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军嫂之悔过》 1、 b市的一所三甲医院内,妇科科室外面的走廊里人来熙往,林雪娴手中拿着刚刚取出的报告,一阵失神。 四个月前,她检查出了宫颈癌iia期,医生马上安排她做了广泛全子宫切除术及盆腔淋巴结清扫术,手术当时很成功,她也一度很庆幸,结果这次复查的报告显示,她的癌症复发了。 “医生,我现在该怎么办?” “现在已经不能再做手术了,只能进行化疗治疗了。”医生摇了摇头。 从门诊室出来,林雪娴浑身无力,扶着墙壁慢慢挪动着脚步。走廊里有挺着大肚的孕妇,脸上洋溢着母性的光辉;还有年轻的女孩子陪着母亲来看病,不时用温柔的话语安慰着病人——这一切都与她无关。 她这一辈子还没有过孩子就切除了子宫;身患癌症晚期,身边却没有一个亲人。 曾经她是军区文工团舞蹈队的业务骨干,是万众瞩目的舞蹈演员,她聪明又漂亮,是同龄人所羡慕的对象。那时候,她拥有舞台、鲜花和掌声,她的一颦一笑就能牵动无数官兵的心;可是现在,她快要步入人生最后的时光,身边却冷冷清清,孑然一身。 出了妇科门诊,外面的等候区坐着很多病人的家属,因为妇科门诊不许异性进入,所以很多病人的男性家属都在这里等候。 “……b超的报告出来了,上次照的那个子宫后壁1cm左右的无声区,这次已经完全消失了……”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女性声音,令林雪娴抬起了头。 “没事就好,你看你最近吓的。就算那个无声区确诊是子宫肌瘤,一厘米左右的大小也根本没事。” “我胆小嘛。” 林雪娴看着背对着自己的两人,一时有些恍惚。那个女的,叫戴玉青,曾经和她在同一个文工团舞蹈队;而那个男的,则是他们军区当时最出名的战斗英雄,李浩然。 时隔多年未见,林雪娴几乎立即想讪笑起来——她怀疑这是命运给她开的一个玩笑,同时又觉得今日的这一切不过是她咎由自取: 李浩然是戴玉青的老乡,当初他在一次军区慰问演出中,对林雪娴一见钟情。那时候林雪娴其实有过一些动心,然而听戴玉青说起他们家乡的落后与贫穷后,她犹豫了。 李浩然只是普通的工农兵,没有任何的背景和后台,他想要在军区进一步往上升非常难。林雪娴的愿望是嫁给一名高干子弟,过上富足而又优渥的生活,当她有一天跳 不动了,不能再继续舞蹈事业时,她希望她的公婆能够有能力将她安排到一个好的工作单位。 她八九岁就开始跳舞,要学历没学历,要技能没技能,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如果嫁给了一个普通的工农兵,将来转业跟着他一起回到落后而又闭塞的原户籍所在地,从事一份辛苦的工作,那样的日子她想想就觉得可怕。 戴玉青也赞同她的想法,她俩住同一间宿舍,每天都形影不离。林雪娴在文工团的人缘不是特别好,她喜欢出风头,因此团里跟她特别要好的人不是很多。 2、 可以说除了戴玉青,林雪娴在文工团并没有什么朋友。她俩差不多同一时间进的文工团,这么多年一起练功一起吃苦,林雪娴对她是完全不设防的。 李浩然长得高大、英俊,浑身充满了军人的阳刚气概,林雪娴每次站在他的身旁时就会有一种莫名的安全感——她喜欢李浩然,可是她也知道他的条件并没有达到她的理想。 除了李浩然,军区后勤部长顾锐的儿子顾冉东,也对她颇有好感。 在他两人中间,林雪娴最后选择了顾冉东。 李浩然虽然是战斗英雄,可是随着和平年代的到来,与那些高干家庭出身的子弟相比,他并无更多优势,没有根基没有背景,往上提拔着太难了;而顾冉东则不一样,他的父母都是军区里的领导,两个哥哥和一个姐姐也都是部队里的干部,和顾冉东结婚的话,她的未来和前途就不用再有任何的担忧了。 戴玉青也支持她选择顾冉东:“雪娴,我虽然和李浩然是老乡,可是我尊重你的选择。我们都是舞蹈演员——将来离开了舞台我们什么也不是。现在地方上的歌舞团都慢慢取消了,等咱们转业了恐怕就只能去少年宫那种地方教舞了。” “……你知道我们那个地方有多穷吗?连个像样的戏院都没有,在那里你想接触舞蹈、接触艺术……真的,太难了,也没人会理解你。” 林雪娴听了她的话心乱如麻,她知道戴玉青说的都对,可是比起顾冉东来,她真的更喜欢李浩然一些。 是选择爱情,还是选择现实,她犹豫了。 戴玉青接着又劝她说:“我老乡的为人是没的说,可是他这边的不确定因素太多了!首先,他要有机遇才能调到军区来;其次,如果他调不过来,你们就面临着分居两地,将来他所在的团还有可能换防,如果换到了某个深山僻岭的地方,你也跟着他吗?” 如今林雪娴再想起戴玉青的这些话,只觉得恍若一梦。 “顾干事其实挺不错的,人老实、正直,跟那些个高干子弟们一点都不一样,他虽然不是战斗英雄,没有什么显赫的荣誉,但是他娶了你,我敢打包票,他一定会对你特别好。现在这样老实的高干子弟,你去哪里找啊?!像沈誉那样的,身上一点本事没有,脾气还那么大,顾干事和他相比,真是甩了他好几条街。” 沈誉是政治部副主任沈廖年的独子,也是林雪娴第一个喜欢的男人,可惜他从来没有正眼看过她,对她总是爱答不理的。 说起来,如果她要是嫁给了顾冉东,在沈誉面前她也能狠狠地出一口气。 沈誉和顾冉东是发小,一个军区大院长大的铁哥们,能够嫁给顾冉东,也算给自己找补回来了一些脸面。 分不清是虚荣,是势利,还是好高骛远……甚至只是为了给沈誉看,林雪娴最终还是选择了和顾冉东订婚。 那段日子她是幸福的,能够成为顾首长的儿媳妇,是多么脸上有光彩的一件事啊!可惜天不遂人意,也或许她的运气真的就是那么坏,结婚前夕,顾冉东在一次出任务时不幸发生了意外,他的右臂被截肢了,内脏器官也有不同程度的受伤。 3、 本来林雪娴和顾冉东的婚事就备受瞩目,她是那种喜欢出风头的人,行事张扬,恨不得让团里所有的人都羡慕她能够嫁入顾部长家,结果马上到了结婚的节骨眼上,却突然传来了顾冉东受伤截肢的消息,她完全接受不了这个现实。 那段时间,她不敢出宿舍,感觉身边的每个人都在幸灾乐祸,等着看她的笑话。她无法接受顾冉东变成了一个残疾人,看着他那只空荡荡的右臂袖子,她实在无法做到无动于衷。 顾冉东长得虽然不够出众,但是身材适中、体格匀称,是一个挑不出什么大毛病的男人,现在一下子成了残废人,脊背又因为脏器受损而微微佝偻着,一下子少了很多精气神。看着这个憔悴萎靡的男人,林雪娴实在无法想象自己怎么和他生活一辈子——他甚至无法再用双臂紧紧拥抱住她。 她的条件不差,还那么年轻、漂亮,从此却要和一个身体残缺的人生活在一起,她真是欲哭无泪。可是如果不和顾冉东结婚,她就等于得罪了军区所有的首长和领导。 顾冉东是因为救战友和物资被泥石流滚下的山石砸中身体的,他是英雄,赢得了所有的人同情和钦佩,这个时候她如果提出不和他结婚,等于是同全军区的官兵为敌。 林雪娴除了哭,一点办法都没有,她怨恨自己怎么这么倒霉,上一秒,她还在炫耀自己的结婚对象是高干子弟,下一秒,现实就这么的残酷。现在文工团的队友们会怎么看她呢?一定会觉得她活该吧! 戴玉青默默地陪着她呆在宿舍里:“雪娴,你也不要太难过了!谁也不想发生这种事情的。” “可是,我怎么就那么倒霉啊,本来以为嫁给顾冉东,自己就再无后顾无忧了……”林雪娴越说越悲伤,哽咽得几乎说不出话:“还有冉东……他怎么就那么傻呢,为什么要去救那个小兵……” “顾干事人太好了!”戴玉青的脸上也充满了惋惜和悲痛之情,出神地道:“这就是咱们的军人,换了李浩然,他也会去这么做的。” 不提李浩然还好,一提到他,林雪娴哭得更伤心了。 戴玉青绞了热毛巾来给她擦脸。那个时侯,林雪娴是真的相信戴玉青是一心对她好的。 “其实,这次意外发生在你们结婚前,还不至于是最坏——若是等你们结婚后再出了这事,你就完全没有选择的余地了。”戴玉青斟酌着语句说。 “你是说……我可以提出不和他结婚吗?”她茫然无措地问 。 戴玉青反问她道:“你自己是怎么想的呢?” “我不知道,”她摇了摇头,继续哭着道:“我觉得这一定是老天在惩罚我——惩罚我明明不爱顾干事,却欺骗他的感情要他同我结婚!这都是我的报应……” “这怎么能怪你呢!你也不希望他出事的。你又有什么错呢,你什么也没做。顾干事固然值得同情,可是女人一旦结婚就是一辈子的事,你要想清楚的。” “可是我现在要是不嫁他了,领导们怎么看我?我今后还怎么在团里呆啊……” 4、 现实就是这么的残酷,有时候林雪娴也在想,假如那个时候自己选择的是与顾冉东继续坚定地走下去,她的人生也许就会完全不同了吧! 顾冉东的身体有了残疾,他的家人心里对她有愧疚,只会更加包容她,加倍地待她好以补偿她在婚姻中的付出与牺牲。 可惜,她太虚荣了,也太没有人情味了,她选择了撤回自己已经打上去的结婚报告。 一切就像戴玉青所说的,没有人来阻止她。顾冉东喜欢她,如果她不愿意,他不会勉强她嫁给他——何况他是一名流着军人血液的高干子弟,他骨子里的高傲也不会求她留在他身边。 就这样,她与顾冉东很快的分手了。分手后,她的心情并不好,每天都感觉有人在对她指指点点。她知道她已经众叛亲离了,没有一个人会同情她,人们只会指责她虚荣、贪图富贵——当大难临头的时候,她就会义无反顾地一个人抽身离去。 她委屈,也不安,晚上睡不着的时候就想顾冉东。 她知道他身上受到的伤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她在他内心中造成的伤害,曾经她与他海盟山誓,说过那么多的甜言蜜语,可惜经过这一场变故,他会知道那都是假的。 如果他知道她不过是因为他的门第才会和他恋爱,如果从头到尾她都是在利用他,他知道这些真相后该会有多么难过呀。 没有人会再喜欢她了,也没有人会去追求她了,她已经声名狼藉,没有一点人格信用了。她彻底成了孤家寡人,只有戴玉青对她依旧不离不弃,总算可以给她一点点安慰。 从那之后,沈誉再见到她,眼中的恨意和怒火几乎可以将她烧掉;有些高干子弟们看到她就像看到了毒蛇或蝎子,他们眼中的鄙夷和不屑令她如芒在背,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她得上了失眠的毛病,经常一个人失眠到深夜。 精神的恍惚和不安、长期的睡眠不够和高强度的训练,堆积下来终于酿成了一次事故,她从舞台上跌了下来,错过了她部队生涯最重要的一次演出。祸不单行的是,她的旧伤也开始发作,根本不能完成上边指定的高难度动作。八个月之后,文工团迎来了一次减员,她毫无意外地就在减员的名单内。 一步走错,满盘皆输。如果当初自己不那么虚荣,选择李浩然或者某个自己真正喜欢的人,也许自己的人生就完全不会是现在的这个样子吧。 在她们舞蹈队里,她一直都是尖子,可惜从那次受伤之后,她的领 舞或独舞的机会却大多落到了戴玉青的头上。当时她多么傻啊,还为她感到高兴!可惜后来的事实证明了她是错得有多么离谱。 她转业后分到了家乡的一所幼儿园里,工资不高,小小的幼稚园里人事斗争却格外的复杂,她失意又苦闷,没有舞台没有灯光,她的性格又处处受人排挤,失望之余她给戴玉青写了很多信。她们曾经那么好,同吃同住同行数载,一起经历过那么多事,可是她却一封信也没有回。 5、 八十年代掀起了一股经商热潮,许多人开始尝试着下海捞金,林雪娴也不安分地辞了工作,来到了改革开放最前沿的城市——深圳。 经过了十年的部队生活,骤然来到外面的世界,一切都令人眼花缭乱。林雪娴很快就忘记了在文工团受到的挫折,她暗暗赌气自己一定要活出更精彩的人生。外面的世界多大啊,回想起在文工团时与队友们的那些竞争,真是小题大做了。 林雪娴离开部队时曾经非常伤心,直到她来到了深圳后,她才终于觉得自己转业了也不见得是件坏事——难道自己还能跳一辈子舞不成?迟早都要离开,那么早一点也未尝不好。再说从事舞蹈多辛苦呀,天天练功,一身的伤病。这样也好,外面的世界或许会更适合她的发展! 林雪娴凭借着出色的外形,很快就找到了一份销售方面的工作,并且认识了一位从香港来的商人。那人已经年近四十,出手豪绰,见多识广,认识她不久后便对她展开了疯狂的追求,并且许诺为她注册一家贸易公司,进行进出口贸易,让她做老板。 林雪娴稀里糊涂就成了女企业家,也稀里糊涂地与香港商人施万强成了恋人。 施万强带着她住宾馆,吃西餐,送她外国进口的粉饼、香水、唇膏和真皮皮包,她十岁就进了军营,什么时候见过这些东西呀!原来除了军装外,世上还有这么多漂亮的衣服!珠宝、首饰、化妆品和高级服装……林雪娴目不暇接,如进了爱丽丝的梦游仙境一般。 她天生爱美,喜欢穿新衣服戴最贵重的首饰——或许她之前十年在军营的文艺兵生活实在是太单纯了,她根本想不到这个世上还有很多丑恶与黑暗的东西,也根本想不到人心会有多坏。 施万强为她注册的公司根本就是一个皮包公司,吸收了大量的民间资金,却根本没有打算经营任何项目。他利用自己侨胞的身份把公司吹得天花乱坠,直到很久之后林雪娴才明白,这就是所谓的“拆东墙补西墙”,也叫“空手套白狼”,他利用新股东人的钱来向老股东支付利息和短期回报,以制造一个赚钱的假象进而骗取更多人来投资。 这些投资维持了他花钱如流水的生活,当他无力再支付这些利息和回报后,他一走了之,消失得无影无踪,留给了林雪娴一个硕大无比的烂摊子。 公司的法人代表是她,突然之间,她身上欠了别人一大笔债。追债的人天天对她围追堵截,威言恐吓,她开始无休止地上法庭,打官司,努力撇清自己的干系。 她吃不下、睡不着,每天的生活就是处理这些永远也解决不了的纠纷。她的人生就是从那一刻开始坠入黑暗的。 后来的人生便是乏善可陈了,她开始拼命的挣钱还账——高利贷,利滚利,日子从来没有让她可以松口气过。她再遇到的男人也都是杂乱的,她的病可能就是那时留下的祸根。 6、 时至今日,林雪娴已经彻底对生活失望了,从拿到自己的复查结果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明白她的身体再也无力回天了。 这世木已成舟。她没有想到的是,她会在运气最坏的时候遇见戴玉清和李浩然,他们已经十多年没有见过面了。 林雪娴并不想去相认他俩,她如今落魄至此、潦倒至此,有什么面目去见他俩呢? 原来他俩最后在一起了,看他们的样子,应该已经结婚多年了吧。怪不得自从她回到地方以后,戴玉清就再也没有和她联系过。她给她写了那么多封信,她都没有回复过,是因为她和李浩然好上了,所以不好意思再面对她?林雪娴在心中苦笑,她那时在部队已经人缘丧尽,哪还有什么资格去要求李浩然仍旧喜欢她。 林雪娴想悄无声息地离开这个地方,可是她的身体太虚弱了,根本走动不快。她只好微微侧过身,佯装在寻找别人,站在那里等待着他俩先离开。 然而仿佛他们之间有所感应似的,一直背对着她的戴玉清突然回过了头,并且第一时间就认出了她。 林雪娴一时措手不及,只好尴尬地站在那里。 从她的角度看,戴玉清看起来还是原来在部队时的样子,除了眼角有几道不甚明显的细纹,她的身材几乎没有什么改变;而李浩然一身干净的便装,看起来比以前更加稳重也更有男人味了! 如果那个时候自己选择的对象是他,而不是为了攀附高门而选择的顾冉东,那么,此刻站在自己的身边的男人也就会是眼前的这个男人吧?! 林雪娴心里一阵心酸,她的心原本早已麻木,然而,此刻此景却令她不能平静。 李浩然随着戴玉清的回头,也回过头去看,并且马上错愕在了那里。 “林雪娴?”戴玉清的脸上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真的是你啊,你也来看病?” 林雪娴点了点头,嘴角努力扯出一个笑容:“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们,好多年……没有见过面了。” 戴玉清从上到下打量了她一番,不动声色地问:“你怎么了?怎么看起来你的气色不太好?” 林雪娴站得时间长,便有些支撑不住了,于是慢慢挪到旁边等候区的椅子上坐下,对戴玉清道:“我身体不好,正在做治疗。” 戴玉清停顿了一下,低声道:“你变化可真大。” 林雪娴苦笑了一声,她知道自己的状况有多么糟 糕。 这些年她已经不怎么敢再去看自己年轻时的照片了——曾经她轻舞飞扬、笑靥如花,是多少人梦中的情人,可惜那样的日子一去不返了。她一直都知道舞蹈演员的职业生涯短暂,却不知道舞蹈女演员的青春更短暂,几乎是一瞬而逝。 似乎刚刚绽放,就已经枯萎。 因为当时的自己太耀眼、太明媚、太美好,所以后来的这段人生,便显得格外的黯然与无法忍受。 自己是如何一步步走到了这一步?!林雪娴不敢去看李浩然,怕从他的眼中只看到庆幸与可怜。 7、 “你到底怎么了?得的是什么病?”戴玉青一脸关切地问。 林雪娴朝她凄楚地笑了笑,没有吭声。 “就你自己来的,还是有家人一起?”她又问。 “我自己一人来的。” 戴玉青皱了皱眉,思忖了片刻,对林雪娴道:“这里空气不好,咱俩到外面去找个地方坐下来聊一聊吧?!” 说完看林雪娴不作声,便扭过头对李浩然道:“浩然,要不你开车先回去吧,等下我自己回去。” 李浩然深深地看了林雪娴一眼,点了点头。 戴玉青和林雪娴一起来到了医院门口附近的一个咖啡厅,两人对面而坐,一时都沉默着,彷佛不知从何说起。 “两位要点什么?”一位面容姣好的女服务员拿着夹子过来点单。 “我要一杯咖啡,你喝什么?”戴玉青问林雪娴。 “我不能喝咖啡……” “那我也不要咖啡了,咱俩来一壶蜂蜜柚子茶怎么样?” 林雪娴点了点头。 “你到底得的是什么病?严重吗?”服务员离开后,戴玉青低声询问她。 “是癌症,已经扩散了。”林雪娴出神地道。 “你这些年……” “我转业回去后,给你写了好多信,你都收到了吗?”林雪娴打断了她的话,平静地问。说到底,戴玉青当年没有回自己的信,她还是耿耿于怀。 “收到了。” “那你为什么不给我回信呢?”林雪娴问。 “等会儿我再告诉你吧!”戴玉青并不回答。 “你和李浩然……后来结婚了?” “是,你也知道,我俩是一个地方的——”戴玉青一副试图解释的样子。 “挺好的!”林雪娴笑了笑,对她道:“你们现在一定很幸福吧?!你是因为他曾经喜欢过我,所以才不给我联系的么?——你想太多了。” 戴玉青摇了摇头,却没有再说什么。 “顾干事后来怎么样?”林雪娴接着又问,她离开部队后几乎没有与昔日的战友联系,因此对他们后来的情况一无所知。 “顾干事后来和当时他受伤时照顾他的一位护士结婚了,就是你转业离开后没多久的事。” “是那个叫刘瑶的小护士吗?”林雪娴依稀记得当时 有一个护士小姑娘对顾冉东照顾得格外仔细、用心。 “就是她。”戴玉青喝了一口柚子茶,点头道。 “那顾干事应该也会生活得很好……”林雪娴怔怔地道:“你们都很好。” “你呢?”戴玉青看着她的眼睛,很认真地问。 “我就是你现在看到的这个样子,”林雪娴苦笑着道:“都不知从何说起。” 戴玉青听了一阵沉默,过了许久,她开口道:“雪娴,你知道你当年做错了什么了吗?” 林雪娴默然不语,当年自己做错的事情实在太多了,现在再提起又有何用呢?比方说,她当年在顾冉东和李浩然中间,应该选择李浩然——可是如今他已经成了她的丈夫,自己再说这个又有什么意义? “你当年不该在顾干事刚受伤的时候,就提出和他分手。”戴玉青接着道,语气冷静得像探索频道的画外音。 “……你应该等他好起来后,或者等事情不在风头浪尖上时,你再提出和他分手。你可以先推迟你俩的婚期,同时陪着他度过那一段痛苦的日子后再慢慢地提。” 8、 林雪娴吃惊地望着戴玉青,口中喃喃地道:“可是,那时不是你让我尽快地与顾冉东分手的吗?” “所以说你这人情商不高,看着挺聪明伶俐的,其实却是徒有其表。”戴玉青淡淡地回答道。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林雪娴脸色苍白,一脸错愕:“你当时是故意的让我去和顾冉东分手?” “是啊,只有那样,你才会在文工团里没法呆——顾部长一家能不恨死你?还有沈誉,怕是从此看见你就厌恶得吃不下饭……” “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林雪娴额头上的青筋一根根暴出,原本虚弱的身体根本承受不了这个真相。 “我还没告诉你,李浩然原本倾心于你,为什么后来会转而喜欢我。”戴玉青轻轻笑了笑,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林雪娴气得根本已经说不出话来。 “我告诉了他,你和顾冉东分手的经过,我对他说,如果换了我是林雪娴,哪怕顾干事失去了双臂,哪怕他的双腿也一起截肢,我都不会放弃他。顾干事是英雄,大家都是军人,怎么可以那么做呢!” 戴玉青笑了笑,接着又道:“李浩然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对我有了好感,他是经历过枪林弹雨的人,一个嫌弃自己未婚夫有残疾的女人,你说他会怎么想?” 林雪娴暗暗握紧了双拳,几乎咬牙切齿地道:“戴玉青,我一直拿你当我唯一的好朋友,你却这样对我!我和顾冉东分不分手,都与你有什么相干——你要的是李浩然,你为什么还要怂恿我去向顾冉东退婚?” “顾冉东就算是残疾了,家里也是高干家庭,你嫁过去了只会享福哪还会有苦日子过——这可不是我想要的结果。”戴玉青讥诮地说。 “你为什么这么恨我?”林雪娴气极反笑:“我到底做了什么,让你这么恨我?” “你刚才说,你一直拿我当你唯一的朋友——林雪娴,你用你的脑子想想,你在文工团有别的朋友吗?你霸道又脾气坏,谁能受得了你?你说我为什么要这么对你,因为从咱俩进团的那一天起,明明我什么都比你努力,却什么都不如你。只要和你一起出现,所有人的目光就完全被你吸引;只要和你在一起,就要接受你是大家的焦点这个事实,数十年如一日地活在你的阴影里,换作是你,你会怎么想?” “我比你强,是因为我也努力,我练舞吃的苦并不比你少!”林雪娴痛心地道,她真是瞎了眼才会一直把戴玉 青当做自己的好姐妹。 “所以你必须要离开部队,只有你离开了,我才有出头之日。文工团减员的消息当时早就有了风声,是你自己偏要往枪口上撞。对了,忘记告诉你了,那次你从舞台上跌倒,当时我原本是可以伸手拉住你的——不过咱们那一批女兵,能够留下来的名额只有四个,竞争那么激烈,换了别人,也会束手旁观的,对不对?” 林雪娴像是从未认识过戴玉青似的看了她一眼,愤怒和伤心到了极点之后,她反而慢慢镇定下来了。 9、 那一次排练时从舞台上跌落,造成了她的左脚踝粉碎性骨折,以至于令她错过了军区最重要的一次文艺汇演。之后她的脚伤好了之后为了追赶进度,急于求成,腰部的旧伤开始频繁发作。长期无法参与演出,很快文工团缩减编制的第一批复员的名单上便有了她的名字。 “屋漏偏逢连夜雨”就是那段日子她的真实写照,就在她转业之后去了深圳最风光最奢侈挥霍的那段日子,她偶尔做噩梦还会梦到自己伤病发作、备受团里冷落的情景。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林雪娴不解戴玉青为什么在时隔多年后要告诉自己真相,自己永远被蒙在鼓里,岂不是对她更有利? 戴玉青要笑不笑地盯着她,道:“我原本以为你就算复员回到了地方,凭你的条件也会过得不是很差;没想到你在部队时栽了那么大的跟头,却还是一点教训都没学到。人家都说吃一堑会长一智,你倒好,把日子过成了这个鬼样子。” 林雪娴低下了头,看着桌面低声道:“是,没过好。” “刚才在医院看到你时,挺意外的。从前你的下巴颏比谁抬得都高,你有极美的下巴和纤细的长脖,走路的时候你的背挺得笔直,甚至微微后仰。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问自己,她是怎么做到把下巴颏抬那么高的?” 戴玉青的表情变得迷惘起来,彷佛回到了刚进文工团的那会儿:“你当文艺兵前,已经在你们当地的少年宫学过两三年的舞蹈了吧?我跟你不一样,我们那儿特穷,我是看样板戏和《白毛女》的电影自学的,因为模仿的像,所以部队文工团到我们招文艺兵时,就有人向招兵的负责人推荐了我……” “那你不是挺幸运的吗?”林雪娴不解地道。从前两人住在一个宿舍的时候,戴玉青从来没有向她提过这些往事。 “是吗?”戴玉青笑了笑,眼神中却没有一丝笑意:“招兵的负责人虽然看上了我,但是我们公社的马主任不放我走,我们家的成分高了一点,是上中农,在农村只有贫下中农子女才能够当兵——” 林雪娴没想到戴玉青当初进部队的过程会这么曲折。 “……当时农村能有什么出路呀!送我去当兵,指望我能有出息了,是我们全家人唯一的希望了。我特别想当兵,特别想跳舞,可是马主任不给我盖章,我们能怎么办呢?” 戴玉青一阵沉默。 “后来呢?”林雪娴忍不住问。 “后来,比我大五岁的姐姐答应嫁给了马主任的跛子儿子,我才来到了部队。当学员的那五年,我天天提心吊胆,怕自己不合格会被刷下去。我每天刻苦地练习,因为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之不易,我是把自己的亲姐姐推到了火坑当中,才当成的舞蹈演员啊!可是你呢,你天天什么也不在乎,却什么都有,我看见你,心里就觉得不舒服。你不仅在跳舞上处处压我一头,周围只要稍微有点头脸的男人都喜欢你。” 10、 林雪娴虚弱地笑了笑,想解释几句,却又觉得没有必要。 戴玉青脸上的表情由哀怨重新变回了讥诮,她朝林雪娴露出嫌恶的目光,道:“可是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真应该让那些当初喜欢你的人们看看你现在的这个样子——” 林雪娴凄然一笑:“我很后悔自己人生的关键几步,没有走好;但我更后悔的是,我曾经那么信任过你!你却这样对我。” “医生告诉你,你的癌症还能活多久吗?”戴玉青伸手在林雪娴的脸上轻轻拍了拍,用十分惋惜的口气道:“林雪娴,来世学聪明点吧!” 戴玉青在桌面上留下了几张钞票,扬长而去。林雪娴一个人怔怔地坐在原处,只觉得胃里翻腾,两只眼眶火辣辣地疼。 她一个人又捱坐了很久,脑中的念头纷繁芜杂,全是自己这短短的几十年的片段。她真的很后悔,除了后悔之外,还有深深的无力感与绝望。 身体上的痛楚,精神上对未来没有一点希望,令她在这一刻感到孤独又绝望。 林雪娴喝掉半杯已经冷掉的蜂蜜柚子茶,一个人趔趔趄趄的走出了装修雅致的咖啡厅,外面车水马龙,人们行色匆匆,接近正午的阳光照在马路两边的繁盛绿植上,显出一派的生机勃勃。 林雪娴眯着眼睛,望了一眼头顶正当空的太阳——强烈的阳光刺得她的眼睛几乎流泪。她暗自握了一下拳,给自己勇气,然后一个快步走进了疾驰的车流当中。 一声刺耳的刹车声响起,林雪娴年仅三十九岁的生命戛然而止。 她出生于1961年4月,林雪娴濒死前脑海中的最后一个念头竟然是,她死在了千禧年——一个她年少时觉得永远也到来不了的年份。 再睁开眼时,林雪娴只觉得头脑中一片空白,一只手捂着心口站在马路中央,魂魄弗定,一辆绿色的吉普车正紧贴着她的身体停在她的面前。 她的另一只手,被一个女人的手牢牢牵着。 “你这同志怎么开的车?我闺女可是要跳舞的,你撞坏了她的腿,你能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林雪娴的视线从绿色的吉普车上慢慢转移到了正牵着自己手的女人身上,她的上身穿着一件灰蓝色的短袖,齐耳的剪发头,一双漆黑的大眼睛,正狠狠地瞪着车里的司机。 “妈妈——”林雪娴失声叫了一声,声音不大,却被牵手的女人敏锐地听到。 “雪娴 ,你没事吗?车刚才撞到你了吗?”林雪娴的母亲黎明娟,弯腰低下头问她。 林雪娴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目光中全是关切和焦灼的年轻女人,心中百感交集,脸上却不知道该做如何表情。 “孩子,你是不是吓到了?乖,没事了,妈妈就在你身边——”黎明娟焦虑地揽住自己的女儿,一边更愤怒地望着从车上下来的车主,林雪娴这副懵懂的样子,明显被刚才的紧急刹车吓到了。 “雪娴,快回回神,乖,不怕了,不怕了。”黎明娟继续柔声安抚自己的女儿。 一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尾随着车主也从吉普车上跳了下来,紧张担忧地看着林雪娴。 11、 “你动动胳膊和腿,看看有没有受伤。”黎明娟继续小声对林雪娴道。 林雪娴这才如梦惊醒般地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身体,明明年近四十的人,现在却一下子回到了八岁时,身上穿着一件天蓝色的连衣裙,白色的袜子和一双米黄色的凉鞋。 看着这条眼熟而又美丽的裙子,林雪娴的记忆慢慢苏醒,她恍惚地记得前世母亲第一次带她去少年宫学舞蹈时,她就是这身打扮。那天的路上,也是在这个路口,她被一辆吉普车差点撞到,有惊无险。 ——难道,自己重生了? 林雪娴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很疼,说明这一切不是在做梦。 她清楚的记得前世自己先是被诊断出得了癌症,然后做了手术;手术后依旧未能阻止癌细胞的扩散,她拿到病理复查结果的当天,在医院里遇见了戴玉青和李浩然。 如果说常年困顿及不如意的生活,就像一场漫长的跋涉,那么与戴玉青在咖啡厅的那番叙旧,成为了她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戴玉青离开后,她选择了自己结束生命。 她不是一个脆弱的人,不会因为戴玉青的几句冷嘲热讽就选择走上轻生的道路——实在是因为她活着只剩下了痛苦,到了她的那般田地,死亡反而是一种解脱。 没想到,她却没有死了,而是重新回到了自己八岁去学舞的这一年。 “林雪娴,来世学聪明点吧!”——这是前世戴玉青拍着她的脸带着讥诮与轻蔑对她所说的最后一句话。 林雪娴想到这里,头脑变得从未有过的清醒与冷静。这一世,她一定要擦亮自己的双眼,把人生的每一步路都要走好。 小女孩脸上的表情变幻不定,令围观的三人非常不安。吉普车主是一个二十多岁的男青年,衣着考究,向黎明娟陪着小心道:“实在是对不起,要不您带着您女儿上车,我们现在就去医院详细检查一下?” 车主的态度比较温和诚恳,令黎明娟的怒气渐渐下去了一些。林雪娴正在这时动了一动两只胳膊,又踢了踢腿——确实没有被撞到,身体都好好的。 “妈,我没事,让他们走吧!”她对黎明娟说。 “真的没事?”黎明娟又确认了一遍,看林雪娴肯定地点了头后,对车主道:“以后开车小心点,你们走吧,我女儿没事。” 男青年连忙又鞠了一躬,然后伸手招呼身前的小男孩上车。 “这个送给你吧!”小男孩见林雪娴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从自己的脖子上取下了一根用细红绳穿着的玉坠,小心地放进她的手中。 “你带上这个就不会害怕了。”他温和地对林雪娴说,似乎又有些羞怯,把玉坠塞进她的手中便回头一头扎进了车里。 “哎,这个我们不能要——”黎明娟连忙朝他们喊。 小男孩却催促着男青年赶快开车走。 “没事,这是孩子们之间送的礼物,让你闺女戴着玩吧!”男青年朝黎明娟喊了一声,一踩油门把吉普车开走了。 12、 黎明娟无奈地回过头,发现林雪娴手里攥着那枚玉坠,脸上却是一副心不在焉的表情。 “走吧,别迟到了!”她牵起女儿的手,匆匆往文化宫的方向走去了。 黎明娟是一位普通的烟草工厂工人,送小女儿去学跳舞接下来将要每个月额外支出一笔钱,他们家虽然是双职工家庭,但是因为三个孩子都未成年,日子过得也是紧巴巴的。 她没有接受过什么艺术的熏陶,对舞蹈也没有什么独特的审美或兴趣,送小女儿去学跳舞完全是不得已的行为,目的不过是为了能够令她摆脱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命运。 自从一批又一批的城市知识青年被国家动员着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黎明娟的一颗心便时时地不安着。 去年的初中和高中毕业生(1966、1967、1968年三届学生,后来被称为“老三届”),全部前往了农村,据市乡办的人说,以后年年都是这样,这样才能保证代代红。 林雪娴的大哥林雪生不巧就赶上了这一波知识青年下乡,插队落户到了安徽。自从林雪生走后,黎明娟的一颗心天天悬着——大儿子是个书呆子,从未干过庄稼活,她担心他在农村坚持不下去。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林雪生就被人送了回来,他得的是肺炎,差一点没命。送他回来的同学告诉黎明娟让林雪生在家养病,等病好了马上回去。 黎明娟和丈夫林涛商量来商量去,决定让林雪生先在家呆着,安徽农村是无论如何不能再去了,以后实在没办法就让林涛提前办了病退,让林雪生去顶职,把他的户口和粮油关系转回来。 林雪娴的二姐林雪穗今年开学就是初二,二年后毕业也要面临着下乡,黎明娟想起来就不寒而栗。 工农兵大学生的名额有限,到时能否给林雪穗争取来名额,黎明娟一点把握都没有。在她的计划中,将来林雪穗还有最后的退路就是顶替自己的工作,但是小女儿林雪娴怎么办呢?难道真让她落了户口到农村,将来再嫁一个农民,世世代代在农村扎根? 在这种焦虑之下,黎明娟听人说部队里征一种兵叫文艺兵,只要有特长被选中入伍的几率就很大。文艺兵从小培养,入党提干的机会特别高,只要在部队提了干,以后就是国家干部,就算将来转业复员也是按照国家干部的待遇分配工作。 为了这个缘故,黎明娟决定省出一部分钱送林雪娴学舞蹈。 “雪娴啊 ,妈妈送你去学跳舞,你可要认真去学啊。”黎明娟想到这里,就忍不住劝诫小女儿好好学舞蹈,将来给自己奔个好前程。 “妈,为什么要送我去练舞蹈?”林雪娴记得上一世自己被母亲逼着天天练功,心里整天别提对母亲的意见有多大了。 “学了舞蹈考文艺兵,只有当了兵你以后才有出路呀!”黎明娟耐心地回答女儿。 “我不想学跳舞,能不能让我上学以后考大学?” 林雪娴知道国家1977年时就会恢复高考,自己这一世难道继续重复上一世走当兵的路吗?她有些不确定自己到底该要怎么做。 ps:因为没有经历过六七十年代,因此内容全部为虚构,如有错误,请多多包涵。 13、 “现在哪还有大学让你考,再说家里也没有那么多钱供你读到高中了,妈妈现在还要养活你大哥,还有你二姐,你早点的去当兵的话,家里的负担也能减轻一些。” 黎明娟的话没错,上一世林雪娴断断续续练了三年的跳舞,就被部队征走了,她赶上了一个好时候,因为《红色娘子军》、《沂蒙颂》等一批样板戏的走红,部队需要大批的舞蹈演员,基本有一些舞蹈基础的人都会被部队文工团录取。 林雪娴去当兵那年还不到十二岁,跟她一起入伍的战友也都是差不多这个年纪。去了部队,先当了五年的学员,这五年他们接受了系统的舞蹈训练。五年后,她成为了一名正式的舞蹈演员,很快又提了干。 林雪娴的舞蹈基础打得比较扎实,自身的条件又特别好,因此到了部队就很受团长和领导们的喜欢。 若不是上一世自己涉世太浅,糊里糊涂走错了几步路,她的人生本可以非常值得骄傲。 “妈妈,你爱我吗?”她仰着脸问黎明娟。 “妈妈当然爱你——妈妈舍不得你以后去农村受罪,所以妈妈才要你去学跳舞。” 林雪娴的眼中不由的泛起了一层泪雾,她点了点头,向黎明娟诚恳地保证:“我会好好学的,将来一定不让你失望。” 这一世,自己决不能再令母亲失望。 “练舞听说很苦的,你要听话,不要怕吃苦,好吗?”黎明娟拉着女儿的手继续嘱咐道。 林雪娴很乖巧地点了点头。上一世时她没少因为被逼着练舞,而和母亲置气,那时她太不懂事了,根本不理解大人对自己的一片苦心。 h市的少年宫坐落在这个城市的中心位置,左面是市图书馆,右边是一个工人体育场。少年宫的建筑是一座三层的灰色楼房,里面有舞蹈练功房、体操房和各种科技实验室、活动室等。 舞蹈教师是b市一个旅过俄的老舞蹈家,五十年代曾被打成右派,之后很快被平反并被安排进了h市的少年宫,算是被保护了起来。 黎明娟带着林雪娴匆匆来到了位于少年宫二楼的舞蹈练功房,此时不到下午三点,学生们正陆陆续续地被家长们送来,还未开始正式的训练。 黎明娟找到在一旁做准备的徐老师,向她说明了来意。徐老师看起来大约有五十多岁,身材比较纤瘦,精神很好,目光中透着一股干练劲儿。她把林雪娴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番,又捏了捏她的胳膊 和小腿,让她模仿着做了几个动作。 黎明娟心中一阵紧张,她看得出来徐老师对学舞蹈的孩子们的要求很严格。 不大一会儿,孩子们差不多都到齐了,小的有五、六岁,大的有十三、四岁,一共差不多有二十多个孩子的样子。 徐老师让黎明娟先去缴费,然后顺便带林雪娴去少年宫的商品部买舞蹈练功的衣服和舞鞋,今天下午先在旁边看一看,明天开始正式入队练习。 黎明娟带着林雪娴下楼又匆匆去交了费,学舞蹈练功还要专门的衣服和鞋子是她所未预料到的。 一个月学跳舞的费用是八块钱,加上衣服和鞋子,一下子就出去了二十多块钱,令黎明娟心疼不已。 14、 夫妻两人的工资每月合起来有一百多一点点,这些钱要养活一家五口,还要孝敬孩子们的爷爷奶奶。 大儿子林雪生去年去安徽插队,来回的路费和购置的被褥锅碗瓢勺等花去了不少钱,得了病之后看病、补充营养又花去了两人不少钱,更别提现在待业在家里吃饭穿衣买书……等等都需要钱。 黎明娟从来没为钱这么伤脑筋过,有时候她也安慰自己,现在谁不困难呢!他们家是双职工——那些单职工的家庭,岂不更作难? 林雪娴上一世对父母养育他们几个孩子并没有什么深刻的想法,重活一世方理解了父母的不容易,尤其是对于他们这样的家庭来说,送她去学跳舞,根本就是在瓦盆沙土中培育一株娇贵的小花——明知不易,也还要尽心去栽培。 黎明娟领着女儿买完了练功服和舞鞋重新回到了练功房。这些学跳舞的孩子们按照程度的不同分为三队,正在做基本的把杆动作。 林雪娴对跳舞并不陌生的,在练功房的这一群练舞的孩子中,她唯一注意的是那个叫蒋莹的女孩子,因为这些人中最后和她进了同一个文工团的只有她一个。 上一世,林雪娴和蒋莹的关系非常淡漠,两人虽然是同一个地方来的,却从来没亲近过。蒋莹和她同岁,比她早在徐老师这里练了三个月。 蒋莹的父亲是h市文化局的一名副局长,文化大革/命刚开始的时候被打成了走资派,后来通过“三结合”的形式成为了革/命委员会中的革/命干部代表后,便顺理成章地挂职长期休养了。 蒋莹现在的身份是“革/命干部的女儿”,也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上一世的自己与她的关系才那么生疏。骨子里林雪娴是有点高傲的,喜欢出风头,对比自己条件好的同性,她心里有天然的抵触心理。 其实蒋莹的为人不错,在部队时不卑不亢,与每个人的关系都不坏。林雪娴从部队转业回去前,有一次在路上碰到了蒋莹,她还问她说,回去的工作都安排好了吗?如果有需要的话,她父亲在文化口,可以帮她问问市里的歌舞团或文化宣传方面的工作。 当时她一心认为蒋莹是故意来看她的笑话,冷淡地拒绝了她的好意,复员后她回到了h市的一所幼稚园,从此告别了心爱的舞台。 如今再回想起这些往事,林雪娴只恨自己有眼无珠。 在练功房呆到孩子们练完舞解散,黎明娟携着林雪娴又与徐老师打过了招呼这才回去。回去 的路上,林雪娴开始认真地打量这个城市。六十年代末的h市是一座普通的北方中等城市,经济不算发达,但也不十分落后,民风比较淳朴。 上一世她在这个城市停留的时光并不算长,十一二岁便离开了这里去当兵,二十二岁复员回来不过短短的一年就又去了深圳,从此便一直在外面一个人漂泊。 她原本以为自己向往大城市,喜欢大城市,可是重新踩在这片土地上,她才发现,她是这么的思念这里,对它怀有深深的感情。 林雪娴用沧桑而又复杂的眼神打量着自己路过的每一栋建筑和每一条街道,一个八岁的女孩,眼中露出这样的眼神是令人感到惊异的,只是黎明娟正在心里默默地盘算这个月的每一项开支,并没有注意到女儿的异常。 15、 从文化宫回来,黎明娟洗了手开始为家人准备晚饭。 “雪娴,你把今儿给你买的练功服和舞蹈鞋换上,也在家里学着她们的动作练练,让妈看看。” 林雪娴答应着回到了自己和姐姐住的房间,房间不大摆了两张小床和一张带抽屉的书桌,虽然没什么家具,看着却干净舒适。她躺在床上,直到这一刻才确定,自己真的重生了。 上天为什么要安排她重生,她无从得知。她只能从自己的角度来理解,重生的意义就是这一世要好好的孝敬父母、陪伴家人,如果还能够再相识顾冉东,那么想办法避免他受伤和截肢,就是现在她能想到的要去做的事。 至于还能不能拥有爱自己的丈夫和孩子,能不能幸福,她现在不敢奢望。 林雪娴躺了一会儿,起身脱掉身上的裙子,换上了今天新买的练功服——浅灰色的连体衣,纯白色的弹力裤和粉红色的软底舞鞋。他们家中没有能照到全身的穿衣镜,但是她不用看,也知道自己的样子。 她想到了一个词,宛若新生。她是天生的舞蹈胚子,长腿长胳膊长脖子,脸却只有巴掌大。 黎明娟走进屋,看着站在床上的女儿,不由一笑:“换上了?雪娴穿这种衣服可真好看,身材一点都不比少年宫的其他小朋友差。妈妈在客厅的地上给你铺一张凉席,你在上面练,好吗?” 林雪娴点了点头,抱着舞鞋来到了客厅。 家里没有别人,哥哥整天在他自己的房间里不怎么露面,父亲还在工厂里上班,姐姐一到暑假就和她的小姐妹们天天在一起,不到天黑不回家。 林雪娴随意为黎明娟做了几个下午在练功房看到的舞蹈动作,立即引得她一阵惊呼:“雪娴,你怎么学的这么快,妈妈觉得你跳的真美。” 林雪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能够令妈妈开心,是多么令她感到高兴的一件事啊!上辈子她做了太多令黎明娟伤心和失望的事,这辈子自己一定要让她每天都高高兴兴的,再也不为自己流一滴伤心的眼泪。 “吆,这是什么衣服呀?新买的吗?”林雪娴的大婶李舒心也不打招呼,直接掀开他们家的竹帘就走了进来,大声地嚷嚷了起来。 “大嫂,您来了。”黎明娟连忙去招呼她。 李舒心是林涛的大哥林正的妻子,住在离这里不远的棉花厂家属院。 “这肯定花了不少钱吧?”她咄咄地看着黎明娟,一副马上 就要生气的样子。 “这是少年宫的老师让买的……”黎明娟赶紧陪着小心解释道。 “不是我说你啊,弟妹,你不能天天光盯着你们家的这几个孩子转,你心里想过咱爹咱妈了吗?!你们家有多余的闲钱的话,给二老买点营养品啥的,给孩子买这些花里花哨的东西有什么用啊!” 林雪娴的爷爷奶奶跟着大儿子住,李舒心的心里天天不舒服,好像老二家占了他们家多大的便宜一样,一点都看不得他们家中添置东西。 “我这不刚刚才给咱爹送过去两条烟吗?”黎明娟小声地道。 “你那是内部烟——又不要钱。”李舒心刻薄地回她了一句。 16、 黎明娟气结,也懒得再搭理她。 她并不忌惮李舒心,只是丈夫林涛一直叮嘱她,妯娌之间要搞好关系。黎明娟从大局出发,不想让两家的面上太难看,可惜她越好说话,大嫂却越来越蹬鼻子上脸。 他们家老爷子是有退休工资的,老两口虽然是跟着老大过,但是花的是他们自己的钱;李舒心的大儿媳妇生了一个女儿,老太太闲不住,天天帮他们带孩子,就这样李舒心还天天来挑刺,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黎明娟从暖水瓶里给李舒心倒了一杯白开水,也不说话,递了过去。 李舒心看着桌上放的茶叶罐子,不满地挑眉道:“也没有茶叶?” 黎明娟打开茶叶罐子让她看,里面别说茶叶了,连茶叶碎末都没有一点。 李舒心瞄了一眼空茶叶罐,摆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道:“弟妹,我也不知道你这算是会过日子,还是不算会过日子——家里来了客人,连一点茶叶都没有;给孩子却舍得买最贵的衣服。说到这里,还有你们家雪生,他的病要是养好了的,就赶紧让他回大队去吧!你说这么大的一小伙子,天天呆着家里算是什么事儿啊,难道你们夫妇俩还能养活他一辈子不成?” 黎明娟低着头不吭声。 李舒心又道:“就算你俩愿意一直养着他,可是他的户口和粮油关系都在农村,在这里又没有工作,眼看着就到了成家娶媳妇的年纪,这个问题你们考虑过吗?你说哪个姑娘愿意跟他?有城市户口的姑娘肯定不会跟他,找个郊区农村的,将来儿子、儿媳妇、孙子——你们都养活啊?” 李舒心说的问题,黎明娟都考虑过,本来她心里整天就为这些事犯愁,李舒心还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 李舒心越说越上瘾:“别人家的孩子都能在农村好好的,怎么就你们家的孩子就呆不了呢?我跟你说,越是这样越需要去农村锻炼,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 李舒心生的是一对双胞胎,儿子林大陆比林雪生大了两岁,高中毕业后顶替了他爷爷的工作,现在在市白酒厂当会计,要不是老爷子的班让他接了,他现在估计还得在东北的兵团垦荒呢。 黎明娟心想李舒心现在站着说话不嫌腰疼,要是她儿子现在在黑龙江的农场,怕不是她天天得闹死。 “弟妹,我这也是关心你——就说雪娴吧,你想让她当兵,可是现在的女兵是那么好当的?家里除非是关系和后台,否则挤破了脑袋 都未必能当上,现在谁家的姑娘不想去当兵啊,总共就那么一点名额。” “你说的那是普通兵。文艺兵不是谁想当就当的,得有特长。” 李舒心从心底冷笑了一声:“是,就算是文艺兵看特长,你让她学跳舞,要是人家那一年不来咱们市招文艺兵了呢?这钱不就打水漂了吗?” “这两年不都连着来招兵了吗?”黎明娟抬起头反问道。 “那是这两年,万一往后变了呢?弟妹,你说你咋这么倔呢!得,你爱送林雪娴去学跳舞就去,反正每个月给咱爹咱妈的钱你别少了,别只顾自己的孩子就忘了老人……” “放心吧,该给咱爹咱妈的钱不会少你们一分的。” “那就行。”李舒心悻悻地道:“我就看林雪娴有一天能不能当上文艺兵吧——有这么好的事吗?” 这话黎明娟不爱听了,冷着脸问:“孩子他爸快下班回来了,我得去做晚饭了,大嫂今晚也在我们家吃吧?” 17、 李舒心倒是没想在他们家吃,老二家十天半月也不吃一顿肉的,那饭对她没有吸引力。她只是习惯了下班后在外面耽搁一会儿,这样回到家时儿媳妇就已经把饭做好了。 “我不在你们这儿吃,你忙你的去,”李舒心朝黎明娟摆了摆手,说:“我再坐一会儿就走了。” 黎明娟去厨房做饭了。他们住的是烟草厂家属院分的房子,所有住户的厨房一溜儿全部盖在了正屋对面。黎明娟家里的子女多,林雪穗和林雪娴分住了一间,大儿子就只能住在客厅外面临时搭建的一间小屋里。 李舒心和黎明娟之前谈话的时候,林雪娴就一直坐在地上的凉席上做勾绷脚的练习。上一世她的基本功练得很扎实,就在那样的情况下她身上还是有伤。这一世,已经有着丰富舞蹈经验的她,嘱咐自己一定要稳扎稳打、万分小心,练舞的过程中身上不能再受一点伤。 两个大人的谈话被她全部听在耳中,上一世时她年龄小,对家中的事情懵懂未知,十一二岁就去了部队,对大哥和二姐的人生际遇关注和了解不多,后来兄妹、姊妹间的感情也比较生疏。 林雪生是六八届的毕业生,因为停课,高中的三年等于实际只读了一年,林雪娴心里清楚就算到了77年恢复高考时,他们这一届也是文化基础最差的一届学生,高考的题目对他们来说最难。 林雪娴重生而来,竟然也束手无策: 送林雪生回农村插队吧,他在农村挣得工分都养活不住他自己,79年回城一样一事无成;留在城里不回去吧,在一个处处讲户口、工作靠分配的年代,真的不是长久的办法。就算是她知道77年就会恢复高考,可是离那时还有八年之久,这八年他能做什么,只是等待吗? 从十八岁到二十六岁,正是最好的年纪——林雪娴在这个时候才终于明白人们常说的一句话,一代人有一代人的命运,真是没办法,个人在大时代的洪流中是那么的无力与微不足道。 李舒心看着林雪娴坐在席子上不停地绷脚尖、勾脚尖、伸腿抬腿,不禁好奇地问:“这是你们老师教你们的动作?” 林雪娴随口“嗯”了一声,并不愿与她多交谈。 “雪娴呐,今儿你妈给你买的这身漂亮衣服一共花了多少钱呀?”李舒心作出一副和蔼的样子,小心打听道。 林雪娴看她把自己当成小孩哄弄,不禁心中觉得好笑:“我不知道,我没跟着一起。” 李舒心撇了撇嘴,悻悻地道:“我看你妈呀,要把你们几个全给惯坏了——” 林雪娴没搭理她,继续重复着自己的练习动作。 李舒心又坐了一会儿,觉得没趣,终于站起来走了。待她走了后,林雪娴把地上的凉席收了起来,回到屋里换了衣服,来到了林雪生的房门前。 林雪生的小房间在他们正屋外面,是一间单独的房子,林雪娴的爸爸自己盖的。 “哥,我可以进来吗?”林雪娴轻轻地敲了敲门。 “进来吧!”林雪生道。 林雪娴微笑着推开门进来,朝他一笑:“哥,你在看什么呢?” 她怕刚才李舒心和母亲的对话被林雪生听了去,他心里难过,于是进来和他随便聊一聊,希望能转移一下他的注意力。 18、 这在上一世,她是绝对不会去做的: 一来是她太小,很多事情根本不懂;二来就算她长大了,她如果没有经历过人生的低谷,她也未必能够懂得。 林雪娴觉得自己再世为人,似乎没有变得更加强大,反而是更加柔软了。对身边的每个人,她的心中都多了一份怜悯,大概是自己也曾经历过绝望与磨砺,于是能够感同身受。 上一世的林雪生留在她脑海中的印象就是一道苍白、瘦削的影子,他很寡言,眼神总是显得很忧郁,比起林雪穗和林雪娴姐妹俩,他更像他们的父亲。 她知道他最后接替了他父亲的工作,然后成了一名普通的工人,在她入伍后的第二年,他与一名提前返城的女知青结了婚,没有要孩子。 她的大嫂同样是一位忧郁、单薄的女子,脸上总是一副恍惚的神情,他俩应该过得不幸福,也或者幸福,林雪娴并不能够懂得。 “哥,你在看什么呢?”她问他。 林雪生把手中的书合上,让她能够看到书皮上面的字:《青春之歌》。 “好看吗?” 林雪生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等你大一些了,你自己看好吗?” 林雪娴点了点头,在他对面的凳子上坐下:“哥,你和我姐、还有我一点都不像,我俩都不爱看书。” 林雪生把书放到书桌上,回过头朝她淡淡一笑,道:“我有时候想,我要是能像你俩这样就好了。” “为什么?”林雪娴凝视着他的脸。上一世她一点都不懂他,他总是不吭不响的,他会帮助母亲做家务,也会做一些哥哥们会做的事情,但是他的心不在这上面。 “如果我像你俩这样,或许我就能在农村适应下去——”林雪生怅然地道。 林雪娴看着他的神色,心中十分难过:“哥,你不要这样,我觉得你去农村也接受不了什么教育——咱们家本身就是工人阶级,根正苗红不需要思想改造。” 林雪生笑了笑,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小妹真的长大了,竟然能安慰大人了。” 林雪娴看着他的笑容,有些感动:“哥,你要快乐一些!我们读书也好,吹口琴也好,都是为了能感到更快乐呀!” 林雪生一个人的时候就是看书,呜呜咽咽地吹口琴。 “我有时候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我理解不了他们的那种热忱、还有激情,我不知道问题是 出在我的身上,还是出在别人的身上……”林雪生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对妹妹说起这些,她那么小,怎么可能会懂,他出神地道:“我总是找不到目标,别人很容易就能坚信不疑的东西到了我这里就全部变成了怀疑,我不知道是我缺少勇气,还是事情真的出了问题。” “他们是谁?” “他们是我的同学们,一起插队的知识青年们……” 面对他的迷茫,林雪娴的心中是难过的。他确实不像她和林雪穗,也不像他们的妈妈,他太敏感与纤细——她不知道该怎样才能使他更快乐一些。 “哥,不管怎样,我们是一家人,我和爸妈还有二姐都会支持你的。我想只要我们一起去面对,一定能够度过难关的。” 19、 说这些话时,林雪娴突然想起了戴玉青所说的她姐姐,她为了能够让妹妹去当兵嫁给了他们公社领导的跛子儿子—— 其实,谁的家庭是一帆风顺的呢! 戴玉青很委屈,她把她们家中的苦难,当成了她以后伤害别人的借口。林雪娴意识到自己这一世不能像戴玉青那样,她可以想办法让身边的人过好,但是她不能拿着这个当借口去面对生活。 身处这个特殊的时代,问题肯定会有很多,她会去想办法克服,最重要的是要和自己的家人在一起,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让大家过得更好。 尽人事,听天命。 比如对待她的大哥,他生在这样的年代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她虽然知道一些后面会发生的事情,但她无法把恢复高考的日期提前,也无法修改现行的户籍制度,她没有这个能力。她能做的只是在现有的条件下,为他去追求最大限度的幸福。 林雪娴这一世不懂得前世的林雪生是否过得幸福是有原因的,他接替了父亲的工作之后,很快便有人开始为他介绍对象,多数是农村的姑娘想嫁到城里来。他选择了一位提前返城的知青姑娘,名叫吴冰冰。 前世林雪娴猜测她大哥之所以会选择吴冰冰是因为他俩是同一种人,他们都不爱说话,灵魂比较接近。尽管作为他的家人,他们更喜欢他能够找一个热情的、活泼的姑娘为伴。 结婚后,两人整天都是不吭不响的。那时候林雪娴已经去了部队,她二姐在郊区农场插队,十天半月才回家一次。林雪穗回来时就住在林雪生原来的那间小屋里,而她们姐妹俩原来的房间则成了大哥大嫂的新房。 日子平淡如水,到了1979年农村知青开始大返城,一个陌生的男知青来到了他们家中。 直到那时,他们全家才知道吴冰冰之所以能提前从北大荒返城,是因为她在北大荒的男友把自己的回城名额让给了她。她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回城,她以为他一辈子都在北大荒回不来了,于是她嫁人了。 前世的时候,林雪娴挺嫌弃自己的这个大嫂,觉得她欺骗了大哥的感情,给他们家带来了很多麻烦。那时,她不理解为什么她的大哥还要原谅她,她觉得他大哥的婚姻是不幸的。 重活一世,她不这样想了,或者准确说,她不敢随便地就去断定别人的生活是否是不幸的了。 现在她对幸福的认识和前世是不一样的:前世时,她认为嫁给高干子弟,过一 种让周围人都艳羡的生活就是幸福;而现在她认为,幸福其实是发自内心的,是和自己心爱的人能够在一起厮守,不管外面的条件是艰苦还是容易。 曾经她认为他的大哥很无能,面对吴冰冰时太软弱;现在她回过头再去想,其实他们之间或许有她所不了解的一份默契与相互的体恤在。 “哥,妈今天给我买了舞蹈练功服,明天开始我就要去学跳舞了!”她故作兴致勃勃地对林雪生说。 “你会坚持下来吗?” “我会坚持下来的。”她认真地保证。 “希望你有一天能够成为一名舞蹈家。”林雪生注视着她的眼睛说。 “哥,你呢?你有什么理想吗?” “我不知道,我有时候觉得我的面前只有一片迷雾。” “哥,你说的话就像诗。你把心中想到的都写下来吧,写成小说;把外面现在正发生的事情也记录下来,写成小说——就好比我是要学跳舞的,将来舞蹈就是我的优势,每个人的优势是不一样的,你在农村不适应,不会种地干不了农活,不代表你就是失败的——因为你的优势不是在农村干庄稼活呀!” 林雪生听了非常讶然,用颤抖的声音问:“小妹,你觉得我也可以写《青春之歌》这样的故事吗?” “当然,你还可以给报纸投稿。”林雪娴前世并不爱阅读,但她记得有一阵市面上雨后春笋似的冒出了很多杂志报刊,她记得有《小说月报》、《收获》、《钟山》等等一大批的文学杂志。林雪生或许将来考不上大学,也或许只能做一名普通的工人,但是不妨碍他可以在生活的间隙中,去追求自己喜欢的事业。 20、 林雪生有些出神地望着小妹:“我会考虑的。小妹,我突然发现你特别懂事,比我强多了。” 林雪娴摇了摇头,道:“我也是听少年宫的人说的。哥,咱们去看看妈把晚饭做好了没吧!” 她拉着林雪生的手从房间里出来,夏天的天黑得晚,太阳还在西边挂着,四周响着断断续续的蝉鸣声。他们家的厨房不大,同时还充当着储物间的功能。黎明娟煮了粥,蒸了馒头,正在炒菜。 “你爸还没回来呀?”她问站在门口的两兄妹。 “没呢,是不是又在政治学习啊!”林雪生回了一句。 “雪穗呢?”黎明娟接着又问。 “她也还没回来——”林雪娴道。 “那你俩先去洗洗手吧,洗完手过来端饭端菜。” 饭菜很简单:南瓜小米粥,清炒丝瓜,拍黄瓜,还有一个凉拌醋菠菜。 烟草厂的职工家属院非常大,除了排的整整齐齐的房子外,院子中央还有一排自来水管,另外家家户户的门前都搭着丝瓜架或葡萄架,院子四周是高大的白杨树。 大夏天的,家属院的家家户户几乎都在外面吃,一张小桌几个小凳子,家里的大大小小围坐在一起,是一副非常静谧与幸福的画面。 林雪娴兄妹俩刚把饭菜摆好,就看到了父亲林涛从外面回来。 林涛是一位不到四十岁的中年男人,个子中等偏高,身材有一点瘦。他参加工作的早,工龄很长,在厂里颇受大家的尊敬。 在林雪娴的记忆中,父亲从来没有打骂过他们几个孩子,遇到事情时总是和他们讲道理。同一个家属院的有几家的父亲就不是那样——他们喝酒,喝醉了的时候与老婆吵架,并且很重男轻女。 林雪娴看着父亲从远处慢慢走来,心中一下子溢满了亲切而又酸涩的感觉。 “爸!”她叫了一声,喉咙里竟然有了一丝哽咽,她飞快地又说:“我去给您打水洗脸。” 林涛洗完了脸,一家四口一起坐下来吃饭。 地上已经洒过了水,暑气正慢慢的消散,黎明娟告诉了林涛今天大嫂来过的事儿,两人随便又说了一些厂里的事情。 “舞蹈班已经给雪娴报上名了,明天就开始让她去跳。” 林涛点了点头,对林雪娴道:“你要好好学好好练,和其它的小朋友在一起要讲礼貌,不要欺负别人。” 林家的两个女孩都有些霸道,包括林雪娴从小就明白自己长得出众,脑瓜又灵活,在外面轻易不吃亏。 林雪生小声插言道:“用不用我每天去接送小妹?” 林涛看了一眼儿子,慈爱地道:“你要是愿意就去接送一下她,有事的时候就让她自己来回,应该问题也不大。” 林雪生点了点头。 吃过饭,林雪生去厨房收拾碗筷,他现在承担了家里大部分的家务,黎明娟平时上班的时候,他就负责在家做饭、洗衣、打扫卫生。 林雪娴吃完饭后一个人来到院子里乘凉,晚霞渐渐消弭在天边,暮色苍茫。她没有想去找院子里的小伙伴们玩耍,一个人静静地想心事。 21、 想到明天就要开始练舞了,林雪娴的心情还有一点激动。 上一世时,她对舞蹈的成见其实很深。那种成见从某种程度上讲,也是她对自己不够自信的一种表现。 她总是在忧虑:将来有一天跳不动了该怎么办呢?自己除了跳舞什么也不会,是不是要早做打算?可以说,她立志要嫁给一名高干子弟的想法,就是来自于她从事舞蹈职业的焦灼。 对比文工团里和自己来自同一个地方的蒋莹,她的身上就从来没有她们的这种焦虑。 当初林雪娴还自以为很聪明,懂得未雨绸缪。那时她经常和戴玉青一起鄙视蒋莹,嫌弃她天天光知道跳跳跳——难道还要跳一辈子不成?! 现在想来,她们对舞蹈都是有保留的——因为成见,所以保留;而蒋莹,她对舞蹈则是毫无保留的,她从来不计较得与失,也不计较名和利,她把全身心都献给了舞蹈。 林雪娴在九十年代初的时候还见到过蒋莹的大幅演出海报,海报上是她穿着白色的短芭蕾舞裙做大跳的造型,空灵、纤细、高雅而又美好,看起来岁月丝毫没有在她身上留下痕迹。 那个看起来最傻的人,反而在这条道路上走得最心无旁骛,也走得最远;而自己这种小聪明的人,一心想凭借舞蹈演员的身份去嫁入高干家庭,最后只落得一事无成。 她从来没有想过,她可以把舞蹈当做一辈子的事业去追求,也从来没有想过可以凭借自己的力量去创造一种不一样的生活。于是,她原本可以自己活得很精彩很恣意的人生,却因为总想要依附于别人,而走得磕磕绊绊。 这一世,林雪娴决定要把自己在舞蹈上面的天赋和优势,发挥到淋漓极致的程度;她要最大限度地去延长自己的艺术生命,当有一天她跳不动了,别人不让她跳了,她也不后悔。她会从容地退役然后去开辟其他的事业,她要自始而终的相信自己完全可以不依附别人而走出自己的路。 她再也不要悲观退缩,去期望某个男人给自己一种理想的生活。 林雪娴重生之后不过度过了短短半日的时间,却觉得有一年那么漫长,那是一种心理上的累。好在明天就是崭新的一天了,她要好好的开始新的生活。 晚上将近8点的时候,林雪穗从外面回来了。她今年十三岁,个子长得很快,和林雪娴一样是长胳膊长腿,蹦蹦跳跳走路的时候像一头小鹿。 上一世时,林雪娴对她的感情一般,因 为她的存在,她平日穿的几乎全是她的旧衣服。小女孩爱美,因此对二姐并无太多的好感——凭什么她比自己大就能一直穿新衣服,而自己就只能穿她的旧衣服。 因为她俩的性格很相似,所以经常吵架冷战。林雪穗对她的意见也很大——凭什么你是妹妹,我就要总是让着你。 于是两姐妹经常生气。 林雪穗前世时的命运在他们三个当中是最好的,她七四年高中毕业在郊区农村插了两年队,因为人长得漂亮,很多男知青都愿意帮她干活。七七年她参加了高考,凭借着自己的努力考上了一所综合大学。 22、 那个年代的大学生是很吃香的,林雪穗本科毕业后为自己争取到了一个公费留学美国的名额,硕士读完之后便没有再回来。八十年代末,她把父母也都接去了美国。 林雪穗后来曾向林雪娴坦言,那两年的农场插队生活令她的改变很大。她们俩的性格原本很相似,都比较自我并且好高骛远。 如果不是经历了这个挫折,她的人生也许会和林雪娴的一样。 与贫下中农阶级的朝夕相处和田间的辛勤劳作,令她懂得了生活的不易,也使她变得格外地珍惜每一个机会。 之后她的人生的每一步都很拼,刚去美国的时候她就是刷盘子,一边打工一边上学,吃过很多苦;后来与同是留学生的丈夫生下第一个孩子后,也是她自己一个人带。 与此同时,林雪娴离开了部队,去了深圳,在那里被施万强哄骗,欠下了巨额的借款,消息传到了他们的小城,闹得沸沸扬扬。 林涛夫妇俩一生好面子,结果大儿媳妇吴冰冰当年利用了别人的回城名额提前回城,后嫁入他们家,受害的男知青回城后,一度把家里闹得鸡飞狗跳; 小女儿从文工团转业后,不听众人的劝说,坚决要辞掉幼儿园的铁饭碗去南方闯荡,结果闯下了滔天的大祸…… 这些事情的发生,都令林涛夫妇俩感到极度的失望。 于是当二女儿提出要接二老去美国时,他们便没有拒绝。林雪生夫妇俩不肯要孩子,他们俩留在国内也没什么事儿干,出国后起码还能够落得一个眼不见心不烦。 林雪娴上一世时对二姐的感情一般,这一世却发自内心地感激她,当年若不是她将父母接到了美国,使二老可以安享晚年,她不敢想象如果他俩留在国内还要经历多少难堪。 在她刚刚被卷入施万强的公司风波时,她曾经恨林雪穗不肯帮她,她总认为他们在美国很有钱,对她的帮助没有尽力,后来她慢慢的想通了,他们夫妻俩在异国白手起家,举目无亲,挣得钱何尝容易,凭什么要竭尽全力为自己收拾烂摊子。 可惜她虽然想通了道理,却依旧没有主动向他们表达她的歉意,一直到她临死前,他们的关系都非常疏远。 尽管如此,她得病之后治疗所用的大部分的费用还是林雪穗支付的,上一世,她对自己可以说是仁至义尽了。 林雪穗在郊区农场插队的时候,林雪穗正在部队当学员,她曾经写过信来,诉说她的苦闷。 她在信里说,虽然只是在郊区,可是她却感觉整个城市已经与她无关,那是别人的城市,而不再是她的城市。她就要在这里扎根了,除非日后能够顶替母亲的工作,否则回城遥遥无期…… 那两年是林雪穗人生最苦闷的阶段吧,可惜自己的人生正得意,体会不到她的失意。林雪娴想到这里,心中十分后悔——如果这一世历史还会重演,自己一定要去耐心地安慰她、鼓励她! 林雪穗的性格从前一直都是欢天喜地、大大咧咧的,可是两年的农村插队生活后,她明显地变得有点自卑了,特别是与城里的姑娘站在一起时,她变得拘谨、消沉。 幸亏她很快振作,考上了大学。 23、 林雪娴有点迫不及待的想要看到林雪穗当年的那种无忧无虑的笑脸了。她从黑暗中跑出来,吓了刚从外面回来的林雪穗一跳。 “林雪娴,你干嘛呀,吓了我一跳。” “姐,你怎么才回来!” 林雪穗不耐烦地道:“你刚才一个人站在那里做什么呢?也不怕黑?” “什么也没干。”她主动伸出手去拉住了林雪穗的手:“姐,走吧,回家吧。” 林雪穗看她主动向自己示好,有些狐疑,但是很快就拉着她的手一起进屋了。 “吃饭了吗?”黎明娟见到二女儿,没声好气地问她。 “吃过了,在刘芸家吃的。”刘芸是她的同班同学。 “以后不能再在外面跑了,在家帮你大哥干点家务,整天数你最没心没肺的。” “妈,你就少说我两句吧——放假了也不许我玩嘛!”林雪穗嘟着嘴嗔道,完全不买账。 黎明娟在心里默默地叹了一口气,大儿子的性格要是能和她的调换一下就好了。“别站着了,厨房已经烧好了水,你俩先洗澡吧。” 林雪穗朝母亲做了一个鬼脸,拉着林雪娴回到了两人的房间。 “今儿大婶来了。”林雪娴开始没话找话说。 “来干嘛了?”林雪穗一口气喝掉了半杯白开水。 “来数落咱妈不把大哥送回农村大队,然后又怪她给我买了舞蹈练功服,嫌咱们家不会过日子……” “她管的着嘛!”林雪穗冷笑了一声,又道:“妈给你买了什么衣服,让我看看?” 林雪娴往自己床上找了找,没找到。 “妈,我的舞蹈服呢?”她出去问母亲。 “我给你洗了,在外面晾着呢。”黎明娟道:“你俩别磨蹭了,赶紧自己去舀水洗澡。” 林雪娴只得回到房间,对林雪穗道:“妈把我的衣服洗了,在外面晾着呢。” “那我明天再看吧,”林雪穗怏怏地道:“我也好想去学跳舞然后考文工团呀!” 林雪娴还记得前世林雪穗每次发表这种感慨时,自己总是傲慢地回应她:“你现在练已经晚了,韧带都打不开了,舞蹈得从小就练。” 她越是这样表现优越感,林雪穗越是看她不顺眼,姐妹俩每每闹得不欢而散。其实十三岁时去练并不算晚,就算不能从事舞蹈专业,练练对自 己的形体和气质也有好处。九十年代时,还有专门针对成人的芭蕾形体训练班呢,可见从什么时候开始都不晚。 “那要不我学了什么,回来全部教你?”林雪娴很认真地建议。 “算了,我学了也没用,听说文工团招的都是十一二岁的小姑娘。”林雪穗有些失落地道。 “反正你也没事,就跳着玩呗!”她鼓励林雪穗道:“也许以后在学校表演节目的时候还能用上。” “那你真愿意教?”林雪穗问。 “愿意。”她十分肯定地道:“你肯定会比我跳得还好。” 林雪穗听了她的话,心情似乎很好。其实她未必就是要学,只要能听到妹妹愿意教自己,那种处处想要攀比的心思就会淡了。 前世时,林雪娴越是打击林雪穗要学舞蹈的念头,林雪穗越是心理不平衡。有几次还哭着痛诉父母只偏心妹妹,光掏钱供妹妹一人去学舞蹈,对她不公平。 “姐,就算我当上了文艺兵,我挣到的工资也都寄给你,让你念大学用。”林雪娴道。 林雪穗莞尔一笑,道:“放心吧,我不是嫉妒你,我知道妈让你学跳舞是为了给你找一条出路,因为将来她的工作要让我接。你去跳舞其实是最辛苦的,我看过一篇童话,说一个小女孩一旦穿上了她的红舞鞋,便要不停地跳下去。” 24、 林雪穗突然用恶作剧的声音说:“只要穿上了舞蹈鞋就停不下来,你怕不怕?” 林雪娴摇了摇头:“不怕。” ——这一世她是真的不怕。 夏天孩子们洗澡就是在房间里用一个大木浴盆洗,林雪娴很快地洗完了澡,换了衣服,躺在了自己的床上。 夜慢慢静了下来,窗户是开着的,有微微的夜风吹进来,林雪穗没过多久便进入了梦乡,林雪娴在一阵均匀轻浅的呼吸声中,也渐渐有了困意。 没有哭过长夜的人,不足以语人生。告别上一世午夜梦回时的恐惧和孤独,她感到从未有过的安心。 翌日早晨吃过饭后,林雪生送她去少年宫学舞蹈。在位于少年宫二楼的练功房里,林雪娴正式开始了这一世的练舞生涯。 教舞蹈的徐老师曾是一名享誉中外的舞蹈家,林雪娴前世最幸运的一件事就是师从于她。在文工团招去的众多小女孩中,有太多一开始就练错路子的,她们有的是跟的戏曲身段老师练的,还有是一开始练杂技的,就是专门学舞蹈的程度也参差不齐。 林雪娴和蒋莹在学舞的这条道路,从未走过一点弯路。 她俩在刚进文工团时就不断地听到别人抱怨上足尖鞋脚疼,也见过她们脱了鞋和袜套脚上全是血的画面,甚至有的队友的脚趾都变形了,那都是练习方法不对造成的。 林雪娴是七二年年底入的部队,因为样板戏的需求,部队的舞蹈演员几乎全是芭蕾舞演员,别的舞种的人才很少,至少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是这种情况。 因为她的基础打的比较好,她在跳舞时几乎从未感到过脚疼,也不像有的女孩穿完脚尖鞋之后脚趾一片血肉模糊。 当时因为真正的芭蕾舞老师很少,很多学员一开始的训练方式就不科学,于是跳芭蕾舞就显得格外痛苦。 林雪娴非常感激徐老师为她进行了舞蹈启蒙,令她在这条路上少吃了很多苦头。 事实上,因为那个年代的特殊,在一些偏远的城市甚至乡下也有机会遇到真正的大师。除了林雪娴的启蒙舞蹈老师徐老师外,当年为林雪穗参加高考补课的很多教师也非常有水平,他们多是因为犯了错误而被下放到这些小城市或者乡村的,但他们真的非常有水平。 林雪穗的文化课并不好,尤其是数理化和外语,当时为他们补课的那几位老师厉害到甚至把高考中出现的题目几乎全猜中了,也就是说高 考的那些考题,他们在考前都曾经练习过。 林雪穗因此在高考中取得了不错的成绩,那一年清华和北大等名牌大学,h市考上了好几个,后来那些教师拨乱反正陆续的离开h市后,他们市再考上清华北大的学生就变得很少了。 特殊的年代,成就了一部分人特殊的机遇,对于林雪娴来说,遇到徐老师真的是一大幸事。 芭蕾舞不同于其它舞蹈,练习的过程是一个非常科学和循序渐进的过程,她们需要练习上身、腿部和脚部的力量,全身的平衡掌握及力量的爆发…… 林雪娴之所以后来能够成为舞蹈队的骨干,就是因为一些高难度的动作只有她能完成,她个子高,天生能够压舞台,戴玉青当时就只能给她做配角。 25、 林雪生把她送到了练功房,就一个人先回去了。 因为是新来的,徐老师安排林雪娴和其他几个初学者在一组,蒋莹比她早来了三个月,也和她们一起。 初学者进行的都是一些入门的基础练习,林雪娴对此也不陌生,认真地从头开始练。 芭蕾舞演员讲究“开绷直立”: “开”指踝、膝、胯、胸、肩必须五位一体向两侧打开; “绷”指每个脚步动作无论大小,凡是该绷起脚背的都要绷; “直”指动作完成后,膝盖要一条线流下来; “立”指舞蹈演员无论坐着、立着,躯干都必须同地面成垂直状态。 动作讲究“轻高快稳”: “轻”指动作轻盈飘逸,落地无声; “高”指弹跳要高; “快”指动作频率要快,主要是旋转和腿脚的击打要快; “稳”指动作收尾要稳健,“稳”是这四个要素中最后一个集大成的因素。 【以上来自百度】 林雪娴有非常好的先天条件,也就是说长胳膊、长腿、长脖子、小脑袋、高脚背,腿部比上身长出一大截;她有很好的先天条件,需要进行的就是后天的能力训练。 蒋莹的身体条件比她稍微差了一点,但是也非常好。林雪娴来到这里之后,就忍不住想和她亲近,中间休息时她鼓起勇气走到了她的身边。 “我叫林雪娴,你叫什么?” “我叫蒋莹。” “你练多久了?”林雪娴明知故问。 “我练了有三个月了,不过前两月都是周末时来练,只有这一个月是放暑假了全天都来的。”蒋莹对她的态度很友善。 “我今天第一天来,以后能不能请你多照顾我一些?”林雪娴十分诚恳地道。 “当然可以,以后咱俩相互多多关照。” “好呀!”林雪娴愉快的点了点头。如果这一世有可能,她希望和蒋莹一起考入文工团,然后一起努力,一起比着进步。 蒋莹是一个身上非常有正能量的人,她的人比较单纯,前世从未掺合文工团队友们之间的勾心斗角;与她在一起,林雪娴起码不必担心她像戴玉青一样有那么多阴暗的心理。 如果可能,这一世到了部队之后最好能与她住同一间宿舍,林雪娴忍不住在 心里想,经历了上一世的那些事情,她可能无法做到朝夕与戴玉青相处了。 有些时候就是这样,越是看着外表朴实、本分的人,内心反而心态扭曲;相反以为干部家庭出身的蒋莹应该会是比较难相处的,其实却没有那么多心机。自古人们就讲“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林雪娴希望这一世能够多受蒋莹的影响。 两个小女孩并排一起坐在地板上,阳光从玻璃窗外照射进来,无数微小的灰尘在阳光下自由地飞舞。 蒋莹拉着林雪娴的手掌,仔细地看。 “你的生命线好长呀,估计你至少能活到八十岁以上。”蒋莹一边在她的手掌上比划,一边道。 林雪娴随着她的话,也低着头审视自己的手纹。 上一世她只活到了三十九岁,想起自己的悲剧,她的眼神就不由地黯淡了。 26、 这一世自己的掌纹看起来似乎与前世有些不同了,但是她又说不出具体哪里不一样了。 蒋莹接着又说:“你的事业线看起来总体很长,但是中间有些曲折,你看这些地方都是转折——” 林雪娴听了心里咯噔一下,她这一辈子打定了主意要好好去跳舞的,难道仍会重蹈前世的覆辙吗? “让我看看你的手掌。”她对蒋莹道。 蒋莹的手小小的、柔若无骨,中间的那道象征事业线的纹路果然一清二楚,直直地延展在手掌心。 林雪娴记得蒋莹上一世从事了一辈子的舞蹈职业,倒是和她的掌纹很一致。如果真是这样准,自己这一世的舞蹈生涯难道又会出现波折吗,林雪娴有些忧郁。 “来,我接着给你看你的感情生活,喏,你的感情线还算干净,除了起始的这个地方有些小小的分岔,后面几乎从头至尾都是一道线。”蒋莹有些调皮地道:“看来你是一个感情很专一的人!” 林雪娴对这个评价感到有些不可思议,上一世她纠缠于沈誉、顾冉东和李浩然之间,闹得鸡飞狗跳的,这还仅是她在部队阶段的感情;更不要说她在深圳时遇到了施万强,后面还又经历了若干的男人,到底是蒋莹童言无忌、主观臆测,还是这一世自己的命运真的发生了改变? “感情线就是代表婚姻吗?”她问蒋莹。 上一世自己孤独终老,一生未嫁,老实讲她还挺关心自己这一世的婚姻情况的。 “不是,婚姻线在手的小指根部掌边——你的婚姻线也挺好,不是杂乱长短不一的形状……” “也就是说我会有一段婚姻的,对吧?” “对啊,而且是一段能够白头到老的婚姻。”蒋莹孩子气地道。 “你呢?我看看你的。”林雪娴好奇地问。 蒋莹向她摊开了自己的手掌,说:“我的婚姻线就是杂乱不一的,一般这种掌纹的人基本都是一个人孤独终老,或者变故很多的。” 林雪娴一看她的婚姻线确实都是一些长短不一的细纹,非常淡,与它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她的事业线,纹路又直又深。 “应该不准吧?你看你的感情线也很直很干净啊,按理说婚姻就不应该起伏很大呀!”林雪娴不甘心地道。 蒋莹注视着自己的手纹,道:“也许吧,我也不很清楚为什么会这样。” “别想了,有些人的手 相可能预示的准,有些人的可能预示的不准。”林雪娴安慰她道。 蒋莹笑了笑,说:“如果你的手相预示的准确的话,你这一生的运气应该很好,你的生命线、感情线和婚姻线都很长很直,事业线整体也不错,只是中间会有一些波折——” 林雪娴叹了一口气,道:“但愿我这一生的运气会比较好吧!老实说,我想跳一辈子的舞。” 蒋莹惊喜地道:“你也想跳一辈子的舞呀?我也是。” “那我们一起努力吧!”林雪娴道。 她的心中其实有一丝淡淡的失落,把舞蹈作为自己一生的事业,是她这一世的理想,可是蒋莹刚才无意中说的那些关于事业线的话,令她的心中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阴影。 27、 林雪娴特别担心这一世会因为伤病或者某个意外中断自己的舞蹈生涯,那些掌纹断开的部分,到底代表着什么呢? 她明明知道看手相只是孩子们之间的一个游戏,两个八九岁的孩子能知道什么是事业线婚姻线呢,蒋莹转过脸就会忘记自己说过的这些话,但她就是不由自主地受它所影响。 上一世提前从部队复员是她的一个噩梦,她经常梦到团长找她谈话要她离开文工团,梦里每个人都不用担心这个问题,只有她惶惶如丧家之犬。 林雪娴也不明白为什么从部队退伍心里会有那么大的阴影,如今想来,那种恐惧更多是因为离开了舞台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她从十一二岁就进了部队,部队就是她的另一个家,忽然之间要离开一个呆了十年的地方,这一切令她压力陡增,以至于转业多年后,她还频繁地做着关于勒令她转业的噩梦。 课间休息的时间很快过去了,蒋莹和林雪娴重新回到队伍当中,芭蕾舞初学者的练习是十分枯燥的,要反复训练腿部、脚踝和脚部的力量,练习几乎全部是坐在地上完成的。 上一辈子刚接触舞蹈的时候,林雪娴天天盼着穿脚尖鞋,恨不得马上就能立着脚尖跳舞,这一世回到同样的年纪她却一点也不着急了,她知道该上脚尖鞋的时候自然就会上了,最重要的是打好基础。 不管自己的掌纹断开的寓意到底是什么,她决定还是要专心致志地学舞,就算以后真的发生伤病或者意外,她也不会轻言去放弃。 上午的训练很快结束了,有些孩子直接自己回去了,林雪生因为早上交代过会来接她回去,所以林雪娴就站在文工团的大门口等着他。 蒋莹的家人也还没来,她斜挎了一个小小的军绿书包,从里面摸出两块大白兔奶糖,递给了林雪娴。 大白兔奶糖是那个年代孩子们的最爱,属于非常珍贵的零食,林雪娴因为刚刚重生而来,对这些东西并不馋嘴,于是她郑重地向她道了谢,自己却没吃,想带回去给自己的大哥和二姐解馋。 蒋莹一边剥糖纸,一边问她:“你怎么不吃呀?” 林雪娴微笑着说:“我回去再吃,谢谢你。” 蒋莹彷佛能够看懂她的想法,又从书包里掏出了两块,放进她的手中:“我这还有呢!你吃吧。” 她这么大方,实在令林雪娴十分动容,连忙拒绝道:“够了够了,你全给了我,你自己就没了。” 她 坚决不肯再要蒋莹的糖果,甚至有点自责自己身上什么也没带,无法拿出东西与蒋莹分享,突然她好像想起了什么,从脖子里解下那个玉坠,给蒋莹戴上。 这个玉坠是她唯一拥有的东西,有成人的大拇指甲盖大小,形状是一片小小的树叶,叶脉的纹理清晰,上面散发着淡青色的光晕。 这是昨天来文工团的路上,因为自己差点被车撞倒,车上的小男孩送给自己的。黎明娟回去后就把它系在了她的脖子上。 “这是什么?”蒋莹把玉坠捏在手里问。 “这是别人送我的,我觉得更适合你,不如送给你戴吧。”林雪娴道。 蒋莹很高兴,从自己的书包里掏出来一枚主席像章,道:“那我送你这个作为交换。” 那枚像章有手掌心那么大,难得所用的材质竟然是贝壳,天然的纹理做成了山脉的形状,非常精致。 “这是我爸爸亲手做的,我送你。” “好。”林雪娴小心地把像章收了起来,她知道那个年代大家佩戴和赠送像章是一种时尚。 28、 两个小女孩站在少年宫大门前,皮肤都是吹弹可破,小腿颀长笔直,路过的行人都忍不住朝她俩多瞄上几眼。 蒋莹的爷爷很快就来了,看得出老爷子非常溺爱这位小孙女,他们住在文化局的家属楼,离这里并不远,老爷子却还不放心要亲自来接送。 “那我先回去了,下午见。”蒋莹朝林雪娴挥了挥手。 看着她单纯稚气的笑容,林雪娴打心眼里羡慕她——她自己的心态却已是一个真正的四十岁人的心态啦。 林雪生因为昨天受了小妹的启发和鼓励,一上午在家中模仿着报纸副刊上刊登的诗歌试着作诗,结果太投入就忘了时间,到了快晌午才匆匆赶来。远远地望见二楼练功室的门已经锁上了,他的心中觉得格外对不起小妹。 “我来晚了。” “没关系,”林雪娴牵起他的手,两人一起往回走:“哥,要不你每天不用接送我了,没多远的路。” 她现在完全是成年人的心智,真心觉得不用接送。 “你生气了?”林雪生不安地问。 “没有,我怕耽误你的时间。” 林雪生自嘲地笑了笑,道:“我天天在家也是无所事事,有什么可怕耽误的。” 林雪娴最见不得他这个样子,于是道:“那好吧,那你就继续负责接送我吧,咱们俩路上还能说说话。” “老师教的好吗?” “挺好的。” “疼不疼?” “不疼。” “小伙伴们怎么样?没觉得你是新来的欺负你吧?” 林雪娴摇了摇头,把手中的大白兔奶糖的糖纸剥掉,拽着林雪生的衬衫下摆,令他弯下腰,把奶糖送进他的口中。 “我的朋友送给我的,好吃吗?” 林雪生点了点头,口中含着糖果口齿不清地说:“好吃。” 兄妹俩走在马路一侧的林荫道上,正午的阳光从树叶的缝隙中透过,在年轻的脸上留下斑驳的光影。 “中午吃蒸米饭,好吗?”林雪生问。h市是北方城市习惯吃面食,差不多一个星期才会吃一次蒸米饭。 “好呀。”林雪娴一路上感受着自己的哥哥的关心,觉得快要幸福死了。 林雪生出来时已经匆匆把米淘好,菜都洗净了切好,两人回到家后,他就打开了炉子开始做饭。父母中 午十二点下班,他要保证大人回到家能吃上饭。 林雪生不让她帮忙,林雪娴有些无聊,就倚靠在厨房的门框上陪着他说话。 “哥,你有空给我找几本课外书看看呗!” 上一世她书读的不多,马马虎虎只是小学毕业的水平,进了部队以后,遇到每周写思想报告的时候,她们这些文艺兵舞蹈学员的状况简直就是一锅粥。 房间里到处有声音在问:“你会写x字吗?谁会写x字?” “这个词是什么意思呀,谁来帮帮我呀!” …… 林雪娴在文工团的文化程度属于中等,团里也曾下了决心抓一抓这些学员的文化课,可是大家都知道自己舞跳得好了才最重要,文化课学得再好也没用呀,有学文化课的功夫还不如多练一会儿基本功呢,于是大家都不正经去学文化课。 29、 直到八十年代初,她们才真正感受到了压力。 她们七十年代初入伍的这一批文艺兵,真是夹缝中的一批文艺兵,因为上学时学校总停课什么也没学到,于是六十年代进来的文艺兵的文化程度比她们强,七十年代末和八十年代初招进来的文艺兵依旧比她们强。 林雪娴退伍前,文工团新进来的文艺兵已是从各级舞蹈学院或者艺术中专院校招来的专业学生了,文化程度都比较高。 六十年代的那一批老兵们有资历有荣誉,已经在文工团站住了脚;新兵们年轻,专业都是科班出身,又有学历文凭——林雪娴她们既没有资历,又没有文凭,优势荡然无存,团里一遇到减员,主要的对象就是她们。 林雪娴这一世决定好好学习文化课,自己多读书,多长点见识。上一世,她之所以那么愚蠢,也是因为学识不够。看书多的人的视界就开阔,像她明显就是书读的少的错,就是一个花瓶。 林雪生对她突然想多读书的想法,蛮支持的,就道:“你去我房间看看,书架上的书你不用看,我床底下的藤条箱里藏的书都是好书,你不要拿出去看,也不要让别人知道。” 林雪娴于是来到林雪生的房间,想找两本书有空的时候看。 林雪生爱干净,小小的房间总是收拾得非常整齐利落,桌子上的简易书架上全是一些又红又专的书:《资本论》、《哥达纲领批判》、《哲学常识》、《钢铁是怎样炼成的》…… 这些书她都没读过,她感到挺惭愧的,上一世真是读书少啊,连言情小说都很少看,在部队时养成了喜欢看电影的习惯,后来有了录像带之后经常租带子看——书是很少碰的。 她从林雪生的床下面拉出一只藏得很深的藤条箱,里面放的全是书和乐谱。林雪娴从中找出了一本《安徒生童话》,还有一本《红楼梦》,这在现在应该都属于资产阶级的毒草。 她前世看过《红楼梦》的电视剧,对里面的人物的印象就是薛宝钗人大方、挺会来事儿的,林黛玉就是天天哭、挺小心眼的——不过既然大家都说它是名著,是中华文学的瑰宝,她决定要读一读原著。 林雪娴把箱子重新整理好,仍推回到原处,打算先看完这两本。 坐在林雪生的书桌前的椅子上,她先翻了翻那本《安徒生童话》,听说《红舞鞋》的故事就是出自于这本书,没想到目录里果然有。 她把书翻到了《红舞鞋》的那一页 ,读了起来。 对于一个孩子来说,《红舞鞋》的故事是蛮恐怖的,一个小女孩因为喜欢红舞鞋的漂亮,于是不顾自己的宗教一再的穿着红舞鞋去教堂;抵挡不住舞会的诱惑,不去照顾重病中的收养自己的老奶奶,而选择穿着红舞鞋去参加一场盛大的舞会。 爱慕虚荣、被美丽事物弄晕了头脑的小女孩的下场往往都是这样,她受到了诅咒,于是只能不停地跳下去,永不知疲倦,永不能停歇,最后只有砍掉了自己的双脚才能恢复平静。 林雪娴觉得书中的小女孩简直就是她的化身,同样是出身于贫穷,慢慢有了机会改变了自己的命运,却因为虚荣、不懂得克制自己的欲望,而最后得到了惩罚。 类似这样的故事,她还知道有一本书叫《项链》,是一个外国人写的,当年李浩然曾借给她阅读,她一样没去读,只把它当成是男女之间的有借有还的一种暧昧。 多年以后她看了一场话剧,是由《项链》的故事改编的,一个女人因为虚荣借了一条钻石项链,却不慎把它弄丢了,结果为了偿还这条钻石而欠下的债,她整整辛苦操劳了十年。 不管是漂亮的衣服,盛大的排场,还是嫁入高干家庭的愿望……它们都可以是诱惑女孩子们的“红舞鞋”或“项链”,一味地追求这些东西的下场就是自己吃尽了苦头。 《项链》中的女主,既没有华贵的衣服,也没有闪闪发光的首饰,但是却热衷于参加上流晚会,热切渴望体会贵族妇女的日常生活,为此不惜大力投资,结果却意外的遗失项链,由此开始了长达十年之久的还债生涯。【引自百度百科】 这样的故事,原来书里早就有了呀!她不是第一个,一定也不是最后一个。追求美丽的东西没有错,错的是为了追求美丽的东西,失去了自己的本心。 30、 林雪娴心情复杂地合上了这本《安徒生童话》,说是童话,用成人的眼光去看,其中不乏有冷酷的真相。 她怔怔地坐了一会儿,然后想把书先放回自己的房间。她刚要站起来时,突然发现林雪生的书桌上叠放着几张报纸和一本用过的练习本,练习本的背面写着两三首诗。 她没想到林雪生会去写诗,在她上一世活着的时候诗歌已经彻底没落了,她一心只记得鼓励他去尝试写小说,却忘了现在这个年代最流行的是写诗。 林雪生的诗和他的人却是完全不一样的,他的人看起来有点郁郁寡欢,他的诗中的感情却非常充沛: “……头顶上的红日, 心中流淌的热血, 就是我们两面永远不褪色的旗帜, 啊,绚烂的时代, 伟大的人民, 永远激励着我们,斗争!” 还有这一首: “让我们在敌人面前, 巍峨些, 巍峨些, 再巍峨一些吧! 让我们在人民的心中, 渺小些, 渺小些, 再渺小一些吧! 我们用鲜血和青春, 永葆着旗帜的火红与鲜艳, 我们将为后来者留下, 无愧于伟大时代的声音!” 林雪娴初看这些诗句时有一点不习惯,毕竟她脱离这种意识形态已经太久了;她亦不太懂诗歌和文学,但是直觉在告诉自己,林雪生很有悟性,他知道这个年代需要什么样的诗歌。 也许他们的心中都有这种热情吧,尽管他看起来在他的同龄人当中不是最积极、最狂热的,但却也是不甘落后的; 也或许是因为他们还年轻,就算再灰心,心中也还是存着希望的,不是彻底的灰心。青春的萌芽一旦遇到合适的土壤便会成长,释放出生机与活力。 林雪生的字写得非常娟秀,比女孩子的字还要工整,林雪娴觉得应该尝试把他的诗寄到报社去,看看有没有机会发表。 如果能够发表,那将会对他产生巨大的鼓舞作用,她决定等无人的时候要好好地劝说他去投稿。 家属院中开始陆陆续续有大人回来了,他们这个院成了家的职工一般中午都回来吃,而单身的职 工多在食堂吃。 林雪娴把书拿到自己的房间放到床铺下面,然后去帮着林雪生摆饭桌端饭。林雪娴上午去了同院的小伙伴家中玩,到了饭点自觉地就回来了。 最近工厂里面组织大家大搞生产活动,黎明娟和林涛每天也是累得够呛。 林雪生蒸了糙米饭,炒的是豇豆,菜稍稍有点咸这样更下饭。父母两人免不了又问了一番她上午的学舞情况,林雪娴懂事地让他们不必操心。 厂里最近要提林涛做车间主任,他不愿意干,黎明娟正在想办法动员他去当这个主任。 在林雪娴的印象中,父亲的性格有点像隐士,而母亲黎明娟则是他通往烟火尘世的桥梁。他们家的每一个决定都需要黎明娟去慢慢地引导,不能太急,太急会吓到父亲。 今天的饭桌上,黎明娟施行的依旧是这种策略。她先说当了车间主任,工资和奖金会多出十几块,这些钱可以用来改善他们家的生活,不仅可以孝敬老人,也可以给孩子补充营养。 “车间主任得担着完成生产任务的责任呢,我管不了。”林涛的眼神有些闪躲。 “一个生产小组你能管好,一个车间你就也能管好!再说干不了顶多就再把你扒拉下来呗,还能有什么损失?”黎明娟尽量用自然平常的语气说,使他不觉得自己身上的责任重大。 “扒拉下来,恁丢人。”林涛放下了筷子苦闷地道。他对家庭有强烈的责任感,但是领导一个车间他还是感到有压力的。 31、 黎明娟没有再勉强自己的丈夫,毕竟敏感时期,他不愿意当就不当好了,反正厂里多的是的人想去当。 一家人匆匆吃过午饭,以便能多省出一点时间午睡,林雪娴和林雪穗也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此时正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林雪穗穿了一件白色的短袖,一条深绿色的短裤,坐在床上垂下一双小鹿似的长腿。 林雪娴没有困意,躺在床上继续看《安徒生童话》。 “你在看什么呢?”林雪穗问她。 “《安徒生童话》。” “你不是不爱看闲书吗?”林雪穗诧异地道。 “没有呀,挺有意思的。” 林雪穗有些无聊地躺倒在床上,侧着身子面朝着林雪娴:“对了,你们少年宫舞蹈班里面是不是有个曹美芸?我听说她也在那里学跳舞。” 听到她提起曹美芸,林雪娴这才想起这个人。曹美芸是她们当中年龄最大的一个女孩,今年14岁,和林雪穗在学校里一直是对头。 曹美芸是一班的班长,林雪穗是三班的班长,两人都长的漂亮,平时一起参加学校里的活动就免不了被人经常放在一起比较。 曹美芸是单亲家庭,她从小就古灵精怪,家里只有一位母亲,因为她母亲的身边总是围绕着各种叔叔们,她在异性的交往方面有一种天生的兴趣与优势。她初中毕业后进了思想宣传队从事舞蹈表演,而林雪穗继续升了高中,高中毕业后去了郊区农场插队。 曹美芸进了宣传队后,开始有很多演出,她每次打扮得非常俏丽,男孩子们都围着她转,林雪穗插队时每次回市里都特别害怕碰到曹美芸。 之后曹美芸嫁给了市人事局的一名干部,她的工作也调到了市歌舞团,工作家庭都非常理想,可惜婚后她喜欢上了团里乐队的一位小提琴手,两人私会时被她丈夫逮到,事情就闹大了。 小提琴手的妻子果断将丈夫和自己的工作申请调到了别的城市,离开了这里。曹美芸痛失自己的情人,一度一蹶不振,她的结局并不太好,反倒是林雪穗后来考上了大学,接着又出国,比她的人生强多了。 可惜现在林雪穗还不知道曹美芸以后的命运,她对她眼红又妒忌。曹美芸本身就早熟,对男女之事开窍的早,林雪穗则单纯得多,在两人的较量中,一直处于下风。 前世学舞蹈的时候,林雪娴对曹美芸这样的女孩也是艳羡的不得了,她 会用手绢扎马尾,穿非常漂亮的绣花鞋,男孩子们全都迷恋她;有时候他们送给她的东西,她还会转手送给她们,像橡皮,直尺,头绳什么的。那时林雪娴明明知道二姐不喜欢曹美芸,她还偏偏爱黏着她。现在回头想想,曹美芸真没有什么可羡慕的,无非是懂事的早了一些。 “好像是有这么一个人,怎么了?”林雪娴语气淡淡地说。 “你觉得她长得好看吗?”林雪穗问。 “还行吧!” “哎,你可不知道她在学校里多么出风头!”她怅然地道。 “比你还出风头吗?”林雪娴好笑地问。 “她比我会耍滑头,真不明白老师们为什么都喜欢她。” “我觉得她也没什么呀,你不用天天跟她比,再说了不要光看外表,每个人的身上都有优点。” 林雪穗瞪了她一眼,怏怏地躺平了身子:“跟你说你也不懂。” 林雪娴哑然失笑,在心里说,你要是知道了你们俩以后的命运,你就不这么苦恼了。 32、 下午她接着去少年宫练舞蹈,见了蒋莹免不了又是很高兴。 其实时隔三十年,她八九岁时的很多记忆已经完全模糊了,虽然是重新活一次,可是很多经历都像是新的一样。 前世她在少年宫学舞蹈时就是曹美芸的一个跟屁虫,少年宫的隔壁就是工人体育场,里面有一个室内游泳池,曹美芸上一世曾带着她们偷偷跑去游泳,林雪娴还记得第一次去的时候,自己差点被淹死。 重生后的她对曹美芸是完全没兴趣了,对她和那些男孩们的故事也不再有兴趣了,她就想好好地把舞蹈基础打好。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地过去了,林雪娴在舞蹈方面的进步很大,她的软开度非常好,很快就是少年宫舞蹈班里面的佼佼者。 这期间林雪生的诗也开始陆续有发表了,他的笔名就是“雪生”,渐渐的在市里小有名气。 林雪生的心态很好,他对她说:“偶尔发表一两首诗,并不能改变我的命运,但是如果我一直坚持,不停的有我的作品发表,数量达到了一定程度,或许就能有质的飞跃。” 很快的就到了一九七二年的下半年。这一年对他们家的意义重大,先是林雪生被一家报社的一把手领导慧眼识中,纳为见习记者又转成正式记者,解决了他的户口问题,并许诺第二年送他去省会学习班进修一年。 林雪生去了一趟安徽,把自己的户口和关系正式转了回来。他不用再去顶替父亲的工作了,家里多了一个人拿工资,情况明显好了许多。 黎明娟带着林雪娴去参加了好几个地方的文艺兵招兵考试,有军一级的宣传队、地方的文工团和军区文工团等,几家都表示愿意接收她。 林雪娴有几个瞬间也想去换一个地方重新来过,可是终究还是不忍心这一世不去见顾冉东——她甚至自己都没有想过,她无论是开始看书充实自己,还是努力地跳舞,都是为了这一世遇到顾冉东的,是一个更好的自己。 她在为了他而变好,她想见到他时是一个更好的自己。 她和蒋莹早已成为了亲密无间的好姐妹,抛开蒋莹干部家庭的出身,相处的久了,林雪娴发现她并不是生活在糖果屋中的小公主,她一样有她的烦恼——她的父亲蒋思伦正是三十六七岁的年纪,是一个干部发展最快也最应该有作为的年纪,却因为这场运功不得不休养在家中,他内心是很苦闷的。 林雪娴知道她的父亲到了七六年左右就会复出 ,后来还会担任h市的文化局局长,于是她经常去安慰蒋莹以后慢慢会变好的。 这次军区文工团一共招了二十四个舞蹈兵,是历年来招的最多的一年。一切都和前世时一模一样,林雪娴很快收到了入伍通知书,年底就要赴军区文工团成为一名文艺兵学员了。 聊以自慰的是,这次她去当兵时家里的情况好多了。首先,大哥不用接替父亲的工作,而且在报社有了一份自己喜欢做的工作;其次他明年春天要去参加省会的进修班,进修回来相当于有了一个大专的同等文凭。 林雪娴比家人更高兴的是,如果林雪生去了省会参加这个进修班的话,他就没有机会遇到吴冰冰了。她记得非常清楚就是她去当兵后的那一年,林雪生认识了吴冰冰,两人很快决定结婚。如果他去了省会进修,那么与吴冰冰这一世的缘分或许就会这样擦肩而过了。 相对于他俩前世互相怜惜的结合,林雪娴认为林雪生应该有更积极的人生。 33、 入伍前的手续很快就办妥了,不久就要离开自己的家了,林雪娴感觉很惆怅。 不知道戴玉青会不会被文工团录取?她的姐姐还会为了她能当兵而去嫁给马主任的跛子儿子吗?戴玉青会选择牺牲自己姐姐的幸福来当舞蹈兵吗?林雪娴心里七上八下的。 距离要去当兵的日子越近,黎明娟的心里就越难过:“雪娴这么小就去当兵,能照顾好自己吗?妈妈真舍不得你去,要不是担心你将来要去农村插队落户,我和你爸爸是一点也不愿让你这么小就去当兵。” “放心吧,当兵管吃管住还有津贴,多少人想去还去不了呢!”林雪娴安慰她说。 “妈妈听说你们经常要下部队演出,有些地方可艰苦了,真怕你吃不了苦啊!” “再苦也比去农村插队一辈子回不了城强啊,你就不要再担心了,我肯定能照顾好自己。” “那你多往家写信,缺什么东西就说,我让你爸给你寄。” 虽然离别很伤感,但是去当兵毕竟是一件好事,家人们的心情总体还是高兴的。 林雪娴他们这一批舞蹈学员兵因为年纪小,并没有和其他新兵一样进行新兵连训练,而是由一辆帆布吉普车直接拉到了军区大院。 军区大院分为两个区,东区是机关办公区和一些师职以上的干部宿舍,西区为家属区,另外一些不怎么重要的单位也被安排在这里,包括文工团。 xx军区的文工团是一个编制有四五百人的大团,下设歌舞团、话剧团、舞美队、军乐队、创编室等。 歌舞团又分为声乐队和舞蹈队,这次来报到的一共有二十四个舞蹈学员兵,其中十八个女学员、六个男学员,年龄都在11-13岁不等。 文工团的宿舍楼分为男、女两栋,每栋三层,新来的这批女舞蹈学员兵将会住在三楼,每六人一个房间,有专门的教员负责她们生活。 这十八个女学员兵中,b市本地的女学员有五个,其余的来自全国四面八方,其中来自h市的就是林雪娴和蒋莹。 h市距离军区大院所在的b市只有三个小时的车程,她俩是这天下午到的,因为是报到日,新来的文艺兵集合在被服仓库前,叽叽喳喳等待着分配军用物品。 这二十多个孩子你推我搡的,吵嚷着列成了一个歪歪扭扭的队伍。 林雪娴和蒋莹个头差不多,两人并排站在一起,她探头四处看了一番, 很快就从人群中找出了戴玉青的身影——她还是来了。 戴玉青穿了一件暗红色的棉袄,肥肥的深蓝色的棉裤,在这群孩子当中并不起眼。 与其他人叽叽喳喳的样子相反,她的眼神忧郁,脸上阴云密布。前世时,林雪娴第一天时根本没有在意她,现在想来她此时应该还在为姐姐嫁给跛子而难过吧。 一个挺拔身材的军人走了过来,大声喊了一声:“全体立正——”随后行了一个漂亮的军礼。 学员们安静了下来,一齐敬畏地看着他。 林雪娴对他一点也不陌生,他是舞蹈队的大队长,名叫林峰。 “从今天起,你们就是个兵了,虽然你们年纪都很小,但是你们的身份已经是一名军人了,军人要服从纪律,现在大家保持肃静……” 34、 一个管理员模样的人负责分发物品,点到谁的名字,谁出列接过属于自己的东西。包括:军被、褥子、军装、军帽、武装带、胶鞋、一粗一细两条背包带、牙缸、脸盆等。 新兵们一一领完了东西,又被带到了一个大排练厅中,这个排练厅足足有h市少年宫的练功房的三个那么大,两边有高大的落地窗,排练厅的前面是一个舞台,占了大约有三分之一的面积,剩下的三分之二用来练功,四周的墙壁都装了扶把和镜子。 文工团这样的排练厅一共有三个,林雪娴对这里非常的熟悉,前世时她在这里呆了十年,亲眼目睹把杆上的漆都重新刷了好几次。 此刻排练厅的中央铺着几个垫子,林峰把一床军被放在垫子上,和指导员一起教这批新学员兵一些简单的叠被和打背包等常识,又讲了一些纪律方面的要求。最后大家一起唱了一首《三大纪律八项注意》,被队长和指导员分别领回了宿舍。 宿舍是早已分好的,十八个女学员一共三间宿舍,林雪娴、蒋莹、戴玉青、童唯和郑佳佳被分在了同一间宿舍。 童唯是b市人,父母都是军人干部;郑佳佳来自沈阳,出身舞蹈世家。新学员们吵吵嚷嚷地挤进宿舍,开始分配铺位。一共三个下铺,郑佳佳首先占住了一个,林雪娴也没有客气,进屋直接就把被子扔在了一个下铺位上,剩下的一个靠门口的下铺被戴玉青捷足先登了。 蒋莹对铺位是无所谓的,上铺对于她来说还更安静些,她把行李放在了林雪娴的上铺,正好两人住上下铺。 童唯是最后进来的,一看下铺已经被大家抢光了,站在门口嚷嚷着不肯同意,要重新分配,“大家抓阄,抓到哪个铺位睡哪个。” 林雪娴和郑佳佳都没搭理她。 童唯的外公在军区的职位很高,从小娇生惯养,哪里受得了这个,脸一下子涨得通红。 “你们铺好了也白搭,我现在就去找高团长让她来给我做主。” 高团长是歌舞团的团长,童唯的父母和她都认识。她说完这句话后,把自己的行李一股脑扔在地上,又狠狠地跺了跺脚。 “那你来睡这个铺吧,我睡上铺。”戴玉青在她的恶狠注视下,怯怯地道。 “哼!”她心安理得地把行李放在戴玉青腾出的下铺,同时不满地瞄了一眼林雪娴和郑佳佳。 一切都和前世一模一样,林雪娴几乎想讪笑起来,当时自己还同情戴玉青来 着,结果人家目的就是为了讨好童唯。 可惜童唯天性凉薄,根本就没把她放在眼里。童唯有一帮自己的小伙伴,戴玉青根本融不进她的圈子。 林雪娴把自己的床铺好、物品摆放整齐,然后帮着蒋莹收拾好了一切。 因为是新兵还没有接受正式的训练,大家都很随意,床上摆满了自己从家里带来的零食和小物件。 林雪娴带的东西不是很多,因为她知道学员期间队里管的严,很多东西都是要没收的。蒋莹把自己带的鸭肝分给了大家一些,然后和林雪娴一起坐在下铺边吃边小声说话。 35、 “如果有人要和你换床铺,你不要和她们换……”林雪娴趴在蒋莹耳边轻轻道。 蒋莹笑了笑,也附在她耳边小声道:“我睡的是上铺,没人想和我换的。” 林雪娴微微摇了摇头,道:“我说的是别的宿舍的人,如果她们要和你换床位,你不要答应。” 上一世蒋莹在她们宿舍住了两天后,就与隔壁宿舍的骆小玥换了床位,搬到了隔壁宿舍。骆小月和童唯是发小,让她和蒋莹换床位是童唯的主意。 骆小月住进来了之后与童唯形影不离,两人优越感十足,林雪娴和她俩玩不到一块儿,一直处于井水不犯河水的状况。 在文工团提干了之后,就是两人一间宿舍,林雪娴当时和戴玉青关系最好,就住一起了。 此刻林雪娴虽然清楚,蒋莹肯定是愿意跟自己住一个宿舍的,但还是不放心,专门又嘱咐了一遍。 “放心吧,我要和你住一个宿舍,不会和别人换的。”蒋莹悄声道。 林雪娴和她说话的同时,眼睛的余光一直在悄悄地观察着戴玉青,她带的东西也不多,一个绿色的玻璃丝编成的网兜里面放着一条手绢、一套崭新的牙具、几双鞋垫和一包糖炒栗子。 毕竟是前世在一起相处了多年的朋友,戴玉青对一切懵懂未知,她的心中却是五味杂陈。 过了一会儿,生活教员王淑英老师走了进来,对屋里的小学员们亲切地说:“同志们,你们好!” 她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女性,军帽下面剪着齐耳的短发头,身上穿着一套洗得发白的军装。 几个小学员第一次被老师正经地称呼为同志们,还是蛮开心的,立刻傻笑成一团。 “安静!”王老师大声呵斥了一声,接着道:“我是负责新学员生活的王老师,就住在一楼的楼梯旁边的房间,门上有我的名字,以后你们在生活中遇到了任何问题,都可以找我。现在你们把新发的军装换上,一会儿去饭堂吃饭要统一着装。吃完晚饭回到这里,会有舞蹈队的老兵来宿舍给你们讲解、示范部队对内务要求……” “我们的班长是由老兵担任吗?”郑佳佳大声问道。 “在部队中发言前要打报告,我允许你说了,你才能说。”王老师纠正她道。 “报告,请问今晚示范内务的老兵是我们的班长吗?” “不是,班长将从新来的学员们中间选拔出一个人来担任。 现在大家把所有的零食和不是生活必备品的物品全都交给我,我统一为你们保管。零食平时不能吃,周日的时候你们可以来找我要——” 学员们只得乖乖的把零食和小玩意等都做了记号,交给了生活教员。 “好了,你们开始换衣服吧,5点半时统一列队去食堂吃饭。” 生活教员离开了之后,宿舍中的六人开始换衣服。新军装对于她们来说,免不了上衣太长、裤子太肥,但是每个人都兴高采烈,郑佳佳一边穿衣服,一边还哼起了歌:“我参加解放军穿上绿军装……鲜红领章两边挂,五星帽徽闪金光……” 36、 七十年代的军装最显著的特征就是“一身绿,三片红”,非常鲜艳、简明。 【1965年5月24日,国/务/院作出《关于中国人民解放军新的帽徽、领章和部分军服样式的决定》: 中华人民共和国第三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第九次会议已经通过了取消中国人民解放军现行的军衔制度。为了能够充分体现出我军是伟大的党、伟大的xxx思想领导下的伟大军队的革/命精神和光荣传统,做到三军一样、官兵一样,对新的帽徽、领章和部分军服样式决定如下: 一、陆、海、空军、公安部队一律佩带新的全红五角星帽徽和全红领章。现行的帽徽、军衔肩章、军衔领章和军种、兵种、勤务符号,均予以废止。 二、官兵一律戴解放帽。现行的大沿帽、女无沿软帽、水兵大顶帽,均予以废止。 三、海军军服的样式改与陆、空军相同,其颜色为深灰色。 四、官兵每人发腰带一条。原军官武装带予以废止。 五、原校以上军官的西式大礼服和女裙服予以废止。 本决定,从一九六五年六月一日起开始实行。】 从那时起,海、陆、空三军全部统一,从军服上也看不出每个人的级别和军衔。官兵的唯一区别就是军服上衣的口袋,军官四个,士兵两个。 到了八十年代,为了恢复军衔制进行了军服改革。1985年5月1日,全军正式装备85式军服,至此才结束了65式军服长达20年的历史。 林雪娴从72年入伍至83年转业,在部队呆了十年之久,身上穿的一直就是“一颗红星头上戴,革/命的红旗挂两边”的六五式的军服,这在当时也是老百姓们最喜欢的衣服,风靡全国。 当时在农村,经常发生有些小姑娘为了得到一身军装,被知青们用一套军装就换走了贞操;有些不幸怀上了孩子,不敢去医院以至于自行堕胎最终丧命的也大有人在。 前世林雪娴没有等到文工团换新军装就离开了部队,一直是她心中耿耿于怀的一件事,她此刻发自内心地希望这一世她不仅能够穿上四个口袋的军官服,还能穿上八五式的新军服! 林雪娴依次换上部队发的绒衣、棉衣和外套,又束上腰带,穿上统一发的棉鞋,顿时感觉自己找到了当兵的感觉。 虽然她在前世已经见过许多时髦的衣服和昂贵的饰品,可是缀着两面红领章 和红帽徽的军装依旧是她心底最难忘的记忆,毕竟那是她整个的青春和最值得别人艳羡的时代。 因为是冬天,每个新兵还发了一顶栽绒帽和一双绿色棉手套。现在学员们自然还没有发领章和帽徽,要等体检复查合格成为了正式的军人之后,才会给她们发放领章和帽徽。 戴玉青换上了统一的军装之后,马上融入了大家,她脸上的表情也自然了很多。 大家把换下的衣服塞进了自己的储物柜中,一个个嚷着要等到发了津贴之后,去照一张相片留念,还要寄给家人让他们看到。 ps:楼主没当过兵,只看过《士兵突击》,全文虚构,平时世界架空。 37、 童唯出生在军人家庭,对部队的一切早已习以为常,看着同宿舍的女孩们个个兴高采烈的样子,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 大伙儿全部换装完毕后,生活教员王老师马不停蹄地领着这群孩子们去了军人饭堂。一路上小学员们仍旧排着队唱着歌,给大院增添了不少热闹气氛。 xx军区大院位于b市的西郊,建筑面积占地约四百亩,非常大。最初选址的时候,这边还是偏僻的郊野,没有通公交汽车,一片荒芜。 院内除了司令部机关外,还有政治部、卫生院、服务部、警卫连、通信连、汽车连、招待所、大礼堂、运动场、军区幼儿园,以及文工团等单位和设施。 饭堂四周种植了很多松柏树,原因就是这里曾是一大片的坟茔。 文工团排练楼后面是一个大山包,平时声乐系和乐队的团员们最喜欢朝着山包练习。 这些年随着b市的一些军事机关陆续地迁来,这附近渐渐变得不再那么荒凉。 林峰作为舞蹈队的队长,他本身亦是非常好的舞蹈男演员,下午五点半时他带领着男学员们准时来到了饭堂前面,与女学员们一起集合。 除了舞蹈队的学员们,文工团的其它团体今年也招进来了不少新兵,因为他们的年龄相对较大一点,先参加完新兵连的训练后才会来这里报到。 队伍重新在饭堂前列好了队,林峰请学员们自我介绍。 这二十多个小学员来自全国各地,以北方各省为主。歌舞团的团长高樱也出现在了队伍前面,看着这群孩子,她心里既感到欣慰又感到有压力。 现在全国上下都在排《白毛女》、排《红色娘子军》,里面一招一式都是固定的,比的就是哪个团队能把舞剧排练到极致,细节扣得更完美无瑕。 这一批学员就是为了排练大型芭蕾舞剧招的,上级给了不少名额,专门让他们特招了一批基础较好的舞蹈学员从小培养,以便把队伍建设成更专业的、规范的文艺工作团队。以前演员只要秧歌扭得好,腰鼓打得好,就可以成为出色的文艺工作者,现在不行了,那些擅长民族舞的演员,已经不再是文化宣传的主流了。 军区文工团中没有成立京剧团,主要以歌舞和话剧为主,除了舞蹈和话剧学员,这两年还招了一支管弦乐队:单簧管、双簧管、巴松、长笛、大提琴、小提琴……中西乐器,泱泱一个中型的交响乐团。 林雪娴一直认为六六年至 七六年的十年是一个错乱的年代,在一个物质生活极度贫乏的年代,本来属于一小部分群众的艺术,比如芭蕾舞剧、比如交响乐,却因为样板戏的浪潮,被广大普通群众接受和熟悉。 就像是一颗本应结在秋天里的果实,却长在了春天里,林雪娴一直不敢想象,那个年代中住在穷乡僻壤的人们的耳边也每天响着交响乐,社会上家里稍微有一些条件的年轻人们争先恐后地学着昂贵的西洋乐器,一时间出现了无数的野路子演奏家。 八十年代改革开放后,交响乐很快的又成为小众的艺术,流行音乐开始大行其道,轰轰烈烈的交响乐运动就此土崩瓦解。 到了九十年代末期,除了一些高级知识分子或者音乐爱好者,交响乐在普通老百姓的生活中已经几乎销声匿迹。 【本来想多更一点,又开始的晚了,来不及了。】 38、 舞蹈队的新学员们开始做自我介绍了,女学员们先来,一个短发大眼的女孩首先发言,队伍是按个头从高到低排列的,她排在队首。 林雪娴的年龄小,当时在女学员当中个头并不是最高的。 “我叫王婧,来自哈尔滨,我父母都是当地的宣传干部……” “我叫庞蓉,来自河北省邯郸xx公社,今年十二岁了,我的父亲是公社会计,母亲是小学教师。” …… “我叫戴玉青,来自桐柏山人民公社,我父母都是农民……” …… 六十年代末七十年代初,部队里的新兵有很多都是军人和干部家庭的子女,那个年代不能考大学了,学校一会儿停课闹革命,一会儿复课闹革命,稍有点门路的全都把子女往部队里送。 很多新兵虽然家是外地的,但是因为他们的父母或者爷爷奶奶有战友在b市,因此也都能帮忙把孩子们安排过来。 军区院里的女兵不少,通信连里的话务员都是女兵,招待所和军人服务社里面有一部分工作人员是女兵,还有卫生院的很多医生和护士,基本能在军区机关的都有来头。 因为军区后门关系兵太多,为了安置新兵,就不得不把许多老兵(多数是女兵)下放到下面部队,曾经“女兵不得下团以下战斗单位”的规定在那个年代也打破了,好多女兵都下到了团里。 大院里的后门关系兵很多,各有各的山头,好在那个年代的人们的思想觉悟都比较高,虽然是后门兵,但一样在各自的岗位上做出了奉献。舞蹈队比较出名的干部子弟兵就是童唯和骆小月,两人有一定的舞蹈基础,但是都不算突出。 这一批学员里面大多是来自军人家庭和工人家庭,从农村来的学员比较少,舞蹈队只有戴玉青和庞蓉是从农村来的——这是大家做完自我介绍完之后,得出的一个印象。 学员们自我介绍完,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全体又合唱了一首军歌,然后就进了饭堂开始吃饭,文工团的老成员们也都在,晚上吃的是面条,有炸酱卤和萝卜大肉卤,虽然只是零星的肉丁,也比外面的强很多了。除了伙食比较好外,因为文工团的演员们的训练强度大,每个人还有营养补贴费。 部队食堂的规矩是打了多少吃多少,不许浪费,有些一开始不懂的新学员饭菜打多了,虽然吃不下了,也都强忍着吃光了。 因为是新来的,他们在饭堂里引 起了老兵们的注目——这群学员还都是孩子呢! 吃完饭回到宿舍,女学员的房间每间来了一位老兵,老兵的军装明显都是私底下改过的,裤线笔直,腰身合适,虽然是冬天依旧显得曲线玲珑,身材挺拔苗条。 老兵们的身上还有淡淡的香味,那是她们脸上和手上的雪花膏的味道,穿着四个口袋军装的老兵们严肃地为新学员们示范了女兵宿舍的内务,包括毛巾摆放的位置,牙膏牙刷摆放的方向,床单不能有一点褶皱……事无巨细。 新兵期间的内务要求自然是严格的,这是每个新兵都必须经历的过程。最难的是压被子,新兵们年纪小力气小,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叠好了一床被子。 给林雪娴她们的宿舍做示范的是一个21岁的老兵,名叫金淑媛,她是朝鲜族人,跳得最好的是朝鲜舞蹈《延边人民热爱毛主席》。 金淑媛长了一张典型的朝鲜族姑娘的脸庞,看着非常和气,已经有六年军龄了,刚刚提干有一年。 39、 金淑媛向林雪娴她们详细讲解了内务要求,然后又告诉了她们平时要遵守的纪律。新兵们对文工团的一切都很好奇,却不敢问东问西。 文工团女兵宿舍楼的三层住的大部分是歌舞团的人,挨着新学员宿舍住的是两年兵三年兵,比林雪娴她们早来了一两年,一样还是学员,越是老兵住得越靠里面。 金淑媛走了之后,郑佳佳对林雪娴小声道:“你刚才看见那个去了隔壁宿舍做示范的老兵了吗?她的手腕上还戴着手表呢!” 林雪娴笑了笑,道:“你好好表现,等你提了干,你就也能戴手表了。” 郑佳佳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很快就到了熄灯时间,第二天还要出早操,新学员们累了一天,洗漱之后很快就上床睡觉了。 林雪娴躺在床上极力去回忆上一世刚进文工团的样子,记忆却支离破碎,毕竟那已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她想着想着很快也睡着了。 接下来就是正式的新兵生活了,新兵学员们每天早上起来出早操,上午进行舞蹈基本功训练,下午队列和体能训练,晚上有时政治学习、有时开会,总之每天的安排都是满满的。 第二天林雪娴在起床号吹响之前就已经摸黑起床了,她把睡在上铺的蒋莹喊醒,两人飞快地穿好了衣服,整理了各自的床铺。接着是戴玉青、郑佳佳、吴玲听见了她俩的响动也都起来了,只有童唯贪睡,起床号吹响了依旧酣睡如故,于是早操集合时,只有她足足迟到了十五分钟,第一天就挨了批评。 早上出完操,吃完早饭,新兵们回到宿舍开始打扫卫生,戴玉青是她们宿舍中最积极的一个,不仅抢着扫地、拖地,还把外面的走廊也打扫了一遍,隔壁宿舍的积极分子林静一看走廊已经被戴玉青抢先打扫了,立即把目标转移到了楼梯,一口气扫到了一楼,好多没有抢到表现机会的学员们心中暗暗责怪自己太笨,自责不已。 卫生打扫完毕,学员们到排练厅集合,开始上午的训练。 歌舞团团长高樱在排练厅里再一次向新学员们强调了纪律:“记住,你们首先是一个兵,其次才是舞蹈演员,一定要遵守纪律,服从命令,按照军人的要求严格要求自己,像个当兵的样子。今天早上有人集合时足足迟到了十五分钟,我希望下次不要再出现这种情况,我不管你是干部子弟兵还是工农子弟兵,在我这里都是一样,没有特殊待遇,今天早上集合迟到的学员每人给我交一份检查,下次如果还迟 到,就不要参加正常的训练了,直接去炊事班帮厨吧……” 童唯不以为然地听着,脸上没有一点愧疚的样子。 训话持续了十几分钟,训话完毕,基本功老师楚敏带着一名助手给新学员们开软度,蒋莹和林雪娴等一部分学员的软度都不错,唯有戴玉青和童唯她们几个软度不行。戴玉青是因为没有受过训练,童唯虽然练过功,但是没这么吃过苦,被掰得哇哇大叫。 戴玉青被楚老师单独拎了出来,从零开始接受指导,她脸上的肤色一阵白一阵青,估计心里也不好意思,尤其是除了新学员们,舞蹈队的老兵们也正在排练厅的另一头训练,第一天就被当成反面典型,她的自尊心接受不了。 学员们按部就班地进行着基本功练习,就在这时,文工团的团长秦璐亲自陪着两位女军人来到了排练厅。 林雪娴正在压腿,一抬头看见这两位女首长,心脏立即扑通扑通地狂跳了起来。这两位首长她都认识,一位是沈誉的母亲夏航,她是军区文化部的部长,军区文工团隶属文化部管;另一位女军人是顾冉东的母亲,军区卫生院主抓行政的副院长叶澜。 40、 林雪娴前世在顾冉东受伤后悔婚,自觉非常对不起他们一家,见了叶院长,她自己先矮了一头。 她们三个就站在排练厅的门口,一边看学员们训练一边小声地议论着,林雪娴所站的地方离她们的位置不远,她们谈话的内容她基本都能够听清。 “这一批学员怎么样?”夏部长问秦团长。 “都是选的最拔尖的,与别的文艺团体争得头破血流招来的。”秦璐笑着回答。 “我听说这一批学员里面有一个能光着脚丫立脚尖的小姑娘?”夏部长接着问。 “就是那个丫头,”秦璐指了指正在被楚老师单独辅导的戴玉青:“她没有接受过正规训练,但是能把演员的动作跳得差不离。” “不是用的前脚掌?” “不是,就是脚尖,她人能在两个大脚拇指上立起来。” 夏部长听了觉得很有意思,笑着说:“她年纪还小,好好培养!光着脚丫就能立着脚尖跳舞,那穿了足尖鞋之后岂不更容易!再说文工团里弄得全是后门兵、关系兵也不像话,咱们也要大力培养农民子弟兵。” 秦璐点头道:“是,现在我们对她是单独辅导,孩子年纪小,如果肯吃苦,估计用不了半年就能赶上大家的程度。” 夏部长听了很满意,又道:“申娜那孩子你已经见过了吧?” 秦团长道:“见过了,孩子很不错,将来会成为咱们团的文艺骨干的……” 夏航用手指了指叶澜,道:“今天叶院长过来也是来看看她,孩子可怜啊,父母现在都在农村接受改造。” 秦璐皱着眉头,道:“你说,老申怎么就这么糊涂呢,作为一个革命老同志,太没有耐心了!” 夏部长叹了一口气:“老申太正直了,光会直不会拐弯,不说那些了,总之,申娜我们交给你,你好好的照顾她、培养她,将来咱们对她的父母也好有交代——你不要顾虑孩子的身份,老申和他爱人虽然去了农村接受改造,他们的党籍和军籍还都被保留着,出了什么问题尽管来找我,我一力承担!” 秦璐瞪了瞪眼:“你说这话把我当成什么人了,孩子在我这儿,你就放一百个心吧!叶院长你也放心,我知道您和凤姐儿的关系,放心吧,我把娜娜当成自己的闺女看待。” 叶澜笑了笑,道:“凤姐儿就这一个闺女,现在咱们这些老战友不帮她,谁帮她?秦团长,你们对娜娜呢,照顾 虽照顾,该严厉的时候也得严厉,能让她成才是孩子父母的心愿。” 秦璐道:“那当然,我会看着她的。” 三人一阵沉默,片刻后,秦璐对夏部长道:“对了,你们家小誉估计也应该到了部队了吧?” 夏部长重重地叹了口气:“我这孩子不听话,非要去当骑兵,还跟他老子一拍即合,我怎么说都不管用。” 叶院长劝道:“他想当骑兵就让他去当吧,男孩子多历练历练也好。” 夏部长摇了摇头:“我说让他就在附近的基层部队上干两年,他们爷俩都听不进去,沈誉是非要去当那骑兵,死活都不听我的话——他要是有你们家冉东那么听话就好了。” 叶院长道:“我们家老头子本来也要让东东去当边防兵,我说老大老二已经去了那么远了,这个小幺无论如何得留在我的身边,这才没让他去那么远。” “我们家就这一个,他一走啊,我跟你说,我已经连着几个晚上没睡着觉了。去了新疆那么远,我想去看他一趟都难呐。”夏航惆怅地道。 41、 叶院长道:“这两年先让他在外面锻炼锻炼,过了两年就把他调回机关来,你也别太担心了,我们老大刚去当兵那会儿,我也担心,还跟老头子吵了好几次,结果现在不也挺好,已经是团长了,男孩子就得锻炼。” 夏部长苦笑着说:“你说我什么道理不懂?可还是管不住自己去胡思乱想啊!我们沈誉比这些学员们也大不了几岁,我三十才生的他,真要有个什么闪失,我是一点希望都没了……” 叶院长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你别净瞎琢磨了,下了班回去要是嫌家里清静没人气,你就来我们家找我,咱俩一起作个伴儿。” …… 林雪娴听着她们的话,心绪不由想到了沈誉和顾冉东——这两个男人一冷一热,就像两个极端,一个是她的“得不到”,一个是她的“已失去”。 ——但凡未得到,但凡是过去,总是最登对。 重活一世,得不到的慢慢变为天上的白月光,已失去的却成了心口上的一颗朱砂痣。 林雪娴怔怔地望着头顶上的天花板,突然想起了张爱玲的《红玫瑰与白玫瑰》,在那篇小说中,她说,“不论在环境上,思想上,普通人的一生,再好些也是‘桃花扇’,撞破了头,血溅到扇子上,就这上面略加点染成为一枝桃花。振保的扇子却还是空白,而且笔酣墨饱,窗明几净,只等他落笔。 那空白上也有淡淡的人影子打了底子的,像有一种精致的仿古信笺,白纸上印出微凹的粉紫古装人像。——在妻子与情妇之前还有两个不要紧的女人。” 林雪娴觉得扇子的比喻特别适合自己——就像她四周的同年兵战友们,她们的扇子都是空白的,笔酣墨饱,只待落笔;而自己重生而来,虽然还是空白,但那空白上已有淡淡的人影打了底子,那人影是戴玉青,是顾冉东,是李浩然,是蒋莹…… 她这一生和别人是不一样的。 楚老师下令学员们休息十五分钟,可以喝水,上厕所,在排练厅的前后小范围的活动。 秦团长对夏部长道:“孩子们中间休息了,我让人把娜娜叫过来吧?” 申娜是一个鹅蛋脸的小姑娘,见了叶院长,立即红了眼圈。 “娜娜,你在这里还习惯吧?”叶澜柔声地询问。 申娜点了点头。 “周末休息时你来家里我给你做点家乡菜,记住啊?”叶澜与申娜的母亲李凤是战友, 感情特别好,申娜这次能进入军区文工团,叶澜在背后费了很大力气。 申娜乖巧地回答:“谢谢叶院长。” 秦团长也摸了摸申娜的头发,对她道:“不要担心你的父母,在团里好好学习,有什么困难就跟我或者高团长反映,你父母的事情我都听说了,你不要背任何思想包袱。” 申娜小声道:“是。” 叶院长怕与她呆得时间久了,在学员们中间影响不好,对她道:“你去吧,好好练。” 申娜重新回到队伍当中,只是眼圈还是红红的。 叶院长探望完了申娜,先告辞回了卫生院,而夏部长则由秦璐陪着继续到上面的话剧团和乐队的排练厅继续视察,并作出一些相应的指示。 42、 一上午的时间过去了,到了中午时学员们已经全部饿得前心贴后背了,早上五点多钟就起床了,又练了一上午的功,各个人都精疲力竭饥肠辘辘。当他们排着队伍来到饭堂时,已经迫不及待地要开饭了。 昨晚的饭菜的好滋味,令他们充满了回味与希翼,结果摆在每个人搪瓷碗里的却是粗糙的糠菜饼子,新兵们中午要吃“忆苦思甜”饭。 开饭之前,先说忆苦报告,有几个学员含着泪痛诉在万恶的旧社会,他们一年到头就是吃着这样的饭,他们说过去的生活多么多么苦,现在的生活多么多么幸福,反正声泪俱下,义愤填膺,也不知到底是真还是假。 糠菜饼子的滋味实在是无法形容,林雪娴费了很大劲儿才把它们全部吞咽了下去,这种时候是表现的关键时刻,再难吃也得强撑着往下咽。蒋莹吃得也是痛苦无比,两人的目光相遇时,只能默默地用眼神去鼓励对方。 童唯一点吃不下去,悄悄地把糠菜饼藏进了自己的裤兜中,准备全部揉碎了偷偷撒到外面的地面上——她是宁可饿死,也不愿吃这连猪食都不如的、也不知道是麸子还是什么东西做成的饼。 吃完饭回到宿舍,学员们有一个半小时的午休时间,童唯偷偷溜到了军人服务社买了糕点躲在被窝里吃,同宿舍的人看到了都假装没看到。 童唯吃完了糕点恢复了元气,开始拿戴玉青调侃:“我说上铺,你今天中午怎么不发言呀,我还想听听你的忆苦报告呢,你们家原来是什么样子?” 戴玉青嗫嚅道:“我们家也是那样……” “什么样啊?” “就是队友们说的那样。” 林雪娴记得上一世戴玉青在咖啡馆告诉自己,她们家的成分是上中农,看来她也不敢把自己家庭的真实情况透露给众人。 童唯听了得意洋洋地道:“那你真可怜啊,我就不跟你说我们家的苦了,跟你说说我们家现在的‘甜’吧,我们可以去专为高级干部供应的特供商店买东西,还有各种特殊票证、外汇劵,你知道外汇劵是用来做什么吗?” 戴玉青摇了摇头。 “外汇劵可以购买只供应给外国人的进口商品,估计那些东西,你们连见过都没见过。” 林雪娴忍不住在心里嗤笑了一声,说来好笑,要论起见世面的话,她这个经历过八十年代九十年代的人可是最有发言权了,九十年代那时的商品真是丰富啊,她前世不爱读书 ,但是喜欢看杂志,尤其是九十年代世面上有了时尚杂志,一本定价十块二十块,别人都舍不得买,她每期都买,她喜欢上面的那些好东西,雅诗兰黛、香奈儿、兰蔻、杰尼亚、登喜路…… 想想就令她向往。 戴玉青听了露出一副天真的表情:“那你中午的时候怎么不发言呢?说给大家听听,多有教育意义啊!” 童唯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道:“我外公十五岁就参军了,打完了日本鬼子打国民党反动派,以至于我妈生下来之后就被送到老乡家寄养着,解放后才接了回来,我们吃的苦,哼,比你们可多多了,但是我父母交代我在部队里要低调,所以我才没有去发言。” 43、 戴玉青道:“为什么要叫你低调啊,该怎么着就怎么着呗。” 童唯没想到她会这么说,一时竟怔住了。 “睡觉吧,下午还得队列训练呢!” 童唯躺在床上心中有点迷糊了,戴玉青刚才到底是在抢白自己呢?还是她真的对干部子弟兵没有任何想法?她一点也不羡慕干部子弟兵们吗? ——童唯不是一个特别喜欢动脑的人,想不通迷迷糊糊也睡着了。 下午舞蹈队的新学员们在操场上进行新兵训练,站军姿,立正,稍息,齐步,正步,跑步,踏步……内容枯燥而又辛苦。晚上他们还要政治学习,背各种文件和军营条例,背不出来的惩罚是很严重的——就是没有惩罚,学员们也不愿自己的表现不好,他们多数都带着改变自己命运的目的来到这里当兵,表现不好,就会影响未来提干;提不了干就意味着从哪里来,还回到哪里去。现实就是这么的残酷。 林雪娴原以为自己这世重新回到军区大院会触景生情,会胡思乱想,却没想到紧张的学员生活,根本没有时间让她去浮想联翩,去多愁善感。 她每天的感受就是累,还有饿,刚吃完饭不久就开始饿,为了保持体形,又不能由着自己大吃大喝,另外每天的练功也不能放松,于是她脑中想起前世的时候很少,就是戴玉青,她也没有精力多去关注她。戴玉青现在和别的学员一样,在她的生活中,就是一个普通队友。 每天晚上躺倒在自己的床铺上,浑身百骸都像散架了一样,前世在学员期间,林雪娴总是安慰自己:熬到提了干就好了,提了干日子就可以轻松许多了,起码每天不用费很大力气整理内务了。等到她终于提了干,心中又想要是能嫁给一名高干子弟就好了,结了婚就不用那么辛苦的跳舞了。 人的惰性似乎是无穷无尽的,又总会想象一些美好的前景来憧憬,用来忽略当下的辛苦。 现在的她每天也像前世一样开始向往提干后的生活了,提了干,不仅每天会轻松很多,最主要的是心中的压力就没那么大了。虽然前世她入党、提干一切都很顺利,但是她还是担心这次的过程中会出现什么意外,影响自己的舞蹈生涯。 也许只有等到真正提了干,自己心中的那根弦才能彻底放松下来吧。 为了有好的表现,学员们真是无所不用其极,争着打扫宿舍、排练厅、饭堂,连厕所也要抢着打扫;一有空就去炊事班帮厨,周末为给随军的家属们帮忙 带孩子……只要能想到的好人好事都争着去做,见了老兵就忍不住露出一副谄媚的样子,就更不用说了。 林雪娴并非经历过一世便对所有的一切稳操胜券、胸有成竹,她并没有,因为军队毕竟不光光看业务水平,还要看政治面貌,看思想态度和日常表现。她也挺怕自己某一方面落后别人太多,有时也想去表现,但是实在是抢不到这样的机会,于是只好作罢,专心练功。 戴玉青自然是她们里面表现最积极的一个,她的家庭为她牺牲了太多,她没有理由不去努力争取。 44、 来文工团的第三天,小学员们去了军区总医院体检,复查的结果是这一批学员兵的身体都没有问题,于是团里给新兵们发了帽徽和领章,这就意味着他们是一名真正的解放军战士了。 领到帽徽和领章的那一天,大家都很高兴,指导员专门在会上详细说明了领章在衣领上的位置,以及钉领章的方法和注意事项。散会后,学员们回到宿舍纷纷找出自己的针线包,开始钉帽徽和领章。 领章的正面是红色棉平绒布,背面为白棉布,白棉布上盖有红色印戳,注明部队代号、姓名、血型,填写这些是为战场上伤亡军人采取救护、统计措施提供依据。根据指导员的要求,新兵们填写时字迹要清晰、端正,并一律用黑墨水写。 “林雪娴,你帮我写吧!我的字不好。”蒋莹回到宿舍对林雪娴道。 林雪娴前世时字写得也不好,这世来当兵前,在家里跟着林雪生练了两年钢笔字,没想到却成了她们当中字写得比较好的人。 “真让我帮你写呀?我帮你写了,你自己可就没有机会写了。”林雪娴笑着对蒋莹道。 “我的字太丑了,万一被人看到了,他们会说这个女兵的字也太丑了。”蒋莹朝她撒娇道。 “你什么血型?”林雪娴问。 “o型。” “那你是万能献血者。”林雪娴道。 新兵们每人发了两个帽徽,三副领章,这些将来复员、退伍或转业时都需要交回,不准带走的。 蒋莹对她道:“你先写着,我帮你纫针。” 新兵们的针线包里发的都有红线,蒋莹把红线纫在缝衣针上,并把林雪娴的那一份也弄好。她们虽然年纪不大,在家时却都做过缝扣子之类的简单针线活。 林雪娴趴在桌子上,端端正正地写好了所有的领章。蒋莹坐在林雪娴的下铺上,已经为两人纫好了针线。 领章缀定的位置,应在翻领领端的正中央(领章上下边缘距翻领上下边缘的距离相等),左右领章之一端与翻领口边缘取齐。 林雪娴看蒋莹一针下去,半天扎不出来,不禁笑道:“缝衣针不要穿透领章,从红绒布内的边缘处穿出来即可。” “……新领章是用棉平绒制成的,受到压力或磨擦以后,会产生绒毛倒伏方向不一致的现象,这样一来,由于反光关系,就会显得颜色深浅不一。缝领章时,要先查看两只的颜色是否一致。如不一致, 可以把其中一只调换一下方向再缝。因为调换方向以后,就可以使绒毛倒伏方向一致,颜色相同……” 郑佳佳坐在她俩的对面,忍不住道:“林雪娴,你怎么懂这么多?” 林雪娴前世当了十年的兵,当然懂得多了,不过她却不能告诉郑佳佳真实原因:“我家亲戚有当兵的,我听他们说过。” 童唯自小生在军营中,对钉领章的常识却完全没有在意过,见林雪娴懂得这么多,心中恼火,她自己又从来没有缝过东西,不禁扔了领章气咻咻地坐在床上。自从来了文工团之后,她攒了一肚子的委屈:从前教她舞蹈的老师从来没有这么逼过她练功,给她开软度的时候疼得她眼泪直打转;在这里衣服脏了要自己洗,饭缸要自己刷,热水要自己打,从前这些事家中的勤务兵全都干了…… 45、 童唯一肚子的委屈无人诉说:这个宿舍里,林雪娴和蒋莹形影不离,吴玲和郑佳佳越来越亲密,只有戴玉青和自己是孤家寡人。 戴玉青对她倒是不坏,可是打第一天看到她拎了一个玻璃丝网兜,她就知道她俩不是一国的。偏偏她最看不上的人,两人却都是新学员中程度倒数的,别提让她多难受了。 她和隔壁宿舍的骆小月从小就认识,本来打算让骆小月和蒋莹调换一下宿舍,结果自己这两天越来越看林雪娴不顺眼,想到这里,童唯起身去了骆小月的宿舍,她想看看有没有谁愿意和她调换一下宿舍。 童唯和骆小月经过一番密谋,以两套军装为诱饵,说服了庞蓉和她调换宿舍——像童唯这样的高干家庭不稀罕的旧军装,寄回庞蓉的农村老家,却能成为她脸上最有面子的事情。 有了人愿意调换,童唯去和生活教员打了招呼,当晚便搬了过去。 不得不说,童唯和庞蓉调换了宿舍后,戴玉青的处境也舒服了很多。庞蓉和戴玉青都是来自农村,两人很合得来。只是听说童唯去了隔壁后,隔壁宿舍天天闹腾了很多。 戴玉青在军区没有任何背景,舞蹈也没有接受过正规训练,从第一天来当兵,她的心口就像压了一块巨石。 她的基本功远远落于众人的后面,就连队里最怕吃苦的童唯的程度都不如。她的前抬腿还行,旁抬腿和后抬腿就不行了,每当这个时候,她就满眼羡慕地望着林雪娴,这十几个新女学员当中,她不仅长得最漂亮、基本功最扎实、身体条件也最好。 和林雪娴相比,戴玉青觉得自己就像是混在一群白天鹅中间的丑小鸭,她特别害怕未来有穿帮的那一天。 她有时想,自己来当兵就是个错误,害人害己。无数次她想找个无人的地方大哭一场,事实上,她也这么做了,她跑到排练厅楼后面的小山包,一个人痛痛快快地哭了好几场。从那儿以后,她每次压力大的时候就跑到小山包后面哭一场,哭完了擦干了眼泪,回到学员们中间,该练功练功,该吃饭吃饭,这个习惯一直保留了很久。 说不清为什么,新学员当中她最羡慕的人不是童唯这样的高干子弟,而是林雪娴。 童唯这种虽然眼时看着风光,戴玉青却感觉她早晚要栽跟头;林雪娴在她们当中总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她从不争着去做好人好事,也不处处攀比,戴玉青总感觉自己看不透她。 要说她的情况和蒋莹是非常类似 的,两人都来自h市,都在少年宫学过跳舞,可是戴玉青能看透蒋莹,却觉得看不透林雪娴。 她有时候忍不住在心里想,自己要是能成为林雪娴这样的就好了。同样是工农子弟兵,她感觉自己自卑又自尊,面对老兵时压抑而又忍不住想去讨好;而林雪娴却可以像高干子弟一样那么从容,也从不把高干子弟兵们放在眼里。 明明来到这里都是为了改变自己的出身,自己每天如临大敌,做每一件事情都如履薄冰,怕业务不合格被刷下去,怕不能被提干……明明都是工农子弟兵,都没有背景,为什么林雪娴却看起来那么轻松,她怎么就一点都不害怕? 这是戴玉青感到不解同时又感到愤懑的地方,就好像林雪娴来到这里当兵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热爱舞蹈,而不是像自己一样是为了一个城市户口。 46、 不管戴玉青在文工团的日子有多么难捱,日子一天一天还是过去了,在渐渐熟悉了军区大院的生活之后,她不知不觉地也适应了下来,毕竟她是属于十分能吃苦的那一类人。 她往家里写了信,说在这里一切都很好,团里的领导们都特别照顾自己,没有提半点坏消息。每个月新兵的津贴是6元,她把6元全部寄了回去,自己只留一点卫生费和营养费。 她们在文工团过了一个十分热闹的春节,自己和面包饺子,她包的饺子又快又好,得到的夸奖暂时让她忘记了练功的烦恼。 在文工团呆得时间长了之后,戴玉青发现舞蹈队的女学员们基本可以分成三种人: 一种是骨子里很“骄傲”的,这种人里面包括林雪娴、蒋莹等; 一种是骨子里很“娇气”的,这种人包括童唯、骆小月、郑佳佳等; 还有一种不骄也不娇的,就是林静、庞蓉和自己这种人。 老兵们中间,基本也是这样。 她有一次躲在小山包后面哭,被一个老兵发现了,老兵认出了她,因为老兵曾为她们宿舍示范过内务,那名老兵就是金淑媛。舞蹈队的老兵们一般都特别骄傲,有的还烫了头发,非常时髦,金淑媛在老兵们当中却属于那种永远带着笑容的,对谁都很亲切的那一种人。 金淑媛带她去了她的宿舍,给她拿了夹心面包吃,那是她第一次去老兵的宿舍,里面只住了两个人,另一个女兵谈恋爱了经常不在宿舍。在部队,提干之后就可以自由恋爱了,战士是不许谈恋爱的。 “你是不是想家了?”金淑媛亲切地问她。 戴玉青口中嚼着面包,点了点头。其实她哭不是想家,而是因为学员班选班长,最后选了申娜作为班长,还有一个男学员被选为了副班长。 “我刚当兵的时候也想家,慢慢习惯就好了,等你们再大一点,周日还可以坐车去市里玩,生活可丰富多彩了。” “市里有什么?” “有大百货商场啊,还有很多好吃的饭店,对了,b市还有西山,还有颐x园,你们可以去爬山,去划船……” 金淑媛的话令戴玉青对未来的生活燃起了热情。从那以后,她经常偷偷去找金淑媛玩,她发现金淑媛虽然在文工团的女孩子中不起眼,但是出了文工团特别受外面的男兵欢迎。 金淑媛打饭的时候总能打到最好的饭菜,炊事员们还会偷偷的送 给她炊事班自己做的豆瓣酱;她和汽车排的有几个男兵也特好,去哪里用车都特别方便;另外她还和通信连的指导员交情好,可以往家里打长途电话;还有图书室的小丁,加油站的小王,电影队的小方……他们关系都特别好,金淑媛在这大院里如鱼得水,日子非常逍遥自在。 戴玉青跟着她算是长了见识,暗暗地也有了目标,她要在院里把人缘混出来。另外金淑媛还告诉她,这院里住的有哪些首长,谁家跟谁家关系比较好,谁家跟谁家有过节;哪些职位的首长手中的权力大,哪些有名无实…… 47、 金淑媛还半开玩笑地对她说:“你将来要是能嫁给这院里某个首长的儿子,你的日子可就算熬出头了。你看咱们团的刘艳和张亚楠,自从嫁到了这院里以后,现在天天功也不练了,节目也不排了,照样领着团里的工资,团长都拿她们没办法……” 戴玉青听了却无动于衷,金淑媛不禁讶异道:“怎么?你还看不上这院里的干部子弟们?!” 戴玉青不置可否。 金淑媛不由冷笑道:“我跟你说,你别不乐意,他们这些干部子弟可挑着呢!再说这院里还有那么多首长的女儿呢,真要是看上了你,反倒是你的福气了。” 戴玉青见金淑媛有些不悦,连忙摇了摇头,道:“我哪敢看不上他们呀!我自己是什么条件我能不知道嘛!” 金淑媛笑了笑道:“也是,你还小着呢,估计还没考虑过这些事儿呢!” 戴玉青担心她嫌自己年纪小,把自己当成孩子看待,鼓起勇气道:“其实不一定非得找干部子弟,有些农村来的兵也很不错的呀。” “农村兵没有前途,能调到机关里的没几个——你是不是看上咱院里哪个农村兵了?”金淑媛问。 戴玉青赶紧摇了摇头:“不是,不是,这院里的男兵们我还不怎么认识呢。” “那你怎么为农村兵说上好话了?” “我认识一个我们老家那边的一个当兵的,我觉得挺好的。” “你喜欢他?” “我不知道算不算喜欢,”戴玉青有些害羞:“就是对他印象挺深的。去年我们那儿来了一个市里的文艺宣传队,在我们村里演了一场后,又去了另一个村子演,我看了一场不过瘾,就跟着宣传队跑到了那个村,演出结束都小半夜了,回去的时候路上就我一人,不知道为什么那天夜里特别特别的黑,我挺害怕的,背上全是冷汗,心脏都快跳出来了。从那个村回我们村有七八里的路呢,路两旁全是庄稼地,伸手不见五指,真是吓死我了,就在那时从我后面来了一个当兵的,他是我们邻村的,从部队回来休探亲假,火车晚点了,于是他拿着手电为我照着路送我回去,还跟我讲了很多部队里的事情,我觉得跟他在一起时心里特别踏实,一点也不害怕了。” “他在哪里当兵,你知道吗?”金淑媛问。 “好像也在咱们军区,是野战兵——他个子可高了,起码有一米八,声音也好听。”戴玉青从来没想过自己竟然会把这个秘密说出 来。 “等你们将来下部队演出,有可能就遇到他了。你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吧?” “知道,他在我们那里可出名了。” 金淑媛淡淡道:“不过不是我给你泼冷水啊,你原来在农村见个当兵的觉得新鲜,现在你来了文工团,天天在军区大院见的都是军职师职一级的人,你的眼界慢慢变宽广了,从前觉得印象深刻的人,现在你再见了说不定就是一个普通的兵蛋子。” 戴玉青沉默不语,心中并不赞同她的话。那一晚,李浩然一直把她送回了家,就着门口的灯光,她看到了一个英姿飒爽的年轻军人,他浓眉大眼,英气勃勃,符合她内心关于军人的所有想象。 后来,她打听到了许多关于李浩然的事情,知道了他的名字和他家里的情况。那一晚上的记忆一直完完整整地保留在她的脑海中,不可磨灭。 48、 在十三岁的戴玉青的头脑中,还不懂得什么叫浪漫,可是如果让她再懂事一点点,她便能够告诉你: 一个热爱文艺、热爱舞蹈的少女为了看各种演出,每天跟着各种宣传队四处奔走,在一个无人的黑夜里,遇到一个好心而又英俊的年轻军人,在她追逐梦想的道路中,陪伴着她走过了一段路程,这就是浪漫。 戴玉青和金淑媛在一起时,很喜欢听她讲一些团里的男女之间的绯闻,她心里朦朦胧胧地这些事感到好奇,又有些期待,想知道得更多也更详细,这一切都令她感到悸动而又兴奋。 在金淑媛的宿舍里,她经常能够在晾衣绳上见到精致漂亮的内衣,是她原来所从没有见过的;金淑媛还有一套属于自己的化妆品,里面有眉笔、胭脂和口红等,那是她和她姐姐从来没有用过、也从来没见过的! 戴玉青每次想起自己的姐姐就一阵心酸,姐姐就知道天天围着锅台转,打猪草,喂猪,拾粪——她们姐俩在公社里是公认的模样俊俏的女孩,可是来到这里后她才发现,她们在乡下活得太糙、也太不讲究了,一举一动一抬手就透着一股土气。 “你怎么不找一个首长的儿子交往交往呢?”戴玉青问金淑媛。 金淑媛叹了一口气:“我倒是想找的,可惜我来当兵前家里已经为我定了一门亲事了。” “现在讲婚姻自由,你要是真不喜欢,应该可以解除婚约吧?” “我父亲去世的早,母亲身体不好,家里还有一个小弟,我来当兵五六年了,我对象一直在家里帮我照顾着他们,我现在提干了,提出不跟人结婚了,没法交代。” “可是你回去后,你是城镇户口,他还是农村户口,你们怎么办呀?” “慢慢把他往城里调吧!”金淑媛怅然道。 “唉,以你的条件,完全能嫁给一个干部子弟的!”戴玉青下意识地讨好她道。 金淑媛的嘴角扯出一个苦涩的笑容——谁不愿意嫁高干子弟呢?住的是独门小院的小洋楼,家里有警卫员炊事员司机,孩子有专门的幼儿园…… 曾经她也有过一个机会,那时分区参谋长的二儿子祝小科对她很好。金淑媛一直有自知之明,她清楚自己的条件在文工团排不上号,她就占了一条性格好,没想到祝小科会注意到了她。可惜两人还没开始,就被周萌破坏掉了。 周萌坏就坏在明明她不喜欢祝小科,却从自己的手中抢走了他,之后 又把人给甩了,从那之后,金淑媛对这些高干子弟们就彻底灰了心,他们都是处于挑选的一方,总有更好的人出现吸引着他们的注意力。 “我家里的对象,除了是农村户口,其他各方面都很好。”金淑媛对戴玉青道,语气却像是和谁在赌气。 “你经常往家里打电话,就是打给他吗?” 金淑媛点了点头。 “他对你好吗?” “当然好了,他的未婚妻是军区文工团的舞蹈演员,你说他能对我不好吗?”金淑媛开玩笑地说。 49、 戴玉青与金淑媛的亲密关系并没有维持太久的时间,因为金淑媛的名字出现在了文工团一九七三年的干部转业名单中,这个结果令戴玉青震惊不已。 之前在与金淑媛的交往中,戴玉青已经隐隐洞察了她与周萌之间的不和,周萌是歌舞团的红人,是她们舞蹈队排练的大型舞剧《白毛女》中喜儿的扮演者。 在《白毛女》中,喜儿和白毛女通常由两个演员来演。 【喜儿与白毛女本是同一个人物,但在舞台上由于两个角色在年龄、性格、造型上会发生明显变化,情感表现和动作设计也有极大不同,因此喜儿的扮演者长相甜蜜、个头娇小;而白毛女的扮演者则要高挑、性格奔放、老戏质量过硬。】 每个角色又分为a、b角,周萌一直是喜儿的a角,是舞蹈队名副其实的台柱子。这次的干部转业名单中,金淑媛赫然在列,而周萌在团里的地位依旧纹丝不动。 周萌在文工团一向高傲,对小学员们冷淡得很;而金淑媛无论政治思想、作风纪律,还是在团结战友方面,都比周萌的表现要好,可是现在需要转业的人却是金淑媛,这个结果对戴玉青的触动很大。通过这件事,她的危机感更重了,也更加努力了。 金淑媛的经历一下子提醒了她——这两年金淑媛在演出中经常饰演群众,在舞蹈队已经处于被边缘化的位置,所以转业时首当其中。 戴玉青开始明白想要在文工团里呆得久,如果没有显赫的背景,那么就得自身的本事过硬。 不仅舞蹈队,话剧团、声乐队的一部分老兵也面临转业,有新兵来,自然就有老兵离开,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这是军队亘古不变的道理,她唯一能做的只有更发奋地努力。 一九七三年的春天,学员们五公里越野跑都能轻松跑下来了,实弹射击也都能取得不错的成绩,一些基础好的学员已经开始上了足尖鞋。 这年秋天,林雪娴收到了一封林雪生的来信,他在信中说,他在省会进修班学习时与一位同是来学习的杂志社女编辑相识,两人互相产生了好感,正在为能走到一起而努力。那名女编辑的户口在省会,他们计划把林雪生从h市的报社调动到省会,如果调不过去,她就从省会调到h市,她的人非常活泼开朗,带给了他很多新奇的感受。 林雪娴收到这个消息后非常的开心,女编辑肯为林雪生去小城市工作,说明对他是真心实意的。上一世林雪生和吴冰冰的婚姻如一潭死水而且没有 孩子,始终令家人的心中感觉有些欠缺,这一世如果他能和这位女编辑走到一起,将会是完全不同的人生,这个结果令林雪娴感到欣慰。 相对于林雪生,林雪娴最担心的还是林雪穗,这一年她升了高三,明年六月份就要毕业了,按照当时的形势,林雪穗一毕业就要插队到郊区的农场,一去就是两年,七六年时才回来。 50、 这一世林雪娴不想让林雪穗再去农场插队了,她希望她能在家里补习文化课,马上就要恢复高考了,现在林雪生也有工资,自己当兵也有津贴,不如林雪穗用这段时间好好补习功课,七七年时直接考上一个名牌大学,这是林雪娴的计划。 一九七四年的上半年,林雪穗马上就要高中毕业,学校里开家长会谈到这一届毕业生的分配问题时,动员他们全部到农村去。 林雪穗给林雪娴的来信中说,她恐怕要去农村插队了,一想到心里挺担心的,每天感觉都不快乐。 林雪娴回信给她,让她也学林雪生当年在家养病,千万要顶住压力,不要轻易去农村落户。前世时林雪穗帮了她很大的忙,林雪娴对她由衷的感激,她希望二姐能够快乐,这一世都幸福平安顺遂。 林雪娴一封接一封地往家发信,嘱咐林雪穗要坚定立场,不管学校还是街道来动员去农村插队,都坚决不同意,家里不在乎多一个吃闲饭的人。林雪娴不能直言她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事,只好在信中说她不介意养活她一辈子。 那一阵子,林雪娴一周要往家里写五封信,全是嘱咐不要让林雪穗去农村插队的话,因为考虑到他们的信件有时会被抽查,林雪娴在信中不能写得太露骨,但是总的意思就是要林雪穗不要去农村。 林雪穗的回信还是来了: 小妹,我和爸妈商量了很久,最后还是决定去插队,因为这是大势所趋,而且现在h市的近郊农场有几个名额,如果现在不决定去的话,最后的结果还是要全部下到农村去,到时就只能去一些更边远的地方了。 我们命该遇到这样的时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谢谢你的鼓励。 …… “我们命该遇到这样的时代。”是莎士比亚在《辛白林》中的话。 林雪穗最终还是去农村插队了,林雪娴消沉了一段时间,她有先知的能力却依旧改变不了二姐的命运,让她有了一种强烈的挫败感。后来她慢慢也想开了,对于林雪穗来说,插队的经历令她的性格变得更加沉稳,也更懂得珍惜机会,对她的一生来说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慢慢地她也释然了。 一晃眼,林雪娴来文工团已经三年了,这三年她的个子长高了不少,专业一直是学员中的尖子;而戴玉青是她们这一批学员当中进步最大的,她比所有人都能吃苦,经常五更半夜地练,虽然不能像林雪娴和蒋莹那么出色,但是程度一直保持在第一阵营。 这一批学员从十二三岁时入伍,到现在已经成为文工团三年的老兵,每个人的改变还是挺大的。首先因为吃的有营养、生活规律,她们都长高了不少,个个脸色红润、亭亭玉立。 这一年夏天,她们在上面的组织下排练了一些节目,为秋天时下部队演出做准备。文工团成立了很多演出分队,学员们将要下部队演出了。 这一年,沈誉也从骑兵营调回了军区机关,他是一九七二年底去了新疆军区某骑兵营,七五年时他所在的骑兵营与某步兵营合编,骑兵们全部下马。 沈誉去当骑兵时就知道,随着解放军摩托化、机械化的发展,骑兵作为一个兵种慢慢将会被取代。六九年时已经改编了一批骑兵,可是他没想到的是,骑兵作为一种历史悠久的兵种,被取消得这么迅速,这么彻底。 当不成骑兵了,他的母亲提出让他回xx军区机关,他没有拒绝,成了军区文化部的一名干事。 51、 沈誉从新疆回来后整日郁郁寡欢,他思念草原,思念自己的军马,每天活得像行尸走肉一般。 在他很小的时候、他第一次见到父亲收藏的马刀时,他就有了一个志愿,自己将来要做一名骑兵。 小时候在大院里和小伙伴们玩骑马打仗的游戏时,他总是代入感最强的那一个;别的孩子们喜欢谈论坦克、轰炸机、航空母舰,恨不得个个都是巴顿将军、麦克阿瑟将军、尼米兹将军,指挥着坦克集群、轰炸机群、巡洋舰队,只有他单是喜欢骑兵。 七二年冬天他乘坐着闷罐车到了新疆后,驯服了一匹性子最烈的新马,从那以后,他和他的马每天形影不离。他喜欢策马奔腾在草原上的感觉,他的“马上斩劈”、“乘马射击”、“乘马越障”、“野外骑乘”等骑兵训练科目的成绩总是连队里最优秀的。 可惜幸福的日子是那么的短暂,根本没有任何心理准备,骑兵营就被下令要与某步兵营合编为某边防团,骑兵们全部下马,军马们一部分送给了当地拥军的农户,一部分归通信连使用。 骑兵营改编,他母亲趁机提出让他调回军区机关,他没有拒绝,老实讲,不能再当骑兵了,他需要时间好好考虑下一步怎么走。 他成为了军区文化部的一名文体干事,直接对接文化部下属的文工团、体工队等单位。两年前他离开这个大院去当兵时,根本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回到这个院上班。对于有些大院子弟来说,先在基层部队锻炼、入党、提干,然后再调回军区机关是一件十分顺理成章、理所当然的事情,但是他从未这么想过,他是要当一辈子骑兵的,可惜残酷的现实令他的理想太早搁浅了。 来东区的机关楼上班已经两天了,他依旧萎靡不振,整个人像被抽走了精气神似的。 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被他的母亲夏航看在眼里,于是对他道:“你别整天一副如丧考妣的样子,跟死了亲娘一样!你去下面转转去吧,文工团正在准备下部队的演出节目,你过去盯一盯,不管演出服装啊、道具布景啊什么都审查着点,这个时候不能出乱子!” 夏部长将沈誉打发到文工团去,其实就是让他去散散心,担心他会闷出病来。说起来军队大院长大的男孩子们都挺可怜的,从小就是一根筋地要当兵,都有“不当兵,毋宁死”的偏执心理,她很担心他走极端。 沈誉被他母亲从办公室里轰了出来,依旧提不起劲儿,他慢条斯理地往西区去,一路上有哨兵向他敬礼 ,他也是心不在焉的。 进了文工团的大院,迎面就是排练大楼,楼前的石头上写着“为人民服务”几个大字。沈誉胳膊下面夹着他母亲交给他的一沓节目单,面无表情地走进了一层的大排练厅。 他是一个很帅气的青年军人,皮肤在草原晒得有点黑——他原本的皮肤是很白皙的;他的头发微微有点自来卷,看着非常蓬松柔软;他并非刻意、但是脸上的表情总是带着一副优越感。 因为心情不好,此刻的他看起来有一点乖戾的模样。 排练楼一层的大排练厅里面有一帮人马正在紧张有序地排练着,他们排练的是舞蹈《草原上的红卫兵见到了毛主席》,沈誉一进门就看到这样的画面,差点喷出一口老血。 《草原上的红卫兵见到了毛主席》是一个简单的歌舞节目,演员们分成男、女两列,一手叉腰,一手作挽缰绳纵马状,随着音乐不停变换队形和动作。 沈誉的心里正窝憋呢,看到这个画面,那感觉就像是旧伤口还未痊愈,又被人深深补了一刀。尤其是排头的那个女舞蹈演员,感染力特强,看她的动作就好像她真的正在草原上纵马奔驰一样,脸上还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沈誉的嘴角搐动了两下,扭头走出了排练厅。 52、 沈誉现在不敢想起草原、想起骑兵,想起心里就是一阵难忍的痛楚。 文工团舞蹈队的队长林峰当时也在排练厅里,远远地看到了沈誉,知道他是夏部长的独生子,刚想迎过来打声招呼,还没来得及张口,就见沈誉一脸阴翳扭头又走出了排练厅。 沈誉从排练大楼里出来,觉得外面的阳光刺眼,蝉鸣声刺耳,从小就熟悉的军区大院此刻在他的眼中也变得令人难以忍受起来。 他怀念在草原上骑着训练有素的军马、挥着六五式骑兵军刀的日子,这段经历不能被触碰,不能被提及,一不小心就会使他陷入思念的重灾区里。 沈誉还没走出文工团的院儿,迎面走来了一个青年军人,却是他的发小杨民。杨民现在是文工团乐队的副指挥,原来学的是钢琴专业。 杨民看到了沈誉,大步走到他面前,狠狠地在他胸口捶了一捶。 “嘿,你小子来我们团视察工作?” 沈誉看着杨民,摆出一副不待见他的样子,道:“这是谁呀?一身军装我没看错吧?不说打死都不来当兵的吗?” 杨民乐呵呵一笑:“还提那干嘛,我这不也是没办法嘛。” 杨民和沈誉、顾冉东他们不一样,从小就不爱舞枪弄棒,他的母亲出身于资产阶级家庭,是一个名副其实的资本家小姐,当年和一帮同学一起奔赴延安参加革命,并和一名八路军将领结了婚。 杨民没有继承父母的军人基因,他在他外婆的启蒙下从小学习钢琴,考入了音乐学院附小,一直渴望成为一名世界级的音乐指挥家。他原本一心想考音乐学院,继而出国深造,结果国内轰轰烈烈的文化/大革命令他的学业受阻,不得已只好加入了军区文工团。 “在这里怎么样?有你这个天才音乐家的发挥之地吗?”沈誉关切地问他。 “还凑合吧!” “还凑合?几十人的管弦乐队到你这里只是‘还凑合’?” “哎,跟你没法说。对了,周末去我家,我爸妈下部队了,家里没人,我再喊上东子,咱们几年没见了,好好聊聊。”杨民道。 “行,我正说要去找你们呢。”沈誉一口答应了下来。 “还有我团里的几个朋友,到时你也认识认识,都是很不错的小姑娘。” “你现在要去干吗呀?”沈誉问。 “我得去排练呀,这儿一大堆任务呢!” “陪我再聊会儿呗。” “真不行了,乐队正等着我呢!”杨民摇了摇头:“要不你跟我一起,去考察考察?” 沈誉皱了皱眉,他现在是真没心情去听交响乐排练,只好悻悻地放他走了。 一个人慢腾腾地遛到了篮球场,体工队的十几个篮球运动员正在练球,沈誉坐在篮球场旁边的椅子上百无聊赖地看了人家打了一下午篮球。 从跳《草原上的红卫兵见到了毛主席》的舞蹈演员到杨民,到这十几个篮球运动员,似乎见到的每个人都满怀热情的从事着喜欢的事业,只有自己像离了群的孤雁,彷徨不知道前路。沈誉无聊地从脚边的石缝中拽起了一根杂草噙在嘴里,一丝苦涩的滋味渐渐充斥了整个口腔。 53、 林雪娴下午在排练时太投入,并没有注意到沈誉的出现。晚上她在饭堂吃饭时碰到了杨民,杨民问她周末有没有事。 “应该没事,怎么了?” “周末我父母下部队,家里没人,你到我家来玩呗?”杨民端了饭缸坐在林雪娴的对面,压低了声音道。 “就谁呀?” “话剧团的梁欣怡,还有我的两个哥们,都是咱们大院的。” “你跟梁说好了?她同意了?”林雪娴问。梁欣怡是话剧团的台柱子,经常出演女主角,追求她的异性很多。 “嗯,我跟她说还有舞蹈队的女演员要来。” “周末我还想去借书呢!” “姑奶奶,你什么时候借书不行,现在是关键时刻,你得帮我一把。”杨民把自己饭缸里的肉片挑给林雪娴,接着道:“肉都给你吃,周末你来家里,我请你吃冰棍,西瓜管够。” “我考虑考虑——那个,你哪个哥们呀?”林雪娴问。 “后勤处的顾冉东,刚调回咱们机关,人特别好……” 林雪娴一听到“顾冉东”这三个字,浑身一颤,脑子里嗡地一下子就炸开了一样,杨民又说了什么,她完全听不见了。 再见你以何?以眼泪,以沉默。——这是拜伦的诗。林雪娴曾经很多次地问自己,再见到顾冉东时,自己要以什么样的心情去面对他。 以眼泪?以沉默? 她不知道。她已经忘了自己前世与顾冉东是怎么认识的,只记得他曾对她说:“我以前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很俗套的搭讪,如果这一世他在见到她时,说出的仍是这一句话,她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平静地听完这一句话。 林雪娴下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的筷子,心脏紧张地跳动着:“周末什么时候?”她沙哑着声音问杨民,一刹那间的功夫,她的声音竟然浑浊至此。 “中午你吃完饭就过来呗。”杨民完全没有注意到她的异样。 “好。”林雪娴干脆利落地答应,停顿了一下,又道:“我问问蒋莹有没有空,她有空的话,我把她也带去。” “行。”杨民见她同意去家里,眉开眼笑地端着饭缸找他自己的战友去了。林雪娴一个人用筷子拨弄着饭缸里的饭菜,再也没有心情去吃一口。 所谓近乡情怯,她目前的心情就是这样。这一世顾冉东见到她时,还 会喜欢上她吗?林雪娴的内心非常紧张。 前世她没有这么早遇到顾冉东,这个周末的见面她毫无一点思想准备。在她的以为当中,与顾冉东见面还是再晚一些时候才会发生的事情,她没有想到这么快就可以见到他,也许是因为前世时她和杨民的关系不像这一世这么好。一切都变了,顾冉东还会像上一世一样喜欢上自己吗? 杨民和话剧演员黎欣怡都已经提了干,是可以名正言顺的发展恋爱关系的,只不过黎欣怡的追求者众多,杨民在一干追求者中还未能完全胜出。 林雪娴匆匆吃完了晚饭,刷了饭缸回到了宿舍。蒋莹今天轮到去舞美组帮忙还没回来,林雪娴此刻有点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平静不下来。 54、 晚上的时候,林雪娴趁宿舍的其他学员去水房盥洗时,对蒋莹道:“杨民周末让去他家玩,你去不去?” 蒋莹想了想,道:“周末我还想补补觉呢,他让去他家干嘛呀?” “去给他造势——他约了话剧团的梁欣怡,估计担心两人一对一时比较尴尬吧。”林雪娴道。 “那你去就行了,我这人笨嘴笨舌的,也帮不上什么忙。” “主要是……那天还会有杨民的两个发小在——你就当陪着我呗,给我壮壮胆!再说了,这天气你在宿舍呆着多热呀……” 蒋莹噗嗤一笑,道:“你还用壮什么胆,他的朋友难道还会吃了你不成?!” “你就当是陪我,好不好?我挺想去的。”林雪娴一脸认真地道。 “那好吧,”蒋莹看她真心想去,答允了下来:“不过若是玩的不开心,咱们就早点回来。” “没问题。” 林雪娴叫上蒋莹一起,心里多多少少有为自己打气的用意,见到顾冉东时可以少紧张一些。 这个晚上对她来说,注定是一个无眠的夜晚,林雪娴极力去回想前世与顾冉东是如何相识的,却怎么也回想不起来。 不要说她现在回想不起来,就是在前世时,她也不记得和顾冉东具体是怎么认识的,似乎两人很久之前就曾打过照面,或者也讲过话,但是她几乎没有什么印象,也从未在意过,直到有一天戴玉青向她道破了他的身份,她才开始认真去审视他。 在此之前,她仅仅把顾冉东当成一名普通的机关干事,就像这院里来来往往的人一样,并没有留下很深的印象。戴玉青后来告诉她,他是军区后勤部长顾锐和卫生院叶副院长的儿子,还有两个哥哥和一个姐姐都在部队担任着重要职务,直到那时,她方开始去注意他。 顾冉东曾有几次对她说,他第一次见到她时,就觉得他曾在哪里见到过她。她抿笑不语,并不去回应这个话题,怕不小心会暴露了自己曾经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没有正视过他的真相。 沈誉白天在文工团里逗留了一小会儿,夜里便做了一个令他不太高兴的梦。他梦见他的马被一个穿灰色练功服的舞蹈演员牵走,他去阻拦,可是那女子凌空一跃便跳上了马背,朝他得意一笑,踏尘而去。 他着急起来,在后面追着大喊:“枣花,你给我回来!” 枣花是他为他的马起的名字,可惜枣花突然变得对 他不理不睬,只对那个女子俯首帖耳。一人一马越驰越远,他急得一头大汗,心中既愤懑又伤心,这时一个激灵醒来,才发现自己正躺在家中房间的床上,刚才不过是做了一个噩梦。 他再无一点睡意,伸手扭开了床头柜上的台灯,怔忡着坐了起来。从枕头下面摸出几张照片,他就着台灯的光芒出神地凝视着它们。其中两张照片是他和枣花的合影,一人一马站在辽阔的大草原上;还有一张是他们连队的合影,战士们全部骑在马上握着军刀,整齐地列成队伍,烈日下刀光熠熠,威风凛凛。 他是如此的怀念着他的连队,他的战马。 骑兵营改编、人马分别之时,他落泪了,他的马也流泪了。他抱着马默默地流泪,马仿佛也知道他们要分别了,不停地蹭着他的脖子,流下了大滴大滴的眼泪。 想起这些沈誉的心里就一阵阵酸涩,眼眶不知不觉又红了。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也许是白天在排练厅看到的那个排头的女舞蹈演员的印象过于深刻,梦里便梦到了她潇洒地骑走了他心爱的枣花。 她骑在马背的样子和她白天跳舞时一样,姿势英姿飒爽,脸上带着那种陶醉其中的笑容,看起来愉悦、恣意而又幸福。 这种表情再一次地刺痛了沈誉的神经,虽然她长得很美,但在他的眼中,她几乎是面目可憎的。 离周日的见面还有两三天的时间,林雪娴只觉得日子过得太慢,分分钟钟都是煎熬;有时又觉得时间过得太快,自己分明还没有准备好去见到他。 她在无人的时候偷偷照了照镜子,镜中的人眉是眉,眼是眼,就像一副精心描绘而成的工笔画,一笑一颦都是明艳动人的。 这样的自己,顾冉东会喜欢吗? 55、 一九七四年,总后勤部对女军人的夏季服装做了一次改良——之前六五式的女军服是没有裙装的,也就是说从一九六五年始至一九七四年的九年时间中,女军人们穿得都是裤子。 从去年五一开始,女军人们的夏服恢复了裙服,改戴无沿软帽。蒋莹和林雪娴两人去杨民家的路上,就是这样的打扮。 蒋莹的额前留了一些刘海,林雪娴则直接裸着脑门,两人并肩走在林荫道上,怎么看都是一道美丽的风景。 女兵们的军裙长度一般都在膝盖下面,有些女兵们为了好看、使自己显得腿长,就故意将裙子裁短,或者将裙腰往上挽一圈;林雪娴和蒋莹则完全不用这么做,两人都是长腿,同样长度的军裙穿在别人的身上得到膝盖下面,她们穿则在膝盖上方,怎么看都比普遍女兵穿的好看。 杨民的家和沈誉、顾冉东他们一样,同在军区大院的西区生活区,不过分住在不同的楼。 顾冉东比沈誉早入伍了一年,他在基层部队中干的是军需方面的工作,不久前刚刚调回了机关工作。 三人从小一起玩大,见了面自然非常高兴,中午就在一起吃了顿饭。 顾冉东做的一手好菜,亲自下厨,杨民为他打下手,沈誉则和小时候一样、心安理得地当着甩手掌柜。 “你父母下部队干嘛去了?”他倚在门框上,问正陪着顾冉东在厨房忙活的杨民。 “军分区的某团出了一个英雄,我爸他们大约去调查这人的英雄事迹去了。”杨民的父母是做组织工作的。 “你爸亲自带队去的?这是准备要在全军区中树立成典型吗?”沈誉好奇地问。 “可能得先去看看这事迹经不经得起推敲吧。”杨民漫不经心地回答,他对部队的事情毫无兴趣。 “哪个英雄呀?”顾冉东问。 “好像是一个叫李浩然的野战兵,在当地拉练时救了几个村民。”杨民道。 沈誉没有再问下去,他从基层部队回到机关工作后,感觉自己离这种荣誉越来越远——偏偏军人们都以荣誉为无上光荣。 “下午还有谁要来呀?”他换了一个话题。 “话剧团的梁欣怡。我跟你们说,这女孩真的非常盘靓,我追了她好久了……”杨民说到梁欣怡就激动了起来。 沈誉撇了撇嘴,不以为然地道:“可你这路子不对呀,你得单独约人家出去看个电影或者逛个 商场之类的,你叫了一帮不相干的人陪着,这叫什么事儿啊?” 杨民放下了手中的蒜苗,十分懊恼地道:“唉,你不知道,我这个人现在有一毛病,人越多我越放松,不仅言语俏皮,思维灵活,还能把气氛调动起来;但只要单独和喜欢的女孩在一起,我就不知道说什么了,说出来的话也往往言不由衷,道貌岸然,弄得自己完全不像自己了,别人看着也难受——所以,还是等她先喜欢上了我再说吧。” “你干嘛找话剧团的呀!找个高干家庭的女儿多好!”沈誉对话剧演员的印象不太好,总觉得她们拿腔拿调,略显浮夸。 “人特别晃眼(漂亮),你见了就知道了。”杨民信誓旦旦地道。 56、 “还以为你天天一心扑到音乐上旰食宵衣、废寝忘食,没想到你在文工团里还呆出滋味来了。”沈誉忍不住揶揄杨民道。 “你这是刚回来!我就不信你心中啥想法都没有,都说当兵三年、母猪赛貂蝉——你看吧,回头你不定会怎么祸害我们文工团。” 沈誉抬了抬下巴,道:“这你可就说错了,我从小跟着我妈在团里什么样的漂亮女人没见过,我对美色绝对免疫,再漂亮的女孩在我这里也是没什么可稀罕的。” 杨民对顾冉东道:“你信他的话吗?” 顾冉东摇了摇头:“听他假正经。” 杨民大笑起来,道:“听到没,不用在我们自己人跟前装假正经。” 三人嘻嘻哈哈地做了一顿色香味俱全的午饭,吃完了收拾了桌子,坐在沙发上耐心地等待着梁欣怡的到来。 顾冉东是一个中规中矩的年轻干部,在基层部队锻炼了几年后,现在举止越发沉稳了,年纪虽然不大,行事却拿捏有度; 沈誉则仍带有几分倨傲的样子,他个性比较张扬,看人的时候十分专注,很少眨眼,一看就是被保护得很好,没经历过什么挫折; 杨民这个人有几分艺术家的癫狂与神经质,有时非常亢奋,指点江山、挥斥方遒,心情不好时又会几天不说话。 三人性格完全不同,却不妨碍成为关系非常好的朋友。 在女兵们没有到来之前,三人胡乱掰扯了一会儿各自这几年的经历,其实以往在信中也都说了一些,彼此的情况差不多都了解。 三人当中,顾冉东和杨民同岁,沈誉比他俩小一岁。小时候一个大院的孩子们天天疯在一起,磕磕碰碰自然是有的,但是从未有过隔夜的仇;尤其和别的大院的小孩或者街上的孩子们斗气时,更是同仇敌忾,彼此之间结下了深厚的革命友情。 林雪娴和蒋莹是在下午一点半来到的杨民家,进了屋里,顾冉东客气地站了起来,沈誉一抬头却一下子懵住了——来的这两个小女兵身材相仿,容貌各有千秋,其中的一个,可不就是他前两天在排练厅中见到的那个跳《草原上的红卫兵见到了毛主席》舞蹈的排头女兵。 杨民指着顾冉东、沈誉,对林雪娴和蒋莹道:“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军区后勤部的顾冉东,这是文化部的沈誉沈干事,都是我的发小,不是外人。” 又分别指着林雪娴和蒋莹,对顾冉东和沈誉道:“这是文 工团舞蹈队的林雪娴和蒋莹,未来我们团的台柱子。” 顾冉东和沈誉一一与两人握了手。 杨民家是一套四居室的房子,客厅靠墙摆了一组蓝色灯芯绒布的厚沙发,沙发背上罩着白色的钩针编织沙发巾。 林雪娴与顾冉东握手时,她的指尖都是颤抖的。她本来心情就激动,结果除了见到了顾冉东外,杨民家中竟然还有沈誉也在,这太出乎她的意料了,弄得她也更紧张了。 不怪她害怕沈誉,上一世顾冉东出了事故以后,她狠心与他解除了婚约,从那以后沈誉见了她,就像见了不共戴天的仇人一样,看她时的那种眼神,冷漠而又鄙夷,时隔多年她都忘不掉。 57、 相比之下蒋莹就自然多了,不卑不亢的。 顾冉东与她握手时,看到从她的手腕上滑下来一个玉坠,它被一根银色的丝线系着,被她像戴手链一样戴着。 那枚玉坠有成人的大拇指甲盖大小,形状是一片小小的树叶,叶脉的纹理清晰,上面散发着淡青色的光晕。 顾冉东的目光被这枚玉坠所吸引,握着蒋莹的手的时间就长了许多,待他反应过来,赶紧松开了手。 他的异常举动被沈誉和杨民两人看在眼里,不由都是心中一惊,要知道顾冉东一向稳重,很少有这样失仪的时候,尤其是对着女孩子时。 在杨民的印象当中,顾冉东和沈誉的自身条件都不错,却与异性很少打交道:顾冉东总是一副正气凛然的样子,让异性轻易不敢接近;而沈誉则是眼光极高,一般的女兵入不了他的眼。 他们三人把林雪娴和蒋莹让到长沙发上坐着,长沙发的两侧另各有一个单人沙发,顾冉东和沈誉分别坐在单人沙发上,杨民就坐在一张硬木椅子上。 杨民从厨房端来了糖果、瓜子、花生等零食,让林雪娴她俩随便吃。天花板上的吊扇咯吱咯吱地转着,客厅里倒不是特别热。 顾冉东坐的位置比较靠近蒋莹,坐下来之后对她道:“你是哪里人呀?” “我是h市人,”蒋莹又指了指身边的林雪娴,道:“我俩都是h市人。” 顾冉东笑了笑:“是吗?我也算是半个h市人,我母亲是h市人,我姥姥、小舅他们都在h市,我也经常回去。” 顾冉东这么主动与异性搭讪,对于沈誉和杨民来说,还是头一次见,两人迅速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你来当兵几年了?”顾冉东又问她。 “我俩都是72年底入的伍。”蒋莹回答。 “入团了吗?” “入了。” “你几岁开始学的舞蹈啊?” “差不多八岁吧。” “觉得当舞蹈演员辛苦吗?” “还行吧,习惯了这种生活后反而离不开了。” “……” 两人正聊着,梁欣怡来了。她是话剧团女演员,头发烫成了时髦的波浪状,用一条鲜艳的手绢束着。林雪娴记得前世时,大家都叫她梁晓庆,因为她长得特别像后来演电影的那个刘晓庆。 梁欣怡她今年快20岁 了,比他们都大,穿着四个兜的军装上衣,进到屋里便嚷嚷着快热死了。 梁欣怡与人打交道的时候有点生熟不忌,杨民就是喜欢她身上的这种活泼劲儿。 “你先喝点凉白开,我让服务部的人送些冰棍上来。”杨民听到她说热,赶紧倒了一杯冰水给她。 “你问问他们有没有冰镇的汽水,让他们也送过来一些。”梁欣怡和两个小姑娘一起坐在了长沙发上,用撒娇的语气对杨民吩咐道。 杨民依言走到放着电话机的小凳子旁,往军人服务部打了一个电话,要了一些冰棍和汽水上来。 “我刚才为他们都互相介绍过了,这是沈誉沈干事,这是顾冉东,刚调回机关工作。这两位是咱们文工团的舞蹈兵,我就不用向你介绍了吧?”杨民打完了电话,对梁欣怡道。 58、 梁欣怡朝众人微微一笑,算是打了招呼,她比林雪娴和蒋莹看着成熟许多,毕竟已经在文工团当了多年的兵。 杨民自她来了之后,便把注意力放在了她的身上,其实两人看着完全不搭,林雪娴也不明白杨民为什么会喜欢上梁欣怡,也许是因为她长得漂亮吧。 自从林雪娴来到了杨民家中,虽然脸上的神情在刻意放松,其实内心一直绷着。本来她和杨民很熟,平日里开起玩笑来也非常寻常,但今天她完全没有了开玩笑的心情,一点也活泼不起来。 梁欣怡分别问了沈誉和顾冉东原来在哪个部队,当听到沈誉原来是骑兵后,她颇为吃惊地道:“你怎么会想到去当骑兵呢,还跑那么远。” 沈誉似笑非笑地回答:“就是因为当的人少呀。” 梁欣怡接着又道:“我见过海军,见过飞行员,唯独骑兵——真的见得不多。” 沈誉说话十分直白:“那你是孤陋寡闻,咱们大院很多老首长都是骑兵出身!” 杨民接过了话茬,道:“你们别看小沈整天一副干部子弟兵的派头,骄傲得跟什么似的,他在基层部队时和群众们的关系可好了,与广大的工农兵们能完全打成一片——你们知道为什么吗?” 女兵们摇了摇头。 林雪娴前世时看沈誉也是优越感十足,从来不知道他在部队时竟然还能和普通工农兵们打成一片,不由也好奇了起来。 杨民故作一本正经地道:“我跟你们说吧,咱这大院里那么多去当兵的高干子弟,去了基层部队全都有这样或那样的问题:有些是适应不了军部大院和基层连队的差距,毕竟从农村来的子弟兵身上有很多农民的习惯,比如随地吐痰、说话糙、抠门……穿着军装怎么看也还是农民;还有一些是因为去当兵的‘动机不纯’,比如我大哥那一拨人,我大哥刚下到连队那会儿,天天跟人大讲特讲二战的那些经典战役,什么中途岛海战,敦刻尔克大撤退,诺曼底登陆……把那些工农兵讲的一愣一愣的,好像他自己就是巴顿将军一样带着头盔、打仗弹/药管够、喝着可乐——这不明显招人不待见吗?所以我大哥他们在基层部队时全被整得很惨。人家小沈就没遇到过这样的情况,小沈跟人讲的都是有骑兵参与的国内战役,讲骑兵在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期间在山西、陕西、内蒙等地的艰苦抗战,有力的打击了日伪和国民党军队,讲三大战役……你说小沈贼不贼?” 沈誉笑着骂了一句:“滚你的蛋。 ” 杨民不为所动,接着又道:“你道小沈他父亲是谁?是咱们政治部的副主任。我认为小沈他完全得到了他父亲的亲传,这搞政治出身的就是比咱们觉悟高,你别看小沈要去当兵那会儿,大家都不看好,说,啊,现在我军要用摩托化、机械化逐步取代骡马化了,以后都是坦克、装甲车、步兵战车和机械化、摩托化的步兵,小沈你去当骑兵没有前途——谁说没有前途,这当不成骑兵不正好可以调回机关吗?” 59、 梁欣怡听得乐不可支,杨民确实如他自己所说的,人越多他越能挑动气氛。过了一会儿军人服务社的小兵把冰棍和汽水送来了,几个人吹着风扇,嚼着冰棍,喝着汽水,天南海北地胡侃,连蒋莹也被逗得直乐,唯独林雪娴控制不住地心猿意马。 沈誉、顾冉东和杨民因为之间非常熟悉,埋汰起对方来,人人肚里都有一大堆的料,只逗得大家笑得肚皮直疼。 杨民因为是大院子弟中的异数,不愿从军只爱弹琴搞音乐创作,从小被他父亲所嫌弃;顾冉东幼时瘦骨伶仃,与他彪悍的三姐打架从未打赢过;沈誉因为是独子,被夏航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人人都有一段黑历史。 有许多事情,林雪娴也是第一次听到,只觉得恍然若梦,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顾冉东对蒋莹始终照顾有加,喝汽水前为她擦去汽水瓶身上的水珠,小声问她最近排练什么舞,来当兵这么久休过探亲假没…… 林雪娴在一旁默默地听着他俩的对话,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怅然——其实他俩的对话同样能适用于她,比如他们谈起的h市的特产、h市的小玩意,这些她也有话可说,可是顾冉东好像一点也没有想与她交流的意图,真是令林雪娴既失落又摸不着头脑。 在她的记忆中,前世顾冉东和蒋莹几乎没什么交集,奇怪今世两人怎么会这么投缘;况且以她对顾冉东的了解,他是一个在异性面前有些内向的男人,很少会这么主动与别人攀谈。 她一直在偷偷地打量着顾冉东,就是听别人说话时,她也不停地用眼睛的余光注意着他的一举一动——这个年轻、健硕而又完整的顾冉东,是她由衷希望见到的样子。 从前她没有真正去思考过她对顾冉东的感情,但她确定两人在一起有过幸福的一段时光,她也曾憧憬过和他的婚礼,憧憬过婚后的日子,只是最后终究还是伤害到了他。 有些往事无法回首,林雪娴只能提醒自己往前看,珍惜这一世的一切。她不敢要求命运安排顾冉东这一世对她依旧热爱——她只是忍不住去期待罢了。 沈誉把林雪娴的神情全部看在了眼里。他第一次看到她时,是在她排练舞蹈时,可能因为个子高她被排在了队首,当时她的脸上的表情是陶醉的、幸福的;第二次是在他的梦中,她高高地骑在马背上,表情依旧是满足的、幸福的。 大概是对她总带着笑意的表情的印象过于深刻,此时她沉静的模样,让他略感 到意外。 她的愉悦笑容曾不止一次的刺痛了他的神经,然而今天的她却显得有点魂不守舍,甚至仔细观察的话,还能够看出她在强颜欢笑。 是的,她在强颜欢笑,虽然她掩饰得很好,可惜这一切还是未能逃过他的眼睛。 说来奇怪,今日不仅顾冉东的表现与平日有异,这个叫林雪娴的舞蹈兵也不太对劲儿,沈誉越仔细观察越觉得有趣——林雪娴的目光一直在躲闪地追着顾冉东;顾冉东却完全没有注意到,而只顾着与蒋莹交谈;蒋莹与林雪娴又是好友…… 真是越看越有意思。 60、 梁欣怡喝完了汽水,正在嗑瓜子,一边嗑一边发表评论,说什么地方的瓜子好吃,吃果脯有什么讲究…… 她身上有一种妖娆而又妩媚的味道,就是穿着军装也掩盖不住。 “这一阵子你在忙什么呢?”杨民一边随口附和着她,一边问。 梁欣怡皱了皱眉,道:“别提了,珠海电影厂想借调我过去拍一部电影,团里不放人。” 杨民诧异道:“不至于吧?是你们话剧团团长不放人,还是咱们文工团的领导不放人?” 她摆了摆手,不耐烦地道:“反正就是不肯借调我过去,不说这个了,说起来我伤心。” 杨民不肯罢休,追问道:“是什么电影啊?” “说了你也不知道,还没开始拍呢。” 杨民看她不太高兴,可能真的因不能去拍电影而伤心了,安慰她道:“你们团里的演出任务比较重,你是主角,可能考虑到放你走了,你们团里的戏就没办法演了。” 梁欣怡叹了一口气,道:“演话剧真没意思,要我说还是演电影有前途。” “以后肯定还有机会啦。”杨民道。 七十年代没有电视机,没有卡拉ok,人们也不能做生意赚钱,老百姓主要的娱乐活动就是看电影;电影产出的数量又少,因此电影演员的知名度非常高。 林雪娴理解梁欣怡的心思,不过在她的印象当中,梁欣怡后来也未能成为电影演员;当然前世她俩打交道不多,她也不知道她后来到底是什么情况。 顾冉东这一下午与林雪娴的交谈可谓寥寥无几。 林雪娴有点觉得这都是报应,前世她一直忽略他,这一世终于也体会到了这种滋味,换作自己被冷落了。 可能是希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她对这次的见面过于期待与认真,结果顾冉东没有太重视她,她的心里就不舒服,其实他们不过刚刚认识罢了;他之所以与蒋莹交谈的比较多,与他二人的位置坐得靠近有关系,自己不该这么胡思乱想;再说他们两人也没说什么呀,不过是一些刚认识的朋友的泛泛交谈,或许顾冉东要到后来才会真正注意到自己。 林雪娴一边安慰自己,一边仍不可遏抑地情绪失落。那句“我以前好像在哪里见过你”的话,她也未能如愿听到。 这一下午实在是漫长,林雪娴笑得脸都麻木了,终于梁欣怡提出了要走。 林雪娴 和蒋莹也趁势与她一共告辞。 三个女兵离开之后,沈誉开始对顾冉东威逼利诱:“你今天是什么情况?给我们老实交代。” 顾冉东有点丈二摸不着头脑,回答道:“我怎么了?” 杨民点起了一根烟,悠悠地道:“你对那个小蒋的态度,与你平时明显不大一样呀?” 顾冉东顾左右而言他,问杨民:“晚上你一个人怎么吃饭?要不去我们家吃吧?” 沈誉道:“别转移话题!今天你是初次与那两个女兵认识吗?我怎么感觉你是不是早就瞄上小蒋了?要不然怎么会这么反常啊?” “你也听到杨民为咱们互相简介了,我哪里可能之前就认识她们。”顾冉东辩解道。 “不对!”沈誉站了起来,走到他的单人沙发旁,往沙发扶手上一坐,歪着头对他道:“我怎么记得杨民介绍林雪娴和蒋莹时没说她俩是舞蹈兵,只说是文工团的谁谁;而你一开口与蒋莹说话,就问人家当舞蹈演员辛不辛苦——你要是不认识她们,你怎么知道人家是舞蹈演员?” 顾冉东脸上的表情一愣,朝杨民道:“你没说她俩是舞蹈兵吗?” 沈誉朝杨民使了一个眼色,杨民马上会意,道:“对啊,我根本没说她俩是舞蹈兵!你是怎么知道人家是舞蹈演员的呢?” 61、 顾冉东不由得疑惑丛生:“没说吗?!我怎么记得你说了呀!” 杨民一口否认,断然道:“绝对没有。” 沈誉也道:“你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看你还是老实交代吧!” “什么怎么回事?要交代什么呀?”顾冉东依旧不解。 “你非要我说那么具体吗?你和人家握手时一直攥着人家的手不放,这里面没有猫腻吗?” 顾冉东拿他二人没办法,不得不道:“其实真没什么,我和她握手时,看到她手腕上绑了一个玉坠,那玉坠如果我没看错的话,应该是我小时候送给她的……” “那你还说你俩没什么!”沈誉和杨民一起惊呼道。 “你听我给你们解释,”顾冉东哭笑不得:“我记得好像是六九年还是七零年,应该是六九年的那个夏天,我回我姥姥家住了一段时间。回去的当天我小舅偷偷带我出来,开车差一点撞到了她。那时她也就七八岁吧,她母亲领着她,因为差点撞到了她们,当时她母亲很生气,我记得她朝我们怒道,‘你这同志怎么开的车?我闺女可是要跳舞的,你撞坏了她的腿,你能担得起这个责任吗?’我只是没想到,她真的当了舞蹈演员,还被招到了咱们军区文工团,就觉得挺奇妙的。” 杨民感叹道:“还真是啊!那她认出了你了吗?” 顾冉东摇了摇头:“应该是没有。其实我要不是看到了这个玉坠,我也想不到是她,那时她才七八岁,跟现在变化挺大的……” 沈誉在一旁打断他道:“慢着,我怎么没听明白——你们差点开车撞到了她,跟玉坠有什么关系呀?” 顾冉东解释道:“那玉坠是我外婆要我戴着玩的,据说是能辟邪——这话你们就听听得了。当时那辆车是司机送我回去的车,我小舅偷偷开了出来,他的驾驶技术不咋地,所以差一点就撞到了人家。那时她也小,好像被吓得不轻,看着就像是被吓丢了魂儿,于是我就正好把那玉坠送给了她。” “哎呦,听你也一说,你俩挺有缘分的呀!”杨民坏笑着道。 “其实真没什么,我以前也不认识她,今天才知道她的名字。” 沈誉不怀好意地道:“可我看你对她挺照顾的呀,以前没见过你对哪个女同志这么照顾。” “得,你们爱信不信,反正就是这么回事儿。”顾冉东急于结束这个话题。 沈誉的眼珠子转了转,突然道 :“你说这都好几年了,人家还把你送的小玩意随身带在身上,这说明了什么呀?” 他的话音刚落,顾冉东的脸就红了,有些不耐烦地道:“别胡说八道啊!” 沈誉微微一笑,道:“你甭不承认,我觉得我能想到的,你肯定也想到了。” 顾冉东用力推掇了他一把:“少胡说八道。” 沈誉没有再继续戏谑下去,毕竟顾冉东的脸皮不是一般的薄。三个人又说笑了一些别的,末了,顾冉东和沈誉走时,杨民对沈誉道:“那个,你要是方便的话,回去问问你妈,梁欣怡不能去拍电影是咋回事。” 沈誉脸上浮现出一个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我说,你这人是傻吗?你还真乐意她去演电影呀,一走几个月,你连面都见不到,你是不是傻呀?” “我就是问问呗,了解一点情况。”杨民嬉皮笑脸地道。 沈誉瞅了他一眼,没吭声,跟在顾冉东的后面迈出了他的家门。 62、 两人一起往家的方向走,路上沈誉问顾冉东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小蒋你俩小时候见过面呀?” 顾冉东有点踟蹰,过了片刻,道:“没必要告诉她吧?再说往后也不一定还有机会见面。” 沈誉笑了笑,道:“都在一个院里,要见面还不容易?” 顾冉东面无表情地道:“再说吧。” 到了十字路口,两人分道扬镳。沈誉回到家里,他母亲夏航也刚刚下班回到家中。 “中午你怎么吃的?”夏部长问。 “在杨民家吃的,顾冉东下的厨。” 夏部长听了感叹道:“要说东东可真有本事,真让叶院长他们两口子省心。” “会做饭就是有本事啊?”沈誉不满地道。 “起码自己饿不着——晚上你想吃什么?妈妈给你做。” “还不太饿呢!对了,妈,向你打听个事儿。”沈誉在夏航的对面坐下:“那个,珠海电影厂想借话剧团的梁欣怡拍电影的事,你知道吗?” 夏部长一脸狐疑地注视着儿子,不确定地问:“你跟梁欣怡认识?” 沈誉摇了摇头:“不认识,就是听别人说了这么一句。妈,您知道这事儿吧?” 夏部长点了点头:“知道。” “借咱们的人去拍电影是好事儿啊,为什么不让她去呢?” “谁说不让她去了?!”夏部长惊讶地道:“珠海电影厂是来咱们团选角了,不过她不合适,最后人家没要她。” “不是咱们团不放人?”沈誉追问。 “当然不是了,扣着她有什么好处呀!你都听外面的人是怎么说的呀?”夏部长不满地道。 沈誉摆了摆手:“没事,我就是随便问问——那最后选的是哪里的演员呀?” “好像定的是成都军区的一个女孩子。” 沈誉轻轻“哦”了一声。 夏部长不放心,又问了一遍:“你不会是看上了那个话剧团的叫梁什么来着的……?” 沈誉气恼地打断了她的话:“妈你瞎说什么呀!我都跟你说了,我不认识她。” “你也该找个对象了,”夏部长若有所思地道:“不过最好不要找文工团的女孩子,我记得通信连的程璇不错,现在应该已经升总机班的班长了吧?!” 沈誉不耐烦地瞪了母亲一 眼:“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就是你程叔叔家的那个孩子,你忘了,你们小时候还一起打过水仗……”夏部长耐心地提醒他。 “我的事儿不用你操心,你还怕我娶不来媳妇吗?” “哪倒不是!不过儿子啊,咱也得抓紧,你知道你申大伯家的女儿吗?妈觉得那个女孩子也不错,不过呀,怕是你叶阿姨已经认定了她要她当她的儿媳妇,妈不好去和她争。” 夏部长越扯越远,沈誉的眉头都快蹙成一团疙瘩了。 “你知道你们这叫什么吗?”他问。 “叫什么啊?” “叫‘乱点鸳鸯谱’!” 夏部长不以为然地道:“妈和你说的都是认真的,那个总机班的程璇真的很不错,哪天你打电话的时候你留心一下,她的声音可好听了。再说你俩小时候玩得不挺好的吗?” “我什么时候和她一起玩过?!妈你以后别再向我提她了,这都什么跟什么呀!” “嘿你个臭小子,不知道好歹!等回头这些好姑娘们都让别人给抢走了,那时你就该知道后悔了。” “我才不会后悔呢!” “我可警告你啊,沈誉,少跟文工团的那些女孩子们来往,妈不希望你找个文工团的女孩子给我当儿媳妇。” 63、 “那你还把我调回到文化部干嘛呀?”沈誉反问道。 “还不是因为你老子不肯出面管你的事!”夏部长忿忿不满地道:“你们爷俩真是一个比一个气人。” 沈誉看着她使小性子的样子,不禁笑道:“妈,你说说你……你自己就是搞宣传文化工作的,你对文艺工作者还有偏见。” “我不是对她们有偏见……” “那你为什么不让我找文工团的女孩子?她们个个年轻又漂亮。” “她们是年轻漂亮,可是文化程度低,而且还要经常下部队演出,像那些个舞蹈兵们,一个个只知道跳舞,哪懂得做家务照顾人?还不能早早的要小孩。我承认咱们团里有很多优秀的文艺兵,可是她们不会是合格的妻子和合格的儿媳妇!小誉,找个女通信兵或者军医院里的医生、护士,不更好吗?”夏部长苦口婆心地道。 “通信兵也得值夜班呀!还有医生、护士不都得值夜班吗,她们就能顾家了?”沈誉唱起了反调。 “程璇这不已经是班长了!再往上干就不用值夜班了。”夏部长忍不住又提起了程璇。 “唉,我和你说不到一块儿,不和你说了,我先上楼了。”他们家是一座复式的二层小楼,沈誉的卧室在楼上。 夏部长喊住了他:“你先别急着上楼——过几天有个国外的芭蕾舞团要来华演出,你说你带着程璇去看好不好?” 那个年代像这样的访华演出被称为“涉外演出”,并不对外售票,而是采取“有组织的分配售票方法”,实际上就是“赠票”,赠票的对象是“外事部门”和一些文化团体(样板团、宣传队等),观众主要是样板团的专业工作者,像沈誉的母亲因为是搞军队文化宣传工作的,所以经常有这样的机会去看演出。 沈誉刚要开口去拒绝,突然转念一想,道:“芭蕾舞团吗?是什么时间的演出,下午的还是晚上的?” “下午的。” “那……你把票给我,其它的你别管了。” 夏部长看到他没有拒绝,有些高兴地道:“你这孩子!看完演出后你把程璇领到咱们家里吃顿饭,你觉得怎么样?” 沈誉头也不回地“噔噔”上楼了:“都说了不让你管了。” 隔了一天,他从母亲那里取到了票,来到了顾冉东的机关办公室。办公室里恰好没别人,顾冉东正在低着头写材料。 沈誉晃到了他 的桌子跟前,漫不经心地对他道:“我这有两张阿尔巴x亚国家芭蕾舞团访华演出的票,你要不要?” 顾冉东不明所以,道:“我不爱看那个呀!你还是送给别人吧!” 沈誉笑了笑,道:“你不爱看,有人爱看呀!” 顾冉东停下了手中的笔,注视着他的眼睛,思忖了一下,道:“你是说蒋莹吗?” 沈誉微笑着点了点头。 “这样合适吗?”顾冉东有些犹豫。 “怎么不合适?你作为她的老乡,带她去观摩国外的芭蕾舞演出,帮助她提高业务水平,这不很正常嘛。” “单独和她一起出去,被人看到了不太好吧?她还只是个学员呢!” ——在部队战士是不能谈恋爱的。 64、 沈誉道:“那你要是不好意思,她那张票我去给她送去,你这里留一张,到时你俩分头各自去,正好在那里‘偶遇’不就得了。票是我分别送的,跟你们俩人没关系,别人也没话可说。你说吧,是把两张票都给你,还是只给你留一张?” 顾冉东沉吟了一下,道:“还是都给我吧!” 沈誉把演出门票和节目单一齐留给了他,一个人颇有成就地回去了。 他走后,顾冉东盯着桌面上的这两张门票,不由发起愁来。 阿尔巴x亚国家芭蕾舞团此次访华演出的节目是大型芭蕾舞剧《山姑娘》,讲的是三十年代,在阿尔巴x亚的一个小山村,有一位叫做马尔库的神父利用自己的职权欺压农民谋取私利。具有反抗精神的农民基尼总是勇敢的站出来对神父的行径表示抗议。后来,基尼的女儿出生了。马尔库神父为了报复,不肯给他的女儿做洗礼取名字,所以,后来大家都称她为“山姑娘”。许多年过去了,基尼解放战争中英勇牺牲了。党给了农民自由和土地,男女老幼欢欣鼓舞。被推翻了的统治阶级进行着幕后活动,他们在阴暗的角落里散布流言蜚语,策划阴谋,但是新生力量一步步战胜了旧势力。山姑娘和千千万万的人们一样,在党的思想鼓舞下,组织了扫盲班,文化同迷信,光明同黑暗进行着一场你死我活的斗争。敌人想杀害山姑娘,但是她并没有死,她仍然活在人民中间,人民的铁拳打击了敌人。【部分引自百度百科】 演出的地点在民族宫大礼堂,离军区大院倒也不是很远。 ——作为舞蹈学员的蒋莹肯定是愿意去看这种演出的,可是自己该不该和她一起去呢?如果和她一起,她本人会愿意吗? 就算她愿意,票怎么给她呢?是和她一起约在民族宫见面,还是提前把票给她?是在电话里说这事儿,还是去找她一趟、同着她当面讲? 顾冉东想来想去,头一次束手无策了。 他对蒋莹这个女孩的印象很深刻,六九年暑假在姥姥家的城市,第一次见到她就觉得这个小女孩与众不同,她那么小、脸上却挺沧桑的,人也长得确实漂亮,天生就是舞蹈演员的坯子。 从小到大,他对女孩子谈不上有什么了解,也谈不上有什么兴趣,可是第一次见到她时,她那迷惘、无措、还有受到了惊吓的样子,一下子就击中了他,令他忍不住为她担心——他第一次意识到了女孩子原来是与自己不一样的一种生物。 而且更奇妙的 是,时隔多年他们竟然又遇到了! 在杨民的家中,长大后的她给他留下的印象仍是好的,怎么形容她这个人呢?就是感觉她挺能稳住事儿的,一看就是那种聪明、懂事的好人家的孩子,而且她身上没有文工团女团员身上的那种劲儿——什么劲儿呢?就是话剧演员梁欣怡身上的那种劲儿。 顾冉东并不认为自己就是对她动了心,相反,他觉得自己对她的感情挺纯洁的,就是想和她单纯地聊聊天,出去走一走。他知道他身边的机关兵们几乎每个人都有一两个要好的女兵,和女孩子们打交道的感觉与和男兵们在一起是不一样的。 65、 顾冉东迟迟拿不定主意,那两张门票被他夹在书里一夹就是数天,眼看着演出的日子越来越近了,最后他只好拜托杨民把票给蒋莹送去。 杨民是乐队副指挥,天天和歌舞团的演员们抬头不见低头见,要给蒋莹送一张票那是再容易不过了。 周六,他趁下午排练完在排练厅内叫住了她:“小蒋,你过来一下。” 蒋莹来到乐池旁边,对杨民道:“有事吗?” 杨民从一堆乐谱中间翻出了门票和节目单递给了她,道:“这是一张民族宫大剧院的芭蕾舞演出门票,是顾冉东托我带给你的,他想邀你一起去看。” 蒋莹接过了门票,低头翻了翻节目介绍的小册子,问:“别的还有谁去啊?你去吗?” 杨民摇了摇头,道:“我不去,我明天还有别的事儿。” 蒋莹有点摸不准是什么意思,又问道:“你知道就谁去吗?只有我和他吗?” 杨民停顿了一下,道:“涉外演出的门票一般都难搞,我猜顾冉东只搞到了这两张票吧?” 排练厅中人来人往,蒋莹不好再多问,只好暂时先把这张演出票收了起来。 她们这一批七二年底入伍的舞蹈兵,目前排练的都是一些组舞、群舞,或者在大型舞剧中跑跑龙套。虽然角色不重要,但是任务却繁重。 目前排上日程的文艺演出就有:顾冉东迟迟拿不定主意,那两张门票被他夹在书里一夹就是数天,眼看着演出的日子越来越近了,最后他只好拜托杨民把票给蒋莹送去。 杨民是乐队副指挥,天天和歌舞团的演员们抬头不见低头见,要给蒋莹送一张票那是再容易不过了。 周六,他趁下午排练完在排练厅内叫住了她:“小蒋,你过来一下。” 蒋莹来到乐池旁边,对杨民道:“有事吗?” 杨民从一堆乐谱中间翻出了门票和节目单递给了她,道:“这是一张民族宫大剧院的芭蕾舞演出门票,是顾冉东托我带给你的,他想邀你一起去看。” 蒋莹接过了门票,低头翻了翻节目介绍的小册子,问:“别的还有谁去啊?你去吗?” 杨民摇了摇头,道:“我不去,我明天还有别的事儿。” 蒋莹有点摸不准是什么意思,又问道:“你知道就谁去吗?只有我和他吗?” 杨民停顿了一下,道:“涉外演出的门票一般都难搞,我猜顾冉东只搞到了这两张票吧?” 排练厅中人来人往,蒋莹不好再多问,只好暂时先把这张演出票收了起来。 她们这一批七二年底入伍的舞蹈兵,目前排练的都是一些组舞、群舞,或者在大型舞剧中跑跑龙套。虽然角色不重要,但是任务却繁重。 目前排上日程的文艺演出就有: 顾冉东迟迟拿不定主意,那两张门票被他夹在书里一夹就是数天,眼看着演出的日子越来越近了,最后他只好拜托杨民把票给蒋莹送去。 杨民是乐队副指挥,天天和歌舞团的演员们抬头不见低头见,要给蒋莹送一张票那是再容易不过了。 周六,他趁下午排练完在排练厅内叫住了她:“小蒋,你过来一下。” 蒋莹来到乐池旁边,对杨民道:“有事吗?” 杨民从一堆乐谱中间翻出了门票和节目单递给了她,道:“这是一张民族宫大剧院的芭蕾舞演出门票,是顾冉东托我带给你的,他想邀你一起去看。” 蒋莹接过了门票,低头翻了翻节目介绍的小册子,问:“别的还有谁去啊?你去吗?” 杨民摇了摇头,道:“我不去,我明天还有别的事儿。” 蒋莹有点摸不准是什么意思,又问道:“你知道就谁去吗?只有我和他吗?” 杨民停顿了一下,道:“涉外演出的门票一般都难搞,我猜顾冉东只搞到了这两张票吧?” 排练厅中人来人往,蒋莹不好再多问,只好暂时先把这张演出票收了起来。 她们这一批七二年底入伍的舞蹈兵,目前排练的都是一些组舞、群舞,或者在大型舞剧中跑跑龙套。虽然角色不重要,但是任务却繁重。 目前排上日程的文艺演出就有: 顾冉东迟迟拿不定主意,那两张门票被他夹在书里一夹就是数天,眼看着演出的日子越来越近了,最后他只好拜托杨民把票给蒋莹送去。 杨民是乐队副指挥,天天和歌舞团的演员们抬头不见低头见,要给蒋莹送一张票那是再容易不过了。 周六,他趁下午排练完在排练厅内叫住了她:“小蒋,你过来一下。” 蒋莹来到乐池旁边,对杨民道:“有事吗?” 杨民从一堆乐谱中间翻出了门票和节目单递给了她,道:“这是一张民族宫大剧院的芭蕾舞演出门票,是顾冉东托我带给你的,他想邀你一起去看。” 蒋莹接过了门票,低头翻了翻节目介绍的小册子,问:“别的还有谁去啊?你去吗?” 杨民摇了摇头,道:“我不去,我明天还有别的事儿。” 蒋莹有点摸不准是什么意思,又问道:“你知道就谁去吗?只有我和他吗?” 杨民停顿了一下,道:“涉外演出的门票一般都难搞,我猜顾冉东只搞到了这两张票吧?” 排练厅中人来人往,蒋莹不好再多问,只好暂时先把这张演出票收了起来。 她们这一批七二年底入伍的舞蹈兵,目前排练的都是一些组舞、群舞,或者在大型舞剧中跑跑龙套。虽然角色不重要,但是任务却繁重。 目前排上日程的文艺演出就有: 顾冉东迟迟拿不定主意,那两张门票被他夹在书里一夹就是数天,眼看着演出的日子越来越近了,最后他只好拜托杨民把票给蒋莹送去。 杨民是乐队副指挥,天天和歌舞团的演员们抬头不见低头见,要给蒋莹送一张票那是再容易不过了。 周六,他趁下午排练完在排练厅内叫住了她:“小蒋,你过来一下。” 蒋莹来到乐池旁边,对杨民道:“有事吗?” 杨民从一堆乐谱中间翻出了门票和节目单递给了她,道:“这是一张民族宫大剧院的芭蕾舞演出门票,是顾冉东托我带给你的,他想邀你一起去看。” 蒋莹接过了门票,低头翻了翻节目介绍的小册子,问:“别的还有谁去啊?你去吗?” 杨民摇了摇头,道:“我不去,我明天还有别的事儿。” 蒋莹有点摸不准是什么意思,又问道:“你知道就谁去吗?只有我和他吗?” 杨民停顿了一下,道:“涉外演出的门票一般都难搞,我猜顾冉东只搞到了这两张票吧?” 排练厅中人来人往,蒋莹不好再多问,只好暂时先把这张演出票收了起来。 她们这一批七二年底入伍的舞蹈兵,目前排练的都是一些组舞、群舞,或者在大型舞剧中跑跑龙套。虽然角色不重要,但是任务却繁重。 目前排上日程的文艺演出就有: 顾冉东迟迟拿不定主意,那两张门票被他夹在书里一夹就是数天,眼看着演出的日子越来越近了,最后他只好拜托杨民把票给蒋莹送去。 杨民是乐队副指挥,天天和歌舞团的演员们抬头不见低头见,要给蒋莹送一张票那是再容易不过了。 周六,他趁下午排练完在排练厅内叫住了她:“小蒋,你过来一下。” 蒋莹来到乐池旁边,对杨民道:“有事吗?” 杨民从一堆乐谱中间翻出了门票和节目单递给了她,道:“这是一张民族宫大剧院的芭蕾舞演出门票,是顾冉东托我带给你的,他想邀你一起去看。” 蒋莹接过了门票,低头翻了翻节目介绍的小册子,问:“别的还有谁去啊?你去吗?” 杨民摇了摇头,道:“我不去,我明天还有别的事儿。” 蒋莹有点摸不准是什么意思,又问道:“你知道就谁去吗?只有我和他吗?” 杨民停顿了一下,道:“涉外演出的门票一般都难搞,我猜顾冉东只搞到了这两张票吧?” 排练厅中人来人往,蒋莹不好再多问,只好暂时先把这张演出票收了起来。 她们这一批七二年底入伍的舞蹈兵,目前排练的都是一些组舞、群舞,或者在大型舞剧中跑跑龙套。虽然角色不重要,但是任务却繁重。 目前排上日程的文艺演出就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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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顾冉东送来这张票是让我一人去看,还是他明天也去,杨民说得糊里糊涂的——”蒋莹把票仍收好,皱着眉头道。 “机会难得,你要是想去就去吧,反正是周日,傍晚就赶回来了。” “可是要是明天他也去了,你说,就我们俩要是被别人看到了,别人会怎么想啊?”蒋莹侧过脸看着她问。 “他也算你的半个老乡吧,我觉得只要你俩之间没什么,应该就没什么吧!别人能说什么呢?那些老兵们不也经常和大院里的机关兵们一起出去买东西。”8月庆祝中国人民解放军建军四十八周年的大型晚会和庆祝抗日战争胜利三十周年的文艺慰问演出; 10月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二十六周年大型文艺汇演和纪念红军长征胜利四十周年文艺慰问演出; …… 学员们为了能够圆满完成演出任务,每天都要花费大量的时间练功、反复地排练节目,其实非常的辛苦。 蒋莹悄悄收好了门票,喊上了林雪娴一起去更衣室换了衣服,然后去饭堂吃饭。路上她把顾冉东要约她一起去看芭蕾舞剧演出的事情告诉了她。 “你说我去不去呀?”蒋莹问她。 “你想去吗?”林雪娴乍然间听到这个消息,头脑根本来不及去消化它。 “我挺想去看的,可是你说顾冉东他这是什么意思呀?”蒋莹苦恼地问。 “他可能心想你是舞蹈学员,大概会对这种演出感兴趣吧?!”林雪娴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回答。 “可是,只有我和他……总感觉怪怪的。” 林雪娴的大脑根本已经不能去思考了,整个脑袋都是懵的,口中说出的话完全就是凭下意识去反应:“演出是什么时候啊?” “就这个周日——明天下午两点。”蒋莹把门票递给了她,让她看。 “是在民族宫啊,坐车倒也方便。估计这种票不太容易搞到吧,所以没办法叫上那么多人。”林雪娴已经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不知道顾冉东送来这张票是让我一人去看,还是他明天也去,杨民说得糊里糊涂的——”蒋莹把票仍收好,皱着眉头道。 “机会难得,你要是想去就去吧,反正是周日,傍晚就赶回来了。” “可是要是明天他也去了,你说,就我们俩要是被别人看到了,别人会怎么想啊?”蒋莹侧过脸看着她问。 “他也算你的半个老乡吧,我觉得只要你俩之间没什么,应该就没什么吧!别人能说什么呢?那些老兵们不也经常和大院里的机关兵们一起出去买东西。” 8月庆祝中国人民解放军建军四十八周年的大型晚会和庆祝抗日战争胜利三十周年的文艺慰问演出; 10月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二十六周年大型文艺汇演和纪念红军长征胜利四十周年文艺慰问演出; …… 学员们为了能够圆满完成演出任务,每天都要花费大量的时间练功、反复地排练节目,其实非常的辛苦。 蒋莹悄悄收好了门票,喊上了林雪娴一起去更衣室换了衣服,然后去饭堂吃饭。路上她把顾冉东要约她一起去看芭蕾舞剧演出的事情告诉了她。 “你说我去不去呀?”蒋莹问她。 “你想去吗?”林雪娴乍然间听到这个消息,头脑根本来不及去消化它。 “我挺想去看的,可是你说顾冉东他这是什么意思呀?”蒋莹苦恼地问。 “他可能心想你是舞蹈学员,大概会对这种演出感兴趣吧?!”林雪娴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回答。 “可是,只有我和他……总感觉怪怪的。” 林雪娴的大脑根本已经不能去思考了,整个脑袋都是懵的,口中说出的话完全就是凭下意识去反应:“演出是什么时候啊?” “就这个周日——明天下午两点。”蒋莹把门票递给了她,让她看。 “是在民族宫啊,坐车倒也方便。估计这种票不太容易搞到吧,所以没办法叫上那么多人。”林雪娴已经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不知道顾冉东送来这张票是让我一人去看,还是他明天也去,杨民说得糊里糊涂的——”蒋莹把票仍收好,皱着眉头道。 “机会难得,你要是想去就去吧,反正是周日,傍晚就赶回来了。” “可是要是明天他也去了,你说,就我们俩要是被别人看到了,别人会怎么想啊?”蒋莹侧过脸看着她问。 “他也算你的半个老乡吧,我觉得只要你俩之间没什么,应该就没什么吧!别人能说什么呢?那些老兵们不也经常和大院里的机关兵们一起出去买东西。” 8月庆祝中国人民解放军建军四十八周年的大型晚会和庆祝抗日战争胜利三十周年的文艺慰问演出; 10月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二十六周年大型文艺汇演和纪念红军长征胜利四十周年文艺慰问演出; …… 学员们为了能够圆满完成演出任务,每天都要花费大量的时间练功、反复地排练节目,其实非常的辛苦。 蒋莹悄悄收好了门票,喊上了林雪娴一起去更衣室换了衣服,然后去饭堂吃饭。路上她把顾冉东要约她一起去看芭蕾舞剧演出的事情告诉了她。 “你说我去不去呀?”蒋莹问她。 “你想去吗?”林雪娴乍然间听到这个消息,头脑根本来不及去消化它。 “我挺想去看的,可是你说顾冉东他这是什么意思呀?”蒋莹苦恼地问。 “他可能心想你是舞蹈学员,大概会对这种演出感兴趣吧?!”林雪娴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回答。 “可是,只有我和他……总感觉怪怪的。” 林雪娴的大脑根本已经不能去思考了,整个脑袋都是懵的,口中说出的话完全就是凭下意识去反应:“演出是什么时候啊?” “就这个周日——明天下午两点。”蒋莹把门票递给了她,让她看。 “是在民族宫啊,坐车倒也方便。估计这种票不太容易搞到吧,所以没办法叫上那么多人。”林雪娴已经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不知道顾冉东送来这张票是让我一人去看,还是他明天也去,杨民说得糊里糊涂的——”蒋莹把票仍收好,皱着眉头道。 “机会难得,你要是想去就去吧,反正是周日,傍晚就赶回来了。” “可是要是明天他也去了,你说,就我们俩要是被别人看到了,别人会怎么想啊?”蒋莹侧过脸看着她问。 “他也算你的半个老乡吧,我觉得只要你俩之间没什么,应该就没什么吧!别人能说什么呢?那些老兵们不也经常和大院里的机关兵们一起出去买东西。” 8月庆祝中国人民解放军建军四十八周年的大型晚会和庆祝抗日战争胜利三十周年的文艺慰问演出; 10月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二十六周年大型文艺汇演和纪念红军长征胜利四十周年文艺慰问演出; …… 学员们为了能够圆满完成演出任务,每天都要花费大量的时间练功、反复地排练节目,其实非常的辛苦。 蒋莹悄悄收好了门票,喊上了林雪娴一起去更衣室换了衣服,然后去饭堂吃饭。路上她把顾冉东要约她一起去看芭蕾舞剧演出的事情告诉了她。 “你说我去不去呀?”蒋莹问她。 “你想去吗?”林雪娴乍然间听到这个消息,头脑根本来不及去消化它。 “我挺想去看的,可是你说顾冉东他这是什么意思呀?”蒋莹苦恼地问。 “他可能心想你是舞蹈学员,大概会对这种演出感兴趣吧?!”林雪娴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回答。 “可是,只有我和他……总感觉怪怪的。” 林雪娴的大脑根本已经不能去思考了,整个脑袋都是懵的,口中说出的话完全就是凭下意识去反应:“演出是什么时候啊?” “就这个周日——明天下午两点。”蒋莹把门票递给了她,让她看。 “是在民族宫啊,坐车倒也方便。估计这种票不太容易搞到吧,所以没办法叫上那么多人。”林雪娴已经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不知道顾冉东送来这张票是让我一人去看,还是他明天也去,杨民说得糊里糊涂的——”蒋莹把票仍收好,皱着眉头道。 “机会难得,你要是想去就去吧,反正是周日,傍晚就赶回来了。” “可是要是明天他也去了,你说,就我们俩要是被别人看到了,别人会怎么想啊?”蒋莹侧过脸看着她问。 “他也算你的半个老乡吧,我觉得只要你俩之间没什么,应该就没什么吧!别人能说什么呢?那些老兵们不也经常和大院里的机关兵们一起出去买东西。” 8月庆祝中国人民解放军建军四十八周年的大型晚会和庆祝抗日战争胜利三十周年的文艺慰问演出; 10月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二十六周年大型文艺汇演和纪念红军长征胜利四十周年文艺慰问演出; …… 学员们为了能够圆满完成演出任务,每天都要花费大量的时间练功、反复地排练节目,其实非常的辛苦。 蒋莹悄悄收好了门票,喊上了林雪娴一起去更衣室换了衣服,然后去饭堂吃饭。路上她把顾冉东要约她一起去看芭蕾舞剧演出的事情告诉了她。 “你说我去不去呀?”蒋莹问她。 “你想去吗?”林雪娴乍然间听到这个消息,头脑根本来不及去消化它。 “我挺想去看的,可是你说顾冉东他这是什么意思呀?”蒋莹苦恼地问。 “他可能心想你是舞蹈学员,大概会对这种演出感兴趣吧?!”林雪娴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回答。 “可是,只有我和他……总感觉怪怪的。” 林雪娴的大脑根本已经不能去思考了,整个脑袋都是懵的,口中说出的话完全就是凭下意识去反应:“演出是什么时候啊?” “就这个周日——明天下午两点。”蒋莹把门票递给了她,让她看。 “是在民族宫啊,坐车倒也方便。估计这种票不太容易搞到吧,所以没办法叫上那么多人。”林雪娴已经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不知道顾冉东送来这张票是让我一人去看,还是他明天也去,杨民说得糊里糊涂的——”蒋莹把票仍收好,皱着眉头道。 “机会难得,你要是想去就去吧,反正是周日,傍晚就赶回来了。” “可是要是明天他也去了,你说,就我们俩要是被别人看到了,别人会怎么想啊?”蒋莹侧过脸看着她问。 “他也算你的半个老乡吧,我觉得只要你俩之间没什么,应该就没什么吧!别人能说什么呢?那些老兵们不也经常和大院里的机关兵们一起出去买东西。” 8月庆祝中国人民解放军建军四十八周年的大型晚会和庆祝抗日战争胜利三十周年的文艺慰问演出; 10月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二十六周年大型文艺汇演和纪念红军长征胜利四十周年文艺慰问演出; …… 学员们为了能够圆满完成演出任务,每天都要花费大量的时间练功、反复地排练节目,其实非常的辛苦。 蒋莹悄悄收好了门票,喊上了林雪娴一起去更衣室换了衣服,然后去饭堂吃饭。路上她把顾冉东要约她一起去看芭蕾舞剧演出的事情告诉了她。 “你说我去不去呀?”蒋莹问她。 “你想去吗?”林雪娴乍然间听到这个消息,头脑根本来不及去消化它。 “我挺想去看的,可是你说顾冉东他这是什么意思呀?”蒋莹苦恼地问。 “他可能心想你是舞蹈学员,大概会对这种演出感兴趣吧?!”林雪娴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回答。 “可是,只有我和他……总感觉怪怪的。” 林雪娴的大脑根本已经不能去思考了,整个脑袋都是懵的,口中说出的话完全就是凭下意识去反应:“演出是什么时候啊?” “就这个周日——明天下午两点。”蒋莹把门票递给了她,让她看。 “是在民族宫啊,坐车倒也方便。估计这种票不太容易搞到吧,所以没办法叫上那么多人。”林雪娴已经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不知道顾冉东送来这张票是让我一人去看,还是他明天也去,杨民说得糊里糊涂的——”蒋莹把票仍收好,皱着眉头道。 “机会难得,你要是想去就去吧,反正是周日,傍晚就赶回来了。” “可是要是明天他也去了,你说,就我们俩要是被别人看到了,别人会怎么想啊?”蒋莹侧过脸看着她问。 “他也算你的半个老乡吧,我觉得只要你俩之间没什么,应该就没什么吧!别人能说什么呢?那些老兵们不也经常和大院里的机关兵们一起出去买东西。” 8月庆祝中国人民解放军建军四十八周年的大型晚会和庆祝抗日战争胜利三十周年的文艺慰问演出; 10月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二十六周年大型文艺汇演和纪念红军长征胜利四十周年文艺慰问演出; …… 学员们为了能够圆满完成演出任务,每天都要花费大量的时间练功、反复地排练节目,其实非常的辛苦。 蒋莹悄悄收好了门票,喊上了林雪娴一起去更衣室换了衣服,然后去饭堂吃饭。路上她把顾冉东要约她一起去看芭蕾舞剧演出的事情告诉了她。 “你说我去不去呀?”蒋莹问她。 “你想去吗?”林雪娴乍然间听到这个消息,头脑根本来不及去消化它。 “我挺想去看的,可是你说顾冉东他这是什么意思呀?”蒋莹苦恼地问。 “他可能心想你是舞蹈学员,大概会对这种演出感兴趣吧?!”林雪娴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回答。 “可是,只有我和他……总感觉怪怪的。” 林雪娴的大脑根本已经不能去思考了,整个脑袋都是懵的,口中说出的话完全就是凭下意识去反应:“演出是什么时候啊?” “就这个周日——明天下午两点。”蒋莹把门票递给了她,让她看。 “是在民族宫啊,坐车倒也方便。估计这种票不太容易搞到吧,所以没办法叫上那么多人。”林雪娴已经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不知道顾冉东送来这张票是让我一人去看,还是他明天也去,杨民说得糊里糊涂的——”蒋莹把票仍收好,皱着眉头道。 “机会难得,你要是想去就去吧,反正是周日,傍晚就赶回来了。” “可是要是明天他也去了,你说,就我们俩要是被别人看到了,别人会怎么想啊?”蒋莹侧过脸看着她问。 “他也算你的半个老乡吧,我觉得只要你俩之间没什么,应该就没什么吧!别人能说什么呢?那些老兵们不也经常和大院里的机关兵们一起出去买东西。” 8月庆祝中国人民解放军建军四十八周年的大型晚会和庆祝抗日战争胜利三十周年的文艺慰问演出; 10月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二十六周年大型文艺汇演和纪念红军长征胜利四十周年文艺慰问演出; …… 学员们为了能够圆满完成演出任务,每天都要花费大量的时间练功、反复地排练节目,其实非常的辛苦。 蒋莹悄悄收好了门票,喊上了林雪娴一起去更衣室换了衣服,然后去饭堂吃饭。路上她把顾冉东要约她一起去看芭蕾舞剧演出的事情告诉了她。 “你说我去不去呀?”蒋莹问她。 “你想去吗?”林雪娴乍然间听到这个消息,头脑根本来不及去消化它。 “我挺想去看的,可是你说顾冉东他这是什么意思呀?”蒋莹苦恼地问。 “他可能心想你是舞蹈学员,大概会对这种演出感兴趣吧?!”林雪娴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回答。 “可是,只有我和他……总感觉怪怪的。” 林雪娴的大脑根本已经不能去思考了,整个脑袋都是懵的,口中说出的话完全就是凭下意识去反应:“演出是什么时候啊?” “就这个周日——明天下午两点。”蒋莹把门票递给了她,让她看。 “是在民族宫啊,坐车倒也方便。估计这种票不太容易搞到吧,所以没办法叫上那么多人。”林雪娴已经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不知道顾冉东送来这张票是让我一人去看,还是他明天也去,杨民说得糊里糊涂的——”蒋莹把票仍收好,皱着眉头道。 “机会难得,你要是想去就去吧,反正是周日,傍晚就赶回来了。” “可是要是明天他也去了,你说,就我们俩要是被别人看到了,别人会怎么想啊?”蒋莹侧过脸看着她问。 “他也算你的半个老乡吧,我觉得只要你俩之间没什么,应该就没什么吧!别人能说什么呢?那些老兵们不也经常和大院里的机关兵们一起出去买东西。” 66、 直到吃完晚饭,蒋莹还是拿不定主意,偏偏明天就是演出的日期,到底是把票退还给顾冉东,还是按时去赴约——她简直要为此头疼坏了。 在蒋莹头疼的同时,林雪娴也感到了异常的困惑,而且简直快要进入魔怔了。为什么顾冉东没有像前世那样一开始就注意到她,真的令她非常的困惑。 他约蒋莹一起去看涉外演出,意味着什么呢?是单纯的战友间的活动,还是另有其它的含义?林雪娴不敢去深想,亦不愿去深想,她只是非常的迷茫。 看得出来蒋莹对顾冉东也并不讨厌——她只是在担心假如被别人看到了,别人会怎么看他俩。 文工团的风气要比外面的风气更开化一些,比如说外面的女性甚少有人穿裙子,还是去年文工团的女兵们率先穿起了裙服,社会上的女性才慢慢跟着也开始穿起了裙子;至于舞蹈兵们在跳舞中男女之间的肢体触碰就更是十分平常的事情了。 女兵们和男兵们一起参加某些活动,在大院里并不是需要上面去严防死守的行为,除非有真正的把柄或者证据,能证明他们之间存在着作风问题。 林雪娴不知道顾冉东现在对蒋莹是单纯的同志友谊,还是对她有了好感。她来来回回地回忆前世的经历,可是二十年多前的记忆根本细节已经模糊,她想来想去也不得要领,反而快要把自己的脑袋想破了。 还在前世时,她就认为顾冉东喜欢自己是非常顺理成章的一件事,这种思维的惯势,令她根本没有预料到这世顾冉东会浑然不在意她。 她几乎有点怀疑,前世时顾冉东真的曾经那么深深的爱过她么?为什么这世他的变化这么大? 当最初的困惑过去之后,她开始有了淡淡的难过。前世她没有去珍惜,这辈子终于有了机会可以去弥补自己曾经亏欠他的东西,却没有想到根本没有开始的机会。 这种难过的情绪在蒋莹前去观看演出之后,达到了顶峰,林雪娴一个人留在宿舍,想到顾冉东和蒋莹两人坐在一起观看演出的情景,心中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难受。 她记起了顾冉东和自己第一次去看电影时的情形,在一片黑暗中,他悄悄伸出了手握住了她的手,那是他们第一次牵手,她还记得当时的触电般的感觉,好像从灵魂深处都在战栗。回去的路上,顾冉东就再也没有松开她的手。 虽然她或许没有那么的爱他,但前世他们是彼此的初恋,第一次牵手,第一次拥抱和第一次接吻 ,都是与对方一起完成的。 林雪娴并没有嫉妒蒋莹的意思,可是此刻她的心中怅然若失,甚至有一种奇怪的悲恸在心间荡漾。 她不想在这种心境下呆在宿舍中面对着同屋的队友,于是一个人来到了篮球场。 天气炎热,篮球场四周一个人影都没有,林雪娴沿着球场旁边的林荫道来回地走着,脑中的念头纷繁芜杂。 沈誉中午吃完饭后,胳膊下面夹着一副棋盘要去找文工团舞美中心的刘老师下象棋。刘老师虽被人称为老师,却只有二十出头的年纪,单身,戴眼镜,学的是美术专业,象棋下得很好。 沈誉穿过篮球场时,看到了林雪娴一个人正在林荫道上来回的走,虽然是正午,她的样子却跟孤魂野鬼似的,看得他从脚底下直冒寒气。 “你大热天的怎么不在宿舍睡午觉,在这里溜达什么呢?”沈誉走到她身边,一脸严肃地问道。 67、 林雪娴被身边突然冒出的声音吓了一跳,扭头一看是沈誉,连忙又把目光收了回来,道:“报告,……我随便转转。” 沈誉看人喜欢直视,并且很少眨眼,有些不习惯被他盯着的人,往往都把目光转移到了别处;前世林雪娴刚认识他那会儿,很喜欢与他对视,有一种在挑衅他的得意——其实他只是习惯了睁大眼睛看人罢了,但被他看着时她经常有一种错觉,好像他是很重视和在意自己的。 后来顾冉东出事后,她变得不敢再与沈誉对视了,并且一直延续到了今天。 沈誉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大踏步继续往前走了。到了刘老师的单身宿舍,沈誉发现刘老师的一双眼睛红得像小白兔——“你的眼怎么了?” “害眼了。”刘老师红着眼睛道。 “好不巧啊,还想找你下棋呢!”沈誉举了举手中的棋盘,怏怏地道。 “能下能下……”刘老师的棋瘾也大,一边招呼他进来坐,一边忙不迭地道。 “看你眼都睁不开了,怎么下啊?”沈誉笑道。 “下盲棋吧,你能下盲棋吗?”刘老师巴巴地望着沈誉。 “我下不了。” 下盲棋需要非常好的记忆力,要把自己和别人下的棋都记住,非常考验记忆力。 “那我走盲棋,你用棋盘。”刘老师道。 他拿了一条湿毛巾覆着自己的眼睛,靠在椅背上,说一句,沈誉走一步。两人下了两盘,刘老师走盲棋照样胜了他两局,沈誉不由觉得怪怪的。 “算了,下完了这一盘不下了,你休息吧!”沈誉道。 “我能下呀——”刘老师摘掉了蒙在眼上的毛巾,急急辩解道。 “你还是吃点药,睡一觉吧!”沈誉连输了三局,收拾了棋盘灰头土脸地回去了。 回去的路上,他远远地看到林雪娴还在篮球场旁边晃荡——都过了这么久了,她怎么还在那里呀,是不是在团里受了什么委屈?可是看她排练的节目排得也挺好的呀,谁去欺负她呢? 沈誉放慢了步子,想来想去,突然灵机一动,恍然大悟。自己送给顾冉东的芭蕾舞票就是今天的这个时间演出吧?她这个样子,难道是因为蒋莹和顾冉东一起去看演出闹得? 沈誉觉得匪夷所思,要说顾冉东的举动有些奇怪是因为人家和蒋莹从小邂逅,林雪娴刚认识他,有什么可念念不忘的呢?再 说了,自己也不比顾冉东哪里差啊,怎么她就只盯着顾冉东看了呢? 沈誉回想起她面对自己时的样子,好像除了躲避、局促,还有一点害怕自己的样子,真是令他越想越奇怪,照理说,他可是比顾冉东长得好看多了,怎么就那么不受林雪娴的欢迎呢?自己有这么不招人待见吗? “喂,你怎么还在这里站着?是在等人吗?” 林雪娴不曾想还会遇到沈誉,连忙摇了摇头,道:“不等人,我这就要回宿舍了。” “站住。”沈誉叫住了她。 林雪娴茫然地看着他,不明白他叫住自己有什么事。 沈誉走到了她的面前,停顿了一会儿,道:“今天怎么没看到你和蒋莹在一块儿?” “蒋莹她……有事外出了。” “是不是和顾冉东去看涉外演出了?” “啊?”林雪娴猛地抬起头。 沈誉的脸色很平静,道:“你不要紧张,票是我送给他们的。” 林雪娴重新低下了头:“哦。” “你是不是心里不高兴啊?” “没有啊。”沈誉直视的目光,令她忍不住想去闪躲。 “我看你心事重重的样子,好像不希望他俩去似的。”沈誉慢条斯理地道。 68、 “你不要胡说……”林雪娴一下子涨红了脸,脸色也变了。 沈誉看她一副恼羞成怒的样子,没想到自己竟然猜对了,不由也奇怪地道:“开个玩笑而已,你反应这么大……倒像是我说的都是真的了!” 林雪娴掉头想走,沈誉喊住了她:“喂——” 林雪娴几乎快要被他烦死了,忍不住用烦躁的语气问:“沈干事,你还有别的事吗?” 沈誉却换了一副好脾气,道:“你跟我来。” “去干什么?”林雪娴不解。 “你来了就知道了——”沈誉一边说着,一边拔腿朝室内篮球场的方向走。 体工队的篮球场分为室内和室外两种,现在外面还热,沈誉带她来到了一栋室内球场。 “你在这里等着,我去借一个篮球去。”沈誉吩咐道。 林雪娴莫名其妙地站在篮球场内,偌大的球场空无一人,不知道沈誉要做什么。 不大一会儿,他抱着一个篮球走了进来:“我教你打篮球吧!” 沈誉把球传给她,篮球在地上弹了一下,落进她的怀中。 林雪娴抱着篮球哭笑不得,不明白他到底要搞什么名堂。 “我不想学。” “来吧!你们练舞蹈的肯定没打过篮球吧!我教你。”沈誉把衬衫的袖子挽起来,下面他穿的是绿色的普通军裤,一双白色的回力球鞋。 林雪娴把球扔回给沈誉:“我不想学,你自己打吧。” 沈誉接住了球,用一只手指了指球场两侧的墙壁,道:“你看到这墙上的标语了吗——‘发展体育运动,增强人民体质’,你要违反主席他老人家的话吗?” 林雪娴被气得无语,他倒是很会拿大帽子扣人。 “来,我教你怎么投篮。”沈誉继续热心地招呼她。 林雪娴的心情本来有点难过,被他这么一搅和,原本低落的情绪倒被冲散了许多。她出来时穿的是普通军装,脚上穿的是军队发的那种女式军凉鞋,倒也能直接去打篮球。反正回去也是一个人胡思乱想,不如干脆在这里消磨些时间。 林雪娴没有学过篮球,第一次试着投篮,球连篮板都没碰到。沈誉捡回了球,重新向她示范:“你用双手投篮,双腿微微弯曲,左脚和右脚前后稍微开立……” 他一边讲解一边做示范,文体自古从来不分家,舞蹈 和一些球类运动本来就有相通之处,林雪娴很快就投得有模有样了。 “其实你们舞蹈队的队员也蛮适合练篮球的。”沈誉道。 “为什么?” “因为你们脖子下面就是腿了,一个个将来应该都长不低吧?!” 林雪娴大笑道:“从来没有人说过我们适合打篮球。” “那是因为你们从不去接触它。” 沈誉又教她传球,运球,上篮。林雪娴一双长腿,三步上篮跃起来时,简直就像一头小鹿。 “没想到你学得还挺快的呀!” “是吗?” “是啊,”沈誉笑道:“回头把大院里的女兵们都召集起来,学学打篮球,等练好了我帮你们组织一场篮球比赛。” 林雪娴苦笑了一声,道:“我们哪有时间啊,节目都排不完呢。”说来也奇怪,前世沈誉对自己一直很冷淡,偶尔还会摆脸色,这世怎么会这么耐心地与自己打交道呢? 不仅林雪娴的心中感到奇怪,沈誉也十分诧异自己为什么会带她来打篮球——明明前些日子还看她很不顺眼—— 也许是因为顾冉东和蒋莹今日去看演出,是出于自己的主张,心中不免对她怀有愧疚? 也或许是想到她年龄那么小就出来当兵,看到她难过的样子,自己忍不住同情心泛了滥? 要么就是自己从新疆回来后也一直闷闷不乐,看到她失魂落魄的样子,与她有种同病相怜的错觉? 沈誉也搞不明白。 69、 沈誉投了一次篮,球没进,林雪娴站在篮板下准备接球,一不小心却被球砸在了右手大拇指上,戳得生疼,没等多久拇指便肿了起来。 “戳得厉害吗?”沈誉连忙跑过来瞧她的手。 “有点。” “很疼?” 林雪娴点了点头。 “今天不打了,我送你回去吧!”沈誉一脸自责。 “没事,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你去还球吧!” 因为体育器材室的门没开,篮球是沈誉刚才跑体工队的男篮宿舍借的。 他犹豫了一下,道:“那我先去还球,有事你找我。” 林雪娴回到宿舍后还不到四点,蒋莹还未回来。她先去冲了个凉,换了身衣服,然后从医药包里找出专治跌打扭伤的药膏,给自己的拇指上了点活血化瘀的药。 刚才打篮球出了一身的汗,虽然体力有点累,心情却放松多了,林雪娴告诫自己在顾冉东这件事上要学会释然,不要总去钻牛角尖。 沈誉去体工队宿舍还了篮球后,出来时已经看不到林雪娴的人影了,他惦记着她手上的伤,先掉头回家从家里的药箱中找出了一瓶红花油,准备给她送去。 担心冒然过去找她不太方便,他打算先给林雪娴打一个电话,让她在大门口等着他,他去给她送点药。 他一边儿把红花油药瓶放进了裤兜,一边儿拿起了桌上的电话:“帮我转一下文工团女宿舍楼。” “不转。”话务员的语气十分冷漠。 沈誉听出了她是谁,心里不由暗暗叫苦,声音却还是一本正经:“为什么不转?” “沈誉,你妈给了你两张芭蕾舞票,让你带着我去看演出,这会儿演出都结束了吧?你的票在哪儿呢?” 值班的话务员是通信连总机班的班长程璇,业务能力非常突出,能做到“背记号码一口清、接转电话一次成、听音知人一辨准”,尤其是耳功了得,沈誉只说一个字,她就能听出是他。 沈誉不耐烦地道:“那演出有什么可看的呢?下次有别的演出我再带你去。” “你下次带我去,可我还不稀罕了呢……” “那正好。快点,转一下文工团。” “你要找文工团哪个女兵?”程璇问。 “你别管我找哪个人,你先帮我把电话转过去。” “你不说清楚,我就不转。” “不转那算了!”沈誉不等她再说什么,直接扣了电话——电话没人给转,他只能直接去跑一趟了。 沈誉揣了药水来到文工团,在院中叫住了一个小兵让她把林雪娴从楼上叫下来。 林雪娴在宿舍刚抹完了药膏,正要看会儿书,没想到有人找,只好胡乱地又擦了擦头发下楼来。远远地她望见沈誉双手插在裤兜里站在宣传廊前,正在看上面黑板上的板报。 他有一头微微卷曲的头发,直挺的鼻梁和微微凹陷的眼眶使他看起来像是苏联或者某个外国电影里面的青年男子——他的模样在整个军区大院的男性中都是数得着的,自从他调回了文化部之后,文工团里不知有多少女兵都把他当成了梦中的情人。 沈誉看到林雪娴从宿舍楼走了下来,朝她微微一笑。 “这黑板上的字是你写的?” 因为林雪娴的字在文艺兵中算是写得比较好的,这块黑板报的内容便常年由她负责。 “是啊,是不是觉得写得不好?”林雪娴看了一眼,不太自信地问。 70、 “没有,我觉得挺好的,”沈誉顿了一下,猛然想起了此行的目的,道:“你的手怎么样了?” “好多了。” 沈誉从军裤口袋里掏出那瓶药油,道:“我给你拿了些红花油,擦一擦好得会快一些。” 林雪娴笑着道:“我已经上过药了,你忘了我们舞蹈兵常年都备着跌打扭伤药么?” 沈誉完全忘了这茬儿,一时有点尴尬,扭过脸道:“打篮球那个戳住了手指很正常的,我刚学的时候也被戳住过。” “嗯,没事,估计过两天就好了。” 林雪娴刚洗完的头发只简单的扎了一下,离得近了还能闻到一种皂桷的清香,她的皮肤在乌黑长发的衬托下,显得格外白皙细嫩,脸上没有施任何粉黛——眉眼樱唇粉面却如浓墨重彩的工笔画一样生动、工整、细致而又艳丽。 沈誉虽然见过不少漂亮的姑娘,但还是认为林雪娴的这种美更能镇得住场,她美得大气,美得……惊心动魄。 他一时不知道说什么,与她对望了片刻,只得道:“那没事,我先回去了。” “嗯。谢谢……沈干事。” 沈誉转身走出了文工团,不知道为什么心中突然一阵空虚,好像有什么事该做却没有做一样。 蒋莹回来时,林雪娴正坐在小马扎上看小说,宿舍里有其他人在,她不好去问她下午看演出的情况。蒋莹已经在外面吃过饭了,看到林雪娴的盆子里放着脏衣服,就问她:“你的衣服怎么不洗啊?” 林雪娴伸出手,让她看了看自己肿胀的拇指:“手被碰着了,没法洗了。” 蒋莹道:“我先去冲个凉,等会儿我替你和我的衣服一块儿洗了吧!” 林雪娴高兴地朝她敬了一个礼:“你真好。” 蒋莹冲完凉收拾了换下来的衣服,端着盆子去洗衣服,林雪娴陪着她一起。 两人来到了水房,林雪娴悄声问她:“演出怎么样?” “还行吧!我觉得跟咱们的水平差不多。” 顿了一下,林雪娴接着问:“顾冉东去了吗?” 蒋莹摇了摇头,声音里有些黯然:“没有。” “他没去吗?难道只有这一张票吗?”林雪娴奇怪地问。 “不知道。” 蒋莹下午去民族宫时心里十分忐忑,这是她第一次单独和异性一起出去, 心中不免有些紧张与不安,然而一直到了节目开始,顾冉东都没有露面,她身边的座位也一直空着。 原本担心他会来,结果他没来——她的心中却隐隐感到了一种莫名其妙的失落。幸好她对芭蕾舞表演的热情更高,沉浸了进去后,便也不再去想顾冉东来不来这个问题了。 “估计他不爱看这种演出吧!”林雪娴不知道该对她说什么。顾冉东没有去,令她也感到挺意外的。 “不知道,哎,”蒋莹转移了话题:“你说咱们什么时候也能排这种舞剧啊?” “你想演什么?”林雪娴问。 “都行,只要能演整台的剧。”蒋莹回答。 “我也是跑龙套跑够了,等着吧,没办法,大家都想演主角。” 蒋莹三下五去二把自己和林雪娴的衣服洗了出来,她是一个时常持乐观心态的人,平时并不怎么会被负面的情绪所影响,然而这天晚上她躺在床上却不由自主地又想起了顾冉东,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71、 沈誉这天从文工团回去后,他首先反省了自己的鲁莽——他的棋友、舞美中心的刘城刘老师害眼害成那样,他都没有去管,为什么林雪娴被篮球戳了手,他就慌里慌张地跑去为她送药——要知道舞蹈兵对这种伤可以说早已习以为常,反倒是刘城那个单身汉眼睛发炎成那样,还不知道他会不会照顾自己呢!自己什么时候成了这种重色轻友的人了呢? 沈誉对自己做了深刻的自我批评。 翌日,他带着悔改的心情,上午抽空去了一趟卫生院找卫生员领了两瓶消炎眼药水,中午回到家里熬了一锅凉茶,用行军水壶装了满满两水壶,打算给刘老师送去。 刘城原来是美院附中的尖子生,在文工团已经当了五年的兵了,他画出的舞台布景能以假乱真,非常的美轮美奂。他有三大爱好:画画、下棋和喝茶。 沈誉一路提着两个绿色的军用水壶,来到了舞美组的工作室。那地方就像是一个大的仓库,里面摆了三个工作台,四周堆放着许多布景。 刘城红着眼睛正在作画,看到沈誉进来,停了下来,高兴地道:“你怎么来了?” 他举了举手中的水壶,道:“我昨天看你上火上得厉害,今天在家里熬了些凉茶给你送来。” 刘城搓了搓手,一脸笑容地道:“还是你最细心。” 沈誉把手中的水壶递给了他,又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了那两瓶眼药水,继续道:“顺便给你带了两瓶眼药水,你勤滴着点。” 刘城从工作台的旮旯里找出了自己的茶缸,把水壶中的凉茶倒出来一些,问沈誉道:“你也喝点吗?” 沈誉摇了摇头,“我不喝,你喝吧!” 他的凉茶是用荷叶、竹叶、金银花、胎菊、栀子、薄荷……等熬制成的,夏日里喝起来清冽、甘甜、滋润,刘城一边喝一边赞叹。 沈誉没闲着,插着手在画室里转来转去,最后转到了刘城正在作的这张画前。 “这是什么呀?”沈誉扭过头问他。 “哦,”刘城伸头瞅了一眼,随意地回答道:“那是为八一建军节准备的宣传画。” 那是一张大约有两米宽一米二高的画布,上面画着一男一女两名军人,正侧身并排站着朝前方庄严地敬礼。画布的上方是一行语录:“没有一个人民的军队,便没有人民的一切。这个军队具有一往无前的精神,它要压倒一切敌人,而决不被敌人所屈服。” 沈誉指着画布右侧的女兵道:“我怎么看着这个女的……很像舞蹈队的林雪娴啊?” 刘城“噗”地一声喷出了一口凉茶,道:“这你都能看出来,你的眼睛可真毒。” “照着林雪娴画的?” 刘城点了点头:“当然要照着全团长得最好看的女兵画呀。” 沈誉指了指旁边那个男兵道:“他呢?他的原型是谁?” “话剧团的伍小军。” 画布上的这一对,男的英姿勃发,女的也英姿飒爽,按理说非常般配,可沈誉看着它就是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儿。 “这将来要摆哪宣传啊?” “大礼堂前面的那个标语牌上。”刘城回答。 沈誉在屋子中央的空地上踱来踱去,过了一会儿,对他道:“我觉得你这幅画有点不妥。” 刘城诧异地问:“哪儿不妥?” “这伍小军显得太娘了。” “不会吧?我觉得挺英武的呀。” “还不够英武。” “不够吗?我觉得差不多了吧?” 沈誉自顾自语道:“你要不信你再画一张,拿我替换上去,你试试,肯定效果比伍小军强。” 刘城泄气地摆了摆手,说:“你快别说了——我这副画都快整好了。” 沈誉停止了踱步,悻悻地道:“你画这副画的时候怎么第一时间没想起我呢?我的长相不比这个伍小军更神气吗?” 刘城低头“咕嘟咕嘟”喝了几大口凉茶,擦了擦嘴,道:“我这画的也不是伍小军啊,只是以他为原型,进行了很多再创作,哎,这就是一宣传画,你这么较真干嘛呀?” 沈誉拉了一把椅子坐了下来,正对着这幅画又端详了片刻,最后朝刘城道:“我送你半斤上好的茶叶,你重新画一张,你看怎么样?” 刘城愁眉苦脸道:“你这是成心的么?你没看我眼睛还发着炎的吗?” “八两,不画就算了。” 刘城连忙点了点头:“我画画画……” 沈誉强忍着得意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一本正经地道:“我这也是为了咱们机关的宣传工作,要追求精益求精。” 刘城抬头滴了两滴眼药水,泪流满面地说:“我明白。” 72、 沈誉又问:“用我坐在这里让你比着画吗?” 刘城摆了摆手,道:“不用,那多浪费你的时间——给我留一张你的相片就行。” “好,晚上我会送到你的宿舍,”沈誉把刘城已经倒空的水壶拎着,回头又嘱咐了他一句:“这离八一建军节还有一个月呢,你先把眼睛养好了再画……” 刘城一脸愁苦地道:“团长说让我尽快先把这些宣传画画完,把时间留出来——我估计团里要上新剧目了,到时舞台布景的任务量恐怕会很大。” 沈誉充满同情地望了他一眼,道:“那辛苦你了!” 刘城的猜测没错,歌舞团的团长高樱准备排新剧目了,大型现代(芭蕾)舞剧《草原儿女》。 《草原儿女》也是著名的现代样板作品,只是因为推出的时间稍晚,没有舞剧《红色娘子军》、《白毛女》知名度那么高。 《草原儿女》讲的是蒙族少先队员特木尔、斯琴兄妹不畏严寒、饥饿、伤痛,奋力保护公社羊群,英勇机智,不怕牺牲的故事。该剧根据内蒙优秀儿女龙梅、玉荣斗风雪保护羊群的真人实事改编,并且创造性地将民族舞蹈和西方芭蕾相结合,贯穿富有民族特色的优美音乐。 以前高樱也曾带队去样板团观摩学习过《草原儿女》,但是因为剧中的两位主演是少先队员,年龄比较小,当时团里没有特别合适的小演员,所以排演它的计划一直搁浅,现在72年的舞蹈学员兵中间有许多功底不错的演员,舞台经验也渐渐丰富了,且年龄正适合,于是高樱准备向上面申请排演《草原儿女》了。 高樱欲排演《草原儿女》的消息虽然没有声张,但是团里渐渐还是有了一些蛛丝马迹,先是乐队副指挥杨民抱回了一大摞《草原儿女》音乐的总谱,接着是舞美组的老师们出去学习了舞台布景、灯光、化妆、服装、效果、道具等,舞蹈学员们嘴上不说,但都心知肚明,一个个跃跃欲试。 《草原儿女》一共有两名主演,一男一女,分别是少先队员特木尔和他的妹妹斯琴,里面有他俩的大量双人舞表演。 虽然学员们仍在按部就班地准备着慰问演出的节目,但注意力已经都被《草原儿女》所吸引了,他们清楚因为年龄的原因,主演有很大可能要在学员们当中挑选,谁能担任主演,牵动了所有学员们的心。 林雪娴前世就是主演了《草原儿女》,而成为军区风靡一时的女舞蹈演员。 《草原 儿女》的剧情大致是: 东方欲晓,少先队员特木尔、斯琴兄妹悄悄走出蒙古包争着去劳动。哥哥特木尔说妹妹年纪小,而妹妹斯琴却要掌羊鞭,妈妈格日乐说服特木尔,母子三人愉快地去劳动。党支书苏和带领全体牧民一起劳动,儿童们也学做各种活儿。朝克图大队呈现出一片繁荣兴旺的景象。 牧主巴彦不甘心失去的“天堂”,怀着仇恨毒打大队的羊群。斯琴发现后,挺身夺过羊鞭,严厉地质问。特木尔查明情况,抓住巴彦,苏和闻讯赶来怒斥巴彦,并表扬了特木尔、斯琴。兄妹二人请求去为集体放牧,苏和同意了他们的请求。迎着朝晖,兄妹二人高兴地挥鞭出牧。牧场浩瀚,兄妹精心地放牧着羊群。 天气突变,风雪交加。兄妹不畏风狂雪暴,奋力护羊,拢羊进圈。巴彦怀恨跟踪而来,割断圈绳,暗中破坏。在仓惶逃跑时,丢失了刀鞘。兄妹拾到刀鞘,断定有人捣鬼,他们一面奋力追赶羊群,一面细心察看情况。在与风雪搏斗中,兄妹急中生智,将红领巾系在沙柳上,给亲人留下了鲜明的标志。 茫茫草原,风雪弥漫。解放军和牧民并肩战斗,四处寻找兄妹。妈妈和几个女牧民在雪地里发现了斯琴丢失的鞭子,正当人们为兄妹的安危担忧之时,苏和赶到,扬起在沙柳上发现的红领巾,激励众人克服一切困难找到兄妹,率众策马加鞭,沿着红领巾所指引的方向飞速前进。雪夜严寒、饥饿疲惫侵袭着兄妹。兄妹互相激励,保护着羊群。巴彦妄图毁灭罪证,欲夺回刀鞘。兄妹不畏强暴,英勇抵抗,终因伤重昏倒在地。党支书苏和、解放军和众牧民及时赶到,兄妹愤怒揭发巴彦的罪行,告知巴彦的去向,军民飞马围捕巴彦。 盛夏草原,百花争艳。妈妈、众牧民与少先队员们迎接伤愈归来的小兄妹。兄妹接过党支书苏和赠送的羊鞭,纵身跨马,驰骋在千里草原上。 73、 歌舞团中暗流涌动,外人来看却还是一团平静,而且期间还完成了七一建党节的大型晚会和日间的联欢会。 这类大型晚会/联欢会,节目无非是一些大合唱/重唱、男/女独唱(高音/中音)、乐器独奏(二胡/笛子/民乐合奏)、舞蹈(独舞/双人舞/组舞/群舞)等,林雪娴和蒋莹虽然不是重要演员,但是参演的节目多(多是伴舞),所以也忙得脚踢后脑勺。 七一军区的演出完成后,文工团放假休整了一天(周四),林雪娴和蒋莹痛痛快快睡了一个懒觉,起来后洗了洗衣服,然后两人结伴去图书室还书。 这一周两人只字未提顾冉东他们这些高干子弟,一是确实比较忙碌,二是蒋莹在有意识回避。图书室在东区机关办公区,两人从生活区穿过时,却不曾想看到了顾冉东——确切地说,是看到了顾冉东和申娜二人。 在家属区的林荫道上,顾冉东正在教申娜骑自行车。一辆黑色的二六自行车,申娜在前面摇摇晃晃地骑,他小跑着跟在后面小心地扶着。 林雪娴小心地看了一眼蒋莹,发现她的脸色一下就变了。 顾冉东扶着申娜骑了一段路停下来,一回过头突然看到了她俩,不由就怔住了。 两人越走越近,顾冉东刚想去打声招呼,蒋莹却把头偏向了一边,只有林雪娴朝他静静地敬了一个礼。 顾冉东的心中一阵失落——蒋莹为什么见到他一副冷淡的样子,是因为上上个周末的演出,他没有露面吗? 事实上,顾冉东没有出现并不代表他没有去。 那天他已经到了民族宫演出礼堂的门口,犹豫了很久,最终却没有走进去。 他想到了蒋莹现在还是学员兵,万一有什么不好的传言传出,虽然身正不怕影子歪,可是自己是干部、是男人没什么,对方是女孩子,有什么不好的传言就不太好了。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观念,他狠心掉头又走了回去。 顾冉东承认自己胆小,如果是杨民或者沈誉,他们一定不会像他这样有那么多的忌惮,可是他就是这样的性格。 事后,他想向蒋莹解释一下,又怕多此一举,因此这事就一直耽搁了下来。今天文工团放假,他母亲把申娜叫到了家里吃顿中午饭。饭还没做好,申娜说她还不会骑自行车,顾母便让他先带她出来学骑一骑车,没想到就碰到了蒋莹和林雪娴。 “你怎么也不跟顾干事打声招呼啊?” 两人走远后,林雪娴小声地问蒋莹。 “你说他这是什么意思啊?一边给一个女兵送演出票,一边教别的女兵骑自行车,是不是在拿我们舞蹈队的演员……”蒋莹说了一半,欲言又止。 林雪娴明白她的意思,赶紧向她解释道:“不是不是,好像申娜的父母和顾冉东的父母曾是战友,两家关系曾经非常好,申娜的父亲听说原是某个军事院校的校领导,因为犯了错误被下放到了农村,她母亲因为坚决不肯与他划清界限,也被一起送到了农村劳动改造……我估摸着顾冉东的母亲是现在看她可怜,又都在一个院里,所以经常替她父母照顾着她……” 蒋莹听了她的话,脸色渐渐好了起来,过了片刻,她轻轻问:“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林雪娴笑着回答:“还是咱们刚来文工团时,有一次叶院长(顾母)和夏部长来团里视察,她们和高团长站在排练厅聊天时,我正好就在她们附近,无意中听到的。” “怪不得申娜在团里不怎么提起她的家人,原来是这个原因。”蒋莹道。 74、 两人去图书室还了书,他们这里的图书室的规模,虽然不能与国家图书馆等大型的图书馆相比,但也不算小了,可是还是没有太多能读的书,里面几乎全是军事或政治类的书籍。 人一旦发现了阅读的乐趣,那么没有书读便成了一种折磨,林雪娴在图书室里翻看了半天,还是找不到自己想看的书,蒋莹看她一副求而不得又不甘心空手而归的纠结样子,就忍不住劝阻她道:“先别找了,明天咱们就要下部队演出了,估计你也没时间看,等演出回来再来借吧!” ——7月他们有一些零星的演出,团里分为了若干个演出分队,分头到下面的部队慰问演出。 林雪娴听了她的话只好作罢,她几乎有点羡慕前世的自己了,那时她不爱看书,天天净浑浑噩噩的过日子,倒是少了今世这种抓耳挠腮的无书可读的苦恼。 说来她自己都不敢相信,来当兵这几年,她硬是把马、恩、列、斯、毛、鲁(鲁迅)的书都囫囵吞枣地看了一遍,令她自己都感到十分意外。 林雪娴和蒋莹两人前脚从图书室里出来,沈誉后脚也来到了这里。 “刚才走的那两个女兵是文工团舞蹈队的吗?”他远远望见二人的背影像是她俩,忍不住向负责图书借阅登记的机关兵小丁问道。 “是啊,是舞蹈队的林雪娴和蒋莹,她俩经常来借书。” 沈誉不由好奇心大增,从兜里的烟盒中摸出了一根烟递给小丁,语气漫不经心地道:“这两女兵是我手底下的,让我看看你的登记薄……我看看她们借的都是什么书。” “今天没借,找了半天可能没找到想看的书……”小丁接过了烟并不抽,因为图书室内不许抽烟,他顺手放进了抽屉里面。 沈誉听了他的回答,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没找到想看的书啊,好,我知道了。” 他来图书室是为了写材料,需要一些书里的数据,此刻他也不着急去找自己的书了,而是沿着第一排书架一列一列地看了过去。 从一九六零年到一九七六年,十余年期间有一大批作者和作品遭禁,尤其是文学作品,能看的真的不多。 沈誉家中不存在这个问题,他父亲是搞政治工作的,家里有很多内参书,也就是所谓的“仅供内部阅读”的书。 这类书经常是作为“反面教材”供批判用的,也就是通常所说的“皮书”,以“黄皮书”、“灰皮书”、“白皮书”、“蓝皮书 ”等形式出版的一大批“苏修”文学以及一部分西方文学。 按内容性质的不同,黄色书皮一般为文艺作品,灰色则为政治书。 沈誉的父亲对这类书看管的比较严,但他还是偷偷看了不少,不光是他,杨民他们都私下偷偷传阅过。越是禁忌的东西,大家越是对它好奇,而且在他们的这个年纪,还特别喜欢分享。 沈誉最喜欢的两本书是塞林格的《麦田里的守望者》和凯鲁亚克的《在路上》,像他们这种大院里成长的干部子弟,对军队的保密工作的理解是非常深刻的,因此虽然看过了很多内参书,却从来没有大肆宣扬和声张过。 75、 顾冉东陪着申娜心不在焉地吃了一顿午饭,又神情恍惚地度过了一个下午,最后决定吃过晚饭找蒋莹出来当面谈一谈。 虽然他们住在同一个大院里,他却很少到文工团那一带,今晚单独去找她也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气。 顾冉东托文工团传达室值班的士兵把蒋莹喊了出来,两人见了面,都有些不自然。 “出去走一走吧?”他提议道。 蒋莹轻轻点了点头,两人出了文工团的大门,沿着外面的围墙慢慢地走着。此时正是黄昏时分,大片大片的晚霞堆积在西边的天空,天气依旧炎热,却比白天时好很多了。 两人都不是那种话密的人,走出了很远,还是一句话都没说。 “你今天路上看见我,为什么不理我呢?”过了许久,顾冉东终于问了一句。 蒋莹的嘴角噙着一抹浅浅的笑意,不吭声。 顾冉东等了一会儿不见她回答,又问:“那场阿尔巴x亚的芭蕾舞演出,你去看了吗?” 她点了点头。 “觉得好看吗?” “还行吧。” “听说他们的现代舞,还是咱们这边的专家去教的,我对这些其实不太懂……” 蒋莹抿着嘴偷偷乐,顾冉东看她脸上的笑意盎然,不由心情也舒畅了许多,又问了她一遍:“你今天在路上看见我,为什么不理我呢?” 蒋莹没有去回答这个问题,而是低声反问道:“阿尔巴x亚的那场演出,你一共拿到了几张票?” 顾冉东才放轻松的一根弦立刻又绷紧了,脸也慢慢有点红了。 天边的晚霞渐渐由绛红色转为紫红,又由紫红转为紫蓝,慢慢紫蓝变成为一种蓝靛,与满天的深蓝色融为一体。 他掩饰尴尬地咳嗽了一声,道:“一共拿到了两张。” “另一张你给了谁了?”蒋莹依旧声音低低地问。 “我谁也没给,自个留着了——” “那你为什么没去看呢?”蒋莹停住了脚步,不解地望着他。 “我……”顾冉东不知道该怎么说,过了一会儿,道:“我怕我去了,被别人看到了你和我在一起,对你影响不好。” 蒋莹没有吭声,继续往前走。 两人之间又是一阵沉默。 “其实……刚开始我也担心被人看到了不 太好,”过了一会儿,蒋莹轻轻地道:“可是后来我又想了想,要是总在意别人去怎么看自己,那样就活得太累了。” 顾冉东犹豫了一下,道:“其实,上次在杨民家,我觉得和你聊得很好……你可能不太了解我,我这个人嘴笨,以前也没怎么和女兵打过交道……” 蒋莹笑了笑道:“没有啊,我感觉你无论说话还是表达都很好啊!” “那是和你在一起时,我去医院看病都净找的是男大夫……” 蒋莹笑了起来。 顾冉东有些不好意思地问:“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个人特没劲儿?” “没有,真的。我不喜欢那种油腔滑调的人,再说咱俩是老乡,有什么就说什么好了,没必要故意整得像组织谈话一样。” “是,我和你说话时特放松,就感觉好像认识了你很久了一样。” “我也有这种感觉。” “真的?” “嗯。” 顾冉东的心里像绽放了一朵花似的,却不知道该怎么去表达。 两人又默默地走了一阵儿,蒋莹道:“我们明天还要早起坐车,没事的话我先回去了,还要收拾东西,等我们演出回来,再找你玩吧!” “好,我送你回去。” 76、 回去的路上,蒋莹对顾冉东道:“我们团好像要排新剧目了。” “什么剧目?” “听说好像是《草原儿女》。” “现在角色定了吗?” “还没呢!” 顾冉东扭过脸,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道:“我觉得你挺适合演斯琴的……” “斯琴是主演,我们舞蹈队有那么多舞蹈演员呢!” 顾冉东对她有非同一般的自信:“话虽然这么说,可是你也并不比别人差啊——” 蒋莹咬了咬嘴唇,道:“我当然会去努力争取这个角色——不过只能尽人事,听天命吧。” 顾冉东又问:“你们这次出去演出,大概要去多久?” “一二十天吧,差不多7月20号左右能回来。” 他想了想,到底是不善言辞,只好无甚新意地道:“在外面注意安全。” “嗯。” 顾冉东一直把蒋莹送到了文工团的大门口,两人分开时都有些意犹未尽。 回到了宿舍,蒋莹的眼睛里面亮晶晶的,人也神采奕奕,林雪娴对她开玩笑道:“你见谁了?这么兴奋?” 蒋莹不动声色地看了看左右,然后悄悄附在她的耳旁,用微乎其微的声音道:“……顾冉东。” 林雪娴的心里一沉,脸上却不得不作出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他找你有事?” “没事,就和我一起随便走了走,说了会儿话。” “是不是因为你今天白天时没理人家,让人家心里犯嘀咕了?” 蒋莹含笑凝望着她不说话。 “早点收拾收拾睡觉吧,明天一大早就得集合呢!”林雪娴垂下了眼帘。 戴玉青坐在自己的小马扎上,把她两人的表情和窃窃私语的样子全看在眼里,嘴角露出一个不屑的冷笑——团里的女兵们一个个对高干子弟趋之若鹜,令她产生了一种独特的优越感,只有她从来不屑于这些高干子弟! 她的心目中有一位真正的军人的样子,并且随着时间的堆积、累加,她对她勾勒出的那个军人的形象越来越痴迷,越来越执着。 第二天早上凌晨五点钟不到,文工团的团员们已经根据之前分好的队伍,分别乘坐不同的客车前往基层部队了。每个演出分队的方向是不同的,客车后面的卡车里装着演出服装、道具和乐器等。 林雪娴她们宿舍的几个舞蹈兵和隔壁宿舍的童唯、骆小月等人被分在了同一演出小队,一直往北行驶,进入了草原——这里驻扎着他们军区装备最为先进的装甲部队。 这辆客车的前面坐的大都是团里的业务骨干:男高音、女高音等演唱家和一些乐器演奏家,越往后面坐的越是一些无足轻重的学员小兵。 上车后大家都随着车辆的颠簸摇摇晃晃地接着睡觉,一直到天光大亮、日光开始变得刺眼时一个个才懵懂着醒来,车窗外面已经是草原了,气温却比b市要低了一些。 学员们叽叽喳喳地开始交头接耳,前面的老兵们却见怪不怪,依旧闭目养神。 童唯昨晚睡得晚,醒来后一脸不耐烦地对隔着一个过道的骆小月道:“不是说咱们到了秋天才下部队演出吗?!这么热的天气让咱们出来,真不知道团里的领导安得是什么好心。” 坐在她后面的郑佳佳听了她发的牢骚,笑嘻嘻地道:“有个首长说了,咱们文工团现在都是小姐兵,团里的领导听了还不得赶紧作出姿态,让咱们出去受点苦。” 77、 童唯拿出一张报纸盖在车窗玻璃上,用来抵挡住从外面射进来的炙热阳光,嘴中依旧不停地发着牢骚:“申娜她们的那个演出队就比咱们的待遇好,她们去北戴河的干休所演出,还能到海边玩。” “对啊,她们还专门借了相机,要在海边照相。”又有一个学员兵插嘴道。 “我还没见过海呢!” “海你都没见过啊!真是!” …… 坐在戴玉青旁边的庞蓉道:“咱们来草原也不错啊——” “草原有什么可看的,我看回头上厕所都是问题。”骆小月道。 …… 戴玉青对这一切置若罔闻,唇角噙着淡淡的笑意,一语不发地凝望着车窗外面的风景。 童唯看到了她脸上的笑容,阴阳怪气地朝她道:“戴玉青,你乐什么呢?有什么高兴的事情说出来让大家都高兴高兴!” 戴玉青扭头看了她一眼,没接她的话茬。 “看见个草原都乐成这样,真是没见过世面——”童唯低声咒骂道。 庞蓉等童唯扭过身子面朝车头坐直了之后,悄声问戴玉青:“你是不是觉得来草原也挺好的?” 戴玉青点了点头:“对啊。” 过了一会儿,她又忍不住道:“我有一个老乡在咱们要去演出的部队。” “真的呀?”庞蓉问。 “嗯。”戴玉青在不知不觉中抬高了声音:“他还不知道我也来当兵了呢!” 林雪娴和蒋莹坐在戴玉青和庞蓉的右边,中间隔了一个过道,她正默默的闭着眼睛休息,突然听到了她俩之间的对话,一下子如睡梦中的人被惊醒了一样,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额头也瞬间渗出了密密麻麻的汗珠。 作为一个重活一世的人,她不想自己今生在做每一件事前都想到前世的同一时间发生了什么,就像她这次来演出前完全没想到她将要去的是李浩然的部队。 她不清楚李浩然前世是从哪一次演出开始注意到了她,也许是这一次,也许是她主演了《草原儿女》之后,可是她却一清二楚——他爱慕的只是舞台上的那个她,也就是由她扮演的那些角色。 她在舞台上扮演的往往是勇敢、无畏、不爱红装爱武装的女兵,或是拥军、发自内心热爱人民解放军的百姓中的一员,比如斯琴,比如白毛女,比如娘子军连长……这些角色带有强烈 的迷惑性,事实上,她扮演的那些角色,并不是前世真实的她,所以当最后戴玉青把她和顾冉东之间的订婚、悔婚的经历告诉了他之后,他开始重新认识她,或者说开始不再迷恋她。 “雪娴,你怎么了?你的脸色这么苍白,是不是晕车了?”蒋莹一扭头看到林雪娴额头上密密麻麻的冷汗,不由担忧地问。 “没有,就是有点热。”林雪娴摇了摇头,重新闭上了眼睛,轻轻地道:“我再睡会儿。” 她闭上了眼,心中却是翻山倒海似的悲伤,一波又一波地朝自己袭来。 在这突如其来的、铺天盖地的悲伤中,她第一次感觉到了一种无法言说的累。 她不想这一世在做每一件事前都想到前世的同一时间发生了什么,就像她这次来演出前完全没想到她将要去的是李浩然的部队,她希望自己能和别人一样在一种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度过昨天、今天和每一个明天,就像她不想让自己意识到明年会发生唐山大地震,会死去千千万万无辜的群众百姓。 78、 “快看,天上有好多伞兵!” 突然有人喊了一声,大家纷纷伸出头往车窗外看,只见湛蓝色的天空中忽然多出了一些白色的降落伞。草原是一望无垠的绿色,一个个洁白的降落伞在半空中轻轻飘荡、下落,就像是许多个硕大的白色花朵。 “你们看到了吗?其中还有女空降兵!”又有人喊了一声。 林雪娴也睁开了眼,站起来往外一望,遥遥地就看到了一个个白色的降落伞下面是一个个身穿绿色军装的小人。 “伞兵们真棒!” “这有什么!” “这还没什么吗?你知道他们是从多高的地方跳下来的?” “你这话真稀奇……伞兵们不就是干这个的嘛!” “从八百米的高空中往下跳,你敢吗?估计要是你,你早就吓尿了。” …… 在一片吵闹声中,车的前方出现了一座军营的大门,这是他们这个演出分队来到的第一站,隶属于某师下面的某摩托化步兵团。 营门口的哨兵远远的看到了文工团演出队的车驶了过来,连忙吹响了哨子,从营房中立即出来了一队欢迎他们到来的士兵。 客车慢慢驶进了团部大门,车门一开,他们便受到了官兵们的热烈欢迎。坐在前面的资格比较老的声乐队的演唱老师们先下了车,四周全是掌声,兴奋的战士们把手都拍红了。 林雪娴他们这个演出分队带队的人是林峰,他带领着演员们鱼贯下车,那些演唱家们笑容满面地与士兵们一一握手,他们经常在部队里演出,下面的官兵们都认识他们,都能叫得出他们的名字。像林雪娴、蒋莹她们这些学员兵们,士兵们对她们还很陌生,但是对她们的到来也都表现出了极大的欢迎。 短暂的欢迎仪式结束后,演出分队开始组织自己的演员们卸乐器、道具和服装箱子,布置演出舞台。他们在团部操场的主席台上搭出了一个简易的舞台,虽然简易,却不失盛大,上面还被士兵们挂出了热烈欢迎文工团演出队字样的红布条幅。 学员们纷纷抬箱子、卸箱子,干得满头大汗,弄完这一切后,时间刚好到了中午的吃饭时间,林峰集合了队伍,对队员们宣布说:“大家吃完午饭后,下午可以自由活动,但是自由活动也不要乱跑,要遵守部队里的纪律,下午四点半准时在这里集合,不许迟到……” 团部一早为演出队腾出了几间屋子作为演员 们休息的宿舍,吃过了午饭,队员们一个个拆了背包铺了地铺,准备休息一下,迎接晚上的演出。 戴玉青吃完饭后,向团里一名老兵模样的人打听李浩然的消息。 “同志,我想向您打听一个人——咱们团有一个叫李浩然的人吗?” “有啊,你问的那个李浩然是来自xx桐柏山公社的吗?” “对对,我俩都是那个地方的人,他是我老乡。” “他在侦察连,是二班的班长。” “您认识他吗?”戴玉青道。 “当然认识了,我们团的人谁不认识他啊——别说我们团,就是在师里、军里,大家也都知道他呀!” “为什么?” “他五公里武装越野军里第一,射击第二,四百米越障第一,十公里武装泅渡第一,他就是兵王,你知道不知道?” “真的么?”戴玉青兴奋得脸都红了。 “你是军区文工团的舞蹈兵吧?” “对。” “你们那个地方挺能出人才的呀!”老兵开玩笑道。 “我哪算什么人才!”戴玉青连忙说。 “你……现在要去找你老乡吗?” “不不,我等演出完再去找他吧!” 79、 以林雪娴一个过来人的身份来看,七十年代其实是中国军事上最为脆弱的时代。 随着中苏两国关系恶化,中国完全失去了先进的常规武器装备和技术的来源。此时,中国还没有能力自行研制和发展新型的炮兵武器,对引进的武器也需要在工艺上和技术上进行消化。 前世时,她从未考虑过这些事情,只是凭外界的宣传知道中国的武装部队和民兵总兵力人数远远超过世界任何超级大国。重生一次后,她才明白这一切并不像她所想象的那么简单。 在数年前的珍宝岛事件中,苏军在短短的几个小时内就集结了集团军规模的装甲群,而解放军大批增援部队还在林海雪原中艰难跋涉,拼命赶往边境。 苏联作战师已经完全摩托化或装甲化,他们的摩托化远不只是徒步的步兵能够搭乘一段载重卡车行军,而是完全搭乘装甲车或步兵战车进行摩托化行军和作战。 同一时期,多数的解放军步兵团却并没有实现摩托化,许多步兵团依靠徒步或者分段搭乘军区及其他军事运输单位的载重卡车行军,团属炮兵很少配备需要车辆牵引的火炮,仅有某些摩托化步兵团的炮连配备122毫米榴弹炮和配备的车辆,绝大多数依靠徒步行军的步兵团炮连则配备100毫米迫击炮。 六十年代初期,中国的战略原则被定为“诱敌深入,打人民战争”。数量庞大的常备军和民兵成为支持这一战略原则的要素。这个原则表明,中国在遭遇大规模入侵时,将放弃在边境地带进行大规模的抗击,转而在内地对入侵之敌进行不分前后方的长期的人民战争。这是符合当时国情的战略原则,同时也是非常无奈的战略原则。 日本学者江田俊一认为:诱敌深入表明中国军事力量没有在边境地区歼灭敌人的能力,而人民战争和持久战则体现中国没有在短时间内结束战争的能力。 七十年代时这种情况并未好转,各行业生产陷入了混乱和停顿,即便生产,质量也没有保障,大量的装备需要返修和退回,使得本已薄弱的生产能力不堪重负。在北方邻国大规模装甲集群和火力战样式的入侵威胁下,解放军依旧需要依托大量的步兵进行反侵略战争准备…… 很多人评价七十年代是中国动荡的时代,贫穷、混乱和落后是那个时代的特色,抱怨青春在狂热中被荒废,生活充满艰辛和伤痕。其实那也是中国最幸运的时代——大规模战争与中国擦肩而过。 后世的人经常说,八十年代开花 ,九十年代结果,什么事却都是酝酿于七十年代。九十年代一系列新型武器型号和理论的出现,正是从七十年代始一大批默默工作的人的努力结果。回顾那个在贫穷落后中艰难奋斗的年代令人感伤,这正是一个国家成长的代价。至少,在林雪娴看来,以后的人们不应该忘记这个年代。 吃过午饭后,演出分队的队员们都躺下休息了,戴玉青却向炊事班借了一壶热水,用自己的饭缸盛了开水在床铺上熨烫晚上要穿的演出服。 晚上她们同年的这一批学员兵一共有两个舞蹈节目,一个《映山红》,一个《红绸舞》。演出服分别是一套红色的绸布短褂、灯笼裤和一身青色的低领偏襟式衬衣加七分裤,布料很容易出褶子。 80、 童唯看她一个人忙得不亦乐乎,不禁嗤笑道:“我说戴玉青,你至于吗?你又不是领舞,也不是独舞表演,你把你的演出服熨得那么平整有什么用呢?有这功夫还不如躺下来歇一歇呢!” 戴玉青头也不抬地道:“你休息你的——我的这身衣服主要是实在太皱了。” 童唯坐直了身子瞅了一眼,断言道:“你这还叫皱吗?已经够平整的了。真搞不懂你。” 戴玉青把两套演出服熨完,小心地挂在窗前,又去隔壁屋找晚上演出时的报幕员——声乐队的丁玲。 他们下部队演出的节目单是由文工团的办公室一早就印刷好的,上面详细罗列着演出队准备的演出节目,并且在节目单的末尾都会注明一句:【每场演出其中部分节目】。 像戴玉青她们表演的舞蹈《映山红》或《红绸舞》,丁玲在报幕的时候,一般都会说:“下面请欣赏舞蹈《映山红》,表演者:林雪娴、蒋莹等。” 报幕员并不会把所有舞蹈演员的名字都念出来,一般只说领舞者或主要的骨干演员,这个“表演者”的名字也不是固定的,有时报幕的人会图省事,拣着说一两个上口容易的演员名字。 戴玉青找到丁玲,希望晚上她在报幕时,能够把她的名字放在节目的表演者里面。这对于丁玲来说其实只是举手之劳。 “我只需要今晚的这一场演出你把我的名字加进去,以后念不念我的名字都没关系,丁玲姐,你帮我这一次好不好?”戴玉青苦苦哀求她。 丁玲被她缠得没办法,只好道:“行了,你不用求我了,晚上报幕时我念你的名字就是了。” 戴玉青愿望达成,心满意足地回到了自己的临时宿舍。草原上的天气并没有b市那么炎热,队员们有的已经睡着了,有的还在默默地看书,她蹑手蹑脚地回到了自己的铺位躺了下来,头脑里却没有一点睡意,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兴奋地盯着挂在窗台上的演出服,脑海中浮想联翩。 林雪娴把戴玉青的一切都看在眼里——其实多么明显啊,她对李浩然的感情如此炽烈、一往而深,可惜前世时自己根本没有意识到。 想到李浩然在追求自己时,曾经多次通过戴玉青传话、递送小礼物……真不知道那时戴玉青的心里会怎么想。 难怪前世时她会那么恨自己,哪怕自己已经与顾冉东走到了一起,她也要怂恿她去向他提出悔婚,因为她见不得自己能够过得好。 林雪娴的心中一阵苦涩,想到自己前世后半世的那些经历,只觉得一阵阵的痛楚。 不管怎么说,前世的最后戴玉青还是和李浩然走到了一起,当自己身患癌症时身边一个人都没有,而戴玉青的子宫内不过出现了一个1cm左右的无声区就引得李浩然陪着她一同前往医院复查,对比这番境遇,戴玉青曾经受到过的那些伤害,也应该已经得到弥补了吧! 此世,林雪娴一直与戴玉青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她不愿与她再发生什么纠葛。如果说她此世对顾冉东仍怀有深深的内疚,那么对李浩然,她并不存有这种感觉。 她想,在他选择了戴玉青的那一刻时,他们之间已经不存在有任何纠葛;就如他们在医院的最后一次见面,他和她一句话未说。 81、 晚上的演出在操场的主席台上如火如荼地进行着,台下坐着的一两千官兵观众的热情极大地感染了台上的演员们,演员们的卖力演出又反过来使观众们加倍地叫好。 该如何形容这一场演出呢?夜空中繁星如尘,舞台上灯火通明,茫茫的大草原上悠扬的音乐声被传出了很远,场内不时爆发的整齐掌声如雷鸣一般。 一个笛子二重奏的节目之后,轮到了林雪娴她们上场了,报幕员丁玲走到幕前,用高昂的声音道:“下面请欣赏歌舞表演《映山红》,演唱者:吴承霞,表演者:戴玉青、蒋莹等。” 大幕拉开了,女高音演唱家吴成霞在乐队的伴奏下,开始演唱: “夜半三更哟盼天明, 寒冬腊月哟盼春风, 若要盼得哟红军来, 岭上开遍哟映山红, 若要盼得哟红军来, 岭上开遍哟映山红, 岭上开遍哟映山红, 岭上开遍哟映山红……” 为她伴舞的舞蹈演员们手执着红色的扇子,通过不停地变换队形,在舞台上组成一幅幅不同的图案。戴玉青表演得格外卖力,她完全沉浸在舞蹈当中了,就彷佛她是所有观众们眼中的焦点,是整个舞台的中心。 林雪娴在移动中不经意地打量了她一眼,突然发现今晚的戴玉青的身上焕发出了一种罕见的光彩。 文工团里长得漂亮的演员众多,林雪娴对此早已见惯不惯,戴玉青平日里在一群美女当中顶多算是有点姿色的小家碧玉,可是今晚她脸上的那种光彩让她的美貌有了一种夺人的气魄来。 这种神采,可以被解读为一次登台演出的兴奋,也可以理解为对舞蹈的热爱;可是只有林雪娴清楚,戴玉青今晚只为一个人表演,那个人她们在台上也并看不到,然而她倾尽全部心力只为那一个人表演。 《映山红》的表演圆满完成,又过了几个节目后,轮到了男女舞蹈演员们一齐表演的《红绸舞》。 《红绸舞》是根据京剧传统剧目中的绸舞和民间的秧歌创作的,舞蹈表现了新中国青年高举火炬跳着秧歌欢度节日的情景。 演出受到了摩托化步兵团的广大官兵们的热情欢迎,结束时他们仍旧不停地鼓掌,要求演出队返场。演员们不得已又加演了两个节目,一个男舞蹈兵的《飞夺泸定桥》,一个《白毛女》舞剧中的《窗花舞》。 《窗花舞》由周萌饰演喜儿,林雪娴、蒋莹、戴玉青、郑佳佳四位演群众小姑娘。因为是芭蕾舞,演员们又赶紧换上了各自的足尖鞋。 那些业余宣传队的演出,与她们专业的芭蕾舞演员的表演完全不能同日而语,一场经典的《窗花舞》把整场演出推向了高潮。 演出结束后,官兵观众们有组织地散去,演出队员们却还要收拾舞台、整理东西。 学员们年轻,自然最累、最繁琐的活儿都得他们去做,那些资历老的演员们可以回去休息,她们却还不能够。 在一片紧张的忙碌中,童唯突然道:“戴玉青去哪儿了?怎么干活没看到她。” 庞蓉连忙回答道:“她肚子突然有点疼,去上厕所了。” 童唯的眼珠子一转,不满地讥诮道:“干活的时候肚子疼——演出的时候怎么就不肚子疼呢?我看演出时就她跳得最卖力……” “跳得卖力不好吗!童唯,你要多向戴玉青学习,你看你今晚跳的《红绸舞》,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绸带都舞不起来了——你晚上没吃饭吗?!今晚回去你写一份检查,明天交给我。”演出队长林峰不留情面地训斥她道。 童唯气得要死,一甩手里的抹布,道:“她不干活,要我去向她学习?我在这里干活,还要写检查?” “你态度如果再这样,明天当众给大家读你写的检查。”林峰冷冷道。 童唯气得扭头走了。 82、 演出队休息了一晚,第二天吃过早饭后,继续奔赴下一个演出地点。茫茫的草原上,隔一段距离会有一个生产基地、油料仓库或一个很小的兵站。哪怕只有十几个人的一个小兵站,演出队的车也会停下来,搭出一个五脏俱全的舞台,给驻守在这里的战士奉献上一场精彩的演出。 天气越来越热,草原上的气候亦是变化多端,有时一天能下好几场瓢泼大雨,大雨过后转眼又会天晴,甚至有一天雨过天晴后的天空中还出现了两道重叠的彩虹。 演出分队一路风尘仆仆,他们为两三千人的大部队演出过,也为十几人的小兵站演出过,偶尔车子发生了故障抛锚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时,还要宿营在野外,一路的艰辛和危险自然不必多说。 在各演出分队在下面巡演的同时,留守在文工团的工作人员也没有闲着,一直在为八一建军节和团里的新剧目做准备。 沈誉的母亲夏航夏部长对团里的工作丝毫不敢放松,一边组织文工团里的领导外出考察别人的节目,一边也鼓励和支持他们进行自主创作。歌舞团排演现代舞剧《草原儿女》的任务已经明确了,等演员们八一的演出结束后便开始投入正式的排练。 这一天下午,夏航在文工团总团长秦璐的陪伴下,到团机关检阅八一的一系列宣传画。舞美中心美术队的队员们创作了一组《长征》的宣传画,分别是《突破封锁线》、《遵义会议》、《四渡赤水》、《强渡大渡河》、《巧渡金沙江》、《飞夺泸定桥》、《爬雪山》、《过草地》、《胜利大会师》等。 这一系列作品已经全部完成,画面气势磅礴。夏航检阅这些作品时赞不绝口,这组作品将会陈列在军区展览馆内,从八月初一直展览至十月底。 夏航检查完这一组作品后,秦璐又把其余的十几副宣传画顺便也让她过了一眼,其中就有刘城画的那一副以沈誉为原型的宣传画。 夏航一看到那幅画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儿,看了半晌方意识到画中那名男战士的模样有点像自己的儿子,只不过画中的战士的年龄看起来比沈誉大,气质也偏成熟一些。 夏航注视着这副作品时,刘城就站在秦团长一行人的身后,他看到她半天不语,不由就有些心虚。 “刘城啊,我觉得你这幅画可以稍微改一改——”夏航沉吟了片刻后,对他道。 “是,首长。”刘城赶紧上前了一步,站在了她的旁边。 “左边的男战士 画得没有问题,不过可不可以把他敬礼的姿势改成胸前手握钢枪的姿势?这样人物会显得更刚强威武;右边的这名女战士可以改成头戴耳机的话务兵的样子,这样更具有女兵的代表性——你照着咱们机关总机班的程班长画就行,她的样子我觉得很适合。” 刘城赶紧道:“是。” “这一阵子辛苦你们了!”夏航伸出手与美术队的队员们一一握手:“在搞好团里工作的同时,你们也要注意身体,天气热了,大家都多注意一点!” 83、 “演出队大约什么时候回来?”两人从团机关里出来,夏部长问秦璐团长。 “快了,估计明后天就该回来了。” “回来后可以让他们休息一天,虽然演出和排练的任务重,但是咱们不要搞疲劳战术。” “这个自然。”秦璐回答。 夏航从文工团回到机关,路过沈誉的办公室,看到他正一本正经的坐在办公桌前看着一本什么书,心里略觉安慰。 他刚从骑兵营调回来那会儿天天愁眉不展,可把她担心坏了,这些天看着他渐渐恢复了原来的样子,天天上班也按时按点,她的心里才稍稍放轻松了一些。 “沈誉啊,在看什么书呢?”夏航从他背后问。 沈誉看得正津津有味,被她的声音吓了一跳,连忙把书塞进一堆文件下面,对夏部长道:“就是一些普通的书——你从哪里过来的?” 夏部长爱怜地为他整了整衣领,道:“我去文工团看了看。” “你问他们演出分队什么时候回来了吗?” “明后天吧!他们八一还有演出任务呢。” 两人正在说着,沈誉同一个办公室的小杨从外面进来,看到了夏部长,连忙敬了一个礼,道:“夏部长好!” “没事,你们接着忙,我就是过来看看沈誉,这就走了。”夏部长道。 “哎,夏部长,”沈誉朝母亲喊了一句:“你今晚早点回家,沈主任打电话说他今晚要回来。” 沈誉的父亲沈廖年周六周日出去开了两天座谈会,今天下班要早点回家洗澡换衣服。 “我知道了,”夏部长道:“那你今天也早点回去。” 沈廖年回到家里,从茶叶罐里只找到了一些碎沫子的茶叶,上次他在河南的战友来b市出差为他带了一些信阳毛尖,才几天功夫就没了,家里的茶叶罐子里只剩这种便宜茶叶,泡一遍都没颜色了。 沈母和沈誉两人回来后,沈廖年指着自己的茶杯问他俩:“最近我喝的都是这种茶叶末,我不记得上次李元来给我带了一些好茶叶么?” 夏部长天天部里一大堆事儿,对家中的这些小事自然从未注意过,道:“是不是你带去办公室了?” 沈廖年摇了摇头,道:“没有啊。” 沈誉用肯定的语气道:“那就是你喝完了!” 沈廖年迷茫地问:“不可能呀,我 总共没喝几次——” 沈誉不愿再与他围绕茶叶这个话题纠缠下去,道:“爸,你是不是工作已经忙完了?” 一说到他的工作,沈廖年立刻忘记了茶叶这件事:“哦,还没有,我先去洗个澡,洗完澡还得接着看材料……” 夏部长道:“你先别着急去洗澡,沈誉也先别上楼,有个事情我们一起商量一下。” 沈誉在沙发上坐了下来,漫不经心地问:“什么事?” “老沈,你也知道咱们机关每年有几个工农兵大学生的名额,你说要不要让沈誉今年秋天去读大学?” 沈廖年沉吟不语,把目光望向了沈誉,过了片刻,道:“儿子,你的想法呢?” 沈誉把目光投向夏部长,犹豫了一下,问:“今年都有什么名额?” “政治系、历史系,中文系还有外语系……都是地方大学的……” 沈誉失望地摇了摇头:“我对这些学校和专业都不感兴趣。” 夏部长着急了起来:“不管什么专业,终归是大学啊,你大学毕业后就可以重新分配工作,将来往上提拔也有了基础。” 84、 【背景: 六十年代末,军队院校遭到了严重破坏和削弱,全军业已形成完整体系的125所院校被砍掉了82所。除军政大学和1所海军水面舰艇学校外,其余指挥院校和政治、体育、艺术学校全部被撤销,全军仅剩下43所,各兵种只有1所学校,各军区均没有院校。 之后,中央军/委采取了一系列恢复院校建设的有效措施。1973年12月,经上级批准,中央军/委转发了全军院校调整领导小组《关于全军恢复和增建41所院校的报告》。从1974年开始,到1975年,全军院校恢复到84所,其中,指挥院校38所,技术院校44所,空军预备学校2所。 为了统一院校的体制编制,1975年5月,中央军/委转发了总参谋部、总政治部、总后勤部《关于院校编制若干问题的报告》,规定了各类院校的训练分工、学员定额比例;院校机关设训练部、政治部、院(校)务部;各院校设校、队两级,学员比较多的或专业比较复杂的院校,设校、大队(系)、队二级。教研室一般设在训练部和政治部,有的设在大队(系),或把部分教员编配在队。 1977年11月,中央军/委批转了中央军委教育训练委员会《关于调整和增建军队院校的报告》。决定在已有院校的基础上,再增建28所院校。其中,以军政大学的军事系、政治系、后勤系为基础,分别组建军事学院、政治学院和后勤学院;以北京、南京军区军政干校为基础,组建两所高级步兵学校;此外,各大军区也组建了一批步兵学校。】 ——————————————————- 沈誉摇了摇头,道:“等什么时候步兵学校恢复招生了,我什么时候再考虑去上学。” 夏部长一听就急了:“你以为你想什么时候去上大学,就能什么时候去上大学啊?!今年的这几个地方大学的工农兵学员名额,你知道多少人削尖了脑袋想争抢到手里吗?” 沈誉漫不经心地道:“那就让别人去上吧,我真不稀罕这些专业,跟军事一点都不沾边儿,我去学它干嘛。” 夏航求助地望了一眼沈廖年:“老沈,你看看他……你说句话吧!” 沈廖年抓了抓头发,面露难色地对她道:“我觉得儿子的想法也有道理……” “老沈,你怎么能这样呢!”夏航怒道:“步兵学校这都撤销多少年了,谁能保证它什么时候恢复招生?沈誉难道就一直要耽误在这里 ?” 沈廖年惊奇地道:“什么叫一直耽误在这里啊?这是你把他从边防团调到文化部的,现在你又说他被耽误在这里……” “我如果不把他调回来,他现在更没有出路!” “怎么就没有出路了?”沈廖年不服气地道:“要我说,男子汉大丈夫就要到最艰苦的地方去,在那里锻炼一年比在这里锻炼三年都强。别人家的孩子怎么就该戎守边疆,咱们家的孩子就不能……” “你是不是要把我气死?”夏航打断了他的话,板着脸道。 沈廖年一脸无辜:“你看看你,一说话就急——这不是大家在商量的吗?儿子,你说,你真的不愿意去上学?这种机会别人可是求之不得的。” 夏航缓了缓脾气,也柔声道:“儿子啊,妈难道能去害你不成?去地方大学读个其它的专业不也挺好的吗?” “妈,除非你把我绑着送到那种大学去,否则我劝你就省点力气吧!”沈誉说完这句话站了起来:“我先上楼了。” 85、 夏航对沈誉父子俩一筹莫展。 沈誉回到自己的房间,从抽屉里拿出几本他偷偷藏起来的小说,这是他准备借给林雪娴的内参书——演出队马上就要回来了,他打算抽个时间亲自给她送过去。 关于自己的未来,沈誉也有点迷茫,他当然想上军校进一步深造,可是现在不许考大学了;在机关呆着吧,每天送送材料、传达一些上面的精神和指示,真不是他想干的,在他原来的观念里,这些都是小白脸子们适合干的;可是转到基层部队吧,现在部队里的政治热情超越了军事专业化,人的因素超越了军事装备等硬件,没有干部再坚持大练兵的专业化道理,更多的是进行政治运动、思想教育和政治学习,表衷心和表决心,成了衡量部队工作成效的指标…… 沈誉想到这里就觉得发愁,虽然身为高干子弟,他不必像那些急于改变出身的农民兵那么焦虑,但是他也有自己的迷惘,就像《麦田里的守望者》里面的主人公一样,他对现实,和霍尔顿有着同样的心情。 第二天,林雪娴他们的演出队重新回到了b市,好多演员们都晒黑了。回来的当天,她从收发室取回了一封来自家里的信,信中说林雪生国庆时就要结婚了。 林雪娴接到这个喜讯自然喜出望外,国庆时有演出肯定参加不了他们的婚礼,但是自己可以提前或者推迟几天回去,见一见新嫂子。 林雪娴把这个消息告诉了蒋莹,蒋莹也很高兴,给她出主意让她趁休息日去一趟市里的商店,为他们买一些新婚礼物。 “你说我送他们什么好?”林雪娴问。 “你现在有多少钱?” “有五十多块。” “买一条羊绒毯?如果还有富余,还可以再买一副枕巾、枕套。” “好,那就抽空去一趟市里,到时你陪我一起。” 蒋莹最近的心情也不错,他的父亲随着小平同志出来主持日常工作并对混乱局面进行全面整顿,也重新恢复了在h市文化局的职务,家中一切都很好,令她在外也放心了不少。 沈誉得到演出队回来的消息后,下午下班后专门来到了文工团。参加外出巡演的团员们全体休息一天,有的外出,有的访友,幸好林雪娴没有外出,放假也仍在小排练厅练功。 沈誉找到她时,排练厅里只有她一个人,落日的余晖照进房间,显得室内非常静谧、古朴。 “这么用功?”沈誉道: “放假了也不休息一下?” 林雪娴停止了动作,拿起搭在把杆上的白色毛巾擦了擦汗,道:“好久没见你了——今天来我们团里,有什么指示吗?” 沈誉摇了摇头,道:“什么指示也没有,我今天来是专门找你的。” “找我?” 沈誉走近了她,与她一起并排站在把杆前面,望着玻璃大窗外的夕阳。 “这一趟演出怎么样?” “还行吧!” “有没有感觉特别累?” “累是肯定累啊,但是比起那些部队的战士们,我们这点累算什么呀!” 沈誉笑了笑,道:“你有这样的信念就好。” 林雪娴摸不准他来找自己做什么,犹豫了一下,问:“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86、 沈誉从裤兜里掏出一本小32开的黄皮书,在她眼前摇了摇。 林雪娴立刻被它吸引住了,激动地道:“你从哪儿搞来的?” 沈誉用慵懒的声音问:“想看?” 林雪娴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到底想看,还是不想看?” “你不会是代表组织来考验我的吧?”林雪娴特不自信地问了一句。 沈誉憋着笑,整张脸都扭曲了:“那你觉得你能通过组织的考验吗?” 林雪娴怔了一怔,不知道该如何去回答。 沈誉把书重新塞回了裤兜里,双手随意地搭在把杆上,淡淡地道:“你的手好了吗?” “早就好了。”林雪娴低声回答。 “不给你开玩笑了,这书是准备借给你看的,”沈誉一本正经地道:“不过不能让你带回宿舍去看,你想看的话……” 林雪娴噗嗤一声笑了,眼睛里特别快乐:“那你现在先让我翻一翻,行不行?” 沈誉把书轻轻递了过去,“看你眼馋的——”她脸上的细细的绒毛在夕阳的余晖中泛着柔软的浅金色,一副跃跃欲试的表情,使她的整张脸显得格外生动。 “塞林格的《麦田里的守望者》,看过么?” 林雪娴摇了摇头,小心翼翼地从他手中接过了书。书的封面印着“内部发行”字样,翻开里面还夹着一张长一寸、宽二寸的小字条:“本书为内部资料,供文艺界同志参考,请注意保存,不要外传。” 沈誉看着她,静静地微笑着。 过了一会儿,林雪娴的目光从书页中抬起,怅然地道:“可是不能带回宿舍……” “我家没人的时候,你可以来我家看。”沈誉道。 “除了这本,你家中还有其它的吗?” “有,还有很多。” 林雪娴依依不舍地把书还给他,抓肝挠心地道:“那你家中没人时,你记得叫上我。” 沈誉收起了书,道:“没问题。”迟疑了一下,接着又道:“不过,有件事,不知道可不可以问你?” 林雪娴注视着他,不解地问:“怎么了?” 沈誉的眼神有些意味不明,语气却是淡淡的:“我挺好奇——就是你和顾冉东是不是早就认识了?” 林雪娴心里咯噔一声,表情却极力作出一副镇静的 样子:“为什么这么说?” 沈誉迅速看了她一眼,斟酌着语言道:“可能是我多心,我注意到你看他时的表情……好像在很早前你就已经认识他了!” 林雪娴的脸上一阵变幻不定,过了片刻,道:“那我可不可以也问你一个问题?” “你问吧!”他的语气十分轻描淡写。 “当初,你为什么要送顾冉东和蒋莹——两张芭蕾舞演出票?我的意思是说,我们都是第一次在杨民家与你们见面,你为什么要送顾冉东和蒋莹两张涉外演出票,而不是送给他和我?”林雪娴有点语无伦次地问。 “这个嘛——”沈誉有些为难道:“我该怎么向你说呢,你可能不知道,顾冉东和蒋莹早就认识了……” 林雪娴一脸狐疑地盯着他,不明白他的话是什么意思。 “就是他俩小时候就见过面——蒋莹可能已经不记得了——大约是几年前吧,顾冉东他小舅有次开车带着他差一点撞到了她,当时她被吓得不轻,顾冉东倒是一直记着呢!” 林雪娴颤抖着声音问:“你听顾冉东告诉你的?” 沈誉点了点头:“对啊,开始顾冉东也没认出她,毕竟你们女孩子都是女大十八变嘛,模样肯定和小时候不一样了,不过当年顾冉东曾经送给了她一个小玉坠,这不那天在杨民家她就戴在手腕间,被他看到一下子就认出来了。” 87、 原来如此—— 林雪娴的脸上露出一个十分恻然的苦笑,一时竟不知该怎么去接受这个事实。 沈誉看了她的反应,要笑不笑地一扯嘴角:“你以前应该不认识顾冉东吧?” 林雪娴摇了摇头,在习习晚风中做了一个深呼吸,毫无预兆地问了一句:“沈誉,你知道什么叫蝴蝶效应吗?” 沈誉摇了摇头。 “一只南美洲亚马逊河流域热带雨林中的蝴蝶,偶尔扇动几下翅膀,可以在两周以后引起美国德克萨斯州的一场龙卷风——这就是蝴蝶效应。” 沈誉听得似懂非懂,什么亚马逊,德克萨斯州,他根本闻所未闻,但是他注意到她在说这些话时眼神中的有些东西却渐渐的趋于平静了。 “我不太懂你说的,”沈誉道:“一只蝴蝶扇动几下翅膀就能引起一场龙卷风?这符合科学吗?” 林雪娴闭上眼睛长叹了一口气,再睁开眼时,表情里已经看不到了那种恻然:“那是我信口胡说的,你忘了吧!刚才我们说到哪儿了?哦,你为什么会觉得我在很早前就已经认识顾冉东了?” “我发现你看他时的眼神与看别人时不大一样。”沈誉对那一次在杨民家见到她的样子一直印象深刻。 林雪娴轻轻笑了笑,回转过身,看到地板上两人的身影被斜阳拉成了两道长长的影子。 “我看顾冉东的眼神不大一样,是因为我觉得他看着有点眼熟,你知道为什么吗?”她心不在焉地问。 沈誉把右手插进裤兜里,歪着脑袋审视她:“不知道。” “因为我小时候真的见过他,蒋莹手上戴着的那块玉坠就是我送给她的——” 沈誉听了惊得差点把下巴颏掉下来,“不是吧?” “真的,今天听了你的话我才知道——我说顾冉东怎么看起来有点眼熟,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他……”林雪娴不露痕迹地将自己的心事全部隐藏。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沈誉如释负重地道:“我说你怎么看他时的表情不大对——那搞了半天,原来小时候和顾冉东见过面的人是你啊!这误会闹得!” 林雪娴换了一副轻快的语气:“你有空去向顾冉东解释一下吧,别回头闹出笑话来。” 沈誉忙不迭地点了点头:“这个当然。” 林雪娴把毛巾搭在了脖子上,朝他粲然一笑:“天快黑了 ,你还不回家吃饭吗?” 沈誉不愿这么就回去,眼珠一转,道:“你们团里要排《草原儿女》了,你听说了吗?” “听说了。” “你高兴不高兴?”他又问。 “高兴什么?”林雪娴问。 “高兴你们终于快熬出头了呀,这剧专门就是为你们这一届舞蹈学员兵们上的。” 林雪娴梦游似的神情终于归了位,道:“对!团里马上要排《草原儿女》了!” 这个消息彻底振奋到了她,如果没有什么意外,她一定会是女主角斯琴最适合的角色。佛教一直讲“机缘”,所谓“机缘”就是人与人之间或一件事的产生光有“缘”是不行的,还要有“机”。自己将玉坠轻率地送给了蒋莹的那一刻起,就已经丧失了今世第一时间吸引到顾冉东的注意的最重要的机会和条件。 看起来这是一场阴差阳错的误会,然而细想,一切却又有它存在的必然性: 如果自己不是重生,那么在顾冉东的吉普车几乎撞到自己后,自己就不会因为过分震惊于“重生”这件事,而去忽略掉车上的那个小男孩长得有多么像顾冉东。 可是如果不是重生,历史依旧会照前世的轨迹发展,她不会对他心存愧疚,他亦不会因为惊吓到了她而送她玉坠,他会在日后朦朦胧胧地觉得对方似曾相识,她会因为他的高干身份而和他恋爱,当他受伤后一切全部结束。 除非人生还能够再重生一次,可是就算再重生一次,也一定还会有新的遗憾,这就是宿命吧,也许自己和顾冉东注定不能够在一起。 那么,后悔把玉坠送给了蒋莹么?不不,这一切和玉坠根本没有关系。 当一件事情会发生,那它一定是在很久以前就已经开始发生; 同样,一件事没有发生,那很可能是这件事情根本在此之前就已结束、或压根就没有发生过。 顾冉东没有像前世一样喜欢上自己,不是因为今生自己把玉坠送给了蒋莹,而是当自己重生的那一刻起,这件事情就已经结束了。 88、 只要他是幸福的就好—— 林雪娴想到这里,轻轻对沈誉道:“谢谢你。” “谢我什么?”沈誉迷惑不解。 “谢谢你提醒了我——我们团里马上就要排演《草原儿女》了。” “咳,我当是什么呢,”沈誉一挑眉毛,摇头笑道:“这又不是什么大秘密,估计就这两天团里就会正式公布了。” 林雪娴的双眼在黄昏的光线中散发出灼人的光亮,“沈誉——” “怎么了?” “我要争取在这个剧中拿到一个重要角色。” 沈誉对此自然是相信的,轻描淡写地道:“这还用说?!” 一只长脚的花蚊子悄无声息地趴在了林雪娴的脖颈后面,沈誉看得清楚,低声道:“别动。” 林雪娴一怔,诧异地望着他,却乖乖地按他的吩咐一动不动。 她的脖子纤细又长,下面是同样纤细的锁骨,精致得像一件艺术品。沈誉本想把那只花蚊子拍死在她的脖颈上,可是眼前的画面脆弱、精致、让人不忍下手,于是他只是轻轻地朝那里挥了挥手,将蚊子赶跑了。 “有一只蚊子——”他讪讪地说,掩饰自己的失态。 “天快黑了,蚊子该出来了。”林雪娴浑然未觉对方的异样。 “你别再练了,出去到大院里逛逛或者早点回宿舍吧!”沈誉看着光线变得越来越暗的房间,有一些不放心她一个人在这里——其实这里能有什么危险呀,可是他就是觉得她这样的人一个人在这里很危险、很孤单。 “好。”她点了点头,又想起了什么似的,道:“你记得有机会时喊我去你家看书,那个,或者我把书带去篮球场里看应该也不会被人发现吧?看完了我把书藏在一个地方,给你做个记号,你再悄悄的带回去——这样也可以吧?” “只要别被人发现就行,”沈誉低头想了想,又道:“等我有空去那一带转一转,看看有什么地方适合藏书本……” 林雪娴听了这话不再说什么,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了排练厅。 第二天,歌舞团的全体团员在大排练厅内集合,指导员通知大家,一会儿团长要跟大家开会。团里的领导们还未出现,团员们互相用目光问询对方,大多数人已经猜到要宣布什么,但是仍忍不住好奇地左顾右盼。 过了一会儿,高樱团长一身军装精神干练地走到了团员们 的前面,高声带领全体成员总结了前段时期的工作,同时强调有个别成员在思想上的某些问题需要大家引以为戒等等,讲完了这些话,她接着开始布置歌舞团未来的任务: “这次学员兵们在巡演过程中也表现出了不怕吃苦、不怕艰难的无产阶级文艺工作者奋斗精神,非常值得表扬!接下来八一建军节马上就要到了,我希望我们的团员们能够再接再厉、顺利圆满地完成团里的演出任务……” 高樱顿了一顿,目光和蔼地一一扫视过众人的面孔,接着又道:“接下来我们团仍会坚持走‘看样板,学样板,做样板’的文艺方针,坚定不移地把无产阶级的文艺工作发扬光大,我们将倾全团的力量排演大型现代革命舞剧《草原儿女》,主角的人选将会在学员们的中间选拔,具体的名单等八一的演出结束后会公布。” 89、 没有人窃窃私语,也没有人偷偷交头接耳,尤其是林雪娴她们这一届学员兵,心里非常清楚团里决定排演全场的《草原儿女》意味着什么。 军区文工团内,很大一部分的舞蹈队员可以说都已经把舞蹈当成了自己终身的事业,能够出演《草原儿女》中的重要角色,将会意味着自己的舞台生涯从此有了一个辉煌的起点。在此之前,他们这些学员兵们只是在学习、在积累、在酝酿,就像泥土中的种子还未萌芽,只有把这一次的机会把握住了,他们的事业才称得上是正式起航了。 队伍前面的高樱团长依旧在侃侃而谈: “……《草原儿女》因为是我们团今年重要的一个节目,因此在选拔演员时,我们也会挑选最尖子的人去参演,机会并不是人人都能得到,选上的人要全力以赴地去备战,落选的人也要更发奋地苦练,通过这次选角找到与能够参演的队友之间的差距,力争下一次的演出能够不落下自己。同志们,这是一次非常重要的挑战,尤其是还没有太多表演经验的学员兵们,你们要把握住这次机会,把自己最优秀的一面展现给大家。我们日复一日的辛苦练功为的是什么?为的就是到舞台上去好好表现,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老队员们也要做好‘传、帮、带’的榜样作用,让年轻的学员们尽快成长起来……” 《草原儿女》里面的少先队员角色,总共只有十三四位,而学员们这几届下来却有好几十人,能够出演其中的角色,将面临着激烈的竞争。 如果能担任主演,那就会马上成为团里的骨干,将来入党、提干都是顺利成章的事情,可是如果连一个群众的角色都演不上,那么自己将要面临的就是复员、或者转到别的部门的问题了。 像这样的大剧目,不仅军区的首长们会全部观看,而且还会在军区、省军区和军分区内组织大型的巡演,光在b市内的演出至少就得有几十场,这样的多次巡演下来,饰演主角的演员很快就会成为尽人皆知的人物。到时人们提起《草原儿女》中的“斯琴”或“特木尔”,马上就会想到她或他,有了观众基础,将来就算是团里不重视他们,观众们也不会答应。 林雪娴昨天从沈誉口中无意得知了顾冉东今世变化的真相后,心中虽然失落,但是很快也释然了—— 她之前一直困惑不解为什么他没有像前世一样注意到自己,她为此困惑、迷茫和焦虑,人生变得如一个巨大的悬念一样,惶惶不定;知道了真相后,她终于可以把这一页翻过去了。 自己不见得是这个世上唯一能够带给他幸福的人,只要他幸福,她就会为他感到高兴;何况如果他心仪的姑娘是蒋莹,那也是一件极好的事,蒋莹的人品自然是没的说,性格又好,家世也般配…… 虽然想通了,可是她的心中还是有淡淡的遗憾与失落,幸而团里马上要排演《草原儿女》了,或许,只有舞蹈和表演才是自己真正的追求—— 林雪娴想起了前段时间他们在草原上的巡演,草原的景色仍旧留在她的脑海中,舞蹈的一个特点就是能够让舞者忘了当下,当自己沉浸在舞蹈和表演中时,你会以为整个人就身处在茫茫的大草原上,双脚就好像踩在柔软的青草上,周边羊儿们在吃草,而你挥着羊鞭在欢快地舞蹈…… 天上有白云,蓝天就像发光的蓝宝石一样…… ——这种舞者的感觉,是任何人也夺不走的。 或许,自己经历了这些后,才会明白:有时候“得不到”和“得到”一样,也是一种缘; 能够在一起是缘,不在一起,也是缘。 90、 高樱团长的动员讲话结束后,团员们各自解散开始练功。 戴玉青内心澎湃,脸上却极力压抑着——她非常渴望能够饰演斯琴,自从在草原慰问演出时见到了李浩然后,她当尖子的愿望就更强烈了!如果出演了斯琴,那么在李浩然的眼中,自己将是多么出类拔萃啊! 可是她也知道这并不太现实,且不说其他,同宿舍的林雪娴、蒋莹、包括郑佳佳都比她的基础好,哪怕在剧中被选上扮演一个普通的牧民小姑娘,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除了李浩然的因素外,能够成为舞蹈队的骨干,对下一步入党、提干将会起到很大的作用,这个诱惑更大——要知道她不仅仅是一个人,她代表了全家的希望。 在她还未成为一名解放军文工团战士前,她们家里的成分不太好,是中农,家中成员在大队、公社的任何活动中都处于战战兢兢的状态,被贫下中农的村民欺负了,也不敢理直气壮地反击。 自从她当了兵,家里再也没有受过欺负了,遇到不公平的待遇,家人也敢出声了——所以她无论如何要提干、要留在部队,她受不了自己再被打回原形,她的家庭为她牺牲了那么大,也受不了被打成原形。 这一切都令她备受煎熬,她已经够努力了,可是光有努力还不够,还取决于先天条件和其它综合素质,她比任何人都渴望得到一个重要的角色。 这份《草原儿女》的演员名单牵动了每个人的心,除了渴望饰演少先队员角色的学员兵们,那些老兵们一样需要竞争才能在里面饰演某个成人角色。 舞蹈队员们中间暗涌流动,别的部门却依旧按部就班,八一前夕,文工团舞美组新做好的宣传板子一一在院里立了起来,大礼堂外面的那一块巨型宣传画,尤其醒目。 这天早上,沈誉准时来到了自己的办公室。他平时的打扮就是军装、白衬衫、懒汉鞋,军裤自然是熨过的,裤线笔挺,懒汉鞋也是最时髦的“白边儿懒”,头发自然是天天洗的,衬衫也是天天换的,浑身上下一尘不染。 沈誉一进办公室,和他一个办公室的小杨干事便朝他露出了笑容:“沈干事,你早上来的时候看到礼堂前面的那副宣传画了吗?” 沈誉没料到自己授意刘城画的那副宣传画已经在机关立了起来,心中兴奋了起来,脸上却冷淡得很:“没有呢,我不从那里路过。” 小杨继续不依不饶:“那上面的那名男战士是你吧?我早上越看越像是 你——” 沈誉笑了起来,口中却连连否认:“怎么可能,肯是不会是了……” “真的,特别像你,立在大礼堂前……可晃眼了!”小杨道。 沈誉脱掉外套细心的搭在椅背上,脸上平静得很,其实心中心猿意马得很,恨不得立即能插翅飞过去看一眼。 他收拾完桌上的一切,提着暖水壶去一层的开水间打热水,一路上碰到军报的摄影小梁: “哎,沈干事,看到大礼堂前面的宣传画了吗?那上面是你吗?” 沈誉连连摇头:“不是,不是……”脸上的表情却在说——就是我,就是我! “特别像你哎,你有空去看看。” 小梁闪身离开了,又碰到资料室的小王:“喂,沈干事,看到大礼堂前面的宣传画了吗?那上面的男战士是你吗?” 沈誉头摇得像一只拨浪鼓,语气也十分肯定:“不是,肯定不会是了……” “不是你吗?可威武了!”小王遗憾地道。 打完水回来,肩膀猛地被人从后面狠狠地拍了一下:“沈誉啊,宣传画上的那个……” 沈誉回过头,这次已经学会抢答了:“……不是我嗳!” 91、 他口中虽然一直否认,脸上的表情却恨不得让人人都知道画上的男战士是他本人。 心猿意马的在办公室坐了半个小时,沈誉决定借故离开,前往大礼堂门前一睹自己在画中的英姿。 一路上遇到认识自己的人,自然又是一番问询,沈誉心花怒放,脸上却一派淡然——他觉得自己再这样下去,已经将要控制不住脸上的云淡风轻了。 在沈誉的内心中此刻有无数个小小的、跃动的欢喜:一男一女两名英姿勃发的解放军战士作为军区机关的脸面被树立在大礼堂门前,来来往往的人们都能一睹画中人的风采—— 沈誉带着一脸窃喜而来,越走越近,却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画面: 画中原本一男一女并肩敬礼的动作,已经被改成了男兵手握钢抢,女兵手执耳麦的画画——那个林雪娴模样的女战士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却是……程璇! 沈誉心中有一百个问号在提问,揉了揉眼睛,他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在他的身边,有两个机关兵模样的男战士也在宣传画前驻足观看。 “你看右边的这个女战士,像不像总机班的程璇班长?”一名战士道。 “对对,没错就是‘洞拐’!”另一名战士回答。 程璇在总机班的编号是“07”,也就是“洞拐”。【数字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零分别是幺、两、叁、肆、伍、陆、拐、捌、钩、洞。】 “洞拐挺上相啊,你看画上的人是不是比她本人还好看?” “……” 那两名机关兵显然是不认识沈誉的,交谈着也慢慢走远了。 沈誉沮丧、失望,一上午的好心情算是被彻底破坏了,他怎么也想不明白,林雪娴模样的女兵怎么突然变成了程璇了呢? 程璇此刻在画面上是很甜美的,可是真实中的人,他可不敢恭维。 小时候和她一起打水仗,他被她追得那是一个屁滚尿流。 程璇这个人有些强势,一起玩某个游戏不分出胜负,她是绝对不肯善罢甘休的。有一次他和她一起打乒乓球,她连输了几局,天突然下起了雨,他想不玩了,她坚决不答应;他有心让着她,故意让她赢了两局,被她发觉后更是怒不可遏。 雨越下越大,四周观看的小伙伴们已经全都散去了,程璇还是死活不肯放他走,一定要反败为赢。他还不能够让着她, 如果被她发现他故意放了水,她势必要那局不作数,重新比过。两人在雨中一直比到了天黑,落汤鸡似的沈誉最后终于力不可支,被她艰难赢了一局,他这才被放回了家。 程璇在雨中死死坚守,皱眉、咬牙切齿、眼中放着凶光的样子,真的吓到沈誉了。从那儿以后,他见了她就绕着道走,可是偶尔不小心被她捉到,依旧会演变成一场可怕的噩梦。 长大后,他终于参军走了,算是躲得她远远的,尽管如此,她依旧是他内心深处的一个梦魇;如今,两人一齐出现在了这副宣传画上,可想而知对沈誉的冲击有多大——尤其是那右边的位置,明明应该是文工团的林雪娴啊。 92、 沈誉百思不得其解:父亲在家中喝了近一个月的碎茶叶,换来的就是这个结果吗? 他如今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想去找刘城算账也是不能够——刘老师确实是按照他所说的,把话剧团的伍小军换成了他的模样了呀!可是,换成和程璇一起出现在这里,还不如不换呢! 刘城把自己画得自然也是极好的,脸上的那种青涩去掉了,画得简直就是五年后的自己——可是画得再好又有什么用呢! 沈誉一跺脚、臊眉耷眼地走回机关楼,楼道里再遇到有人问他那画里的人是不是他时,他几乎是用厌世的语气回答:不是我,那不是我! 悻悻地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坐在椅子上,沈誉后仰靠在椅背苦苦思索:这副宣传画还要在大礼堂前竖多久?文工团的女孩们看到了会怎么想呢,唉! 其实那宣传画吧,对不认识他们的人,自然是看不出什么的;只有认识他们的人,才能认出来,可是这就是最要命的呀,谁管那些不认识的人怎么看呢! 沈誉长吁短叹度过了一上午时间,中午回家的路上还碰到了几个通信连的女兵,那几个女兵拉着手笑嘻嘻地围着他转了一圈,互相挤眉弄眼,脸上全是促狭的笑容,气得他差点没吐血。 要说通信连的这些女兵们真是泼野得厉害,上次程璇和她们一起从他身边路过时,她们还把程璇往他身上推,气得他干瞪眼没辙——总不能上去揍她们一顿。 “注意军纪!”沈誉不耐烦地朝她们斥道。 那几个女兵根本不把他的警告当成回事,笑嘻嘻地道:“沈干事,我们看见礼堂对面你和我们程班长的宣传画了!” “跟一对璧人似的,真的很般配嗳。” “别不好意思呀……” 沈誉气得抬腿就走。 回到家中,他板着脸不说话,像一尊木塑石雕一样坐在沙发上——单是坐着,也不是生闷气,因为没有可生气的对象。 如此灰头土脸地又过了两天,翌日就是八一建军节了,杨民他们上午最后走了一遍台,下午自由活动,沈誉家里的大人都不在,于是喊了顾冉东一起在他家里呆着。 杨民对话剧团的女演员梁欣怡心仪已久,苦追不得,因为晚上就有演出,只有下午这一点时间,他借了沈誉家的电话往宿舍楼打了一个电话,梁欣怡却嫌天热,不肯出来。 杨民这段时间已经几次约她都被拒绝 了,顿时觉得天塌了一片下来似的,连晚上演出的热情都没有了。 沈誉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嗑瓜子,看到杨民打电话受了挫,不顾自己焦头烂额,毅然对他的感情生活指手画脚了起来:“梁欣怡有什么好呢?上次她说珠海电影厂选中她演电影,团里不放她,我专门问了我妈,谁不放她了,根本就是人家没选中她,选的是成都军区的一个女演员。” “她觉得不那么说没面子嘛!”杨民一心为她开脱。 “什么不那么说没面子,这根本就是撒谎、欺骗好么!女孩子看着长得挺漂亮,性格却这么虚荣,早晚你看吧,有的苦头吃。” 杨民对着他摇头叹气:“我不和你说,你毛头小子一个,什么也不懂。” 沈誉对此嗤之以鼻,两人是同岁,不能因为他喜欢的女孩岁数大一点,就觉得自己有多成熟。 93、 顾冉东一直静静地听着两人打嘴仗,他对梁欣怡的印象无所谓好或不好,对杨民的感情也不太懂。 沈誉对杨民进行了一番恨铁不成钢的教诲之后,突然想起了今天叫顾冉东过来的真正用意。 “对了东子,我前几天心情不好,有件事一直没顾得上和你说——”沈誉不再理会杨民,转而朝顾冉东道。 顾冉东正在低头发呆,听到沈誉叫他的声音,一脸懵懂地抬起了头。 “我要告诉你的这件事很重要——你没向蒋莹提起过你们小时候就认识的事情吧?”沈誉手中捏着一颗瓜子不嗑,正色道。 顾冉东摇了摇头,道:“没提啊。” 沈誉松了一口气,继续道:“你以后也别提了,小时候和你见面的人根本不是蒋莹——她手上戴的玉坠是林雪娴送给她的。” 顾冉东听到这里吃了一惊:“你是说——小时候和我见过面的人是林雪娴?” 沈誉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林雪娴亲口告诉我的,你以后可别在蒋莹跟前提这事了,这是天大的误会。” 顾冉东喃喃道:“……她俩是一个地方的,又在同一个少年宫学舞蹈,是的,还真有可能欸!” 沈誉斜着看了他一眼,问:“你现在心里怎么想啊?” 顾冉东不明所以地重复了一遍问话:“我怎么想?” “对啊!”沈誉轻轻嗑了一颗瓜子。 顾冉东本来没想什么,被他问起便用心想了想,突然笑着得出了一个结论:“我觉得蒋莹我俩还真是挺有缘分的——” 沈誉神情自若地捧起面前的一杯冷茶,小口喝了两口,不动声色地道:“真看上蒋莹了?” 顾冉东抿笑着不语,过了片刻,低声道:“这哪跟哪儿啊,蒋莹还没提干呢。” “也是——”沈誉漫不经心地回了一句。 杨民独自坐在一旁消沉了一会儿,最后决定暂时先把梁欣怡忘在脑后,他突然站了起来,宣布道:“说起蒋莹、林雪娴,我还得给她俩说一声——有一个好消息。” 沈誉听闻此言,诧异道:“什么好消息?” 杨民拍了拍脑门,站在原地转起了圈子:“刚才怎么把这事儿给忘了呢,唉,梁欣怡总是伤我的心——我今天在高团长的办公室里看到了《草原儿女》的演员名单,主演是林雪娴和蒋莹,林雪娴演斯琴a角,蒋莹演斯琴 b角……” 顾冉东立刻道:“这是好事儿啊!” 沈誉手中放下了茶杯,不动声色地对杨民道:“你干脆给她俩打个电话,把她俩叫过来吧,反正你们下午是自由活动。” 杨民点了点头,道:“好,这下这两丫头知道了不定会怎么高兴呢!” 他一边说着,一边要了楼管的电话,让她叫林雪娴过来听电话,过了片刻,听筒里传出了林雪娴的声音:“喂——” “林雪娴同志,你和蒋莹同志在干吗呢?” “在宿舍呆着啊。”林雪娴听出了他的声音。 “你俩现在来沈誉家一趟吧,我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们。” “什么好消息?”林雪娴追问道。 “来了就知道了。”杨民不肯多讲:“快点,真的是好消息。” 放下电话,杨民对沈誉和顾冉东道:“她俩一会儿就到——唉,梁欣怡总是伤我的心!” 沈誉伸出腿踢了他一脚:“你这有完没完了?” 在杨民放下电话的同时,机关通信连总机班的杜小鸥也放下了耳机,对站在她身后的班长程璇道:“咱们偷听沈主任家的电话,这样做不会有什么后果吧?” 程璇瞪了她一眼,道:“你别告诉我,你们没偷听过别人的电话。” 杜小鸥小声辩解道:“我们从来未敢听过那些首长们的电话,听的都是咱们院里的普通士兵们要的电话。” 94、 杜小鸥说得没错,她们对军区首长们的电话不敢也没有兴趣偷听,倒是卫生院或机关兵中一些谈恋爱的男女之间的电话,她们无聊的时候经常去听,像她们这样的年纪对男女之间的情感有一定的好奇,很多事情一知半解,听那些恋人们的电话至少让她们明白了不少事情。 程璇也意识到了刚才自己的态度有些不好,于是把语气缓和了下来,道:“我也没让你听沈主任和夏部长的电话,你只用留意一下沈干事要出来的电话就行了。” 杜小鸥赶紧伶俐地道:“刚才是杨民打的,我能听出他的声音,他要他们团里的两名团员林雪娴和蒋莹一起去沈誉家,说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她俩。” 程璇听了示意她戴上耳机继续工作,自己走到了窗前若有所思。 她不喜欢沈誉和文工团的那些女兵混在一起,大概是同性互相排斥的原因,她对文艺兵没有什么好感。因为是杨民打的电话,她现在也摸不准沈誉到底是怎么想的,自从他当骑兵回来后,她明显感觉两人的关系疏远了很多,远远不能与小时候时相提并论,这令她内心有一种淡淡的忧伤。 林雪娴接完了电话回到宿舍,向蒋莹说了一下情况,两人拿了军帽决定去看看到底有什么好消息。 两人都是第一次去沈誉家,不过进了屋也没感觉有特别的好奇,因为那个年代家家的家具和布置也都大同小异,沈誉家与杨民家不同的是他家是复式的,楼下摆了一圈沙发,门口放着洗脸盆架,上面摆着一块香皂,架子上搭着一条洁白的毛巾,屋里有专门的卫生间和厨房。 知道她俩要来,沈誉已经事先切开了一个西瓜,两人一进屋,他便开始招呼她俩吃瓜。 “来吧,先吃点瓜。” 林雪娴和蒋莹坐下来之后,却迫不及待地问杨民:“你准备告诉我俩什么好消息啊?” 杨民一边为她俩递瓜,一边道:“先吃瓜,吃完再告诉你们。” “故意吊我们胃口啊!”蒋莹微笑着抗议道。 “吃吧,沙瓤的,吃完再告诉你俩,绝对让你俩听了非常高兴。”杨民道。 蒋莹看到顾冉东也在沈誉家里,心里挺高兴的,对他说:“晚上你们去看演出吗?” 顾冉东笑着回答:“看吧,反正晚上也没事。” 沈誉因为受宣传画的负面影响,这几天都没往文工团跑,见了林雪娴也觉得讪讪的,道:“你俩晚上有节目吗 ?” 蒋莹小口咬了一口西瓜,咽下去后,自我解嘲地说:“我俩就一个节目,还是群舞,扎到人堆里你们也看不见。” 顾冉东刚想说什么,杨民阻止了他:“先让她们吃,吃完了再说。” 看他们这么神秘,两人心里不禁都嘀咕了起来,吃完了两块西瓜,两人都摆手说不再吃了。蒋莹勤快,想主动去收拾瓜皮,被顾冉东阻止了:“你坐那里别动吧,我来收拾吧,这里的东西你也不熟悉。” 他迅速地收拾了瓜皮,重新拿抹布擦了桌子,等他坐下来后,杨民才对两位女兵道:“你知道《草原儿女》谁是主演么?” 蒋莹摇了摇头,林雪娴却没动。 “我今天看到《草原儿女》的演员名单了,林雪娴饰演斯琴a角,你是b角。”杨民道。 95、 林雪娴前世便是这剧的a档,因此倒不是特别惊喜;蒋莹是第一次听说,欣喜之余又不敢相信是真的。 “你真的看到名单了?不会是故意唬我们开心的吧?”蒋莹追问道。 “我还会骗你们不成!今天上午我去高团的办公室,那名单就在她桌子上放着,我趁她出去的空子飞快地看了一眼,你俩是斯琴a、b角,布日固德和王卫红是特木尔的a、b角,林峰饰演苏和……” 蒋莹听了十分兴奋,攥着拳头不知道该说什么。 杨民看到她兴奋的样子,忍俊不禁:“听了高兴了吧?是好消息吧?” 顾冉东垂下眼帘微微一笑:“你俩当年都是徐珍老师的高徒,来团里时就已经是尖子了,楚老师对你俩的要求一直又严格——这不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么?!” 蒋莹抿嘴一笑,道:“我们团里跳得好的演员多着呢,哪有你说的这么容易轻巧。” “你负责《草原儿女》的演奏指挥?”林雪娴问杨民。 “对,高团叫我过去就是为了这事。” “里面的独唱选的是谁?”她接着又问。 “田甜,也是一个学员兵。”杨民回答。 几个人围绕着《草原儿女》的话题正说着,电话铃突然响了起来。沈誉看了一眼,道:“你们聊着,我去接。” 令人意外的是,电话却是梁欣怡打来的:“沈誉,杨民还在你家吗?” 沈誉不带感情地回了一句:“在,你稍等。” 他把电话递给了杨民,原来梁欣怡这一会儿功夫却去了x军大院的游泳馆,她问杨民去不去,有朋友可以把他们带进去。 杨民捂住了话筒,问屋里的几个人:“梁欣怡现在在x军大院游泳馆,你们去不去?” 林雪娴和蒋莹互相望了一眼对方,没吱声,沈誉却直接道:“晚上你们还有演出,还是……别去了。” 杨民却很想去,低声申辩道:“来得及,我们去看看吧!” 顾冉东也觉得这个安排不太妥,道:“都没带泳衣,还是别去了。” 杨民接着道:“不游也行,到那儿去玩玩呗。” 他和林雪娴一向要好,转而对她道:“你们去看看吧,他们那里是室内游泳馆,条件挺好的。” 林雪娴看他确实十分想去,于是对蒋莹道:“咱们不游,去看看吧,反正晚 上点名时能回来就行。” 她俩如果同意去,沈誉和顾冉东自然就没有异议,最后他们决定骑自行去,这里离那里大约二十分钟的路程。 沈誉上楼把自己的泳裤找了出来,塞进杨民的裤兜,道:“你带着吧,万一能游你就去游吧。” 一共两辆自行车,顾冉东的后座载着蒋莹,沈誉一前一后载着杨民和林雪娴。几个年轻人出了军区大院,像得到了自由的小鸟一样。 x军大院室内游泳馆不错,不像沈誉他们军区大院只有一个露天的游泳场。她俩之前没去过x军大院,虽然经常与x政文工团同台演出,离得也不远,却从来没去过。 五个人到了x军大院的门口做了登记,直奔游泳馆。小时候沈誉他们都来x军大院游过泳,因此轻车熟路。 游泳馆内只有七八个年轻人在游泳,显得非常空旷,其中话剧团的梁欣怡和毛美华都在。 96、 梁欣怡穿着一件枣红色的连体泳衣,她身材发育良好,泳装勾勒出的身体曲线玲珑,皮肤白皙;林雪娴、蒋莹和她相比就显得青涩多了。 那几个男青年应该就是x军大院的,梁欣怡表现得与他们非常熟稔,她见杨民他们来了,裹着一条浴巾爬了上来打招呼。 沈誉他们几个自然也都招呼了一声。游泳池上面有长凳,因为他们都不准备游,于是就坐在长凳上看他们游。 梁欣怡披着浴巾站在杨民身边,朝他嗔道:“你们也下来游吧,在水里呆着凉快。” 杨民摇了摇头:“我们没带泳衣,你去游吧!” 梁欣怡眼波微微流转,俏皮地说:“那我陪着你说会儿话。” 杨民已经多日不见她了,此刻看她只穿着泳装,身上裸露着大面积的雪白皮肤,不由脸上一阵阵地发烧。梁欣怡好像故意喜欢看他局促的样子,不时与他非常贴近,两人刚刚交谈了一会儿,就听到水中有人喊她接着游泳。 “小梁,下来再游一会儿呗,让你的朋友们也一起!”一名健硕的男子双手扒着泳池的边沿道。 梁欣怡朝他妩媚一笑,噘着嘴撒娇似的道:“他们今天就是过来看看,都没带泳衣,改天再来游。” “那你下来再游一会儿呗。”那男子眼神热烈地注视着她。 “不嘛,我一会儿再游。”梁欣怡不再去看他,扭过脸继续与杨民攀谈。 “你过来一下,我给你说个事儿。”男子继续朝她说话。 “什么事啊?”她颇不情愿地站了起来,慢腾腾地走到了泳池边沿。 男子示意她蹲下来,梁欣怡刚弯下腰,就被男子用手一把扯进了泳池中,“扑通”一声激起了巨大的水花。 “讨厌。”梁欣怡从水面冒出头,用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追着那名男子开始打,两人顿时嬉闹在了一团。 杨民一个人坐在凳子上,看着她在水中和陌生的男子不停地相互泼水、嬉戏,脸上就露出悻悻的表情。 沈誉走了过去,不轻不重地踢了踢他的脚,道:“要不咱们回去吧?” 杨民也知道自己在这里呆着挺没意思的,可是看着梁欣怡和别人在泳池里尖叫着、嬉闹着,又生出一种自虐的快感,于是一语不发地继续坐着,对沈誉的问话无动于衷。 沈誉拿他没办法,走回另一侧的凳子,对顾冉东他们道:“这家伙 自虐出快感来了。” 蒋莹用手肘碰了碰林雪娴,低声道:“要不你去说说他吧,他听你的——咱们还是早点回去吧!” 林雪娴也未料到来到这里会是这副情景,只好试着去劝说杨民,“我们想回去了,我突然记起沈誉的家中有内参书,我还一直没来得及看呢!” 杨民好像突然听不懂人话了,怔怔地看了她一眼,继续把目光投向泳池中梁欣怡的身影。 林雪娴微微弯下腰,朝他低声说道:“呆子,走了!我们把车骑走了,你可就得走着回去了。” 杨民听罢深深叹了一口气,半晌,道:“我们今天是不是不该过来?” “晚上你还要指挥演奏呢,走吧!”林雪娴拉起了他的胳膊,朝水中的梁欣怡喊道:“欣怡姐,我们就是路过这里过来看你一眼,晚上还有演出呢,我们先回去了。” 梁欣怡游到他们跟前,道:“再玩一会儿呗,我还没给你们互相介绍呢!” 林雪娴笑了笑,道:“改天吧,今天时间比较仓促,欣怡姐你好好在这里玩吧!”又朝毛美华喊,“美华姐,我们先走了。” 97、 几个人拉着杨民走出游泳馆,外面阳光灿烂,顿时犹如重返了人间一样。 沈誉伸出一只胳膊揽住杨民的脖子,道:“她就是成心的,你看出来了吗?” 杨民低着头,一声不响地踢着路面上的小石子。 几个人乘兴而来、败兴而归,来的时候自行车骑的飞快,回去的时候骑得无精打采——这么热的天气,简直就像一场闹剧。 路上遇到一个推着自行车卖冰棍的,几人停下了车,买了几根冰棍站在路边吃。沈誉对杨民道:“你以后还是少跟她来往吧!” 杨民没说话,沈誉继续强调说:“你和她根本就不是一类人。” 顾冉东半天没说话了,此刻听闻温和地插了一句言:“她或许也是好意吧,想邀请咱们过去一起游泳。” 沈誉不满地看了他一眼,道:“你没看出她和那个男的之间有多亲密吗,她就是故意的。” 顾冉东摇了摇头,不再说什么。 沈誉忽然大声道:“咱们不着急回去,骑着车四处转转吧!” “去哪儿?”蒋莹问。 “就附近骑着转转呗,反正回去也没什么事。” 蒋莹由于得知了自己将要出演斯琴b角的消息,下午情绪一直处于比较兴奋的状态,对他的提议倒是并不反对。林雪娴也无所谓,于是几个人吃完了冰棍,继续在马路上慢悠悠地闲逛。 这一闲逛就一直闲逛到了太阳将要落山。顾冉东的母亲叶澜叶院长下班时,没看到儿子在家,就打算前往沈誉的家中,看他在不在沈誉家里。 叶澜走出了家门没多久,就在路上碰到了刚刚下班回来的沈誉的母亲夏航。 “你去哪儿?”夏航问她。 “我正要往你家去呢!”叶澜回答。 “那走吧!”夏航笑道。 “我看看我们家东子在不在你们家。”叶澜道。 两人并肩往沈誉家中走。叶澜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对夏航道:“你听说了吧,娜娜的父母解放出来了。” 夏航道:“解放了?这是好事啊。我还没听说呢!” “我也是刚刚听说,这不小平同志主持工作以来,就把一批干部解放了出来,军事院校这一块也要恢复重建了,娜娜的父亲将重新回去主持步兵院校的工作了。” 夏航听了心念一动,脸上却是不动声 色:“要说这一块的工作啊,真是刻不容缓。” “对啊。”叶澜道:“这不他们两口子马上也要回来了,娜娜昨天还对我说呢,说她们团里马上要排演《草原儿女》了,娜娜还想争取到一个角色,希望父母一回到b市就能看到她的演出呢!” “娜娜这孩子确实不错,我听高团长说她非常刻苦,平时也热爱集体,经常帮助自己的队员。”夏航跟随着她的话题也夸赞起她来。 “是啊,”叶澜颇有感概地道:“要说娜娜能够成才,真是多亏了你和高团长的用心照顾,他父母回来看到女儿现在这么棒,也会发自内心地高兴的。” “我们都什么也没做,倒是你一直用心关照着她——你对你们家闺女顶多也就这样了!”夏航开玩笑地道。 “我顶多在生活上能多照顾她一些,她的业务方面还是需要你和高团长多关照些,如果她的条件合格,这次《草原儿女》就给她一个重要的角色演演,让那两口子回来也高兴高兴,听说他们在农村吃了好多苦呢!” 98、 夏航听了并没有直接应允,而是婉转地道:“你就放心吧,高团长心中肯定有数的。” 两人一同走到了沈家,发现大门锁着家中并没人。夏航奇怪地道:“沈誉也没在家,跑哪儿去了呢?” 叶澜站在沈家门前面的台阶上,忍不住叹了一口气,道:“这孩子们长大了,心都开始变野了——不定跑到哪儿去了。” “不管他们了,来吧,进屋坐会儿吧!”夏航招呼她。 “不了,我还得回去做饭呢!你要是见到东子的话,跟他说一声,让他早点回去。” “行!”夏航一口答应。 “那我先回去了,”叶澜转身离开前,又嘱咐了她一遍:“晚上你见了高团长,你再和她好好唠唠演出的事儿,毕竟娜娜这孩子挺想她父母一回来就能够看到她的演出,这孩子很有孝心。” 夏航爽朗地一笑,道:“你就放心吧!等老申他们两口子回来了,我可真要在他们面前好好提一提——你把他们家的娜娜照顾得实在是太好了。” 杨民他们几个人赶在晚上演出点名前回到了文工团。 八一建军节的晚会演出就在军区大院礼堂,蒋莹在后台换演出服时,想起了斯琴演员人选的问题,心中仍有点不敢确定,又偷偷问了一遍林雪娴:“你说杨民告诉的咱俩饰演斯琴的事,会是真的吗?” 林雪娴被她猛不丁地问得一愣,低声道:“他也没必要骗咱们呀!” 蒋莹换好了衣服,蹲在她的身旁小声道:“我吧,一直认为你去演斯琴是最合适的人选,这一点不用怀疑;可是我毕竟和你之间有差距,所以选了我出演b角,我总觉得这里面存在着侥幸。” 林雪娴换好了衣服,把头发散开来,歪着头注视着她,一边手指灵活地编辫子,一边压低了声音道:“你想太多了,在这些学员兵中间,你扳指头数数,有几个跳得比你好。” 蒋莹一脸真诚地仰起了脸,道:“雪娴,我真的特羡慕你,你的身体就像一台完美的机器,让你完成什么动作,你都能完成什么动作。” 林雪娴满不在乎地道:“你也是这样啊,咱俩的技巧都差不多呀!” 蒋莹摇了摇头:“我虽然技术不比你差很多,可是我没有你在舞台上的表现力,你跳舞时有灵魂,情感特别到位,而我这点真的远远不如你。” 林雪娴一下全明白了,她毕竟是有过很多人生经验的人了, 尤其是经历过改革开放后的年代,与这些舞蹈小兵相比,她的见识更广,积淀也深,这是她们所无法企及的。可以说,前世她在这个岁数时技术已经达到了一定的水平,在所有学员中属于尖子,但是那时的她也远远达不到现在的水准。 蒋莹接着又道:“我一想到咱俩演的是同样的角色,我的心里就有点发虚,我怕我这个b角上台时,老师和观众们不认……” “斯琴这个人物的情感没那么复杂,你不用想太多。”林雪娴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 “但愿咱俩主演斯琴的消息是真的,等演出结束后,我再去问问杨民吧,我真怕他会不会搞错了——”蒋莹不自信地又补充了一句。 林雪娴犹豫了一下,道:“我觉得不会的,你就放宽心吧!” 其实她记得在上一世,斯琴的b角是申娜,蒋莹只是五个牧民小姑娘其中之一,可是杨民下午告诉她们的演出名单中,布日固德和王卫红饰演特木尔的a、b角,林峰饰演苏和……这些演员和角色的信息与前世发生的事实都一一吻合,所以杨民应该不会拿这件事开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