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杂种》 引言 置身于繁华的都市,双脚却依旧站在遥远的故乡。 城市杂种,这个称呼如此粗俗,却无比贴切。就像一条乡下土狗,终于厌倦了自己贫瘠的故乡,闯进了梦想中名犬的殿堂,身份却始终未被承认一样。于是,只能敛藏起自己杂种的秉性,在栖息的城市中游走觅食、等待机会。 苦难、幸福、泪水、欢笑、坚守、却步……苦守无望的时候,就像鸟一样仓皇飞走。 。。。。。。。。。。。。。。。。。。。。。。。。。。。。。。。。。。。。。。。。。。。。。。。。 第一章 又见卡卡 我叫杨风,混西安这一片。 如果在西安的策划圈顺口问起来,一定会有人说:“噢,那家伙。”口气可能是熟稔的、亲近的;抑或是轻蔑的、不屑的。但毫无疑问,知道我的同行不在少数。当然,这要归功于我们公司还算有一点声名。 风向策划公司,是我和方向东一起创办的。我们两个老家都在农村,都是通过考学跳出农门,来到了这座城市,碰巧认识并成了朋友,于是齐心协力干起了所谓的策划行当,主要瞄准的是医药保健品策划。当然,如果有其它策划单子送到嘴边,谁也不会断然拒绝。我们跟钱可不见外。 在十三朝古都西安,人口接近千万,至少有少一半的人都和我们一样,来自异乡它地,钻进这个冷漠而残酷的城市魔方,在各个角落讨取生活。他们都凭着怎样的技巧在维持生存?每次我想到这个问题,就会想起卡卡。 卡卡姓仇,这个姓比较少见,发音和西安人称呼男性生殖器完全一样,卡卡也不是她的名字。我隐约记得她是甘肃天水人,3年前大学刚毕业,就拿着一份厚厚的自荐书,怯生生地敲我办公室门,还算漂亮的脸上毫无血色,身材削弱地风一吹即倒。当时她想要应聘一份高级文案的职位,这和她所学的会计专业驴头不对马嘴,而她给我的理由是,她在校刊上发表过诗歌。然后视若珍宝地给我展示她的作品剪报,几篇小女人呻吟着才能写出的长短句,映入我的眼帘,绿肥红瘦、莺歌燕舞。 我拒绝了这个病怏怏的应聘者,她的楚楚可怜让我心生厌恶,而且她弱不禁风的身姿无法给人以视觉上的快感。或者客观一点地说,以我在医药保健品策划行业若干年的浸淫,我拒绝接受任何一个刚刚走上社会,还像一张白纸一样的人,踏进这个充满了虚假和诱惑的雷池。这和性别无关。 大约半年后,我们认识了一位客户。这个大字不识几个的药贩子,在圈内颇有名头,外号叫二大头,我们见面叫二哥。二大头带着内蒙人的豪爽和匪气,直言不讳想体验一把声色犬马的西安夜生活。他声音洪亮地宣称自己的宏伟目标,就是日遍全中国。 在东大街的1+1酒吧,我们公司几个人众星捧月一样,围着二大头喝酒嬉闹、大声划拳,听着他在喧闹震天的音响中一口一个“爷”地炫耀发家辉煌。公司的客户经理徐丽丽像一个骚狐狸一样地依偎在二大头身上,点烟、灌酒,阿谀奉承,一双半裸酥胸波涛汹涌。如果不出意外,这个家伙已经在劫难逃,我们等待的,就是在他难忘今宵之后,明天把一份合作协议放在他的面前。 就在这个时候,卡卡出现了,浓妆艳抹,穿着暴露,在夜场昏暗变幻的灯光下,性感非常。 我们看见之后愣了半天,互相才有了一点印象。 “你怎么在这里?” 她笑了笑:“你不要我,我还能去哪里?” 这句话的意思比较含混,不明就里的,还真以为我始乱终弃,把一个清纯少女恣意蹂躏后一脚踹开,结果沦落到了这种暗无天日的地方。 卡卡绝然没有我初次见到时的羞涩,一屁股坐在我身边,从桌上一盒555中抽出一根,放在嘴边点燃,不过样子很不老练,第一口就被呛着了,一连串的咔咔,眼泪都咳出来了。 二大头来了兴趣,问我:“你朋友?”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好点点头。 二大头穷追不舍:“美女,叫什么?” 卡卡还在那咳着呢,我开玩笑说:“就叫卡卡。” 大家哄堂大笑,卡卡也笑了:“我做酒水推广,要不要来一打试试看?” 我指着二大头说:“这是呼市来的二哥,他说了算。” 二大头无比好爽:“直接来两打吧,一打怎么够,别忘了爷是内蒙来的!” 要了两打酒,卡卡不好意思走开了,一直陪着大家摇骰赌点,喝酒耍疯。我根本没法相信,半年前那个怯生生病叽叽的女生,转眼成了这个样子。 二大头拉着我上厕所,在厕所满嘴酒气地冲我说:“你那朋友不错,给说说,二哥今晚带走。” 我笑着说:“良家妇女,二哥你就饶了吧。” 二大头不依不饶:“靠!干的就是良家妇女。话说回来,在这个场子呆的,能有几个正经货。” 我说:“二哥,算了吧,我们以前处过朋友的。”我实在不想打碎卡卡半年前给我留的那个印象,我在心里还只是承认,她就是一个酒水推广。尽管很多做酒水推广的女人都是不清不白。 二大头满脸淫邪:“以前处过朋友?那好啊,让二哥也尝尝,完了咱哥俩交流交流感觉。” 我心里很恼火,操你妈仗自己有几个钱,听我们处过朋友,他反而更兴奋了,畜生!但我压住了火气,我知道这个畜生一样的人会给我们带来一笔不菲的收入,所以不冷不热地说:“那你自己去说吧!”转身走了。 二大头抖着余尿未尽的阴茎,在我背后低声骂道:“靠,一个女人,谁干还不是干,爷干定了!” 回到座位上后,二大头余怒未消。其他人不明就里,还想进一步拍马溜须,二大头似乎并不领情,一个人抽着闷烟,冰冷的眼神一会瞪着我,一会盯着卡卡,场面异常尴尬。 方向东拍拍我的肩膀,把我叫到一边问原因,我如实相告。 方向东直接急了:“你傻逼啊,你知道这回多大一个单子!不就一个小姐吗,你他妈跟她什么交情!” 我声音也大了:“人家大学刚毕业,我开不了口,要说你们自己去说。” 方向东更加理直气壮:“大学毕业怎么了,大学毕业还不是袒胸露乳混夜场!徐丽丽也是大学毕业,学校比你还要好吧,为了咱们公司,还不是照样献身闹革命!” 我无话可说,因为他说的都是实情。我曾经拒绝让任何一个纯洁如纸的人,跨进我们这个行业,不愿意看着一个纯洁的灵魂被无情地玷污。但是在半年后,曾被我拒绝过的那个人,袒胸露乳地在声色场所招摇过往,我还有什么理由阻止她的行径?也许我只是不想让二大头对我以前的记忆亵渎和侵犯,但谁又能知道,眼前的这个酒水推广小姐,是不是巴不得想结识这个猪头一样的有钱人呢。 我还犹豫着,方向东冷冷地说:“你不说,我去说,不就是钱的问题嘛。” “那我先回了,你们自己看着办。”我转身就走,方向东在背后嚷嚷:“你不过去给二哥打个招呼?” “打个锤子!”我摇摇晃晃出了门,心里空荡荡的。 第二章 策划圈的铁三角 方向东和徐丽丽恼羞成怒,恨不得用眼光将我击毙。 我看到方向东太阳穴青筋凸爆,咬牙切齿;徐丽丽眼神冷若冰霜,透着一种说不出的讥讽和嘲弄,修长的食指和中指夹着一支香烟,娇艳的嘴巴正在吞云吐雾。这让我想起私下传言,徐丽丽身怀三大绝技:一对巨乳让男人眼球暴跌、床上功夫花样百出、口活更是出类拔萃! 我相信这些都是真的,这也正是当初我和方向东费尽周折,力邀徐丽丽加盟风向策划公司的根本原因,我们甚至每人拿出了15%的股份,作为邀请的最大诚意。 结果证明,徐丽丽的确不负众望,她充分施展了自己的卓越才能,救风向策划于逆境之中。短短几年时间,我们策划公司在医药保健品策划界声名扶摇直上,圈内提及风向铁三角,几乎无人不知。 方向东巧舌如簧,脑子机灵,业务洽谈手到擒来,给客户洗脑堪称一绝,他有一句名言:你给我10分钟时间,我让你改变观念!每每提案声色飞舞、纵横开阖,莫不让客户闻之心动、笑逐颜开。 而我基本上属于口笨舌拙、实干出彩的角色,虽然所有的案子皆出于我手,但最后还是要靠方向东一张利嘴卖给客户。 “你是做饭的,我就是卖饭的,懂不懂杨风,咱们谁也离不开谁!”这是我们刚刚成立风向策划公司后,方向东给我们合作下的定义。很通俗,也很到位。 徐丽丽是2004年加入风向策划的。那一年像我们这样的策划公司如雨后春笋,一夜之间遍布西安。鱼目混珠者、低价抢单者比比皆是。大家都清楚,策划公司就是靠脑子吃饭的,硬件投不了几个钱,赚得几乎就是纯利润,于是谁都想扑身而上,分一杯羹。这种混乱的竞争局面给了我们莫大的压力。我提出了加强作业质量、降低服务资费的想法。 我的提议被方向东断然否决,他像一只困兽一样在我面前来回走动,嘴巴一刻也没有停止:“你的想法是愚蠢的,这样的结局只有死路一条!”他甚至没有给我辩解的机会,言语肯定地说道,“目前我们服务的客户,对质量要求并不很高,而且我们的作业质量,在圈内有口皆碑,有什么强化的必要?另外,低价策略并不可行,这样就会把我们和刚刚冒出来的竞争者混为一谈,没有差异化怎么生存?差异化懂不懂?一定要有新的竞争优势。” 方向东滔滔不绝慷慨陈词,突然灵机一动,就想到了具有差异化的徐丽丽。这个想法的诞生,让他喜不自禁,他拍着我的肩膀断言:“杨风,我们将会所向披靡!” 徐丽丽的加盟,果然让风向公司风生水起。她利用在西安旺盛的人脉关系,加上每个男人馋涎欲滴的过人姿色,保证了业务源源不断,而且价码翻着跟头往上涨。每每提及此事,方向东得意之极,“我说过嘛,一定要有差异化。差异就是卖点,差异才是制胜的关键!” 我趁机损他:“还是方总牛逼,祭出女人法宝,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方向东笑着骂我:“你还别看不起我这伎俩,管用。你觉得怎么样?”我顺着他叼着香烟的嘴角,看见外边徐丽丽高声浪笑着正给客户打电话,笑得花枝乱颤。 我说:“漂亮,相当漂亮,而且身材火爆,鄙人有先奸再奸之欲望。” 方向东坏笑着说:“这就对了,每个男客户,也都这么想。” 可是现在,每个男人都会想入非非的徐丽丽,像仇人一样看着我,眼神冷漠而讥讽,香烟浓浓淡淡,从她诱人的红唇间吐出、淡去。 卡卡拒绝了二大头的要求,这个原因竟然是要经过我的同意! 方向东因此气急败坏:“他妈的,不就是一个妓女,陪人上床还要问你!二大头生气了,单子就要泡汤,三十多万呢,懂不懂杨风,你现在赶紧把这事情搞定,就今晚!” 我很不满意方向东的蛮横和怨恨,淡淡地说:“这和我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我同意?女人多得是,有钱还怕找不到,为什么一定要找她!” 方向东斜眼看着我:“那你去问问,她要多少钱才同意?” 我说:“也许不是钱的问题,人和人不一样,可能人家压根就不想卖!” 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徐丽丽一直就靠奉献自己,维护着我们蒸蒸日上的业务。谁都知道,这和卖本质上没什么区别,但只有我才会把话说穿。这句话的锋芒,显然杀伤了徐丽丽一直虚掩着的自尊,她脸色陡然一沉,咬牙切齿、目光如锥盯得我内心发虚。 “你这话什么意思?”方向东阴着脸,问出了徐丽丽的心里话。 我赶紧将功补过地说:“没什么意思,随便猜测的。不过,我可以试试。”起身走的时候,我感觉到背后两道眼光,依然炽热毒辣,让我犹如芒刺在身。 拨通卡卡的电话,刚等自报了家门,她就打断我说,“我知道你的意思。说吧,什么时候?” 我愣了一愣,想肯定是方向东已经跟她提过了,这比较符合他的做事风格。 “那……多少钱?”我说。 卡卡也顿了一下,然后很平静地说:“你看着办吧,完了把时间和地点发短信过来。” 我听到了电话挂断的盲音,刺痛着耳膜。 10分钟后,我把二大头的宾馆房间号发到了卡卡手机上。坐在椅子上脑子一片杂乱,眼前不停闪现那天她来应聘的场面。假如当时我接收了她,会不会有今天的事情发生?她会不会像个小白领一样,朝九晚五、兢兢业业?人的命运真是奇怪,是不是我的一个念头,改变了一个人的人生轨迹? 呆坐了十几分钟,没有见到卡卡的回信,这更让我感到虚落,我补发了一条信息过去,“你晚点过去吧”。很快收到了她的回信“知道了”。 我无法从这三个字里看到任何情绪和态度,却回想起,卡卡曾经怯生生地前来应聘,脸色煞白,削弱地像张白纸,风一吹就能飞走。才半年时间,她怎么就变成一个小姐了呢? 第二天一早,二大头来到我们公司,意气风发、满脸含笑,一颗硕大滚圆的猪头通红发亮,一进门他声若洪钟:“杨兄弟呢?杨兄弟,没生二哥气吧?都是爷们吧,哈哈!咱们把合同签了吧,二哥就认你们这班兄弟,你们干活我放心!”说着亲密无间地揽着我的肩膀摇了摇。 方向东早听见了二大头的声音,满面笑容地迎将出来;坐在客户部的徐丽丽也听见了,摆着腰肢走过来,甜甜地打着招呼,满目含情、风韵款款。 我们在会议室坐定后,方向东有意卖了个关子:“二哥你考虑好了?” 二大头朗声回答:“有甚考虑的,我还信不过你们这些兄弟!” 方向东不失时机地拿出已经准备好的协议,毕恭毕敬的递过去:“二哥你看看。” 二大头满不在乎地说:“看个球,别婆婆妈妈,赶紧签吧。”操起桌上的笔,在协议最后一页开始签名,“二哥没上过学,就会写自己名字。” 徐丽丽谄媚地笑着:“二哥你损我们呢,你没上过学不照样身家千万?我们上过学,还打工卖命呢。”这个马屁让二大头舒服无比,抖着一身肥肉大笑。方向东跟着一起大笑,眼神却看着我,是一副捕获猎物后的喜悦,我嘴角咧了咧,笑得很勉强。 签完协议,二大头点上一根烟,把身子往后仰了仰,舒服地靠在椅背上,砸吧着肥厚的嘴唇,“兄弟,西安姑娘……恩!”他竖了竖大拇指,“一个字,水!” 方向东装作色迷迷,故作不解的样子:“水?水货?” 二大头哈哈大笑,“操,给你二哥还装!”然后暧昧地看着徐丽丽,意味深长地说:“妹子,你告诉他们,什么是水?” 徐丽丽含笑不语,一副了然在胸的样子。 方向东笑着说:“干什么要我们知道啊,不如回头让丽丽告诉二哥,什么是更水,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二大头爆发出更放肆的笑声,完了熊掌一挥,“晚上我们一起吃饭,二哥请你们!” 晚上在凯源阁吃饭,大家表现的异常开心,我们频频和二大头碰杯,这家伙酒量大的惊人,轮番轰炸之后依然稳如泰山。最后酒精烧晕了我的神经,因为卡卡引起的不快,被我忘得一干二净,甚至在二大头搂着我的肩膀说“亲兄弟,少说话多喝酒!”的时候,也激发了我的义气,把酒一饮而尽。 最后我和二大头都有点喝大了,方向东适时地说,“二哥,咱们酒足饭饱了,走吧?让丽丽送你,我送杨风!” 二大头摇摇晃晃站起来,一条胳膊揽在徐丽丽脖子上,喷着酒气:“那,走吧。今天爷高兴,很高兴!” 第三章 陈三绝的故事 早上刚进办公室,陈泉就尾随而入,悄无声息地吓我一跳。我问他:“有事吗?” 陈泉看了我一眼,没吱声,顺手从我放在桌上的烟盒中拿出一根烟给自己点上,嘬着牙花狠吸了几口,那感觉不像在抽香烟,而是在抽大烟。我说:“操,一大清早过瘾呢!”陈泉呲牙嘿嘿一笑,被烟熏得发黄的牙齿触目惊心。 我说:“没事准备开会,有单子上手了!” 陈泉皮笑肉不笑地说:“是不是用自己女朋友身体换回来的单子?” “说什么呢?”我心里怔了怔,就想起卡卡来了,“谁他妈乱嚼舌头,我女朋友是谁你不知道啊!”我心里暗惊,这消息传得够快,到底哪个王八蛋在底下煽风点火,是不是方向东或者徐丽丽?都应该不会啊,这种事情跟给他们脸上抹黑有什么区别。 “公司里传遍了,杨总把女朋友奉献给了草原之狼,给咱们又挣回一个单子!这叫什么来着?对了,舍身取利,靠媳妇抓流氓。牛逼啊杨总。”陈泉阴阳怪气,他以前对我可都是直呼其名,现在一口一个杨总,听着既刺耳又尖刻。 “一个夜场小姐,用得着你这么去关心啊?赶紧去召集策划部晨会,讨论一下新产品的策划问题。”看我有点不耐烦了,陈泉悻悻地带上门出去了,临走前看了我一眼,似笑非笑,冷冰冰的眼光让我心中一凛。 陈泉是我的大学同学,是当时学校里赫赫有名的才子,书法、画画、作诗,样样精通,我们送他外号“陈三绝”。可陈三绝的脾气更绝,经常独来独往,对所有世俗之事嗤之以鼻,大有天下唯他独尊的派头。这样一来,和同学的关系越来越疏落,人人对他敬而远之,以至于毕业后,谁也不知道他的下落。 去年冬天一个周末,阳光意外的温暖,我在书院门四处转悠,打算买几样看得过眼的字画,布置一下自己的房子。刚走到古槐轩门前,就听见背后有人喊:“杨风!杨风!”回头看见陈泉蹲在一个墙旮旯,冲我呲牙怪笑。这小子本来就瘦,过去这么多年了,瘦得更加无法形容,脚前摊着几幅待售的书画,和他一起糟蹋着暖冬的阳光。 偶遇故人,我自然满心欢喜,嘴里叫着:“怎么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急步走过去,习惯性伸出胳膊,想和这位多年不见的同窗握握手。没想到陈泉两只手抄在袖管里,就像一件涂了黑漆的竹雕,只顾傻笑着,丝毫没有伸出手来的意思。 我伸在空中的手多少有点尴尬,正不知道怎么缩回来呢,就听到陈泉高声嚷嚷:“退后退后,你踩到我的画了!”低头一看,自己的一只脚果真踩在陈泉的落款上。我好气又好笑,想这家伙还和上大学时一样迂,就禁不住骂他:“又没踩到你鸡巴,你那么大声!”刚骂完,陈泉快活地笑了。 陈泉像杆折尺,一节一节打开,终于直起身子,一本正经地笑着问我:“买画不?老同学,算你便宜点,买一副送一副!” 我被他给逗笑了,心想这家伙多年不见,出息了,嘴上开玩笑也学会了面不改色。就回敬他说:“就你这破画,白送我也不要,还用花钱买呢!” 这句话像针一样刺痛了陈泉,他几乎要跳起来,指着四周冲我大声嚷嚷:“你你你有眼无珠,你去转转看,看看谁的是破画!整个书院门,就没、没有谁画得比我好!” 他急于辩解,神情激愤之极,说话结结巴巴,早些年的性情一点都没改变,甚至变本加厉。周围的人还以为我们吵架呢,齐刷刷看过来。 “和你开玩笑呢,谁不知道你是陈三绝啊!”我连忙解释说。 陈泉立即不恼了,反而因为我夸他,竟有点不好意思,小声辩解说:“这怎么能开玩笑呢?我还要靠这吃饭呢,我送你一幅画都可以的……” 说到吃饭,我肚子也有点饿了,说:“刚好中午,我们一起去吃饭吧,这么多年不见了,好好聊聊。” 陈泉马上兴奋地搓着手说:“对对,是要好好聊聊,得好好喝几杯,对吧?” 他弯腰把压在字画上的一块石头拨开,整叠卷在一起后,飞快地朝旁边一个玉器摊跑去,跑动的时候,陈旧宽大的薄衫在枯瘦的身体上摆动,就像风中鼓荡的帐子。他把字画交给一个中年女人帮他看管,然后朝我小跑过来。跑到一半,像想起了什么,折身回去,低声对那中年女人说着什么。那女人顿了顿,朝我这边看了一眼,从系在腰间的挎包里抽出一叠零钱递给陈泉。陈泉拿了钱,欢天喜地朝我跑过来,挥舞着胳膊高声喊:“走,杨风,吃饭去!” 陈泉带我进了巷子里一家破旧的川菜馆,说这家老板熟,饭菜也不错。然后自作主张地点了五六个家常菜,要了一瓶光瓶太白(一种没有外包装的瓶装当地酒),坐在我对面高兴地说:“我记得你的口味,上大学那阵,全宿舍就你好吃懒做、五毒俱全,我全都记得。来,咱先干一个!” 陈泉兴高采烈的劲头,让我很容易回想起了当年,我们宿舍所有兄弟们,隔一段日子,总会可怜巴巴挤出一点钱来,找个学校附近的小馆子,要几瓶最便宜的白酒,畅想人生,挥斥方遒。豪言壮语许诺,十年后再聚首,定当功成名就、痛饮辉煌。 当年言语依稀可闻,可同窗兄弟天各一方,完全断了联系。我和陈泉频频举杯,在寒酸冷清的气氛中努力追索往昔,然后讲述自己的十年故事。一瓶酒见底的时候,我也大致了解了陈泉这十年来的行踪。 大学毕业那一年,别人都为留在西安而奋力奔走,而陈泉却只身背着行囊,去了秦岭深处一个山村学校。那几年时间,他感觉快乐极了,虽然每天要给孩子教几门功课,累得筋疲力尽,但感觉很充实。家长都管他叫陈先生,说他来了,孩子们就有希望了,这让他倍感欣慰,完全忘记了对城市的牵挂。 就算在穷山恶水的折磨下,也没有磨灭陈三绝的才情,每每到了深夜,他就奋笔疾书,在一张张小卡片上诗情画意,第二天将其挂满学校后山的树枝,成为山村学校头等逸闻趣事。这样匪夷所思的事情,除了陈泉,我想任谁也做不出来的。 谁也没想到,正是这个举动,成了陈泉再次逃回城市的契机。那一年,漫山遍野桃花盛开,县里教育局长突发奇想,很想关心一下自己辖区内最偏僻的学校,顺便还邀请了县电视台记者随同,以便让自己的声名在全县传颂。结果,全县人民都知道了那个山村学校的后山,挂满了和桃花一样灿烂的诗篇。 “这样的人才怎么能屈尊山坳?”教育局长悲世悯才、感慨万分。当天回到县里,发出一纸调令,陈泉的身份就成了县文化馆诗歌研究专员。 “早知道后来的事情,我宁愿在学校安度一生!”陈泉脸上落寞无神,语气低落到了极点。 “什么事?”我关切地问。 “以后告诉你吧!”陈泉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很明显,对调到文化馆后发生的事情,他现在根本不愿提及。但可以肯定的是,那是一段让他伤心的往事,因为他在叹息之后,眼圈明显红了,枯瘦的手指都开始微微颤抖,嘶哑着声音说:“反正我逃离了那个地方,又回到了西安。” “回来也好,这个城市我们太熟悉了,离开它会不习惯的。” “熟悉吗?”他像是问自己。 我把一只手放在他的肩上,用力按了按:“我当初也想毕业后,回到农村老家鞠躬尽瘁,报效桑梓。可是真到了毕业那一天,才发现已经不可能了。我好像把一些东西丢在这个城市了,必须要找回来,如果找不到,走到哪里都感觉很不痛快!” “那我呢,又有什么理由留在城市?”陈泉苦笑着说:“回来两年多了,什么工作也找不到,在书院门卖字画,风吹日晒,受人奚落,维持生活都困难。你说,我留在这里做什么?” 我无言回答,只能开解:“谁又容易呢。我在西安都混十年了,现在也不过填饱肚子而已,再看看那些生来就养尊处优,在城市长大的人,我就只有一个念头,要努力奋斗!我想,总有一天,大家都会好起来的,对不对?你要是有兴趣,干脆帮我一起搞策划吧,上阵亲兄弟,多好!” “收容我呢?等我实在过不下去了,就去找你。”陈泉是笑非笑,梗了我一下。 “你已经过不下去了!”我也不客气。 气氛变得有点尴尬,我们默无言语地喝干了杯中酒,陈泉冲着服务员喊了一句:“结账!”我赶紧起身,抢在他前面付了帐。 “你怎么这样,说好我请你的嘛!”陈泉有点生气了。 “下次吧,下次你请我吃好的。” “我请你吃胡辣汤吧,我住的那个村口的,美得很!”陈泉笑嘻嘻地说。 第四章 城中村里的狗窝 第二个周六早上,陈泉就兑现了他的承诺,请我们吃了他说的那家胡辣汤。之所以说我们,是因为我的女朋友燕妮也跟着一起来了。 我和燕妮是通过qq聊天认识的。我一直都觉得,是她精心预谋了我们的相识。 大概一年半前,一个名叫双飞燕的qq莫名其妙地要加我为好友,她的个人资料填写的非常完美,给了我充分的想象空间。当我让这个陌生的qq进入我的好友栏后,几乎每天,她都会主动和我搭话,而且所涉及的话题很对我的胃口,让我误以为撞到了传说中的缘分。 网络的虚缈让人无比放松,我逐渐喜欢上了和双飞燕聊天的感觉,我们无所不谈,天马行空,多么暴露的话题也不觉得过分。 两个月后,双飞燕问我要不要看看她的照片。我想了想,正要拒绝,因为傻子才会相信在网络上碰到心仪的美女。结果她在我拒绝之前,把照片截图发了过来,远比我想象的要漂亮。天哪,一块肥肉送到了嘴边!这种小概率事件竟然让我遇到,除了激动还能怎样? 在接下来的几天,我变得英勇而主动,甚至大显殷勤。当聊天变得热火朝天时,我深情款款发出了邀请。然后就是见面、吃饭,似乎没有再经过太多的周折,交流场地就转移到了床上。原本我以为大家玩玩了事,没想到这小女子对自己极为负责。在为我献出身体的第二天,就拎着一只皮箱来了,理直气壮地要求和我同居,并且开始以正式女朋友身份,在我的生活中四处招摇。现在掐指一算,一年半的时间飞驰而过,可我对她的了解,似乎还停留在qq聊天两个月的时候。 燕妮是听了我的渲染,才放弃了周末的健身计划,非要见识一下传说中的“陈三绝”。结果她大失所望。因为现在,那个诗书画精通绝伦的才子,像只饿狗一样,把头埋在一只海碗里,唏哩呼噜地喝着粘稠如浆的胡辣汤。 老实说,这家回民馆子做的胡辣汤的确美味,吃得我满头冒汗。陈泉见状很是高兴,一个劲问:“怎么样?还不错吧?” “好吃,真的好吃!”我嘴里含着东西,呜噜不清地回答。可燕妮在一旁撇着嘴,满脸不屑一顾的样子,嘴里嘀咕着:“农民!”对每一个看不上眼的人,在燕妮嘴里都是“农民”。她也不忌讳这样说我,当然更多的是在开玩笑的时候。好在陈泉什么也没听见,还大声嚷嚷着:“老板,再加一个饼。” 吃完胡辣汤,我乘兴对陈泉说:“去你住的地方看看,把你的大作给我老婆看看,让她看看什么叫诗书画三绝。” 陈泉嘿嘿笑了笑,就领着我们往村子里走。这个村子叫沙井村,是西安市有名的城中村。里面街巷曲折复杂,人口密密实实,就像一个放大的蚂蚁王国。听说很快要拆迁了,村民发疯地盖房,在原来的楼层上又不断累加,想在拆迁时多讨一些国家赔偿,那可是几十上百万的票子呢!结果每一座房子看起来都危然高耸、摇摇欲坠。 巷子里到处都是砖垛沙堆,杂乱无章,估计为开春后动工备着盖楼用的。这种杂乱我倍感熟悉,因为留在西安前五六年,我也住在和这一样的城中村。每个这样的村子都大同小异,住满了外来打工的农民、漂在西安的大学生和社会上形形色色的闲散人员,小偷、妓女、大烟客更是多的不计其数。 陈泉带着我们磕磕绊绊地在小巷里穿行。燕妮的高跟鞋歪歪扭扭、举步维艰,不由得嘴里嘟嘟囔囔。走了半天,终于进了一家院子,透过玻璃门,我看见房东在一楼房子里打着麻将,旁边一个燃煤铁炉子,上面坐了一只大号铝壶,向外急促地喷着水汽,看起来温暖极了。 “天天这样!”陈泉鄙夷地朝屋里怒了一下嘴。 “全西安城中村的农民都有钱,靠着房租,几辈子不愁了!”对这样的农民,燕妮倒是非常羡慕。 在二层楼梯拐角,装着公用的水龙头。一个女人背对着我们,用力搓洗着一堆衣服,泡在冰水里的双手,像被煮熟了一样通红。女人脚下放着一个大号塑料桶,里面花花绿绿的布片上,粘满了污秽的粪便,让人恶心至极。 “洗衣服呢,嫂子。今天不出摊了?”陈泉热情地打招呼。 那女人回过头来,冲他笑了笑,“洗完衣服就去。” 我赫然看清,这正是那天给陈泉借钱的中年女人,原来他们住在一个院里。那女人侧了侧身子,我们正准备过去呢,就听见楼上有男人喊叫:“秀秀,快来,快快快——” 中年女人闻声,突然扔下手里的衣服,三步并作两步,飞快地跑上楼去。 “她男人。”陈泉解释说:“都是农村来的,男人在建筑工地上干活,不小心把腰摔断了,在床上瘫着呢,吃喝拉撒都得要人伺候。” “她在书院门摆摊呢?”我问。 “包工头赔了五千块钱,跑得没影了。她也没办法,还要养活男人呢,就拿这钱摆了个摊,挺不容易的!” 说着话,我们爬到了最顶楼。陈泉住的,是石棉瓦搭成的简易房,一点也不遮风挡寒,房里像冰窖一样寒气透骨。被褥在床上卷在一堆,脏兮兮的。一张桌子上放着很多书,和他写字画画要用的笔墨纸砚。墙角放着一个塑料盆,里面的毛巾像一条干瘦的带鱼。 我和燕妮惊讶地互望了一眼,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可陈泉似乎并没有因为他的狗窝而不好意思,只是兴冲冲拿起桌子上一副字,说:“专门写给你的,看看!” 我打开看了看,连声夸道:“好字!好字!放到书院门去卖,最少能卖一千个大洋!” 陈泉听了高兴非常,说:“信口雌黄!” 我兜头又给他泼了一瓢冷水:“但你要知道,没有人愿意花钱买一副没有名气的作品,因为它可能一文不值!” 我的话显然刺伤了陈泉,他的脸一下子变得铁青,半天沉默不语。 “其实我这次来,还是想请你帮我搞策划。”说这句话,我是真心希望陈泉能离开这个狗窝一样的地方。 陈泉想了想,眯着眼睛问:“策划,我搞得了吗?” 第五章 策划的本质是装逼 策划碰头会,我们又叫头脑激荡会。是策划人思想碰撞,诞生痛苦或者快乐的时刻。这次碰头会的任务,是为二大头的产品,寻找一个牛逼一点的卖点。 为了满足二大头所要求的“牛逼”,公司策划部人马倾巢而出。陈泉和往常一样,坐在我的左手边,大不咧咧斜靠在椅子上,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然后自顾自抽起烟来,劣质的烟味浓重呛鼻。 挨着陈泉的,是很有策划经验的樊纲、老杨、快刀手凌子川、做文案的晏紫和小高。我们围着小会议桌坐了一圈,小高面前摊开着一本会议记录。 小高的漂亮,在全公司是公认的,但她自己不肯承认,她在受到赞美后,总会把这些赞美拱手送给徐丽丽:“徐姐才是名副其实的大美女呢,十个男人从她身边过,九个都会流口水!” “那还有一个呢?” “还有一个啊,特斯文,口水全咽肚子里去了!” 小高说话的时候,总是笑咪咪地看着你,特真诚的样子。凭着少有的谦逊和机灵劲,她在公司的人缘一直很好,再加上天生水灵灵的一种美,设计部和影视部的一帮臭小子,早就流涎三尺,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不过从未听到过谁发出捷报,总是刚露出苗头,就会中枪落马。也不知道这小丫头施了什么妖法,到最后,竟然没人再敢打她的主意了。 我清了清嗓子,开始谈对这个产品的认识,情绪里渗透着一种对陌生探索时的兴奋和激动。我相信投身策划的人,血液里都充满了这种情绪,一触即发。其实这个产品的资料,早已经发到了每个人手中。但我认为还是有必要进行一次语言上的梳理,这样无非是适当地抛出几块砖头,希望能引回玉石来。 大家都坐直了身子,仔细地听着,并不时在纸上写下一半个字眼。我很满意这种工作状态,并且希望在我讲完之后,每个人都能提出一连串的质疑和反问。本来这种碰头会,就是要大家激扬思想、绽放观点。 二大头的这个产品,其实并没有多少可挖掘的东西。无非就是一个具有改善前列腺病症的保健食品。这几年,老百姓让炒药的骗怕了,对保健品纷纷畏而远之。国家管制越来越紧,功效不让说,广告监管严,基本把路都给堵死了。 “其实就一个破玩意!”凌子川眼睛翻了翻,有点灰心。 “对,就这么个破玩意。”我环顾一周,把每个人看了一眼,提高了声调说:“但不要忘了我们是干什么的?搞策划,就是要化腐朽为神奇、就是要起死回生!”我知道,这个时候千万不能退缩,否则会影响整个士气,“每个问题,都有一个最好的解决办法,只是我们还没有找到而已。只要思想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对吧,小高?” 小高笑着冲我点点头。这个傻丫头,总是这么相信我的话。 不过我还是坚信,凭着多年的作业经验,我们一定会找到突破口的。几年来,我们这些人像战友一样亲密无间,每次遇到棘手的问题,困惑、迷茫,然后想破脑袋地苦苦摸索,最后总会峰回路转、柳暗花明……策划的艰辛和乐趣,不正在此吗? 很快,会议室里有四个“烟囱”开始吞云吐雾,老杨不抽烟,拧着眉头苦思冥想。晏紫和小高皱着鼻翼,不时轻轻咳一声。陈泉这家伙最过分,仰躺着身子,两只手交叉搁在干瘪的肚皮上,嘴角叼着烟,眼皮子合在一起。但他并没有睡觉,因为那翘着的二郎腿,抖得像抽羊癫疯。 “陈泉!”我喝了一声,陈泉一激灵坐直了身子,眼神茫然无措。 “你他妈能不能坐直点?” “蛋疼!”陈泉说。 一句话惹得所有人哈哈大笑。他这毛病大家都知道,医院检查说是前列腺炎,应该是久坐看书写字换来的。樊纲笑得前仰后合,还不忘打趣:“陈哥,毒憋得了吧?赶紧吃这药吧,绝对管用,排毒!” “排毒”是我们几个之间的暗语,从广告语“排出毒素,一身轻松”演化而来,暗指男人射精。男人长时间没有性生活,肯定憋胀得慌,“排毒”之后自然“一身轻松”。但问题的关键是,谁都知道陈泉一直单身,所以樊纲的打趣更增添了搞笑意味。 “前列腺能排毒吗?”陈泉显然还一头雾水,很认真地问,结果大家笑得更欢了。 一个念头电光石火般在我脑子划过——前列腺为什么不能排毒? “咱们就给前列腺排排毒!”我兴奋地说,“就照这个思路往下想,大胆地想!” 口子捅开了,思路有如泉涌,更别说眼前坐得这些家伙,一个个脑子跟装了奔四处理器一样,七嘴八舌讨论起来。 “前列腺内的病菌,就是毒素。排清毒素,腺好、尿好,夫妻生活好上加好!” “不仅排,还要补。给病了的前列腺补营养。” “对对,要补,补什么呢?” “就补9大营养素,像锌啊什么的,随便说几个啦!” 正说的热火朝天,方向东领着二大头进来了,笑容可掬地说:“领导视察工作来了。” 二大头配合着挥挥粗壮的胳膊,说:“兄弟们辛苦了!” “报告委员长,为客户服务,就算精尽人亡,在所不惜!”凌子川霍地站起,就像影片中那些国民党军官面对蒋中正一样大声回应,大家哄堂大笑。 我把刚才讨论的结果大致讲了一遍,二大头表示很满意。 “这就叫喂饱前列腺,科学排腺毒。”老杨摇头晃脑地总结。 陈泉显然对这种无中生有的策划甚为不满,嘴里嘟囔:“怎么不说国际领先、美国进口呢?” 我心里一沉,暗自埋怨这家伙不懂事。谁知二大头歪着肥头大耳稍加思索,拍着桌子说:“这位兄弟说的好,就是美国原装进口的。加拿大也行,反正是最新科技成果!” 这个疯子!他竟然没听出陈泉话里的讥讽,反而借势而上。 “排出来的毒素能看见就好啦!”晏紫小声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我们都一愣。晏紫的提法确实大胆创新,前列腺患者大多都是中老年人,不仅好骗好哄,而且认死理。如果他看见自己用了这个产品,果真排出了毒素,那还了得。 二大头大声夸赞:“果然是强将手下无弱兵,杨兄弟,你这里都是精英啊!” 我说:“二哥你过奖了,集思广益嘛。” 方向东不无顾虑地说:“排出的毒素,能看见吗?” 我说:“前列腺病人主要是排尿问题,如果吃过药,尿的颜色发生了变化,就证明排出毒素了!” 二大头高兴地一拍大腿,竖起了大拇指:“我就说找你们没错嘛,真的太有才了!你们放手策划,排毒的问题我来想办法!” “太有才了!”他妈的,这不就是赵本山小品《策划》里的台词吗? 当年赵本山《卖拐》、《卖车》一系列小品,都满含着策划的本质。后来还真演出了一个叫《策划》的小品,把无中生有搞策划的损得体无完肤。我曾就这个问题,和方向东在一起探讨,到底什么是策划? “是不是忽悠呢?”这个词是东北话,被赵本山发扬光大成了全国通用语。 “不是忽悠,是装逼!”方向东很肯定地说,“懂不懂杨风,策划就是把逼装像、装大,越是这样,你越牛逼,别人就越会把你当专家、当大师。” 我笑了,觉得他说的挺有道理。国内最有影响力的几个策划大师,不都是在装逼吗?戴顶帽子玩个性,留把小胡子充资格,还有几个取了外国洋名,高举着花钱买来的mba证书和各种大奖,满世界招摇撞骗。好像奥美、智威汤逊这些公司,也不过是孙子辈的档次。这不是装逼是什么? 方向东进一步感慨:“现在,我们还在小打小闹,还都不会装逼呢。等哪一天我们学会了,咱们就干一单大的。” 第六章 说说,你为什么呆在西安? 夜色慢慢袭来,霓虹灯一盏盏亮起,成了颜色的海洋。 这座城市白天隐藏的那些角落,突然张开了眼睛,开始纵情挥霍。 挪威森林是西郊一个不很喧闹的酒吧,充满了陈旧怀古的气息。灯光幽幽暗暗,和喑哑缠绻的音乐撕扭在一起,掐疼着人的心尖。我坐在二楼临窗的位子上,定定看着对面;卡卡坐在对面,手托下颌看窗外。窗外夜色幽缈,惨淡的路灯显得无比落寞,像幽暗中的站街女,向偶尔驰过的汽车注目致敬。 我不知道该怎样对卡卡这个角色定位。朋友?陪酒小姐?抑或擦肩而过的路人?可我偏偏打电话约她来了这里,见面后却找不到一句合适的开场白,真他妈没事找事撑得慌!我有意轻咳了一声,生硬地连我自己都觉得脸红。 卡卡转过头时,肯定看见了我上下窜动的喉结,结果自己先笑了:“什么话憋得你?” “没话也能憋死人!”我也笑了,随手递过一支烟,“抽烟吗?”就想起来她那天很不熟练抽烟的样子,结果被呛得咔咔直咳。 卡卡调皮地摇摇头,歪着脑袋说:“干嘛,还想看我笑话!” “你叫什么来着?”我问。 “好哇,你竟然不记得我名字!那你打电话给我是何居心?” “我管你叫卡卡。” “那就卡卡呗,这个名字也不赖。” “我还记得第一次见你的样子。” “哦,记忆这么深刻!可能是我长得太漂亮,容易给人留下深刻印象。”她再次调皮地笑了,露除了两颗可爱的小虎牙。 我无缘由想到了这个无邪的笑容背后,曾经历的那些龌龊,心情和声调莫名地低落下来,“我当时是不是该把你留下……?” 卡卡盯了我一眼,没有说话,又转过头看窗外,柔顺的长发从肩头滑下,遮住了她半边脸庞。我得承认,卡卡还算是比较漂亮的,眉眼长的很精致,属于比较耐看的那种。但从初次见面开始,我从她身上更多的看到的是一种柔弱。是不是林黛玉给人的就是这种感觉呢? 我转动着手里的杯子,死死看着卡卡半侧的脸。我在等待,也许我的潜意识里,一直都觉得卡卡的今天,都是我当初一句无关紧要的拒绝造成的。那么,我是在等一个答案? 没错,我是在等一个答案。 今天打电话约卡卡来到这里,就是想证实,是不是我无意间改变了她的人生轨迹,让我背上了良心的谴责。如果她认识我之前,本来就是一个陪酒小姐,我可能早已经忘得烟消云散了。 “看我现在这样子,你心里很不是滋味吧?”转过头来,卡卡素净的脸上挂满了嘲讽的微笑。 “我干嘛不是滋味……”我装作若无其事,但必须承认,她看穿了我的心思。 “看样子你良心还没完全泯灭。”卡卡拿起酒杯浅浅喝了一口,嬉笑着说:“不过你可别自作多情,把自己当成伟大的救世主,好像真会影响别人命运似的。” “没有没有,我算什么东西,我连自己都顾不过来呢!” “这就对了,爹死娘嫁人,各人顾各人。这个世界谁能靠住谁,两口子睡在一起还同床异梦呢。不说了,来,干杯!”卡卡用粗俗的言语,来绽放自己百毒不侵。 我们开始频频碰杯。杯中金黄的液体,不断被倒进口腔,像溪水一样在血管中流淌。 音乐变得铿锵,灵魂穿透了头颅,在空气中四处张望。光影婆娑,被来来往往的身影交错切割。邻桌一个五十多岁秃顶的男人,和一个白胖的女人相互调情,眼睛里充满了赤裸裸的欲望。再远处一桌年轻男女开始忘形,一起用酒杯敲打着桌面,言语不清却趾高气昂。 “卡卡,说说你吧。”周围一片喧闹,我满嘴酒气,不得不凑近她大声说话。 “说我什么?算了吧!”卡卡跟着音乐摆动着身体,因为喝酒太多,脸色变得通红。 “说说你为什么留在西安?” “让我编故事骗你玩呢吧?” “就算是吧。” “真想听啊,拿钱来。”卡卡伸出一只手,修长而白皙。这种戏谑的口吻,让她平添了几分可爱。 “钻钱眼里了!” “对啊,我现在就认钱,想听故事就给钱。钱越多故事越精彩。没准本姑娘一高兴,今晚免费陪你了。”卡卡斜睨着我,故意轻贱自己。我猜她是想看看我的反应。一个陪酒小姐,而且为了钱也会陪别人上床的女人,其实很在乎周围人对自己的态度。 我装作对她的职业毫不在意,开着玩笑说:“就你这姿色,免费陪我?倒贴钱还差不多!” 卡卡佯恼着抓起一只空酒瓶,作势向我头上砸过来,半路把手缩了回去,我们一起笑了,然后接着碰杯,在酒精中慢慢麻醉,过往之事谁也不再提起。 电话在裤兜里死命地震动,我挣扎着坐直身子,醉眼朦胧中读完了3条短信。 第一条是燕妮发来的:哥哥,赶快回来陪我! 第二条还是燕妮发来的:哼!在哪里鬼混呢?再不回来我洗洗睡了去梦遇帅哥,气死你! 第三条是二大头发来的:兄弟,产品的事情摆平了,吃了就能排黄尿,这回咱们大发了!!! 最后的三个感叹号触目惊心,像极了二大头咋咋呼呼的嚣张气焰。我心里暗骂,靠,你大发关我屁事!顺手合上手机塞回裤兜里了。 卡卡趴在对面胡言乱语,面前一堆东倒西歪的空酒瓶子。四周弥漫着各种气味混杂的奇怪味道,每个人脸上表情怪异,动作夸张,身体内的兽性恣意张扬。 我推了推卡卡的肩膀:“我们走吧。” “我还要喝!”卡卡趴在桌上嚼着舌头,声音很大。 “走吧走吧,人家快打烊了。”我摇摇晃晃站起来,伸手招呼不远处的一个服务生过来,帮我扶卡卡一起出去。 “别动我!”卡卡厉声叫道,“我自己……能,能走!” 卡卡同样摇摇晃晃站起来,还没站稳呢,身子一软,靠着服务生倒了下去。服务生眼疾手快,一把给扶了起来,连声说:“小姐小心。小心点!” 卡卡摆摆手,“没事,我没事。这点酒,我怎么能喝醉!我每天都喝酒,每天都喝,喝很多很多酒。” 我和服务生努力扶着卡卡瘫软的身体,一边下楼梯,一边回应着她的醉话。 卡卡冲着服务生一字一句地问:“你,说,老实说,我漂亮吗?” 服务生点着头,用力把卡卡下坠的身体提起,嘴里说:“漂亮!漂亮!小心台阶。” 卡卡把头摆过来,得意地冲我嚷嚷:“听见了吗,啊?他,他都说我漂亮。你,有眼无珠,还说我没有姿色!” “你漂亮,你最漂亮!我是逗你玩呢。”我和卡卡一样步履踉跄,但我比她似乎要清醒一点,所以就有义务肯定她的胡言乱语。 蹒跚出了门厅,耳朵一下子清净了。外面月黑天高,凉风嗖嗖,我吸溜了一下鼻子,闻见了卡卡发丝中散发出的一股香味,沁入心脾。 “想知道,我为什么呆在西安吗?”卡卡有气无力地问。 “为什么啊?” “因为我就想这样把自己毁掉!” 第七章 这个卑鄙的时代,还有什么不能出卖? 二大头坐在我的办公桌对面,翘着二郎腿摇头晃脑,满面红光像吃了春药。屁股下的椅子不堪重负,咯吱咯吱地怪叫着。 “兄弟,就前列腺排毒了。二哥今年不火都不行啦!” “那恭喜二哥,发了可不能忘了这班小兄弟啊。”我口是心非地捡他爱听的说,心里却想,你火不火关我屁事! “怎么会,二哥是那样的人吗!”二大头言语铿锵,说话掷地有声。 “那排尿怎么会变颜色的?” “看见没,秘密就在这里。”二大头变戏法一样,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瓶子。 我接过来,看了半天也没看明白,就用迷惑不解的眼神看他。他得意地嘎嘎直笑,“把这东西添加到药里,只要半小时,神仙尿尿都变黄!” 往药里加东西!难道不怕违法? 二大头显然明白了我的顾虑,把肥硕的身子往前倾了倾,压低声音说:“狼胆大、虎胆小。这个年头,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有钱只管赚,其它都是王八蛋!” 一字一句如刀似箭,让人心惊胆战。我知道很多玩保健食品的,特别是壮阳产品、减肥产品,都在原料上大做手脚,要的就是一个效果。可往药品里加东西,这个禁区还没人敢闯呢。二大头真的疯了! “出了人命怎么办?” “哈哈哈,出人命?兄弟你尽开玩笑呢!”二大头笑得肆无忌惮。 “这违法……” “全部责任我担着。你们就照这个思路往下做、大胆做,月底给我东西。”二大头抬起手腕看了看表,“我约了经销商吃中午饭,谈样板市场的事情,得赶紧走了,全拜托你了兄弟。”说罢匆匆忙忙起身,拉开门出去了。 我突然有点胆寒,觉得这是个不好的兆头,决定和方向东通个气。 我和方向东的办公室占据了公司两头,中间是几个部门的作业区。平时我们都靠内线商量问题,但今天,我觉得必须面谈一下。路过长长的走廊,我透过玻璃格挡,看见每个部门的员工都在埋头做事。一切都显得井然有序,我满意地笑了,很为自己和方向东这几年的合作,能创造出这样可喜的状况而骄傲。 当我敲门进入方向东办公室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刚才的想法错了,因为我看到徐丽丽坐在方向东桌前的沙发上。我竟然忘记了,这个女人持有风向策划百分之三十的股份。 我得承认,徐丽丽属于那种男人一看就很上火的女人。这女人不仅漂亮,而且很懂得穿衣打扮,半遮半掩恰到好处,总能让看到她的男人荷尔蒙分泌直线飙升。假如我不知道她搞业务所用的那些手段,一定会降服在她的石榴裙下。但不幸的是,我全都知道。所以,我对她的妖娆只能是鄙夷地欣赏,甚至都不大愿跟她正面说话。 看到我进来,徐丽丽侧着脑袋讨好地笑了一下,双手护着短裙站起来,“杨总好,你们聊,我先出去一下。”然后扭着腰从我身边出去了,留下了浓烈的香水味,诱惑着我的嗅觉。 “给方总单独汇报工作呢?”我调笑着说。 “操,眼热了!”方向东自嘲地说,“我可不像你,假装孔门圣人。” “我提醒你,兔子不吃窝边草啊。” “窝边有草,何必东奔西跑。” “还真下手啊?” “不下手,就是资源浪费!”说完,我们一起猥琐地笑了。我觉得方向东有幽默的天分,开玩笑的话让我真假莫辨。 坐下来后,我把二大头的情况简单说了一遍。方向东略做思考,说:“我们赚我们的辛苦钱,他怎么造假是他的事情。” “以后出了问题怎么办?” “边走边看吧,这个行业这么乱,我就不信石头掉下来,能砸到咱们头上!” “这是不是就叫助纣为虐?帮着奸商骗患者,有点昧良心。” “良心多钱一斤?我卖给你。” 方向东一句话,把我心里刚刚滋生的一点正义感消灭殆尽。我仿佛看到不久前,单琳琳幽怨地给我阐述着同样的道理。 对,就是单琳琳。那个和卡卡住在一起的漂亮女孩子。 我绞尽脑汁把醉酒前的记忆残片串联,慢慢看见,我和卡卡勾肩搭背,嘴里说着连自己也不明白的话语,在凌晨两点的街道上摇摇晃晃。幽暗的街灯,被我们的脚步踩得七零八落。 我和卡卡频频招手,希望能拦下飞驰而过的出租。可每个司机见到两个发疯的酒鬼,一脚油门,留给我们的只是远去的尾灯。 “去你妈的!”我晃悠着身子,朝出租车驰去的方向凌空一脚。 “去你妈的!”卡卡也晃悠着身子,朝出租车驰去的方向凌空一脚。我们一起大笑起来。 卡卡把我推到路旁的树后,自己摇摆着走到马路中间。很快,一辆出租车停了下来。卡卡拉开后车门,诡笑着朝暗影中的我挥动胳膊。 我想,我在车上彻底被摇晕了,记忆出现了长时间的短路。第二个印象的残片是卡卡在用力敲门,那声音足以吵醒整个楼道。门开了,我看见了一张漂亮的面孔。 “你好。”我的舌头不听使唤,全身瘫软。 “我靠,你竟然带个男人带来!” 卡卡傻傻一笑,迅速把我交到这个女人手上,疾步冲进里面的厕所,发出了翻江倒海一样的呕吐。我脚步虚软,被这个女人扶进一间卧室,狠狠地掼在了床上。 在思维即将关闸之前,我努力地给面前的人挤出一个微笑,无力地拍拍身边:“过来,睡吧。” “靠,都这样了还想玩双飞!”她愠怒的表情渐渐模糊,斥骂声终于穿不过我迟钝的耳膜。我在沉醉中睡死过去。 是不是每个人在酩酊大醉之后,醒后都会忘记身在何处?像我这样习惯于在西安午夜醉游的孤魂野鬼,总像无根的浮萍,很多时候睁开眼睛,都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环境。可能是ktv包房,也可能是洗浴中心,抑或某个宾馆的床上,身边还莫名其妙地躺着一个陌生的女人。然后我就会努力回忆,可是宿醉尚未全醒,思维支离破碎,总有一大段空白的记忆毫无着落。 我被细微的响声惊醒,还没睁开眼睛,就闻见了被子中氤氲散发着女人的体香。这和燕妮身上的味道完全不同,我在哪里?在哪里? 记忆开始复苏,我蓦然张开眼睛,看见晨曦满屋,一片通明。卡卡背对我坐在床沿,正在穿着一件胸衣。她全身赤裸,皮肤白皙,两片肩胛骨随着手臂一起活动,偏瘦的胴体在早晨的阳光中散发着陶瓷的光亮。 我的手伸了过去,轻轻触在她的肩头。卡卡打了一个哆嗦,停止了手上的动作。我听见自己心跳加快,酒后的焦渴在喉咙里四处蔓延。卡卡像风中的旗子,身体颤动着,沿着我的指尖传递过来。时间凝固了,呼吸凝固了,我的手像放在一件艺术品上忘记了拿开。 “狗男女,起床吃饭了!”房门被拍得山响,伴着高声的嚷嚷。 我的手指触电一样从卡卡身上缩了回来,卡卡依然背对着我,一件一件穿完所有的衣服,然后拢拢头发,转过身来笑了:“真的免费陪了你一夜,不过除了你吐了我一身之外,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还好什么都没发生。一个沉醉如死的人,还能发生什么呢?而且,我躺在被窝里的身体,并没有被完全剥光。 “对不起,我醉了就这德行。”我感到口干舌燥,而且头疼得厉害。 “起来吧,吃点东西会好点。” 又听见外边在死命的催促。卡卡小声说:“单琳琳,我的室友。”然后开门出去了,我听见她骂单琳琳死鬼,而单琳琳开始嘻嘻哈哈地拿她取笑。 我用最快的速度起床,然后对着墙上的一面镜子,搓了搓晦暗的脸庞,尽量让自己精神地走了出去。她们两个已经坐在一个简易的餐桌前,桌上摆着三份早餐,稀饭、咸菜、茶叶蛋,三包袋装牛奶泡在一只水盆里,冒着丝丝热气。 在这个装修简陋的单元房里,我竟然看到了早餐的温度。和燕妮在一起,是绝不会出现这样的情景,这个时候,正是我们睡懒觉的最佳时机。吃早餐,靠边站吧! “洗脸。吃饭。”单琳琳的口令简洁明快。 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进了卫生间,看见一支没有开封的牙刷摆在面盆边上。 洗漱完毕,终于有了几分人形。我出去时她们已经开始在吃,我坐在属于我的那份早餐面前,对单琳琳说:“我叫杨风,昨晚谢谢你。” “昨晚谢,现在就不谢了?”单琳琳伶牙利嘴,指着她买回来的早餐忿忿不平。 “都谢、都谢。” “光谢不行,回头得请我吃大餐。” “没问题,一定请。”我感觉自己被牵着鼻子在走,单琳琳得意地笑了。 吃完饭后卡卡去收拾碗筷。单琳琳给我递了一支烟,凑过来问:“你干什么的?” “策划。”我帮她点上火。 “策划什么?” “什么都策划,帮别人出点子赚钱,别人吃完肉自己喝点汤。” 卡卡一挥手:“切,卖点子的,不就是狗头军师么!还叫得好听,策划。” 我乐了:“这么理解也行,在经济社会活着,大家都一样,卖什么都是卖。” 我的话触动了单琳琳,她一下子泄气了,撅了半天嘴,才幽幽怨怨地说:“有人卖脑子,有人卖力气。可像我们这样既没脑子又没力气的,只好卖自己了!” 卡卡正好走过来,轻声斥道:“琳琳!” 单琳琳回了一句:“怎么啦,我说的全是实话!如果更卑鄙呢,连良心一起出卖算了。” 真没想到,这个口直心快的女孩子一句话,就把尘世间所有人藏着掖着的那点底子,一下给捅破了。但让人奇怪的是,她在说这句话时,漂亮的脸上没有一丝羞耻的神情。 我笑了笑,没有说话。 单琳琳打开了话闸,有点收不住的架势:“还好爹妈给了我一点资本,再丑点,白送也没人要啦。” 卡卡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了,可能单琳琳尖刻的话语,让她感到了活着的卑贱和屈辱。但是这并改变不了什么。正像单琳琳说的那样,我们每个人,生来就卖。从这间屋里走出去,我出卖的是脑子,她们出卖的是身子,没什么两样。 也许活着,就是如此。 第八章 梦像气球一样膨胀 听了我前面的故事,可能你觉得已经很了解我了。其实你错了。 我身边的人也是这种感觉,好像一副非常了解我的样子。但只有我自己清楚,也许喜欢我、或者厌恶我的人很多,但真的没有人了解我。 十几年来,我一直在做一个梦:大雪纷飞,四野低垂。我手捧玫瑰,孤伶伶站在雪地里,看着四周雪花飞舞,大地一片苍茫。这是我新婚大喜的日子,可是我不知道谁是我的新娘,于是我就站在雪地里傻等…… 这个情景,在中午小憩的时候,又一次进入了我的梦境。在梦里,我感觉要等的人,已经走到了附近,我甚至听到了她呼吸的气息。可是最终什么都没有出现,让我在无边的落寞中惊醒。 这个梦,我不会告诉任何人。 我还不会告诉别人的是,上小学五年级的时候,我喜欢上了一个女生。她本来要比我高一级,可是考中学时留级了,于是我们坐进了一个教室。直到这时,我才发现她长得如此漂亮,在我的心目中简直无以复加,于是我开始暗恋了。 我保证,那种暗恋绝对没有性的成分,所以感觉非常美好。我从一个顽劣厌学的淘气鬼,变得勤奋上进,每天不用父母督促,我就会早早背起书包,跑到学校乖乖坐进教室,等候她的出现。 这一系列改变,导致我的成绩飞速提高。但没有任何人发觉我变化的动力源泉。我希望我喜欢的那个女孩,能因为我优异的成绩看我一眼,主动和我聊聊天,结果我失望了。她还是天天迟到,上课睡觉,因为学习成绩太差,被安排到了最后一排。没关系,我觉得这些都不是问题,仅仅她的漂亮,就让我觉得无可挑剔。我依然在暗恋的梦中沉迷。 可是没过多久,我的梦就变得粉碎! 那天她又迟到了,喊完报告进了教室,有点不好意思地低头从我面前经过。我当时紧张极了,身子幸福地现了战栗,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希望她能给我一个眼神。结果在她的脖子后边,我只看到了一片污垢! 我脑子一声轰鸣,出现了短暂的空白,然后梦就醒了。心目中那个美丽的形象已经轰然倒塌,拾都拾不起来了。 没错,我不再喜欢她了。尽管当时的农村孩子,几乎每个人脖子都会出现污垢。我自己就像个泥猴一样,每天都是蓬头垢面。但我不能容忍我的梦想出现瑕疵。 我发誓,我以后的新娘,一定要脖子白净、美丽漂亮。 再大一点的时候,我发现电视广告里的女人,完全符合我的梦想。对着那台由西安生产的黄河电视机,我再次发誓,我一定要娶一个白脖子的城里姑娘。 这个梦想一直支撑着我,从初中到高中,然后考进西安一所大学。我一直暗自努力再努力,得以不让自己的梦想发生意外死亡。 现在,我每天在西安街头,都会看见无数个脖子白净的城里姑娘,我才发觉自己当初的梦想是多么幼稚。我为什么不能在她们中间挑出最出色的一个? 我絮絮叨叨了这么久,其实是想说,梦想就像气球一样,会不断地膨胀,然后衍生出一个又一个欲望。这些欲望深不见底,经常让我产生会被活埋掉的恐慌。 那么我在雪地里苦苦等候的,并不是我的新娘,而是永远也无法满足的欲望! 可能大家都有这样的感觉,只是没有人愿意说出来罢了。 我花了一天的时间,集中火力干完了前列腺药的策划案,脑汁完全给掏空了,感到浑身疲倦。我像一只受伤的猫一样蜷缩在宽大的班椅中,望着电脑白刺刺的屏幕发呆,这时候小高拿着一叠资料敲门进来了。 “老大,大鱼来了!”她掩饰不住脸上的兴奋。 “唔?”我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 “老年痴呆!”小高和我开着玩笑,把手中的资料摊在桌面上,脸上一副阳光和快乐。 我瞟了一眼,看见封面写着“千佛山旅游景区开发可行性报告”,登时来了兴趣,身子也坐直了:“哦,还真是一条大鱼!” “可不吗,估计下来有这个数呢。”小高兴奋地伸出五个指头翻了翻。 “一百万?” “恩,一百万。” “算了吧!”我顿时泄了气,依旧蜷回了身子。 “一百万还少啊!”小高显然误解了我的意思。 “不是太少,而是太高。太高就是够不着!”我没声好气地说。 “方总让你先看看资料,听说有三家策划公司一起提案竞标,其中有北京一家公司呢,来头好像比较大。” “哈,北京了不起啊!咱们从来就没输过给谁!”我的好胜心被激着了。 “那你慢慢看资料,我出去做事了。”小高偷偷笑了,转身要走。 “给老杨和陈泉说,二大头前列腺产品的策划案我做出来了,东西在我电脑共享盘里,让他们动手写报纸平面和电视广告脚本,三天务必完成!” “喳!”小高学着电视里太监的样子,捏着嗓子回答了一声,把我逗笑了。 几分钟后,我挂在线上的qq头像闪动了。随手点开,是“高乐高”发来的一条信息:我代表党和政府,特别敬告革命老前辈,请注意休息!我无声地笑了,小高这姑娘,心挺细。 我回信息:感谢党和政府关怀,为了下一代小鬼的幸福,我这把老骨头豁出去了! 高乐高:你豁出去了,你家燕妮愿意啊? 我:上班时间,勿聊私事! 高乐高发过来一个吐舌头的鬼脸,后边跟了一句:真的注意身体,聊天结束。 小高说的没错,这半年来,我的身体状况越来越糟糕。本来搞策划的人,干的就是砸骨头熬脑汁的差事,再加在这行当呆久了,难免被熏染得五毒俱全,吃喝嫖赌抽,那一样都是劳时伤财费身体,任谁干上几年时间,还能健健康康才是咄咄怪事。不相信你到大大小小的策划广告公司转一圈,看到的总是精力旺盛激情昂扬的年轻人。稍微上点年纪,趁早改行算了。 有一次我跟方向东抱怨:“以前白天围着工作转,晚上围着女人转,每天都精神抖擞的。现在倒好,白天腰腿软,晚上命根子软,在干下去,命都要搭上了!” 方向东说:“你以为还年轻啊,三十几岁玩策划,就像日薄西山,没几天蹦跶的了。没听别人说吗?妓女、嫖客、策划人,谁也别笑话谁,都是靠身体吃饭的。趁咱们现在还能动弹,赶紧赚点银子吧。” 我眯着眼睛憧憬地说:“那不要太多,每人搞个一百万得了。到时候咱哥俩收手不干了,学学城里那些退休的老头子,养花遛鸟享福去。” 方向东就开始嘲笑:“鼠目寸光,你就是典型的小农思想。活着为什么?就是要满足自己的欲望。欲望懂不懂?没有欲望,就没有奋斗的力量!” 操他奶奶的,又是欲望!人这一辈子,好像就跳不出欲望的圈子。 手机响了,是燕妮打过来的。昨天晚上没回家,一直也没给燕妮打电话,我估计这丫头肯定又生气了。不过这种情况对我来说,已经是家常便饭。 我经常是白天玩命地工作,晚上要么在牌桌上消耗时间,要么陪朋友或客户喝酒泡吧。运气好的话,总能碰见因为寂寞在夜里游荡的女人,等到故事落幕,总是逼近凌晨时分。 一个男人凌晨还想着回家,简直就是太不明智了。除非你能找到一百个合理的借口,来掩饰你前半夜不可告人的行踪,如果一句话露馅了,就休想再安稳躺下睡觉。与其这样,还不如再找地方继续鬼混,或者安然就寝,才是上上之策。 我想都没想,直接挂断了电话。 很快,悠扬的彩铃再次响起。还是继续挂断。 再响起,再挂断。 燕妮终于死心了,手机安静了大约有三五分钟。我拿起来回拨了过去,两声响铃后接通了。 “你在哪儿?干什么呢?”不等她开口,我先声夺人。 燕妮一下被问懵了,忘记了自己兴师问罪的使命。 “刚才客户在,你一个劲打电话干什么!”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充满抱怨,显得自己非常占理。 “那我怎么知道。”燕妮的口气十分委屈,终于好像反应过来了,开始反戈一击,“你说,你昨天晚上干什么去了?” “重庆来了一个客户,大家喝酒喝多了。” “喝多了就不回来了?”她的声调占了上风。 “喝多还能回去啊,凌晨两三点了,只能去找女人了。”我撒谎最大的特点,就是把假话说得更假,这样更有利于把自己脱洗干净,女人也会决然不再相信。 “流氓!” “酒喝多了,实在硬不起来。所以遛了半个西安,最还还是没忙成。这是不是应该算流而不氓?” 燕妮开始诅咒:“杨风你就骗我吧,天天在外边鬼混。总有一天,不是死于酒精中毒,就是死于艾滋病!” “咒我死呢,着急当寡妇啊!”我笑嘻嘻地说。 “谁当寡妇?我还没嫁给你呢!”燕妮有点气急败坏。 “哦,我忘了,咱们还没结婚呢。那你干嘛像老婆一样管着我?”说完,我干脆利索地按下挂断键,把她的声音拒于空气之外。 不用猜,依照燕妮的脾气,现在肯定会用最恶毒的语言,亲切地问候我以及我的祖宗八代,不过我什么也听不见了。这场口舌战争的结果,迫使我决定今晚又要夜不归宿。 第九章 两个同学,两个世界 刚瞌睡就有人送枕头,想不高兴都不行。 我正思谋着晚上的时间怎样安排,何鹏的电话就打过来了。这家伙是我大学同学,仗着家里有钱有势,在大学里饱食终日,四处拈花惹草,门门功课亮起了红灯。可是到了毕业那一天,多数人像赶集一样参加大大小小招聘会的时候,这小子铺盖一卷,直接上省电视台报到去了。 我西安的同学里,最数何鹏这小子过得滋润。工作第二年,就勾搭上了台里一个栏目主持人,两人恋爱谈得感天动地,勒令自己的老爹在紫薇花园给自己置办了一套房子,买了一辆本田,说要年底步入婚姻神圣的殿堂。 还没到年底呢,这小子又看上了一个在台里实习的女记者,自己惊为仙女。于是甩出若干钞票,毫不犹豫地把主持人砸飞,转身和女记者在紫薇花园里出双入对。半年时间,在女记者肥沃的身体中两次播种成功,又分别以爱情名义,苦口婆心地劝女记者进行了人流手术,轻而易举地掩盖了自己的罪行。等我半年后再见到他时,鬼知道他身边的女人,已经换了第几茬了,而他老爹购置的那套婚房,彻彻底底成了这小子寻欢作乐的炮房。 电话里何鹏的声音无比快乐:“哥们,晚上回民街贾三包子,我做东,管吃管喝管幸福!” 管吃管喝管幸福的说法,是我一个客户总结出来的。他给朋友吹嘘我们公司接待他时候的待遇。那就是吃好饭、喝美酒,晚上还把女人送到床头。这句经典的话语,我只给何鹏讲过一遍,这家伙就活学活用,给我还了回来。 我说:“快拉倒吧,有这好事能轮到我,是不是你吃剩的过水面,没地方倒了,让我给你擦屁股呢?” 何鹏哈哈地笑了:“你家伙警惕性蛮高嘛。不过这回猜错了,我最近升职了,文艺部副主任,找你庆贺庆贺。” “显摆显摆还差不多。不过还是要恭喜,国家又培养了一个腐败分子!” “靠,狗嘴里就吐不出象牙来!” “我这是实事求是呢,何主任。” “闲话少扯,晚上八点,顺便给你介绍个客户认识。”何鹏急匆匆挂了电话。 晚上八点,时间尚早。 我开始翻看放在一边的“千佛山旅游景区开发可行性报告”。这纯属给政府官僚提交的那种报告,看着文字洋洋洒洒一厚本,读半天却不知所云。 我一直都搞不明白,为什么资料一旦染了官气,都会千篇一律,派生出一个文体,一副好大喜功的嘴脸,字里行间还穿插着莫名其妙的数据,乐观地预测着项目的辉煌前景。说白了,一份报告,就是一堆骗钱的文字垃圾。 到了下班的点儿,公司几个部门的员工陆陆续续走得差不多了,剩下影视部四五个兄弟,因为要赶一个广告片,留下来准备开夜车。这些可怜的家伙,脸上一片菜色,我都担心再加一个晚上的夜班,他们能在办公桌前光荣就义。 我让小高给大家定了盒饭,另外到楼下买了一条烟和一堆零食。很多时候,烟是我们这些人熬夜加班的力量源泉。不知道别人有没有半夜找烟的经历,我曾经屡次在夜里加班,因为没烟抽而抓狂。 刚安排完这些杂事,陈泉就蔫不拉叽地走进来,在我面前一屁股坐下,吊着一副苦瓜脸,好像丢了几吊钱一样。 “蛋又疼了?”我取笑他。 “没有。”陈泉很认真地回答。 “那肯定是来例假了。”我继续开着玩笑。 “你乱说!”陈泉有点急了。 “那你干嘛苦着个脸?” 陈泉嗫嚅了半天,才挤出了一句话:“我不想干了!” 我盯着他看了半天,没看出他说这句话的意思,但知道肯定是他那根筋又开始犯扭了。我默不作声地掏出两根烟,给他扔了一支,自己点着了一支,想听他接下来讲出原因。 陈泉从裤兜里摸索出一只一次性打火机,给自己点上,同样默不作声。估计他在等我的态度呢。 “是不是嫌工资太低?”我轻描淡写地问。 “不是。”陈泉回答得到很干脆。 “哦?那是为什么?” “策划我实在做不了!” 我笑了:“还有陈三绝做不了的事情!你太心急了,刚来公司嘛,对策划肯定有个熟悉的过程。不过我保证,以你的才气和文笔,不出一年时间,绝对能名动西安!” “可我觉得这策划,怎么就像弄虚作假?” “你说错了,策划应该是锦上添花!”我给他纠正。 “那前列腺药的策划,算怎么回事?”陈泉终于说出了自己的病根子。 “增加卖点,就这么回事!”我果断地说:“陈泉同志,你一定要摆正自己的位置。别人花钱,让我们帮他把产品卖出去,其它的事情跟我们毫无关系。如果我们不愿意做这件事,别的策划公司照样会做,那我们只好喝西北风了。” “那总不能骗人啊!”陈泉依然不能释然。 “蒸馒头用硫磺熏算不算骗人?女人美容算不算骗人?道理是一样的。” 陈泉半天没理清我这句话和前列腺药品策划之间有什么关系,被噎得哑口无言。我趁机岔开了话题:“你还住沙井村吗?” 陈泉点点头:“还能住哪里去。在那里呆了那么久,周围邻居都认识,也习惯了。” 我说:“你还是搬出来吧,住在那种地方,人会消沉的。你看看你,现在每个月工资也不少了,也不给自己换身好行头,还是那么邋遢!” 陈泉被说得有点不好意思,闷头抽着烟,也不做任何解释。 我说:“没事别瞎想了,多看看策划方面的书。公司以后还靠你呢,你可是我三番两次请来的,快赶上诸葛亮了!” 这句奉承话让陈泉更加脸红了,身子不自然地扭来扭去,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为好。 我心里暗暗笑了,看看表对陈泉说:“我八点约了人,再不走就来不及啦。明天晚上,我请你喝酒。”我没有告诉他,我今晚要见的人是老同学何鹏,大家虽然同窗几年,但他们实在是两个世界的人。 我站起身把手机钥匙一堆零碎,往包里开始收拾。 陈泉说:“杨风,借我一千块钱吧。” 我转过头,以为陈泉和我开玩笑,结果看到他的样子很认真。 我开玩笑挪揄他:“是不是谈女朋友了?刚发工资都花光了?”边说边掏出钱夹,给他数了一千块钱。 “我下个月发工资了还你。” 我说:“好好干完这个前列腺药品策划,这就是你的奖金了!” 回民街在市中心鼓楼后边,这里应该算西安一道风景,充满了古朴的风格。 走在这条街上,你能感受到西安久远的历史,从脚下乌黑发亮的青石砖中慢慢渗入身体。古城楼、方城砖、不知道年龄几何的老槐树,还有两边的古式房屋、老字号牌匾,每一件物什后面,都埋藏着一个谜一样的故事。 晚上的回民街亮如白昼,人流如织,夹杂了不少兴高采烈的外国游客,拿着相机四处乱拍。很多老弱病残跟在行人屁股后面伸手讨钱。还有一些脏兮兮的孩子,怀里抱着几支枯萎的玫瑰,看见情侣模样的就冲上去死缠烂磨。 街道两边,摆满了各种小摊,有卖回民果脯零食的,有卖各种玉石挂件、皮影书画、泥俑彩陶、刺绣工艺的,甚至还卖小时候用来打麻雀的弹弓,反正你所想不到的各种不值钱的小玩意,在这里都能找到。 回民街的小吃远近闻名。前几年我和朋友经常会在半夜呼啸而至,坐在街道边的烤肉摊上大快朵颐。那时候这条街上是可以喝酒的,而且每家都有自己的招牌绝活,每样东西都好吃得不得了。可是随着名气越来越大,这里游客日渐增多,几乎所有的东西变得难吃极了,好像专门为了骗骗游客,不打算做回头生意一样。反正我们绝少再来这里了。 还有一个比较奇怪的是,现在每个店里不再提供酒水,也不允许顾客自带。听说有专门的组织监督检查,要坚决维护回民的信仰。但奇怪的是,我知道好几家大点的店里,一层门面绝不售酒,前来的人只好客随主便,喝一块钱一杯的酸梅汤,或者要瓶西安人尽皆知的冰峰汽水。但如果上了二楼,啤酒还是照样供应的。 这让我对所谓的信仰产生了质疑,是不是所有精神层面的东西,在金钱面前都会甘拜下风? 贾三灌汤包子算是回民街的一面旗帜,店面颇具规模,店里所有的墙壁上挂满了镜框,都是各路名人前来就餐时的照片。除了本地几位如雷贯耳的头面人物,全国叫得着的许多大腕也赫然在列。这些名人活生生的榜样作用,让贾三灌汤包子的生意如火如荼,来得晚了找不到空座那是经常现象。 我进门后拨通了何鹏的电话,按照他的提示上到二层,老远就看见他坐在靠墙的一个圆桌前,胳膊扬得老高冲我直摇手。 第十章 鲜花为何恋牛粪? 走近一看,何鹏身边果然坐了三个绝色美女,个个艳若桃李,光彩照人,引来周围一片惊羡的眼光。看来爱美之心,确实人人皆有。我非圣贤,自然也不例外,一瞬间体内荷尔蒙激增,脑袋像被钝物击中,片刻之间失去了知觉。 “杨总,来坐这边!”何鹏拍着身边的空座,一脸亲热。这小子,为了在生人面前给我装门面,鲜见地把我唤作杨总。 我刚刚放稳屁股,准备对三个美女仔细鉴赏,赫然发现,对面还坐着一个脸色黑红、身材肥胖的中年胖子,头顶着一圈寥寥可数的头发,咧着厚重的嘴唇微笑着,两排四环素牙暴露在外。 “蒋老板。”何鹏笑着介绍。 “你好蒋老板。”我起身隔着桌子伸出手,脸上挂着客气的微笑,心想他可能就是何鹏电话里要介绍给我的客户。 蒋老板肥胖的身躯往前一倾,伸出蒲扇大的巴掌,攥着我的手用力地摇晃,用浓重的陕北口音说:“蒋永才。经常听何鹏说起杨兄弟,一路从农村闯荡出来,在西安策划圈打出了一片天下。今日相见,真是三生有幸!” 这姓蒋的看着一个大老粗,可寒暄起来竟然满嘴咬文嚼字。但是,他无意间踩住了我的尾巴。自从在西安开始飘荡,我就强迫自己尽量像都市人那样趾高气昂。所以很多时候,我都在违心地把出身淡忘,就像孙悟空尽力夹起自己的尾巴一样。 “蒋老板过奖了。蒋老板是陕北人?”我不动声色,淡淡地回应。 “是啊,我是延安人,祖祖辈辈都是农民。何鹏他爷当年的队伍,就在我们村住过。后来他爸插队,还在我们村,就住在我家呢。”说起这些,蒋永才一脸自豪。 “是吗?那也算世交了。你们那个地方,可是革命的摇篮,出了不少人物啊!”我不无讥屑地说。 何鹏接过话头说:“对啊,蒋老板就是一个。” “唔?”我略带兴趣地看着何鹏,等着他说出下文。 “他可是当地最大的煤老板!” “谈不上,谈不上!”蒋永才谦虚中透着骄傲,连连摆手。 我心里暗暗吃惊,真没有看出,这个五短身材的黑胖子,竟然是个富甲一方的煤老板!这几年陕北靠着煤矿和石油,经济迅猛发展。有点地政关系的人,更是借机大发横财。这些一夜暴富的家伙,就像一群入侵西安的暴龙,购豪宅、买悍马,在每一个高级场所挥金如土,几个人随随便便就能拿出几千万上亿的资金,组团在黄金地段炒楼花。 看着蒋永才气定神闲的笑容,我心头思绪万千。千万个平民创造了一座城市,而城市却像一个婊子,对着有钱人摇尾乞怜,被玩于股掌之间、恣意狂欢。而所有的卑微者,只能站在局外惊愕万分或者百般羡慕,这让我突然觉得命运不公、心灰意冷。 “对了,还有这几位美女,给你介绍一下。” 何鹏兴致勃勃地从左往右一一指点:“蒙蒙,纺院模特;李珊、侯诗音,她们俩都是音乐学院声乐系的,嗓子一级棒。” 被介绍的时候,那三个女孩正襟危坐,脸上露出甜甜的笑容,一副涉世不深的青涩模样,让人顿生喜欢之情。我心里暗自惊奇,何鹏这小子施展了什么手段,竟然从大学里淘出了这样的漂亮尤物? 就在我们说话的间隙,饭菜汤包已经上齐了,大家开始举杯进餐。酒过三巡之后,气氛越来越轻松、散漫。美女们不再假装清纯,羞涩之情荡然无存,在何鹏眼色指使下,频频向蒋永才敬酒,娇嫩之声不绝于耳。 接着,何鹏把我夸得学富五车、事业有成,而且像关二哥一样重情重义。末了不忘强调,“杨总的策划公司,在西安那可是首屈一指,打交道的都是一流知名企业。你们赶紧和杨总碰一杯,赶明儿有机会,让他给个广告拍拍,那可是名利双收的好事情!” 一番吹捧,果然让那几个女孩芳心大动,看我的眼神都飘渺含情,纷纷端起酒杯,一声杨哥叫得千转百回,粉颈一扬酒就干了。 何鹏见自己奸计得逞,冲我好一阵挤眉弄眼,趴在我的耳边悄声说:“兄弟该做的都做了,除了蒙蒙,那两个你自己挑吧。” “哦?”我还不明就里,何鹏就拿眼神示意。我转过头,就看见蒋永才像尊弥勒佛一样笑吟吟地,双手交叉放在肚皮上,深情地看着那个叫蒙蒙的模特。 “哦!”我恍然大悟。 吃完饭后,何鹏抢着埋了单,倡议大家去钱柜唱歌,“你们可要好好表现,给蒋老板、杨总亮一嗓子!” 何鹏说完,三个女孩顿时欢呼雀跃。大家整理好行装,一起说笑着下了楼,朝回民街北口市政府前的停车场走去。蒋永才腆着将军肚,迈着细碎的步子,肥胖的身躯左右扭摆,像极了一个肉球蠕动着向前滚动。身边三个美女紧紧跟随,用最轻微的肢体语言,传递着谁也看不懂的微妙心理。 我暗中拉了拉何鹏,放慢脚步,轻声问他:“你小子今天到底唱的哪一出?” 他压低声音,凑到我跟前诡笑着说:“巧施美人计,搞定煤黑子!” “别绕弯子了,快点说清楚啊!” “《都市宝贝》知道吗?那栏目现在归我管了,我打算让黛丝化妆品做栏目冠名。” “那这和煤黑子有关系吗?” “嘿嘿,这你就不懂了。那黛丝的总经理高虹,就是煤黑子的这个——”何鹏暧昧地笑着,伸出两个指头晃了晃,“说到底,冠名费还不是要花他的钱!” “这几个姑娘不错!”我饶有兴趣地看着前面三个漂亮的背影,心里蠢蠢欲动。 “西安校花级别的美女,多半都捏在我的手里!”何鹏握了握右手,得意地笑着。 这句大话让我心生疑窦,但很快就想明白了。电视台《都市宝贝》是一档娱乐选秀节目,每天都有大批的漂亮姑娘前去报名应征,他手里自然会捏着大把大把的美女资源。其中为了早日出名成星,置身体和灵魂于度外的大有人在。 “那冠名的事情定下来了吗?”我问。 “凭我老爹的面子,他不会不答应的。”何鹏肯定地说,又朝前面指了指,“你看现在的情形,他还好意思拒绝吗?” 我看见蒋永才拉开一辆宝马x5的车门,三个姑娘猫腰钻了进去,就在蒙蒙最后收腿的瞬间,他抬起巴掌在她浑圆的屁股上轻轻拍了一下。 蒙蒙轻轻叫了一声,回头灿然一笑。蒋永才笑着关上车门,回过头对我们说:“钱柜门口见。”然后上车发动后慢慢开走了。 “挺斯文一个老色鬼!”我嘟囔着说。 “老鸹不要笑猪黑,大家还不是都一样?” “鲜花都插牛粪上了,好白菜都让猪毁了!”我有点愤愤不平。 “呵呵,谁让牛粪有营养呢。” “你小子设下美人计,是要掏人家腰包呢,当然帮他说话!” “你这是狗咬吕洞宾呢。摸摸这里,一片赤诚啊。”何鹏满脸无辜,拍着自己的心窝说, “我这次是摊下老本,手里最好的姑娘都动用了,就是想给咱们兄弟谋点福利呢!” “骗鬼吧,就你小子那抠门劲儿,钱比你爹都亲。你有肉吃,我汤水也喝不上一口!” “话可不能说的这么绝对。今天我叫你来,就是和你商量一下,让他把一百万的栏目冠名费打到你们公司账上,过个手续,回头连税点给你留百分之十。完了我再撺活一下煤黑子,请你们给策划一场黛丝化妆品的专场节目,小赚一笔怎么样?” “那你干吗不让他直接把钱打给你,简直是脱了裤子放屁!” “说你傻吧不是。钱打到台里,我能拿多少提成?我在外边这么一倒腾,回台里再把栏目的冠名费压到最低,一里一外,最少能赚二三十万。”何鹏掩饰不住自己的兴奋。 “我靠,归根结底还是在利用我,难怪是管吃管喝管幸福!”老实说,我对何鹏的敛财行为,多少有点眼红了。 “不愿意干你说话啊,我找别的广告公司去。”何鹏有恃无恐地开着玩笑。 “没办法,谁让你他妈的是老同学呢!”我故意装出很委屈的样子。 “嘿嘿,一起赚钱,共同进步。你来之前,我已经告诉煤黑子了,说你们公司是《都市宝贝》栏目广告的独家代理。” “行吗这样?” “怎么不行?明天独家授权证书派人给你送过去。”何鹏派头十足。 “对了,我忘了,您老人家现在是何主任!” 第十一章 有肉别让猫吃着 去歌城,绝对不是为了唱歌。就像去黄雁村、吉祥村大大小小的发廊,从来不会为了理发一样。我想这个道理大家都心知肚明,不用我再揭穿。 一位服务生带着我们进了钱柜一个中包,煤黑子一进门,就摊开肥硕的身子,很不客气地把自己半仰着扔在沙发上。何鹏递了个眼色,蒙蒙脱掉了外套,扭着细软的腰肢走过去,一条胳膊搂着煤黑子的脖子坐下来。她的一对乳房蓬勃而出,深不可测的乳沟让我深感怀疑。在我印象中,所有的模特因为太过纤瘦,因而胸围会大失水准。 剩下的俩个姑娘不知所措,脸上讪讪地笑着望着何鹏和我。何鹏冲我扬扬下巴,我马上心领神会,微笑着上下打量。侯诗音浓妆艳抹,身材性感火辣,像极了徐丽丽,让我产生了某种心生障碍,提不起太多的兴趣。倒是李珊清纯可爱,长着一张清秀的瓜子脸,比较符合我的胃口。 我拍拍自己身边的空位给李珊示意。何鹏一秒钟都没有耽误,伸手去拽侯诗音。侯诗音作势向何鹏怀里倒了下去,两人咯咯笑着开始掐猫逗狗。 一旁可怜的服务生憋了半天都没说话,等何鹏消停一点后,轻声问:“先生还要点什么?” 何鹏不耐烦地挥挥手:“叫娜娜来!” 服务生微微一顿,偷着瞄了何鹏一眼,答应了一声,躬身出去了。 很快,娜娜就敲门进来了,她的打扮魅惑十足,手里拿着一个最新款的诺基亚手机和一个小小的名片夹。看见何鹏像见了亲人一样,笑得满面菊花丝丝绽放,佯装愧疚地说:“鹏哥来了,怎么不提前打个电话?好给你留下一个大包,你看看这里,太挤了!” 还没等何鹏说话呢,她转头扫了一眼,好像突然发现了其他人的存在,自来熟地介绍说:“两位大哥好,我叫娜娜,以后请多多关照。”然后从名片夹里掏出名片递了过来。 娜娜的亲热和谦恭让何鹏颜面倍增,这小子明显有点趾高气昂地说:“这是蒋老板和我兄弟杨风。今晚酒水果盘你给看着上,完了别让服务生进来打扰了,啊?” “没问题,鹏哥。酒水我这就去给你们安排,果盘免费送了!” “还是娜娜好啊!”何鹏说着在娜娜突翘的屁股上捏了下。娜娜娇叱着一躲闪,回身笑着打了何鹏一把,转身出去了。 何鹏怀里抱着侯诗音,凑在电脑前点歌。我按照何鹏的交代,想和蒋永才谈谈黛丝化妆品与《都市宝贝》栏目合作的策划问题。 “说那么多干甚,你们看着办,只要办得漂亮,钱不是问题!”煤黑子一副满不在乎的口气,很不情愿和我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他现在的注意力完全被怀里的蒙蒙吸引住了,一双大手已经在上下游动。 当成打的小瓶嘉士伯摆上来时,何鹏正唱着臧天朔的《朋友》,还特别声明要献给有情有义的成功男人蒋老板。他的歌声嘶哑难听、音乐震耳欲聋,在多重声音的折磨中,大家拿起酒瓶互相碰击、拼命地喝酒,疯狂地欢笑。 我的手机震动了,拿出来一看,是燕妮的电话。我稍一犹豫,挂断了。她依旧契而不舍,接连打了四个电话。就在我准备接听的时候,何鹏把我拉了起来,要我和李珊合唱《两只蝴蝶》,我只好把手机塞进裤兜,任它在里面久久震动。 我们唱完《两只蝴蝶》,侯诗音接过麦克风,唱起了陕北民歌,声音清越激扬,很有几分行家风范。蒋永才听了,腾地从沙发上弹起,对着麦克风扯开了喉咙,正宗的信天游脱口而出,唱得像模像样。 不知道过了几个小时,满地都是空啤酒瓶滚来滚去。我感觉有些憋尿,起身去了洗手间。洗手间还算是比较清静的地方,我解完手准备给燕妮回个电话。掏出手机后,才发现有条未读短信。 “有意思吗?”是燕妮发来的。 这句莫名其妙的话,让我心里一个激灵。赶紧回拨了过去,结果一个好听的声音提示,对方处于关机状态。关机完全不符合燕妮的习惯,她平时可是24小时手机开通的。我隐隐有些担心,正考虑要不要提早回去看看。突然一个醉熏熏的家伙踉跄着疾步闯了进来,来不及走到便池,一股污秽之物从口中喷泻而出,在地面溅射开来,我什么也不考虑了,心里暗骂一句,快速掩鼻走了出去。 灯光虚幻迷离,鬼哭狼嚎的唱歌声音,从各个角落传出,在长长的走廊肆意激荡。七八个衣着暴露的年轻女孩,在一个中年男人的带领下,扭着屁股,鱼贯进入一个包房。半分钟后,其中四五个又出来了,嘴里大不咧咧地嚼着口香糖,脸上表情僵滞,步履漫不经心,胜似闲庭信步。 回到包房后,我感觉到了空气中弥漫着的一种味道。这是一种酒气、烟雾、欲望和男女身体散发出的一种糜烂的气味。这种气味让每个人眼神迷离,笑容怪异,动作夸张地无法自制。特别是煤黑子,一双眼睛变得精光贼亮。谁都能看出来,大家的兴头,已经不是这个小小的包房所能容载的了,我们必须找个地方宣泄。 那么再唱下去,还有什么意义呢?何鹏凑在蒋永才跟前,说:“要不,咱们走吧。” 蒋永才显然早都不想在这里浪费时间,马上起身,揽住蒙蒙的肩头,嘴里说:“走吧,一起走吧!” 何鹏在前台结过账,大家一起坐电梯下了楼,他脸上带着诡异的笑容,我半天没明白什么意思。但从走路的姿势来看,他表现的无比清醒,而其他人都已经有了七分醉意。 到了门口,不等蒋永才把蒙蒙拖上车,何鹏一个箭步抢过去,把蒙蒙从煤黑子怀里扯了过来,说:“我送她们回去就行。蒋老板喝得有点多,让杨风送你吧。” 何鹏这个举动实在出乎别人意料,他把一块肥肉拱手送到了蒋永才嘴边,又硬生生给夺走了。就像用一根骨头逗狗玩一样。这让煤黑子满脸愠色,但什么也说不出来,只好气咻咻拉开副驾驶车门爬了进去。 我不知道何鹏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是我知道今晚的活动该结束了。于是满心遗憾地看了看李珊,转身钻进蒋永才的座驾,给煤黑子当司机去了。 把蒋永才送到锦园的家中,一个丑陋的胖女人开了门,用浓重的陕北话数落着,把他扶了进去,竟然对我理也不理。我只身出了锦园,满腹恼火,正准备打电话声讨何鹏,他的电话来了。 “红叶酒店1801。” “干什么?” “来了就知道。” 我打车到了含光路红叶酒店,乘电梯到18层,敲响了1801的房门,何鹏在里面答应了一声,过来开了门,我看见他赤着上身,穿着一条三角裤头。卫生间里水声哗哗地响,应该有人在洗澡。他给我一张房卡,坏笑着冲我挤挤眼睛。 “隔壁,1803。自己去吧” “什么?” “幸福啊!” 我心里一阵战栗,刚才的百般遗憾烟消云散,一个女人娇美的面庞在我胸中腾空而起,血液瞬间直冲大脑。我有意压了压自己暴涨的情绪说:“煤黑子恼了,那家伙一路上都在骂呢。” “猫吃不到肉,才会惦记着,必须给他留下一点念想。我不是不愿给他一个女人,而是要先看到钱打进咱们账户!” “你他妈太精了,贴上毛就变成猴了!” “嘿嘿!” “煤黑子今晚惨了,自己激情膨胀,而家里只有母夜叉。”我幸灾乐祸。 “算咱们办件好事情,他家那个黄脸婆,都不知道荒了多久,说不定今晚会久旱逢甘霖呢。” “你小子,这招太狠毒了!”我一边夸着他,一边探头探脑往里看:“屋里是谁?” “闲吃萝卜淡操心。赶紧过去吧!”何鹏笑着把房卡塞到我手中,把我推开了。 在1803门前我长长吐了口气,脑子里设想了几幅进门后能看到的场景。心里直打鼓,甚至有了退却的意思。我奇怪自己为什么会产生退缩的念头。这不是自己第一次和别的女人上床,更何况还是个漂亮的女大学生呢。 可能就是因为里面的那个女人,还是一个在校读书的大学生吧,才会让我突然有了离开的念头。但我反而一想,去他妈的,大学生怎么了。大学生能出来做,我为什么就不能?而且太多的酒精一直在体内作祟,让我很想通过征服一点什么,来证实自己的强大。 我把房卡插进去,扭开了门锁,看见廊灯泛出暗黄的光,照得房子里面影影绰绰。李珊已经躺在床上了,用一床洁白的被子,严严实实包裹着自己下巴以下的部分。她的眼睛在灯光映影下依然乌黑发亮,直愣愣地瞅着我。 如果她仅仅是这样的话,我可能还会给自己找一个退缩的理由。但是她的脸上荡漾着笑容,很坦然地看着我,就像我们是相处了很久的情人那样。这毫无顾忌的笑容彻底点燃了我,残存的一点点良知、顾虑和道德瞬间灰飞烟灭,身子矫捷如鹰,凌空向她飞袭而去。 第十二章 每人一顶绿帽子 我的身下,是一具年轻充满活力的身体,它扭动如蛇,柔软却散发着力量。这样美仑美奂的躯体,让我的丑陋的皮囊顿时相形见绌。但我不愿暴露自己内心的自卑和胆怯,只想用强有力的动作来进行回应。 肉体沉闷的撞击犹如暴风骤雨,李珊娇弱的呻吟和我的喘息,融合成一条激荡神经的溪水,从耳朵渗入,把浑身每一个细胞浸泡得膨胀起来。一种巨大的感觉从腹下开始升腾,千军万马一样在我体内奔突,歇斯底里地摇旗呐喊。眼前那张秀美的脸庞模糊了,我像一只扶摇直上的气球,置身于云端之上,在炽热的阳光刺射下,随时等待爆破的时刻!潮水汹涌,喑咹嘶鸣。李珊一声哀号着的长吟,如同一把利刃将我刺开,在我体内奔突的力量,一下子找到了缺口,呼啸而出。 我们并排躺在一起,像搁浅在沙滩上的鱼,浑身大汗淋漓,嘴巴微张,急促地喘气。李珊把头靠在我的胸前,让我想起了每次和燕妮做爱后的情景,心中开始弥漫出阵阵负罪的感觉。对了,燕妮现在干嘛呢?我的思绪胡乱翻飞,恍然如在梦境。 “去洗一下吗?”李珊问我,一根手指在我的肚脐上划着圈,声音很轻。可我大脑空空如也,感到筋骨寸断一样无力,对她的问题置若未闻,慢慢在困倦的潮水中合眼沉睡了过去。 黎明时分,我被李珊的手机闹铃声惊醒。她的手机应该设定的是自动开机,因为十几分钟后,有人终于给她打进了第一个电话。李珊惊慌地半侧起身子,接通了电话。我听见里面有个男人的声音大喊大叫,估计他已经打过了不计其数的电话,攒足了愤怒的情绪。 李珊压低声音说:“我在同学家里呢,回头打给你。” 可能对方不相信,还在纠缠质问。李珊也生气了:“不信你现在过来看。大家要是这么不信任,干脆分手算了!” 这个威胁很有效果,对方马上变得嗫嚅,应该在委屈地表白自己的关爱。但李珊并不领情,烦躁地说:“我还没睡醒呢,有话回去再说啊。”便挂了电话。这情形让我心中一惊,瞧,男人和女人撒谎的技巧原来如此相似,言辞灼灼地驳斥最信赖自己的人,轻而易举就维护了自己的谎言。 “男朋友?”我不动声色地问。 “嗯。”李珊不动声色地回答。 就在这不动声色之间,我知道,又多了个男人带了顶绿帽子。虽然我不是第一个给他绿帽子的人,但我依然为他而悲哀。因为他的漂亮女友给他带去一顶绿帽子时,是那么的理直气壮。 “快五点了,”李珊手抚摸着我下面,似乎在提醒什么,“我六点必须回学校!” “嗯。”我的欲望再次升腾,侧过脸去看她,她的眼睛依然乌黑发亮,清澈如水。 “我去冲一下。”她翻身起床,把两条腿垂下去寻找着拖鞋,留给我一个纤秀柔美的后背。我突然震住了,毅然把她当成了卡卡。没错,这个白皙裸露的后背,如一道闪电,照亮了我记忆的某个角落,一种悔痛的感觉,掐住正在酝酿的激情,慢慢摁灭消散。 李珊站起走进了洗手间,里面很快传来了水流哗啦哗啦的声音。我快速坐起,手脚并用地穿戴齐整,从夹包里拿出约莫一千块钱,放在枕头旁边,轻手轻脚地拉开房门,疾步而出。偌大的走廊里空无一人,我的脚陷在厚实的地毯中悄没声息。 红叶酒店一楼大堂里灯火通明,值班人员在圆台内昏昏瞌睡,背后墙壁上悬挂着六七个圆形的钟表,标示着世界各大城市的时间。现在的纽约时间,正是我昨晚赶赴回民街,与何鹏、蒋永才见面,认识三个绝色美女的时候。那么,在遥远的纽约,会不会也有一个像我的男人,怀着不可告人的目的,正在赶赴某地? 自动玻璃门打开的声响,惊动了坐在一旁沙发上睡着的保安,他霍地睁开了惺忪睡眼,眯眼看着我走出大门,又歪头睡去了。 门外空气稍微泛寒,透露着清冷的意味。一个清洁工曲着身子,在空旷的马路中间,不断挥动手中巨大的扫帚,发出哧啦哧啦的响声。不远处的含光门外石桥上,一群卖报纸的人,正在分发成摞的《华商报》,不断有晨练的人,从他们身边经过,走进了环城公园。没有人注意到我,更没有人能知道,我昨晚干了多么禽兽的事情。就像我不知道他们,昨晚是不是也像我一样禽兽。 上班时间还早得很,我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我脑海里第一个想到的是卡卡,确切地说是一个女人光洁白皙的背影。我竟然很想打个电话给她。但拿出手机后,我想到了燕妮昨晚接二连三的电话,还有那条莫名其妙的短信,以及最后反常的关机行为。她会不会出什么事呢?我决定回家看看。 我所谓的家,在西关正街一栋高层的十八层东北角。这个层数很不吉祥,被喻为十八层地狱,所以在出售时颇有难度。尽管那个漂亮的售楼小姐承诺,可以给出小小的优惠,还是很少有人愿意欣欣然掏钱购买。但我却毫不在乎,这个房子地段户型都很不错,何况还能占到一点点便宜,为什么不买? 为了获取这不到一百平方的私人空间,我几乎耗尽了十年来的所有积蓄。当我拿到钥匙的那一瞬间,我感觉到了外来者要在一座城市生活的悲哀,那就是必须要苦熬十年时间,才能换来一个立足之地。最早,我只管这里叫房子。因为我心中家的概念,至少应该有两个人,在一个空间里能感受到情感的交融和饭菜的香味。 后来燕妮搬进了这间房子,情况稍稍发生了变化。每每她在电话中问我的时候,都会说:“哥哥,你还不快点回家?” 等我兴冲冲跑回来,却看到她手拿遥控器,抱着一堆零食,盘腿坐在沙发上,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屏幕。厨房里自然是冰锅冷灶,那些闪亮的精美厨具,从来都是摆设。 “没吃饭呢吧,饿不饿?” 总算有点人性,我稍稍得到了一丝安慰,笑着说:“没呢。” “我也没吃呢,我们出去吃还是打电话叫外卖回家来?” 这样的结果让我非常沮丧,这可能就是我很不愿意提早回来的原因。但在燕妮口口声声的感染下,自然而然地,我觉得这里已经是自己的家了。 现在,我站在自己家里的客厅,四周一片空荡。 我原以为回来后,会和燕妮大吵一架,然后要用最无辜的表情向她证明,自己的夜不归宿着实迫不得已。而且,必须对因为我的冷漠给她造成的伤害进行道歉。这样的情景,在我们以前成百次地上演,屡试不爽。 我和燕妮的关系一直比较闹心,从来没有过爱情故事传说中的肝肠寸断,温温吞吞的感情,经过一年半时间的锤炼,变成了扯不断的牛皮糖。我们的公开身份是男女朋友,因为她是唯一拿着我房门钥匙的女人。而我也觉得,有她留在身边,总会多出一些家的牵系。而且,我对燕妮在床上的表现无比满意。一个正常的男人,身边总该有一个固定的女人吧。尽管我一直认为,燕妮根本不是我努力寻找的那个女人。这样的态度让她痛心疾首,怒斥我说:“脱掉裤子全是爱,裤子一提没有爱。”我承认,很多时候就是这样,以至于让我有了亏欠的感觉,只好在其它方面给予补偿。比如不断给她添置漂亮的衣服,购买各种首饰和化妆品;半年前,她因为工作累待遇差,希望能够享受三个月的长假。结果三个月后,她彻底呆在家里休生养息,并鼓励我应该承担起养家的重任,因为现在女朋友一旦变成将来的老婆,就是一个标准的“坐家太太”。可是现在,清晨五点半,我的“坐家太太”根本不在家,床上的被子叠放得整整齐齐,看样子一晚上没有人动过。 我在东面的落地窗前,落寞地看着不远处的西安城墙,在微薄的晨曦中灰暗如铁。偌大的城市,正在慢慢张开眼睛。我挖空心思,也想不出燕妮到底会去了哪里?我很想给她仅有的几个朋友打电话问问。但转念一想,她能关机躲着我,估计还使着小性子呢,就算打电话给她那些死党,得到的也会是一番冷言恶语,于是作罢。 就在我准备转身,想去沙发上再眯一会回笼觉的时候,听到了几声喇叭响。一辆白色的小轿车停在小区门前,等自动伸缩门缓缓打开后,慢慢开了进来,在我们这栋楼下停住。一女人从车上下来,给车里人挥挥手,转过身来。 我看到了一个熟悉身影,她就是燕妮!我的脑子瞬间一片空白。 接着,车里的人好像叫住了燕妮,她停下脚步回过头。车里下来一个大肚便便的男人,小跑着到了燕妮跟前,把一包东西塞到她的手里。燕妮推挡了回去,那人又塞了过来。来回几次,男人不甘心地收了回去,在燕妮肩上拍了拍,转身上了车。 我努力想看清那辆车的车牌,结果什么也没有看到。它像一位仪态万方的白天鹅,不紧不慢地掉头,从原路驶了出去,屁股后面两盏尾灯一闪一闪,朝我满含讥讽地眨着眼睛。我浑身冰凉,似乎看到一顶巨大的绿帽子,从空中翩然落下。 第十三章 因为臭味,所以相投 有生以来我第一次这么早上班。 我心里非常清楚,自己是以逃避的心态,想躲进办公室里舔舐伤口。我觉得自己受伤了,而且很严重。 我想每个男人都会和我一样,能原谅自己在外边花天酒地、恣情作乐。甚至在把一顶顶绿帽子送出去的时候,心中暗自窃喜。可当自己调转了角色,就会感到天崩地陷,气得发疯。 我能感觉到,一团怒火在胸中四处冲撞,把身体和平时自诩的尊严已经灼伤。但我强迫让自己冷静。在隐忍不发的冷静中,我的脑子一刻都没有闲着。我在动用自己策划的能力,酝酿着报复的计划。 从确认燕妮背叛我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怒火中烧。我想等她进门后,扑身上去,把这个水性杨花的女人狠狠地掐死;或者拿起菜刀,把她砍得鲜血四溅、哀嚎而死。但这些念头只是一闪而过。我才犯不着为了一点点报复的快感,像个没有头脑的傻逼一样,连自己的一生都搭了进去。 就在燕妮上楼的时间,我迅速出了房子,把门轻轻锁上,仄身藏进了电梯间旁边的安全通道。不大一会儿,就听见电梯到了这个楼层,燕妮出了电梯径直回了房子。她脚步沉重,似乎疲惫不堪。 “我一定会报复的,但绝不是现在!”我听见心里一个声音阴森森地说到。 小高进来打扫办公室的时候,嘴巴里还哼着周杰伦的《千里之外》。一抬头看见我,半截歌词卡在了喉咙,吓得打了个哆嗦。她肯定没有想到,平时十点左右才上班的我,竟然这么早就坐在了这里,像个鬼魅一样默不作声,而且脸色铁青,眼神愤恨。 我从自己的世界一下惊醒,立即抹去了脸上的阴云。 “早。”我尽量让自己口气平静。 “早……杨总早。” 伶牙俐齿的小高,舌头居然也会打绊子,我脸上露出了笑意。小高笑着缩了下脖子,悄悄吐个舌头。这是她的习惯性动作,显得很没有城府,但很容易让人产生亲近感。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 我在卫生间洗了把冷水脸,出去想看看前列腺产品的文案进展情况。顺便想让大家在网上搜索一下“千佛山”的相关资料,等会儿好在晨会上讨论一下。 “老大,一晚上没睡啊?”凌子川眼尖,一下就看见我一脸倦容。况且,我能这么早从办公室出来,最合理的解释,就是又开了个夜车。 “唔。”我含糊着跟大家打过招呼,把“千佛山”的事情简单交代了一下。转头找了半天,发现陈泉竟然还没来。 我眉头皱了皱:“老杨,陈泉还没来?”“昨天他走得晚,是不是加班了?”老杨明显在袒护陈泉,这个老好人,从来就不愿得罪任何人。而且他也清楚我和陈泉的同学关系。 “不论怎样,三天之内,我要前列腺产品的文案定稿。” “做得完,做得完。”老杨笑嘻嘻地说。 “等会把你们拟的标题打印出来,大家讨论一下。” 干我们这行的都明白,一旦确定了医药保健品策划思路,剩下的第一要义就是文案。特别是撰写报纸平面广告的时候,文案水平优劣立下可判。而广告文案的好坏,标题占到至少百分之五十的比重。不管你信不信,一个好的标题,足以让一个产品火遍全国。当年的“9快9减肥胶囊”、“增高益智片”、“筋骨丸”,全是这样炒起来的。 晨会快结束的时候,陈泉急急慌慌地推开了会议室的门。这个时候,我们正在热火朝天地讨论着,七嘴八舌,争得面红耳赤。结果他一进来,热烈的气氛顿时凝固了,每个人把注意力都集中到他干瘦的脸上去了。 奇怪的是,陈泉丝毫没有感到难为情,而且环视一圈后,竟然咧着嘴巴恬不知耻地笑了。这个笑没有讨饶和自嘲的成分,相反显得非常自然,而且还有一点点调皮,好像他并没有做错什么一样。结果逗得其他人也开始笑了。但每个人笑的内容却千差万别。老杨和小高的笑是宽容的;晏紫是看到别人笑才笑;而在樊纲和凌子川的笑里,掺杂着准备看好戏上演的幸灾乐祸。 我很理解樊纲和凌子川的心理,他们在策划行业混了有些日子,好坏也算是个老手。可是陈泉刚一踏进策划圈,就享受着和他们一样的待遇,放谁心里都不会舒服的。现在,他们在等着看我怎么收拾陈泉,好让心理得到一点平衡。 笑话!我会让你们如愿吗?我在心里暗想。 “快过来坐,讨论文案标题呢!”老杨拍着身边的空位,偷偷给陈泉暗示。他现在和陈泉属于一个项目组,也比较照顾这个来公司不久的新人。 “坐吧。以后加班再晚,也不能影响第二天工作;就算干了通宵,也要开完晨会才能睡觉!”我面无表情,但语气严厉。其实我心里清楚,昨晚陈泉根本就没有加班,好在为了跟我借钱,比别人走得晚点。 “嗯,知道啦!”陈泉没有被批评,笑得更灿烂了。可是樊纲和凌子川明显表现出一丝失望的神情。 于是大家捡起刚才的话头,开始继续讨论。由于这个前列腺产品因为能排出黄毒,特点非常鲜明,所以在文案写作上很容易标新立异,标题也更具有定向性。让我比较宽心的是,有几个大家公认的好标题,都是陈泉想出来的。 “标题不错,陈泉,你给介绍一下拟写标题的经验!”我有意大声夸赞,想让这个昔日的校园才子陈三绝显摆一下。 “瞎想呗。”真是狗肉上不了席面,这家伙根本就没理会我的用意。 “猪脑子能瞎想出来吗?” 大家都笑了,搞得陈泉有点愠恼,梗着脖子嘟嘟囔囔地说:“心里咋想就咋说,说大实话,直接说,要老百姓一听就懂!” “这句话说到点子上了,算是搞文案的精髓。”我满意地微笑着,不再多作解释,拿眼睛看了周围一圈说:“今天晨会就到这里吧。陈泉你来的晚,大家前面讨论了‘千佛山’项目的策划,你回头看看小高的记录,说说你的想法。前列腺产品的文案还不能耽误,三天内一定要交稿。” “做得完,做得完。”陈泉还没说话,老杨抢着回应,脸上依旧笑嘻嘻的。 “那开工干活吧!”我合起笔记本。 大家纷纷起身往外走,樊纲走了两步,又折身回到我跟前。 “老大,我有个想法。” “哦,什么想法?” 樊纲回头看看,看着别人都走出去了,才附过身子轻声说:“你刚才不是说,和咱们抢‘千佛山’这个单子的,有北京一家公司,来头还比较大?” “没错啊。” “你猜是哪家公司?就是我以前呆的那家公司——蔚蓝火焰。” 说这话的时候,樊纲显得神气活现,而我却有点半信半疑,不过还是产生了几分兴趣。先前我曾听樊纲吹嘘过,他来风向策划之前,一直在北京策划圈里混。最后因为老妈流着眼泪苦苦哀求,他本着“父母在,不远游”的孝行,最终放弃了在京城策划界扬名立万的雄心壮志,回到了西安老家。保不准他说的是实情,但那又能怎样,难道让别人放弃和我们竞争,把一块肥肉拱手相送? 樊纲好像看透了我的心思,诡秘地一笑:“我当然不能阻止人家抢单子,但是我要想继续回到那个公司,应该不费什么力气……” “无间道?”我恍然大悟。 “没错,就是无间道!”樊纲得意地哈哈大笑。 将近中午的时候,何鹏来了。 这小子估计昨晚一直没有消停,走起路来脚下发软,轻飘飘地没有根基。但奇怪的是,他的脸庞却通红发亮,像吃足了春药一样。 何鹏一进门就碰到了陈泉,于是佯装惊喜地开始寒暄,好像偶遇故人一样。其实他俩在大学的关系并不很好,但毕竟曾是同班同学,碍于面子,有些东西还是少不了的。但这种寒暄没有发乎情,仅仅止乎礼。 说了不多几句话,陈泉就带着何鹏到了我的办公室前,敲门,侧开身子,看着何鹏踱着四方步进来后,自己带上门走了。 “不错嘛!”何鹏把夹包手机车钥匙一股脑放我办公桌上,一屁股坐下来,转动脖子四处打量,“老同学让你也收编了?” “哪比得上你何大主任!我们都是农村来的泥腿子,小打小闹乱折腾。”我甩过去一支烟,有意贬低着自己,拼命给何鹏脸上贴金。 “其实老同学里我就佩服你一个,能干肯吃苦,所以才有今天嘛!你看看那位仁兄,”何鹏夹着香烟的两根指头朝外指了指,显然是在说陈泉,“毕业十年了,还那副德行,跟全世界有仇似的,早该进棺材瓤子啦!” “同学一场,你积点口德好不好。” “没办法,不是一路人嘛。”何鹏耸耸肩,又指着我说,“咱俩才是臭味相投的好兄弟!” “臭味相投?是不是因为铜臭味,相投在一起?”我故意揶揄地说。 “哈哈,说得太好了!好兄弟就要绑在一起,赚他个满身铜臭,让每个从咱们身边走过去的人都闻闻,到底是香还是臭!”何鹏说得激动,愈发显得红光满面,从包里拿出一个红绒皮的证书,故意用很领导的口吻宣读:“兹授权西安风向策划机构为我台《都市宝贝》栏目独家策划及广告代理单位。授权单位:省广播电视中心;授权人:何鹏。授权时间:随便填。瞧瞧,盖了红章的!” “靠,电视台成你家开的了!” “那可不就是我家开的。”这边刚夸他胖呢,何鹏自己先喘上了,喜滋滋地说:“下午赶快让人去柏树林标牌市场,照着证书内容做个大大的铜牌,就挂你们公司门口,过几天把煤黑子约过来,先联手做成第一笔生意再说。” 第十四章 白脖子,黑肠子 我万万没有想到,仅仅一顿饭的功夫,方向东和何鹏,厮混的比我还要熟络。 跟何鹏谈妥了《都市宝贝》合作的事情后,我本想打算告诉方向东一声,具体我自己就运作了。结果方向东听完之后比我还要上心,非常细致地把何鹏打问了个底儿朝天,直到对何鹏的了解不比我少多少后,才兴奋起来,眉毛一跳一跳的。 “你这同学背后有座金矿啊,懂不懂杨风?” “金矿?哈哈,有个煤矿倒是真的。” “说你反应迟钝吧不是?如果你能早点接触他,咱们就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了!” “能是什么样子?大家还不一样,吃喝嫖赌抽五毒俱全。” “你想的太简单了杨风。他们家三代人盘踞西安,在这个城市里搭建了几十年的人际关系,枝枝蔓蔓错综复杂。凭什么他高考落榜照样能读大学?凭什么他瞎混三年,不仅拿到了毕业证,而且能顺利迈进人人眼红的电视台?凭什么他可以肆意纵情,还有大把的钱花?” 方向东像一个眼红的怨妇,唾沫星四溅,历数着何鹏那些让人艳羡却无法企及的经历。其实他所说的,我也感同身受,只是一直没有说出来罢了。因为我对别人所能享受到的优越,始终抱着一种敬畏之心,没有任何质疑。这种感觉,就像我小时候,认定了白脖子的城里姑娘,就要比我们这些泥猴子高尚一样。 娶个白脖子的城里姑娘,这个幼稚的梦想在我意识里生根发芽,迫使我必须通过默默的奋斗,让自己像个白脖子人那样高尚。可结果总会带来无尽的失望。我们这些从农村跻身城市的人,没有背景、没有资源,只能凭借一己之力,每天起早贪黑,辛苦打拼,看着好像创出了点名堂,走在人面前人五人六的。可是不敢遇到一点风吹浪打,否则立刻原形毕见! 我曾对何鹏愤愤地抱怨:“真他妈的不公平,所有的好事儿,都在那儿等着你一样。我们呢,努力了十年,总以为能像你们一样。可仔细一看,你们又踩在我们头顶了!” 何鹏对此颇为得意,厚颜无耻地为自己开脱:“没办法,这是我爷爷当年抛头颅洒热血换来的!” 于是我只能哑口无语,暗恨没有一个为革命流血牺牲的好祖先。 现在这些感触,被方向东再次提起,但他的思维方式和我截然不同。 “难道我们比他们差吗?不,绝不是。而是我们少样东西,懂不懂杨风?那就是关系!” 我终于搞明白了,方向东所谓的何鹏背后的“金矿”是什么。在这些事情方面,他的嗅觉总是灵敏地让我害怕,而且就在中午的饭桌上,两瓶西凤15年下肚后,轻而易举地挖通了伸向这座金矿的暗道。 “你和杨风这么多年兄弟,我俩是最好的朋友,大家都不是外人吧?” “绝对不是。我们都是好兄弟。最好的兄弟!” “那我就给你掏心窝子说话,何鹏,凭你现在手头的那些关系,绝对有能耐玩一把这个。玩一把,一辈子都够了!” 方向东说着,把一叠复印的《千佛山旅游景区开发可行性报告》塞到了何鹏的手里,意味深长在他肩上拍了拍。 手机铃声响起的时候,我正躺在沙发上犯迷糊呢,中午喝的酒劲还没散去,眼睛都不想睁开,伸手从茶几上摸起手机,接通后放在耳朵边。 “我在你们楼下广场上呢。” 是燕妮的声音,我的神经倏然针刺了一样,顿时清醒无比,各种情绪在心头翻江倒海,愤怒的叱骂差点脱口而出,结果硬生生被我忍在喉咙里了。 我走到窗口,拨开百叶,看到燕妮穿着一条泛白的牛仔裤,上身穿着她最喜欢的那件白色短袖阿迪t恤,柔顺的长发拢在脑后,露着洁白修长的脖子,像一朵清纯的出水芙蓉,站在广场中间的喷泉边上,在午后的阳光下婀娜绽放。 这本来是能让我心动的画面,但我现在不会有任何愉悦的感觉。 生活真他妈残酷。当你藏起了自己阴暗面,也没有发现别人阴暗面的时候,总会自作聪明沾沾自喜;可是你一旦看到了它背后的肮脏,所有的美好就全然破碎!我甚至无法想象,刚刚给我带回来一顶绿帽子的女人,怎么还能心安理得地站在我们公司楼下,给我展示她伪装的清纯? “睡醒了啊?”我语气平静,强迫自己用理智过滤掉了所有情绪的杂质。 “咦,你神仙啊,怎么知道我刚刚睡醒?”燕妮深感意外。 装得还挺像,出去鬼混了一晚上,不回来补睡个好觉,现在能这么神采奕奕地站在太阳底下吗?可我不会这么说的,我必须把戏演下去,总有一天,会狠狠地扒下她这层清纯的画皮。 “你来这里干什么?” “我想……你能不能借我点钱。”她的声音顿了顿。 “多少?”我心里一跳,脑子开始飞速联想,她要钱做什么?是不是做撤离前的最后攫获? “五万。” “……回去再说吧,我们现在开会呢!”我心里暗骂一声:五万!五毛老子也不会给你! 挂掉电话后,我依然在百叶窗后冷眼观看。燕妮站在喷泉边愣了一会,然后慢慢地走到广场外面,马路边上停靠着一辆白色的轿车。 “贱货!” 从我嘴唇间迸出来的这两个字无比恶毒,莫大的仇愤在全身的血管里汹涌激荡。但我万万没有想到,它的反作用力连我自己也被灼伤! 可能在所有人的心中,都不断重复着一个又一个白脖子的梦想,那就是欲望。金钱、情感、肉体……我们在捕获这些欲望的路上,费尽心机跌趴滚打,却从不会顾忌自己心肠渐渐变硬发黑,连灵魂也越来越肮脏。 每个人都会微笑着原谅自己;每个人都会狠毒地报复别人。 现在,我就是这样! 四点钟左右,何鹏来了个电话,兴冲冲地说:“煤黑子等不及啦,一个劲儿催着问,策划黛丝化妆品和《都市宝贝》栏目合作的事情,有没有眉目。” “老家伙心挺急。” “心急惦记着偷腥哩!” “那就再憋狗日的几天,呵呵。” “千万别,兄弟。憋人家就是憋自己,他惦记蒙蒙,我还惦记着他口袋里的票子呢。咱们说好了,明天我就带煤黑子上你们公司去。” “没问题。你把蒙蒙也约一下,让她提前过来,怎么着也要在煤黑子眼前晃一晃,好让他垂涎欲滴,看到一点希望的曙光!” “对对,不愧是做策划的料,还是你想的周密。咱们这个事情,蒙蒙不牺牲一下是不行了,回头你给搞个广告代言做做,安慰安慰。” “眼前不就现成的嘛,直接给黛丝化妆品做代言,一举三得。” “行,就这么办。明天我把煤黑子领进你们公司,就算肉给你放砧板上了,这怎么个宰割法,就看你的手段了!” “你就放心吧,你没听说风向策划,遇神杀神、遇鬼杀鬼,能抡大刀绝对不用手术刀。不过我提醒你,到时候宰得你蒋叔叔眼泪长流,你做侄子的可别怪我们心狠手辣。” “八竿子打不着的叔叔,可着劲儿宰吧,宰的就是有钱人。毛主席教导我们说,打土豪分田地。他只要拔根汗毛,也够咱们享用的了。”何鹏在电话那头笑的声音都开了花,最后压低声音又说了一句:“李珊和她男朋友拜拜了,你要不要给长期养起来?” 我愣了一下,半天没搞清他说的什么意思。 何鹏接着说:“姑娘长得没说的吧,对你也挺有好感。你每月最多给她两三千个大洋,平时隔三差五买点漂亮衣服,吃顿风光大餐,再送点小礼物什么的,比嫖妓划算多啦!” “你他妈成鸡头了!”我醒过神来,突然感觉我们这些人挺无耻的。 “操,狗咬吕洞宾。好资源还会白白浪费掉?比你有钱的人多了,都盯着这块肉呢。不和你闲扯了,约了人去打保龄,你别忘了明天的事啊!”何鹏说着要挂电话。 “把李珊电话给我吧!” 何鹏扑哧笑了:“憋不住了吧?我还真以为狗改了吃屎,你能立地成佛呢。结果是暗度陈仓,准备单线联系哩。记着事成之后,要请我喝酒啊,哈哈!”何鹏以为看穿了我的心思,笑得非常暧昧,从手机里查了半天,念了一串手机号码。最后像鼓舞磨枪上阵的战士一样,言辞灼灼地说:“希望兄弟一炮走红,夜夜风流!” “去死吧!”我打着哈哈,挂了何鹏的电话。 我把李珊的号码输进手机,几次三番想拨打过去和她聊一聊。我发誓,自己没有一点想要包养别人的念头,只是很想弄清楚点什么。但就在要摁下发射键的时候,我犹豫着住手了,内心暗骂自己:操,你以为你是谁?当了嫖客还想做好好先生。大家无非是你卖我买,各取所需罢了。我想要弄清别人什么呢?连我自己也不知道。 我只能感觉到,好像身边所有的人,都陷进了一个无形的黑洞,大家在集体堕落的过程中无力地挣扎着、盘旋着,互相撕扯,相互挤压,强忍着被吞噬的悲悯和惊慌,脸上却故意绽放出快乐的微笑。 第十五章 关于策划这件事儿 可以说,医药保健品的策划是我们的看家本领。毫不夸张地说,从头到脚,和每个器官相关的药品,几乎我们都曾接触过。每每一个产品策划成功之后,更多的单子就会纷至沓来。 最让人奇怪的是,药这个概念,本应该和病紧密相联。但在炒药这个行当,最大的消费群体不是病人,而是年轻力壮的健康男女。 我是这样猜想的:可能现在的人衣食住行不再忧愁,那么饱暖思淫欲。特别是处于婚育后十几年的当口的男女,他们因为身体机能的衰退,自信和魅力已经丧失殆尽,只能寄希望于药品的力量,来重新武装自己。于是男人就在强化自己性功能方面不遗余力;而女人为了一展自己的窈窕和美丽,只好拼命减肥。结果让补肾壮阳药和减肥药大行其道。 在真正治病救命的药品策划中,如果要过度夸张和渲染,我心中还略有不安。因为两年前,我们给一个普通肺病产品做策划,而且参与了厂家举办的一场销售活动。前期的广告宣传信誓旦旦地承诺说,这个药当天平咳止喘,两天拔出老痰,三个周期根除顽固肺病。这句掷地有声的承诺,让成千上万个肺病患者心动不已,他们在亲属的搀扶下,拖着沉重的病体,从四面八方来到药店。而厂家适时地安排了几个花钱雇来的药托,以康复患者的名义,敲锣打鼓送来锦旗、牌匾,甚至表现得感激涕零,下跪谢恩。此情此景,感动了很多饱受病痛折磨的患者及其家属,纷纷从怀中掏出钱来。有位风烛残年的老头,拿出了一堆散乱的零钱,说自己的老伴久病不愈,早花光了家中的钱,现在他把家里的十几只鸡全卖了,就把希望寄托在这个药上了。他浑浊的眼睛流露出那种渴盼的神情,让我很长时间愧疚难安。 但是相反,如果我接手策划补肾壮阳药和减肥药,任何厚颜无耻的语言和虚假承诺,好像都不为过。反正购买这类产品的人并不缺钱,而且他们更多的是在购买一个欲望和梦想,希望通过吃药获得一点心理慰藉而已。 而恰恰因为厚颜无耻的语言和虚假承诺,更容易让产品在市场上一路飘红。 我看到了这一点,二大头比我看的更清,所以他每天都会在电话中反复叮嘱。 “兄弟,文案一定要狠,不怕吹嘘过头,就怕火候不够啊!” “前列腺类药,是不是在疗效承诺方面,应该实事求是一点?”毕竟是一个患者要买去治病的药,我不想做的太过,试探着问到。 “我的杨兄弟,你还是不了解病人的真实感受哇!”二大头一直在市场一线拼杀,自然积攒了丰富的实战经验,立即给我大肆宣讲:“每个人都怀疑药效能立竿见影,但每个人都希望药效立竿见影。有谁愿意让病多折磨一秒钟?所以,我们要大胆承诺,假话说大了,就是真话!” “承诺太过,市场寿命就会很短!”我试图从另外一个角度说服二大头。 “嘿嘿,我就没打算干长线!这个药本来效果就不咋地,咱就是要靠吹嘘,把市场一下子炒火,捞一把钱拍拍屁股走人。到时候,估计有不少产品都会跟风进来,剩下点残羹冷汁给他们喝,就不错啦!” 说完后,二大头在电话那头大笑,笑声阴冷悱恻,在话筒里来回激荡。我握着电话半晌没有说话,二大头估计猜到了我的心思,继续给我宣教。 “二哥干了这么多年,就总结出了一句话:厚着脸皮搞策划,黑着心肝做市场。只要这样,就没有赚不到钱的!” 他这话,我信。 那么后天就要提交报纸文案,我们必须厚着脸皮,写出让二大头满意的东西,才能赚到属于自己的那份钱。 和所有的策划公司一样,我们在正常工作状态下,个个神情疲惫,盯着电脑的两只眼睛通红肿胀,工作台上总是摆满了凌乱的资料和乱七八糟的玩意儿,而抗脏的烟灰缸几乎随处可见,长长短短的烟屁股面见缝插针堆在一起,构成的造型让人叹为观止……如果这样的场景,让初次见面的客户瞻仰后,会是怎样的效果? 所以在何鹏带煤黑子到来之前,风向策划全体同仁齐心协力,用闪电般的速度,完成了一次卫生清理工作,并把最饱满的精神面貌展现出来,严阵以待。 四十分钟后,煤黑子在何鹏的陪同下准时到达,当他矮胖的身子从公司大门闪进的瞬间,我想到了两个词语:关门打狗和瓮中捉鳖,于是开心地笑了。幸好这样的笑容,和欢迎朋友造访的笑容没什么两样。 “蒋老板来了,里边坐!”我老远就打着招呼,快步迎了过去。 “杨兄弟好啊。来,介绍两个朋友给你认识一下。” 煤黑子和我握过手,转身指着身后一男一女,两只眼睛笑眯眯地,用夹杂着浓重的陕北味的普通话开始介绍。 “高虹,黛丝化妆品公司总经理。” “你好,高总。”我微笑着伸手过去。 眼前这个女人三十五六岁光景,模样身材都不赖,而且打扮入时,身上的衣服一看就价值不菲。她长着一双漂亮的眼睛,像带了钩子一样挠人,可如果亲近细看时,又能看出一股淡淡的不屑和孤傲。这样的女人,也算得上女人中的精品,干嘛要委屈自己去做蒋永才这个猪头的“二房夫人”?我都替她不值。可是细一想,都是钱给害的,人要为了钱,还有什么做不出来呢! “你好。”高虹嘴唇轻轻一动,轻飘飘地伸出手来,用几根指尖在我手上碰了碰,又缩了回去。 靠!我心里不禁暗骂,傍个有钱人了不起了?初次见面态度就这么倨傲,别看你还有几分姿色,还不照样给有钱人扮演胯下角色。要是再往深一层想,你和妓女卖淫有什么区别,不过把零售搞成了批发,身价翻番了而已! “这是小田,”煤黑子又指着高虹身边一个西装革履的白净男人,介绍了一半,觉得不很妥当,又改口说:“田野先生。” 何鹏接着说:“田野先生也是有名的策划人,以前在沿海一家4a公司任职。被高总慧眼识珠,高薪聘请过来,专职进行黛丝化妆品的策划工作。” 原来是个冤家!我陡然生出了几分敌意。何鹏估计是在向我暗示,今天对方请了高人在场,千万不要掉以轻心。 “你好,杨先生。”田野倒是主动伸出了手,可是黑框眼镜背后狭长的眼睛,闪着一丝狡黠的光芒。 “你好,你好。”我边和他握手,边开着玩笑说:“日本有个著名策划大师,就叫田野太郎,该不会和你有什么关系吧?” 我的玩笑让高虹有点愠怒,而田野则憋红了脸。 煤黑子大手在我肩上一拍,笑着骂了一声:“你小子,说话就没个正经!” 我嘿嘿一笑,伸手说:“都别站着了,里边坐吧。” 煤黑子从办公区旁边的走道鱼贯穿过的时候,对看到的一切还算比较满意,由衷地夸了一句:“不错,还是有点实力的嘛!” “是啊,要不台里怎么会把独家策划代理权,授予他们公司!”何鹏在一边煽风点火。 我想煤黑子这个半文盲的亿万富翁,之所以说我们有实力,是被宽大的办公环境和一排排电脑给唬住了。其实这些电脑加起来,根本不值几个钱。要真正说到实力,电脑跟前一个个充满了奇思怪想的脑袋,应该是最值钱的吧。 我们走进会议室的时候,方向东和蒙蒙正在里面谈话。看到我们进来,两人都站起身来。 “方总,蒋老板和高总他们来了。”我郑重其事地说。 “欢迎欢迎,大家坐。”方向东煞有介事地回应,然后回过头给蒙蒙说:“那就这样,你先回吧,我们明天再约。” 蒙蒙甜甜地说声好,提起放在桌上的一只坤包,朝大家微笑着点点头,迈着迷人的步子推门出去了。 除了何鹏,没有人知道,这个情景其实都是我们安排好的。方向东和蒙蒙在会议室,只是闲聊而已,为的就是给煤黑子抛下诱饵。果不其然,煤黑子一进来,视线就粘在蒙蒙身上,直到她离开后,才怅然若失地收了回来。 大家坐定后,很快就进入了正题。何鹏首先从《都市宝贝》说起,把这个栏目夸了个天花乱坠,最后就黛丝化妆品冠名的事项,自以为是地罗列了一大堆好处。说完后身子朝后一靠,自我感觉非常不错。 煤黑子听完,笑眯眯地问我和方向东:“你们什么意见?” 方向东正要说话,我在桌下轻轻踩了他一下。因为我刚才发现,在何鹏发言的时候,高虹就表现出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而田野几次张张嘴,都想插话进来。那么,为什么不听听他们想说什么呢? “高总对黛丝的情况最了解;田野先生也是著名策划人,而且最近一直在研究戴丝的问题吧,我们想先听听他们的想法。”我把煤黑子踢来的皮球,一脚就踢了回去。 第十六章 土八路和假洋鬼子 田野显然等这个机会很久了,他看了看高虹,得到了一个默许的眼神。于是清了一下嗓子,开始发表他的观点。 “首先,我想从品牌谈起。”说着他环视了一周,像是提问,又像是自问地说:“一个品牌最重要的是什么?” 所有的人都看着他,但没有人回答,大家都在等他说出答案。他停顿了三四秒,让气氛酝酿到了他希望的效果,才自信满满地从嘴里蹦出了答案。 “soul!” 煤黑子愣了愣,小心翼翼地探头问:“什么?” “灵魂。”我微笑着给他解释。 煤黑子的文盲底细好像遭受了愚弄,把肥硕的脑袋悻悻地收了回来,倾听的热情骤然去掉了一半。 “soul是一个品牌的核心,也就是我们常说的brand value。只有让brand value充分提升,才能够获得足够的生命力。” 田野显然没有觉察到煤黑子的细微变化,依然在口若悬河。 我不知道,是不是所有从4a公司出来的人,讲话的感觉,都像站在云端鸟瞰人间?这番情景,让我不自觉回忆起几个月前,一个自称担任国际某个知名广告公司中国分公司策划总监的家伙,只身来到我们公司,对中国的广告策划行业一番大肆批判,所用的言语之刻薄,几乎要让我这类在策划圈混饭吃的人羞愧至死。接着他又大谈品牌管理和策划理念,同样时不时地蹦出一个莫名其妙的英语单词,故作高深莫测。我耐心地听他喷溅了两个小时的唾沫后,终于忍不住问他究竟要做什么。他才曲里拐弯地表明,自己已经辞职了,今天专程过来看看有没有合作的机会,希望和风向策划一起共展鲲鹏之志。这顽冥的家伙,直到最后也没有放下,还死撑着所谓的4a光环带给他的那点可怜的虚荣! 现在,我仿佛看见历史重演。田野的神态和语气,跟几个月前我见过的那个家伙惟妙惟肖,这熟悉的场面让我差点哑然失笑。 田野用了十几分钟,给大家上了一节品牌理论普及课,才将话锋一转,谈到了黛丝化妆品。并相当细致地进行了一番swot分析,得出了一个结论:品牌气质取决于这个品牌的缔造者,黛丝就像高总身上散发出来的高贵气质一样,极具有走高端路线的条件和潜质,如果放在《都市宝贝》这样低俗的栏目中折腾下去,会让凤凰沦落成鸡! 高虹显然和田野站在同一条战线,等这家伙话音刚落,就毫不顾忌地抛去了赞许的目光,刚才还冷若冰霜的脸上,难得地露出了笑意。这可能是刚才最后几句马屁拍出来的效果。 煤黑子对田野的观点不置可否,面色平静地思考了十几秒,转过头问我:“杨兄弟,你怎么看?” 我微微一笑:“既然刚才田野先生明确指出,黛丝品牌的高贵和《都市宝贝》的低俗不相匹配,那我也就在这一点上提出三个问题,大家讨论一下。第一,黛丝是不是很高贵?第二,黛丝有没有必要高贵?第三,黛丝能不能做到高贵?” 煤黑子轻轻哦了一声,示意我继续讲下去。 我拍拍会议桌上早就准备好的一个文件袋,说:“高贵不高贵,不能自我感觉。可能我们自己会把黛丝当作宝贝一样供着,那别人又是怎样认为的呢?昨天,我们在西安几个大的商业区,随机做了一千份调查问卷。田野先生,你想知道你所谓的高贵品牌,在老百姓眼里值几个钱吗?” “事实胜于雄辩”,这话说的一点都没错。在厚厚的一叠问卷面前,田野的嚣张气焰,立刻消失的无影无踪。 “小面积调查,根本不能说明什么!”他还力图争辩。 煤黑子冲他摆摆手,制止了他后边的话语,用精明光亮的小眼睛盯着我,微微抬了抬下颌。我当然明白他在想什么,就毫不犹豫地接着讲了下去。 “下面的两个问题其实是关联的。黛丝有没有必要高贵,取决于能不能做到高贵。根据目前的市场现状和竞争格局,想要跻身一线品牌,机会微乎其微。我不知道你们准备了多少资金,用来打造这个品牌。一千万?还是一个亿?” 问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我有意盯着煤黑子,他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显然,谁也不会随随便便拿出这么多钱,何况还是为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二夫人”。 “那黛丝品牌,到底有没有必要刻意地去追求高贵呢?就我们对市场的调查了解,可以明确肯定无需这样。田野先生一直在4a公司就职,可能过高估计了中国的民生民情,把西安当成了沿海发达地区。其实在西安的经济水平还是很低,所以我们真正的目标消费人群还是普通百姓,而他们正好热衷于收看《都市宝贝》。所以只能说通俗,但绝不能说低俗!” 何鹏暗暗朝我竖大拇指,脸上喜形于色。而我更多地把注意力放在煤黑子、高虹和田野身上,想弄清他们的反应。因为做策划这行当,和客户初次交手必须一役告捷,否则后边就很被动了。 “我不大同意这样的观点。”高虹神情淡淡地,处处流露着养尊处优的傲慢,说话的时候眼皮甚至都懒得抬,“如果是那样,我对它是没有任何兴趣的,别说用了,碰都不会碰!”我心中暗骂:靠,你当然不会用了。你以为满大街的人都能象你一样,用得起雅诗兰黛和兰蔻? “品牌自降身份,就是自寻死路!”田野也大声反驳。 “那你们觉得,应该怎样运作呢?”煤黑子没有接他们的话茬,依旧笑着问。 “方总,说说你的想法吧。”我把接力棒传给了方向东,他今天一直没有开口,肯定憋了一肚子的话。而且他的口才要比我强十倍,是该表现一下的时候了。 方向东倒没着急,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才慢悠悠地说:“怎么做,要问你们自己了。是先赚钱呢,还是先建品牌呢?” 说完之后顿了顿,给了在场的人一点思考余地,然后又接着说,“我觉得,赚钱才是硬道理。如果在赚钱的同时,把品牌给搞起来了,那最好不过。就像红桃k、脑白金,你能说它们不成功吗?但是一味地想造一个品牌出来,呵呵!” 方向东没有说出结果,只是不怀好意地一笑,但言下之意谁都清楚。 在一致对外的时候,我们的观点向来保持高度的统一,哪怕其中一个人可能表述了错误的观点,另一个人也必须极力维护,这个原则不能变! 现在,我们的观点已经遭到了高虹和田野的驳斥。但我们一点也没有担心,因为背后真正的决策者还没有发话呢。 “没错,赚钱才是硬道理!这话我爱听,花钱搞品牌,就像栽了一个不知道什么品种的树一样,要到几辈子才能摘到果子!”煤黑子终于表态了,形势也在我们的预料之中。不过让我奇怪的是,连他这么有钱的人,还是掩饰不住对赚钱的欲望。 作为一个决策者,煤黑子甩出了他心中最大的疑虑,穷追不舍地问:“我现在想知道的是,下一步到底应该怎么做呢?” “大策略我就不多说了,那纯粹是唬外行的。”方向东一开口,先给自己设好了壁垒,等于说他接下来要说的都是大实话,谁要反对谁就等于承认自己是个外行了。 画好了圈子,他才继续说,“对于黛丝化妆品来说,现在最主要的就是两点,一个是价格,一个是渠道。我们之所以推荐黛丝和《都市宝贝》合作,就是因为这个栏目,在黛丝化妆品的目标人群中影响很大。另外,这种宣传影响,有利于在现有价格偏高的情况下,迅速拓展各级渠道。” 煤黑子边听边频频点头。高虹她们明白,反对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只好绷着脸听着。 方向东讲到最后,卖了一个关子:“我们已经想好了一套牛逼的策划方案,只要执行,保准让黛丝品牌成为街头巷尾话题焦点,而且终端销量最少翻番!” “说说看!”田野还是很不心甘。 “有些东西说出来,我们就没有使用价值啦。”方向东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闹了田野一个红脸。 “好啦,今天咱们就到这里吧。”煤黑子做了一个收场,“感谢两位对黛丝谈了这么多的看法,我是受益匪浅啊!而且你们前面进行了一番市场调查,确实费了不少功夫。这叫甚?这就叫实事求是。用毛主席的话说,‘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你们调查了,就最有发言权。事情基本上就这么定了,你们再合计合计策划费用,回头电话上给我说一声,咱们就开干吧!” 这挖煤的家伙,可能是财大气粗,说话也直来直去,褒是褒、贬是贬,而且独断专行。这回不光田野,连高虹粉面泛红、艳若桃花。 我们起身,和他们三人一一握别,热情地送他们出了公司大门。煤黑子还不忘回过黝黑硕大的脑壳,言辞切切地说:“等着你们牛逼的策划方案呢,哈哈!” “呵呵,会看到的。”此时,我和方向东都变得无比谦恭。 送走了煤黑子,何鹏简直欣喜若狂。 “淡定!淡定!”我憋不住,跟着也笑了。 “我靠,土八路干掉了假洋鬼子,能不激动吗?” “幸亏是碰到了煤黑子这个土豹子,所以土枪土炮最管用!” “刚才干嘛不说说你的策划方案,我倒想看看有多牛逼?”何鹏问方向东。 “这你就不明白了,”方向东小声说:“策划拉单子,就跟妓女拉客一个道理。每个妓女站在灯光昏暗的玻璃门后边,衣着暴露搔首弄姿,那才最能勾引人;可要真把自个扒光了,还有什么吸引力!” “这么说你跟妓女学着搞策划?”何鹏一脸坏笑。 “一个出卖肉体,一个出卖想法。共同点就是守株待兔,等客上门。” “操,还真跟妓女比上啦!那说说你的想法吧。” “等杨风回头慢慢想吧!”方向东一脸无辜。 “玩空城计?你牛逼大了!” 第十七章 谁都有过幸福的爱情 何鹏走的时候,我一直送到了公司写字楼下。 走到没人处,他转过身,带着了然于胸的笑意:“有屁就放,还有什么在肚子里憋着呢?” 不愧是多年的老同学,什么也别想瞒住他。 “还真有件事儿,得让你帮帮忙。” “就知道你跟下来没什么好事,看你脸色凝重的样子,不是女朋友跟人跑了吧?哈哈”他开着玩笑,却一下子刺中了要害。 “还真让你说中了。”我苦笑。 “不是真的吧?就你那燕妮吧。你不是一直到处炫耀,她对你忠贞不渝,爱得死去活来吗?”何鹏幸灾乐祸地开始讥嘲,“我以前怎么告诉你的,这年头男人女人都靠不住,谈什么女朋友,要什么爱情呢,把这些关系一脚踹开,及时行乐才是明智之举!” “你他妈的别在这儿马后炮了,现在说扯淡话有用吗?” “那你打算怎么办?”何鹏见我动气了,顿时收了笑容。 “你道上不是有一班兄弟么,帮忙查清楚,我可咽不下这口气!” “想报复啊?包在我身上了。” 何鹏拍着胸脯,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好像和我同仇敌忾。其实这小子是唯恐天下不乱,碰到这种事情,自然会自告奋勇大揽下来。 临走时,他问我有没有燕妮的照片。我想了半天,才记起自己钱夹里,一直夹着一张和燕妮的大头照。大头照上,燕妮双手搂着我的脖子,夸张地撅着嘴巴亲我的脸,眼睛里荡漾着甜甜的笑意。这是我们刚刚认识不久,一次逛街时燕妮拉着我照的。完了强行装进我的钱夹,说这样,两个人每时每刻都能惦记着。这才过了多长时间,一切都好像改变了。要不是何鹏提醒,我几乎都快忘记了这张照片的存在;而那个曾在我耳边喃喃蜜语的女人,现在只能让我产生愤恨。 回到办公室的时候,陈泉笑嘻嘻地坐在我的转椅上,嘴里燃着一根烟,来回扭动着身子,悠哉游哉。 我几乎不敢相信眼前的人就是陈泉。他的神情自信满满,快乐的样子,像中了百万大奖。 “最近好像不对劲啊,不会是哪根神经搭错弦了吧?” “别废话,坐下!”陈泉笑嘻嘻地,鲜见地用了命令的口吻,一点也看不出往常那种萎靡不振的样子。 真不知道这家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我顺从地在他对面坐了下来,接过他扔过来的一支烟,想看看他耍什么花招。 陈泉凑过来给我点烟,露出一脸灿烂地笑容,却很郑重其事地说:“借我两万块钱!” 又是借钱!我突然想起了燕妮要借钱的事情,心里就疙疙瘩瘩不舒服。 “干什么,你不是刚借过一千块么?” “花光啦!” “才两三天,就花光了!嫖小姐也没这么快吧?” “你别乱说啊,我干的可是正事!”陈泉受到了侮辱,气呼呼地说。 “你还有正事?” “我女朋友来了!我不光要借钱,还要请几天假呢。”陈泉说这句话时,显得扭扭捏捏的,脸也红了,但眼睛里炯炯有神,看得出全身每个细胞都能挤出美滋滋的汁水。 迂腐的陈三绝,竟然还有女朋友!我以为他在开玩笑,但他的神情一本正经,让我不得不信。但就算女朋友来了,干嘛要借那么多钱? “还记得我从学校调到文化馆的事情吧,那阵我就认识了这个女朋友。”陈泉进一步解释,“后来,我离开那里回到西安,也是因为她。” “噢?”我惊奇万分,能让陈泉忽死忽活的,原来是一个女人。 那她该是怎样一个女人呢?我饶有兴趣地猜想着,陈泉在一旁等不及了,催促着问:“借不借你倒是说句话啊!”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还能不借吗?” 陈泉立即眉开眼笑,说:“杨风,你借给我的不是两万块钱,而是我一辈子的幸福。老同学一场,感谢的话就不说了。我想好了,虽然策划不是个好行当,但我会坚持干下去,除了要给你还钱,还要学会养家糊口呢!” 我说:“你也别着急说谢,等我看了你女朋友什么样,再借钱给你。” “有什么可看的,又没你家燕妮好看。” 陈泉不知道我和燕妮这几天来发生的事情,顺口突然提起她,让我的心情一下子变得无比黯淡,并对他现在的满脸欣喜,产生了一丝嫉恨。 每个人都在说,爱情浸润的幸福,会让人刻骨铭心。可我从来都没有感受到过。也许在我内心,曾渴望拥有一段幸福的爱情。至少在和燕妮最初聊qq的那段日子,看着一段接着一段的甜言蜜语在电脑屏幕上闪现,还伴着调皮可爱的表情,我恍惚觉得,是不是爱情正在敲响我的心门。但真正和燕妮同居后,我才意识到,那种美妙的感觉只是一种错觉而已。自从虚拟中的双飞燕变成现实中的燕妮,似乎突然增加了各种各样的现实的追求,尽管她只是嘴上说说,并没有太多表露,可是已经让我觉得交往的味道大变。我才不相信,一个人沾染上了太多欲望的熏染,还会产生什么狗屁爱情!所以我很多时候在外边和别的女人鬼混,也不会有丝毫的羞耻和愧疚。现在,燕妮用她的行为也证明了,爱情这东西,的确连狗屁都不是! 我突然看见,我和双飞燕曾在qq中留下的那些让人怦然心动的字眼,像一群被惊扰的苍蝇,在空气中哄然飞散。 接连几天,我一直都会想起卡卡。 让我不解的是,每次想到她的时候,最先触动我大脑神经的,是一段略显削薄赤裸的后背,接下来才是她的容貌,而且只是一个模糊的轮廓,根本不能清楚地回忆起她五官细致的形状,这真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有时候,我想直接拨通电话,就像那天在挪威森林一样,和她敞开心扉聊聊。可是不等拨完电话号码,内心深处就会蹦出一个回避的声音,迫使我放弃现在的念头。甚至我在考虑,如果她这个时侯打过来电话,我要不要接听。 就在我又一次重复这个情景的时候,一个陌生的电话打了进来。 “喂,您好!”我很客气地接通,以为这是一个普通的业务电话。 “杨风吗?”一个女人的声音,很耳熟。 “是我。”我启动大脑,努力翻检记忆的碎片,结果一无所获。 “你太没良心了,就这么一拍屁股走了,忘了你答应我什么啦!” “……”我没敢接话,使劲回想是不是哪次偷吃完,走的时候没擦干净屁股。 “怎么不说话?” “你,哪位?”我小心翼翼地问。 “气死我了,搞了半天还没听出我是谁——单、琳、琳!”听口气,她对我迟钝的反应非常不满,开始动用她的尖嘴利牙,劈头盖脸开始痛斥我忘恩负义。 听到单琳琳的名字,我绷了半天的弦一下子放松了。刚才真的以为被哪个女人给纠缠上了,虚惊了一身冷汗。我微笑着等单琳琳在电话里发完了牢骚,问道:“你找我,有什么事吧?” “没事我才懒得找你呢。今天晚上七点,边家村郭老大大盘鸡,你请我吃饭;还有一件事,我见面了告诉你!” 单琳琳说话跟爆豆一样,说完后也不等我回应,直截了当挂断电话,留下一连串嘟嘟的回音。我苦笑着摇摇头,感觉又一次被单琳琳的任性牵着鼻子在走。 我七点准时踏进饭店。看来这家老店生意相当不错,大厅里坐满了人。我只扫了一眼,就看见了单琳琳漂亮的身影,独自坐在角落一张小方桌前,低垂着脑袋,百无聊赖地玩着一只铁壳打火机。 直到我走过去打招呼,她才从沉思中蓦然回过神来,很不满意地说:“请人吃饭也不早点来,没诚意!” “不是说好要吃大餐的吗,这儿能吃到大餐啊?”我一边拉开椅子坐下,一边指着周围的环境开玩笑。 “便宜你了呗,好歹饭店招牌上也有一个大字垫底,就把大盘鸡当大餐吃吧。你要是心里过不去,咱现在就改去大香港?” “算了吧,鲍鱼早吃腻啦,今天就搁着挺好。”我依旧开着玩笑。 “得了便宜还卖乖,下次非狠狠宰你一顿不可!”单琳琳咬牙切齿地说。 我嘿嘿笑了笑,左顾右盼找了半天,奇怪没有找到卡卡的影子,而且桌子上只放着两副碗筷。 “卡卡呢,你们俩没一起啊?” “怎么,一个美女陪你还不够,吃着碗里还瞧着锅里呢!” “美女多多益善,来多少我照单全收。”我尽量让自己像个无赖一样地说。 “那今晚没戏了。就我一个行不行?”单琳琳身子朝我微微一倾,美目盈盈,吐气若兰。而我不争气的眼睛,却直勾勾盯在她低胸t恤掩饰不住的秀美乳沟。 “嗨,问你话呢!”单琳琳用手在我眼前一挥,样子有点生气了。 “不错不错,就你这胸部,一看就来感觉!”我故作垂涎欲滴的样子,色迷迷地说,“只是不知道,要多钱呢?” “没关系,都老熟人了,可以八折优惠嘛。”单琳琳诡异地一笑,然后朝附近一名服务员扬扬手,接过来一本菜单,说:“抓紧时间点菜吧,吃完饭咱就去开房!” “那不行,咱们得把价钱说好。怎么说你也不能给我低于这个数!”我伸出巴掌晃了晃,恶作剧般地笑着。 “我给你钱啊?”单琳琳终于明白过来,用手指着我,笑得直喘气,“难怪卡卡说你坏呢,真是蔫不拉叽坏到家啦!还好你没中我圈套,否则她可就伤心死了!” “噢?”我心里一动。 “卡卡可能爱上你啦!”单琳琳神秘兮兮地说。 “不可能!”我听见自己心跳加快,仿佛看见了卡卡神情幽幽,就藏在不远的某个地方,“她在哪呢?” “为了幸福的爱情,身体受到重创,在家里蜷着养伤呢!” 第十八章 有快感,没快乐 一九九八年,我们即将大学毕业,几乎所有的人都面临着被打回原籍的命运。班主任那个小老头临别赠语,“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 我不知道别人怎样领会,反正我觉得和老家农村相比,西安就是高处。何况我那时正和一个西安女孩擦出了爱情的火花,留在西安就成了必然的抉择。从而放弃了回到老家,成为一名三尺讲台前的乡村教师。回头遥望来路,夭折的爱情,早已被时间冲的惨淡无痕,而我却一头扎进城市的黑洞,像个义无反顾的傻子。除了赚钱和攫取,找不到任何存在的价值。 方向东说:“你就当城市是个婊子,我们不断填补欲望的阴道,就是为了每次成功后,享受一下射精的快感!” 可是射精后的空虚,只有等待更强的下次快感才能弥补!道理谁都知道,但谁也拒绝不掉。所以每天,不断有人怀揣着激情和希望,钻进西安灰暗坚固的方形城墙。从此有来无回、万劫不复! 当煤黑子用不容置疑的口气,督促高虹在合同书上签字后,一种短暂的快感,再一次让我们全身每根神经末梢,进行了三分钟的舞蹈。我和方向东、何鹏三人相视而笑,孙猴子筋斗云再厉害,最后还是在如来佛手心撒了泡尿。 签单后的快感,并没有演变成持久的快乐。 这让我想起风向策划成立之初,门前冷落车马稀。为了一单不到两千元的业务,我和方向东骑着自行车,迎着刺骨的寒风从西安跑到咸阳,给一个小工厂的老板好话说尽,仍然遭到了拒绝。我们连午饭也没有吃,勒紧裤带等人家下午上班,继续软泡硬磨。那单业务签成后,我们在渭滨路上的秦风楼,用一碗热气腾腾的羊肉泡,犒劳完自己的胃,然后在寒风中把自行车踩得飞快,热血沸腾地一路放声嘶吼。那种快乐的滋味,过了很长时间,还被我们反复咀嚼。可是现在,几十万的款项进账,却再也找不到当初的快乐。是感觉迟钝了?还是欲望增加了? 签完合同,我们照例邀请大家中午一起吃饭,顺便聊聊下一步工作如何开展。煤黑子难却盛情,笑着应允了。可高虹明显怨气未消,推说身体不舒服,和大家搪塞了几句,起身匆匆离去。 “高总好像成见很大啊!”方向东直言不讳。 “包涵包涵,女人嘛,经常爱使小娃娃脾气,过去就好了。”煤黑子虽然笑着替她开脱,但脸上还是有些挂不住,黑魆魆地开始泛红。 中午这顿饭,大家吃得酣畅淋漓,真正放下了主宾身份,像认识了多年的朋友一样,高声说笑,讲着粗俗不堪的黄色笑话,包间里的气氛空前活跃。 临到最后,大家慢慢平静下来,准备要走的时候,方向东从手包里取出一张贵宾卡,递给煤黑子说:“蒋哥,我朋友在高新区新开的水晶岛,送我一张体验卡,健身娱乐住宿一条龙,我这天生薄命无福消受,干脆你去得了。” 煤黑子心领神会,两根指头夹着卡片,装模作样看了半天,说:“这地方不错嘛,今晚我就去。” 送走了煤黑子,何鹏一刻都没有耽误,拨通蒙蒙的手机,交代她晚上一定要卖力表现,别嫌人家煤黑子人丑皮肤黑,“眼睛一闭,和年轻帅哥没什么两样”,还一再提醒,他这远房叔叔最钟情风骚型女人,只要床上让他销魂蚀骨,保准后半辈子就有着落。 除了正面引导,何鹏还拉出高虹举例说明,横向比较。把那女人贬得一钱不值,现在也能开宝马住别墅,要多风光有多风光,“凭你的条件,取而代之易如反掌”。讲完这些俩人开始在电话里打情骂俏,淫笑霏霏,最后何鹏说:“记得room的故事吧?对了,叫床叫到他骨头发酥腿发软,绝对旗开得胜!” 什么是room的故事?我和方向东看着何鹏疑惑不解。何鹏嘿嘿一笑,把一条短信发到了我们手机上:一对新婚夫妇,女人因不会叫床大为苦恼,求助于外国友人。友人写下room密示。是夜临床,女人大呼room,效果并不理想。第二天忿然质询,外国友人大笑,傻逼,你不会把room分开拼读? “啊-哦-哦-嗯哞——”我们学着欧美a片中的女人,一起夸张地怪叫着,被这个低级趣味的笑话逗得心花怒放。 关于对付特定客户的这套做法,后来被方向东精辟地总结为八个字:吃吃喝喝,日日戳戳。这种说法和管吃管喝管幸福如出一辙,有异工同曲之妙。我想这简简单单几个字,应该涵盖了多半男人的人生意义,要不怎么会屡试不爽? 前列腺药品的策划案打印成册,工工整整地放在我的案头。 二大头一把抓过去,刺啦刺啦翻了一遍,合上后用手拍了拍,表示非常满意。他心里非常清楚,即使没有这些东西,就凭一个“排黄毒”的概念,也足以让他的产品在市场上脱颖而出。 “二哥没有看走眼,这次合作我很满意,下一个产品还要交给你们策划!” “多谢二哥关照,拿了你的钱,就得给你负责,这是最基本的职业操守。”我打着哈哈。 “你们前期策划完成了,后边就轮我们这些干粗活的人上阵了。这个产品的样板市场选在广东,下周就开始启动,报纸、电视和地面推广全线推进,这就叫海陆空联合作战!” 二大头情绪饱满,颇有草原英雄成吉思汗临战前的派头。我相信,他有足够的实力,能让这个前列腺药品迅速热销。 “兄弟,你就等二哥的好消息吧!” 锤子,你的好消息,关我屁事!除了策划费,我又不会多得一分钱!我暗骂了一声。不过还是希望二大头的产品能一炮走红。这样除了能印证我们策划成功之外,更重要的是,风向策划在医药保健品行业的影响会与日俱增,后边的业务自然就源源不断。 但眼下最重要的是,必须让二大头付完尾款,让前期的工作告一段落。 最近一年,我们为了壮大声势,打造出一个西安最大的策划公司,不断在《前程无忧》上大肆招聘。聚了三四十号人马,每个月军饷开支数目惊人;再加上日渐高涨的物业费、办公用品费和招待费,花钱像流水,疼得人心一跳一跳的。平时每笔进项看似可观,其实大半成了过手钱。这还不算,有几个员工私底下正在煽风点火,闹着要签订新的劳动合同,享受三金社保,这一来,每月费用最少又得增加上万元。 我把一张收据推到二大头面前,笑嘻嘻地说:“二哥,这是策划尾款的收据。” 二大头拿过去看了一眼,又给我推了回来,大言不惭地说:“这样吧,尾款先缓十天半个月。我先筹调资金干市场,反正少不了你们一分钱!” 都说人越有越抠,真他妈没错。像二大头这样身家千万的土豪劣绅,好像都这德行,表面看着无比豪爽,其实把钱袋子捂得严严实实。唯一的例外就是,在女人身上一掷千金,眉头皱都不会皱一下。 在合作这件事上,我比较欣赏南方的一些客户。签协议之前,一副婆婆妈妈的样子,事无巨细都要一一核定,等到后面执行的时候,却很少爽约;反而是以仗义大气著称的北方人,经常虎头蛇尾,最后以败笔收场。 我这么说,并非毫无根据。风向策划成立第二年,就因为一单业务尾款的问题,在我们心里留下了浓重的阴影。那个靠妇科产品发迹的家伙,当时把胸脯拍得啪啪直响,信誓旦旦表示,一个月后把尾款一分不欠地送来。结果黄鹤一去不复返,徒留我辈空悲伤。那时风向刚具雏形,举步维艰,差一点被这家伙搞得死于非命。从此以后,我和方向东就发誓,不见兔子不撒鹰,尾款不到账,就是爹娘老子来了,策划案也休想拿走! 现在前列腺产品策划已经齐活儿,二大头在尾款上打起了太极,我自然不会答应。但怵于这家伙的黑社会背景,又不能直面拒绝。 “这样吧二哥,我们这个公司是合伙的,我一个人说了不算数。我现在就去和他们俩商量一下,好不好?” 二大头身子往后一靠,屌叽叽地翘起二郎腿,斜睨了我一眼,鼻子里重重哼了声,算是同意了。 我过去才发现,方向东没在公司,只有徐丽丽一个人。我打通方向东电话,把情况大致说了一下。方向东气咻咻骂了句娘,说:“咱们的原则不能变,我现在关机转秘书台,你就说我老娘病了,我回老家至少一个礼拜才能回来。具体怎么办,你跟徐丽丽商量吧。” 我跟徐丽丽合计了一下,又回到办公室,朝二大头一摊手:“二哥,方总不在,我一个人不敢做主。没见尾款,我实在不能给你东西。要不等周末方总回来再说?” 市场马上要启动,哪里能等得了一周?二大头顿时火冒三丈,脸涨得跟紫茄子一样。我暗自冷笑着看他拿起电话一顿猛拨,估计话筒里好听的女人声音让他一无所获,最后狠狠地靠了一声,骂骂咧咧地收起手机,开始跟我咋咋呼呼。 当他的声音刚刚超过50分贝的时候,徐丽丽推门滑了进来,眉目含笑声甜如饴:“瞧二哥你这脾气!”说着给我使了个眼色,我知趣地溜了出去。出门就给何鹏打了个电话,约他到红枫叶一起打斯诺克,把身后的残局忘了个干干净净。 下午快下班的时候,徐丽丽给我打电话说,二大头把策划尾款一分不少地拿了过来,她晚上要陪二大头一起吃饭,问我要不要一起,好冰释前嫌。我说省了吧,心想吃完饭,你们还指不定多少内容呢,我干嘛去当电灯泡? 徐丽丽大概也明白我的心思,笑了笑说:“二大头多给了两千块钱,说是给那个女孩子的医疗费,让你转交给她呢。” 我一下子怔住了。 第十九章 爱情?鬼才能搞懂! 对于爱情这种东西,每个人都是懵懵懂懂的。但可笑的是,每个人都拿自己当专家,讲起感悟来,一套接着一套。现在,只要在百度里输入“爱情”两个字,敲一下回车,立即就能显示出66300000条相关信息;而流行的歌曲,除了反复咀嚼爱情,似乎已经穷途末路。不管什么东西一旦泛滥,它就变得不成体统而且非常廉价。爱情也休想例外。 我没有爱情理论,但会经常回忆起自己追逐爱情的行迹。回忆的过程,很像偷窥别人发黄的日记。 一九八八年春天,五年级小学生杨风,突然对班上一个女生,产生了某种特殊情愫。虽然他那个时候还没有发育成熟,不会为了满足生理需求,贸然做出非分之举,但他的的确确感觉到了快乐。显然这跟爱情无关,最多就是暗恋的萌芽。这种特殊的情愫,很快遭受到了毁灭性的打击,在以后很长时间内,影响了杨风的人生价值取向。 一九九五年秋天,杨风踏进了西安一所不入流的大学。肩上卸掉了高中紧张繁重的学习重担,终于能够轻装前进。于是,他蠢蠢而动,按照自己心中勾画的理想,开始寻找自己的爱情,和中文系的才女打得火热。俩人经常花前月下双宿双飞,一边进行着性的神秘探索,一边打着爱神的旗号,高声吟哦,“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寂寞无聊的大学时光,被酝酿得甘冽醇香。可是毕业后不到两年,爱情的伪装就被吱的一声撕破,女友分手时泪眼婆娑,“我真的很爱你,可是你没钱。”呸!能在金钱面前弃甲缴械的,也配叫爱情? 二零零一年是世纪千禧,但每个人都活在世界即将毁灭的恐慌之中,各种奇怪的事情层出不穷——患癌丈夫为了让爱情永存,下药毒死妻子;大学教授解除婚姻,搞起师生恋,半夜攀爬女生宿舍,失足从四楼摔下直接脑浆迸裂;地产老板在总统套房里,同时和十个小姐颠鸾倒凤,美其名曰“滚地雷”;西安惊现换妻党,拥趸者希望交换配偶,让枯萎的跨世纪爱情老树开出新花……如此种种,杨风幡然醒悟,可能爱情从来都是假象!难怪圣贤者早已呼出,“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和子虚乌有的爱情比起来,自由绝对占了上风。 在自由的庇护下,爱情只能彻底冰封。虽然我不相信爱情,但从不会拒绝缘分和喜欢。 一年半前,燕妮走进了我的生活。且不说缘分,有一点就让我非常迷恋,那就是和她上床的感觉。我一直不能确定,我们的关系是不是靠性来维持。所谓日久生情,就是在一起做爱的时间长了,就有了一种感情,也成了一种习惯,生活中这种情形并不少见。 很多次做爱时,燕妮都会非常认真地问:“你爱我吗?” 我也会很爽快地回答:“爱啊!”其实我心里想说的是,“只是喜欢而已。”我还没有肯定她就是我生命中努力寻找的另一半,也不会给我传说中肝肠寸断的爱情体会,所以做爱时所说的甜言蜜语,保质期在下床后戛然而止。这么说有点卑鄙,但却是实情。我对燕妮在床上和床下的态度落差鲜明,让她痛心疾首地发出怒斥:“脱掉裤子全是爱,裤子一提没有爱,跟狗有什么分别!” 我承认燕妮骂的没错,但感觉这种东西你没法移植矫正,只能自己体味。燕妮的不满让我有了负罪感,只好在其它方面给予补偿,不断添置漂亮衣服,购买各种首饰和化妆品,小礼物更是接连不断。时间一长,补偿成了一种习惯,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有几次是发自内心的? 和我相反的是,燕妮经常信誓旦旦地表白,她对我的一片真情,直追《诗经-上邪》中描述的情景。她还在一个卡通笔记本中,用甜腻的文字和各种表情图案,把自己的内心刻画得淋漓尽致,并有意放在显眼的位置,好让我有偷看的机会。 可她的一番努力,并没有让我们温吞的感情出现沸腾,只是经过一年半时间的锤炼,让我们男女朋友的关系彻底公开。这层关系就像牛皮糖,把我们粘在一起,很难扯断。 自从不上班后,不知道有多少次,燕妮在电话里娇滴滴地催我赶快回家。我满以为回去能吃到可口的饭菜,或者两人聊聊共通的话题。可等兴冲冲地跑到家,却看到她手拿遥控器,抱着一堆零食,像佛一样跌坐在沙发上,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屏幕,看到我进来,莞尔一笑,“我等你回来,一直还饿着呢,咱们去三皇三家吧。” 这样的结果让我非常沮丧,心想也许她就是生活中向我索取,而在床上给予回报罢了。所谓感情纯属扯淡! 后来看到一篇文章说,男人要永远爱着在自己二十多岁,坚持不渝陪在身边的女人。因为这个时候男人处在一生中的最低点,没钱、没地位,没房、没车、没事业,一穷二白;而这个时候的女人,却有着生命中最灿烂的时光。 这篇文章让我汗颜,回想自己二十多岁的时候,女朋友毅然挥手作别,投入别人怀抱,并不打算把最灿烂的生命,交付给我来做风险投资。爱情在那个时候,已经将我遗弃,想要在三十多岁再次遭遇,除非奇迹发生。 现在,燕妮的行为让我明确知道,奇迹没那么容易发生。而且她的背叛,让我可怜的面子受到了重重一击。确切地说,我对燕妮的愤怒,是从中午突然变得炽烈起来的。当时我正在琢磨千佛山那个项目的策划,正处在枯思竭虑的状态,电话不失时机地响起。我抓起电话,就听见何鹏压低嗓音说,杨风,那女人有消息了。 我楞了一下,才想明白他说的是燕妮。没想到,这件事昨天刚托付给他,这家伙今天就把燕妮的行踪摸得一清二楚。不过他说话的口气阴阳怪调的,让我很不舒服。可能他心里已经在暗笑我了。 何鹏见我半天不吭声,连着喂了好几声。 我说听着呢,你说吧。 何鹏继续说:“你要不要过去看看?她和一个死胖子进了市中心医院,二十多分钟了还没出来。” 我绞尽脑汁想了半天,也不明白他们进医院能做什么。除非有一种可能,但这个猜想刚一露头,我就自欺欺人地捻灭了它。我问何鹏,你们看清楚了吗? 何鹏言词凿凿地说:“除非她还有一模一样的孪生姐妹!” 我的心一截一截变得冰凉,而且慢慢坚硬起来。几年前,我和几个狐朋狗友一起喝酒,聊起了男人女人,各自吹嘘着自己的风流情事。何鹏这厮手舞足蹈,晃着两根指头宣称,终生目标就是和二百个女人上床,而且早就准备好了一百顶型号不等的绿帽子,“专门送给名花有主的人。” 这个无耻的宣言刚刚说完,就有一个精于算术的朋友侧敲旁击,如果每个男人都有这样的远大志向,那么女人也只有像男人一样,双方才能对号入座。何鹏瞪大了眼睛,想了半天依然满头雾水。那位朋友只好打开天窗明说道:“《肉蒲团》看过吧?未央生风流倜傥,立誓要淫遍天下美女,结果最后,送出去的绿帽子,一顶一顶给他还了回来!” 何鹏猛然一拍脑袋,我们以为他恍然大悟。谁知他张口却说:“未央生的教训告诉我们,只要放弃情爱婚姻耍光棍,风流账才能算得包赚不赔。否则,就算你送出去一百顶绿帽子,只要别人回敬你一顶,也会血本无归!” 我现在就是这种赔光了血本的心理。可能每个男人都是这样,不论自己有多少别的女人,都会堂而皇之找一大堆宽恕的理由。但只要自己的女人稍有二心,则羞愤难当,恨不得立即将其生吞活剥。这种自私阴暗的心态总结成一句话,就是只准州官放火,百姓休想点灯。 我突然觉得何鹏的光棍理论无比正确,至少不会让我像现在一样恼羞成怒,而且颜面彻底扫地。 何鹏电话里还在问我,要不要过去把事情弄清楚? 弄清楚?难道这种事情还要三对面盘问清楚,还嫌我糗得不够是不是?我莫名其妙连何鹏一起怨恨起来,忍了忍,心平气和地回答他说:“不用了,你让人继续盯着就行。” 何鹏说那好吧,一种好戏戛然而止的遗憾。转念好像想起来什么,要和我聊聊千佛山旅游项目的事情。 我现在一点都没心情,说这事完了再聊好不好。 他教训我说:“男人干事情,要一码归一码,工作时候,就要忘了生活中的不愉快。一定要学会使用心情切换键。”接着夸夸其谈,好像一定要表白自己的功劳,说他费尽心思,把那份项目可行性报告交到别人手上,千叮咛万嘱咐地让人家细细阅读了一遍,现在终于有了回音。“兄弟,看样子这回能折腾个大的了!”何鹏兴奋的音声,像发情的猫一样尖利。 可我终究不是电脑,没法给心情装上切换键,所以依然非常低落沮丧。我恹恹地告诉何鹏:“你现在说的话,我一个字也没听进去。明天我给你电话吧!” “靠,就你那点出息,连一个女人都放不下!” 何鹏最后一句话,像子弹一样将我击中。我想起曾像玻璃般纯净的初恋,在我精心呵护五年后被无情拍落。八月盛夏的阳光,在一地摔落的碎片上闪出万道光芒,一刹那将我划得遍体鳞伤。可仅仅几年时间,我已经完好如初,并把自己练得刀枪不入。可是何鹏的一句评语,连我自己也开始怀疑,是不是还没有彻底放下燕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