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客无名》 写在前面的话 乱世必是英雄辈出的年代,一部《三国演义》我们记住了三国的各位英雄。将历史的尺度再向前移四百年到战国后期,那更是个战火纷飞的年代。在华夏的版图上,存在着七个主要的诸侯国。这期间,这路英雄崭露头角。身挂六国相印的苏秦,狭路相逢勇者胜的赵奢,号称“人屠”的白起,在历史的舞台上唱着自己的绝响。 不想来描述这些英雄,历史是靠英雄推动的。而英雄的背后,却有一群无名的人在默默地支撑着英雄,那就是门客。门客,一群依附权贵的人。“长铗归来乎食无鱼”,代表着门客的心理,那就是混口饭吃。即使备受尊崇的孔夫子也发出“沽之哉,沽之哉,我待贾者也”这种门客的声音。为了吃上好饭,门客们只有最大的发挥自己的才能。门客的道德和我们认为的美德有很大的差别,那就是世俗,他们常常没有从一而终的高风亮节。廉颇失势而门客散尽,复得将而门客复聚。廉颇不禁感慨:“客退矣!”“夫天下以市道交,君有势,我则从君,君无势则去,此固其理也。”这就是门客的答案。 即使这样看似不起眼的小人物,却是缔造我们历史的大人物。秦国能迅速强盛起来,离不开商鞅变法,秦国最终能一统天下,离不开应侯范睢的“远交近攻”,而商鞅和范睢都是门客出身。这样的小人物,在历史的舞台中发挥着不可或缺的作用。倘若没有毛遂自荐,倘若没有朱亥没有“救赵挥金锤”,则作为当时东方六国中的一等军事强国不知道会提前多少年灭亡。 历史的车轮永远是滚滚向前的,里面有偶然也有必然。偶然展开蝴蝶的翅膀造成了必然,必然通过一系列机缘又成就了偶然。历史又是残忍的,残忍到里面插不进一个小小的如果。 虽然写的是一个现代人穿越到过去,虽然是一部意淫的小说,但还是尽量尊重历史。在意淫中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让一个虚拟的人物进入真实的事件,讲述一件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魏武卒 战国初期,魏国以重步兵闻名天下,其中最枭雄的就是魏武卒。 魏武卒是吴起训练的精锐步兵。按照古籍记载,武卒的筛选条件是:身穿重甲,一手拿12石的重弩(拉力约合360斤),背一只装有50枝弩箭的箭袋,一手持戈,身配剑,身带三天的口粮(总负荷大约是50斤),半天行军一百里。当然,武卒的待遇也很丰厚,虽没有三险一金,却可以免税(没有农业税和房屋税)。 吴起就是带领这样一只部队,创下了“大战七十二,全胜六十四,其余均解(不分胜负)”的辉煌战绩。最有代表的战斗是阴晋之战(公元前389年),吴起以五万魏军大败秦军五十万之众。吴起后,不复见“魏武卒”的记载。 另,文中出现的“麦饭”,不是现在的麦饭,而是将小麦稍微磨碎或整粒小麦煮熟来吃的(古代有一字“麮”,就是指的麦饭)。战国时期,面粉还不多见。所以,有“麦饭豆羹皆野人农夫之食耳”。一直到了汉武帝时,董仲舒还提议在关中平原推广小麦的种植,推测可能那时候小麦还不普及,其原因就是石磨没有推广。 五德终始说 古人讲究天人合一、君权神授,皇帝都自称天子,也就是老天的儿子。(天字还有个写法就是兲,天子就成兲子了,王八没有子,但有蛋,那皇帝就成了王八蛋。古时候,大家争过来争过去的,就是为了争做王八蛋。)如果什么地方发生了灾难,皇帝就要赶快写检查来向上天祈祷,有些家伙甚至想不开,非要弄个自焚(成汤桑林祈雨)来玩玩。 五德终始说就是在这个基础上诞生的,其开创者就是战国后期稷下学宫的著名人物邹衍。按照中国古代朴素唯物主义观,世界是由五大元素构成的,这五大元素就是金木水火土。这五大元素,既相生又相克:相生,金生水、水生木、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相克,金克木、木克土、土克水、水克火、火克金。邹衍就以这五大元素为基础,再搭配上五色五音五味五向等一些东西,忽悠了一套五德终始说。 五德终始说,就是说每一个朝代就有一德,对应着五行中的一种。朝代更替,就是后一个朝代的五行之德克了前一个朝代的五行之德,也就是“五行相胜”。这样,朝代更替就有了一个规律,明显得就好像元素周期表一样。大家可以按照这个东西查表来寻找相配的五行之德来。刚坐上皇帝宝座的家伙龙心大悦,我建立个新朝代是顺应上天旨意的。 前面说到了天人合一,朝代的德在上天也要表现出来才对,否则怎么来忽悠。不要忘了,我们的民族是充满了智慧的民族,大家可以先上车后买票呀。像刘邦斩白蛇起义,充其量也就是斩了一条可怜的小蛇,被刘邦一划拉,就变成了赤帝之子斩白帝之子了。刘邦还是有点行动的,人家好歹还斩了条白蛇。如果没有这些祥瑞呢?这就需要我们国人的智慧了,别忘了,山寨一直是我们的强项。古时候的手艺还算可以,反正那时候大家普遍受教育的程度不高,专家还都是政府的。 五德终始说,主要成就于战国后期,战国之前的朝代,大家都不怎么关心。随便写写就可以糊弄过去,于是黄帝看到一只彩虹般大的蚯蚓后来还看到一只羊羔般大的蝼蛄就说土气胜,黄帝就算土德了。夏算木德,商算金德,周算火德。大伙都没有什么异议,关键是这些和自己本身没有什么影响,愿意怎么说就怎么说。秦朝也好办,秦文公打猎时不是看到条黑龙嘛,秦朝就算水德吧。为了显示自己王朝的正统性,秦始皇还特意将黄河改成“德水”。命令全国官员都穿黑色衣服,一耐洗,省得大家洗了,那时候又没有洗衣粉,这样多好。 到了汉朝,麻烦事就来了。刘邦是混混出身,哪里懂得这些东西,再加上做了皇帝忙着对付秦朝留下的后宫缤妃们。关于汉朝算什么德,大臣们在下面讨论的是不亦乐乎,刘邦本身就不喜欢儒生,又被下面讨论的脑袋大了。估计看到秦朝的衣服很不错,虽说看着像保安服,但它耐洗呀,被一群穿黑衣服的人围着,很有老大的感觉。就这样,汉朝发挥了强大的ctrl+c和ctrl+v功能,汉初就定了水德,但这不符合“五德终始说”,怎么弄?改不了历法的话,我们就来改历史,历史也胜利者嘴里说的。秦朝就杯具了,好好的一个朝代硬被说没了。一直到了汉武帝,汉朝才定了土德,秦朝才又从一个国升级到一个朝代,感情现在的中超就是从那时候来的。 本来挺好的事情,到了汉末又变了。这次是由刘向弄出来的,就是那个编纂《战国策》的家伙。刘向看到《易经》中的一句话“帝出乎震”,就开始琢磨这个帝是哪个。是黄帝的话,他是从西方来的,震在东方呀,这不是牛唇不对马嘴吗?黄帝看来是指不上了,就换个有名的人,那就是人皇伏羲。这一换,麻烦就出来了。对不上号了,原来大家忽悠得好好的,你一来这一下,全乱套了。你又不能将伏羲塞回娘肚子里去,那就改学说吧。于是,五德终始说由五行相胜改成了五行相生。而汉朝也由土德变成了火德,我们说的“炎汉”就是这样来的。(当然,汉火德是指的东汉,西汉还是土德) 东汉后的三国和西晋都采用的五行相生说。三国时期,魏和吴采用土德,蜀继承了汉的火德,三国时期,可以说就是一群土货(方言,意思就是“乡下人”)。后来晋一统三国,因为晋继承的是曹魏的正统,所以西晋就算是金德了。 后来匈奴人刘聪灭了攻入长安,灭了西晋,中国进入了五胡乱华时代,五德终始说就完全乱了。关键就是国家太多了,山寨的速度都赶不上国家更替的速度。从五胡乱华后,五德终始说就渐渐地退出了皇家正统。 第一章 不明就里 一阵煦风吹过,山岗上的青草一排排地低头伏身,在膜拜风的洒脱。这时,连阳光都变得温柔起来,收敛起刚才的刺耀。太阳悄悄地拉起一片云彩来,藏在后面,就像一个害羞的少女躲在屏风后面。 一阵疾风吹来,青草翻起滚滚的绿波。几棵小草,调皮地抚摸着我的脸,甚至有一棵都钻进我的鼻子里。我猛地坐起来,打了个惊天地泣鬼神的喷嚏。睁开眼睛,我惊呆了,眼前是漫山遍野的绿。这块绿浓得化都化不开,浓浓的绿凝结在睫毛,滴落在心头,让我深深地震撼。看惯了暗灰色水泥方块巴掌大天空的眼睛,反而觉得这满眼的绿太浪费。我用力摇摇头,一准是在做梦,明天还要早起,去见那个总是板着脸的老板。不过,这个感觉太真实了,真实得我都不敢相信自己在做梦。我用力掐了掐自己的胳膊,生疼生疼的,不是在做梦。腿一软,我一屁股坐了地上,这个玩笑开大了。昨天我就是偷偷地摸摸了那个小护士的手,还有她也没怎么露出讨厌的表情,只是一个劲地吃吃笑,即便算个性骚扰也不至于这么惩罚我吧。我无力地坐在草丛中,陷入了沉思…… 我叫吴铭,很佩服我那个父亲给我起的这个名字。这个名字常常要我多费一番口舌,做介绍时每每都要再加上吴是口天吴,铭是名字的名左边加一金子旁。后来进入一所三流的学校混文凭,毕业后进入一家公司做医药代表,每天奔波于各家医院,月工资不到整座城市的平均水平,真是给党和国家添麻烦了。一直认为国家为了维稳,应该将我这种人扔到大洋对岸,每天承受万恶资本主义的剥削和压迫,可惜被高风亮节敢于奉献勇于牺牲的领导子女们占了去,愧疚呀愧疚。 昨天,刚从华美医院出来,费力地挤上一辆严重超员的公交车。在昏昏欲睡时,一阵熟悉的高昂音乐声在车厢里震荡,在临近几个人抱怨的眼光中我费力地掏出自己那部据说什么功能都有的山寨机。山寨机,手机中的放音器,绝不会让你漏接任何一个电话,用过的都知道。一接通电话,里面就传出罗通的连哭带号:“没名,我失恋了,那个贱人傍上个大款就一脚把我踹了。”电话里我安慰了一通,罗通告诉我他在seven酒吧,让我过去陪他喝酒。 一进酒吧,就看到罗通颓废地坐在吧台上,我过去拍了下他的肩膀。罗通回过头,抬起一双布满了红丝的眼睛盯着我。看着大学期间最好的兄弟现在竟然变得如此憔悴,我心里一紧。曾经让我们羡慕不已的大学情侣,在金钱的面前也是劳燕分飞。金钱不能买来快乐,却能买来快感;金钱不能买来爱情,却能买到小三。 灯光在酒杯中摇曳着,一仰头,将混合着灯光的酒精倒进嘴里。酒精顺着喉咙直流到胃里,所到之处火烧火烧的。“她为什么离开我?”罗通将酒杯放下,直勾勾地看着我。这已经是他第二十三次对我说这句话了。 “骡子,不就是个女人嘛,至于伤心成这个样子么。你现在伤心又有什么用,你难受她知道么。现在更要好好照顾自己,咱们好好活出个样子来。” “你说我哪点不好,她就这样离开了我?”罗通又将一杯酒倒进自己的肚里。 “哪个说你不好,我给他急。别人不了解你,我们还不了解你。你看你高大阳光,她离开你是她的损失。这下子你由原来的单项选择变成现在的不定项了,天下无处无芳草,是不是。咱不能因为一棵椰子树而浪费了整座海南岛,对不对?”我安慰着罗通。 “你说,她为什么这样对我?”罗通几乎是冲我吼。 “是她不好,但现在社会就是这样的。男人没有房子、车子和票子,那就是个‘田’,下面没力呀。她没看好你这支潜力股去找了支绩优股,那是她瞎了眼。咱努力努力,将潜力股变成绩优股。当时候,江山和美人就都有了。不就是场失恋,没什么大不了的。你现在到大街上随便拉一个,十个有九个都失恋过,剩下那个就是在失恋中,大家还不是好好地活下去。离开她,地球还照样转,九大行星还是围着太阳转,哦,不对,是八大,奶奶的,冥王星硬是被踢了出去。少喝点,对你不好。这时候,咱更应该坚强起来,活出个样子给她出来。” 我们在酒吧,一直待到半夜。罗通醉了,醉得一塌糊涂,当他将最后一杯酒吞下,就一头扎在桌上。我给她打了通电话,告诉她罗通醉了,让她过来。那边却说有我照看罗通就行了,天晚了,她要休息,就挂掉电话。再打,就是关机。我搀着罗通,走在空旷的街道上,罗通在大声吼叫着,发泄着自己的悲伤。仿佛又回到了毕业吃散伙饭的那晚。那晚,也是我掺着罗通,一个喝醉的人搀着另一个深醉的人。只是这一次,变成了只是罗通一个人的悲伤。回到罗通的家,曾经一间温馨的爱之小窝现在变成了一个冷冰冰的伤心之所,把罗通扔到床上。人们常常注意到酒桌上的英雄,却不注意酒桌后的狼狈。希望酒精能麻醉了你这颗受伤的心,再见了,罗通。我轻轻地关上门,走了出去。那知道,这一次,本认为是一次普通的转身却变成了永久的分别。 经过小区楼下的按摩店时,望着里面暧昧的灯光,我看到一片耀眼的白花花。一个中年妇女从里面出来,拉着我说:“帅哥,里面耍哈嘛,小妹安逸得很哟。”在酒精的刺激下,我嘴里说着不要不要,还是没有挣过老板娘,被扯到了按摩店里。我个人虽说将我自己归入了有点色的级别,不过我的色也就是看人体艺术时把眼光放低了点,也就是看看划时代摄影大师冠希老师的经典作品,也就是关起门来看看岛国的爱情动作片,但进这种地方还是大姑娘上轿头一遭,难道这次就把我的二十几年的储蓄一次付清。各种劣质的脂粉味直钻进我的胸腔,就像孙悟空进了铁扇公主的肚子,在胃里一阵翻山倒海的倒腾。我实在忍不住,赶紧向外跑,刚到按摩店门口就华丽丽地吐了,吐完后感觉好多了,酒也清醒了不少。看到老板娘的嘴型变成了o形,我拔腿就跑。晕车的晕船的都有,晕店的可能就我一个吧。 一口气跑回我的蜗居,我这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抚摸着还狂跳不止的胸膛,这次我可是糗大发了,从明天开始我是不是要带顶帽子来逃避老板娘的眼神。还好这次没成功,否则我可能就要去找墙上那些小广告了。这家的价格虽然实惠,但价格的高低和中招与否的几率是成反比的。你看按摩店周围的性病小广告都快贴满了。在胡思乱想中我睡着了,等再醒来,我就来到了这个地方。我是吴铭,不是爱丽丝,我不需要漫游,漫游很贵的。 我努力地回想着昨晚的情景,迷迷糊糊中我好像爬起来去厕所吐了次,然后又回到床上,和平时都是一样的。有什么地方出错了,让我来到了这里。经过仔细分析,原因可能有以下两点:第一,这是个小概率事件,其可能性要比我做美国总统都要低。谁想到好死不死地踩到了狗屎运,我没有在白宫的椭圆形办公室里,而是在这个连人影都没有的荒山坡;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上帝他老人家手感欠佳,打偏了。八成是上帝忙着和天使们打麻将打得手抽筋,本来想把那个倒霉催的送过来,哪知道摸了张单吊,心情一激动,手一偏,就来到我头上来了。 话说回来,我现在在什么地方,这里杳无人烟的。我要先弄清楚我现在在什么地方,再想办法回去。刚站起身,一阵轻风吹来,屁股处传来一阵凉意,真是体验了一把风吹屁屁凉的感觉。一下子想起,我有裸睡的习惯,平时还没什么,现在才发觉这个习惯是很要命的。别说寸铁了,我现在连寸丝都没有,完全回归自然了。没有内裤,这朗朗乾坤的,我是不敢四处乱跑的,毕竟裸奔咱不专业。看来,内裤的作用不止可以保暖,还可以提升自己的勇气。这时候你若问我幸福是什么,那我会毫不犹豫地告诉你是一条内裤。 这地方荒无人烟的,连人都看不到,更不要说内裤了。只有自力更生,勇做内裤了。我拔了一堆草,胡乱地编织下,在腰间围了一圈,将重要部位遮住。穿上这件纯手工全天然绿色环保的内裤,我心里激荡着勇气,向山下走去,开始探索这个世界…… 第二章 农家老叟 直到太阳西陲,饥肠辘辘的我才看到一条路。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就成了路。鲁迅的话,一下子闪现我的脑海中。我拼命地向那条路奔去,那里是我希望的地方。 一阵疾驰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地传来,等我兴奋地跑到道路上时,却只能看到一身背影渐渐远去。任凭我怎么喊,那骑马的人头也不回地跑开了。只是那马上人的装束好生奇怪,不像现代的衣服,倒有点像古装电视剧中才出现的长袍。 沿着那人去的方向,我没精打采地向前走着。肚子发着山鸣海啸般的响声,我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肚子里装的全是水。每走一步,里面的水就会摇来晃去。一直走到了满天繁星,我还是没看到任何一个人。天上的星星虽然很美,但美丽的东西也不能当饭吃。现在的我是又累又饿,两条腿都像灌了铅一样,每挪一步都是异常的艰难。在我几乎都坚持不下去的时候,看到远处有一点点的灯光,虽然很小,却重新点燃了我继续走下去的希望。我用上体内最后一点力气,挣扎着向灯光处走去。 等看到是一户人家时,我两眼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模模糊糊中,我仿佛听到一个声音在问:“他怎么了?”另一个声音回答:“饿的。老婆子,快去把麦饭热一下。”不一会,我感觉有一股温热的液体顺着喉咙流了下去。我一骨碌爬起来,伸手就捧起那只粗陶碗,大口大口地喝了起来。一个苍老的声音在耳边说道:“不要急,不要急。慢慢吃,小心烫到。”还没等回过味来,这碗饭就被我喝得干干净净的。我拿着碗,不好意思地看着面前的老者。一张黝黑的脸上刻满了时间的痕迹,浑浊的眼睛在仔细地看着我。这才想起自己除了条绿色环保的内裤外都是光溜溜的,在昏暗中泛着白光,就像一条搁置在岸上的鱼。 老者赶忙叫老婆子给我拿了套干净的衣服让我穿上。我接过衣服,竟然是一套汉服。难道是要我来拍电视,让我做群众演员,不过看着架势老头也不像导演呀,至少他连大胡子都没有。 通过和老爷子的谈话,我知道今年是魏安釐王四年(公元前272年),我现在在一个叫南阳(古地名,魏地,在今河南省修武县,另为了方便起见,除了一些有名的地方外,下面的地名多采用现在的地名)的地方。 “老爷子看着身子骨硬朗得很,真是老当益壮呀。年轻时,当过兵吧?” “我年轻时,是一名武卒。” “武卒?当年那支以五万之人击败秦军五十万之众的魏武卒?”我嘴巴都要合不上,根本没办法将这个老头和当年那支威风凛凛战无不胜的魏武卒联系起来。武卒可以算得上那时候的特种部队了,不是随便都能当上的。 这时候,一丝亮光在老人的眼睛里闪出。也许他在回忆当年的金戈铁马,也许在回忆当年的与子同袍。即使再勇猛的战士,也斗不过时间这个敌人。当年在战场上他一定是一名奋勇杀敌的士兵,而此时面前的他只是一个迟暮的老人。 “呵呵,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不提了,不提了,现在都是老胳膊老腿的。”老者笑着说,“看样子公子不是本地人,是哪里人呢?为什么到了这里?” “这个……这个……”总不能说您老人家不知道是我多少代的爷爷辈,我是来自两千年后的人,这样子的话,老头八成会认为我大脑短路了。我搔了搔头,说,“我来自巴国的一个破落贵族,巴国被秦国灭了后,我就四处流浪。在这附近,不幸遇到了山贼,把我的行李和衣服都抢了去。我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老爷子,家里怎么就你两口子,其他人呢?”我是那把壶不开提那把壶。 “儿子和孙子一齐被募了兵,一年前战死在华阳,儿媳听到消息后改了嫁,现在家里就剩下我们两个老不死的。”老者的神情黯淡下来,低着头,眼睛愣愣地看着地上的一个坑。 就这样,我在老者这儿先住下了。每天就是跟着老头子做一些农活,没事了进山砍柴打猎。不到半年的时间,我身上已经看不出一点现代人的样子来,已经成为一个标准的古代人。在老头子的带领下,我的身子不再单薄,变得壮实起来;我的皮肤不再白净,被太阳晒得黝黑发亮。 刚来时迫切想着回去的心情已经消褪了,我已经完全融入了这个世界。每天都是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今天是昨天的延续,而明天又是今天的重复,虽单调却很平静。好像我的生活就应该是这样子,别了,我的乡村基;别了,我的曼秀雷敦;别了,我心爱的war3。 第三章 秦兵来袭 闲来无事,我和吴老头进山砍柴。眼看着就要到中午,我们拿出早已备好的瓦煨汤来,慢慢地吃着。我静静地看着蓝天白云青山绿水,想着原来自己的奋斗目标不就是为了有钱,有了钱再在一个有山有水的地方盖栋别墅。而此刻,我的目标不就实现了么?就是除了年代有点不对,还有这栋别墅有点寒碜外,别的还都差强人意。也许,我就是那个加勒比的乞丐。但在21世纪哪里能找到没有一点污染的地方。gdp落后的好处就是没有污染,破坏一个地方的最好东西就是钞票。 远远地看到几个人影快速地向我们这个方向奔来,这里一向荒僻,鲜有人来。我和吴老头站起身来,背着打好的柴回了家。到家没过多久,他们就闯了进来。一群典型的溃兵装束,甲胄胡乱地挂在身上,甚至有几个嫌甲胄累赘,直接甩掉了。一进家,他们就嚷嚷着找东西吃。同时他们带来十分震惊的消息:南阳城被秦军攻破了,太守魏错战死。他们一伙在南阳即将城破时逃了出来,一路被追击的秦兵追杀,好不凄惨。 吴老头悄悄地来到谷仓,在谷堆下挖出一把生锈的佩剑。他抚摸着这把剑,就像一个父亲找到了离家多年的孩子。眼睛里射出坚毅的光芒来,农夫的影子已经荡然无存,在我面前站着的就是一名真正的战士。 吴老头在磨石上认认真真地磨剑,直到剑上能清晰地看到人影才停手,豪情地说:“老伙计,对不住了,这么多年将你冷落在地下。今天我们再来次痛饮敌寇血,怎么样?” 我想着书上描写秦军左手提着人头,右手挥舞着战刀追杀敌人的景象来,就活脱脱一个野蛮人。面对着这样的军队,能有几分胜算,我心里一点底都没有。我凑到吴老头身边,小声地说:“老爷子,我说咱们还是先躲躲吧。秦军这次肯定不是一两个地来,那肯定是乌样乌样的。就我们几个人,还不够给他们填牙缝呢。更何况那几个,别说打了,还没打就跑得比兔子还快。老爷子,咱们躲过这一阵。” “从来只听过战死的武卒,哪里有过逃跑的武卒,笑话!”吴老头开始瞪眼睛吹胡子的。 “老爷子,我不是说的逃跑。我们这是隐藏实力,避其锋芒,击其惰归。毛主席当年都说过在战略上藐视敌人,在战术上重视敌人。” “毛主席是哪个,我没听过?我只知道。战士就应该奋勇杀敌战死沙场,这就是战士的宿命。”吴老头坚定地说。 果不其然,那几个魏兵吃完喝完,就继续他们的逃跑行程。不管我和吴老头怎么劝说都没用,不得已,只和让吴大妈和他们一起离开这里。我和吴老头来歼灭入侵的秦军。其实,我也想跑,我压根都不想掺和这种事情,万一一不小心自己成了秦兵军功簿上的军功,我一个活生生的人就变成一个了数字,倒霉倒大了。可是,吴老头要留下来,我不能让他单独一个人。吴老头,这时候,你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不是一个人。 我和吴老头静静地躲在一块大石头后面,耐心地等待着秦军。他们的队形挤在一起,根本没有派人在前面搜索。他们明显放松警惕,可能是一路上追逃兵追得太顺利了。当他们距离我们大概有200步远时,吴老头开始行动。他并没有直接瞄准秦兵射击,而是将弓抬起至45度,向高空射出。看着吴老头出手,我都怀疑他是不是看过老谋子的《英雄》。 队伍还在向前赶路,大家看到不远处有一家农舍。看来午饭就可以在农舍吃了,有几名士兵仿佛看到了一只肥得流油的公鸡冲他们招手。忽然,走在最前面的白通发出一声闷哼,一头栽倒在地。一只箭直插进他的胸口,箭镞深深地埋在里面。“有埋伏。”不知道谁喊了一声,大伙四散开,赶快找好地方隐蔽起来。过了一会,看到没有动静。屯长公输廖一摆手,两名士兵小心地探出身子。一只箭从天而降,从背部斜插进一名士兵的身体,箭尾还在微微颤抖。 “赵丑死了。”盯着刚才还是亲密的战友,现在已经阴阳相隔,剩下的探身士兵心有余悸地说。 “埋伏在什么地方?有多远?多少人?”公输廖问。 “东南方向,两百步,一个人。屯长,赵丑死了。” “知道了,别在那儿嚎了。你,你,你,过来。弓箭手准备,听我口令。我一喊放,你们就轮番向东南方放箭。他们一放箭,你们三个立刻冲出去,目标,东南方。对方只有一个人,大家不要怕。”公输廖比划着下达命令,指挥着这支小小的队伍。 “放!”公输廖手猛地一落,三名秦军在弓箭手的掩护下向我和吴老头冲过来。 此时,我的吴老头早就转移到下一个伏击点。原来,吴老头在射完第二支箭后,就知道我们的踪迹已经暴露,秦兵接下来就要向我们这儿冲锋。我们只有两个人,只要秦兵一近身,我们必定吃亏。待到三名秦兵冲锋到我们原来藏身的石头前,吴老头抬手就是一箭,只见一名秦军应声而倒。 秦兵虽然人多,但我和吴老头占尽了天时地利。我俩就像狡猾的猎物露着它骇人的獠牙,和秦兵是若即若离。直到金乌西仄,吴老头一个人将我们的箭全部射完,我们才脱离开返回家里。秦兵也由刚来的几十个人减少到了五名,尽管这样,他们仍没放弃对我们的追杀。 “老爷子……”我刚张开嘴,想问吴老头为什么要来这种绝境。 “嘘!”吴老头将手指竖到嘴唇上,制止了我。一阵密集的脚步声传来,我仔细地听着这些脚步,心里默默地数着:一、二、三、四、五。看来剩下的秦兵全都进了院子,现在我们是关门打狗还是要被瓮中捉鳖? 第四章 首战告尿 我拼命地屏住呼吸,手心都都抓满了汗,等待就是一种煎熬。吴老头转过头来,对我笑了笑。脚步声忽然停住了,他们接下来究竟要做什么?我不安地看了看吴老头。 过了会,脚步声又开始响起,慢慢地向屋子逼近。这脚步就像踩在我心脏上一样,吴老头的嘴唇随着脚步一张一合,在默默地数着对方的脚步。而我,只有呆呆地看着吴老头,完全不知道应该怎么做。 待到吴老头数到十三时,脚步声都到门外了,吴老头将手中的佩剑狠狠地插进门里,直没入柄,又很快地抽了回来,剑上面还残留着淡淡的血迹。门外响起一声惨叫,接着就是“扑通”一声,有人倒地了。吴老头就地一滚,紧接着门上出现了几把刺进来的剑。一切又很快恢复了平静,无尽的平静像一床棉被似的紧紧地将我们包裹起来。 门猛地被撞开,发出痛苦的声音。那三名秦兵闯了进来,满身杀气腾腾的。吴老头大喝一声,迎了上去,和他们缠斗在一起。很快,有一名秦兵从里面脱离开来,直冲我而来。 “不要过来,不要过来。我会杀了你的。”我胡乱地挥着剑,冲着一步步向我逼近的秦兵喊着。 吴老头一错身,一名秦兵收不住身子,擦着吴老头的身子就冲了过去。吴老头左胳膊一抬,直接给那名可怜的秦兵来了个锁喉,顺势就是一剑。那名秦兵哼都没哼一声,当场毙命。猛然间,吴老头感到左后肩一凉,被另一名秦兵刺中。吴老头左肩一提,用骨头夹住剑,在那名秦兵用力拔剑之际,他反手一挥,在那名秦兵的肚子上划开一道血口。那名秦兵就栽倒在地,再也没有起来。 只听到“嗖”的一声,吴老头将手中的剑掷了过来。剑直从那名秦兵的后背贯穿到前胸,一小截剑尖从胸前露出。一滴血凝在剑尖上,血很快就汇成一股流了下来。那名秦兵直挺挺地扑倒在我脚下,就这样我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人在这么近距离死在面前。 吴老头将插在肩上的剑拔了下来,眉头皱都没皱一下。他面无表情地向我走来,准备来拔他的剑。“小心!”我看到还有名秦兵正从背后悄悄地逼近吴老头,脱口喊了出来。 听到我的警告,吴老头猛地向旁边一跃。一把剑堪堪地沿着吴老头的肋下滑过,带起一抹血红来。背后,站着一脸凝重的公输廖。经过观察,公输廖知道我就是个聋子的耳朵——摆设,没有多少战斗力,就将注意力全都集中到吴老头一个人身上。 吴老头转过身,和公输廖面对面站立。公输廖牙齿紧紧地咬着,两块粗大的咀嚼肌紧绷绷的,腮帮子鼓鼓囊囊,就像嘴巴里塞了一只耗子。两个人静静地看着对方。忽然,公输廖发动进攻。 公输廖将剑平举起来,快速地朝吴老头刺来。吴老头不慌不忙地向前跨了一步,一侧身,避了过去。右手成掌,准确地切在公输廖的手腕上。剑从手里落下的同时,公输廖左肘狠狠地砸过来。虽然吴老头伸出左手挡了下,但还是重重地撞到胸口。 经他这一下,吴老头向后退了几步,一只手捂着胸口。一口气没顺过来,一阵剧烈的咳嗽才好不容易缓了过来,脸都憋得通红通红。公输廖两眼通红,抽出匕首,挥舞着冲过来。 吴老头一闪身,在公输廖和他擦身时刻,伸出脚来轻轻地一绊,公输廖就来了个狗吃屎。虽然公输廖摔倒在地,但他用两条腿搅住吴老头的一条腿,一用力,吴老头也摔倒了。两个人就在地上扭来扭去。渐渐地,公输廖占了上风,将吴老头压在下面。他一脸狰狞地看着身下的吴老头,一只手卡住吴老头的脖子,另一只手攥着匕首,悬在吴老头的胸前,正狠命地向下压着匕首。吴老头用力地抓着公输廖的手,拼命地阻止匕首刺下来。但他还是争不过公输廖,匕首在一点点地接近吴老头…… “快杀了他!”吴老头对着我喊。 我看着他们两个在地上滚来滚去的,吴老头这一喊才将我震醒过来。拿着剑刚迈了一步,就再也迈不动了,那把剑好像有千斤重,将我胳膊坠得生疼生疼。 “我不能!我不能!”我靠在门框上,痛苦地喊着。我在21世纪连鸡都是在市场让人杀的,虽然到了这儿打过猎,但人和兔子完全是两回事。让我对着自己的同类动手,我根本做不到。 “快!杀了他!”吴老头对着我喊。那把匕首距他的心脏又近了一分,几乎都触到他衣服的前襟。 我没有回答,剑从手中落在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当啷”声,算是我的回答。我伸着手,紧紧地抱着头,满脸痛苦地顺着门框滑了下来。现在,我脑袋里一片混乱。吴老头不能出什么问题,而解救他的唯一办法却是要夺走公输廖的性命,我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 匕首一点点地刺进吴老头的心脏,吴老头不再挣扎。曾经充满坚毅的眼睛黯淡下来,在一动不动地死盯着我。公输廖站起身子,拍拍身上的尘土,很轻蔑地看着我。他捡起在搏斗中掉落的剑,一下将吴老头的脑袋砍下来。 随着剑的挥落,吴老头的脑袋和身体分离开来,在地上骨碌碌地转着,一团血从脖腔流出,很快流成一滩暗红来。公输廖从血泊中一把拎起吴老头的脑袋来,胡乱地系在腰间。吴老头那双不闭合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也许在怨恨我为什么不出手救他。 公输廖举着剑,一步步地向我走来。他每迈一步,就有几滴血从吴老头的脑袋上滴落下来,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 一双脚停在我眼睛下面,鞋帮上浸满殷红的血。一把冰冷的东西拨开刘海,抵在我的前额。公输廖站在我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就像一只猫在欣赏它爪子下的老鼠。 “眼睁睁地看着最崇敬的人死在面前,你能做到无动于衷,你这种人还好意思活着,就是个废物。”公输廖冲我吐了口唾沫,“像你这种的废物,我都懒得杀你,自生自灭去吧。”说完,公输廖提起剑来,在我额头深深地划了一道。鲜血顺着额头流了下来,模糊着我的双眼。 我大喊一声,夺门而出,开始一路狂奔。就像《阿甘正传》中的阿甘一样,不知疲倦地跑着。太阳落山,我在跑着;星星出来,我在跑着。奔跑中,荆棘撕裂了衣服,划破了裸露的皮肤,我没有一点感觉。我只想逃离,逃到什么地方,我不知道,我只想远离那个地方。 我脚下一滑,跌倒在地上。实在忍不住,我开始大口大口地呕吐。吐完后,发现我又处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我在问着自己:这里又是什么地方? 第五章 老夫公梼 太阳在山背后探出头来,悄悄地窥视着人间的生死离别。鸟儿栖居枝头欢快地鸣唱,迎接着阳光的沐浴。一条弯弯曲曲的林阴(和谐)道,从树林里穿行而过。“吱吱呀呀”的声音,渐渐地由远及近,一辆车拉的温牛,压榨在深深的车辙上,缓缓地前行。 “日出而作兮入而息,凿井而饮兮耕者食。帝力于我兮何有哉,何有哉?”赶车的,一副家丁摸样,在车辕上悠悠地唱着。 “寅生!”帘子后传出一个苍老的声音。 “老爷,什么事?”家丁边挥动着手里的鞭子边问道。 “现在到了什么地方?” “老爷,您昨晚梦到红日陨落屋顶,说今日必有贵人要来造访。清早八陈的就要到集市上去打酒,依我说,我自己一人去就可以了,您在庄里多休息休息。老爷您昨晚都没休息好,红日贵人来不来我不知道,反倒是您昨晚折腾地一宿没睡。” “寅生!”里面传出一声威严来。寅生知趣地闭上了嘴,不再开口,又只剩下那单调的“吱呀”声,在林间回荡。过了没多久,寅生又开始唱了起来:“卿云烂漫兮乣缦缦,日月光华兮旦复旦……”这时,车子在林间恰恰拐了个弯,寅生发出“啊”的一声,车子也停住了。 “寅生,车子怎么停下了?”帘子里面问道。 “老爷,小的看到有人晕倒在前面,就在那儿。”寅生转过头去,对着帘子回答。 寅生的话音刚落,帘子打开。一只干瘦的手拨开帘布,另一只手抓着门框,手背上青筋暴突,就像一条条蚯蚓,一个慈祥的老者正准备下车。寅生慌忙跳将下来,将老者搀下车来。两个人走了过来。 老者将手放到我的鼻子下面,试了试。掐了掐人中,我还是没有醒过来。老者扭头对站在旁边的寅生说:“快,将他扶回庄里。” “老爷,我们还要去买酒。”寅生小声地说。 “救人要紧。”就这样,我被他们带回到老者的庄园。 黑暗中,有一双眼睛在死死地盯着我。眼睛里,充满着对生的期冀。黑暗消褪了,吴齐的脸出现在面前。脸上全是血污,两行血泪从眼睛流了出来。混合着血污,滴落在我身上,我拼命地擦拼命地擦,却怎么也擦不掉。吴齐的脸忽然变成了公输廖的脸来,公输廖在狞笑,一手提着吴齐的脑袋,一手拿着剑,剑还在一滴一滴地向下滴血。吴齐原本闭合着的眼睛突然睁开,只剩下眼白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吴齐对着我嚷:“你是废物,你是废物。”公输廖大笑着离开,黑暗又重新占据整个世界。黑暗中,只剩下一双双的眼睛,眼睛在对着我大笑:“你是废物,你是废物。” “我不是!我不是!”我猛地一下坐起,全身都被汗水湿透了。 “你醒了。”寅生端着一只细瓷碗站在床边,碗里散发着浓浓的草药味。 “这里是哪儿?我怎么会到这个地方?”我脑海里一片混乱。昨天公输廖对我说我是废物后,我就逃跑了。只记得我一直跑,一直跑,后来我还跌了一跤,胃很难受就开始吐,又接着跑,好像被什么东西绊了下,再后来,我就在这儿了。 “你现在在采薇庄。老爷昨晚梦到红日陨落屋顶,说今天必有贵人造访,一早就让我和他去集市上打些酒,我们在树林里遇到你晕倒在路旁。当时,你的样子吓人极了,额头上都是血痂,脸上也有。老爷说你恐怕遇上歹人,就将你救了回来。你现在醒过来了,我这就去喊老爷来。庄里就我和老爷两个人,你来了也能和我说说话。你不知道呀,你当时浑身都烫得不行,鸡蛋放上去都能烫熟。药我给你放这儿,你自己把它喝了,我刚煎的,要趁热喝。我去喊老爷了。”寅生罗里啰嗦地给我说了一大通。 罗通一走,我仔细地检查着自己。额头已经裹好了布带,但还隐隐地有点痛。换了一套干净的衣服,虽然稍微有点小,还算舒适。手脚还都全活,活动了活动,还都性能优良。除了额头上挨的这下,零部件还都在。我打量着这间屋子。屋子收拾得很干净,阳光从窗棂间撒进屋子,零零碎碎的,带来了一片温暖。 一阵脚步匆匆地传来,打断了我。我坐起来整整衣襟,表示下尊重。一位老者进来,后面跟着寅生。 虽说这个年代不要送一面写着“助人为乐”的锦旗,但感谢之情还是要表达的。我挣扎着刚要下床,被老人家一把按住。不得已,在床上学着电视里对老者抱了抱拳,来了句不伦不类的话“大恩不言谢,今后当衔环结草。”引得老者一阵大笑,接着一通咳嗽。慌得寅生赶忙敲打老者后背。 “公子身体是否好些?”经寅生的一阵敲打,老者的咳嗽停了下来。 “谢谢老夫子的关心,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不知道公子为何有如此遭遇?”老者又问道。 我遂将事情大略地给老者说了番,只是省略了我废物表现的那一部分。 “唉!”老者捋着自己下颌的胡子,沉思道,“当今战事缤呈,生灵涂炭呀,生灵涂炭呀。对了,倘若公子不嫌,就在本庄暂时住下,一切事宜都可以问寅生。偌大个华夏,竟无一息安宁之所。”老者摇了摇头,说完又是一通咳嗽。“公子见笑,说了半天还不知道公子名讳?” “我叫吴铭。敢问老丈?” “复姓公梼,单字生。” 就这样,我在采薇庄住了下来。 第六章 林中搏虎 那天的酒没有买成,庄园中除了多了一个病怏怏的我之外,别的就再没有人来。看来公梼生的梦也不老准的,如果我也能算的上是贵人的话,那贵人都是倒霉催的。公梼生看着我没有什么事后,就进了他的书房,再也没有出来。不过寅生很高兴,因为我可以和他聊天。 虽然我身体很快就好了,但额头上却留了条很难看的疤痕,过去的耻辱深深地印在我的骨头里。 说是座庄园,包括我在内就三个人:我、公梼生还有寅生。公梼生就是个标准的宅男,每天将自己关在屋子里不是看竹简就是在竹简上写着什么;寅生是后勤部长兼采购兼管家兼厨师,如果搁到现在,只前面的头衔都够得上一个专家的;我是名房客,除了陪着寅生聊天就是钻进山里打猎。由于只有三个人,常常是不值得开火,寅生也乐得偷个半日闲。日子过得也很融洽。 快乐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转眼间,暑气尽去,秋气渐升。寅生忙活着将桑木收起,用楢木开始生火,看得我一头雾水,寅生边忙边解释道:“世界离不开‘三才五行’,‘三才’者,天地人;‘五行’者,金木水火土。岂不闻‘三生万物’,这三就是三才;这五嘛,天一生水、二生火、三生木、四生金、五生土,一三五为阳,和九为阳,二四为阴,和六为阴,万物都离不开这阴阳五行之化呀。就说着春夏秋冬吧,春属木主生,百花争艳是万物始生,为什么春天刮东风,就是因为木在东方呀;夏属火主化,蝉鸣鸟唱是万物生旺,为什么夏天刮南风,就是因为火在南方呀;秋属金主杀,花谢叶落是秋收忙碌,为什么秋天刮西风,就是因为金在西方呀;冬属水主藏,虫息鸟迁是万物归宁,为什么冬天刮北风,就是因为水在北方呀。地有四极,天有四季,全是由这五行主宰。老爷让我生火也从五行之化,春天是木,木颜色是青,就要用榆木和柳木;夏天是火,火颜色是红,就要用枣木和杏木;秋天是金,金颜色是白,就要用柞木和楢木;冬天是水,水颜色是黑,就要用槐木和檀木。顺应着五行呀,小可以强身健体,中可以发家致富,大可以匡扶社稷。” 你就嘬吧。听着寅生的唠唠叨叨,我心里暗想,就你这口才,不在大街上摆块布,上面写着算命俩字就太浪费了。还三才五行,这个世界是由原子分子构成的,什么薛定谔方程、波函数的坍塌,反正就是那些劳什子玩意。你自己都是在你爸妈快乐后一个直径0。1毫米的细胞遇到2ml的蛋白质的副产物。虽然心里这么想,嘴里说的却完全是另一番恭维的话:“寅生你知道的可真多,真可谓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听您一番话,胜读二十年小人书。” “哪里哪里,我还不是受老爷的影响,他每天都是那些阴阳五行的,我不想听他们硬向我耳朵里钻。没办法呀。”寅生被我一番夸,脸上都像开了朵牡丹花来。 “我去收猎物去了,中午可能就不回来。你和老爷吃吧,就不要等我了。”说完,我就出了山庄。 来到昨天下套的地方,我惊呆了。现场一片狼藉,绳套都被扯断了,只剩下短短的一截。看来是一只大家伙,看来今天是走在狗的后面——踩到狗屎运了。 顺着草木被压断痕迹,我很快就看到了这只猎物——一只吊睛白额虎正爬在一块巨石上。它和我瞄上的话,谁是猎人谁是猎物还不知道呢。 它一动不动地爬在那儿,眯缝着眼睛,看样子在享受日光浴。这不是副年画,而是只真家伙,此刻我恨不得将名字改成周正龙。看来我是把倒霉搁在车上——忒(推)倒霉了。奶奶的,点子太扎手了,还是赶快风紧扯乎吧。 我缓缓地转过身来,很小心地向回一步步地移动着。这时,脚下发出“咔嚓”一声,不啻在耳边炸了个惊雷。一根可恨的干树枝,被我腰斩。转头看那只老虎,眼睛忽然睁开,凶残的目光一下子落在我身子。老虎肯定心里乐开了花,刚睡醒就有东西送上门来,人生,不,虎生一大乐事。 老虎站起来,抖擞抖擞身子,额头的那个“王”字也随着晃悠了几下,很是醒目。看着老虎开始进行饭前总动员,我大叫一声,撒开脚丫子就一路狂奔。不管什么枯枝烂叶,在树林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跑着。两腿的终究是跑不过四腿的,身后的老虎距我越来越近。 老虎距我大概一丈远处,爪子在地上略按了按,接着一个虎扑,从半空中窜将过来。都说“云从龙,风从虎”,老祖宗这话是一点都不假。老虎这一扑,带起一阵狂风。狂风中夹杂着一股腥气,直向背后袭来。我慌忙向旁边一跃,才没被老虎扑在身下。不过,人倒霉的时候,喝凉水都塞牙。我在树林里面,树林里面肯定有树,刚才这一跃,我直接撞到树上去了。这一下,是被撞了个七荤八素的,血气直向嗓子眼冲,手里的弓也撞落在地上。 老虎见这一扑没扑到,身子一转,碗口粗的尾巴甩了过来。我纵身一跳,整整跳了三尺多高,尾巴擦着鞋底过去,狠狠地抽在树干上。树开始摇晃起来,发出了簌簌的声音,一些老黄的树叶从树上飘落下来。 老虎也吃不住这份疼,大吼一声,就像半空中猛地响起一个霹雳,树叶都要被它这一下震落下来,我耳朵里嗡嗡一直响个不停。老虎将前身伏地,腰胯用力一掀,我背靠着树,实在无法可躲。用力一跳,一下子跳到老虎的背上,一只手抓住老虎脖子的皮,另一只手就是一顿乱锤。老虎转过头来,大张着嘴,想咬却无论如何也咬不到。被我一顿乱锤,又是一阵吃痛,老虎急得是团团转,嘴里咆哮着,身子在不停地晃动,想将我甩落下来。 无意间,我的手触动到腰间一件硬邦邦的东西,那是匕首的手柄。我抽出匕首,狠狠地扎进老虎的左肩,还没等我将匕首拔出。老虎仰头一声大叫,身子猛地一掀,我从老虎身上滚落下来。在地上骨碌碌地滚了有七八步远,才收拾住。我刚刚翻身站起,老虎一下就扑了过来。我慌忙退了一步,才堪堪避开。 老虎恰好将爪子搭在我面前,我两只手抓住老虎的顶头皮,用尽平生力气将老虎按到落叶堆里,两只脚冲着老虎的面门一阵乱踢。老虎发出一通咆哮,两只爪子在地上一阵乱扒,地上的落叶很快被它扒开,又扒出两堆黑泥来。老虎在地上活活地扒出个土坑来,我顺势将老虎的头按进土坑里。左手拼命地按住在不断挣扎的老虎,腾出右手来,将插在老虎左肩的匕首抽出,就是一阵乱捅。只待老虎不再挣扎,才放开右手来,匕首深深地插在老虎的身体里。 看着躺在面前的老虎,我不放心地踢了踢,老虎还是一动不动,这才放下心来,松开了手。鲜血顺着匕首捅出的血洞汩汩地流着,老虎额头的“王”字好像也失去了色泽,身上都沾满了黑色的泥土。 我站起身,想将老虎拖回来,双手来提时,才发觉自己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原来刚才和老虎的搏斗我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现在手脚都酥软了,哪里还有一丝气力。 还是先回去做副架子,找寅生过来一起帮忙算了。我打定主意,从老虎身子拔下匕首,又反身找到掉落的弓,匆匆地返回庄园。 第七章 中秋祭月 看着我一身污浊地返回庄园,寅生慌张地过来,忙问我有没有事情。我随将打虎的经过添油加醋地告诉了他,听得寅生是一愣一愣的,忙去叫老爷出来一起来听。现在有了两名听众,我讲得是起承转合慷慨激昂,讲那只老虎如何如何得凶残,简直就是只小怪兽,我如何如何得蛋定,简直就是奥特曼化身。最后,我拿到了洗具,老虎拿到了杯具。 日子又很快恢复到过去的样子,公梼生还是每天在竹简上写着什么,寅生还是每天做着各种各样的杂事,我每天就是打猎或给寅生打下手。唯一不同的地方就是公梼生喜欢让我看他写的东西,还信誓旦旦地说他的东西天下唯一能理解的人就是我这个倒霉鬼。 人想出名,最快的方法就是做些出格的事。即使彪悍如凤姐这样的高智商人物,在小月月面前只能是像浮云一样飘过,究其原因就是凤姐还停留在口头理论上而我们的小月月都在实践层面来检验了。如果我没有打虎,公梼生绝对只将我作为一名普通的房客,而不是让我来研究他的理论学说。 当公梼生将竹简摊在我面前,我完全傻呆了,没有一个字我认识的。虽然在21世纪咱上的是一所不知名的学校,但好歹也是受过高等教育的,充其量也是名中级知识分子。不过自己再充其量,也不是学历史的,也没有研究过这八字体,这些字如果不是我运气不好到了二千年,我绝对不会遇到的。虽然这点让公梼生稍稍感到一点失望,不过他很快就想到了解决的法子,那就是教我认字。 忽悠,完全是忽悠。经过一个月的学习后,这是我看完公梼生的鸿篇巨著后的第一感受,怪不得他说能理解他东西的就我一个。不过,天下本就是忽悠两个字:你能忽悠别人的是领导,把自己都能忽悠的是专家,能忽悠全国人民的是政党,能忽悠住全世界的那是基督耶稣。 平淡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很快就到了八月十五。这一天,寅生告诉我:“今天是中秋,我们要祭月。一会你和我摆下香案,我再弄几个菜,晚上咱们好好地喝几杯。老爷的身体是大不如以前,现在酒都不怎么喝了。你一来就好多了,我把去年埋下的酒挖出来,这坛酒我原本打算过年时喝的。” 月亮在一点点地爬上天空,月光如练,轻轻地铺在地上,整个世界仿佛铺上了一层细细的白纱。几只乌鸦,受到月光的搅扰,在枝头上叽叽喳喳地叫着。待到月亮爬上树梢,乌鸦们好像受到什么召唤似的,一齐直本月亮而去。 看着酒杯中的月亮,我不禁王维的那句“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来,不知道家乡的父母现在还好不,看到这轮圆月是否会想起他们的儿子来。不知道罗通现在怎么样,应该从失恋的阴影中走出来了吧。乡愁,隐藏在这杯浊酒中,既淡又绵长。 三个人都不怎么言语,只是就着皎洁的月光在默默地喝酒。我在想着乡愁,公梼生在感慨他的怀才不遇还有他相中的衣钵传人却对他的学说一点都不感冒,寅生在想着明天吃什么。空气开始一点点地凝重起来。 公梼生端起酒杯,站身走到院中,举杯相邀明月,大声地念着:“维月圆如霜,夜犹未央。捣药连连,玉兔韬光。……老骥伏枥,慨以当慷。驭我青葱,鬓角添霜。难封李广,易老冯唐。临镜自摹,涕泣连长。何以解忧,惟有杜康。付食尚飨。”(此段中,有一些常识性的错误,李广和冯唐均为西汉时人,均后于公梼生时期)念完,公梼生开始唏嘘。公梼生醉了,陶醉在这片月光中,却醉在他的才华里。 沉醉在公梼生祭文中的寅生和我,看到公梼生在抽泣,慌忙将他拉回坐席。公梼生还在不停地说:“当年秦文公陈仓获雄雉而霸春秋,泗水田猎有黑龙腾然升空,直冲天际,而秦有水德之容。如今周室火德已呈衰败之象,代周者必为西秦。天数虽定,却也要人为。当今秦室僻敝,秦王也不给力,虽能一统宇内,却要大费周折。想我年轻少狂时,也曾到秦国自荐,却不受重用,只有一人孤老山野。可悲呀可悲。”原本我还认为公梼生是个闲云野鹤之人,没想到也是个追逐名利之徒。只是生不逢时,造化弄人,不得不隐居于此。利欲所致,又有几人能枕石漱流。即使一向清心寡欲的场所,如今已然出现董事长和ceo的职位,香火缭绕中,隐隐有一股铜臭之气。 虽然我一直想告诉公梼生,他那套理论现在还能忽悠住那些在王座上闲得蛋疼的国君,等到五百年后的五胡乱华你还忽悠给谁看。(此时的“五德始终说”主要是五行相克说,在西汉末年被刘向的五行相生说取代)迷信迷信,要先迷而后信,到时候那些胡人不被迷住了,看你还怎么忽悠。不过我还是忍住了,这样说的话对他的打击实在太大了。公梼生其实也很可怜,巴巴地弄出个理论,还没有人赏识。 经过这次祭月,公梼生的身体素质是急速下降。他的五行始终说没将别人忽悠住,反而将自己搭进去了…… 第八章 公梼之死 冬去春来,仍是乍暖还寒时候。虽是春风拂面,却夹杂着一股寒意。树枝开始吐出嫩芽,在迎接着春风的洗礼,一片鹅黄嫩绿。一些勤快的燕子,匆忙飞了回来,在屋檐下忙碌着。燕声啾啾,仿佛在问着春天在哪里。春风轻动,吹皱了一池萍碎。天地都被春风吹得生机盎然起来。 寅生忙着收拾起槐木,改用榆木生火。公梼生的身子越来越差了,夜里都只剩下他的咳嗽声。咳嗽,折磨着公梼生,将他的身子弄得弯曲起来,远远看就像一只弓着背的虾。 一天,我和寅生正在院子来闲聊着,猛地听到书房里传出“扑通“一声,好像一只布袋摔倒了。我们闯将进去,看到公梼生直直地躺在地上,桌子上还摊放竹简,一只毛笔从桌上滚落下来。待我们将他扶起,公梼生两眼紧闭,嘴眼都已经歪斜了,口水从口角流了出来,带出一条亮丝来。 我让寅生看守着公梼生,慌忙去镇上叫来郎中。郎中号了号脉,又看了看公梼生的舌苔,沉思了一会,站身对我招了招手,出了屋门。 我紧随着郎中出了房屋,郎中摇了摇头,一阵叹息后低声地说:“老爷子先中外风,风邪乘虚入中,内虚邪中。春天本就木气偏胜,肝阳易亢,再加上老爷子劳思太过,导致心肝火炽,内风旋动,气血逆上,痰蒙清窍,水不涵木,故而猝然晕厥。刚才看时,老爷子时醒时昏,口舌歪斜,言语謇涩,舌头暗红,并生瘀斑,舌苔薄白,脉象弦滑。我恐怕湿痰生热,已经深入脏腑……” 郎中的这些话佶屈聱牙,我听得是头皮一阵阵发麻。哪像现在去医院,不管有事没事,ct一照,交钱走人这么方便。我低声地问郎中:“您看有什么法子医治?” “我开了个方子,方子中怀牛膝补肝行血;生赭石、龙骨镇肝潜阳;白芍、天冬滋阴制亢;川栋子、麦芽做调气之用;钩藤、菊花熄火潜风;天竺黄、川贝母化痰清热。以陈皮为引,最好再添加生姜、枳实煎服效果更佳。但老爷子真阴不足,这些也不过是扶元固本,难以根治呀。依我看,老爷子的身体就在须臾间,还是先将后事准备好吧。”说完,郎中就匆匆离开。 送走郎中,我呆呆地离在门口,不知道应该怎么对公梼生说。虽然他的那套理论都是忽悠人的,但他对我还是不错的。夕阳,发出一团残红来,一点点地燃尽着自己的生命。 我用手揉了揉太阳穴,用力地摸了把脸,装出一番笑容来,返身回到庄园中。 公梼生已醒转过来,寅生在他背后塞了几只枕头。公梼生斜靠在枕头上,眼球都不怎么转动,呆呆地看着寅生。寅生看到我进来,忙问:“郎中怎么说?” “没事的,郎中开了个方子,看着没什么事就回去了。老爷子您吃了药很快就会好的。现在医学这么发达,我们应该……”我脸上挤出个很勉强的笑容。 “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老了,真的老了。”公梼生打断了我的话,还有点口齿不清,“寅生,还记得你那次给我做羊肉羹,我将你臭骂了通么?其实我喜欢吃羊肉,只不过有次我自己占了卦,命中注定我吃羊共为千只。当时我已经吃了八百余只了,自那之后,就再也没有吃过羊肉,我本认为这样就可以逃过一劫。昨晚梦到一童子赶了一群羊进入庄园,朗声对我说:‘今送羊二百只,凑足千羊之数。’说完,童子就不见了,只剩下一群羊将我团团围住。那些羊对我咩咩地叫着,仰起头来,竟然带着笑容。我梦中一惊,醒来时发现汗水都将衣服浸湿完了。看来是天数不可违,如今千羊之数已凑齐,看来我的大限也快到了。”公梼生说完,就是一阵咳嗽,脸上的肌肉一抽一抽的,好不骇人。 本想安慰公梼生几句,但我张了张嘴,不知道应该怎么说,没发出一点声音来。寅生在默默地擦着眼泪,公梼生在炕上一动不动,就是一尊雕塑。屋子里很快沉寂下来,只剩下阳光在一点点地从屋子里退去。凉意,随着阳光的退让一点点地增加。 公梼生的身子很快就消瘦下去,精神也很不好,灰青色布满他的脸庞。不过他还是奋力写他的书,不管我和寅生怎么劝,他就是不停下手中的笔。书是他能活下去的唯一动力,但书也在吞噬着他本就不怎么好的身体。 直到一天,公梼生的脸色红润起来。催促寅生给他做一次羊肉宴,我们三个都知道有什么事情发生,该来的总是要来的。寅生含泪做了次羊肉宴,但公梼生只吃了一点,就再也吃不动了。 公梼生躺在床上,黯淡的灯光照射在他的身上。他的脸躲在黑暗中,让人看不清楚。公梼生伸出干枯的手,拉住我的手,对我说:“如果鸟到了快死的时候,它们的叫声都充满了哀怨。如今,我这把老骨头也快到时候了,我心里却明亮了很多。我有些事情本不想对你说的,到这时候我也没什么担心的了,就告诉你。我看到你第一眼,就知道你有相辅之才,但你额头上的这道疤,却告诉我你纵有相邦的才能但仕途多舛。你今后如果做官,必定不会平坦。不过,你身上还有一些东西,我看不透。这些东西究竟是好是坏,我也说不清楚。最初我打算你继承我的学说,但你并不热忱。临淄我有个熟人,叫邹奭,我想让你将我写的书送给他。还有一封信,你也一并叫给他。我走后,寅生就要你多费心了。” 公梼生在一点点地给我交代后事,寅生不停地摸着眼泪,一声悲痛的“老爷”叫得我心里堵得不行。抓着公梼生的手,我连连点头,接过了公梼生一件件的托付。 说完后,公梼生很累的样子,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挥挥手,让我和寅生出去,寅生要坚持留着陪他,却被他固执地赶了出来。不得已,我和寅生站在门外,在等待着一个谁都知道的结果…… 第九章 择士而游 东方,慢慢显出鱼肚白来,我和寅生两个人没不出声,就这样整整地站了一夜。屋子里静悄悄的,同样没有一点声音,自我们出了这个屋子后,屋子就是一片死寂了。 揉了揉酸胀的腿,我推开了那扇掩上的门,进了屋子。一片冰冷劈头盖脸地迎面撞个满怀,不禁使我打个冷战。我进屋的时候,油灯发出剥吧一声,炸个火花,灯光迅速地变暗变小,终于完全没有了。油灯燃尽了它最后一点生命,熄灭了。黑暗又重新霸占了整间屋子。寅生连忙进屋,向油碗里添满了油,重新将灯点燃。 公梼生安详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整个世界已然和他没一点关系了。死亡的蜡黄色蛮横地布满公梼生的脸,无声无息中公梼生离开了这个不能理解他的世界。寅生手一哆嗦,油碗中的油撒了出来,在桌子上流淌着。接着,寅生“哇”的一声,扑向了公梼生,开始嚎啕大哭。面对亡者的哭泣,缘由人对死亡心中的恐惧。死亡,总是给人一副冷冰冰的感觉。 我的胸膛里好像被东西装满了,他们将胸膛塞得满满的,在小小的胸腔中越积越多,胸腔中都被堵住了,这些东西急着要找个地方冲出去,一直向上翻滚着冲锋着。喉咙仿佛有一道阀门,牢牢地将这团东西阻挡在身子里,不让他们出来。这团东西找不到出路,又返回到胸膛中,将原本就被装满的胸膛塞得更满了。我想喊,却喊不出来,想哭,也哭不出来。只是呆呆地站在床边,俯视着公梼生。寅生就在我旁边,而他却仿佛距我很远很远。我能看到他的泪水从眼眶中涌出,而他的哭声却像从天边传来,嗡嗡嘤嘤的,很不清楚。 寅生哭了一通,就跑了出去,在院子里一遍遍地喊着“魂兮归来”,声音很低沉,又拖得很长。声音刺破了黎明的寂静,几只麻雀被惊起,扑棱棱地只飞而去,去追赶公梼生的灵魂去了。 我坐在床边,细细地看着公梼生。他的双眼轻轻地闭合着,就像在熟睡一样。脸颊深深地陷了进去,显得颧骨很高。脸上看不出一点痛苦,布满了安详,也许那个世界本来就是安详的。也许过去他有很多很大的抱负,但现在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不管你是王侯将相,还是你是平头百姓,在死亡面前都是平等的。也许这世界上唯一公平的事情就是死亡,谁也逃不脱的。 我没有刘伶“死便埋我”的豁达,没有庄子丧妻时“鼓盆而歌”的狂放,也没有隐峰禅师倒立而死的解脱,我只是个普通人,虽然穿越了二千年,可还是个普通人。面对着公梼生,心里还是充满悲伤。 接下来的几天,我和寅生都是浑浑噩噩的,一切都是按照程序在进行。我俩的灵魂好像被程序吸走似的,只剩下两具躯体在行尸走肉一般。公梼生终于入土为安了,那抔黄土,阻断了公梼生和我们的联系。也许,过不了多久,这里也会“蔓草萦骨,拱木敛魂”吧。虽说怀才和怀孕一样,时间久了总会被发现的,怀孕总有个时间能发现,而千里马不总是遇到伯乐。公梼生呀公梼生,你纵使有才,也是油菜开在深山里,无人欣赏孤芳自赏。 现在庄园只剩下我和寅生两个人,按照公梼生的托付,我就是这座庄园的主人了。我什么都没做,就无端地继承了座庄园,这要在两千年后,那可是从天上掉下一幢别墅来呀。只是,我无论如何也高兴不起来,心里总是堵堵的。 头七的晚上,我和寅生守夜。灯光跳跃着,影子不安分地在墙壁上摇来摇去。寅生还沉浸在悲痛中,默不作声地垂着头,一脸的凝重。我轻轻地咳嗽声,打破了夜的寂静:“寅生,老爷子临走前让我将他写的书送给一个叫邹奭的齐国人,我们守完头七,算是为老爷子做了我们能做的应该做的事情。明天没有什么事了,我想先收拾下,后天就出发。我想你和我一块去,我们也好有个照应。” “少爷,我想陪着老爷。老爷在时,没少照顾我。即使老爷在地下,我也想陪着他。我自幼父母在战火中丧生,如果没有老爷,我都不知道能不能活在这个世上。老爷的大恩大德,我是无论如何也报答不了的。”寅生抬眼看了看我,眼睛里仍充满了悲伤。 “可是,如果我走了,庄里就只你一个人了,我不放心。老爷子说让我好好的照顾你,我不能就这样一走了之。” “少爷,我们这一走,不知道要过多久才能回来,老爷在下面一定会寂寞的。我留下来,也能陪陪老爷,这样他才不孤单。” 我点点头,也不再说什么了。屋子又陷入了沉静,只有火苗间或噼啪一声。 第二天,我将东西收拾好,就和寅生来到公梼生的墓前。一座孤零零的坟下,躺着一位老人。曾经,他也想身披衮服,也想一绽自己的才学,而现在,功名都成浮云。功名财利非自有,到头终是梦一场。公梼生呀公梼生,你说我身上有东西你看不透,你怎么能看透,我本就不是这个时代的人,也不属于这个时代。如果我做官,很可能会改变历史。到时候,岂不是愁死了我们的考古学家来,还有我怎么去面对“祖父悖论”。平平淡淡才是我的最好做法,我将书交给邹奭就回来,也学你一样,终老山林。也学古人过种梅妻鹤子的生活,回归自然。 太阳刚睁开他惺忪的睡眼,我驾着牛车,离开了庄园,目标,齐国临淄。背后,寅生的影子被朝阳拉得很长很长。这一走,我很快就回来…… 第十章 稷下邹奭 我一个人赶着牛车,行走在苍茫的天地间。前不见行人,后不见来者,真是望天地之悠悠,还好我不是陈子昂也不是阮籍,不用独沧然而泣下。不过一个人行走在这空旷的天地间,总是很孤独的。 庄园里还是乍暖还寒时候,而在平原,已经是春暖花开了。路边的野花,恣意地盛开着,争先恐后地将着春意来闹。幸好有这些不知名的鲜花相伴,一路上才算有点乐趣。 一路风尘劳累自不要说,经过这悠悠之行,在日进薄暮终于到了齐国的都城——临淄。临淄,因其东临淄河而名。齐国一直以富饶名闻天下,其国都也是当时最繁华的城市。晏子出使楚国时说临淄是“张袂成阴,挥汗成雨,比肩继踵而在”,大街上是熙熙攘攘车水马龙,苏秦说齐王时说“临淄之中有户七万”,依此而计,则人口应有三十余万之众。即使这时候最繁华的都市,在我这个两千年后来的人眼里也只是了了,毕竟咱是在人口上千万的城市里待过的。如果不是这次穿越,我也许会一直在那座千万人口的城市待到死。 我迈步来到了稷下学宫门前,瞻望着这座当时的最高学府,这就是当时的中科院,在里面的都是些在历史上留有一笔的大人物,知名学者呀。入门上面龙飞凤舞地刻着四个大字:稷下学宫,显得沉实遒劲、古朴厚重。喉咙一滚,我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唾沫。 和我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我认为学宫就应该用一条四四方方的围墙将他包裹起来,再在门口站几个穿制服的保安,在门口站着。如果再在墙上扯上铁丝网,就是座看管犯人的地方。这座当时的最高学府,竟然连个保安都没有,安全意识也太差了吧。更要命的是人可以随随便便地进出,也没有个人在门口的小屋里坐着,冷冰冰地让你出示什么证件,只怕你进学校做什么破坏活动。 站在门口,我忽然诚惶诚恐起来。整整衣襟,拢了拢头发,我就像一个乡下人头遭进了大观园,好奇而贪婪地看着周遭的一切。轻轻地抬脚又慢慢地落下,害怕惊醒了什么。在知识的圣殿前,我不由地恭敬起来。 迎面走来几个人,在高声谈论着什么。一个人说:“国家应当以商贾为业,加强货物流通。同时降低赋税,藏富于民。民富则家实,家实则国盛,国盛则王天下。”这个人应为管仲学派的。 “不对不对,欲要王天下,必以伐谋为上。大王应该加强军备,提携兵将,才可以避免五国攻齐的悲剧。”一人接着说。看来,这个人应是兵家的。 “大王应大力发展农业,重农抑商,才能仓廪库满。农业才是天下的根基呀。”这个人说的为农家学说。在几个人中,却有几种不同学派意见的对撞,这比北大精神的“兼容并包”早了二千多年呀。如果大学没有了兼容并包,没有了自由精神,那么大学就不再是一所大学,而是一所“高等职业学院”。 我迎了上去,过去问道:“敢问先生,可知道邹奭在什么地方?” “邹奭是谁,我不清楚?”一个一脸茫然地回答。 “邹奭,你不记得了。就是那个前几天和我们在一起吹嘘天地阴阳金木水火土,总是摆出一副高深样子的家伙。他现在正在那间讲堂上课呢,估计现在差不多就要下课了。诺,就在那里,你就直走再在前面岔路口左转,顺着路一直走就到了。”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我看到在树叶间露出的讲堂一角。 本想进去询问,却被里面声音深深地吸引住,我静静地站在廊庑下,虔诚地听着,不遗漏其中任何一个字:“用九:群龙无首,吉。这爻何解?用九,总六爻纯阳之义。兹物孔洪,‘迎之不见其首,随之不见其后’,群龙无首,为迎而不见其首也。且夫天德,万物之始,先之者凶。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有鸟焉,名曰意怠。引援而飞,迫胁而栖。进不为前,退不为后……而卒不得害’,故曰‘不敢为天下先’。又无首,犹言循环无尽矣。‘生生之为易’,故卦六三为既济,卦六四为未济,概言周天循环。君子以温恭自虚,毋骄恃力。孔子师项橐而不失为圣,文王吐哺而兴周。好了,乾卦就先讲到这里告一段落。时候也差不多了,我们下课。” 学生全都站起身来,齐声喊:“彩!”先生先缓缓地出了讲堂,学生们也随着鱼贯而出。我站在门口喊着:“邹奭!邹奭!”里面一人边答应着边走了过来。我打量着站在面前这个叫邹奭的家伙,不禁感慨:想象越丰满,现实越骨感。想象中,邹奭虽算不上什么仙风道骨,但也应该是为满腹经纶的老学究,让我好仰视下。而站在我面前的却是个身高七尺(折算下来就是一米六几)嘴唇上没精打采地长着几根黑毛身材单薄的小正太。别说仰视了,平视都勉强,残酷的现实隐隐将一份失落塞到了我的心中。 简单地将情况介绍下,在邹奭努力回忆着公梼生是什么人的时候,我将书和信一股脑塞到他的怀里,算是完成了公梼生的托付。本想就此别过,会我那采薇庄,做我的逍遥庄主,却被邹奭拦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