈福掰掰手:“天生我材必有用嘛!你别看少主那个样子,他心可好了,他还常来这林子里救受伤的小动物,我本来就是过来找他的。” 正说着,远方突然响起钟声,沈福赶紧跳起来:“糟了!修炼时间到了!。” 沈平微笑道:“福大哥你先去,我还要在这里玩一会儿,最近修炼辛苦可把我累坏了。” 这里有什么好玩的……然而沈福却没有时间多想,这里都是红莲沈家的势力范围,少主应该也不会遇上什么危险,然而若是自己迟到就会被狠狠挨板子,他可不想受那个罪,。 随着沈福的脚步声逐渐远去,林子中只剩下沈平一人,就在沈安看完了戏打算起身离开之际,沈平忽然高声道: “兄长,既然来了,为什么不和小弟好好聊聊呢?” 第七章 教训 安儿,娘亲不在了之后,就只有你和平儿相依为命了,你是哥哥,你要保护弟弟,知道吗? 苏姚弥留之际,气息奄奄,苍白憔悴的面容却硬撑出一丝笑容——悲伤又怜惜,不舍又无奈。 那个女子在临死前所想所念的,还是自己的儿子。 “兄长,为何躲着平儿?平儿还想要和兄长好好聊聊呢。” 头顶身侧传来树叶沙沙交错声,沈平抬头望去,只见沈安手扶树干,脚下抵着泥泞沙土,一点点从上坡滑下。 沈平眯着眼,歪着脑袋,玩味地看着沈安略微狼狈的姿势动作——稍稍有过真气训练的人都应该能轻松跃下这小小山坡才是。 沈安双脚一踏平地,沈平便冲上去,紧紧抱住了他: “哥哥!平儿好想你!平儿好想娘啊!” 没事儿把沈平的脑袋往怀里头抱是苏姚最喜欢的动作,也是沈平最喜欢的卖乖的动作。 稚嫩的童音里带着听不出做作违和的呜咽声——这是沈平最擅长的把戏。苏姚还在世的时候,沈平说话就总爱带着一丝撒娇的味道——苏姚最喜欢的就是他这天真无邪的模样。 即便沈平长大后,他也喜欢说话时在清澈的声线里带着一丝刻意的沙哑。沈安一直不知道应该如何形容沈平的声音,直到他流浪妖域,碰上东海中生活的鲛人后才明白——那种声音低语诱惑着无知的猎物,等着汪洋中疲惫饥渴的迷路旅人,等待着他们落入鱼腹,葬身大海。 “好好说话,不要这么阴阳怪气的。” 沈安冷冰冰的回答中没有丝毫的怜惜与爱护,与过去大为不同,沈平心中浮起不满撅了撅嘴道: “兄长可是嫌弃平儿刚才对你的称呼太生分?可是,平儿也不想啊,是爹要平儿这么叫的。”声音越发变小,随即露出一副怯生生的模样改口道:“哥哥,平儿是真的很想你啊。” 骗子!可恶卑鄙的小骗子! 难以抑制的怒火在沈安在心中慢慢燃起。 他想起了自己一次次被沈平人畜无害的模样欺骗,一次次落入圈套的惨状。 不,也许不是沈平多擅长撒谎,而是自己太蠢了也说不定。 沈平——那个比自己优秀,比自己有天赋,甚至比自己更得父亲宠爱的同胞弟弟。 那个即便将他千刀万剐也难消沈安心头之恨的弟弟。 沈安从未恨过缘慧,没错,他嫉妒那秃驴有着得天独厚的气运与命数,然而他却并不恨他杀了自己——因为缘慧有一万个杀了沈安的理由。 然而自己的亲弟弟又是为了什么而背叛自己? 他不会原谅沈平装出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亲近自己,却又一次次地欺骗背叛——正是他掇窜沈傲夺将沈安抛入灭魔池,正是他冷眼望着家仆下人以沈安的绝望取乐,正是他陷害沈安滥杀无辜逼迫师父追杀自己,正是他把沈福炼成不生不死的尸鬼威胁沈安投降。 沈安不会忘记沈平做出这些事情的理由—— 当然是因为看到兄长落魄的模样真的很有趣啊。 “我听说哥哥最近很忙老是下山跑还觉得奇怪呢。哥哥,下次下山也带上我好不好,我还没有见过活的小牛呢,你带人家去好不好?” 沈平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犹如无害的幼兽,一手拉上沈安的衣袖。沈安过年后已是十五岁,沈平的脑袋现在刚蹭到自己的胸口。 这一年来,苏姚过世,沈安重生,他忙于积累功德,而沈平则忙于修炼道术,沈傲夺也不会在意什么家族亲情让两兄弟多接触。 于是整整一年,沈安与沈平都未曾距离如此之近。 “不好。” 沈安神情淡然,回复答案的语气中没有丝毫波动起伏。 沈安之前对着别人和颜悦色是为了快点涨积分,现在分数已足,他根本懒得理会他人,尤其是沈家的人。 沈安最恨虚与委蛇之人,偏偏自己弟弟是个中翘楚。 他太了解沈平了,这个孩子不会做没有好处的事情。同自己亲近是假,偷学苏家的功夫才是他的目的。 沈平脸色一僵,他从未做过被沈安拒绝的准备,随即冷笑:“哥哥你这是摆脸色给谁看呢?爹爹对哥哥严厉,不过是因为哥哥资质不足才把注意放到平儿身上罢了。哥哥把气撒在自己亲弟弟身上是不是太没风度了。” 沈平将沈平抱着自己的手从腰间拉开,仍是高高在上的口吻冷哼道: “沈家门规——慎言谨行,你忘了吗?我的资质再不足,我仍是嫡长子,下任的沈家家主。你既已知道彼此身份,又何必做小儿姿态,想要讨好于我?与其在这里耍嘴皮子,不如回去好好修炼,父亲也能多看你一眼。” 沈安对这个弟弟早已心灰意冷,他记得前世两人彻底决裂刀剑相向时,沈平疯了一般咆哮着他出卖他的原因——因为沈平恨他,从记事起就开始恨他——沈平出生只是为了代替不能继承家业的沈安——温柔的母亲一腔关怀都灌注在体弱的哥哥身上,严厉的父亲只知逼沈平修行苦练只为让他能早早接手沈家。 即便前世沈安对这个弟弟百般疼爱,沈平也并不领情。一母同胞的哥哥并不是他的手足兄弟,而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一个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自己只是一个替代品的碍眼存在。 所以,他恨沈安。 既然如此,重生的沈安又何必对他客气。 沈平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抬头望着他这个大哥。从小时候起,他就看不起这个大哥,沈傲夺毫不掩饰他对沈安的厌恶。下人都说,这个兄长不过是“废物”,自己才应是未来的沈家家主。然而为了争抢苏姚的注意,他只能对兄长卖乖撒娇,装出娘亲喜欢的模样,讨娘亲欢心。 他喜欢这种伪装的感觉,所有的人都被玩弄于鼓掌的感觉。尤其是兄长,每次看到他天真愚蠢地相信父亲是真的在锻炼他,相信自己是真的愿亲近他,沈平就想要捧腹大笑。 沈安应该是自己的乐子,而不是自己的威胁。 沈安放纵的言语激怒到了沈平——整个红莲领地,“二少主沈平”可说是一人之下万之上,而那“一人”指的也是沈傲夺而绝不会是沈安!沈平不再做出天真稚子的模样,退后几步,他变回之前“兄长”的称呼,微笑着对沈安嘲讽道: “我在耍嘴皮子?刚才那些门人的话兄长应该都听到了吧。沈家有谁还把兄长当回事?!你能站在这里不过是因为你顶着长子的名头罢了。我才是沈家的下任家主!” 本座懒得与你多废唇舌。 沈安转头准备离开,冷不防身后一阵杀气,下意侧身抽出随身佩戴的鱼鳞水剑挡住往自己胸口斜砍的青芒剑——沈平的剑。 “沈平你好大的胆子!沈家门人私下决斗,轻者祠堂面壁誊抄门规,重者废除灵根驱逐出门!你都忘了吗!” “哦?那兄长打算向谁哭鼻子呢?娘亲?” 两人剑光相向,兵器相交之声不绝于耳。沈平犹如逗弄并没有使上内功真气。他不想伤了沈安,他没有胆子测试沈傲夺的耐心。然而他不能容忍沈安居高临下的姿态——宠辱若惊犹如失母幼兽的模样才是沈安应该配的神情。 “兄长你说,如果我在这里刺伤了兄长,爹到底是会罚我,还是罚你呢?” 若两人只是凡境普通凡人,一个十岁的孩子自然不会是十五岁少年的对手。然而沈平深知自己的兄长的能力,自然也没有丝毫惧怕。 撇开年龄差距,一个已经接近先天之气后期的修士没有道理会输给一个连真气都无法运行的普通人。 只可惜,沈安不是普通人。 剑鸣之声已相击不下十多响。沈平已经逐渐没有耐心——红莲之剑,出鞘必见血,不是敌人的,便是自己的。 沈安感觉到了沈平的杀气。 他现在已经有不少筑根丹,鱼鳞水剑也即将完成,如果在这里开动真气教训沈平,即便先天之气被沈傲夺发现,自己也能依靠筑根丹撑过几日。 屡屡相刺皆被躲过,沈平怒不可遏,手捻剑诀,催动灵气,一股金白色的火焰如卷龙过境,张牙舞爪冲沈安飞去。 只要你死了……只要你死了!我就是唯一的继承人! 沈平几乎要被胸中涌起的兴奋杀意吞没,原来杀人是如此有趣的事情! 然而一盆冷水浇下,面前的火团被沈安凌空一劈,冰冷的面容从火中重新出现,周身被怒舔的火舌包围,犹如凤凰涅槃浴火重生。 沈安的火术已修炼到第七层,故而皆为白金之色,如此高温竟未能伤到他分毫! “你!你的先天之气!”沈平大吃一惊,脸色骤变!沈安是什么时候觉醒先天之气的?!他已经修炼到什么程度了? “娘亲过世了,现在就由我来教训你!” 沈安一念剑诀,面容清冷,眼神却明亮至极,空气渐渐震动,衣袂飘飘犹如起舞,空气中逐渐析出的水汽映照出其隽秀的侧脸。 沈平见状不妙,催动真气,使出“红莲十劫中的第三诀”——火莲护身,周身金百火焰随即将之包围其中。 如此高的温度,没有任何事物能穿透其中,因为在接触的那一刻便会被那熊熊烈火燃烧殆尽! 叮!叮!叮! 眼前三道冰冷的闪光带着冰冷刺耳的穿透声一击而过,右手的青芒剑被击至落地,听到剑身落地的声音后沈安才回过神,嘴角传来铁锈的咸味,他摸了摸才发现那是侧脸被划伤渗出的鲜血。 沈平大惊失色,面前的一切已经超过他能理解的范围——不可能!他不可能输!他不可能输给那个废物!! 神志一旦慌乱,真气也无法配合运行,火舌逐渐消失。看到沈安正缓缓向自己逼近,沈平下意识后退却跌坐下来。他这才看见自己的左脚被一道冰柱死死钉在地上。 他双手紧握冰柱用尽力气把冰柱拔下,刚一碰上绝对低温的零度瞬间把他的双手冻伤,扯开时撕下了他手心的皮肤。 然而他却顾不上疼痛。 他要站起来,他要继续战斗! 然而在抬起头的时候,沈安已经走到他的跟前居高临下地盯着他。沈平双手撑在背后,惊慌失措地往后挪去,而沈安则用玄铁剑挑起他的下巴,冷漠无言一步步继续逼近。 这是沈平第一次体会到恐惧。 “你……不敢伤我的……我……我要告诉爹……我要告诉沈福!” 沈安眼中闪现真正的杀意!想起沈福前世被炼成尸鬼,不人不鬼的模样,沈安怒不可遏。 必须杀了他!必须杀了沈平!! 只有在这里杀了他,他才不会去害别人!只有在这里杀了他,他才不会害自己! 【叮——残杀稚子幼童,残忍不仁!实行此举动将被扣除100000积分,您眼下的积分已不足,请谨慎使用!】 沈安没有理会脑海中的声音。 在这里杀了沈安,伪装成魔教所杀的模样,沈傲夺怀疑不到自己身上。 沈傲夺不是一直想进军魔教吗?本座就给他一个借口。 沈平,你欠本座的,现在还来吧! 沈安的身影投射在沈平的头顶,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兄长居然如此高大,平日里笨拙地不会展现温柔的兄长,此刻的脸上露出一丝冰冷的微笑,而他的眼神则毫无笑意: “说起来,阿弟你还没有杀过人吧。” 真可惜,你没有机会了。 “不要!娘亲救我!”沈平已顾不得尊严,他惊声尖叫,脑海一片空白,甚至意识不到自己喊了谁的名字,双手紧紧抱住脑袋,牵出胸口的半块玉佩。 ——苏姚的另外半块玉佩。 你是哥哥,你要保护弟弟,知道吗? 沈安手中的鱼鳞水剑一抖,只是犹豫一瞬,沈平立刻回神从地上抓一把沙土往沈安脸上丢去。 沈安后退两步,持剑听声辩位。好在沈平已无战意,他在地上摸爬一阵,连脱手的青芒剑都来不及拿起,狼狈逃走。 林中终于只剩下他一人,沈安也不忙擦拭脸上的沙土,只是冷漠的站在那里,心如死灰。 娘,我怕是不能答应您的请求了…… ============================================================================ 他是真想要杀我! 沈平拼命往回逃窜,他逃的那么急,那么慌,草木皆是敌人,风声皆是仇雠。 他跑出后山,他跑回红莲山庄——他终于跑不动了。 然而,他不能让别人看到自己这幅模样,他是红莲沈家真正的继承人,他应该像他的父亲那样,永远高高在上,永远胸有成竹,永远冷静威严。 他躲在草堆中,没有人能看见他,他扶着树干拼命喘气。 ——随即狠狠一拳砸在树干上。 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我和他不应该有这种差距!我才应该是胜利者!我才应该是赢得那个! 我比他强!爹是这么说的!所有人都是这么说! 沈家家主厌恶嫡长子。 这是沈家公开的秘密。 沈家不需要废物,只有强者才配进入沈家。能够继承沈家的人,必须是强者之中的强者。 沈平清楚自己被重视的理由——因为兄长是个废物。 然而和他交手的那个人却对不是一个“废人”!沈安的先天之气至少已经炼至八层才能使用如此近于绝对零度的寒冰剑诀,来抵御自己已经到达七层的火莲之气。 为什么兄长一直在隐瞒自己的实力? 想起刚才的情况,恐惧,羞耻,愤怒,各种情感往胸口涌起,沈平死死咬着嘴唇,他的头死死抵着树干,不让泪水从脸上划过而是直至跌落在地上—— 我没有哭!我没有哭!我只是大意的而已! 沈平不知道沈安的理由,但是他清楚一点——绝不能让沈傲夺知道自己输了,觉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自己输给了沈安还落荒而逃。 红莲之剑,出鞘必见血,不是敌人的,便是自己的。 沈平不能忍受自己成为整个沈家的笑柄。 我要变强,我要变得更强! 我已经输了娘亲,决不能将爹爹也输掉! 沈平抹了抹脸,看下手心——很好他没有流泪,他流的只有血而已——而让自己流血的人,自己总有一天要他百倍偿还!面露凶光,暗暗发誓: 我一定要杀了沈安!我一定要他死! 第八章 舅舅 沈安回到枫香小筑的时候,绿袖正等在门口,一见到他立刻盈盈施礼,传令说沈傲夺正找,让他赶紧去大堂。 原本以为是树林私斗一事被沈傲夺发现要教训自己给沈平出气,到了大厅却发现事情似乎和自己想的不太一样。 “才多久没见,怎么就长那么大了?!” 沈安刚踏入门栏,便听见充满喜悦之情的粗狂男子之声。还未等自己反应过来,就被那男子一把熊抱,狠狠抬起来。 “怎么这么轻!有没有好好吃饭啊!!!” 沈安双脚离地,不住挣扎,然而脸被埋入那男子的结实的胸口说不出话,呜呜两声后,那男子似乎意识到沈安有话要说,死摁他的力气才稍稍松下来。 “舅舅你快放我下来!!!” 沈安恼羞成怒。重生之后,除沈傲夺之外,还无人能使他如此失态。他大喘两口气,拼命挣扎想要挣脱束缚。苏无忧把他掂量两下,似是菜市场买菜看看是否缺斤短两一样,确认分量充足后便把他往地上随意一抛。沈安落地时踉跄两下,总算没有跌倒。 沈傲夺站在一边望着舅甥两人的互动,眉头微蹙,面色阴沉,语气轻慢道: “在风流浪子的眼中,十年自然是‘没过多久’的。” 风流浪子苏无忧,这也算个如雷贯耳的名头——不是在修真界,而是在那平康北里、烟花巷中,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当这个名头响起的时候,秦楼楚馆里的粉头小馆们就各个喜笑颜开、纷纷下楼迎接——冤大头又来了。 即便前世未见过两人见面的情形,然而沈安却不难想象——沈傲夺与苏无忧绝对合不来。可若两人在这里打起来,也不是沈安想要见到的情况,便转移话题道: “舅舅你怎么来了?!” “来找朋友。” 苏无忧似是漫不经心地随口一答,沈安却暗暗吃惊,舅舅莫不是来找安如意的? 心中一算,怕也确实如此。安如意半年前为其子四处求医,沈安便以“天地同寿”之法为其续命,不久前他才给安如意一些盘缠好让她回去重开酒馆。安如意不是修真之人,无飞天遁地之术,真回灵仙境地也得要用上个一年半载的,若苏无忧与她错过了一点也不奇怪。 “那你找到了吗?”为证实心中的疑惑,沈安问道。 “找人哪有那么容易的,现在先不说这个,先吃饭先吃饭。我记得你们家吃饭是在那里对吧。” 苏无忧在大厅东西两个大门之间走走出出,来去自由得好像他才是这个家的主人一般,几个家仆见沈傲夺没有出声也不好阻止。沈傲夺面色越来越阴沉,然而他的不满情绪却半点没有影响到面前的豪放男子。 东西两院都没找到食桌,苏无忧无功而返,满脸丧气道: “饭桌呢?以前不是有饭桌的吗?” 沈傲夺微微面露得意之色,冷冷哼道: “我早已突破金丹之期,可以辟谷不食,食院早撤了。” “你怎么不说你抠门舍不得花钱在粮食上面呢?!” 苏无忧面露不满,指着沈傲夺气冲冲地跺着脚:“再说了,你不吃饭,沈安沈平也不吃?真是不像话!” 沈安这才逮到机会仔细观察面前的男子。照理说,苏无忧本应是四十多的年纪,然而此刻看上去却只有二十来岁。他身上的衣服满是补丁,显得破落不堪。好在衣着整洁,也能显出几分儒雅书生的模样,可偏偏却在腰侧剑配了一把明显贵重值钱的三尺宝剑。若不认识他,还真让人猜不透他的身份。 然而真正引起沈安注意的却是他清瘦侧脸透出隐隐的青光——苏无忧怕是早已突破金丹后期,正准备朝元婴之期进阶了。 可这样的人,却像个孩子一样蛮不讲理,在别人家里四处翻找、寻觅食物。 沈安略有困惑,不解道:“舅舅你……早该辟谷了吧?” “辟谷是辟谷,吃饭是吃饭,怎能混为一谈?” 怎么不能混为一谈?!然而苏无忧满脸的理直气壮反倒显得沈安问了什么浅薄无知的事情一样。辟谷与进食虽可共行,然而“进食所获之能不纯”是修士中流传的经验,此话虽未曾被验证,正统修道之法者却多将此言奉为经典。 沈安前世接触苏无忧就觉得他疯疯癫癫不讲道理,白瞎一副好样貌,根本懒得理他。而沈傲夺从来就没有喜欢过他这个大舅子,便一言不发等着他识相走人。 沈家一大一小,面色僵硬,直直盯着苏无忧。一般人若被宾主如此对待,怕早就不好意思,灰溜溜的跑了,偏偏这个苏无忧脸皮比城墙还厚——竟开始指手画脚起来。 “那边两个俊小伙,就是你们,帮个忙搬个桌子去东院,大眼睛的小妹妹,去搬几个凳子,对!也是搬到东院。” 在苏姚在世的时候,东院便是一家四口吃饭的地方。虽然沈傲夺为冲金丹期极少陪伴家人吃饭。苏姚却不在意这些,定要陪着沈安沈平,确定两人消灭两碗米饭后才肯罢休。 “对了,还有一只小东西呢?” 沈傲夺瞥一眼照顾“小东西”的侍女桃钗——也就是那个“大眼睛的小妹妹”——少女微微低头,轻声说道: “二少主说今天修炼太累,怕姿态容仪不佳,冲撞家主。等身子好了,定然前来向家主请罪。” “还请罪……你们家这些破规矩。”苏无忧在一边啧啧半天:“不是趴床上起不来的毛病就把他拽下来,我打了好多野味,都是你们红莲山的特产,我打赌他肯定从来没吃过。” 红莲山的特产红莲山的二少主却没吃过,别人听着可能觉得是个笑话,然而这是个事实。 沈傲夺微微抬头对着桃钗严声道:“把二少主请过来,就说贵客到。” 家主下令,桃钗顾不得搬椅子便赶紧跑了。于是苏无忧很自觉地承担下搬椅子的“重责”,左右腋下各夹着一个红木椅子,头上还顶着一个,冲着沈傲夺嬉皮笑脸道: “我知道你不会让我客气的,所以我没有和你客气。” 看着沈傲夺快要黑成碳的神情,沈安觉得心情愉快。 ====================================================================== 东院里,沈家的三个男人静静坐在餐桌上,而苏无忧则忙着在厨房做饭。沈家严禁口腹之欲,除了给沈安准备的特殊“药膳”外,几乎都是粗茶淡饭,令人食之无味。苏无忧却是一个享受惯的,看着那些平时给门下弟子食用的灰色菜肴马上一脸嫌弃,见到沈平匆匆打了一个招呼就赶忙跑到厨房亲自掌勺。 沈傲夺这些年来忙于外务,又早已辟谷,苏姚在世时一家四口人也极少有机会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苏姚死后,这原本拿来吃饭的东院也就废了。更多时候,都是沈安在“枫香小筑”,沈平在“莲清屋”里,忙于各自的生活修行。 若不是沈平脸上的伤给沈傲夺破冰的“话题”,父子三人可以一直不开口坐到第二天天明。 “你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沈傲夺皱眉问道。 沈平低头恭敬:“孩儿不小心伤到的。” “不小心?”沈傲夺眉头皱的更紧了。沈平是他一手带大,对这个儿子的实力沈傲夺再清楚不过。眼下红莲山庄里头,修为能高于沈平的,除了沈福和几个少数门人之外,怕也就只有自己。 “孩儿在书上看到一则水灵剑诀,觉得实在有趣,就忍不住试了试,谁知道孩儿修为不高,竟不能控制,结果一个疏忽就伤了自己。” 沈平满脸诚恳没有半点做作,可还是忍不住瞥了一眼沈安——后者一脸淡漠,对这个弟弟“不经意”的自伤,丝毫没有想要关心的意思。 然而这一撇,却没有逃过沈傲夺的眼睛。 “修行宜专不宜杂、宜精不宜多。你是火灵单根,专注于火系元素修行即可,旁的东西不要乱碰。”沈傲夺严厉批评。 “他不碰怎么知道他能不能修行呢。”苏无忧继续拆台。 几位家仆张大嘴巴,瞪圆眼睛,看着苏无忧左手一盘“四季三鲜”,右手一盘“辣炒野兔肉”,脑袋上还顶着一碗看不见放了什么东西的汤,就这么大大咧咧地走进东院。众人都不知道应该更加惊讶哪处——那香气扑鼻让人口涎三尺的菜香,还是那杂耍一般左右端菜、摇摇晃晃的模样。 就连沈安看到苏无忧这模样也楞了一刻——前世的自己竟没发现舅舅那么喜欢用脑袋顶东西。 面对一桌子香气腾腾的热饭热汤,沈平本来不敢动筷子。他瞧了一眼沈傲夺,见对方并无不快之意,便放心尝了一筷子,眼睛顿时发亮: “真好吃!舅舅怎么做的?!我从没吃过那么好吃的东西!” “多吃点多吃点!看看你们兄弟两个都瘦成什么样了!” 沈平只尝了两口便两眼发光停不下筷子。见状沈安也有些跃跃欲试,向系统确认吃荤并不扣分后试了一口,瞬间惊为天人,沈安不知道苏无忧居然对易牙之术如此通晓,前世没有请他下厨抵医资倒是可惜了。 说起来,如此鲜辣酸甜的口味,也是苏姚的最爱,这两人不愧是亲兄妹。 然而桌上佳肴,沈傲夺却是看也没看一眼,只碰了米饭和茶水。 把桌上菜肴轮各扫荡了一遍,沈平这才看到沈傲夺只动了饭碗和茶杯,立刻也放下筷子,对苏无忧笑道:“舅舅我吃饱了。” “才吃了那么一点,饱什么呀?!我门下弟子每天不扫荡掉两碗饭根本不叫吃过饭!”苏无忧比比面前的饭碗又补充道:“就你们家这个碗,至少得消灭五份才行!” “可是不是说修行之人不能重视口腹之欲,要心无旁骛才好吗?” 沈平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满脸惊讶。 “胡说八道,禁欲修行那是他们吃不到才那么说!真要做到无欲无求,就该把世间能享受的都享受个遍!那样才能明白,红尘诱惑,不过如此。” “咚。”沈傲夺把碗往桌上一重重一放,瞥了沈平一眼:“食不言寝不语。”转头又对苏无忧道:“吃完屋里请,有要事详谈。” ========================================================================= 一顿美味佳肴,后半段却食之无味,沈平不敢说话,沈安懒得说话,沈傲夺不愿说话,苏无忧无话可说。四人匆匆趴完饭,便各自散去。 回到“枫香小筑”,绿袖又来了,手中还是那一碗美味药粥,然而香气却与平日完全不同。 沈安皱眉,这碗粥里没有放“化根散”? 是了,看来对“妙手苏家”的名头,沈傲夺还是忌惮三分的,若让大舅子知道沈家家主暗害自己妹妹的儿子,不知道又要引起什么样的轩然大波。 既然无毒,沈安便难得在绿袖面前老老实实喝掉了那碗粥,之后走出屋子散心。 沈安好久没有吃上一顿真正称的上是“饭菜”的东西了。 若加上前世,算不算有百年未碰过一顿热菜?各种珍贵仙丹良药倒是被沈安拿来当饭吃。然而一顿热气腾腾的新鲜饭菜…… 比起这个,更让沈安困惑的是——为何苏无忧会出现在这里? 沈安微微苦笑。既然安如意能出现在红莲镇中,苏无忧的出现似乎也不应该奇怪。然而他依然觉得,冥冥之中似乎缺了某块碎片,必须将其填补,才能一窥全貌。 前世沈安同苏无忧只有太玄大衍的求医之缘,对其人的陈迹轶事也不过道听途说。前世见面只觉世人夸张,今日一见…… 先不去考虑这些了,眼下要紧之事还是想出逃离沈家的办法。如果不能找天渊真人,不知道苏家能不能成为自己暂时的依靠? 苏无忧若是来找安如意的,那沈傲夺找苏无忧又是为何?苏无忧可是能信之人?若轮回重启,命格改变,苏无忧此世会是沈安的敌人还是贵人? 娘亲,天下可还有孩儿可信之人? 沈安站在枫树下远望东方,那里是太玄大衍的方向,苏姚总爱和他讲她幼时在那里修行的趣事,所以当年被天渊真人带走,沈安无比庆幸,然而谁又会料想到遇上高万寿那样的师父。 现在想来,不过孽缘罢了。 沈安闭上眼睛,微风拂面,他能听到水面涟漪被吹散的声音,他能听到鸟儿归家的鸣唱。 他觉得有水珠滴落,滑过脸颊,他并未躲藏——沈安需要冷静,他隐忍的怒火需要狂风暴雨的洗礼才能得以平息。 雨水越来大,越来越猛,随即犹如倾盆降落,逼得人喘不过气,沈安睁开眼正准备离开却突然发现—— ——居然只有他头顶的这片树林正下着狂风暴雨! 沈安拔腿就跑,然而乌云却紧随其后,步步紧逼,把他淋得狼狈不堪。好在现在已是半晚,家仆早被沈安赶走,“沈家少主”东躲西藏的模样才没被人笑话去。 “究竟何人在此装神弄鬼!” “哈哈哈哈,居然这么久都没发现,你和你爹的傻样简直一模一样!” 腰侧插着一柄长剑,月光之下,苏无忧脚踏树枝,轻跃而下,远远望去犹如仙人下凡。 “看你伤心,请你喝酒。”苏无忧冲沈安晃荡一下手中的酒葫芦,左手一挥,沈安头顶的一片乌云就被吸入葫芦之中。 沈安抹抹脸,舔了舔手心——还真有淡淡的酒香味。 你就把法术用在这种无聊的事情上面。 沈安面无表情回道:“借酒消愁愁更愁。” “啧啧,年纪轻轻不要这么仇大苦深。” 沈安心中不快,论年纪现在的他可是比苏无忧大多了。但是他知道苏无忧并无恶意,便转移话题道:“父亲找舅舅都聊了些什么?” “还能有什么事?不过是什么时候回苏家,什么时候继承苏家,什么时候冲元婴期,到底加不加入灭魔盟,反正就是乱七八糟的槽心事。”苏无忧灌了一口酒继续道:“现在的修真世族,有哪个是在认认真真的求道成仙?外表装的多好看,实际上不过是凭着拳头大小挣个你死我活,鸟大个地盘抢个头破血流。这种乌烟瘴气的地方,也就只有你爹这样的当块宝一样搂在怀里怕被人抢去,真不知道阿姚当年到底看上他什么。” 娘亲,天下可还有孩儿可信之人? 看着苏无忧愤慨不屑的侧脸,沈安心中狂跳——苏无忧可是那能信之人? 前世沈安同他并无过多交集,然而此刻他却出现在红莲沈家。 然而沈安至少知道一点,他不能信任高万寿。 他已经没有时间了…… “舅舅,有件事情我必须告诉你。” 第九章 批命 犹如一道龙卷风,苏无忧匆匆而来,急急而去。第二天一早,给沈安沈平做了一桌的麻辣粉丝包子煎饼油条,好多沈平从来没见过的早点后,苏无忧就借口寻人,同沈傲夺告辞离开了。 沈平本想挽留,然而看到沈傲夺板着的面孔最后还是把话吞到肚子里。 白天的修行,沈平无论如何都静不下心。想到昨日败绩便觉胸口一阵闷怒。修心不成,沈平本想修剑,然后就想起青芒剑被落在了树林里。 又是一阵苦恼烦闷,沈平踢了两脚木桩后,开始自己最不擅长的拳法修行。 一天下来弄得大汗淋漓。 中午的吃食又变回之前的粗茶淡饭。沈平心里更是抑郁,趴了两口便放下筷子。 熬过下午辛苦的修行,打算回“莲清屋”的时候,沈平突然闻到一股浓烈的香味。想着是不是苏无忧留下了什么美味他没吃到,赶紧沿着香味飘来的方向跑去。 然而到厨房寻到香味的来源,沈安的心里立刻凉了半截——厨房里装着“药膳”的那个碗是专门给沈安准备的,里面的香粥自然也是留给沈安的。 想起昨日被沈安击败的耻辱感,沈平顿时怒火中烧。 过去的沈平从来不会因为哥哥比自己多了一碗“粥”而嫉妒难过。苏姚不擅长烹饪,还偏偏喜欢往他嘴里塞东西,吃顿饭每次都鸡飞狗跳。加之沈傲夺偏爱清淡饮食,沈平有样学样,只觉得粗茶淡饭才是修道之人应该进食的东西。苏姚过世后,沈傲夺给沈安开“小灶”的举动在沈平看来,恰恰就是沈安的继承权已经被排除在外的证明。 然而,昨晚的苏无忧却给沈平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只有把世间能享受的都享受个遍,才能知道红尘诱惑,不过如此。 沈平对着这碗粥,左看看右看看,不由得好奇这么香的东西,放在舌头上究竟会是什么样的味道。 他曾经好奇询问过那碗里的食物究竟是什么,但爹爹和他说这不是什么好东西后,沈平自然也就放置脑后了。 沈安本来就配不上什么好东西! 然而,尽管不愤,沈平也没有把粥就这么独吞喝掉的勇气。他尊敬自己的爹爹,甚至有些惧怕他。如果是苏姚给准备的东西,或许沈平就这么装进自己肚子里了——反正无论沈安有什么,娘亲也一定会给自己一份的。 但是如果是沈傲夺准备给沈安的东西……沈平就没有碰的胆子了。 他还记得半年前,沈家的一个新入门弟子,因为不懂规矩、以为沈安可欺,就喝掉了他的粥,结果被沈傲夺狠狠地教训赶出沈家的事情。 那个弟子是有过错,然而沈平也觉得父亲此举实在是过火。幸好那人不过是选拔进来的外室弟子,没有什么家世背景才没引起大乱。 反正从那以后,家中门生尽管对沈安不满,却再也没人胆敢当面挑战沈安的地位。 他实在不明白,爹爹留着这个兄长到底是何用意…… 沈平以前并不觉得比沈安晚出生有不好,然而他现在却隐隐觉得有些事情不一样了。 为什么爹爹会专门给兄长准备独特的药膳?为什么兄长会隐藏自己的力量?以及,为什么舅舅的生活和自己在沈家的生活完全不一样? 他看着那碗粥发着呆。 他没有质疑的权利——因为沈傲夺无论做什么事情,都一定是对的。 然而这却并不会影响沈平加一些“坏心思”。 沈平想起昨天苏无忧从外地带来的“朝天辣”,计上心头,得意地做了个鬼脸,开始在厨房里东翻西找。最后在砧板旁边,总算发现被扣在碗下已经切碎了的辣子。他左右环顾见四周无人,便小心翼翼地将辣子一点点按埋到粥的下面。见粥的周围浮起一丝丝渗透出来的猩红色,他赶紧又浇上一勺白米上去把颜色盖住。 坏事做的正开心,却突然听到熟悉轻柔的脚步声。沈平赶紧放下勺子,整了整衣衫,挺起腰背冲进来的绿袖微笑道: “绿袖姐姐,你又给哥哥送粥啦?” 绿袖见到沈平,心里立刻如同化了一般。整天面对的都是严厉的家主和没声好气的少主,这个洋溢着温暖笑容的孩子总是能治愈她。 “嗯,给少主送药呢,二少主怎么在这里呢?平时不是不到太阳下山都不肯休息的?” 沈平冲她吐了吐舌头道:“我练剑偷懒的事情,你可不要和别人说呀。” 绿袖捂着嘴,心想二少主毕竟还是个孩子,咯咯直笑:“能瞒别人,却是瞒不住家主了,二少主您的剑不是在家主那里吗?这要怎么瞒?” 沈平心中一惊,自己慌不择路遗落在树林里的剑被爹爹找到了?! 见沈平脸色煞白,绿袖赶紧安慰道:“不过二少主不用担心,家主去找少主了。你好好修炼剑气,家主不会说你什么的。” 绿袖的话让沈安的心都快要跳出来了—— 输给沈安的事情!爹爹知道了! 不行!自己要跟过去!决不能让沈安在爹爹面前妄口胡言!! ================================================================================ 夕阳已下,沈安坐在屋内,手中捧着一卷医书。那是苏无忧从蓄物袋里掏出来的——据他所说上面都是苏家允许对外开放阅读的医疗心得,他印制了好几本贴身带着,看到有缘的外姓医师就会随手相赠。 这书落在苏无忧手上真是暴殄天物!沈安在“商品铺”里翻了翻这书的价格,八十万积分的标签让他心惊肉跳。看来这还真是好东西。沈安拿到手后立刻就开始翻阅“瘟疫篇”。他知道再过几年,“铁笔马家”的领土内就会开始蔓延一场“鬼瘟”,如果沈安能在那场天灾中大显身手的话,便能获得足够的积分,让他杀了缘慧和司命两人也能高枕无忧,不被关入那“惩罚小黑屋”里头。 正看得入迷,门外咚咚的敲门声便将他拉回现实。 看时间又该吃药了,沈安起身开门。准备迎接绿袖,却被门外沈傲夺高大的身影挡住视线。 “父亲。” 沈安低头作揖,安静而顺从。 沈傲夺没有理他,而是转头对着绿袖,让她把药交给自己,然后将她遣了下去。 沈安看到沈傲夺右手提着的青芒剑,于是他把自己的头按得更低了。 沈傲夺很讨厌他这种神情,简直和苏姚一模一样——伪装成逆来顺受的弱者模样,然而却在暗地里不知道在计划着什么。 沈傲夺喜欢被人敬畏,被人仰望,他曾经以为苏姚是那种温和顺从的女人。然而那个女人却总会冒出自己无法掌控的危险想法。 ——那个女人根本无所畏惧。 沈傲夺走进屋子,在主位的枫木椅上坐下,将粥同青芒剑一起摆到桌子上,手指敲了敲桌沿道:“吃药。” 沈安站在他的左侧,一动不动,脊骨笔直挺得像棵树。 沈傲夺皱眉:“昨日平儿去了树林,脸上挂了彩。听说你最近很喜欢逛树林,可曾遇上过他?” “未曾。” 沈安低着头,不多说一字。 沈傲夺冷哼道:“昨日我询问门下弟子,你可知道他们是怎么说的?他们说最后一个见到平儿的是你的剑童——沈福。” 沈安的眼中微微起了波澜,随即又黯淡了下去。 沈傲夺眯起眼睛——他清楚庄中每一个人的实力与性情。同苏无忧议完要事后,他便着手调查沈平那日的行程,得到门人报信,说最后看到沈福和沈平两人在一起,立刻派人去树林调查,果然在林子里寻得了沈平遗失的剑。 他确实怀疑过沈安是不是已经发现了“化根散”,所以要沈福杀了沈平,逼迫自己只能选择沈安当那唯一的继承人。 沈福确有能力伤到沈平,但是他却不是一个能对红莲山庄二少主,不,是对一个孩子出手之人。 他性情过于单纯,并不能为沈安所用。 况且若真是沈福伤了沈平,自己的儿子没有道理会隐瞒自己。 然而换个角度想想,沈平的脾气自己最清楚。他骄傲的儿子怎么可能会承认输给一个家仆地位的弟子。 思来想去,始终是沈福的嫌疑最大,沈傲夺虽然没有证据,不过要斩断沈安的翅膀,他只要做出一副正在怀疑的模样就够了。 “沈福跟着你有多少年了?” “孩儿自从懂事之年就和沈福在一起了,也应该有十年了吧。” 对了,沈傲夺暗忖,沈福本来就是为了给无能的沈安作伴,才被苏姚挑进来的。 绿袖那个孩子不也是这样吗?苏姚娘家带来的灵童,可惜终究是女子成不了大器。 心思细腻的不忠心,忠心耿耿的却没心机。苏姚挑人的眼光还是那么差。 沈安是个威胁,沈傲夺非常清楚。他虽然不知道这个孩子到底哪里变了,但直觉告诉沈傲夺,等沈安露出马脚的时候一切就都来不及了,自己必须此刻就斩断他的左膀右臂——在沈安还没有成长起来之前彻底毁掉。 “沈福那个孩子,尘缘未了,不宜修仙,我打算放他下山。” 沈安一愣,随即笑道:“也好,他在沈家学到的本事、攒下的本钱,下山后也够他生活一辈子了。” 沈安轻松的表情不似伪装,反像是真心实意替沈安高兴一般。沈傲夺面色不善,却也不再多言: “喝药。” 沈傲夺再次敲动桌子,提醒沈安。 沈安依然俯首帖耳,一动不动。 然而药却动了。 只见一柄镶玉长剑从天而降直击桌角,药碗随震力弹起,往梁上飞去。沈傲夺见势不妙,抽出“青芒剑”往药碗劈去。那镶玉长剑却犹如活物,“嗡嗡”自转几圈后立刻斜劈向青芒剑挡住攻势。 沈傲夺随即口念剑诀,自己随身佩戴的“红莲剑”应声从身侧飞出,剑柄朝药碗击去。 一人影突然从梁上跳下来,脚尖轻点红莲剑柄,一手接住药碗,轻轻一跃借势又跳回房梁之上。 “苏无忧!滚下来!”沈傲夺顾不得拔出钉入桌中的红莲剑,抬头冲着梁上之人大声怒呵。 房顶之上,那翘着二郎腿,侧身斜躺在房梁之上的男子,不是苏无忧还能有谁? 第十章 答案 房梁之上,苏无忧皮笑肉不笑道:“照理来说,老子教训儿子的事情,我一个外人是不好参与的。”他闻了闻“药粥”的味道后,眼角微微扬起,闪现一丝怒火:“但是,这是不是有些过火了!” 苏无忧在等沈傲夺的答案。 然而他没有等到回答。 沈傲夺红莲剑诀一划,被苏无忧钉入桌中的红莲剑立刻改变方向,冲沈安刺去。沈安转身避开,又迎上沈傲夺挥舞青芒剑直刺而来。 好在沈安这一年忙于功德积累也没有放松自己的修行。他默念灵器剑诀,鱼鳞水剑应声而出,剑柄直接飞入沈安手心。然而两人修为相差太多,沈安光是接招就已应接不暇。 镶玉长剑再次袭来干扰战局,苏无忧二指并拢抵住额头,默念口诀。镶玉长剑起身斜飞插入两人中间,剑身平浮于空中,剑尖以剑柄为中心快速旋转起来,将父子两人隔开。 苏无忧从房梁跳到桌上,对着沈傲夺冷声道: “你!过!火!了!不要让我说第三遍!!” 沈傲夺并未理睬苏无忧,他将红莲长剑抛出,剑身飞向沈安头顶,旋转后垂直朝地,竟是要将沈安生生钉死在地上。 镶玉长剑终于出鞘,“叮”得一声便将红莲剑劈开。两剑相撞,比的是剑主的修为高低。沈傲夺不敌,生生被苏无忧的真气击得后退三步。 见沈傲夺不顾苏无忧在场,铁了心要杀自己,沈安目露凶光,不去理睬脑海中叮叮直叫的扣分呼声,杀气大盛,持剑往沈傲夺身上刺去。 “你们要把全山庄的人都招过来看堂堂红莲沈家父子相残吗?!” 苏无忧忍无可忍,从桌上跳下站在两人中间,召回镶玉长剑往下狠狠一劈,地面竟裂开一道拇指粗的口子。见沈家两父子即便被隔开依然一副不死不休的模样,苏无忧掏出背后的酒葫芦,拇指弹开葫芦口,右手一挥,房中突然降下倾盆大雨,将父子两人浇了狗血淋头。 总算消停了。 苏无忧抬眉对着全身湿透的沈安道:“别打了,你打不过他。” 随即转头对向不断擦身的沈傲夺道:“你也别打了,有我在,不会让你杀了他。” “你若是老老实实继承苏家,沈家的事情还有你插口的余地,现在……你凭什么来管我家的家事?” 沈傲夺阴着脸质问。沈安面色也不好看,他如同一只寻找机会的猎鹰,死死盯着沈傲夺,等待着下次发招的时机。 苏无忧看着两人剑拔弩张的模样厉声说道: “凭我是苏姚的哥哥!凭沈安身上流着我苏家的血脉!!凭我妹妹明知自己身体不适生产还为你生了两个孩子我就管得了!!!” 沈傲夺无法反驳。 是自己大意了,苏无忧根本没走,他就是在等着自己露出马脚的时候,沈傲夺暗怒。然而让他更加生气的是,沈安现在身上的修为竟然远超沈平。明明一年前自己试探他的时候,他的先天之气还未开启。然而此刻的沈安竟然隐隐已有筑基的征象。 沈傲夺自认对红莲山庄的每一个角落都了如执掌,任何人事都逃不过他的眼睛。究竟是谁改变了沈安?! 睥睨着他的儿子,沈傲夺质问:“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粥有问题的?” “……娘亲死的时候。”沈安当然不可能告诉他真正的原因。 ——又是苏姚!那个阴魂不散的女人! 只有出生妙手苏家的苏姚才有能力让病怏怏的沈安迅速强壮起来。只有通晓医毒的苏姚才有可能教会沈安辨识化根散。也只有知道司命真人批命的苏姚才能怂恿沈安对抗自己。 也只有苏姚能请得动那个“风流浪子”出来多管闲事。 这个碍事的女人! 沈傲夺压抑怒火,转向苏无忧问道:“是苏姚叫你来的?” “不,相反,是阿姚让我这十年里不要来找她,因为当年我根本不同意她生第二胎。”苏无忧阴着脸道:“她想要孩子,她想要流淌着你和她的血的孩子。当年她明知自己不适生产也要生下沈安。我原本以为她度过那场大劫就能安心过日子了。谁知道没几年她又要生沈平。当年我拼命劝她劝不动,只当她实在喜欢孩子也只能任由她去了。” “呯!”一声,苏无忧将碗往地上狠狠一摔,冲沈傲夺吼道:“阿姚如此艰难为你沈家诞下子嗣,你就这样回报她?!” 沉默片刻,沈傲夺突然开口道: “天煞孤星,鬼神不齿,四家湮灭,三域皆杀。” 沈傲夺带着厌恶的情绪冷冷道:“这是沈安的批命,是司命真人所下。” 听到司命真人的名号苏无忧脑中如被雷击,震惊一瞬,随即怒不可遏:“你胡说八道!司命真人早在五百年前就已经封箴了!” “因为他欠我沈家一条箴言。”沈傲夺目无表情:“你知道沈天愿吧。” “如雷贯耳。”苏无忧冷哼,这六百年来唯一一位羽化升仙之人出自沈家。沈傲夺逮到机会就要传诵一番,恨不得天下所有人都知道这位名公来自沈家。 “四大家曾帮助司命真人度过一场劫数,司命真人便以四家命数作为谢礼。当年只有沈天愿未曾求获箴言。司命真人言明,即便日后封箴,沈家的子孙后代依然可以向他寻求预言。” “此外,便是为了寻找天命之子。”沈傲夺继续道:“即使是司命真人,也不能看着千年后的大战再起而无动于衷。司命真人要寻找能结束一切的天命之子,就必须先找到与天命有关之人。我既然立志救天下于水火,司命真人于公于私都不能拒绝我的请求。” 他去询问未来,却得到了一个不想知道的答案。 苏无忧沉默不言,沈傲夺知道他快被自己说动了:“你不会忘记你的师父元明真君吧。他这百年来四处寻求法宝修炼秘术,结果还是没有渡过雷劫……一如批命。苏姚也是……司命真人的预言从未错过。” 苏无忧皱眉:“以你的性子,若得到这样的批命,怎么可能让安儿活到现在?” “因为我同苏姚发下了道心誓,我答应苏姚绝不会杀沈安……” “然而……然而代价……就是生下沈平对不对?!” 苏无忧怒目而视,沈傲夺却突然笑了起来:“没想到最了解我的人还是你。没错,若不是苏姚与我定下道心誓,这个孩子早就没命了。” “我知道你现在想要杀我。”沈傲夺神情傲慢,无丝毫愧疚:“可你逍遥在外,又哪里知道四家现状!马家早对你家的领土虎视眈眈,偏偏你又退了宋家的婚约。如果不是有我红莲沈家在背后支持,你以为你们苏家能撑到现在?!” 琴仙宋家,铁笔马家。 沈安眯着眼睛,回忆着他们的结局——反正最后都会被鬼域的人吞并掉,果然凡境修仙界就没有一个是好东西。 “我沈家需要继承人,就是为了维持四家平衡。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天下,为了四家,为了你们苏家,为了我们沈家……就算我在此刻杀了沈安,我也问心无愧!” “不,会毁掉沈家的人不是我,而是父亲你自己。” 一直冷眼相观的沈安突然插口: “父亲您相信批命却让孩儿活到现在,不仅仅只是因为道心誓的缘故吧。因为父亲必须让孩儿活着,因为孩儿的命运也牵扯着红莲沈家的未来。” “父亲,你所说的批命并不完全不是吗?由孩儿来将批命补全吧。” “天煞孤星,鬼神不齿。四家湮灭,三域皆杀。火莲之运,天命所归。成也天煞,败也天煞。” 沈安的背挺的笔直,直视着沈傲夺,眼底犹如一潭死水,一字一顿吐出他的未来。 “父亲现在想要杀孩儿,是不是觉得孩儿已经无法被你控制了?” 火莲之运,天命所归。成也天煞,败也天煞。 司命真人所下的完整批命,沈安怎么会知道! ——苏姚! 沈傲夺咬牙切齿:“是你娘和你说的?” 不,沈安心想,是父亲你和我说的——前世的我。 沈安曾经以为沈傲夺对他严苛不过是严厉的父爱,然而在那一刻他才彻底看透了那个男人对自己的憎恨。 他记得前世,向沈傲夺恳请原谅的悲哀,向一个父亲祈求亲情的无力。 然而他却得到了一个他不想要的答案。 沈安看着沈傲夺,如此高傲之人,若以为老实顺从的妻子居然会背叛自己,该会有多么愤怒。 是父亲你教会我的,不想知道答案的问题就不要去问。 “我要带这个孩子走。” 苏无忧打断两人的对话。然而沈傲夺怎能答应!他持剑冲着苏无忧吼道:“如果我告诉苏家掌门一切的真相,你可知道他会作何选择?” 苏家掌门苏净林,苏无忧的叔叔,苏家唯一一个还能压得住苏无忧的存在。 “你如果不怕九天雷劫的时候被劈死你就告诉他好了。”苏无忧冷笑:“天煞转世,这个消息流出去,‘灭魔盟’的统领一职你还想不想当了?” “沈傲夺!我相信司命真人的批命,但我也信天理循环报应不爽!修真之人想要逆天而行,自以为能破坏因果,然而有几个不是自尝苦果?就像沈安说的,如果沈家……不,整个修真界真的覆灭,那因果的来源也绝不是沈安,而是你!” 苏无忧没有理会沈傲夺大变的神情,深吸一口道:“我在此发下道心誓,若我发现你敢伤害沈安丝毫,沈傲夺你永远不用担心四家命运会如何了,因为我让你立刻性命不保!犹如此桌!” 苏无忧稍稍运力,将那红木茶桌生生劈成碎屑! 苏无忧不再理睬沈傲夺,拉着沈安的手向外走去。 沈傲夺自知不敌苏无忧,只能咬牙切齿看着两人走远。 当两人的背影看不见时,沈傲夺再也无法冷静,催动“红莲十劫”,滔天怒火席卷全身,随着剑意所到之处,火焰蔓延,蚕食枝叶繁茂的枫树,盘踞红莲之顶,贪婪地吞噬掉“枫香小筑”。 ——没有人会再记得,在这片小小的方圆之地,曾经被人怀念的记忆。 背身离去的沈傲夺,一甩衣袖,任由火势泛滥——火能净化一切,包括战败的耻辱。 然而他却没有发现,在屋角之处,用一团火球将自己包裹着的孩子。 ——那是把一切都听见的沈平。 娘亲是为了生我才会…… 碎落的屋顶眼看要砸向沈平,然而白金之火——不,此刻已经进化为纯白之色的烈焰,在那些木屑碰到他之前,就以化为烟尘。 ——火焰不仅能净化,也能守护。 那是苏姚曾经对沈平倾吐过的道理。然而,被憎恨之火包围着的孩子已经无法体会他的娘亲说出此话时的用心良苦。 不是的!不是我害死娘亲的!是沈安!是沈安的错!全部都是沈安的错!!娘亲是被他害死的!她是被沈安害死的! 眼眶再也兜不住汹涌而出的眼泪,被火球裹着的孩子,泪水却没能被那高温蒸发,然而寻找到憎恨目标的沈平,已经感觉不到心底被怨怒掩埋的悲伤和疼痛。 他只是一遍一遍重复着那一句: 娘亲……是被……沈安……害……死……的…… ======================================================== 山外,沈安看着泛着火光的红莲山,心中高喊着:自由了……本座自由了…… 苏无忧若有所思地望着沈安兴奋的侧脸——熊熊燃烧的火光将他的眼睛映的发亮。 沈安的眼睛长得像他妈妈,然而嘴唇却像他的父亲。 薄唇者薄情。 苏无忧突然想起年轻时候,偶尔去太玄大衍看望妹妹的日子。玄阴后山的枫树,红的滴血,夕阳西下之时,犹如火光冲天。那烈火燃烧般的红,映照着思春少女的侧脸,透出飞蛾扑火般奋不顾身的的诱惑。 ——任性,那是被多情者滥用的权力。 他记得朦胧回忆里,同妹妹玩笑的无趣对话。 “你到底喜欢他哪里?” “嗯……我喜欢他的脸……还有……他的全部。” 他本该忘记的无趣对话,本应弃之脑后的无谓场景,却因舍不得那张初入情爱的少女,思念情人的美丽神情而保存了下来。 “舅舅,我们走吧。” 沈安的声音将苏无忧从回忆中拉回来,侄子畅快舒心的笑脸同回忆中的少女重叠起来。 情深不寿,慧极必伤。 红尘诱惑,不过如此。 第十一章 过继 “小木头!今天轮到你去给沈公子送饭了?” 听到有人在叫自己的外号,提着食盒的牧小航,转身对着身后的师兄师姐鞠躬道:“朱师兄,卫师姐,早上好。” “都是一家师兄弟的,别那么客气!你们这些选拔上来的弟子就是这样,太规矩!不好玩!” 朱非真一手去掀食盒的盖子,被傍边卫非花拍了一掌:“把你的猪蹄拿开!那是给沈公子的!” “哎呦喂,沈公子,叫得人家心都化了。来,叫师兄一声朱公子听听。” 卫非花脸一红,抬掌要打:“朱你个头!!还朱公子,猪八戒还差不多。” “哎呦别打别打!让师弟看笑话啦!”朱非真躲到牧小航身后躲着卫非花的拳头。 “谁敢笑话我!”话虽如此,卫非花却放下了拳头,不愤道,“你要是能像沈公子那样天天救个百八十人的,别说朱公子,朱大王我都叫!” 牧小航战战兢兢地端着身子不敢乱动,在入门之前他无数次想像修仙之人究竟应该是何种模样。一定是身子绰约,仿如嫡仙下凡。然而现在真的见到了,却觉得他们和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那些修士似乎……似乎只是比凡人稍微——肆无忌惮一些? 牧小航一周前刚刚通过苏家选拔弟子的测试,但是因为天赋不佳挂在了修剑院的尾巴上,成天被指手画脚安排去做修心院才该做的杂事。好在他心思单纯本身也没有进阶的野心,于是就这么浑浑噩噩地过了一周。然而其他院的人见他弄杂事多了,竟然有几个把他误会成修心院的弟子。这不,就是因为修心院人手不足,他便被一个不认识的前辈硬塞了“给后书房的沈公子送饭”的工作。 然而他连沈公子到底是谁都不知道啊?! 听到卫非花说“天天救百八十人”,牧小航终于按捺不住好奇心,出口问道:“师兄师姐,这个沈公子到底是什么人啊?” 两人面面相觑,朱非真挠挠头:“这……非礼勿言呐……” “什么非礼勿言,说得别人多见不得光一样!”卫非花赏了他一个白眼:“沈公子就是住后院书房的那个。你新来所以你不知道,他就是沈家的大少主。” “切,我还是朱家的大公子呢!”朱非真不屑道。 “哦?哪个朱家啊?天蓬元帅出生的那个‘猪’家?”卫非花作势又要踢他:“小师弟在问我话呢!让我先说完!” “沈家?!红莲沈家?!修仙四大家之一?!”牧小航大吃一惊:“为什么他会在这里?” 不怪牧小航惊讶。四大家族虽然名声如雷灌耳,然而各自钻研领域不同。妙手苏家只收水灵根弟子,红莲沈家多收火灵根弟子,琴仙宋家喜收木灵根和金灵根弟子。唯有铁笔马家,因为其领地靠近鬼蜮妖域魔域,三域交界之处,作为凡境之地的缓冲地带,频频遭受战事侵扰,故而收徒不拘一格,只要是人才,管你什么灵根统统收下。 所以……为什么沈家不培养自己火灵根的儿子?为什么苏家会收下非水灵根的弟子? 等一下?沈家大公子是火灵根吗? “所以我说非礼勿言啊!” 朱非真做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见四周没有人,冲两人做了一个“靠近点听”的手势,低声道: “我听说,苏家家主有把他过继来的意思——哎呦!八婆!你干嘛踩我!”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卫非花气得跳脚:“家主自己没有儿子?!还要过继别人的?!更何况,就算无鱼师叔不当家主,还有无忧师叔呢!” “可是带沈安来这里的就是无忧师叔啊!”朱非真又绕到牧小航的身后企图躲避卫非花的攻击:“你知道无鱼师叔的身子的。当年无忧师叔过来的时候,大家都说家主想要过继无忧师叔,谁晓得无忧师叔成天酒肆青楼里胡混,变成这个样子。如果无忧师叔有点良心,想要报家主的栽培养育之恩,找个能代替他继承苏家的过来也不奇怪啊?!况且那沈安娘亲本来就是苏家人,说到底,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还有你不常下山,所以你不知道沈家对这个少主的态度。”朱非真这次学乖了,他把牧小航的身子板正对着卫非花,就是不让她靠近自己:“他们都叫他‘废物少主’,沈家家主早就不想要他了。” “不会吧?”牧小航犹豫道:“听说世家出身的人,天赋就比我们这种出生的要强一些。” “非鱼师叔也是世家出身啊,你说他天赋怎么样?” 牧小航歪着脑袋想了半天,支支吾吾道:“非鱼师叔……人……人很好。” “是吧!”朱非真两手一摊道:“四年前,沈安刚上来,我刚下山游历的时候碰上红莲山的人,他们说沈安到了十五岁先天之气都还没有开启,把他老爹气个半死。我还听说那个沈安不务正业,成天就知道和山下凡人厮混,和鸡鸭牛羊为伴。” “朱八婆!”卫非花见打不着他,只能指着对方鼻子骂:“那人不是这么说的!那人说的明明是‘沈家少主心地善良,常常下山布施,救死扶伤’!” “所以才更让人怀疑,他过继过来的事情是不是早就安排好了的啊?!”朱非真在牧小航身后得意洋洋道:“不然他堂堂沈家少主,学医术干嘛?!不就是留条后路?如果不能继承红莲沈家,就到我们妙手苏家混口饭吃嘛。不过也没用!他先天之气开不了,金丹要何年马月才能炼?炼不成金丹,怎么带领苏家?更何况他看上去一副柔柔弱弱,弱柳扶风的模样,瞧着就不能打。男人如果不会打,那就不能自称是男人!” “你当所有人都和你一样野蛮?!”卫非花气道:“沈公子才用不着和你这种人比!他来了之后,救了多少仙灵境内的人?你还下山游历……下山闲逛还差不多!人家沈公子,呆在苏家一步不出,免费义诊,仙灵境内多少人已经知道苏家有这么个仁人君子,仙灵境内认识你的又有几个?!” 朱非真开心地拍起了手:“证据!看到没有?!这就是收买人心的证据!” “小人!无耻小人!”卫非花气急败坏道:“朱非真!你……你!我和你真是无话可说!” 卫非花横眉竖眼,一甩衣袖头也不回的走了。朱非真见她真的生气了,顾不上牧小航还想拉着他问东问西,随便抛下一句:“一会儿回学子堂聊!”便小跑着步去追卫非花了。留下牧小航依然一头雾水,弄不清状况。 无忧师叔曾经是下代家主候选人?可是他的声誉那么差,苏家选这么一个家主真没问题吗? 还有,苏家不是世代医修吗?为什么无鱼师叔身子会差到家主需要过继别人家的孩子? 牧小航摇摇头,心叹道:大概……这就是所谓医者不自医吧。 牧小航提着食盒继续往后院书房走去,他的心情有些忐忑,照理来说,像他这样的身份,要见到世家少主级别的人,是远远不够格的。但是,如果真像朱非真说的,这个“沈公子”有可能过继成为苏家少主,那自己如果现在紧紧跟着他,将来会不会飞黄腾达呢? 牧小航赶紧拍了拍自己的脸,暗骂道:怎么能这么想!娘亲说过,修仙最忌讳的就是心有杂念!应该一步一个脚印老老实实的往上爬才对! 终于走到了后院书房,牧小航深吸一口气,整了整自己的衣领,对着屋外黑的发亮的漆木房柱照了照自己的身影——很好,衣着干净清爽,一张娃娃脸显得老实可靠又不讨人厌——娘亲说过,自己长得讨喜,将来不富贵也绝落魄不了。 自己缺的就是一个机会。 牧小航挺起腰背轻轻敲了敲门:“沈公子,我是新来的弟子牧小航,我来送早饭了。” …… 没有回应。 牧小航呆呆站了一会儿,又敲了敲门,声音也大了一些:“沈公子?我是新来的弟子牧小航!我来送饭了!” …… “奇怪?是人不在吗?”牧小航在门外转了一个圈,心想:刚才卫师姐说沈公子总是治病救人什么的,莫不是早早就去“悬壶堂”开始义诊了? 牧小航本想回去,但是想到端着食盒可能会被贪吃的师兄弟看到,他们若想要上来偷吃一块,自己拒绝会得罪人,可是答应后被发现的话又会因为完不成任务受罚。想来想去,牧小航还是决定先把食盒送进去再说。 “有——人——在——吗——?我——进——来——了——” 被打开的门发出“吱呀呀”的响声,将光亮一缕一缕透入房中,屋子关的死死的一点都不透气。各种医诊书籍垒得高高的,一本空白竹制卷轴敞开着躺在地上。牧小航一脚跨入门栏,踩在地上另外一卷卷轴上,差点摔个仰面朝天。 “这沈公子到底怎么回事?!房间怎么弄得这么乱?” 不过,牧小航转念又想:这样执着钻研医术,又是免费义诊看病,还这么大大咧咧把东西乱放,这个沈公子应该像卫师姐所说的,是个很好相处的人吧。 这个沈公子说不定真的会成为苏家下任家主?牧小航暗道:虽说现在三域征战不断,凡境虽为中立然而人人自危,即便苏家这样的医修世家挑选弟子也开始选择那些剑修武修上格外有天赋之人。然而,苏家祖训一直都是“悬壶济世,治病救人”,放在和平时期,让这个沈公子来继承苏家定然也不会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说起来,刚才听朱师兄说,这沈公子四年前的时候,先天之气还未开启,不知道现在修行得怎么样了。他身上流着沈苏两家的血脉,哪怕觉醒的晚,只要能炼成金丹,家主的位置还是会掉到他的头上吧。 突然一声呻.吟声打断了牧小航的思考,牧小航随着呻.吟声轻手轻脚地往屋里走去,只看见一个身影睡在地铺上。 他就是沈公子? 牧小航歪着脑袋,轻声细语地呼唤道:“沈公子,我是新来的牧小航,给你送饭啦。” 那人躺在地上,紧紧抱着胳膊,眉眼紧蹙,似是在梦中同什么战斗一般。 他在做噩梦? 牧小航深吸一口气,准备大声将对方叫醒:“沈——” 牧小航突然只觉自己喉咙被猛然卡死,一口气提不上来,他死命拍着卡着喉咙的那只手,却觉得对方的手犹如铁铸一般,丝毫无法动摇。 “说!谁派你来的?” 对方犹如死水般的眼睛毫无生气,充满杀意。 放开我!放开我! 牧小航的喉咙被死死卡住根本发不出声音,他的心蹦蹦直跳——他要死了!他马上就要死了! “说!谁派你来杀本座的!” “米……米……有……” 牧小航觉得脑海里的空气越来越稀薄,他的眼球不自主地往后翻去,他从未觉得头顶上那些黑漆漆木梁上的斑痕如此清晰——然后开始觉得眼前模糊…… 娘亲……我要死了…… 就在牧小航觉得自己快撑不住晕过去之时,卡住自己脖子的手突然松了下来,牧小航赶紧从那人身下挣扎出来,拼命大口大口喘起气来。 他从未觉得空气是如此美好的东西。 “给本座闭嘴!” 牧小航倒吸一大口气后,不敢再大声喘息了……他的眼泪憋在眼眶里,委屈的只打转——我明明什么都没有说…… 面前之人单膝跪地,一手捂着脸不断呻.吟,似是极为痛苦。牧小航见他捂住脑袋,不知道冲谁闷声怒吼,随即又用自己听不见的声音开始自言自语。 牧小航想要逃,但是腿却在发软,他只能尽可能地缩在角落里,祈求对方不要看到自己。 过了一会儿,面前之人似乎是冷静下来,那青年先警惕地望了一下四周。一转头,就瞥到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牧小航。 那人愣了一瞬,然而马上变脸,展现出一个极为温和慈善的神情,口吻轻柔缓声道:“刚刚是你……吓到你了吧,方才我被梦魇住了,并非故意想要伤你,实在抱歉。” 不不不不!牧小航在心里拼命摇头,使劲流泪:你刚才绝对是真想杀我啊!!求您别笑了,你现在笑起来的样子真的好诡异好可怕啊!! 谁说他弱柳扶风!谁说他心地善良啊!!! 这人根本是个神经病啊!!!! 第十二章 失踪 【你看吧!你把他吓跑了!你这个坏人!】 闭嘴! 望着像兔子一样拼命往外奔的牧小航,沈安脑海里开始传来“系统客服”喋喋不休的指责声。他现在和“客服”已经熟悉,以前还能凭借自己狂酷拽炫霸的气势威胁她保持安静,然而自从“客服”发现沈安只会恐吓后,便越来越肆无忌惮起来,只要逮到机会就会各种插话抢嘴,简直烦不胜烦。 【你还让人家闭嘴?!你太!过!分!了!刚才如果不是我提醒你住手,“系统”就要扣分了好吗?明明以前还叫人家小天使,现在就这样对待人家!你这个过河拆桥的渣男!】 本座什么时候叫过你……叫过你那个词! 【在人家的梦里啊?】 沈安一拳头锤在桌子上。他现在已经分清“系统”与“客服”的区别,如果是“系统”上线,只要他做了出格的事情就一定会被扣分,但是如果是“客服”在线,那么一切还好商量,至少很多“因检测脑波发出负面情绪扣分”的事项就不会发生。 然而,代价就是接受“客服”的话唠。 沈安让自己冷静,随即打开牧小航给自己带来的食盒。苏家的伙食同沈家不同,非常精致美味。沈安现在已经过了筑基期,准备炼结金丹。想到不久就要开始辟谷,沈安非常珍惜这吃一顿少一顿的珍馐美馔。 沈安拿起了筷子。 【啊啊啊啊!你居然在人家熬夜加班的时候吃东西,我要和你友尽!】 沈安瞬间没有胃口了。 他黑着脸,往嘴里塞了两口小面。自从离开红莲山庄至今已经过了整整四年,这四年里,他一直忙于累积功德,获取积分。阴差阳错之下,居然得到了苏净林的认同,获得了可以进入苏家书房借阅医经藏书的权利。 然而无论沈安怎么找都无法找到能够医治“鬼瘟”的办法。 再过几年,铁笔马家的领域范围就会大规模传染的疾病——“鬼瘟”,这种瘟疫最可怕的地方并不是病人的身死,而是感染者的*会变为一具没有灵魂的空壳,然后被鬼修侵占成为傀儡。 当年沈安忙于统领魔域与妖域,只希望凡境之地同鬼域最好两败俱伤,他好渔翁得利。所以他从来没有研究过“鬼瘟”。他隐约记得“鬼瘟”可以被治愈,然而当年他对凡境之人恨之入骨,所以从未寻找过医治之法。在同鬼将军对战的时候,沈安直接用红莲之火,把所有染上“鬼瘟”的人烧得一干二净。 【叮叮叮!你又在动歪脑筋了对不对!真是的,从来没有遇上过你这么麻烦的客户!!都说了不要有太多的负!面!想!法!这样会被扣!分!的!】 这该死的“仁者无敌系统”!!!! 沈安咬牙切齿,但是自己的行动确实被“系统”所限制。 无论是为积分还是为了同鬼将军的决斗,此世沈安能选择的方法唯有“医治”一途而已。 然而,在苏家的医书中,却无只字半语关于“鬼瘟”的描述。 难道说,鬼瘟的治疗方式,是在其蔓延之后才有人着手研究的? 一碗面吃完,沈安随手拿出食盒中的“日事条”,那是苏家平日给弟子下令的方式。苏家弟子每日行程都会记录在纸条上,由各自的师父签下“心印”,那样纸条上记录的事件就会闪现金光,唯有被完成后才会消失。弟子们只有完成“日事条”上的任务后,才算完美地度过了一天。 身为客人的沈安在近几日开始频频收到“日事条”,莫不是苏净林开始把他当做自己人了? 沈安打开纸条,只见金黑色字迹隐隐发光:巳时来大堂,要事相议。 ================================================================================ 沈安赶去大堂,苏净林和苏无鱼正讨论着什么,见他来了,苏无鱼微笑点头:“贤侄你来了。” 冲着身前面色苍白如纸,仿佛随时都会倒下的青年,沈安作揖:“无鱼舅舅”,然后又转向苏净林:“姥爷,我收到字条了。” 苏无鱼是现任家主苏净林独子,也就是苏无忧的堂兄。因为他的身子不好,所以迟迟不能接手苏家,整个苏家都默认苏无忧才是下任家主。多数时候,苏无鱼都在后室里养病。见他出现,沈安不由困惑:苏家是出了什么事情吗? 苏净林表情严肃:“无忧他失踪了。” “舅舅失踪了?!”沈安惊讶:“发生了什么?” “你知道分水境吧。”苏净林解释道:“之战后,妖族退居。那里虽然离苏家远,但也是仙灵境领土,我们每三年就会派两个苏家弟子驻守那处。” 他顿了顿继续道:“然而半年前,苏家一名弟子忽然失踪,之后陆陆续续又有村民下落不明。三个月前,我派无忧去调查。无忧一直都有报信。然而在三天前,他突然与我们失去了联系。” 沈安皱眉:“姥爷刚才说‘每三年派两个新弟子’去那里。一个失踪,另一个呢?” 苏净林摇摇头:“无忧去的时候那弟子还在,然而现在也是渺无音讯。” 沈安心中暗暗思寻:两个弟子和村民失踪也就算了。金丹期的苏无忧不知去向却没有道理。莫不是碰上了什么厉害的妖魔被牵制住了? 苏净林忽然道:“我想给你分配三个弟子,由你带领去分水境查看。” 【叮——开启“斩妖除魔”模式,在此模式下,请用户务必小心您在冒险旅途中的一举一动。如果有超出“仁者理念”的行为模式,不仅不会加分,还会倒扣积分,所以请您小心选择。】 沈安算了算自己已经接近上亿的积分,躬身道:“侄儿愿意领命。” 沈安心中冷哼: 本座不停的救人,就是为了现在能尽情的杀人! ============================================================================== “不是吧?这里也是我们仙灵境的领域?!” 朱非真嚎叫抱怨着。 原本以为被授予重任,兴高采烈过来的卫非花脸上也有些许不满:“算了算了,等找到苏师叔他们后就能回去了。” 面前风沙漫漫,黄土蔓延,同仙灵境内苏家水乡温润的气候完全不同。 靠近妖域的地方果真不一样。 沈安算是明白为什么半年前就失踪的弟子,能拖到现在才着手调查。苏家怕是已经舍弃了这块地方,若不是苏无忧也下落不明,恐怕处理村民失踪之事还能拖上一年半载的。 “那个……除了找回苏师叔,马师兄和周师兄。我们还要找失踪的村民吧……” 牧小航犹豫的声音软软飘来,沈安转头看向他,牧小航就立刻躲到朱非真身后去了。 “喂!别碰我的腰!我怕痒!”朱非真一脚跳开,想往卫非花那里蹭,后者嫌弃地瞥了他一眼,上前同沈安说道:“沈公子,这次家主派我们来全权听你调遣。我们从哪里着手调查比较好?” “别叫我沈公子,我们也师兄弟相称就好。”沈安答道。 望着远方一处充满瘴气的林地,沈安感觉到一股令人怀念的气息。 他转身向卫非花面露微笑,柔声说道:“先去询问那些村民吧。” 沈安一行人进入村中便觉不对——现在明明是白天,然而家家户户紧闭大门,敲门也无人响应。 好不容易见到一个小孩,一行人赶紧上前准备问话,谁知道刚刚靠近,那个孩子就突然嚎啕大哭了起来。 “小妹妹你别哭你别哭,你亲人呢?带我们去找你家大人好不好?”卫非花赶紧上前安慰。 “哇啊啊啊啊啊啊!娘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滔天哭声震耳欲聋,若是从前,沈安直接就扇她一巴掌,然而此刻只能耐下性子,双掌一合,手心里就突然变出了一朵花来。这是他山下救治孩童的时候得出的经验。 那孩子好奇地睁大眼瞧着戏法,一时忘记了哭泣,抬头一看沈安,忽然破涕而笑: “姐姐你长得好漂亮。” “噗!”沈安身后三人都忍不住笑了出来。 “不是姐姐,是哥哥。”沈安扯着嘴角,强迫自己露出笑容改正女孩的称呼。 那个孩子歪头困惑道: “那你的头发为什么那么长啊?” “哎哎,小妹妹,你说这人是哥哥还是姐姐?”朱非真唯恐天下不乱地指了指身边的卫非花,女孩窃窃地答道:“长得很漂亮的大哥哥?因为他的头发扎起来的。” 朱非真笑的快喘不过气了,随即腹部就被卫非花狠狠揍了一拳。 沈安虽然住在苏家,但是还是保持着沈家的风格,并不学苏家人把头发扎成马尾,而是在头顶做一个发髻,其余头发披于身后。他还是第一次知道有人会用这个来判断男女。 “咳咳。”沈安清了清嗓子,示意两人不要打闹,又对着女孩儿变出了好几个玩具,见她终于放下了戒心后问道:“小妹妹你爹娘去哪里了?为什么只有你一个人?” “我偷跑出来的……”女孩儿委屈道:“爹突然不见了,村里好多人都不见了。娘亲怕妞儿也不见就把妞儿关家里,妞儿不开心。所以,妞儿就趁娘亲去安姨家的时候跑出来了。”随即又眼泪汪汪道:“妞儿下次不敢了,你别告诉妞儿的娘亲,娘亲要难过的。” 安姨?沈安心中一跳,莫不会……这才是苏无忧一直没回苏家的原因? 第十三章 狐狸 村民们挤在门外,好奇地想往窗门紧紧关闭的安如意家里张望。 屋内,沈安坐在床头给躺在床上的安璞玉切脉诊疗。 他和这孩子还真有缘分。 “玉儿从五天前就高烧不退。”安如意焦急的声音透着掩不住的关切:“三天前,苏长老说他有办法让我等等,晚上就会回来。然而……已经过了三天了……苏长老反而……” “你叫我舅舅长老?”沈安奇怪地望了她一眼,他越来越看不懂安如意同苏无忧的关系了。 安璞玉躲避沈安的眼神,轻声回复道:“我同苏长老不熟。” 沈安不再纠结两人的关系,而是将注意力放回安璞玉身上。 离救治他已经过了四年,没想到再次见面依旧是医师与病人的身份。沈安一行人随着小女孩找到村民聚集的地方,竟然是安如意的新家。苏无忧这几年一直在找安如意,想不到她竟躲到这里来了。 面前的孩童此刻已过五岁,身子健壮结实,然而脸色却显苍白无力。 他的脖间还挂着自己当年送他的玉佩。 好像每次看到这个孩子,他都在生病。 沈安闭眼,又静心诊断了一会儿,忽然道:“不对,这孩子不像是病了,倒像是被魇住了。” 沈安将安璞玉扶起,摆成打坐之姿,自己也盘腿踞坐,左右手两指并拢,抵住彼此额头,默念“观心辩识”的口诀,窥视安璞玉的神识。 这是他前世所学之法,因沈安前世常被人背叛陷害,多疑易怒,凡是投靠他之人,他都会使用“观心辨识”测试对方是否忠心。 此种法术,修为越高越能轻松侵入他人脑海。沈安现在还未突破筑基后期,所以只能看到他人意识中的模糊片段而已。 然而这已经足够让他弄清安璞玉昏迷之因了。 沉入神识,周围一片漆黑,女子哭泣和男人怒骂的声音不断传来。 沈安的身子不由自主地被牵扯向声音的来源。 突然,一双手狠狠掐住自己的脖子,怒骂之声变得越来越响,越来越模糊,最后变成野兽的怒吼之声。 沈安咬牙对着脖间的那双手又抓又挠。然而对方的力量太过强大,自己根本无法反抗。 他用尽最后一口气抬眼,想要看清手的主人。 沿着手,沿着胳膊,望到肩膀……马上他就能看清那张脸…… ——一头猛兽突然张开血碰大口向自己扑来! 沈安收回了自己的意识。 ——这里有妖族? 沈安左手握拳,抵住嘴唇。 不,还没有弄清事实真相之前,不要妄下判断! 之战,妖族退居。然而为了生存,为了争抢地盘,妖族将目光转向了鬼域与魔域,三域之间开始了长达千百年的混战。 这段时间里,凡境过了一段安宁的日子。 尽管有地处三域交界的铁笔马家,联手其他三家固守领土,保证的凡境的平安。可是和平依然岌岌可危,随意泄露消息可能会引起轩然大波。 “……救……救……”被侵扰神识的安璞玉突然喃喃发声,安如意激动上前却被沈安一手阻止,他低下头,想要听清安璞玉在说什么。 “……狐狸……救……” 狐狸?是指那头猛兽? 沈安转向安如意问道:“安姨,你们这里可有狐狸?” ============================================================================== “都那么久了!你们到底行不行啊!!” 门外的村民失去了等待的耐心,开始争相高呼起来。 半年前,村民开始莫名其妙失踪,日子过得诚惶诚恐。原本以为有修士镇守迟早能把人找回来。然而那些修士根本自顾不暇,也接连失踪。 三个月前,总算来了一个有本事的,村子里再无人莫名消失。可五天前,竟然开始死人了!原本健康强壮的安家小子也卧病不起!过了两天干脆连那个金丹修士都不见了! “我的儿啊啊!我可怜的儿啊啊啊!”一老妇嘶声力竭,大声哭喊道:“老天不长眼啊!!你怎么就那么去了啊啊啊!” 几个村民围着门外的朱非真、卫非花和牧小航,七嘴八舌,大声嚷嚷:“你们要给我们做主啊。这个地方实在待不下去了!” “我们现在连开门做生意都不敢呐!”一老者拄着拐杖直直敲地,大声恼怒道:“你们都来了几批人了?到底能不能解决?!你们不是修士吗?为什么连这些问题都决绝不掉?!” “我们是修士,又不是神仙。”朱非真小声咕哝着。 就在村民们大声呼喊的时候,大门突然打开,沈安从门后走出,村民一拥而上转移目标想要继续抱怨。然而还未开口,只觉周身突然变冷,一股寒意直涌上心头,令人心惊胆战。 那是沈安的杀意。 沈安当了多年魔头,身上的杀气却依然去不掉。在沈家过了几年的窝囊日子,当他发现身上的积分已经足够让他“恢复本性”,不需要再为了些许分数伪装成仁义贤者的模样后,便时常肆无忌惮释放杀意。 连朱非真和卫非花都被沈安身上传来的杀意镇住了。牧小航干脆直接躲到了朱非真的身后不敢抬头看他。 【扣分!扣分!扣分!就算我们真的很熟,你这样也让我很不好办的!】 给本座—— 【闭嘴是吧?!我说你就不能换个台词?真的很没新意耶!】 “起开!”回过神的卫非花把朱非真一顶,挤到一边,自己冲上前关切问道:“沈师兄,那个孩子没事了吧?” 沈安微笑点头,不再理会“客服”,转向村民道:“借问,那个叫赵狐的姑娘住在哪里?” 气氛突然大变,村民们的脸色变得煞白,持杖老者警觉道:“你问她做什么?” 那丧子老妇突然尖声惊叫道:“是她对不对!是那个狐狸精害死我儿的对不对!!你们要帮我做主啊!我就这么一个儿子啊!!” “闭嘴!”持杖老者拐杖敲得震天响,对着老妇道:“李嫂你够了!那孩子都在我们这里生活了多少年了?你还不放过她!” “我哪里说错了!那孩子被狐狸养大的!肯定是狐狸精!她勾引了老赵!还勾走村子里其他的男人!!”老妇看见从屋里走出来的安如意更是怒气狂发:“都是你!都是你儿子和狐狸精接触把厄运带进村的!你知道我儿子死的多惨吗!他是活生生被野兽咬死的啊!” “老人家。”阳光下,沈安微笑如沐春风:“请您闭嘴。” 然而沈安身上刺骨寒气不断涌出,那老妇心生窃意忍不住后退两步,沈安又转向持杖老人问道:“那孩子的事情,能和我说说吗?” “哎……”老人娓娓道来:“那孩子是个被狐狸养大的孤儿。当年我们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衣不蔽体,只吃生肉,不通人性,不懂人言。老赵可怜她,就把她带回家,教她认字说话,和正常人的衣食住行。” “什么可怜她!根本就是魂被勾走了!” 老人瞪了一眼插口的李嫂,顿了顿继续道:“自从那孩子住到村里来后,家家户户开始少鸡缺鸭。那孩子野性难训,村子里鸡飞狗跳,然而老赵又不愿意丢掉那孩子,于是就陪着那孩子住到的村外去了。” 又是深吸一口气:“一年前,老赵走了。那孩子偶尔会来村里换些衣物粮食。我们也极少去村外打扰那孩子。”老人警觉问道:“仙人问她的事情,莫不是那孩子真是……狐狸精?” 沈安作揖道:“并非如此,只是房中的孩子似是被瘴气所魇。我听安姨说那孩子最后是同一个叫赵狐的姑娘接触,所以有些担心那个姑娘会不会也被瘴气魇住罢了。” 随即,沈安转向师兄弟三人道:“牧师弟、朱师弟,你们留下守着村子。卫师妹,你同我去找那个赵狐姑娘。” 朱非真不愤道:“等等,我也要去!” 卫非花开口道:“老实点!家主说了!这次出来我们全权听从沈师兄的安排!” 前世沈安在魔域攻城、举兵多年,举手投足间自是一股霸气凛然,他拱了拱手,对村民说道:“诸位都散去吧,此事就全权交由本座来负责。本座定在三日之内给出一个交代。” ==================================================================================== “本座定在三日之内给出一个交代。” 安如意家,朱非真拱着手,对着牧小航有模有样地学着沈安的口吻,随即不愤道:“还‘本座’!他以为他是谁?” 牧小航捂着嘴直笑,然而想起之前送饭被掐脖子的一幕,他又有点笑不出:“朱师兄,我们这里笑话沈公子不是很好吧。” 朱非真捂着胸口道:“都说娘们爱俏,非花背叛我也就算了,连你都被他迷惑住了。吾心之痛,谁人能懂?”他眨了眨眼,突然道:“小木头,师兄很伤心,你要帮帮忙让师兄不那么伤心才行。” 牧小航被他使坏表情吓了一跳,赶紧道:“怎怎么帮?” 朱非真裂开嘴笑道:“沈安以为三天才能解决这里的问题,我偏要比他更早找出真相!” 第十四章 处理 顺着持杖老人所指的方向,沈安同卫非花在山坡上艰难地行走着。脚下戈壁沙滩、耕地贫瘠,丝毫不似仙灵境内江南水乡、一碧万顷。 此处确不是什么山灵水秀之地,难怪妖域之人当年如此爽快舍弃这块土地。 “你可认识失踪的马师兄和周师兄?”因沈安同卫非花皆是筑基之期,无法使用御剑飞行,只能慢慢靠双脚往山丘上爬。沈安决定先问问两个失踪修士的情况。 “周师兄人不错,法术高强,耿介正直,然而为人孤傲,或者说性子太过狷介……”卫非花苦笑一下:“虽说我们修仙之人本身就应该洁身自好,不求闻达,可是时代早变了,现在早已经不是凭借一己之力就能寻求飞仙得道的年代了……” “所以,不合群的周师兄便被贬到此处了?”见卫非花不语默认,沈安点点头又问道:“那个马师兄呢?” 卫非花沉吟片刻,似是在考虑应该如何开口:“马师兄……他不是选拔上来的弟子,是铁笔马家的远房亲戚,其实这次本来是马师兄同另外一个后天期的弟子过来的,然而因为马师兄能力实在欠佳,所以便派了筑基期的周师兄一起跟来。” “还有……虽然不应该说别人的闲话……不过……” “这里只有你我二人,但说无妨。”见卫非花犹犹豫豫不肯开口,沈安催促道。 卫非花咬了咬嘴唇,似是下定决心道:“马师兄他品性也不好,似是在马家惹了事才被送到苏家来的……” 见卫非花又陷入沉默,沈安皱眉问道:“马家这些年不是什么人都会收吗?究竟何事如此严重,竟然会把自家弟子往外推?” 卫非花脸涨得通红:“我一个女孩子,不好说的。” 看来是惹上风流韵事了,沈安心中冷笑:什么样的朽木废柴都往苏家送,堂堂妙手苏家如今竟然被欺负成这样? 前世苏无忧出家后,苏家就四分五裂,犹如一盘散沙。现在想来也不是什么怪事。好好的弟子,就因为“性子孤傲”被送到这种荒郊野地里虚度年华。别人家的王八无赖,倒是收得挺勤快。难怪苏家破败如此迅速,如此管教底下弟子,当然一代不如一代。 两人聊着苏家现况,不知不觉便到山丘顶。往下望去,山的背面,只见一座小草屋,孤零零地斜依着一根枯木桩,仿如一个缩手缩脚不知如何站立的人。因无外人匡正,便用这奇特的姿势,遗世而独立。 卫非花绣眉倒蹙,心中暗惊:这种地方怎么能住人? 两人顺着一条小道慢慢走下去。太过安静了,风吹过沙丘的声音是唯一的鸣响。 “有人在吗?”卫非花大声叫嚷着。 没有回应。 两人走到草屋门口——那甚至不能被称为门,只是一块脏兮兮的布帘挂在了门沿上。卫非花巡视周围,四周除了零星散乱铺在地上的杂草,就是和草屋相依的木桩直直钉在地上。 “我们是灵仙境妙手苏家的弟子。请问赵狐姑娘在吗?” 见无人应“门”,卫非花还在犹豫,沈安却是一脚踏入了屋子里。 屋内坐着一个女孩,女孩盘腿坐在床上。 卫非花看到这个女孩,第一个反应是——她一点都不像“狐狸精”。 女孩看向两人的眼神一点都不像勾人的狐狸精,反而像只受到惊吓的兔子。 然而,女孩眼中的惊慌一闪而过,表情立刻变得冷漠而肃静。 女孩长得也不像勾人的狐狸精。她约莫十三四的模样,皮肤泛黄饥瘦,头发蓬乱,衣服上开着好几个口子也不去缝补,素布下的肌肤大大咧咧地露在那里。 不,是无人替她缝补,也无人教她缝补。 女孩平视着前方,却并没看往沈安和卫非花,稍稍佝偻的身子静静地控诉着自己的不安。 看着面前的女孩,卫非花想起自己在卫家锦衣玉食的妹妹,心中一痛。 “你就是赵狐?”沈安问道。 女孩的眼睛朝他望了一眼,神情窃窃地点了点头。 沈安稍微向前靠了靠,女孩突然犹如惊弓之鸟般往床后缩了缩。 沈安顿了顿,忽道:“卫师妹,你和她聊聊吧,我到外面等你。” 没等卫非花开口,沈安掀开门布便往外走去。在踏出屋子的前一刻,他突然转身对赵狐说道:“对了,安家小子,叫安璞玉的孩子,你在五天前见过他对吧。” 少女面露惊讶之色,抬起头望着他,愣了片刻,轻轻地点了两下头。 沈安继续说道:“他五天前开始发起了高烧,不过不要担心,我会治好他的。” ================================================================================ 屋外,沈安蹲在地上检查着“木桩”——或者说“墓碑”,低着头暗暗思索。 刚才看得急,居然没有发现面前是用木桩代替做成的“墓碑”。这应该是照顾赵狐的那个赵老爷子的碑。 人死后,如果带有执念,不愿投入轮回,即便三魂六魄被牛头马面勾走,总有些许思念会与肉身相连,无法剔除干净。即便日后肉身彻底腐化,也会附身在其他灵物之上。过上千百年,运气好的话,说不定会修成一个新孤魂野鬼。 沈安凝神探了探木桩,里面没有丝毫生气,这也是为何刚才沈安没意识到这是墓碑的原因。 三魂七魄一丝不剩,看来走的相当潇洒。 赵老爷子就如此放心赵狐独自一人在世间生活,毫无牵挂? 沈安眉头紧蹙:性子狷狂的周师兄、因桃色丑闻被贬至边境的马师兄,不断失踪的村民,担惊受怕的少女与迟迟未曾找出真相的苏无忧…… 以及远方充满瘴气的森林…… 沈安的脑海中已经隐隐有了一个拼图。 然而他缺少证据。 沈安正思考着下一步棋应该怎么走,卫非花从草屋里走了出来,身上少了一件小马甲,应该是脱下送给赵狐那孩子穿了。 “她有同你说了什么吗?”沈安上前赶紧问道。 “她说她不知道那些失踪的人去哪儿了。”卫非花脸色苍白:“还有……她说……她希望村子里,除了安家母子外的其他人全死光就好了……” 卫非花叹了一口气:“接下来我无论怎么问,她都不愿开口了……” 犹豫了片刻,卫非花又道:“沈师兄,我听说你会‘观心辩识’?你能用此法探出那孩子的想法吗?” “即便我用‘观心辨识’也看不出什么的。”沈安轻轻微笑:“因为对她而言我是敌人。她连话都不愿意同我说,她的神识自然不会向我展开。” “沈师兄,你是不是因为我是女子才带我出来的?”卫非花满脸关切与不忍:“因为那个孩子好像……” “我把你带过来,是因为你细心认真。”想起从头到尾没个正经的朱非真,沈安面色凝重道:“我们现在面临的问题,不是如何‘解决’……而是如何‘处理’。” 第十五章 妖族 “‘处理’的意思是……” 沈安冲着卫非花扯了扯嘴角:“你觉得若我们把赵狐那个孩子带回苏家会发生什么?” 卫非花惊讶道:“赵狐?!可是那个孩子是……” 沈安点点头:“看来你已经发现了。” 卫非花面露忧色,咬住下唇最后还是开口道:“是的,我看出来了,这个孩子应该是……妖族。” 之战,妖族退居,四大家族在边境之处留下封印——凡是混着妖魔之血者,不可入侵。 普通的妖兽或许能在境内逗留。然而那些已经开封灵智,可以化身人形,甚至修炼功法的妖魔根本不能靠近结界之边。 然而这个世界哪有一劳永逸之事。虽然不知道赵狐是如何流落到凡境的,然而她能入侵此处就说明——封印已经减弱了。 回忆前世,再过五十年左右,妖族会大举进攻,将刚刚历经“鬼瘟”之灾的凡境打得措手不及。 若说之前完全没有任何迹象,沈安是不信的。不过就算有迹象,四大家族为了维护自己的首领地位,也会将消息封死,不泄露丝毫出去。 不会泄露的秘密的只有死人。 这才是苏无忧没有联系苏家的真正原因。 苏家不会杀苏无忧,但是要神不知鬼不觉的杀个赵狐却并不是难事。苏无忧没有立即联系苏家怕正是对那个孩子动了恻隐之心。 沈安边走边道:“连你都能看出来那个孩子是妖族,舅舅会看不出来?村民能容忍身为‘人’的赵狐,却未必能让‘妖族’的她活下去。” 卫非花大声道:“她只是一个孩子!” 沈安淡淡然道:“她是妖族的孩子。”顿了顿又补充:“你不会不知道妖族一旦觉醒,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修士或许能与觉醒的妖族对抗,然而凡人却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 卫非花又气又急、脸涨得通红,极力争辩道:“可是……可是那个孩子身上的伤……如果她是妖族,如果她早已觉醒,怎么肯能会被人伤害成那个样子!” “也许因为她还没有觉醒完全,也许因为没有人教她如何使用她的力量。”沈安语气冰冷,他直视卫非花的眼睛,似是想要看透这个女子的同情中到底带着几分真意几分冲动:“被欺压的弱者一旦掌握了力量,后果根本不堪设想。如果村民失踪与赵狐有关,身为仙灵境守护者的苏家弟子的你会选择保护谁?村民,还是妖族遗孤?” 卫非花紧紧握拳:“按照沈师兄的意思,你已经确认让村民失踪的是赵狐那个孩子?” 沈安转头躲开卫非花的视线:“只是‘有关’而已。她体内并无真气,杀一两个人或许没事,但是让一群人失踪却不是她能做到的了。然而有一点我却再清楚不过……”沈安顿了顿,望着远处一片瘴气的森林喃喃自语道: “罪恶与不幸通常结伴同行。” ================================================================================= 走到安如意家门口的时候,牧小航正往外探头探脑,似是在确认什么。看到沈安和卫非花走近,他立刻把脑袋缩了回去。 卫非花见他鬼鬼祟祟,立即叫住他,牧小航见躲不了,便冲着两人讪笑道:“沈师兄,卫师姐,你们回来啦?” 卫非花狐疑的看他一眼,立刻发现不对,问道:“朱非真呢?” “朱师兄去茅房了!” “真是懒人——”发现到沈安望向两人方向,卫非花立刻把要说的脏话咽下去改口道:“——事儿多!” 见卫非花信了自己的话,牧小航长吁一口气,却在看到沈安的目光的时候又给憋了回去。 沈安面无表情:“你再说一遍,朱非真他去哪了?” “去……茅房了啊……”牧小航硬着头皮道。 牧小航忽觉颈部冰冷,竟是沈安将一只手搭在上面,沈安俊逸的脸庞突然出现在牧小航面前,严厉的神情却有如面目狰狞的恶鬼。 沈安面无表情道:“我再问你最后一遍,朱非真去哪儿了?” “他他他他去乱葬岗了!” 早晨被掐的记忆不断在脑海回放,心在胸口狂跳的恐惧感和背叛师兄的羞耻感不断交织,牧小航在心中悲叹道:朱师兄!对不起!可我真的真的好怕沈师兄! 沈安将手放了下来,这是他从“商品铺”里找到的一本《诳言破解术》看到的。这连法术都称不上,不需要用到丝毫真气的小把戏,却意外地有效果。 卫非花气到跺脚:“朱非真这人怎么总爱自说自话!如果村子出了事看他怎么交代!” 沈安轻松道:“无事,本想明日去那里查看的,朱师弟如果发现什么也让我们少了麻烦。” 想起躺在床上的安璞玉,沈安敲门,在获得允许后进入卧房中。 安如意正坐在床头,轻轻拍打着儿子的胸口。似是担忧错过儿子醒来的时刻,泛着血丝的双眼紧紧地盯着安璞玉瞧。 “他还没醒?”沈安皱眉。 “不,玉儿已经醒过来一次了,后来又睡了。”安如意冲着沈安疲惫地笑了笑,脸上充满倦意。 沈安心中不忍:“安姨,不如你先去休息吧。这里有我和师弟师妹照看。” 安如意捋了捋耳边的发丝,从床上站起来:“怎么能什么都麻烦你们呢。反而是几位,村里到处走也累了吧。我去给你们煮碗汤喝。” 让她做些杂事分分心也好,沈安这么一想,就压下拒绝的冲动。 房间只剩下安璞玉和沈安两人,望着安璞玉恬静的睡颜,沈安心中却五味陈杂。 圆溜溜的下巴、丰润隆起的鼻头,这孩子明明出身坎坷,却长着富贵命的面相。 由此可见,命理一说,全都狗屁! 对于村民失踪、沈安心中早有答案,然而他却依然要头疼别的问题。 杀了李嫂儿子的凶手是谁?失踪的村民要到那里去找?究竟应该如何同苏家报告此处之事? 以及……赵狐之事…… 本座要忧心的事情那么多,而你,却躺在这里睡大觉! 沈安刮了刮安璞玉的鼻子。 似乎是感觉到了什么,安璞玉抖了抖鼻子,最后还是不情不愿睁开眼睛。 安璞玉婴儿时期给自己最深的印象就是那双无辜的犹如麋鹿一般,又黑又亮的大眼睛。 这样一双眼睛,若长在一个小姑娘身上,哪怕她做了什么坏事,你也会觉得她做的情有可原,恨不得将她搂在怀里好好安慰心疼一番。 只可惜安璞玉不是小姑娘,沈安也非怜香惜玉之人。 安璞玉盯着沈安,沈安盯着安璞玉,两人都沉默不语。 沈安清了清嗓子,他才想起来,这应该是安璞玉第一次见到自己,便主动开口:“你醒了。” 安璞玉还是不说话。 沈安轻声道:“还有什么地方不舒服?” 安璞玉继续死死盯着沈安。 莫不是当年没治好他?沈安心想:本座是把他治聋了?治哑了?还是治傻了? 就在沈安打算起身离开的时候,稚嫩的童音突然响起: “大哥哥,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这孩子有眼力!想起村外那个男女不分的村丫头,沈安心情愉悦地微笑道:“是的,在你很小的时候,我们见过。” “不对。”安璞玉低头轻轻摇了摇,犹豫许久后,又更加坚定地晃动起脑袋,犹如在晃动一个小小的拨浪鼓:”我在很久之前见过你,可是我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大哥哥你了。” 沈安轻笑:“想不起来就别想了,你现在最需要的是好好休息。” 沈安的声音似是带着魔力,安璞玉顺着他的话眯着眼睛迷糊一会儿,突然打了一个激灵大声叫道:“不对!狐狸姐姐!要去救狐狸姐姐!” “嘘!”沈安的食指按在安璞玉的唇上,他警惕地望了望四周,见卫非花和牧小航还在外屋。他坐到安璞玉身边,低头小声问道:“你知道些什么?” 沈安身上带着药草的清淡苦味,熏得人安璞玉鼻子痒痒的,忍住喷嚏安璞玉道:“李哥欺负狐狸姐姐,他……他压着狐狸姐姐身上打她。我去打李哥,结果他就打我,然后——” 安璞玉歪着脑袋苦思冥想,沈安不语等着他继续。 “然后……我不记得了……”安璞玉摆出茫然的神情。 你到底都记得些什么! 沈安揉着太阳穴心道:不能生气不能生气,生气又要被扣分。他深吸了一口气,摆出他训练已久的“骗小孩”的微笑,将“观心辩识”看见的画面说出,帮安璞玉回忆:“你记得的,在你被李哥打了之后,是不是有头野兽扑了过来?” 安璞玉眨了眨眼,对“野兽”二字毫无反应,然而看到沈安一脸期待的模样,便低着头抱着脑袋拼命回忆却是什么都想不来。 沈安不打算再逼这个孩子,叹了一口气道:“想不起来就算了。”随即对他正色道:“对了,狐狸姐姐的事情,除了我之外,不要对第二个人说。” 安璞玉犹豫道:“娘亲也不能说吗?” “尤其是你的娘亲,绝对不能说。” 安如意是个好母亲,但是好母亲在遇上会威胁到她孩子生命的东西时,会变得格外不可理喻。 安璞玉虽然一脸困惑,不能理解为什么要对母亲隐瞒,但他还是点了点头。 沈安微笑道:“真是乖孩子。” 安璞玉小脸一红,开心地用力点头道:“嗯,小玉是个好孩子。” 第十六章 笔仙 第二天早上,朱非真依然没有回来。 卫非花不安地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怒气冲冲。牧小航安慰道:“朱师兄不会有事的,师姐你别担心了。” “谁担心那头猪!”卫非花脚尖不耐烦地点着地板道:“我是……我是生气!猪头也不想想如果他莫名其妙失踪,会给沈师兄造成多少麻烦!” 牧小航看向沈安的方向,对方正襟危坐,慢悠悠地从茶杯中啜着没有放一片茶叶的白开水,姿态优雅而娴静,对朱非真一夜未归之事没有丝毫担忧之情。 牧小航咽了咽口水,他实在看不懂这个师兄。听别人的描述,他觉得沈安应该是个好人,然而第一次见面,沈安只给自己留下的凶神恶煞的印象。到了分水境和安如意聊天后才知道,沈安在红莲镇贤名远播,连安璞玉的命都是沈安救的。然而此刻,面对失踪的朱非真,沈安却是一脸漠不关心、毫不在意的模样。 他越来越不明白,沈安到底是好人还是恶人? 沈安静静啜着水,整理着昨日的信息。 对于村民失踪一事,心中早有定论。面前的事情有些棘手,他烦恼的不仅是如何同苏家上报此事。还有如何“处理”此事。如果同客服所言,“斩妖除魔”处理不当就会扣除积分,沈安必须更加小心才行。 昨天同安璞玉的交谈让沈安确信一点——这里的村民并不无辜。 当双方都是加害者与受害者的时候,自己要如何选择才能获取高分? 相较这些同沈安切身利益相关的问题,朱非真的失踪,他实在懒得担忧。 “时候不早了,既然他还不回来,我们便去乱葬岗找他就行了。” 沈安放下茶杯起身,卫非花立刻跟上前去。 几人行动同前日安排一样,牧小航留下守护村人,而沈安同卫非花外出调查。 ============================================================================== 乱葬岗里带着腐臭的气味,许久未被填土修缮的墓碑歪斜林立于黄土之上。因年代久远而被风化看不清字的碑文,犹如喃喃低语的诅咒——不为让他人听见,只为自己不要遗忘。 沈安心中暗道:这里风水本来就不好,村人还不积阳德,不修阴功,难怪会吸引瘴气前来。 “根据村民所说,李柱就被埋在这个附近。”卫非花捂着鼻子,眯眼寻找刻着李柱名字的墓碑。一个个搜索过去,终于看到一块木头牌子,懒洋洋地斜插在地上,示意下葬的简单与随便。 “我们……要挖坟吗?”卫非花犹犹豫豫道。 “似乎有人抢先一步了。”沈安踩了踩松散的泥土,示意卫非花退后,轻轻催动真气,脚下泥土回应其意,自动移开往外堆积,露出只有一张席垫,却空无一人的墓穴。 “沈师兄你不是水灵根?” 比起空无一人的墓穴,卫非花反而被沈安的御土术意外到。 沈安仔细研究墓穴,心不在焉答道:“对,我是五灵根。” 沈安的坦然让卫非花吃惊,随即心中又涌上敬佩与疼惜之情。 修真灵根,单灵根最纯最净,最易修行至高至强之位。而五灵根处于修行之末,几乎与凡人无异。这皆因在运行体内真气之时,同为一个周天,单灵根运行之速是五灵根的五倍,自然进展快速。 大部分出生世家之人,都因有前人庇佑多为天生单灵根。然而沈安出生红莲沈家却是五灵根,定然遭受过不少挫折困苦与闲言碎语。 难怪沈家会流传沈安是“废物”的流言…… 卫非花死命摇了摇头。五灵根又如何?天下又不是没有飞天成仙的五灵根修士。不过那些修士走的大多不是剑修,而是器修、医修、丹药炼制之道。沈师兄人聪颖善良,定然可以突破障碍,飞天成仙的! “线索又断了,看来我们进入死胡同了。” 沈安的声音将卫非花扯出思虑中,她赶紧上前道:“会不会是朱非真已经调查过尸体了?” “他调查完之后会毁尸灭迹吗?”沈安皱眉:“尸体上一定泄露了什么所以才会被人移走。” “我之前听说李柱的尸体身首异处,整个头部和身体都被野兽撕咬,分裂开来。”卫非花补充:“如果不是野兽所谓……是不是因为赵狐的妖力已经觉醒?可是,赵狐为什么要杀他?” “为了保护安璞玉,也因为……她被李柱强辱了。” “什么!” “之前我用‘观心辨识’窥视安璞玉的记忆,昨夜和他交谈后我更加确定……”沈安深吸一口继续道:“五天前,李柱强辱赵狐被安璞玉看到,那个孩子想要阻止,却差点死于李柱手下,赵狐为保护安璞玉觉醒了妖力。安璞玉会昏迷不醒,就是被赵狐的妖力所魇。” “赵狐……她……那个孩子只有十三岁……” “没有怜悯之心的畜生不看年龄大小,他们只看强弱差距。” “可她只有十三岁!” 激动、愤怒、怜悯和痛恨让卫非花往空坟里啐了一口。 被村人排挤的女孩,妖族之子的存在,村人和修士们莫名其妙的失踪。 卫非花有些理解“难以处理”的意思了。 “苏师叔是三天前失踪的,这件事情和赵狐也有关系吗?” “应该有关。”沈安点点头:“还记得村人怎么说的吗?在舅舅来了之后,分水境平静了一个月。然而五天前又出事,两天后舅舅失踪,这之间定然有某种联系。” “那么,周师兄和马师兄的失踪呢?” 沈安双手反剪身后,望着乱葬岗上头浓浓的怨气杀意,突然问道:“横死之人的怨气是不是会特别沉重?” 卫非花一愣,随即静心去邪,气运百汇中丹直至丹田,默念开天目咒。睁眼一看,四周果然黑气弥散,顺着烟雾方向,怨气的来源竟在乱葬岗的一座小土堆中。 两人快步走向土堆。几根不起眼的杂草扎根其上,然而仔细瞧瞧,杂草并非杂乱生长,而是被人摆出封印之形,将其中怨气镇压于地下。见沈安准备移土开墓,卫非花赶紧阻止道:“沈师兄,先请仙问问这坟冢之人是谁再开墓吧。” 沈安皱眉:“你会请仙吗?” 卫非花点头:“我妹妹对笔仙很有研究,我也曾涉猎一些。只是此处无笔……” “你的剑若未曾沾染血气,倒是可以用来一试。” 四大家族里,最擅长请仙封神的就是铁笔马家之人。可问鬼求神,答疑解惑,还不会反噬其主。 当年四大家族还未故步自封之时,马家便将请仙问神之道,删减成简易“笔仙”之法,让世人皆可使用。 对于笔仙之道,沈安略知一二,以剑代笔倒是没有问题,只是他的鱼鳞水剑曾经见血,若残留血气引起怨灵暴走,后果将不堪设想。 “我的剑未曾开锋!”看到自己终于派上用场,卫非花微笑道:“这里就看我的了。” 平抬剑身,卫非花表情肃穆,随即一舞剑花,反手抽剑,身姿卓越,长袖随风舞动,白衣蓝底,似仙入梦。 舞剑定身后,卫非花口念“请神总咒”,原本握紧不动的长剑,突然开始剧烈震动起来,从土堆里散发的黑气开始往卫非花的剑身上涌去。 “弟子一心拜请,求问解惑,望君临意。” 不断震动的剑身终于停下来,平静了一会儿,卫非花被剑身所带,在地上写了一个“然”。 卫非花同沈安交换一个眼神,随即专心面向怨灵,问道:“君之名可否告之?” 剑身开始舞动,沈安站到卫非花身侧好看清字形,只见剑剑有芒,笔笔癫狂,地上刻出三个瘦金大字:周、独、善。 “周师兄!”卫非花失声大惊,周师兄竟然不是失踪而是被杀了吗! 震惊之情让卫非花连请神时的敬语都忘记使用,直接追问道:“是谁杀了你?” 瘦金字体带上凛冽笔锋,字字带钩:马、守、敬。 “不可能!” 卫非花开始大声喘气起来,马师兄杀了周师兄?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村子里发生的灾祸难道不是因为封印减弱,妖魔混入的缘故吗? “请神之时不要分心!”见卫非花面色不对,沈安出言提醒,然而已经太晚。 只见黑气开始吞噬剑身,剑器无法装下的怨气往外溢出,犹如蔓藤一般往卫非花的手臂上缠绕。 “弃剑!快弃剑!”沈安大吼。 “不行!怨气四溢会伤及无辜!”卫非花宁可牺牲自己,也不远看到他人因为自己的错误受到伤害。她咬牙抵御周独善深不见底的怨恨与震怒,左手捏出剑诀,屏气凝神将怨气从胳膊上压抑下去。 悲伤、绝望、无奈、憎恶、痛恨、耻辱……太多卫非花从来没有经历过的感情一股脑的涌入脑海,手中之剑已经再也控制不住,剑下狂草肆意横行,似是要将卫非花一通拖入无间地狱: 天道不公!堕无间狱! 天道不公!堕无间狱! 天道不公!堕无间狱! 天道不公!堕无间狱! …… 怨灵暴走了。 然而比起担忧与慌张,沈安心中涌起的,却是久寻知己的喜悦。 好一句“天道不公!堕无间狱!”此等怨恨若是被平息倒是可惜了! 沈安抽出鱼鳞水剑,将卫非花手中之剑从地上撞开,怨灵大怒,转而攻击沈安,后者见诱敌成功,默念封神诀: 生无欢,死无惧,弃身舍骨,封灵印神! 怨灵被一股巨大的引力吸入沈安的鱼鳞水剑中,黑气不然示弱,依然死死缠住卫非花的胳膊,然而卫非花也奋力抵抗,不让怨灵吞噬神识。三人的拉锯中,怨灵终于落入下风,被彻底吸入鱼鳞水剑之中。 “周师兄,得罪了。”沈安对着剑身点头示敬。剑身忽暗忽明,挣扎过后,最终还是沉静下来。 能以《元素灵器修成*》中排名第三强的鱼鳞水剑作为剑冢也不算辱没了周独善。想毕,沈安便将剑刃插回剑鞘之中,上前扶起神魂未定的卫非花,带她回去。 一路上,卫非花沉默不语。 沈安见她心情不好,也不开口。这两天的相处,这个女子给沈安留下了很好的印象。难怪苏家主会那么推荐她——出生门第之家,却无骄纵之气,心善坚强,文武具修,最重要的是,她有着身为苏家弟子的骄傲与荣誉感。 然而,这份骄傲很快就要被打得粉碎,化为烟尘无迹可寻了! 想起前世苏家最后破败,式微凋零的结局,沈安嘴角浮起冷笑。 爱有多深,恨就有多深。想起自己当年知道沈家暗地里的龌龊事的模样,对于这个女孩将来会变成什么样子,沈安既期待又怜悯。 然而,很快,这份期待就被下一场麻烦给吞没了。 眼看就要到家,安如意突然从房里冲出来,焦急惊慌地同沈安与卫非花叫道: “不好了!玉儿和牧道长都不见了!” 第十七章 地狱 沈安上前扶住安如意道:“安姨你别急,慢点说。” 安如意捂住胸口,拼命喘息一会儿后道:“我陪着玉儿稍稍午睡了一会儿,醒来之后就发现太阳快下山了,玉儿也不在我身边。我出屋找牧道长,谁知他也失踪不见了。” 卫非花对沈安惊讶道:“难不成是赵——” 沈安打断卫非花,随即对安如意安慰道:“安姨你别着急,我这就去找玉儿。” “不行。”安如意着急道:“你们还是回去多叫一些人吧。苏长老,朱道长和牧道长都不见了。我觉这事儿不对,我不能只让你们冒险。” 卫非花挺起胸膛道:“除魔卫道乃是修士职责,怎能贪生怕死,惧畏危险?” “可是,就剩你们二人……”安如意着急道。 沈安却轻笑起来,语气轻松,如沐春风:“我之前说过吧,只要三天就能将此事解决?” 安如意不语点头,沈安继续道:“现是天助我也,本来我还担心线索已断不能去找它,现在它倒主动找上门来了。”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自投。既然你主动招惹本座,就别怪本座出手不留情了。 安如意被沈安的话语打动,可仍觉不安。卫非花不忍道:“沈师兄,我留下来照顾安姨吧。” “不,你跟着我。”沈安说道:“眼下你同我在一起比较安全,妖怪暂时不会对村里人出手。” “沈师兄你何出此言?”卫非花忍不住问道。 沈安朝着瘴气森林望一眼道:“美食在前,你自然是看不上粗茶淡饭的。” ============================================================================== 两人又来到山后的小草屋。夕阳已下,暗红的天幕将黄土染上令人烦躁不安的橘红。跪在坟墓前的女孩小小的背影,更是显露出草屋的寂寥孤单。 听到有人靠近,赵狐警惕地站起来。她身上还挂着卫非花送她的小马甲。明明是小号的外套,穿在她身上却显宽大敞边,更是衬托出她的身子单薄。 赵狐皱眉盯着两人,依然一言不发。 “你别害怕,我们就是想过来问你一件事。”卫非花开口。她眼下只知道李柱是被赵狐所杀,却并不知道她同失踪一事有何关联,只能将目光转向沈安,等待他的指示。 沈安道:“我已经知道五天前那个人是你杀的了。” 赵狐的身子抖了一抖,往后退几步,露牙示爪,喉间咕咕发响,在夕阳的映照下,她的眼睛似乎闪现金色光芒,莹莹发亮。 ——犹如受惊自卫的幼兽。 沈安丝毫不受威胁:“我知道你杀他的原因,因为你想要保护玉儿那孩子,所以你觉醒了。” 赵狐皱眉,似是不能理解沈安所说之话。 “看来你并不知道你究竟是什么人。你的力量来自妖域,你并不是凡境之人,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何流落至此,但必须有人传授知识——你必须学会如何控制你的力量。” 沈安淡然道:“我会教你如何使用力量,作为交换,我要你带我去找失踪之人。” 赵狐眼睛睁大,卫非花也是不可置信——沈安怎么知道如何教导妖族之人控制自己的力量? 沈安前世能够剿灭鬼族、踏平魔界,就是趁着封印之力减弱,妖族大举进攻之时,他凭借对凡境的了如指掌,投靠妖族坐上军师之位,开始他一统三域的征途。 他的挚友——曾经的挚友——朱忌,就是妖族之人。 教导一小小妖族之子何如控制力量、如何混入凡人之中,对沈安而言再简单不过了。 “我知道那些事不是你干的,因为你没有那个能力。我无意伤害你,我只想找回我的朋友。” “你怎么会觉得我认识干这事的妖怪?”赵狐终于开口说话了,清脆的同音中带着丝丝沙哑。 “你不需要认识它。它力量的来源是仇恨、恐惧与绝望。”沈安的声音冰冷而无情:“而这个村子里,你怕是最为绝望的那一个了。” 赵狐低下了头:“你们打不过那个妖怪的。你们是好人,我不希望你们也被抓走。” 沈安皱眉,卫非花就算了,赵狐从哪里看出自己是好人的? 不去理会这些无关紧要之事,沈安继续道:“可是玉儿也被抓过去了,他是个好孩子,他试图保护过你对不对?” 赵狐的脸上开始露出焦急的神情,沈安知道,她已经动摇了,但是她依然在犹豫。 “小玉是好人,安姨也是好人……可是,可是这个世界上坏人太多了,真的太多了……” 赵狐的声音里充满了委屈与哀怨,泄露出她心中的矛盾与纠结:“如果放出一个好人,会让很多很多的恶人出来,我……我……” 沈安用不容置疑的口吻承诺道:“带我去找元凶,我不会让恶人出来,我会帮你复仇。” 卫非花诧异地望着沈安——他是认真的? 修真之人,最忌讳复仇偿命之说,因果轮回,冤冤相报,全部都是渡劫之时最为禁忌之事。要得道升仙就必须放下爱情憎欲。哪怕是血海深仇都会有人劝说放下仇怨,怎会有人用他人之怨束缚自己的命运? 卫非花安慰自己:沈师兄所言不过是权宜之计,之后定然会劝说赵狐悬崖勒马,回头是岸。 赵狐也瞠目结舌,愣了许久,问道:“你不怕渡劫被雷劈吗?” “你知道的还不少。”沈安冷笑道:“但这不是你需要担心的事情。” 犹豫许久之后,赵狐说道:“我不要你帮我复仇,我自己可以!”她咬紧下唇下定决心道:“我可以带你去找他们,但你要发誓不能放走你朋友以外的人!” “我发誓。”沈安点头,按照赵狐的要求发下道心誓。 赵狐对着墓碑又磕了几个头,然后转向沈安,盘腿坐于黄土之上,示意沈安也一起坐下。 卫非花本想坐下,但是被沈安制止。 “我们要去的地方,肉身暂时不能通过。你留下,给我们护法。”沈安说道:“记住!无论多困,记得不要入睡!那个妖怪可能是通过梦境控制你的肉身,所以,绝对不要入睡!” 听着沈安的再三警告,卫非花坚定地点了点头。 三人准备就绪,赵狐双掌合十。沈安学样,闭上眼睛放松意识,清空神神志,等待赵狐的引领。 一片黑暗之中,他感觉到自己身子浮于空中。 随即,他感觉到有人牵住了自己的手。 “现在不要睁开眼睛,我让你睁开的时候你再睁开。” 沈安点点头,顺从地随着跟上那只小手牵引自己的方向。 走了一会儿,鼻尖开始闻到一股腥臭之气,仔细辨别,那是硫磺的臭味与血腥之味,令人怀念而熟悉。 只有妖域的火山岩才能传来这犹如地狱一般的绝望恶臭。 “你笑什么?” 赵狐的声音传来,沈安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笑出了声,便道:“你不是说这里还关着恶人吗?恶人同这极恶之地不是非常相配吗?” 赵狐咕哝道:“怪人。”顿了顿又道:“其他人过来的时候,都吓得要死,你却像是回自己老家一样淡然。” 因为地狱本来就是本座的家。 沈安转移话题道:“你说其他人,你曾经带其他人来过?” 赵狐没有说话,沈安看不到她的表情,便道:“不想说就算了。” “我还小的时候,就经常梦到这个地方。”赵狐突然开口,“我不喜欢这里,又臭又有股怪味道。不像外面,有兔子抓,有狗会叫,有鸡会打鸣,还有好多好多好玩好吃的东西。” 少女的声音带着怀念与眷恋之情,沈安不开口,安安静静地听着。 “之后,我遇上爷爷,遇上爷爷之后,我就不再梦到这里了。虽然有点遗憾,不过没有关系,因为我有爷爷,所以我也不需要这里了。” 赵狐停顿了好久,沈安听到她吸鼻子的声音,过了一会儿,她又重新开口道:“后来爷爷死了,就再也没有好吃的好玩东西啦。村里人都不喜欢我,我也不要他们喜欢。反正我有爷爷的墓碑,寂寞的时候,就和爷爷的墓碑说说话,好像爷爷从来没有离开我一样,所以,就算一个人,我也能很开心。” “可是后来……” 声音再次停下,微抽吸鼻子哭腔带上了压抑不住的呜咽声。 “后来……我被人欺辱,我需要一个地方……一个可以哭的地方……我不敢在他们面前哭,因为在他们面前哭,他们会就打我……” 赵狐的声音开始啜泣起来,沈安本想劝她不用说下去,但最后,还是决定让她发泄出来。 赵狐抽搭几声继续道:“村里的人都说我是狐狸精,说我……活该,我不明白,就因为我是狐狸养大的,所以我就活该被人如此对待吗?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明明……我明明什么事情都没有做错,可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是的,你什么都没有做错。” 沈安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不似安慰,却似审判。 赵狐并不介意他的冷淡,这些话她从来没有和任何人说过,不知为何,她觉得那些话可以全部对面前之人诉说,似乎面前之人能够理解自己所有的悲痛,又或者,她只是太过希望能有人会理解自己的悲痛。 “有一天晚上,他们又一群人过来……我好痛,全身都痛,我想死,可是我又怕死了,就再也没有机会遇上好玩好吃的东西了。爷爷说,人活在世上,总有不开心的事情,但是只要活着,就总能遇上开心的事情,所以,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要好好活着。我想活下去,但是我又好痛苦。在我不知道应该如何缓解那份痛苦的时候,我突然又回到了这里。这里还是那么臭,那么恶心,但是这里没有人会伤害我,外面发生了什么都和我无关。” 说道最后一句,赵狐的声音突然带上笑音,如同一个真正的小女孩开心地叙事着遇上的趣事一般天真无邪。 “你不知道我当时有多开心,这里一定就是爷爷说的‘只要活着,就能遇上开心的事情’的意思。我忍不住在这里跳舞。然后我突然听到有人的尖叫声,我跟着声音走过去,就看到了他……” 赵狐深深吸了一口,又长长地吐了出来,继续道:“我看到一个带着面具的妖怪,全身漆黑犹如被烧焦一样,他裸着上身,脸上带着的面具特别特别狰狞吓人。我原本想逃走,但是我害怕的两脚没有力气。我看到那些欺辱我的人,被那妖怪像抓小鸡一样抓起来,死死贴在一根烧红的铜柱子上面,一遍一遍把他们往抵住上压,他们在那里痛苦尖叫着。我好害怕,我好害怕那个妖怪会把我抓起来吃掉我,然后我就吓醒了。” “醒来之后,我发现自己还在小草屋里,但是那些欺辱我的恶人却不见了。我回忆着那个梦,觉得又害怕又开心,害怕的是那个恶鬼真的好吓人好吓人,开心的是再也不会有人欺负我了。” 赵狐吸了吸鼻子继续道:“后来,我开始频频做梦,每每都会回到这个地方。我看到那些欺辱过我的人,一个个被抓到这个地方,有时候被丢进火山岩中,有时候又被千刀万剐。每次进来一个人,村子里就会消失一个人。” 这就是村人失踪的真相吗?沈安皱眉想:苏无忧可知道这些事情? 赵狐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实在思考应该如何表达自己的心情,过了一会儿,她又重新开口,这次,她的口吻里充满了恐惧与兴奋:“我一直在想,那个妖怪会不是罗刹?爷爷说,那是地狱的狱卒,专门惩罚坏人,那些人都曾欺辱过我,所以才会被压到这个地方。可是到后来,越来越多的人进来了,那些没有欺辱过我的人也被压了进来。在后来,有好多人过来问我村人都到哪里去了……我好害怕,我不敢说……我好害怕那个妖怪不是惩罚恶人的狱卒,我好怕我也会被他丢入火山里面受那些残酷刑法。” “可是你更加害怕,如果他们被放出来,你又会回到被欺辱的日子里。” 沈安的口吻里没有评判,平静的犹如陈述事实。赵狐没有反驳,只是沉默后片刻道:“我想恶人遭受惩罚,可我不想看到小安子受到伤害,安姨和小安子都是好人。” 牵引之力忽然停下,沈安也停下了脚步。 看来已经到了。 “你可以睁开眼睛了。” 沈安睁开眼睛,自己同赵狐正站在一片巨石之前,周围灼热的温度让人不适,然而对于沈安却熟悉又亲切。他前进几步,同赵狐一起躲在巨石身后,探头往石堆下望去,眼前浮起的混浊景象让自己想起在落魄藏觅于妖域石窟中看到的那些地狱变相图—— ——受残酷刑法的罪人,被倒挂悬空于铁柱之上。五马分尸、被截肢的白骨被秃鹰争抢分食,斑斑血迹涂抹在暖色调的岩石墙,在夕阳之光照射下生出末路穷途的深深绝望与无尽轮回。 悬挂于空中的,是一轮永不沉没的太阳,将锋利石峰模糊腐蚀,敲击出一片血染般的猩红。 而被火焰烟熏的斑驳铁铸坚韧却狰狞的铁铸上,则刻着慈悲为怀的佛像,那是西方密宗图示里的画像,形态各异的度母,金刚和僧侣—— ——此刻却犹如恐怖神秖,昭示着恶人们的劣迹斑斑。 沈安唇角浮起幸福的微笑—— ——好久不见了,地狱。 第十八章 罗刹 沈安前世,同“地狱”特别有缘。 他记得沈家的“灭魔池”就有这种犹如腐尸一般的独特血腥气味,后来为防追杀远躲妖域,他也只能选择连妖域之人都不愿靠近的荒败废墟里躲躲藏藏。那些地方就连妖域之人都视为“地狱”。 然而,那里却是唯一能容下沈安的地方。 他不太记得当年自己是如何忍受下那些地方的了,但是他却依然记得沈平的嘲讽之声: 哥哥你也只配待在这种地方。 因为年代久远而显遥远和模糊的记忆开始在脑海里越发清晰了起来。 或许因为妖域土地贫瘠,那里多是火山、岩石。那里的建筑也是别具风格,哪怕宗庙神殿也是一股自然朴实。然而端庄肃穆之意却丝毫不减,只因其多建于高山之上,在浓厚诡异的色彩里抵减的生命总会不自禁觉得缺氧窒息——仿佛只有将一切都坦然交付上苍才能获得救赎。 前世沈安每每去火山岩上的庙宇,都能感受到痛苦与极乐交织的洗涤。 或许正因妖域不适居住的环境带来的*与精神的双重折磨,佛法之道在妖域远比在凡境盛行。 ——因为在这片瘠薄的土地,能够依赖的也只有灵魂的终极与佛法的正道。 沈安与赵狐往沿着斜坡滑下,他看到有些村人被倒吊受刑,有的人则被关在露天的笼子里暴晒。 这四周峭壁石墙,不仅是天然形成的庙宇,更是浑然天成的监狱——被关入其中之人,各个插翅难逃。 然而沈安却深知,这里的一切不过是模仿妖域火山岩庙“镇鬼魔窟”石壁里的壁画场景。 创造这个虚灵幻境的人,果然是自己前世的熟人呢。 沈安在笼中寻找着,终于发现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牧小航,立即冲了过去。 “安璞玉呢?” 沈安一边试图打开牢笼,一边问道,牧小航害怕地摇着脑袋,全身不住颤抖,声音凄厉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沈师兄你快救救我!求求你快救救我!” “冷静下来!”沈安皱眉道:“你没有害怕的理由,你不需要害怕!” 牧小航没有回答,只是留着眼泪鼻水,身子不断发抖。 “苏家人!你也是苏家人对吧?” 一声刺耳沙哑的声音响起,沈安顺着声音望去,一个全身溃烂,满脸烂肉的男人绝望而无助道:“我是马守敬!我是马家人!铁笔马家!快!快带我出去!我爹定有重谢!” 沈安感觉到腰间的剑在嗡嗡发响,他强压周独善的怨气,对着马守敬冷冷道:“我们在虚灵幻境,不要被心魔迷惑,你的伤都是幻觉,周围的一切都是幻觉,只要你不在乎,这些事物都无法伤你分毫。” 嘴上虽然这么说,但是沈安深知,马守敬和村人在这里呆的时间太久,已受精神创伤,哪怕回到现实世界他们也不可能再恢复正常了。 突然间,脚下土地开始微微震动,赵狐惊恐地抓住沈安胳膊道:“快躲起来,他回来了!” 沈安搂住赵狐,两人一同躲到一根巨柱身后。 咚!咚!咚!踩踏之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响,最后终于止步于牢笼之前。 沈安探头偷偷看去,只见一魁梧巨型的粗壮躯体停在离笼子几步之远处,那人脸上带着罗刹面具,狰狞可怖。他的腰间缠着铁锁连环,环环相扣,却不知那锁链是用来锁人,还是用于束缚面具人自身的疯狂与愤怒。 然而,沈安皱眉,可以确信一点,那人不是妖族,也不是自己熟悉的那个朋友…… 只见那人对着笼子伸出手,他腰间的无数根铁丝突然冲向马守敬,将他四肢捆绑缠绕。马守敬尖叫着死死抓住牢笼不放,拼命挣扎,那些铁丝便一遍遍往他手背抽去,忍受不了疼痛的马守敬放开手,被轻而易举地从笼中掏出来,被那面具人丢在在地上不断拖拽,往一堆火烧的石碓上走去。 ——靠近石碓后,面具人单手一挥,将马守敬往滚烫的火石上丢上去。 “啊啊啊啊!” 痛苦惨叫之声恐怖而震撼,赵狐护住耳朵,沈安掩住了她的眼睛——他怀中的少女在瑟瑟发抖。 “认罪。”面具人如同审判,口吻严峻冷冽,不容置疑的声音回荡在天空。 “我我我我有罪!我我我不该对师妹始乱终弃!我我我我不该杀了周师兄!我不该碰那个村姑!我错了!我错了!求你放过我吧!我受不了了!我真的受不了!” 困着周独善怨气的鱼鳞水剑抖地更凶了。 反手摸剑的时候,沈安发现手心有几滴泪水——那只可能是赵狐的眼泪。 然而面具人并不打算放过马守敬。他掏出腰间的钉子和巨大的锤子,他巨大的身影笼罩在马守敬身上,投下的黑影犹如要将他困入永恒的绝望。 ——他要将他钉死在火石之上。 “铛——!” 沉重的钝器击打声,然而那并不是马守敬被钉入火石的声音,而是面具人手中的锤子被击下的声音。 只见一段金色铁杵飘于空中,金制长杵中间刻着三面佛像,一怒、一笑、一骂状。金色的长杵在灰蒙蒙的天空之下,莹莹发光,犹如天降的神衹,渡世于人。 ——降魔杵! “施主,苦海无涯,回头是岸。” 只见一衣衫褴褛,形容枯槁的老头不知从何处莫名出现,站在了面具人的身前。而站在他身边,穿着一身着白底蓝纹苏家家服,手持长剑,面容俊逸却神情肃穆之人,不是失踪了三日的苏无忧还能是谁? “这位仙友,请将这些村人的魂魄放回,他们虽然身负罪孽但自有人道相惩。至于马守敬,他恶贯满盈,但终究是我苏家弟子。请将他交还与我,苏家定会严惩不怠,还你一个交代!” 面具人似被人羞辱一般,突然发狂震怒,一把抓起手中的马守敬,扯去对方一条腿,血淋淋地掷向二人。马守敬叫声凄惨,晕了过去。 那和尚老头两脚并未一动,只是上身轻轻一躲,口中不住念叨:“阿弥陀佛,施主自甘堕落,选择以恶止恶,坠入畜生道,却不知自身已罪孽缠身,难通轮回。” 那面具人向天一阵狂吼,向两人狂奔而来,势头凶猛残暴。苏无忧将和尚护于身后,使出“冰心罩”提剑相抗。而和尚则在后方,不住叨念:“镇恶去邪,应发菩提心,悟证空性。施主如此动妄心,求神通,迷幻境,实在本末倒置。老衲实在不忍看施主困于在魔障之中而不自知啊。” “多管闲事的死秃驴!”沈安前世听的最多的就是秃驴们的这些废话,禁不住小声暗骂。 面具人并不住手,开始疯狂地用手中巨锤往苏无忧的冰罩上疯狂砸去。 眼看无法只守不攻,苏无忧抽出镶玉长剑,使出“冰魄寒光”,方圆十里忽然笼上寒冰,形成天然的镜障。趁那面具人反应一慢,苏无忧移动身形,将面具人从和尚那处引开。 配合身形变幻,苏无忧仿如镜中魅影,面具人击击皆失。而那和尚退后两步后,口中不断念咒,梵音远绕,乱人心神。 面具人见无法砸到两人,开始往地上疯狂击打,将结冰的地面生生打碎,碎冰犹如尖刺倒立与地难以站立,面具人却似全然不决疼痛,两只光脚在碎冰地面上踩踏,轧出的鲜血染红地面,血迹斑斑触目惊心。 苏无忧施展御剑飞天,不再用剑,而是御冰相击,漫天冰雹从天而降,在他真气操控之下,狂风大怒,冰雪共存,直击面具人。 那个和尚也盘腿打坐,浮于空中。 不对。沈安仔细观察后突然发现,那个和尚不是浮在空中,而是被一根尾巴支撑,立于空中! 脑海里突然涌起回忆,沈安眯起眼,死死盯着和尚的降魔杵,他想起来了!他终于知道为何他会觉得那个降魔杵如此眼熟! 那是缘慧的降魔杵!这老和尚是缘慧的师父!胜战大尊! 胜战大尊的实力在妖域数一数二,他身为妖域猴族的皇长子,不去继承皇位,却选择出家为僧,走入佛修之道。前世沈安试图统领妖域,曾去寻觅胜战大尊的支持,却被拒绝。谁知第二次听到他的名字,他却变成了天命之子的师父。 让沈安更加困惑的是,苏无忧又怎会认识妖域之人? 三人之间的争相斗击,让残破的墙壁产生共鸣,铮铮发响。在巨锤被苏无忧击碎后,面具人将锈迹斑斑的炮烙铁铸从地上拔出,代为武器用来狠狠攻击苏无忧。困在面具人身上的铁链铿锵作响,金属的撞击声混合着浓烈的黑色火山雾气令人头昏脑胀。原本冰火不容的两个元素,此刻却侵占吞噬了眼前的土地。似乎要将世界染成只存在冰白和火红这两种颜色的压抑境域—— ——如同真正的地狱。 “一行学道,以多难至,业障现前,业障之一重见者始开,业障亦当预之名。灵识寻业以报而修道者走火入魔者。” 老和尚依然不住诵经,沈安知道这经文之中也融合了老和尚的真气灵力,可化恨消怨,净人怨气。自己腰间原本铮铮作响的鱼鳞水剑也随着诵经之声安静下来,而依靠愤怒与怨恨之情才能强大无畏的面具人也在这清音远绕中逐渐落于下风。 哐当—— 苏无忧打下了那人的面具,面具之下露出一张同强健身躯完全不同,满是皱纹苍老朽迈的脸。 “爷爷——!” 没等沈安反应过来,赵狐挣脱开他的束缚,往三人那里冲去。她抱住了面具人,又哭又笑,大声喊着“爷爷!爷爷!” 随即,她转过身,哭着对苏无忧和老和尚恳求呐喊到: “他是我爷爷!不准你们伤害我的爷爷!” 第十九章 私刑 “小狐儿!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面具人惊恐万分,他遮住自己的脸大声叫道:“不要看我!不要看爷爷!” “爷爷!”赵狐满脸泪痕,却掩不住笑意:“爷爷你为什么躲我?你是我爷爷!无论你什么样子,你都是我爷爷!” “阿弥陀佛。”胜战大尊双手合十道:“施主,为了您至亲之人,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吧。” “杀该杀之人反倒成了屠夫了?“沈安没声好气,对和尚冷笑道:“不知这是佛法中的什么道理?弟子愚钝,望请大师赐教!” “安儿!不得无礼!”苏无忧一反平日里的吊儿郎当,显然对胜战大尊极为敬重。 胜战大尊作揖解释道:“沈施主,说来惭愧。此事皆由老衲门下弟子所起。他原名迷朗,背叛我宗躲入凡境后改名为食梦君。此子真身乃是一梦貘。世人之恶意、恐惧、绝望皆为其食粮。他本应在习得我宗*后,将其用于正道,替人开惑解忧,然而他却迷人心智、毁人修行、作人业障。哎,老衲实在是教徒无方啊。” 废话连篇、离题万里!沈安心中烦怒。前世他最恨那些死秃驴的地方就是不讲人话、爱打机锋、毫无重点!装出一副高深智慧的模样,实际不知有多少糊涂蛋滥竽充数混于这帮秃头之中! “大师的意思是,您教出来的徒弟,专门寻找绝望痛苦之人,教唆他们用入梦之法报复仇人,而他自己则以那些人受刑之人的痛苦梦境为粮食,可是此意?” 沈安懒得同臭和尚猜哑谜,将一切简单叙述。食梦君算他前世半个朋友,他深知其人为人处世,对老和尚恨铁不成钢的沉痛忧伤不以为然。 胜战大尊点点头,沈安继续道:“若真是如此,那也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 胜战大尊摇头:“食梦君躲于暗处,却让他人困人心魄,将别人玩弄鼓掌之中。那些受他唆使成为傀儡之人,心中留下心魔,不但无法投胎转世重新开始,反而会结下孽果遭下恶业。” “胡说八道!”沈安怒道:“天道不理,人道不公!以恶制恶,有何不对?” “休得无礼!”苏无忧见胜战大尊与沈安话不投机立刻打断两人对话道:“沈安,你去把那些村民的魂魄解开,我们要将他们带回凡境。” “你敢!”面具人在赵狐的搀扶下挣扎起身,恨恨道:“不能放了那群畜生!” 苏无忧转向面具人道:“赵老爷子,我知道您担忧什么,凡是对赵狐姑娘不轨过的村人,我会将他们押至分水境官府,由官府严惩!” “官府?”赵老爷子——仰天长笑,因痛苦绝望而全身发抖,他声音里带着掩不住的悲恸凄凉:“你可知道分水境官府会怎么判这件事情?强宿幼女,流放三年!三年啊……才三年啊!三年后那群畜生可以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回到分水境!到时候小狐儿该怎么办!她一个孩子,她能怎么办!” 苏无忧犹豫片刻道:“我会帮她寻找亲人,送回妖域。” “呸!你们这些修真之人又是什么好东西了!”赵老爷子似是担忧苏无忧会上前抢夺一般死死搂着赵狐怒道:“我当初就是信错了人!我以为马守敬是好人,结果他竟是个披着人皮的畜生!” 赵狐痛苦地将脸埋到赵老爷子的怀里,赵老爷子疼惜地摸着她的头发凄厉道:“一开始的时候,那马守敬总是来我们的小草屋,我心知自己时日不多,便想着若能将小狐儿托付于一可靠之人,也能无牵无挂的离世。临死前,我将能寻找小狐儿父母、证明她身世的襁褓和玉石交予马守敬。那畜生口口声声说会像对待亲妹妹一样好好待小狐儿。结果……结果……我死的当夜,他就强辱了小狐儿!” 赵狐垂泣之声从赵老爷子怀中漏出,赵老爷子声音发抖,忍住忧戚继续说道:“他独吞了玉石,还辱骂小狐儿是贱狐妖子!他威胁小狐儿不准告诉别人,不然就揭发她是妖族之子之事。我死命不让魂魄消散,寻找到周道长托付一切。周道长虽愿意给我一个公道,但却被那畜生暗算灭口,封印在乱葬岗中!没了周道长,那畜生越来越肆无忌惮,后来……后来见苏家修士不管事,连村里那些畜生也来……也来……” “不要再说了!爷爷!不要再说了!” 赵狐痛苦哽咽,赵老爷子咬牙切齿:“村里人没人站在小狐儿这边……我恨!我好恨!我恨马守敬!我恨村里的每一个人!可我更恨我自己!我恨自己不过是一缕魂魄!我恨自己即便活着也不过是个无用的糟老头子!我护不了小狐儿!我恨自己的无能!我恨世人无耻!我恨老天不长眼!” “不是的!爷爷你不是糟老头!你是我爷爷!你永远都是小狐儿的爷爷!” 小狐儿用力抱紧赵老爷子,哭的喘不过气来。然而赵老爷子睁大充满血丝的眼睛里却没有一滴眼泪,因为他的泪早就因一次次的绝望流尽,早因一次次的心死流干了! “后来我遇上了食梦君,他说他能让我亲自报仇,代价就是让那些人痛苦,越痛苦越好。我怎能拒绝这个交易?因为我很痛苦啊!我只是一缕凡人魂魄,我看着小狐儿那么难受!我却什么都做不到,我连抱抱她安慰她都做不到!我每日每夜都被那种耻辱折磨着!我那么痛苦!那些罪人却逍遥法外!公平吗?公平吗!” “你难道不想想,对于那些被你关押起来的无辜村民,难道就公平吗?”苏无忧朗声质问。 “无辜?你觉得他们无辜?”赵老爷子疯狂大笑起来,他笑的那么用力,好像下一刻就会咳起来一般:“他们知道!他们什么都知道!但是他们假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不!他们不无辜!所有眼睁睁看着罪恶发生却无所作为的人,没有一个是无辜之人!” 赵老爷子扯开嘴角狂笑道:“天道不公!坠无间狱!我要让他们痛苦!我要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我要让他们堕入地狱永不超生!我要他们目睹行恶的惩罚!我要他们明白纵恶的代价!” “施主你已经入魔了。”胜战大尊双手合十,声音里带着让沈安无比恶心的悲天悯人道:“这骗虚灵幻境原本是施主为惩恶创造的监狱,此刻却已经变成关押你自己的牢笼。若施主不放下这份仇恨,你永远都无法离开这里。” “离开?我为什么要离开?”赵老爷子像疯了一样哈哈大笑:“我这条贱命算得了什么?我这丝魂魄又算得了什么?都说天道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哈哈哈哈哈!天道不在这里我就舍天道!人道不在这里我就弃人道!堕入畜生道又如何?堕入恶鬼道又怎样?我要折磨他们!我要生生世世折磨他们!” 胜战大尊长叹一声、开始低声吟诵《大悲咒》,赵老爷子捂住耳朵痛苦的在地上扭曲着,听着赵老爷子凄惨痛苦的叫声,赵狐心如刀割,她搂着赵老爷子向胜战大尊哭喊道:“别念了!求您别念了!爷爷,我不在乎!我真的一点都不在乎!我只要爷爷你好就好了!爷爷,我们走!我们回家!我带你回家!” “住口!”沈安突然出口,阻止的却不是赵狐而是胜战大尊,他面色铁青冲着胜战大尊躬身作揖道:“大师,赵老爷子的怨恨由我来渡吧。” 胜战大尊停止念咒,眯着眼睛不知沈安有何打算。 沈安口中默念“醒心咒”,倒吊着的村民的铁了忽然消失,村民直直掉下来摔醒过来。关着村人的笼子也忽然消失,原本在其中吓得失神的村民也都恢复清醒,连马守敬也从昏迷中睁开了眼睛,那条被撕扯下的左腿也恢复了原状。 他们见到自己害怕惊恐的面具人竟然是老赵,惊讶了片刻,然而看到有三个修士围困住他,立即跑上前七嘴八舌地寻求救助。 “统!统!闭!嘴!”沈安毫不掩饰肆溢的杀气,从他身上溢出的冰冷寒意竟比面具人炙热的愤怒更让人惊恐,村民闭上了嘴巴,不敢发声。 不去理会脑海里叮叮作响的扣分声,沈安转向赵狐道:“把那些曾经欺辱过你的人都指出来。” 赵狐畏怯的往后退半步,苏无忧见状皱眉道:“安儿!别胡闹!” “舅舅,我说了,由我来渡赵老爷子的怨恨。” 沈安转向赵狐,温柔平和地微笑着,仿佛在邀请一位适龄的少女参加一场动人的诗会,他换上清澈平静的声线轻声道:“别害怕,指出来,你还记得我之前和你的约定对不对?” 本座答应过要帮你复仇。 赵狐回忆着沈安对自己说过的话,她全身发抖,不知道是在害怕,还是在兴奋。 她看着那些村人望向她的脸——惊恐而害怕的脸。 然而她知道,他们怕的不是自己,他们怕的是沈安。 为什么现在才摆出这样的神情呢?为什么在伤害自己的时候没有显露过丝毫的悔意与恐惧呢? 如果他们知道犯下恶行的会受到惩罚,他们之前还会那样对待自己吗? “他……他……他……还有他……和他……” 赵狐颤抖着举起胳膊,将那些一次次给自己带来噩梦的人一一指出。 ——包括马守敬在内,一共十五人。 沈安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指尖往空中一划,轻轻道: “红莲业火,净恶灭魔。” “你在做什么!” 苏无忧大声怒吼,想要阻止沈安却已经来不及了。 被指出的那十五人,还没反应过来,全身便被泛着黑气的金红塞绚烂火焰包围燃烧起来! 那些人因痛苦而惨烈仿佛要撕裂声道的惊恐尖叫此起彼伏,口中不断祈求原谅救赎—— ——仿如正处于真正的无间地狱。 然而,沈安脸色阴森可怖,无丝毫怜悯之意。 【叮——私刑相授!手段残忍!杀气大盛!您已扣除1000000分,积分总分为9001709分】 【叮——私刑相授!手段残忍!杀气大盛!您已扣除1000000分,积分总分为8001709分】 【叮——私刑相授!手段残忍!杀气大盛!您已扣除1000000分,积分总分为7001709分】 系统叮叮扣分声遂不及防在脑中不断响彻。沈安心中怒吼道:客服!客服快滚出来!本座在替天行道!快让系统停止扣分! 然而客服却没有回应。 沈安心中不住咒骂:该死的客服!有事找她找不到!没事儿的时候净在一边说废话! 【叮——私刑相授!手段残忍!杀气大盛!您已扣除1000000分,积分总分为1709分】 眼看就要扣为负分,降魔杵突然插入。 只见降魔杵凌于众人头顶,不断散发刺眼金光,将沈安的红莲业火悉数吸于杵中。 可惜,太晚了…… 那些村人的魂魄,此刻犹如吸干的木乃伊,在艳丽金黑的火焰燃尽之前,幻化出的破败肉身露出累累白骨。破碎的肢体跪倒在地上,随着最后倒下,烟消云散了…… 不,马守敬的还在,约是因为他是修士,加上强烈的求生意识,竟让他的些许魂魄还残留在地上,犹如一只烧得腐烂的蠕虫,不时抽动。 红莲之火,镇烧极恶之人。 胜战大尊原本一直紧紧眯着的眼睛从厚重的眉毛下露出来,犹如一头寻找到猎物的雄鹰。 “红莲业火?沈天愿是你什么人?” “在下先祖。”沈安懒得理他,简单答道。 “哼,果然一样的狂妄!”胜战大尊冷冷哼道。 “沈安!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见沈安对胜战大尊如此不敬,甚至犯下私刑,苏无忧怒吼道。 沈安神情淡然口吻轻蔑:“我是帮舅舅解决问题。你早就知道那个孩子身上发生了什么吧。但是你却一直隐而不报。舅舅是不是担心过不了村民的关?还是担忧不知道如何同马家交代?现在一切都不用担心了,反正把事情推到食梦君身上就行了。” “施主犯下杀业后,还想犯下口舌之业吗!”胜战大尊双手合十:“施主!如此残忍私刑,实非人之所行。” “本座只知道无恻隐之心,非人也;无羞耻之心,非人也;无是非之心,非人也。”沈安越来越没有耐心,他本就厌恶佛道之人,他现在只想快点找到食梦君问出安璞玉的下落。他知道此处只是虚灵幻境,身为妖族之人的胜战大尊自然不可能跑到凡境同他对峙,实在懒得理他。 然而胜战大尊却不打算放过沈安,继续咄咄逼人:“杀戮不会消除死者的业障!” “但杀戮可以平息生者的痛苦!”沈安终于忍不住,开始破口大骂道:“你这死秃驴,你想的不过是如何让自己的双手干净!你自己的徒弟你最清楚!食梦君以噩梦为食,然而他不能让自己的双手沾染血腥,因为他还妄想能通过九天雷劫!所以他金刚锁链锁住赵老爷子,就是为了不让他犯下杀孽连累自己!可是只要这些罪人不死,赵老爷子就永远无法投胎轮回!” “阿弥陀佛!只要赵施主放下怨恨,依然能重入轮回!” “去他的放下怨恨!”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沈安狂怒吼道:“天道不公!人道不罚!既然如此,本座就堕入魔道!以杀止杀!” “尔等狂徒!”胜战大尊被沈安的狂言激怒,质问道:“天下那么多恶人,你屠得尽吗?” 沈安一甩衣袖,反唇相讥道:“天下那么多恶念,你渡又得净吗?” 苏无忧见状不妙,赶紧出声阻止道:“安儿!我知你是好意,但是我们皆是凡人,根本无权私刑他人。凡人所犯之罪,只能由人道相惩!即便血海深仇,也因由当事之人自行解决,旁外之人无权干涉!” 没想到连苏无忧也不站在自己这边,沈安怒极反笑,对着苏无忧道“舅舅你说的对,我确实是没有权利惩罚他们。有权利的,是那些曾经被其残害之人!” 沈安抽出鱼鳞水剑,念咒解印,释放出周独善的怨气。瞬间,灰蒙蒙的天空之被黑气席卷吞噬。本就灰蒙蒙的天空被黑色怨气敲打,如同海浪吞噬岸边岩石,鼓出磅礴激烈的不详啸声。 ——那是被谋杀之人的怨恨,那是被舍弃之人的绝望。 “马!守!敬!纳!命!来!” 【叮——纵容私刑!手段残忍!杀气大盛!您已扣除1000000分,积分总分为-998291分】 【叮——由于您严重违规!您的积分已为负值!准备进入惩罚系统!】 第二十章 梦貘 【现在进入惩罚系统!您将被封印所有黑暗系功法道术!您将体会受害者们被杀前的痛苦!在积分大于零值前您将不可兑换任何物品!】 犹如被烈火燃烧一般,沈安的皮肤、骨骼、内脏都能感受到滚烫的热浪。关节处犹如被烈火灼烧的疼痛感,让沈安产生自己的血肉已露出白骨的错觉,他感觉到没有皮肤包覆的白骨,摩擦着最敏感的神经,溃烂的液体从皮肤上溢出,眼前被黑雾迷糊的双眼,看不清在幻觉中已经血肉模糊的双手。 烫……太烫了…… 和火焰接触的每一片皮肤都在大声惨叫,剧烈的疼痛让沈安意识模糊。喉间浓重的烟雾感让沈安无法呼吸,然而求生的意志使他拼命挣扎试图保持清醒。 头疼,眼疼、口鼻耳喉无一处不痛。然而耳边依然是臭和尚喋喋不休的啰嗦废话:“施主如此执迷不悟,只怕将来堕入魔道,无人可渡。” 喉咙被烟雾呛住的沉重感让沈安艰难开口,他拼上最后一口气,嘶哑怒道: “你修……你的佛道,我修……我的魔心……两……不……相干……” 意识朦胧中,他听到马守敬最后的惨叫,周独善雪耻的狂笑,赵老爷子释怀的吟啸。 视线模糊中,他看到苏无忧急切奔向他的身影,他看到赵狐焦急呼唤他的神情。 留在脑海里最后的声音,是胜战大尊悲天悯人的叹息声: “诸行无常,诸法无我,诸受是苦,涅槃寂静,亦即寂灭涅槃。” =========================================================================== 沈安知道,他要忍受的是十五人份临死前的绝望与痛苦。 他忍受着剧烈的痛苦,心中却不屑冷笑——那些罪人活该遭此刑法,本座亦无怨无悔。 沈安知道,只要再救几条命,他便能东山再起,卷土重来! 千年修行,百年寻觅,他早已学会不去沉沦于受挫的痛苦与溃败的无力。此生此世,只要他没有魂灭,他就能一次次继续活下去。只要天道杀不了他,他就能一次次重新开始。 孤独与死亡,迷惘与恐惧,摆脱这一切的唯一办法,就是在被击倒后立刻站起来,不让这些情感有丝毫可乘之机。 ——这是沈安失去一切后,留下的唯一的东西——骄傲 ——绝、不、屈、服。 他绝不会屈服于命运,他绝不会向天道投降! ——他定要杀了缘慧! ——他定能杀了司命真人! ——他定可以一、统、天、下! “你这孽子——!” 沈傲夺的声音在周围响彻,父亲高大威严的神态出现在沈安面前,愤怒又厌恶的看着他。 沈安咬住下唇,心中不断狂吼:这只是幻想!这只是幻想! 离开沈家后,沈安一直在做梦,一夜又一夜做着相同的噩梦。 ——前世的噩梦。 他看着前面前世的自己,跪在沈傲夺面前,一次次祈求原谅,一次次寻求认可,却一次次空手而归。他看到少年时代的自己,用凄楚可怜的声音恳求着:“父亲,我也是您的儿子!我也是红莲沈家之子!我也可以给沈家带来荣耀!我也可以!父亲!我只想让你为我骄傲!我只想让沈家为我骄傲啊!” 然而下一刻,那个跪在地上祈求父爱的少年便被那个冷漠无情的男人推入灭魔池。 灵根被腐蚀的痛苦,如同未被麻醉的身体被利器割裂,体内的某个部分被人生生从身上一丝丝剥离。犹如一片片血肉被割下凌迟般的痛苦,从面前的少年传递到沈安的身上。 他痛的忍不住跪在地上,全身上下都被汗水浸湿,然而他咬着牙不让自己尖叫出声。 “哥哥!快抓住我的手!” 抬起头,他看见沈平,面容焦急难受似能身同感受到自己此刻的痛苦。沈安挣扎着握住他对自己伸出的那只手——那是他的弟弟,他百般疼爱留着相同血液的亲生弟弟。 沈平握住了他的手将他往外拉出,就在沈安马上就要爬出灭魔池的一瞬间,沈平换上了轻蔑的笑容,如同玩笑一般松开了手—— “呀啊啊,哥哥你明明那么蠢,是怎么活到现在的呀?” 沈安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他再次跌入,却已不在灭魔池里,而在黑不见底的深渊中不断下坠。 突然,沈安重重摔倒在地,他觉得自己全身的骨头都摔断了,他颤抖着再次起身,却看到师父高万寿居高临下地鄙夷自己——犹如铁面无情的恶鬼泥塑。 “沈安!你为了抢夺经书,谋杀师兄!欺师灭祖!天理难容!你可认罪!” 沈安高声哭叫:“师父!我是冤枉的!我是被人陷害的!你相信我啊!你相信我啊!” “不要叫我师父!人赃并获,你还有什么脸叫我师父!我太玄大衍没有你这样的弟子!” 利剑穿胸而过,沈安口吐鲜血,却挺身站立不愿意倒下—— ——他不能倒下,如果倒下,就无法洗脱冤情,如果倒下,就无法再次站起。 他死死盯着高万寿,像是要用痛苦绝望来证明自己的清白。然而面前之人却早已不是高万寿—— ——苍白端正的脸上,应该嵌着眼珠的地方却空洞无物,腐烂的尸身被丝线针针缝住,脚步趔趄踉踉跄跄地走向沈安,僵尸一般漆黑乌青的双手颤抖着伸向沈安——那是为了救助自己,而被世家炼成尸鬼的沈福。 “……少……主……快……逃……” “——沈——福——!” 四周景象再次变化,沈安周身皆是红线球结,将沈安捆在地上。 一鸠形鹄面的老者,盘腿坐于莲花之上,犹如无情判官: “天煞孤星,鬼神不齿。四家湮灭,三域皆杀。火莲之运,天命所归。成也天煞,败也天煞。” “这是你的命运,你不应该逃避。” “这是你的命运,你本就无处可逃。” 丝线紧紧将他困住,勒出红痕,勒出血印,沈安感觉不到*的疼痛,他只想捂住耳朵听不到一切声音,看不到任何景象。 前世景象不断在脑海里一一面前闪过,令人头晕目眩。 身体犹如完全融化了一样,沈安一动不动,他似已不会反抗,他似已忘记应该如何反抗。 在最后一刻,一双骨节分明的双手伸出来,扣在了沈安的脖子上。苍白的手腕被层层金色佛珠缠绕,似是昭告双手的主人将一切都已经虔诚奉献给了某种神秘,更加至高无上的意志—— ——只为换取此刻。 沈安突然反手抓住了那双手腕。 “我抓到你了,食、梦、君。” 面前之人的脸突然扭曲,不断幻化成各种各样不同的脸——沈傲夺的脸、沈平的脸、高万寿的脸、苏姚的脸、沈福的脸——前世熟悉的、擦肩而过的无数张脸,犹如被迅速翻阅的书卷在眼前不断闪过。 最后,面前的脸停在一张俊美妖艳的男子身上,眼角飞斜、嘴角含笑,似带着噬骨蚀心的魅力。 “有意思,能凭借自己的力量从本君创造的梦境里逃出来的,你是第一个。” 沈安静静抓着他的手冷笑:“你以为你控制了本座的梦境,只可惜这梦是本座为你准备的。如果不用这噩梦,又怎能引出食梦君的出现?” “你是怎么确定本君一定会出面的?”食梦君玩味问道。 “因为赵老爷子的墓碑实在太‘干净’了。”沈安皱眉:“连一丝留恋怀念都没有留下,只可能是被人刻意将灵魂存储起来,而存储的方法,就是用魂魄与你定下道心约。表面上赵老爷子将灵魂魄出卖与你,而实际是你躲入他的魂魄中吞噬其绝望痛苦,然而却会留下后遗症,就是赵老爷子放下执念投胎转世后,你必须迅速寻找另一人的魂魄隐藏,不然就会被扯进轮回之中。” 食梦君笑起来:“在外头我就发现,你似是对本君极为了解。莫不是你从哪里听说了本君成名的传说后,对本君心怀恋慕?所以四处寻找于我?” “把人交出来!”沈安没有理会他的嘲讽,拉下脸怒道。 “什么人?”食梦君装傻。 “那个孩子,安璞玉。” “啧啧。”食梦君用没被抓住的那只手摸了摸下巴,玩味道:“那孩子和你什么关系?” “无关。” “这就奇怪了,既然无关,你何必过来追杀本君?” “本座不会杀你,本座只是答应此子之母会将他带回而已。”沈安道:“本座向来一言九鼎。” “一言九鼎的人就该少说话,少约定。不然,很容易就会不明不白的失掉性命!” 食梦君突然反手抓住沈安的胳膊将他拉近,双指成剑犹如闪电往沈安心口刺去! 然而刚刚碰到沈安的衣衫,食梦君就感受到一股巨大的吸力,将自己的真气全部吸入其中。他本想斩断一臂快速逃离,然而被沈安捏住的右手却犹如被铁链拴住动惮不得。 “鱼鳞水剑?元素封印?你是炼器师?”食梦君大惊失色。 沈安冷笑,他就知道以自己的为人处事,迟早还会被系统关入“小黑屋”。他知道“乾”级的鱼鳞水剑可不用催动真气驱使万物生灵。这四年,他累积的积分,多是用于换取鱼鳞水剑炼至‘坤’级所需的材料,防的就是眼下此等状况。 沈安本来想将周独善的怨气占为己用困入剑中,现在倒是有更好的“材料”自动找上门来了。 “你应该庆幸,本座不伤你性命,不然你现在已经死了!”沈安冷哼。 “快放本君出去!”食梦君怒道。 “先把人交出来!” 食梦君拼命挣扎却挣脱不开,他反抗一会儿终于放弃道:“我把人放了,你就会放了本君?” “不会。” 食梦君震怒道:“你耍我?” “现在是你有求于本座。”沈安冷漠道:“你若不想被外面的秃驴抓走,最好乖乖听本座的话。” “我们可以比比看谁耗得过谁。”食梦君怒极反笑道:“本君早已舍弃真身。可你肉身还在,若在这虚灵幻境待久了怕是永远都回不去!你虽不是本君喜爱的明艳少女,不过长得倒也算是赏心悦目。等你肉身腐烂,你的灵魂就是本君的玩具,本君倒也不亏。” “你没有舍弃肉身,你不过是将其藏觅于镇鬼魔窟之中,你的肉身深受重伤,需要吞噬噩梦来恢复元气。”沈安面无表情道:“你没有那么多时间可以浪费。” 食梦君大惊:“你是怎么知道的!” “你不是说本座对你心怀恋慕吗?既然恋慕与你,总要多知道一些的。”沈安自然不会说出两人在前世的恩怨,轻笑道:“你虽以恶梦为食,但你怕九天雷劫难渡,所以从不亲自下手害人。那些村人会陷入虚灵幻境,一是因为赵老爷子心中有怨,二是因为他们心中有愧。本座只希望世间之人都能因行恶事而遭受报应,还挺欣赏你的行事。一场梦……哼,便宜他们了。” 食梦君忽觉久逢知己,沈安那嘲讽轻笑的嘴脸竟显得有些可爱起来,大笑道:“没错,本来就是这个道理!天道不理世人之罪,人道轻判世人之罪,佛道宽恕世人之罪。如今的世道就是逼着万物生灵只能行那魔道寻求解脱!本君不过是行个方便,与人方便于己方便,可是却被那糟老头子四处追寻,你说本君委屈不委屈?” 食梦君竟然真的越说越委屈,把自己掠走牧小航和安璞玉之事隐而不谈。沈安知道他最喜食的就是修士的噩梦,冷笑一声道:“先把那个孩子放出来再谈委不委屈吧。” 食梦君长叹一口气道:“其他的要求,本君都能满足,只有那个孩子本君不能给你,因为那孩子是本君寻找许久的虚灵根。” 虚灵根?最适宜佛道修行的虚灵根? 没有注意到沈安的不悦,食梦君继续道:“那孩子看见小狐狸妖力觉醒。本君担心边境封印减弱之事泄露,便吃掉那孩子的记忆,谁知道竟让本君发现他是虚灵根。怀有此灵根之人,天生无嗔无我,无欲无求。然而正因为如此,一旦执着入魔,所产生的贪嗔痴恨之念将比任何事物都美味可餐。” 说到底还是为了“吃”,那就好办。沈安提议道:“我可以让你吃我的噩梦。” “你?”食梦君笑起来:“你的噩梦确实绝望美味,只可惜你的梦同你所拥有的五灵根一样,太过软弱,吃腻了,也就没什么滋味了。” 食梦君舔了舔嘴角,在沈安的耳边轻哼道:“本君想吃的……是可以堕入地狱的仇怒与怨恨。” “本座现在是五灵根,但是本座会洗成天灵根!”沈安听不得别人说他“软弱”大声怒道。 食梦君微微吃惊。单灵根结丹迅速,有些多灵根者为冲金丹会将灵根洗单,而天灵根则是将五灵根修成单灵根。可是洗灵根的过程极为痛苦还伴随生命危险,通常也只有双灵根者愿意冒险一试。 面前之人心中是有多少怨恨执着,才会要做如此想不开之事。 有意思,食梦君舔了舔唇:既然你找死,本君就陪你玩玩。 “既然你如此自信能满足本君,那本君就吃个亏,就用你交换那个孩子好了。”食梦君眯起眼睛,嘴角弯弯冲沈安笑道:“只是……从今夜起,你怕是再也睡不了一个好觉了。” 本君就在这里等着看你疯掉的那一天! 沈安不去理会食梦君的调戏,他前世就是以自身噩梦为代价,获取食梦君一派的妖族人支持,他早就不知道做一场好梦是什么样的感觉了。 同食梦君定下道心誓后,沈安突然想起李柱尸体消失一事,问道:“李柱的尸体可是你挖出来的?就是五天前强辱赵狐那人。” 食梦君耸耸肩:“本君又无实体,怎么干?怕赵狐为了报复他将他挖出来碎尸万段了吧?” 沈安皱眉,分水境失踪一事,眼下所有的拼图都已经拼上,但是唯独这不起眼的一块却少了,实在让人不安。 算了,沈安心道:眼下还是先别分心,回去之后还要考虑如何解决赵狐一事呢。 发完道心誓,沈安抬头对食梦君说道:“现在可以把安璞玉交出来了吧?” 食梦君轻撅着嘴,戏谑地笑道:“那小鬼不是一直都在你面前吗?” 面前的高大俊美的男子,突然身形变化,缩成一个幼子大小的男童,那张略显苍白的稚嫩小脸不是安璞玉还能有谁?只见他紧闭双眼,如同陷入沉睡,在食梦君钻入鱼鳞水剑彻底离开他后,安璞玉便支撑不住直直向后倒去。沈安赶紧上前搂住他,轻声呼唤。 似是回应沈安的呼唤,安璞玉挣扎着从睡梦中醒来,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轻轻眨了两下,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他惊喜地望着沈安,随即对他咧开明亮的微笑:“大哥哥,玉儿就知道你会来!” 第二十一章 忘记 沈安低头看着安璞玉,心中略有烦躁。 虚灵根吗?沈安蹙眉沉思:虚灵根者天生无欲无求,不受外界名利浮华影响,简直是专为得道大成而存在的灵根。 这也是佛修之人最为觊觎的灵根。 说道佛修,不知道老秃驴现在还在不在外面。 沈安知道此刻两人正处于梦中之梦。他担心暴露食梦君,打算先在此刻静等片刻,最好等到胜战大尊先从外面的梦离开,他再出去。 沈安倒不怕找不到安璞玉的肉身,毕竟食梦君现在老老实实地被关于鱼鳞水剑中,除了村外那片瘴气森林,也没有别处能让食梦君放置肉身。若无意外,牧小航和剩余村人的肉身也应该被安置在那里。 沈安瞥了一眼安璞玉,后者安安静静地待在他跟前,痴痴地盯着他,对于自身正处于一片未知莫名的黑暗中一事,他似乎没有任何不安。 这样的淡然,一点都不像一个五岁的孩子应该有的性情。 与其说是无欲无求,不如说是神经大条。 沈安实在担心如果让安璞玉在梦里待久了,会影响他返回肉身时的状态。 毕竟这小子看上去已经够傻的了。 “咳咳。”沈安清了清嗓子,思索着应该如何同安璞玉解释眼下状况笑道:“玉儿,你可知你此刻正身于何处?” 安璞玉摇摇头。 “你现在正处于虚灵幻境,简单来说就是梦境之中。”沈安简单解释道:“我们要在这里多待一会儿,你可能忍受?” 安璞玉眼睛里闪过光芒,兴奋道:“我想起来了,我在梦里见过你!” 没等沈安明白他究竟是什么意思,安璞玉忽然又道:“我们现在是在玉儿的梦里,还是在大哥哥的梦里?” 沈安哑然失笑,他望了望空无一物的四周——因为周身一片黑暗,他甚至不能判断他们现在到底是飘在空中,还是在往下坠落——此等境况,这孩子还有心思想这种问题。 沈安低下头轻声道:“我们在我们两人的梦中。” “梦境也能彼此相容吗?”安璞玉好奇地睁大眼睛。 沈安点了点头笑道:“如果醒来后,你忘记了我,那我们就在我的梦境里。但是如果醒来后,是我忘记了而你却记得一切,那我们就在你的梦境里。” 安璞玉身子突然一震,冲上前紧紧抱住沈安。一张小脸紧紧埋在沈安的怀里,被衣物闷住的声音带着一丝悲伤和恐惧:“我不要忘记你!你也不要忘记我!我……我好害怕……大哥哥,我们快点醒过来好不好,你不要忘记我好不好?” 沈安忍不住笑起来,哪怕是虚灵根,面前的孩子却依然只是个孩子。 ——佛修最爱的虚灵根吗?想到这里,沈安的心沉了沉。 他蹲下身,直视安璞玉,后者麋鹿般的双眼里还兜着隐忍的泪水。沈安口吻严厉道:“大哥哥答应你,很快就让你醒过来。但是你也要答应大哥哥一件事可好?” 安璞玉拼命点头。 “你要答应大哥哥,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不会去当佛修!” 像是之前点的太猛停不下来一般,安璞玉继续小鸡啄米般用力点头。 骗小孩儿就是这么太简单。沈安略有得意,然而安璞玉的下面一句话就让沈安得意不出来了。 “什么是佛修?” “佛修就是……当和尚。” “我为什么要去当和尚?”安璞玉稚嫩的童音发出疑问,他好奇的睁大双眼问道。 沈安张口结舌,是啊,好端端的,这个孩子为什么会要当和尚? 沈安自嘲的笑了笑,自己简直草木皆兵。四大氏族又不是不收虚灵根,不说铁笔马家,如果有苏无忧作保,即便是只收水灵根的苏家,说不定也会网开一面让安璞玉入门。 想到此等稀少虚灵根浪费可惜,不如近水楼台,沈安微笑说道:“你要不要入苏家当修士?” 安璞玉歪着脑袋问道:“我为什么要当修士?” “当然是为了修心养性,习得天道,直至可以起死回生、长生不老。” “长生不老就是永远不会死吗?很难吗?”安璞玉奶声奶气问道。 “自然是难的,需要通过非常辛苦的修行锻炼才能窥视天道一角。” “那就算了。”安璞玉认真道:“我答应过娘亲要把如意酒馆发扬光大的。如果修仙很辛苦的话就没时间打理酒馆了。” 真是不知好歹的臭小子。沈安忍不住笑起来道:“你可知道多少人挤破头想要进入苏家,就是为了窥视一眼传说中的起死回生、长生不老之术?” “那就让给他们好了。”安璞玉认真道:“我现在还没死,等我快死的时候再入苏家好了。” 你真当苏家是你家?沈安竟然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他怎么会觉得这样的孩子会当佛修呢?这样一个孩子,他适合走的是他自己的道。任何一条既有的道路,都反而会束缚了这个孩子的未来。 正想着,沈安突然听见外面有人在呼唤他——那是赵狐的声音——清脆动人的少女之声不断呼唤着沈安和安璞玉的名字。 沈安集中精神,唤起所有的神识感受梦境之外——胜战大尊已经离开——也是时候离开这里了。 安璞玉死死盯着沈安,眼睛一眨都不眨,因为他不敢眨眼。 安璞玉觉得,自己似乎已经无数次在这样的梦境里,与面前的大哥哥邂逅,然而每一次都是匆匆相见,急急离去。 每一次,每一次,每一次—— 看到沈安,安璞玉觉得,心中的某一块空虚似乎被一种浓烈的情感和醇厚的怀念所填补。 他不想再失去这个人。 然而召唤之声却越来越强烈,前方突然出现了一道白光,似是在召唤自己扑向命运的出口。 安璞玉被沈安拉着往白光处前行,自己却无力反抗。 被白光照的刺眼,安璞玉只能眯着眼睛死死拽着沈安,模糊之中,他看见面前的青年回头对他微笑,像是在提醒,又像是在恳求—— “记住,永远不要忘记你在这里说过的话。” ——如同那一场场孤独的幻梦一般真实。 安璞玉在心中一遍又一遍的发誓——我绝对不会忘记你,绝对不会! ——所以,大哥哥也不要忘记我,可好? ================================================================================== 从虚灵幻境中醒来,沈安发现自己正睡在安如意家的大床上。躺在自己身侧的是迷迷糊糊揉着眼睛的安璞玉。而在自己面前的则是一脸担忧之情的赵狐。 没等赵狐开口,沈安先问道:“赵老爷子呢?” “大师说,爷爷已经重入轮回,投胎转世了。”赵狐的回答声中充满感激之情:“还有那个被你放出来的人,苏长老说他也放下心愿,投胎转世了。” 沈安继续问道:“其他的村人呢?” 赵狐的笑容僵住了一刻,随即道:“他们的肉身都在瘴气森林里。那些在虚灵幻境里被你烧死的人……他们的尸体都已经冷了……至于其他人,他们……他们都不记得虚灵幻境里发生的事情了……”赵狐神情迷茫:“这是不是意味着……再也没有人会伤害我了?” “不是。”沈安口吻平静,犹如一滩死水。 赵狐的身世如果暴露,那她的噩梦可能才刚刚开始。 沈安从怀中掏出一颗清气丹道:“这颗丹药可以抑制妖气,你先吞服,之后的事情交予我来处理。” 沈安思索着:朱非真没有见过赵狐,暂时可以瞒过。至于卫非花和牧小航,他或许能指示食梦君吞噬他们的记忆。但是金丹后期的苏无忧却不是那么容易忽悠的。赵狐之事要如何处理,最后可能还要看苏无忧的意思。 “我舅舅……就是虚灵幻境里白衣蓝纹的男子,他在哪里?” “苏长老之前和安抚村人,现在正在隔壁,和安姨说话呢。”赵狐道。 沈安抬头望了望对门,想起苏无忧和安如意前世的复杂关系,他心不在焉地问道:“也不知道他们在聊什么。” “苏长老正说‘我找你找了好久,你为什么躲着我?’。安姨说‘你找我做什么?酿酒方子早就给了隔壁张家,找他们要酒去’。苏长老又说‘这里人生地不熟的,生意能好吗?’” 沈安惊讶地望着镇鹦鹉学舌的赵狐,赵狐得意地挠了挠耳朵道:“我的听力可好了,墙壁对我而言,薄的就像纸一样。” 顿了顿,赵狐又继续传话道:“安姨又说‘我和苏长老无亲无故的,怎么经受的住你的照顾?’,苏长老又说‘怎么经受不住,你对我而言就像女儿一样——’” 沈安突然捂住了赵狐的耳朵,他冲着满脸困惑的赵狐轻笑:“非礼勿听。” 安璞玉还以为两人在玩什么游戏,站上床头捂住了沈安的耳朵。 赵狐觉得好玩,也想要捂住安璞玉的耳朵,但是胳膊太短了勾不着。于是安璞玉胸口紧紧贴着沈安的脑袋把他弯腰往下压,赵狐稍稍伸手,总算是摸到了安璞玉的耳朵,紧紧捂住。 苏无忧此刻从内室里出来,他看着三人的玩闹的样子,轻笑了一下,随即冲沈安说道:“安儿,过来一下,舅舅有事同你商量。” 沈安知道苏无忧是想要同自己商量赵狐之事,他知道赵狐的听力卓越,于是将苏无忧拉到屋外交谈。 两人走了一段路,见四周无人,苏无忧问道:“此次分水境之事,你到底知道多少?” 沈安反问:“舅舅你又知道多少?” “马守敬谋杀周独善一事,我虽有怀疑却苦无证据。若不是你找出了周独善的冤魂,我也真不能对马守敬做什么。”苏无忧顿了顿道:“眼下四家的情况非常复杂……” “能有多复杂?不过是苏家不想得罪马家罢了。”沈安道:“边境封印减弱,现在四家多少都在仰仗马家鼻息,四家之间已经连‘一损俱损,一荣俱荣’都算不上了。” 苏无忧笑道:“你想事情也太毒辣了,边境真破了,难道对马家而言能有什么好处?不过彼此留一线罢了。” 沈安刚想开口,却被苏无忧打断:“我知道你想给赵狐一个公道,但是你也知道她妖族的身份太过敏感,你若想要她活着,就不能让她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舅舅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先把这个孩子带在身边,但是她是妖族之人却不能泄露。”苏无忧严厉道:“我知你嫉恶如仇,马守敬此刻魂飞魄散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如果他的龌龊事都抖出来,少不了让赵狐对质,到时候她的身份泄露,即便我出面都无法保下她。现在只能如你所说,把村人和弟子失踪一事全部推到食梦君身上,而我会想办法找出让她回到妖族的路子。” 见苏无忧竟然如此为赵狐着想,沈安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他略有犹豫道:“这样好吗?将赵狐的存在隐而不告,瞒下封印减弱之事?” 苏无忧长叹一口气道:“此等大事,我怎么敢隐瞒,只是……封印减弱之事,四大家早就知道了。” 没有理会沈安的惊讶,苏无忧继续说道:“现在的问题不在于四大家根本不能修复边境封印之力。想要加固封印,至少需要八位已经处于大乘之期的修士,牺牲自我,化神为人柱加固。先不说有没有人愿意,眼下凡境修为最高的怕只有你娘亲的师父——太玄大衍的天渊真人,然而即便是他,也不过刚刚修炼到洞虚之期。” “封印竟然需要如此巨大的牺牲?”沈安震惊道。 “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也只有牺牲大量的低阶修士作为人柱。可是又有谁会愿意做出牺牲呢?”苏无忧黯然道:“所以现在四家现在宁可等到之战再起,只有天下大乱之时才有振臂一呼的可能。此刻,四家只能选择维持和平安全的假象——在边境之地阻止妖修入侵、直接杀掉他们封锁消息。” 原来如此,简直天助我也。沈安暗地兴奋——要一统天下,他本来就要依赖妖域之力,封印减弱无法修复对于他而言是一件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我明白舅舅你的打算了。不过我想带着赵狐,我之前答应过她会照顾她。”沈安说道:“我可以搬出苏家,方便我制作隐藏妖气的丹药。” 经过此次一劫,沈安更加确地,以自己的个性,怕是没两天便会被关入“小黑屋”中封印真气。沈安决定,他现在只能往炼丹师和炼器师的方向发展,而“商品铺”里获得的珍贵丹药制作之法向他人解释起来也太过麻烦,他只能选择赶紧搬出苏家。 况且,苏家修为高超的修士也有几个,赵狐要离他们越远越好,不然即便有清心丹也说不定会露出马脚。 苏无忧点点头:“刚好,我打算让安排安如意住到苏家老宅,你也可以搬过去,方便照顾他们。 苏家老宅,那是苏姚和苏无忧小时候住的地方。然而沈安却来不及惊讶苏无忧的大方,他跳脚道:“等等,舅舅你的女人为什么要我来照顾?” 苏无忧笑道:“别胡说八道,如意那孩子我是看着长大的,她对我而言就像女儿一样。” 苏无忧如果真如他的年纪,是个四十多岁的大叔,这话还有些说服力,然而他顶着一张二十几岁的脸,把真正二十多岁的安如意叫做“女儿”真是各种让人觉得厚脸皮。 想到安如意会不断朽迈衰老、容颜逝去,沈安觉得唏嘘非常。 沈安想起了安璞玉,又忍不住联想到胜战大尊,随即皱眉:“舅舅你是如何认识胜战大尊的?” “我曾经做过一件错事……是胜战大尊开解的我。”苏无忧面色不佳。 似是想起了什么一般,苏无忧突然说道:“安儿,你给舅舅发道心誓,你决不会做任何危害修真界之事。” 沈安知道自己在虚灵幻境中的心狠手辣引起了苏无忧的戒心,他并不在意苏无忧对自己的担忧,因为两人对于“危害”一词的理解显然截然不同。 沈安微笑起誓道:“我沈安绝不会做出丝毫损害凡境之事。” ——因为本座会净化这个世界。 回去的路上,两人沉默不语。 望着苏无忧的背影,沈安心情复杂,如果前世自己也被舅舅救出沈家的话该有多好—— ——如果苏无忧就是自己的父亲该有多好。 沈安终究按捺不住心中的愧疚与好奇,他忽然问道:“舅舅,如果……如果有一天,我真的如同司命真人的预言入魔成鬼,舅舅你会不会后悔曾经发誓想要保护我?” 苏无忧背对着他,思索了片刻,沈安看不到他的神情,良久过后,苏无忧带着自嘲的口吻说道:“肯定后悔,因为我是人,人做了错事,就会后悔,我这辈子几乎就是在后悔中度过的。” 沈安心中一凉,又追问道:“既然会后悔,为什么不杀干脆了我以绝后患?“ “因为我不仅是个人。”苏无忧转头苦笑:“我还是你舅舅。” ============================================================================ 妖域一座古刹之中,一个老态龙钟的和尚坐在一座巨大佛像之下。他拉耸着眉毛,似是陷入沉睡之中。 古刹小垫被紧紧封闭,密不透风,然而此种沉浸于黑暗之中的毛骨悚然却丝毫没有影响到老和尚周身弟子虔诚而尊敬的神情。他们排排坐在老和尚身边,静静等待老者醒来,传授他们无尽的知识与智慧。 那老和尚猛然睁开了双眼,他的眼睛如此透亮,在那些弟子的心中,仿佛照亮了整间封闭黑暗的小屋——仿佛只要跟着那双眼睛,就能透视世间所有黑暗、洞悉事件一切的不公。 “师父,您找到迷朗了吗?”见老者迟迟不语,坐下的一位弟子开口道。 “没有。”老者一只手捻着手心的一串佛珠,低声回答又似自言自语:“但是我找到了别的东西。” 老者顿了顿,同坐下弟子命令道:“通知所有佛修弟子,寻找天命之子的脚步必须加快了。” 首座的弟子们顿时脸色煞白,面面相觑。因为他们知道寻找天命之子一味着什么。 老者喃喃自语,似是警告,又似是预言—— ——“千年之战就要开始了” 第二十二章 大凶 【我不过就下线了一会儿!就那么一会儿!可你却能把分数刷到负值!你把我之前提醒你的话,全部都当做耳边风吗?】 “客服”在脑海里吵得要死,然而沈安此刻分身乏术实在没空搭理她。 此时的沈安正被挤在人群中,向村民解释那些被精心修饰过的“事实”。同时不断向他们保证村子已经恢复正常,之后不会再发生相同的事情。 【喂喂喂?莫西莫西?不是又断线了吧?】 见沈安不理她,“客服”开始喋喋不休的唠叨起来。沈安心中烦躁,他知道如果不回应“客服”的问题,自己一整天都要忍受她的自言自语。无奈之下,沈安只好驱散村民,寻了个无人之处,同“客服”说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你……真的……能唤来……腥风血雨呢……】 沈安知道客服又在自己面前装疯卖傻,心中怒道:废话少说,快把本座的积分还来! 【这怎么能还?说难听点,你这就叫‘滥用私刑’!真正的正义之士、仁义之君都不可能会做这么残忍的事情!】 客服难得发了脾气,然而沈安却无意向它妥协。 你说本座残忍?沈安气结道:本座那是替天行道!那些村民残忍的时候,你又死到哪里去了? 【替天行道?你们的世界又不是没有官府!这件事情明明把犯罪的村人交送官府就行了!你积分也有了,好名声也有了,那个赵狐可以另做安排。可你偏偏不干!明明是你自己找死,还好意思怪我?】 沈安冷笑道:什么“仁者无敌”系统!叫“仁者无耻”系统好了!你们根本不想要一个真正的“仁者”。你们不过想要一个看上去“仁义”的傀儡玩偶!真是虚伪至极! 【你也知道我们这是‘仁者无敌’系统?我还以为你觉得我们是‘想干嘛就干嘛’系统呢!你滥用私刑折磨犯人,不是因为你多么正直公正,而是因为你自己心中有恨!你不过只想安抚自己心中的愤怒罢了!你公报私仇还指望我们姑息放纵?想得美!】 话不投机半句多,沈安闭上眼睛懒得与客服争论,而后者依然继续唠叨,不放过沈安。 【你以为杀戮就是替天行道、行侠仗义了?错!大错特错!你可知道,‘剑不过是凶器!剑术也不过是杀人的伎俩。无论你用多么美丽的理由来掩饰,这始终就是事实!’】 沈安终于忍不住爆发道:本座不想听你废话!本座就问你一句?积分到底能不能弄回来? 【废话?你说这话是废话?这是我最喜欢的《浪客剑心》里的经典台词啊……算了,不和流氓探讨正义。】 沈安揉着眉头闷怒道:你要么把扣除的积分给本座加回来,要么给我闭嘴! 【成天只会闭嘴闭嘴,老发神经你缺钙啊!算了,我去问问上头这事儿能不能通融通融……为什么我就遇不上通情达理的用户呢……】 “沈师兄,你的脸色看上去不太好。没事吧?” 卫非花温柔的声音打断了沈安同“客服”的交流。她知道沈安同村人约定,三日之内解决此事,她看着沈安全力以赴处理分水境的问题怕是已经好几日都没有睡个好觉,心中担忧便前来查看。 果然让她看到沈安一脸疲惫,不断自言自语的奇怪模样。 “如果实在太累了,就交给我们就好了。沈师兄早点休息就好。” 沈安立即变脸,对着卫非花微笑道:“没事,就是有点累,等把这批村人都安抚好了,我们也能早点回苏家。对了朱师弟身子可好?我听说舅舅在瘴气森林里找到他了。” “他?他好得很呢!”卫非花绣眉紧蹙,跺着脚气道:“那个蠢货!居然以为凭借一己之力就能解决这里的事情!结果竟然跑到瘴气森林里迷路了!如果不是苏师叔找到他,到时候死了也没有人给他收尸!” 两人往回走着,卫非花似是试探般问询赵狐该怎么处理,沈安微微一笑,示意她无须担心。 摸摸鱼鳞水剑,食梦君就被困于其中,之后还是要找个机会把卫非花的记忆全部消除,这不仅是为了赵狐,也是为了卫非花好。 毕竟事情牵扯边境封印,若是翻了“隐而不报”之罪,重则可能将卫非花驱逐苏家。 走到往村头,朱非真正接替卫非花的工作同村人交谈着。牧小航就跟在他身侧,看到沈安靠近,他突然缩起脑袋往朱非真身后躲去。 沈安皱眉——不是说在虚灵幻境的记忆都已经消失了吗?牧小航怎么还是一副很怕他的样子? 算了,沈安拍拍鱼鳞水剑,反正之后还要找食梦君再吞噬一次牧小航的记忆的。食梦君最喜爱的就是修士之梦,这次让他大快朵颐倒是便宜他了。 “像大姐姐的大哥哥?” 奶声奶气的童音从身后传来,沈安转头,之前见过的小村丫头正用窃窃的神情望着自己,她怀里揣着各色各样的玩具,像宝贝一样捧在手心里,对着沈安鞠躬感谢道:“爹爹回来啦,妞儿是和哥哥姐姐来道谢的。” 那些玩具显然已经有了年岁,虽然陈旧但并不破碎,显然被昔日的主人珍惜玩耍过,妞儿她把手上的玩具全部交给沈安道:“妞儿许过愿,如果爹爹能回家的话,妞儿就把自己最宝贵的东西送出去。娘亲说,这次爹爹能回来,多亏大哥哥大姐姐们。妞儿只有这些,但是这些都是妞儿最喜欢的东西,全部都送给你们。” 沈安心中一动,他突然想起赵老爷子在虚灵幻境里绝望的控诉——村子里没有一个无辜之人。 这个孩子,如果长大了,会变成村子的同谋的吗? 妞儿绞着双手继续道:“娘亲说,这里不能再住啦,以后妞儿也要搬家了。妞儿临走前想谢谢哥哥姐姐们。”她是极为害羞,见沈安收下了玩具,就风一样的跑走,还回头挥挥道:“再见,像姐姐的大哥哥,还有像大哥哥的大姐姐。” 沈安轻叹一口气,倒还懂得孟母三迁,村人也不是完全没救。 “向大哥哥的大姐姐,你都有些什么玩具啊?让人家看看可好?” 朱非真在一边偷笑着揶揄沈安,后者微微发窘,脸色微红。 沈安最讨厌别人戏弄他,他板着脸对朱非真伸出手道:“把你的头绳拿下来,我要绑头发!” 朱非真捂着脑袋哀嚎道:“等等!为什么要我的?” 卫非花冷哼插口:“这次任务你一点用处都没有,不拿你的拿谁的?” 朱非真无法反驳,只好委委屈屈地把头带解了下来交给沈安,随即摊手转向牧小航霸气道:“把你的头绳拿下来,我要绑头发!” 牧小航道累就满面,内心哀嚎道:为啥每次遇上沈师兄,受伤的那个总是我? =============================================================================== 回到苏家,沈安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将赵狐安排到苏家老宅,然后从主家搬离出去。 向苏家上报分水境一事的工作全权交给了苏无忧,沈安只是做了一些善后工作——比如,让食梦君修改牧小航和卫非花的记忆。 虽然对卫非花有些不好意思,但是赵狐之事,牵扯的事情太过复杂,知道的人还是越少越好。 苏无忧说服了安如意带上安璞玉,同沈安一起住进苏家老宅。安如意一开始并不愿意,然而还是抵不过对安璞玉的担忧——这次遭遇的灾祸确实将这位年轻的母亲吓到了,安如意实在不敢再拿自己儿子的性命开玩笑。 日子过得犹如白驹过隙,眨眼间,一个月过去,很快就到了过年的时候。 大约是为了迎合节日的喜气,沈安觉得前来询诊看病的人也少了许多。这段时间里,沈安多是忙于搬家的事宜,空闲下来还要帮着安如意重开酒馆。没什么大显身手做好事的机会,于是沈安的积分总是半死不活、拖拖拉拉地往上飘荡着。 ——整整一个月,积分依然在零线以下徘徊。 身上积分不足,商品铺打不开。定制的丹炉因为临近过年也迟迟没有收到货。帮助赵狐修行倒算得上是件大事,然而赵狐极为懂事、天资又佳、修炼自觉根本不需要沈安监督。因而这段时间,沈安过得相当清闲。 ——清闲得近乎无聊,沈安差点都起了同安如意学酿酒的心思。 好在沈安没有忘记他的目标。 ——他要杀缘慧,灭司命,一统天下,噬鬼杀神! 这些都要一步一步来。 妖族的赵狐,不定会在自己投靠妖族的时候帮上什么忙,所以沈安非常用心地培养这个孩子。 然而总有人把沈安往从既定的道路上往外拽。 “小安安,小小安,小狐狸,快和舅舅出去玩!” 听着苏无忧的叫声,沈安猛拍额头,他正在外院教习赵狐和安璞玉基础的呼吸吐纳,他自持“严师”的身份,非常反感苏无忧总在赵狐面前戏弄自己的行为。 他脸涨的通红气冲冲道:“舅舅我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叫我……那个称呼!” “小安安不能叫,小沈沈也不能叫!你这孩子怎么这么难搞!”苏无忧撅着嘴似是极为委屈。 “正常点叫我沈安你会死啊!” 苏无忧没有理睬沈安,他将盘腿坐着的安璞玉抱起来,鼻子顶着鼻子说道:“小安安好凶哦,小小安你帮我说说他!” 安璞玉咯咯傻笑着,原本在一边练习吐纳的赵狐也忍不住笑了起来。见沈安瞪了自己一眼,赵狐赶紧闭上眼睛板起脸装作非礼勿视的模样,重新练习吐纳呼吸。 苏无忧继续捣蛋道:“就要过年了!别修炼了!今天有庙会哦!你们想不想去?想不想去?” “我想去!我想去!” 赵狐兴奋的睁开眼睛,双手举高。她偷瞄沈安一眼,后者表情严肃,显然并不同意。 赵狐只能转向安璞玉,可怜兮兮地望着他,希望能多获得一个“同盟”的支持。 安璞玉并不知庙会是何物,但是看着赵狐和苏无忧期待的眼神,猜想“庙会”大约是个很有趣的玩意儿,于是学着两人的神情望向了沈安。 赵狐、安璞玉和苏无忧,三人撅着嘴巴,满脸期翼看着沈安。 沈安揉着眉头,最后还是在三双亮得似能发光的注视中落了下风。 “好吧……就今天……放你们休息一天……” 赵狐和苏无忧欢呼起来,安璞玉慢了半拍,但也有样学样傻乎乎的跟在后头一起欢呼。苏无忧将两人夹在腋下,一手一个脑袋把他们往外提去,走到门口的时候还回头示意沈安一通跟上。 沈安翻了个白眼,便也跟了过去。 同红莲镇按照“井”字划分,规规矩矩的道路不通。仙灵境是以苏家为中心,围绕其主宅为圈划地。安如意的小酒馆就开在中圈闹市里。安如意酿酒确实一把好手,只可惜对于经商之道却并不在行。这块地方还是苏无忧帮她挑选的。内圈多是世家子弟,规矩甚严,不准弟子买酒。而外圈又多有市井流氓,苏无忧担忧她一个女子不好对付,便给安排到了内圈之中。 现在接近过年,生意更是一天比一天兴隆。 沈安站在新开不久的“如意酒馆”门前,看着苏无忧死皮赖脸缠着安如意。也不知道苏无忧同安如意说了什么,本来打算趁着过年多赚几笔的安如意,在往沈安处看了几眼后,便将铺子交给了小儿,跟着四人一起出来。 苏无忧将安璞玉丢到沈安怀里,开始拉着安如意四处转悠。 所以,所谓的“带你们出去玩”的意思,就是“把安如意骗出来之后,你们该干嘛干嘛吗?” 沈安低头看着紧紧拽着自己衣袖,因人群混杂而紧张害怕的赵狐,又看了看怀里一脸茫然无措的安璞玉,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牵上赵狐的手,紧紧跟在苏无忧和安璞玉的身后。 沈安觉得,自己才是五人中唯一的大人。 “几位仙友,我看你们面带福气,今年可能各有奇遇,不知可愿算上一卦,听贫道一言?” 靠近一块算命摊子的时候,一个老道士突然开口打断五人的前行。苏无忧看到老道士后立刻把安如意拽过去,给那算命先生丢了几块灵石道:“抽五份签!” “舅舅我就不用了。”沈安开口阻止。他的气运早被司命真人所定,对他而言,花钱算命和花钱买羞辱没有什么区别。 趁安如意不注意,苏无忧将沈安拉到一边,神神秘秘小声道:“不是买给你的,是买给如意的,她最近总是心情不好,觉得自己晦气不顺。我特意让这家算命先生多放些‘大吉’在签里,讨个好彩头。” 沈安瞥了一眼,安璞玉和赵狐都已经打开了手中的签,两人都是大吉。安如意也打开了签,正全神贯注听着算命先生的解签,签上的小字看不清楚,但签头上面大大的“中吉”倒是不假。 沈安犹豫片刻,也伸出手抽了一个签。 他屏息静神,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打开了签,只见上面赫然写着两个大字 ——大凶。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沈安气得想一把火烧了铺子,然而身上积分不足,连真气都无法催动。沈安不理会苏无忧在身后的叫喊,一甩衣袖悻悻然离开。 随便走进一家馄钝摊,在确认其他四人还在自己的视线范围内后,沈安叫了一碗馄钝面。 反正还没到辟谷的时候,本座要撑死自己! 沈安把桌上作为开胃小菜的花生丢到嘴里,慢慢地磨着齿缝间的花生,好像那颗花生是让他情窦初开的爱人,所以他注定要与它进行一生一世的纠缠。又好像那颗花生是让他恨之入骨的敌人,所以他必须要对它进行一生一世的折磨。 安璞玉和赵狐摇摇晃晃从人群中挤进馄饨摊。沈安望了一眼还在算命铺前,完全没有注意到三个小孩都已经离开的苏无忧和安如意,心中暗暗发誓——绝对不要再和他们两个一起出来了! 安璞玉个子小,比赵狐更早挤进馄饨摊,他奶声奶气说道:“安哥,把你的签给我好不好。” 沈安不知何意,他瞥了眼手中的签,觉得晦气无比,他随手将签丢给安璞玉,后者想搂着一块宝一样,将自己的签从怀里拿出。 他将两张签叠在一起,双手合十,往当中吹了一口气,安璞玉小手一揉戳,手中突然多出了两朵纸作的喇叭花。 这不是苏无忧平时用来骗小姑娘的把戏嘛!什么时候教给玉儿的? 沈安气得咬牙,玉儿这个孩子,自己是全心全力在培育,偏偏舅舅总是教他些乱七八糟的事儿!实在讨厌! “我把我的好运分安哥你一半。” 安璞玉咧着嘴开心地笑着:“这个样子缠起来,安哥也能有好运气了!” 没等沈安反应过来,赵狐便大声嚷嚷道:“小玉儿好狡猾!把我的签也加上去!” “不要,就我和安哥就可以了!” 安璞玉像是守着宝贝似的不让赵狐抢到两朵喇叭花。见到两个孩子为自己打闹,沈安心中五味杂陈。 沈安忽然觉得,那张签是不是一个提醒——对于现在太过幸福的沈安一个当头棒喝—— ——他是天煞孤星,注定形单影只、孤身一人。 面前越是热闹幸福,自己就越应该保持警觉,因为他随时都可能失去…… 正在当沈安想要叫住两人别再打闹之时,身后突然传来了喧闹之声。 沈安拉上两人,离开摊子跑向喧闹之处,只见一中年男子被包围于人群之中,两眼翻白昏厥在地,口吐唾沫,四肢不停地抽搐——竟是猪婆风发作之状。 涨积分的机会送上门了! 就在沈安心中高兴,打算冲出去救治那人时,人群里却突然钻出一个光头,比自己抢先一步,赶到了病人的身边。 第二十三章 和尚 “诸位施主,请都让开些!” 光头挥舞着手,驱散挡在周围的人群。他一身土黄色的僧衣显然是个和尚。见面前的光头又是一个臭秃驴,沈安忍不住又联想到之前抽到的“大凶”。本想甩手走人,可是转念又想,若那秃驴没什么本事救不活人,到时候还是得自己出手相救。为了能混些积分,沈安忍着不快留了下来。 和尚点了那男子几处穴道,使其恢复平静。他将男子平卧于地,头部侧放于右,然后从怀里掏出一块干净的娟帕垫在男人的舌齿之间防止他再次发作咬破舌头。 和尚解开男子的衣领口子通风透气,随即对着围观的人群道:“没事儿了,如果各位不是施主的家人的话,就请诸位各自散去吧。” 见和尚手段娴熟,沈安估计躺于地上之人应无大碍,正准备离开,却看见一个身着苏家家服的青年从人群中挤入。 那青年名为钱塘,乃是苏家新晋弟子之一,为人有些木讷做事却极为严谨认真,沈安曾经医治过他的姥姥,因此同他相识。 只见钱塘冲和尚拱了拱手问道:“请问这位大师手上可有医印?” 和尚皱眉困惑道:“医印?” “若没有医印的话,就请和在下走一趟,仙灵境内不准无印行医。” 在仙灵境内行医必须有苏家所下的医印。这条规矩是上代苏家家主定下的。自从妙手苏家在仙灵境内名声大噪,“医仙”之名响彻凡境之后,经常有赤脚大夫在仙灵境内行医。 这本来是件好事,谁知林子大了,浑水摸鱼的人也多了起来。上代家主管辖时期,曾有发生过几次蒙古大夫医死人,病人家属却把账算到苏家的头上之事。后来,上代家主就干脆下令,“凡仙灵境内,无医印者不可行医,违者严惩。”。 不过这大过年的,这和尚本是好意,却要吃顿牢狱之灾,几个路过行人便给和尚打抱不平起来。 沈安讨厌佛修,本来不想多管闲事。可是周围看热闹的人又逐渐围了上来。沈安深知,猪婆风发作之人需要空气宽敞之地,保证呼吸通畅。此处人流太大,不说地上之人病疫又要发作,到时候拥挤过头还可能发生踩踏事件。想到这里,沈安只好出面阻止。 “钱师弟,刚才这位大师行医之时,我就在旁边看着,因我见大师医术娴熟,并无行骗行医之意,所以没有提醒大师这里的规矩。说起来,我也有错在内。不知道可否看在我的面子上,让这件事就这么过去?” 钱塘见到沈安,立即激动起来,换上无比恭敬的神情赶紧道:“沈师兄,你说那里的话!是我疏忽,刚才竟然没看到你!如果有沈师兄在这里照看着,自然是不会出事的。” 沈安的悬壶济世的美名早已经响彻仙灵境,他不仅医术高超,还甚有医德,对于囊中羞涩之人,甚至会自掏腰包给病人垫付医费。尽管周围的师兄弟都嘲讽沈安是“滥好人”,而对于接受过沈安善意的钱塘而言,沈安才是真正的活菩萨。 钱塘又转向和尚道:“大师,适才失礼,只是仙灵境的规矩如此,冲撞了大师请您不要见外。” “无妨,贫僧新到贵地,不懂规矩因而同施主相遇,这就是缘分。”和尚笑眯眯指着地上之人说道:“只是这人现在还未醒来,贫僧想在此处看守此人再行离开。” 见事情解决,沈安转身离开却突然被和尚叫住:“施主姓沈?不知你可认识红莲山庄沈庄主?” 沈安停住了脚步,回头作揖道:“正是家父。” 和尚轻笑一声:“施主,你和你的娘长得真像。” “你认识我娘?” 沈安警觉地望着和尚。他生性多疑,更何况眼下套近乎的还是个和尚。沈安知道自己家的名声,只要对于世家之事稍微关心一点,都不难猜出能在苏家地盘说得上话的沈姓之人,最有可能是沈傲夺与苏姚之子。 由于佛道在凡境并不盛行,许多佛家弟子会勾搭世家弟子帮忙传道,沈安暗忖:莫不是之前见钱塘对自己的态度恭敬,引起这臭和尚的注意?于是想要搭上自己这条线,好在仙灵境内传道? 若臭和尚的心思在这里,那他可找错了人。 “贫僧不仅认识施主的双亲,还和施主的舅舅算是半个朋友。” “为什么是半个朋友?”安璞玉好奇地插口道。 “因为贫僧以前和他算是半个敌人。”和尚对着安璞玉笑道:“合起来便是亦敌亦友。” 正常点说话会死啊! 沈安揉着眉头心想:舅舅怎么净认识佛道的和尚秃驴!难怪他前世会遁入空门,定然是被这群和尚忽悠过去的! 和尚突然低头,向安璞玉微笑道:“小公子,我看你灵根清奇,要不要和贫僧一起当和尚呀?” 沈安心中立即警铃大作——这群讨厌的人贩子!找徒弟也不是这种找法! 沈安把安璞玉抱起来,拽上赵狐的手,面色不善对和尚道:“大师,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了。” 看着沈安飞一般逃走的模样,那个和尚眯着眼睛,阿弥陀佛了半天,轻笑道:“施主走的再快,能快的过缘分吗?” “安哥,你不喜欢和尚吗?”被沈安抱在怀里的安璞玉死死抱着近乎飞奔的沈安,忍不住问道。 “和尚有什么好喜欢的。”赵狐替沈安开口。 自从被沈安从分水境救出,赵狐的性子开朗了不少,然而她为人处事却处处学习沈安,无论沈安说什么做什么,几乎都无条件的拥护支持。 然而即便如此,赵狐心中也忍不住感到疑惑。这段时间的相处久了,早就习惯了沈安温润君子的模样。除了修行之时,对人对己都极为严厉外,沈安很少对人或事表现出不耐。完全没有当初在虚灵幻境里,那种霸气凶狠之状。 然而今天遇上这个和尚,沈安却是一副气急败坏的模样,实在令人奇怪。 沈安刮了刮安璞玉的鼻子说:“反正以后见到和尚秃头都离远一点,小心他们把你卖掉,你还要给他们数钱!” “好耶好耶!把小玉儿卖掉,安哥就是我一个人的了!”赵狐欢呼起来。 “不要卖我不要卖我!把狐狸姐姐卖掉!不要卖我!” 赵狐在一边起哄,把安璞玉吓得紧紧搂住沈安不愿放手。看他吓成这样,沈安忍不住笑起来,他拍了拍安璞玉的背,轻轻哄着:“以后遇上和尚,记得不要放开我,要抓紧点。如果我不在你身边,就少和他们废话,知道吗?” 安璞玉把头埋在沈安脖颈间,喷出的鼻息让沈安觉得痒痒的,他闷声闷气道:“小玉儿才不会放手呢!就算安哥你不要小玉儿,小玉儿也会紧紧缠着你的。” “小玉儿不害臊!你一个男孩子,怎么能一直跟着安哥?” “我不管!我就要跟着安哥!” 看着安璞玉紧张的神情,沈安虽愉快却微有困惑,不是说虚灵根之人天性淡薄,无欲无求吗?然而安璞玉这孩子,似乎有些太能闹腾了些? 然而这份困惑很快就被某种左拥右抱、坐享齐人之福的愉悦感打散。沈安被两个小东西左右夹住,心情却格外轻松,打打闹闹之间,很快就回到了苏家老宅。 “安姨你回来了?舅舅人呢?” 见安如意一人坐在大厅桌边面色沉重,沈安问道。 “不知道!”安如意没好气地硬邦邦回答道,似是发觉自己口吻不善,她长叹一气又重新说道:“安姨有些累了,先去休息一会儿,醒来再给你们做饭。” 见她确实一脸疲惫,沈安只当安如意逛了一天需要休息,便没阻拦。过了一会儿,天色很快就黯淡下来,苏无忧还没回来,而安如意又在休息,沈安便对赵狐和安璞玉问道:“你们两个可饿了?要不我给你们两个做饭吃?” “别别别!千万别!”赵狐跳脚道:“煮饭的话我来就好!晚饭还是等无忧叔回来再说吧!” 安璞玉在奶声奶气地应和道:“无忧叔说了,要我们看好安哥你,不能让你再把厨房给烧了。” 赵狐踢了安璞玉一脚:“不是说好了不能让安哥知道的嘛!” “啊呀说漏嘴了!” 见安璞玉用两只白白的小肥手捂住嘴巴,沈安不知该笑该气。难怪舅舅这几天进厨房进的那么勤快,原来竟是在防着自己! 作为沈家少主,沈安确实没进过几次厨房,上次因为懒得找柴火就直接用“红莲火”做饭,结果却把厨房炸了是他不对。但是就因为这样舅舅就不准自己进厨房也太大惊小怪了一些,大不了这次不用“红莲火”了呗。 “所谓熟能生巧,做饭这种事情多练几次就好了。”沈安最讨厌认输,别人说他不能干什么,他偏偏要干出些成果来给那人瞧瞧。一听苏无忧居然敢不让自己进厨房,沈安反而燃起了斗志,更加跃跃欲试了起来。 “那那那……要是厨房又炸了怎么办?”赵狐紧张道。 “什么怎么办,又不是什么大事,苏家又不是出不起重修厨房的钱。”沈安耸了耸肩无所谓道。 不是这个问题吧……赵狐神情尴尬,然而看到沈安自信的神情,只能嘴边的话又给吞了回去。 望着沈安如同上战场一般,风萧萧兮易水寒的背景,赵狐不由在内心恸哭道:苏叔叔求你快点回来啊! ==================================================================================== “你干嘛要提陆慧的名字!”苏家门外,苏无忧正同一个和尚并肩前行。若沈安在场,他就会发现,那和尚竟然就是今日在混沌铺遇见之人。 “贫僧怎么知道安施主不是陆姑娘?”和尚苦笑道:“真是奇了怪了!世间竟然真的有人明明不是亲人,却能长得如此相像,难不成世间真有轮回转世之理?” “无论有没有她都不是陆慧!”苏无忧气得跺脚:“反正之后回去你可别再胡说八道了!” “阿弥陀佛,出家人本不打诳语。苏施主自己心里有鬼,反而怪到贫僧身上,这才真是胡说八道!”和尚满脸无畏,并不把苏无忧的话放在心上。 “真是的,派谁过来不好偏偏把你派过来。” “阿弥陀佛,贫僧也不想见你这臭酒鬼,只是现在佛门人手不足,也只能勉为其难,舍小我而成大我了。” “你个酒肉和尚哪里来的脸叫我臭酒鬼?”苏无忧纠结懊恼地挠了挠头,转移话题道:“最近佛门出了什么事儿吗?总觉得凡境的佛门弟子变多了起来。” “……天命之子可能已经出生了。”和尚脸色严峻,缓缓说道:“现在大家都在四处寻找适合佛道修行的童子,就是想要找到他。” 苏无忧赶紧捂住和尚的嘴巴,紧张地四处观望,见无人注意,这才放下心,拉着和尚小声怒道:“你知不知道天命之子转世代表什么?这话能乱说!要是传出去,大家还过不过年了!” “该怎么过怎么过。”和尚无所谓道:“离之战还早得很,那些凡夫俗子都不一定能活到那个时候,连贫僧都不一定能活到那个时候,说不定连你都不一定能活到那个时候。” “这是两回事!”苏无忧心中涌起不安——边境封印减弱,沈安是天煞孤星,现在天命之子的转世也已出生。怎么倒霉事一件接着一件的来! “说起来,今天我见到你侄子了。” 怕什么来什么,苏无忧心中一跳,强压慌张故作平静道:“是吗?你觉得我侄子怎么样?” “都说外甥像舅,他和你倒是完全不像。”和尚眯着眼睛,像在怀念故人:“他长得像他娘,特别是那双眼睛,干干净净的,好在没有遗传沈傲夺那小白脸,一肚子坏水。” 和尚口气玩味,似乎完全不把沈傲夺放在眼里,随即又叹了一口气道:“不过你妹妹就是喜欢小白脸。” 苏无忧道:“喂喂!说沈傲夺坏话别把我妹妹扯进去,当心到时候我们连半个朋友都没得做!” 想到两人相识的缘分,和尚忍不住笑起来,突然和尚面色大变,指着前方叫道:“前面那家是不是着火了?” 苏无忧笑道:“前面就是我家了,无缘无故的怎么会着火?” 慢悠悠的往前走了两步后,苏无忧大叫道:“糟了!真的着火了!” 第二十四章 清羽 “咳咳咳!” 浓烟之中,沈安狼狈地从厨房跑出来,满脸都是黑灰烟尘显得极为尴尬窘迫。 “安哥!你没事吧!”赵狐和安璞玉着急的迎上去,把他身上的灰尘拍掉。 “着火了?烟怎么这么大?”安如意从屋子里冲出来,在看到三人围在灶火间,瞬间就明白了。她冲入厨房,把烟囱捅了捅,随即出来喊道:“谁把沈公子放进去的!” “放进去……咳咳……我又不是狗……”沈安忍着咳嗽说道。 一边的赵狐和安璞玉低着头,不敢反驳,只得老老实实地挨着骂。 见两人这幅模样,沈安也不好意思起来:“安姨,是我不好,没想到……咳咳……没想到火会那么大……咳……” “别说话了,先离这儿远点,灶台通会儿气就好了。”安如意拍了拍手上的灰道。 “咳……真奇怪,我这次明明用的是柴火来着,怎么会冒那么多烟?”沈安无比郁闷。 “你是不是用了湿的柴火?还是加柴加的太快了?”安如意啼笑皆非:“怎么不等我起来呢?” “我看安姨累了,舅舅他又不回来,怕小狐儿和玉儿饿着了。”沈安满脸抱歉:“做饭不能用湿柴火,知道了,下回定然不会了。” “居然还有下回……”赵狐的小声嘀咕没躲过沈安的耳朵,他轻笑着敲了敲赵狐的脑袋。 见烟尘变小,沈安正打算让安如意好好教自己如何做饭,突然听见大门大开,苏无忧焦急的叫喊声:“怎么了怎么了?烟味怎么这么重!你们谁把安儿给放进厨房了!” “放进……我又不是……算了……”沈安截住话头,回头看苏无忧时愣住了。 “阿弥陀佛。沈施主,我们真是有缘。”苏无忧身边,白天遇上的和尚正合十对沈安行礼道。 “只怕不是天赐的缘分,而是人为的安排。”沈安眯着眼睛警惕道。 “缘分一事本就妙不可言,施主又如何知道,这份‘人为’不是上天所赐的‘安排’呢?”和尚低头对着安璞玉微笑:“好比,贫僧今日是为苏施主而来,却巧遇上了最适合佛修的弟子一般。” “你们先聊吧。”安如意神情僵硬:“烟小了不少,我先去做饭了。” 看着安如意离去的背影,沈安将安璞玉搂到身后,皱眉问苏无忧:“舅舅,这位到底是……” “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戒痴大师。”苏无忧苦笑:“算是……我的半个朋友吧。” “之前大师也是这么说舅舅的。”沈安抬了抬眉毛困惑道:“你们两个到底什么关系?” “情敌关系。” 戒痴话语惊人,面前几人皆是目瞪口呆。苏无忧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般跳脚道:“你胡说什么!阿羽根本不喜欢我,她早和我解除婚约了,如果你真喜欢她,就去抢啊,何必等她遁入空门后怪到我头上!” “阿弥陀佛,贫僧和你这风流浪子不同,贫僧对清羽师太心怀敬重,自然不会对她的选择多加干涉。” 清羽师太?琴仙宋家出家的小女儿? 苏无忧曾经退了宋家小女儿的婚约,后来那个女子便遁入空门,潜心修行。此事当年闹得沸沸扬扬,几乎成为众修士茶余饭后的笑谈。 想起安如意和苏无忧的复杂关系,沈安暗忖:难怪安姨回来的时候脸色那么差,肯定是这臭和尚在她面前说了些什么。 赵狐好奇插口:“和尚不是不能娶妻生子,不能喜欢人的吗?” “和尚又不是死人。”戒痴笑道:“‘情之所钟,一往而情深’,若人性真能如此容易控制,又何必辛苦修行。世人对佛修多有误解,其实佛门弟子追求的并不是无情无欲,而是寻找舍小爱而求大爱的道路。好比贫僧正是被清羽太师所度化,才从世俗束缚中解脱,走上这佛修大道。” “你就骗人骗己吧。”苏无忧摇摇头:“你如果真在‘情’字一事上放开,何必总找我麻烦?” “咳咳。”沈安清了清嗓子打断了两人。他对这“道士和秃驴抢师太的关系”不感兴趣。他只想知道这和尚到底有何目的,若他真是为了安璞玉而来的话,可实在让人不快。 “如果大师此次之行是为收弟子,大师还是死了这条心吧,玉儿那个孩子是安家独苗,就算在下同意,他的娘亲也不会同意他出家的。” “他说的没错。”苏无忧苦笑道:“如果让如意知道你把她儿子带走了,她能活削了我。” “尽管苏施主说得一脸真诚,但是贫僧是不相信的。”戒痴行礼道:“不过贫僧此次之行却并不是为了安施主,而是为了赵狐姑娘而来。” “为了我?”赵狐略有不安地望向沈安。 苏无忧对沈安使了一个眼色,沈安领会起意,转向赵狐道:“你和玉儿先去帮安姨做饭吧。” “……嗯。”既然沈安开口,就算心有不甘,赵狐也只好乖乖牵着安璞玉离开。 在看不到两人身影后,苏无忧轻声道:“借一步说话吧。” 沈安三人沿着苏家老宅的走廊走进一间客房。苏无忧把大门紧紧关闭,再三确定没有人偷听后,转向沈安说道:“我找到把赵狐送出去的方法了。” “这么快?”沈安惊讶道:“会不会太着急了?能保证安全吗?” “没有问题,戒痴大师是可信之人,我将戒痴大师叫来就是想让他帮忙处理小狐狸的事情。”苏无忧解释道:“边境之处有块死角,名为‘金钵角’,当年妖域佛门帮助凡境获胜,代价就是留下一块封印的死角,好让佛门香火不会在凡境完全断裂,赵狐到时候就走那条路离开。” “金钵角……”沈安犹豫道:“但那里是马家的地盘,他们看得那么死,如果如果被发现的话……” ……可能会被就地问斩,虽然沈安并没有说出口,戒痴已经明白他的意思。 “阿弥陀佛。”戒痴道:“凡境佛教同妖域佛家同出一门,金钵角本来就是留下保证佛门弟子之间不会失去联系的通风口,只要将赵狐姑娘伪装成佛门弟子就能通过,至于度牒问题交予贫僧处理就好。” “可是她去妖域之后怎么生活?”沈安皱眉:“总不能让她去当尼姑吧?” “如果赵施主愿意的话,贫僧也看不出有何不可啊?” “赵狐在妖域可能有家人。”沈安厉声道:“她身上还有证明身份的玉石,大师,请先找到她的家人再说其他吧。” “关于这点不用担心。”苏无忧解释道,“妖域佛门同妖族贵家氏族同气连枝,只要把她送出边境,之后会有狐族之人接她回去。”顿了顿,又补充道:“走佛门之道,至少比她自己寻找多几分机会。” “可是,她要怎么通过边境?谁去送她?” “将赵施主带出去最好的机会,就是几个月后的‘问道大会’。”戒痴说道:“此次问道大会将在琴仙宋家举行,到时候清羽大师也会来,清羽所在的宗庙同妖域佛道的宗庙乃是姐妹庙。虽然边境情况紧张,但是佛道弟子之间还有一些往来。有清羽大师的帮助,到时候可以托她将赵施主神不知鬼不觉的送出去。” “清羽大师竟然愿意帮忙?”沈安惊讶,难怪对送走赵狐之事舅舅如此自信,有宋家身份压在哪里,马家应该也不会搜查太严。 跨越边境一事依然危险非常,可是沈安却想不出别的办法能将赵狐安全送走。 “这件事……就这么定了?”沈安皱眉。 苏无忧自然知道自己侄子在担忧什么,可他也无能力为。 封印之力减弱,天命和天煞都已经降世,谁知道战乱何时又要开始。一旦战乱事起,别说是饶过一个小小赵狐,恐怕连“金钵角”也会被彻底封死,连佛门弟子也必须断开往来。 苏无忧实在没有自信能在那种情况下保住赵狐。 他曾经因为对战事的天真,犯下无法挽回的过错,他不能让那份过错在赵狐身上重演。 真正到了天下大乱的时候,凡夫俗子只能自求多福。 “不用担心。”苏无忧安慰道,“问道大会上,我会亲自将赵狐送到清羽大师的手里。那里新起之秀那么多,没人会在意清羽大师多了一个童女弟子。” 十年一届问道大会,乃是年轻修士们扬名立万的盛会。当年四大家还未安于现状、故步自封之时,他们联合其他教门,每十年举办一次“问道大会”,寻找出色优秀的年轻修士。甚至会将一些境外散修引入家门。 尽管近几届的问道大会几乎成为了四大家的独门展秀。但是依然有充满野心,寻求机缘的年轻散修会拼尽心思参加这场盛会。 “若沈施主实在不放心,也可参加问道大会,送赵施主一路。”戒痴说道。 若沈安真是弱冠之年,听到“参加问道大会”恐怕会兴奋不已。毕竟,那可是年轻修士扬名立万的唯一机会。然而,此刻的沈安却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首先是金魏甲的制作——沈安的脑袋上还悬着一个“贱人”系统。为保证自身的安全,在被关小黑屋时还能还能保全自己,他需要能让自己刀枪不入,水火不侵的衣甲防身。 其次是火雷石和闪烟石——这等够迫使敌人后退,又不会威胁对方性命的器具,在必要之时定能救自己一命。 还有洗涤五灵根,化为天灵根之事。 沈安此刻实在无暇分神。 更何况,高万寿和沈平也定会参加问道大会。想到这两人,沈安更觉心意阑珊。 然而苏无忧的下一句,却让沈安改变了主意。 “这次问道大会,清羽的师叔,鼎言大师也会参加吧?听说佛门最近新收了一个极有天赋的弟子,鼎言大师甚至想要穿他衣钵,那弟子叫什么来着,是叫缘慧吗?” 沈安震惊,竟将手中的瓷杯捏出了一条裂痕。 沈安偷偷将瓷杯转了一个身,掩饰自己心中的震竦,装作心不在焉的模样问道:“缘慧?真是个有趣的名字。” “佛们弟子爱取的字就那么几个,那里有趣了?”苏无忧怪道。 沈安表面平静,然而心中却激动不已—— ——真正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部费工夫。 虽然不知明明是胜战大尊之徒的缘慧为何会拜入凡境佛门,但自己不也从太玄大衍弟子变成了苏家弟子吗? 命运,早已被改变! 如果这个缘慧,就是“天命之子”,那自己要赶紧先下手为强,早点把他处理掉! 如果这个缘慧不是“天命之子”那也只能怪他取错了名字! 宁可我负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负我! 沈安无视脑海中在狂降积分、叮叮作响之声,他转向苏无忧道:“舅舅,这次问道大会我可不可以参加?我想多送赵狐一程。” “可是这次苏家参加的人早就已经确定了,安儿你并不在内。” 什么!沈安大惊。 “——那是不可能的!”看着侄子转惊为喜的神色,苏无忧坏笑着掏出写着沈安名字的金色名牌。 “舅舅!”沈安喜怒交加,他从苏无忧手中夺下名牌,仔细擦拭,满脸珍惜。 沈安的眼睛熠熠生辉,他看着手中刻着“问道”两个大字的名牌,激动不已。 ——这是他改变命运的单程票。 这是他重生的理由,他将毁灭天道的证明。 沈安咧开嘴,重生以来第一次,真正发自内心的狂喜—— 纳命来吧!缘慧! 第二十五章 自己 同苏无忧和戒痴详细讨论完如何安全送走赵狐的事宜后,太阳已经下山。想到戒痴冒着危险帮助赵狐,无论沈安再怎么不喜欢佛修,这个人情倒是结结实实欠下了。 为此,沈安恭恭敬敬地向戒痴行了一个大礼。 “之前对大师无礼,请大师见谅。”见戒痴脸上并无金丹期修士会隐现的红光,沈安猜测戒痴还未进入辟谷修行,便邀请道:“若大师不介意,就在寒舍用餐可好?” “阿弥陀佛,贫僧就不客气了。”戒痴对着苏无忧摸了摸肚子:“老酒鬼,这次就拿你的手艺来换贫僧这趟辛苦吧。” “大师,施恩莫望报啊。”苏无忧啧啧两声:“如意应该已经做好饭了,明儿我再下厨,反正离问道大会还有几个月,这段时间你就住下,到时候撑死你都没问题。” 三人走出房间,安如意和赵狐正把饭菜端到桌上,安璞玉从客房里多拖了一个椅子出来放好。 见戒痴出来,安如意柔声问道:“我专门给大师准备了两道素菜,不知大师可有其他忌讳?” “阿弥陀佛,安施主客气了。” 几人上桌,戒痴倒是完全不客气,筷子夹的极为豪爽。苏无忧则摆出一副“什么世面我没见过,平平淡淡才是真”的食神模样,把安如意简简单单炒地几道菜夸得天花乱坠。 “尝尝这香椿,鲜嫩美味,给肉我都不换!“ “吃个饭怎么废话那么多!”安如意加了两片干瘪瘪的菜叶子压到苏无忧碗里让他闭嘴吃饭,但是偷笑的神情却掩不住她此刻愉悦的心情。 还说把安如意当女儿看待,舅舅你就骗鬼吧! 沈安秉持“非礼勿视”的原则,专心致志地攻破面前的“鸡肉山”。有时候他会怀疑,是不是只要当了母亲的女人都会喜欢往别人的碗里夹菜?苏姚当年也是,不管沈安沈平吃不吃得下,反正上了桌面的菜就必须全部消灭,否则就是不能体会母亲良苦用心的不肖子孙。 见沈安和安璞玉老老实实地同碗中的菜肴战斗着,安如意满足的转移目标,开始往赵狐的碗里塞肉,好像桌上其他人都没有手不会自己夹一样。 大约因为苏无忧真把她夸得意了,安如意带着踌躇满志的气势对赵狐道:“吃鸡腿,今天刚宰的,用辣子炒的,你最爱的口味。” 然而赵狐却没像平时那样兴高采烈,她咬着唇,皱紧眉头,用力吸了两下鼻子。 安如意奇怪道:“怎么了?饭菜不合口味?那吃鱼?今天刚钓上来的,可新鲜了。” 赵狐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了起来:“我……我不要当尼姑!” 赵狐丢下碗筷,捂着脸哭着跑出去。苏无忧同戒痴面面相觑,沈安则揉着眉头懊恼:怎么忘记赵狐的“顺风耳”了,刚才讨论送走她的事情怕是都被听过去了。 “这孩子怎么回事?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当尼姑?” 安如意着急站起来想要追过去,沈安把她按住:“这事儿说来话长,还是我去安抚她吧。” 知道赵狐听沈安的话,安如意只能作罢,她气呼呼地瞪着苏无忧,刚才的好心情被一扫而光,苏无忧只得将脸埋入饭里继续啃菜叶子。 偏偏戒痴火上浇油,转向安璞玉笑道:“既然赵施主与我佛无缘,要不安施主……” 没等话音落下,安如意抱起儿子转身,想想儿子饭还没吃完,又回头端起碗,往里头加了几块肉,塞满之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留下戒痴同苏无忧大眼瞪小眼,后者苦笑不得:“臭秃子你故意的是吧?” 看安如意走了,戒痴赶紧把碗里的米饭往面前装着鸡腿的菜盘里一倒,直接就着盘子狼吞虎咽起来,边吃边咕哝道:“不懂你这臭酒鬼在说什么。” 沿着长长的走廊疾走,沈安无心欣赏花园里含苞待放的木槿。他急匆匆的赶到赵狐的屋外,用力敲了几下门,没有回应。 降临的夜幕似沈安的心情,月光被乌云遮蔽,一荧一灭,最后还是在寂寥之中被彻底吞吃入腹。 沈安又敲敲门:“我能进来吗?” 这次有了回应——赵狐饮泣吞声的呜咽。 沈安推门进入,赵狐正伏在床边,双肩微微颤抖,不愿抬头看他。 沈安上前,摸摸她的脑袋道:“你都听到了?” “我不当尼姑!我不做佛修!”赵狐闷声激动道。 她对沈安极为敬重,赵狐知道沈安讨厌佛修,如果自己当了尼姑,沈安讨厌自己了该怎么办? 一想到自己马上就要离开沈安,离开安如意一家,赵狐的眼泪就滴落个不停。 “我……我……不能留下来吗?我……一直都有吃清心丹……呜呜……也有……用心修行……”赵狐哽咽着,泪水如断了线的珍珠般不断落下:“我……我会小心……我不会暴露自己的……呜呜……让我……留下来……好……不好……好不好?” “不行。”沈安厉声道:“这是为了你的安全,一旦你的身份泄露,到时候我们都护不住你!” “骗子!都是骗子!”赵狐把脸埋入床单中,大放悲声:“爷爷说过,只要活下去就会遇上好事的!没有!一件都没有!活着一点都不开心!一点都不开心!” 【发什么呆啊!快去安慰她啊!涨积分的好机会啊!】 就在沈安头疼之际,客服又好死不死的上线了。 怎么安慰?沈安皱眉,本座从来没有安慰过人。 【这都不会?不是说反派都是心思细腻,巧舌如簧的吗?随便编两句真心话不久好了?】 随便编两句容易,然而真心话却难。 虽然活了千年,但沈安确实并没有“安慰女子”的经验。 前世一生基本都在修行、逃亡、算计、谋划中度过,他早就忘记应该怎么说真心话了。 是的,他遇见过许多女子——美丽的,丑陋的,顺从的,有野心的。 然而,他与她们,或许也只有刀剑相向的时刻,才是彼此最为坦诚真诚的时候。 ——天煞孤星不需懂情。 “活着……本来就没什么好开心的。” 沈安脱口而出,赵狐在他的话音里停下哭泣,然而沈安真想反手给自己一巴掌。 ——他真的一点都不擅长安慰人。 然而他却在说出自己的真心。 “小狐儿,我不能向你保证回到妖域你能开心,我甚至不能向你保证你能有比现在更好的生活。”沈安口气僵硬地安慰着赵狐:“但是我可以向你保证一点,回去之后,你能做你自己。” 赵狐抽着鼻子,不明所以地望着沈安。 “回去之后,你就不用再吃清心丹。你会找到你的同族,她们会教会你她们的生存方式。” 想起前世接触过的狐族妖修,沈安笑起来:“你可知道,妖族之人,他们名在前,姓在后?还有,妖域狐族乃是母系氏族,在他们那里,女性才是家里的掌权人。” 赵狐吸着鼻子道:“可……可是……我们家……不也都……听安姨的吗?” “我们家是例外。”沈安笑道:“狐族同凡境之人想的完全不一样,比如对于情爱,他们比凡境之人更加忠实彼此,更加在乎家族之间的关系。一旦缔结,他们就会白头偕老,携手一生。” “真的吗?”赵狐泪汪汪地望着沈安:“和我听说的……完全不一样。” “你不应该听别人怎么说你的族人,你应该自己去看看你的族人。然后,你会明白你到底应该成为什么样的人。”沈安恢复严肃的神情,然而口吻却越来越温柔道:“你会遇上真正理解你的人,真正接受你的人,甚至……你真正的家人。” “而到了那一天,你的所有不安与焦虑便会慢慢消散。”沈安抚摸着她脸颊处的发丝捋到耳后:“这是一场冒险,也是一场孤独的旅程。然而你却会得到我们无法给你的东西——自己。” “安哥,你曾经也经历过这些吗?”听着沈安浪漫的言辞,赵狐的眼神里重新找回了光彩。 “……是的,我经历过……” 沈安心想——虽然结果并不完美,但是本座并不后悔。 赵狐起身,从床底下翻出了一个小包囊,她满怀珍惜之情,小心翼翼地打开包裹——里面放着曾经包裹着她的襁褓,和一块或许能证明她身份,寻找到亲人的狐型玉石。 “家人……”赵狐摸着玉石喃喃着:“我真的能找到他们吗?如果他们不想要我怎么办?” “你的父母当初失去你,或许有苦衷,或许没有,然而我清楚一点,”沈安直视赵狐的眼睛,像是要把生存的希望倾注到她的灵魂里:“如果他们不在意你,如果他们不想找你,他们就不会在你身上留下这块玉石。” 赵狐突然抱住了沈安,她伤心欲绝地大声哭泣着。而沈安,他轻轻地,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像是害怕会惊扰到她的不安,像是害怕会侵退她的悲伤。 发泄出来,把所有的不安与悲伤都发泄出来,醒来后,又是新的一天。 ——沈安就是这样过来的。 ——所有人都是这样撑过来的。 在沈安轻柔的拍打中,赵狐哭着哭着,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沈安将她放平,盖上被子,准备走出门外。 【这碗鸡汤我给满分!】 客服又冒了出来,惊喜无比: 【加分加分!再做两三件仁义之举就能轻松破零啦!其实你想做的话还是可以做到的嘛!】 吵死了……沈安冷淡道:在你的眼里,世间一切都只和“仁不仁义”有关吗? 【……】 客服难得保持没有废话。 沈安脑海里突然闪现一个疑惑,一个他早该询问却总是忘记的问题—— ——你到底是谁? 这么明显的问题,为什么之前自己都没有想过去问? ——为什么自己会乖乖听话,被系统牵着鼻子走? ——仿佛自己本来就应该被控制,好像自己本来就应该被系统束缚。 系统到底是什么?客服你又到底是什么人?到底为何你们能控制本座的行动?你们就是所谓的“神明”?能对“修真界”出手干预,难道你们的所在就是“三界之外”的世界? 回答本座! 然而客服没有回答。 就在沈安打开门,心中又是一团火气,准备踢东西发泄的时候,突然看到正蹲在墙角的安璞玉。 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在月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闪亮:“你们要把赵狐姐姐送走。” 安璞玉吐出的语句不是疑问,而是陈述。 沈安点头,安璞玉低头不语,一会儿突然道:“之前我说要和尚卖掉狐狸姐姐…不是真心的。” 沈安下身,将安璞玉轻轻抱起:“我知道。” 安璞玉伸出手,紧紧搂住沈安道:“你不要难过。” 沈安轻笑起来:“怎么会呢?倒是你,小狐儿走了,你会寂寞的吧。” “我不会。”安璞玉摇摇头:“人和人本来就是这样的,来来去去,生生死死,没什么好难过的。” 沈安张口结舌,他怎么忘了,这孩子是天生无欲无求的虚灵根呢。 “但是安哥你会难过。”安璞玉把头埋入沈安脖颈:“你什么都放在心里,不和我们说……狐狸姐姐说你一直在做噩梦,所以今天我们才会叫苏叔叔把你拉出去透透气的。” 这几日,沈安确实被食梦君折磨的整夜睡不好,他原本以为自己隐藏的很好,然而只是……以为而已吗? 亏他还自诩要保护小狐儿,结果自己才是被保护的那一个? “让你们担心了,真是过意不去。”沈安心有触动,他轻轻拍着安璞玉的后背,在皎洁的月光下,两人的影子紧紧交缠、融为一体:“不用担心,小狐狸会找到她的家人,安哥很快不会再做噩梦,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嗯,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安璞玉从怀里掏出喇叭花,那是白天用沈安的凶签和安璞玉的吉签做成的,两朵紧紧交缠的喇叭花。安璞玉将喇叭花塞到沈安的手里,然后爬起来用自己下巴抵着沈安的脑袋,看着沈安揉搓着喇叭花的根茎。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安璞玉抱着沈安的头轻声道,仿佛天塌下来,他小小的身躯也能支撑的住一样,他如同自言自语般的重复着:“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嗯,我知道。”沈安摩挲着手心里紧紧缠绕在一起,代表大凶与大吉的喇叭花,心里却想着怀中揣着的那张问道大会的名牌—— 只要缘慧……只要天命之子死了……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第二十六章 砍手 如果说沈家红莲镇是朝气蓬勃、盛极一时的繁华商镇,苏家仙灵境是万古长春、诗意欣然的碧画水乡,那么宋家宫阳城便是高屋建瓴、大气磅礴的宫宇殿堂。 即便是路边的酒肆客楼,也雕梁画柱犹如宫殿楼阁一般,极尽奢华。街巷门院边,白玉石栏的装饰,搭配锦衣玉冠的年轻男女,无不显示出盛大富饶之相。 ——外强中干。 知道宋家未来命运的沈安在心中不屑冷哼,然而他心内的轻蔑与索然无趣却并没有影响到身边的人兴奋与激动。 “今年的问道大会你们要参加哪几场?”坐在一家茶楼之中,朱非真亢奋问道:“在座的有没有哪位勇士,有把六大场都拿下的自信?” “六大场?”钱塘皱眉道:“问道大会不是只有问文、问武、问器和前两界新增的问医,问艺,一共五场比拼吗?哪来的第六场?” “哎……你们以后出门别说我‘万事通’朱非真的师兄弟,我嫌丢人!”朱非真摇摇头,一脸痛心疾首的模样:“隐藏的第六场大赛,那才是最精彩绝伦,最鼎沸盈天的比试!能登上前面那四场有什么了不起!要是能在第六场里脱颖而出,那才是祖上积德、鸡犬升天呢!” “朱八婆!说重点!”卫非花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 “你们别不信,当年第五场的冠军,可是从一个籍籍无名的境外散修,一步登天,一下子就变成了铁笔马家的乘龙快婿!”朱非真讪笑着说道:“没错!第六场比试,你想参加还要有门路才让你去,也就是————问美大会!” “噗!”钱塘把茶水都吐了出来,顾不上失礼,左右摇头道:“男子怎可用美来形容,堂堂男子汉,怎能参加这种大会,被人评头论足?” “什么意思?女人就可以被人评头论足吗?”卫非花针锋相对。 “卫师姐,我不是这个意思。”钱塘面色尴尬道:“就是觉得……男子参加这种……哎……怪怪的……朱师兄,这话你还是别多说了,总觉得不好听。” “食色性也,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父母给了自己好皮相难道不该好好得瑟得瑟?”朱非真摇头晃脑道:“老实说,我倒是挺想参加‘问美’大赛的,不过有这里有沈师兄在,我就怕沈师兄参加了,到时候我就自取其辱了。” 沈安早习惯朱非真的胡言乱语,也并不在意。他耸耸肩道:“我只打算参加问文大会,朱师弟有志问鼎‘问美’大赛,可以放心报名。” 本座来这里可不是玩的,沈安心道。他会出现在这里,是为了缘慧。 ——佛修之人根本不可能参加问武与问器,也就只有通过问文大会来宣扬佛法之道。缘慧必将在那场大会中露面。 扬名天下不是现在的沈安应该关心的时候,他的目的只有杀掉缘慧,逆天改命而已。 “沈师兄不参加问医大赛吗?”钱塘问道。 钱塘的姥姥身患绝症,却因家道中落无钱聘请名医。在钱家都已经放弃,以为钱姥大限将至之时,沈安妙手回春,将钱姥救回。最让钱塘感激无比的是,沈安甚至允许钱家先欠下医资,手上宽裕后再行支付。 因此,钱塘对沈安的医术极为敬佩,对其医德则更为敬重。这次他有幸代表苏家参赛,便是怀了进入前三,赢得奖金,好早些还沈安医资之心。 沈安微笑不语,他当然不能把参加问文大赛真正的理由告诉他,而钱塘只当沈安低调不愿引人注意,便揭过不提。 因为问医与问艺大赛,本来就是最不被看重的两场比试。 “话说,要不要赌今年谁能赢得三问连冠?”朱非真唯恐天下不乱,满脸兴奋道:“毕竟,含金最高的还是问武、问器和问文大赛啊。啧啧,我都能看见即将来临的腥风血雨了。” “朱师兄,修行之人应该约束自己,严禁赌博。”钱塘皱眉道:“况且,问道大会是以道会友,重在同好相交相识,若是拿来赌博输赢,实在违背先师们的真意。” “所以我说你们这些被选拔上来的弟子没意思。”朱非真撅着嘴道:“每届问道大会,外头拿我们当彩头做乐子的多了去了。你们倒好,白白浪费赚一笔的机会。” “有什么好赌的,反正‘金三问’肯定被我们四大家承包,这一点是毫无悬念。”卫非花耸肩道:“还不如赌金三问魁首花落谁家呢。” “金三问”乃是问武、问器、问文。自从出了“问医”、“问艺”之后,这三场比试就被单独提出,统称“金三问”。三问是从第一界问道大会起就有的项目,也是世家长老最为看重的项目。 原本,对于寂寂无闻的散修而言,这场大会本是名扬天下的机会。然而由于世家弟子本就天资优秀,加上家族庇护,又有灵丹神器傍身,最近几届的“金三问”的前三名几乎界界都被四家承包。正因为如此,才新添加了问医问艺这两项新的大赛,以鼓励境外散修也可参加。 毕竟,奖金都是一样的。无论在哪个项目中获得前三,都有丰厚的奖励诱惑,缺乏资源的境外散修怎么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听说今年马家和沈家都有结丹的弟子出场,‘金三问’魁首可能就在这两家里出了。”因为卫非花要参加问武大会,也忍不住加入了话题,她略有丧气道:“如果对方已经结丹,根本就是直接阶级碾压,比都不用比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朱非真也难得阉了下来:“毕竟马家收的弟子就比苏家多,这两年沈家更是四处收取天资卓越的弟子。人生在世,犹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啊……老实说,家主真的不打算改改‘只收水灵根’弟子的规矩吗?” “家主应该有自己的打算。”沉默许久的沈安难得开口,因为在前世,四大家中的年轻才俊几乎都在最后走火入魔。尽管沈安对苏净林管束座下弟子的方式不能苟同,但是沈安清楚,苏净林循规蹈矩的做法正是为了保证弟子们的安全。 “金丹期的修行,最好还是在三四十岁左右修行。如果一问追求快速,只会走火入魔,得不偿失。”沈安解释。 “但是无忧师叔就是十八岁结丹的啊?”朱非真反驳道:“沈家主也是二十多的时候结丹的。” “因为我舅舅是天才。”沈安笑起来道,“而我父亲——” ——是个疯子。 想到沈傲夺,沈安心中一沉。 前世沈安因灵根受损严重,被天渊真人下令留在山中修行,所以他并无机缘参加这场盛会。 然而有两件事情令他印象深刻至今没有忘记。 一件就是此次的问道大会,获得“金三观”魁首之人,正是自己的弟弟沈平。 另一件事,就是在那场问道大会上,自己的师父高万寿,居然领悟了久久无法突破的出窍期,修为近乎飞升一步。 可是,让沈安耿奇怪的是,在那场大会结束之后,高万寿却并不显得满足愉快,甚至充满焦虑愤怒。莫不是那场大会发生了些不为人知之事? “安哥?你脸色不好,需要休息吗?” 安璞玉稚嫩的声音响起,而一边的赵狐则快手快脚的递上一杯新茶。 过了年的安璞玉刚满六岁,而安如意却已经开始替儿子筹划未来,虽然安家酿酒是祖传手艺,安璞玉也喜欢这门技艺。然而,如同所有望儿成龙望女成凤的母亲一样,安如意并不希望儿子未来的道路被钉死在那小作坊之中。 所以这次问道大会,除了将赵狐安全送交到清羽大师手上之外,安璞玉则作为沈安的剑童一同出来见见世面。 “我没事,就是在想问道大会的事。”沈安冲两人微笑道:“倒是你们两个,通过传送法阵后有觉得不舒服吗?” 安璞玉摇摇头,表示自己毫无问题。倒是赵狐终于忍不住,做了个反胃的表情道:“确实……好想吐……” “第一次坐传送法阵,不习惯正常。”沈安笑道:“我带你们出去透透风吧。” 沈安同朱非真几人别过后,便带着赵狐与安璞玉离开,这是两个孩子第一次来到宋家宫阳城,一切都同苏家仙灵境完全不同。赵狐好奇地东张西望着,之前的难受神情一扫而光。 “这里好热闹呀。”安璞玉瞪大眼睛四处瞧着:“如果在这里开家酒馆,生意一定很好。” 沈安忍不住笑起来,他将跟不上自己脚步的安璞玉抱起道:“半城繁华烟云贵,罗绮衣冠不知醉。” “这是什么意思?”赵狐拽着沈安的衣袖抬头问道。 “琴仙宋家,视酒为低贱之物。也只有庸庸无为的凡夫俗子才会饮用。”沈安笑着解释道:“你看到那些衣着华贵之人了吗?他们通通都不喝酒。想在这里做生意,可真是想叉了。” “不喝酒人生多没意思啊?”赵狐嫌弃道:“难怪苏长老退了宋家婚约,要我我也退。” “我倒觉得,可能是宋家小姐看不上舅舅。”沈安哭笑不得,就苏无忧几年前在青楼里的“名望”,有哪家正经姑娘敢委身于他。 然而沈安很快想到不对,他敲了敲赵狐的脑袋道:“你怎么知道喝酒有意思?你偷喝过了?” “我就是……尝尝嘛……”赵狐吐了吐舌头道:“安姨同意的。” “喝酒误事,真想喝酒,等你再大点再说吧。” “知道了知道了”赵狐拉着自己的两条小辫子捂住耳朵,随即转移话题道:“’半城繁华烟云贵’?为什么是半城呢?” 因为宋家只有半座城拿得出手。 沈安在腹诽道,然而他并不打算直接告诉赵狐答案。 “你看这里和仙灵境有哪里不一样?”沈安微笑问道。 “哪里不一样?”赵狐眨眨眼,四处观望道:“家家户户的房子都好高好大。” “还有什么呢?” “还有?大家穿得都很漂亮。” 安璞玉突然插口道:“这里一个乞丐都没有。” 这孩子心思好细腻,一点都不像六岁的孩子。沈安微微吃惊,继续解释道:“没错,这里没有乞丐,甚至连一个衣着不整之人都找不出来。因为贫穷寒苦之人,被赶到下城区生活了。” “怎么这样!”赵狐皱眉道:“是因为问道大会吗?也不是不能理解,毕竟是十年一度的盛会,总要把最好看的一面展现出来。” 不,沈安心想,是因为宋家喜欢“干净”。 ——没有什么,比把垃圾丢到看不见的地方,更加“眼不见心为净”的了。 “安哥,我想看看下城区。”安璞玉突然说道。 沈安眼睑低垂看着怀中的孩子,这个孩子总能让自己觉得意外——他居然同自己想到一起去了。 只是,他们想要看下城区的理由可能并不一样。 前世“鬼瘟”在马家爆发之后,平息了一段时间,之后妖族入侵,连鬼域也来分一杯羹。 鬼将军不知道从何处获得散布“鬼瘟”的方法,感染宫阳城的凡人。宋家弃车保帅,将下城区整个抛弃,鬼将军便用“鬼瘟”将那些流民变为傀儡,与沈安所率领的妖族士兵对战。 沈安知道,鬼将军真正的目的,是将只有凡人才会感染的“鬼瘟”扩散蔓延,毁掉整个凡境。 于是沈安做了一件事情—— ——他用红莲之火,将整个宋家下城区,烧得一干二净。 自己后悔吗?沈安懒得去想。 因为他很清楚,如果再来一次,自己依旧会做出相同的选择——当然,如果没有那个“贱人系统”悬在脑袋上的话。 沈安比任何人都清楚一点——慈不掌兵。 然而…… 回过神来的沈安轻轻刮了刮安璞玉的鼻子,对着怀中的男孩轻轻笑道:“那就去看看吧。” 到了下城区的时候,赵狐突然明白“半城繁华烟云贵”的意思了。 做这诗的人,分明实在嘲讽琴仙宋家吧? 看着两边小巷破落陈旧的瓦屋,赵狐丝毫不觉得这里的人比自己在分水境居住的小草屋好多少。 习惯了上城的琳琅满目与琼楼玉宇之后,下城的拥挤残败更显出阴郁灰暗。就连人都显得阴森可怖,小巷缝里,凶神恶煞的男人们,盯着沈安几人,阴狠的眼神似是秃鹫掂量垂死的猎物,能不能成为腹中的美餐一般。 “紧跟着我,没事的。”察觉到赵狐的惊慌,沈安将她搂近身侧。 三人往前走着,前方突然传来喧闹之声,跟过去一看,一个满脸横肉的男人,抓住一个小男孩的手,不住叫骂。那个小男孩衣衫破烂,黝黑瘦弱,然而神情却满是不甘愤恨。 “你他娘的还敢瞪我!”横肉男啪啪扇了那孩子两耳光怒骂道:“小兔崽子偷东西偷到你蔡爷头上了!妈的!老子砍了你的手指头!看你怎么再偷爷的东西!” 那横肉男蛮横霸道,周围却无人敢言一句,赵狐虽知偷窃不对,但是看着那个比自己小不了多少的孩子被横肉男如此对待,血气上涌,忍不住上前想给男孩出头。 然而安璞玉却叫住她:“狐狸姐姐,别拦着。”他神情淡然,如同早看过无数次这样的事情发生过一般:“你现在过去,就算保住他,等我们走了,说不定那个坏人脸会加倍报复他的。” “那怎么办?就让他们随便砍人手指吗?”她转向沈安着急道:“安哥,你想想办法。” 沈安若有所思地盯着安璞玉,这个孩子……他的想法一点都不像一个六岁孩童该有的。 “我脸上有什么吗?”感应到沈安的视线,安璞玉对上沈安的眼睛,满脸无辜地看着他。 “不,没什么。”沈安轻笑,“我只是觉得你说的很有道理。” 随即,沈安转头冲着横肉男大声笑道:“这位蔡爷,要我说,你不应该废掉他的手指,应该把他整个手都砍掉才是。” 第二十七章 规矩 周围人群一片哗然,赵狐不可置信的望着他。而沈安只是冲她笑笑,并不作解释。 蔡爷听到有人起哄,心情愉快,然而看到发声之人后却怀疑起来。 沈安身上穿着白底蓝纹的衣衫,咋看朴素淡然,然而衣物本身干净洁白得仿佛微微发亮。蔡爷曾远远见过宋家修士,虽然衣着服饰比沈安贵气逼人,然而这等整洁光鲜,唯有修仙之人的法术加持才能保持如此奇效。 然而修仙之人,向来自命不凡,只会高高在上、自断是非黑白,即便心里恨不得将仇敌千刀万剐,表面上还是要做出一副仁慈道义的模样,又怎会同意自己“砍手指”的举动? 事出反常必有妖! 蔡爷在宫阳城混了许久,多少也知道修士们的道义规则,这沈安明显不是宋家人,而自己不过是个下城区的屠夫,他这不明不白的支持自己,别是另有目的,拿自己当冤大头。 蔡爷警惕地望着沈安,然而脸上却扯起假笑道:“仙人真是明辨是非,这小子叫‘黑皮’,是我家学徒,不过小的刚才只想吓唬吓唬他一下,哪里是真要砍了这孩子的手指。不过是看这小子缺家教,和他开个玩笑罢了。” 蔡爷嘴上笑的仿佛咧开了花,然而眼睛却朝着手中男童,瞪得凶狠,他心里想着:死黑皮,运气实在不错,今天先饶过他一回,等到这奇怪修士走了之后,有的是方法折腾这臭小子。 “这种事情怎好开玩笑的?”同蔡爷一样,沈安也是满脸堆笑,然而眼神却无丝毫笑意:“所谓‘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蔡爷教训这孩子是为这孩子好,若放任他纵恶行凶,长大后变得肆无忌惮,目无王法起来,可就得不偿失了。” “安哥你胡说什么啊!”赵狐着急起来,见沈安靠不住,赵狐只得自己出面,对着横肉男道:“他偷了你多少?你放过他,我给双倍的钱!” “那本来就是我们的钱!”听沈安如此恶毒,神情倔强的黑皮开始害怕了起来,他见赵狐愿意帮自己,就冲着她大喊道:“他欠我们工钱!我就想拿回我和兄弟们的那份工钱!” “别听这臭小子胡说八道!”蔡爷吹胡子瞪眼道:“咱们做小本生意的,本来就不容易,我伺候这群小子吃喝拉撒睡,本都回不来!这没良心的小畜生还打主意到老……老蔡我头上了!”看沈安在场,蔡爷也不好意思多放肆,只希望快点把这水搅浑,让小白脸身边的臭丫头也没立场帮自己手上的小畜生:“况且,他们都签过契约!工钱都是说好的!” “你骗我们的!”男孩的声音里涌上哭腔,然而头却高高扬起,不让眼泪流下来:“如果不是老师教我们识字,我们还不知道被你剥削的那么惨!当初明明说好是‘三年里,工钱加一日三餐’,可是纸上却写‘三年里,工钱或一日三餐’,你骗我们!”男孩眼睛里溢满泪水,心中皆是耻辱之感,若自己早些识文断字,就不会因“或”“加”不分,上了蔡爷的当。 “安哥你听到了没有!那人不是好人!”赵狐用力摇着沈安的衣袖急道:“是那坏人吞了他的钱。” 沈安微微一笑,像是毫不在乎般说道:“不过是那孩子的一面之词罢了,既然黑纸白字定了契约,就应该按照规矩办事,要怪也只能怪这个孩子没眼力,也算给他买个教训。”沈安面色一沉道:“然而,那孩子偷东西却是坏了规矩,无规矩不成方圆,谁都不守规矩,被拖了工钱就能偷老板的东西,这天下不就乱套了?” “仙人说的太有道理了。”沈安这么一说,蔡爷也有几分相信他是真在自己这边了。蔡爷他本来就是担心不教训黑皮,将来所有的童工都会和他学,于是便想折了他的手指立威,警告其他小子不要动歪心而已。可是对于砍手,蔡爷倒真没怎么想过。也不是因为他多有心善,而是他担心,若真砍掉了手,这黑皮就真废了,那之前花在这小子身上的粮食钱不就泡汤了吗? “蔡爷如果手上没有刀,倒是可以用我的剑。”沈安将鱼鳞水剑拿出,丢给蔡爷,那蔡爷手忙脚乱接住剑,怕掉在地上惹怒沈安。他摸着那剑,只觉得剑身冰冷,仿佛刚从冰窖里拿出来一般。 修士重视自身剑器,有些修士甚至会将剑器以兄弟,情人相待,哪里会有人如沈安这般,随随便便丢给别人。 蔡爷也是头一回如此近距离摸到修士的剑器,心中隐隐激动,他将剑身抽出,只觉得寒光凛冽,震人心魄。那光滑的剑刃犹如一面镜子,把蔡爷一脸横肉照得清清楚楚,连侧脸的一块胎记也照了出来。 “蔡爷不是要立规矩吗?那就用这把剑给这孩子立一个规矩!” 沈安的声音像是从非常非常遥远的地方传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周围的人群都围上来的缘故,蔡爷只觉得头昏脑涨,然而心里却觉得清澈无比—— ——对!立规矩,自己必须立规矩! 有着沈安支持,蔡爷只觉恶气胆边生。他心道:没错!本来就应该这样!老子口袋里的钱都是老子赚的!这群小畜生哪里来的胆子偷老子的钱! 蔡爷看着黑皮恶狠狠瞪着自己模样,咬牙切齿,恨的心肺都痛了起来。 妈的!老子像狗一样为了一个铜板给人下跪磕头的时候,你们这帮小畜生还没从娘胎里出来呢!老子舔着脸四处拉生意的时候,你们这帮小畜生还在喝你娘的奶呢!” 蔡爷看着黑皮愤恨的脸,心里突然涌上快意—— ——要怪就怪你出身低贱!就是被折腾的命! “蔡爷你不也是‘泥地’里的出生吗?”被蔡爷抓住手的黑皮突然笑了起来,原本惊恐愤恨的声音里却带不符合年纪的轻蔑与不屑:“下城区的‘猪狗泥地’,啧啧,哪里高贵了?” 蔡爷大惊!这臭小子是怎么知道的! 耻辱的记忆不断闪现。下城区有一块河流,因为上流被宫阳上城垄断,堵塞失修,长久下来变成泥泞湿地,常年肮脏发臭,连下城区的人都不愿意居住。 而蔡爷就是在那里长大的。 蔡爷气得开始全身发抖:“你他妈的闭嘴!老子是奋斗出来的!老子不像你这偷鸡摸狗的小畜生!老子都靠自己奋斗出来的!” 没错!老子的钱都是老子一笔一笔赚出来的! “泥地”之所以被叫做“猪狗泥地”就是因为那里水藻营养丰富,常有猪偷跑到泥地挖水藻吃,蔡爷就是发现了这点,开始拿水藻当材料喂给自己的猪吃,所以他的猪膘最肥,最鲜美。 “真的吗?”黑皮笑的更加开心起来:“那么蔡老爷子的死,和你也没有关系了?” “闭嘴闭嘴闭嘴!”蔡爷脸上的横肉都开始抖起来,周围的景色开始变得模糊,人脸都开始扭曲,一张张的脸都变成自己养父——蔡老爷子的脸。 “儿啊……”凄厉伤心的声音从周围的“蔡老爷子们”的口中传来:“……爹……渴……给点……水……” “不要过来!不要过来!”蔡爷惊恐万分:“不是我弄死你的!是你本来就要死了!我实在是养不活你了!” 被“蔡老爷子们”包围住的蔡爷,开始觉得呼吸困难,周围的一切都变得遥远。他听到沈安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与冰冷:“蔡爷!快点定规矩吧!是人都该守规矩的。” 蔡爷回过神,他看着满脸嘲讽神情的黑皮,怒火中烧,他像发了疯一样开始怒吼道:“你看什么!你看什么!老子就是要砍你!老子就是要教训你!” ——去他妈的规矩!这世道的规矩,就是老子比你强!老子比你强你就活该被老子践踏! 蔡爷拉过黑皮的手,将剑高举,狠狠砍下,那剑不愧为削铁如泥的宝剑,轻松的犹如从一尊泥菩萨像上,砍下一块泥巴做的手,蔡爷将那只手扔在地上,洋洋得意。 ——没错!我是在立规矩!不守规矩的人就应该被惩罚! “原来如此,因为不守规矩就要受罚,所以蔡爷的手才会被人砍断呢。” 黑皮的轻蔑的声音让蔡爷怒火中烧,然而当他打算提起剑砍死这臭小子让他彻底安静的时候,却发现—— ——自己拿着剑的手掉了下来。 手!手!我的手! 剧烈的疼痛,随着意识到手腕分离的那一刻,钻入心中,痛彻心扉。蔡爷惊恐无比,然而比起手掉落泥地的惊恐,更让人恐惧的是顶着蔡老爷子脸,一瘸一拐、密密麻麻围上来的人群。 “儿啊……爹……渴……” “儿啊……我是你爹啊……” “儿啊……爹教你认字……识了字啊……就不会被人骗,不会被人欺负啊……” “今天就教你三字经……” “高曾祖、父而身、身而子、子而孙……” “自子孙、至玄曾、乃九族、人之伦…… “父子恩、父子恩、父子恩、父子恩……” “闭嘴闭嘴闭嘴啊啊啊啊啊啊!”蔡爷惊恐万分,他拿起手中的宝剑,胡乱劈砍。 为什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他为什么会遭遇这些?被人群包围的蔡爷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声音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 不要过来!不要过来!蔡爷在心里狂喊,然而却一点都发出不声音 他只是,他只是想要立规矩而已啊! “因为蔡爷你先不守规矩的。”有着一双完好无损双手的黑皮,居高临下、神情冷漠的看着他。蔡爷突然一阵狂怒,这个臭小子怎么敢用这种眼神看他!这个臭小子凭什么这么看着他!蔡爷挣扎起身狂吼着挥剑想将黑皮的砍成两半—— ——然而他却看见被砍成两半的黑皮的脸上,莫名多了一块胎记…… 然后那张脸,开始扭曲,开始膨胀…… 他看到自己的脸,被他自己,硬生生的砍成两半…… 周围的人脸开始变化,蔡老爷子的,黑皮的、童工们的、客人们的…… 然而他们都说着同一句话…… “不守规矩不守规矩不守规矩不守规矩不守规矩不守规矩不守规矩不守规矩不守规矩……”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他怎么了?” 赵狐惊恐的拉住沈安的衣袖,不明白面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沈安只是将鱼鳞水剑丢给横肉男而已,为什么那个男人突然像疯了一样狂叫起来? 沈安神情冷漠的看着蔡爷口吐白沫,撕声嚎叫,围观的人都知道沈安怕是施了什么法术,害怕被牵扯其中,纷纷离去。只有黑皮目瞪口呆的看着蔡爷的惨状,像是被吓傻了一般,一动不动。 见蔡爷差不多平静下来,倒在地上不时抽搐,面如死灰像是已经完全抛弃了生存的意识。沈安上前从他手中取回鱼鳞水剑,用传音密意对食梦君道:“炫不死你!” 沈安只想让食梦君吓唬吓唬蔡爷,并不想逼疯他,然而食梦君满是无辜道:“我怎么知道这人心虚成这样,果然,越是表面厉害的人,越是纸老虎。” 这话倒是不错。沈安心中冷哼,随即转身对着呆愣在地的黑皮道:“你们这里可有官府?等这蔡爷醒了,我们一起去一趟,帮你把契约改掉后,你可以去别的地方讨生活。” “我……我们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黑皮咬牙:“我和那些学徒……我只想要钱而已……” “安哥……我们,我们给他点钱可好……”赵狐可怜兮兮的问着沈安:“他真的……” “我不要你们的钱!我只要蔡爷欠我的钱!”黑皮对着赵狐倔强道:“还有,不许你觉得我可怜!我有手有脚,自己能赚钱!养得活自己!我就要属于我自己的那份工钱!” 小小年纪,倒是挺有骨气。沈安忍不住瞟了一眼安璞玉,自己脚边的这个娃娃皱着眉头若有所思,似是并不高兴赵狐的多管闲事,也并不同意黑皮的“养得活自己”的豪言壮语。然而他并未多言,只是紧闭双唇,沉默不语。 “等着蔡爷醒过来,我还是陪你去一趟官府好了。”沈安冲着黑皮说话,然而手却放在安璞玉的脑袋上揉了揉,示意他不要多想。 被食梦君这么一教训,这蔡爷多多少少能老实一年半载。沈安心道:食梦君说过,在妖域的时候,胜战大尊要求他通过唤醒教徒心中最深的恐惧与羞耻,让他们直面过去的错误,好让教徒认清现实的无奈,重新唤起善心,皈依佛门。连最恶毒的杀人凶犯都能在食梦君安排的梦境中认清自己,放下屠刀。一个小小的蔡爷,对食梦君而言再轻松不过了。 “你们这里的官府是否清廉可靠?”想到分水境不靠谱的官府,沈安突然问道:“如果此处官府不廉,还不如直接杀了他,再烧掉你的契约,就更加一了百了了。” “这位仙友对此可以放心,宫阳城官府廉洁正直,定然能给卓仁君这孩子一个交代!” 带着不满与愤怒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沈安却如同泼了一头冷水。 ——这是他熟悉无比的声音。 “老师!你来了!”黑皮跳起来,绕过沈安想要抱住他身后青衫布冠的男子。可是因为怕自己衣衫不洁,会弄脏男子的衣服,黑皮在男子的脚跟前猛然停了下来,虽然尴尬,却掩不住兴奋道:“老师,你怎么来了!” 沈安转头,对着面前男子作揖道:“宋公子,在下出言不逊,多有得罪,望请见谅。” 同宫阳上城那些衣着华贵之人完全不同,面前的男子一生青衫布衣,同凡境教书先生无异的打扮,却掩饰不住眼神中的清亮的光彩,温文尔雅的气质暗示面前男子定然接受过极好的家教。 面前之人真是宋家现任家主的曾孙——宋广陵。 “你认识我?”宋广陵皱眉看着沈安,对于这个口吐狂言、似是毫无善心之人,宋广陵心中实在提不起一丝好感。 是,本座认识你。沈安在心中默然道:因为前世,你就死在本座剑下。 第二十八章 好人 即便挑剔刻薄如沈安,他都必须承认——宋广陵是个好人。 沈安还记得前世战友朱忌对凡境“灭魔盟”的评价——一个骗子忽悠一个疯子和一个傻子,带着一群呆子找死的组织。 那个傻子就是宋广陵。 沈安不了解缘慧是什么样的人,但是他和很清楚,如果“仁者无敌”系统被套在了宋广陵头上,那么积分的上涨应该是以亿为单位。 不说他时常行善布施的种种义举,光是前世,在宋家已经完全抛弃下城区之后,这个“傻子”还能毅然决然与下城区同进退的行为,就足以让沈安对他刮目相看。 然而,这个傻子最后死在了沈安的剑下。 幸好只有缘慧有这个贱人系统。如果每个人都有的话,沈安早就死了。 然而如果每个人都有的话,沈安根本不会成为天煞孤星。 “卓仁君,你偷东西了?”宋广陵口气严厉,但是神色却温柔而无奈。 “老师……我……以为你再也不会来了……”黑皮——不,是卓仁君——低下头满脸羞愧:“老师你……不是说就离开两三天吗?整整半年你都没有来……” “因为我不在所以你就可以偷东西了?”恨铁不成钢的怒气从温柔的轻声细语里泄露出来。 “不是的不是的!”卓仁君焦急解释道:“娘亲病了,但是蔡爷迟迟不发工钱,我本想偷出契约找他对质,可是我却看到当年我们签的契约和说好到底根本不一样!我知道就算找官府也没用,我只能……我只能……” 卓仁君的声音越来越低,满是委屈:“我想找老师的,但是……我根本出不了下城区……” 宋广陵脸色瞬变,他当然知道卓仁君为什么不能找自己。 ——衣冠不整者禁入上城。这是琴仙宋家定的规矩。 “在下略通医术,若不介意的话,我给这位小兄弟的娘亲看看可好?” 见情状尴尬,沈安出口打破沉默,宋广陵面色稍霁,转身问道:“不知这位仙友如何称呼?” “在下沈安。” “红莲沈家的大公子?”宋广陵微微吃惊,这人就是传说中妙手仁心的沈安? 修真之人,重武、重术、重器,却唯独不重医。因为但凡有灵根者,小病小伤都能自行痊愈,根本不需要医药治疗。往往只有凡人才需要四处寻找名医医治。在修真界,仙丹炼制也并不算作“医术”,而是划归为“器”的修行范围。久而久之,更加无人重医。 再加上,“医修”往往是同凡人为友,因而修士更加将“医修”视为下九流之术。 正因如此,经常与医药打交道的“苏家”虽然在四大家中成名最久,排行却在最末。 “正是在下。”沈安点头回答。 卓仁君见沈安是大夫,激动一瞬,随即气馁道:“我暂时没钱……但我之后会还你的!” “先带我去见你的母亲再说吧。”沈安微笑。 卓仁君望了一眼宋广陵,见老师并无异议,便先把蔡爷拖到一个小巷里安顿好,然后领着沈安一行人,沿着一条弯弯曲曲的小巷子回家。 宋广陵跟在几人身后,看着不断安抚卓仁君的沈安,陷入了沉思。 宋广陵早就听门下弟子说,在仙灵境内有一个出生世家,却不在乎修真界名利,反而四处奔走、医治凡人的修士,此人名为沈安。 或许佛道之人会欣赏沈安的行事。然而在专心修行、炼药制器、追求大道的世家子弟看来,这种行为无异于虚耗光阴,浪费时间。医治凡人,同凡人结缘,又不是出入险象环生的龙潭虎穴——虽然危险,但是好歹能获得神器宝贝——会做这种对修行根本毫无帮助的事情,简直就是傻子二号。 而傻子一号指的就是宋广陵。 身为宋家家主曾孙、天之骄子的宋广陵,常常到下城区,教授那些凡人孩子辩文识字。沈安好歹还是因为被沈家家主抛弃,所以才能如此“自甘堕落”。然而众望所归、天赋异禀的宋广陵有此种举动,门下弟子完全不能理解。 缘分真是奇妙的东西,对于同样是“世家怪胎”的沈安,宋广陵可以说是神交已久,心向往之。 然而宋广陵听到沈安说的第一句话,居然是“若官府不廉,就杀了一了百了”,实在令人不快。 希望这位沈公子,刚才说的那句话,真的只是开玩笑而已。 几人来到卓仁君的小屋,小房间里家具虽然陈旧但是却擦的发亮,显得干净整洁。里屋里传来女子不断咳嗽的声音,进入里屋后,便看见卓大娘侧躺在床上,面色苍白。 沈安在望闻问切,给卓大娘反复检查几次后,便让安璞玉笔墨伺候,准备开药。 沈安的脑海里又出现了“系统”的加分声,然而客服烦人的声音却没有出现。 自从上次沈安质疑“系统”存在的理由之后,客服如同故意躲着他一般,再也没有上过线。 沈安觉得自己似乎抓住了系统一个非常重要的软肋,但是如果客服躲着自己的话,这个软肋也并无作用。 在沈安思索的时候,赵狐拽了拽沈安的衣袖,小声问道:“安哥,卓家那么穷,为什么你不干脆直接免了他们的医资啊?” “如果免了这一个,那些被我收过医资的人心里会怎么想?”沈安微笑:“更何况,卓仁君这个孩子那么心高气傲,如果我免了他的医资,他定然心里有负担,不如少问他要些,他活的痛快。” 如果说听到沈安自报家门后,宋广陵心中的好感稍稍上升。在看到沈安熟练的医术和此等医德后,宋广陵就更加敬佩尊敬了。 宋广陵对沈安作揖道:“难怪别人叫你妙手仁心,沈公子的眼界胸襟果然不一样。” “宋公子客气了。”沈安微笑:“善之本在教,宋公子愿意给这些下城区的孩子执教,在下才是敬佩不已。” 沈安面色平静,丝毫没有做作讨好之意。宋广陵心中大起知音之感。他平日里接触的修真弟子,对于他在下城区开授学堂之事,不是暗地里嘲笑,就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哪有身体力行,行善积德的沈安这句认同来得真诚可信。 宋广陵本来还想多和沈安聊聊,然而因为他还要忙问道大会的事宜,只能匆匆离去。临走前向卓仁君交代了些寻官府的要事。而沈安在开完药后,也因要准备问文大赛,起身告辞。 临走之前,卓仁君突然红着脸,叫住沈安轻声道:“和你说件事儿……你别不高兴……” 沈安点头,卓仁君扭捏了半天,拉住他小声道:“你很好,但是……有的修士很讨人厌的……所以……那个……宋家的……茶水,有时候……有的茶童子……会往里面吐口水……你别喝……还有!千万别说是我说的!” 看着因告密而扭捏不安的卓仁君,沈安哭笑不得,宋家的茶童也太狭促了! 回去的路上,赵狐兴趣盎然的向沈安询问宋广陵的事情,而安璞玉则板着小脸,显得很不高兴。 “这位宋公子真是大好人呢。”赵狐满脸敬佩道:“他免费给下城区的孩子教书,还那么关照那些孩子,真真和安哥你一样的大好人!” 安璞玉撅着小嘴,脸涨的鼓鼓的,似是好多话都憋在肚子里,但是都不想说。 沈安将他抱起,问道:“怎么了,不开心?” 安璞玉摇摇头道:“没有。”他伸出手,搂住沈安的脖子道:“安哥,你别和那人学,那样活着太辛苦了。” 沈安哑然,想到宋广陵的结局,他心中唏嘘。沈安本人肯定不会走上他的那条道路,他救人,不过是为了方便将来杀人而已。他是不会成为宋广陵的。 宋广陵相信每一个人都是好人,他相信每一个人都应该获得第二次机会。 ——因为宋广陵的天真,所以他才会在前世饶了沈安一命。 ——因为沈安活下来了,所以最后死的,才是宋广陵。 ===================================================================================== 沈安在做梦。 他知道自己在做梦,自从他禁锢了食梦君,沈安每夜都会被噩梦折磨。 他一次次重复看着自己前世的“罪孽”,那种刻骨铭心的疼痛与麻木让“自己”无比清醒。 带着银色的面具的“自己”,镂空双洞里透出墨色的眼睛,被滔天大火映照出金色的光芒。 他一身红袍红甲,在火焰灰烬里,将那些在奔跑发狂、痛苦尖叫着的“尸鬼”一个个砍倒。 ——红莲之火、净恶灭魔。 这是人为的地狱。 染上“鬼瘟”者,他们的魂魄被彻底腐蚀,只有*完好无损。 所以,鬼将军的这些“娃娃”全部都会痛。 所以沈安不能停下砍杀,这是他的“慈悲”。 ——只有全部烧光,瘟疫才不会蔓延。 ——只有快点死,你们才好少受些罪。 他的剑是灼热的火,而他的心已经冻结成冰。 然而他的心还是动了一下——因为他看见了一个人的身影。 面前男子,身着青衫布衣,他的发丝散乱,完全没有平日里的干净整洁。他全身都是血迹,仿佛刚刚浴血而生。而他的眼神呆滞,仿佛已经舍弃了生存的*。 沈安皱眉:“你为什么会来?” “我……我是琴仙宋家的弟子……这里是宫阳城……我为什么不能来?” 宋广陵笑着,好像他们不是在烧得绚烂的宫阳下城,而是在干净奢华的宫阳上城,在艳阳高照的晴朗天空下,同一个许久未曾见面的老朋友打招呼。 “本座以为,宋家已经放弃下城区了。”沈安皱眉:“这‘铜墙铁壁’,是马家手笔。” 宋广陵的笑容一滞,随即哈哈大笑起来。仿佛沈安说了什么让人忍俊不禁的台词一般。 “沈平说,鬼瘟无药可医。”宋广陵捂着脸大笑,好像他正在说一个笑话,然而因为实在太好笑了,还没等他把包袱抖出来,他自己就快要笑趴在地上了:“他说,‘我们不可以出手,如果我们出手,后世会怎么评论我们?’” 沈安紧皱眉头看着宋广陵发疯。 “他说‘如果是沈安出手,就能激起民愤,到时候他和鬼将军打的两败俱伤,灭魔盟就可以作收渔翁之利。’”宋广陵终于停下狂笑,用狰狞的憎恶的神情看着沈安怒吼:“他怎么敢!这里是宫阳城!这里住的是我宋家的城民!那是我宫阳城的城民!” “就算感染‘鬼瘟’的是红莲镇的凡人,沈平也会做出相同的事情的。”沈安冷漠道:“你最大的错误就是相信沈平,他并不想创造桃花源,他只想追求自己的霸业。” “桃花源……”宋广陵眼神朦胧,充满期翼,仿佛那个美丽的桃花源已经出现在了他的眼前:“沈平说……我们会创造一个新的世界……因为我们有能力创造一个新的世界……在那个世界里,人人安居乐业……幸福安康……”似是为了掩饰哭泣之声,宋广陵的声音开始带上奇怪的沙哑,“他让我不要担心下城区的事情,因为他已经派马长雨来‘处理’问题了。” “你为什么要过来?”沈安已经听不下去了。 “因为……这里的城民……需要我?”疑惑的口吻说出来的话语,连宋广陵自己都无法相信。 “下城区已经没有‘人’了。这些人形的‘东西’只是鬼将军的傀儡而已。”沈安口吻没有起伏:“这么想大约能让你舒服一点。” “为什么要在意我舒不舒服呢?”宋广陵笑起来:“因为我曾经救过你吗?” “你在后悔,当初饶过本座一命。” 宋广陵沉默片刻道:“当时你灵根全废,你的师父,你的师兄弟,你的父亲,甚至沈平……所有人都要你死,所有人都在四处追杀你。我原本以为……受那么重的伤,你根本活不下来。” “可是本座活下来了。” “我想你死,但是我不想杀你……”宋广陵歪着脑袋,挺直身体,然而他却摇摇晃晃像是喝醉酒一般:“他们说……你是天煞孤星,只要你死了一切都会平息。” 怒气与憎怨突然充斥全身每一条静脉,沈安勃然大幕,周身的火焰随着他的怒火,变得更加艳丽刺眼,绚烂夺目,像是想用自身的狂妄的存在,净灭所有愚昧无知! “我告诉你!毁掉修真界的不是本座!是四大家自己!”金红色的火焰,随着沈安如同狂风暴雨般的怒火起伏:“如果当初马家有用‘铜墙铁壁’封死边境‘鬼瘟’,瘟疫就不会蔓延出来!如果你们没有打压苏家,治疗瘟疫的解药可能早就炼出!如果你没有枉信沈平,放任鬼将军入境,想坐看我与鬼将军两虎相斗,他也不会利用鬼瘟,侵占整个下城区!一切都是你们四大家咎由自取!同本座无关!” “你说的没错……”宋广陵终于不笑了,从散乱的发丝中透出呆滞无光的眼神突然闪现了一丝神采:“——所以我要弥补我的错误。” 宋广陵突然从怀中抽出玉笛,开始吹奏。 琴仙宋家的曲谱,可以御木御金,宋广陵的元婴修为,能“以彼之矛攻彼之盾”。沈安立刻抽回红莲之火,拔剑相刺! 宋广陵将剑气引入玉笛之中,也朝沈安冲去。两人一剑一笛,见招拆招十余多下,两人都是元婴之期,然而宋广陵的修为却略高于沈安,若是战时拉长,沈安必会处于下风。 不行!沈安暗道,必须速战速决! 剑笛硬生生碰撞在一起。异物之间彼此摩擦之声,随着两人比拼真气,开始发出刺耳摩擦之声,周围的火焰开始不受两人控制,肆意燃烧。这是背水一战!两人势必要拼出你死我活! 然而沈安却知道,会赢的那个人必然是自己。 因为从宋广陵的眼中,他看不到丝毫生存的意识,与战斗的*。 一个不想战斗的战士,注定会丧命于战场。 剑意已分的时刻!就是胜负已决的瞬间! “嚬——”刺耳的声音抓挠着两人的耳膜。伴随着刺耳声音的,是宋广陵身上爆发四散的血液。 宋广陵犹如刚刚被凌迟一般,满身都是伤口,暴血膨出。如同映红的彼岸花,触目惊心。 “你走火入魔了!”沈安皱眉,宋老爷子把宋广陵逼得太紧了,没有做好准备,年纪轻轻就鲁莽结丹,现在已经开始反噬了。 “你走吧,你当初救过我一命,这一命就当本座还你。”沈安将剑插回剑鞘,转头离去。 然而身后却宋广陵的疯狂大笑:“沈安,为了天下苍生,请你去死吧。” 留下沈安心底最深的、最恐惧的记忆之一,是宋广陵挣扎起身、抱住自己,自爆元婴同自己同归于尽那一瞬间! 第二十九章 熟悉 为了天下苍生,请你去死。 宋广陵的涵养,尽是体现在这种没有意义的地方。 “想杀本座的人,你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在宋广陵元婴自爆留下的白烟灰烬之中,一个身影摇摇晃晃站了起来,然而无论是谁,在看到面前之人挺直身板的那一刻,都会被那人的坚定的眼神折服,好像根本没有人可以将他击倒。 ——沈安活下来了,他又活下来了。 沈安褪下了战袍,露出穿在身上,传说中无坚不摧、水火不入的金魏甲。 ——想杀沈安的人太多了,他总是尽可能地做好万无一失的准备。 梦境外的沈安,木然地看着宋广陵倒在“自己”的脚下。 成王败寇,这种残酷而血淋淋的真相,唯有在这乱世中,才会显得浅显易懂。 “你的心跳的好快。” 黑暗之中,食梦君突然现身,依偎在沈安的身后,他的一只手抚摸上沈安的胸口,如同一个在玩“大夫病人”游戏的孩子,正确认自己的娃娃是不是真的拥有生命,摸得认真而仔细。 食梦君深吸气口气,把头埋在沈安的脖颈间。沈安的发丝略过鼻间的感觉让他觉得痒痒的。他贪婪掠夺着沈安吐出的气息,不时轻笑喃喃:“嗯……羞愧……愤怒……悲伤……” 沈安没有理会他,沈安还在看着面前的梦境,神情默然的好像画面中主角并不是自己。 他看着“自己”将红袍抛下,将宋广陵的尸身盖得严严实实。 他的脑海里还在回想着宋广陵死前的那句话—— ——为了天下,请你去死吧。 “现在是……愤怒的味道……真的……好美味……”食梦君轻轻舔舐着沈安的脖颈,肌肤上渗透出来的丝丝绝望让他欣喜若狂。他满怀激情的吸允着动脉之处,虔诚的如同幼时,在胜战大尊的带领下,跪拜那些高大威严的佛像。 怎么会有人的心里有那么多的狂热与痛苦呢? 活得如此痛苦的人,一定很快就会疯掉的吧? 真让人期待。 两人面前的“沈安”,轻喃红莲之火的法诀。瞬间,盖在宋广陵身上的战袍从边缘开始燃烧,顺着织物的纹理,慢慢蔓延至中心。被覆盖于下的宋广陵,安安静静地在战袍之下,被化为灰烬。 “……居然还有敬佩……啧啧……”食梦君呵呵笑起来,他像是一个从未见过精美甜品,而被初次见到的桂花糕震惊的孩子,思索着到底要怎样品尝才能体会到至高的美味。食梦君要先将最上层的“糖霜”添个一干二净后,再慢慢让它在口中融化。 食梦君用口侧的虎牙,轻轻勾起沈安脖颈上的皮肉,然后——恶狠狠地咬下! 沈安一动不动,食梦君正在吸允着自己的感情——痛苦,绝望,愤怒,耻辱,后悔。 随着自己的感情,一点点从身体里被抽走。沈安原本狂跳的心慢慢平静下来,他炙热的魂魄正在慢慢降温,他混沌杂乱的思绪开始变得清晰透明。 这样极好,这样极好——沈安心中不断想着——本座不需要感情,本座不需要感情。 ——愤怒是用来掩饰软弱,而软弱来自对无力反抗命运的绝望与耻辱。 逆天改命、杀人行恶,需要的不是感情,而是冷如磐石的坚定。 食梦君满意的看着手中的“娃娃”一声不吭,任他为所欲为。沈安挺直腰板、神情肃穆,如同一块不会说话的石像。 然而他的眼神早已倾吐千言万语。 “沈安啊沈安,你到底是什么人?”食梦君一边吞噬着沈安的情感,一边轻笑问道:“你的过去……在反应别人的未来……” “不要多管闲事。”沈安轻描淡写道:“知道太多,容易死的早。” 食梦君咯咯咯地笑起来,被自己玩得团团转的猎物,居然还能逞强威胁自己。眼前沈安的神情,如同一个演技拙略的戏子,奋力想要演好根本不适合他的角色,这种强烈的违和感,在食梦君眼里,产生出一种可笑又可爱的诡异效果。 在进食的同时,然还能欣赏到那么精彩的戏看,真是至高的享受。 然而,很快,食梦君就笑不出来了。 “放开他。” 梦境中的“沈安”转过头,以一种诡异的僵硬姿态向两人走来。 掩盖在银色面具下那双瞳孔放大,在争斗中被震碎的面具,露出惨白的肌肤,还有充血的嘴唇。 “放开他。” 带着面具的“沈安”不是在“说话”,而是在对食梦君“下令”。 食梦君皱眉,这片虚灵幻境是特别为沈安准备的,就是为了引出沈安过去最耻辱恐惧的记忆。 他还以为沈安已经将梦境彻底交到自己手中,难不成沈安的记忆依然在潜意识里排斥自己? 食梦君挥了挥手,试图让面具“沈安”消失。然而面具“沈安”却伫立不动,似乎完全不受食梦君控制。 没等食梦君发火,面具“沈安”便提剑冲来,直刺食梦君。沈安同食梦君都大吃一惊! 食梦君用手抓住长剑,手心却被刺出鲜血,疼痛钻心,他顿时惊慌失措,心中惊到:莫不是自己将沈安逼得太紧,导致他精神紊乱,分裂人格自我保护? 面具“沈安”攻击越来越猛,招式越来越急,然而梦境却已经不受食梦君控制。他只得立刻一个遁身,从沈安的梦境里仓皇逃出。 然而沈安比食梦君更是意外,他将梦境的控制权交予食梦君以换取他老老实实为己所用。想不到食梦君这孬种居然抛下自己跑了! 沈安来不及将食梦君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一遍,只有立刻唤醒神识,企图掌握自己梦境的控制权。 ——如果自己的梦境被食梦君以外的人操控,沈安不敢想象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然而,失去攻击目标的面具“沈安”,并没有转身袭击沈安。 他慢慢地、慢慢地转过头,摘下脸上的银色面具。 ——那不是沈安的脸…… ——但是……那是谁的脸…… 面具下,陌生高大的男子年轻而英俊,他的目光锐利却掩不住眼底的温柔。 ——仿佛沈安是他寻找许久的故人,仿佛沈安是他等待许久的友人。 他冲上前抱住了沈安,他抱的如此用力,沈安觉得自己整个魂魄都要被他吞入体内,与他融为一体。 “那不是你的错。”男子喃喃着:“不要这样活着,那不是你的错。” 心如刀割般的疼痛涌上喉间,沈安全身犹如被雷击中。 等待千年,似就为了等这样一句话—— ——那不是我的错…… 刀剑都无法刺穿,坚硬如铁的魂魄,只因这句话开始融化,开始流血。 沈安感觉到眼泪在从眼眶中聚集。 “我一直在找你,一直一直在找你!”男子紧紧抱着沈安,他剧烈的喘息,像是刚刚爬过千山万水,翻山越岭千万里,只为拥有拥抱他的这一刻。 “你到底是谁?”沈安再也忍不住心中的疑惑,他反手抱住的面前的男子。 我肯定认识你!我肯定见过你!但是……但是你是谁? 涌上心头的熟悉感,让沈安困惑不已。他突然看见男子脖颈间挂着一条红绳。沈安伸出手指将红绳勾住,往上拉起,从男子胸口滑出自己送给安璞玉的半块玉坠。 ——安璞玉? 脑海里快速闪过无数画面令沈安头疼欲裂。沈安猛然推开男子,在两人分开的一瞬间,整个世界天崩地裂,两人之间突然裂开了条口子,随着地震山摇的剧烈晃动,滚烫火红的岩浆从地下裂缝中涌出,沈安与男子都被逼不断后退。男子伸出手想要抓住沈安,却只是徒劳。冲破地底的岩浆将沈安逼得退无可退,惊慌失措中一脚踩空,跌入身后的无底深渊。 沈安突然从梦境里惊醒。 “唔……哈!” 沈安从床上猛然起身,满身是汗,他大口大口用力喘气似是想要将胸口的慌乱无措全部吐出。沈安茫然无措地随手摸着床沿,想要确定自己到底身处何处,是梦是真。 然而他却在左右两边摸到了两块温热柔软的小东西。 “怎么了怎么了?”左侧传来赵狐尖细女子之声,她从床上跳起来,迷迷糊糊地揉眼,看见沈安惊悚未定的模样,赶紧拍了拍他的后背着急道:“安哥安哥!你没事吧?” “你在我床上做什么!”沈安惊恐的想要躲开,躺在他右侧的小东西却“哎呦”一声,挡住了沈安的去路。 “玉儿!你怎么也在我床上!”沈安哭笑不得,他将安璞玉抱起,试图下床离开,但又怕把别屋的人给吵醒过来,赶紧压低声音道:“快点回你们自己的床上去!” 沈安心中戚戚,就朱非真那八婆,要是自己这左拥右抱的模样被他看到了,第二天“道貌岸然的衣冠禽兽”这个名号,大约就能响彻整个宫阳城了。 “狐狸姐姐说安哥在做恶梦……”被沈安两手夹在腋下抱起的安璞玉,还迷迷糊糊地陷在瞌睡中,他像是自言自语般道:“每次……玉儿做噩梦,娘亲……陪着就好了,所以……玉儿配安哥……呼……睡觉……\” “胡闹!一个个的都胡闹!”沈安压低声音教训着两个小鬼,跪在床沿的赵狐还能勉强保持清醒,而安璞玉却如同坐云雾一般,脑袋晃晃悠悠的模样,似是马上就要一脑袋垂下睡着了。 算了,算了!沈安揉着眉头,心中无奈——发脾气要扣分,更可况赵狐那个孩子,本来就快被送走了,既然她如此担心自己,要睡就睡吧!大不了明天早上早点起来,再把这两个小鬼丢回各自的房间。 见沈安不赶自己走了,赵狐兴奋的爬回床脚继续睡觉。沈安把马上睡着的安璞玉安顿于右侧,自己躺在中间,闭上了眼睛。 刚才梦中的那个人到底是谁?不会真的是安璞玉那个孩子吧? 沈安侧头看着已经进入甜蜜梦乡的安璞玉,白嫩嫩的小脸蛋带着褪不去的婴儿肥,如果沈安现在伸出手指戳一戳,定然会像刚发好的馒头一般弹起来。 面前的幼童,完全没有梦中男子凛冽逼人的英武气势。 是自己想多了吧……沈安转头,仰面对着头上屋梁,心中反复回忆之前的梦境…… ——那个人……自己在前世似是没有见过,为何……会觉得如此熟悉?为何会如此……安心? 带着困惑与怀念之情,沈安终于抵不过周公的盛情邀请,又沉入了梦乡…… 第三十章 魁首 “小安子!快起来快起来!安哥跑了!” “什什么?”安璞玉从床上跳起来,看了看四周。现在早已是白天,而自己和赵狐都不在沈安的床上。肯定是沈安早起后,将两人又抱回了各自的床上。 “安哥好过分……‘日事条’说,要我们两个都呆在屋里,他不回来就不能出去……” 苏家“日事条”,是用特殊材料制成的纸笔墨,在书写时签“心印”,只有完成后字才会消失。 也就是说,在沈安回来之前,赵狐和安璞玉只要踏出了房门,日事条上的字就不会消失。 “讨厌,安哥给了这玩意儿,连瞒着他偷偷出去玩都不行。” 赵狐郁闷地踢了踢身边的桌子,拿起第二条“日事条”,上面写着“记得吃药”,字迹笔挺俊逸。赵狐知道这是沈安提醒自己要吃抑制妖力的“清心丹”,便赶紧取出丹药,兑着沈安昨天从外头买回来的茶水,咕咚咕咚吞下去。 第二条“日事条”上的字迹立刻消失了。 “小安子,你在发什么呆啊?”见安璞玉半天不说话,赵狐忍不住学沈安的模样敲敲安璞玉的小脑袋。这小子,平时老是和自己抢安哥,安哥一不在就楞得和块木头似的。实在让人不快! 明明我比安哥更早认识你,明明我比你更早认识安哥! 想到这里,赵狐掐住安璞玉两侧肉肉的脸颊,开始揉搓起来。 “湖……里节节……租手……”安璞玉口齿不清地阻止赵狐:“偶……又梦到……安哥了……” 赵狐大吃一惊,问道:“又?还是安哥被人追杀的噩梦?” 安璞玉点点头,他蜷起身子抱住双腿,把头埋入双膝中,闷声道:“在梦里……我想救他……但是……我救不了他……” 安璞玉一直会梦到沈安。这件事情他曾经和沈安和娘亲说过,但是因为安璞玉醒来后,总会忘记梦中发生的情景,所以每次告诉别人,他们都当那是童言无忌的戏言。 然而,自从和沈安住在一起,梦境开始变得清晰,在梦境里,他看见沈安一次次被人追杀,他一次次想要救他,然而,每一次,每一次,他都救不了他…… 这个梦境,除了赵狐,安璞玉不敢和别人说。 赵狐摸着安璞玉的后背,不知道如何安慰他。 被沈安带回仙灵境后,赵狐就一直听到沈安夜晚痛苦的呻.吟声。她同安璞玉说了此事,原本只是想要安璞玉帮助自己逗沈安开心。然而安璞玉却将他梦到沈安被人追杀,自己却无法保护沈安的梦境告诉了赵狐。 “都是我的错……是因为我……安哥才会……” “怎么可能!你不要多想了!”赵狐拍着安璞玉的后背安抚道:“这只是梦境而已,安哥不会有事的,他很厉害的!还记得我和你说过他在虚灵幻境里帮我报仇的事情吗?安哥一定不会有事的!” 反反复复确定的话语,不像是在安抚安璞玉,反而像是在安抚赵狐自己。 “……嗯……”安璞玉抬起头,泪水不止地落下,但是他的眼神坚定毅然。安璞玉紧紧咬住下唇,像是在对自己发誓般说道:“我一定、一定不会让安哥有事的!” =================================================================================== 早早爬起的沈安一行人已经来到问道大会的报名之处——云鹤塔。从高耸入云的云鹤塔上往下望去,宫阳上城真是热闹非凡,从四面八方,赶来参加大会的世家弟子、以及境外散修们,络绎不绝地往云鹤塔涌来。 云鹤塔是宫阳城最高最华丽的高塔,哪怕门栏屋檐这种不会注意的地方,也是画卵雕薪,尽显奢华。此处平日里专门用来宴请世家贵宾。四大家的弟子在参加期间,本应该都住在这里。然而,这里卧虎藏龙,沈安害怕遇上修为深厚的修士,赵狐的身份可能会被揭穿,便只在外头的客栈暂住。 “几位可是苏家参赛弟子?请诸位同我前去昆仑殿。” 一个侍女打扮,却衣衫华贵的年轻女子对着几人点头作揖。这女子应该是宋家侍女,沈安一行人既然作为苏家弟子前来参赛,自然不用同散修们挤在一处报名。 “这种时候就会觉得有特权就是爽快!” 坐上传送阵的四人,通过透明的琉璃境看到脚下如同蚂蚁般,密密麻麻挤在楼下沧海殿里报名的散修们。朱非真神情得意,“小人得志”说得就是他现在这模样。卫非花和钱塘虽觉得朱非真给苏家丢人,但看着楼下人山人海的拥挤场景,心里也忍不住点头同意。 然而沈安却并不高兴。 四大家各出四个优秀弟子代表本家参赛,沈安非常清楚,在昆仑殿里他会遇上谁。 “少主!你来了!” 刚从传送阵里出来,就看到一个身材魁梧之人向自己奔来,那是已有五年未见的沈福。见到沈安,沈福满脸欣喜、激动不已道:“少主,你看上去精神好多!” 再也不用吃化根散了,能不好吗?沈安脸上摆出笑容,心中却略有不安:沈傲夺当初不是说要把沈福敢走的吗?为什么他现在还在沈家? 想到沈福前世为保护自己,被沈平报复,炼成尸鬼来威胁自己。沈安心中涌上强烈的不安。 最让他难以接受的是沈福脸上显露的隐隐金光,沈福竟然准备结丹了! “你是不是快结丹了?”沈安眉头紧蹙。结丹原本是件好事,但是前世,他曾见过许多凡境的青年才俊,为了有实力参加之战,冒然结丹,最后走火入魔之事。因而对沈福结丹一事,实在不能认同。 “是的,承蒙家主看得起!”沈福脸上涌上骄傲之色,他原本只是区区红莲镇平凡大夫之子,然而他却在二十二岁如此年轻的年纪准备结丹!多少世家弟子都做不到! 沈福虽然不敢妄想飞天成仙,但是他却觉得,他的未来将比他童年玩耍的朋友们,更加充满希望。 沈福为此极为感谢沈傲夺,更加感激将自己领入沈家的主母苏姚。沈福为人老实,他看不出沈家阴暗的家斗,依然以为沈傲夺不喜沈安只因大少主没有修真天赋。见沈安参加问道大会,至少他的先天之气肯定早就开启了,他忍不住低声问道:“少主,你什么时候回家?” 回家做什么?好让沈傲夺再废自己一次吗?沈安心中愤怒,然而他却不能告诉沈福原由,只能含糊转移话题道:“沈福,金丹期的修行还是缓缓来,你现在还年轻,盲目结丹只怕将来容易走火入魔。” “关于这一点,哥哥不用担心,爹和我给福哥和其他师兄用的都是最好的丹药。” 一位少年往两人走来,在沈福身边停下站住脚步,他纤细的身材同高大的沈福产生鲜明对比。 那是已经十五岁的沈平,他继承了沈傲夺英俊的侧脸与挺直的鼻子,他也继承了苏姚鲜艳欲滴的玫瑰色嘴唇,和一双黑曜石般闪亮的眼睛。 ——黑的深不见底。 “哥哥!我好想你!”沈平咧开嘴,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眼睛弯弯笑着,爽朗而真诚。 沈平快步上前,没等沈安退后,他便一把抱住了自己。那个当初只到腰间的童子,现在和沈安只相差半个头。 “哥哥,你什么时候回家?爹也好想你。”沈平闭上眼睛,依偎在沈安的胸口,如同一头幼兽终于寻找到失散已久的亲人。 小坏蛋!大骗子!沈安心中恼怒,脸上却不好发作——他现在代表苏家,而现在的苏家,得罪不起四大家中任何一族。 沈安抬起手,僵硬地抚摸着沈平的头发,想要装出一副心疼弟弟的好哥哥模样。然而他心中却忧愤而困惑——沈平这演技到底是遗传谁的?如此真诚的娇柔做作,他难道就不觉得恶心吗? 看着沈家两兄弟相亲相爱,沈福心中隐隐激动,他觉得自己快要哭出来了。果然,一个家里需要一个女主人。如果主母在世,沈安就不会被家主抛弃,如果沈安还在红莲坞,沈家两兄弟定能团结一致将红莲沈家发扬光大。 哎……如果主母能看到少主和二少主如此相亲相爱该有多好。 “真是令人感动的兄弟情深啊。”嘲讽之声从身后传来,沈安暗地里翻了个白眼。 果然,这里来的全部都是熟人——熟悉的仇人。 ——马长雨。 前世的好友朱忌曾经嘲讽凡境“灭魔盟”是,一个骗子,带着一个疯子和一个傻子,领着一群呆子的找死的组织。很好,在见到“傻子”宋广陵,“骗子”沈平后,“疯子”马长雨终于出现了。 “马兄,好久不见。”沈平冲马长雨执同辈礼作揖。马长雨轻轻皱眉,似是对此极为不满。 而马长雨身后几个马家弟子,都高昂着头,骄傲的如同随时就要上战场的斗鸡。 ——眼神里,却都是誓与敌人不死不休的虎狼煞气。 “沈弟,确实好久不见了。”马长雨看都不看沈安一眼,仿佛沈安根本不存在,他直接对着沈平点头笑道:“上次见面还是‘灭魔盟’会议之时。我就知道这次沈家定会派你出场。上次原本想同贤弟切磋切磋,却被人打断,这次倒是可以好好较量一番了。” “若真遇上马兄,还望请手下留情。”沈平不受挑衅,轻笑回道。 沈安皱眉看着两人唇枪舌战的第一战,忍不住皱眉——马长雨同沈平似乎并不对付?前世他们两人狼狈为奸,惹得凡境大乱、民不聊生,然而眼下两人之间倒是暗流汹涌的样子。 前世这两人联手,看来还是为了同沈安为敌。“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句话用在他们身上毫不为过。 见那两人完全不把沈安、甚至不把苏家放在眼里,卫非花的脾气却是上来了,她拉上身边的侍女讪笑道:“几位慢聊,我们还要上前报名,让人等久了不好,就失礼先行一步了。” 卫非花拉着面色尴尬的侍女头也不回的往前奔去。沈安、钱塘、朱非真便也作揖准备离去。 马长雨也不拦着,他本来就没把苏家放在眼里,红莲沈家才是他打压的目标。沈安还未走远,只听身后的一个刀疤脸突然对沈平笑道:“外头这次又是拿我们做彩头,不如我们也来赌一把?” 一听到“赌”字,朱非真立刻拉住沈安、钱塘,又钻回马家的圈子,笑问道:“好啊好啊,赌就赌,不知怎么个赌法?” 那刀疤脸摸了摸下巴,叫住被卫非花身边的宋家侍女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围着自己的全是世家弟子,这个小小侍女一个都不能得罪,然而在对比了卫非花和刀疤脸的危险程度后,那个小侍女还是停下脚步,带着歉意望了卫非花一眼,然后转头向刀疤脸道:“小女子名为金钗。” “金钗好,这个名字有福气!”刀疤脸夸赞道:“就由你来做荷官吧。” “我……我不会!”金钗惊慌摇手。然而刀疤脸却从怀里掏出一卷“道票”和几块散碎、但纯度却极高的灵石,扔到金钗的手中道:“不要你会,就是做个见证。道票是一万灵石,你送到外头的‘天易’赌坊里去,就说马家吴病,压马家少主马长雨赢得‘问武’魁首!” 在座世家弟子,除了马家之外,对吴病的狂妄皆是皱眉不满。 尤其是沈家另外两个弟子,作势就要发作,却被沈平拦下来。 马长雨同沈平都已经结丹,在“天易赌坊”里,马长雨的赔率是一赔一,而沈平的赔率是一赔十。因为红莲沈家毕竟是后起新贵,加之沈平还年轻,自然不被看好。然而马长雨却已经同马家家主马万敌上过两次战场。 沈家弟子却清楚自家二少主的实力,若结结实实真刀实枪的对战,沈平未必会输给马长雨。 然而从沈平的脸上,却看不到丝毫的不满,他同马长雨笑道:“真可惜,我爹爹管的严,不然我们师兄弟也定来赌一赌。” “是不想赌还是不敢赌?”吴病嘲讽道。 “吴兄,请不要强人所难。”宋广陵突然出现道:“既然沈家主管得严,就不要为难他们了。” “广陵兄,这话我听得不开心,什么叫做我们为难他?”吴病停下假笑,脸上的刀疤更显狰狞恐怖:“当初竞选灭魔盟盟主,听说沈家好多人把注下在了沈家家主身上,不知那个时候沈家家主可有严惩自家弟子?” 竟然是在报私仇吗?沈安心中冷笑。当年沈傲夺竞选灭魔盟盟主,确实走了些不光彩的路子。他联合黑白两道,故意将自己的赔率拉大,就是为了让赌自己能赢的黑道散修,向相关之人施压,以保证自己定能被选中。 沈平脸皮厚,装出吃惊模样道:“不知道吴哥从哪里听到这种无稽之谈,我怎么都没听说过?” “你没听说过,你哥可听说过?” “吴师兄!”马长雨厉声阻止吴病继续说下去。 沈安在苏家已经站稳脚跟,马长雨虽然看不起苏家,但却并不打算将苏家一起得罪,只能警告吴病道:“早说过这次出来,不谈家事,不谈盟务,就是以道会友,多交朋友。” “好一句,以道会友,多交朋友。”沈安微笑接口。既然火已经烧到自己头上,就算沈安指天发誓沈家同他没有关系,马长雨恐怕也不信。沈安冷笑——既然如此,本座就配你玩到底。 沈安从怀中掏出一卷“道票”,丢在给金钗道:“十万灵石,沈安、压沈平胜。” 朱非真在一边唯恐天下不乱地大喊道:“沈师兄!你哪里藏得那么多钱!” 周围人都倒吸了一口气,稍微熟悉这次大会赌率的世家弟子都窃窃私语起来——沈平的倍率可是一赔十啊!这个如果赢了…… 然而铁笔马家的人却只觉耻辱。马长雨讪笑道:“两位兄弟情深,在下倍感佩服,只是,十万灵石是不是太多?如此冒险,如果输了,可实在难看。” “那就别输呗。”沈安转向沈平,咧开一个发自内心的温暖微笑道:“平儿,哥对你有信心。” 前世“金三问”的魁首本来就是沈平,沈安虽然参加这次“问文”大赛,但他的目标只有安全送走赵狐和暗杀缘慧,对于获得桂冠一事毫无兴趣。沈安并不觉得自己的参赛会改变“金三问”的结果,便放开胆子压沈平获胜。 小骗子,这次就靠你给本座赚一笔了。 沈平面露感激之情,心里却早把沈安千刀万剐。 自从十岁那年,在小树林里同沈安撕破脸,沈平再也不会相信沈安是真心希望自己赢。在他看来,这个狡猾的兄长不过是想给自己施压,等着自己失败看他洋相。 想到自己拼力获胜,到时候得到好处的还是沈安,沈平心里就恨的牙痒痒。 然而他表面上还是要装作感激感动的模样微笑道:“哥哥你真好,你这样我都不好意思输了,哥哥还是少压一些,毕竟平儿真输了,可还不起那么多钱。” “钱财乃身外之物,早就和你这孩子说了许多遍了,怎么就是记不住呢?” 沈安假装惊讶,戳了戳沈平的额头,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样。 想到自己的总是不懂事的妹妹,对比沈家的兄友弟恭,卫非花顿时感动无比。就连钱塘也忍不住道:“都说家和万事兴,古人诚不我欺!难怪沈家现在进步飞速,我家里就不行,各种家长里短,鸡飞狗跳的。” 钱塘的感概如同讽刺,一脚踩在马长雨胸口,万箭穿心。 马长雨同自己的姐姐马长晴,为了争夺下一任家主之位,明争暗斗了多年。彼此都恨不得对方去死!原本以为这个姐姐出嫁后,马家就是自己的了。谁知道马长晴居然找了个境外散修入赘马家! 沈安此举不过是想要恶心沈平,然而却引起了马长雨的强烈不快。 当年听说沈家大少主被送到苏家,还以为沈家也是兄弟相残。想不到这对兄弟居然如此情比金坚。沈傲夺居然通过送出一个儿子的方式,不但解决了沈家家主夺位的问题,还拉了一个苏家当助力! 尽管真相同众人心中所想完全不一样,却也阻止不了世家弟子们看戏的热忱。 “咳咳,马兄,先让金钗领苏家弟子报名吧。”诡异的气氛在昆仑殿里蔓延,宋广陵再也看不下去,出声分开几人,转向马长雨道:“宋家最近获得了一些神器宝具,不如先去看看,说不定有哪件有幸能被马兄看上。” 冷哼一声,马长雨瞥了一眼沈安后,没好气地带着弟子离开,心中暗怒道:好你个沈安!我记住你了! 第三十一章 问文 第二天一早的第一场比试,便是问文大赛,沈安轻而易举就拿下了第一场比赛的胜利。 然而让沈安遗憾的是,他并没有遇上任何一个佛修,连疑似佛修的秃头都没有遇上一个。 不过胜利就是胜利,沈安的开门红不仅给卫非花等人增添了信心,连原本只想观摩“问武”大会的赵狐,也因沈安的胜利兴奋不已。 “安哥你真的好厉害!”赵狐兴奋地拍着手,满脸通红,一反之前瞧不起问文大赛的模样:“还以为光动嘴皮子的比赛会很无聊,原来那么精彩!我都没有反应过来,安哥你就把对方说的哑口无言了!到底怎么做到的?” “为口熟尔。”沈安轻笑,世家弟子里,对于“思辩”之一事,极为看重,两世为人,无论是在太玄大衍还是在仙灵苏家,在“问文”一道上,沈安都接受过各派名师的精心指点。 沈安对赵狐解释道:“修行中最重要的一项,便是‘修心’——所谓,心之在思,思之在辩。通过辩论,去思考结论,获得结论后,就能静心修行。倘若连自己为什么做一件事情都想不通,又如何说服自己,坚持去做?” 赵狐的眼睛骨碌骨碌转了两圈,摇头道:“我不明白,做一件事情难道还要想个所以然吗?有些事情,就算不想做也要去做,既然如此,想通有什么意思?”赵狐踢了踢路边的石子道:“好比现在,就算我想出一万条理由不想离开安哥,你不是还要把我送走嘛!反正你就是更喜欢小安子,不喜欢我!” 无辜被扯进来的安璞玉一脸倒霉的看着赵狐,他知道赵狐心情不好,也不像平时那样叫唤沈安,就冲沈安吐了吐舌头。 沈安笑起来:“‘辩’只是手段和工具,‘论’才是目的。”沈安点了点赵狐的鼻子:“你刚才那下,叫作‘诡辩’,先是偷换概念,又是转移话题,最后指鹿为马。你若是特意想让我难受,故意这么说也就罢了,偏偏你自己还挺相信你自己这句话的吧?你看,如果思辨不清,就会像你现在这样,嘴巴上不认输,心里又不痛快,偏偏还想不出个所以然来,还把玉儿扯进来,伤人伤己。” 赵狐不说话,显然很不服气。沈安叹气道:“一、你明知道我要你离开是为了你的安全,你却归在想不出一万条理由上头,这是偷换概念。二、送走你明明是你和我之间的问题,你却把玉儿也给扯进来,这是转移话题。三、因为我要把你送走,你就觉得我更喜欢玉儿,这是指鹿为马,还伤及无辜。”沈安摸了摸赵狐的脑袋道:“别没良心啦,你可知道,戒痴大师、舅舅和我为了将你安全送离,冒了多大的风险吗?” “反正我说不过安哥你就是啦!”赵狐知道自己意气用事,略有愧疚,但心里却暖和不少。 “这可不行,你这两天就要学学怎么说过我。”沈安脸色沉下来,顿了顿道:“清羽大师会在问文大赛的决赛中出场做裁判,我会尽量引对手诡辩,到时候我会装作被对方驳倒的样子,一旦我做出暗示,你立刻要接替我同对方思辨,好引起清羽大师的注意。” 赵狐吃惊道:“为什么?不是说已经和清羽大师说好了,只要假装收我做弟子就行了吗?” 沈安摇头:“眼下妖域与凡境紧张,凡境的佛门弟子都被无数双眼睛盯着,如果清羽大师身边莫名其妙多了一个弟子,肯定会引人怀疑,暗地里调查你的身份。倒不如在大庭广众之下,你以我的侍女身份登场,在问文大赛上凭借思辨之才,引起清羽大师的注意,招为弟子。如此,一切放在明面上,反而不会惹人注意。” “这……这真的能行吗?”赵狐心有戚戚。 “记住,最危险的地方,往往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沈安面色严峻道。 隐瞒污点的方式,就是用一块更大的异色转移视线。对于如何隐藏,前世不断逃亡的沈安对此深有体会。 “还是不行!不行不行不行!那么多人看着呢!太丢脸了!”赵狐捂着脸小声惊叫:“我不是安哥你,我不行,我真的不行!”想起之前沈安在那么多人围观之下,还能巧舌如簧,潇洒自信的同对手唇枪舌战,赵狐自认完全做不到。 “脸重要,还是命重要?”沈安戳了戳赵狐的脑袋,微笑道:“没事儿的,之前我有考过你几次问文,你都没有意识到,回答的不也挺不错嘛?这两天我会传授你思辨的口诀,到了决赛的时候,我会做手势提醒你,有我在,你什么都不用怕。” “没错,安哥好厉害的,狐狸姐姐你只要听安哥的一定没有问题的。”安璞玉拼命点头:“娘亲说过,狐狸姐姐你好聪明的,比我还聪明,所以一定没事的。” “比你聪明有什么用呀!是个人都比你聪明!”赵狐嘴上不饶人,但心里却安稳了不少。沈安见赵狐胆子重拾信心,便趁机开始同赵狐讲解“问文大赛”里思辨的重要注意事项,赵狐仔细听着,不住点头。 三人边走边说,前方却突然躁动了起来,没等沈安反应过来,就被身后的几个散修越过。那些人嘴上匆匆说着“借过”,便兴奋地往方前方天易赌坊跑去。 “前面发生什么事情了?”差点被一个奔跑的散修撞倒,沈安赶紧拉住他询问。撞到沈安的莽撞散修满脸通红,激动不已道:“第一场问武结果出来了!红莲沈家的二少主对上铁笔马家的大公子!沈家赢了!我赚翻了!” 沈安微微吃惊,马长雨是本届问武大会中实力最强,也最被看好的修士,沈平就这么赢了? 他知道沈平定然会赢,但是马长雨也并不是容易对付的修士。沈安原本以为,若沈平同马长雨对上,两人至少会先打一场平手,真正的胜负,可能会在“加武”赛里拼出结果。 然而沈平第一场就遇上了马长雨?居然还赢了? 难不成有什么事情刺激了沈平?那个小骗子今世的修为,竟是比前世更上一层楼了! 沈安心中思索,一旦马长雨不在,在问武大会里能挑战沈平的修士,怕也没有几个了。 ——难怪他们如此激动,今天晚上,不,此刻,天易赌坊里,问武大会的赔率怕是要大修特改了。 “什么了不起的嘛!”见那散修连给沈安道歉都顾不上,拼命往赌坊里钻的模样,赵狐跺着脚,拉着沈安不服气道:“安哥你要是出场,肯定也能赢!” 沈安却皱起眉头,思索自己对上马长雨的获胜几率。若允许使用神器宝物,自己未必会输给他。然而问武大赛用的都是宋家指定的剑器,比拼的就是修士的道术修为高下,根本无法作弊。自己虽然已是筑基后期,然而若对上已经结丹的马长雨,鹿死谁手确实难以定夺。 “安哥得了‘问文’大赛的第一场胜利,也很厉害啊。”安璞玉小脸气得鼓鼓的对赵狐道:“苏长老说过的,百年前,有个叫沈天愿的,就是通过这个‘问文’大赛,,说服妖域佛门同凡境佛门同仇敌忾,逼迫妖族退还苏家分水境的。沈天愿是安哥的先祖,所以安哥也特别特别厉害!” 沈安苦笑了一下,妖族退居分水境,沈天愿虽然在明面上最出风头,然而当中牵扯的其他原因实在太多太多,他可不敢替先祖自揽功劳。然而见安璞玉这小子,年纪不大,却事事都站在自己这边,沈安心中高兴,便也懒得开口纠正,只是含笑捏了捏他的小脸蛋。 然而沈安身后却响起吴病粗狂的声音:“当年妖族会退居,是我们马家修士拼死前线,流血换来的!这什么时候变成你们沈家的功劳了?” 第三十二章 秦深 沈安回身,只见吴病横眉竖眼、金刚怒目地瞪着自己。想必因为马长雨输给沈平,吴病输了钱又输了面子,加上安璞玉刚才那样鼓吹自己,新仇旧恨加在一起,他怕是看沈安极为不顺眼了。 沈安并不想在问道大会上同马家起冲突,便赔笑道:“吴兄,实在抱歉,童言无忌,我会去之后一定好好教训这孩子,望见谅。” 沈安转向安璞玉严声厉道:“还不快点向吴道长道歉?” 安璞玉面有不甘,但是也看得出沈安不想得罪吴病,只好悻悻然道:“对不起。” 可是吴病显然不打算放过他,他怒目圆睁,神情恐怖,此刻哪里有一点道家修仙之人的模样?那吴病对着安璞玉狰狞狞笑道:“你这神情似是不服气?既然如此,我就替你家少主好好教训你!” 吴病快如闪电,伸手就是一个耳光准备打在安璞玉脸上。沈安眼疾手快抓住了吴病的手腕,随即便觉手掌一麻。这吴病居然在掌风上带了真气!若安璞玉真挨上这一掌,只怕左耳就废了! “吴病!你什么意思!”见吴病如此恶毒,沈安勃然大怒,反手一掌将他推开。吴病没有防备,结结实实受了这一掌,被掌力硬生生逼退了几步。 然而那吴病却又上前一步,狰狞笑道:“我要教会这个臭小子,对我们这些在边境,护道安邦的马家修士,应该心怀敬意!” 沈安没想到吴病竟然气量如此狭小,对一个孩子的戏言这样斤斤计较。沈安怒道:“我已经让这个孩子向你道歉了,你还想怎样?” “我想怎样?我要替我们马家要回应得的尊重!”吴病目光逼人,杀意闪烁如同食人的恶虎:“当年我们马家流血奋战,冲锋陷阵!马家修士牺牲上万名修士!我们吴家,除了老弱妇孺,上上下下一共牺牲五十六口人!分水境之役是沈天愿平息的?这种话你们都说得出口!你们这群不知感恩的东西!” 吴病咬牙切齿,越说越怒,血气上涌,眼中布满血丝,龇牙瞪眼,一副凶恶狂暴的模样。沈安心中略觉不对——吴病这个模样,不像是因心胸狭窄,想要教训安璞玉,反而是走火入魔之相! 但为何会在这个时候?难不成真因为安璞玉这句话让他气急攻心?太奇怪了!马家修士,不应该如此意志不坚! 沈安锁眉定心,试图安抚吴病:“吴病,你冷静点!” “马家伤亡最多确实不假,但是当年沈天愿合纵连横,联合灭魔盟,瓦解百兽盟击退妖域,苏家与宋家也是牺牲众多,有谁像你们马家这样,天天到处嚷嚷?你们要点脸行不行?” “朱非真你给我闭嘴!”这惹是生非的声音除了朱非真还能有谁?沈安疾言厉色冲突然冒出来的朱非真吼道。 “看来不是小孩子不懂事,是大人没有教好。”吴病突然扬天长笑,咧嘴狞笑道:“正好我早就像找你们沈家切磋切磋了!弟弟那么厉害,哥哥怕是也有些本事,来战!” 未等沈安应战。吴病便冲沈安一掌击出,掌风强劲,刺痛无比。沈安知道自己不过筑基之期,如果同金丹之期的吴病硬碰硬对上,怕是凶多吉少。于是沈安身形变化,倒踩七星罡步,躲过掌劲,侧身踏步而上,滑向吴病身后。 他背对背紧紧贴在吴病背后,吴病转身,沈安就跟着转身,就是不同吴病面对面相抗衡。吴病掌劲儿咧咧,然却却是一掌都击打不到。 周围的散修见有人斗武,都看热闹似得围在两人身边。沈安身形如同鬼魅,竟然如同附身在吴病背后一般。沈安轻而易举,游刃于方寸之间,这身移形换影的功夫,令人叹为观止。而试图攻击沈安的吴病,却如同一条在追着自己尾巴跑的狗一样,绕的团团转。 “别打了,马长雨刚输给沈家二公子,现在吴病又要输给沈家大公子了,你们马家丢不丢人?” 不知道从哪里响起的嘲讽之声,周围的散修都忍不住笑了起来。四大家各有势头,一直以来都压着境外散修们寻宝修行。眼下不但能欣赏他们狗咬狗,还能顺便痛打落水狗,那些看戏的散修都欢笑了起来。 然而听着身后喘息狂吼之声越来越重的吴病,只有沈安觉得不对,之前的嘲讽之声,简直就像是故意挑拨沈马两家,有意刺激吴病发疯一样! “朱非真!快去叫人!”沈安顾不得可能引起的骚乱,只能大喊:“吴病走火入魔了!” 听到走火入魔,原本在一边看戏的散修都大吃一惊,惊慌失措,慌乱离去。修士在修行期间一旦走火入魔,就形同疯状,逼急了六亲不认,甚至自爆金丹,伤及无辜,自然没人敢在这边多加停留。 朱非真也终觉不妙,他抱起安璞玉和赵狐想要赶紧离开,然而两个没良心的小东西却完全不配合他。安璞玉狠狠咬了朱非真一口,朱非真吃痛松手,安璞玉掉下来后立刻朝沈安奔去:“安哥!危险!” 吴病被沈安绕的头晕脑热,他见周围人奔跑慌乱,更加狂怒无比。他停下脚步,摇摇晃晃中,见安璞玉影影绰绰的身影朝自己奔来,他已经分不清敌友,作势一掌拍向安璞玉! 赵狐心中大惊,她狠狠踩了朱非真的左脚,趁朱非真吃痛松手之时,立刻冲上前要用身子挡在安璞玉面前! 吴病大吼一声,凝聚真气,一掌拍出。若是击到两个孩子,定然会将他们静脉都震碎! 沈安见吴病如此丧心病狂,电光火石之间,下意识就动了杀意,他不顾脑海里叮叮作响的系统扣分声,迅速聚气,猛然抽剑出击,打算废掉吴病的胳膊。 ——若不能阻止吴病的出手,那么下一剑,就是吴病的心脏! 然而,沈安还剑刚出鞘,就听见吴病痛苦的大叫声。只见他突然跪倒在地,两只向前伸出的手,被两枚黑色墨钉打穿,死死钉在地上。吴病痛苦大叫狂吼,沈安立即出手,点穴让吴病昏厥过去。 “沈公子,马家管教弟子不严,竟然出了如此丑事,实在抱歉,在下在此给你赔礼请罪。” 只见天空之上,一人御剑飞行,乘风而来。那人在沈安面前降落,衣袂飘飘,恍如仙人下凡。 在那人站稳后,沈安才看清此人的面貌装扮。他虽然一身绫罗绸缎,然而胸口护肩等等要害之处却都是金丝禅甲护身,隐隐金光衬着面如冠玉的俊美脸庞,平添几分男子的英气逼人。 搂着安璞玉的赵狐,摸摸身上都没受伤,高兴的转向沈安,在看到那男子之后却吃了一惊。 沈安也好,苏无忧也好,他们都是难得一见俊美男子,然而气质迥异,难以比较哪个更俊更美。 但是面前的男子,却只有能用美来形容。好像如果用别的词去形容他,就是玷污了上天恩赐的礼物一般。 赵狐还从来没有见过面容如此俊美之人,一时竟然看待了。 “您是……”沈安很快从美男子的容颜中回过神,他仔细查看对方手中拿着的钢管铁笔——这明显是铁笔马家家传弟子才可使用的万物笔——使用此笔配合法术口诀,可画出天下所有可画之物——钉住吴病双手的暗器,应该就是由此笔发出。 然而,有资格继承此笔之人,除了内传弟子外,也就只有马家血脉,但此人…… “在下秦深。”俊美男子冲沈安作揖。 这人就是马万敌的女婿?马长晴的夫君?几届前的“问美”大赛的魁首?果然名不虚传! 那看上去瘦弱的俊美男子,有着凝如泰岳的淡雅气质。沈安心中也是微微吃惊,前世他从未见过此人。只道此人过世及早,如今见到秦深惊为天人的容貌,连见多识广的沈安也忍不住在心中暗骂:老天不长眼,才会允许蓝颜薄命。 安璞玉挣扎着从赵狐怀里出来,冲上前抱住沈安,着急道:“安哥你没事吧?” 赵狐也反应了过来,跑到了沈安的跟前。 “我没事我没事,倒是你,刚才跑出来做什么!多危险!”想到秦深在身边,教训安璞玉不合适,沈安回头冲秦深行礼道:“刚才多谢秦兄出手相助。” 然而秦深却没有回应沈安,而是望着赵狐愣愣发呆。 “秦兄?”沈安担心秦深嗅出赵狐的妖气,将赵狐揽到身后隔开秦深的视线。 “什么?”秦深回神,然后不好意思的冲沈安笑道:“实在不好意思,这个小姑娘让我想起一位故人。” 秦深大约也是意识到自己盯着别人家的姑娘看实在太过失礼,于是转向地上的吴病,他口中念咒,黑钉立刻变成墨水撒在地上,同吴病手心里流出的鲜血混为一体。 秦深眉头深锁,抱歉道:“吴病有时候太过冲动,但是他的为人……岳父用的明明都是最好的丹药,怎么会……” “有什么奇怪的?输不起就急疯了呗!”朱非真单脚跳着冒了出来,他揉着被赵狐踩痛的脚对秦深怒道:“你们马家最近是怎么回事?吃了枪药了火气那么大?” “朱师兄,不要胡说八道。”马万敌选弟子的眼光沈安是知道的,吴病不应该如此不堪。更何况,金丹修士冒然进修的隐患一般多在元婴后期才会显露出来,怎么可能莫名爆发? 沈安突然想起在人群中起哄之人,心中一闪,皱眉道:“不对!刚才定然是有人故意挑拨沈马两家,我离开沈家已久,在外都自称是苏家弟子,然而刚才起哄那人却称呼我为‘沈家大公子’!” 秦深吃惊道:“居然有人如此居心险恶?” “沈师兄,你想多了吧?难不成还能有人一直跟着吴病,等这他发神经刺激他?”朱非真挑刺道:“更何况,谁知道他会遇上沈师兄你,还故意挑拨沈马两家?只是刚好哪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散修见过你,所以乱说话了吧?” 沈安瞪了朱非真一眼,最唯恐天下不乱的人还不是你? 然而秦深在跟前,他也不好把朱非真给卖了,只好把朱非真最先刺激吴病一事揭过不提。 秦深从怀中取出乾坤袋,给吴病的双手做了简单的处理,没一会儿,宋家巡视的修士便赶过来处理善后事宜。秦深对沈安保证道:“这次给沈兄添麻烦了,回去后我定会将他严惩!” 临走前,秦深又回头望了赵狐一眼,刚好同偷瞧她的赵狐对上眼,随即立刻转头离去。 “小丫头,春心动了?”朱非真打趣道。 “去你的!”赵狐跳起来,狠狠踏在朱非真右脚上,后者立刻鬼哭狼嚎了起来。 赵狐转向沈安,换上崇拜无比的神情道:“安哥你真的好厉害!刚才那个刀疤脸怎么都打不到你!你也去参加问武大赛啦!到时候我和小安子都给你摇旗呐喊!” “就你鬼点子多!”沈安戳了戳赵狐的脑袋,心道:可惜,本座来这里只是想要杀缘慧而已。 然而,心音刚落,沈安脑海里就出现那个久久未闻,但却熟悉的让自己抓狂的声音! 【等等,你不能杀缘慧!如果你杀了他,你们整个世界就会彻底毁灭的!】 第三十三章 游戏 “安哥,你怎么了?脸色突然那么差?” 安璞玉首先发现了沈安的不对劲,他拉着沈安,心中略起不安。 赵狐一听,也立刻冲向沈安,将他从上摸到下,紧张道:“该不会是被那个大坏蛋伤到哪儿了吧?” “我突然想起来,我还有事。”沈安口吻严厉,他推开赵狐转向朱非真道:“这两个孩子先拜托你送回客栈了。”话毕,便头也不回得匆匆离开。 “喂喂!我还没说我愿意啊!我又不是你家剑童!”朱非真在沈安身后大声叫唤,然而沈安早已跑远。朱非真嫌弃地望着地上那两个不把他放在眼里的小鬼,一脸丧气。 “真的不要紧吗?总觉得安哥有些奇怪……”赵狐想要追上去,却被朱非真一把拽住。 “别担心啦,沈师兄才没那么容易有事。”朱非真坏笑道:“大约是吃坏肚子找茅房去了?” “你闭嘴!”赵狐和安璞玉完全不能忍受自己敬若神明的沈安,居然也需要“大号”的事实。两个小鬼一起跳起来,一左一右踩在朱非真的脚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朱非真的哀叫之声响彻大街,天空有几只乌鸦,一边叫唤,一边气定神闲地低空飞过。 ==================================================================================== 沈安在荒无人烟的街道上飞奔着,他要找一处无人之地,同客服把一切都弄清楚! “这段时间本座总是找不到你!你到底去哪里了?还有你刚才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缘慧和这个世界有什么关系?之前本座问你,系统存在的理由是什么,你还没有回答本座!你们又到底是什么人?你们到底是靠什么控制本座的?” 沈安有太多问题需要得到解答。 【你一下问那么多?我应该先回答哪个?】 系统的声音充满无奈,然而她能理解沈安的愤怒与困惑,如果角度互换自己未必能比沈安冷静多少。客服深吸一口气道,又缓缓吐出,随即慢慢倾吐字句: 【你先冷静一点,今天其实就是和你摊牌的,要说困惑着急,我一点都不比你少。但是这事儿说来话长,我到底应该从哪里开始讲比较好?】 “那就给本座长话短说!”见周围无人,沈安忍不住小声怒道。 【长话短说……这还真做不到。哎……这事儿和你真不好解释……毕竟,我接下来要说的很多东西,恐怕你都无法理解……因为你只是个npc而已……哎……我就说为什么和你讲话总感觉像在对牛弹琴一样,因为你根本不是‘玩家’嘛!】 “给本座说人话!”虽然听不懂客服到底在说什么,但是沈安能感受到客服隐隐的不屑。 【好好好好,我先想想应该怎么解释能让你听得懂。】 客服顿了顿,吞了吞口水,沉静许久后缓缓道: 【这么理解吧,我们的世界就是你们所谓的“九天之外”的世界,是我们创造了“修真界”】 “……”沈安愣了半晌后,楞道:“你……你是说……你是神?” 【呜……能这么理解吗?貌似也没有很大错误……你想这么理解也行吧。咳咳,让我们回归正题,我们创造了‘修真界’后,本来是将这个世界作为一款‘多人物角色扮演沙盘网游’来发布的,然而后来却出了一些意外……话说,你是不是不能理解‘多人物角色扮演沙盘网游’的意思?】 沈安没有回答。 【我就当你的沉默是yes了。这么理解吧,有些‘神’,对九天之外的世界感到无聊了,所以另外一些‘神’就创造了‘修真界’,然后让那些无聊的‘神’下凡体验不同的人生。当然我们会收取一定的费用,‘神’也要过日子的嘛。】 “你的意思是……本座的世界……人生……只是……神的一场游戏……?”沈安颤抖着提出疑问,他的内心像着了一团火,然而却被污泥堵住无处发泄,恶心地只想吐。 【额……我还故意不用‘游戏’这个词来着……你不要这么想嘛!毕竟没有攻略,没有金手指,想要通关升级还是很难的!对于有些‘神’而言,这种人生体验也算一种‘磨炼’的说。】 系统的声音里涌上歉意。 沈安压抑自己心中的怒火道:“我问你,修真界真有修仙成功之人吗?所谓的‘飞天成仙’就是成为‘新的神明’,去你们的世界继续第二场人生?” 【嗯……怎么说呢……与其说是‘去’我们的世界,不如说是‘回到’我们的世界……因为那些成功飞天的人,本来就是下凡修行的……‘玩家’啊。】 客服叹了一口气道,口吻身怀愧疚与遗憾继续道。 【只有‘玩家’才能飞天成仙,npc只能永远呆在这个世界里,直到死亡……】 “你刚才说……本座是npc。”沈安捂住胸口,像是在体会自己心跳的震动,他颤抖问道:“所以本座……要永远被困死在这个世界吗?” 【不能说困死吧……你看,作为反派*oss的一个好处就是,除了主角,没有人能杀你,所以,你只是永远在这个世界活着而已,这也算一种特权对不对?】 “然而能杀本座的人,只有缘慧而已。”沈安怒极攻心,居然开始笑起来,若他身边此刻有人,一定会觉得这个年轻英俊的修士是个疯子! 沈安狂笑许久后,终于停下,充满怨恨道:“然而你想让我放过缘慧?凭什么!” 【不要这么说啦!缘慧死了,你们整个世界都会毁灭的!】 “让整个世界来为本座陪葬,本座看不出这有什么不好!” 【你的朋友死掉也无所谓吗?】客服焦急道【你有一个好朋友叫做‘沈福’对不对?他曾经为你而死!你这次重生,难道不想救他吗?】 “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如果你能帮我们找到缘慧,走完修真界的剧情,我们可以给你‘一条命’!如果这一世,沈福又为你而死,我们可以让他复活重生!一样的记忆,一样的肉身,全部都一样!原地满血复活!】 “你……你怎么会知道沈福?”沈安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他突然意识到,作为“npc”的自己,在客服面前,就如同一个赤身之人,根本无法隐藏任何秘密。 【你的人物背景资料都在系统里。修真界,说是说只是一款游戏,但是人物行动也要有理由的,虽然我们自由度很大,但是npc之间的互动也是受到人物个性和身世背景的影响的。你当年入魔的原因不就是沈福为护你而死,不是吗?你现在继续入魔,继续走反派路线,我们可以给你一条命,你可以用它来救沈福!】 “你们真让我恶心。”感觉自己受到威胁的沈安,眼前浮起沈平邪恶的嘴脸和沈福被炼为尸鬼后不死不活的模样。这种怵惕感反而让他头脑冷静下来,他冷笑道:“本座拼命给你们干活,而你们只给一条命,是不是太少了?” 【已经不少了!即便我们可以直接修改后台,我们也只能在不影响世界观的前提下进行修正!你知不知道,那招‘逆天轮回*’,本来是给缘慧准备的!现在却不知道为什么被你使用掉了!现在数据已经溢出大量bug,修真界本来就已经岌岌可危!你们还没有感觉,是因为我们的技术部人员在加班加点熬夜除虫的原因!我不知道刚才那番话你能听懂多少,简单来说,为了让你入魔,沈福命中注定是要死的!现在我们让他复活,已经修改了剧情,之后可能会产生无数你根本无法想象的bug出现!总之,一条命已经是我们能给的极限了!】 这就是所谓的因果吗?沈安心如刀割,他重生一世后,本对沈福逃过一劫之事充满信心,然而……如同自己必将死于缘慧之手一般。沈福也会再次为自己而死? “为什么?为什么缘慧如此特殊?”沈安怒吼道:“你们不是仁者无敌系统吗?你们难道不应该救天下人吗?其他人的命就不值得你们救吗?为什么一切都要围着缘慧转!飞天成仙的人那么多,难道各个死了都会影响这个世界?” 【因为这个游戏现在已经变成rpg游戏了!也就是单人角色扮演游戏!简单来说,你们修真界,现在的下凡的玩家就只有一个!那个人就是缘慧!】 客服着急地继续解释道: 【其实在我们的世界里,缘慧因为一场车祸变成了植物人。他现在正在处于假死状态,然而他依然拥有意识。缘慧的父亲,也就是买下我们公司的大老板。为了让他儿子在现实中依然有求生意志,将这款多角色全息网游,改制成了单人游戏!一般游戏中死亡是可以原地复活的。然而因为缘慧在进入这个游戏的时候,他的生存意识已经非常薄弱了,医生和心理治疗师都说,如果在游戏里死亡,很可能会导致缘慧在现实中彻底死亡。所以大老板才会赶走其他玩家,买下我们这个系统,保证他的儿子在这个世界的安全,同时,给他不停安排任务,让他有‘活下去’的*。】 “你说你的老板把其他‘玩家’都赶走了,那为什么你会同我交流?难不成你以为我是玩家?” 沈安开始使用客服口中的词汇。他现在已经彻底冷静下来,沈安知道,他的敌人不是缘慧,而是“天道”,是“神明”!要和“天道”争斗,要和“神明”对战,就绝对不能带上人情! 天地无情,以万物为刍狗! 他必须比天道更加冷酷!更加无情! 客服叹了一口道: 【因为有些‘玩家’充值后的钱还没有用完。当时我们和其他玩家说好,等他们把充值部分的钱全部用完,他们就必须离开。】客服顿了顿道【我之前一直以为,你只是其中一个钱还没花完的玩家。虽然你讲话很奇怪,但我也只当你是个想要玩机车路线,入戏过深的神经病玩家,直到你突然向我询问系统存在理由的时候,我猛然才意识到,你可能根本不是玩家!但是我们也从来没有出现过npc被套上系统的情况!这段时间我一直没有上线,就是在调查剩余玩家的信息。然而我发现,现在所有的玩家都早就退出了!这个游戏里的玩家已经只剩缘慧了!】 随即客服气呼呼说道: 【而且你也很奇怪啊!莫名其妙出现一个系统,叫你干嘛你就干嘛!正常人都会纠结好久的吧?可是你居然就乖乖听话了!如果不是你那么配合,我怎么知道你不是玩家!你怎么都不会觉得吃惊的吗?】 “你还想让本座怎么吃惊!”沈安抱住自己的头笑起来:“本座重生,两世为人,什么牛鬼蛇神的事情没有见过?你要本座听你的话乖乖死在缘慧手中?你想的美!把你老板叫出来!本座要和你的老板说话!” 【绝对不行!】客服大叫【我们大老板现在还不知道系统和缘慧解绑的事情呢!我实话和你说吧,本来我们就是通过系统跟踪缘慧的神识,确认他的意识没有死亡,给他安排任务,保证他的安全。现在系统套在你身上,说明我们已经把缘慧给弄丢了!这件事情如果被大老板知道了,我丢了工作是小,可你们的世界恐怕会直接被老板解体洗盘!】 “就是为了找他的儿子神识,是吧。”沈安冷笑道。 【听好,我知道你一时半会儿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我也不会强迫你接受,我给你一些时间考虑一下。只要你愿意帮忙找出缘慧,并且保护他,引导他走完全部的剧情,我们可以给你增加一定的权限,比方说,我们可以一定程度上降低系统难度,你需要洗灵根对不对?我们可以给你增加账积分的幅度,这样你就能很快能凑齐买材料所需的积分了!】 “……”沈安没有回答。 【喂喂?你还在吗?】 “……”依然没有声音。 客服知道沈安难以接受自己所说的一切,只能叹了一口气,无奈道:【如果有其他问题,记得叫我,只要我能帮得上忙的一定会帮】 客服下线了,一切都回归沉默。 沈安呆愣愣的站在空无一人的荒地中,好像刚才同系统的对话与争吵全部都是他脑海里的幻觉。 天空开始变得暗淡阴沉,乌云毫不客气地将唯一释放光明的月亮吞噬入腹。暗绿树叶不安地慌张摇摆,似是想要挣脱某种无法逃避的宿命。 果然,轰鸣雷声开始响彻天空,让万物在他脚下瑟瑟发抖。 然而沈安却站着,他垂手而立,站得笔直,似是完全不怕雷公的愤怒。 ——因为沈安心中的愤怒丝毫不输给只会威吓的闪电。 “你有种的就劈死本座啊!”沈安扬天狂叫,指天大骂。然而回答他的,只有刺眼的闪电,威胁他不要继续前进。倾盆大雨开始往地下倾倒,将沈安淋得全身湿透。 三月的天气还带着一股寒意,然而沈安却觉得自己的心早就被冻结,早被击成碎片。 “可是你不敢对不对!你不能对不对!因为你杀不了本座!” 哗哗落下的雨声,震耳欲聋的雷声,花草树木不安地窃窃私语声,沈安的声音被世间万物的怒吼堙灭。雷声越来越响,雨水越下越大。他们汇聚在沈安脚边,无论沈安愤怒狂踢多少下,化为碎片的雨水,都会重新聚集在沈安脚底,似是要将他淹没,不死不休。 “你杀不了本座……没人能杀死本座……本座……命中注定会输给缘慧……注定……会死在他的手里……”沈安的声音越来越小,强烈的窒息感涌上喉头,让他不由得跪倒在地上。 沈安再也忍不住心中的绝望与痛苦,跪在地上恸哭起来。 第三十四章 疯子 马长雨淋着雨,觉得眼下的情形,既尴尬又荒谬。 ——这个世界上,大约没有什么事情,能比原本想要把仇人揍哭,却在遇上仇人的时候发现,那个人正跪在地上,忘乎所以得在大雨磅沱之中,哭得稀里哗啦、伤心欲绝,更加尴尬的事情了。 在马长雨的理解里,男人只会流血流汗,只有女人才会哭。然而,即便是他的姐姐与母亲,马长雨也只见过她们默默流泪的模样。他从没见过有人哭成沈安那个样子,整个人伏在肮脏的地面上,双拳用力锤击着溅起泥水的地面,撕心裂肺得像好像要将一辈子的情感都从眼窝里倾泄出来。 似乎连上苍都忍不住为他悲痛,好像这瓢泼的大雨,就是为了抚慰沈安心中的凄楚而落下。 然而,泪总会流干,雨总会停下。这种雷电交加的倾盆大雨,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如同看戏的人群,在为台上戏子们撒完眼泪后,便排着队匆匆离去。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到他们那比戏子幸福美满百倍,但却无趣万倍的平凡生活里去。 在淅淅沥沥的小雨中,沈安强撑起身子,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站起来,逐渐挺直身板,好像他的腰从来没有弯下来过一样。 然后,沈安,侧头,望向马长雨所在之处。 马长雨觉得自己一定是有病,才会站在这里看着沈安哭了半天。 “马长雨……呵……”沈安睥睨着马长雨,他已经没有力气去想这人到底站在那里看了多久,也没有心思去想自己刚才自言自语的疯狂表演会给马长雨留下什么样的印象。 沈安脑海里,全部都是前世,他同“疯子”马长雨对战,眼看就要落败,却被朱忌救下的情景。 他还记得马长雨当时疯狂的呐喊——魔道小人!只会背后偷袭的东西!我不会输给你!我不可能输给你!我明明那么强!我那么强!我不可能再输给沈家任何一个人! “呵呵……嘿嘿……哈哈哈……”一种强烈的荒谬感涌上心头,又沉淀于腹部。沈安捂着肚子开始狂笑起来——原来如此,这就是马长雨疯狂的理由吗?因为在问武大赛上输给了沈平? 如同缘慧是自己的心魔,马长雨的心魔,居然就是沈平吗? 那个疯子在前世拼命挑战妖域武士,鬼域将军,魔道剑客。他在沈平的挑拨之下,不断打着一场又一场没有意义的仗,追求着一场又一场虚妄的胜利。 ——马家修士前赴后继的战死沙场,只因为他们的家主的心中,有一道在问武大会上留下的,无法磨灭的伤痕——名为“耻辱”。 马长雨莫名其妙地看着沈安在细雨中狂笑。他心中涌起些许恐惧。他知道吴病今日同沈安冲突,之后走火入魔一事。吴病是他的青梅竹马,他知道自己这个师兄的脾气——吴病狂暴,但并不愚蠢。他不可能事出无由地突然发狂,定然是沈安做了什么手脚! 马长雨因输给沈平,本就心中不痛快。他不顾姐姐劝,阻冒雨出来,就是想找出沈安对质。 然而沈安现在这个疯子一般的模样……马长雨实在没有同他对质的心情。 马长雨转头想要离开,却突然听到沈安开口:“难得来了,不打一场?” 此时的马长雨,还只是一个年轻气盛的好胜修士,却不是前世那个斗武狂人。他转头,皱眉看着此刻疯疯癫癫的沈安,没好气道:“我不想别人说我欺负一个疯子。” 听到马长雨叫自己疯子,沈安笑的更开心了——今天是个什么日子?荒谬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来?——先是客服告诉自己,命运根本不可能被改变,然后又是马长雨称呼自己为“疯子”? 沈安右手摸上自己的鱼鳞水剑,轻笑道:“可是疯子想要欺负你该怎么办?” 没等马长雨回答,沈安突然一剑刺来,长剑如虹,剑气如冰。马长雨电光火石之间,下意识甩出万物笔,挡住沈安冰冷剑意。 马长雨的武器,同秦深一样,是一只钢管银笔。不同的是,马长雨的银笔却长如银枪,只是长管的头部,不是枪头,而是笔头。 马长雨在空中虚化两笔,雨水突然如同降落到了琉璃银屏之上,沈安可以看见马长雨在银屏之后的动作,然而沈安的剑意却无法穿透其中。 ——铜墙铁壁。 马家被成为铁笔马家,就是因为他们以笔为武器,他们笔,可以画出天下万物,为己所用。 而“铁”,指的就是他们家传绝学“铜墙铁壁”——无坚不摧,所向披靡。马家先祖,就是用那铜墙铁壁将妖域鬼域魔道之人阻挡在凡境之外,护得凡境千年平安,百年盛世。 然而,前世,也正是马家,用“铜墙铁壁”封死了下城区,逼迫宋家彻底舍弃那里。 阻隔瘟疫蔓延的同时,也让鬼将军有了可乘之机。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全都看你用于何处,如何使用。 沈安的双眼在夜雨中隐隐发光,他舞剑之姿风姿绰约、风华绝代。凛冽的剑气逼退得马长雨后退几步,沈安默念口诀,漫天冰雪随天而降。冰冷的杀意随着冰锥敲击“铜墙铁壁”,清脆悦耳,犹如银铃一般的剑音扩散这沈安不止的杀意。 如此浪费真气,犹如不要命的疯子般的打法,简直就是找死。 马长雨狂怒道:“你疯了!” 沈安冷笑道:“我没疯,我会这么打,是因为你根本杀不死我而已。” ——能杀死本座的只有缘慧而已。 自己居然被沈安如此小瞧,马长雨心中怒意上升,然而他逼迫自己冷静,只守不攻。 按照沈安这种打法,不过一会儿,他自己便会脱力而亡。。 然而沈安却丝毫没有手软,似乎他的力量就是来源于他的疯狂。他疯的越厉害,他的力量也就越强!沈安不停释放“凝冰诀”,冰锥开始从四面八方涌来。马长雨左支右绌,“铜墙铁笔”也有时效,无真气支撑片刻即会消散,过了一刻,马长雨居然觉得捉襟见肘,只能疲于阻挡。 就在某一刻,就在马长雨没有意识到的一刻。沈安凝聚全部真气,聚与剑尖支出!他猛然提剑刺来,周围的一切似乎都慢了下来。雨水冲刷在“铜墙铁壁”之上,而那道本应该无坚不摧的透明琉璃屏障,“哐嚓”一声,被沈安冲破! 落于一地的碎片,不是雨水,而是墨水!然而那五彩鲜明的墨水,也抵不过自然的狂怒,在雨水不断的冲刷之下,混于泥水之中,再也看不到当初骄傲的身影。 “铜墙铁壁”被冲破!马长雨只能御笔对战! 就在片刻之间,鱼鳞水剑吻过马长雨的喉间,马长雨觉得眼前的一切突然变得极为缓慢。他起身后越,御气向后飞去。沈安攻势凛冽紧追不舍! 两人兵器在空中相击两下,真气相拼,抵御不及,各自退后了三步。 一、二、三。 短暂的休战! 周围如此安静,只能听见两人轻微的喘息声与水滴落入水洼中的声音。 叮!咚!叮!咚! 水滴落入水洼的声音,似乎在两人的意识中,在继续代替两人的兵器继续相交对战。 马长雨以前不知道和疯子作战是一件如此痛苦的事情——现在他知道了。 沈安同沈平完全不同。沈平,就如同一头经验丰富的猎豹,对战犹如捕猎,狡猾却高雅,他气定神闲,步步为营,却并不会慌张——因为胜者为王败者寇的道理,让他必须要赢的漂亮,胜的风流。 然而,沈安却不一样,他的心狠而狂乱,但是他的气却很沉得很深,他的眼里没有胜负,有的只有战斗的本能——除了疯狂,没有其他词语能形容那长发乱舞的模样。同沈安为敌,如同面对一场海啸,所有海浪的暴退或暴涨,都是为了最后一刻残忍而无情的彻底吞噬存在。 如果不是因为沈安现在还再筑基期,他甚至怀疑,沈安随时都会自爆金丹,与自己同归于尽。 对于马长雨来说,只在筑基期的沈安本来不应该会给他造成威胁。然而白天他刚刚同沈平对战过,身上的伤还未痊愈,以伤体迎战的他,竟然落了下乘! 羞耻与澎湃的怒气,让马长雨再也忍无可忍!他提笔向上刺来!他钢步稳健,身形却惊鸿掠影! 沈安眸若冰霜,他知道,马长雨终于憋不住了! 沈安静静地站在对面,他等着马长雨向自己冲来。 如果金丹期的马长雨同筑基期的沈安硬碰硬,到底谁会赢?这样的问题,哪怕问一个修真幼童,他都不会回答“沈安”。 所以,沈安闭上了眼睛。 眼前浮现起前世,马长雨笃信自己会胜利,却被朱忌背后偷袭后,不可置信又绝望痛苦的眼神。 这一世,本座还你一场公平的对决! 沈安猛然睁开眼睛! 马长雨和沈安同时凝结真气,两人周身凝聚起刺眼金光,将周围照射的一片通明! 两人近身拼斗,真气肆意!犹如雷霆震怒,罢如江海清光! 手腕一转,马长雨手中的万物笔,射出钢钉,画出一道流光!两人距离实在太近!沈安躲避不及,马长雨便将长笔直直刺入沈安胸口! 然而沈安却没有后退,反而将自己猛然向前推了几步! 马长雨大惊,他并不想真的刺死沈安! 他想要将长笔抽出,但是马长雨却发现,万物笔已经被沈安紧紧攥住,根本抽不出来! 沈安的嘴角扯起微笑,马长雨开始觉一股竦栗感涌上后背,犹如万蚁穿心! 赢的明明是我,他在笑什么! 脑海之中突然灵光一闪——沈安不是躲避不及!他根本就不打算躲! 马长雨想要脱手兵器,然却却已经来不及。沈安猛然将手中的长剑刺入马长雨的腹中! “沈安你这个疯子!”剧烈的疼痛让马长雨狂骂起来!——这种自伤一千,伤敌八百的战法,怎么会有正常人做的出来! “这是你想要的……公平的……决战……”沈安一边咳着一边大笑起来:“你可……满意?” ——你杀不死我,除了缘慧没有人能杀死本座。 沈安在心中不断回放这个让人无比痛苦的事实,沈安口吐鲜血。然而脸上却止不住笑意。 痛……好痛……但是痛就对了,因为活着……所以才能感觉到……痛…… 本座是活着的,本座是真实的!本座不是神的傀儡!本座的人生,绝对不是神的游戏! 不断在心中呐喊着,沈安终于因失血过多,跪倒在地上,晕了过去。 第三十五章 育人 马长雨把沈安背回客栈的时候,已经做好了不被欢迎的准备。 世家子弟本来都应该住在宋家给他们安排的云鹤楼里,也不知道这个沈安脑子出了什么问题,一定要在外头的客栈里安顿。不过这也正中下怀。如果众目睽睽之下,两个满身是伤的世家弟子出现在黄鹤楼李,谁知道第二天会被传成什么样子。 因为沈安的身上还带着客栈的名栈,马长雨便寻到了沈安所住的客栈之中。 “安哥!你回来啦!”听到脚步声兴奋地冲出来的赵狐,在看到沈安气若游丝地挂在马长雨肩头的时候,急的都哭出来。她又气又怒,忍不住冲着马长雨大叫道:“你这坏人!你对安哥做了什么!” 没等马长雨回答,便看见宋广陵从门后出现。 “你们这是……”宋广陵暗叫不好。 这才问道大会的第一天,沈马两家怎么就接二连三的起冲突? 马长雨恼道:“和我无关,是他找死。” 大家手忙脚乱把沈安抬到床上。宋广陵查着他的伤口,再次问马长雨:“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修士私斗这种事情,在散修之间非常常见。但是在世家弟子之间发生就是另外一件事情了。 现在沈傲夺当上了灭魔盟盟主,如果马长雨和沈安私斗一事传出去,不知道外面又要起怎样的流言蜚语。 “我真的不知道!”马长雨皱眉,极没耐心:“我本来只是想要同他对质吴病之事。谁知道他突然发疯向我冲出来。可不是我欺负他!我也受伤了!” 马长雨掀开衣服,露出腹部的剑伤。修士之间,因有灵根御体,兵器所造成的伤痕,只要没有用上真气,过段时间就会自行痊愈。沈安在最后一击中并未运气,加上马长雨现在已经是金丹之期,腹部的伤口已经开始愈合。 宋广陵自然是不愿意看到,沈马两家在自己的地盘上撕破脸,更加不愿意看到苏家也被扯进来。 自从沈傲夺显露出控制凡境的野心之后,沈马两家便积怨已久,宋广陵当然不会因为马长雨的一面之词就相信问题出在沈安身上。然而眼下沈安昏厥不醒,他也不好多说什么。 “先把安哥的湿衣服换掉!”年纪最小的安璞玉反而第一个反应过来,赵狐也终于回神,找出沈安的乾坤袋,翻找换洗的衣物。 两个小东西忙忙碌碌的,显得呆站在一边的宋广陵和马长雨非常多余。 世家弟子们现在都在云鹤楼里交流着大会心得,眼下周围没有懂医用药的苏家弟子,也是让人头疼。 见安璞玉和赵狐想要扯开沈安衣服给他换衣,却连抬都抬不动,而马长雨丝毫没有出手帮忙的意思。宋广陵叹了一口气,只能上前道:“我来吧。” 帮沈安褪去衣物后,赵狐脸突然煞白,生生往后退了几步。 宋广陵不知道赵狐从前被人强辱之事,只当她害羞不愿帮沈安擦拭身子。而安璞玉又是一个孩子,犹豫半天,从赵狐手中接过干布,干脆送佛送到西了。 宋广陵出生至今,只有别人伺候他,何时遇上过他去伺候别人的事情发生过? 就在此时,沈安突然呻.吟着,轻声喃喃道:“水……” “安哥要水!我去取水!” 安璞玉飞快的跑出去拿水。赵狐则坐上床头焦急问道:“安哥你没事吧?你说,是不是这坏人欺负你!我们给你讨回公道!” 沈安觉得头疼欲裂。他只记得自己在雨中不要命地同马长雨拼斗,并不认为马长雨“欺负”了自己。于是拼尽力气,摇了摇头。 “你们看到了,此事同我无关!”马长雨身上还带着伤,此刻也不过是强忍痛意。见沈安没死,便沉声同宋广陵作揖离开。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沈安身上,倒也无人阻止。马长雨临走前,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沈安,冷哼道:“真是个疯子!” …… 沈安的情况总算稳定下来,宋广陵叫安璞玉和赵狐回去休息,但是这两孩子却怎么也不肯离开。 见两个孩子心情低落,宋广陵安慰道:“沈兄已经没事了,你们也别担心了。” 安璞玉摇摇头,他紧紧的抓住沈安的手,好像松开的话,沈安就会离开一样。 “我好没用……根本保护不了安哥。”安璞玉将额头抵在沈安的手背上,轻声细语中充满懊悔:“……之前也是,除了叫喊安哥小心,我什么都做不到……” 稚嫩的童音带着不符合年纪的老成,宋广陵对着安璞玉苦笑道:“你还只是一个孩子。” “我不应该只是孩子的……”安璞玉神情肃穆:“我应该比任何人都强才对,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我那么没用……” 宋广陵哑然失笑,安璞玉的话语让自己想起下城区的几个倔强学生——小小年纪,不得不把整个家庭的责任背负在身上,却带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势。总是焦心急切,想要一飞冲天。 他仔细观察安璞,面前的孩子有着清秀的面容,眸底清澈透明。之前他也见过安璞玉一次,但那时自己并未注意到这个孩子。他只记得沈安身边的两个剑童侍女,长的不错,天真可爱,异常忠心护主。 宋广陵道:“别瞎想了,你有灵根,还当上世家弟子的灵童,起点不知道比千千万万的凡人高了多少,你年纪小,还未开始正式的修行,别给自己太大的压力。” 听到修行二字,安璞玉的眼中突然闪现一丝灵光,又很快湮灭。安璞玉抬起头,痴痴盯着昏睡中的沈安喃喃自语道:“对,等我开始修行,我一定能变得比所有人都强!” …… 朦胧之中,沈安觉得浮浮沉沉,天旋地转。他慢悠悠地睁开眼睛,第一个映入眼中的,就是头顶上华丽的有些多余的雕梁画柱。 “我果然……还没死……” “真遗憾,你还没死。”宋广陵的声音从耳边传来。沈安想要转头,却觉得胸口微疼。 “别乱动,你伤口还没好。”宋广陵赶紧小声扶起沈安,小声道:“你应该庆幸,马长雨手下留情,如果他那一笔灌入了真气,你这命不去也要废半条。” 沈安神情冷漠,并不把宋广陵的话放在心上。看到沈安这模样,宋广陵不由得相信马长雨说的“沈安自己找死”的说法了。 “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在问道大会上如此不知轻重,这事儿如果传出去,你把你弟弟的立场放哪里?你们沈家又该怎么办?你也太沉不住气了,你们沈家现在同马家关系如此紧张,你却三番四次与马家为敌,实在是不应该。” 沈安不以为然地笑笑道:“真可惜,我并不在乎沈家。” “好,你不在乎沈家,那你周围的人呢?”宋广陵知道世家内情复杂,也不去纠结,只是气道:“你知道你昨天那副模样,你的剑童侍女急成什么模样了吗?” 沈安眼中的关切一闪而过,然而很快沉下心。赵狐马上就要被送走,而安璞玉那个孩子也说过他根本不想修道。前世凡是关心自己的人,不是最后兵刃相向,就是为了保护自己不得善终。 世间之大,却无人能陪自己走完全程。 “呵呵……咳咳……”沈安的伤口还未好,在笑起来的时候牵动了伤口,疼得要死,他两眼无神,看着宋广陵笑道:“总要分开的,今天伤心,明天就好了。” 宋广陵那里知道沈安在嘲讽他自己的命运,只当沈安是指修行之人在独登大道之事,叹了一口气:“这么伤人心的话你也说得出口。” “不是吗?”沈安轻笑:“你又是怎么想你的那些下城区的学生呢?他们只是凡人,人生七十对他们而言已经古来稀了。等他们死了,你也不过是伤心片刻,之后还要追求大道的不是吗?” 沈安说中宋广陵最在意的心事,宋广陵顿时哑口无言,沈安也觉逾分,抱歉道:“我知你是好心,只是凡人生命短暂……” “有时候我会觉得,不是他们的寿命太短,而是我们的寿命太长了。”宋广陵突然开口:“修士进入筑基,之后便能活至一百八十岁,到了金丹是两百岁,元婴三百,分神四百,出窍五百,大乘之期直跨千岁。然而,若不能熬过九天雷劫,渡劫那日便是身陨之时。” 然而没有“人”……不没有“npc”能通过九天雷劫。沈安静静听着宋广陵的话,一言不发。 “可是比起永恒不灭的山川水土,我们的寿命真的能算得上长吗?”宋广陵神情严肃的望着沈安:“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多少人处心积虑想求得大道,想要获得魂魄与肉身的解放,然而,却从未有渡劫成功之人从九天之外回来,告诉我们,真正的永生到底是什么模样。” 因为他们已经回不来了,沈安在心中默想。 “前人的道,真的是正确的吗?个人的永生真的是值得追求的东西吗?”宋广陵皱眉,为这两条被无数修士奉为铁律的目标感到困惑:“我并不是想要否定那条道路,然而,我想走一条,之前鲜有人走过的道路。” “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沈安喃喃道:“所以,你想要教书育人?你不去教你宋家弟子,反而跑到下城区里教那些短寿凡人?” “正因为他们寿命短暂,才更需要证悟学习。对我们修士而言,许多理所当然之事,对他们而言却是耳目一新,开天辟地之念。”宋广陵微笑道:“我能如此幸运,拥有比凡人更加漫长的一生,大约就是为了传承。如果不看‘我’,只看‘人’。我的信念将在我的弟子之间流传,正则传之,错则改之。连我的身陨,也会借由我的弟子们,向这个世界传达某种意义。” “你真的觉得做这些事情有意义?”沈安木然道:“可曾听闻‘天地无情,以万物为刍狗’?” “沧海昆仑皆无情,人心仁意证天心。这便是我的道。” 沈安盯着宋广陵,面前的男子有着清澈如湖水般的双眼,眉秀挺立如远山,旭日东升的阳光偷偷溜入窗户细缝,将他内心的纯净与善良,照的粼粼发亮。 这个人是真心的。 沈安捂住了眼睛,他想起前世自爆金丹前的宋广陵。 ——因为沈安烧了下城区,因为沈安毁了他的道。 “对不起。” 宋广陵困惑的望了沈安一眼,不知道他何出此言。他见天色已早,只当沈安是指自己熬夜照顾他一事,挥挥手表示并不在意。 “时候不早了,我还要安排问道大会的其他事宜。”宋广陵起身告辞。 宋广陵走了。 沈安瘫倒在床上,一只胳膊捂住眼睛。 已经够了。 自己发了一夜的疯,也该回到战场之上了。 不应该再执着于过去,那只会迷乱本心。 沈安逼着自己冷静思考——世界万事万物,如果不是无中生有,那定然有所参照。既然修真界是“神明”所创,定然也是仿照神明的世界。只怕神的世界也与修真界别无二致。 从客服身上,沈安已经意识到,“神明”也有贪嗔痴恨,也有疑惑恐惧。 自己已经找到了神明的把柄,现在就是看自己如何使用了。 宋广陵的话提醒了自己。既然已经无路可走,那么自己就走出一条从未有人走过的路就好了! 只要自己还没死,一定还有翻盘的机会! 沈安已经将一切想通,他在心中默道: 客服,给本座滚出来,本座答应你的要求! 第三十六章 逆命 【你想通了?】 原本以为沈安要纠结上两天,没想他那么快就给自己回应。客服开开心心打算和他研究怎么寻找缘慧,然而沈安的下一句却泼了她一头冷水:“本座可以帮你找到缘慧,也可以按照你的要求,故意败给他。但是本座有条件,本座要你至少用十条命来换,十次让人复活的机会。” 简直就像刚接一颗糖,又被扇了一个耳光,客服生气喊道: 【我之前和你说的话,你哪一句听不懂?我们只能给你一条命!】 “那是你要担心的问题,不是本座需要担心的问题。”丝毫没有理会客服的恼火,沈安冷笑道:“你之前说过的吧,你们的问题有‘技术人员’在处理。既然如此,想必叫‘技术人员’多给别人几个复活的机会也不是什么为难的事情。” 客服咬牙切齿道: 【剧情bug不是那么容易修复的东西!因为游戏的人物、事件之间都是有逻辑联系的!‘因果’!就是修真界所谓的‘因果’!这么说了你总该懂吧?如果发生错误,游戏本身也会通过逻辑关系自我修复。如果救的只是普通npc就算了,如果救活一个可能会影响缘慧未来选择的必死关键人物。倒时候绝对会引发千千万万个新问题出来!】 “我再说一遍,这不是本座需要担心的事情!”沈安冷漠道:“既然你的‘工作’对你而言如此重要,想必你定然会找出办法来的。至于本座,我早就做好同这个世界同归于尽的准备了,不要觉得本座只是开玩笑,妄图挑战我的耐心!” 真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客服在心中暗骂,早知道就不应该和他摊牌的,现在简直处处受制! 客服心中算计半天,沉默半晌后投降道: 【让我先去和技术部的人商量,看看这个问题到底能不能解决,但是你最好不要对此有所期待。】 客服终于下线,沈安在脑海里轻声呼唤了几声都没有再收到回应。 很好,从现在起,本座的思维应该是安全的。 之前和客服的相处中,沈安已经意识到,只有在自己集中精神强烈呼唤客服的时候,她才会出现。然而只要她“在线”,自己所想所念都逃不出她的手掌之中。 可是,在她下线的这段时间,除非沈安的思绪有激烈波动,否则自己的思维都不会被客服读取。 沈安深吸一口气,气沉丹田,清空杂念。 他要开始准备思考下一步应该怎么走。 向客服多要了九条命,并不是沈安真的有那么多前世好友需要自己拯救。他并不期待客服真的能够给自己那么多的特权。他只是在挑战神明的底线。 ——他想要知道这个世界可以忍受的,逆天改命的极限。 沈安要走一条从来没有人走过的道路,他必须尽可能的获得更多的信息。 无论是有利的,还是不利的。 …… 四天眨眼飞逝,很快,沈安便迎来了问道大会金三问的最后一场,也就是问文大赛的最后一场“殿问”。 在这几日里,沈安就像是突然变了一个人。以前的他,虽然严厉,但是却并不冷漠。然而这几日,沈安却显得有些冷漠无情,一副铁石心肠的模样。每天只要一闲下来,就会让赵狐背诵一些佛家经典与思辨口诀,丝毫不给赵狐和他自己一丝空隙。 然而安璞玉倒也并不意外,毕竟,即将到来的今日,对赵狐而言,是性命攸关的一天。 第四天终于来了,安璞玉醒来的时候。沈安正在屋内更衣洗漱。安璞玉敲敲赵狐的门,却发现门并未反锁,仿佛是屋内的主人在邀请关心她的人赶紧进入。安璞玉推开门,看见赵狐正趴在床头之上的窗沿,望着窗外发呆。在阳光的照耀下,赵狐的眼睛莹莹反射金光,犹如波光潋滟的湖面。 安璞玉爬上床,跳到赵狐身边。赵狐转头,冲他笑了笑,又摸摸他的脑袋。 两人都没有说话。 一切尽在不言中。 沈安洗漱完毕,进门提醒赵狐吃掉“清心丹”。他让安璞玉留下看家,随即便领着赵狐来到最后一场问文大会的比试地点——春秋殿的门口。现在虽然还早,然而陆陆续续已经开始有参观殿问比试的散修入场,而沈安则站在门外等着苏家的其他人。 虽然进入殿问的只有沈安,然而因为众多修真仙道名流都会出现,其他苏家弟子自然也要露面。 然而沈安等了半天,最后只等到了一个钱塘慌张奔向自己。 “你们来的怎么这么晚?”沈安皱眉道。云鹤楼就在春秋殿旁边,按理应该是他们等自己才对。 钱塘挠了挠后脑勺道:“哦,我就是来和沈师兄你说一声,卫师姐她不来了,朱师兄大约会晚点来,他陪卫师姐去见她大姨妈了。” “去见谁?”沈安微微变色:“你说的大姨妈……是那个大姨妈吗?” “哪个大姨妈?”钱塘一脸莫名:“卫师姐有很多大姨妈吗?朱师兄就和我说卫师姐的大姨妈可能来了,他去陪陪她,但是没告诉我是哪个大姨妈。” 这个钱塘…… 沈安揉了揉额头,然后两手搭住钱塘的肩膀叹气道:“沈师兄是为你好,想活命的话给师兄记住,千万不要在卫师妹面前提起这事儿,知道吗?让她知道了,她大概会先把朱师弟活削了,然后再把你我灭口。” 钱塘眨眨眼睛,一脸茫然,完全不明所以。 “算了,我们先进去吧。” 沈安拉着钱塘准备离开,然而钱塘却呆站着不动,把沈安又反拉了回来。 钱塘微微脸红道:“那个,我也不去了,其实我来这里就是想和沈师兄你说一下……”平时老实木纳的钱塘,那张正直呆板的脸突然一下子涨得通红,“我……我有别的事……” “什么事情能比看师兄赢得问文魁首更加重要?”看到钱塘一脸不好意思的模样,沈安心中猜到几分,不过他还是不怀好意地想要调笑这个总是憨厚死板的师弟。 “那个,就是……前两天,我遇上一个姑娘……”钱塘的脸红的像是要烧起来一般扭捏道:“然后……那个姑娘今天要参加问美大赛,她还给了我入牌……她说……希望我能给她加油,因为她瞒着家里人参加的……希望能有人支持她……我觉得她一个女子……孤零零的……有点可怜……” “嗯,你沈师兄就一点都不可怜。”沈安轻笑道:“我道是什么情况,原来是有心上人了,那确实是比师兄重要。” “咳咳,不是心上人!不是心上人!就是在路边遇上的!”钱塘拼命摆手道。 “没事儿,师兄和你开玩笑的。”沈安笑着拍拍钱塘的肩膀道:“去吧去吧,天下没有什么比美人的盛情邀请更加重要的事情了。” “都说了不是这样了!”钱塘嘴上不承认,但是脸上却满脸喜意,同沈安再三抱歉后,便头也不回,迫不及待地离开了。 “重色轻友。”赵狐在钱塘身后做了一个鬼脸,沈安忍不住敲了敲她的头。 这大约会是他最后一次敲她的头。 沈安在门口又多等了一会儿,终于等到了姗姗来迟的朱非真。 朱非真一脸惊讶地盯着沈安,愣了半晌道:“沈……沈师兄……你怎么……来了?” “今天是我的殿问的时刻,我当然应该来。”沈安奇怪的望了他一眼:“卫师妹呢?她身子还好吗?没出大事吧?” “她身子好!好得很!怎么会不好呢?”朱非真摇头换脑,一脸紧张,试图转移话题道:“师兄你没喝茶吗?宋家的茶,特别香!快来一杯来一杯!” 想起之前卓仁君和自己说的“宋家茶童会往茶水里吐口水”一事,沈安顿时觉得恶心反胃,他紧蹙眉头道:“马上就要殿问了,喝什么茶。” “就是因为要殿问了,所以才更加应该喝茶,想想之后的唇枪舌战,先好好润润嗓子啊!”朱非真着急道:“你看,我刚好带上一点,沈师兄你喝喝看,绝对让你流连忘返!一杯接一杯!” “你拿开啦!我们都有自己带!”赵狐推开朱非真,从身上解下茶壶,递给沈安,沈安为了让朱非真消停,稍稍小啜了一口,润了润唇道:“现在好了,我们可以进去了。” 朱非真呆愣地留在地上,喃喃道:“真的…至少……尝一口啊……” ==================================================================================== 春秋殿里已经坐满了人。大殿之中,一只吞云吐雾的青铜巨鼎,摆在正中央,而辩士们的蒲团,则围绕巨鼎。琴仙宋家的美娥俏婢们带着进入殿试的辩士们,绕过巨鼎,引入就坐。 那个巨鼎,传说是从上古时代起,由跌落于妖域的一块天外陨石所制,凝聚了无数妖修巨匠的心血。据说此鼎具有灵性,可通神问鬼,可测探人心,他会寻找生灵心中最渴望知道的问题,选出生灵心中最相信的那个答案。 历届的问文殿试,都由此鼎决定题目,并且选出殿问的魁首。 沈安往辩士之中仔细一瞧,沈平坐于最左,依次下来是琴仙宋家的宋广陵、铁笔马家的陶沙、境外散修卫峥,以及一个自己从未见过的和尚。 这人会是缘慧吗?沈安皱眉回忆。他前世成为魔主之后,四处派人暗杀缘慧,然而同缘慧的照面也只有最后的之战那一面之缘而已。缘慧整个形象,只有那光秃秃,亮的刺眼的脑袋深深印在脑海里,至于他到底长什么样,倒是真的记不清了。 “沈公子,请你跟我来。”一位小婢女同沈安作揖,邀请沈安就坐。沈安点头,跟在她的身后。 落座到最右侧的位置,沈安抬头看着面前高高筑起的台座,坐在最右侧的就是清羽大师。 身为琴仙宋家的掌上明珠,却抛弃红尘,遁入空门。她的长发已被剃去,然而她美丽的面容却没有受到丝毫影响,反而增添了岁月静好出尘的气质。不过她虽然一身僧袍,看上去简朴素净,然而她手上却抱着一架古筝,却莹莹金光,怕是价值连城。那应该就是先代宋家家主留下的神器——“绕梁”。 清羽的视线在辩士之中环绕了一圈,在看到沈安和赵狐的时候,似乎停留了一刻,然而很快就转移了目光。 在清羽大师身边的是佛道高人——鼎言大师,只见他眯着眼睛,半睁不开,坐在蒲团之上,像是随时都会睡着,然而他身上沉渊如海般的气息,犹如笼云吐雾,令人不自觉的心怀敬意。鼎言大师的身边还站着两个小和尚,一个紧紧闭着眼睛,捻着佛珠,似乎对身边嘈杂丝毫不敢兴趣。另一个睁大眼睛,好奇的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期待接下来会发生的唇枪舌战。 然后,在看见最左侧那人的时候,沈安的心停了半拍。 高万寿…… ——师父…… 轮廓鲜明的脸庞,线条明朗,显示其刚正不阿的性格。俊挺的鼻峰,犹如刀削一般,没有一丝柔和,令人不禁心怀敬意尊崇。 沈安看到高万寿往自己的方向看了一眼,那是一双黑白分明,容不下任何灰色地带的眼睛。 沈安移开视线,略觉狼狈。面对嫉恶如仇的前世恩师,沈安总会觉得莫名心虚。然而看到高万寿,他又忍不住想起太师父,也不知道天渊真人现在好不好。 不用再为“天煞孤星”的弟子而烦恼,想必此世的天渊真人,应能得一善终吧。 侧开头的沈安看见离坛主最近的苏无鱼,然而苏无忧却见不到人影。沈安知道,舅舅苏无忧,总是会把那些出头露面的事情交给苏无鱼做。简直就像是故意告诉别人,苏无鱼才是苏家真正的家主一般。 然后沈安看见了马家一群人。马长雨的伤似乎已经好了,他的视线正在陶沙和几个辩士之间转换,似是在估计陶沙的赢面有多大。秦深坐在他不苟言笑的妻子马长晴身边,可是眼光却落在赵狐身上。在同沈安的目光对上的时候,秦深愣了半晌,随即略带歉意地笑了笑。 “安哥,那个老道士干嘛老看着你?”赵狐拉了拉沈安的衣袖奇怪道。 “咦?他不是在看……”沈安回过神,意识到赵狐指的不是秦深,而是高万寿,他压抑心中的纠结苦涩答道:“可能看我眼熟吧。” 沈安的母亲苏姚乃是高万寿的师姐,而自己长得又同苏姚有几分相似,高万寿怕是见到故人之子,便忍不住多看几眼了。 “问文大赛最后一场——殿试——开始——!” 一个衣着华丽的宋家弟子,正对着沈安等人,朗声说道。 话音一落,巨鼎开始溢出袅袅烟雾,云雾缭绕在空中形成两个大字: ——逆命。 沈安心中一动。此鼎探问人心,竟以自己心中最深困惑为题?这实在是…… 让然太不舒服了! 座下众人开始窃窃私语,轻声和同伴讨论,若自己是辩士应该如何思辨。 沈安皱起眉头,一般而言,问文的题目,都是先定正反,然后互相辩论,唯有在殿问的时候才会变成自选方向。因而之后的讨论方向,同破题之人紧密相关。 首先发声破题的,是士气高昂的散修卫峥,他朗声笑道:“常言道,一命二运三风水,四积阴功五修行。先人之中,孔仙曰‘知命’,墨仙却曰‘非命’。然而,修道之人,本就为寻登天之梯,求那逆天之命,这千万年之下无数修士前赴后继,苦心修行,便是为了创一个‘造命’的天下。” 在座散修皆是激动哗然,多少人曾经因为一句“命不可违”,而在修仙之路上犹犹豫豫、反反复复。直到最后韧性不再,泯然众矣。卫峥那一声呐喊,说中了在座多少散修的心思愿望。当然,也有人为卫峥的狂妄不屑,然而更多人则是被卫峥的话,激起了一份在心中消散许久的血性。 沈平笑道:“卫仙友的意思是,天命可违?” 卫峥骄傲点头道:“不错。” 他上钩了,沈安皱眉。 沈平已经将题目改为“天命是否可违”,而在座六位辩士之中,四位是世家弟子。接来下的情况可想而知。 “既然卫兄刚才提到孔仙,也必然听过一句‘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吧。”代表马家的陶沙粗声粗气道:“当然,卫兄肯定是不相信这句话的,然而我却想要问你,你可知秦始仙王?” 秦始先王乃是千年之前,一统凡境,甚至开朝称帝的一位修士。然而其人残暴不已,将天下法宝神器统统据为己有,却不重修行,反而寻找捷径,四处寻觅长生不老药。最可恨的,还是他焚书坑道,阻碍其他修士追求大道、飞天成仙之路,故而他的“仙王”不过当了短短的两年,便被一呼百应的修士们举旗推翻。 卫峥笑道:“当然知道,秦始仙王本幼时为妖域质子,最后凭借自身才华魄力成为唯一仙王。” “大错特错!”陶沙笑道:“一、秦始仙王能有登王之本,因为他乃是古秦世家子楚真君之子!有着古秦世家为后盾!二、秦始仙王刚一出生,凡境与妖域立刻非友成敌,可是妖域百兽王却迟迟未曾杀他,反而留下这个隐患!三、子楚真君同吕真人为异姓兄弟,便是吕真人将还是幼童质子的秦始仙王从妖域救出。在下想问卫仙友,出身,是秦始仙王可以决定的吗?百兽王的心思是秦始仙王可以左右的吗?而吕真人与子楚真君为友,又是秦始仙王可以控制的吗?” 沈平轻飘飘一句道:“陶仙友说的有理,如果这三件事情一件出错,这秦始仙王都定然不可能登基上位,也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数,佑他成王。” 这世间有一种人,他不需要说话,他的存在就如同旭日骄阳,你一开始会觉得如沐春风,忍不住想要亲近。然而相处久了,就觉得同他在一起,犹如把自己暴晒在烈日之下,大汗淋漓,无所遁形——沈平就是这种人。 “可是他后来身败名裂啊!”被绕入沈平圈套的卫峥慌张反驳。 沈平轻轻微笑:“然而之前,卫仙友说的是‘秦始仙王凭借自身才华魄力成为唯一仙王’,我们辩的难道不是秦始仙王能成王,到底是‘天命’,还是自身才华吗?” “在下觉得,你们都曲解了题目的意思。”见卫峥张口结舌,宋广陵出声道:“题目是‘逆命’,字面意思应为逆天改命,然而我们*凡胎,又如何能够窥见天道,得知未来?既然不知道未来,又如何改变命运?不过是抓住眼下,珍惜时光罢了,不在未来后悔罢了。” “广陵兄,这段解释实在有趣。”沈平似是被他感动,拍手称快道:“请问广陵兄,你可知司命真人?” 司命真人的名字一出,众人皆为哗然。天下谁人不知,这司命真人自出道占谶之日起,其预言从来没有错过!虽说司命真人曾说过,他所窥见的不过是天道一角,未必就代表一人的真正命数。可是,司命真人能够预言这件事情本身,难道不就证明天命不可违吗? 然而司命真人在五百年前已经封箴,不知道沈平提到此人究竟何意? 宋广陵点点头道:“司命真人的大名如雷贯耳。” “想必你曾经听说过,司命真人曾经预言元明真君将会死于九天雷劫一事吧。 元明真君乃是苏无忧的师父,当年他渡劫失败一事震惊凡境。沈平扯出此人,在座支持卫峥之人,都觉不妙。 沈平轻笑道:“假如,只是假如,如果司命真人此刻预言,广陵兄你无法飞天成仙,将会死于九天雷劫,若你想逆命,你该如何去做?” 宋广陵面色一僵,他知道自己跌入沈平的圈套中了,他已经知道沈平想要表达什么了,他只希望千万不要有别人再踩入沈平的陷阱。 见宋广陵不言,沈平继续道:“最直接的办法,自然是四处寻找神奇法宝,寻药炼丹,保证自己能安全渡劫。显然,这个方法已经元明真人试过,并且很遗憾的失败了。然而第二个方法……”沈平冷冷笑着,望着在座散修,吊足胃口后,露出一个残忍笑容道:“立即自刎当场!便是逆天改命了!” 在座众人皆是惊异哗然,也有愤怒怨恨。卫峥脸涨的通红,直指沈平反驳道:“你你你!你这话!你这话不就是在说逆天改命是可以的吗?” 完了,他掉进去了。 沈安扶住自己的额头。沈平才不关心能不能逆天改命,他只想让所有人都匍匐在他脚下。 他只想证明,有些人生而为王。 “都说,人生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沈平和善微笑,仿佛他早就和卫峥认识好久,好像他在苦口婆心的劝说自己的好友从一条不归路上回来:“若每个人的命运都如同一条独一无二的河流。有些人的河流天生就流向无边无际的大海。而有些人的河流,便只能流往小溪枯泉。” 差不多了!见沈平洋洋得意起来,沈安向赵狐做了一个手势,示意她做好准备。 沈平滔滔不绝道:“若你想逆命,自然是想要逆水而行,然而水的流向却并不会因此而改变。当然,以卫仙友的秉性,若是发现游不上尽头,说不定就想砸船沉舟,这自然是改命。可是,我们所求之命,不就是想往沧海重溟,寻那九天蓬莱,追求得道成仙吗?” 众修士都沉默起来。其实,这番话如果是其他人所说,众人定不会如此轻易被问的哑口无言。被逼急了,说不定还会捋胳膊挽袖子同对方打一场。然而说这话的是沈平,红莲沈家的二公子,真正的天之骄子,命运的宠儿。他已经赢了“金三问”的问武与问器,似乎赢下第三场的问文也不会是什么奇怪之事,反而应该理所当然,众望所归。 他略带沙哑的磁性声线,将某种不可违逆的铁律注入脑海。 世间就是如此不公,注定有人生、而、为、王。 “为何一定要沉舟,还能上岸啊?” 赵狐清脆的少女清音将众人从迷幻中唤醒,所有人都将目光放到了赵狐身上。赵狐略有害怕地退了几步,求助望向沈安。然而看到对方目光坚定,又轻摸下巴提醒自己如何辩答,赵狐又鼓了起勇气。 沈平隐约觉得不妙,在赵狐开口之前立即道:“这位姑娘你不是辩士,兄长你让你的侍女代你回答,似乎不太合适吧。” “贫尼,倒是很想听听这位小姑娘有何见教。”清羽大师突然插口。 众修士见赵狐小姑娘家家,清秀可人,也好奇这样一个姑娘到底能有何高见。 见清羽站在自己这边,想起沈安说的“你不需要找出正确的答案,只要指出别人的错误就行。”赵狐的心一下子就定下来,继续道。 “首先,非黑即白。命数如此复杂,哪里会只有顺流逆流之说?我们还可以上岸,还可以骑马,可以坐传送法阵。用流水比喻命数,我觉得实在不对。” 赵狐偷偷瞟了沈安一眼,看见他捋了捋头发,这是第二个提示,她赶紧继续道。 “其次,轻率归结。只有一个元明真人逆命失败,真的能证明天命不可违吗?就算司命真人给上百上千人预言过,你又怎知到底有多少预言是正确的?就算这些预言都是正确的,但是天下有百万修士,百亿凡人,还有妖修,魔修,鬼修。粗粗算来,也不过是一百个人中恰巧说对了一个人的命数而已。” 沈安捏了捏眉头,这是给赵狐的最后一个提示! 赵狐想起沈安的话“你只要说中两项即可,接下来,直接强词夺理就行!” 赵狐最后在胸口鼓足一口气道:“况且,命运到底是什么,你们根本都没有说明白啊?是出身?是天赋?是机遇?什么都不去想,将自己的失败简单推给命运,那是弱者的行为。将自己的成功鲁莽归结为命运的,也不会是强者。所以强者自强,弱者自弱。要我说,别管命里到底赢不赢的了,反正路已经选了。既然选了一条道,就该愿赌服输!” 赵狐这番话,根本已是离题万里,然而在众多散修心中,却犹如晴天霹雳,一道响雷,将心中困惑一击而散! 修真之路本就困难重重,然而难道就因困难,就不修了吗?既然定了那个方向,那就道志弥坚,选择最适合自己的道路走下去,之后的困苦险阻,多想也不过徒增烦恼而已。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一直都沉默不语的和尚终于开口说话:“这位姑娘说得真好,然而姑娘你所说也不过只是表象而已。” 沈安心中大喜,原本还担心赵狐说完这番话会不会被沈平几人围攻。然而这秃驴马上就要把仇恨都拉过去了! “世间痛苦烦扰,皆是因为看不穿命之本源,《心经》里说,观自在菩萨行深版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即是说,观音菩萨领悟世间万象皆为幻相。” 若之前众修士见赵狐的出声辩论耍把戏的,现在他们看那和尚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疯子了。 那和尚继续道:“然而即便是幻相,也被因果所限。世间之大,如何去触摸其真相?古人云:四面八方为宇,古往今来为宙。世人身处宇宙之间,试图窥得天道,就犹如夏虫渴望触摸冰,井蛙试图理解海一般。” “按照大师你的说法,我们根本无法理解命运,这题目,也根本无用了!” 有个插口的赵狐在,座下的散修也开始肆无忌惮的抢嘴起来。 “非也非也,题目只有两字‘逆命’,可解为‘逆命,能否?’,亦可解为‘逆命,需否?’”那和尚双手合十娓娓道来:“何为命?命,只是幻象。以命数之理,在座各位现在身在此处,不是因为诸位自己想来,而是冥冥之中有双无形之手推你而来。然而,世间无无因之果,无无果之因。就以今日为例,按照辩题,若有人说‘你今日必来此处’,诸位施主或许都会想‘能否不来此处?’然而,诸位真正应想的却是‘为何会来到此处?’。重要的不是‘改’而是‘为何’。依小僧所见,若想通因果,便是透视自身之命运,便也不存在所谓‘逆命之需’。” 在座的有些修士点头同意。沈安翻翻白眼,这帮死秃驴,无时无刻都在见缝插针传教宣佛。 和尚双手合十,阿弥陀佛道:“所谓性空缘起,缘起性空。诸法因缘生,诸法因缘灭。世间万物皆有因果,种善因而得善果。命理说,你信则有,不信则无,皆是心中幻相。然而因果却在那里。信,也在此。不信,也在此。所求所问,不应是‘命’,而应是‘因果’。” “大师说得真好!”一位散修突然站起来,大声叫嚷道:“在下很是好奇,如果今日诸位都将死在此处,不知道是种了何种恶因呢?” 听闻有人口出狂言,众修皆是哗然,还未等修士们反应过来,周身皆被烟尘缭绕,目不视物。 在座的所有修士突然腹中一片冰凉,众人大惊失色,开始运行真气,却无丝毫反应。几个世家弟子慌张站起,却一个个都脱力瘫倒在地上。 只见座下几个身着斗篷的散修起身站立,神色平静,向前缓缓走来。 “何方妖孽!竟敢在宋家惹事!” 清羽大师紧抱怀中“绕梁”,想要提气去邪,然而同在座之人一般,也是腿脚无力。她乃是琴仙宋家的小女儿,地位超然,然而此刻她的声名威望,却不能给敌人带来丝毫威胁。 一位修士走上巨鼎之前,往里头不知丢了什么东西,巨鼎突然嗡嗡作响,震动不止。随即,纯白烟雾转为灰黑之气,蔓延扩散至春秋殿的每一个角落,雾气竟然形成一个方形盒状,将整个春秋殿都封死在其中! “这样就没人能来打扰我们了。”那黑色衣袍下传来一个懒洋洋,娇滴滴的女子声音,然而她所说之言,却让人心起不安。 沈安本想捂住赵狐的鼻子,然而手脚一软,倒在了地上。 赵狐立刻上前抱住沈安叫道:“安哥,你没事吧!你别吓我啊!” 为什么赵狐未受影响? 看着周围因无法使用道力而惊慌失措的众人,沈安心道不妙,他借力将赵狐也拉跪于地,在她耳边轻声道:“快趴下!装作你也不行了!” 赵狐望了望周围,她虽然不能理解周围之人到底为何突然都东倒西歪,但是事出意外,沈安神色还如此紧张,赵狐不自觉地感到害怕。 “我们狐族的圣物,居然被你们当做耍猴的玩物对待!” 那修士拉下帽檐,露出一张美艳动人的脸来。那女子一双美目,翦水秋瞳,嵌在羊脂白玉般的皮肤上,流光回转之间,含情脉脉,似是面前的巨鼎不是死物,而是她失散已久的情人。她挑眉看着坐台上的鼎言大师,似怒似嗔,小女儿般的委屈姿态,千娇百媚。 “鼎言大师,好久不见了。” 媚已? 沈安心中大惊。这问道大会也太热闹了!前世的仇敌来了不少,竟连前世的同道也能碰上? 若媚己在此处?那么朱忌也应该不远! 只是,妖族部众为何会出现在此处?宋家保守戒备的修士都跑哪儿去了! 沈安突然想起前世,高万寿从问道大会回来之后那黑成碳的脸色。沈安马上就知道究竟为何了。 只见世家弟子所坐之位,皆有都身着四大家的衣裳的弟子起身,站在了妖修女子身后。 沈安心中大惊! 奸细?凡境居然早就混入了那么多妖族之人?这些隐藏在四大家之中,伪装多年人修的妖修,全部都是奸细? 然而让沈安真正吃惊的,是站在媚已身后,一脸歉意,苦笑面对着自己的那个男子——朱非真。 “对不住了,沈师兄,你实在应该喝下那口茶的。” 第三十七章 非真 巨鼎里蔓延而出的烟雾,缠绕在站在鼎前的几个修士身上,他们紧闭双眼神情肃然,像是在接受某种神圣的仪式,新获重生的洗礼。在他们原本光洁的皮肤上逐渐显露出形状斑斓的图腾印记。 唯有弱冠之龄的妖修才会纹上的异色青刺! 朱非真居然是妖修! 犹如拼上了最后一块关键的拼图,沈安心中一凛,一切不合理的的地方都突然通顺了。 脑海中闪过的无数画面突然组合在一起,清晰无比。 分水境之中,李柱的尸体莫名消失,定然是自作自张离开村子的朱非真动的手脚! 边境封印减弱,妖修可以混入凡境之事,不仅四大家在试图隐瞒,连妖族本身也并不希望引起凡境修士的注意。所以,在看到疑似被妖修咬杀的李柱的尸体,朱非真才会将其毁尸灭迹。 吴病莫名其妙发狂,挑战沈安,还妄图滥害无辜。当时第一个出现,并出言刺激他的便是朱非真。在沈安同秦深对吴病发疯一事表示怀疑的时候,也是朱非真试图转移视线,想将一切都推到沈马两家的恩怨之上。 沈安望着站在朱非真身后,身着马家道服的妖修。吴病走火入魔来得诡异,怕是饮用的修仙丹药被人动了手脚,也只有同门师兄弟能暗中下手。 而同吴病对战之时,那个有胆子在人群中,挑拨沈马两家之人,十有*也是妖修同伙。 难怪卫非花会身体不适,恐怕也是被朱非真偷换了为修行正在吞服的仙丹灵药。而钱塘会偶遇可人孤身女子,多半也是朱非真的安排。 刚才在春秋殿外,朱非真极力劝说,想要让自己喝下的茶水,恐怕也下了些不干净的东西。 朱非真啊朱非真,你还真是取了个好名字! 只是……沈安瞥了一眼赵狐,暗忖道:也不知,对于赵狐的真身,朱非真可有察觉?他们同为一族,若事情失去控制,也不知揭露赵狐真实身份的话,他们能否放她一条生路。 只是眼下他们似敌非友,沈安暂时决定静观其变。 “若喝了那茶,不就看不到这场好戏了吗?”沈安神情温和,好像此刻面对的,还是殿问结束后,要一起出去喝茶看戏的好师弟,而不是一个随时准备要杀自己的不逞之徒。 朱非真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只有抽抽嘴角,略微尴尬。 “不过你好歹好试图劝阻过我,也算你还有些良心。”沈安借着赵狐支撑,起身端坐,神态谦和,丝毫不因自己被师弟背叛而懊恼纠结。 然而,不是所有人都像沈安那样,有着千年被人偷袭暗算的经验,早就习惯了意外与背板。 “胡言!你这个叛徒!”马万敌挣扎起身,对着一个那身着马家黑色道服的妖修怒道。 那个化名为“胡言”的妖修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道:“马公子,不用急着找死,反正在座的各位,都会陪你下去的!” “等一下,”沈安出口道:“之前吴病会走火入魔,挑拨苏沈两家关系的人是不是你们?” 沈安突然想起在同吴病对战的时候,那个声音在人群之中挑拨离间的声音,似乎就是眼前之人。 马长雨那天在雨中寻找自己,恐就是怀疑自己对吴病做了什么。是自己做的事情,沈安从来不愿找借口,然而不是自己做的事情,他可不想为此背锅,于是出口询问。 “既然你们就要死了,让你们死的明白一些又何妨。”胡言冷笑:“这药本来也不该那么早就发作,也是你倒霉刚好碰上了而已。不过也是吴病命大,前几日被赶回了马家,反而让他今日逃过一劫。” “胡言!你这狼心狗肺的东西!”马长雨怒骂道:“我们马家何曾亏待于你!你竟敢背叛我们!” “不过各为其主而已。”胡言神情冷漠。他身边另一俊美妖异的妖修呵呵一笑道:“阿言,你和他们废话那么多做什么?反正他们迟早都要死的。” 沈安看着那开口“熟人”,暗忖道:媚己居然把她那宝贝侄子俊已也带上了,看来他们对此行获胜的把握当真不小。 然而…… 沈安瞥了一眼高台之处,高万寿面无表情,闭眼打坐,丝毫不受这场闹剧的影响。 想起前世从问道大会回太玄大衍的高万寿。那时的高万寿虽然心事重重,但他不但安然无恙地平安归来,连修为也更上一层楼,突破了久久未曾出窍期,往分神迈入。 沈安定了定心神。他暗忖:道*体皆是不破不立,唯有在危急之中才能被逼出潜力。高万寿此刻定然是在这危机之中,反而领悟分神之境的玄妙,突破进阶大关,往下一个阶段跃进。眼下乃是危机关头,自己必须想方设法拖延时间才行! “既然迟早要死的,让我们死个明白又有何妨?” 妖修的视线都转向沈安。在之前的殿问里,唯有沈安从头到尾,不发一言,反而是他面前的小丫头伶牙俐齿,厉害得很。然而现在却旁若无人地同自己这些妖修问个不停,态度坦荡磊落,好像完全不把自己当外人。 周围世家弟子,见世族之中出现妖修奸细,不是慌乱愤恨,就是惊惶无措。种种复杂神情溢于言表,然而这个身着白底蓝纹的苏家弟子,却一脸平静淡然,气度洒脱,仿佛根本不在意其师弟的背叛。 朱非真捂脸暗叹:原本想要寻机会偷偷放走沈师兄你的,为什么你总是那么迫不及待的想要找死呢? “沈公子,你同那些魔道妖人有什么好说的!”一个宋家弟子大声喧哗,俊已用那双细长灵动的双眼瞥了那人一眼。随即食指一弹,将一弹丸射入那弟子口中。 那丹药无须吞咽,入口即化,未等那人反应过来便流入喉管,往腹中钻去。那弟子只觉药液所流之处犹如滕然被火烧火燎般痛苦! 他掐住自己脖子,两指伸入喉中,想将药液用力扣出,然而最后呕出的,却是一大滩鲜血! 那弟子在地上挣扎片刻,不住抽搐,最后犹如一条野狗败犬,瘫倒在地。 原本吵吵闹闹、骂骂咧咧的众修,看见眼下骇人情形,心觉恐怖,立刻都安静下来,唯恐下一个死的就是自己。 “不知,这位公子你想知道些什么呢?”见沈安神态自若,同周围之人不同,俊已对此人好奇不已,笑着反问。将手中折扇摊开,轻轻挥动,气度潇洒非凡,若没有他脸上奇怪的刺青,看上去与世家公子无异。 “想知道的实在太多,该从何处问起才好?”沈安歪着头,似在认真思考,然而心中却笃定了“拖时间”的计划。 前世叛入妖族,对于那些专门用来对付人修的毒气丹药,沈安早有接触。这些妖修所用之毒,应该就是“离人散”。此毒可化为阴气,无色无味。妖修吸入并无影响,然而人修吸入,则无法凝聚真气,还会四肢无力,仍人为所欲为。 此毒极难提炼,但是解药“化融丹”却能被简简单单大量炼制。前世之战里,只要是人修,几乎都会备用。 “离人散”本来就是妖修为了同凡境开战而研制之毒,故而,在战事未起之前,凡境对此毒根本一无所知。因而被妖族打的节节败退,也是缘慧莫名出现,将化融丹的炼制之法教授于人,战况才被扭转。 沈安翻了翻“商品铺”,果然看到了“离人散”的天敌,“化融丹”。然而他身上的积分却完全不够交换。 “就先问问你们刚才刚才往‘万道鼎’里撒了什么东西好了。” 沈安一心二用,嘴上询问俊己,然而心里却在大声呼叫客服。 “想不到你还挺有见识,知道万道鼎的真正名字!”俊已略微吃惊,此鼎自从被凡境之人抢去后,改称为“问文鼎”。只在问道大会上,当耍猴的工具看待。想不到凡境之人,竟然也有知道此鼎真名之人。 不过,知道名字也没用,如果他们知道万物鼎暗藏的真正力量,也不会将此鼎置放于大庭广众之间。 “告诉你倒也无妨。”认定在坐众修都已是自己的囊中之物,俊已洋洋得意道:“万道鼎乃是我们妖修圣物,分水境之战中却被你们这些强盗抢去!可惜尔等凡人,却不知道万物鼎真正之用。它不仅可以占卜吉凶,预示未来,还能封魔降鬼,移行转位!” 俊已抬头望望被黑色屏障笼罩的春秋殿笑道:“眼下万物鼎正将我们送至妖域,你们马上就要成为我们的阶下之囚。在座诸位,若是愿降,我们倒是可以留你们一条性命。若不降,我们有的是法子让你们生不如死!” 难怪本座看此鼎如此眼熟,果真是妖族的万道鼎! 沈安在前世在早就在妖域见过万道鼎,然而眼前的“问文鼎”与记忆里的“万道鼎”的图案却略微有所不同,前世所见之鼎应该是以此鼎为雏形改制而成。 用万道鼎当传送法阵一事沈安了然于心,然而其占卜吉凶之用,沈安倒是头一回听说。 【一上来就看到那么经典的‘反派死于话多’。】 客服懒洋洋的声音响起,沈安没空同她打岔,赶紧心道:缘慧可能在这里,本座需要“化融丹”!快! 听到“缘慧”两字,客服立即兴奋起来。 【真的吗?你确定?你等下!我立刻给你解锁商品铺!……好了!你可以用了!】 沈安闭上双眼,心念“化融丹”,手心里立刻摸到一丸状之物,沈安紧紧捏在手中,准备趁众人不注意时服下。 “哦,我貌似说错一点了。”俊已瞥了一眼身边的媚已,指着鼎言含笑道:“别人若降,倒是可以给他们一条生路,然而上头的这位秃驴怕就不好放过了。” 鼎言身边的两个小和尚立刻站到他的身前,又气又急道:“不许你杀我师父!” “阿弥陀佛。”好像根本没有睡醒,懒得睁开眼睛一般,鼎言闭着眼睛悠悠开口,他的声音苍老而沉厚:“甄施主,你同老衲的恩怨,不应该把他人扯入。” 众人皆是莫名其妙,鼎言竟然认识这妖艳女子? 然而,更让人惊讶的,是看台之上颤颤巍巍站起来,满脸惊喜,想要往那女子方向跑去的秦深! “你姓甄?阿琴?你是阿琴!”秦深大声冲那女子呼喊着,旁若无人地沉浸在喜悲之中,又哭又笑。 沈安皱眉困惑,秦深认识媚已?他为何称呼媚已为阿琴? 媚已原本就夺人心魄的美丽双目,在秦深的呼唤下变得更加神采飞扬。她包含着深情与犹豫,似是想要上前同秦深相拥。然而,她还是抑制住了自己的狂喜,小心翼翼地问道:“秦郎……你,你还认得出我?” “你的声音……我怎么可能忘记。”那秦深的声音充满怀念:“我还是一个瞎子的时候,我的身边就只有你,你日日夜夜陪伴在我的身边。在我难受孤独的时候,了无生趣的时候,一直都你的声音陪伴着我。我怎么可能忘记自己妻子的声音!” 众修士皆是吃惊哗然,秦深的妻子不是马长晴吗?他怎么又莫名其妙多出一个妖修妻子? “这些年,我一直在找你,我一直……” 秦深痴情的望着媚己,随即大叫道:“我找了你好久好久!你到底去哪里了?你为什么瞒着我突然离开!这些年……你这些年……你可还好?” 媚已神情动容,然而俊已却面露不屑,冷笑道:“找人找到马家去了?” “秦郎!不要被这个贱人迷惑了!”马长晴突然朗声高喊:“还记得吗?你的妻子是早已过世!她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散修!怎么会是你面前的这个贱人!” 马长晴的话犹如晴天霹雳,让原本激动不已的秦深心中大乱,他往后退了几步,手指着媚已,声音颤抖道:“不对……你不是阿琴……阿琴她说……她说她长得很丑……她说她怕我会嫌弃她才会离开我的……可是……可是我怎么会!这些年我一直都在找她……我不信她已经死了……我不信……我不信!” 秦深身子一震,奋力怒吼道:“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你的声音会和阿琴一模一样!” 第三十八章 背叛 “我……我……”媚已神情动摇,美目溢满泪水,波光流转。在座散修中,心性未定的年轻之人,看到如此美人潸然欲泣的模样,心中皆如同被人投入鹅卵石的湖心,涌起阵阵涟漪,。 “是,我是甄琴,我是你的妻子。”媚己极力抑制泣音,缓缓言道。 “曾经的妻子而已。”俊已不愿看到姑姑同这人修纠缠不休,出言提醒:“这男人已经有了新的妻子。” 沈安暗瞥一眼马长晴,她此刻脸色僵硬死板,刷白一片,紧咬下唇不发一言。 秦深回望一眼,这个第二任妻子,她的脸不能用美丽来形容,然而坚毅俊秀,刀削般挺立的鼻子透着掩不住的刚韧, 马长晴平日里从不喜形于色,可是秦深知道,这外刚内柔的女子心中有着多么汹涌强烈的情感。 然而,他实在太想要知道一切的真相了,哪怕真相可能会带来伤害…… “当年的我只是一个瞎子。”秦深对着媚已凄然笑道:“我给人摸骨算命,你领着我四处游荡,你告诉我周身山川美景的模样,你说太阳的颜色和包子一样,让人又温暖又踏实。你说大海的颜色像上等的丝绸,摸上去清爽冰冷,但是若游荡其中,被它包围,便仿佛与天地融为一体……我们日子过得很清苦,但是有你在身边,我不求其他……” 秦深顿了顿,随即自嘲道:“只是,身为男人,却无法给你富足安稳的生活,实在不像话……我还记得,我最开心的那日,就是被你玩笑,拖到问道大会上,却赢得‘问美’魁首的那天。别人都笑话我一个男人自甘堕落,上去被人评头论足,然而我却很开心,因为我赢了那么多钱,我想给你买好多新衣服,虽然我看不见,但是我知道,你很喜欢漂亮的衣服,只要你开心,我就觉得很开心。” 秦深赢得“问美”魁首一事,众修一直当笑话来讲。想不到背后还有此般故事,顿时皆唏嘘不已。 “我们夫妻两个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神仙生活对我而言,不过如此。”秦深闭上眼睛,喜悦的神情却渐渐淡下来:“……后来,我们遇上鼎言大师,大师说,他有办法治好我的眼睛,我欣喜若狂,因为治好眼睛,意味着我终于不用再成为你的累赘。可是你却不高兴,你说,你长得很丑,你怕我看见后会嫌弃你。” 秦深睁开眼睛,望向媚已:“可你长得一点都不丑。” 没等媚已解释,秦深继续道:“鼎言大师治好我眼睛的那一日,你离开了我。我到处找你。我没有钱,可是要在茫茫人海之中,大海捞针一般寻找一个根本不知道长什么样的人,需要很多很多钱……最后,我终于花光了身上所有灵石……磕磕绊绊之间,我遇上了……我现在的妻子……” “你为什么……会变成妖修?”秦深终于问出他心底的困惑。 “她不是变成妖修,她本来就是妖修!”马长晴突然厉声道:“秦郎!别被她骗了!当年你心地单纯又目不视物,她便利用你,假装成你的妻子,她带着你四处游历,其实是偷偷暗查凡境的路线地势,好向百兽盟报信!他们妖域想吞我凡境的野心至今不死,今日她会出现在此处就是证明!” “没错,确实如此!”听完马长晴一番话,媚已神色一变,凛然道:“我是利用了你!但是……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我对你的感情是真的!” 秦深此刻如遭晴天霹雳,哪里还能分辨感情是真是假?他捂住额头,脚步趔趄,声音颤抖道:“不对……不对不对不对!当年……当年在分水境里……他们……他们找到了阿琴的尸身……” “是一具面目全非的女尸,对不对?在女尸的胸口处,还纹着红色的‘媚’字,对不对?因为我告诉过你,我娘在我小时候给我取的小名是‘媚儿’,对不对?”媚已惨笑道。 沈安听到怀中的赵狐轻轻“啊”了一声。 “我妖修的身份被鼎言发现时,我知道,我必须离开你……”媚已眼中闪着泪光,有如盈盈秋水,令人心动不已:“当时,我已经怀了你的孩子,我想带你一起走……鼎言同我说,人妖殊途,劝我放弃。他答应我,他可以治好你的眼睛,也能放过我们母女,然而代价,就是交出我暗查的一切,然后离开这里。” “然而……”媚已死死瞪着鼎言,眼神凶恶,似是将这外表善慈爱之人吞吃入腹,也难解心头之恨:“他出卖我!在分水境那里,他派人追杀于我!” “阿弥陀佛……”鼎言双手合十,并不做解释。 “也是我命不该绝,居然遇上了一饿莩女尸,我将其伪装成我,逃了出去。我明知道凡境之人不可相信……我还……但是,我认!我们各为其主,他要将我斩草除根也不是什么怪事!”媚己突然声泪俱下,大放悲声:“可是……可是我们的女儿,我们的宓儿!她又何其无辜!她才刚刚出生!她什么都不知道!你们却连一个婴儿都不放过!那个孩子……她……她甚至没机会见到她的父亲!而我……而我……也再也没有见到她过……” “女儿……宓儿……因为,我们是在宓水相遇的……”秦深痴痴呆呆,骨肉分离之痛涌入心头,一时竟不能言语。 “你说你的女儿叫做宓儿?”赵狐突然从沈安的怀中钻出,朗声质问。妖修们皆是一惊,这个刚才在问文大会上伶牙俐齿的孩子,居然不受离人散的影响? 那媚已看着赵狐,也是一愣,面前的少女同她的容貌有几分相似,难道……竟然…… “你……是在分水境抛下你的女儿的对不对?”赵狐的声音里带上哭腔道:“你用一条红色的……绣着鸳鸯的的襁褓包着你的女儿,还有……还有一块狐狸状的玉石,中间天然的白色斑点就像狐狸的眼睛一样?” “你……你怎么知道……?”赵狐的话,犹如半空中一个响雷,激起了无数悲喜交加的回忆! 她喜,因为她生下来自己同秦深爱的结晶,她悲,因为她无法保护自己的孩子只能求天保佑! “你给……你的女儿……刺了一个纹身,在胸口上,是一个……红色的‘宓’字……对不对?”赵狐泣不成声,泪扑簌簌往下掉。她拉开自己的衣领,白皙的锁骨之下,恰恰就纹了一个“宓”字。 媚己突然上前奔向赵狐,赵狐也向她抱去,两人放声大哭。 “娘!娘!你是我娘!我有娘了!我不是没人要的孩子!”赵狐用力搂着媚已的脖子不放。媚已则死死抱住赵狐道:“谁敢说你是没人要的孩子!谁敢!”她紧紧贴着赵狐的脸,捧着她的小脸不断端详,随即又紧紧抱住,赵狐觉得自己的一颗心都要被她挤出来了。 “对!你就是我的女儿,你长得真漂亮,就和我一样的漂亮!” 媚已摸着赵狐的头发,又亲又嗅。赵狐何曾感受过慈母疼爱?她记得在分水境,安如意在确认安璞玉没事的时候,也是这样反反复复又抱又摸,口中不止地喃喃自语。 赵狐忽然觉得自己一生从未有此刻般悲伤,也未有同此刻般喜悦,仿佛自己所有的苦楚都可以向面前的女子倾诉,又仿佛自己所有的痛苦在如此喜悦之下都不值一提。 众修都是大吃一惊,沈家大少主的侍女,怎么会突然变成妖族之子? 虽说面前此等舔犊情深,令众修动容。然而,一想到此刻性命,都被攥在那些妖人的手里,众人也难以为两人相遇而高兴。 之前,秦深在大街上见到赵狐的时候,就觉得这个孩子身上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如同一种亲人之间的心有灵犀。然而此刻她真的是自己女儿,秦深只觉得五雷轰动,不知是喜是忧。 “女儿,你在凡境吃了好多苦吧?”媚已摸着赵狐消瘦的小脸,心痛不已:“今天,娘亲就给你报仇出气!”媚已抬头对上鼎言怒道:“秃驴!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媚已甩出捆在腰间的蛇皮长鞭往鼎言身上抽去,鼎言立刻推开了挡在他身前的两个小和尚,硬生生挨住媚已一鞭子,额头立即出现一道可怖的血痕! 赵狐心生不忍想让媚已住手,然而未等开口,却听那坐在辩士之位的和尚突然大叫起来。 “住手!”那和尚高喊:“暗杀你之人,不是我师父!” “阿弥陀佛,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天道伦常,因果循回,不过……苦果孽债罢了。”鼎言苍老的声音,却坚定果决没有丝毫迷茫:“若老衲身死魂灭能让甄施主放下屠刀,老衲今日便就舍身饲虎,又有何妨?只望甄施主放过秦施主一家同在座各位,不要在妄添杀孽了。” “死秃驴!还在装!”媚已怒目圆睁,面容恐怖,那里还有之前温柔似水的模样:“假装好心帮我安排逃亡路线的人不就是这老秃驴!若不是他派人暗杀,还能有谁?若真有别人……那人到底是谁!快说!那个让我母女骨肉分离的畜生到底是谁?” “缘来!禁言!”鼎言厉声道:“若你自认是佛门弟子,就住口!” “你若不说!今日谁也别想活着出去!”媚已又是一鞭,鼎言苍老的脸上,又是一条血淋淋的红痕触目惊心。 “够了!”铿锵洪亮的女子之音从马家看台上传来。众人的视线都转向了那里。 发出那凛若冰霜的声音,正是马长晴,她本就面如白玉,此刻神情肃穆,更是惨白凛冽。 马长晴敛容冷峻,态度凛然道:“当年下令杀你的人,是我!” 秦深大吃一惊,后退三步,摇摇晃晃,他颤抖着,伸手指向马长晴,但是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媚己怒道:“你这贱人!就是你害的我同我的女儿,骨肉分离!” 秦深声如裂帛,凄楚问道:“长晴……为……为什么……?” “为什么?一个女人,处心积虑处处讨好一个男人,你说为什么?”面对自己深爱的丈夫,马长晴神色苦涩:“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从我第一天在问道大会看了你一眼,那个时候,那个时候起……我就忘不了你。这么多年……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对你那么好,你的心里却只有你的那个‘貌丑’的妻子。” “如果你的妻子,真的只是凡境的平凡散修,我自然会祝愿你们一生幸福安康,白头偕老。”马长晴笑起来,她原本豁亮的声音不再激扬,反而全是小女儿的委屈难受,似是随时都会哭出来一般道:“但是她是妖修啊!你刚才也听见了!她自己承认她想要利用你!如果凡境真的同妖域开战,那时她的身份暴露,作为她夫君的你,将会被世人如何唾弃?” “不要把自己说的如同无辜纯良女子一般。”俊已突然嘲讽道:“我算是听明白了。你心疼秦深会被我姑姑牵连。所以你找上鼎言大师,知道他出家人慈悲为怀,看出我姑姑的身份,只会劝说她自行离开。然而,你想要秦深对我姑姑彻底死心,干脆斩草除根,派人来暗杀我姑姑!可是如此?” “我派人杀她,是因为她该死!”马长晴眼神冰冷道:“鼎言大师那不是慈悲为怀,而是助纣为孽!她交出了凡境地图又有何用?真正的地貌图形早就被她记在脑子,用来对付我千千万万的的凡境修士!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今日你们会在此处,就是最好的证明!我只恨我派出的都是一群废物,连一个女人都杀不了!“ “你……你骗我……骗的好苦……” 秦深不可置信的看着马长晴,如同坠落冰窖,他的两个枕边人,居然都在欺瞒自己,他的人生,到底还有什么是真实的? 马长雨虽然一直暗恨自己的姐姐,然而此刻丢脸的却是整个马家,见众修哗然,他立刻出言道:“秦深!这些年我姐姐对你如何?我们马家又对你如何?你手上的万物笔,原本是只能传授给马家血亲!然而我爹却给你也锻造了一支!我姐姐没有任何对不起你的地方!我们马家也没有对不起你的地方!归根结底,是你自己识人不清!有眼无珠!竟同妖族之人勾勾搭搭!拉扯不清!” “识人不清……识人不清……哈哈哈”秦深笑起来,他笑声凄厉,在坐之人无不动容:“对!是我有眼无珠!我瞎的时候,一直都想着,如果有一天能看见该多好。然而……我有了眼睛……却连身边人之都看不清!” “世间之人,有眼无珠的多了去了,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此处原本应该充满恐怖敬畏,然而却因这场闹剧,变得粗鄙可笑起来。俊已本性冷漠,此刻已是极为恼火不耐,于是冲着秦深冷眼道:“你若觉羞耻,干脆自挖双眼,也算还了我姑姑对你一份深情,定然无人拦你。” “俊已,你闭嘴!”媚已深知秦深的性格,她担心秦深真会一怒之下挖出双眼,立刻出声让侄子闭嘴。 媚已搂住赵狐,转向秦深道:“你有我这样的妻子,凡境之人已经不会再相信你了。但是,你还有我,还有我们的女儿。回去之后,我会和狐王说明,你可以和我们一起生活!我,你,还有我们的女儿,一起生活!好不好?” 秦深摇摇头,似是完全没有听见媚已的话,喃喃轻笑道:”我曾经有一位妻子,她的名字叫做甄琴,可是她已经死了。我现在的妻子,叫做马长晴,可是……可是……” 他颤抖犹豫了半晌,最后还是没有说下去。 “姑姑,闲聊的也差不多了,我们来这里是干正经事的!”俊已再也看不下去,出声打断道,他转向万道鼎之后一直在摆弄万道鼎的妖修胡言说道:“到底还有多久才能到妖域!” “快了!还有半个时辰就能到了!”胡言回答。 一旦万物鼎将众人送到妖域,就是羊入虎口,众人都不敢想象会被如何残忍对待。看到众人脸上惊悚骇恐的神情,俊已心中洋洋得意。这才是他想看到的神情。 他转向沈安,那个莫名出现的新表妹的“主人”,此刻依然气定神闲端坐在地,从容不迫。 ——实在令人不快。 俊已冷笑着走到沈安跟前,用折扇挑起沈安的下巴笑道:“你何德何能,居然有幸当上我表妹的主人,受了如此大恩大幸,恐是要折寿不少了。” 赵狐着急的大叫道:“不要!安哥是好人!他是大好人!不要伤他!娘!你不要让人伤害安哥!” “表妹,不用担心,筑基之后的修士耐折腾的很。”俊已笑容残忍道:“能玩的有很多,不会弄死他的。” “只是可惜,你怕是弄不死我。”未等众妖修反应过来,沈安突然一个鹞子翻身,绕到俊己身后,掐住他的喉头道:“好巧,我会玩的也很多,就是不知道你耐不耐得住了!” 第三十九章 恐吓 “你!你怎么会没中离人散?” 俊已大吃一惊,然而他很快就反应过来,将右手折扇一并,扇头向沈安手背穴道狠狠打去。 可是沈安比他更快!他掐着俊己脖子的手掌,迅速滑向俊已的左手手腕,抓起后猛然往他背后一折。未等俊已试图脱身逃离,背后几处大穴便被点上,酸麻无比。 俊已顺觉得全身力道都被抽走,连手中折扇都无力握住,咔嚓一声落于地上。 “仙灵苏家,妙手回春。来凡境那么久,连这个都不知道?”沈安冷笑,带着一股肃杀寒意。 苏家是做什么的,俊已当然知道,然而苏家被四大家打压已久,何曾听闻有新起之秀出现? 更何况,离人散也不过是这几十年来,妖族刚刚研制,专门用于对付人修的毒物,还未曾在实战之中使用。就算这个沈安继承了苏家传说中的绝世医术,他又是从何处得知离人散?又是如何研制出解药的? 俊已让自己冷静,他知道沈安。此人不过是被红莲沈家抛弃的“废子”,其生父都觉此子成不了什么大气候,他自然也不会威胁到他们此次的计划。俊已望了望四周其他人修,依然是一副萎靡不振,死气沉沉之样,便定了定心神,暗忖道:即便这个沈安医术再如何高超,甚至配制出攻克离人散的解药,然而只有他一人,此刻也是孤掌难鸣。再过半个时辰就能回到妖域,到时候,将这沈安是杀是剐,还不是自己一句话之事! 眼下,还是应该拖延时间,让这个沈安插翅难逃! 然而俊已所想,正中沈安下怀!他要的就是这些人陪他“拖延时间”! “仙灵苏家的名号,在下早有耳闻,只是在下心中困惑,不知你是从何处得到这离人散的解药的?还望赐教?”俊已眼中杀气已逝,只剩看上去人畜无害的淡然笑意。然而他隐藏在心底的杀意却逃不出沈安的眼睛,他只要自己稍有不慎,俊已就会将他千刀万剐,一泄心头之恨! “机缘巧合罢了。”沈安胡扯道:“我曾见一仙人,说我日后将遭大劫,他同我有缘,便赠我一仙丹灵药,以备不时之需。” 俊已自然是不信的,他瞪了一眼朱非真,显然怀疑是他露出马脚,让苏家提前防备。 朱非真也是一脸无辜莫名,然而他又不好在众人面前解释。沈安从不显露山水,刚进苏家的时候,他到处忙着救治凡人,却与同门关系极为寡淡。苏家弟子对他评价不一,有的说他慈悲为怀,也有人嫌他矜恃孤高,甚至有人说他心机颇重,看人下碟,所做所为不过是为了讨好家主苏净林而已。 然而,漩涡之中的沈安,却从来不卷入那些是非之争。在分水境之事发生后,他干脆直接搬出苏家,住进苏无忧的府邸,也不同门下弟子多有来往,鬼才知道他在自己洞府里套鼓了些什么。 这也不能怪朱非真,沈安前世被人背叛追杀,本来就对世家弟子怀抱猜忌。此刻的朋友,随时都会成为将来的敌人。他一直在在所有人面前故意隐藏实力,也不屑同众人多做纠缠,等的就是潜龙在渊,腾于九天的那一日。 只是不知,那一日,是否就是今日? 媚已狠狠剜了沈安几眼,她原本以为世家弟子之间的恩恩怨怨与权势实力,早已经被打听得一清二楚,没想到还有沈安这条漏网之鱼。 好在,为了防备意外,她早已做了万全之策。 “沈公子,你也太小瞧我们妖族勇士了,我们妖族男儿个个宁死不屈,怎会受你威胁?既然我侄子无用,落在你的手里,便随你处置好啦。只是,你若真下了手……”媚已莞尔娇笑道:“那等到了妖域,即便我想看在宓儿的份上,为你求情,怕也是无人答应了!” 媚已最后一句通牒,原以为能让沈安犹豫片刻,谁知道这怪人的下一步,让众人皆是大吃一惊! 他居然在脱俊已的衣服! 难不成这人居然看出姑姑的目的?俊已心中一凛,然而嘴上却调笑道:“沈公子,那么急做什么?等到了妖域,本公子自会帮你寻个清净无人之处,让你好好替我宽衣解带。” 众修之中,在坐的女子听了这下流言语皆是脸上一红,觉得光天化日之下,这两男人真是不要脸。有几个修为稍高,还能提上一点力气的,不仅闭上自己眼睛,还赶紧伸出手,捂上几个小孩子的眼睛,让他们非礼勿视。 沈安没理俊已的戏谑,而是专注于手上的动作。前世在妖域混了那么久,妖族之人喜用的法宝神器沈安岂有不知?能让媚已那样宠溺她的宝贝侄子,眼下却如此放心,肯定是备了那个…… 俊已生性喜爱华丽复杂之物,他的衣饰也皆是搭扣暗钮,沈安解了半天解不开,终于失去耐心,甩出袖中小剑,将俊已的外套与中衣划碎,总算露出里头的红色的亵衣来。 “血移祭服,果真如此,狐王这次派你们来还真是不惜血本。”沈安啧啧称叹。而在座稍有见识之人,在看到那殷红犹如鲜血的丝绸内服也都不禁惊讶。 血移祭服,只认一主,以血为媒,只要结誓衣主,破皮流血,有性命之忧时,血移祭服便受共鸣感应,将伤痛奉还反噬敌人。同时自动延展护主,将主人卷入衣布之中,移形换影,送至安全之地。 然而他们真正惊讶的是这血移祭服的难寻难制。血移祭服以天蚕丝为线,金蝉羽为基。那天蚕丝生长于寒白山,六十甲子才吐丝结茧,而那金蝉羽长于枯叶谷,六十甲子才出土蜕皮。这两样灵物都极为难寻。即便寻到了,也必须由元婴之期的修士,再费上六十甲子,以“天衣无缝”之术修炼而成。 在做人修皆是五味陈杂,心叹:不知妖域现在有多少元婴之期的修士?又不知道他们多少人身备这血移祭服? 沈安用袖中小剑,将血移祭服的右胸之处划开挑烂。血誓一般都结在胸口之处,将此处破坏,沈安便不再受制,可以尽情威胁恫吓面前之人。 护体神衣被沈安挑坏,俊已面色惨白。刚才只要沈安恼羞成怒,真的往自己身上刺上一剑,他反而能安全逃离,此刻却真是落入沈安的手里,呼天不应了。 沈安将袖中小剑,往俊已脖间轻轻一划,他满意地看着一丝血痕溢出,随即转向媚已轻松笑道:“好了,现在总算是能开成公布地谈谈了。在下本不喜杀戮虐待行一事,然而,若你们妖族勇士当真如此威武不屈,你又如此冥顽不灵,那你的宝贝侄子便真的要受些罪了。” 明明是三月春日,俊已却如同冰水浇背。他此刻虽然依旧身披衣物,却比赤身*更加羞耻百倍。 “姑姑!不要听他的!”俊已抑制住胸中熊熊怒火,冷笑道:“沈安!你如果识相,现在就放开本公子,乖乖交出离人散的解药!不然的话,到了妖域,有的你好受的!” “哦?都有些什么呢?五马分尸?剥皮抽筋?又或者……分筋错骨?”沈安言罢,将俊已的一根手指咔嚓掰断! 十指连心,俊已忍不住惨叫一声。 众修皆是一愣,若换个场景,他们当然愿意看到这些妖修死无葬身之地。然而,此时此地,除了沈安能自由行动,其与众人皆是仰妖鼻息。见到沈安如此激怒这些妖修不禁心恼,然而想到之后会怕是会被妖族十倍奉还,又起心畏。而有些不谙世事的女修,见到沈安眉清目秀,心事却如此残忍暴虐,心中也不由得害怕起来。 “还不打算将我们送回去吗?”沈安瞧了一眼媚已道:“无妨,你们慢慢考虑,他有十根手指,我们有的是时间。” 沈安话音一落,又是咔嚓一声,俊已也是一声惨叫。 【喂!别玩的太过分了!当心扣分!】 沈安暗地翻了个白眼,对客服心道:放心,弄不死,本座自有分寸。倒是你,缘慧可能就在这里,不想让他死的话,就好好斟酌斟酌,不要让系统拖本座后腿! 沈安前世逃亡之时,初涉妖域,就被俊已当做凡境奸细抓住,折磨许久。若不是自己天煞孤星之名响彻三界,引起狐王的兴趣,沈安早就死无葬身之地。 这次,新仇旧恨,倒是可以一起好好算算了。 媚已心疼不已,她失去自己的女儿,落魄回到妖域,当时刚好遇上自己的嫂子分娩。正是这个侄子的出生解了自己同女儿的相思之苦。她将这个侄子视如己出,哪里舍得对他说一句重话!然而此刻面前之人,竟然是丝毫手下不留情! “快住手!”媚已终于忍不住,高声叫道。她抽出手中长鞭,往沈平身上狠狠抽了两鞭,随即冷笑道:“听说红莲二子,兄弟情深,怎么,你难道就不在意令弟的安危了吗?” 沈安心中冷笑,默默高喊:别客气,随便抽,用力抽,最好抽死他!然而脸上却换上关切悲痛的神情,对着沈平深情呼唤道:“平儿,苦了你了!兄长无能,护你不住!可是眼下这是我们返回凡境唯一之法!你要坚强!若爹爹知道你为凡境修士的安危,不畏强.暴,宁死不屈,他一定会以你为荣!红莲沈家列祖列宗,若九天有灵,也定会以你为傲!” 沈平身上火辣辣地疼,心里全是滚烫烫的恨! 本来,就算沈安什么都不说,沈平也不会在这帮妖修面前显露出丝毫害怕之意,然而眼下沈安这番大义凛然的话,反而将他这个兄长衬托的无比伟大,自己无论说什么都落了下乘! “说得好!我们怎能受这些妖人威胁!” 这沈安此言一出,有些本来显露害怕之意的人修,也换上不屈不挠的神情,唯恐自己惊慌失措之态丢人现眼。先不说真到了妖域,会被那些蛮夷妖人如何折磨。光是这沈安这份公而忘私的气度,就激舞士气、令人折服。 媚已咬牙,又将鞭子往沈安之处抽去,沈安却把俊已挡在身前,媚已怕伤到宝贝侄子,只能猛然转力,将鞭子往另一边甩去,将一梁柱生生抽裂。 俊已突觉关节之处猝不及防,被身后沈安膝盖狠狠一顶,自己便硬生生地跪了下去,随即背后被人用力一踩,俊已的脸便贴到地砖之上! 光洁如同镜面的白玉地面,将俊已此刻羞耻愤怒的神情照的清清楚楚。 沈安将鱼鳞水剑往地上一插,疾言遽色道:“将万道鼎驶回凡境,我不说第三遍!” 媚已还在犹豫,然而俊已居然拼尽全力,突然往沈安的剑刃上冲去! 沈安一惊,在他的印象里,俊已不过是一个被宠坏的大少爷,想不到他居然还有些血气,沈安下意识抽剑,然而就在这转瞬之间,媚已长鞭一甩,将俊已肩头捆住立即拖拽回来。 见俊已逃离沈安的魔爪,其他妖修立刻涌上来围住沈安,围成破魔剑阵。 电光火石之间,犹如疾风骤雨一般的犀利剑雨,劈头盖脸向沈安刺来! 第四十章 金丹 破魔剑阵,以一当十,上出重霄,下临无门! ——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汹涌剑意猛然向沈安袭来,五道剑光刺眼闪目,阵法犹如星罗棋布,滴水不漏,将他团团围住。 剑华凛意,夺人心魄! 沈安提剑咬牙对战。 对于破魔剑法,沈安并不陌生,在自己魔功大成,自立为王,统一魔鬼妖三域,准备入侵凡境之时。前世同僚朱忌,便从妖域叛变,倒戈缘慧。 朱忌那混账,将妖域流传千年的“破魔剑阵”传授于凡境修士以示其诚意。沈安率领三域入侵之时,便吃了这破魔剑阵不小的苦头。 那时的沈安,早已魔功大成,都对这破魔剑阵感到棘手,此刻的沈安不过是一小小筑基修士,下意识之间,便心生窃意。斗武对战,拼的就是转瞬即逝的斗意,沈安如此一来,立马落了下乘,对这泰山压顶般攻势,疲于接招,应接不暇。 每当沈安发现一处破绽,便立刻挥舞着贯通全身真气的剑刃,舞袖劈去,试图阵而出。可是这剑阵环环相扣,相生相应,那几个妖修,配合得天衣无缝。整个剑阵浑浑然,犹如一体,根本无懈可击! 如此一来,等到沈安真气耗尽之时,就是落入妖修魔掌之刻! 赵狐刚想大叫住手,便被俊已点了哑穴,他冲媚已赔笑道:“姑姑,小孩子不懂事,你却是要掌控大局的。这个沈安如此诡异奇怪,此人绝不能留!” “呜呜!呜呜!”赵狐泪眼汪汪看着媚已,用眼神恳求自己的母亲,放过沈安一马。 媚已心中一软,然而立马咬住下唇,躲开女儿的视线,心道:俊已说的没错,我们此行准备如此周全,本来有着十成把握,却因为这个沈安阵脚全乱!此人心思细腻,诡计多端,再过几年,等他成了气候,定然又是一个沈傲夺!此人若在凡境,必会对我妖域不利!他虽似对宓儿有恩,但是凡境之人根本没几个好东西!谁知道他有没有欺骗不谙世事的宓儿,暗中占她的便宜,居然还让宓儿对他如此死心塌地。哼!反正日后补偿女儿的方法多了去,时间久了,她自然会忘了这小白脸的! 媚已转向战场,看着沈安虽然身陷险境,神情却依旧坚毅不拔。媚已见他男儿飒爽英姿不减分毫,又不由得心生好感。他们妖族之女,以女性为尊,视贞洁于无物,见到大好男儿甚至会主动求欢,以求生出天赋优异的后代。见到沈安在破魔剑阵下接了百余多招,还为游刃有余的模样,媚已顿时心神荡漾道:其实,这个小白脸确实长得不错,他们沈家其他不说,生的几个男儿倒是一等一的好,若他能臣服于百兽王,饶他一命倒也不是不行。 沈安此刻还不知道自己正被人意淫,他全神贯注于剑阵之中,急思如何破阵。他身上有金魏甲护体,倒是不怕他们的凶猛剑阵。只是如此疲于奔命地应付接招,太过耗费真气,实在烦人! 若此刻他只有一人,倒是可以驱使食梦君,催眠夺梦,将这些妖修控制住。然而,周围修士太多,放出食梦君实在难易解释自己同他的关系,便也作罢。 他身上倒是有不少护体通灵的神器宝具,然而多是逃命用的宝贝,却不知该使何物,才能在这剑阵比斗之中派上用场? “沈师兄!我这跃渊剑,不比你的鱼鳞水剑差吧?” 就在沈安好不容易看到一个剑阵破绽,盯着阵眼猛攻之时,朱非真突然接了上来,剑气接的丝丝入扣,神情却悠然自得,好像他们此刻不在生死决斗,而是在苏家修剑后院的比试斗武,点到即止便可。 沈安皱眉,朱非真这贱人!在这个时候还有心情同自己开玩笑? “沈师兄,你还不认输?你大约不觉得我师兄的雷霆剑金光刺眼,可是我已经有些受不了了。” 朱非真瞥了一眼随即接上的胡言,嬉皮笑脸地丢下这句变换位。而在一傍的俊已看不下去,他怒吼叫道:“你同他啰嗦什么!还不快点杀了他!” “跃渊剑……雷霆剑……金光刺眼……难不成……?”一直凝神静气,观察这场剑斗的宋广陵,在听到朱非真的话后突然朗声叫道:“沈兄!这剑阵乃是按照阴阳五行,相克相生之理而成!天地万物分五行,五行阴阳吞天地!盈虚之数,循环往复。天道合规,乾坤化真!要破剑阵,便要逆天而行!反向克之!” 宋广陵的话,让陷入困兽之斗中的沈安茅塞顿开!朱非真居然在暗示自己破阵之法! 五行相生。相生成果,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水生木。 五行相克,相克斩魔,木克土,土克水,水克火,火克金,金克木。 哪怕初涉画阵之法的修真童子,都能轻而易举看透之事,自己怎么会忘了! 也不怪沈安,妖修不重论理,只看实用。破魔剑阵虽可归于五行之理,却并非源自于此。此法阵乃是妖族之人同魔修,经过千百年的实战对抗,经过无数精益求精的对决验证,早已臻佳绝,化为独一无二之剑阵。沈安慌乱之中,未有察觉,倒也无甚奇怪。 破阵之法已得!沈安玉手一翻,鱼鳞水剑银光流转,逆行而上,剑气逼人。 意念所在之处,皆沈安之力! 众妖修围在沈安周围,原本接上雷霆剑位的妖修,躲闪不及,突然被沈安按住肩头,借力翻越,他矫如龙翔之姿,犹如长虹跃起!未等重妖修反应过来,沈安便借此人肩头之力,空中翻旋,眨眼之间,啪啪啪踢在另外四人的脸上,众妖修的侧脸,立马肿起一块被鞋底抽红的痕迹。 朱非真立刻委屈惨叫道:“沈师兄!你太过分了!打脸就算了!别拿鞋拔子抽啊!” 在一傍观战的俊已怒极攻心,大声骂道:“你现在还叫他师兄!” ——铮!铮!铮铮铮铮! 几滴铿锵有力的弦音突然响起,沈安只觉得胸口霎时充满真气,不断冲出体内! 那是清羽大师的“绕梁”琴音! 妖修皆是大吃一惊!离人散的时效已到? 胡言立刻抽出玉笛,想要扰乱清羽之音,然而沈安随手一甩修剑,将那人玉笛劈成两半。 沈安将手中鱼鳞水剑随意一舞,妖修皆是狼狈躲开。只见,沈安剑意所到之处,皆为碎石断裂! 在座修士皆是一惊!沈安此等迅速反应,居然……难道……他竟然在此刻悟道了! 原本被五行剑阵围攻的沈安,他的腹部开始莹莹发光,浮于空中,衣袂飘飘,犹如谪仙,随即全身开始闪现刺眼金光,包围了整个春秋殿! 众修皆惊!这个沈安居然在眼下危机之刻里结丹!他不要命了! ——置之死地而后生,陷之亡地而后存。 沈安自己也未想到,随着清羽的“绕梁”琴音,他居然在破魔剑阵中领悟出金丹境界! 沈安原是五灵之根,修真天资等同凡人。此等劣质资质,或许能够依靠勤学苦练,熬入金丹期,但想要领悟元神,显化为婴,根本是痴人说梦! 这几年来,沈安忙于伐毛洗髓,就是为了将五灵融合,化为天根,求那上通于天之资! 前世沈安,根本未曾尝试“洗五化天”之术。在前世,沈安被沈平骗回红莲坞,丢入灭魔池,彻底废了灵根之后,他生了魔心,彻底堕入魔道,在怨恨愤怒之中,残杀生灵重养灵根,修成一代魔主。 然而重生一世,却因那贱人系统,根本被封死了魔修之路。 这些年,为了荡垢涤污,融合五根,沈安不知受了多少次绞心劐肚之苦、五内俱焚之痛,险些丢了性命。然而,因为沈安前世心魔未除,他的五灵之根次次都无法融合,每每都要重来一遍。 他本已打算送走赵狐之后,就离开苏无忧,自开洞府,另寻大道,想不到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他居然在此等危急之中,重获新生! 在清音的古琴声下,沈安只觉神识开智,犹如醍醐灌顶,藻思通达。心中一股清明之气,如同潜伏已久的蛟龙徐徐腾跃,涅火重生的凤凰悠悠起舞,在浩然天地之中畅然游荡! 沈安能感觉到天地万物照拂,只觉得青冥浩荡,可见苍天,迷雾散去,日月可照! 胡言大喊一声,提剑刺来,沈安只觉其动作极为缓慢,如同一只正在细嚼慢咽的老乌龟。 沈安自然也不疾不徐,缓缓侧身。他悠悠提起剑鞘,静静等着胡言自己,将剑身插入其中。 等吞剑入鞘,周身一切似乎又突然恢复原速,沈安用脚猛踢胡言下盘,随即玉手一翻,剑身头尾颠倒,沈安微微吐气,真气一发,剑柄便往身后飞去,将一偷袭之人,狠狠打翻在地! 清羽古琴之音,铮铮不断,如慕如诉,袅袅余音,通达上天。 ——铮!铮铮!铮! 随着琴音,沈安高举握剑之手,剑刃直指上天。沈安觉得自己与剑融为一体。剑意直达冯虚,乘风腾跃,而不知其所止。从丹田之处蔓延的巨大力量,犹如雷霆游龙,一飞冲天! 这就是……这就是正道之人结丹之感吗? 而这一切都发生在转瞬之间! “一群废物!” 媚已手中红鞭猛然向清羽甩去!那红鞭绞上媚已毒辣真气,誓将清羽一劈为二! 然而未等那红鞭法宝触碰到清羽,辩士台上的宋广陵一跃而起,挥笛砍向红鞭! 媚已手腕一抖,回旋抽鞭,然而中途又被一朱红长剑挡住! 沈平身上的离人散也已散去! 他皮笑肉不笑的盯着媚已道:“大娘,先同我算算刚才的两鞭之仇吧!” “臭小子你叫谁大娘!”媚已一鞭子甩来,想要卷走沈平的朱雀剑,然而沈平蛇形幻影,向媚已冲来。胡言见状不妙,提剑而来想要阻止沈平。然而却被马长雨半途截胡! “胡言你这个叛徒,准备受死吧!”马长雨一只长如银枪一般的万物笔,射出玄墨暗钉,蹭蹭蹭,往胡言身上射去! 沈平绕过胡言,红莲之火四溢放出,向媚已裹去! “沈公子,勿在此处释放红莲业火,小心伤到自己人!” 周围还未恢复的散修皆是大惊失措,哀声恳求。沈平心中冷哼一声,终于还是收回红莲火,仅以剑刃对敌。 沈平发泄着自己的怒火——原本以为这个废物哥哥就算去了苏家,也不过是平凡一生。谁知道他居然在问道大会上出了如此风头!更可恶的是,原本以为自己结丹已经把沈安远远甩在身后,然而他居然在这大庭广众之下结丹了! 结丹前期需要做完全准备,需要无数仙丹灵药,沈安又是从哪里拿到的?难不成苏净林真的把沈安当下一代家主培养了?不可能,爹说过,苏净林还是想让他自己儿子继承的! 那么,只可能是……舅舅苏无忧给他的? 想到五年未见的苏无忧,沈平的心揪得更痛了,他越发憎恨沈安,在心中狂怒道:沈安你什么都要和我抢!你什么都要和我抢! 四大家四个代表弟子,现在都可自由行动,却陷入混战之中。金戈抨击之声中,只听清羽清澈澄明之声,配合曲尽奇妙的古琴之音,在站台上朗声响起:“四家弟子,听我号令!四象八卦阵法!起阵!” 沈安、沈平、宋广陵和马长雨,四人虽然各有嫌隙,然而此刻险境却不容生变。 四象八卦阵法乃是最为普通的阵法,各教各派都有其变阵之法,故而,即便是不是同门师兄弟,只要不故意扯后腿,单单只用本门阵法,也能对上一二。 ——铮铮铮!铮铮铮! “太极为分天地前,元气为一留昆仑,太极两仪生四象,八卦无极反阴阳。” 清羽再次变调,其歌音声如贯珠,如闻天籁。这四人在清羽之音下,居然笙磬同声,休戚与共。原本各自为敌的妖修,也转而变阵,使那万兽阵对敌! 原本婉转悦耳的琴音,却在金戈鸣镝之声中,显得荡气回肠,清羽看着四大家的新起之秀同仇敌忾,共御强敌,心中隐隐喜悦,又不忍悲痛——曾几何时,四大家也是如此,情同兄弟,亲如同手足,一人受伤,万人相应。 究竟是从何时起,到底是为何事由,四大家居然变成现在七零八落的模样呢? 其他人的药力也逐渐消失。有几个修士开始挣扎起身,想要加入战局,却因为手脚依然不灵便,又倒了下去。然而,那几个站起来的修士,却激励了其他人,其他人修也开始高声呼喊,鼓舞士气。不过容纳了百人的春秋殿,此刻却如同有着千军万马在高声呐喊! 然而,一个不和谐的声音突然响起。 “我们到妖域了!” 胡言突然高喊。本陷入苦战的媚已眼神一亮,冲着沈安等人妖媚一笑:“姐姐不配你们玩了!” 她手中长鞭一甩,已一鞭子抽到门栓之上,将大门打开,在外头久等的妖修们都猛然冲了进来! 在这次问道大会上丢尽脸面的俊已,抑制不住心中的喜悦,狂笑道: “受死吧!沈安!” 第四十一章 分神 妖修从门外涌入春秋殿,各个手持长剑法宝,将众人团团围住! 荼毒杀戮,一触即发! 见重新掌控住局势,俊已得意无比,朗声高喊道:“众位凡境仙友,识相的话就赶紧放下手中的长剑法器。不然,就别怪我们手下不留情了!” 突逢此遭,众修面面相觑,不知是否应该继续对抗。 沈安也迟疑片刻,心中略恼——高万寿为何还未进入分神之境? 他果然不该这么早显露实力的。 领悟金丹之境,对于沈安而言算是意外之喜,然而这几年的隐忍却是全都白费了! 也罢……愿赌服输吧……沈安转念劝慰自己。刚才自己也是骑虎难下,若俊已不在,他或许真能忍到妖域。然而……他太了解俊已了,此人性情恶毒,手段残忍,比沈平不逞多让!叫自己如何能忍? 沈安会同俊已下狠手,威胁媚已送众人回去,除了报前世受辱之仇,更重要的是,沈安清楚俊已排除异己的手段。 如果真的到了妖域,俊已绝对不可能善待凡境之人。在座的所有修士只会被废掉灵根,好给妖修为奴为仆,而那些容貌姣好的女修,甚至会被当做妖修修炼的鼎炉,残忍对待。 前世沈安,之所以能获得百兽王的青睐,全因当时,自己“天煞孤星”之名已响彻三域。百兽王不知道从何处得知司命真人预言的只字片语,于是,在知晓沈安逃亡妖域后,便不惜一切代价,将他收入麾下,期待他如同预言一般,帮助自己入侵凡境。 那时的沈安,恶名昭彰,其父厌之,其弟恶之,又受其师追杀,在凡境人人得而诛之。然而沈安命不该绝,无数本来追杀他的凡境修士,最后都反而死在沈安的剑下。百兽王知道凡境容他不得,笃定沈安定会死心塌地投靠妖域,这个当时唯一能容下他的地方,自然是以国师待之。而沈安的功绩也确实未曾让他失望。 然而现在的沈安,身为仙灵苏家的弟子,哪怕他指天发誓,将对百兽王忠心不二,又有谁会相信?此刻落入妖域手中,未必会比丢入灭魔池的那段日子好到哪里去! 所以沈安才会拼命与众妖修为敌,想要尽快重返凡境。 重生一世,他或许还会需要妖域之人的力量,但是绝对不是此时此刻! 千钧一发之际!就在众人皆是心灰意冷,准备慢慢放下身上剑器,打算投降放弃之时,沈安一直在等待的“奇迹”终于发生了! 只听一震吟啸从高台之上传来,吞天噬地的轰鸣之声响瞬间彻整个春秋殿! 那是高万寿领悟分神之境,胸怀畅逸的高声长啸! 从那仰天而嘘的长啸声中,沈安能感觉到天高地迥的畅然之势,而在座所有早已跨入金丹境界的修士们,都从这震心摇魄的吟啸,憬悟宇宙无穷无尽的广阔缥缈,天地时空的无穷无尽! 众人皆能感觉到全身涨满力量,神识空明,如同腾蛟起凤,遨游天地。又如雨过天睛,虹消云散! ——铮铮铮铮铮铮铮铮铮铮铮铮铮铮! 清羽不甘示弱,重新抬起芊芊玉手,弹出顿挫抑扬的战曲,犹如裂帛一般高亢激昂,响彻云霄! 众修心绪翻腾,再次士气高昂起来! 在座散修,虽及不上沈平这些世家弟子天赋异禀,法宝备身,然而他们同在索求大道的艰难之路上,道心之坚定并不下于世家弟子们分毫! 在亲眼目睹了沈安领悟结丹之境,高万寿跨入分神之期的酣畅痛快,在亲耳听到清羽大师补气镇魂的天籁之音后,他们都能感受道体内不断涌出的洪荒之力,在逼迫他们挣脱束缚,遥吟俯畅! 是的!时间到了! 然而,不仅仅是“时间”到了! 从药力中挣脱出来的修士们,纷纷取出衣袖之下的法宝,准备与妖修们一绝死战! 高台之上,清羽与鼎言大师,纵身一跃,皆从站台之上飞下。在春秋殿辩台的左右两道一站,气运丹田,凝气聚力,伸手往空中猛然一推! 由两道涌入的妖修,只觉凛冽冷气霎然逼来,被掌力向后推去,身体不受控制飞起,重重倒在地上,再起不能。 那些定力稍强的金丹妖修,在清羽与鼎言那早已是出窍之期的醇厚真气的震慑下,也根本无法再往前跨入一步! 此刻涌入殿中的妖修,皆是大吃一惊,不知场面为何会如此失控! 本来按照事先计划,殿内此刻应多是练气、筑基之期的修士,即便是修为高超的金丹之上的人修,也应该在离人散的控制之下,根本翻不起大浪才对! 然而,他们没有想到,金丹境界以上的修士,竟然在目睹沈安结丹后,皆重新领悟初层的元神成婴,跨境飞升之地,修为更上一层楼!在无意识之间,解了离人散的控制! 就如同一个在某个问题上遭遇瓶颈,不断苦思冥想之人,只要见到他人成功完成此事,便能立刻触类傍通,寻得真理,如通关窍! 同时,在早已是出窍境界的清羽,那柔扬迭宕的清音下,众修也纷纷从麻痹瘫软之中重获力量! “不要后退!把他们拿下!不论死活!全部拿下!” 俊已怒不可遏,高声怒喊。为了此次计划,他明明做了完全准备,本该百无一失!眼下情形另他备感耻辱! 这次计划不该如此结局!他决不能、他决不能输!他绝不会输给这些凡境猪猡!他要这些反抗自己的人修付出代价! 然而话音刚落,春秋殿内突然金光万丈,一股比沈安领悟金丹之境时,更加凛冽,更加意夺神骇的雄霸之气,顿时溢满了整个宽敞广阔殿内! 沈安心中涌起狂喜!他等待已久的时刻终于到了1 师父——不对!是高万寿!高万寿他终于跨入分神之境了! 长啸之声,如同箫管中吹出的高吭啸音,激越酣畅,如痴如醉! 这是高万寿苦苦修行,等待百年才盼到的清澈明智,让他如何不狂喜,如何不激动! 终日之思,千里之行,日积月累,终结其果! “积土成山,风雨兴焉,积水成渊,蛟龙生焉!在清羽的琴音下,高万寿逸兴豪放,引吭高歌。 全身真气,在其周身流转循环,收放自如。就如同沐浴在煦日阳光之下,暖暖真气不断涌出,胸怀舒畅之意充斥周身。 千万修士,孳孳不息,孜孜不倦,求的就是这智珠在握的时刻! 俊已大怒,破开玉扇,露出其中无坚不摧的刺杀小剑,向高万寿刺去。 然而,未等他靠近,高万寿提手一挥,手心之处突现蓝光屏障,将俊已震飞,一试图接住他的妖修,被他一起撞倒在地,俊已“噗”地一声,口吐鲜血于地,嫣红刺眼。 众修也是惊讶无比,一般跨境修行,都必须在极为安静的地方,凝神静气的修炼。在危急关键之处,甚至需要门下弟子护法修行。然而,此次意外,居然接连两人,在被逼强迫的情形下,往上大越一级! 更加他们哑口无言,心生敬畏的是,他们知道境界的差距就是实力的差距,但是他们至多见过金丹与筑基的差距,高高在上的分神之境,已经完全脱离了他们能够理解的范围! 高万寿双掌摊开,缓缓抬起。赫然之间,无论妖修人修,他们手中之剑,都不受控制猛然震动。 一道道金光从高万寿体内,卷卷迸发,豪光之下,高万寿神采飞扬,剑随心意,剑影重重,在其周身游走不定。 分神之境,那是分裂元神,修成分神,而高万寿此刻所修所得,必定不止一个元神! “万——剑——归——一!” 只见所有剑器,随着高万寿剑意而动,众人可以看见每把剑都有一个人影在挥舞,尽管那个影子没有实体,然而万剑都认其为主,为其驱使! 单手一挥,剑器向妖修们毫不留情地刺去!凄惨痛苦的哭喊求救之声,响彻殿内,不绝于耳。 在位的妖修们,最高也不过都是金丹期,和出窍期的修士比,直接被境界之差所碾压,在此刻挑战高万寿,就犹如蚍蜉企图撼动大树一般无知可笑! “撤!快撤!”一妖修突然高喊,其他妖修也赶紧往门外涌出。 这就是力量!没有人可以违背的力量! 看着争先恐后往外逃离的妖修,沈安下意识地摸了摸他原本打算用于逃跑的闪雷丹。这个他为了应付贱人系统,于危机时刻保命而用的仙器,最后还是无用武之地。 沈安此刻无比清晰地认识到,任何事物,都没有绝对的力量来的简单易懂。 这个前世被自己印证了无数次的道理,却因为重生后被贱人系统所制,逐渐被软弱无能的自己所遗忘…… “贱人!哪里走!” 马长晴体内之毒也被冲破! 混乱之中,马长晴脚踩众人之肩,起身飞跃,她抽出袖中万物笔,直指媚已高喊道:“受死吧!” “不要伤我娘!”赵狐转身,挺起胸膛,挡在媚已身后。 马长晴攻势丝毫未减,竟是要将媚已母女两人都毙于笔下! 沈安想要上前阻止,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在马长晴堕指裂肤的绝然攻势下,赵狐下意识紧紧闭上了眼睛! 然而想象中的疼痛却迟迟没有出现。 赵狐突然感觉到……有一双温暖厚重的大手,正轻轻地,轻轻地抚摸着自己的脸颊。 像是怕惊动睡眠中的婴儿,又像是在抚摸千辛万苦,终于重获的无价至宝。 赵狐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睛,她看到面前之景,顿时愣住了。 挡在在她身前的,俊美异常的清秀男子,不是秦深,还是谁? 他的双眉浓厚,如同远山青黛,踏实稳重。然他温和婉转的眼睛,则情深至性,似在时时思念至亲之人。 而赵狐突然想起,自己是他的女儿…… 还未等赵狐因这灵光一闪的事实,涌起喜悦,她便被人淋了一头冰水,寒入骨髓。 秦深吐了一口血。 赵狐这才看见,自己“父亲”的另外一只手,紧紧捂着刺穿他胸口的一直笔头。 那只笔头刺穿了他的胸口,还刺穿了他的手,由手心刺透至他的手背。 他的手都是血。 但是他依然紧紧握着那支笔头,丝毫没有放松。 赵狐呆愣住了…… 她看见秦深的嘴唇缓缓蠕动着,像是想要说什么,但是她却什么都听不清。 秦深的口型,吐出三个字—— 赵狐的眼睛里溢满泪水,汹涌夺出。 随着那一滴泪水,碎在秦深的手背,那只抚摸赵狐脸颊的手,终于无力地垂落在地…… “秦郎——!” “阿深——!” 马长晴和媚已凄厉的哭喊同时响了起来,然而此刻却没有时间让她们伤心! “快走!”朱非真捞起赵狐就往外奔去,媚已这才反应过来,她愤怒地看着马长晴搂着秦深泪如雨下,最后还是回头,一甩衣袖道:“听令,撤!” 赵狐在朱非真的怀里,极力想往秦深那里伸出手,却再也无法勾到自己的父亲。 她终于忍不住内心的悲痛,大声地哀啼道:“爹——!” 这一声发自内心的呼喊,秦深已经听不见了。 马长雨惊讶地望着自己的姐姐。她抱着自己的丈夫声泪俱下,好像她要把这辈子所有的伤心都给哭出来,但她无论哭得再怎么声嘶力竭,都根本哭不尽内心的悲痛。 他从未见过姐姐这个样子。 马长雨从内心祈祷自己永远不要遇上他姐姐遭遇的痛心。 “不好,他们要用火攻!” 沈平最先从不断升温的大殿中反应过来,沈安也突然意识到,他们此刻已经身处妖域。仓皇逃出的俊已肯定已经放弃从他们身上获得凡境消息的打算,而是决定直接烧死他们,一泄心头之恨! 沈安争分夺秒跑向万道鼎,他前世曾经见过妖修如何使用万道鼎。好在妖修的文字,同凡境一般,皆为象形,即便过了千百年也并无大巨大变化。 沈安将万道鼎的图字,旋转,一一对应,终于找到“凡境、宫阳”四字,立刻催动体内真气,驱使万道鼎! 脚下春秋殿突然剧烈晃动,然后归于平静,沈安知道,这是传送阵法发动之象。 终于……一切都结束了…… 就在沈安长须一口气之时,一把寒气逼人的长剑,突然抵在自己的脖颈之间,只要剑主轻轻用力,自己立刻首身分离。 “你究竟是何人。”高万寿冰冷无情的口吻熟悉无比,唤起沈安又一场噩梦:“邪血炼器*,是谁教给你的?” 第四十二章 邪血 沈师弟,你为何还是不肯承认经书是你盗走的呢? 因为……咳……咳咳……不是……我…… 人证物证皆在,你让师父如何信你?你若老实承认,师兄也好让你少受几份罪呀。 我再说一次……咳……不是我……咳……我没有…… “沈安!你究竟是从何处习得《邪血炼器*》的!” 高万寿的厉声质问让沈安从回忆中猛然惊醒,他召唤食梦君,令其立即躲入自己神识之中! 沈安闭上眼,感受到食梦君遁入意识时那一瞬的冰凉,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又恢复了平日里的冷静自若,转向高万寿,躬身作揖,谦逊而顺从:“仙尊,不知您口中的《邪血炼器*》为何物?” 高万寿冷笑:“你手中之剑,是你以自身灵气所锻造的吧?为何会混入其他生灵之魂?” “高仙友,咳咳,先把剑放下说话。”苏无鱼起身,咳嗽着插入两人之间,他身子本来就弱,精气神依然没有从刚才的那场意外中恢复。 高万寿眯着眼睛,将沈安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最后缓缓放下架在他脖子上的剑,转向鼎言大师与清羽道:“我一人可能会错,而两位都已是出窍之期,以你们的修为见识,可看出此剑锁灵,是否为恶灵?不知可否上前一步,代我好好检查此剑?” 沈安将手中之剑横端着送于清羽之手,态度恭敬,而鼎言大师同清羽用“探灵之术”检查鱼鳞水剑的时候,沈安则在脑海里飞速编织对应的谎言。 这个世界上有一种人,表面上嫉恶如仇,骨子里却全然都是伪善固执。 高万寿就是这种人。 《邪血炼器*》中皆是破魂杀生之道,教人魔道修行,为世人所不耻,被列为十大禁.书。而其古本之一藏于太玄大衍,被束之高阁,除非有尊师手令,否则严禁门下弟子借阅。 然而前世,此书在某日突然被盗,看管藏书阁的师兄被杀,当时唯一的嫌疑人就是沈安。 被关押于子规阁的时候,大师兄栽赃逼供,不断暗示洗脑,想让沈安承认自己就是凶手,然而沈安从未屈服。 高万寿厌恶所有妖魔鬼道,更恨他们所用修行之法,认定凡是接触这种旁门左道,寻找捷径之人,是自甘堕落,迟早会偏离正道,做更多为人不齿之事。 宁可错杀不可枉纵!这就是高万寿对“正道”的执着。 然而沈安知道自己是冤枉的,他要用不屈向师父证明自己的清白。 直到有一天,大师兄告诉沈安,视恶如仇的“恩师”舍弃他的真正原因。 ——因为他是天煞孤星。 ——因为高万寿从一开始就不相信他是无辜的! 沈安还记得那时的恼羞愤怒。 在闯入鬼域,无意中寻到丢失的《邪血炼器*》时,沈安还以为,这是天要助他报复高万寿! 既然你如此冤枉本座,那本座就如你所愿!用这《邪血炼器*》,囚魂灭魄!入魔成鬼!修魔心,炼魔剑,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屠尽天下所有可杀之人! 至今,沈安依然清晰记得那时涌起的复仇快感。 然而,在知道自己不过是被“游戏”的因果推向入魔的结局后,沈安忍不住想,当年死在他剑下的那些人,真的全部都是该死之人吗? 前世的沈安不是不敢去想,他只是……不想去想…… 而今世…… “确实有生魂混于其中。”清羽的声音响起。沈安内心苦涩:难道这次居然要栽在一条破鱼的身上?好不容易重生一世,前世的“因果”居然又要回来束缚自己了吗? 未等沈安认命,鼎言大师响起沧桑之声,笃定道:“可是,依老衲之见,遁入此剑的,并非是怨气邪魂,反而是善魂清魄,并不似《邪血炼器*》所锻造之剑啊。” “什么?” 高万寿一把夺回鱼鳞水剑,反反复复“探灵”查阅,想要看清里面到底锁了多少冤魂恶鬼。 然而,除了一条悠然自得的低灵鱼魂外,他确实“看”不到任何他物的存在。 沈安心中也是微微吃惊,照理来说,凡是略有灵智的生灵,在非命死后都会留下一丝怨气,更何况是自己用邪法所杀的生灵,即便没有留下怨恨,也不该是善魂清魄才对! 莫不是用《五行炼器*》重修此剑的时候,也洗净了那鱼魂之怨?还是说,把食梦君锁于剑中的时候,他帮自己净化了鱼魂? “实在奇怪,若此剑无如此强大的灵力,老衲说不定会以为,沈施主在用自身魂魄养这残鱼之魂。可是,此剑灵气逼人,慢慢皆是善意清气,倒如同此生魂自愿成灵,为沈施主所用一般?可是沈施主遇上什么奇妙机缘?又不知沈施主是从哪里学到的炼制之法?” “此法乃是……乃是弟子从一古籍之中,无意寻得。”沈安心中也是困惑,只能胡扯道:“弟子只记得,那本古籍名为《五行炼器*》,并非什么《邪血炼器*》。” 说谎就该半真半假,鱼鳞水剑本来就是用《五行》重修之剑,虽有《邪血》为底,但其灵气锋利,未必会比注入死魂的邪剑差到哪儿去。 “《五行炼器*》?此书不是已经失传多年了吗?”清羽吃惊道。 “残本而已,在下父亲于凡境各处搜寻过各种神器古籍,若有不信,大师可以问在下舍弟。” “是吗?可是我并没有在家中藏书阁里见过呢?”沈傲夺确实到处搜刮了许多古籍,沈平自幼博览群书,家中藏书阁中全部古籍经典都有涉猎,唯独《五行炼器*》,他从未见过。 “怎么可能?”沈安故作吃惊:“是一卷书线有些碎裂,稍稍用力,书页就会掉落的古籍,会不会是被父亲藏于别处了?” 沈平眯着眼睛盯着沈安,这个深藏不露的兄长越来越深不可测。爹爹根本不会将此种古籍给沈安如果爹爹却有此书,他究竟是如何瞒着爹爹阅读的?如果爹爹没有此书,他又是从何处寻到神书残卷的? 不对,不应该被此剑此书转移视线!如果要毁掉沈安,决不能从这种不痛不痒的地方入手,而应该寻找更加致命弱点,一击即中! 沈平突然笑着转向高万寿道:“高仙尊是否太过严苛了?我们的性命可说是我兄长所救,刚才如果没有他的侍女求情,拖延时间,我们可能早已经凶多吉少了。” 沈安心中一沉,沈平表面为自己解围,实际却想要祸水东引,将火再次烧到自己头上。 果然,下一刻,马长雨突然质问道:“沈安,你的侍女为何会是妖族之女?你早已过了筑基期,不要说你连她的妖气都感应不到!” 正当沈安试图解释之时,高万寿突然做了噤声姿势,同清羽问道:“你们春秋殿可有暗室内门?我们进去说话。” 沈安知道,封印减弱之事,那些世家大派仍旧试图隐瞒。 宋广陵赶紧起身,将众人引入一间内室,留下一些宋家弟子,继续留在殿内安抚散修和依旧沉浸在丧夫之痛的马长晴身边。 “今日一事,四大家皆出妖修弟子。”刚关上门,宋广陵便立刻开口替沈安辩驳:“在座众人,修为在沈兄之上不少,可是他们都未曾嗅到妖气,只能说那些妖修太会隐藏。” “那可完全不同!”马长雨厉声道:“那个小妖女明显同那群叛徒不是同一拨人,那群叛徒知道如何用‘清心丹’隐藏自己,但是那个小妖女定是有人在暗中传授才能隐瞒至今!” 妖域之人想要在凡境隐藏身份,只有使用清心丹,然而,赵狐一个小小侍女,怎么可能弄到那种东西。唯有一个解释,就是有人在故意隐藏她的的身份。 马长雨是打定主意要把沈安给弄脏! 自己的姐夫居然和妖族女子勾勾搭搭,有所牵连,马长雨觉得马家的脸都被这小白脸丢光了! 本来就是因为秦深入赘马家,马长晴才能和自己抢家主之位。马长雨早就看他不顺眼了,此刻却因为他和媚已的关系,惹得马家一身骚。 所以他要转移视线,把沈安也扯进来! 沈安当然知道马长雨在想什么,他竭力控制住自己,不让自己的视线往清羽大师那里飘去。 沈安知道,这件事情可大可小,如果把清羽大师、戒痴和舅舅都扯进来,等于是同时毁掉宋家,苏家和佛门三家!到时候麻烦的就不仅仅只有自己了。 本来沈傲夺就已经无人可以牵制了,舅舅绝对不能被扯进来。 沈安气定神闲道:“她虽为妖修,却从未做过任何伤天害理之事,我见她可怜,便收留了她。” “可怜?有多可怜?”马长雨冷笑道:“难怪别人说,英雄难过美人关,你可知道,正因为你一时心软,妖族之人混进凡境一事才未被重视!今日才会给了他们可乘之机!” 见马长雨神情自然,不死做作,沈安不由皱眉,心道:看来四大家家主,确实都将封印减弱一事守口如瓶,竟然连自己的亲生孩子都隐瞒得如此彻底。 可他又不能坦白自己知道此事,不然,就等同于公然与四家作对。 他只能告诉马长雨,赵狐究竟有多“可怜”。 “我见到她的时候,她如同痴呆幼儿,口不能言。”沈安神情冷漠地将分水境里,找到赵狐,寻到周独善冤魂,进入虚灵幻境,最后解放赵老爷子灵魂一事说出来。他将食梦君按住不提,最后说道:“这一切皆是因为马守敬强辱了赵狐,我见那个孩子可怜,实在不忍她再受折磨伤痛,便将这个孩子留在了身边。“ “你信口雌黄!”没想到赵狐那小妖修,居然还会引出马家弟子,马长雨怒不可遏道:“只是那个小贱人的一面之词你居然就相信了!马守敬已经死了!你是不是看他死无对证,就想把脏水往我们马家身上泼?” “我亲耳听见马守敬自诉其罪,怎会有假?”沈安没想到马长雨会如此无耻怒道:“那个马守敬还在虚灵幻境里亲口承认与自己师妹珠胎暗结,可有此事?” “你!”马长雨张口结舌。他确实知道此事,这个远方表亲,因为好色烂欲,睡了门内弟子,害的那个姑娘吻剑自尽。这件事情本来被自己给压了下来!谁晓得他到了苏家,依然秉性不改,居然还变本加厉,惹出祸端。偏偏连死都不能死的干净一点!给马家丢人! 然而马长雨的气势却是下了半截。要是逼急了沈安,彻查此事,对苏马两家都不好看。 马长雨冷静下来,冲沈安冷笑:“沈兄真是心底善良,好一派英雄气概。只是这份英雄豪气,却是用错了地方。妖族之人根本不能相信。你之前也看到了,那个小妖精的母亲,口口声声说着爱着我的姐夫,然而她回报我姐夫的有是什么?是背叛!是欺骗!在下只好意提醒,只望沈兄不要被那个貌似柔弱的妖修骗了才好。” 马长雨说的一脸正气凛然,完全忘记了他姐姐自己瞒着秦深,派人半路劫道,暗杀媚已之事。 沈安也懒得在这此刻同马长雨辩驳,只是冷哼一声,不以为然道:“赵狐只是个孩子。” “但是,她长大后,就会成为血腥残忍的恶鬼!屠戮残害我千万凡境之人!” 高万寿严厉的声音响起,冷漠地望着沈安,口中皆是贬斥责备:“之战刚停千年,分水境之战也不过去了百年,然而现在门下弟子,却都已不记得当时的血腥战况。让我提醒你,我们太玄大衍有百万弟子伤亡,四家一并共有千万修士阵亡,更不用提上亿凡境普通凡人!” “而大战,随时再起!”高万寿神情冷酷,毫不掩饰自己对妖域之人的厌恶:“不要相信那些妖修!我见过那些走入魔道之人,他们都是一点一点堕落沉迷,最终走上那万劫不复的道路!” 高万寿一席话,将室内击到冰点。 他说中了在座所有人的心事——之战,随时再起。 高万寿深吸一口道后,对着苏无鱼问道:“暗藏妖人,不知苏家如何判决?” “自然是回去后,由家主定夺!”苏无鱼忍这咳嗽,几乎是向高万寿吼出这句话。沈安刚刚才救了众人,他身为自己的半个侄子,代表整个苏家!而高万寿眼下举动,处处挑刺,居然是全然不把苏家放在眼里! 高万寿倒也不于他这个久病之人多有争端,重新转向清羽皱眉道:“之后回到凡境,先不要让外面那些修士放出,让他们先发道心誓,一定要将他们的嘴巴封牢!” ====================================================================================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众人终于被万道鼎重新送回了凡境,沈安的位置居然没有标错,春秋殿又安安稳稳回到了宋家宫阳城。 在将散修重新一一安顿结束,在春秋殿里,只剩自己准备离开的时候,宋广陵突然叫住了沈安,问道:“沈兄,在下有一问想要求教。” “若我所知,知无不言。”沈安皱眉,不知道他拦住自己所为何事。 “凡境与妖域争端已久,对妖域之人,众人视其残暴不详,皆是躲之不及。”宋广陵直视沈安双眼,似要看透沈安的内心:“在下想问的是,你明知如此,你为何还要救助赵狐姑娘?” 沈安一愣,这个问题,实在不像是“烂好人”宋广陵应该会问出的问题。 如果宋广陵想要从自己身上,寻找认同的话,那他实在找错人了。 沈安救赵狐,本来就暗藏了几分将来退避妖域,或许能搭上赵狐这条线的私心。 他前世为锻炼魔剑,斩于剑下的无辜之人,恐比宫阳城所有修士加起来都多! 沈安不是什么好人,从来不是! “我会救她——”沈安微笑道:“因为我可以。” 宋广陵微微吃惊,随即,如同寻找到答案一般,神情释然。 他向沈安恭恭敬敬作了一揖,朗声道:“沈兄,请受在下一拜!” 第四十三章 融城 “你这是作什么?” 沈安哪里敢受他的礼,立即上前扶起宋广陵。 宋广陵这人,虽然身为宋家嫡长子,平日里却完全没有世家弟子的虚架子。 在下城区初次见面的时候,宋广陵在沈安心中,只留下一个志不得伸的文弱书生印象。 即便回到宫阳上城,看着宋广陵披上琴仙宋家平日里最喜着饰的,代表高贵身份的奢华衣饰;即便在问道大会上,得知宋广陵获得了问武第三的“探君”之位;在沈安看来,这白皙青年脸上清澈稳重、谦虚淡然的微笑,却依然没有褪去那种,唯有凡人中的书香弟子,才会染上的有志难酬。 然而,不知是否因为前世,宋广陵哪怕舍身爆丹,也要与自己同归于尽的记忆太过深刻,沈安一直觉得,宋广陵的逊顺,只是铭刻在骨子里,不切实际的理想浪漫,注定曲高和寡,一生郁郁寡欢。 沈安自认和他不是同一类人。 所以,他实在不理解,自己究竟何德何能,竟让宋广陵施与如此大礼。 “这一拜,是为了感谢沈兄,让在下终于下定决心——”宋广陵郎朗之音,神采飞扬,眼神中闪烁灼灼光芒,耀眼夺目:“在下要将宫阳禁锢打破,将上下两城合二为一。” “你可知道你再说什么?”沈安惊讶地睁大双眼:“下城区与上城区融为一城?这不可能!分城别区本就是你们宋家定下的百年规矩,宋家家主不可能允许的!” “错误的规矩,注定应该被打破。”宋广陵笑道:“下城区这块飞地,本来就是我们宋家迁入后遗留而下的问题。最初为了应战鬼族,作为缓冲地带而被先祖割裂。战事结束,更被长期荒废,之后便有流民不断迁入其中。我们宋家白白占据此地上百年,却从未打算治理整顿。” 宋广陵顿了顿继续道:“至今为止,宋家依然将其视为将来对付鬼族屏障,准备随时舍弃,因而继续对住于下城区的凡人放任自流,甚至对那里的罪戾行恶作壁上观。于是那里……逐渐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宋家家主如何说?即便你是他最喜爱的孙子,我也不认为他会同意你这个请求。双城融合完全是一件吃力不讨好之事。你既然知道它被舍弃的原因,又何必多费苦心?”沈安皱眉劝阻。 回忆着那里恶劣的生存条件,狭窄灰暗的街道。沈安能理解宋广陵的计划:若想要下城区脱离现状,唯有出手干预,重新规划街道建筑,与上城融合,才能尽快改善。 可是,这种人为的干预,必定会遇上巨大的反弹,上城修士贵族厌恶凡人贫民,而下城流民也未必会感激涕零。 最重要的是,宋家家主那个老东西,从头到尾都不在乎凡人的死活。 宋广陵此举,无异于让说服通天高大的巨象,去在乎他们眼中附膻逐腥的蝼蚁死活一般。 宋广陵此举,竟是比前世更傻气了几分! 宋广陵微微一笑道:“在下想做此事的理由,应该同沈兄你留下那名妖族少女的理由一样。” ——因为我可以。 沈安张口结舌半天,不知该如何回答。 “不一样。”沈安脸色微红,紧蹙眉头来掩饰心中隐隐羞耻之感,用力反驳。 他知道宋广陵“误会”自己了,他会救赵狐,不是因为“好心”,而是因为自己本来就存了一份搭线妖域的私心。他不过拿赵狐探路而已,绝对不是宋广陵以为的“仁慈善良”。 自己走邪入魔,为报私仇,灭人满门的时候,宋广陵还在下城区,傻傻地背诵“礼义廉耻”,给人当教书先生呢。 沈安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他知道凡境会与妖域开战,他知道妖域很可能会再次大获全胜。 他知道世家同高万寿的担忧都是真实的——妖域迟早会入侵,他们能做的就是尽可能排除异己。 然而他依然选择帮助赵狐,因为他清楚,自己迟早还会被预言逼迫流落至妖域,也因为沈安根本极端厌恶凡境世家,等着看他们的笑话。 他会帮赵狐,更因为沈安曾经答应过赵狐,自己会帮她复仇。 最后,或许还因为,他从赵狐身上看到了一丝自己的影子。 他救赵狐有各种理由,唯独不是因为自己是好人。 “不一样。”沈安再次重复,这次他冷静下来了。 沈安希望刚才自己脸红的模样没有被宋广陵看去,这样的话,自己此刻严厉的口吻,和严肃的神情大概就能说服宋广陵打消那个疯狂的念头:“我留下赵狐,因为对我而言,隐藏她的身份不过是举手之劳。即便此番回到苏家,我会受到最重的惩罚,也不过是被打上几鞭,或者关上几年。然而融合两城,对你而言,恐怕比登天还难。”沈安顿了顿道:“若在迁移融合之时,得罪了世家利益,你宋家嫡长子的身份,也就废了。” 修行飞升之道,为“天道”。在这茫茫人生,无为而治,顺其自然,寻那无欲长生之路。 这个道理众修都懂,然而从很早起,从缘慧要进入这个“游戏”那日起,天道之门就被彻底关闭。在修士眼中,他们所能看到的,便是千年之中,无人飞仙成功的事实。 他们只能带着遗憾与幻想,在凡境生存之道中奋力挣扎。 然而,凡境生存之道,却为人道。追名逐利之间,要维护自己已得或未得的利益,便要走那大道隐没,天下为公之路。 当你站在“人道”的对立面的时候,“善良”与“仁慈”便会套上无知与天真之名,受到众人的“惩罚”,已得利者的排挤。 所以,即便救赵狐一件行善积德的好事,他却连苏无忧与清羽大师的名字都不能说出口,而是独自一人抗下这“勾结妖人的罪行”。 而融合宫阳城……沈安完全可以想象,世家之人会如何激烈地反对这个让凡人贱民融入上城生活的建议。 “你可有想过如何平衡世家利益?融城需多少银两灵石?融入之后又如何引导他们生活?你又可有想过下城流民是否愿意上流入城?宋家上下两城,差距极大,不单只是修士与凡人在力量与财富上的差距,还有习俗之间的差距,他们如何适应新的改变?两区相容,必有冲突,两区的安宁又该如何解决?”沈安板着面孔,不断质疑,疾言厉色地试图打消宋广陵的天真想法。 沈安前世总是陷入各大势力的勾心斗角,所思所想甚多,然而,真正修仙世家的弟子,多是专于练功修行,衣食住行种种小事皆有人筹划安排。因而许多世家弟子,除了道*力不俗之外,于其他人情世故皆是不通。不是任性妄为,如同被宠坏的巨婴;就是入世未深,过于天真高洁,不知人间疾苦。 宋广陵显然是后者。 尤其是宋家家主,他望孙成龙心切,就指望宋广陵,这个宋家百年来,最有天资的孩子羽化升仙,故意将他养成一个无欲纯粹之人,极少让他接触大局争端。宋广陵心地纯善,对于惠及四方之事,也只能想到教书育人来献一份力,又何曾想过如何处理世家纷争? 被沈安当面质问,宋广陵愣了片刻,又是一个大礼:“望沈兄教我。” 本座凭什么教你?给你们宋家讨人嫌吗? 除了宋广陵这个怪胎,宋家有谁会答应这种主意?说不定,还会以为是沈安掇窜他干这劳民伤财之事。况且沈安身份尴尬,若融城未办好之前,就泄露自己“天煞孤星”的身份,宋广陵日后更会处处受制。 归根究底,宋广陵无策士之才,根本不该接手此事! 沈安推脱道:“宋兄,此事不成的理由,我能想出一万个,然而成的办法,却是爱莫能助。” “学无长幼,达者为先。沈兄能想到不成的具体阻碍,已是比我深思百步。”宋广陵神情未有丝毫沮丧,反而越发肃穆道:“未能想好如何周旋于世家,确实是我思虑不周之处,然而,沈兄提醒我将问题归本朔源,反令在下不会迷失于其中,这对在下而言已是一件好事。” 不,你随便寻个宋家弟子,告诉他你此刻打算,他们也能给你一万个不成的理由,只是他们忌讳你的身份地位,不在你面前说罢了。 沈安心中腹诽,但是心中却因宋广陵的天真,涌起莫名的不快与厌恶。 “即便此事能成,也未必会有人领情。”沈安僵硬地吐出这些讨人嫌的语句,他知道“未来”,他见过“真理”,所有人不过是“游戏”的棋子,既然如此,为何要在意他人的死活? 沈安心中隐隐享受着打击宋广陵的快感,愤世嫉俗道:“凡人寿命如此之短,不过百年,你所行之善便被全部忘记,反而长寿的世家弟子会视你为眼中钉肉中刺,你这又是何必?” “我说过,我的理由同沈兄你救下那个妖族少女的理由一样。” “不一样!”沈安再次皱眉反驳,他觉得自己的眉头都快皱成两根顶在一块儿的筷子:“那不过是……是我一时……一时……心血来潮罢了……” “沈兄你又为何总要装出一副不在乎的模样呢?”宋广陵苦笑:“若你真不在意,又何必救她,若你没有救她,她融不进凡境之人的生活,最多也不过二百年的寿命,躲躲藏藏,孑然一人,孤独一生。可正因为你救下了她,她有机会能遇上自己亲生父母。虽然不知她回到妖域,日后如何,是福是祸,然而因你一念,你改变了她的人生。我虽与那孩子接触不长,但是我知她心中对你定是充满感激。” “世间之道,不应该只有一条,也不应该只有修士才能走,每个人都被道所影响着,太多因果存于大道之中,如何寻找到共存之法,或许这才是我们修行之人真正追求之路。至少这是我宋广陵长生的理由。”宋广陵微笑道:“我知道沈兄你一定懂,你只是装作不想懂。” 沈安心中越发恼火,他总算是明白前世宋广陵怎么会被沈平那小骗子耍的团团转,最后几乎将整个宫阳城拱手相让。只要在宋广陵面前,随便说几句大义凛然之言,许下空中楼阁般的美丽承诺,他就能屁颠屁颠跟在你身后被你耍,被人卖了还替你数钱! 然而宋广陵一句话突然提醒了沈安。 ——你改变了赵狐的人生。 沈安猛然想道:他被缘慧打倒的命运或许不能违背,然而,别人的命运呢? 他触摸到了自己命运的轨道,试图用力板正,却力所不及,但是,若他想要改变别人的命运呢? 如果,宫阳融城之事成功,那么自己火烧下城之事还会发生吗?宋广陵还会试图自爆金丹,与自己同归于尽吗? 客服曾经说过,唯有同缘慧紧密相连之人的命运,才是不能被改变的,那么改变别人的命运会发什么样的连锁反应? 沈安略有激动,他要违抗命运,本来就应该尽可能的探索不同的道路,那么,拿别人的命运探路,也未尝不可。 “宋兄,我虽然帮不了你,但是我知道有一个人能帮你。”沈安目光如炬道:“——马家弟子,李九阳。” 李九阳,这个让前世让沈安无比头疼的对手,此刻应该还是一名被马家排挤的年幼弟子,即便宋广陵向马长雨讨要过来,应该也不会受到什么阻拦。 此人不善道法,却有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的谋士之才,当年让试图攻陷马家“铜墙铁壁”的沈安陷入苦战、节节败退。不过,他虽有经纶天下才能,却因马长雨气量狭小,不能容人,最后中了沈安的离间计而被马长雨所杀。 那个人前世不知给沈安的破城之路增添了多少阻碍,如果没有贱人系统的束缚,本来李九阳也是沈安想要提前宰掉的对象。 然而,如同宋广陵所说,世间大道不应只有一条,破天改命的方法也不该只有一种。 反正沈安厌恶马长雨,若李九阳真能助宋广陵一臂之力,融合两城,也算还自己前世屠了下城区之孽。 若不成,对沈安来说,也并无损失,反而将李九阳支开,若再破“铜墙铁壁”也会顺上三分。 ——寻找到……共存之法吗? 沈安一边同宋广陵诉说李九阳之才,一边心中算计:之后定然要去找鼎言大师,向他询问缘慧一事。若因果真的无法违背,那么只要提前找到缘慧,同他为友非敌,也许自己命运仍能改变! 第四十四章 卖身 被宋广陵紧紧追在尾巴后头,跟回客栈的时候,沈安其实是拒绝的。 沈安知道“未来”之事,自然对凡境“此刻”的势力发展也了然于胸。在无意间指出宋家内部勾心斗角之后,宋广陵对其见识深远惊为天人,扯着沈安想要继续询问融城的百年大计。 然而沈安却并不看好他。这宋广陵实在太过天真,太容易轻信他人。 比如此刻,若是沈平或是马长雨听到沈安的言论,定会怀疑他是不是在沈马两家安插奸细。也就只有宋广陵,真觉得世间有人,不但神机妙算,还能心怀天下。所思所虑,必定先天下之忧而忧,同自己一般,愿踏上那大道为公之路。 沈安虽不喜他的天真,但是自己还打算借宋广陵的身份,寻机去找鼎言和清羽大师。他千里迢迢来这问道大会,本来就只为缘慧一人而已。然而至今为止,所遇意外重重,却连缘慧的一根头发都没见着——如果他有头发的话。 带着这份心思,沈安路上耐心的同宋广陵讲解现状。 虽然凡境被四家治理,却在沈傲夺担任“灭魔盟盟主”之位后,打破了微妙的平衡。马家根本不服沈家,宋家虽因地域靠近马家,天然近亲,却也在崛起的新势力中左右摇摆,也就只能拉拢苏家,使合纵连横之计,以造成三势鼎立之状。 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宋家家主就是指望着孙子能飞升,带着宋家脱离眼下状况。 正因如此,宋广陵才会被养的如此纯善至性,不谙政事。 一想到能将“沈家不可信”的种子,植入宋广陵心中,给沈家寻不痛快,沈安心里就极为高兴。 一直到了客栈,宋广陵依然意犹未尽,沈安见天色已晚,便邀请宋广陵上楼,再叙妖魔鬼三域现状。宋家离鬼域如此之近,未来又有鬼瘟一役,让宋广陵提早提防鬼将军,也将给沈安带来便利。 “救命!救命!” 在客房门廊外,沈安忽闻房里传来的幼童呼救之声,他顿时脸色煞白,以为因自己不在,让安璞玉那孩子陷入了危机之中。 沈安刚刚失去赵狐,又怎能忍受安璞玉受到危险之事发生! 他惊慌失措地甚至忘记,自己早留下了一堆法器宝贝给安璞玉,他又怎么可能会轻易受到伤害? 关心则乱,沈安飞奔至门口,正准备踢门而入,却听见安璞玉怒气冲冲的稚嫩声音从门内响起。 “这种笑话!哪里好笑了?” 沈安顿时愣在了门外,同随后跟上的宋广陵面面相觑。 房内,一个年轻男人的哭声响起道:“小祖宗啊!贫道之前都说了!这讲笑话,要的是听的人能听懂!小八问的这句‘这红莲山上可有红莲坞,可能上得?’,贫道回的那句‘那红莲山上得不得,是以有的!’,是取自老子《道德经》里的‘上德不德,是以有德’,乃是谐音的笑话。这……修行之人都能听懂这笑话啊?” “你的意思是我蠢?所以我听不懂你这笑话?” 安璞玉冷笑声传来,随即又听见另外一个幼童之音不断哀嚎:“呱!呱!救命!救命!” 男子更加用力的哭求:“哎呦我的小祖宗,你轻点!我儿子要被你捏死了!” “再想一个!下一个笑话如果再不好笑,我就捏死你的鸟!” “胡闹什么!”沈安猛地冲进门内,把里头两人吓了一跳。 只见一个年轻道士打扮的男子站在圆桌一边,而对面则是毫无坐相的安璞玉。他犹如山中大王一般,垂着一只脚,另外一脚却跨在椅子的扶手上。 这个霸气流氓的坐姿,由他一个稚子幼童做出来,显得格外滑稽可笑。 然而沈安却笑不出来,他从没见过小玉儿这孩子如此没大没小的模样! 让沈安更加吃惊的是,在安璞玉的手中,一只黑色的八哥正被他死死捏着脖子,不断扑扇着翅膀,极为可怜。那八哥黑色的羽毛噌亮光滑,显是营养充足,被人悉心照料。然而此刻却落在安璞玉的魔爪之中,六神无主地呱呱直叫。 “胡闹!”沈安严厉怒喊。安璞玉一个惊吓,手一松,那八哥就从他的手里逃了出来。 八哥立即飞到对面男子头顶,不断盘旋,然而那个男子却依然一动不动,那个八哥突然号啕大哭地吼起来:“坏人!坏人!放开我爹!放开我爹!” 沈安微微吃惊:那八哥竟是灵兽,而且已经开启灵智,通晓人语?刚才门外听到喊救命的就是它?这一人一鸟怎么进来的?自己明明对屋子下了禁锢,除非玉儿自己放人进来,不然外人根本进不来才是!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沈安怕自己乱想误会,冤枉安璞玉,故而按捺住怒火,向安璞玉询问。 安璞玉绞着手指,声如细蚊道:“我……我就是吓唬吓唬它……又不会真的捏死它……” “谁问你这个了!”沈安指着年轻道士气道:“他是谁?为何会进来?我不是说过不许让陌生人进来的吗?如果是坏人……”沈安越想越心惊,他转头眯着眼睛,上下打量着门内的不速之客,似是安璞玉一确认这人不是好人,就会一剑劈死对方。 “啊哟!道友啊!冤枉啊!”那男子鬼哭狼嚎道:“贫道本来只想在这附近随便逛逛,寻寻机缘,顺便赚些盘缠,就带着我儿子,就是那八哥,在这客栈楼下表演。这小祖宗说听到我的相声有趣,让小二把我唤上来,还说有重金酬谢!” 那男子见沈安眉头皱的更深,却不像刚才隐有杀意,赶紧继续道:“我上去后,这祖宗就在贫道身后拍了定身符,定住了贫道,还开口便要抢我儿子,贫道是卖了自己都不能把儿子给卖了啊!贫道这是求天拜地了半天,才说服这小祖宗别打小八的主意。后来……后来这小祖宗说,可以放贫道一马,就是要贫道讲笑话,要是把他逗笑了就放走贫道父子二人,但是贫道讲了整整一天,说的嘴皮子都破了,那小祖宗就是不笑啊!” 那道士在哭天喊地的时候,那八哥也对着安璞玉边飞边闹道:“他才是坏人!他才是坏人!” “胡闹!我给你的定身符,就是让你做这种事情的?”见安璞玉没有反驳,那道士自是没有说谎,沈安心中失望,对着安璞玉气道:“我不在,就那么几刻的无聊你都忍不了?” “不是的不是的!”安璞玉争辩道:“我是想学些好玩的段子,好哄安哥你高兴!因为狐——” 安璞玉本想继续说“狐狸姐姐走掉了”,然而在看见从沈安身后冒出的宋广陵后,他立刻闭上了嘴。 沈安一听,心中一软。尤其看到安璞玉年纪虽小,却聪慧又识大体,知道赵狐一事,不该在外人面前多提,故而忍着委屈低头认错的模样,实在可爱,沈安顿时发不出脾气。 他只能压着心中的无奈与哭笑不得,转向那青年,解了他的定身符,抱歉道: “未能管好我的剑童,实在对意不住。” 那人倒不在意,宫阳上城,多数修士非富即贵,统统眼睛长在脑门上。在外历年半年,他早就学会看碟下菜。这叫安璞玉的小鬼不过是一小小剑童,但是他所用的定身符,倒是少见珍贵,那面前之人自然来头也不小。他自己只不过是一个刚下山的小修士,世家之人自己哪个能得罪的起? 故而那个男子只是干笑道,哪里哪里,也不敢多言。 解了定身符后,那人左摇右摆,松了松筋骨。他见沈安态度温和,似是好话说,便顺杆子往上爬,嬉皮笑脸道:“这……小道刚才表演了半天,这饭都没吃,不知能不能……捧个钱场?” 沈安点头,从乾坤袋中取出一张道票,递与男子。 这钱是沈安赌沈平能魁首“金三问”赢来的。来得容易的钱,自然甩出去的时候也畅快。对沈安而言,货真价实的金钱,反而不如能保证自己尽情杀人积分来的重要,为了获得系统“慷慨解囊”的积分,这些年他早就撒钱撒习惯了。 “这……这……” 这!么!多! 看到道票上的数字,男子的眼睛都亮了起来!这个数字,即便自己省吃俭用攒半年,也只能摸到边角啊!这……这何止是财主!这是财神爷啊! “你的灵兽,是乾级吧?养起来应该挺花钱的。”沈安微笑道:“竟然能开启灵智,实在不简单,应该费了不少心思吧。” 灵兽一旦达到乾级,便不再受本源所束缚。鲤鱼可以化龙,雏鸡可以飞凤。然而,要将一条本源为鱼为鸡的灵兽,养至乾级却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所食之物,必为琼浆玉液,美馔珍馐,看这年轻道士穷匮潦倒的模样,他的八哥却健壮活泼,还叫自己主人爹,看来此人定是下了不少心思照顾它。 然而却被安璞玉这熊孩子折腾得掉了一地的毛…… 这么一想,沈安反而觉得自己的钱或许给少了。 “道友……” 若收钱的时候,沈安在男子心中的等级刚从“管不住熊孩子的鸟人”,上升到“还不错,至少是个人”的等级。此刻听到沈安的关切之语,男子的心中,如同大海白浪拍击焦岩,涌起波澜壮阔的感动,更是激起了他在夕阳之下奔跑,朝着海浪高喊“知己啊啊啊!”的澎湃冲动! “仙人啊啊啊,贫道平时真的是宁可饿着自己,也不愿饿着我儿子啊啊啊!” 那人激动无比的抓住沈安的胳膊,不停地抹着鼻涕眼泪,把沈安吓了一大跳。那人头上的八哥也受它“爹”感染一起哭天号地起来:“爹啊啊啊!你怎么这么命苦啊啊啊!” 本座这是被讹上了? 听着一人一鸟,嚎啕大哭声,沈安目瞪口呆。他望了望远远站在一边,似乎有些被哭声感染的宋广陵,叹了一口气,暗忖道:这事儿明显错在玉儿那孩子身上,他一个散修,要养一只乾级灵兽也确实不容易,更可况宋广陵还站在这儿,本座还想和他谈正事。罢了,能用钱解决的事儿都不叫事儿。干脆再给点,赶紧打发走那人才是! 沈安又抽了一张道道票,塞入男子的手中,微笑道:“这张,给你儿子多买些吃食。” 那男子的嘴张得大大的。他在凡境流浪多年,见识过的世家弟子真不少,然而多数都是那些嘴上炫耀身世高贵,结果根本一毛不拔的世家弟子。哪些人之中,谁能有半分沈安一掷千金时的潇洒自若!风流不俗!谁能如同面前之人,仿佛全身都散发刺瞎双眼的闪亮光环!令人感动至深! 难怪窑场坊间娘们都爱攀高接贵,遇上真有钱又舍得在你身上砸的!这换我我也攀啊! “不不不,太多了太多了!”那男子面色潮红不住摇手。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自己被定身符定了一日,什么都没吃,此刻饥肠辘辘的缘故,男子只觉得面前的沈安,如同正在割肉喂鹰的无量佛祖一般,只是他背后悬着的不是圆轮光明,而是金光灿灿的孔方铜钱!那金光肆意的笑容,正温暖着他空虚疲竭的心内,让他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高声呐喊道: “这……这……要不这样?贫道把我和我儿子!一起卖给道友你了!” 见沈安一愣,男子下意识觉得,一定是想抱此人大腿的人太多,所以他看不上自己了!没关系!这节粗壮结实的大腿就算不能抱上,在他心里留个名也好啊! 那男人赶紧接着喊道:“贫道名为李九阳!乃马家外室弟子!最近刚刚结束后天之气的修行阶段,正在下山寻找机缘中,贫道感觉自己和道友你非常有缘啊啊啊啊!” 话毕,李九阳饿晕了过去。 这——沈安和宋广陵皆是瞠目结舌——这也未免太有缘了! 第四十五章 反抗 同前世一样,这次问道大会明明意外重重,然而四大家表面上还要摆出风轻云淡的模样,将妖修奸细一事隐瞒下来,装作无事的模样,在紫阳殿举行闭幕大典。 清晨的时候,各世家弟子都已经在紫阳殿准备就绪,朝霞映照在他们年轻的脸上,憧憬地望着站在台前,正在接受赢得金三问荣耀的那些青年才俊们。 不,或许,那些参与了殿问的弟子,怕是难以高兴起来吧。 为何不把妖修入侵的真相大白天下?为何要逼迫自己发道心誓帮忙隐瞒?凡境的和平还能维持多久?那些弟子心中的困惑没有人能替他们解答,他们只能老老实实地在台下,望着台前志酬得意的胜利者,将自己的疑惑掩埋在心底。 沈安看见卫非花和钱塘也站在弟子之中。 卫非花的眼睛红红的,显然是刚刚哭过一场。而钱塘,虽然他看上去和平日没有什么两样,但是了解他的人却能感觉到,他此刻木然的神情中暗藏怒火、压抑其中。 沈安往苏无鱼那里望了一眼,对方正在轻轻咳嗽。心下黯然:表舅大约已经将朱非真是妖域奸细一事,都已经告诉那两人了。 想到卫非花与钱塘两人,将来会遇上更多的背叛侈离与阴谋诡计,沈安心中轻叹。 ——命运,真的能改变吗? 随即,他晃了晃头,将心中不安甩出脑海,心道:本座偏要逆天改命!只要本座神识不死,就定要逆给天看! 眼下第一步,就算找到真正的缘慧再说! 怀着这份雄心壮志,沈安终于熬过了无聊至极的闭幕大会。在听到宋家家主终于吐出结束之语时,众弟子的神情无一不是“终于解脱了”的畅快舒心。 沈安拍了拍钱塘与卫非花的肩膀,打算和他们说自己要去找鼎言大师,让他两人先行回去,然而卫非花却没有反应。 “卫师姐!沈师兄让我们两人先走,你可听见了?”钱塘在卫非花面前晃了晃手问道。 卫非花这才反应过来,尴尬笑道:“嗯,听到了。” 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沈安仿佛觉得少了些什么。 “朱非真啊朱非真,本座怎么也想不到会有怀念你聒噪嗓门的这一天。” 沈安离开,往紫阳殿高台走去,叫住了一身华贵衣饰的宋广陵。 “宋兄,走那么急做什么?” 宋广陵回头,有些不好意思的冲沈安笑道:“想去换衣服,身上这件,太轻,穿不惯。” 沈安打量着宋广陵身上这件装饰华丽,白袷道服上,用真正的黄金丝线绣着凌波浪纹,在肩膀关节之处,还定着金鳞甲片与鲛人泪珠。 宋家的衣饰,虽然美奂绝伦,然而繁丽复杂的让人完全不能往“轻”上头联想,看来这衣饰应该是用了心思,施了咒法,才能穿着的时候,比看上去的要轻巧单薄。 说起来,只要不是在宋家,宋广陵确实总是身着他那件只有教书先生才会穿的青色布袍。 “为什么要换掉呢?”沈安向他打趣道:“其实你穿这样挺好看的。” “沈兄你就别笑话我了。”宋广陵脸微微一红,随即转移话题道:“对了,姑姑说她想见你来着,本来还打算换了衣服就去客栈找你,想不到你倒是主动送上门了。” 宋广陵顿了顿道:“不过,你大约要先等等,鼎言大师在和我姑姑论佛呢,可能要些时辰。” 鼎言也在?这正中沈安下怀,苏无忧说过,鼎言大师的新弟子就是缘慧,沈安找的就是他! 沈安笑道:“朝闻道,夕死可矣,等就等呗。我也有佛法想向鼎言大师讨教讨教呢。” “他们在我姑姑的清云屋里,刚好我得先去换身衣服,随后就带你去。” 沈安跟在宋广陵身后,路遇宋家弟子都极为恭敬的向两人行礼,沈安暗忖:这宋家的规矩倒是多得很,竟有几分在红莲坞里的模样?莫非,父亲当年就是按照宋家的排场规矩,定的沈家家规? 这雕栏玉砌,锦衣华服,为了能显而易见地突显自身的与众不同,究竟费了多少心机?而这心机之中又隐藏了多少不得见光的,对于红尘权力的*与渴求。 “沈兄,有个问题在下不知道当讲不当讲?”宋广陵突然道。 “你不当讲,还是我不当知?”沈安瞥了他一眼道:“若是你们宋家的问题,在下就算知了,也是爱莫能助,力不从心啊。” 宋广陵苦笑道:“不是宋家,而是关于那个李九阳的,沈兄你绝不觉得他有点……?” 噎了半晌没有下文,沈安倒也能理解他的不安。 前世李九阳可完全不是眼下这种破落浮夸,沈安见到他的时候,李九阳已是垂暮之际的老者,却稳重苍劲,端得一副智者无惑的模样。 此人在修道上没有丝毫天赋,直到知天命的年纪,才一只脚刚刚踏入筑基的领域。然而此人的谋士之才,沈安无丝毫怀疑,毕竟,他可是在沈安连破马家十座城池之后,临危受命,明明是外室弟子,却凭借从沈安手下夺回两城的功绩,为马家守那最后的铜墙铁壁。 然而,乱世之中,谁都是敌人。谁有又能想到,那时叱咤风云的李九阳,最后却败在沈安的离间计下,被当时的马家家主马长雨亲手斩杀? “你是不是觉得他太喜欢钱了?”沈安轻笑道。 “如果只是喜欢也就罢了。”宋广陵皱眉道:“我就怕他有修行之人的大忌——贪。” 回想之前,李九阳看着沈安手中的道票两眼发光的时候,宋广陵倒还不觉得如何。 然而这李九阳,在醒来后,被沈安推荐给自己的时候,他先是看着自己简朴的衣饰一脸嫌弃,却在知道自己身份后,又是胁肩谄笑,一副拍马谄媚的样子。宋广陵对此人实在喜欢不起来。 沈安哑然,这宋广陵倒也不是真傻,居然能看出李九阳真正的缺陷。当年,沈安利用的,也正是李九阳对于财富的*,轻而易举地成功挑拨马家同他的关系。 “他是个孤儿,不过是机缘巧合入了道门,最后也只是马家的外室弟子,因囊中羞涩而珍惜财物,因困苦潦倒,饱尝人情冷暖,而对人投其所好,对你而言,这不是他的缺陷,反是他的优势。”沈安笑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你要融城,不知道会遇上多少势力之间的倾轧,他恰恰就是你此刻最需之人。” 沈安知道李九阳有多八面玲珑,他也清楚李九阳的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才能。虽然此人前世的才能战绩,多是在战场上拼打出来的,然而换个刀光无影的“战场”,李九阳未必不能化龙成凤,干出一番事业来。 那只被养至“乾级”的八哥,就是此人的野心的证明。他对于权势财力的追求,不会因为从马家转到宋家而有任何改变。 如果李九阳聪明的话就应该明白,在宋广陵面前显示他的才能,才是他平步青云的第一步。 “但是,他那个性子,却实在不像修行之人。”宋广陵依然犹豫不决。 “人,只要能用就好了。”沈安笑道:“性子什么的,以后都能磨炼出来。倒是宋兄觉得什么样的人才像是修行之人?” “修行看的是才能,若有灵根,自然什么人都能修。”宋广陵苦笑道:“然而有些人,却只是‘有才能’而已,修行最怕的,不是无才,却是无心。” “你觉得他无心?”沈安讶道。 “他见多识广是个好事。”想到昨夜醒来后,海阔天空什么都能扯的李九阳,宋广陵苦笑:“可是他想的实在太多太杂,反而被迷住心窍,失了本源。” 想起李九阳昨日,滔滔不绝,夸夸奇谈的模样,他实在是不能把这货同脑海里那些有经世之才,却不露形迹,隐居市井山林的谋士大夫们联系起来。 “昨晚他在我们面前遛鸟,耍桃木剑的模样,确实丢了气势。”沈安噗嗤一笑,似是知道宋广陵在想什么般玩笑道:“下回我会给他配上羽扇纶巾,定然不失你们宋家的风头。” “我并不是这个意思。”宋广陵脸红急道。 想起苏无忧过去的教训,沈安轻笑道:“给他个机会吧,也就只有你这样,真正见识过世间繁华的,才能真正做到无欲无求,以为红尘诱惑,不过如此。” 宋广陵张了张嘴,不再多言。沈安突然意识到,宋广陵似乎并不喜欢自己宋家嫡长子的身份。 每次,沈安提到宋家的一些风俗习惯,宋广陵似乎都会很不愉快。好像他对于宋家,对于宫阳城生活的凡人,有着一股莫名其妙的负疚感一般。 宋广陵宁愿穿青衫布衣,也不愿套着宋家华服,并不是为了去下城区的时候方便,而是一种沉默的反抗吗? 想到前世同自己同归于尽的宋广陵,沈安在心中默默叹了一句:怪胎! 等宋广陵回屋,换完了衣饰,两人便往清云屋走去。 到了清云屋的时候,在问文大会见到的两个小和尚,将两人拦在门口后,进门给鼎言清羽通报。 沈安垂手直立,如一棵劲松一般,安安静静地等在外头,他抬头望着重楼叠阁上的刻着“清云屋”的巨大匾额,心中涌起隐隐的兴奋与紧张。 自己命中注定的敌人——缘慧,可能就在里面。 前世,两人初次见面就是你死我活的生死决斗,那么,今世,会是什么模样呢? “师父说,有请沈施主进去。”两个小和尚双手合十,阿弥陀佛,用那故作沉稳却掩不住稚嫩之感的声音,邀请沈安进入。 沈安整了整衣冠,跨入门栏,准备迎接自己命中注定的对手。 第四十六章 非圣 清云屋中,清羽同鼎言正在下棋对弈。 香榧木制的棋盘,安安静静地躺在低矮的圆桌茶机上,黑白分明的玉石棋子,在四角星位之间交错舞蹈。 屋中安静地只能听见掷地有声的落子之音。 然而沈安的出现打破了屋中的平静。 “鼎言大师,清羽大师。”沈安向两人作揖。 清羽先转过头,冲沈安笑道:“你来了?” 沈安颔首,望了一眼依然凝目于棋盘之上的鼎言大师后,转向清羽寒暄道:“只听说清羽大师爱琴,到不知大师在棋艺上也有所浸淫?” “子曰,饱食终日,无所用心,不有博弈者乎?”清羽笑道:“不过无事闲来打发时间而已。” “清羽大师对孔圣之言也有所涉猎?”沈安对上清羽如洞烛般明亮的双眼,对这个从道门遁入佛门的女子,产生了略微的好奇与敬佩。 “读过几回,于修道无用,但对人道倒确有几分见识。”清羽轻笑道:“经文看腻了,便会换上几本杂书读上一读,说不定能从那百家之道,寻觅世间万物共存之法呢。” 听着这气质秀丽的女子倾吐的糯软话音,沈安狭促地想着:清羽大师确实应该退婚,不说现在的舅舅,几十年前的苏无忧还是真配不上她。 “对了,之前广陵兄说,大师找在下有事?不知是为何事寻找在下?”沈安躬身问道。 清羽微笑:“只是想和沈施主说一声,赵施主的事情,很遗憾没能帮上忙。” 沈安大惊,他赶紧望了一眼身傍那个依然淡定悠闲,似在琢磨下一步棋该走何处的鼎言。 这个白叟老人对于清羽所言之事没有丝毫反应。 “鼎言大师也知道赵施主的事情。”知道沈安在担心什么,清羽赶紧安抚道:“原本要帮赵姑娘准备度牒,将她偷偷带出金钵角的,就是鼎言大师。” 沈安眨了眨眼睛,略觉讽刺——这老秃头差点害死人老娘,可是又差点救了人闺女。 命数这个东西,有时候倒也有趣的很。 “多谢鼎言大师。” 事情虽没有办成,但是别人的心意总要感谢一下的,沈安准备向鼎言行个大礼,然而腰还没有弯下,鼎言手轻轻一挥,一股温暖清风由下往上,扑面袭来。 虽没把沈安吹走,却生生逼着他又挺起了身子。 这掌风巧劲,竟是掌握地如此炉火纯青!这份修为实在不愧为佛门八首之一! “沈施主的大礼,老衲是不敢收的。”那老和尚放下了手中的棋子,转身面向沈安道:“反而是老衲应该感谢沈施主,替老衲解了一个心结才是。” 沈安皱眉:“大师的意思是……” 鼎言盯着沈安道:“昨日之事……皆因老衲而起……” “当年之事?”沈安莫名,随即心中电光火石般一闪:“难道……大师您指的是……马长晴追杀赵狐娘亲的事情?那并不是大师您的错……” “并非如此。”鼎言垂暮之音,却透出如同钢铁般坚而不催的冷冽:“当年,甄施主逃亡的路线,老衲是故意向马施主泄露的!” 沈安怔住了,他随即警惕道:“大师同我说这个不知是何意?” 鼎言眯着眼睛,仔细打量着沈安问道:“你倒不质问老衲为何如此虚伪?” “我哪有资格质问大师?”沈安心中暗骂,表面上还要做出恭敬的模样:“大师此举,也是为了凡境安危,赵狐之母是妖域奸细,大师想要斩草除根,并无甚不对。想要借刀杀人,也不过是为了佛门名声着想而已,我只是不明白大师你将此事诉于下在,意在何为?” “老衲不是为了佛门的名声……”鼎言的声音有着掩不住的疲倦:“老衲是怕自己杀了人,便再也寻不回本心了……” “佛门不有‘降妖伏魔’之说吗?”沈安最终还是按捺不住心中的不屑讪笑道:“更何况,只要放下屠刀就能立地成佛,哪会寻不回本心?大师你又何必玩这借刀杀人之计,多此一举呢?” “放下屠刀,就真能立地成佛吗?”鼎言并不生气,而是双手合十,阿弥陀佛道:“不过自欺欺人罢了。” “当断不算,必受其乱!大师您是凡境之人,站在凡境立场上杀人,总不会有大错。” 荒诞之感涌上沈安心头,前世凡境佛门,嘴上慈悲为怀,却个个都要为“守护凡境”而杀沈安,现在自己却在凡境的立场,劝慰鼎言别因杀人介怀,实在可笑至极。 “老衲身在世俗凡境,心渴望净土乐园。可是老衲害怕,若手上真有了血,便再也进不去自己心中的那片净土了。”鼎言顿了顿,苦笑道:“当你杀了一个人,就会想要杀第二个人,杀了两个人后,就觉得第三个死了也无所谓了,也许某一天,在老衲没有意识到的时候,身上就沾满了鲜血,再也洗不干净了。” 沈安张了张嘴,他居然不知道应该如何反驳。 因为,只要杀了第一个人,就能心无介怀得杀一万人的感觉,沈安实在太清楚了。 所以沈安冷哼道:“借刀杀人,不同样是自欺欺人?还是说,大师你真的觉得,当年赵狐母女二人,若真的因马长晴派出的杀手,死在分水境那里,此事便同大师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了?” “确实……不过自欺自人……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老衲足足花了十年才发现,即便逃得了因果,也逃不过自己的心,倒不如一开始,就下定决心,即便遭下孽因,大不了痛痛快快还她个因果!”鼎言眼中忽然闪现一丝杀意:“当年,老衲就应该亲手击毙甄施主才是!” 沈安心中一凛,顿时心生警惕,朗声道:“在下依然不明白,大师和我说此时预意何为?” “沈施主,这世间一切,皆有因果。”鼎言诚恳道:“沈施主悬壶济世,乐善好施,贤名远播,你种的善因,总有一天会得善果。然而‘无愧于心’这把尺子,却不好摆正,稍微一弯,便万劫不复。老衲希望,沈施主你能记住我这老和尚的这句话。无论发生何事,都不要忘记自己的本心。” 沈安眉头紧锁,不知鼎言何出此言。 “鼎言师叔一直对襁褓之中的赵狐姑娘一直深感歉憾。”清羽插口道:“凡妖两域虽然争端不断,但是孩子却是无辜的。对于没能处理好甄施主那事,师叔始终心怀愧疚,他给坐下两个嫡传弟子取名,一个叫缘愧,一个叫缘悔,正是因为他从来没有原谅过自己。” 沈安一愣道:“缘悔?鼎言大师的弟子叫缘悔?” 清羽道:“没错!他给嫡传弟子取了这两个名字,就是为了时时记住当时的羞愧与懊悔。” “等一下,鼎言大师你可有弟子名为缘慧?”沈安赶紧问道。 鼎言不知沈安为何会有此问,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随即轻轻摇了摇头。 沈安顿时大恼:舅舅你还没老呢,怎么耳背成这样!搞半天根本弄错人了!早知道本座就不来了! “缘慧……倒也是个好佛名。”鼎言眼神中闪现金光,随即又黯淡下去,他转身再次面向棋盘。右手伸入棋盒,再抬起的时候,食指中指之间,夹上了一颗黑子。 鼎言似心不在焉般摸了摸自己的胡子,随口道:“佛门香火不足,也是该新收弟子了,下一个弟子就叫缘慧好了。” “不过老衲听说,沈施主的剑童是虚灵根?不知你可愿意同我佛门结缘,让这孩子入我佛门?” 鼎言再也没有朝沈安的方向望一眼,又变回之前痴迷盯着眼下的棋盘的模样,他掂量着手中的黑子,犹豫不决,似是不知下一步该走何处。 “实在抱歉,安璞玉那个孩子怕是同佛门无缘。”沈安僵硬回答,心里略微恼怒:定是戒痴那个臭秃驴收安璞玉贼心不死,所以找鼎言开口要。 “哦,无缘,既然无缘,那就算了。”鼎言倒也不勉强,只是将黑子在手指之间转悠道:“只是沈施主,记得要多关照那个孩子。虚灵根者,性情寡淡,无心无欲,若成大事,非圣既魔。” “那个孩子并非无心无欲之人。”对于鼎言的评价,沈安略微不快:“若大师见过他就知道了,他和普通的孩子并没有什么不同。” 况且,入魔之人早已被定下。 本座才是这世间唯一的魔。 ================================================================================ “就让他这样离开,真的好吗?” 沈安离开后,清羽转向鼎言,忧心询问:“司命真人说过,这个沈安,应该就是天煞孤星……” “清羽。”鼎言答非所问道:“你觉得这人如何?” “我?”清羽歪着头,思索片刻后,叹了一口气:“广陵说,他是个好孩子。” “既然是好孩子,那就随他去吧。”鼎言终于决定要将棋子下在何处,噹的一声,落子无悔。 “可是,司命真人说……” “终究只是立场而已。”鼎言满意地看着自己面前的棋子,活了一小半,又缓缓道:“司命真人的预言,又掺杂多少私心在里面呢?” 如同自己借马长晴之手一般,佛门又会不会成为司命的刀? “可是司命真人不能说谎,他的道心誓让他只能说真话不是吗?”清羽问道。 “他不需要说谎,他只要隐瞒他知道的,别的真相,就足够了。” “可是……”清羽仍不死心:“师叔您说,你当年应该亲手杀了那妖女的时候,我还以为你会动手杀了沈安……您改主意了?” “以前……很久很久以前,佛门能劝人向善,道门能劝人积德,因为世人皆知,飞天成仙是可以的达成的。”见清羽无心博弈,鼎言放下了手中的棋子,又恢复了平日里昏昏欲睡的模样:“皆因,世人心怀希望,所以,即便遭受千年战事,凡人依然能活下来,修士也依然能光明磊落,行那康庄正道。” 然而,希望早就已经破灭了。 清羽当然知道那是什么意思——从沈天愿飞天成仙后,凡境再无一人成仙。 世人皆被困于世俗,自然要拼尽全力,在勾心斗角与尔虞我诈之中,争得一席之地。 “清羽,你知道,除了希望与净土,还有什么办法能让世人,放下心中怨恨的吗?” 未等清羽回答,鼎言便掷地有声道:“——那就是等待,所有人共同的敌人出现。” 世上有些人,注定,非圣——即魔! 第四十七章 就要 当听到自己受到的惩罚,只是去思过崖面壁十年的时候,沈安略有吃惊。 不仅隐瞒赵狐妖族之人的身份,还将她带在身边这件事情,严格算起来,其实可以扣上个私通妖域,里勾外连的罪名。若是个普通修士犯了此事,至少要被废除灵根,逐出凡境,这事才算有个交代。这也是为什么当年,深爱秦深的马长晴会如此处心积虑,隐瞒真相的原因。 沈安一直以为,即便仗着自己沈傲夺之子的身份,和四家六派隐瞒真相的意图,一顿“过犯鞭”后,再被关上几十年刑法,至少自己是绝对逃不掉的。 尤其,当听说沈傲夺还特意寄了一封信给苏净林,让他“公事公办”的时候,沈安甚至都做好再废灵根的准备了。 然而,最后的结果,居然是去思过崖,面壁思过个短短十年就能结束? 对于修真者而言,十年也不过是眨眼一瞬。自己因为问文大会上的那场突破进入金丹期,已经摆脱五谷轮回。接下来,本来就该闭关一段世间,入定打坐,好好体会金丹之期的大道境界。 这十年,与其说是惩罚,不如说是特意留给他闭关,好好辟谷修行,戒持本心的机会。 难不成,这苏净林真打算让自己继承仙灵苏家,成为下任家主? 无论苏净林的目的是什么,对于沈安来说,这十年也是求之不得。金丹往元婴期的突破,必须先过意念周天,再过气通周天,终过丹道周天。一般金丹往元婴期的过渡,需要百年之久。但若第一轮的意念周天的基础打扎实,或许四五十年内,便能元神化婴。 这次机会,自己定要好好珍惜! 在被押送至思过崖之前,沈安还特意将自己在问道大会上赢得的道票灵石都交予苏无忧,让他帮忙寻找洞府,沈安既然已经结丹,也是时候开始准备,彻底从苏家搬出去了。 沈安此举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沈平已经变得越来越强,甚至在灭魔盟也开始有了一席之地。 这意味着,距离前世自己,被沈平陷害,堕入魔道的时日也已经越来越近,沈安实在不想因自己的缘故,给苏无忧,给苏家再带来什么麻烦。 所以,尽管不舍,但是沈安要搬出去,独开洞府的决定,非常坚定。 光阴似箭,如白驹过隙,十年时间不过弹指一挥,稍纵即逝。 前世自己,因灵根被毁,只能忍受滚烫的玉岩浆液,洗髓炼骨,彻底换掉整个根基。 今世依照正道之法,一步一步慢慢修行,倒是少了不少痛苦,不,应该说,修行得异常轻松。 毕竟,入定打坐,能是多难的事情呢? 沈安一开始是这么以为的。 面壁思过十年,前面八年实在轻松不已。 因为困着食梦君的鱼鳞水剑不能带在身边,不用再受噩梦侵扰,沈安在前几年里养足精气神后,便心无旁怠,专注于修行之道。除了有一两次醒来,刚好遇上前来检查沈安可有认真思过的小童,偶尔闲聊几句外,沈安一心扑在大道修行之中,在不知不觉间,顺利得滑过了最初的八年。 金丹境界,随着意念周天,神识逐渐变得清澈透亮的感觉,竟是如此令人心旷神怡,流连忘返! 然而,令他没有想到的是,从第九年起,他居然再也无法顺利地进入禅定之境! 今日,他同三天前一般,缓缓地睁开眼睛。 然而,面前依然只有那块,与三天前一模一样,没有丝毫变化的石灰色山岩,在距离自己一丈之远的地方,用它身上奇形怪状的纹理,肆意嘲笑沈安的心烦意乱。 真他么见鬼! 沈安在心中破口大骂,最近,他入定的时间变得越来越短,而清醒的次数也变得越来越频繁。 他知道,自己已经失去了耐心。 然而,一个修士,什么都可以失去,唯独不能失去耐心。 沈安的焦急,倒不是因为担心自己熬不过最后一年的寂寞。沈安不怕寂寞,也不怕孤独,他早就已经习惯寂寞和孤独了。 ——他自己就是寂寞和孤独。 当你明白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没有什么东西会属于你的时候,你便不会再对任何事物抱有患得患失的期待。 然而,他很烦,他的烦躁来源于某种可笑的恐惧感。 他害怕清醒,因为自己清醒的时候,某个烦得要死,但他却不能拒绝交流的对象,就会过来骚扰他,嘲笑他,浪费他的时间,耗尽他的生命。 【你胡说!我从来没有嘲笑过你!不许你破坏我的形象!】 让沈安无比痛苦的源头果然出现了,听着耳边响起熟悉的聒噪,他忍不住呻.吟了一声。 “你不是说,这段时间你要去‘约会’,所以要‘请假’一段时间吗?为什么你还在这里?” 【讨厌啦,你明知故问!当然是因为,比起约会对象,人家更喜欢你啊?怎么样,被我这样的美少女所喜爱牵挂,有没有觉得超超超超感动的?】 听不出丝毫真诚却浮夸无比的台词,骚扰着沈安的耳膜,尽管客服看不到他,但是沈安捂住了自己的脸作为回答: “杀了我吧。” 【喂!你有点良心好不好!在你最孤单,最寂寞的时候,到底是谁一直陪在你身边激励着你!支持着你的!你都忘记了吗?最重要的是,作为提供高端优质服务的客服,人家可是会一直陪伴你,直到你走完整个人生全程的那个人啊好不好!在你们的世界都已经过了十年了吧!十年你都没有想通吗?你不觉得,对于我这个你生命中不可或缺的女人,你应该多对我表示感谢和亲近才是吗?】 “也就是说,本座今世的整个人生,要不去死,要不忍受你……这还真是一个艰难的抉择啊……”沈安嘲讽道。 【你好过分!明明我那么喜欢你,你却完全感受不到人家对你的爱!】 沈安冷笑道:“你若真对本座有意,就解了这贱人系统,破了本座所谓‘反派’的命数,等你做到这点再来和本座谈这些无聊的事情!” 【都说了这不是我的错,这是‘世界’的错!游戏代码的计算公式计算出来的结果,最适合当反派的人就是你。要是修改了公式,其他各种公式都要一起修改!光是眼下的bug我们就已经处理不过来了,你也体谅一下我们的工作人员啊……】 沈安闭上了眼睛,完全不想再和客服说话,之前威胁客服多给的十条命,也是因为“bug太多”,连一条都谈不下来。对此沈安倒没有什么失落,毕竟自己没有与“神明”交易的筹码,受制于人也怪不得他人。 沈安只希望,过了意念周天,离开思过崖后,他能早点找到缘慧。或许,只有牵制住缘慧,自己才能在与客服谈条件的时候,能多一份胜算。 见沈安真的不再搭理她,客服悻悻然地下了线,周围再次恢复成之前,可爱无比的寂静。 沈安继续闭目养神,渴望能再次入定,熬过这艰难的最后一年。 在沈安闭着眼睛的时候,他突然感觉到有人在接近自己。 自从进入了金丹气,沈安的五感大幅度提升,即便在睡梦之中,他也能感受到周遭环境的变化。若遇上危险,沈安能在嗅到杀气的一瞬间,立即清醒过来,起身迎战,给敌人一个措手不及。 不过,自己此刻身在苏家的思过崖,又怎么会有敌人出现。 在沈安面壁思过的时候,苏净林偶尔会派一些小弟子,将一些换洗衣物与修行丹药一起送上来。想着这次应该也是修心院的小弟子们过来送日常杂物,沈安便没有睁开眼,继续假装自己在入定修行。 沈安闭着眼睛,通过感知四周空气的流动变化,在神识中“观察”那个弟子的一举一动。 只“见”他将手中提着的,应该放有换洗衣物的的乾坤篮放下,随即提起被沈安堆放在角落里的乾坤篮,准备离开。 突然,那名弟子的动作停了下来,他转向沈安,似乎往他的方向望了很久。 沈安没有理会他。 沈安不知道这个弟子究竟想做什么,既然他并未感受到杀气,那此人对自己应该无甚恶意,所以沈安继续逼着眼睛,并不想理睬那名弟子。 然而,“看到”那个弟子的下一个动作,沈安立刻就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睁开眼了。 只“见”那个弟子将沈安放在乾坤篮里的衣物拿起来,然后将自己的脸,深深地埋入沈安换下来的衣物中,用力地吸着沈安衣物的味道。 本座——你祖宗十八代! 沈安在内心,用尽自己所能想到的所有肮脏词句,问候着此人的先祖家人! 仙灵苏家,什么时候收了个怎么不知廉耻的弟子! 沈安气得差点忍不住发抖,然而在那个弟子转向自己的时候,沈安克制住了。 沈安暗忖:这人如此无耻下流,也不知道苏家有没有女弟子受到此人如此骚扰,等他转身的时候,本座定要好好看清他的模样,等本座下山,定要寻个由头把他赶出苏家! 然而那个人并没有离开,而是亲手轻脚地向沈安走近。 他、他想干嘛? 沈安“看到”此人在自己面前晃了晃手,似乎在确认自己有没有醒来。 沈安心中突然涌上了另一个想法:不会是沈平在苏家安插了奸细一流,想要寻机暗杀自己不成? 入定修行之人,神识又是能短暂脱离*,于九天游荡。然而,如果随便乱动遗留在凡间的*,神识寻不到胎肉,无法归位,往往就会走火入魔。若此刻沈安不是装入定,而是真入定,*被他乱碰,说不定真会出差错。 不对,此人并无杀意。 沈安心中的担忧稍稍缓解,但依然极为困惑,为何此人离自己越来越近。 等等,他不会是以为本座此刻神识不在,想要轻薄本座肉身…… 想到这里,沈安忽觉无比恶心。他心中杀意大起,然而脑海里又出现了贱人系统的叮叮作响。 想威胁本座给这小子留条生路?沈安压抑心中恼火,暗怒道:没门!若他胆敢对本座做出狎昵佻巧之举,哪怕是碰本座一根头发!本座就要他死无葬身之地! 那人越来越近,沈安甚至可以听见他的心跳声,对方略带香气的呼吸吹拂沈安的鼻尖,有些痒。 那香味居然是微甜的酒香,熏得沈安略微头晕,气氛变得异常诡谲。 然而沈安很快又清醒过来:只要这人在进一步,本座就要将他当场击毙!只要在系统探测到此人恐惧之前杀了他,系统便不会扣分。 就在沈安下定觉醒之时,对面之人,那略带嘶哑的少年之音响起:“安哥……” 这熟悉的称呼,如同一块鹅卵石敲击着平稳清澈的湖面,在沈安的心底激起阵阵涟漪。 ……怎么会……小玉儿?他怎么会在这里!那个孩子不是不想修仙吗?而……他刚才在干嘛? 沈安的心微微有些乱。 “安哥……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 那人,不,是长大了的安璞玉,就在沈安的对面,好近,非常近,他离沈安如此之近,哪怕沈安屏息凝气,他身上淡淡的酒香,依然能渗透沈安的肌肤,侵入他的神识。 然而他始终没有触碰沈安一下。 在短暂的一片空白后,沈安脑海里的第一个闪现的想法是:他只是一个孩子,如同一个孩子怀念母亲的味道一般,他只是在用孩子的方式担心自己而已。 沈安第二个想法:刚才没有睁开眼睛真是太好了。 然而,他很快就后悔,为什么自己没有早点睁开眼睛。 太尴尬了!实在太尴尬了!沈安觉得自己两世为人,从未遇上如此尴尬的情景! 他只能等,等那个孩子放弃,等那个孩子静静离开,如同他从来没有过来过一般。 这样,他就能当做刚才尴尬的一切都未曾发生过。 然而,安璞玉依然固执地停留在他的对面,沈安能感觉到他喷出的气息,却没有碰上他。 他们离的那么近,又好像那么远。 无论相距多少,只要没有碰到,那就是安全的距离。 然而,总有人想要打破平衡,毁掉处心积虑建立起来的安宁。 “安哥,要是你再不快点醒过来,我就要——” 沈安再也受不了!他不想听到有违人伦的话语从安璞玉的口中出来,他吓得猛然睁开自己的双眼! 他的人生再也遇不上比此刻更加尴尬的时刻了! 对面的安璞玉也是如此想法! 第四十八章 尴尬 世上之人,大多叶公好龙,总以为自己特别想要做某件事情,然而,真的将心中旖旎放上台面,却未必会觉得心情愉快,回头想想,甚至会觉得尴尬万分,羞耻异常。 尤其当那份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恰恰被心中之人知晓的时候。 ——说的就是此刻的安璞玉。 大眼瞪小眼的两人,就维持着这个暧昧的姿势大约一瞬,安璞玉突然“蹭”地一声用力往后仰,谁知用力过度,“噹”一声脑袋砸在了地上。 安璞玉完全没想到沈安会在这个时候醒过来,他心虚至极,就摆着背桥的姿势干笑道:“安、安哥,你醒啦哈、哈、哈。” “你在干嘛?”沈安抽了抽嘴角:“你刚才说,如果我不醒过来,你要干嘛?” “我就要、我就要、我就要在这里练功了!”安璞玉还是不敢起身看他,满脸通红,胡乱瞎扯道:“我刚学会的!无忧叔叔说,剑道之术,姿势基本功一定要扎实!年轻人一有机会,就要多做多锻炼,随时练习才对!” 原本对于安璞玉的失礼之举,沈安是又气又羞。然而现在看到这孩子如此有贼心没贼胆的模样,又差点忍不住笑出来。沈安只好干咳两声,板起面孔装模作样道:“什么地方做什么事情。要练功,想疏通筋骨,就去修剑院练,你来我这里是做什么?” “是!一会儿就去!”安璞玉依然用架在地上的奇怪姿势,艰难回答道。 “那你还不快点起来!”沈安命令道。 安璞玉劲儿道一松,吧嗒一声掉在地上,如同一只被翻壳儿的小乌龟,手忙脚乱地滚了一圈后,用一种极为不好看的姿势,四脚朝地,重新爬了起来。 他拼命拍着衣袖,对上沈安并不好看的脸色后,赶紧低下了脑袋,静静等着沈安的判决。 然而沈安却迟迟没有开口,两人之间浮起了诡异的沉默。 安璞玉试探地抬起眼睛,忍不住偷看沈安,见沈安还在盯着自己看,他略带心虚,又不敢移开眼睛,只好傻乎乎地冲沈安咧开了嘴。 他已经不是一个孩子了。沈安心中略感寂落。 这个已经成长为少年的大男孩,脸上依旧带着未脱去的稚气,然而处于成人面孔的棱角却已经隐隐出现。斜阳西照之下,那个少年对着沈安粲然一笑,竟有些朦胧炫目,恍如隔世一般,依稀带着当年天真无邪的模样。 ——好像很久以前,也有人这样对沈安笑过。 “安哥,我脸上有什么吗?” 安璞玉不安地摸着自己因张皇失措,而涨的通红滚烫的脸问道。 对被审判的小偷而言,最难捱的就是等待判决的时刻,于是安璞玉决定豁出去,厚着脸皮让沈安速战速决,好让自己早死早超生。 然而,沈安开口的第一句,却让安璞玉心中微微一动。 “你长大了?” 明明应该是陈述句的话语,却带着微微的怅然与不可置信。 小孩子长得真快啊。沈安心叹:不过区区十年而已,离开的时候,安璞玉还是一颗蹿不出个子的小春笋,而现在已经抽得那么高,如同君子玉立的翠竹一般。 不,君子是不会做刚才那些那么下流无耻的举动的。 想起安璞玉刚才的举动,沈安立马黑脸。 邪道也分上等下等,沈安可不能看着安如意的孩子,就这么走上那种衣冠禽兽,猥琐不堪的道路!无论这孩子现在有什么毛病,都必须立刻纠正过来! 沈安板着脸,盯着安璞玉身上那套白底蓝纹的苏家的家服确认道:“你现在是苏家弟子了。” “是的!”安璞玉稍稍拽了拽家服的衣摆,略带骄傲的挺胸答道:“今年刚刚通过的苏家外室弟子选拔,我还是以第一名的成绩进来的。” 除了因世家关系,因而从小就被收入苏家的弟子外,其他的弟子,基本都是在十五至十八岁,因为天赋异禀,接受选拔后,才能登堂入室,作为世家外室弟子进来。 修行一事,除了少数天纵才之外,多数修士,还是靠后天坚持不懈的努力,登得大道。尤其是过了百岁之后,多数神童往往已经泯然众矣,反而是心志坚定之人更容易在大道上走得更远。 所以苏家每年挑选外室弟子,会让已过十五岁,基本心性已定的少年报名参加,再从中挑选出那些在测试中,面对困难百折不挠,贯穿始终之人登入门下。 不过,安璞玉能以第一名的成绩进入,说明他的天赋也确实出众。 见安璞玉脸上的自满的神情,又想到他刚才的举动,沈安微微皱了皱眉头道:“你有才能很好,但是修真更重要的是身正心定,才能后发而上,你……你现在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更加要格外注意这方面的修养。” 安璞玉的觉得自己的脑子都要烧起来了,他声如细蚊老实回答道:“是,我知道。” 若是别人对他做了如此暧昧不敬之事,沈安早就把人赶出去了。 然而,沈安也经历过血气方刚的年纪,并非不能理解。看到安璞玉此刻乖巧听话的模样,依稀还留着当年,如同小尾巴一样跟在自己身后的影子。沈安见安璞玉神情诚恳,显然未失一颗知耻之心,便打算对面前这个已经大一号的小玉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然而,该给的警告还是不能少的。 “有些事情,不能乱做,你明白吗?”沈安神情严肃,厉声喝道:“你若对第二个人做这些事情,我必定严惩不贷!” “我除了安哥!才不会对别人做这种事情!” “……” “不是的!我也没想对安哥你做什么!”安璞玉只觉得晕头转闹,好像自己此刻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一定是错的一样。他只能支支吾吾道:“我就是、我以为、但是安哥你……我的意思是、这种事情、不对、那种事情、也不对、无论是什么事情、我再也不做了!” 这孩子……算了,知耻近乎勇。沈安看着安璞玉惊慌失措的模样,稍稍放下心。他可不希望以后苏家出个采花贼之类不入流的弟子。既然他已知错,也算孺子可教,就先放这臭小子一码。 沈安心里还在担心另外一件事。 既然虚灵根的安璞玉成为了苏家的弟子,那么是不是说明,苏净林已经改变祖宗只收水灵根弟子的规矩了?能让那么在意苏家“百年规矩”的苏净林都松了口,那是不是意味着灭魔盟给他的压力已经越来越重了? 果然……已经在开始之战的准备了吗? 沈安心情沉重,他看着安璞玉,既然这个孩子已经成为苏家弟子,那么如果他有幸修至金丹境界,活到之战的时候,自己迟早会和他在战场上相见。 今世,又有一个相识至亲之人,将要和自己刀剑相向了吗? 也罢。沈安劝慰自己不要多想:距离之战,还要等上好久。谁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事情呢?谁又知道那个孩子的未来命数究竟如何呢? “你小时候不是说,只想要继承安姨的酒铺吗?”沈安问道:“为什么现在改主意了?” “这又不冲突。”安璞玉嘟着嘴道:“修剑院放假,不用修行的时候,我就会下山帮娘亲打理酒铺的生意。”安璞玉咬了咬下唇,把头低下道:“还有就是……我想安哥你了,但是他们不准我见你……他们说你要在思过崖呆上十年……想要来思过崖,除非我是苏家的弟子才行……” 安璞玉之前之举再加上这话,让沈安心中大惊:这个孩难不成竟是对本座有意? 沈安知道世间有人不爱阴阳相调,反被同性相吸,沈安对此并无偏见,然而安璞玉年纪还小,若将敬重误认成恋慕那可大为不妙——这不仅无益于他的修行,反而会成为这孩子未来修行之路的魔障! 更何况,“天煞孤星”本来就不会同任何人有未来。 “你的心意,安哥心领了。”沈安一字一句说的极慢,小心翼翼地潜遣词酌句,思考如何才能不伤害道面前的孩子:“安哥也挺想你,挺想安姨的,你们对我而言,就像亲人一样。” “亲人……吗……?”安璞玉神情惘然道。 “是的,你就像我弟弟一样。”沈安点头,口吻温柔而坚定:“我对你倾注的期待之多,甚至远远多于我真正的弟弟,不要让我失望。” 沈安淡漠的眼神,停留在安璞玉的身上,让这个情窦初开的少年如同被人泼了一盆冷水。 “我也是……把安哥当做亲哥哥一样的。”安璞玉强颜欢笑,他挠了挠自己的脑袋,拼了最后一口气问道:“那、那我以后还能来见你吗?” “兄弟之间,当然能见。”沈安面无表情,将线画的清清楚楚道:“你若在剑术道法之上有什么不懂的,也能过来问我,我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毕竟,还有一年,再过一年,自己就会离开苏家,独开洞府,到时候想要见上一面怕也难了。 时间久了,安璞玉这孩子的心思应该也会自然而然地淡下去了。 “说起来,安姨现在还好吗?还有舅舅呢?”沈安换了一个话题,转移眼下的尴尬。搬到苏家老宅的那段日子,依然清晰无比,似乎那是自己重生之后,唯一美好的一段记忆。 “娘亲现在很好,酒铺的生意越来越红火,而且娘亲现在也有重新嫁人的打算了,是隔壁衣料铺子的张叔。” “什么!”沈安惊讶,这个张叔是谁?为什么安如意没有和苏无忧在一起?明明前世两人为了在一起,闹得沸沸扬扬、要死要活,搞得全天下皆知,今世怎么莫名其妙就分开了? 沈安皱眉道:“舅舅他怎么说?” “无忧长老说,他觉得自己像嫁女儿一样开心。”安璞玉苦笑起来。 安如意现在也该三十多岁了,她只是一个凡人,禁不住时间的摧残,然而苏无忧应该还是停留在二十多岁弱冠男子的模样。 舅舅到底是用什么样的心情说出那句的话的呢? “我也觉得这样挺好。”安璞玉扯着嘴角笑道:“张叔是个很可靠的人,娘亲现在也很开心,因为张叔能陪她一辈子。” 一辈子吗?想起前世,因安如意过世而遁入空门的苏无忧,沈安叹了一口气。 “能相遇本是不易,能彼此陪伴一辈子,更是难得了。” 既然他们主意已定,自己也没有必要为安如意感到遗憾了。 沈安抬起头,目光同面前的少年对上,一瞬间,仿佛彼此的时间都已经凝滞。 安璞玉听到沈安的这句话,似认同,又似不甘,然而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对于岁月漫长的修仙之人,能够同甘共苦的度过一阵时光,已是不易,又如何能贪求所谓神仙眷侣的一辈子呢? 沈安又问了安璞玉一些在苏家修行课程之事,安璞玉开始回答的时候还略带拘谨,然而他确实基础扎实,沈安所问一律对答如流,哪怕是故意为难的两道题,在心算片刻后也顺利解出。 沈安见天色也不早了,便放安璞玉下山。 少年提上沈安的乾坤篮,礼貌行礼后,便转身离开。 没有回头。 这样很好。 沈安看着少年消失的背景,将心头莫名涌上的寂寥强压下去。 他没有回头,这样很好。 ===================================================================================== “好想回头啊……” 离开的安璞玉在狭窄难走的栈道前行的时候,口中不断喃喃着。 刚才,离开之前,再回头看一眼安哥就好了…… 安哥他和以前一样,一点都没变。 现在天色已晚,然而回忆着刚才和沈安的对话,仿佛每一刻每一秒,这个世界都是闪亮的。 这是只有沈安才能给予安璞玉的感觉,其他人都不行。 实在难易理解,为什么只有安哥是特别的呢?因为他救过自己的命吗?因为他很厉害吗?因为他长得很好看?还是因为……他就是他呢? 明明那么喜欢他,明明他对自己而言那么独一无二,然而,对于沈安而言,自己只是“弟弟”而已。 一定是因为自己太弱了!自己必须变强才行! 安璞玉想起自己娘亲同苏无忧的关系,心中又是一阵失落。 苏无忧一直说,他把自己的娘亲当女儿。因为他虽然外表年轻,然而他早已年过五十。 然而安璞玉知道的,他喜欢自己的娘亲,如果时时刻刻都保护着一个女人,不是喜欢的话,那他真的不明白世上还有什么叫做喜欢了。 然而,苏无忧希望安如意有属于凡人的幸福,和一个真正理解她的人,和一个能与她共度一生的人,平平凡凡,热热闹闹地在一起。 苏无忧说:和我在一起,你娘不会幸福。 娘亲也说过,苏无忧是个好人,他只是在用自己的方式保护着她。 她只是一个凡人,根本没有任何修仙的天赋,世家只会嘲笑他们的关系,若苏无忧遇上了危险,她只会给他扯后腿而已。 而且安如意也不希望在自己白发苍苍的时候,把一个面容英俊的少年叫做“相公”。 安如意说:和我在一起,苏无忧只会被世人嘲笑。 他们用沉默迎来彼此默认最好的结局。 可是,安璞玉不要,他绝对不要自己和安哥的结局变成那个样子! 所以安璞玉成为了苏家弟子,他绝对不要在还没开战之前就像个逃兵一样丢枪弃甲! 自己一定要变强,一定要成为修剑院最好的弟子!一定要快点领悟金丹期,追上沈安! 只有这样,自己才配得上沈安!只有这样,自己才不会被沈安抛弃! 说起来,安哥刚才说他已经度过金丹期第一个意念周期了。可是那是什么意思呢?安哥又变得更强了吗? 还以为自己已经接近了沈安,结果又被拉开了距离吗? 想到这里,安璞玉心急如焚,他从思过崖下来后,快速行走,用几乎飞奔的速度赶到修心院,将沈安的换洗衣物交于院下的弟子,随即便赶紧回到自己的寝室,和正打算就寝休息的牧小航匆匆打了个招呼,便开始飞速翻阅书籍。 “意念周期……意念周期……找到了!” 安璞玉手指楷书小字,小声念到:“金丹初期,五感通灵,神识知觉,遗漏无遗?” 等等!那是什么意思? 安璞玉一颗心上窜下跳,赶紧将已经躺到矮床上的牧小航摇了起来:“牧师兄!牧师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住手,你快住手!”牧小航被摇的前仰后翻,他赶紧叫起来:“你这么摇我,我没法看字了!” 安璞玉赶紧扯手,牧小航从七晕八素中回过神来,看着安璞玉手指的地方道:“哦,这句话的意思就是,通过了金丹初期的意念周期后,五感会大幅提升,举个例子的话,就是如果有敌来袭,哪怕身处入定睡眠之中,闭着眼睛,对方的一举一动,也都不逃不过你的神识探测的意思。”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安璞玉突然抱起自己的头狂叫起来,把牧小航吓了一跳! “喂!你没事吧!”牧小航紧张道。 有事!有事!有好多事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安哥看到了!他不仅知道我要偷亲他!他看到我偷闻他衣服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是变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安璞玉的整颗心都要跳出来了! 此刻!他全身的每片肌肉,每块骨头都因羞耻与尴尬,在彼此之间剧烈地摩擦。 我还奇怪为什么!我还在奇怪为什么偏偏今天安哥从入定中醒来了啊啊啊啊! 因为刚才自己变态的行为被看到了啊啊啊啊啊啊! 安璞玉不理会被吓得目瞪口呆的牧小航,他扑到自己床上,用被子捂住脸,拼命地左右打滚!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要在今天闻他的衣服啊啊啊啊啊!我之前从来没有做过这件事情啊啊啊啊啊!为什么是今天!为什么是今天! 之前安哥说年轻人比较血气方刚,自己还以为是说想要偷亲他的事情,结果他看到了啊啊啊啊! 那那那那——之前那句,“你若对第二个人做这些事情,我必定严惩不贷!”是什么意思? 安哥果然以为自己是喜欢偷闻别人体味的变态啊啊啊啊啊啊!我的形象啊啊啊啊啊!我在安哥心中好弟弟的形象啊啊啊啊啊啊! 比起“喜欢闻别人衣服味道的变态”!我宁可被安哥当做听话乖巧的好弟弟啊啊啊啊啊啊啊! 为什么啊啊啊啊!我为什么偏偏要在今天做这种事情啊啊啊啊! 明天可以对安哥自首吗?说我除了安哥之外没有偷闻过别人的衣物? 不对!这根本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啊! 而且!“除了安哥”是怎么回事啦!会被讨厌的!绝对会被安哥讨厌的! 不对!已经被安哥讨厌了!所以安哥才会说只把我当“弟弟”! 明明根本没有打算向任何人承认这份感情的!明明以及计划好,要变强之后,在一个美丽的白天或者夜晚,在只有两个人,而且气氛旖旎浪漫的时候,再对安哥倾吐那份感情的! 那些不应该做的事情,明明打算在建立好关系之后,再哄着安哥和自己做的! 现在都被看到了啊啊啊啊啊啊啊! 为什么会没有忍住啊!为什么偏偏是啊!为什么要在安哥面前做这种事情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我是变态啊啊啊啊啊啊! “喂喂!安师弟!你没事吧?” 牧小航紧张无比地拿起一只毛笔,戳了戳安璞玉。 感应到外界刺激的安璞玉,把自己裹成团子状,蜷成一团待在里面,就像死了一样动也不动。 “喂!你可别疯了啊!我担不起责任啊!”牧小航一颗心七上八下的:所以说,当初安璞玉进修剑院的时候自己都说了,绝对不要和他一个房间!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和沈师兄那个神经病关系匪浅的人也绝对不正常! 在牧小航觉得里头的人应该差不多快被闷死,打算直接掀开被子的时候。安璞玉终于把脑袋慢慢伸了出来,那模样让牧小航想到钱塘养的两只大乌龟。 只见安璞玉两眼无神,气若游丝地对牧小航道:“牧师兄,求你杀了我吧……” “你有病吧!”见他还没死,牧小航翻了个白眼,坐上床沿道:“到底怎么了,你告诉师兄,师兄帮你参谋参谋?” 怎么说啊!说我拿着别人的衣服嗅味道还被衣主看到了吗?说我明明没有不敬之心,却打算偷亲别人还被那人阻止了吗? “啊啊啊啊啊好想死!好想死!好想死!谁来杀了我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安璞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又钻回了被子。牧小航翻了个白眼,心里骂了声:妈的智障!便也回到了自己床上不去理他。 即便如此,安璞玉也没打算放过他。这个在别人眼中的乖宝宝,好弟子的安师弟,像故意和他作对一般,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打着滚,晃得牧小航根本没法睡觉! “你再动试试!你再动试试!” 听到牧小航的威胁,安璞玉总算消停了一会儿,就在牧小航心满意足地打算幽会周公的时候,安璞玉又裹着被子,如同一个毛毛虫一般开始上蹿下跳起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想死!想死!想死!想死!想死啊啊啊啊啊!” 神经病!比那个沈安还要神经病! 这个安璞玉,在别人面前总是特别乖巧懂事的模样,然而牧小航却是知道这小子的手段的。 我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牧小航气呼呼地从床上爬起来,他知道安璞玉同苏无忧的关系匪浅,也不想得罪他,便哐当一声出门,把门摔地震天响。 房间里只剩下了安璞玉一个人。 过了许久,安璞玉将自己的脑袋伸出来。 他望着挂在墙头,原本属于安璞玉的鱼鳞水剑,发了一会儿呆,随即起身,将剑从架子上拿下来,轻轻抚摸着上面的纹路。 沈安的剑,就像他的人一样,表面温润如玉,然而内里冰冷凛冽,拒人于千里之外。 可是,自己就是喜欢那样的沈安。 安璞玉重新躺会床上,搂着手中的剑,将脸贴在剑鞘上,仿佛能够感受到沈安曾经的温度。 这样说不出口的感情,到底还等多久才能传达,到底要怎样才能传达呢…… 带着困惑与思念,安璞玉逐渐沉入了梦乡…… 第四十九章 春梦 春梦一场了无痕,不见相思泯留声。 统统都是骗人的鬼话! 从春梦之中仓皇醒来的安璞玉,冷汗津津,一颗心七蹦八跳,大口大口地不断喘气。 刚才……刚才那个梦是怎么回事? 红帐暖幔日日*,椒房独宠艳艳生情。 明明是对情窦初开,刚刚坠入情网的少年儿郎来说,最美好的梦境。 但是为什么,为什么那个梦境里充满了嫉恨与掠夺?为什么那个梦境里充满了厌恶与绝望? 最可怕的是,为什么梦境里的那两人会是自己和安哥? 苏无忧曾经对自己说过,到了适当年纪,男性多少都会做些难以启齿的梦境,这不是什么大事。 然而,这不应该是自己的梦! 自己对沈安的感情,应该是更加美好,更加纯洁,更加令人憧憬的感情。 自己对沈安的感情,明明应该如同春桃冬梅,情到深处,顺其自然。即便安哥不喜欢自己,他也能等,他要变强,变强后一直跟在沈安的身后,让沈安习惯自己的存在。 那样总有一天,沈安一定能发现自己的好。他会和自己在一起,如同无法离开阳光,无法离开空气,无法离开清澈的水源。 但不应该是那样,不应该是掠夺,不应该是憎恶,总之……绝对不是那样的关系! 安璞玉略微恼怒地将脸埋入了手中,猛然用力搓了两把,然后迅速起身坐起,却发现下半身湿凉一片。 他疑惑地一摸,发现手中一片黏腻。 强烈的耻辱与羞愧之感涌上心头! 梦中的自己如此无能,看着沈安被“自己”折磨,却什么都做做不了也就算了…… 然而,自己居然还……居然还…… 居然还泄出来了…… 我实在是……太差劲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安璞玉在只有自己的小屋里再次裹着脑袋反复打滚,拼命嚎叫。 我是最差劲最差劲的变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发完疯后的安璞玉,如同一只被扑到岸上的鱼一般,直挺挺地装了一会儿死,直到清晨的第一缕暮光射到的眼皮上,安璞玉才如同僵尸一般,缓缓从床上爬起。 安璞玉在强烈的自我厌恶中,僵硬地将湿了一片的裤子换掉,然后抱起沾到白浊的被单,满满塞了两小盆面盆后,赶紧跑了出去。 得趁大家还没有醒过来的时候,尽快把“证据”都消灭掉! 然而俗话说,人倒霉的时候喝凉水都塞牙。 看着井口上贴着一张“修剑院今日停水”的日事条,对还没从自我厌恶中恢复过来的安璞玉,又是迎头一击。 没关系,现在还早,可以去修心院找净衣符搞定! 安璞玉把两个小面盆叠起来,塞到床底下,随即急乎乎地一路小跑来到修心院。 现在时候还早,修心院里头几乎没有什么人。 作为帮忙处理杂事的修心院,因为要为品级下等,修为未够无法辟谷年轻弟子们准备饮食,往往会较早来到修心院灶房出做准备。 在修心院后院的松竹屋里,还有着专门用于清洁衣物的道符。只要往衣服上一贴,衣物棉被立刻洁白如新。 只是那些道符都需要申请,一般也只有修为等级较高的师兄师姐们才能拿到。 不过,安璞玉有自己的办法。 为了能尽早见到沈安,安璞玉一来到苏家,就立刻和处理杂事的修心院打好关系,因为他长得人畜无害,又热心助人,修心院的弟子很快就同他混熟,他帮修心院的弟子做分担了不少工作,比如帮沈安送换洗衣物的杂事之类,他们自然也会投桃报李,把开启杂物室“松竹屋”的咒语同安璞玉分享。 找到松竹屋,安璞玉悄悄念了念咒,大门果然应声而开,安璞玉蹑手蹑脚地走进去,转身把门锁好,就开始在抽屉之间翻找起来。 “我记得……净衣符应该就放在这个附近啊?啊!在这里!”安璞玉拿到净衣符,然后熟门熟路地从另外一个抽屉里找出一本账册,记录道:“嗯……前两日的日期是……嗯,取物人,就写苏无忧吧,反正他们也不会和苏叔叔核实的。” 理直气壮地将净衣符塞入怀中,安璞玉拍了拍手心,大摇大摆地从松竹屋走出来。然而没走几步就听见围墙外有人过来的脚步声。 安璞玉赶紧转了个身,假装成刚刚才来的模样。果然,没走几步就被身后娇俏的少女之音叫住。 “安师弟,你来这里做什么?” 安璞玉气定神闲地转过身,挠着头装出一副老实憨厚的模样,对少女灿然一笑:“师姐你来啦?嘿嘿,我看看能不能帮你些什么。昨天卫师姐你愿意把见安哥的机会让给我,我真的特别感激,所以,我就想过来,看看这里有没有什么地方我能帮得上的呢?” “不许叫我卫师姐!这样就和姐姐混起来了!”少女撅着嘴,模样俏丽可人:“叫我非蝶就行了!” 非蝶……我还ufo呢……等等,ufo是什么? 面前闪过的奇怪画面让安璞玉怔了怔,然而他很快就回神笑道:“我入门晚,哪敢僭越呢。” “可是我的年纪明明比你还小啊,感觉被叫师姐好吃亏哦!”卫非蝶不开心的鼓着脸道。 同成熟稳重的卫非花完全不同的类型,卫非蝶虽然修真天赋不强,却因为年纪小而被整个卫家当做掌上明珠,因从小都被父母姐姐保护,所以性子天真浪漫。即便被分到了修心院中,也未曾觉得难过不堪。 事实上,卫非蝶非常喜爱修心院,她本来就爱整理杂事,对做饭打扫又特别有心得,进入了修心院后简直如鱼得水。况且,杂事归杂事,其他院的弟子如果想要多进些丹药,剑器,还必须通过修心院才能搞定。所以,尽管众人对修心院的工作并不尊敬,也少有人敢当面为难的卫非蝶过。 然而像安璞玉这样愿意主动帮忙跑腿的,却又少又难得,所以卫非蝶对安璞玉格外的有好感。 “我还巴不得被人叫师兄呢。”安璞玉笑了笑,不知怎么的突然想起了沈安那句“我只把你当弟弟”便脸色一沉道:“年纪小才吃亏,无论你多么认真,别人都只把你当做小孩子。” “我懂我懂我懂!这种感觉我太懂了!”卫非蝶满眼感动道:“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一个院!被人当小孩子的感觉我太懂了!凭什么姐姐就能到处冒险,我就要只能闷在这里!” “可你不是很喜欢修心院吗?”安璞玉安慰道。 “喜欢是喜欢,但是一直闷在这里……”卫非蝶踢了踢脚边的石头道:“反正大人总有他们的道理的。” “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安璞玉问道,见卫非蝶神情犹豫,他赶紧补充道:“放心,就算师姐你说了我也不告诉任何人,不过如果师姐你不信我的话,那就算了。” “也不是不能说……”卫非蝶支支吾吾道:“但是……你真的不能告诉别人哦,这事儿挺讨厌的,说不定会引起恐慌……” “究竟什么事情,居然那么严重?”安璞玉皱眉。 “马家出大事了。”卫非蝶神神秘秘,她确认四周无人后小声道:“姐姐说,马家最近突然起了一种活死人病。得病的人明明活着,但是魂魄却像没了一样。” 安璞玉咦了一声:“那只是‘夺魂’吧?马家得罪了那么多人,有人对他们家的人下咒也不是怪事。” “一开始,我姐姐也是那么怀疑的。”卫非蝶摇摇头道:“但是‘夺魂’一次只能对一个人起效。然而这次却是十几个人一同被感染!而且症状也与‘夺魂’完全不同!‘夺魂’是将魂魄整个取出,只留下肉身。然而这个活死人病……”卫非蝶顿了顿道:“姐姐说,用‘探魂’后发现,他们的魂魄不是‘没’了,而是‘碎’了!” 安璞玉大吃一惊道:“若这是人为道法,也未免太残忍了!” “一点没错!”卫非蝶点点头应和道:“魂魄没了,不过离开肉身,时间久了,自然会有牛头马面勾走,带他冲入轮回,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然而魂魄碎了,就是完完全全毁了‘轮回’的可能性。只要现在的肉身一消失,这个世界上就再也没有这个人了,连‘希望’都没有了。”卫非蝶叹了口气道:“最可怕的是,他们的灵魂碎了,然而肉身还在,神识似乎也隐约留在体内,就像是僵尸的一样。然而僵尸是用死人做的,可是这个活死人……” 想到那些僵硬无比的“尸体”,依然还是能视能言能感知的“活人”,卫非蝶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继续道:“更可怕的是,这个病会传染!普通病症明明对先天之气开启的修士无效了。可是这个病却感染了三个后天期的修士!那些被派去处理这事儿的几个马家修士都被感染了!”卫非蝶口吻变得阴森恐怖道:“其实私下里,我们都把这个病叫做‘鬼瘟’!” 鬼瘟! 莫名的惊悚冲上脑海,翻天巨浪闪过的无数画面让安璞玉恶心地作呕,他突然抱住头跪了下来! “安师弟!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安璞玉忍着剧烈的头疼与恶心作呕道:“老毛病了,有时候……嘶……头会莫名其妙的疼。” “天啊,那快找人看啊!”卫非蝶惊叫道:“这里可是仙灵苏家!世上最好的大夫都在这里呢!” “看过,大夫都说没事儿,可能就是累了吧?”安璞玉晃了晃脑袋并不在意。 事实上,每次卫非蝶让安璞玉叫自己“非蝶”的时候,安璞玉都会习惯性头痛一下,也不过一闪而过而已。 只是刚才样的剧烈阵痛却是少见。 那种疼痛,就如同某片记忆的碎片,拼命想要往他脑袋里钻,却因为已经散乱放置了太多闲杂的碎片,导致早已没有空间可以容下其他了。 然而那些碎片却不愿放弃,彼此挣扎叫嚣着想要在安璞玉的脑海里驻扎,偶尔有两次,安璞玉头疼的恨不得把脑袋都砍成两半。 好在过了一会儿,那种疼痛也逐渐消散,安璞玉终于松了一口气。 “你有让沈师兄看过吗?”卫非蝶关切道:“我听说沈师兄的医术很高明呢。” “家主也给我看过,他也说没事,可能只是修炼不得法。”安璞玉摇摇头道:“况且,我也不想让安哥被这点小事打扰,我不想让他讨厌,也不想让他觉得我是个麻烦……” 虽然自己大概早就已经被安哥讨厌了…… 看着安璞玉低落的样子,卫非蝶安慰道:“你也别难过了,我看,沈师兄也马上就要出来了。” “什么意思?” “你傻啊!你忘了沈师兄的外号是什么了?妙手圣医!悬壶济世!”卫非蝶敲了敲安璞玉的脑袋:“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次马家出大事,可不得来巴结我们了!沈师兄如果能治好鬼瘟,那可是我们苏家扬眉吐气的机会啊!” “开什么玩笑!”安璞玉突然大怒,把卫非蝶吓了一跳:“凭什么安哥要冒着生命危险去救那些人!那个病不是会传染吗?” “可是筑基期以上的都没有出过事啊。”卫非蝶解释道:“况且你不是一直希望沈师兄早点出来吗?” “这是两码事!”安璞玉还没有忘记当年刀疤脸的吴病对着沈安发疯的模样,跺脚气道:“反正这事儿一点都不好!” “不好就不好咯!凶什么凶!”卫非蝶没怎么被人说过重话,她原本只想劝慰安璞玉开心,结果自己却收了一顿气,她把扫帚用力摔到安璞玉手里道:“你不是说要帮忙吗?那就扫地吧!我要去准备做饭了!” 卫非蝶说完就气鼓鼓的跑了。 安璞玉独自一人冷静下来后,对卫非蝶心生歉意,然而脑海里一个主意却突然一闪而过! ——他想出讨沈安欢心的方法了! 他匆匆把地扫干净,同卫非蝶打了声招呼后就赶忙离开。 安璞玉望了望怀中的定时针,估摸了一下时间,庆幸道:好在今天起得早,如果运气好的话,说不定在剑修开始之前就能赶回来! 安璞玉紧张地往“灵兽院”赶去,正好管理灵兽屋的钱塘正在将一群白虎灵兽赶入围栏之中。 “钱师兄!钱师兄!”安璞玉兴奋地同钱塘挥着手。 钱塘点点头道:“悠着点,那么急做什么?” “我不是看钱师兄舟车劳顿,成日里那么辛苦,想着啥时候再能帮钱师兄你牵个线,找个体己姑娘,过上日日三修的眷恋生活啊。” 前段时间,安璞玉曾经帮一个修心院里头一颗暗恋钱塘的师姐牵线,谁知道两人竟真的有缘,还真让她同钱塘成了一对。 钱塘脸一红,大声道:“别瞎说!让你李师姐听到了,我还做不做人了!” 安璞玉吐了吐舌头笑道:“其实是想找师兄你帮个忙,听说你们这里进了新的灵兽?就是它们?”安璞玉望着如同小奶猫一般叠成一堆的纯白小老虎摸了摸下巴:“居然是白虎幼兽?” “你的消息倒是灵通,等不及想要了?”钱塘笑道:“以后你们还会有对于灵兽妖物的进修,现在无须太过在意。”他指了指身边或趴或躺的白虎灵兽道:“明天我还要下山一年,再找帮你们找些其他的灵兽,等到你们精修结束后,自然会让你们各自挑选真正适合的灵兽作为助灵带走。” “我现在能不能就要一只?”安璞玉心中暗暗庆幸道:“其实这不是我要的,是我想给安哥的,他已经从入定之境出来了,然而他还在在思过崖待上一年多,我怕他寂寞,所以……” “沈师兄已经醒来了!”钱塘拍掌大笑,随即遗憾道:“可惜我明天又要走了,不然就能亲手把它们送上去了。” 沈安虽然被关思过崖,然而卫非花钱塘少数等人却都知道,沈安被罚,完全就是为了应付世家的压力。因而这次惩罚,沈安遭得有些冤。 毕竟他们都和赵狐接触过,知道那是个什么样的孩子。 钱塘听到是给沈安的,便将小白虎中最小的一只,从虎群里抱出来,交给安璞玉笑道:“这个孩子最为温顺不过,把它带给沈师兄吧,顺带替我向他问好。” 安璞玉心里乐开了花,他同钱塘告别后,赶紧抱着小白虎又急急忙忙往思过崖跑去。 刚出生不久的小白虎,黑色的花纹还未显现,它眯着眼睛,安安静静地躲在安璞玉的怀中,恬淡温顺地如同一只小白猫。 “接下来,就靠你让安哥高兴啦,你可别让我失望啊。” 安璞玉温柔地抚摸着小白虎的脊背,给它小心翼翼地顺着毛。 没一会儿就听到小白虎呼哧呼哧的打呼之声。 在确认小白虎已经完全安定下来,不会反抗之后,只听“啪嗒”一声,安璞玉开心地拗断了那只小白虎的后腿。 第五十章 白虎 “这是什么?” 面前的蓝色小布包正在可疑地“蠕动”着,沈安奇怪地望了一眼安璞玉。 安璞玉神情焦急道:“白虎!钱师兄给的!它不会有事的对不对?” 见安璞玉如此着急,沈安将布包轻轻打开。只见一只白虎灵兽紧紧地缩成一团,全身都脏兮兮的,甚至几处有明显的伤痕。它躲在布包里面不敢探出脑袋,肉呼呼毛茸茸的两个小爪子,紧紧捂着脸瑟瑟发抖,模样甚是可怜。 白虎的后腿,以一种极为奇怪的角度扭曲着。沈安一只手按于白虎的脖颈,防止它乱爪乱咬,而另一只手则轻轻抚在白虎那条受伤的腿上,小心翼翼地摸着它的后腿骨。 白虎没有丝毫的反抗。 “咦?” 比起受伤的后腿,反而是小白虎哆哆嗦嗦的模样更加引起沈安的怀疑。 四大灵兽青龙、白虎、朱雀、玄武中,唯有青龙由于无法被驯服,而被屠杀灭种。 剩下来的朱雀、玄武、白虎,各个都是能令修士们垂涎欲滴的上古神兽。 玄武代表忠诚、朱雀代表智慧、白虎代表勇气。 当然,这只是好听的说法,若换个说法,白虎便是代表“凶暴”。 即便因为多年被修士们饲养筛选,白虎的凶暴之气已经淡化许多。然而毕竟是上古灵兽的后裔,在遇上真正的主人之前,越是纯血的白虎越不会害怕亲近人类,更不用说恐惧了。 然而自己面前的白虎居然丝毫没有挣扎,连吼叫撕咬都无,只是在自己稍微摸到断骨之处的时候,轻轻抖了两下。 沈安皱了皱眉,这只白虎眼下的情况与自己的过去接触过的受伤灵兽完全不同。 在还困在红莲镇,积分远远还不够的那段时期里,为了不暴露先天之气开启一事,沈安曾经四处救治山间猛兽灵物。那些灵兽甚至都不如白虎凶猛,然而对于生人依然会下意识警惕示威。沈安记得自己那时可是吃了不少苦头。 然而前面的白虎,明显是被恐惧与不安所支配着,所以对沈安的“狠手”居然没有丝毫的反抗。 难不成竟然有人吃了熊心豹子胆,居然敢折磨仙灵苏家的白虎灵兽! “这是怎么回事!”沈安蹙眉厉声问道:“你从哪儿捡到它的!这孩子怎么会伤的那么重!” “是我的错。”安璞玉咬住下唇,满脸悔恨的模样低头道:“是我连害了这个孩子……” “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沈安敛容正色道。 “我们马上就要开始进修灵兽仙物的功课了。”安璞玉愤恨道:“前段时间,我从钱师兄那里讨到这只小白虎,本想带过来让安哥你瞧瞧的,可是……可是……” 沈安见安璞玉欲言又止,显然是受了莫大的委屈,心里怒道:“你说!我定然还你一个公道!” 安璞玉摇摇头道:“不,是我的错,是我太过招摇。前段时间修剑院比试的时候,承蒙钱师兄手下留情,同他打了一个平手。之后几个师兄弟们便想要找我切磋,我一时失手没有控制住力气……虽然我反复道歉,也被他们原谅了,然而没想到过了几日……小白它就……” 听到“小白”这个名字,沈安差点忍不住笑出来。然而眼下绝对不是该笑的时候。 他咳了两声,想用怒气敢走心里一闪而过的滑稽之感道:“荒谬!究竟是哪几个弟子!怎敢如此狂妄!当苏家家法都是死的吗!” “也不一定是他们干的!”安璞玉赶紧道:“也怪我没有看好它,让它乱跑,也可能是它自己跌伤的!” “有伤成这个样子的吗!”沈安大怒:“这明明是被人打伤的!身为修仙之人如此没有怜悯之心,还修什么道!成什么仙!家主就不管管吗!” “我没有证据……”安璞玉摇头道:“而且我也不想再引人注目了,本来白虎就应该是进修之时才能得到的,我提前向钱师兄要确实是我不对。如果真的有错的话,也错在我自己,是我硬要从钱师兄那里把小白讨要来,结果居然连好好照顾它都做不到。” “胡说——” “而且他们是世家弟子。” 安璞玉近乎恳求的声音,打断了沈安的愤怒,沈安一下子就明白为什么安璞玉只能来找自己了。 世家弟子看不起没身份没背景的安璞玉,然而彼此对上后,却根本不是安璞玉的对手,所以只能拿他的白虎出气。 可是,安璞玉没有证据。如果只是靠所谓的怀疑就找上苏净林判夺,那只会将安璞玉推向更边缘的地方。 更何况,安璞玉不是世家弟子,却获得白虎幼兽,结果还不好好照顾培养,反而让它满身是伤,如果被世家之人倒打一耙也甚是讨厌。 沈安忍不住想起,那个因为与同修相处不好,而被流放至分水境的周独善。 沈安的眉头皱的更紧了。 ——等本座修成魔道!世家这块毒瘤,必须第一个切除! 沈安的愤怒,安璞玉不敢正眼瞧他。 安璞玉心虚地偷看着沈安紧蹙的眉头,心中略有愧疚。 然而这份愧疚,很快就被某种幸福之感淹没。 安哥的侧脸真好看。 安璞玉痴痴地望着沈安检查小白虎的模样心道:可惜他老是皱着眉头,要是能摸一摸,把他的眉头揉开就好了,为什么他的心里好像总是藏着很多化解不了的心事呢? 安哥他有很多的烦恼吗?如果我能帮他解决那些烦恼,那他会不会变得稍微喜欢我一点呢? 然而,安璞玉的心底却响起了另一个声音: ——如果他发现你做了什么,他只会更加讨厌你。 不会的!安哥不会发现的!安璞玉在心中反驳道。 要说一个不被拆穿的谎言,本来就需要真话中夹着假话的,更何况,自己说的全部都是真话。 自己确实是和钱师兄打成了平手,自己也确实教训过几个嚣张的世家弟子,甚至,自己也确实是被世家出生的弟子们排挤了。 然而那又如何呢,谁叫自己就是强呢。 而且,安哥不会有机会知道真相的。钱师兄最近已经离开了,家主也在忙着处理马家鬼瘟的事情。等到安哥思过期满,这些事情就能随便找借口打发过去。 没有被拆穿的谎言,本来是就真实嘛! 这边安璞玉心中各种小九九,而沈安则低着头继续检查手中的白虎。 “除了右腿骨头断裂之外,其他地方的擦伤也好严重,可能会起炎症。”他运行真气,将手掌的温度提高抚摸在白虎的柔软的腹部,沈安能够感受到幼兽不安的心跳。 “内伤我还能用真气提它治疗,但是外伤……” 沈安话还没说完,安璞玉就从怀里拿了一堆创伤药和纱布推到沈安面前道:“这些够吗?” “够了够了!”沈安轻笑道。他从安璞玉手里拿了一罐金疮药,边贴边道:“你丢了它多久了?” 被发现了! 安璞玉心中一阵狂跳!他竭力辩解道:“我没有……” “你太不小心了!”沈安口吻严厉,没有丝毫放松:“不仅仅是肉身,它的精神也受到了很大的创伤,它一定是受到了长时间的折磨才会一直如此担惊受怕的模样!” 安璞玉送了一口气,赶紧道:“会很严重吗?需要多久才能治好?” “伤的话,七天左右应该就能好,问题是要好好养养……”沈安刚想将白虎还给安璞玉,突然,脑海里又出现系统熟悉的加分声。 【叮——善待生灵,系统判定加分值总值为10,0000点!】 我都快了忘了身上还套着这玩意儿呢…… 沈安抚了抚额头,自从上次救了问道大会众人之后,沈安机会就没有碰上加分的机会了。 客服那个家伙,因为上次”开后门“的事情,几乎骂了沈安无数次“明明没有缘慧,还欺骗我的感情,渣男!”。 说起来,身上的积分因为在思过崖带了十年,本来就快要不够用了。一想到出去之后要新开洞府准备冲击元婴,而他只能对着商品铺垂涎三尺,沈安就觉得无比凄凉。 虽说小白虎很不幸,然而对沈安而言未必不是一件幸事,毕竟比起和人相处,沈安还是和灵兽更合得来。 “安哥?安哥?” 沈安回神道:“哦,这个孩子先在我这里留下来吧。” 安璞玉心中大喜!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然而嘴上还是犹豫不决道:“这……这样不太好吧,不会打扰到安哥吗?” “无妨,反正最近闲来无事,就当照顾它换个心情。”沈安抚摸着小白虎道:“况且,我担心你把它抱回去,那些世家弟子又要趁你不再的时候找它麻烦,你也不能为了照顾它,拖累你的修行进度。” “但是……但是……”安璞玉故作为难道:“可是我想它的话要怎么办?” “这有什么的?”沈安笑道:“想它的话就来找我好了。” 安璞玉拼命掩饰内心的狂喜,然而他咧开的嘴角还是暴露了他阴谋得逞的得意。 一切都按照他的计划进行着!这样就能不引安哥怀疑的经常来找他了! 好在沈安低头看着小白虎的情况,也没空注意安璞玉的变化。 因为他烦恼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还有一年,沈安心道:还有一年,就是分别的时候了。 第五十一章 黄鹂 这段时间,安璞玉来的有点勤。 其实沈安不是不知道安璞玉的心思,然而,除了那次从入定中醒来尴尬的见面外,安璞玉对自己一直表现得非常规矩尊重,就像两人之间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每次他来,也只是安抚一下小白虎,然后就匆匆离开准备晚课。沈安自然也不好意思再将那件事提出来。 每次安璞玉来的时候,沈安只能装作全身心照顾小白虎的模样,希望自己对安璞玉的冷淡能浇灭他那颗因年轻热情而肆无忌惮的心。 过了大约一个多月,小白虎身上的伤已经基本愈合。沈安今日也像平时一样,盘腿坐在思过崖的蒲团之上。他的怀里,是如同小猫一般恬静地打着盹的小白虎。温暖的阳光,肆意铺撒在他们身上,仿佛涂抹了一层淡淡的金粉,如同一场安稳惬意的梦境。 沈安忽然觉得,如果一辈子就这么在思过崖上滑过去,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好。 又是熟悉的脚步声,白虎的耳朵稍稍动了动,似乎为了不速之客的到来略有不安,沈安伸出双手手,一手挠着它的下巴,另一只手则抚摸着它破皮之处新长出的绒毛。 沈安可以感觉到手下的生灵,正呼哧呼哧地喷着气,它的后背僵硬,然而强烈鼓动的心跳,却顺着脊椎传达到了沈安的手心。 每次安璞玉一来,它都会有的反应。 沈安能够感觉到它的惊恐,但是至少它没有像之前机会激烈地扭动,沈安稍稍用力地按住它的脖颈,示意小白虎不要害怕。 或许因为此刻它正待在沈安的怀里,小白虎不安地蹭了蹭沈安后,终于停下了挣扎。 沈安皱眉:难不成这个孩子是担心小玉儿把它带走后,它又会被那些世家弟子欺辱?所以每次小玉儿一来这孩子就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 看来这孩子还得在自己身边多待一段时间才行。 “安哥!”终于走完台阶的安璞玉向沈安拼命地挥着手,在获得沈安的注意后,扎着马尾的少尿冲着他灿烂地咧嘴一笑,再连接着翻了十几个筋斗后,稳稳当当地停在了沈安的面前。 “呛呛!”安璞玉撑开双臂站得笔直,在沈安面前得意洋洋道:“安哥,我翻得怎么样!” “没个正经!哪里像个修仙的弟子!”沈安口吻严厉,然而眼神却泄露出掩不住的笑意。 安璞玉撅了撅嘴道:“没人规定过修仙之人一定要什么模样的吧,对了安哥,你看这个——” 安璞玉突然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如同变戏法一样,小布包里出现了一只翅膀受伤的小鸟。 “黄鹂?它的翅膀怎么断了?” “昨日下山的时候,我看到几个小孩儿在打鸟,虽然我出手阻止,可惜晚了一步,它还是受伤了,安哥你帮我看看它还好吗?” 沈安正准备从安璞玉手中结果奄奄一息的黄鹂。突然!怀中的白虎一跃而起,只见它冲着安璞玉的手狠狠咬去! 安璞玉眼疾手快缩了回去,然而他手中的布包却被白虎咬在口中! “你做什么!那是给安哥的!”安璞玉一时没躲开,不仅鸟被夺走,连手上也被抓了一道疤,安璞玉突然目露凶光大喊道:“你这小畜—”想到沈安在他身边,安璞玉生生住了口。 “小白!回来!”沈安对着莫名发狂准备逃跑的白虎厉声呵斥。 小白虎听到沈安的呼喊,稍稍顿了一下,然而还是没有停下脚步,直到他已经距离两人几丈远后,小白虎才依靠着断壁慢慢蹲下来。它面向这沈安和安璞玉,警惕地望着两人,眼神里全然都是敌意与警觉。 见沈安和安璞玉都没有动作,它将口中衔着布包轻轻放下,然后开始舔舐着布包中金色的小鸟的翅膀。 “小白你……不是要吃它吗?” 沈安略微惊讶,他还以为是小白虎看到灵鸟激发了野兽的凶性,结果,它竟然在照顾这只黄鹂? 安璞玉脸色僵硬,还以为这小畜生已经被自己“□□”的不会反抗,想不到它居然还有胆子抓人,真是反了它! “先别管小白了!你的手怎么样了!” 安璞玉的手被沈安强行拽过,望着沈安焦急的脸,安璞玉一下子忘记被小白反抗的恼怒,他的脸突然涨的通红,如同被煮熟的虾子,安璞玉慌慌张张道:“那个、那个是小伤!小伤而已!安哥你不用帮我舔!” “我为什么要帮你舔?”沈安一脸莫名的看着安璞玉道:“被利爪划伤的伤口,容易邪气入侵,人的口径唾液中的邪物也多,即便修道之人,也必须注意!” 安璞玉微微一愣,口中喃喃:“但是……但是一般这种情况,不都会舔一舔的……” “你胡说八大道些什么?你有好好做过苏家的医修功课吗?”沈安瞥了一眼安璞玉,却看到后者紧皱眉头,捂着脑袋,似是极为痛苦。 “小玉儿,你没事吧?” “嘶——没事——”安璞玉揉着太阳穴心道:为什么我会觉得被别人舔伤口是件很正常的事情? “你在这里等我一下。” 沈安转身离开,进入思过崖的一个内穴之中,里面原本只放些日常用品,然而 自从沈安收了白虎,便会让安璞玉不是地带些药材上来。 他翻了翻药柜,寻出了一些金创伤药,沈安打开金疮药盖子,闻了闻里面的味道,嫌弃地又把盖子盖回去。 沈安打开了久违的商品铺,从中挑选出最好的“万应回春”。 ——传说中用已经灭绝的青龙之须制成的丹药,凡人抹了之后如同金刚护体,刀枪不入。 虽然降了些积分,不过都乃身外之物,反正之后挣积分的机会多得是。 拿着手中的“万应回春”,沈安赶紧从洞府中跑出,却看见安璞玉跟前,站着两个熟悉的仇人。 第五十二章 坏人 沈安从思过崖的洞穴里走出,却意外看见两个熟悉的仇人。 马长雨和李九阳。 马长雨还是老样子,魁梧的肌肉被裹在紧身的皮甲之中。他的腰背挺得笔直,如同一把刚出锋的银枪。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沈安总觉得马长雨身上的煞气似乎比之前见面之时更深更重了。 而另外一个,也不知道算不算的上是仇人,同第一次见面时那破落的模样完全不同,此刻的李九阳穿着一身如同茅山道士般金澄澄的黄色道服,光鲜亮丽,一看衣料便是价格不菲。在太阳的照射下,亮的几乎要刺瞎沈安的眼睛。 他一脸如沐春风般的笑容,一点都不像个得道高人,反像一个正打算将路过的旅人忽悠进客栈的黑店老板。他笑嘻嘻地站在马长雨的身边,直接把对方凶神恶鬼般的煞气拖下一半。 沈安突然有点明白马长雨为何如此一脸不高兴了。 “沈公子啊!实在好久不见啊!”李九阳一拍大腿,笑容灿烂。不知道的还以为沈安是不是和他有过八拜之交,他才会如此热情亲切,然而沈安搜遍记忆,也只记得当年客栈里把他引荐给宋广陵的时,那浅浅的一面之缘而已。 说起来,李九阳不是应该被宋广陵借过去处理融城之事了? 难不成融城之事已经完成了? 不过比起这个,沈安更加好奇这两人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沈某现在不过是戴罪之身,不知道究竟是什么风能将二位吹过来。” 沈安眯着眼睛警惕地望着李九阳。如果说马长雨是头狼的话,那李九阳就是一只狡猾的狐狸。 因为有前世残败在李九阳手下的耻辱记忆,沈安深知,如果真的要在两人之中选择的话,他宁肯选择选马长雨做自己的对手。 还没等李九阳开口,原本在李九阳肩头老老实实待着的那只八哥,突然飞到白虎的身边,它啄了啄在白虎舔舐之下奄奄一息的黄鹂,突然大叫起来:“坏人!又是那个坏人!” 沈安不明所以,顺着八哥拼命扑闪的方向望去,刚好对上安璞玉慌张看向自己的眼睛。 心中隐隐某个角落突然闪现某个想法,让沈安不寒而栗。 ——那只黄鹂,不会是小玉儿弄伤的吧? ——那么……那么小白呢…… 尽管疑惑只在心中想起,然而怀疑之声却已经带上了颤音。 信任无价,它美丽的如同光彩照人的琉璃,平时放着赏心悦目,但是一旦被打碎就再也回不到从前。 安璞玉已经不再看向沈安,他神情冷漠,狠狠瞪着那只八哥,八哥拼命扑闪的翅膀放慢了速度,然后快箭一般,嗖一声飞到李九阳的身后,然而嘴里还是不停咔咔叫唤着:“他伤的!他伤的!坏人!坏人!” 沈安还想问清楚一些,然而却被不耐烦的马长雨打断:“李师弟!快让你的鸟闭嘴!” 马长雨转向沈安,神情严肃道:“沈兄,我们是为了正事找你的,若你能帮我们解决了此事,便算将功补过,戴罪立功了。” “将功补过,戴罪立功?这是求人的态度吗?”安璞玉突然隔开马长雨的视线,挡在沈安身前道:“马少主,这里是仙灵苏家,不是你们的铁笔马家!” 马长雨皱着眉头,上上下下打量着安璞玉,随即冷哼了一声:“苏家家主真是越来越不会管教门下弟子了!如此狂妄放肆,不敬前辈,真是越来越不像话!” “我只敬应该敬重之人,可惜有些人并不值得被敬重!” “你!”马长雨从来横行霸道惯了,别人看见马家都要绕道走,他又何曾遇上如此狂傲之人?马长雨正要发作之时,被李九阳生生拦了下来。 “一场误会!一场误会!”李九阳无奈讪笑着向沈安赔礼道:“我们刚刚从苏家家主那里过来,因为苏长老说这是给您戴罪立功的机会,还给了我们放你下山的令牌与日事条,所以我们也就不小心顺嘴说错了嘛。老实说,我们还真的是有事相求,所以不得不来打扰沈公子的静修的。” 真会推。沈安心中冷笑,开口道:“先说到底是何事?” 李九阳怕马长雨开口说话又要得罪人,赶紧抢答道:“不知道沈公子是否听说过‘鬼瘟’?” 沈安心中一惊!怎么回事?鬼瘟已经开始蔓延了?怎么生生提早了五十年? 【因为你现在已经不是魔头沈安,所以这个世界的bug已经越来越多了!】 客服的声音突然在脑海里响起,沈安只能一心二用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这个意思啊!按照之前的剧情,李九阳和宋广陵根本不会相遇,也根本没有融城一事!但是因为你的缘故,现在“鬼瘟”的剧情开始提前发展了!】 与客服神情同时响起的,是李九阳有条不紊的解释:“前段时间,我们突然收到消息说,我们铜墙铁境内的一处村庄里,突然有活死人出现。那些人明明心跳脉搏皆在,但是神志意识全无!我们一开始只以为是有术士下咒,于是派了几名弟子前去查看。然而却发现整个村庄的村民都逐渐变成那副活死人的模样。更加奇怪的是,回来后的几名弟子都开始有了相同的症状。” 李九阳偷瞄着沈安的反应,探问道:“沈公子,你是不是有听过这个病?” 沈安回神道:“我曾经在一本古书上看到过……” 马长雨突然激动道:“你知道治疗之法?” “不,我只知道此病可以通过血液接触传染。”沈安皱眉道:“还有就是,此病一旦大规模的蔓延,除非将所有人的人肉身全部烧毁,否则无药可解。但是若如你所说,现在只是小范围内的话,只要魂魄没有碎裂严重,或许可以用补魂之术抢救一下。” “你居然知道患了鬼瘟之人,魂魄已碎?”李九阳拍手惊讶道:“真不亏是医仙苏家,果然见多识广!那就烦请沈公子和我们去一次铜墙城吧!” “不能去!”从听到“鬼瘟”一词的那刻起,安璞玉的头痛就没有停下来过,为了掩饰心中烦躁,安璞玉激动地抓住沈安的手道:“安哥你不能去,那里很危险!那里太危险了!” 沈安任由他抓了片刻,当安璞玉以为沈安会为了自己的恳求留下来的时候,沈安突然一用力,用真气相抗,狠狠甩开了安璞玉的手! 安璞玉怔了怔,他不明白沈安为何会突然对自己如此厌恶。 然而,当他看到沈安走向小白虎和黄鹂的时候,他的心突然冻结了。 安哥已经猜出来了…… “不危险的!不危险的!”李九阳看两人气氛不对,赶紧打圆场道:“那里所有的病的人,都是先天之气以下的弟子,凡是修炼到筑基的弟子都无一感染,沈公子也一定不会有事的!” 听到这里,沈安皱了皱眉头心道:明明前世,连金丹之期的修士都不能幸免,一沾血便会感染上鬼瘟,为何李九阳会说筑基之期的修士无事?是因为鬼瘟的邪气现在还不强,所以才会影响不大吗? 又或者说,他们只想先找借口将自己骗到铜墙城…… 沈安心生警惕,在脑海里询问道:客服,如果本座成功阻止了这场鬼瘟,能获得多少积分? 【系统正在计算中……我看看……如果阻止了这场鬼瘟,能获得积分……我去!好多的零!】 别废话到底多少? 【额……应该是……你日后想杀多少人就能杀多少的人的天文数字吧……】 听到这个消息,沈安心中大喜!这才是他真正需要做的事情! 只要解决了鬼瘟,他就能获得真正的自由! 他现在已经走到了白虎的面前,沈安蹲下身子轻轻抚摸着小白虎的下巴,白虎不再惊慌失措的舔舐着黄鹂,而是抬眼望着沈安,似是在质疑他的能力。 白虎那双漆黑透明如同夜空的双眼之中,此刻正照应出沈安的骄矜愉悦的心情,以及他眼神里挥洒不去的自信与傲然。 他是沈安!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东西,没有任何事物可以锁得住他的自由! 沈安向小白虎伸出了双手,那幼小的生灵虽然在一开始犹豫了片刻,但是沈安温暖又强大的微笑,直接映入了白虎的心底。 它愿意相信沈安。 “虽说此事不能拖延,但是沈某必须先做一些准备,才能同二位上路。” 沈安抱起白虎,对着马长雨同李九阳轻轻作揖。 马长雨对沈安略带得意的傲慢神情很是不满,每次看到这种笑容,马长雨都会觉得有根刺在心中,极为不愉快。 “对了,安师弟,你也早点回去吧,你还有功课。” 安璞玉听着沈安清冽冷淡的声音,心中一片凄凉。他看着沈安怀中的小白虎,软软趴趴地如同一只乖巧的猫咪一般,眯着眼睛享受着沈安的保护。 而那只黄鹂则扑在白虎的后背,受伤的翅膀已经不再流血,只是随着黄鹂的呼吸,不断起伏着。 被抛弃了……随着隐隐的头痛,安璞玉心中一阵痛苦与怅然,他在心中不断痛苦喃喃:我又被安哥抛弃了…… 沈安就这么抱着两个小东西,快速离开,没有回头,再看一眼安璞玉。 沈安能容忍愚昧,也能容忍狂暴,他甚至能容忍怨恨与嗔怒。 然而,他唯独不能容忍阴毒! 无论安璞玉的理由是什么,他既然能如此下手对待这些无辜生灵,一旦他成为自己的敌人,他也绝不会对自己手下留情的! 他已经被沈平欺骗过一次,他绝不会给安璞玉欺骗自己的机会! 第五十三章 有钱 第二天一早,沈安把小白虎与黄鹂交予两个专研医修的苏家弟子后,便加快速度,匆匆收拾收拾,将一些必须之物丢入乾坤袋后,赶紧来到大堂。 此刻,马长雨与李九阳已经来到大堂,神情严肃地正同苏净林商讨事务。 让沈安奇怪的是,此刻应该在准备早课的安璞玉居然也神色严肃地站在大堂之中。 “家主。”沈安作揖问安后道:“弟子已经准备就绪,随时可以启程。” “此次事件极为危险,要多加小心。”苏净林捋了捋自己的白胡子,紧皱眉头道:“门下弟子最近都有任务已经派出去了,之前无忧那个孩子曾经向老夫推荐过安璞玉,他说那个孩子的潜力极佳,如果能历练历练必定有所成长。这次,就让他和你一起去吧。” 听到安璞玉的名字,沈安皱了皱眉。 安璞玉的行为激起沈安的噩梦,他昨夜一晚上都无法合眼,不断回想起前世被沈平欺骗回到沈家,却被沈傲夺下令丢入灭魔池的那一刻。 安璞玉让沈安想起沈平。 一个能对无辜之生灵阴暗狠毒之人,在他厌恶沈安的时候,自然也不会手下留情。 沈安不能把这样一块炸弹留在身边! 沈安赶紧道:“此次行动,弟子一人行动便可,毕竟我们并不知道鬼瘟到底会带来什么的危害,弟子实在不希望让门下弟子冒险。” “弟子会小心行事,绝不给沈师兄拖后腿。”安璞玉一反常态,他的声音里不再带着平日里的撒娇卖乖,而是故作低沉,满满都是弱冠男子的稳重成熟:“弟子愿意尽职尽责,为家主解忧,为守护正道,安抚黎民百姓,尽弟子一份绵薄之力!” “说的好!”苏净林满地点点头道:“我们苏家哪里有胆小怕事之人,更何况老夫有试过璞玉这个孩子的剑法道术,并不比非花、钱塘他们差到哪儿去。安儿,你不要多说了,我相信他不会给老夫丢脸的!” “苏家主,恕我多问一句,你们苏家眼下人手紧缺,是不是正在忙最近的‘分尸鬼’一案?” 马长雨的这句话一出,苏净林脸上的神情突然僵住了,他似笑非笑道:“马贤侄,想不到我们的苏家的事情,竟是被你们马家事无巨细地关注着?” “家主不要误会,我们少主的意思是,如果这次马家的事情能够顺利解决,你们也可以寻我们帮忙,找出那个分尸鬼一事的罪魁祸首。”李九阳不断赔笑道:“四大家若能手足同心,同气连枝,本来就是整个凡境百姓之福嘛!” “马少主的心思的心思,老夫心领了。”苏净林冷笑道:“不过,分尸鬼一案我们已有头绪,不牢你们马家担心了。更何况,这分尸鬼既然出现在我们仙灵苏家,自然应由我们苏家的弟子秉公处理。只希望马少主不要起太多心思,还是先专注于解决你们铜墙城鬼瘟一事吧!”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李九阳在一般不断迎合着,马长雨似乎还想要说什么,但是却被李九阳生生打断道:“既然沈兄已经准备好了,马师兄,我们也差不多出发吧。” 马长雨剑眉紧蹙,没好气的瞪了李九阳一眼,冲苏净林作揖之后道:“那就不再打扰苏家主了,告辞!” 苏净林带着几人离开苏家大宅,看着沈安一行人的的身影逐渐消失在在人群之中。 过了一会儿,苏净林的身边响起儿子苏无鱼的咳嗽之音。 “无鱼!你出来做什么!”苏净林赶紧转头,心疼地望着自己的儿子道:“说了多少回了!待在屋里好好养病!你怎么就是不听呢!” “爹……马家起疑心了吗?”苏无鱼一边忍者咳嗽一边问道:“爹,是孩儿连累了你……” “不要胡说八道!”苏净林拍着苏无鱼的脊背给他顺气道,目露凶光道:“怀疑又如何,这里是仙灵苏家!只要我苏净林在这里一天,就轮不到他们马家在这里作威作福!迟早有一天,马家欠我们的,我苏净林要全部都讨回来!” ===================================================================================== 沈安一行人正准备乘坐传送法阵。 因为沈安故意躲着安璞玉,所以在李九阳踩到传送阵的时候,他便一只脚也踩了上去。 一阵最多只能传送两人,安璞玉和马长雨自然只能等下一个了。 在传送阵发动的那一刻,沈安瞥了一眼安璞玉,只见他面无表情,神情阴郁,像是将情感都完全封闭了一般。 沈安从来没有见过这个样子的安璞玉,心中微微惊讶。然而想到安璞玉欺骗自己的所言所行,便硬下心肠,扭开和安璞玉对上的视线。 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在等着自己呢。沈安自我安慰道:只要将鬼瘟一事漂亮的处理掉,自己就能重获自由,之后寻一个上品洞府,潜行修炼,过上个一二十年,那个孩子很快就会忘记沈安是谁的。 沈安强迫自己不要在意安璞玉。 然而总有人喜欢那提不开提哪壶。 “你和那个臭小子到底怎么回事?”李九阳声音略有紧张,不过还是带着他一贯的试探讨好之意:“这小子一整天都在瞪我儿子,小八都吓坏了!” “对!吓坏了!吓坏了!”八哥在传送阵里乱飞着,李九阳怕它飞出结界之外,被传送到别的地方,赶紧又把它揣回了怀里,死死压着它,不让它乱动。 “没什么。”沈安答道:“小孩子做错事,想罚他,又不知道该怎么罚。罚轻了,怕他记不住,罚重了自己又心疼。只能先这么晾着了。” “你说要罚他……”李九阳听了沈安的话一愣,随即谄笑道:“那个……难不成是真是因为昨天小八它……” 沈安转向李九阳,伸出手按按他怀中八哥的额头,轻声道:“昨日你见到的那只黄鹂是安璞玉伤的对吗?” “就是他!就是他!坏人!坏人!”那八哥不甘心地在李九阳的怀里扭动着道:“他上次还欺负我爹!他上次还欺负我!” “小八!这么久的账就别拿出来算了!”李九阳尴尬地想要捂住八哥的嘴,却别它尖利的喙扎的生疼,他扯着嘴角,对着沈安讪笑,不好意思道:“原来你真的知道了。” “怎么能不知道?昨天你的八哥叫唤成这个样子。”沈安苦笑:“若不是它,我现在还被他蒙在鼓里。” “哎,既然你都知道,我也不怕被人说离间你们师兄弟感情了。”李九阳挺起胸膛,抛开心里的犹豫,一鼓作气对沈安道:“我觉得你的师弟有点危险。” “你什么意思?”沈安皱眉。 “那只黄鹂和小八说,它是被你师弟打下来的。”李九阳难得换上一副严肃的神情说道:“他故意打鸟给你医治,恐怕就是觉得你天真善良,想要通过此招骗得你的好感,换取好处。毕竟你们苏家的绝世医术举世闻名,自然会引起小人的觊觎,比方说天地同寿……” “噢?想不到李兄连天地同寿都知道?”沈安的原本温柔望着八哥的眼神突然变得锋利起来,犹如一柄深藏已久的宝剑,随时准备出鞘! 沈安收回按着八哥的手指,哼了一声道:“分尸鬼一事连我都不知道,但是你们马家却已经探听到消息了,你们还知道哪些苏家弟子都不知道的事情?” 李九阳被沈安的眼神刺得心中一凛,赶紧解释道:“苏家的天地同寿自然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此术虽然早已失传多年,然而威名仍在。你身上流着苏家的血液,保不准会被有心之人盯上,小弟我这是在提醒你啊。” “确实已经失传已久了……” 听到李九阳的话,沈安心里突然一凉,一个奇怪的想法涌上心头。 一直以来,沈安都把自己的力量隐藏的很好,知道自己会天地同寿的人应该只有沈福而已。况且,自己也只用过一次天地同寿,不应该会引人怀疑才对。 而那唯一的一次,便是救活安璞玉的那次,他对安如意说,“自己用的是苏家秘术”救活了他。 如果安如意泄露了…… 沈安的脑海里突然又闪过一个可怕的想法:会不会……前世苏净林并不是不想救安璞玉,而是根本不能救安璞玉? 会不会,这个世界上,此时此刻会天地同寿之人,只有自己一人而已? 怀疑之种一旦种入心中,就会不停生根发芽,变成蚕食平静与信任之木的毒藤,无法再被消除。 为什么安璞玉那个孩子会突然表示喜欢自己?为什么他能提早得到只有在灵兽进修课里才能得到的白虎?为什么苏净林会让安璞玉这个不过筑基之期的小弟子跟着自己? 如果安璞玉是苏净林的人呢?如果安璞玉只是想要天地同寿的修炼之法呢? 沈安的脑海里又开始响起前世被人背叛的时候,沈平放肆的嘲讽之声: 哥哥你为什么会觉得绿袖会喜欢你?你又为什么会觉得我喜欢你呢? 哥哥你真是太蠢太蠢了,不要怪我呀,就是因为你这样的傻子太多了,骗子都不够用了呢。 “沈兄!沈兄你脸色很差啊!你没事吧!”李九阳紧张道。 “……你们马家这次来……该不会也是盯着这‘失传已久的天地同寿’吧?”沈安没有回答李九阳,而是死死瞪着他,冷峻道:“还是说,其实你们也觊觎天地同寿许久,所以想要从我身上套出些什么?” “怎么扯到马家来了!天地良心!我就是想提醒你来着!”李九阳急的要死,他被沈安的一席话气得满脸通红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你不会不懂吧?我和那个小子也算是有旧仇了!你还记不记得他当年只有九岁的时候,我被他在客栈恶整的事情?那个时候我就觉得这小子焉坏焉坏的!没想到过了十年,他反而更加得寸进尺了!我看你现在还把当‘人畜无害的可爱师弟’才想要提醒你的!” “提醒我?”沈安冷笑道:“李兄还真是一个正直之人。” “还好啦,还好啦,都说了我和他有旧仇了,也算是我的私心吧。”李九阳一时没有听出沈安的嘲讽,不好意思道:“况且,你是没看到他早上的时候是怎么瞪着我家小八的,我家小八最爱说话了,可是今天早上你听到它开口说一句吗?反正我觉得自己已经被他恨上了,才想要趁机和你都说清楚的。” 李九阳一脸真诚,仿佛真的是因为和安璞玉置气才会提到天地同寿一般,沈安的心情却难以回到之前。李九阳是个聪明人,前世他七老八十之时,在明明没有修仙天赋的情况下,拖着不过筑基的苍老之躯,却凭借着运筹帷幄的谋士之才,将沈安的三域之兵,打得节节败退,差点溃不成军。 除了贪财外,没有别的缺点,一个深谙明哲保身道理之人,为何要站在自己这边,还好心“提醒自己”,小心别人的觊觎? 想到前世耻辱,沈安忍不住嘲讽道:“所以你还真是一心为我考虑?沈某扪心自问,实在想不出自己何德何能,可得到李兄如此关心。” 李九阳满脸正直,一身正气,义正言辞地大声说道:“因为我相信,在这个世界上,一个能慷慨解囊的有钱人绝对不会是坏人!” 李九阳如此光明磊落地表达着自己对于金钱的爱憎分明。那一脸堂堂正正,充满男子汉之间为兄弟两肋插刀也义不容辞的傲然决然。 他毫不犹豫,无丝毫隐藏的尾音在沈安耳边不断回响,如同青天白日里的一道响雷,彻底击碎了沈安的三观! “你……你好歹也已经是筑基期上期了,你你你!你就能不能有点骨气!” “你懂什么,我混了那么多年,没有生存的智慧,好歹有生存的经验,什么人是好人好惹,什么人是坏人不该惹,我不比你这种锦衣玉食的公子哥清楚?” 沈安正想反驳,但是传送法阵已经将两人送到的马家。 既然已经到了别人的地盘,沈安只得闭嘴。 “终于来了!是苏家的人吗?”迎接沈安与李九阳的,是当初在问道大会有过一面之缘的陶沙与其他的马家弟子。另沈安奇怪的是,吴病并没有出现。 难不成那个吴病,因为当初被人下毒,发狂后和自己打过一架,怕两人见面尴尬才躲着自己的吗? “是苏家的人!是妙手回春的神医沈公子!”李九阳不断给沈安戴着高帽,回应着焦急而热情的马家弟子们:“还有一个苏家弟子呢,和马师兄在下一个传送阵。” 一样激动的还有终于可以从李九阳怀里出来的小八,它得意洋洋地在沈安头顶不断盘旋着,然后开始啄沈安的乾坤袋,不断兴奋道:“到啦到啦!出来吧!出来吧!” 沈安莫名其妙,他阻止叽叽喳喳叫个不停的小八,然后将乾坤袋打开。只见一只小白虎,迫不及待的从里头滚出来,跌倒地上,“吼”地大叫一声后,哗啦啦地吐了一地。 “小白——?” 第五十四章 鬼瘟 沈安赶紧蹲下给小白顺气,李九阳奇怪道:“这只白虎是之前那只吗?你怎么把它也带来了?” “我没把它带过来。”沈安皱眉道:“之前明明已经把它交给两个弟子照顾了,怎么会……?” “你们都挤在这里做什么!” 随着莹莹闪光一现,马长雨与安璞玉的出现在传送法阵之中。安璞玉望着小白虎,微微惊讶,显然也是奇怪为什么会在这个地方看到它。马长雨则是皱着眉头道:“沈兄,我不是邀请你来这里玩的。” 马长雨的话音刚落,几个马家女弟子忍不住偷笑起来。 如果这只小白虎已经是修炼成上品等级的猛虎凶兽,沈安带着它还能说是用来护身保主。然而眼下的小白,四脚朝地,扑在地上,又小又软,模样甚是可怜可爱,加上沈安本身长相俊美又文弱秀气,这小白虎一点都不像是护主的灵兽,反像是讨好主人的宠物。 特别是见沈安一脸担忧,给小白虎轻轻拍背顺气的模样,那些崇尚雄性阳刚之气的马家的弟子,看着沈安的眼神都忍不住带了些轻视之意。 李九阳见气氛尴尬,怕沈安注意到会不高兴,赶紧插手,帮着沈安一起给小白虎顺背道:“沈公子,这小家伙还是由我来照顾吧。” “我来就行了。”安璞玉突然一脚插入两人中间,隔开沈安和李九阳,想要从地上抱起小白虎。 然而小白虎却完全不给安璞玉面前,它一见安璞玉,就开始“吼吼”叫着,在地上挥舞着四个爪子到处乱扒。 见状,沈安皱起眉头,他轻轻推开安璞玉,随即抬起小白虎交予李九阳的手中。 李九阳忍不住偷瞄了一眼安璞玉,这个年轻的苏家弟子并没有把他放在眼里,而是黑着一张脸,死死盯着沈安。 沈安则是望着李九阳手中的小白虎,掰开它的嘴,硬往里头塞了一颗芳草丹。小白虎这才稍稍消停了一会儿。它老老实实地待在李九阳的怀里,满意地呜呜了两声。李九阳那只八哥则挺着胸膛,“鸟假虎威”地站在在小白虎的脑袋上,还不时地蹦跶两下,宣示自己的新领地。 这三人争夺白虎的模样甚是滑稽,周围的人均是不明所以地盯着三人围观。 李九阳觉得气氛更加奇怪了。 一身茅山道士打扮的李九阳,板着脸,默默按住了小八的脑袋,心中叨念道:儿子啊,咱低调些!可别再得罪那小祖宗了。 马长雨终于看不下去,咳了两声道:“沈兄,还是先去看人吧!” ===================================================================================== 马长雨遣散了围在传送阵周围的弟子,领着沈安在铜墙城内快速走着。他一边走一边讲述的病人的情况,不一会儿,都已经转过了两道弯儿。 “算上被感染的修士弟子,眼下一共有一十二人染上了鬼瘟。”马长雨声音低沉,却是掩不住的焦急:“之前也和沈兄说过了,我们用探魂之术后发现,这些人的魂魄碎裂严重,然而他们身上却并没有被施术的痕迹。我们发现这个并非是修士下的‘术’,而是可能传染的‘瘟疫’之后,我们立即就将所有的病人都聚集到了一起,防止此病的进一步扩散。” “你们能确认只有筑基之下的弟子会被感染吗?”沈安问道:“有没有金丹之期的弟子接触过病人的血液?以及,那些病人之中,有没有发狂乱咬人的迹象?” 马长雨一愣,随即斩钉截铁地摇头道:“没有!” 沈安心中疑惑,他开始回忆前世的情形。 鬼瘟可以传染金丹修士一事,沈安确信无疑,不过眼下既然无人感染,这或许是件幸事。 因为染上鬼瘟,就等于成为鬼族的“傀儡”。如果落入了鬼将军的手里,操纵两三个金丹修士自爆金丹毁掉铜墙城也不是难事。 沈安还不知道瘟疫的源头是什么,他只希望刚起的还未扩散的瘟疫不要引起鬼族的注意才好。 无论如何,自己都必须比鬼将军更快一步,解决掉瘟疫的源头才行! “他们都在这里。” 马长雨将众人领到了一间屋子前,然后打开了大门。 屋子只是普普通通、干干净净的屋子,然而迎面一股令人窒息的压抑之感冲众人扑来。 阴暗的房间里,四面墙都被被封得死死的,光秃秃的四壁围着十二张椅子,十二张椅子上坐着十二个人。十二个人全身上下皆被绳索死死捆住,其中有老,有少,有男有女。 在光亮透过大门射入房间的时候,十二个人齐刷刷地往光亮之处望来。 他们神情麻木,瞳孔涣散,似乎看的不是沈安一行人,只是跟着光的方向移动而已。 沈安心中一寒,他们的反应确实是中了“鬼瘟”之状——在没有“傀主”控制之前,完完全全的活死人模样。 那坐在椅子上的十二人,脸色灰白,没有丝毫活人的生气。在关上大门后,那十二个人又垂下了脑袋,直到马长雨点燃蜡烛,他们又齐齐抬头,死盯他手中的蜡烛看着。 沈安走到最中间那人的面前,探了探对方的脉搏,隐藏在冰冷皮肤下的血管,依然在缓慢的跳动着。沈安又使劲儿用力捏了捏对方的胳膊,显然,对方也能感觉到疼痛。 然而那人只是皱了皱眉头,却没有开口说话,更别提丝毫的反抗。 ——肌肉僵硬,体温偏低,是鬼瘟没错…… “沈公子,你看看他们的病……能治吗?” 李九阳的心咚咚直跳,他特别害怕这里,每次来都觉得阴气森森的。他屏住呼吸,紧张地望着沈安的动作,希望能快点获得答案,好早点从这里解脱。 “先让我用探魂之术确认一下……” 沈安表面捏了一个探魂诀,拇指往对方额头一按,暗地里却施了一个观心辩识之术。 比起能不能治好此病,沈安更想知道病的源头的到底来自何处,所以他必须要探知对方的记忆。 然而,一无所获…… 记忆都被抹去了……为什么? 沈安皱起眉头,将前世鬼瘟之疫,与今世所知道的一切联系起来。 ——旧意记识,烙印于魂,喜怒哀乐,附之于魄。 患上鬼瘟之人,因为魂魄皆碎,记忆情感无法联系在一起,所以身边一切有知有觉,却身不由已。 然而这样的*,却能成为鬼族操控的娃娃。 一个拥有记忆,却无法回忆,一个会痛会哭,却不知如何反抗的娃娃。 鬼族之人,天生魂魄可游离身外,这样的“娃娃”是可用于附身的,最好的傀儡。前世鬼将军就是通过控制得瘟之人,进一步将疫情扩散。 沈安进一步探魂,并没有感知到“控魂线”缠在其中,也就是说这些肉身能被.操控一事,应该还没有引起鬼族人的注意。 但是,为什么记忆会被抹去? 接下来的几人,沈安一个个地用观心辩识之术检查过去,果然,他们全部如同第一个人那样,不仅魂魄已经粉碎,储存记忆的“魂”中一片空白,所有的记忆都已经被人抹去了。 这可不是一个好消息,到底是谁干的?他们又想要隐藏些什么? “到底怎么样?”马长雨见沈安一个个检查过去,却迟迟没有开口说话,忍不住询问道。 “确实是碎魂。”沈安异常冷静:“不过,实在太奇怪了,一般的‘碎魂’是依靠法术实施,但是这个鬼瘟造成的‘碎魂’却是血液传染,这个病的源头到底是……” “先别管源头到底是什么!沈安!我只想知道这个病治不治得好!”马长雨几乎是吼着冲沈安大叫道。 “你吼什么!”安璞玉挺身而出,不让半步道:“没看到我师兄正在看病吗!” “小玉儿!不得无礼!” 沈安几乎是下意识地就叫出了安璞玉的小名,安璞玉眼神突然一亮,随即微微红起脸来。 安璞玉违和突变的神情没有逃过李九阳的眼睛,这茅山小道在沈安和安璞玉之间打量了片刻,心中突然一凛道:不是吧?他们是那种关系! 沈安并没有理会安璞玉,转向马长雨解释:“魂魄魂魄,魂锁记忆,魄管感情,他们现在魂魄皆碎,所以如同活死人一般,不过,我可以试试看用补魂之术治好这几个人。只是……” 被系统束缚之后,沈安一直在寻找解开鬼瘟之法,然而能够想到的也只有补魂一法而已。 然而这个方法,也只有在染上瘟疫的人数较少的时候才能有用,倘若瘟疫一旦扩散,沈安怕也是回天乏术。如果此世瘟疫扩散,最后也唯有再次用那红莲之火,才能一劳永逸,解决所有问题。 “只是什么?沈兄!这个时候就不要卖关子了!”李九阳焦急道。 “只是我想要知道这个病的源头到底是从何而来。”沈安皱眉道:“即便使用了补魂之术,也要过上七七四十九天他们才能重新寻回神识意志,现在只有十二人,我还能管得过来,但是瘟疫如果扩散……” “你只要负责救人就行了。”马长雨厉声道:“其他的交由我们马家处理就好。” 安璞玉正要发作,但是被沈安拦了下来,沈安微微轻笑道:“既然如此,那我也就不多问了。” 既然马家摆明了不合作,沈安自然也不能多说什么,他也不再浪费时间窥视那些人的神识,而是掏出乾坤袋,准备从中取出平日里惯用的药草灵石。 然而,想起白虎钻入其中,自己还毫无知觉一事,沈安心中微微一动,还是放下了乾坤袋,对马长雨微笑道:“不好意思,有些药草我没有带来,不知道能不能借我纸笔一用,那些药材还需要辛苦一下马家弟子代我寻找了。” 马长雨打开门,挥挥手招来一个小童。那小童倒也机灵,居然随身就带着笔纸墨研,沈安也不客气,直接拿下,提笔挥洒,立马便将所需药物全部写完。 沈安捻起纸,在空中轻轻吹了吹,等墨水干了之后交付到了马长雨手中。 “补魂丝,清灵石,彼岸草……”马长雨望着上头或普通或珍贵的药材皱眉道:“这些你一样都没带?” “一路匆忙,不小心忘记了。”沈安神情无辜而平静:“你们什么时候把东西都准备齐了,我什么时候就能开始施术救治。” “没问题,这些就交给我们吧。”李九阳见事情搞定,终于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忍不住高兴道:“沈兄要不要早点休息?” 沈安却有疲惫之色,马长雨见时候不早,便下令道:“宣笔,送沈公子去客房好好休息。” “也好,对了,李兄不如你好人做到底,送我一起回去?刚好我还想和你聊聊宫阳城的事情呢。” 李九阳刚想回应,突然觉得身后视线如针,如芒在背。 等等啊!小祖宗你瞪我也没用啊!是你师兄要招惹我啊! 第五十五章 防人 沈安拖着李九阳走了好久,李九阳明显感到安璞玉在自己身后如芒在背的犀利视线,可是沈安却似乎全然不觉,反而将李九阳往自己的方向拉得更近了一点。 “喂喂喂!别扯!别扯!男男授受不亲你不知道啊!” 李九阳还抱着小白虎,腾不开手,只好一边扭着身子一边出声提醒,然而沈安却完全感应不到李九阳渴望自证光明磊落、风光霁月的一片苦心,直接勾住他的脖子,按着他的脑袋小声道:“别闹!我们身后至少跟着两个人!马家现在是怎么回事?连我这大夫都不放心?” 李九阳眨了眨眼,随即苦笑:“你好厉害,马长雨还和我说他会派‘隐气术’最好的弟子跟着你呢,结果这么快就露馅了?” 沈安当然不会告诉李九阳,前世他不知道被马家派人暗杀过多少次,用区区“隐气术”的对付自己的,已算是马家最不入流的弟子了。 “废话少讲,你到底信不信我?你若信我,就快点下令撤了那些人。” 李九阳面色尴尬道:“不是我不信你,现在全城都在戒严中,检查紧得很,你又是外来的……” “外来的?我是苏家弟子!”沈安提醒道:“四大世家,同气连枝,现在倒好,防贼防到兄弟家去了?” “沈兄,你也别装傻了,现在世家内部都不一定能彼此信任呢。”李九阳苦笑道:“别告诉我你已经忘记问文大会上的那钞意外’了?别瞪我,这事儿是宋兄告诉我的,不然我还不知道呢。你瞧,连妖族之人都能渗透到世族内部,你让马长雨怎么相信本来就同床异梦的四大家?” “好好好,我不和你争这个。”沈安皱眉道:“我就问你一个问题,这鬼瘟的来源你们马家到底有没有查出什么名堂来?” “我就知道你挑我没好事!”听到沈安的质疑,李九阳苦着脸道:“你就是看着我好欺负才招上我的!” 沈安道:“我就是想要问清楚鬼瘟的来源,我虽然是从古籍上见过鬼瘟,但是上面并没有记载,究竟是什么造成了鬼瘟,如果能找到病因的话,对你们马家而言,不也是一件好事情吗?” 李九阳叹了一口气:“沈兄,你就不要为难我了,我也是替人办事不是?你就专管治病!调查的事情交给我们就好。术业有专攻,我们不插手你们苏家的事情,你们也别管我们马家的事情了。” “不是你说我是好人的吗?就当帮帮好人好了。”沈安笑道:“若补魂之术真的有效。我可以拿补魂之术交换。此术虽然难学,但是并非是不能学,如果你能帮我弄清楚这事儿,直接把补魂之术教给你们也没有问题,之后你们也不用再通过苏家解决这鬼瘟了。” “等等,补魂术难道不是苏家绝学吗?”李九阳微微惊讶:“你不怕回去之后苏家家主削了你?” “我就担心,哪怕我什么都不做,他也要削了我!”沈安皱眉道。 李九阳愣了一愣,随即凑近沈安,压低声音道:“你的乾坤袋里真的被‘窥连’了?” 窥连之术,类似制造一个小型的传送阵,扭曲两个空间,将其连接,多数作于窃听之用。因为乾坤袋本来就是同别的空间相连接,将物品装入其中,只是塞入另外的空间而已。因为原理近似,只要保证空间里的物品相似,即使乾坤袋里的空间被扭曲至另外一个地方,恐怕也难以注意。 然而,沈安很清楚记得,自己将小白虎送到两个弟子手中之后直接离开。之后,自己的乾坤袋也并没有离开身过。既然小白虎会通过乾坤袋出现在这里,说明一定有人扭曲了沈安乾坤袋的连接之处。 李九阳心思玲珑,一下子就明白了沈安的沉默,然而他还是不可置信,皱眉支支吾吾道:“可是……不会吧……不是一直有传言说,苏家下一任家主,不是你就是你舅舅嘛?苏净林不至于连你都不信吧?” “谁知道呢?说不定家主觉得防人之心不可无吧。”沈安扯了扯嘴角道:“别说废话了,鬼瘟这事儿你到底知道多少?看你挺傻的我才愿意信你的,我是真的想帮你们查出真相!” “什么叫我挺傻的!”李九阳忍不住高喊起来,随即怕引起注意,又赶紧压低声音道:“算了,我也觉得,要是这么一直藏藏掖掖下去,迟早要出大事!我就和你说了吧,第一个出现鬼瘟状况的是个行脚商人——” “行脚商人!”沈安大惊:“马家隐瞒这个是什么意思!要是扩散出去的话——” “小声点!小声点!”李九阳学着沈安的模样,也是一只胳膊套住对方的脖子,咧开嘴角笑嘻嘻,装出哥俩好的模样道,伪装出两人聊的不是事关一城兴旺败亡之事,只是普通风月无边的趣事一样。 “他是回来后才出现异样的,与其说是扩散出去,不如说是他把病给带进铜墙城了!” “那他是从哪里回来的?”沈安问道 “仙灵境。” 沈安神色神色陡然一紧,李九阳讪笑道:“这下你知道为啥我们防着你们了?真不是我们对你们苏家有什么觊觎之心,实在是因为一切太过巧合,你们前脚刚出分尸鬼一案,我们后脚就开始闹鬼瘟,实在不得不引起我们的怀疑。” “我这几年都在思过崖里头,这个分尸鬼又到底是怎么回事?”沈安皱眉。 “反正肯定不是好事。”李九阳叹了一口气道:“沈兄,和你说实话你别不高兴,这次你能治好鬼瘟,马家肯定要欠下不小的人情,但是你也别指望马少主会对你多么感恩戴德,我听马家的意思,怕是怀疑鬼瘟就是苏家放出来的。” “没有证据,这话别乱说!” “如果有证据,就马长雨那个脾气早掀了苏家了。”李九阳叹了一口气道:“自从问文大会里头,秦深出了事儿,马长晴就完全不管事了,而马少主,你也看到他什么人什么脾气了。现在又是鬼瘟……这事儿如果处理不好,还指不定那个沈平要怎么插一脚呢。” “沈平……如果是他,大约会立刻下令封城烧尸吧。” 沈安一听便心中有数,前世马长雨会对沈平言听计从,恐怕就是这臭小子给他出了什么馊主意,虽然压住了鬼瘟的消息,却并没有彻底解决,导致鬼瘟最终扩散到了宫阳城里头。 这一世,自己一定要比沈平更早一步解决这场灾祸! 说话间,李九阳终于把沈安送到了一间小院子里。 铜墙城作为外围隔绝凡境与外域的封地,建筑多朴实,终于使用而非排场。故而这里虽然比不上宋家宫阳城招待客人的房间,沈安倒也不觉得有被怠慢之意。 反而是跟在沈安身后的安璞玉相当不满,嘲讽道:“马家的待客之道,实在不错。” 李九阳怎么会听不出安璞玉的讥诮,赶紧道:“大漠荒地,比不上你们仙灵苏家山清水秀,人杰地灵。不过,所谓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沈兄住到这里,区区小舍立刻蓬荜生辉啊!”。 安璞玉哼了一声,李九阳看到他用口型暗说了一声:马屁精。 李九阳暗地翻了个白眼:这小祖宗太难伺候了。 “我就住这间,安师弟你住隔壁那间就行了。” 沈安从李九阳的手中接过白虎,对着他拱手作揖道:“辛苦李兄了,之后的事情我们自己处理就好,也就不劳烦李兄了。” “行,那我就走了。”李九阳对着沈安回礼,招呼了小八好几遍,那只八哥才恋恋不舍地从小白虎的脑袋上起身,飞到了李九阳的肩头。小白虎也吼吼两声,作为告别的回礼。 在屋外,沈安抚摸着白虎的脑袋,目送李九阳离开,而安璞玉则躬身待在他的身边,一言不发。 倒不是安璞玉不想说话,他心里头有千言万语想要说,然而他不知道从哪里说起才好。 安璞玉觉得自己应该先向沈安道歉,但是他心中却并没有丝毫歉意。 他有悔意,他后悔为什么自己没能把事情办得干净点,后悔为什么事情被人发现了。然而,他的心里并没有歉意。 可是,沈安在生气,既然他在生气,那么为了哄他开心,自己显然还是应该装出一副对自己的罪行深恶痛绝的模样比较好。 然而他的头又很痛。 来到通铜墙城的那一刻起,安璞玉的头就一直都在不时地抽痛。刚才看到那些如同僵尸一般面无表情的“活死人”,安璞玉的心中突然闪现许多零落的碎片,不详而痛苦,但是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到底是些什么样的回忆,带来如此撕心裂肺的难受感觉。 那种五内俱焚、万箭攒心般的感觉,让安璞玉更加觉得,自己不需要对这个世界上的一切怀有歉意。 所以他只能沉默。 最后,还是沈安打破了这院子里的寂静: “你和我进来,我有话要问你。” 第五十六章 虚幻 白墙黑瓦的房子里头,依然是朴实简单的家居摆设,一如马家的素简风格。 好在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该有的必备洗漱之物倒是一件不少。 沈安面对着紧闭的大门坐下,抄起古木圆桌之上的茶壶给自己灌了一杯清水,润了润喉咙。他刚想开口同安璞玉说话,小白虎便钻到沈安的胳膊底下,示意想要蹭水喝。 沈安只好放下手,将被子送到小白虎的口边。 白虎依偎在沈安怀里,它伸出舌头舔着水杯。安璞玉又羡又妒地望着它,不发一言。 房间里安静异常,只有白虎不停吧唧清水的声音在室内回响。 安璞玉老老实实站在圆桌的另一边,似是打定主意等沈安先开口。沈安这才想起,自从昨日发现安璞玉折磨无辜生灵之后,自己还未同安璞玉说过一句话。 沈安下意识在逃避和安璞玉说话,因为这个孩子的行为让自己心寒意冷。 可是,他是安璞玉啊…… ——他是沈安为数不多的亲人了。 “你有什么想要解释的吗?”沈安哑声问道。 “我错了。”安璞玉非常干脆道:“下回不会了。” “你还想有下回?” 安璞玉紧皱眉头,他深吸一口气,然后将气缓缓吐出,许久后问:“那么,安哥你想如何?” 沈安沉默片刻后道:“你的性子,看来并不适合修仙问道。等这件事情结束后,我会和家主说明,你离开苏家吧,这里不适合你。” 安璞玉一愣,随即竟然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微笑: “不知为何,我一点都不对这个结果奇怪呢。” “你没有丝毫的悔意。”沈安神色严峻,口吻严厉道:“我现在才发现,我似乎一点都不了解你。但是我了解你这种人。灭绝人性,心狠手辣,我虽然不知道你为何要对两个无辜生灵下此重手,但是你能做出这种行为,已经说明你不是我辈中人!道不同不相为谋,等你离开后,我只望你能好自为之,勿再多行不义了!” “不过是两个低等生灵而已!”听着沈安严厉无情的话语,安璞玉终于崩不住脸,粗声反驳道:“我又没有弄死它们!” 这句话满满都是恶意,沈安听不下去,立刻打断他道:“你居然还有道理了?你这样还有丝毫修道之人的模样吗!” “修道?”安璞玉冷笑道:“安哥,你告诉我,世间何为道?人走的才是道,魔道是道,妖道是道,即便所谓‘正道’,他们私底下做的龌龊之事难道还少?四大家里,现在到底还有哪个人算得上是‘修道之人’?你明明是过来救人,但是马家之人却对你处处防备。你对苏家事事敬重,他们却用窥连之术,暗地里防着安哥你。我不过弄残了两个低等生灵罢了,说穿了也不过是弱肉强食罢了,况且我是知道安哥你能治好它们才那么做的!它们又没死!” “荒谬!闭嘴!”听到安璞玉的狡辩,沈安怒火中烧,一拍桌子大怒道:“安璞玉!你难道就没有一丝同情之心?” 安璞玉神色冷漠,不以为然道:“上位有上位的肮脏,下位有下位的低贱,除了安哥和娘亲,这个世界并没有任何东西值得我去在意。” 安璞玉的无耻之言,触及到了沈安的底线,若行“恶”能不分对象,这次针对别人,那下次呢? 沈安又怒又恼,他蹙眉嘲讽道:“你心里居然还有个在下?可惜,在下实在不知自己何德何能,居然能受到安师弟你这样的青睐?” “安哥你不要这样和我说话,我听了难受。”安璞玉一双无辜鹿眼,可怜兮兮地望着沈安,却让沈安更加恼火,硬生生转开了视线。 “……安哥……”安璞玉呼唤了两声沈安,没有得到回应,在沉默了片刻后,他突然说道:“安哥你不会懂的,你能感到愤怒,是因为这个世界对你而言是真实的,可是,它对我而言却并没有意义……” “你这是什么意思?” 安璞玉没有回答沈安的问题。 沈安能理解吗?那种每日都仿佛活在虚幻之中的感觉,那种生命仿佛没有意义沮丧挫败。 自己好不容易寻找到能够将自己与这个世界联系在一起的人,那个人却触手难及的焦虑,如同溺水之人,死命抓住一根滔天巨浪中的唯一一根稻草,却发现那根稻草,可能也只是镜中花水中月的绝望。 即便如此,他还是想要试试看抓住那唯一的希望。 哪怕自己寻找到的希望,可能只是虚幻的慰藉。 “我曾听闻,世间有忘忧之草,服用此草,能让人忘记一切,陷入快乐无忧虚幻梦境之中。但是,一旦从梦境之中清醒过来,三魂七魄便犹如万箭攒心,肠断魂消之痛五内如焚,求生而不能,求死而不得。” 安璞玉仿佛祈求神明谅解的眼神,紧紧盯着沈安,他漆黑如墨玉般的瞳孔中,折射出沈安的身影:“安哥,我觉得我好像一直都活在那种痛苦之中。” 沉迷于虚幻之中,否认自己的存在,然而一旦清醒,那种翻天倒海的空虚与寂寥如同利箭锥心。 那种感觉,沈安真的能明白吗? 沈安没有说话,安璞玉不能确定他到底有没有理解自己的意思,在沉默了片刻后,他缓缓继续道:“对于我而言,没有什么,比将自己的幸福,信念甚至道理,建立在他人身上更加虚无缥缈了。我原本以为,除了娘亲,这个世界上的一切,对我而言都没有意义。可是,我遇到了安哥你。” 在倾吐出沈安和安如意名字的时候,安璞玉面露痛苦之色,仿佛真的处于绝望痛苦之中。 “安哥,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不敢了,没有下回了,你不要赶我走好不好?” 安璞玉神情诚恳,然而沈安却觉得背后一股凉意。 他想起鼎言曾经说过的话: ——虚灵之根,无欲无求,百年之身,非圣即魔。 沈安的第一个想法:自己当年不让他遁入佛门,难不成真的错了? 沈安的第二个想法:明明沈平也好、安璞玉也好,都比自己狠心绝欲百倍不止!为何这个“游戏”,会莫名其妙选择自己当所谓的“反派”? 疯了,都疯了,安璞玉也好,这个世界也好,全部都疯了! “你非……我辈中人……”沈安已经乱了,他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 “安哥,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你对这个世界怀有慈心善意,然而这个世界却并不是你想象中的那样,即便你对这个世界善良,它未必愿意回报你同等的善意——” 在安璞玉喋喋不休地控诉着他对世界的恶意的时候,沈安突然站起来,右手按住了安璞玉的胸口。 安璞玉还以为自己出言不逊惹怒了沈安袭击自己,然而沈安却并没有下一步动作。 他只是把手按在自己的胸口而已。 沈安闭着眼睛,骨节分明的右手,紧紧贴在安璞玉的胸口,他距离安璞玉如此之近,安璞玉可以嗅到他身上若隐若现的药草的香气。 “原来,你有心的……”许久,沈安才慢条斯理道:“我还以为,会说出这种话的人,心应该是冰冷,不会跳动的呢。” “安哥……我——” “虽然不想承认,但是我和你,还有你口中的‘那些人’是一样的。”沈安打断了安璞玉的话,他将后面一句加重语气,又重复了一遍:“我、们、和、他、们、是、一、样、的、” “不一样!”安璞玉激动道:“安哥你是不一样的。” 怎么会不一样呢?沈安忍不住自嘲,他曾经以为自己是独一无二的天煞孤星,直到客服告诉自己,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人,除了从外面来的“神明”之外,都是“游戏”安排的“角色”而已,所有的“角色”本源都是一样的。 ——不过是“代码”和“概率”而已。 “善恶不过是一念之间罢了。“沈安的手没有抽回,他望着安璞玉道:“有心之善,虽善不善,无心之恶,虽恶不恶。世间种种,哪里能分的清清楚楚?你又怎么知道我做的那些善事,不是为了我自己?” “安哥你是不一样的!” “我再说一遍,我和其他人没有不同。”沈安扯起嘴角自嘲道:“都说熙熙攘攘皆为利往,然而,若世间一切,真的唯恶不善……我大概也不会活得那么痛苦了……你年纪小小,见过世间多少善恶?又如何辩得清这世间大善大恶?这人世间,多得是成见、顽固、自私、任性之人,却也有天真、单纯、善良、质朴之人,人心多变,不可揣摩,你又怎知这世界真貌?” 沈安前世曾经对世界充满希望,直到他被人背叛,追杀怨恨,他尝尽世间艰险,最终心中只剩怨恨绝望。他义无反顾投入魔道,铁骑横踏凡境,草菅人命,嗜杀成性,为的,不过是让世人,都见见自己曾经亲眼看到的那无间地狱罢了。 然而,在知道了世界的真貌,不过是场神明的“游戏”之后,沈安的心中已经没有怨恨了。 他只想活着,只有活着才能违抗自己的命运,只有活着,才能看到“世界”的全貌。 ——这是他曾经深爱的世界啊。 “领着这个世界前进的,除了唯我利往,却也有真诚热情。世人无知,却不愚昧。这个世界对于你而言,或许没有意义,但是对我而言,她的不可理喻就是全部的意义。” “小玉儿,我和你,果然还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安璞玉如同五雷轰顶,这句话太过熟悉,太过刻骨铭心! 那是他在梦里听过无数回的恩断义绝之语。 现在,他在现实之中,再次听到了。 “若这世间对你而言真无意义,那你反而该走魔道而非正道。然而,若你仍想走那正道,那你需要看到这个世界更多的角落,而不是一个小小的苏家而已。这件事情结束之后,我会给戒痴大师写信,或许,你还是遁入佛门比较好,只希望佛门能将你引入正道。” “安哥,你还是要赶我走?” “我对你充满希望。”沈安苦笑道:“还记得我曾经说过的话吗?我把你当做弟弟?” 安璞玉眼神透露出失望,他静静地点了点头。 “我原本希望,你能走一条我想走却无法走的道路。”沈安自嘲地笑起来:“现在看来,我错了,你还应该走只属于你的道路——” “咚咚咚” 门外突然传来敲门声,打断了两人的谈话。 太阳快要下山,夜幕正在降临,在这个时间,还有谁会过来? 沈安起身,靠近门口,警惕地问道:“谁?” 门外传来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是苏家派来的沈公子吗?在下有要事想要同公子谈谈。” 这个时间能有什么好谈的?沈安犹豫片刻,最后还是打开了大门。 然而看到门后之人,沈安大吃一惊 ——面前之人,不是已经死了的秦深吗! 第五十七章 鬣狗 “秦……公子……?” 同对面的人对上的时候,沈安愣住了。 对面之人听到这个称呼也是一愣,随即苦笑道:“看来我和那位秦公子真的很像啊。” 很像?根本就是一模一样! 沈安仔细打量着面前之人,他虽然和秦深只有几面之缘,但是对他印象深刻。 毕竟,那个秦深确实俊美异常,让人难以忘记。不过,面前之人,虽然长得和秦深很像,然而他的气质却弱完全不同。如果说秦深是一把用于鉴赏却依然宁折不弯的利剑,那么面前之人,不过只是一把普通小刀,被插在不属于他的华丽剑鞘之中。 莫名强烈的违和感涌入沈安心中。 “实在抱歉,不知你是……?” 沈安出口问询,对方冲着沈安作揖道:“在下名为贾士宏,听闻你们是沈家派来的弟子?你们是来治这活死人病的吗?” “不错。”沈安点点头:“不知贾公子此时来访,所为何事?” 那人顿了顿道:“我知道这病的来源。” “你说什么?”沈安大为惊讶。 贾士宏赶紧捂住沈安的嘴,警惕地望了望四周,见周遭无人后,才放下手道:“公子,不知你是否能和我走一趟?” “安哥!小心有诈!” 沈安刚要回答,却被安璞玉往后拉了拉,少年的气息吹在沈安的耳边,钻心般的痒。 “不妨事。”沈安驱散心中的异样,冲着那人作揖道:“贾公子,那就麻烦你带我去看看了。” 那贾士宏带着沈安与安璞玉出来,门外居然还听着一辆马车。 然而,让沈安奇怪的是,原本那些监视自己的人的气息都消失了。 面前之人可以相信吗?这是请君入瓮?还是…… “沈公子,请上车。” 贾士宏再三邀请,沈安心一横,便上了马车,安璞玉也跟了上来,坐在沈安的对面。 两个人呆在这小小的空间之中,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之前刚刚和安璞玉把一切都摊开的缘故,沈安 面对着安璞玉,觉得格外变扭。 “驾!” 贾士宏在车外赶马,沈安则悄悄掀开马车帘,往外面看去。 马车带着三人,沿着之前来的道路相反的方向行去。 沈安心中微感激动,这个人是真的知道鬼瘟的来源吗? 刚才那个贾士宏,用的是“活死人病”,而不是“鬼瘟”来称呼,说明他同马长雨并非一路。 沈安记得李九阳曾经告诉过自己,马长雨为了压住消息,不引起恐慌,并没有泄露鬼瘟可以传染之事。 三人乘坐着马车,来到一条小巷,沈安掀开帘子,问向贾士宏道:“之前还未过问,贾公子是马家什么人?又是怎么知道那病的来源的?” 贾士宏沉默片刻后道:“我其实……我并不是马家什么人,我是被马家大小姐带过来的。” “马长晴?”沈安微觉疑惑,说起来,马家出了那么大的事情,自己还没见到马家大小姐呢。 “我之前只是宫阳城的一个员外之子,学过一些粗浅的道法,可是一拳难敌四手,在行走亲戚的时候,路遇劫匪,身受重伤,谁知道有幸遇上了马小姐。她看我可怜,便把我给带回来养伤治病。” 贾士宏顿了顿继续道:“我刚来这里的时候,这里的人都很不欢迎我,似乎因为我长得同马小姐的已过世的丈夫长得很像的缘故,没想到,连沈公子也见过他?” 沈安没有回答贾士宏的问题,他只是突然想起,貌似当初秦深也是这么遇上马长晴的,这个马小姐怎么到处都能捡到漂亮的公子哥? 又走了一阵子,贾士宏带着两人又走到了一座围墙之外,门口有两个侍卫在外头守着,那两个侍卫一见到贾士宏立即将他拦了下来。 “你们是何人?” “是马少主叫我们来的。”贾士宏道:“这两位是妙手苏家的弟子。” 那两个侍卫一听,面面相觑,问道:“马少主说了,烽火楼不准外人进入。” “我有马家金钰牌。”贾士宏从怀中掏出一张金黑色的令牌道:“我是奉家主之名而来的!” 一听是家主有令,两个侍卫立刻让开身子,打开大门,让三人进入。 “沈师兄?这个马家金钰牌是什么东西?有这个的人很了不起吗?” 安璞玉轻轻靠在沈安身上问道,沈安别扭地移了一下身子后道:“这个东西,相当于苏家的仙木杵,也只有家主和其信赖之人才能使用。” 沈安从马车上下来后,问贾士宏:“马长晴对你信任至此?居然把马家金钰牌都给了你?” 贾士宏微微一笑:“马小姐是一个好姑娘。” 三人进入围墙之中,绕过了院子,沿着走廊走到了一间青瓦房之中。 贾士宏把两人带到门前道:“就是这里了。” “里面是……?”沈安皱眉询问。 “里头就是活死人病的来源。”贾士宏敬声答道。 沈安轻轻地推开大门,随着大门响起的“吱吱嘎”的声音,沈安探身进入了房间。 房间里头,用铁索锁着一个人。 那人蓬头垢面,看不清模样,然而在看到大门打开,光亮射入的时候,他抬起了眼睛,痴呆地望着沈安的方向。 吴病?他就是鬼瘟的感染之源? 沈安大吃一惊,若他没有记错,吴病已经金丹之期了!他也已经被感染了?马长雨知道吗? 不对!马长雨肯定知道,吴病会被关在这里就是为了封锁消息! 难怪前世鬼瘟会蔓延的那么厉害,四大家各怀鬼胎,马长雨甚至直接隐瞒鬼瘟可以感染金丹修士一事,导致众人准备不足,进一步扩散了瘟疫! 那吴病本来如同早上所见之人一样,一副痴呆之状,只是向着光亮之处有反应。 在沈安靠近他的一瞬间,吴病突然发狂大吼,冲着沈安撕咬过来,安璞玉眼疾手快将沈安拉住,沈安一个没站稳,跌在安璞玉怀里。 安璞玉搂着沈安快速后退了几步,直到把两人退到了门口。 “刚才太悬了!若不是他被铁索捆住,挣脱不开!后果实在不堪设想!”贾士宏赶紧跑到二人身后,关切问道:“沈公子,你没事吧?没有被咬到吧?” 沈安略微狼狈,他推开安璞玉,迅速回到平日里泰然自若的模样道:“没事没事,只是我有件事情想要问甲兄你——” “你们为什么会在这里?”马长雨的声音从身后响起,神情可怖、如同恶鬼,他看着贾士宏怒道:“是你!” 贾士宏害怕地往后退了两步,往沈安的方向靠去道:“马少主,实在抱歉。我虽然受马小姐恩甚重,然而我也不能助纣为孽下去了。之前我看到马少主你鬼鬼祟祟来到此地,便想要弄清楚前因后果,没想到你居然会把活死人病的传染之源留在马府之中!” “你胡说!吴师兄才不是传染源!”马长雨冲贾士宏怒吼。 “若不是传染源,你为何将他单独留在此处!”贾士宏声音略微颤抖道:“之前我听说过,马家大师兄吴病,在下山除魔捉妖之后,莫名其妙失踪了一段时间,然而之后,活死人病就出现了,时间也对的上,如果他不是传染源,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住口!”马长雨抽出万物笔,叮叮两针往贾士宏身上打去。 那贾士宏似是被吓傻了一般,呆愣着不动,然而沈安身形变化,飞速抽出鱼鳞水剑将笔钉打落,挡在了贾士宏身前。 贾士宏在沈安身后大叫道:“马少主,苏家沈公子就在这里,你现在居然还想要杀人灭口吗?” 马长雨似是现在才注意到沈安一般,他咬牙怒道:“沈安,你现在想怎么样?” “什么叫做我想要怎么样?我想要帮你解决鬼瘟!”沈安突然大声喊道:“你的脑子里装的都是钉子吗?这个时候杀人,你到底想干嘛?” 贾士宏拉住沈安道:“马少主就是想要杀我灭口,沈公子救我!” 沈安突然冷笑道:“确实不能让他把你灭口呢,鬼将军陆煞。” 沈安此言一出,四人皆是一愣。贾士宏尴尬笑了两声道:“沈公子,你在胡说些什么……” 话音未落,贾士宏突然觉得全身一僵,身后不知何时居然被沈安贴上了定身符。 “秦深的身体,可好用?”沈安人畜无害微微一笑,在贾士宏的眼里却显得极端可恶可恨。 “沈公子,你不要开玩笑了,我是站在你们这边的,我是想为那些得病之人才……” “顺便再挑拨一下苏马两家是吧?”沈安拍了拍手道:“宫阳城的员外之子?学了些粗浅道法?能把围在我们屋外的那些马家弟子干翻,我倒是很像见识见识你的道法到底如何粗浅。” “你知道屋外有马家弟子?”马长雨大惊,他原本派人见识沈安让他不要乱跑,就是担心发生眼下之事,自己所挑选的明明都是将隐气术学至八层的优秀弟子,沈安是怎么发现他们的? 贾士宏一愣,赶紧道:“我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沈公子所住之处外面围这人?我完全不知道啊?是了,一定是马长雨为了将我们引来,想要杀人灭口!故意撤走了那些人!沈公子!我赤诚一片,一番好意带你过来,就是为了让你不要被马长雨蒙蔽,你……你为何要诬赖好人?” “好人?”沈安笑道:“陆煞啊陆煞,你说这话脸都不会红,对了这不是你的脸,是秦深的脸,自然也就不会红了。” “他是陆煞?鬼将军陆煞?他是怎么进入凡境的?” 马长雨吃惊无比,沈安耸了耸肩膀道:“谁知道呢?妖族之人能混进四大家,鬼族之人混入也没什么奇怪了。”沈安权起脸道:“我更想知道,鬼瘟是不是你们搞的鬼。” “贾士宏”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真没想到,我的名头居然如此之响,居然在此处被人认出来了。不过,我很好奇,我自认熟悉了这具身体之后,已经能将凡境之人伪装的天衣无缝了,你又是怎么看出来我的真身的?” “你想要知道?”沈安眯着眼笑问,陆煞用秦深的英俊艳丽的脸回以一个微笑,极为受看入眼,若是一个女子看到张脸,这样的微笑,定然会激动的晕过去。 然而,他对着的是不解风情的沈安。 “偏不告诉你。” 沈安自然是懒得再用“古籍上”见过这个说法来忽悠人了,他会认出陆煞,因为前世的他同陆煞交手过,他知道陆煞可以控制感染鬼瘟之人,然而条件是,对方必须陆煞十丈之内。如果没有鬼族之人牵摄魂线,那些得了鬼瘟的人,也不过是一块木头而已。 刚才见到吴病的时候,吴病突然发狂,定然是有人在身后操纵,陆煞想要通过控制吴病,诬赖他是瘟疫的来源,挑拨沈马两家,顺带转移沈安视线,让他往错误的方向寻找治病的方法,反而暴露了陆煞自己。 “你这妖魔!”见陆煞承认了自己身份,马长雨怒不可遏道:“我姐姐知道你的真身吗?” “你关系你姐姐?”陆煞笑道:“还是说,你希望通过我扳倒马长晴?如果是这样,这倒真是个好时机,不过,那个女人现在活着和死了也没什么两样。这顺道的落井下石,多少有些多此一举呢。” “妖魔!等弄清了一切!我要将你碎尸万段!” “别老是用吼的,跟你说话真费劲。”陆煞露出轻蔑不屑之色看着马长雨,随即转头望向沈安道:“你就没有什么想要问我的吗?你好像知道我很多事?你似乎对鬼瘟也了解很多?” 未等沈安开口回答,陆煞突然笑起来道:“对了对了,你是苏家的人嘛?你姓沈?沈傲夺是你什么人?” 怎么到哪里都绕不开沈傲夺!沈安冷笑回复两字:“家父” “嗯,沈傲夺的儿子,苏无忧的侄子,难怪难怪。”陆煞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随后冲着沈安眨眨眼,如同一个撒娇淘气的孩子一般笑道:“所以,你到底知不知道鬼瘟到底是从哪儿来的呢?” “你知道?”沈安一个箭步走上前道:“快说!若你说了,本座还能饶你一命!” “你想知道?”陆煞笑嘻嘻地盯着沈安:“可是我就是不告诉你!” 话音刚落,突然平地一个轰鸣响雷之音响起,随即一道闪电落在了陆煞的周围! 四周突然莫名出现几条漆黑如墨,形似鬣狗的黑色影子,张牙舞爪围在陆煞的周围。 “来的也太晚了吧。”陆煞对着天空大笑,沈安知道陆煞的同伙已经到了。 然而,这些鬣狗有些像妖族之人的幻影之术,难不成鬼将军的同盟,竟然是妖族之人吗? 可是前世鬼族和妖族明明势不两立,为何现在会……? 是了,命运已经被改变了…… 陆煞不知道何时已经解开了定身符,他突然右手一挥,漫天遍野的杀意随着黑云闪电滚滚袭来。 黑色的鬣狗龇牙咧嘴扑向三人,沈安立即催动冰魄诀试图冻住鬣狗。 然而,那些鬣狗行动矫健迅速,沈安连放七诀居然无一打中,反而是马长雨射出的三枚笔钉,击碎了两条黑影鬣狗。 “安哥小心!” 那些鬣狗因为距离沈安最近,纷纷扑上沈安,未等沈安掏出暗藏的万雷丸,安璞玉纵身一护,挡在了沈安的身前,一条鬣狗死死咬住安璞玉的右手一扯,连着衣袖一起,生生咬下一块肉来! “小玉儿!” 沈安大怒,望着倒在他胸口脸色惨白,显然痛苦至极,却不发一声的安璞玉,沈安怒火中烧。他突然手捏剑诀,使出前世所学的“万剑归一”! 突然只见,漫天皆是剑光寒影! 沈安自身就是一把出鞘利剑,鬣狗似是能感觉到剑身冰魄寒意,纷纷向后逃窜,然而时机已晚,漫天剑雨落下,那些黑影鬣狗被剑身此中,纷纷化为黑云墨羽,消散空中。 可是陆煞已经找到离开的机会了! 只见黑色云雾围绕在陆煞周围,陆煞开口之时,黑气从他的口中溢出,随后钻入黑色夜幕之中。 “沈安!如果你想要知道的真相的话,就回去问问苏无忧,记不记得一个叫做陆慧的女人吧!” 在黑气从“秦深”的*彻底抽离之际,陆煞将最后一句挑拨离间的诛心之语丢了下来。然而沈安却已经顾不上注意身边脸色大变的马长雨了。 “小玉儿!小玉儿!”沈安焦急的呼唤着安璞玉的名字:“你这个傻子!你干嘛挡在我面前!你不是知道我有金魏甲吗?” 看到沈安没事,安璞玉捂着伤口,轻轻笑了笑,随后气若游丝小声回道:“我……我忘记了……” 然后便晕了过去。 第五十八章 补魂 安璞玉这一晕,足足晕了十日之久。 这段时间,沈安日日难以入眠,除去帮助铜墙城里的百姓,施展那“补魂之术”给他们治疗鬼瘟之症外,沈安这几日一直都待在屋子里,照看着安璞玉,等着他能睁开那双看上去人畜无害的漂亮大眼睛,笑嘻嘻地再喊自己一声安哥。 小白虎在沈安身边不安地转着圈圈。 它想要爬到沈安的身上,扑腾着用力抓了两下他的衣服,却因衣服滑不溜爪,根本爬不上去。 沈安感觉到小白虎的骚动,他弯下腰,将小白虎抱起来。如同平常那样,搔着它的下巴,想让它安定下来。 然而今天的小白虎却没有如同平时那样乖巧,它扭着头不让沈安抚摸,还在沈安的手指勾到它的嘴角的时候,作势重重咬了一口。 “我知道你不喜欢他,你确实应该讨厌他,我要是莫名其妙被人害了,我也会恨死那个人的。” 沈安没有抽走手指,任由小白虎拿来磨牙,然而另外一只手,却讨好地抚摸着小白虎的后颈,求情道:“可是,我没什么亲人了,我不想失去他,哪怕我不喜欢他的行事作风……哎,算了,也不求你能谅解,之后回去,多给你喂些仙草丹药,等你变大变壮,变得强大无比,到时候,你大约也不会再在意这小坏蛋了吧。” 小白虎呼哧呼哧地用鼻孔出气,像是极为不同意沈安所言。但是咬着沈安手指那张小嘴倒是送了几分劲儿。沈安乘机把手指抽出,往身边的脸盆里浸了浸,然后取出泡在里面的毛巾,给从昨夜起,就一直发着低烧的安璞玉擦拭着额头。 其实不仅小白讨厌沈安在意安璞玉,连沈安自己也很讨厌现在这种感觉。 那种在意着某个人的感觉。 天煞孤星,弃情绝欲。 司命真人的警告无法从脑海里抹去。 这是他的批命,他拼命想要违抗,却一次次失败的命运。 前世沈安不是没有尝过情爱的甜美,然而,事实一次又一次地证明,那些都不过是裹着糖衣的毒.药。 善解人意又温柔似水的女子,不过是为了暗杀沈安而接近他,那些情深意重的款语温言,最后却全部都是巧言令色的欺骗。 重生一世,明明已经发誓,再也不相信任何人,也再也不会将一颗心托付给任何人。 明明已经赌咒立誓不会再在乎任何一个人。 可是,为什么这个孩子还要死命的跟在自己身边? “他还没醒吗?” 在沈安准备拿起身边的药碗汤匙,给安璞玉喂药的时候,身后传来马长雨沙哑低沉的声音。 沈安赶紧抹了把脸,想要散去一些倦意,他转过身冲马长雨强撑笑意道:“未醒,但是伤势已经稳定了。对了,吴病现在怎么样了?” “和其他人一样,已经恢复一些神志,但是言行举止有点像小孩子,对周遭事物反应迟钝,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恢复正常。” “无碍,他们魂魄碎裂,神识记忆分裂,无法快速传递才会如此,只要你们坚持用我教你们的方法,用真气化丝,黏合碎魂,过上十天半个月,应该会有所好转。” 马长雨对上沈安略微红肿的双眼,心中不知为何,莫名有些难受。他望了望躺在床上依旧昏迷不醒的安璞玉,觉得自己似乎能够理解沈安的焦急。 “吴病就像我亲兄弟一样。”马长雨突然说道:“我很抱歉之前没有说明他的情况,但是我害怕,如果你们知道鬼瘟连金丹修士都会传染,你们就不会派人过来……所以我只能先困住他,若你真能治好鬼瘟,再让他出现。” “这次我欠了你一个人情,很大的人情。” “马长晴怎么样了?”沈安并没有把马长雨的话放在心上,而是转移话题问道:“贾士宏是鬼将军杜煞一事,她知道吗?” “我没和她说……”马长雨剑眉紧蹙道:“我和姐姐说,贾士宏暴毙而亡,她的反应……她没有任何反应。” 比起上一次,亲眼看见秦深死于自己之手,这次“贾士宏之死”似乎并没有让这个早就心如死灰的女人有任何震动。 又或者,她已经痛到不想再有任何反应。 “妖族之人混入凡境,现在又是鬼族……天下怕是很快要乱了。” 沈安一言不发,听着马长雨的感叹。 没错,天下马上就要乱了,只是不知道这次天下大乱,和自己会有多少关系。 前世这个时候,自己已经被废灵根,如同过街的老鼠,四处躲藏,遁入妖域。 然而,今生此刻,自己不仅还身处凡境,更重要的是,居然还有一人,愿意奋不顾身,只想护他周全。 但是,安璞玉对自己的感情,却和沈福对自己的兄弟之情是完全不同的。 沈安用温水,给还在发着低烧的安璞玉擦拭额头,随后转身对马长雨道:“不要想之后的事情,先把眼前的事情解决掉吧。” 难受归难受,正事儿总是不能放下的。 “我要先你说声谢谢,毕竟吴病和镇里的人都是你救活的。”马长雨顿了顿,随即清清嗓子,掩饰心中的尴尬与困惑道:“但是,我有话不得不问你,之前陆煞叫你去问苏无忧,认不认识一个叫做陆慧的女人……你们苏家,到底和鬼瘟有没有关系?” 和李九阳说的一样,马家果然在怀疑苏家吗? 沈安闭上眼睛,他想起自己被窥连的乾坤袋,胸口只觉得沉闷无比,他将一口气缓缓吐出后道:“我在思过崖关了十年,你觉得我会知道?” 马长雨张口结舌,随后道:“姐姐曾经和自己说过,苏家同马家过去因为一件事情,生了间隙,似乎就是从那件事情之后,家父对于苏净林就一直都有防备。” 他顿了顿继续道:“但是,姐姐从来没有和我说过,究竟是为了什么事情导致苏马两家亲密不再。” 沈安皱眉道:“你说,会不会和这个叫做陆慧的女人有关?” “我回去后会问问我父亲。”马长雨神色认真,对沈安道:“其实,你这次愿意过来医治鬼瘟,一开始我对你也是半信半疑。可是,我没想到你的补魂之术居然真的有了效果,我更没想到你会直接将补魂之术,教于我们马家弟子。” 马长雨听说沈安的补魂之术真的有效的时候,本来以为他会以此作为威胁,向马家讨些好处,正好证明自己对于“苏家散布鬼瘟,再治好鬼瘟”的猜想。 却未想到,沈安居然直接将补魂之术的药方与配合之法,毫无保留地直接传授给了马家弟子。 马长雨对沈安,除了在问道大会上,那股不要命的拼命三郎的印象外,便只有那些世家弟子和凡境百姓流传的“药呆子”、“大善人”的评价。 而这次沈安来到铜墙城,所行之举,也依然是如同传闻中的一般,“烂好人”的模样。 从情理上讲,自己不应该怀疑沈安。可是,鬼将军临走之前的话,实在不能不让人怀疑。 又或者说,暗地里给马家下绊子的只有苏净林,而沈安不过是一颗无辜棋子? 只是不知道,这枚棋子,能不能为己所用呢? “四大家族,同气连枝,你无须在意。” 沈安挥了挥手,并不把马长雨的敬佩放在心上,又转向了安璞玉。 马长雨在那里思考着沈安“大善之举”,然而沈安也在纠结着这次的“行善失败”。 客服明明和自己说过,只要自己能够解决鬼瘟,那么自己就能获得大量的积分,而且是可以让自己尽情杀人,也不用担心被关“惩罚小黑屋”的积分! 然而,自己在治疗那些病人的时候,积分也只是如同平时治病救人那样,只有普通的上涨而已。 即便自己直接将补魂之术传授给马家弟子,自己的积分也不过多涨了几倍,距离“尽情杀人”还远的很。 这只能说明一点,就是自己并没有彻底解决鬼瘟。 看来,之后的关键,还是在那个叫做“陆慧”的女子身上。 然而,安璞玉现在昏迷不醒,沈安总不能把他丢在这里不管,自己回仙灵境里调查事情的真相,看来一切也只能先等安璞玉醒来后,再从长计议。 沈安正想着回去之后,如何才能早点找到舅舅,向他问清楚陆慧之事。突然,他听到安璞玉的声音,只见安璞玉的额头不断冒着冷汗,他不安地扭着头躲着沈安的擦拭,梦呓之声焦虑无比。 “安哥……快跑……快……” 第五十九章 四世 “小玉儿!我没事!我没事!” 沈安直接坐上床沿,原本待在他怀里的小白虎一个没抓稳,咕咚咕咚滚到了地下,翻了两个滚后,狼狈无比地爬起来,冲着沈安龇牙咧嘴,扑上去扯着沈安的衣角又咬了两口。 然而沈安没有功夫在意小白虎的不满。他见安璞玉紧闭双目,不断冒着冷汗,沈安赶紧运行真气,将面盆中的水加热,然后继续给安璞玉擦拭汗水。 马长雨见自己在这里也帮不上忙,便道:“我还要去看看其他人恢复地怎么样了,就不在这里打扰你们了。我已经和马家的弟子打过招呼,无论你需要什么仙草灵丹,记得直接叫人就好。” 沈安转身向他道谢后,马长雨便匆匆离去。 屋子里又只剩下两人一虎,而小白虎完全无法进沈安的视线,围着沈安乱跳了一阵子后,便气呼呼地跑到了墙角,把头埋在爪子里,一动不动地扑在那里。 安璞玉在梦魇了一阵后,又静静睡去。 见他终于安定下来,沈安摸着自己疲惫沉重的脑袋,长叹了一口气。他起身转头,看到缩在墙角的小白虎,便上前弯腰想要把它抱起来。 然而这次小白虎背对着沈安,用力压住身子,就是不肯被抱起来,任由沈安怎么叫唤都不愿意搭理他了。 “真是的,一个两个都爬到本座头上了!” 沈安心中郁闷,自己这幅保姆老妈的模样,哪里还有半分当年叱咤风云的霸气? 这么一想,沈安倒有些怀念当初孑然一身、了无牵挂的日子。那里像现在这样,为了一点点积分,各个都要当祖宗来伺候? 也不知道自己上辈子到底得罪了哪路神仙,从第一世起就没过上什么好日子。 天煞孤星的批命、重生转世后的系统,没一件事情能让自己省心的! 也罢也罢,本座遇上的倒霉事还算少吗?多一件少一件也没多大差别。 “既然你要待在这里生闷气,那你就和小玉儿一个屋吧。” 沈安话音刚落,小白虎立刻回过头,一双眼中皆是不满与怒气。 然而,在看见沈安还站在自己身后,并不移动,反而一脸淡然平静地笑望自己的模样,小白虎又扭过头,屁股撅着对着沈安。 这次看来,是真的打定主意再也不要理他了。 沈安知道小白虎同安璞玉有仇,自然也不会心大地让两人待在一个屋子里。沈安弯下腰,将小白虎从地上抱起,好在这孩子虽然还同沈安闹别扭,但是至少没想干菜那样再咬他一口。 刚刚想要离开之时,沈安却突然听到食梦君的声音,从鱼鳞水剑中传来。 “沈安你先别走!” “何事?”沈安皱眉问道。 “那个孩子在做梦。”食梦君道:“他的梦境实在稀奇少见,本君想再看看。” 听了这话沈安突然大怒道:“你这混蛋!是不是你一直都在诱骗小玉儿!把他引入歧途!他才会变得如此心狠手辣的!” 在沈安被关思过崖的那段时间里,鱼鳞水剑本来是交给苏无忧保管的。可是后来,因为安璞玉想要睹物思人,亲手将鱼鳞水剑交予沈安,他便从苏无忧那里,将鱼鳞水剑讨了过来。 当初知道此事的时候,沈安曾经非常担忧安璞玉的精神状况,毕竟食梦君性子恶劣,喜欢引人噩梦,窥探他人最深不见底的*与不可言说的秘密。不过,后来看到安璞玉言行举止,都极为正常,并无久做噩梦的模样,沈安便放下了心,不再纠结此事。 现在想来,安璞玉这个孩子,在短短十年里性情大变,还说什么“总觉得自己活在虚幻之中”,定然就是这个食梦君捣的鬼! “你别诬赖本君!这小子本来就在歧途里面!才不需要本君诱惑!”食梦君冷哼一声道:“你是不知道这臭小子里头有多黑,他可是在梦里把你意淫了无数次了……” “你住口!”沈安怒不可遏:“定然是你!本座居然会忘了你这妖怪!你快点让小玉儿醒过来!不然,你信不信本座破了你的魂魄!让你这辈子都无法回到真身里头!” “现在不是本君困住他,是他自己把自己困住了。”食梦君见沈安七分气话中,竟带着三分震怒,倒也不敢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赶紧解释道:“这孩子的梦不太对劲,本君见过那么南柯幻梦不知凡几,但是能梦得让本君如此奇怪在意的,他是第二个。” “他的梦哪里奇怪?”沈安问道:“还有,第一个人让你觉得奇怪的人又是谁?” “第一个让我觉得梦境奇怪的人——是你。”食梦君顿了顿道:“你还记不记得,本君曾经说过,你的梦境,真实的如同在预示未来?” 沈安皱眉道:“记得,那又如何?” “虚幻之梦是没有过去未来,没有前因后果,没有缘起缘灭的。真正的梦境,与记忆不同。有的只有匆匆一闪而过的片段,悲伤、愤怒、*、渴求……全部都是一些不能入眼的东西。” “说人话!”沈安愤然打断。 食梦君沉默许久,像是故意晾着沈安,又像是在思考应该如何同沈安解释,过了许久之后,食梦君才缓缓开口道:“他的梦境有轮回,有来龙去脉、有前因后果,而且他的梦境似乎……” “似乎什么!说话啊!” “他的梦境,同你的梦境能彼此填补失落的片断。” 沈安心中一惊,忙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还记得你曾经梦过你杀了宫阳城的小城主,那个叫宋高山的……不对,是宋晚唱——” “是宋广陵!”沈安纠正道。 “差不多的事情,就不要打算本君!”食梦君不满叫唤了一会儿,随即继续道:“你杀了宋广陵,用红莲火烧光所有染上鬼瘟之人,梦境……或者说,你重生前的记忆,就停在那里了。” “你说‘重生前’……果然,本座就知道瞒不过你呢。”沈安扯了扯嘴角,他知道自己重生一世怕是瞒不过一直能窥视自己梦境的食梦君,然而,沈安到没有想到会那么快就被识破。 “本君又不傻,本君见过那么梦境,梦境与记忆的区别还是能分辨得出的。更何况,你对本君的了解,也未免太多了,定是你前世就曾经与本君有所接触。”食梦君略微得意,随即道:“本君曾经听闻,世间有逆天轮回*,然而却未曾想到,居然真的有人能做得到,沈安啊沈安,应该说你是个天才,还是说你是疯子呢?” “不过是个被逼入绝境之人罢了。”沈安冷笑,若不是缘慧那个家伙搅了自己处心积虑安排的一切,自己又怎么会落魄到如此田地,被迫锁上个贱人系统,让一切重来? “你说安璞玉的梦境和填补我的梦境是什么意思?” “在这小子的梦里比你还奇怪……”食梦君顿了顿道:“你不过是只有前世一世的梦境,然而他……他的梦境却如同轮回了四世一般。” 第六十章 轮回 “你说他轮回四世是什么意思?你确定那些事情是记忆不是梦境?”沈安赶紧问道。 “本君……”食梦君犹豫片刻后道:“不确定……” “你耍我!” “都说了他的梦境很奇怪,让本君多看一会儿了!是你一直在在这里妨碍本君!” “那你快点看!”沈安把小白虎放到桌上,又走到床头,将鱼鳞水剑放到安璞玉的身边。 然而,突然之间,安璞玉睁开了双眼,醒了过来! “沈安!不许走!” 安璞玉直呼沈安的名字,死死抓住他的手腕。 因为刚刚从梦中惊醒,他的瞳孔涣散,他眯起眼睛,像是想要将面前之人看个透彻,然而紧抓沈安的那只手,却没有丝毫得卸力。 “不准你走!不准……” “安璞玉!你清醒一点!” 若不是因为安璞玉之前是为了守护自己而受伤,沈安此刻都想甩他一拳了。 刚才左叫右叫醒不过来,偏偏沈安想要窥视他梦境的时候,突然醒来发神经。 “安璞玉……是谁……我是……谁?” 脱口而出的问题,似乎把安璞玉自己都问倒了,他捂住脸,觉得脑海之中一片模糊,各种千奇百怪的影像片段此起彼伏地涌入眼帘,然而却没有一刻的画面,能让自己安稳心定。 “安璞玉是你,你是安璞玉。” 沈安见状不妙,正打算让食梦君送自己进入安璞玉的神识之中时。然而,安璞玉却似乎突然恢复清醒,用略带嘶哑的声音,对着面前的沈安犹犹豫豫道:“安……哥……?” “对,是我,小玉儿,你还记得我吗?”见安璞玉终于清醒,沈安欣慰地摸了摸他的脸。 安璞玉昏迷的这段时间,沈安只能喂他一些流质的食物,连丹药也必须先用药杵磨碎,再用无根清水化开后才能让他服用。现在安璞玉醒来,沈安只觉得他面黄肌瘦,比来之时憔悴了好多。 在桌上看着两人的小白虎,不满地呼哧呼哧了两声,见沈安不搭理自己,只好无奈地安静下来。 “我当然记得安哥,我怎么会忘记呢……”安璞玉将头依靠在沈安的肩头道:“安哥你是……我坚持下来的理由……明明很早之前就已经知道了。活着也好、生存的感觉也好、很多事情很早之前就已经没有意义了……” “不要胡说八道!”沈安觉得两人此刻的姿势有些暧昧,然而安璞玉还在迷糊梦呓之中,他也不好意思将他推开,于是沈安就像小时候那样,轻轻抚摸着安璞玉的头道:“可还有哪里不舒服的?” 安璞玉静静地把脸埋在沈安的肩头,过了许久,才如同幼猫蹭脖子一般摇了摇头。 “你的伤口,之前我都处理的差不多了,应该不会出事。”沈安觉得安璞玉应该恢复了几分神志,便想推开他。然而,他刚有动作,安璞玉就伸出胳膊,抱住了沈安。 “安哥,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别赶我走可好?” 沈安没想到安璞玉竟然在这个时候提到此事,他只能像哄一个孩子一般糊弄道:“先不说这个了好吗?先回去再睡一觉,醒过来后我们再谈可好?” 安璞玉低头不语,沈安能感觉到他依靠在自己身上的肩膀在微微颤抖:“不想睡,不能睡,一睡就做噩梦。” 安璞玉如此一说,沈安心中的疑虑更大了,他赶紧问道:“你都梦到些什么了?” “梦到安哥你被人追杀……梦到自己想要想要保护你却无能为力……我梦到安哥你说你恨我,你说是我毁了你的一切,可是当我真的离开你的时候却发现……我还是无法救你,我还是无法拯救任何一个人……” 沈安听着安璞玉充满绝望之情的话语,心中一动,正想安慰他,然而安璞玉却突然咯咯笑起来。 在逐渐降临的黑夜之中,安璞玉的笑声格外的渗人,让沈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过了许久,他终于停止了笑声,沙哑的声音低沉浑厚: “反正一切不过一场游戏,不如早点毁掉好了。” “你说什么?” 听到“游戏”两个字,沈安顿觉五雷轰顶,一个可怕的想法突然涌上心头。 “有些话,一直想要和安哥你说……”安璞玉没有感觉到沈安的如遭雷击般的僵硬,他继续蹭着沈安,喃喃自语道:“我知道,有些话,你如果听了,一定会生气的……我明明那么喜欢你,但是我最真实的模样一定会被你讨厌……即便如此,我还是想让你知道,我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可是有的时候,我又害怕让你知道我是那样的人……因为即便……即便我能为了你而改变,对于你而言,那也是不是我真正的模样。我真正的模样,我真正的想法,一定会被你讨厌的……” 沈安僵硬的摸着安璞玉的头发,他的动作此刻死板凝滞。他任由安璞玉梦呓着那些他不想理解的话语,希望能将他尽快哄睡。 沈安如此震惊,连小白虎不知道什么时候跳到了自己的膝盖上,正龇牙咧嘴地瞪着安璞玉都没发现。 “不要紧的,放心,我现在在这里,哪里都不去。” 沈安倾吐出来的安慰,连他自己都不相信,然而在安璞玉听来,却如临大赦一般,松了一口气。 他再也不需要担心害怕,自己会被丢入一个无人在意的世界。 因为沈安就在自己的身边。 过了片刻,安璞玉又昏睡过去之后。沈安将他轻轻躺放,并将鱼鳞水剑放到了安璞玉的身边。 沈安板着脸,对食梦君命令道:“给本座弄清楚,你刚才说的那些到底是记忆还是梦境。”沈安顿了片刻,最后还是下令道:“还有,他的梦境里到底都发生了什么,之后都要一五一十地全部告诉本座!” “怎么,你不好奇?你难道不想知道他的四世轮回里都发生了什么?” “本座……还有别的事情。”沈安不去理会食梦君,他抄起小白虎,离开了安璞玉的房间。 他匆匆赶回自己的屋子,一进屋就将大门紧闭,然后瘫倒到门背上。 麻木、疑惑与无奈,趁着*的疲惫,占据沈安的脑海,让他觉得万分怠倦。 沈安闭上眼睛,任由身子顺着门板滑下,即便小白虎的体温还在温暖沈安的身子,然而,在夜深人静,充满寒意的屋子里,沈安冰冷的内心,让他只剩下一个人。 疑似轮回的四世,同自己互补的记忆,适合修行佛道的虚灵根,还有……一场“游戏”的说法。 安璞玉……会不会就是缘慧……? 这个突然涌入心中的想法,如同有人猛然给了沈安一拳,随即狠狠攥住他的喉咙,让他无法呼吸。 为了驱散那种难以呼吸的绝望感,沈安猛然睁开眼睛,他必须叫出一个他许久未见,他不想见却不得不见的人。 “客服,该滚出来了。”沈安没有丝毫起伏的平静声音之中,不带一丝的情绪:“本座可能找到缘慧了。” 第六十一章 【我去!真的假的?你确定安璞玉就是缘慧吗?】 客服大惊小怪地声音在沈安脑海里轰隆隆地想着,吵得好几晚没睡的沈安头疼欲裂。 他捂着脸,心情沉重道:“不清楚,所以才来问你的,你们那里有没有什么办法能确定一下此事?” 【我们只能用名字来确定。一个人要确定自己的一生,最重要的就是对自己身份的认同,然而,一个人的身份便被包含在了一个特殊的“名字”里面,只有玩家接受了那个名字,才能接受他现实中的身份与记忆。】 客服顿了片刻后,继续道: 【我们游戏开发初期,为了能有些客户全身心地投入道这个世界,敬情体验另一种人生,游戏官方会故意抹去玩家的记忆,直到玩家在游戏世界中成长到十八岁的时候,再帮助他们恢复现实中的记忆。当然,在一些特殊事件下,为了保护玩家的精神状态,玩家会被游戏强制恢复记忆……如果安璞玉真的是缘慧,并且觉醒他在现实的记忆话,一旦特殊事件被触发,他应该会很自然的接受缘慧这个名字。】 “特殊事件?什么特殊事件?”沈安忍不住问道。 【一般来说,类似生命不可承受之重吧。如果玩家在游戏中遭遇了一些天灾*,导致在精神上受到极大的创伤,游戏就会强行让对方恢复记忆……哎……听说遇上生命危险的话,有的玩家也能恢复记忆……可是现在,缘慧现实中的身体还未复原,要是在游戏里真的死了,他老爹绝对会削了我们的……要不,你试着刺激刺激他,往他后脑勺轻轻敲一下之类的,说不定这样他就能恢复前世记忆了。】 “问你简直如同问道与盲!”沈安大怒道:“什么事情都是‘大概’、‘可能’、‘试一下’,有你这样的人当神仙,难怪这个世界变得越来越支离破碎!” 【喂喂,这个锅我不背啊!这明明都是运营和策划的错!不就是个打怪升级的游戏,干嘛做得那么麻烦?有投诉的话,找他们去啊!我当过那么多游戏的客服,能把好端端的金手指玩得那么烂的玩家,你我还是第一次遇上。】 客服的话,让沈安脑海之中,突然闪现灵光。 他迅速打开了商品铺,随即将商品栏拉至最后,然后发现当年被自己甩到脑后的“回忆袋”。 物品栏的状态描述下,还是当年的同一句话:“脏兮兮的回忆袋中似乎装着某人珍贵的回忆” 沈安心中隐隐激动,他呼叫客服,让她看看物品栏的最后一档道:“这个东西,就是商品栏最后一页的回忆袋!这里面会不会是安璞玉……缘慧的记忆?” 【你一说我想起来了!确实听说有的游戏的里会有记忆的存档备份!我们还真有可能靠这个确定缘慧的身份!】 “本座的积分不够……”沈安皱眉:“快点再开那个‘后台’,把这玩意儿给本座调出来!” 【我去!你不是正在走鬼瘟的大地图吗?照理说走完应该会有足够的积分啊?怎么现在还没搞定?】 “关你何事!”沈安气急。 他回忆之前一战,顿感屈辱。明明都已经把鬼将军控制住了,谁知道在最后关头让他跑了! 让沈安不能接受的是,前世水火不容的鬼族与妖族居然正在联手对付凡境,而让他更加恼火的,则是莫名其妙被扯出来的苏无忧,和一个听都没听说过的叫“陆慧”的女人。 还有自己被窥连的乾坤袋,以及沈马两家的恩怨,前世的苏家到底都发生了些什么? 然而,这种眼睁睁丢掉俘虏的事情沈安当然不会大肆宣扬,只能冲着客服冷哼一声道:“既然你在,就快点给本座‘开挂’,只要弄清楚了安璞玉是不是缘慧,之后本座就不欠你们什么了。” 【你等等,系统正在处理中……】 客服的声音渐渐淡下来,过了许久,都没有任何回复。 【咳咳……貌似,记忆的备份数据量太大……系统好像卡住了……】 “……” 【那个……好安静啊……话说,如果安璞玉真的是缘慧,你会怎么样?】 “你不是希望本座保护他至死于他的手下吗?自然还是按照原计划进行。” 沈安心中略觉可笑,他处心积虑想要杀的人,那个命中注定会杀死自己的人,可能就是自己刚刚才承认的——仅剩不多的亲人。 前世被父亲憎恶,被弟弟背叛,被师父追杀,原本以为,自己看透了他们,今生命运已经改变,自己再也不会被亲人背叛伤害。然而此刻,他却似乎又掉入了另外一个陷阱之中。 然而,沈安却不想承认自己的人生不过一场笑话,他强做精神,抬头望着空无一物的天花板,冷笑道:“若是十年前知道此事,本座说不定直接就把那孩子给杀了,哪里会把这个祸患留到现在?” 【咳咳……但是,现在你不会杀他了对吧?你知道他一死,这个世界就会被毁掉的对吧?】 “本座知道。”沈安平和地回答道:“只是,本座突然想起,前世吞噬魔主的时候,他曾经和本座说过,他活得这一生一世,到底不过*执念,喜如此,悲如此,连本座也不过他一样,看着掀起了滔天巨浪,然而实际不过是这九天之间的一朵浪花。” 【听上去是个睿智的人。】客服惊叹道【然而我并没有听懂他想要表达什么。】 那个时候的魔主,大约已经开始发现世界的平衡已经被破坏了吧。”沈安道:“修道千万之年,也无法飞天成功,对于魔主那个级别的魔修,生命大约也只剩下执念了,被本座吞噬的那一刻,他虽有不甘,或许也有几分庆幸,他是败在本座手下,而不是败在命运之下。那样的他,说不定好过本座此刻,连*执念都已经懒得去想了。” 【喂喂喂,这话我听得有些渗人啊,你不会不想要轻生吧!】 “本座是那种人吗?”沈安站起身子,随手一挥,点燃桌上的烛火:“不过不能成仙,被命运玩弄而已,倒也不至于为了这些小事轻生。那么多连修行门道都接触不了的凡人,不都还好好活着嘛?” 被点燃的烛火,似乎吸引了外头那些迷路的飞蛾,它们看到温暖的光源,争先恐后地往烛火处扑来,沈安挥手赶了两次都没驱散成功,干脆轻轻一吹,将烛火熄灭。 “本座不过是觉得,也许是时候该换个活法了。” 【那个……虽然你的感慨让我很感动,但是我必须打断你……】 【那个记忆备份貌似被人锁了,这里显示系统读取失败了……】 第六十二章 味道 安璞玉悠悠转醒的时候,还以为自己现在已经死了。 周围弥漫着一股不可言说的奇怪味道。硬要形容的话,大约是,唯独只有地狱才会有的硫磺臭气,夹杂着一股腐肉的酸腥之气,在空中毫无所惧地悠闲漫步,张扬而高调地炫耀自己的存在。 这股浓烈臭气的攻击对象甚至不是鼻腔,而是直接跨入猎物的大脑,大摇大摆地入侵安璞玉的胃部,肆无忌惮地掀起翻江倒海般的滔天巨浪。 安璞玉觉得那股腐臭之气,像是在自己的胃部扎了根,生长出让人极端不愉快的墨绿色枝蔓,拼命沿着胸腔攀爬,带着对花花世界的极度地渴望,挣扎着从他的喉咙里爬出来。 “太他妈恶心了……呜……这到底什么味道……好想吐……” 安璞玉黑着脸,捂着自己的嘴巴,这股恶臭扑鼻的味道,让安璞玉恨不得能立即、马上、再次、晕过去,而且永远都不要再醒过来。 不!其实自己还在梦境中吧,因为自己还在梦境里面,所以才会被如此的折磨。 ——如同之前无数个噩梦一样。 支离破碎的世界,凶猛残暴的恶兽,肉弱强食的无序,以及……九天雷劫后的混沌。 一场场莫名其妙的梦境,令人身心疲惫。 安璞玉过去,经常会做一些奇怪的梦,他早就已经习惯了。 过去的他,最讨厌的,就是自己明明在做梦,却总是记不得梦里究竟发生了些什么。 然而现在,他却希望,自己最好什么都不要记得。 这几天的梦境,让他难以释怀,因为实在太过真实,太过清晰,仿佛自己并不是一个单纯的看客,而是梦境中真实存在,展翅飞翔,盲目扑火,却又无处可逃的飞蛾。 特别是昨天做的梦,可以说是自己众多梦中最奇怪的一个。 安璞玉梦见自己就是传说中的秦仙王。他梦到自己酒池肉林,焚书坑道。他梦见自己在某种特殊力量的协助之下,一帆风顺,无往不利。 当然,他也梦到了自己结局——同传说中一般,最后神怒人怨,众叛亲离。连自己苦心建立的,本该永生不灭的霸主王朝,也不过是昙花一现,湮灭在神话传说的长河之中。 让安璞玉无法接受的,是他梦到那个毁掉自己王朝之人的脸,那个带着一群乌合之众反抗自己的起义首领的脸。 ——那是沈安的脸。 “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梦。” 安璞玉摸着脸,用力搓了搓。 因为已经习惯了那让时间都凝固了的臭味,安璞玉的胃液最后还是选择乖乖留在主人的肚子里。 但是安璞玉知道,这不过是因为理智占上风,暂时的按兵不动而已。 被刚刚被臭味洗礼的胃液,只要有一点风吹草动,恐怕还是会选择倾巢而出,一泻千里。 安璞玉胡乱摸索着周围,突然触碰到一个冰冷之物,他低头一看,竟然是沈安的鱼鳞水剑。 “对了!鬣狗!安哥!” 总算想起自己会落入此刻境地的安璞玉立刻起身,却因为动作太大不小心牵动了伤口,他忍不住“嘶”了一声。 隐隐的短暂抽痛,甚至让安璞玉忘记那依然在鼻尖游走徘徊的可怕味道。 “我究竟在这里睡了多久?” 安璞玉并没有期待回答,然而他却听到两声充满不满与隐狠的“嗷嗷”兽吼。 他一抬起头,就看见小白虎蹲在桌子上,紧皱着鼻子,瞪着滚圆的眼睛,死死地瞪着自己。 有那么一瞬间,安璞玉居然在思考,小白虎这个痛苦的表情中,到底是对自己的愤恨多一些,还是对周围臭味的厌恶更多一些。 “你别这么看着我。”安璞玉耸耸肩道:“我已经遭到报应了,你不过被我打了一顿,而我却可能已经失去了我的爱情。” 小白虎激动地站起来,张开口,龇牙咧嘴的又吼了两声,安璞玉觉得它大概在骂自己“妈的智障”,不过他并不在意。 因为那股恶心的让人想要把自己的鼻子割掉的味道变得越来越浓烈了。 看到小白虎显然也完全无法忍受这股味道,又扑下身,痛苦地用两个爪子紧紧捂住它的鼻子,安璞玉突然想起,小白虎的嗅觉比自己灵敏百倍,此刻的它的痛苦比自己只多不少。 于是,安璞玉的心理稍稍平衡了一些。 “嘎吱——” 随着大门的打开,腐臭之气带着与光同尘的潇洒气势,迎面扑来。 安璞玉觉得自己就要随着那股味道乘风而起了。 不过,好在安璞玉看到了沈安,他忍着恶心,没让自己晕过去。 “安哥!太好了,你没事!“ 安璞玉心中微微激动,在做了那么多场噩梦之后,能见到沈安实在太过治愈了。 沈安眯着眼睛,微笑着看着安璞玉。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秦仙王那个梦实在太过逼真,以至于安璞玉看着沈安的笑容感觉莫名心虚。 好在沈安看上去心情很好,不像梦中那样,总是忧郁难过,眉头皱紧,仿佛总有解不开的忧愁。 沈安没有像之前那样板着脸面对自己,反而面带微笑,这让安璞玉稍稍放下了心:难不成因为自己挺身而出保护沈安的缘故,他已经原谅自己了? “你醒了?伤口还痛吗?” “不痛了不痛了。”安璞玉觉得自己这不算说谎。虽然被咬下一块肉的地方,还是有一些不时的抽痛,但是比起在梦里的各种精神上折磨,现实中*的疼痛对他而言,反而是活着的证明。 “对了,我刚才下厨了,尝尝我做的菜。” 安璞玉觉得自己刚才还大扯笑容的的脸,一下子僵住了。 “安哥,你没把厨房烧了?”安璞玉僵着笑容,眨了眨眼睛。 “怎么会呢,之前不是看着安姨做了无数次了嘛,也就是你们总是大惊小怪,一点实战的机会都不留给我。”沈安将菜盘平放到桌上,小白虎像躲着毒气一般猛然从桌上跳下来,乘着大门没关,箭一般地飞了出去。 房间里只剩下沈安和安璞玉。 “安哥,那个……你有没有问道奇怪的味道?”抱着最后一丝“味道不是安哥做的菜传出来”的幻想,安璞玉颤声问道。 “哦,我挑战了一道非常有意思的菜式。”沈安脸上的如沐春风的微笑丝毫不减,能看出他做菜成功的愉悦心情:“以前好几次想给你们做饭,都因为把厨房给烧了才没啥机会,这次终于成功挑战了自己,来,趁热吃吧。” 安哥你还不如把厨房给烧了呢! 安璞玉惊恐地看着沈安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打开茶碗盖子,随着特腾腾的蒸汽一同冒出来的,大约是来自地狱的锁魂恶鬼,让安璞玉猛然向后一退,哐地一声,后脑砸到墙壁。 “小玉儿,你没事吧?” “没……没事……” 迷糊之中,安璞玉觉得,自己前世一定是犯下过不可饶恕的滔天大罪,此刻才如此三生不幸,必须受此惩罚。 安璞玉知道沈安与厨房八字不合,但是他从未想过沈安下厨居然能做出如此具有杀伤力的食物。 沈安手上端着的茶碗,黑色的不明方形物体还在冒着热气,安璞玉紧贴着墙壁,憋着气,颤颤巍巍伸出手指,指着面前无法形容的食物问道:“这这这这……这是什么?” “臭豆腐。”沈安微笑:“据说是铜墙城的特产,其实做饭挺有意思的,等回去后,我一定要多尝试几次。” “别!千万别!”安璞玉惊恐阻止,见沈安似乎面露不满,他扯了扯嘴角道:“这种事情,交给修心院的弟子不就行了?这种杂事哪里需要安哥你亲自动手?” “与其说是杂事,不如说是对生命的探索吧。”沈安一只手捂着胸口,笑容灿烂,真诚而愉悦,如同一个绝症之人寻找到了临死前最后的安慰。 安璞玉觉得,接触沈安那么多年来,今天他的笑容特别的真实快意,正因为太过快意,甚至带着一丝丝的渗人,让安璞玉直起鸡皮疙瘩。 “来,快点尝尝看吧?我刚才试过味道了,其实挺不错的。” 沈安愉悦的笑容,让安璞玉不禁怀疑,自己当初设饵打鸟的时候,大约也是这种神情吧。 “那个、安哥、其实、其实其实……我快辟谷了!”安璞玉惊悚地躲避着沈安三番四次想要往自己嘴里塞的勺子,慌乱之下,胡乱诌道。 “……原来如此,你还在生我的气。” 沈安叹了一口气,将勺子放下。略带失望的神情,随着那双眉眼,淡淡扫来,看得安璞玉有些脸红。 “难得我起得那么早,特意为你而作的,既然你还在气我要赶你走,那就算了。” “不是的,我没有生安哥你的气!我还在担心安哥你在生我的气呢!”安璞玉慌乱解释,然而看到沈安强打精神的笑容,安璞玉赶紧把沈安手里的茶碗夺下道:“那个、既然是特意为我做的,那我就不客气了!” 妈的!老子为了安哥,连死都不怕!难道还怕一碗臭豆腐!豁出去了! 带着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悲壮,安璞玉猛然往嘴里塞了一口沈安特制臭豆腐,嚼也不嚼,直接往下吞了下去。 可能因为没有经过舌头的筛选与品位,这第一口倒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可怕,于是安璞玉一鼓作气地准备挑战第二口沈安特制臭豆腐。 “卧槽!谁把屎给炸了!怎么臭成这样!” 从门外捂着鼻子匆匆赶来的李九阳,在看到安璞玉嘴里塞着一块的黑色不明物体,并且呆愣愣地回望着自己的时候,他长大了嘴巴,打算当做什么都没有看见转身离开。 第六十三章 陆慧 当李九阳看到安璞玉换上一副想要杀了他一样的神情的时候,他很后悔为啥刚才没有立刻走人。 然而,让他更加后悔的,就是沈安冲着他灿然浅笑,款款开口道:“李兄也来了?不如尝尝我做的臭豆腐?之前路遇一个小食师傅学的,凡境普通人的食物其实挺有趣的,可惜我们修士辟谷,许多美味都未曾接触,即便是通过饮食增强修为,也多是吞丹饮药的,真是生生少了不少乐趣。” 李九阳捏着鼻子,扯了扯嘴角,怪声怪气地尴尬讪笑:“你确定这是乐趣,不是恶趣?” “反正又吃不死人,就尝尝看嘛。”沈安耸肩道:“修士本来就应该挑战世间万事,行人之所不行,忍人之所不忍,虽千万人而吾往矣。” “我觉得前人说的这些话,和沈兄你所想要表达的意思,绝对不是同一个意思。”李九阳捏着鼻子的手还没放下:“我还以为铜墙城东角胡同口张大爷的臭豆腐已经是世间一绝,想不到沈兄你这手艺更是超前绝后啊……你确定你没有用什么下流手段才做出这个味道的吗?” “这个味道本来就是和张大爷学得。”沈安直接用手捻了一块臭豆腐,在安璞玉和李九阳的直视下往嘴里塞去,慢条斯理地嚼了两口后道:“张大爷说,用原始做法做出来的味道,普通人都受不了,所以平时卖的都是改良过的食谱。我觉得有趣,就用一剂去风邪的药膏和张大爷换了最正宗的食谱做法,其实就是气味难忍,味道还是很不错的。“ “张师傅居然是这样的师傅?之战还打什么啊!直接关门放张师傅啊!” 李九阳看着沈安细嚼慢咽之后,还舔了舔手指,好奇心又忍不住被勾起来:“你确定这个真的能吃?可是闻起来的味道真的……真的很像……” “要不你吃吃看?”安璞玉怕李九阳又口无遮拦,把那个恶心的词说出来,便一脸阴郁地盯着李九阳道:“这里还有好多,随便吃。” “小玉儿别淘气了,这碗本来就是全部给你准备的。”沈安微笑道:“不要浪费我一片苦心。” “嘛,既然沈兄这么说,那我也要秉持着君子不夺人所好的高尚情操,忍痛割爱了。”李九阳望着安璞玉脸上,仿佛被人打了一拳,又有苦说不出的神情,忍不住坏笑道:“况且,我最近在辟谷。” “这么巧,小玉儿刚才也说他要辟谷呢。”沈安故作惊讶道:“干脆,之后回苏家之后多做几次这道菜,可能还能激励那些弟子,加快修行的步伐,早日挑战辟谷大关也说不定。” 阳光依偎窗沿,轻轻漫入房中,金色的细粒偷偷爬上沈安的发沿。 李九阳望着轻笑着的沈安,呆愣了片刻。 ——不知道为何,他觉得沈安似乎有哪里不太一样了。 安璞玉也楞了半晌。他发现,沈安似乎开始叫回自己的小名。 ——那是不是意味着沈安是真的已经原谅他了? 想到这里,虽然自己被沈安恶整了一通,但是安璞玉还是觉得心中轻松不少——沈安不生自己的气比什么都好。 既然沈安已经开口,安璞玉便老老实实地又夹起一块臭豆腐。 回想起刚才李九阳进门时的恶心评价,一阵恶心猛然涌上安璞玉的喉头。 安璞玉深吸一口气,总算把恶心的而感觉强压下去,然后这次将臭豆腐慢慢放入嘴中。 细嚼慢咽了两口,这个味道居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以入口,而且,或许因为气味与味道差别略大,安璞玉居然觉得其中的鲜甜感觉其实相当不错。 房间里安静许久,李九阳忍不住尴尬开口道:“你刚才露出了怀疑人生的表情呢。” “闭嘴。”安璞玉没好气地回复。 看到安璞玉吃瘪,李九阳不由略微得意,然而他很快就想起来,自己来这里的真正目的,他赶紧转向沈安道:“对了,沈公子,我有要事想要与你商讨,不知道你方不方便……” “小玉儿,你的伤口虽然应该好的差不多了,但是还是需要好好静养,不要四处乱跑知道吗?”听出李九阳暗示的沈安神色不动,对安璞玉下令。 随即,他转向李九阳道:“对了,你那只八哥呢?” “陪你的白虎去了。”李九阳从袖中取出小哨子,用力一吹,然而令人奇怪的是,哨子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尽管如此,李九阳的那只八哥还是应声飞来。 “老爹你叫我?”一直八哥嗖地飞了过来,在李九阳头上转圈圈,李九阳伸出手臂笑道:“别那么没礼貌,还不快点给沈公子打招呼!” “沈公子好。” 八哥开心地在李九阳的胳膊上跳了跳,当做躬身作揖了。它的声音还是如同顽童稚子,然而它的言语却越来越顺畅流利,说明它的灵智已经越来越接近人类了。 沈安笑道:“小八,我师弟受伤了,你可愿意在这里照顾他?” “开什么玩笑!”李九阳和安璞玉同时出口叫道。 “安哥我能自己照顾自己!”安璞玉不服气道。 而李九阳则宝贝兮兮地楼主自己的八哥道:“你看,你师弟自己都不愿意,还是算了吧。” “小八,其实我是想要你帮我管着他,看着他不许让他欺负别人,不许让他欺负小白,你可愿意?”沈安没有理会李九阳恳求的眼神,对着小八微笑。 小八犹豫了片刻,然而它灵智早开,又跟着李九阳许久,早就学会见人下菜,它知道安璞玉怕沈安,就像自己怕李九阳一样,于是它得意洋洋道:“嗯,小八看着他!不让大坏蛋欺负人!” 沈安随即转头,对着安璞玉微笑警告道:“好好玩,别出事,懂吗?” 李九阳见安璞玉神情沮丧,心中略微高兴:也算是天要收他,让这混世魔王知道什么叫做一物降一物! 李九阳放下小八,小八“咿——”地叫唤一声,跳到桌子中间,耀武扬威地摆着两条小瘦腿,像个行军的将军一样,气势汹汹地踩着自己的势力范围。 “去我的房间里聊吧。”沈安做了一个请的姿势,两人离开了房间。 在沈安和李九阳离开后,小八警惕地同安璞玉大眼瞪小眼半天,随即,小八突然缩起翅膀,往桌子边缘跳了跳,它侧对着安璞玉,左边的翅膀还紧紧夹着身子,而右边的翅膀则嫌弃地指着桌子中心,用力挥了两下道:“这边我的!那边你的!不许过线!” 第六十四章 怀疑 “说吧,到底何事?这里只有我们两人。” 沈安将门关好,转身面向李九阳。 “你们遇上陆煞的事情,马长雨已经都和我说了。”李九阳神情严肃道:“包括他说的那个叫做陆慧的女人,我也已经知道了。” “是吗?他还和你说了什么?”沈安皱眉。 “陆煞让你去找苏无忧的事情,马长雨也同我谈过。”李九阳搓了搓手道:“这明显是在挑拨离间呢。” “挑拨离间也要有证据。”沈安平静道:“不能因为一个我舅舅认识一个女人,就随便把鬼瘟之事往我舅舅头上按。” “现在不是想找你舅舅的麻烦,现在就怕这是祸水东引,想要找苏家的麻烦。”李九阳苦笑道:“我把马长雨给按住了,现在马家打算暂时按兵不动。” ”你和我说这个,不是只想问我要句道谢的吧?”沈安笑道:“那么,李兄现在找我又是什么意思?” “你之前和我说过,你来这里,是真的想要帮马家对吧?你说过,你只想弄清真相。我也是,我想帮马家,也想帮你们苏家,更加想要弄清真相。”李九阳一双清目望着沈安,字正腔圆、一字一句道:“我来这里就是有一个不情之请,就是带我一起回苏家,弄清鬼瘟的真正来源。” 沈安犹豫片刻后道:“你们现在是确定鬼瘟同苏家有关了?” “只能说巧合实在太多,就算不能确定,这至少也是一条线索。”李九阳顿了顿道:”至少那个叫做陆慧的女人……” “李兄,既然我们都想要知道事情的真相,那就不要再彼此隐瞒,开诚布公的谈一谈吧。”见李九阳吞吞吐吐,沈安快人快语,直接点破李九阳的犹豫道:“既然你信我,我自然也不想同李兄你隐瞒什么,你也知道苏家其实并不信任我,不然也不会窥连我的乾坤袋。你若真信我,就不要将我当做苏家弟子,把我当做一个和你一样,嫉恶如仇,热爱多管闲事,想要伸张正义,还天下一个太平的闲人就好。” “沈兄你不要误会,我早看出来沈兄对我推诚相见,只是此事事关姑娘家的清誉,同别人嚼舌根子多少有些……” “到底是什么事情?”沈安皱眉道:“你难道还担心我会到处乱传?” 李九阳叹了一口气道:“好吧,主要这事儿其实和清羽大师还有关。” “清羽大师?”沈安一惊,舅舅的前未婚妻同这事儿有什么关系? “清羽大师还待字闺中,名为宋羽的时候,曾经和你舅舅苏无忧定下过婚约一事,你是知道的对吧?” “怎么可能不知道?”沈安苦笑了一下:“我舅舅不务正业,四处浪荡。最后清羽大师忍无可忍,主动出面拒绝婚约后,整个修真界都把我舅舅当做一场笑话。” “整个修真界都只当苏无忧被人拒绝,是因为他沾花捻草、风流成性,然而事实却很可能是——你舅舅踩到了世家的底线。”李九阳摇了摇头道:“他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而被他爱上的那个女子的名字,正是叫做陆慧。” 沈安微微惊讶,赶忙问道:“这种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 “宫阳城一些小侍女说的。”李九阳尴尬笑道:“你别误会,很多事情,不能和人说,但是和小猫小狗,或者小鸟说的话,也就不太一样了。” “你的八哥倒真是挺方便的,干脆什么时候,你也帮我养一只?”沈安摸了摸下巴。 李九阳这只八哥,前世也是在战争后期才化为凤凰。然而,要是侦查敌情,反而是小个头又不起眼的八哥更加容易让人放松警惕。 “若是鬼瘟一事能顺利找到真相,我可以帮你养一打。”李九阳笑道:“不过,钱要你出。” 沈安回了一个笑脸,随即将话题拽回:“但是你还没说出陆慧和此事到底有什么关系……” 然而说道一般,沈安突然愣住了,陆慧和陆煞都姓“陆”,难不成…… “你是怀疑陆煞和陆慧有什么关系?还是说,你怀疑陆慧是鬼族的奸细?”沈安赶紧改口问道:“但是,‘陆’在凡境本也就是大姓,也并不能证明什么。” “我确实是如此怀疑的。”李九阳道:“四大家一直在隐瞒边境封印减弱之事,若四五十年前就有鬼族之人溜入凡境,四大家怎么能忍?” 沈安突然想起当年送走赵狐时,苏无忧的神情。 苏无忧当年纠结痛苦的模样,和他倾吐出来,犹如忏悔一般的话语,沈安无论如何都无法忘记。 【我帮你送走赵狐,因为我知道孩子是无辜的。也因为当年我曾经做过一件错事,一件大错特错之事,所以,我不能一错再错了。】 苏无忧祈求原谅的神情在沈安脑海中一闪而过,耳边又响起李九阳的声音:“所以我才想同你一起回去,这件事情实在有太多蹊跷了。” “那么你帮宋广陵融城一事呢?你就撒手不管了?” “正因为要融城,就更加要先解决鬼瘟一事!”李九阳面色严峻道:“宋家家主反对融城,便是存着战事兴起后,能将下城区当做缓冲之境,方便舍弃。现在马家鬼瘟一事,宋家多多少少已经收到了消息,像这种会传染的瘟疫,宋家只会将两城之间的间隔做得更加坚固,哪里还会有融城的心思?我就是为了能够推动融城一事,才火急火燎跑回马家想要解决一切的。” 沈安心中略有敬佩,他因前世之事,才知道鬼瘟对宋家会有怎样巨大的影响。然而李九阳身为局内之人,居然那么快就已经看出了宋家问题的结症。李九阳确有的运筹帷幄之才,决胜千里之计,当年自己输给他,倒也不算冤枉。 想起前世因为鬼瘟而生灵涂炭,民不聊生的凡境,沈安下定了决心: “好,既然如此,李兄你就和我一起回仙灵境!” 第六十五章 吃醋 “小八现在已经修炼到能维持一刻左右的火凤凰的状态了。”李九阳得意洋洋的指着天空,沈安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听嘶鸣锵锵,犹如箫声一般的天籁空灵之音在沈安的耳边回响。天空之中,一只长尾灰金,然而全身却燃烧着火红之色的凤凰在洁净无云的上空盘旋着。 沈安不由得想起前世,在自己在用离间之计,引得马长雨灭杀李九阳,并得知李九阳过世的消息时,自己安插在眼线对自己所说的话。 “天空下着大雨,似是在哀悼李九阳的死亡。然而火凤凰之火却熊熊燃烧,如不灭业火,宣泄它的痛苦,然而可惜,那火却烧不尽尘世的愤恨与欲念。它想同马长雨同归于尽……然而失败了……只望它再次轮回之前,能在奈何桥口遇上等着它的主人吧。” 说起来,那个眼线叫什么来着?沈安轻轻挠了挠头。 啊,自己已经不记得他的名字了,不过,沈安本来就连对方的脸都已经觉得模糊不清了,又怎么会记得对方的名字? 那个人,如果不是因为战事频起,成为自己的眼线的话,说不定能成为一个诗人呢。 沈安不由得被自己的想法逗乐了。 自从得知安璞玉就是缘慧的时候,沈安发现,自己关注的重点尝尝会莫名其妙的偏离正常的轨迹。 沈安忍不住回想起之前和客服的对话: 【他的记忆被人封锁了。然而,正因为只有玩家的记忆才有被封锁了,这恰恰证明了,他就是缘慧!】 客服的声音,破天荒的严肃又正经,沈安隐隐也意识到她所暗示的事情严重性。 “被人封锁的话,难道你们就无法重新开启他的记忆?” 【照理来说,如果npc的记忆,我们在后台基本都能看见,然而只有玩家的记忆会根据玩家在签订合约前的要求,进行后台封锁。】 客服顿了顿后,继续道: 【因为缘慧的精神状态很不稳定,所以当年将他的同游戏绑定的时候,我们经过老板的同意,已经将他的记忆调整在到开放状态,就是为了出现问题的时候能够实时跟踪。然而他的记忆现在却被封锁了……这可能意味着,有人故意不想让他回忆起来,而且不可能是你们世界的人能做得到的,只能是我们这边的人。】 “你们世界的人?”沈安皱眉:“你能查出到底是谁吗?” 【不知道行不行,我尽量吧。不过我倒是能肯定和你们的世界无关,可能是上一任的客服的安排?】客服犹豫片刻后道【不行,我要先去档案库查一查上任客服的资料!或许能找到一些线索!】 从此之后,客服就再也没有回应过沈安的召唤。 是在他们的世界遇上瓶颈了吗?沈安皱眉。 然而无论如何,自己现在的首要目的还是先保护好安璞玉,至少保护好他的精神状态,只有这样,世界才不会被毁灭。 自己曾经以为广阔无边,即便生灵皆灭,也会存在的世界,其实仅仅只同一个人的精神状态所相连,这是一个多么脆弱而无力的世界啊。 “沈公子!快看!凤翔九天!” 天空之中的凤凰,突然猛烈燃烧起来,凤凰之影如同利箭穿梭直射天空,在钻入云层的一瞬间,将云层炸裂出七彩的光芒! 在那一瞬间,凤凰开始笔直下落,如同陨石飞地,直直往地上砸去。 它的身影越变越小,直到完全恢复成小八哥的模样,在众人以为它会砸到地上,碎成肉酱的时候,突然一个飞身,嗖地一声从地上略过,然后煽动着翅膀,在半空中飞舞着。 四周围观之人都开始热烈鼓掌起来。 “所以说,安哥,为什么我们要带着他和我们一起走啊?” 安璞玉不满地瞪着李九阳,后者正得意洋洋地同苏家的姑娘们,炫耀着小八。 他们刚从传送阵里走出来,李九阳的怀里还揣着沈安丢给他的小白虎,小八虽然老老实实被李九阳抱着,任由姑娘们摸着头,但是显然是一脸的不屑与不耐烦。 “怎么,对我的安排不满?”沈安瞥了一眼安璞玉,后者立刻低下头道:“不是这个意思,但是你看他……” 沈安望着李九阳,对方正和姑娘们谈得正欢。 明明说好要帮自己查鬼瘟之事,然而来到仙灵境的第一件事情,居然是找姑娘混熟,沈安虽然觉得荒唐,但是也没有多说什么。 就如同李九阳所说的,一般知道的最少的,都是被父母精心呵护,守卫在温室中的花朵,然而,往往很多事情的突破口,却也是来自于那些热衷于八卦的青春少女们。 虽然不知道李九阳的举动之中包涵多少龌龊私心在里头,不过鉴于苏无忧还未回来,陆慧之事也无从下手调查,沈安只能便也由着他去了。 “安哥你……你其实喜欢李九阳那种人吗?” 沈安一愣,随即忍不住笑出来:“你胡说八道什么。” “你对他的关注,比对我的多……”想起刚才沈安温柔望向李九阳的目光,安璞玉心中醋意大发:“你喜欢他那样的人吗?” “不要乱想,我把他叫来是帮我办事的。”沈安顿了顿,随即将头发捋了捋道:“小玉儿,我喜欢能让我感到轻松的人。” 安璞玉不服气地张了张嘴,然而还没等他开口,小八就飞到沈安面前道:“沈公子!我刚才飞得好不好看?和红莲沈家的凤凰比起来,我好看,他们好看?” “自然是你好看的。”沈安轻轻微笑。 其实他并没有什么机会接触沈家的凤凰。 那些凤凰,如同苏家的白虎一样,无须修炼,天生神兽。他们高贵的血缘让它们一出生就与众不同。只有门下能够修炼的弟子才可接触。沈家的凤凰,也是只有参与修行之人才能有机会靠近的神兽。 然而,无论今生前世,沈安都没有接触凤凰的机会。 小八听到沈安的夸奖更加开心了,它炫耀似地又在安璞玉面前飞了两圈。 看着沈安一脸轻松愉悦的神情,安璞玉僵硬着脸心道:死鸟!得意什么!迟早一天烤了你! 李九阳似乎和那些姑娘都聊完了,看到小八不知死活地在安璞玉面前耀武扬威,李九阳赶紧跑过来护住他儿子道:“小八啊,你要小心这位大哥哥,要是惹火了他,说不定直接就把你给烤了。” 小八眨眨眼睛,扑闪着翅膀,对着安璞玉大眼瞪小眼道:“你当初说想要买下我,难道就是为了烤了小八吗?” “这么久之前的事情,小八居然还记得?”沈安忍不住笑起来。 “这孩子可记仇了。”李九阳叹了一口气:“所以我都不敢得罪小八啊,都把他给宠坏了。所以儿子难养啊,小孩儿都是讨债鬼。” “说起来,我还记得我们两个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李兄还曾经说过,想把你自己卖给我呢。“ “咳咳咳,多少年之前的玩笑话,你提它做什么。”李九阳有些不好意思。他无意间对上安璞玉的目光。只见这个平日里就没什么好脸色的小魔王,现在看着自己的脸又黑了三分。 李九阳是知道安璞玉对沈安的心思的,然而沈安对安璞玉到底是什么意思,自己却一无所知。他知道自己大约是被安璞玉给对上了,心中凄苦:你们师兄弟两个人的事情,不要把我拖进来啊! 沈安看着安璞玉怒目圆睁瞪着李九阳的模样,脑海里却想起在之战最后的决战中才遇上的那个秃驴。——貌似脑海里剩下的,也就只有那颗光秃秃的脑袋的记忆了。 说起来,前世曾经听说过,李九阳私下和缘慧的交情甚好,甚至有人说过,缘慧会迎合批命来寻自己决斗,就是因为自己害死的李九阳,要替他报仇。 然而,沈安看着今生总是下意识的在害怕安璞玉的李九阳,他忍不想,前世,那个与自己没有交集的安璞玉,那个最后成为了缘慧的安璞玉,到底是什么模样的人呢? 安璞玉曾经说过他对这个世界并没有“联系”。那么被系统所束缚的他,明明对这个世界毫无感情,却还要伪装出仁义之君的模样的时候,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情? 会不会,他曾经也如自己的一样,因为系统莫名其妙的限制,怒得七窍生烟,二佛升天? 这么一想,沈安心中居然涌起了一种滑稽的感觉。 “安哥你在笑什么?”注意到沈安心情很好的安璞玉忍不住问道。 “我在笑你。”沈安道:“笑你怎么还像个孩子。” “安哥觉得,我和李师兄比起来,比较像个孩子吗?”安璞玉不满地瞪着李九阳。后者内心继续泪流满面,不知自己招谁惹谁了。 “说起来,上次和马少主来这里的时候都没有好好逛逛呢,这里人杰地灵,姑娘也是貌美如玉,各个花容玉貌的。”在安璞玉那渗人的眼光下,李九阳立即明志,示意自己是个只爱烟花脂粉的大好男儿:“还是仙灵境的姑娘好啊。” “如果觉得我们苏家的姑娘好?不如就寻我们苏家的姑娘,好好风花雪月的谈一场?” 苏无忧爽朗的笑声从传送法阵里传来,他的身边则跟着卫非花。 沈安立刻上前,恭敬道:“舅舅,好巧,你也回来了?” “回来了。”苏无忧对沈安点点头。李九阳赶紧上前作揖道:“弟子马家李九阳,拜见苏长老。” “别叫我长老,又生分,又显我老,叫苏道长,或者无忧师叔就行。” 苏无忧又转向安璞玉道:“怎么样?这次铜墙城的事情顺利解决了吗?这是你第一次出任务,我还挺不放心的。” “托师父师叔洪福,那些得疫病的人都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安璞玉不敢把沈安将补魂术传授给马家弟子的事情说出来,只是简单的叙述了一下事情的经过,然后转移话题道:“无忧师叔,抓捕分尸鬼一事可顺利?” “抓是抓住了,可是死无对证了。”卫非花代替苏无忧开口道:“我总觉得这件事情不能这么算了,之后一定还有幕后主使才对!但是家主却飞信传书说,先把事情告一段落,让我们赶紧回来,先去安抚民心。” 卫非花在一边愤慨不满,然而苏无忧却微微蹙眉道:“家主自然有自己的考虑,民心本来就该稳,况且,我们现在除了嫌疑之人的尸体外,确实也没有别的证据证明还有别的幕后黑手。” 卫非花虽然不服气,然而也无法反驳,只能道:“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处理,先走一步了。“ “舅舅,我想给你打听一个人。”见卫非花逐渐走远,周围已经没有别人,沈安清了清嗓子后,小声问道:“你听说过陆慧这个名字吗?” 苏无忧突然脸色大变,大惊道:“你从何处听到这个名字的?!” 第六十六章 陆慧 “那个,无忧道长,你先别激动,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李九阳的话,让苏无忧连连点头道:“对,你们先来我房里。” 沈安一行人跟在苏无忧身后,沿着走廊,路过了几个两座凉亭,最后,穿过一处围着莲花池水的小院,走进苏无忧的房间。 苏无忧一开门,小八便迫不及待地在房间里飞了一圈,然后在苏无忧的书柜前左右徘徊。 “好多的书啊!”小八兴奋地扑腾着翅膀道:“这么多书?你都看过吗?阿爹也有好多书,好多次都是当了剑都要买书呢!这本书阿爹就有,啊,这本也有!对了!这本就是阿爹你以前把衣服给当了才买到的书!” “小八!别乱说话!”李九阳的脸微微一红,转身道:“就是一件外袍而已,你们别乱想。” “你有那么穷吗?”沈安皱眉,他想起前世李九阳的财迷名声,略有同情:“你们马家对门下弟子也太抠了。” “其实还是小八比较花钱……”话音刚落,小八便开始生气地啄李九阳的额头,李九阳赶紧道:“但是老子就爱给儿子花钱!诶呦,儿子别啄了!要秃头的!” “以衣换书,倒是文雅有趣,小兄弟是爱书之人?”苏无忧望着一人一鸟的打闹,忍俊不禁道:“若这里有哪本书喜欢的话,你随便就拿去看吧,反正这些书我都已经看过了。” “那,那在下就不客气了!”李九阳的眼神中突然闪现光彩笑,然而立刻犹豫道:“只是,这里的书有下‘定字咒’吗,如果下了‘定字咒’无法抄录的话,那就要多借几日了。” “我嫌麻烦,没有下过。”苏无忧摇头大方道:“不用客气,随便拿去抄录好了,我口袋里总是会收着不少修炼之书,见到若是爱书之人就会随手相赠的,不还也没有关系。” 对于苏无忧此举,沈安早已习惯,苏无忧一直相信道法修行若想要有所突破,就必须与人交流,分享所得,所以除了苏家不传之法外,一些基本道法修行之术,苏无忧总会大大咧咧拿出来与人共享。 李九阳摆手摇头:“不是同无忧道长你客气,只是在下有个怪毛病,就是书非借不能读也。想当初当衣服买到的书,花了三个月才看完了一半,还不如借呢。” “哦?我也有那本吗?”苏无忧把头探过去,只见小八啄着一本书的书脊,书封上写工工整整四个楷书《自然道法》。 “这本很写的其实写的挺晦涩难懂的,你看完的一半,看懂了没?” 李九阳脸一红:“小道才疏学浅,虽然觉得自己懂了,然而一点都不会用。” 苏无忧大笑起来:“我也是,总觉得自己书看多了,就懂得多,然而用起来,还是各种束手束脚,拖泥带水,其实缺的还是实战,只是可惜,我们没赶上出生的好日子,现在被毁掉的仙境灵地实在太多了,根本没有什么机会实践所学。” 李九阳一脸沉痛表示赞同。而沈安却想起客服曾经和自己说过,自从“玩家”大量减少之后,“游戏”就关闭了许多修炼之地。不过,即便在开放期间,就算npc跑过去,多数时候也是给“玩家”练级所用。 想到客服所言的沈安,反而没有李九阳那种身同感受的遗憾。 沈安往苏无忧与李九阳处瞟了一眼,突然看见苏无忧的书柜中,居然还有《金刚经》、《楞严经》等等佛道修行之书,想起苏无忧前世遁入空门,沈安忍不住问道:“舅舅?你对佛道修行感兴趣?” “只是随便看看而已。”苏无忧耸了耸肩:“修真修道,哪里只有一条道路可走?何必总是挤独木桥?都说道家修今生不修来世,佛家修来世不修今生。然而在我看来,清修出世也好,投入红尘也罢,哪怕如同凡人一般,什么都不修,什么都不行,其实我们所追求的也依然是同样的东西——不过心安理得罢了。” “我还以为修行是为了长生不老,飞天成仙呢。”安璞玉望了一眼沈安,当年沈安想要自己入门苏家时的那些话,他至今都牢牢记得。 “长生不老,飞天成仙,也不过是追求心安理得时的附加之物罢了。”苏无忧摆了摆手。 “别人都说长生不老,渡劫成仙,才是目的,怎么到了无忧道长这里就反过来了?” “若无法心安理得,心有魔障,渡劫的时候,还不照样劈了你?”苏无忧微笑,然后清了清嗓子道:“玩笑话到此为止,安儿,陆慧这个名字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我遇上了鬼领者陆煞,他说若想要知道鬼瘟真正原因,就问你还记不记得一个叫做陆慧的女子。” 沈安话音刚落,苏无忧突然激动地抓住他的胳膊,像是要确认他是否全身完整一般上下用力握捏:“你遇上了陆煞!他知道你是我侄子?他有没有伤到你!你有没有那里受伤?” “没有没有,我很好,小玉儿保护了我。”沈安没想到苏无忧会如此担忧,好像还把自己当做一个不懂得如何保护自己的孩子一般,略有不满用力挣扎道:“你看,我全身上下没有缺胳膊少腿,倒是小玉儿舍身护我少了一块肉。” 苏无忧赶紧又转向安璞玉,安璞玉怕也被苏无忧“蹂.躏”一番,赶紧跳开道:“多亏了安哥,吃了药,好好休息几日后,肉已经长回来了!”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苏无忧尝尝叹了一口后,捂着额头满脸忧愁道:“陆煞还活着……他居然还活着……” “无忧道长,你能不能把陆慧姑娘的事情和我们说一说?”李九阳插口:“这次马家会派我来,就是为了弄清楚鬼瘟究竟来源于何处,而陆慧,是我们唯一的线索了!” “若是如此,恐怕你失望了。”苏无忧苦笑了一下:“因为陆慧已经死了。” “什么?”李九阳大惊:“怎么会死了?不会是四大家为了让你和她分开……” “你对我的事情知道的不少?”苏无忧原本如刀削一般年轻英俊的脸庞,此刻却因疲惫的神情显得无比苍老:“也是,我当年的那些事情,确实给不少人添了茶余饭后的谈资,只是没想到现在的年轻人,对我这老头子的事情也那么关心。” 李九阳神情尴尬,沈安出来打圆场道:“舅舅,事情严重,就不要再卖关子了。” “若是前生未有缘,待重结、来生愿。”苏无忧突然轻轻哼出一道小调,顿了顿后继续道:“这是乐婉《卜算子·答施》,是当年陆慧唱的最好的一首曲子。” “那位陆慧姑娘……难不成是戏子?花旦?”李九阳小心翼翼地选择措辞。 “不,她是青楼女子。”苏无忧并没有丝毫掩饰,他深吸一口气,面露痛苦之色道:“她还是鬼族之人。” 沈安皱眉惊讶:“鬼族的奸细?” “不!她只是一个鬼族少女而已!”苏无忧突然双手握拳,在空中用力一锤,然而他的愤怒却根本无处发泄,只能重重地锤击着自己大腿,他咬唇让自己冷静,深吸几口气道:“她是在凡境长大的,她的父亲是鬼族之人,但是母亲却是凡人,她还有一个弟弟,你也见过了,就是陆煞。” “她虽是鬼族之人,然而外貌同凡人无丝毫异,我记得,她总是爱在白天撑伞,在太阳之下微笑的模样,艳光四射,顾盼生辉。”在苏无忧开始静下心,讲述自己年轻记忆的时候,他原本的愤怒之色开始消散,转而充满温柔与疼惜:“她是我所见过,最美丽可人的女子。” “舅舅,既然她一直在白天打伞,你从来就没有怀疑过她的身份吗?”沈安插口问道。 “大约因为她是母亲是凡人,所以阳光只让她虚弱,并不会如纯血的鬼族那般,完全无法在阳光之下生存。”苏无忧解释道。 “自从边境封印,将魔鬼妖三族驱逐出凡境后。鬼族之人的身影,也只有在书中才能见到了。”李九阳开始回忆他所阅读过的那些文字,一边整理着自己的困惑:“我曾经看过一本书,上面写着,鬼族之人害怕阳光,这也是为何他们长久以来都和丛林密布的妖域与不见天日的魔域频发战事,却极少找上凡境的缘故。除了每千年一次的之战,才能碰上的天狗食日外,在凡境几乎难以遇上鬼族之人的身影。” “遇上又如何?”安璞玉皱眉道:“无忧师叔不是说了,他们的长相和凡人无异吗?为什么一定要把他们当敌人看待?” “现在的年轻人都被保护的太好,对于过去的之战已经完全没有敬畏与恐惧了!” 大门被人猛然推开!苏净林的身影出现在门外,他的声音苍老严厉,还包含隐怒。苏无忧的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叔叔,你在外面偷听?” “非花那孩子给我报告你们这次的行动,可是你却迟迟不来,我还当你是不是受了伤,又想像以前那样自己偷偷忍着,什么都瞒着我,我才会过来瞧瞧你到底怎么样了!” 苏净林脸色铁青,他随即转向安璞玉道:“你可知道,鬼族之人以何为食?他们是以凡人修士之血肉为食!你可知之战,百鬼夜行,多少修士惨死在鬼族之腹中!” “但是陆慧不是这样的!”苏无忧辩解道:“她吃的是凡人的食物!穿得是凡人的衣物!她从未接触过任何鬼修之技!” “他们不需要学习,以人为食,是流淌在他们血液里的本能!”苏净林怒道:“我原本以为,过了几十年,你应该懂事了,谁知道你居然还对她念念不忘!你爱上的不是一个凡人!是鬼族妖女!是凡境的敌人! “她不是!”苏无忧捂住脸,痛苦反驳:“为什么叔叔你不愿意相信,鬼族之人其实同我们凡境之人并无区别?他们也有贪嗔痴恨,也有喜怒哀乐。他们不是世家一厢情愿让我们相信的那个模样!” “好一句同我们凡境之人并无区别!”苏净林的脸因为愤怒变得扭曲狰狞:“鬼族之人拿我们苏家弟子血肉筑京观的时候,他们和我们可是没有区别?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句话我说了几十年你从来就没有听进去吗?” “所以,你们就杀了她?”沈安突然插口道:“你们杀了陆慧,然而陆煞却逃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