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艮王朝·莫辛》 第1章 如果一个人很平凡,是不是就注定被遗忘,遗忘到孤寂?可是,这又有什么关系?比起可以安静的生活,这些都不值得费心。 平凡,就是用来形容我的——平凡的长相,平凡的思想,平凡的性格。没有大堂兄莫风聪明,他被爷爷冠之以天才的经商头脑;也没有二堂兄莫文身上不凡的艺术细胞,让博学的奶奶疼到心坎里去;更没有堂姐堂妹们的多才多艺花枝招展。所以爸爸妈妈认为我,不成器!而我,也理所当然地不成器! 可是,我却有责任保护那颗孤寂的心,因为,我只有自己。 下人们常常私下里议论,莫家四小姐太冷漠!我无语。我冷漠吗?找不到答案,也总觉得不至于到那地步。大概只是不大爱理人,外加太喜欢安静而已。 也不是说完全脱离于人群,家里常常有宴会,宴会上常常可以躲在某个角落,静静观察人们脸上真真假假的丰富多采的表演,那很有意思。当某个人眉头一皱,你就能猜到他想干什么时,你就可以边啜着酒边傻乐呵。我乐此不疲地混在人群中干着这种有趣得无聊的事,很安静。安静到没人能意识到我的存在,安静到乐得去当个隐形人,尽情品尝美食。 可是,就在我在毕业典礼那天,拿到毕业证书的时候,大堂兄驱着他新车来祝贺我,他说,莫辛,你知道吗,很早很早以前我就爱上了你?我还没来得及表达眼里的惊讶,就看到一辆大卡车向我飞驰而来,然后我看到了距我两米远靠在车门上惊恐莫名的莫风眼中那个惊恐的我。原来死,可以是这么容易的一件事。 空气清冷,耳边有鸟鸣啁啾,我睁开眼睛,绿绿的枝头映入眼帘,是早春的二月。新燕热闹地在枝头唧唧啁啁地私语,完全没有因扰人眠而羞愧难当的自觉,我叹了口气,闭上眼,轻寐。 “吱呀――”一声,门轻启,一身翠绿的丫鬟端着装满水的铜盆进来了。 没听见,继续睡,谁都不理。 好半天,没一丝动静,我好奇地睁开眼,小翠站在我床前,笑得满面春风。 “小姐,小翠可知道您醒了,还是快起吧,大夫人那边还等着请安呢?”说着,就要上前伺候我更衣。 “哦,怎么就知道我醒了?”我眯起眼,歇歇地打量着她,这丫头,比我来时圆润多了。 “小姐您有所不知,您睡着的时候和醒着的时候可是不一样的。”小丫头冲我神秘地眨巴眼睛,我继续斜眼睨她,嗯,是比来时水灵了,浑身透着股子灵气,眼睛斜来横去的,竟是媚眼如丝,让人晃开了眼去。 “怎么不一样了?”我接着问,丝毫没有把手伸出被窝的打算,左右张望,这春寒料峭,怪冻人的。想想以往的这时候,我总是懒懒地赖在床上的,丝毫没把前来叫床的人放进心里,心情好时大吼一声把人赶走,;心情不好,你就使劲在哪儿敲吧,我才懒得理。所以人们最怕来叫四小姐起床了,尤其是在冬天。我也不想的,我怕冷啊,所以冬天懒得去上学,反正没人会在意。那仿佛已是很久远的事情,可我附在这个叫姬云香的闺阁女子身上也法不过才两年而已,前尘往事,竟已与我无关,前世,仿佛真的没有什么去值得留念的东西,而我也无法想象,谁会为我的离去而伤心难过?我真的想不到。 见没人回答,我撇过头去,却迎上一张梨花带雨的隽秀脸庞,罪过,罪过…… “小姐,您这招用过好多次了,不许再耍赖了,就想拖它个一时半刻的,迟了,又该挨大夫人骂了,小翠是丫头,骂了也不打紧,可您好歹是小姐,怎么能……” “小翠,快伺候我更衣,再迟可真来不及了……” 我“噌”一下跳起来,一面咬牙钻出被窝,一面胡乱将衣服往身上套,小翠见了赶紧迎上来,才扯开了一张悲戚的脸,一时会儿,又是哭,又是笑的,像极了川剧里的绝活变脸,倒惹得我心里一阵闷笑。 想我莫辛两世从没怕过什么,竟让小翠的唠叨神功给制住了,真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一物降一物啊。 收拾停当了,我便在小翠的掺扶下,去前厅给大夫人请安。这是我每日无可奈何却又不得不做的事,真的很无奈,谁叫姬云香不招大夫人待见! 未及走近,堂前就传来老妇人歇斯底里地吼叫声。我与小翠相视一眼,自是知道今天不能轻易过关了。 姬家的大夫人形容富态,未嫁之前乃商家之女,家资不薄,是以嫁给父亲后稳居太守夫人宝座,极受尊重。 大夫人正端坐在堂上,此刻却是呲牙咧目,环钗横斜,胸脯一鼓一鼓地起伏不定,看来已是怒极之致。堂下跪着的行状猥琐是大哥和泪涕横流可怜楚楚的三妹,皆是大夫人嫡出。不知今日又犯了什么过错,叫大夫人气成这样。周边几个兄弟姐妹都不敢吱声,战战兢兢地立在一旁。这阵势,想必事情不小,我自揣测着,不由心惴惴焉。 “云香给大夫人请安!”我端端正正地俯下身去给大夫人行请安礼,唯恐有所差池惹怒这只火龙,要遭秧。蹲了半天,却迟迟也不见叫起,不觉身形已摇晃起来,心中暗暗叫急。 “端稳了,个小贱蹄子,有你这么请安的吗?和你娘一样的狐媚劲儿,敢不把我姬家规矩当回事,祖宗规矩由得你败坏得,来人,给我拿戒鞭,我今儿要好好教训教训这小蹄子。” 说着,管家已取来戒鞭。想那那戒鞭三尺来长,前尖后粗,上布荆刺,打在人身也不知是怎样一般滋味。而戒鞭,只有在犯了极严重的家规时,才会搬出来的。 这又是为哪般? 只可能有一种解释,迁怒!却如此地明显。让我这个爹爹不疼娘亲早逝没有依靠的女儿有口难张!这些欺善怕恶的小人嘴脸,我早已不屑之,除了在心里冷笑,我还能做什么?可是身体却不由自主地战栗,是云香的潜意识在作祟。两年前,她就是被这戒鞭打得魂飞离体的。而我,也想发抖,不是害怕那祖尺打在身上上留下的三尺印迹,而是我莫辛,从小到大都没被人这样欺过。在莫家,不被人重视的小姐,还是小姐。在姬家,却只能这样任人踩踏!我不甘心! 这个喜怒不定的妇人,自己的儿女不争气,不打不骂,却只拿旁的妻妾生得儿女出气,偏生姨娘们一个个又胆小,有委屈也不敢伸张。今儿把矛头对准我,不就是欺我没娘,也没个依靠!我又怎能就此让人欺负了去? “大夫人开恩,小姐身子单薄,经不起打,夫人要罚就罚奴婢,奴婢万死,没能伺候好小姐,请大夫人开恩啦!”大夫人手中的戒鞭才举起,小翠已迎上去,声泪俱下地跪下。 而我,仍旧蹲在那儿,眼中有微微湿意。这两年来,明里暗里,小翠已为我挡下多少打骂,我已记不清。可主子们犯错,罚的大多也是丫鬟奴才们,若不是为小翠少受些苦,我怎肯在此忍气吞声。可或许,忍气吞声并不能保我们在这里平安度日! “反了,反了,就连个丫鬟也敢出来阻挠主子,今天我定要好好教训你们这对不知好歹的主仆。”她叫嚣着,已重重一尺打在了小翠盈弱的背上,血透着薄薄的衣衫渗了出来。 眼看第二尺就要下来…… 我突然不知哪儿来的勇气,上前死死地握住祖尺,也不管那刺扎在手上会有多疼。果然,如蚁噬般锥心的疼痛“嗖”地钻入心窝,雾气朦胧了我的眼。我咬牙切齿,怒瞪着这个张狂恣意的女人,不让眼中泪花蹿出,心里却恨不能一下将她撂翻了去。可我不能,不能如此冲动。许是不曾预料我会公然反抗,堂上的诸位一时都愣住了神。谁会想到一个旧病不愈,无依无靠又是蔗出的女儿竟敢如此忤逆大夫人。大夫人一脸惊讶地看着我,阴晴难定,转而却是惊怒交加。若不是捕捉到她眼中一晃而过的犹豫,我几乎会以为,今天难逃此劫! “大夫人,敢问云香有何过错?”我问得力不从心,却倔强地不让她听出我的狼狈。 “有何之错?哼,你还敢问有何过错。身为姬家子女,敢不从姬家法礼,不敬长辈,不孝不礼,难道不该受我姬家之法。教唆贱婢,违抗主子,有违德荣,身为长者,我还教训你们不得?”大夫人一脸怒容,狠狠瞪着我们,其它人却屏息敛气,丝毫不敢出声。 我暗暗地捏了把汗,答道“大夫人说得极是,的确是孩儿之错。孩儿自幼身体残弱,却不懂安分守己,好好照顾自己,还惹得大夫人生气,自己遭罪受罚也是应该,然这两年将养身体,得夫人和几位姨娘照顾却还未曾痊愈,又是云香疏懒之过,也怪不得那持杖棍的人心狠手辣,不怜我娘早逝,单薄孤苦,然我娘在临去前也曾嘱我,会在天上好好照看我,定不叫人欺负了去。今日犯了这般过错,就请大夫人看在我娘的份上,给孩儿一个痛快,让我早早和娘亲团聚,也省得惹大夫人生气了……至于小翠,不过半大一个孩子,就请夫人慈悲,放过她吧。”我说得动容,悲戚之色早已掩不住,姨娘们也都偷偷地抹起眼泪来。 小翠早已是趴在地上疼得泣不成声。 大夫人被我一阵抢白,竟憋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我在赌,赌云香娘亲的死和大夫人拖不了干系,赌上次云香受罚是大夫人有意陷害,我就是要她心里上相信这神鬼的惩罚,有所顾及,不敢轻易伤我。 半响,她终于放下了祖尺,几不可闻地叹了声气,说道“罢了,罢了,你们都大了,我管不住了,爱怎么招怎么招吧。” 我终是吁了口气,庆幸我们劫后余生了。 大夫人神色恹恹,命我们各自散去。我扶起受伤的小翠,碎步而行,准备离去 不料,一阵骚动自庭外传来。我忽地抬眼望去,阳光刺得我睁不开眼,明媚中走出一人,身形高大,剑眉星目,英姿飒飒。我没来得及仔细看清他的形容,就和众人一起跪下去了,来人是翊王爷,当朝第四皇子。 第2章 翊王爷端坐于上首。姬元英,也就是我名义上的父亲潺潺微微地立于下首,手足难安。堂下仍跪了大哥姬元廷和三妹姬云萝。 我偷偷抬眼望去,翊王爷的左手边是邑城首富王守刈和他的小儿子王瞿,我曾在父亲的庆生宴上见过。王瞿似乎行走不便,脚上绑了板子,手上也拄了根雕龙刻凤的金制拐杖。而我们等一干不相与的人连同大夫人则退居两侧。 “姬元廷,你可知罪?”翊王爷缓缓出声,稍带磁性,声音不大,却透着丝威严,似有无形的力量压于人。 姬元廷平时胆子忒大,仗着父亲是邑城太守,横行霸市,欺侮百姓,况论吃喝嫖赌。就是自家妹妹,也少不了调戏一番。和父亲一样,皆好渔色。此刻,听了翊王爷的质问,却已是吓得屁滚尿流,支支吾吾地说不清话来。 父亲见状,“扑通”一下跪倒在地,讨饶道:“启禀王爷,小儿鲁莽,冒犯了王公子,但毕竟事出有因,还请念在小儿年纪尚轻,饶过这一次,王公子治疗的一切费用,皆由小人赔偿,还请王爷开恩啊!”父亲说的诚恳,连连磕头。 “赔,你赔得起吗?瞿儿这条腿已经废了,你让他下半辈子何以见人,哼!”王守刈恨恨道。 “是啊,姬太守,你看这如何是好?”翊王爷不紧不慢地开了口,我听见了茶杯的碰撞的声音,然后是喝茶声。 “小人,小人……”父亲已说不出话来。 竟是这么回事,我暗忖道。大哥与王公子平素并无交集,此人虽也是邑城赫赫有名的纨绔弟子,却因王家一向不攀附于官家,鲜少来往,如今竟是为何而伤了王公子的腿?王家乃邑城首府,也不是好相与的主,这事必不肯善罢甘休,难怪大夫人今天如此气恼。只是这事未必不能解决,就凭父亲是一城太守,王家断不敢如此嚣张,前来兴师问罪。坏就坏在,这王爷怎会与王家有所牵扯?况且,一个王爷,千里迢迢地,从天艮都城上京来到这边陲小城,定然有不简单的事。如今看来,不赔上大哥的一条腿,这事必结不了。 沉默…… 大厅里只听得见微微的喘气声。 怎么回事,这王爷倒不发话了,是好是歹,总得有个定论。我偷偷抬眼望去,却见一双灿若星子的眸子扫过来,薄唇微抿,刚毅的下巴不怒自威。他也看见了我,似是没有料到我会忽然抬头,微微诧异,眸子里闪着晦暗不明的光,遂而嘴角轻挑,一丝玩味挂在嘴边,邪魅之气横生。我一个激灵,低下头,暗暗心惊,意识到犯了忌讳。女子在堂前是不得随意抬头的。 只是,这男人的心思好深沉,我竟丝毫看不透…… 半响,翊王爷终于发话了,“既是这样,就用姬公子一条腿赔王瞿一条腿,守刈,你看可好?” 意料之中的答案…… 王守刈正要上前扣拜,却听王瞿自己开了口:“启禀王爷,小侄不要姬公子的腿。” “哦,为何?”翊王爷一脸兴味的看着王瞿。 “启禀王爷,废了姬公子一条腿,似是公平,然并不能让小侄的腿有所好转,小侄腿废已成事实,无法再改变,但从此邑城人人都知道我王瞿成了瘸子,又有哪家姑娘肯与小侄共接连理,小侄着实着急!此事既因姬三小姐而起,小侄有个不情之请,小侄想请王爷做个媒,还请姬太守将姬三小姐嫁于不才,了王瞿心愿,也慰了王瞿失腿之痛。’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大厅里响起男子豪爽的笑声。 “真真的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既是这样,姬太守就承了本王这个面子,将姬三小姐嫁于瞿儿吧。” “小人遵命。”父亲脸上没有丝毫情绪,看不出高兴,也看不出不高兴。 如果说王家与翊王爷关系过从甚密,三妹这桩婚事则是让姬家攀上了四皇子这位贵人的高枝,抑或是四王爷收伏了邑城太守姬元英,不论哪种,姬家从此都将不再太平。而若是翊王爷有意让王瞿这么做,我想不通其中的深意。父亲,虽贵为一城之首,却并非可用之才,父亲沉迷酒色,政事上无所建树,治下的军队也懒散,决不是打仗的好料,我想不到父亲之于王爷有何之用。 云萝当然想不到这一层,她只知道自己马上要嫁个瘸子了,她的下半辈子也只能守着个瘸子度日,且还不知是否会为夫家善待。惊痛万分的她早已趴在地上,晕了过去。众人七手八脚抬起云萝,送入后堂。 大夫人不堪打击,已是泣涕涟涟,使劲拿锦帕抹眼泪,突然她怨毒的眼光扫过来,我心里“咯噔”一下,不知她想干什么。只是这好像与我无关吧! 然而我错了。我只听她说,“启禀王爷,请容官妇讲几句话!”她趴在地上,拽着翊王爷服裾下摆,头抢地惊呼。 “放肆,还不退下!”父亲发怒吼道,这是我第一次看父亲对大夫人发怒。 大然而夫人却坚持着不肯放手。翊王爷似有不耐,他扯开被抓住的服摆,道,“讲!” “官妇谢过王爷!启禀王爷,王公子虽不幸折断了腿,仍是翩翩佳公子一个。再者公子身份尊贵,能与王家结亲,是小女的福份,奈何云萝年龄尚小,只十又有一,若待笈及,又是四年之后,怎好让公子空等?官妇还有一女,长得也是花容月貌,不待一年便笈及,将她嫁于王公子再适合不过,不知公子意下如何?请王爷明鉴哪!” 我总算明白了,说来说去,是要我替她的一双儿女背黑锅! “哦,是哪个,带上来让王公子瞧一瞧。”翊王爷放下手中茶杯道。 “是小女云香,她就在堂上!” 满屋子的人都看着我,包括父亲。他的眼中竟满布惊痛,我怀疑自己看错了眼,太守大人对这个女儿可是从来是不闻不问的,何以露出这种表情?两年来我们见过的面屈指可数,说过的话更是不超过三句! 我缓慢而艰难地挪着步子,看到一双蟠龙金丝靴,盈盈跪下,我已再无多的力气。 “拜见王爷!”我低头叩拜。 “抬起头来,让本王看看!” 我依旨而言,抬起头来,却刚好触碰到他的目光,那里面有着惊艳,却眼眸一闪,瞬间恢复了平静。我终于看清了这个从晨光中走出的男人。他三十上下,有着精致的五官和刚硬的线条。眸子里精明闪闪,似能将人看穿。眉宇间隐隐透着霸气,形成一股强大的气场,似能压得人无处遁形。难怪大哥会吓得说不出话来! “瞿儿,你看如何?”翊王爷又端起了茶杯喝茶,不再看我。 我睨眼向一边看去,那王瞿早已成痴傻状,就那么呆呆地看着我,仿佛下一秒口水就会流出。我极是厌恶,撇过头去。 “求王爷成全!”王瞿竟不顾腿伤,跪了下来!想来是见姐姐竟比妹妹长得得美貌,不愿错失了良机,这种以貌取人之人,极是肤浅! “既是如此,就这样吧!”说着,猛地站起身来,头也不回地径直离去,只留下衣袂在清冷的空气中翻飞。 我终于失了力气,跌坐在地上,泪湿领襟。这个春天,不会暖! 我细细地替小翠涂上药膏,再一层一层地包好伤口,仿佛她是一个易碎的瓷娃娃。伤口已经结痂了,等再过一阵子,痂落了,就该长出粉嫩粉嫩的新肉了,到时再给她抹上凝脂膏,皮肤就能如从前般姣好了,我暗暗欣喜。 包好伤口后,我拉小翠陪我晒太阳,这有利于身体的恢复。春天的太阳还不太暖,再加上我穿得有点厚,还不能感受到太阳滋润肌肤的温暖。鸟儿则不一样了,只穿了身羽毛,轻便舒展,从早到晚,都在春阳底下嬉戏打闹,好不自在。 自从那天和小翠相互掺扶着回到小苑,就再也没有踏出大门一步了,原因无他,我们被关禁闭了。 也好,无人打扰,也不用担心有人来欺负。除了月初云萝带着几个丫鬟疯疯癫癫前来兴师问罪,被大夫人带回去,就再也没人来过了。真是,也不知是谁,当初听说要嫁个瘸子就晕了过去,竟还怪我抢了她相公,真要她嫁,她敢吗? 女人,嫉妒心就是强! 其实云萝长得不错,不过十岁出头,便已娇小可人,是个标准的美人胚子。只可惜,云香的美是她所不能比拟的,就连看多了美女的我,也不得不承认,云香是美的。 雪肌束腰,水目含情,眉宇间掩不住的丝丝病态,却不能等同于娇弱。不似西子病颜,不似黛玉扶柳,自有几分清冷,自有几分倔傲,却又能回眸一笑,百媚生。听说她像极了已逝的二夫人。 “小姐,小姐……” “叫我么,小翠?”我回过神来,意识到我又在神游太虚了。 “不是叫小姐,又能叫谁?”小翠嘟起嘴来表示不满,那样子,可爱极了,我不禁掩嘴而笑。 “叫我做什么?”我笑望着她。 小翠眸子忽闪忽闪,突然泪光莹莹于眶,不能自抑。 “怎么了,小翠,可是觉得跟着我受委屈了!”我边替她擦眼泪边问道。 “怎么会,小姐待小翠很好,怎会委屈?只是小姐最近常常发呆,小翠替小姐难过!”已哭湿了我半边帕子,小翠却仍没有停下来的趋势,“小姐……嗯嗯……这般美的人儿,怎能嫁给那个瘸子,况且……况且这本是大少爷和三小姐惹得祸,为……为什么要小姐你来担……呜呜……”。 我知她终是忍不住了,索性抱她在怀里痛痛快快的哭。 自我出现在这个世界,她便一天也没停止过担惊受怕,难为她了,也不过十二三岁的年龄。 我对她极好,是真的,只是我有我的私心。我喜静,却也还是怕寂寞的。我对小翠就像妹妹一般,希望她能成为我的伙伴,在这个孤零零的异世。 好一会儿,小翠才转哭为泣,我轻拍她的肩膀,告诉她:“小翠,你错了,我嫁给王瞿,不但不是我的不幸,恰是我们新生活的开始!”我顿了顿,接着说道,“王瞿固然不是什么好人,但任谁都看得出,他是迷恋于我的。我听说他自幼丧母,至今未娶,也就是说王家并无主母,我至少可不必看婆婆脸色,我们的境遇也会好一些。再则,离开这里,我们才有行动的自由。也许,给我足够的时间,我们便可以离开那里。到时,我们,只有我们两人而已,可以过着属于自己的自由生活。不再像这里这样,迈不开半步路!” “我们自己的生活?可以吗,我们真的可以过自己的生活?”小翠激动而渴望地看着我,仿佛听着这世界上最美的童话。 “傻丫头,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我摸着她柔软的发髻,道。 她将头摇得拨浪鼓似的,说:“不论小姐说什么,小翠都相信!” 我转过脸去,眼底微微有湿意。 第3章 邑城百姓处在惊惶之中已有数月,自天艮王朝朔丰三十八年四月起,坐落于大陆西边的芜月王朝挥军东下,攻打天艮,己三月有余。由芜月赫赫有名的战将萧统将军率兵,一路东下,势如破竹,已打到邑城之邻,而天艮竟未做出任何强硬的还击,只命边陲之城严守,实在令人纳闷。我不知父亲大人会有何反应,以邑城的几千兵将,实难与萧统大军抗衡,更何况父亲平时从不练兵,这些个兵将不过是乌合之众,成不了气候。 不过,我有些担心,父亲会投降,或者逃跑。到时我和小翠又该怎么办? 我倚在树边,苦苦思索。 “小姐,喝碗酸梅汤吧!”小翠提着食盒走了过来,一一取出小食和一大罐酸梅汤,小食材质很简单,无非是些五谷杂粮磨成的粉,不过样式却很精致小巧。这些都是我们自制的,当然是我说她做,小翠是说什么也不让我进厨房的,自从上一次我差点将厨房烧毁。大夫人仍没有解我们的禁闭,我不知道她在忌讳些什么,怕我逃跑吗?还是她真的恨我恨到一定要折磨我才开心?我不得而知,不过下人们倒也并不苛刻我们,对于一些简单的东西,还是有求必有应的,譬如能制成这精致小食的面粉之类。所幸这院里还种了杨、槐两种树,不然我和小翠真是要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了。然我和小翠的生活终是不如从前,没有补汤和些个名贵药材的滋润,我和小翠都迅速消瘦下来。 “小姐,小翠好有口福哦!”小翠一手拿着一个糕点,吃的满嘴都是,一脸幸福状。 我喝了口酸梅汤,嘻嘻笑着替她擦去糕渍。 “不过,小姐,小翠可从来都没听说过您教小翠做的这些吃食呢,您是怎么知道的?”小翠边吃边瞪着疑惑的大眼睛望着我。 “书上看到的啊!” “哦。”她领悟似的点点着头,继续与美食作战。 小丫头啊,就是好糊弄。云香的闺房里倒是有几本书,只尽是些诗词歌赋,女德妇容类我看不懂的东西,闲来无聊手里也把着本书看,只不知是书看我,还是我看书,多数的时候我都在发呆,不是怕那小丫头又伤心难过吗? 前世没太多特殊爱好,品评美食还算其中之一。家里姐妹众多,只有我不怕吃,且怎么吃都不胖。大哥每次从海外考察回来,礼物都是一盒精致的美食。大哥?他还好吗?这是我来到这里病愈后第一次想起我前世的亲人,我与大哥交集无多,也就是他每次回家都会带礼物给我们,外加生日时送我份贺礼,然而除却几位长辈,也只有他会送我生日礼物。我以为那是他想在爷爷面前表现他的兄友妹恭以博他老人家的欢心,才会在每年生日时送我礼物的。然而,我理解错了吗?大哥,怎么会爱上我,我们是兄妹,不是吗? 不愿去想这些难以理清的问题,我开始转移注意力。 “小翠,你老家是哪儿的?” “清平建州。”小丫头嘴里正嚼食,口齿不清道。 “哦,那是哪儿?”我继续问她。 “在南边,那儿可美了,到处都有清凌凌的水,也有像咱们院子里这样高大的槐树, 晨间是雾茫茫的,不清明,晚上阿爹撑船回来了,给小翠带好吃的花生糕……” 那是水乡吧,“烟雨蒙蒙,垂柳依依,月半中天,渔舟唱晚”。 我睨了一眼已空了一半的食盒,小翠还兀自沉醉在回忆之中兴奋地说着。她小时该是幸福的吧。 我在睡椅上躺下,仰头去看蓝蓝的天,槐树花从天空中飘落,如满天飞舞的蝶,自在悠游,我叹道:“小翠,我们去建州吧!” “小姐……”小翠惊讶地看着我。 “不想去?”我问。 用力地摇着头,我看见了她眼底的泪光。我知道,她是想家的。 小翠大概是朔丰三十五年来邑城的,听她说,她和她爹娘北上省亲,遇瘟疫,爹娘病死他乡。小翠就扮了乞儿,一路流转到邑城,后为云香所收留。是以,小翠才会对云香如此忠心吧。 自从那天我决定带小翠去南方建州后,我们就开始为离开作准备了。云香体质实在不佳,稍作运动,便香汗琳琳,然而我不能不早作打算,万一途中不能坐马车,我们也只能以步当车,所以我每天还是要花时间锻炼身体的。除此之外,小翠用那些好吃的糕点对看守我们的下人行贿赂,换得出去的机会,将云香的一些首饰变卖,以筹得途资。这也是我一开始教小翠做美食的初衷之一,不然我怎会知道如今时局。另外一个嘛,当然是满足某人的馋嘴咯。 接下来便是等待最佳时机了。 九月初十,父亲大宴宾客,为军队筹措资费,王家作为亲家,由女婿王瞿出面,捐赠钱粮共计一百万俩。 这天晚上,我和小翠正在下五子棋。 王瞿前来相邀,得父亲应允,半年来我第一次跨出我的香苑。 我与王瞿只在亭中坐着,我并不多话,只听他说。他说了很多,连带些当今天下时局,我有些诧异,若真是纨绔子弟,又怎会去在意这些个。还有,他虽不掩眼中倾慕却并未丝毫轻薄于我,令我颇感惊讶,我原以为要使些防狼术呢。 分别之前,他念了一首诗给我,可惜我一点也听不懂,我上的贵族学校中没有教古代诗文的。 饶过花园,我朝香苑走去,小翠已被我先一步打发回去。我自提着灯笼,转过几个檐廊,前面就是书房了。见一间屋子灯还亮着,我一时好奇便走了过去。从窗户缝隙中,我看到父亲正对着一副画像发呆。那画像有点眼熟。 “梅儿,你可会怪我,是我懦弱,没能保护得了你。如果当时,你肯与我私奔,我们也不致天人永隔,我终究是失去了你。如今,我只有香儿了,可是几个月后,她也将离我而去,在这世上我还有什么活头啊。”父亲悲痛难抑,扑到在画像上,边哭边耸着肩膀。 竟是这样么?父亲口中的香儿可是云香?那画像……竟是与云香相似。我心中立时有了计较。看来云香的父亲并不如我所看到的那样。表面上的妻妾成群,竟是要掩饰心中痛失爱妻的落寞,对女儿冷冷淡淡,不过是为了保全挚爱的骨肉。父亲究竟为什么这样忌惮大夫人?当年,他们三人之间究竟有着怎样的纠葛?我想不通 我心事重重的回到香苑,小翠伺候我梳洗后,便早早睡下了。 如果是这样,我还该走吗?我有些犹豫。 刻骨的亲情是我不曾体会得到的,但我确实同情云香的父亲,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 然而一切还没等我想清楚,就发生了一件令人意想不到的事,邑城开战了。 父亲亲自坐守城门二月有余,数次披甲上阵,击退敌人,我没想到,父亲也有这样的一面。 但正如我所料,城中兵士哪里是萧统大军的对手,第五次攻城战时,父亲败落,身受重伤,被副将抬了回来。 我进来时,父亲的卧房里已哭倒了一大片,大夫人悲恸地坐在床边,紧紧握住床上奄奄一息的父亲的手。他看见我进来,急急地唤到,“香儿,香儿……”。我驱步上前,他挣脱大夫人的手,紧紧的将我的手包裹住。父亲的手并不如我所想的那样细腻,上面有一层厚厚的茧,想来年轻的时候也应练过兵器。父亲一遍一遍地唤着我的名字,最后抚上我的脸,似要将我看清楚了,我看到他眼里的光芒明显一振,他说:“梅儿,你能原谅我吗?”然后父亲的手垂了下去,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回光返照的病人。而我又重新将他的手捡起握住,让云香感受他的温暖,抑或让他感受云香的温暖,我觉得这是我应该做的。我看见大夫人眼中的怨毒一闪而过,然后,她带着下人准备后事去了。 邑城没了姬太守,如糊纸的窗户,一攻即破,五天之后,邑城陷落。大夫人已于两天前带着全家老小投奔娘家,唯独留下二夫人的女儿,姬云香,也就是我替父亲守孝。 兵荒马乱之际,父亲的副将李勇,一个四十多岁粗犷的中年汉子找到了逃亡中的小翠和我,说是父亲命他保护我们的安全。父亲原来早料到会有今日,亏我之前还怀疑他会逃走或是投降,我不禁有些惭愧,亦有小小的感动。我告诉李勇我们要去建州,他双手抱拳,豪气道:“末将为小姐马首是瞻!” 第4章 外面还在厮杀,血雾漫天。我们一行六人,藏在了一间民房的地窖里。李勇带着他的一个亲兵出去打探情势去了,留下关云和关飞两兄弟保护我们。 地窖里空气很差,不时散发着一股蔬菜发酵后的酸味。小翠将煮好的白粥呈上,又摆了几碟子我叫不出名儿的腌菜,我看了几眼,刚欲举筷,心下却蓦地蹿起一阵恶心,仿佛是一滩血在跟前晃,反胃得我只想吐。我忙搁下筷子,以手掩嘴,示意小翠拿走。小翠心不甘情不愿地端走刚摆好的盘碗,跺跺脚朝小灶台走去,满脸的担忧之色。 我们这样被困着已经七天了,而芜月大军似乎还没有停止屠城的举动,偌大一个邑城,如今已是血流成河,尸体成堆。能逃的早已逃了,能杀的也已杀了,还能剩下几人,恐怕邑城除了我们六人,再无其他。隔着厚厚的地板,我似乎都能闻到血腥的气味。萧统,真不愧为噬血之徒,我父亲不过损他几千士兵,他却要让数万无辜百姓陪葬,何其残忍?萧统大军东下以来,没遇上什么强大的阻挡,轻易地就收服了几个城池,然独我父亲,让他们吃了个鳖,是以屠城报仇,以示威风。也好杀鸡儆猴,威慑其它几个岌岌可危的城镇。 我实不忍回首那几天所见。我和小翠东躲西藏,芜月的军队一路紧追,我们一行几百人中,但有衰弱之人,落在后面,都被捕杀。我眼睁睁地看着活生生的人被砍下了头颅,眼睁睁地看着妇女被奸辱至死,眼睁睁地看着老人和小孩在他们的铁蹄之下丧命,却觉无力。我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场面,而这样的场面,不论真假,在我的世界中,只有电视里才会看见。我却真真实实地处在了这样一个境地,朝不保夕,性命堪忧,叫我如何不震惊!我也曾经历了生死一线的时刻,当敌人的砍刀就要划过我们的颈项之时,我毅然决然地将小翠藏在了身后,脑海里闪过的是大哥模糊的影子,小翠,我爹,甚至是翊王爷和王瞿,而我的存在却仿若是一出闹剧般可笑。有那么一刻,我心有不甘。我恨老天爷,两世都让活得我不明不白。不知为何生,却又无缘无故地死去。人的存在的确是微不足道,在莫家众多姐妹中,我始终没有找到自己的位置。莫家的儿女,不是赚钱的工具,便是政治的筹码,而我达不到他们的标准,更不愿为之,便被他们漠视。当我睁开眼时,我看到的是一颗滴血的头颅,那双瞪圆的的眼睛里是惊诧,是没来得及反应的恐怖之色,而李勇站在我们面前,刀上的血一滴一滴地往下落。我们得救了。 在李勇一行人的护卫下,我们一路斩杀,终于逃离到城郊,这间民房地窖中。一路奔波,已是我体力的极限,在和李勇作简短的攀谈后,我就睡下了,这一睡便是一天一夜。第二天悠悠转醒,却见小翠跪在我的床前,哭得双眼红肿。 我当时不免心下叹息,这丫头啊。 “怕小姐我就此一睡不醒了么?”我记得自己嘻笑着问她。 然见我乍然醒来,她竟一时没反应过来,哆嗦着嘴半天却是说不出话来,我正待安慰她一下,却见她一扯嘴,嚎啕大哭了起来。一旁的关云见了,赶紧过来安慰。 我让关云先扶小翠起,她却怎地也不肯,我只好头疼地揉揉脑门穴。我当时想,这丫头,了解我的死穴,知我最是怕她哭,怕又是要让我答应她些什么。 果然,她说,“小姐,除非您答应我,以后不可以为小翠挡刀,小翠才可以起。” 我了悟,原来是为这事。 说实在的,当时也不知为何会将小翠拦在身后,这是自我出生来都没有做过的事,爷爷曾在商战策里讲,“商人最大的朋友是利益,那些所谓的朋友都是你可以利用的最好的工具。”我竟也有为他人挺身而出的精神么?我轻摇头,苦笑。 小翠却是误会了我意思,以为我不肯答应,哭得更凶了。 我说,“好了,小丫头,答应你就是了,是不是给你家小姐端点儿东西来,我现在已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见我终于答应,小丫头才破涕为笑,站起身来跑去取食。“咚咚”,地面传来阵阵响声,关云、关飞戒备地拿起随身的兵器,神色警戒地盯着地窖的门,防备着任何有可能出现的异象。半响,响声却停止了。我们大家都松了一口气。,难道芜月大军搜查到城郊来了?我静静地盯着木门出神,两个时辰过去了,李勇和卫东还未回来,会不会有事?如果他们出事,我和小翠的处境会更加危险,要离开恐怕更加困难。 炉子上热着我刚刚让小翠端下去的白粥,微微冒着气水。我用力地吸了一口气,发现地窖里的空气有些稀薄。这样不行,因时间有限,地窖里的通气孔开得很小,再让炭火浪费地窖里的空气,恐怕会犯头晕。我嘱咐小翠将白粥与关云、关飞两兄弟分了食去,只留与李勇与卫东些许即可。 关飞是个闹性子,一看有得吃,便和小翠吵吵闹闹地拌嘴吃食。而关云却正好相反,安安静静地坐在那儿,只与食物作战。我知道的,食物不多,这两天,大家都没怎么吃。 我感到有些累,不知不觉中,竟睡了过去。等到醒来,李勇早已坐在桌边。他一瞬不瞬地盯着我,那神情,仿佛是看着挚爱的恋人,我一惊,揉了揉眼,再看时,却见他满脸恭敬的站起,说道“小姐,您醒了,快吃些粥吧,今晚我们要出城!” “这么快!”我疑惑地看着他,昨天去探风,军队还在屠城,这么快就通城了么? 他指了指墙角堆着的几件战甲,忿然道“我们打算扮作兵士混出城去,现在邑城封得太紧,萧统狗贼怕是又有什么阴谋诡计,城门暂可能不会开,我们必须尽快出城,才能脱离危险。今日探知这几日都会有军队出城,我们可以混在里面,来它个鱼目混珠,光明正大的走出城去!” 这的确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在目前的境况下。 我们走在军队队列中行进,周遭冲天的血腥气味,冲得得我没法呼吸,地面的鲜红还未冲刷干净,我忍着想吐的冲动,踏着步子,身体颤动得有些麻木。这战甲不是一般的重,但为了能逃出城,就是再加千斤我也愿意。我看着肃静清冷的街道,已无法想像当时的残酷厮杀。城门一步一步地接近,我的心却提到了嗓子眼。 没有丝毫阻拦,也没有盘问,我们就这么出城了。当跨出城门的那一刻,我终于大大地松了口气。 离自由又近了一步。 我们行军的这条路上,道旁是长长的草,听李勇提到,这条路通往一片绿地,然后是三个岔道口,分别通往恒波、离显、崇隶三个城。而我们会随军到驻地,再伺机而动。 果真如李勇所料,萧统已派部分军队驻扎在这片绿地。这阵势,势必会有所进攻,只是不知会是三个城中的哪一个。唉,百姓是又要遭殃了。我还没来得及再感叹些什么,只听一个军长凶神恶煞挥舞着鞭子道“你他妈的走快点,赶紧了去休息,明天一早还得练兵,上面会有人来检阅,到时可别丢老子脸,不然有你们好看的!”说着,重重地抽了队伍最后的兵士一鞭子离去。 我们行至一个帐篷中,和一群兵士们就地而坐,李勇他们也在其中,悄然地靠近我和小翠。 卫东他们将我们围了个圈,唯恐我们会有闪失,又怕我们的谈话叫人窃听了去。经过商议,我们决定,等其它兵士睡熟后,由卫东去马厩放马。一则惊扰了他们,让他们自乱阵脚;二则,我们也可偷得马匹逃命。但这么多人同时失踪,事后势必引起警觉,他们一定会派人追查,所以我们也许只有这一次逃跑机会,需万事小心。而原定计划是我们过离显,转道霰洗镇,再一路往南,直达建州。 卫东长得并不起眼,许是因不容易引起人注意,才好混过眼去。他伸了个腰,懒散地走至帐门,掀帘而出。我们听到了怒吓声。 “干什么去!”“哟,长官,小人想方便,求长官放个行!” “妈的,懒人屎尿多,快去快回!” 门外说话声消失了,我们知成功了。 不一会儿,营外传来马鸣声杂和着喊叫声,我们互递眼色,知时机到了。李勇他们拉起我们就往帐外跑,与办完事奔来的卫东汇合,这时,已没有人注意到我们。跨上马背,我们在黑夜里伏行。 风呼呼地在耳边刮着,我的身下是小翠,还好我骑马功夫不错,不然又会拖后腿了。而我又一次选择,将小翠护在身下,我不知为何会这样,似感到我有保护她的职责。我们连夜赶路,跑了三四个时辰后,黎明的曙光渐渐在前头绽开,离显城城门隐隐就在不远处。 我们快到了,我幸然想着,不禁嘴角泄漏了微笑。 然就在我们快接近城门两三里之时,背后响起了阵阵马蹄声。我惊恐的朝后看去,是芜月的兵士,他们竟追来了。我正待询问李勇,却感肩头一疼,摔下马来。芜月的兵士就要追来了,我一咬牙,抽出身上腰带,朝马屁上一抽,马儿惊起,发疯似的往前冲,“抱紧一点!”然后,我感觉意识模糊了,空中传来小翠的尖叫声。卫东是离我最近,他已跳下马了扶住我,我紧紧抓着他的手,似是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我疼得都有些说不出话了,“叫他们,快走!”然后我昏死了过去。 朦胧之中,有人抱起了我,我又上了马,肩上的箭扎得我好疼好疼,而马匹的颠簸更加剧了这种疼痛,我死死咬住唇,口中一片血腥味,终于彻底陷入了昏迷。 第5章 “疼,疼……”床上的女子喃喃自语着,不安分地扭着颈,似乎这样就能减轻些许疼痛。她白皙的皮肤因失血过多而显得愈加苍白,额头上冷汗涔涔,凌乱的黑发铺了满床。凡天啸拿出锦帕,用一只手替她擦去了冷汗,另一只手却紧紧握着她的柔胰,有些不愿放开。这种感觉很奇怪,第一次想要这样紧紧握着一个女子的手。面前的这个女子很美,似不食人间烟火,然而见了她那日的勇敢,也不敢将她视作一般女子。那日追至离显,险些就要将逃跑之人一举歼灭,却在她头盔掉落的那一刻住了手,那绝美苍白的容颜深深地震撼着他的心。他只杀了那个誓死保卫他的男人,就带着她绝尘而去了,他几乎有些嫉妒那个长相平凡的男人。她会是什么人,能躲过萧统大军的铁蹄,又能从自己眼皮子底下纵马趁乱逃走,会是奸细吗?凡天啸避开了这种想法。然若真是奸细,更不能轻易放过她,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将她留在身边,变成他的人。这样想着,凡天啸不自觉地轻轻牵动了嘴角。 “太子殿下,萧将军请您到军阁议事!”门外之人禀告道。 他轻摆手,示意他们先下去,他不想惊动了她,她现在还亟需休息,这样才能早日恢复,他盼她伤愈已有多日,然她身子轻薄,调养得十分不易。将手放进锦被中,又凝视她半响,凡啸天才轻轻带上门出去。 几天以后。 浑身都火辣辣的疼,这是怎么了,尤其是肩膀上,似被人戳了个洞,而喉咙干得似有火在烧。 “水……”叫出声后,我才发现那是自己的声音。 下一刻,有清冽的泉水滋润着我兀自干涸的唇,但是不够,渴,我想要的更多,于是伸舌去舔,却觉被蛇卷了去,我惊恐地睁开眼,一张放大的脸立时映入眼帘,面若桃花的男子正兀自吻着我,他眼是闭着的,浓浓的眉却泄漏了他的霸气,如钳般的舌紧紧勾着我的,彰示他的残忍。 “嗯……”唇被咬得生疼,我忍不住地哼出声来。 他闻之立时坐了起来,一瞬不瞬地盯着我瞧。许久,宽阔的手掌落在我的脸颊上,轻轻地摩挲着,那上面有厚厚的茧,“终于醒了!”他叹道,眼里尽是欣喜。 我疑惑地看着他,在脑海中搜寻记忆,我不记得有这个人,他是谁? 他说,“你现在还不能喝水,我先为你拿水润唇。”说着,又端起床边的碗,细细替我润着唇。 我躺在床上,却是一动也不能动,骨头就像是被拆开过一样,又酸又疼,软软的。还有肩上的伤,疼得直灼我的心尖。我只好闭起眼,回忆着发生过的事。 眼前的女子正轻轻闭着眼,他知她没有睡,眼皮子下不时转动的眼珠告诉了他这个信息,然而她醒后的安静令他有些不安,既无惊慌,也无害怕,只有寻思,若是寻常女子,怕早已惊慌不已,却是定无这般定力的啊,他该拿她怎么办才好? 我遽然睁开眼,大呼出声,“萧统!”,才发现原来自己嗓子已沙哑得不像话。 “哦,你知道萧统?”他挑眉问道。 我疑惑的看着他,难道不是? “我叫凡啸天,你可以唤我啸天!”他这样说着,眼却促狭地盯着我。 我撇过脸去,不愿对这个男人的举动有任何回应。他却不肯放过我,抓住我的手腕轻噬着每一根手指,一股酥酥麻麻之感立刻自指尖传遍全身,我既害怕,且生气,却动弹不得,无法表现出来,只能憋红了脸。从来没有人感这样轻薄于我。 我只能转而愤怒地盯他,怎料却撞进一双脉脉含情的凤眼,心头陡然一震,这男子对我有情吗?他是萧统还是萧统的部下?我的同伴们怎么样了,一时,无数个疑问涌上心头。 “你……”正待开口,却被他以手堵住了嘴。 “你现在不适合讲话,先好好休息,有什么事日后再问罢!” “也罢,我的确有些累,嗓子似冒烟,日后再问吧?”这样想着,又一次入了梦乡。 再醒来时,床边依然坐着那个面若桃花的男子,好看的凤目看着我,面上肌肤赛雪,唇自不点而丹,熠熠生辉。若非剑眉入鬓,横添一分英气,真怕要把女人比了下去。 “这么盯着我,我好看么?”又是一副挑逗人的神情,我眯起眼,美人都自恋,美男子也不例外啊,我恨恨地想。 但不管怎样,我现在很担心小翠他们,还有卫东当时和我在一起,也不知怎样了。我决定问问他,回过神才发现他已将我的手握住,我使劲往外抽,却怎么也抽不出来。男人的手劲,怎么能这样地大,正待恶狠狠地瞪视,他却一把将我拉起至怀中,下一秒一只茶盏放至唇边,“先喝了水再说!”,那是不容置疑的口气。我舔舔唇,的确是渴啊,忙不迭地猴吞猛饮,一口气喝空了茶盏。 “还要!”我不满足地舔舔唇。迎上我的却是唇上柔软的碰撞,怎么回事,我还未反应过来,那柔软已撬开我的贝齿,长驱直入。这个可耻的男人,连带上次,他已非礼我两次了。 如果她知道自己昏迷时曾被多次非礼,是不是会气得吐血呢。 又舔唇,这可不能怪我,是你引诱我的,这样想着,行动已付诸实践。早就想这么做了,在她第一次舔唇之时,也许更早,在端详着她婴儿般的睡颜时,就忍不住想要咬她的唇。他不明白,一个女人怎么可以睡得这样好看,皮肤嫣红似血,那是婴儿睡熟后的容颜。 我笨笨地任他在口中反复吸允翻转着我的舌,不知作何反应,我没有接吻的经验,只偶尔在脑海中想像过。但我凭什么要被他这么一而再再而三地欺负了去?第一次是没力气反抗,现在,却是大大的不同了。想着,我已狠狠地咬住了他张狂肆意的舌,阻止着他的下一步动作。他却坚持不肯松口,直至一丝血腥味蹿入鼻息,我才认识到这是怎样一个固执而霸道的男人。而弱小单薄的我在他面前的抵抗不值一提,他紧箍了我的腰,我感到腰似要断开两截,一吃疼,竟松了牙,下一秒,他的吻有如狂风暴雨般袭来,夺走了我所有的呼吸,带着惩罚似的细细地啃咬着我的唇,不让我有丝毫的喘息之机。 我已窒息难耐,他却还不肯放开了我,我只能使劲地拍打他伏在我身上的胸脯以示不满,他终于有所察觉地放开了我,满面红潮。而我亦是趁机大口呼吸着空气,鼓动着胸脯,好纳入更多的空气,他却转而在我脖颈处辗转啃噬,手不安分地游走于全身,我顿感酥痒难耐,想推开他却不得力气,竟害怕得哭了出来,他猛然停下了,心疼地看着我,倏地将我纳入怀中,耳边急促的呼吸告诉了我此刻他有多么地不安定。我是真的害怕了,不顾形象的在他怀中嚎啕大哭,直至又哭哑了嗓子,才收了势。我是总算明白小翠为什么会那么爱哭了,哭出来真的很舒服,哭出来反而没那么害怕了。为什么以前我从来都不哭? 那天之后,他再没对我怎样,只是却避而不见,只有两个丫鬟伺候着我,然却都是哑人。见不到他,我亦无法得知小翠他们一行人的下落。我趴在窗台边儿,自顾自地拨弄着手下的钗环,心下却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我已绝食一天,不知他会否出现。正出着神,门“吱呀”一声开了,来人正是那个我朝思暮盼却又惧怕不已的人。我戒备地拿起一只钗,悠悠转过身来,藏于身后。 他却不看我,径自坐立于桌前,喝着茶。 一杯茶喝完,他才抬起头,看我的眼中满是思量,我被他盯得不自然了,却不想收回了眸子叫他轻看了去,爷爷曾说,“欺软怕硬乃人之天性,该强硬时就要强硬。” 良久,他伸出手来,道“过来!” 我却不自觉往后缩了缩,不是我胆小,敌我力量悬殊,怎能以软碰硬、以卵击石? “哼”,他似有些气恼,“玩这些个花样,不就是想见我么?如今我来了,却又躲得远远的,告诉你,别玩这些个欲擒故纵的把戏,叫人厌恶!” 我还是第一次看他发怒,然而他发怒的原因却令我费解。我只得道明目的“我只想知道我那些同伴的下落!” “是吗?”他咬牙切齿道。“啪”的一声,桌子掀翻了,他猛然站起身来,垂在两旁的手松了又紧,青筋隐隐爆起,我惊恐莫名地望着他,一步一步朝我走来。 我不懂,那眸子里似有愤怒,似有无奈,似有妒嫉,还有小鹿悲鸣般的受伤和委屈,我不明白,一个人的眼神怎么可以这般的复杂,似我以前生活圈子太过狭窄,竟看不明了他,他到底想怎样? “你这个该死的女人,你凭什么这么自在,我救了你,我饶恕你,我没日没夜地守护病重你,你的心是铁做的么,竟一丝一毫不懂得感激?”他摇晃着我的手臂,怒不可遏地吼着。 “如果你不追杀我,我不会中箭,也不需要你照顾我守护我,要我拿什么感激你?以身相许么?办不到。”明知是火上浇油,骄傲如我莫辛还是忍不住将心中所想和盘托出。 “你……该死!”下一秒,他已欺上身来,一双铁臂死死将我扣在怀里,又一次残暴地啃噬着我的唇,一遍又一遍,恨不能吞下肚去。 就这样服输吗?不要!可我全身都已麻木,他的力气实在太大,我怕再过一会自己会被他捏碎了去。我咬咬牙,心一横,攥紧手中唯一的钗,狠狠地朝他的背刺去。蓦地,他稍稍松开了我,惊愕地看着一脸忿忿然的我,而后,竟一脸的心痛,我不明白了…… “别再抖了……”他不忍地叹了口气,轻轻将我拥入怀中。我才发现,自己早已抖得不像话,泪流了满面。 “明明都已害怕成这样了,为何还要忤逆于我?你要我拿你怎么办才好?”他边说边以手替我拭泪,另一只手却轻轻地抚摸着我的背,一下又一下地。 我却一时怔忡住,好似回到了母亲的怀抱,记忆里,妈妈是从来没有这样抱过我的。 第6章 那日之后,我们再没有争吵,他每日必来我房中,只为让我替他换药, 隐约之中,我知道了凡天啸在军中阶位不底,就连素未谋面的萧统将军也要 敬他三分。而他瞒下了我伤了他的事实。 这日,他依旧在晌午之前来我房中。 “来了。”我道。 他微笑点点头,我便拿出药盒子,准备替他换药。 背上的伤已好得差不多了,伤口虽深,所幸范围小,不会留下疤痕,即 使留下了,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痕已足够掩饰,我有一丝小小的内疚,然当 时那情况,若再有一次,我还是会如此。他也是将军吧?这些都是战伤吗? 我有一点点的好奇。 “他们为什么这样敬你?”我终于忍不住问。 “你想知道?”他挑着好看的凤眼问道。又来了,这死人,给点阳光就灿烂。 “爱说不说!”我忿然。 这几日处来,他待我温文有礼,我已不再那样惧他。其实他不发怒的样子又 温和好看,有时我也会看着他愣了神,当然我不会叫他发现了去,帅哥美女谁 都爱,只要他不对我动手动脚,偶尔开点无伤大雅的玩笑,我亦不介意。我始 终不喜欢和人有太过亲密的接触。 “我乃芜月王朝唯一的皇子!” 他说什么呢? “那不就是皇太子?”我盯着他瞧了瞧,又埋头想了一下,道,“不像!” “哦,为何?”我好笑地看着我。 我指了指他身上纵横交错的一道道伤,道:“你身上的伤无法解释!” “你有所不知,芜月王朝乃马背上夺下的王朝,历朝历代极重武功,但凡皇 子公主,从小皆要受训,这便是训练时留下的伤。” “哦。” “没了?” “没了。” “你……”他用手指指着我,半天发作不出一句话。 “倒是有话想问,只是不知你肯不肯说。” 沉默…… 意料之中。 我以为他不愿告诉我了,谁知他开口道:“他们关在地牢里!” 我低下头去,思忖着,良久,我跪在了他面前。 “你这是干什么,为何要跪?”他想将我拉起,我却不肯如他愿。 “你知道的,我只想求你放过他们!”我看着他,恳求的看着他。莫辛 这辈子,加上辈子都是第一次求人。 我不知道该不该,我的人生字典里从来没有下跪求人这样的字眼,可 是他们守护我,因我受苦受难,我怎能弃之而放任不管?虽然我不是货真 价实的姬云香,可是我做不到商人利字当先的无情,在莫家的训练中我就从 来没及格过。再者,他们已是我在这世上唯一可相依相靠之人,但凡有一丝 机会,我都要将他们救出。 “他们对你真的如此重要么?”他的眼里有着骇人的阴骘,似一团寒冰紧 紧包裹着我,然而我不能就此放弃。 “是!”我坚定的答道,殷切望向他。 “那么,你能告诉我,你们是什么人么?一月前,他们前来劫狱,被我们 发现擒住,却逃了一男一女,只抓了三个。告诉我,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他用力地抓住我的手腕,有如铁钳一般。 “普通百姓!”我忍痛答道。 他失望而愤怒地质问我,“你骗谁呢?普通百姓?普通百姓会有如此高之 武功,那个逃走的男人,功夫几乎可与萧统相抗衡,若为普通百姓,怎会对军 队的布防如此熟悉?” 我看着他,看着他眼里的狂风暴雨,仿佛下一刻就要将我吞灭。我不争气的 眼泪又开始往下掉。就在此时此刻,我可以感受得到,我是委屈的,我是伤心的 ,我是怕疼的……为什么,为什么他们待我都这般狠心? 像是被我的眼泪吓到,他怔了怔,意识到可能会伤到我的手腕,赶紧放开了手 ,将我拉入怀中,又一次轻轻地抱着我,如前一样一下一下地抚摸着我的背,而 我乖乖地跪倒在他怀中,任他安慰。 “对不起,吓倒你了,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他深叹了一口气道。 “莫辛。” “哦,莫字姓?倒是很少见。你父亲是做什么的?” 我的耳就贴在他胸前,他的胸腔因说话而振动着,搔痒着我的耳膜。 “商人。” “他们……” “他们只是家仆,奉父亲之命保护我离城。” 他推开我,表情严肃地看着我,似要将我看穿。那双漆黑的眸子闪 也不闪的盯着我,仿佛想从我脸上寻到一丝谎言的痕迹。 而说谎,我莫辛从来都不心慌,这是商人必备的品质之一,更何况 是为了保护自己。 “那为什么没有和父亲一起走?” “父亲外出收帐已有多时,邑城攻陷之时,我与大夫人离城时走散。 是以……”“不必再说了,告诉我,如果我肯放了他们,你是否愿意留下,陪 着我?……我会保护你,我会宠着你,我会待你很好很好……”他打断 了我的说辞,热切的看着我,眸子里闪烁着我不懂的光芒。 多年之后,我才明白,那其实是他许给我一生一世的承诺。而我,当时 竟听不懂。我终究是辜负了他。 第7章 我答应了他,于情于势我都必须答应。他于我有情,那么暂时便不会动我,他已答应我,寻我父亲,登门提亲,得我父允许才可娶我。于势,李勇现在被关在地牢,只有他逃出凡天啸的掌握,才可以救我出去。我知这是在拖延时间,但我不得不这么做,他毕竟乃姬云香之杀父仇人,云香父亲已然战死,那么寻父一说便无着无落。更何况,若他真是芜月皇太子,那么我更不愿被卷入政治阴谋的漩涡,前世,已经生活的够可笑了,我是断然不适合那种生活的,能逃出去,便与小翠南下水乡,从此不问世事,平平静静地过生活。 然而后来我知,我终究是奢望了。 他终于允许我出房门了,深秋已至,处处都没了景致,只有一池凋零的荷花,孤单瘦弱地矗立于池中,好不寂寞。为何花儿都这样易谢! “好好的,叹什么气?可是不开心了?” 我回过神来,坐在荷花池畔太久,一时为这院中残景所怔住,竟然都没注意到他的靠近。他从背后圈住我,头轻轻地搁在了我肩头,湿热的气息在耳边如雾弥漫,我有些眩晕,亦有些不习惯。 “没事儿,在房中待得太久,心头有些郁罢了。”我边回答着边试图挣开他,然而他却不依,反而将我抱得更紧了。 “那带你出去走走可好?”他说着,呼吸深深浅浅,就在耳边,然而我却故意忽略掉心底那丝莫名的颤动。 有一件更值得注意的事吸引了我的神思。倘若邑城已经通城,凡天啸依言放了李勇他们三人,那么他们定是隐藏在街市之中,以作图谋。如若能与他们取得联系,告知居所,那么营救就会方便得多…… “可是真话?”我斜睨着眼,笑盈盈看向他。他却怔住,眼里满是惊艳,亦有着浓烈的……欲望,烫得仿佛要将人灼伤了去,我心下一颤,忙低下头去,他却快我一步,准确地捉住我的唇,深深吻了下去。而这次,我没有挣扎,只按照记忆中的印象回应着他,他却受到鼓励似的,携着我的舌翻江倒海,直至我气喘吁吁,不能自己。 如果这样可以为我换来争取自由的筹码的话,一个吻,实在不算什么。 第二天,他便早早地就来接我了。 而我自昨晚开始,一颗心就雀跃不已。我从没象现在这样盼望过逛街,虽然女孩子天生就是购物狂,但是莫辛没有如此嗜好。她不爱热闹。 我望着镜中的自己,怎么看怎么觉得镜中那个小女儿态的人不像莫辛。莫辛,怎么可能有这种表情?是云香吧?远山眉黛,秋波横扫,腮如胭脂,素手纤纤,道不尽的娇弱风情。 门开了,他大概是等得不赖了。 我转过身来,凡天啸就站在门外,衣袍华丽,眼中明媚如春光,俊美得魅人心弦。他就这样静静凝视着我,不开口也不说话,我怕他又会有什么举动,忙捡起梳妆台上的纱帽,往头上一带,便拉起他就往外走。 走出苑门时,我回过头来,“吟风阁”三个字赫然映入眼帘,我低下头去,心下默念。却觉手被人捏得紧紧的,我看向他,只见他嘴角淡淡噙着笑。上马车时,他突然说了句,“这是你第一次主动拉我的手!” 我羞得赶紧缩回了手,安安静静坐在马车另一头。 和他单独相处时,我总不免心下紧张,只好假装被街上的热闹所吸引,一直向外张望着。街上到处皆是行人、小贩,叫卖声声,不绝于耳。很难想像,就在几月之前,这里曾是战争的屠宰场,人间的炼狱,而我曾亲眼目睹,亦曾亲身经历。 “想下去走走?”不知何时,他已贴上身来,温热的气息喷洒脖颈出,酥酥痒痒的。我灿然一笑,点点头。有时对他,就不能表现的太软弱,拿出大家闺秀的落落大方,他反而不会太霸道。 他牵着我的手,在街上慢慢踱着。来往的行人不住的回头看我们,大概是被他的俊美非凡给吸引了去,抑或是对于面纱后的我有着丝丝好奇。我却顾不了这多,一面往铺子边上蹭去,把玩着各种新奇的玩意儿,一面四下留意着可疑之人。说实在的,莫家的古董珍品要多少有多少,这里的我却都没见过,这是一个有些不一样的世界吧,我对中国古代不熟,自然无从猜测。他一面护着我,不让人群冲撞到我,一面忙着付钱,但凡我感兴趣的,哪怕我只瞄过一眼的,他都叫人包好买下。 大街上突然涌上了一大群人流,心上计起,我忙趁机迎了上去,他拉我不住,被人群冲撞,我终于挣脱他的手,混入其中。不一会儿,便被挤至路边。 “小姐,要不要看看这只镯子吧,此乃西蜀之物,珍贵非凡!” 我闻声掉过头去,这只镯子……好生眼熟,是我先前赠与小翠的那只。 我抬眼望去,怎会是他?――王瞿。 为何会在他手中?莫非他同小翠在一起?小翠难道不该同卫东在一起么?卫东……那时是与我一道的,可我从凡天啸口中隐约得知,被抓三人乃李勇和关云、关飞,如果说他没有逃脱,那么他很可能已经……我不敢去想了。。 一阵风吹过,头上的帽子掉落,然后我看到他了然和热切的表情。远处,凡天啸已看到我,正朝我跑来。 “吟风阁……”我接过他递上来的手镯,突然说。 如果他真是和小翠一路,那么他就会懂得这三个字的含义,我只好赌一睹。 凡天啸看上去神情颇为紧张,他急切地抱过我,然后拉开我左瞧右瞧,见我无事,才放下心来。牵过我的手,他看见了我手上的镯子,柔声问道:“喜欢吗?”我点点头,忙低下头去。我记得我旁边那个正盯着我瞧的男人曾与我有婚约。虽然我心里并不真心想嫁他,但仍觉得有些许尴尬,我想起了月夜凉亭中那个温文有礼的男人,藏不住眼中的爱慕……这到底是怎样一个人?浮华花花公子,文人骚客,抑或是眼前这个清秀却平凡的小贩? 凡天啸看了看周围呆掉的人群,似有不悦,掏出银子放在摊边,便要拉我离去。我看到了站在了他身后一群肃穆而立的护卫,原来是这样…… 回到吟风阁后,我便推辞累了欲休息将凡天啸支走,独自一人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想着白天的发生的事。 他会来救我吗? 不知不觉竟睡着了。凡天啸看着她婴儿般甜美的睡颜,忍不住一遍又一遍贪婪地留连。她是这样的与众不同,时而坚强,时而柔弱,哭得时候撕心裂肺,笑得时候又楚楚动人,百般模样都这般地惹人怜爱。她就像一株圣洁的莲花,高雅迷人,他觉得要赢得她的爱,就要尊重她,爱护她,所以,他宁愿细细呵护,一步一步走进她心中。今天在街上,放开了她的手,他感到心脏仿佛停止了跳动般地难受,何时他已爱她爱得这样深了?他是中了她的毒吧?然而这毒药是这样地让人沉迷,不愿清醒。他暗暗下定决心,以后一定要牢牢抓住他的手,不让她走出自己的视线,这样他才能安心,这样他才对她放心,他想起白天大街上那些盯着她流口水的男人,恨不能将他们的眼珠子都剜去了。 夜已深,静月华,片片飘落,照着床上这个美得不似真人的女子身上,勾起人心湖圈圈涟漪。凡天啸低头俯身轻吻她的额头,最后看她一眼,起身恋恋不舍地离去。她也只有在睡着时才不会满脸戒备地看着他啊! 好一阵子,夜终于完全黑了。黑得伸手不见五指,鬼气森森的,连月亮都躲进了云层。 “咚”一声轻响。我从朦胧中惊醒。 “什么人!”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地问。 “是我!” 王瞿,他居然来了? “对不起,我来晚了!”我感到他轻轻地摩挲着我的脸,突然觉得有些不真实。 “是我,真的是我!别怕,我来了!”他又一次安慰道。我看不见他的表情,但是他的眸子亮得吓人,却安定了我一直忐忑难安的心。 我七手八脚换上他为我备好的夜行衣,便被他抱在怀中,双脚腾空,原来还真的有轻功这回事,真是神乎其神……他竟来得这样快,我没想到…… 等我醒来之时,已是郊外。我出城了!但,天啊,我居然在腾空飞行时睡着了,该有多沉啊!我偷眼朝王瞿看去,他穿着单薄的白衫,看上去疲惫不堪。我尴尬的将搭在身上的衣袍递于他,他揶揄似的地朝我眨眨眼,掩嘴而笑,我顿觉难看,低下头去…… 第8章 果真如我所料,小翠是与王瞿一道的,而卫东……早在凡天啸带走我时就被杀了。第一次,有人因我而失了性命,心里不震动是不可能的。既惶惑不安,亦是像有根刺梗在心口,极不舒服。这是人命债,生命如此卑贱,我情何以堪! 我想凡天啸大概从来就没有相信过我的话,李勇三人虽被释放,但凡天啸一直有都派人监视他们,丝毫异动都纳入眼底。这样一来他们实无法采取任何的行动。幸好王瞿救我时蒙着面的,而小翠当时只是驾车在外以作接应,凡天啸他们尚未知晓他们的真面目。王瞿扮作小贩留在了邑城打探消息,而李勇一行人则早就被王瞿用计送往离显,小翠本想一同留下的,但王瞿怕救我时分身无暇,亦劝走了小翠,只留下那个翡翠玉镯子以作凭证。我心下叹道,好心细的男人! 他不知从哪儿牵来两匹马,还弄了些水。 “喝吧!”他将水袋递于我。 我有些疑惑地接过水袋,小口小口地抿着,他在一旁静静地看我,眼里满布温柔。这个男人我突然不懂了!他是谁?为何身手如此了得?又为何出现在邑城?他根本就不是我在太守府见过的那个好色之徒、纨绔弟子。晨风中,衣袂飘飘,他一脸的清冷之气,那般风度、气度,想起他不凡的伸手,竟是将相之风。我心下骇然,隔着衣袖细细打量着他,发现他竟有双如秋水般澄澈干净的狭长眸子,为何以前从未正眼看过他?为何以前会错觉他?想起那个摊前小贩,我不禁会心而笑,比起自我隐藏,他实在我之上,不得不让人佩服,掩饰得实在太好了! 我喝过水,又稍作洗漱,才将水袋还予他。跨上马,我扭头看去,发现他正喝着我将才递与他的所剩不多的水,他……竟是如此体贴之人,我低下头去装作整理衣裙,不愿理会心里渐渐升起的某种奇怪的情愫。 我们快马加鞭朝离显城的方向赶去,风在耳边呼啸而过,一路上尘土四散飞扬,迷离了我的双眼。但如果我没记错,我们走的前一半路与我上次走的是一样的,后半段却岔入旁道,难道说,后面有人追来了? 我朝他看去,他正紧缩着眉头,神色郁郁。他的马始终只与我的保持着半步之遥,似乎不愿离我太远,而我亦是安心。突然,他转过头来,一鞭抽在我的马上,然后勒马转头。我惊恐地向前奔去,风中还响着他刚刚说过的话。 “别回头,一直往前走!” …… 他要干什么?是有人追来了吗?我的脑中已来不及思量,虽知以他的武功,可能不会有危险,亦勒住马,回头追去。往日那些惨死在我面前的无辜百姓浮现在眼前,卫东满身鲜血地躺倒在地上,脑海一片血色,已不敢再往下想……如果只有我一个人孤独地奔跑着,如果只有我一个……我害怕……答案是我会更加害怕!莫辛,何时已变得这样胆小?还是你,本就如此? 远远地,我看见他驱马朝我走来,身上刺目的鲜血,染红了藏青色的衣袍,诡异而眩目。我呆呆看着他,他亦痴痴回望着我,一如第一次他在太守府时见我的神情,却已不再令我厌恶。他的身后躺着十几个士兵,亦有横跨在马上的…… “别看!”他已捂住我的眼睛,将我翻身抱下马坐于他骑前。而后,驱马狂奔。 他说,我们必须尽快赶路,他们很快就会发现我们的踪迹。 我说,你可以放开手了,这样的场面我在邑城亦见过,我不害怕。 他没说话,放开捂住我眼睛的手,却将我的腰身楼得更紧了。 另一匹马被他驱鞭朝相反的方向驶去…… 第9章 我们一路狂奔,片刻也不敢停歇,风沙灌耳,他只得将我往怀里紧了又紧,偏还是什么也挡不住。我能感到云香的身子渐渐不支,大腿内侧因摩擦而产生的疼痛袭遍身体的每一根神经,叫嚣着不让我安生。我只好高度集中了精神,尽量不让自己晕过去,以免耽误了行程。 就在快要到离显二三十里的距离,他突然改弦易道,向右疾驰而去。也就是说,我们正在往崇隶城的方向走。崇隶与离显是很近的,仅隔澧山,不过山道好走吗?我担忧着,但这恐怕已是迫不得已之法了,我能隐隐听到身后越来越近的马蹄声,他们快追来了。我们两人一骑,马儿脚力虽好,但王瞿始终不敢放开了手去驱使,是在顾忌我吗?我抬头看去,豆大的汗珠正从他额际滚落,他的气息因长途跋涉而微微显得有些喘。那秋水般狭长的眸子里有着疲惫,有着戒备,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我心下微微一震,手却不自觉地抬起去替他擦汗。 他微怔,疑惑地看了我一眼,又继续专注于前方。我顿觉这动作太过唐突了,低下头去掩饰尴尬。我看不见他眼中的神情,不过他微微颤动的胸脯却告诉我,此刻,他正在笑话我。 越往前走,路越开阔,也就是说要隐藏也越发不容易。那为什么我们还要走这条路?离显夹在恒波城与崇隶城中间,我们还有一条路可选的。除非那条路更不好走!但如果现在叫他们发现了踪迹,一场恶斗岂不在所难免,又何必改道? 秋阳因云层的遮染而愈显朦胧,不过反射在云层上却有种难得的壮美。快要接近太阳下山之时,空旷的土地上只有两条拉得长长的影子一顿一前地飞快移动着。王瞿把马的速度控制到刚刚好,而使我麻木的双腿有所缓解,我感动于他的细心却也担心、内疚不已。 “不是因为你,我亦有些累!”他这么跟我解释。 是这样吗? “嗯。”我点点头回应他。 又行过一阵路,我们非但没有提速,反而更加慢了下来。我看着王瞿,他则是一脸的不以为意,头顶几只乌鸦飞过,我咽了咽口水,心中有了不好的感觉,我还是第一次见乌鸦在眼前飞。 “这样不会有问题吗?万一他们追上……” 我口中话未问完,他已横腰将我抱起,而我又一次飞在了高空中,但我发现这与坐飞机完全是两个概念。 风声夹在着他有力的心跳声在我耳边捣鼓着,我只有眩晕的感觉,加上刚刚不经意间的往下一瞥,更加剧了我的这种眩晕感。我原来是从不晕机的,我这么感慨着,手却抱得他更紧了。而这个男人,又在振动着他的胸腔笑话我。可恶! 马儿被他狠狠刺了一刀,朝前猛奔,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但不久之后,传来了马儿的撕心裂肺的悲鸣声,我看着他,希望他给我解释一下。他将我在灌木丛中藏好,伏在我身上,然后告诉我,“前面是悬崖!” 我惊讶地捂住嘴,看着他,直到马蹄声声在眼前,我才了然。 第10章 那个男人又出现在我面前了,一样的霸气,一样的邪魅肆俊美,只眉宇间多了分肃杀之气,王者之风赫然而立。他竟亲自追来了?真的非要将我逮回去不可么?因为我挑战了他王者的威望,还是疑我是奸细怕我对他们有所不利?可我对军情分毫不晓,他也从未透露给我一丝,为何要如此咄咄逼人?竟只离我们身后一步追来,那岂非我们所做的障眼不起作用? 大队人马扬尘而去,留下的是执拗而坚决的背影,可惜他们注定要失望。我只愿这第二个陷阱能陷住他,让他以为我骑马不慎而坠崖身亡,这样我可不必再经颠簸之苦了。 突然歇下来的后果就是全身酥软得跟散了架似的,我缩了缩烧得火辣辣的双腿,轻轻抱在手中,就像婴儿回到母体中一般,这样,至少可减轻我心底的疼痛感。 我们隐藏的地方距平地尚有一段距离,是以他们没发现我们。可是下一步该往哪儿走呢?继续往前,还是折回离显城?折回,显然不佳。若凡天啸在城门口设伏以待,我们回去等于是自投罗网,可是他亦有可能派人继续往前追,该怎么办才好……身下是浅草软软,耳边弥漫着他呼出的温润的气息,我有些昏昏欲睡,已想不清任何问题。可恶,关键时刻,我就会这样。骨子里是尚有志气与这环境相斗争的,可云香不争气的身子告诉我,它亟需休息,它已再经不起任何折腾了……眼皮渐渐不支……我告诉自己,只休息一下,一下就好…… 我睁开眼,望着满天的繁星,心底第一百零一次叹气,我真是没用得很!地上的草很舒服,头上的月亮也很圆,只是周围阴风阵阵的,冷得人直瑟缩。身上仍旧盖了他那件藏青色的袍子,只是却粘了一大片的血迹。我突然想起还不知他受伤与否,转过头去,寻他的身影,却看见站在清冷夜空下的那个独自发呆的背影,只着单薄中衣,静静仰望着星空。星空,多么辽阔,多么地引人遐思,而他,此刻在想些什么呢? 大概是觉察到有人在看他,他终于回过头来,见我醒来,嘴角牵起,我看见了春风过境百花盛开般的温暖笑容。他笑起来真好看,我不由得呆住,可是为什么我觉得他的眼中有忧伤,是错觉么?那让我觉得宽阔温暖的肩背映衬在广阔的深蓝色的幕布下竟显得那样孤单,他孤单么,同我一样的孤单? “为什么用那样的眼神看我?”他走过来,将我扶起,靠坐在他胸怀,我有些僵住,还不能习惯这样温暖的胸膛贴着我,只得用手尝试着去推开。而他却说,“暖和了些吗?”……原来如此……我释怀,手并未放下,而是沿着他的胸膛慢慢向上抚摸,里面确有刀伤结痂后留下的疤痕,我记得袍子上的血迹就在胸前的。 “不打紧,都是些小伤。”他制住我的手,握在手中,他的手真大,可以将我的整个的包裹住,手上有厚厚的茧,亦有一条很深的疤,横穿过整个手掌心。很是破坏线条的美感,我这样想。他的手指这般的修长好看,若是在我们的世界,是极适合弹钢琴的。我想起了钢琴优美的旋律,那是很适合这样静静的月夜的。 我闭上眼,仿若琴声就在耳边…… “在想什么?”似乎不满于我一直都不出声,他惩罚似的将我的手牵起放在唇边,沿着手背细细亲吻。我被他弄得有些酥痒,竟笑出声来。可是他却不愿罢手,又翻过我的手亲吻掌心,我求饶的看着他,他一脸兴味,又恢复了那副登徒子的模样,似乎在说,道不出个所以然来要你好看。 “在想你到底是谁?”,我一时难以自禁,脱口而出心中所想。 他却怔住,愣了愣神,而后抱起我,端坐于腿上,让我面对着他。从未见过他如此严肃的神情,我亦怔住,呆呆看着他。良久,他终于开口,却带着宣誓性的口吻道“云香,你可知,自我第一眼见到你,便知穷其一生,我再不可能爱上任何人。我不求你于我有同样的回报,但是,这一生一世我都将护你、爱你。我是谁,都不重要,我亦不在乎。今生今世我都只想成为你的夫,为你撑起小小一片天,让你能在这世上平安度日,幸福地生活着,携着你的手,一起看天上云卷云舒,看庭前花开花落,直至生命的尽头……你,可愿意?”他紧紧握着我的双手,眸子里闪着我熟悉又陌生的灿亮的光芒,刺疼了我双眼,我能感到眼中有湿滑的液体流出,可我不知那是什么,哆嗦着嘴说不出任何话来,那一刻,我几乎要以为,前世那些平淡得波澜不惊的过往全是梦幻,而眼前之景才是真实。他说什么了?他说会一辈子爱我、护我,他说他要让我依靠,是这个意思吗?可是我们不过相处几天,他怎么可以说得这样的断定,这样的理所当然?他很了解我么?似乎是,他知道我的害怕,知道我的辛苦,知道我担心他受伤,他这样清楚我的一举一动,是他太过细心,还是他已成了我肚子里的蛔虫?就在我疑惑之际,肚子里的蛔虫竟真的响起,“咕咕――”真是不雅,我发誓我莫辛上辈子加这辈子都从未这样窘过,在一个男人求爱之时,居然肚子咕咕…… “呵呵……呵呵呵……”他极力容忍着的振动的胸膛告诉我,我再一次被嘲笑了。回想起来,我在这个男人面前出丑的次数已太多了,我已不想介怀,就这样吧,这辈子,我都只想被他一人笑话而已,心中有个感觉告诉我,不用去介意。 第11章 “你一天都未进食,先吃点果子裹一裹腹,等天亮了我再去打些野味来!”他将用锦帕包着的几个青亮的果子递与我面前,我确实是饿了,就着果子狼吞虎咽起来。 “你……唉,算了……”。 “想说什么?”我抬起头看着欲言又止的他,才发现自己吃东西吃得已有失闺阁女子的风范,讪讪低下头去。 “无妨,我喜欢你这样子,做你自己就好……”他抚着我的头这样告诉我,却在我心中掀起轩然大波,是啊,我已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不是了,何须再装?多年来以来我都已习惯戴着面具做人,把自己伪装成他们所希望看到的样子,而现在我终于可以做我自己了。偷偷躲在房间里才敢肆无忌惮的吃东西?不用!我可以当着这个男人的面就肆无忌惮的吃东西!从此以后,我是姬云香,不再是那个傀儡莫辛。其实早该能够自由了,若我不在乎,什么能阻挡我做自己所做的事,还是始终都期待那一点点亲情罢了,然而有谁真正在意过我?是的,再大胆一点,我不要生命的漠然,我要为自己而活。人始终都是那么的渺小,走在茫茫沙漠中,亦不及一粒沙子耀眼,何苦为难了自己,让别人给自己罪受? “好!”我笑着回答他。他一瞬不瞬的眸子盯着我,仿佛有磁石一般,紧紧吸引着我,倏他地将我拉在怀中,声音中有着丝丝沙哑,“别这样对人笑,不要这样对着男人笑!”那声音自他的胸腔传出,振动着我的耳膜,我心里痴痴地笑。事实证明,男人比女人容易吃醋! “我们要折回么?”我把玩着他的手指,问道。 “当然不。”我看着他,等着他的下文,他却笑看着我,不往下说。 什么意思,这是? “你这么聪明一定猜得到!” 是么,我很聪明?我想想看。 凡天啸虽然霸道,却是个谨慎的人,从他将我防范得滴水不漏便可看出。他只慢我们一步追来,说明他判断力极佳。如果他向右边追来,同样也会派人往左追,更何况他已知道我要去离显,一定会派人守住城门,若我折回便是自投罗网,那岂不是上天下地都无门?那我们改弦易道,拖延时间,又有什么意义?难道只为了让我休息?不可能!那么……改弦易道其实根本不为拖延时间,如果凡天啸有心来追,无论我们怎么拖延,他们兵强马壮人又多,而王瞿带着虚弱的我,不久便可以追上我们,所以改弦易道其实是为了将他们引过来,因为马蹄的痕迹……然后再制造失蹄坠崖的假象,无非是想让他们死心,不再死追,但凡天啸会这么容易就放弃么?他会不会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如果他继续追,抑或去悬崖下边找我们的尸体,却没看见我的人,就会折回了,那么我们只要在这里静静守上几天,等他折回离去,便可出发崇隶,那时不会有追兵,我们亦可轻轻松松上路了,果然是好计!我直觉眼前这个男人不简单,决然不是先前我见过的富家子弟,他到底是何人,诚服如此之深?只是这重要吗?他在保护着我,细心地照顾我,如果想告诉我,他自然就会告诉我罢?我习惯性地将解不开的问题自动丢开。 “那我们这几天做什么?”我问他。他亮晶晶的眸子瞅着我,眼里有着赞赏。 “我王瞿看中的女人果真不一般!”他突然紧紧抱住我,似乎有些激动。拜托,犯得着吗?难道你以前见过的女人都很蠢?呵呵,莫辛在莫家可从没这样被人夸过?我嘴角偷偷上扬,心里居然有小小的欣喜。 “我们郊游怎么样?”他放开我,征询地望着我。 郊游,似乎是个不错的主意,以前没做过。 “嗯,好!”我赞同地点点头。 我敢猜他以前一定来过这里,而且是相当的熟悉,不然他怎么可以找到这么美的地方。头顶是蓝蓝的天,脚下是绿绿的草,秋天,草居然还是绿的,我不敢相信,王瞿说,这是一种很特殊的植物,四季长青,而据他说这里以前是游牧民族的居所,草肥水美,就像眼前这清澈的湖泊,倒映着蓝天,好像叠了两重天似地,阳光一照,千片万片的闪烁着,美极了。我们此刻正在湖中扑鱼。湖水极浅,才没到我的膝盖,我拿着王瞿用树枝为我削的枪,认真地在对着水里游得悠哉悠哉的鱼做瞄准、斜插运动。可是人家鱼儿不愿理我,甩率尾就溜走了。而我那一脸悲切的表情又换来了某人的闷声大笑,“可恶之极!”,我对着水里鱼儿,小声咒骂着。 可是某人早已跳到我身边了,“你嘀咕什么?”他斜睨着我,似乎早已猜到我的小心思。我一脸心虚地笑看着他,平生第一次用撒娇的口吻对别人说话,“人家在求鱼儿别乱跑嘛!”我发誓当我说出口后,身上鸡皮疙瘩掉了一湖水,可是某人早已僵掉,一个不稳,向我扑来,我们一起摔成了落汤鸡,我直觉以后还是不撒娇的好。 秋天的风相当的干燥,我光裸的皮肤被风吹得有些涩,身后有大树挡着,身前被挂在木架上的衣服遮着,他在衣架的另一边。我闻到鱼香的味,巴巴看着他拾掇着手里的鱼,脑子里还想着早上他烤的美味野鸟,口水泛滥了我的唇。有些不可思议,一个大男人能将野味考得这样好吃,想我莫辛吃遍山海河川,也没能把鸟儿考得肉鲜汁美,这个男人真是神奇得很,他到底还藏有多少我不知道的本领呢?他将考好了的鱼递过来,我忙伸手去接,却见他“噌”地一下,刷红了脸,我顺着他的视线往下看,发现他不小心看见了某个部位,我假装不知道,大方地接过考得喷喷香的鱼,大快朵颐起来,悄悄耸动着肩膀,心下窃笑不已。回过头去,却发现某人正恶狠狠的盯着我,嘴角挂着邪肆的笑,糟了,被发现了!“很得意是吧,你?”说着作势要扑过来,不料却绊倒了木架,他粗壮的身体直接压在了我身上,我能感到他瞧瞧使了力稳住自己,因此我没有丝毫受伤。可这下我们真的是赤裸相见了,某人的脸直接从红色升级为猪肝色,重要的是,身下的那个热源也让我的脸变了色,他的坚挺隔着薄薄的衣料抵着我的小腹,我惊恐得想推开他,却听见他沙哑着嗓子,热热的气息就在头顶盘旋,“别动,别再动了,让我抱一下,一下就好……”,我们就这样相拥而坐,整整一下午。 第一次这样让一个男人抱着,感觉很奇怪。 第12章 我从未有过这样自由的日子,不只是身的自由,更是心的自由,如果可以,我愿永远这样活着,哪怕天为被地为床,我亦不在乎。几乎忘了我们是在逃亡,当发现追兵已折回时,我心里生起小小的不舍,然而毕竟不能久留,邑城的郊外极不安全。只听王瞿一声哨响,一匹棕色骏马自丛林奔跑而出,我惊讶莫名,若没记错的话,这正是与我们在邑城城郊附近分道扬镳的那匹马,真是神奇!这马何时折回,它竟识人么?我看着王瞿,他一脸的神秘莫测。 “它叫追风,自八岁起便跟着我了。”他亲密地抚摸着它光滑柔顺的鬃毛,仿佛搂着他最亲密的伙伴,看得出来,他们的感情很深厚。我才注意到,这确是匹神采奕奕的马儿,眼神清亮,懂人话似的清澈,就像他的眼般。 他双手环了我,只轻轻一跳,我们便坐在马上了,马儿疾驰,向前飞奔,我回头,最后看一眼这美丽的小树林,心底幽幽叹了口气。 “若是喜欢,我们以后可再来……”他轻柔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 他竟知道了…… 马儿疾驰了大约半个钟头,我突然觉得不太对劲了,到底是什么呢……我冥思苦想着,答案隐隐约约自心底浮起,眼前滑过那群士兵返回时疾驰的身影,那里面……并未有凡天啸的身影!难道他……我心下一惊,一个不稳,差点掉下马去,王瞿赶紧勒住马,将我扶正了。 “怎么了?”他一脸担忧地看着我。 “凡天啸并未返回!”我急切而惊恐地回答,手里紧紧地抓着他的衣襟,他眼瞳中映着惊慌莫名的我,如同鸟儿遭枪般瑟瑟发抖,可就是无法抑制地,我自心里恐惧凡天啸,因何害怕,我不知道。 “别怕”,他将我抱进怀中,轻拍我的背脊,安慰着“不用怕,他早已回去了,我亲眼见的,带着几个士兵折回了。只是那时你已睡着,不知罢了,我该早些告知你的……” 我心里轻轻松了一口气,抬头看他,却见他一脸的自责心痛,眼底是浓浓的恨意……他是介意了么?胸口突然憋得难受,像有什么堵住般地窒息。我与凡天啸毕竟曾经独处了几个月,加上我是如此地惧怕他,王瞿定然有所误会了,我该怎么办,该怎样去解释…… 我感到自己是如此的茫然无助,因为那曾经一片空白的感情经历和逃避式的自我封闭。 王瞿又策动了马儿,我们继续上路了。风沙伴随着昏黄的秋阳在这广袤而苍茫的土地上漫天旋转,不知疲累。然而我却觉累了,身累,心亦累。沙子调皮地蹿进眼里,害得泪水迷了眼,也害得鼻头跟着红了,我是怎么了? “我与他并无纠葛……”我哽咽道,不知他是否听到,他只是松了松搂着我的手,遂又将我紧紧搂在怀中。因为这无声地动作,我的眼前又恢复了清明一片,心稍稍地宽慰。我顿觉自己越来越像个孩子了,怎么会这样?这样陌生的我,我该如何去面对? 我又与风声为伴,又要与风沙作战了,似上天故意给我的考验,强忍着身体的不适,我倔强着不发一言。不想再慢下来,不想再横生意外,不想再有惊恐。不知为何,一旦踏上路途,心就惶恐,只想早点逃离,这未知的恐惧。大概人人都会怕,生活的茫然无知。然而,一声马儿惊鸣,还是彻底击垮我强忍的恐怖,王瞿再次勒马回头。 我终于看见了那个梦中我亦惧怕的俊美得如天神般的男人,他此刻眉头紧锁地盯着我,眼底是令人胆寒的冰冷,亦有我从未见过的愤怒,那愤怒似冲破层层寒冰,携着决然的恨意,席卷而来。我如坠冰窟,下意识地抓紧了王瞿的手臂。然凡天啸却似突然暴怒的狮子,拔剑而出,剑气如虹,直指向我和王瞿。我害怕得闭了眼,王瞿抱起我侧身一闪,我随他翩然落地。一直站在凡天啸身边,披盔戴夹却优雅得如同嫡仙般的男人,走上前来制止了凡天啸的下一步举动。他满口恭敬却神态定然地说“太子殿下,我们来此的目的只是带这个女人回去!”我死死咬住下唇,不让自己颤抖,然我虚弱的双腿却出卖了我的懦弱,如一滩软泥般我挂在了王瞿身上。 “是要我杀了这个男人,还是乖乖地跟我回去?”那不是可供选择的问题,而是一道命令,而下这道命令的人眼中怒火熊熊燃烧,带着不可一世的霸气,向我伸出手来。 回去?我看看王瞿,再看看他们身后五个带刀而立的侍卫,差距是如此明显。 “别怕,我会保护你……”他轻柔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却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我终于站直了身子,正声道“我不会跟你回去!” 滔天怒意自凡天啸周身散发出来,他正欲发作,旁边的嫡仙男子突然走上前来开口了。 “白将军,久不曾相见,别来无恙!”他抱拳而立,脸上的英气晃了我的眼。 “你是白晋!”凡天啸突然开口道,一脸惊讶,继而又满脸敌意。 白晋,白晋,他居然是白晋?为何,为何他会是白晋?我不相信,老天爷竟要如此戏弄我。天艮王朝威名远播的定远大将军白将军白晋!呵呵……真是可笑至极,我的心冷了下来,那是寒冬冻彻肌骨之冷。 想邑城遭困之时,父亲曾向朝廷派来驻守离显的定远将军白晋求援,却遭拒绝。理由是,旨意未达。须不知,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这么明显的拒绝,决然不顾了邑城几万条鲜活的生命,可怜他们就这样轻易被自己的国家抛弃,那一片的血肉模糊,那成堆成堆的尸骨,那血色的记忆至今仍时时在梦中打转,每每惊醒,都落得冷汗涔涔。还有我那誓死坚守、拼死抵抗的父亲,他临死前紧紧地握着我的双手,仍留有一份余温,那份对云香的孺爱之情,给了我灵魂深处的震撼,亦是云香灵魂深处的渴望……我的心底泛起层层苦涩,他并非真心想救我!那时对父亲的拉拢,后来对他的摈弃,定然是有计谋的。乱了,乱了,一切都乱了!装瘸,求婚不过是个借口!相救也只是偶然么?还是另有企图?他不在乎我!怎么这样的混乱,我想不清楚了,脑中一片空白…… 他说什么,那个嫡仙般的男人怎么面目如此可憎?他说如果说他们是害死我父亲、屠杀邑城百姓的凶手,那他白将军就是帮凶。帮凶?是的,他是帮凶!明知道我在邑城,却还是任由芜月大军来攻城,根本不是他所说想要爱我护我一生一世,根本不是他所谓的第一眼便爱上我,谎言,原来全都是谎言!哪里有真实,生活不过是由谎言构成的虚幻体,只有善意恶意之分罢了……而我,竟幼稚地去相信一个陌生人的话,果真越活越回去了。我怂怂酸涩的鼻子,瑟缩着,离开了那个温暖的怀抱,慢慢向后退…… 姬小姐,他称呼我为姬小姐,原来他们早知道了?傻瓜,只有我一个人是傻瓜而已…… “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样……”我看着他拼命地摇着头,焦急而绝望。 可是我不要再相信…… 可是我为什么还是要担心,看见他和那个嫡仙男子打得水火绞缠…… “云香,小心!”退无可退,身后竟是悬崖?我朝后看去,底下云深雾深,千丈之尺,什么都看不清楚。 跳下去,该是死无葬身之所了罢? 可是无论被谁带走,我的心,都极难受!风声在耳边呼呼,我仿佛听见它说,莫辛,跟我走吧,我带你回家! 我笑了笑,凄楚而彷徨,我想家了,不管那里的人爱不爱我!我在云里飘浮,身轻如燕。头顶上,凡天啸,白晋,还有嫡仙的男子,他们惊恐的脸离我越来越远越来越远,我笑,笑梦一场,扰了心。 第13章 是谁在唤我,声声撕心裂肺?我努力睁大了眼睛,想要辨别那声音的方向,却看不清那一团从天而降的青雾,离我越来越近,转眼就撞上了我。手被紧紧拉住,掌心的温热告诉我,那是一个人。转头,却对上一双温柔清澈的狭长眼眸,凝望着我笑得一脸满足。 王瞿……不,是白晋! 为什么?为什么…… “生不能同时,死亦将同穴……”他轻启唇哀戚道。 是这样么?他曾许诺,一生一世,生死相随,那时我竟当是玩笑!眼中有液体滑出,他清明的影像在我眼中模糊了清晰,似一幅隽永的画,映在了我心上。泪被风吹出,一颗一颗,散落在空中,被雾气轻托,上下游移着,难以安定,就如同我此刻的心情,百般滋味,理不清。为什么要这样傻? “我不值得的……”不值得你以身殉情,不值得你去保护,不值得你去爱!我是这样的胆小,脆弱,经不起任何风浪,拖累着你,却又不敢放开心,全然地去信任你,我凭什么要你的爱,凭什么…… “你值得!”他紧紧地坚定地拥着我,让他强而有力的心跳贴在我耳边,宣读着他的心声,可是也许下一刻,这强而有力的跳动就将停止…… 是我害了他! 他就这样紧紧拥我在胸怀,我们就这样一起云雾里漂泊,看不清未来,不知尽头在哪里……在坠入一片黑暗前,我又看到了那温暖如春的笑容,那秋水般深情的眼眸。 傻瓜,真是傻瓜! 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睡着了,可是他们都以为我死了。爸、妈还有大堂兄,抱在一起,哭得好伤心。我的心也跟急起来,我很想告诉他们,我没死,不要伤心,可是眼皮好沉重,就是睁不开……我感到有什么东西湿湿滑滑地在舔我的手指,好痒好痒,痒得我实在受不了了,我猛然惊醒,却见到了一只其丑无比的小怪物,全身皱褶着皮,乌漆抹黑,眼珠突兀前瞪,对着我流着长长的令人作呕的涎液。 “不要!”我猛地一挥手,那怪物被我甩出三尺多远,连番了几个跟头,发出“唧唧吱吱”的呜咽声,趴在地上,头陷进泥中,拔不出来。 正欲起身,却感到有什么缠住了我的腰,低头去看,是手?再往身下看去,我蓦地记起那时王瞿随我一起跳崖,那么……我掰开他紧紧缠住我腰的手,挣扎着坐起来,手脚皆陷入泥淖。而王瞿,整个人都在泥潭之中,我吃惊不已,这样他会窒息而死的!必须尽快让他见空气!我顺着他的手臂,一寸一寸地摸寻他的脸,泥炭缠住我的手,似有引力般,一点一点将我往下拉,我使不上太大劲也不敢使劲,因为我越使劲,陷入泥中越深。我寻到他的头,深吸口气,蓦然用力向外拉,他的头终于被我拉出了泥淖,可我的大半个人也陷入其中,只留胸部以上在外。我心急火燎地抹去粘在他脸上的泥,终于可见了他的五官,他的眼睛紧紧闭着,他的唇色乌黑发紫,他的整个人似木头一般,没有生气,他死了么?我不敢相信这个答案,我的心在痛苦的叫嚣,我心急如焚!艰难地四处环顾,希望能找到一丝帮助,可我发现,这里居然是沼泽!老天,该怎么办?怎么办才好,莫辛,快想啊,想想吧……他需要空气!对,人工呼吸!人工呼吸也许能救活他!我不暇多想,俯下前身,深吸了一口气,捧着他的脸,对准了唇,凑上去,为他过渡空气。一次又一次,我重复着这个动作,只希望下一秒,他能哼唧一声回应我。可是没有,眼前之人,丝毫没有反应!就在快要灰心绝望之时,我突觉舌头被吮卷,他,回应了我,而且极尽热情!缠着我的舌,就着口中泥沙,我们抵死缠绵,那是劫后余生的欢愉,我们均无法抑制!。 很久很久,似过了半个世纪那么长,他才喘息着放开了我,我看着他,眼睛眨也不敢眨,生怕是梦是幻,终于忍不住心中的害怕,泪水决堤而出。“对不起!”我说。 “别傻了……”他的嗓子未恢复,沙哑着回应。 我的泪一直流一直流,怎么也止不住,他看着我,满眼地心疼。 “这里是沼泽,我们陷在泥中,出不去了,怎么办……”我告诉他我们的境况,这是一个残酷的事实,周围尽是芦苇,没有任何坚韧的可着力的点。 “那就呆在这泥淖中,一辈子都不出去,我们就做这泥沼中的芦苇,就算根扎得不深,也要相偎相依,永不分离!这样……至少你不会再弃我而去……” 到底是谁傻…… 我看着他,那张脸脏乱不堪,那双眼却明亮得刺眼,我用手细细替他擦去泥污,就如同拭去我心上的尘污。 “不会,我再不会离弃你……” “说过的话,要算数!”得到保证,他一脸的孩子气地笑着。 他自泥中摸寻到我的腰,抱好了我,用力一提,如同离心运动般,我被他拉出了泥潭。 着落在一片水洼中,身体的突然解放,让我一时软了脚,差点滩倒在地站。他扶住我,上上下下检视了我一番,发现并无伤处,才放心地拥我入怀。再一次听到那有力的心跳,我的心跟着安定了下来。命运再一次放过了我! 因了这沼泽,从那么高高的悬崖上掉落,我们竟都没受什么伤,王瞿或是因功力深厚之故,而我,是因为有他做了我的肉垫,有他保护,我再一次感叹习武之人的神奇。虽满心地难以置信,却是欣喜多过惊疑,我们是真正地劫后余生了! 第14章 我们浑身粘满了泥,仿佛两个泥人儿般,傻傻相视而笑。 他全身上下没有一处干净之处,我只好拿了我的衣袖,就着水洼里的水,替他擦净了脸。 他握着我的手,静静地看着我擦。 “你脸上也有……”说着,举起了另外一只手来替我擦,我暗自疑惑着,却顾不了这许多。弄完之后,低头去洗衣袖,却看见水洼里倒映着一个满脸泥渍的丑八怪,她是谁?我抬头看看他的手,再低头看水洼里的人儿,才发现自己上了当……他这是做什么?我嗔怪地瞪他一眼,蹲下来自顾擦着,他也单膝跪了下来,接过我的衣袖,极认真地替我擦起来,良久,当肌肤终于又重见空气时,他说,“记住,下次再敢这样,就罚你变丑八怪!” 这样的一脸正经,又这样的深情脉脉…… “好,让我变丑八怪,谁也不喜欢!” “不,我还是喜欢……” 他捧起我的脸,凝视着我。 我喜欢看他的眼睛,我说过,他的眼睛就像秋水般狭长而清澈,那里面的深邃宽广常常能吸引我,让我忍不住想要去探索;那里面也住着宁静与温暖,我生命里向往已久的归宿。 我们沉浸在彼此的世界中,全然忘了在这寥寂的沼泽时,还有个小怪物正在不远处陷在泥炭里哇哇乱叫。 我扭头,王瞿亦随着我视线看去。 “那是什么?”他皱着眉头问。 “不知道,一个怪物,很吓人!”心里毛毛地,令人作呕的感觉又浮上来。 “是么?别怕,我去看看,或许还是个宝物!”他冲我眨眨眼。说着,就轻展双臂,踏着苇草,飞了过去,不沾一丝水际。又一把揪起小怪物,拎着它就回来了。 “我说什么了,果真就是个宝物!” 小怪物耷拉着脑袋,满脸不甘地看着我们。 “宝物?”我看着这个丑不拉几的小东西,很难将它与宝物联系在一起。 “有了它,我们也许能走出这片沼泽了!” 是么?我疑惑地望着它。 “这东西叫东不拉,传说是魔物之子,因犯魔戒,被遗弃在人间受罚,直至有人肯出手救它于生死,才可摆脱诅咒,重回魔界。但作为回报,它需守着那人一生一世,直至他老死!” “可这也不能说明它能带我们走出去,况且这只是传说……”我很遗憾地告诉他这个事实。 “东不拉,东不拉……”小怪物不满地叫起来,似在抗议我说的话。这时我才注意到,它叫起来的声音真的是“东不拉”! “如果它能走出去,早就走出去了,何至于会在此地!”我不得不再次打击他。 “它或许是和我们一样境遇的……”他深思着道,“你不知,数千年以来,人们为了得到它,无所不用其极,用尽了各种方法去捕猎。一旦有所获,便抽筋剥皮,食其肉,饮其血……也许因为这样,它宁愿生活在这沼泽之地,也不愿重回大地……” 是么?还真是挺可怜,我同情地看了看了它…… “告诉我,你愿一生一世守护着她么?”他蹲下来,倒提着东不拉,指着我道。 “东不拉,东不拉……”小怪物点点头,可怜兮兮地望着我。 “放它下来罢,这样看着怪难受的。”我提议道。 “东不拉,东不拉!”小怪物似响应似的乱倒腾着手。 得了解放,小东西立刻活蹦乱跳起来,围着我和王瞿直打转儿。 “好了,我们要出去,你带路吧!”王瞿揪住它的尾巴,以防它乱跑。 小东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时而走时而跳,不时回过头来看我们,似是示意我们跟上它。我们往苇草深处走去。 我怀疑它真听懂了么?我怎么觉得这路越来越难走了,这小东西,不会在诓我们吧? 王瞿背着我,深一脚浅一脚在泥淖里蠕行,艰难异常。小东西亦时不时陷入泥炭,动弹不得。这时,王瞿会腾出一只手,将它拉出,我们再继续上路。一路走走停停,太阳下山之时,我们终于看见了一片树林。 “太好了,我们今晚可在树林里过夜了!”我大喜过望,趴在他背上感叹道。 王瞿顿了顿,望着前方,然后告诉我“或许明天,我们也走不到那片树林!” “为什么?”难道沼泽里也会有海市蜃楼之景么? 他不说话,只是继续往前走,我只好用手去摸索他眉头,他的眉头锁得很深! 不要啊,我好想睡,这下糟糕了!我知道,我应该是中了沼气之毒了! “给我讲讲你的小时候,好么?”我强忍想睡的冲动问了他个问题。 “我的小时候……嗯,没什么可讲的,你呢?” “读书、睡觉、吃饭!”我告诉他。 “呵呵呵呵……”他笑得很憋屈。 “没有什么有趣的事情么?” “有哇,上幼稚园时,有一次我心情大好,对着大树唱歌,把树旁的一个小男孩吓得哇哇大哭……哭了好久好久呢,后来我给了他一个棒棒糖,他不哭了,可是后来他一见我就躲得远远的……” “有这样的事情,我不信,你唱来听听!”他忍笑说道。 “不行……我现在口渴……以后再给你唱……”我现在唱歌已不难听了,其实我很想感谢那个哭鼻子的小男孩,他是我后来拿到钢琴专业八级的原因啊。身体里的力气正一点一点流失,我已没了说话的力气,天要亡我么,要走出这沼泽怕是无望了吧?就不要再拖累他罢,对不起,王瞿,或许我要食言了…… 对不起…… “给我讲讲天艮王朝行么……”我提了口气吐出昏迷前最后几个字。…… 是水,我饥渴地吸允着,感到身体里能量渐渐回流,手能动了,用力张开眼睛,王瞿焦急的脸在眼前放大,手腕上的血汩汩而流,流进我嘴里。 我在喝血,在喝他的血? 为什么……我不能!我抿紧唇,撇过头去。 “听着,云香,你必须,否则你会没命,你若出事,我……又怎会苟活!”他忿忿扳过我的头,逼我直视着他。 那双眼,满是渴求;那张脸,满是悲伤。我仿佛看见他追随我跳崖的那一幕。 我张开嘴,含住手腕流血处的伤口,任腥味冲刺着我的鼻,我的身,我的心……心亦在淌血。 第15章 我们在沼泽地里走了三天三夜,一直走一直走,没有片刻的停留。王瞿背着我,一路前行,直至黄昏时分,我们才接近树林的边缘。 刚刚踏进树林,云香的身体就有了反应。云香的身体是敏感的,显然,这片树林并不安全。 我让王瞿放下我,蹲在地上干呕起来,却什么都吐不出。事实上,我们真的是什么吃的都没有,仅仅靠吃些稚嫩的苇草充饥,但那起不了多大作用。 稍稍舒服了些,我扭过头去寻他的身影,却见他拿着刀似正要割腕。我心下一急,冲了上去,想握住那刀柄,防止他有下一步的动作,怎料却加了刀刃的力量。 鲜红的血顺着白皙的手腕流下,我急急用手捂住伤口,眼泪不争气地就往下流,我止不住颤抖的声音大声质问他“你这是干什么,又要我喝你的血么?告诉你,我不喝,死也不喝!” “云香……”他反手握了我的肩膀,说道,“这树林里有瘴气,平常人是进不去的,你若不喝,我们就没法穿过去,明白么?我的血是能解毒的……”他急切地望着我,恳求着我,却寸寸撕裂着我的心。 我成什么了,吸血鬼么? 难怪,难怪那时他看见树林眉皱得紧紧…… “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你一老早就知道,一老早就打算让我喝你的血度日,是不是?可你知道么,我的心好难受,像有人在捅我的心窝子,在捅我心窝子啊……”我泣不成声,不顾形象地撕扯捶打着他大声吼道。 我好恨!好恨!没有他的血,我是活不下去,可若喝干了他的血,他还怎么活,我又该怎样活下去?若我们之中注定有一个人要死去,那个人也该是我,是我,而不是他!他本不用淌这趟浑水的!他本不用陪我吃这些苦,我是自作自受,可他何其无辜!我的身异常难受,浑身像针扎般地疼。他使劲掰开我的嘴,将血灌进我口中。我终于忍不住那刺鼻的腥味,又流下泪来。 直到他觉得够了,才松开攫住我下巴的手,我失了力道,哭倒在他怀中。 “对不起……”他胸腔里传出极低沉的声音,不,那三个字本该由我来说! 夜晚,稀稀疏疏的星,照着鬼气森森的树林,整个树林显得更加可怖。我伏在王瞿的腿上休息,极其疲惫。小东西已睡在一旁,打起了呼噜。我们真的是太累了,只好稍作停留。几天几夜不眠不休,不吃不喝,就是铁打的人也会受不了,更何况他一直背着我! 可他为什么还不休息?是怕林子里会有野兽出现么? 我转头四顾,林中黑漆漆的一片,有树影摇曳,时而沙沙作响,像是鬼在低鸣,确有些吓人。我缩了缩肩,他似感到我的异动,将我抱起,圈在怀中,叹息道“别怕,有我在呢!安心睡吧!”。 我闭上眼,安然入睡了…… 直至耳边传来阵阵狼嚎,我才惊醒过来,睁眼环顾,只有黑色的影…… “没事,别怕!这林中不会有野兽的,狼定在树林之外。这林中瘴气太重,容不了它们!” “能听见狼嚎,是不是说明我们很快就可以走出去了?” “聪明!”他奖励似的亲了亲我额头。这突如其来的小动作却打乱了我的思绪,脸火辣辣烧着,心下感叹,还好夜黑,看不见! “王……白晋,你的血为什么能解毒呢?”我试着转移注意力。 “叫我王瞿吧,我知道你已习惯这个名字,其实我也很喜欢,因为只有你叫得这样好听!”黑夜中,我看不见他的表情,可是声音却是这样的低哑迷人,“记住,在你面前,我永远都是王瞿,不是白晋,不是什么将军,只是一个想要好好疼你爱你、保护你的男人!” 这些熟悉的话我已听过不止一遍,可心还是忍不住突突跳个不停,如果他能看见我此刻害羞的神情,一定会再次笑话我的!在我印象当中,莫辛从未在人前红过脸,可是现在,他随随便便的一句话,就能乱我方寸,这种转变,多么可怕! 我的沉默不语,显然让他有了另一种误解…… “云香,相信我,我不是替自己开解,那是我并不在离显城内,若知道你有危险,我又怎会置之不理……” 他的声音极低极低,带着一丝不能确定的惶惑,抱着我的手臂轻微颤抖。 “我相信你……”我回应着他,双手抚上了他的脸,他的脸好冰,可是嘴角牵动处,有一个大大的弧。 有什么理由不去相信? …… “你在逃避么?”我又开口问道,不想就此放过能够多了解他一些的机会。 “我的身体经百毒浸泡过,故能解毒。”他的声音极淡极淡。 百毒浸泡?是这样么?难怪不愿提起小时候,这样悲辛的童年,并不比我好多少!这样一个男人,有没有人曾经好好疼惜过!爱,应该是相户的、对等的,这样才有意思。以后,由我来爱这个男人……以后,他的喜怒哀乐我一并接收,不假他人之手,从此我的生命之中,也有了一个牵挂…… 我抑制不住情绪的波动,颤抖着手紧紧抱住他。 “都过去了……” “是啊,都过去了……现在有你就好,若不经历那样的痛,上天又怎会让我遇见你?又怎能救你性命?我从未像此刻这样感谢上天让我受过的苦……云香,答应我,无论有多么艰难,都要陪着我走下去,好么?” 你是想告诉我,无论如何,你都会活下去么?你是想为我脆弱的心灵打一针强心剂么?那么,好!一定,我一定陪你走下去!你的人生,你的一辈子,我都要陪着你…… “好!” 我压住颤抖的声音告诉他。 第16章 事实证明,小东西有些迷路了,因为我们已经在树林里转悠四五天了,却还是无法找到出路。我有些焦急地看着躺在身边的王瞿,他失血过多,已连基本的行动都无法支撑了。事实上,也许比我想像中的要更严重些,我能感到他牵着我时微微颤抖的手。没有食物,再加上度了太多的血给我,此刻的他只是在硬撑! 该怎么办,该怎么办才好? 我泄气得踢着地上的碎木,突然计上心来。 只能赌一赌了,哪怕只有一丝机会,也要试一试。 我磨尖了一根木棒,使劲地钻着另一根木头,如果没记错,应该是这样。摩擦生火,人类史上最具创造性的发现,在我手中显然并不实用。 磨蹭了许久,终于,一股青烟升起。 也只能这样了,我实在不知该怎样才能救我们,这屡烟就当做是我和王瞿最后的祈祷罢。 生不能同眠,死亦相随,我此刻才能体会这句话的含义。 天刚蒙蒙亮,我们正准备启程时,一只半大不小的蝎子横在了路中央。我望了望王瞿苍白的脸庞,紧紧握住他的手,踌躇着要不要易道而行。 也许我们不一定要走眼前这一条路的。我扶着他欲掉头,却听他拖着有气无力的声音道“别动,你一动它就会袭击你!” “那该怎么办?”我焦急地看着他。 他闭了闭眼,缓缓抽出藏在腰身的软剑,突然使力甩出,只见一道光闪,那蝎子就被截成两半了。 王瞿用力过猛,失了重心,差点倒下地去。还好我快他一步,稳稳扶住了他,让他半挂在我身上。 “谢谢……”他踹着气,脸微微地涨红,却努力地撑起身子。 “我撑得住的!”如果可以,我也希望能为他做些什么…… 我搀扶着他,往路的开阔处走去,刚走出几步,却听王瞿闷哼一声,倒在了我面前,扭曲的脸告诉我他此刻极其的痛苦。 我惊恐地睁大了眼,那被截成两半的蝎子居然完好无损,还爬上了王瞿的手臂,怎么会这样? 王瞿怕是被蝎子蛰麻痹了,动也不能动。蝎子顺着他的手臂往上爬,我欲上前,王瞿却后怕道“别过来!” 正当我犹豫着该怎么办,小东西早已一跃而起,一把捉过蝎子,津津有味的吃起来。吃完了,还抹抹嘴,口里不停喊着“东不拉,东不拉!”我看看王瞿,再看看小东西,深深舒了口气。 “你怎么样?”我走过去扶起他问道。 “我没事!”他摆摆手,示意我们继续前进。 王瞿把头整个的都压在我肩上了,我不太方便抬头,只能埋头一直往前走,路渐渐地开阔起来,隐隐约约地我看到树林边缘的缝隙透进来的景色,忍不住想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我使劲抬头看去,却惊得说不出话来。何时王瞿的脸已变成了紫色?我惊惶难安,扶着他躺在地上,使了劲去拍他的脸,他幽幽醒来,张唇欲语,却发不出声来。 “怎么了,告诉我你怎么了?”我擒住眼泪,上上下下摸索着他的全身。身上,不,他身上的肌肤正在一寸一寸地变得黑,居然还隐隐有溃烂的迹象。 蝎子,定是那蝎子,能在树林里存活的,只可能是奇毒无比,比瘴气毒之更甚,我怎么会这样大意,竟疏忽了。 “是蝎子么……”我看着他,绝望而伤心地啜泣。 “对不起……”他一脸歉意地看着我,伸出的手还未触到我的脸,便垂了下去 许多年后,我才知道,那是他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我终于失了气力,紧紧抱住他,坐在原地痛哭起来,心里像被掏空了一样,空虚而寂寞。 如果你让我努力,我或还可以坚强,可是如果你不在了,我又怎样撑得过来? 直到马蹄声远远传来,一声嘶鸣停在身边,我才收了泪,回过神来。 泪眼朦胧中,我看到了如天神一样的男人,高高地立于马上,那样地刺眼。 竟是他!我不敢相信地揉着眼,凡天啸,他竟寻到谷底来? 这是为何…… 我抬头凝视着他,还是那样地俊美非凡,还是那样地霸气逼人。他端坐于马上,俯身看着我,眼里有着失而复得的喜悦,却在看到躺在我身边的王瞿时,神情变得狠厉起来。 他翻身下马,走到我跟前,向我伸出手来,他说“终于找到你了!” 是啊,终于找到我了,是那屡青烟泄地密吧!我看着那只手,那只总是咄咄逼人的手,此刻在我看来,却是救星。 我不忍再看身下的王瞿,缓缓向他伸出手,触到指尖的那一刻,手被握住,紧紧包住,他的笑容如刺眼的烈阳般瞬间灼伤了我的眼。 心里却仿佛哽了根刺,我与王瞿再无可能了吧! “救他。”我说。 手在一瞬间被紧握,骨头都快要被捏碎。我强忍着疼痛直视着他,他眼里的阴骘能让人感到数九寒天里的冰冻。可是,无论如何,我都不再怕了。 终于,他松了手上的力道。拉起我,将我圈在怀中,眼中有着深深的挣扎,亦有着痛苦,更多的却是志在必得的狂野。 我看着他,想不明白为何总与他这般纠缠不清,仿佛前世的孽缘般。 “我要你发誓,一身一世都留在我身边!否则,他,将死于万毒穿心!”他一字一顿说。 “我发誓!” 还有什么可计较,如果他能活,这便是最好的结果。只要他还活着,我就能继续想着他,念着他…… “张魁!”他高声叫道,唤来一位蓄着八字胡,髻着道士头的老头。 老头探过王瞿的脉,摇摇头不可置信地叹道“中了万毒之王,居然还能活着,真是奇迹!” “可有救?”凡天啸问,我亦殷切地望着他,那老头眼里闪着思索的光。 “有,只有雪山之莲可救,但这世上恐只有一枚!” “带回去!”凡天啸命令道,然后抱起我飞身上马,狂奔起来。 “记住,你是我的!生和死,你都只能同我一起……” 第17章 “你醒了?” 我睁开眼,阳光刺得眼睛发疼,瞬又眯上,一双大而布有茧的手遮在了眼上。 终于适应了这日光,我将手拿开,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憔悴的脸,下巴上布满青茬,却仍不掩贵气逼人。 “他呢?”我气息虚弱地问。 他别开脸,不悦道“我已将他遣返!” 遣返?是说救活了么?活着么?眼睛有些湿,却不敢流出。 “他……好么?”激动的心跳藏在被褥下不安地欣喜着,终于都活着了…… “你只担心他么?只想着他么?为什么不想想我,想想你自己,你都快昏迷一个月了,知不知道,知不知道我有多害怕,有多着急……你……”声音哽咽在喉咙,肩侧的床褥被紧紧抓着,隐隐暴跳的青筋彰显着面前这个男人的愤怒,寻着他的手往上逡视,我看到了他涨得通红的脸,那么的委屈和倔强,眼里是难以抑制的疼痛。心上有处地方在陷塌,我却选择闭上眼,什么都不去想。无法让心变柔软,为了曾经有过的患难与共与生死相惜。大夫说我体内残留了湿热之毒,有可能是在沼泽地和树林里蹿进体内的毒,相互撞击纠结,血脉难以疏通,以致气虚体弱。却又奇怪不单单只这两种毒,我没告诉他,是因为我喝了王瞿的血,才会这样。 我每天都要喝很苦很苦的药,反胃时索性将药吐个干干净净,这种不合作态度引起了凡天啸的注意,但凡这时候,他都会赶过来守着我,直到我咽下最后一滴药,他才会露出满意的笑。如若不然,大夫的性命就会岌岌可危。 所以我努力地咽下所有的药,将恶心压在心上,将苦涩咽下肚,却怎么也抵不住对王瞿的思念所带来的苦那般压抑。他温和的眉、他狭长的眼总在我眼前晃过,他说过的每一句话都油然在耳,我才明了“平生不会相思才害相思”的含义! 我努力地藏好我的思念,不让他窥见。还好大多的时候我都躺在床上休息,他也并无太多时间陪我,自然不知我在想些什么,这是我的秘密,这世上唯一完完全全属于我的东西,我要守好它。 喝过药之后,他会坐上半刻,等我睡着,才轻声带门出去。我知道,他们在攻城了。 其实我并未睡着,只是还不知怎样面对这样的尴尬,只好假寐。有时会听到碎嘴的丫鬟们说起曾经的战事。我知道,恒波和崇隶已被攻破,那么,这一次是不是离显? 我又想起了他,那个已经深深种进我心里的男人,那个我曾想一辈子陪伴的男人。 会在战场上见么,我们? “在想什么?”我猛然惊醒,回过神来。凡天啸不知何时已进来,就坐在我床边,定定看着我。 我撇过头去,应付道“想到院里走走,在床上躺太久了,有些烦!” “也好,大夫说你已恢复得差不多,原想让你再将养两天,既你想出去走走,便由你好了……”他扳过我的头,将我的额抵在他额上,后面的话却淹没在他急促的呼吸中。 舌在我唇边舔噬,一遍又一遍。我只抿紧了唇,不让他继续。 许久,他终是不耐,将我推开,眼里满是恼怒。 “为什么?为什么……”那种迷茫的表情不知是在问我还是在问他自己。 “还在想着他,你还在想着他对不对?”他握住我的肩逼我抬起头来,我却执拗地低下头去回避着他,“不要想他,不准你再想他,听见没有!……忘掉那些,我才是你的男人,抬起头来,你抬起头来看看我啊……”吼声震得我的耳膜鼓动得有些疼痛。 我的无视深深地刺伤了他作为男人的自尊心,下巴被狠狠攫住,我看到了脸上近乎动物悲鸣般的受伤神情,让我刹那迷惑不已。 还未及思考,唇再一次被侵占。 “唔……” 不再怜惜,不再耐心,唇被咬得吃疼,舌趁机滑入,一路攻城略地,辗转吸允,直夺去了我所有的呼吸。 好疼!泪不争气地往下流,直至他的手触到了我脸上的湿润,他才停下,细细端详着我。 他眼里那个瘦小无助,抖得不成样子的女人是我么?怎么这样爱发抖,呵呵,胆小鬼,轻牵嘴角,我在心里嘲笑着自己。 终于,他紧紧抱住了我,喃喃道“对不起,对不起……”传达着他的不安。 第18章 “王妃,该喝药了!”玉儿端了药碗走进来,坐在床边,细细吹着,然后递与我唇边。我埋头,一饮而尽。 “下去吧,我身子乏,还要睡上一会儿,谁也别来扰我!”我搁下碗,让玉儿退下,继续窝在床上。 三个月来,我一直都这么过。 “王妃呢?”门外响起陌生而熟悉的声音。 “殿下,王妃已歇下!” “嗯……” 脚步声渐远,我心中的悬起的石头渐渐落下。 犹记那天,芜月大军兵临城下,不知为何,离显城内无人迎战。我曾怀疑,凡天啸他骗了我,直到王瞿坐镇离显城头,久久悬着的心才终于尘埃落地。我和凡天啸坐在阵列中心的马车里,隔得太远,不能看清他的神情,只是远远估计着他苍白无比的脸色下透支的身体还能支持多久。当他抿紧了嘴,那代表,他在努力忍受着什么。于是我向凡天啸低头了,尽管绝无把握会起到什么作用,却出乎我意料,凡天啸居然下令班师回朝,我还清晰地记得萧统望着我时那狠辣的眼神,恨不能将我千刀万剐…… 最近记忆很混乱,总是想不了太多。迷迷糊糊地,我又睡过去,直到掌灯时分,才醒来。确切的说,是因为某人的骚扰而醒的。 “你又睡过一天了,从来没见过女人像你这么能睡的,我问过大夫了,你病已大好,应该出去走走才好,明天,我带你去御花园转转可好!”他摩娑着我的脸,眼里满是怜爱。我望着他宠溺的表情,几乎无法承受,那不是王瞿才该有的表情吗?伸手去触碰那张脸,和王瞿的不一样,王瞿的脸凉气重,冰冷冷的,他的却是温热的。 “我身子乏,不想动……”我抽回手,却被他紧紧握住。 我望着他,原以为他又要发怒,他却只是叹了口气,将我抱下床,放在桌边。 桌上摆满了美味佳肴,都是这几个月来我常吃的。 “还不饿么,都一天没吃了?”他边往碗里盛粥,边笑望着我。 说实话,真不想吃,整天都不大动的,哪有什么胃口? 记得刚来那会儿,胃口确实不错,一来自打来到这个异时空,遭遇种种,我确没吃过什么美味的食物;二来为了应付那些个上门吃醋的女人,也着实需要些体力啊,更何况那时正病重。 我知道满朝文武大臣都曾经反对凡天啸娶我这样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但不知道他是怎样力排众议,让我坐上王妃这个芜月王朝人人都觊觎的宝座的,更何况还遣走了那些个不知名的小妾,让他们没办法再来找茬…… “又走神了……快吃粥!”他无奈地摇头苦笑,舀了勺粥递过来。我尴尬地张嘴,吞下他送过来的粥。这几乎成了他的公事,我的义务。我总是觉得这种感觉很难受,但是显然他却很享受,而且每天都乐得这么做。 一碗粥终于被我囫囵吞下。我擦擦嘴角残留的饭渍,起身想要离开。他却抓住我的衣角,笑得阳光灿烂道,“不陪我吃些么?”这笑有些孩子气,却还是很好看。我看看窗外,这光景,大约都九点多了,他竟还没吃么? “好吧……”我复又坐下,陪着他进餐。 我没怎么动筷子,只是看着他吃,偶尔他会递两筷子过来,我也不推让。我不习惯于和他过多地做言语上的交流。 月半中天时候,总是特别引人遐想,譬如想想你的家人,譬如想想你心里牵挂的那个人,树梢头的月亮看上去并不太圆,却还是能勾人遐思,此时此刻,他在做什么…… 遐思并没能走太远,因为意外发生了…… 某些人,变脸总是比翻书要快,譬如眼前的这个男人。前一刻还是一脸满足,这一刻,已经风雨大作,大珠小珠落玉盘,形容的就是我刚才听到的声音,而杯盘狼藉,说的就是眼前之景。 “为什么,为什么……你就是不能正眼看看我……我做得还不够么……告诉我,告诉我,要怎样做,你才会满意,要怎样做,你才会把我刻在心里……”他将我搂在怀里,声音却在我头顶悲鸣。 这句话说得我心里悲戚难抑。貌似,是我做错了;貌似,是我欠了他的;貌似,是我太过狠心绝情,对他的付出视而不见。可是谁来告诉我要怎样才能控制住不去想他,要怎样才能不将那些刻进骨子里过往挂在心头,要怎样做心才会停止疼痛?谁来告诉我,这一切究竟是怎样发生的? 我可悲的爱情,我可笑的人生…… “我在你身边了,我陪在你身边了,这样……还不够么?”嘶哑的声音不自觉吐出来的的碎语。我知道很伤人,却无法控制,无法主宰,就像我从来就不曾掌控的人生。只能让心也跟着哭泣…… 冰凉的泪水沁过颈脖,滑入衣领,有些寒。他渐渐放开了我,却转过身去,一步一步迈向大门。那脚步跨出门槛,有些迟疑,却终于,还是跨了过去。 “我要求的并不多,哪怕你不愿意我碰你……我只是不能忍受,你对着我的时候,还想着那个人,如果可以,我宁愿,陪你跳崖的人是我……是我……从明天起,你不用再装病了,你可以自由在王府的任何地方走动,我……不会再来打扰你!” “砰!”门被带上,终于,这世界安静了,终于,又只剩我一个人了,我在干什么,我做错了么? 第19章 凡天啸果真如他所言没有再来过东苑,太子府间传言――王妃失势了。 于是我的东苑真是一片清静,就连下人也一下子变少了。 相对而言,外庭却热闹起来。毕竟头顶上还有个皇太子妃的位置,一块人人都想纳入囊中的肥肉。于是各大臣又开始争相拜访太子府,各类名媛闺秀也开始不停地出入太子府,怀抱美好地期望,盼着能得某人青睐,只等到太子二十五岁正式监国,就有机会飞上枝头,成为皇太子妃,并将成为未来的国母。 当然,我整天只在我的东苑闲逛,是不可能亲眼见到这些的。只是小玉和我熟络后,发现我并非不好说话的主,便聒噪起来,凡是所见,定要说给我上听一听,标准的传说中的传声筒、小喇叭。也好,这样,我还不致于太寂寞…… 每天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坐在落桑树下发呆。打我一进这院子,就喜欢上了这棵树,白色的小花如蝶般展开双翅,在天地间打转,颇像那时家中的槐花树。只是那时,我和小翠犹能躲在院中,悠然度日,比起现时经历种种,那时的烦恼实在不能称之为烦恼。人,怎能轻易尝试爱情,一旦陷进去,就再也不能轻易放开,那时的王瞿,并未真正闯入我生活,而今,为他烦恼为他忧愁,只是因果循环罢了,毕竟付出了,就是真是存在的,怎么也抹不去。若凡天啸真爱我,想来他的痛苦我也是能理解的,只是,未必能接受。先遇上的,便先相爱,怨不得任何人! 我开始每天画画,没有铅笔,便拿铅条作画。我不准小玉在一旁伺候,也不准任何人来打扰,因为我不能和任何人分享他。很奇怪,时隔半年,他的眉眼神态怎还会这般熟悉,就像从不曾离开似的。画上的他逼真得让我想流泪!我不该把素描学得这般精通的,都怪从前太寂寞……很想知道我的执着是否就是所谓的爱情,但是真的克制不住去想他,每一分,每一秒,他呢?和我一样,还是忘却?忘却?这突然而来的恐慌让我有些失了分寸,若他忘了我,若他忘了我,我该怎么办?我停不住了地画,不及思考,也不愿思考,直到夜色降临,小玉送晚膳过来,我才收起我的画,藏入匣内。纷乱的思绪却没能停止…… “王妃,您一天都未进食,奴婢吩咐厨房炖了盅燕窝,才温热的,您趁热喝了吧?”小玉微笑着领着一堆丫鬟走进屋来,我无心吃食,便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王妃,晚膳不合您胃口么?”听到说话声,我才回过神来,诧异地看着小玉。 小玉一副委屈模样看着我,吞吞吐吐想说又不敢说的表情。 “说吧,瞧你憋得难受劲!”我笑道。 “王妃,何苦呢?瞧您茶不思饭不想的,您就跟太子服个软吧!这么僵着,对您也不好。瞧外头那些个虎视眈眈的女人,都巴不得嫁进来,这太子府是人人都进得了吗?再说了,殿下对王妃您上心,是全府上上下下都知道……” “砰!”还未等她说完,手中的碗重重放下,不知为何,我心里百般不是滋味。 “小玉,在我房里做事,要懂我的规矩,这些话我不爱听,以后别说了!”你们不懂,你们都不明白,我和他是怎样的纠葛…… 大概是从未见我这般严厉模样,小玉吓得不敢出声,低头噤声立于一旁。 我叹了口气,吩咐道,“撤下去吧,我不想吃!” “是!”小玉唤进来几个丫鬟,撤下吃食,便带上门离开了。 这是这一个月来最为心烦的一天,怕是今夜又难眠了…… 我是不欠他的,我这样告诉自己。要怪也只怪老天,不该让他和我相遇,若没有他横着,我和王瞿也不致于这样,我不欠他的!虽是这样安慰自己,心却仍有丝丝不安……为什么? 昨夜确实睡得不好,整晚都在做梦,却不知梦了什么。这会虽醒来,仍是躺在床上不想动,我朝窗缝间瞟去,怕也有九十点中的光景了吧,干脆睡到中午再起…… 算盘打得好好的,却还是经不起对外间吵闹声的好奇,我刚穿了外袍,正想着外装,却听门被“砰”一声踢开,来人居然是萧统! 第20章 不同于初见时的优雅从容,此刻的萧统满面怒容,眼中闪烁着悲愤,似要叫人焚烧。 我维持着半批外袍的样子,我们就这样对峙着,谁也没有先开口。 终于,他敛下怒气,口气生硬道“你不能这么对他,他已为你付出太多!” 不知为什么,这语气中似夹杂着恳求,我疑惑的望着他。 他并没有做过多解释,留下一句“去看看他吧!”就转身走了。 我穿好外袍,心中半天思忖,不知该不该去看他。 小玉进来问膳,我说先不吃了,想出去走走,洗漱停当后便带了小玉去花苑。苑间的花开得正好,争红斗艳的,叫我满心欢喜。其实自王瞿走进我的心里,我已经不喜像从前那样清冷了,心底头总有一种暖意,或许他早已将它种在我心了。然而还是思念,还是希冀。 我还能存有那样的念想么? 我只兀自思考着,忽感有人拉了我的衣角,转头看去,却是小玉。我用疑惑的眼神询问着,她努努嘴角道“王妃看那边。” 我寻着她提醒的方向看去,却见施施然有一美人走来,面若桃花,杏目朱唇,既艳且姣,只是神态间有丝倨傲。 “你就是莫辛?”美人皱眉问。 敢直呼我名,看来有些身份。 “是。”我坦然。 美人眼里闪过一丝厌恶,嫉妒之情满满“哼,也不怎么样!”说着,脸转过一边去侍弄枝上的桃花。 我等了她半天,她却没有下文,只顾弄花。感情是来示威的把我晾在一边? 既然地头被占了,不妨挪挪地吧,我从来不喜欢与人分享,任何东西!幸好肚子也饿了,不然断没有理由就这样谦让。 我转身抬步就走,她却出声了,“记住,我叫张嫣,乃当朝丞相张庭魏之女!以后我也会是这里的主人,但你休想凌驾于我之上,王爷不过是一时被你迷惑,等他看到我的好,断然不会再理你这贱人!” 说得好,我也希望这样,我冷笑一声离去,懒得回头。 须不知她人在意的东西,正式我不想要的……吃过午善,我又开始画画了,画的是槐树,树下是两个相依偎的小人…… 突然,铅条“砰”一声折断了,我叹了口气,呆坐在椅上。却想起张嫣,那个神态有些倨傲的女子,其实我不讨厌她,那种倨傲,我能理解,或许过去的莫辛,也是一样,只是还不能理解她的嫉妒。她和太子,该是般配的吧?若能转移了太子的错爱,我心里也能好受些。 正自惆怅中,忽闻外间似有响动。 “小玉,外间何事?”我问道。 听见我唤她,小玉自画中收回神来,道“小玉不知,王妃,要奴婢去看看么?” 忽视掉心底的一丝不安,我吩咐道“算了,去沏杯茶来吧,我口渴!” “是,奴婢这就去!” “小玉,王爷最近可好?”我边品者茶,边装作不经意地问道。 “王爷……王王……爷……”小玉支支吾吾半天道,半天没说出来。 我抬头觑了眼,小玉却跪了下来,边泣边说“王爷不好,求王妃去看看王爷吧!王爷自那天从小姐房中出去后,就一直把自己关在书房不出来,也不让人进去,只吩咐道,不准说与王妃听。奴婢后来跟那送饭的奴才打听,说是王爷这些天喝了好多酒,奴婢们都担心着王爷,求王妃去劝劝吧,奴婢给您磕头了!” 说着,在地上“咚咚”地磕起头。 我愣了会儿神,自叹口气道“走吧,去看看!” 到达书房的时候,书房已经给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水榭不通,顿时心下更加烦躁不安。 “出去,都给我出去,谁准你们进来的,告诉父皇,我不想上朝,我不上朝了,他就当没生我这个儿子,太子,爱谁当谁当去,滚,都给我滚。”凡天啸的声音显得有点虚。 然后就是众人的乞求声。 外间的奴才们见我来了,都自动的跪下请安,而里间的吵闹声盖过外间,他们并未察觉到我的到来。此时,我终于能看见屋内的情况,地上跪了一地的,有太医,也有大臣,还有……萧统。而凡天啸躺在榻上,满脸焦躁,满面憔悴,血丝映红了眼,昔日风采尽失。 心底闪过一丝愧疚,我驱步向前。屋内顿时安静下来,他们并未请安,只是看着我,眼中有诧异。显然,大婚那天,我给他们的印象并不深刻,也是,只是远远地瞧过我一眼吧。 意识到屋内的安静,凡天啸才抬起头来,看见我,眼中闪现着浓烈的光芒,而后,像是意识到什么,又颓然起来。 “臣请王妃金安!”回过神来的萧统第一个给我请了安,语气中惊喜不言而喻。然后是众臣跟着请安。 第21章 到达书房的时候,书房已经给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水榭不通,顿时心下更加烦躁不安。 “出去,都给我出去,谁准你们进来的,告诉父皇,我不想上朝,我不上朝了,他就当没生我这个儿子,太子,爱谁当谁当去,滚,都给我滚。”凡天啸的声音显得有点虚。 然后就是众人的乞求声。 外间的奴才们见我来了,都自动的跪下请安,而里间的吵闹声盖过外间,他们并未察觉到我的到来。此时,我终于能看见屋内的情况,地上跪了一地的,有太医,也有大臣,还有……萧统。而凡天啸躺在榻上,满脸焦躁,满面憔悴,血丝映红了眼,昔日风采尽失。 心底闪过一丝愧疚,我驱步向前。屋内顿时安静下来,他们并未请安,只是看着我,眼中有诧异。显然,大婚那天,我给他们的印象并不深刻,也是,只是远远地瞧过我一眼吧。 意识到屋内的安静,凡天啸才抬起头来,看见我,眼中闪现着浓烈的光芒,而后,像是意识到什么,又颓然起来。 “臣请王妃金安!”回过神来的萧统第一个给我请了安,语气中惊喜不言而喻。然后是众臣跟着请安。 “太医,王爷可好?”我走到榻旁,朝跪在最前头的两名太医问道。 “回王妃,王爷不让臣诊治!”太医为难地看了王爷两眼道。 我坐在榻上,牵起凡天啸的手,递与太医道“过来打脉。” 太医惊喜的看着我,忙上前来看脉。 此时他仍是埋着脸不愿看我,他的手很烫,脸上微微有不正常的潮红,隔的这样近,我能闻到他身上浓郁的酒气,真是喝了不少酒吧,我觑眼朝屋内看去,除了人在的地方,竟都是酒罐子,他何苦这样?我心里有微微的疼,却能说声对不起…… 太医打好脉,起身站在一旁,说起了王爷的病情,像是对众人交代似的。我听不大懂,大概是说酒喝多了,伤了胃,也有些发烧。我让太医立刻下去煎药,请众大臣跪安,好让他休息,却没人抬步走。 “这是怎么了?”我扫了众人一眼问道。 “臣等恳请王妃劝太子早日上朝,以安人心!”一位老臣见无人答话,忙作表率道。 众臣听了也连声负荷,届时屋中又吵闹起来。我想到刚进门时听到的话,也大概明白过来怎么回事。 凡天啸却怒了,抓起榻边的茶盏就砸了过去,“张庭魏,你个老匹夫,你给我滚,不上朝,听见没,都给我滚!”因为吼得太大声,到最后几乎上不过气,脸憋得通红。 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凡天啸,就像个耍脾气的小孩子似的。我一边抚着胸给他顺气,一边打量着这位老臣,他就是张嫣的爹。面相无甚特别,就是眼里闪着精光,以刚才的情形看来,也是颇有胆量的,头被砸出血了,一声也不见坑。 恰好这时太医送药来,转移了众人的视线。 我手中还未接过药,就被他抬手掀翻了, “不喝!”他嗡声嗡气的说了句。 我伸手抚起他的脸,那上面写着委屈和不甘,眼里满是不自在。众人忙撇开头。 “好了,别再闹了!”我抚摸着他满是胡渣的下巴,给他整理整理散落的发丝。 良久,我转过头来,对众臣大声道“你们先且回去,太子病好了,自然会去上朝!”众臣皆愣,似是被我一时装出来的气势唬住了,而后会过意来纷纷告退。彼时,太医又将另一碗煎好的药送了过来。我挥了挥手,太医躬身退了出去。 终于清静了,我揉了揉嗡嗡作响脑袋,伸手准备去拿药碗,却被一双发烫的双手握住。我抬眼看去,被他眼里溢满的温柔怔住。 “刚才很有王妃的架势,嗯!”而后是他开怀的笑声,他终于咧开嘴了,可是被笑话的那个人只能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去。 “快喝药吧,冷了就不好了!”我抽回手,拿了药碗,一勺一勺送至他嘴边。这次他很听话,喝得很顺畅,仿佛是蜜糖而不是药。只是一直盯着我看,弄得我心里不自在。好不容易等药喂完了,他却将我紧紧扣在怀里,不让我动弹。 他说,好久好久没看见你了,我想你,让我抱抱你吧。 他说,如果只有病了,你才会关心我,那么我宁愿永远都病着。 他说,我的胃其实一点都不疼,可是心里好痛。 他说,即使父皇逼我,我也不会娶别的女人,我只爱你一个。 他说,如果有下辈子,我会早早遇见你,爱上你,也只爱你一个。 我管不住自己的眼泪往下流,把他胸前的衣襟都打湿了。 直到他睡着了,我才从书房出来。 月亮都已经爬上枝头了,树下站着一个身影,嫡仙般优雅,转过头来,我看见了他眼里的悲伤、自责,还有无奈。 “你等我!”我问。 他点点头不语。 第22章 “你知道吗,其实我很讨厌你?”他说。 “嗯。” “但是他太爱你,所以我没办法去讨厌!” “嗯。” “你父亲的死,我很遗憾,但那是个意外!” “是么?” “若非他的副将伤了我妻,我不会下令屠城!而你父亲,为了保护那个副将,为了邑城,英勇献身,我……其实很佩服他!” 又是一个为爱而生的人么?可惜我不认为他妻子一个人的命可抵得上邑城成千上万条性命。 “人都已经死了,说这些有什么用。” 又是一片无声夜…… 我迈开了脚,准备回东苑。 “求你,求你……别那么对他!”我讶然转过身,因为我听到了类似于膝盖碰地的声音。 “你……”我无话可说了,他竟真的跪了,这样一个嫡仙般的人物!为什么?皇权,还是所谓的忠诚,或是友谊? “就算是太子,日子也未必有多好过!你知道吗,从前我们还是三尺小儿的时候,就被仍在深山里,与老虎搏斗,那时几乎命丧虎口,是太子用一只胳膊换来我性命。我是孤儿,贱命一条,可他不同,他是太子……如今,他为你已经四面楚歌,我又怎能忍心坐视不管……”我讶异,凡天啸身上的伤……我们这些孩子的同年,有哪一个是好过的! 那一夜,我们谈到了很多很多。那一夜,我是真的释然了。 原来我不知道,他父皇为了帮他稳住太子之位,逼他娶妃。而他竟抵死不从,甚至罢朝。 我也不曾知道,虽然前院里穿梭着莺莺燕燕,他却一个也不见,只躲在书房中借酒浇愁。 我更没有想到,王瞿随我跳崖那日,凡天啸也跳了下去,只是萧统抓住了他。而他,自我失踪之后,没日没夜的寻我。 有一句话萧统是说对了,那就是凡天啸当真四面楚歌了。据说,凡天啸有一个同宗兄弟,俊美不凡,也是一样的优秀。但此人诡计多端,心狠手辣,诱使朝臣拥戴于他。凡天啸上次罢兵回朝,已使他在朝中地位遽减,如今为我一闹,当真地位岌岌可危! 我该怎么办? 第二日,皇后召见。 茫茫然穿过宫墙,我已立于凤殿。 “抬起头来!”头顶响起好听却也威严的声音。 我依旨抬头,见一美妇笑意盈盈端坐于上首,我才第二次见她,第一次是大婚。 她看着我,我也看着她,我看不清她的笑。不是不懂得笑意背后也有杀意,只能说,凡天啸实在把我保护得太过了,我于阴谋诡计完全隔离。 许久,她说:“我就知道,你会是啸儿一生的牵绊!” 我诧异,我以为至少她会责备我。 她似会意,又说:“不管过往如何,前程往事皆已过,寻也寻不回。如今,你是芜月王朝的王妃,这是不争的事实。啸儿代你如何,你心里自知。我不是一位合格的母亲,但是我希望他喜欢的人能给他一份温暖,一个像样的家……” 是么?前程皆已散……我听不清后面的话,只感到我的心又刺得疼了,钻经噬骨。 彼时,凡天啸已闯了进来,看到一脸苍白的我,紧紧将我圈在怀中。 “母后,你……咳咳……”他一句话还未说完,已咳得满脸通红,我才想起之前他还在发烧。 “啸儿,你还好吗?”皇后满脸关切地看着凡天啸,却生生停住了伸过来的手。 这样的母子情…… “天啸,母后只是说些关切的话,你身上还在发热,我们还是先回去吧。”我望着他,征求着意见。他惊讶的望着我,而后点点头,嘴角咧出好看的弧度。 “母后,我和天啸先告退了,改日再进宫来请安。”我望着那一对眼角盈盈有湿意的眼眸道,她点点头,欣慰的笑了。 我扶着体力不支的他,缓缓走出凤殿,身后是一位母亲殷殷的期盼,而我,又当该如何? 为什么,我们都要做不幸福的人? 第23章 “醒了么?”我摸摸凡天啸的额头,烧似乎退下去了,暗自舒了口气。再不醒,芜月该变天了! 不知从哪里传出的谣言,谣传太子病重,已病入膏肓,大家都在议论,芜月即将更换太子,急煞一干人等,皇后每天都来太子府打转,外边更是闹哄哄的一片。 我的心也莫名地揪着。 自三天前从皇后那儿回来后,凡天啸就发起了高热,整个人的意识都混沌不清。只嘴里不停地喃呢着“莫辛,莫辛……”一遍又一遍,抓住我的手不肯放开。也只有握着我手的时候,他才会稍稍安定些,表情也不那么痛苦。 我心里闹得慌,衣不解带地在一旁守着他,只盼着他能快点醒来。 药换了一副又一副,却没顶事的。太医说,他本脾理不调,却又劳动了气血,故而身体难以承受,高热难退。 如若这不是太医推脱的话,听起来,凡天啸病,却是与我有关。心下里微微欠疚,若不是因为担心我,他也许不至于这样的! 然而萧统来看过之后,却得出了我一个令人震惊的结论。凡天啸的高热症状也许是因为中毒的缘故!这怎么可能? 萧统说,他和凡天啸曾随天彝老人习医,天彝老人医术高明,据说已到了起死回生的地步。他虽然不得真传,但三四分总是有的,凡天啸的病应该不会那么简单! 鉴于太医难以诊断,萧统一时也无法确定中了何种毒,他只好立刻起程,马不停蹄赶至域谷,去请他们的师傅出山。 在焦急的等待中,果然迎来来一位耄耋老人,样貌不善,心却是极热的。未及休整,天彝老人就替凡天啸打起了脉。果不其然,凡天啸确是中毒,而且是一种罕见得让人难以察觉的剧毒——七热散。 此毒若七天内未解,人就会高热而亡。 下毒之人当真心思缜密!用高热掩盖下毒的事实,即能逃避罪责,也能得到他们想要的。真可谓一箭双雕。然而问题是,太子府戒严甚深,又怎会让人下了毒去? 那天,凡天啸是否已知道自己中毒,担心有人会对我下毒手,才会那样急冲冲的去寻我?他预知我有危险么? 这么片刻走神的功夫,我发现脸颊已经被某个人极不自觉地人骚扰了。他的眼睛里此刻一点也不清明,似乎有着某种不解。一丝不自然的情愫从心底升起,我试着将他的手拿开。 他却着了魔般眼睛突然亮起来 ,“是你,真的是你!”他说,语气高兴得如孩童般,声音却沙哑得不行,听了让人有些心酸。原来他以为是在做梦!是否我的存在对他来说都是不真实的? 他看上去憔悴极了,眼神却还是有如往常一样的倔强。这几天里,他粒米未进,除了汤药,水也喝不进去多少,唇上裂了好几道痕儿,我只能拿毛巾替他润着,却也抵不了多少事。他师傅替他疗伤时,真气“呲呲”地往外冒,然后汗液流了满头满身。我想相对于水分的流失,润唇这种办法无异于杯水车薪。可是我还是坚持着这样做,似乎只有做点儿什么才能抹平我心底的不安。 我问他是否想喝水或是吃点儿什么东西,却没有得到他的回答。他就那么定定地看着我,一瞬也不瞬地。他的手不停地摩挲着我的脸,一遍又一遍,似乎怎么都不够。直到我感到脸烧得厉害,耳根也烧得厉害,掩饰不住心慌,他才放下,转而拉着我的手道:“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然后眼角眉梢丰富起来,那笑容很纯真、很脆弱,就如同窗户上糊的纸一样的苍白,刺得我眼泪“仆仆”止不住地往下流,心仿佛乱絮般纠结起来。 原来有些事情,不是你无视就可以当不存在。它会永远停留在它发生的地方,若你稍一回头就能看到它,发生得这样的真实。 只是付出那么多,真的值得么? 傻瓜,是你,是我,还是他? 第24章 凡天啸稍稍进了些米汤后,便又睡过去了,想来身体是极虚弱的。我又守了他一会儿,待他睡踏实后,才离去。 踏着落叶回到小苑,心下真真松了口气,久悬于心的疙瘩终于尘埃落定。环顾四周,小苑一如往常一般的安静,小玉等在门口唤我王妃,说是汤浴准备好了,仿佛那是再自然不过的事,就像定格了几百年古老的电影般。我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去想,褪了衣服,玉足轻点水面,径直坐了下去,水气氤氲在周身,朦朦胧胧,似幻似真,好不惬意,我也是累极了的啊! 不过半刻,疲惫已卸去,温暖爬满全身。看来古往今来,洗澡都是解乏的良药啊!小玉恰到好处得拿捏让我不禁满足地叹息,身体的每一根神经都开始苏醒,我终于有了心情整理纷乱的情绪。 我在想,今生今世,我是否还走得出这坐皇城? 凡天啸他能成全我么……能么?心下一百次摇头 ,想来是不可能的…… 其实若真能出去,我又将该去向哪里?我已断了所有的联系,没有家,也没有亲人,甚至连小翠他们都不知去向……我去哪里呢? 我被彻底遗忘了么? 能去找他么?应该么?我苦笑,摇摇头,心下凄然。他若有心,为何一年多来毫无音信? 想来,天大地大,竟没有安身之所……比以前在莫家更无以适从…… 想起王瞿,心又开始痛起来了。这种锥心刺骨的痛,为何还不麻木?他给我吃了毒药了么,非要痛到极致才能算? 凡天啸呢?他想起我的时候是否一如我想起王瞿,也这般的痛? 我开始同情我们,真是可怜,一样的可怜! 为何心底还在隐隐期盼……为何……放弃吧,放弃,他不会来了,永远也不会来了…… 以前的种种算是什么,就这样地烟消云散了么?我茫然…… 真想知道,生命何处是尽头……只为我已受够了等待。 那种惶恐,度日如年;那种坚守,啃噬着希望。得意与失落,从前与现在,相互交织,让神经徘徊在痛楚边缘,让我痛入心扉骨髓,不敢再要,怕要了,换来更大的失望;怕要了,生命中只余恨意,那是我这辈子加上辈子都无法承受的……不敢再爱,更不敢去恨,我的生命是脆弱的吧,连这些都承受不起?丢弃吧,不如都丢弃吧…… 或许幸福最终都不属于,我这样的胆小鬼。 而我,不该自私地让我们都受苦的,一起受苦,不该的…… 不知不觉,意识竟已模糊起来,我舔了舔嘴角,是咸的,原来流泪了呢!真好! 醒来,月已挂了树梢。不知小玉怎样把我弄上来的,那么小手小脚的一个丫头! 月已不再圆,久久凝视着窗外,我不想移动。 月盈则阙,这句话还真有道理! 小玉坐在一旁打着盹,头一点一点的,看来是累得慌啊。我轻手轻脚爬起来,将她扶靠在床上,便独自去了书房。 那些曾宝贝一样珍惜的画,我统统拿出来了,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又一遍,泪也流了一遍又一遍。咬咬牙,最终将它们搁入箱底。上了锁,封存起来,然后束之高阁,放在我看不见的地方。 为你痛苦,非我所愿;将你封存,亦非我所愿。只是该弥补的,终究要弥补,谁也欠不了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