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字一号缉灵组》 第1章 天字一号缉灵组 作者:夏汭生文案人所归为魂,魂逡之不去则化鬼,鬼所念非善终成恶灵。====1都市灵异文,也就第一章 恐怖吧_(:3」∠)_2捉鬼谈情两不误,还有萌宠热炕铺。3欢迎吐槽欢迎撒花,不接受人身攻击。====内容标签: 强强 灵异神怪 情有独钟 爽文搜索关键字:主角:陆惊风,林谙 ┃ 配角:茅楹,肥啾(午暝) ┃ 其它:第1章 第 1 章夏日。黄昏。还没到下班的钟点,地表温度居高不下。一股新刷的油漆和熔化的沥青味钻进鼻腔,披散着长发的时髦女人踩着恨天高,弯腰打了个不计形象的喷嚏,低低地咒骂了一句。几排低矮的民工住宿楼在金色余晖下破败又丑陋。斑驳的墙体上画满了愤怒的涂鸦,一一看过去,五颜六色、精彩纷呈。一群人深得国骂精粹,通过这种不入流但不用承担后果的方式,肆意问候了另一群人的父母和祖宗。细高跟踩在坑坑洼洼的水泥地面,“哒哒哒”的刺耳声响从一楼,二楼,顺次往上盘旋,途径一扇扇大同小异的房门,掌心躺着的指阴罗盘却始终安静如鸡。“风哥,你该不会又搞错了吧?”茅楹嚼着快没味儿的口香糖,烈焰般的口红沾了一点在门牙上,她瞥了一眼楼梯口堆成小山的生活垃圾,挥手赶走鼻子下乱飞的蚊蝇和恶臭,瓮声瓮气地抱怨,“你行行好吧,我真的刚刚吃完一顿好的,快他妈被这里糟心的生态环境给熏吐了,要不要这么搞我啊……”边吐槽边逛完三楼,正提脚往四楼走,一阵阴风撩过足跟。“咔哒”一声,罗盘不动声色地转了一格。涂满大地色眼影的丹凤眼倏地眯了起来,茅楹往后退了几步,停在走廊尽头那一家的门前,“是这里吗?”再普通不过的木门刷了层红漆,贴着褪了色的对联。门没落锁,轻轻地掩着,缝隙里透出丝丝缕缕令人不适的凉风。“可算让姑奶奶我给找到了,这回看你还往哪逃。”茅楹收起罗盘,把低腰裤上缠着的、平日里当裤腰带使的细长鞭子慢慢抽出来,缠在手腕上,小心翼翼地推开门。空气在这里停滞,连灰尘都好像有了重量,沉在地表。透过绣花的窗帘,夕阳灼烧着逼仄安静的屋子。还有大敞的衣柜里,那个悬吊着的小小尸体。“操。”被眼前的惨象惊了一下,茅楹忍不住爆出粗口,“下贱的东西。”“怎么?看到什么了?”左耳里塞着的蓝牙耳机传来男子冷静的声音,语速明显加快了一倍。茅楹站在脏得有些黏脚的地板上,围着尸体转了一圈,按着耳机尽力描述:“来晚一步。男孩儿,十岁左右,挂在衣柜里。穿暗红色女士连衣裙,眉心一个黑孔,应该是扎了分魂针。双腿被尼龙绳捆死,脚下坠着坠魂砣,胸前戴着引魂白花,衣柜四周撒了一圈黑色的鸡血。同样的手法,这个月第三起了,不出意外的话,这孩子应该也是八字纯阴。”“什么?”耳机里的声音强调了什么,茅楹蹙起秀气的眉头,“手指甲?干嘛……好,你让我检查那我就检查一下呗。”依言,她靠近衣柜,轻轻托起尸体泛青的手,仔细端详了一番,“指甲完好,没有任何损伤。当心?当心什么……”“嘶——”话音未落,背后突然响起一道尖锐的声音,有利器破风而来。茅楹凭借本能侧身躲过,扎定马步,转过头,打横就是一鞭子扫出去。鞭子由浸了尸油的桃树枝去芯剥皮编成,赤色鞭把上裹了好几道黄符纸,驱鬼利器。被打中的东西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化成一缕黑烟,一把闪着寒光的水果刀咣当一声掉在地上,锃亮的刀锋还在轻颤。“妈呀,可把姑奶奶吓死,差点就英勇殉职了。”茅楹拍着起伏的胸脯,花容失色,装得好像真被吓没了魂。鞭子却毫不含糊地噼啪一声,猛地击打地面,被她拖着,缓慢滑动起来,看上去像是一条游走着的蓄势待发的蝮蛇。女人慢条斯理地踱着步:“我家老大说了,指甲没劈开,身没破,阴魄还没来得及取走,坏人肯定还在屋子里。大兄弟,都到这个地步了,还躲躲藏藏的忒没劲,真给咱们茅山术丢人。”“咱们?”屋顶上贴着天花板,中年男子粗粝阴鸷的烟嗓响起,“敢问姑娘茅山哪一门哪一派?”“哟,我你都不知道就敢出来混社会 ?”茅楹嗤笑一声,手腕一抖,发了狠,鞭子直抽天花板上那一团不显眼的黑影,“我是你祖师奶奶!”黑影转瞬即逝,下一秒又出现在穿衣镜里。茅楹还没来得及看清,周遭突然响起小孩咯咯咯的笑声,从四面八方涌来,顿时激起她一身的鸡皮疙瘩。“这还没过招,就迫不及待把你养的小鬼拉出来遛啦?”茅楹从贴身胸衣里拈出两道符纸,钳在指尖,警惕地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还不忘撂狠话,“被我打散了可别哭。”“哼,丫头片子也敢口出狂言!”这时,门口一个扎着双马尾的女童悄无声息地出现,手里提着把切肉的大砍刀,身体的各个关节都扭曲着,全黑的眼珠一动不动,死死地盯住她的方向,樱桃小嘴红得沾了血一般,诡异地扬起,吐出中年男人的声音,“我劝你别多管闲事。”“哎呦,祖师奶奶我好害怕的哟。”茅楹偏过身,正面朝向“她”,收起漫不经心的假笑,“这丫头是两周前第一个遇害的吧?新养的小鬼可没什么法力。”“呵呵呵。”闻言,女童吊着尖嗓笑起来,白齿配着血唇,看着格外瘆人,“法力怎么样,试试才知道。”话音刚落,那女童就如同提线木偶,身段软软地一飘一闪,人就飞到了跟前。茅楹瞪大了美目,跟那双幽深的黑瞳来了个近距离的眼神交流,黑瞳恶意地一转,又成了全白,攀爬着红血丝。肝胆一抖,指尖的符纸顷刻间全数飞出,窜着火花想贴上女童的眉心,三张符有两张被灵活地躲过,在墙壁上炸出两个圆坑。剩下的一张不偏不倚地贴在了那把尺寸惊人的砍刀上,符纸上沾着的散魂咒立刻顺着刀身往女童的手臂上蔓延,刚触到指尖,砍刀便被放弃,朝着茅楹丢了过来。茅楹踮起脚尖一个起落,迅速拉开距离,落地的时候却被恨天高崴了脚,差点没站稳。 第3章 茅楹左手拎着她镶了钻的宝贝高跟鞋,右手拎着罐儿冰啤,赤着脚蹲在大马路边上。头发乱蓬蓬的,衣衫不整,远远望过去就像个误入歧途的失足女青年。这副尊容实在是没眼看,陆惊风忍不住念叨:“前两天开会你是不是又做梦去了?老邢强调无数遍了,怎么说咱们也是体制内的人,国家公务员,注意点仪容仪表好不好?再要来个突击检查,还想不想要工资了?给我把鞋穿上。”“切,就那点贫瘠的工资,都不够我塞牙缝的。”茅楹灌了口啤酒,晃晃悠悠站起身,朝陆惊风肩头上站着的乌鸦吹了个口哨,日常拐骗道,“对吧肥啾?等姐姐辞职了,把你带回家好吃好喝地供着好不好?”乌鸦冷冷地瞥了她一眼,转过鸟头。“不是肥啾是午暝。”陆惊风纠正道。“啊,肥啾,突然这么冷淡啊,是不是也嫌弃姐姐人老珠黄了?”鸟的态度刺激了大龄剩女,茅楹扑过去一把抱住鸟头,声泪俱下地控诉,“嘤嘤嘤,连肥啾都对我爱搭不理,还有谁要我?难不成真的要去相亲?”乌鸦被她晃得目光呆滞,生无可恋,连胸前嵌着的黄晶聚魂石都暗淡了许多。“说了,不是肥啾是午暝。”陆惊风试图把鸟夺回来,茅楹二话不说,直接把乌鸦的头塞进了自己高耸的双峰之间,还往里怼了怼。“肥啾,来,感受一下姐姐的柔软。”陆惊风:“……”“去你妈的女流氓。”“咦?风哥,你刚才是不是爆粗口骂我了?”“没有,你听错了。”陆惊风神色不变,转换话题很熟练,“这次行动,真凶根本没露面,单纯靠指挥那两只小鬼就能行凶,有点手段。”想起刚刚那恶心的场面,茅楹嘴里泛酸,咽了口唾沫,烦躁地挠起惨不忍睹的头发,“从刚刚交手的情况看来,他饲养的小鬼比藏獒还凶,怨力很强。区区不到一个月,比得上那些养了十几年的小鬼。”“想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提高小鬼的怨力,你觉得怎么才能做到?”陆惊风问。茅楹揉搓鸟头的动作顿了一下,白皙的脸上闪过不可思议:“他……以血饲鬼?”陆惊风动了动薄唇,刚想再说些什么,裤兜里的手机疯狂震动起来:“像一棵海草海草海草,随波飘摇~~”喉咙口滚了一圈的话又咽了进去,他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来电显示上的人名,边清嗓子边给茅楹做了个口型:“老邢”。茅楹闭上嘴,给了他一个同情的眼神。“喂……”“陆惊风!他奶奶的,你们天字一号的人呢!晚上七点百里亭开会你是不知道还是忘了?还有五分钟,就差你们组了!还想不想混了?不想混提早跟我说,辞职报告我都替你打好了……”咆哮声实在太大,陆惊风面无表情地把手机拿远了一点,看了眼手表。等那边情绪发泄完一波,他才又把手机拿回来,赔笑道:“是是是,邢局别生气,气坏了伤身体,不划算。我这边临时出行动,耽误了一点时间,马上就到,马上……”对方直接撂了电话。“开会开会开会,一个单位如果整天只知道开会,那它离解体也不远了。”茅楹把空易拉罐抛进垃圾桶,擦了擦嘴巴,“哼,老娘迟早跳槽。”“大小姐行行好吧,你一个财阀二代,拍拍屁股随时可以走人。”陆惊风伸手拦的士,愁眉苦脸,“但是你一走,哥我可就成了光杆儿司令,咱们组就此完蛋。你忍心吗?哥有几十万的房贷要还,还要养午暝,他吃的皇家鸟食儿太他妈贵了,除了这些,还要……”在陆大穷逼的一路念叨下,他们赶到了百里亭,路上实在太堵,迟到了近半个小时。进去的时候,邢泰岩正在总结这个月各个组的绩效和破案率。陆惊风跟茅楹缩肩猫腰,顶着犀利眼刀的凌迟,摸到最后一排的角落里蹲好,尽全力地降低存在感。“有些组,具体哪个我就不点名了,功夫不精进、绩效吊车尾、态度不端正、整天嬉皮笑脸没个正形,回回突击检查找不着人,连开个会都迟到,我不知道你们脑袋里……”天地玄黄,四字部共八个组,陆惊风顶着其余七个组几十道看热闹的目光,咧开嘴笑了笑,如坐针毡。“这个就不公平了吧?别的缉灵组,少说也三个组员起步,咱天字一号就只有俩,拼绩效拼破案率,一个人四条胳膊四条腿也拼不过啊……”茅楹性子直,咽不下这口气,小声嘀咕。“陆惊风。”邢泰岩突然点名。“嗯?”陆组长原本靠着椅背瘫成一汪水,立刻正襟危坐,“邢局?”“明天你们组的新组员正式到岗。”邢泰岩用公事公办的口吻通知,顺带施压一波,“这回给你们凑足三个组员,希望下次开会,天字一号能有点长进。”“好好好。”陆惊风和气地笑成一朵花,“谢谢邢局。”接下来,会议上把各组碰上的棘手案件逐个分析,按照各组的实际能力重新调配。这个部分陆惊风他们就是来打酱油的,因为那些棘手重案基本上不是被人数众多的天字二号揽过去,就是被实力强大的玄字一号包圆,基本没天字一号什么事儿。于是陆惊风跟茅楹,连带着肥啾,二人一鸟一口气睡到会议结束。邢泰岩气鼓鼓地夹着公文包走了,各组陆续散场。“呵,瞧瞧他们这副怂样,怎么配得上天字一号的头衔?简直可笑。按我说,趁早取缔算了,让人看了还以为咱们缉灵局都是这路货色,丢人。”迷迷糊糊间,陆惊风听到前排不客气的议论声。“小声点,你去年刚来,不知道。天字一号在以前,实力可是最强的组,尤其是他们的组长,姓陆的家伙放在以前……”“以前?以前实力强现在就可以躺在功劳簿上啃老本儿了?现在的社会弱肉强食,谁厉害谁说话,配不上名号就该主动让贤,别人不好意思说,他还真敢厚着脸皮占着茅坑……”陆惊风不动声色地听着,心想,嘴这么欠,是哪个组的人?玄字一号吗?费老狗真不会管教下属。正想着,平地一声嘹亮的鞭鸣。“小子,有什么话,有本事当着姑奶奶我的面儿说,背后嚼什么舌根?”陆惊风睁开眼,只见茅楹冷着脸,站在前排,用桃鞭的鞭把指着一个精瘦的年轻男人。 第5章 【邢太严】:陆组长,跟同事打架,搞内部分裂了?(微笑)【邢太严】:(图片)【邢太严】:已通报批评,大字报张贴,凌迟三个月。【邢太严】:不要沉默,沉默拯救不了你。【邢太严】:给你个痛快,扣一个月工资,或者写一万字检讨加保证书,随便挑。陆惊风右眼皮跳了一下,内心咆哮:通报批评?一万字?我做错了什么我就写检讨?龟孙子怼到跟前求收拾,我不过就是成全了他的梦想!你让我写检讨我就写检讨,那我还有没有男人的尊严?【天字一号颜值担当】:我选检讨。扣工资?不存在的,这辈子也不可能扣工资的,没有工资就没有钱,没有钱就维持不了生活最基本的样子。被生活的重担压弯了脊梁骨,陆惊风靠在地铁的角落里,打开手机备忘录,酝酿起感人肺腑丧权辱国的长篇检讨。地铁时不时到站停顿,涌下去一波人,又挤上来一波。眼角余光里,一位西装革履的青年男士拖着疲惫的步伐,在闸门关前的最后一秒冲了进来。明明是盛夏,外面温度高得像包子铺的蒸笼,那人穿着厚实的西装三件套却轻松自如,滴汗不流。“小伙子,穿这么多不热啊?”旁边跳完深夜场广场舞,搭地铁回家的大爷随口问了一句。那人奇怪地看了大爷一眼,嘟嘟囔囔:“热个屁,我都冷死了。”大爷心大如天,也不恼,慈眉善目地念叨起来:“年轻人身体有点虚啊,少熬夜多运动,三餐都得按时吃,工作再怎么重要也不能……”“去去去,一边儿去,烦不烦。”年轻人听不得这种碎碎念,只觉得聒噪,赶苍蝇一样一边挥手一边往里挤,最后在陆惊风身边站定。滚滚黑气带着凉意,在脚底肆意流窜,陆惊风指尖一滞,抬起眼帘,跟趴在男人肩上的东西打了个照面。从残破的碎花连衣裙跟黑长的头发看来,应该是位姑娘。只见她佝偻着腰,手脚并用,以一种很不自然的方式缠在男人身上。陆惊风看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是哪里不自然。她的胳膊和腿从关节连接处开始,呈90度向外翻,像是被人硬生生掰断。由于手不能抓腿不能合拢,她只能用上臂勒住男人的脖子,把自己固定住。察觉到有人对她行注目礼,那双缩成极小一点的黑色瞳仁机械地一转,颤悠悠地盯住陆惊风。死得真惨。陆惊风面无表情地想。那张脸也就眼睛还能勉强瞧出个样子,其他地方整个一片血肉模糊,鼻子塌了,嘴唇也没了,八颗牙和下颌骨白森森地露在外面,滴滴答答往下流着涎水和黑血,不是骷髅却比骷髅还不美观。陆惊风打了个哈欠,看了眼手表,自言自语:“怎么还没到站?”女鬼以为他只是在看站牌,便打消了疑虑,收回目光,专注地啃起背着她的那个男人的脖子。到站下地铁之前,陆惊风想了想,还是拍了一下背鬼大兄弟的肩,递出一张名片,凑到他耳边低声道:“兄弟,需要帮助的话,来这个地方。”那人昏昏沉沉的,反应很迟钝,名片被塞进手心才反应过来,翻过来一看:黑色磨砂铜版纸上赫然印着“驱鬼缉灵”四个烫金大字。除此之外,就是一串小号字体的地名,连个联系方式也没有。他莫名其妙挠挠头,以为自己碰上了什么假冒伪劣臭道士,再一回头想损两句,人已经不见了。于是不甚在意地把名片揣进口袋,打算下了地铁随便找个垃圾桶就扔了。“为什么放过她?”单肩挎着的背包里,乌鸦探出头,眨着困惑的绿豆小眼睛,“怨气深重,已化恶灵。那男的性命难保。”陆惊风冷冰冰地吐出四个字:“罪有应得。”“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午暝难得意识清醒,老神在在地啄起他的头发,“每年局里的道德水平监测你是怎么过的?”“我不是给了他名片吗?”嘴角弯起一丝浅浅的弧度,陆惊风耸肩,“机会只有一次,看他自己的造化。”========第二天,新组员要来报到上任,天字一号缉灵组的所有成员为了营造出热情友好的表象,一上午哪里都没去,专门在办公室候着。等来等去,一直到吃午饭的钟点,连个鬼影也没瞧见。茅楹抱着肥啾快把鸟头给撸秃了,躁狂得很。“不是,风哥你打个电话催一催啊?我下午要去做头发的,tony老师可是很难预约的,万一黄了,我就……把肥啾炖了煨汤喝!”“谢谢,刚好这两天他吃的那个鸟食牌子又涨价,麻烦大姐动手了。”面对威胁,陆惊风不为所动,“再说,人都没见到,我哪来他的联系方式?”“问老邢啊。他派来的人,还能不知道?诶,你猜新组员是男是女?”“男的吧。”陆惊风叼着笔杆,头疼于那篇万字检讨,“如果是女的,老邢会提前打招呼的,针对我进行一番深刻的思想教育。什么要时时刻刻体恤女同志啊,不要把女的当男的用,不要把鸟儿当人用之类的。”“男的啊,帅不帅?”某个被当成男的使唤也丝毫不介意的女性,灵魂深处突然燃烧起求知的火焰,“多大年纪?这年头还兴不兴办公室恋情?哎呀,我妈这两天总催我相亲结婚,这回要是来个看得顺眼的,风哥你就帮忙撮合撮合呗……嘶,肥啾你啄我干什么?吃醋了?放心啦,姐姐有了小鲜肉也不会忘……”茅楹在外太空环游一圈的美好想象在办公室那间摇摇欲坠的门儿被推开之后,戛然而止,彻底凉凉。“酷姐你谁?”“酷姐?”陆惊风从自我忏悔的海洋里抬起头。门口背光站着一人,一米七五左右的个子,穿着灰色长袖连帽衫,破洞牛仔裤,黑色口罩遮了大半边脸。从直男思维出发,陆惊风横看竖看没看出来这人是男是女,在他的认知里,女人都像茅楹那样,长发飘飘妆容精致作天作地。这种留着短寸、自带杀气的物种……难道不是同胞带把大兄弟?“有……胸……”茅楹用手挡着半边脸,以口型点醒他。 第7章 进医院大门前,陆惊风问林谙。林谙想说没有我不会的,但这话显得太狂,他现在得低调做人,于是虚心道:“你需要我会什么?”陆惊风:“……”哇塞,现在的姑娘好狂,需要她会什么就会什么吗?那就不怪他不客气了。“演戏会不会?”“演戏?”话音未落,陆惊风长腿一勾,暗戳戳一记横扫。林谙一时不察,小腿被绊了一下,重心失控,整个人朝后仰倒。在快要跟地面来个亲密接触的时候,他原本打算直接一个后空翻安稳落地,一双温热的手却横空搂住他的腰,把人截住了。紧接着耳边响起陆惊风惊慌失措的呼喊:“老婆!你怎么了老婆!人呢,来人啊!医生,这里有人晕倒了!”喊完直接把林谙的头摁进怀里,按得严严实实,低声急促道:“闭眼,装死。”林谙稀里糊涂间,从缝隙里瞄见一大群人围拢过来,于是极其配合地头一歪腿一蹬,直挺挺地“死”了过去。“乱喊什么?人咋了?”“刚才还好好儿的,进来就倒了。外面这么热,是不是中暑了啊医生?”陆惊风满脸焦灼,抱着老婆不撒手,丈夫人设走得很用心。“你放手,哎呀,放手我看看,人没中暑都被你捂中暑了。”医生掰开陆惊风的手臂,把林谙解救出来。然后林谙就感觉到有人把他的衣服拉链拉开,再把他口罩拉开,上手直接掐人中,那力道……差点没把他掐得背过气去。一波抢救搞完后,人还是不醒,医生有点慌,直接让担架过来。这些还不算什么,林谙内心的怒火已经烧焦了五脏六腑,可爱的陆组长又往火里添了一勺油:“医生,我老婆没事吧?她还怀着孕呐,三个月了。”林谙气得只想当场诈尸。医生一听,肚子里还有一条鲜活的生命,连忙指挥着抬担架的两个实习医生:“快快快,往妇产科那边送!”一番手忙脚乱的检查之后,林谙再睁开眼,已经躺在了住院部的妇产科病房。“你最好努力跟我认真解释一下。”他冷冷地盯住病床旁守着的陆惊风,一字一顿咬牙切齿地道。戏精陆演得太投入,连眼眶都可疑地红了,边低头削着苹果边自责:“老婆,都是我的错。孩子没了咱们可以再要,你要是气伤了,我可怎么办?都快把我心疼死了。”“是啊,没了就重头再来呗,小夫妻俩没啥毛病的,要个孩子还不简单?”隔壁病床上挺着大肚子保胎的中年妇女宽慰道。林谙捏紧了拳头,飞过去就是一记恶狠狠的眼刀。“哎呦,年轻人,你这小媳妇儿脾气可大哩,平日里惯多了吧。”那女的一番好心被当做驴肝肺,翻了个白眼,刷的一声把床帘拉上了。没了观众,就没得演了。陆惊风抹了把脸,递过去削好的苹果,“抱歉,你就先在这儿躺着。等我把凶犯找出来了,回头请你吃饭。”“你想找人,直接大大方方地进来找啊,整这出干什么?”林谙很恼火,觉得这人脑子有病。“今日晚十点二十,天干地支全阴,这时候出生的孩子符合那人作案的全部条件。”陆惊风一边解释道一边笑得特别可亲,“所以整晚我们都得守在这里。”“刚刚我去所有病房转了一圈,今天晚上有很大概率会临盆的产妇有六个。我们要配合好,先确保孩子们的安全,再伺机抓人。”林谙狐疑地瞅了他一眼,“陆组长,你真的不是在耍我?”出于一种男人的直觉,他总觉得陆惊风就是看他不顺眼,想来个下马威,才计划了这么一场闹剧。“怎么会?你想多了,就算你的名字跟我有点犯冲,我又怎么可能肚量小到因为这,去欺负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呢?”陆惊风温柔一笑。林谙:“……”第5章 第 5 章陆惊风懒散地靠着窗台,手里捏着那把一寸来长的水果刀,转笔一样地转着。薄薄的刀锋闪着寒光在指间上下飞舞,回回都惊险地擦着突出的骨节掠过,离剐皮削肉也就毫厘之差。他边耍帅边漫不经心地开口,“再说了,林小姐,咱们这才第一次见面你就……”一句话刚开了个头,“咻”地一声,有尖锐的利器划破了病房清凉的空调冷气,往正在灵活翻飞的手指袭来。高速旋转的水果刀叮的一声被打中,陆惊风只觉得五指连着手腕都被震了一下,刀脱离了原有轨道,铮然落地。低头看过去,一根亮晶晶的银针直接穿过刀身,钉进了地面。再细瞧,居然是打点滴的那根注射针。被卸了拔出来,充当了暗器。陆惊风眉峰一挑,刚想对林谙杰出的指力拍手叫好,干净利落的拳头,裹挟着劲风,就不打招呼地滑到了跟前。他本能一偏头,堪堪躲过。那只拳头擦着鼻梁过去,陆惊风近距离注意到这人的皮肤苍白得不似活人,静脉也呈现一种诡异的深紫色。来不及细想,眼看那人意图抽手,他忙以手刀下劈,格住那条纤细的胳膊,另一只手隔着长袖攥住对方手腕。一拉一扯间,让那记暴戾的右勾拳有来无回。陆惊风不明白怎么就动了手,正打算开口说几句软话,挽回一下场面,眼角余光里却倏地掠过一道黑影,有什么东西从那条胳膊的衣袖里蹿了出来,角度刁钻,灵活得恍若活物。一时避之不及,还没退出半步,一根凉凉的黑线就已然勒在了喉结上。黑线的触感很奇怪,冰寒入骨,一起一伏像是有自己的呼吸,甚至还在缓慢地蠕动。 第9章 “就他?”林谙歪着头,从缝隙里看出去。陆惊风点了点头,“八九不离十。”“剖吧,你这算早产,顺产的危险可是很大滴。”医生随便溜了一眼,直接提出建议,还不忘恐吓一番,“看看,羊水都快流干了,再不剖孩子就闷死在里面了。”“不行,说什么我也要顺产,医生你别吓唬我,我心里有数……”大婶掐着老公的手臂,疼得脖子上那根青筋涨起老高,却仍然坚持己见。医生跟她说不通,转头问老公:“家属,你怎么说?”“剖剖剖……还是剖吧老婆,我担心啊……”那男人一听有危险,吓得肝胆俱裂,一咬牙,这辈子就硬气了这一把,“剖!听我的!医生,咱们剖。”那产妇此时就是不依也没了话语权,家属直接替她做主签了手术同意书。“行,那护士长你去准备手术室,赶快把人推过来吧。”背过光,医生扶了扶眼镜,低头看了一眼手表,十点差一刻。他舒了一口气,一抹得逞的冷笑一闪即逝。“他会掐好时间,让那孩子在十点二十准时出生。”陆惊风合上床帘,“一个八字纯阴的孩子就这么人为产生了。”“你们缉灵局不是驱鬼缉灵吗?怎么连活人也管?”林谙低头玩起手机,随口提醒了一声,“那个医生,是个活的,归重案组管。”“有时候活人的执念更深,比阴魂恶灵更可怖。那边一时半会儿管不了,就这么放任不理,这世道不得大乱?”“怪不得你说你们组绩效低下,合着都是组长爱多管闲事。”林谙冷声讥讽。陆惊风笑了笑,也不辩驳,从随身携带的背包里掏出一卷泛黄的旧绷带,绷带的边缘已经被磨得毛糙脱线,他用牙齿叼住一端,拉紧,右手慢慢地给左手缠上。“你手怎么了?”林谙从微信聊天里抬起头。陆惊风难得的没有有问必答,只是扯了一个苦笑,比哭还难看。交浅不言深,这是最基本的社交礼仪。林谙垂下眸子,不去深究。叮咚一声,微信里邢泰岩回了消息。【邢太严】:你居然不知道天字一号的陆惊风?这些年林老爷子是把你扔进深山老林闭关苦修了吗?【不姓林】:呵。再提林天罡。恩断义绝。【邢太严】:得,你们父子两的事我不掺和。不过我还以为你是知道陆惊风这号人物,才答应去的天字一号缉灵组呢。啧,你们组长当年可是个叱咤风云的人物。等等,我给你个提示啊。“11楼手术室。一起去?”陆惊风缠完绷带,把衬衫的袖子放了下来,遮住。他摊开手掌,一小簇蓝色火苗飘飘忽忽地从他食指指尖升起,一开始还掌控不到位,时而火光大胜,时而又哔剥一声熄了,试了好几次,才勉强稳定下来。林谙盯着那点妖异的火光,和火光映衬下那张沉静的侧脸,一线熟悉感在心头萦绕,若隐若现,总觉得哪里似曾相识。手机屏幕又亮了起来。这次是言简意赅的四个字【邢太严】:焚灵业火。第6章 第 6 章陈景福今年四十三岁,掰着手指往上数三代都是茅山道士,修炼一辈子,干的尽是走阴镇宅看风水这些营生。这种营生不好做,陈家太爷爷那会儿,还算有些天赋异能,在风水圈名声大噪,鲜亮一时,但越往下传,子孙后辈就越废柴。一代不如一代,等传到陈景福父亲的时候,基本上就成了坑蒙拐骗的江湖术士,靠一点皮毛勉强维持生计。陈景福小的时候还曾经跟着学了点边角料,后来上学上出了名堂,就弃道从医,顺风顺水地当了一名三甲医院的产科医生。对这他也挺满足,每天迎接新生命的诞生,也是功德一件。本来他以为自己的人生会一直这么幸福又顺遂地过下去,灾祸却如同觊觎已久的猎豹,在前年突然跃出,一口咬住了他的咽喉。变故一开始,发生在他唯一的儿子早晨刷牙时的牙龈出血,再后来,不知道怎么就演变成持续不断的发烧,淋巴和肝脾的肿大,最后呕吐频发、皮肤出现绿色的可怕硬块,捱到这一步,他天真可爱的儿子也早就因为化疗,失去了乌黑茂密的头发。病危通知单开始像雪花般密集地飘到他手上,纸张很薄,也很轻,很难想象上面居然能承载生命。医术解救不了他的孩子,陈景福才想起祖传的茅山术。他把乡下的祖屋翻了个底朝天,就只失望地翻到几本残破的经书,从头翻到尾,也没看到期望中的起死回生之术。他不甘心,掘了太爷爷的坟,在枯骨堆里找到一根玉简。当天晚上,他枕着玉简睡觉,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位无脸人告诉他一个法术,可以通过养小鬼,取阴魄还阳魂。抱着死马当做活马医的心态,陈景福心惊胆战地照做了,第一个孩子死的那天,奇迹在翌日清晨敲响了他家的门,他的宝贝儿子从休克状态苏醒了……“你不要怪我,要怪就怪你投错了胎,生错了时辰。”男人一身满是皱褶的白大褂,静默地站在保温箱旁,箱里柔和的蓝光投射在他冰凉厚重的镜片上,使人看不清底下掩盖着的目光。保温箱里,红彤彤的婴儿被粉嫩的襁褓裹着,因为早产,眼睛还没睁开,肺部功能还没发育健全,小巧的鼻子里插着氧管。也是个男孩儿,此刻正无意识地吮吸着大拇指,甜美又安详。陈景福背着手站了一会儿,看上去就像是一位尽心尽责的医生,特意过来照看脆弱的早产儿。托管间监控的线被剪了,护士也被打发去查房,他慢慢伸出双手,把孩子轻柔地抱了出来,动作间甚至带着点虔诚和温情。就差你一个了。他面带微笑,一股如释重负的轻松感提前自心间溢了出来。这一刻,他仿佛看到缠绵病榻瘦成一把骨头的儿子伸了个懒腰,面色肉眼可见地红润了起来,然后他抖擞精神下了床,没有任何人的搀扶和帮助,自己穿衣洗漱整齐地坐在了餐桌旁,揉着饿扁的肚子对他妈撒娇:怎么早饭又是速冻水饺。嘿,该让孩子他妈闲暇时候去报个烹饪班了。陈景福心里合计着,手下越发从容,不紧不慢。婴儿实在太小,不懂挣扎,捆绑的手续也免了,于是直接按住孩子的手脚,拿出分魂针,对准了眉心。 第11章 楼梯间太狭窄,根本施展不开手脚,陆惊风其实是故意把鬼婴引到更加宽敞的地方。一冲出去,他就守在门口,掏出包里桃木灰烧就的黑炭,笔走龙蛇,用五秒钟功夫临时在地上涂鸦了一个拘灵阵。鬼婴果然尾随而来,一大脑袋栽进了阵中。拘灵阵遇恶灵则启,金光暴涨,鬼婴怪叫了一声。但也就只叫了那么一声,它冲刺过来的速度太快,直接挣脱了阵心的引力,由于强力摩擦,身上冒起浓烟。浑身“仙气”的鬼婴转过身,狂甩舌头。陆惊风这才发现他可能小觑了这个丑东西,心下一紧,默念起业火咒。这个祖传的绝招吧,放在以前,那是收放自如,逮谁烧谁。现在风光不再了,时灵时不灵,越急越不灵,恼人得很。念了几遍,左臂上熟悉的灼烧感迟迟不来。陆惊风心知一时半会儿这绝招是凉了,索性放弃,直接撒开腿狂奔,满车库的遛起了鬼。边跑边伸手往背包里掏符纸,也不看掏出的是些啥,闭着眼睛就往后扔,最后背包被掏空,他直接把包甩过去。霹雳哐当一阵响后,脖子上倏地一凉,脚后跟一蹬,他紧急刹车,停了下来。围着车库跑了有几圈,就是马拉松选手他也喘。胸膛剧烈起伏,呼哧呼哧拉着风箱,嘴里弥漫开铁锈味,加速泵动的心脏提高了全身血液循环的效率,导致手脚脑门儿都是热的。唯独后颈和左边肩膀是冷的。陆惊风咽了口唾沫,一低头就看到一条猩红的舌头,软塌塌地从肩膀上荡了下来。他不是很想扭头跟那个丑东西来个深情对视,只是僵立着不动,想伸手掏出裤兜里的匕首。然而手指刚刚触到裤兜边缘,他发现自己被冻住了,除了眼睛能转,其余哪里都动惮不得,就像被下了定身咒。而那条湿滑的舌头突然打挺绷直了,舌尖长出倒刺,猛地往心脏的位置戳刺过来。实在没办法,只好走下策。陆惊风急促地低唤了一声,“鲶鱼!”左臂上缠着的破绷带应声缩紧,以磅礴之力越收越紧,紧了还收,毛糙的边缘一点一点嵌进血肉,拼命绞死。血液几乎被勒得凝滞不动,左手手背的筋脉暴涨,根根凸起,仿佛下一秒就要炸裂,那股灼烧感这才姗姗来迟。他拼尽全力,艰难地动了动颤抖的手指,眼看灼烧感还差一点即将到达指尖,呲啦一声,那条舌头也刺破了衬衫。陆惊风的鬓角渗出冷汗。这时,一道黑影从斜后方凌空俯冲而来,迅疾地缠住鬼婴的大脑袋,一起从他身上滚落出好几丈远。禁锢一下子就松了开,陆惊风的身体晃了晃,险些没站住。抬眼看过去,临门一脚救他的,是今天下午险些给他割喉的那条“黑线”。一转头,林谙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悄无声息地站在了身边,虽然他一言不发,面无表情,冷漠的样子看上去有点欠扁,但陆惊风还是莫名其妙感受到一股含蓄的队友爱。“黑线”与鬼婴缠斗得难舍难分,那鬼婴凶悍异常,战斗力爆棚,虽然只有伶仃两条胳膊,但速度奇快,狠厉刁钻,隐隐有把那条线压着打的走向。斗着斗着,不知道是不是陆惊风的错觉,他觉得那“黑线”的直径越来越长,个头越来越大,原本只有小拇指那么粗,缓一会儿再定睛一瞧,已经扩大到脸盆那么大,且有止不住的趋势。不光粗细有了变化,形态也不一样了。渐渐地,能看出头尾了,还多出了四只爪子,头上长角,尾上出麟。陆惊风想了想,这他妈不会是条龙吧?他瞪着眼睛低头看向林小姐,林谙高矜地抬起下巴,嘴角得意地扬起一抹拽拽的笑,高深莫测地道:“式兽冥龙。”式兽?有什么知识点一闪而过。“东皇观林氏?”陆惊风一拍手,忽然意识到他貌似收了一个不得了的组员,下意识追问,“林天罡是你什么人?”林谙皱了皱眉,侧过身,只留给他一个冷漠后脑勺。拒绝回答这个问题的气场很明显。这时,那只式兽咆哮一声,叼起鬼婴往空中一抛,张开大嘴,就咕噜一口囫囵吞了进去。战场安静下来,大地一片白茫茫,真干净。陆惊风目瞪狗呆了良久,才把掉下来的下巴勉强收回来:“完……完了?”“嗯,估计不太好消化。”林谙点点头,冲他的式兽招手,“大清回来。”那条五大三粗的冥龙扭着腰亲昵地游了过来,从林谙的脚跟开始盘,一直盘到头顶,把喷着浊气的头颅搁在了林谙的肩膀上,看样子,是在求表扬。林谙撸猫一样撸了一把它的头,随后打了个响指,那庞然大物就乖乖还原成了黑线样貌,拱头拱脑地缩回了林谙的衣袖。陆惊风被这番帅到飞起的操作糊了一脸,羡慕极了,“林姑……林大爷,这线的名字叫啥?大清?”林谙瞥了他一眼,冷淡地嗯了一声。“不考虑换个吉利点的名字吗?”陆惊风打从心眼里,觉得这个名字起得简直太不走心,“大清亡了,亡了一个世纪了。”林谙:“……”我爱叫啥就叫啥,关你屁事。“要不叫阿尔法?霹雳暴兽?尼古拉斯.佩妮.清?”陆惊风把背包从地上拾起,拍了拍,重新背上,满嘴跑火车,“无敌小神龙也比大清好听啊。”插着兜、默默走在他前面的林谙突然停了下来。陆惊风一个不留意,狠狠地撞了上去,那女人的脑袋不知道是啥做的,铁一样,砸在胸口闷疼!下一秒,林谙转过身,用拇指和食指,一点都不温柔地拈起他左手上缠着的绷带,顺带着拎起了他垂在身侧的手臂。绷带已经松了一半,一头掉了出来颓丧地晃荡着,饱浸了鲜血,布料实在兜不住,血就顺着线头滴滴答答地往下掉。陆惊风这才想起来还有这茬,回头一看,他走过的地方,一路都洒着星点血迹,有点惨烈。 第13章 他这副身体的个头比茅楹还要矮一点,但只是低头插着兜往那儿一站,什么话也不说,天生凌厉的气势就已经冲破所有外在限制,兜头压了下来。茅楹见她不让道,自己背后八卦别人又理亏,只好扭头拼命朝陆惊风使眼色。陆组长身兼组内矛盾调和的重任,顶着压力强行开口:“林谙来啦?怎么身上全湿了,没带伞?快进来擦擦,免得着凉。”林谙站着没动,水平伸出一条胳膊撑住门框,挡住茅楹的去路。茅楹挑起一边眉毛,潜台词通过表情飙了出来:怎么着,老娘都能避则避了,小丫头片子还得理不饶人呐?见这情形,陆惊风头皮有点炸,以为自己即将目睹一场女人间揪头发撕衣服的世纪混战。茅楹的脾气他再清楚不过,李子树恨不得栽在她家门口,全世界她最有理。林谙呢,光看模样就知道,绝对不是个善茬……这要是打起来,帮谁不帮谁?气氛越来越冷,陆惊风的头也越埋越低,就差躲进椅子下面。“药我顺路买了,你不用出去。”没想到的是,林谙最终只是淡淡地撇了茅楹一眼,干脆地撤回手。“哦,对了,门外还有个人,像是专门找来这里的。”怪都怪林谙的存在感实在太强,他一出现,陆惊风和茅楹的视线就聚焦在了他身上,一直等他说出这话,两人才注意到门外的阴影里,竟然还掩藏着另一个人的半边身子。“先生,有什么事进来说吧。”冷静下来,陆惊风纳闷儿自己方才在瞎紧张什么,一点小事双方也不至于真就撕破脸皮。想了想,大概还是林谙本身就容易让人紧张,才会让他产生一种此人碰不得、一点就炸的错觉。他舒了口气,恢复了正经神色,又冲门口傻站的人重复了一遍,“先生,既然来了,还顾忌些什么?”虽然那件破烂衬衫怎么看都缺乏起码的职场修养,但陆组长整个人一旦严肃起来,从内而外就会散发出一种“我很专业”的气场。林谙与他擦肩而过,把装了各种止血镇痛、消炎化瘀药膏的袋子啪一声甩在他桌上,回头就趴在自己桌上打起了盹。陆惊风也从自己抽屉里翻出一条干毛巾,扔出去,精准地盖在了林谙湿哒哒的头上。二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彼此一个谢字也没提。有时候,一起同仇敌忾打过架,就是最快相熟的方式。门口那个男人磨磨蹭蹭了半天,陆惊风的碘酒都快抹完了,他才下定决心歩了进来。啪啪啪,简单粗暴地在手臂上贴了几张药膏,陆惊风抬头打量来人。男人二十七八岁的模样,一身笔挺西装,相貌堂堂,称得上英俊。只是面色惨白,勾背拢肩,一副惊惮畏缩的模样,眉心正中也浮动着一抹隐隐约约的黑气。厉鬼缠身,不得安宁。陆惊风只需一眼,立时下了评断。再看第二眼,他又觉得这人有点眼熟。第9章 第 9 章这时,肥啾从鸟食罐儿里适时抬头,粗着嗓子啼叫了一声。经它提醒,陆惊风想起来了,是那位地铁上偶遇的背鬼大兄弟。茅楹自觉担当起秘书的工作,招呼人坐下,并亲切地递上一杯温开水——拮据的天字一号缉灵组连罐好茶叶也买不起。“在下陆惊风,先生怎么称呼?”陆惊风把挽起的袖子放了下去,还不忘贴了块膏药在胸前的衬衫上,填补了那个尴尬的破洞,好让自己看起来体面一些。是不是真的体面了点林谙不知道,但是当他从手臂的缝隙里看到这一幕骚操作时,只觉得滑稽极了。心想:这陆组长真是块活宝。“我……我姓王,单名一个轲,荆轲的轲。叫我王轲就好。”男人屁股底下像是坐着滚烫的火炕,不能久沾,左腾右挪,前移后靠,就没个消停的时候,看起来异常焦虑。“王先生,放轻松,你看起来很紧张。”陆惊风的嗓音平静如水,波澜不兴,“喝口水,有什么事慢慢说。”这种冷静的语气,不知道哪里惹恼了王轲,他蹭地站起来,炸了:“慢慢说?我说什么?我说我觉得我家里闹鬼你们信么?”“信。”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陆惊风心想。王轲一愣,接着神经质地抱着头,在这方狭窄的房间内溜圈暴走:“哦对,我倒忘了,你们不像别人,肯定会信,不信也必须得装信,不然你们怎么靠这个坑蒙拐骗?”他哆哆嗦嗦地从兜里掏出那张名片,撕碎了甩在陆惊风的桌上,崩溃地蹲下身,喃喃自语:“我他妈为什么要来这里?我肯定是疯了、中邪了,才来这里。”这些天他被一系列诡异事件折磨得神经衰弱,痛苦不堪,走投无路之下在包里翻到这张名片,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来到上面印着的这个地址,结果意料之中地发现这个寒酸的窝点——真的就是个诈骗团伙,里面的人一个个都不正常。尤其是带头的这个,顶着鸟窝头,挂着黑眼圈,衣服上贴膏药当潮流,邋里邋遢丧里丧气,一点没有降妖除魔的仙道之姿!“先生,小学老师没教过你,不要以貌取人吗?”陆惊风无奈地叹了口气,默默把那杯腌嗓子的甜咖啡推远,“还有,事先声明,我们这是公职岗位,为人民服务,不收一分钱的,谢谢。”“就是,咱们缉灵局才是真正的甲方好不好?你想报案我们还不一定受理呢!坑蒙拐骗?骗你个大头鬼啊!”茅楹叉着腰,用力翻了个白眼,长臂一挥,“门在那边,慢走不送!”对方一脸的浩然正气,不似伪装,王轲狐疑地站起身,“缉灵局?我怎么从没听说过?还有这么个局?”倒也不怪王轲孤陋寡闻。这年头,破封建扫迷信无鬼论才是正确的政治方向,上面为了稳固民心、坚定普世价值观,拒绝公开承认一切灵体的存在。因此缉灵局一直被藏得很深,不被公众知晓也是情理之中。实际上,各个地域的缉灵组都是重案组的直属部门。平日里接收的案子,绝大部分都要从重案组那边预先筛选一轮,疑似是非人作案,才会移交缉灵组,而一旦破了案,对外的功名也都被重案组一手包揽,缉灵组彻彻底底就是个有实无名的隐形机构。 第15章 第10章 第 10 章尽管眉眼间满是鄙夷与暴躁,还夹杂着一点可疑的恼羞成怒,但林谙终究还是克制住分分钟想解开纽扣的手,在茅楹热情的豪言壮语下,别扭地穿着那件粉红名媛小香风,直到自己的衣服晾干。整个上午,林大少都浑身不自在,趴在桌上憋屈得直磨牙。陆组长有些怕了这位动不动就脱衣裸聊的女中豪杰,心里过不去坎儿,感觉从此再也无法直视此人。眼不见为净,于是半天都把头埋在案宗里,给人一副沉迷工作无法自拔的勤奋假象。办公室里的气氛沉闷如死水,搭配上潮湿的雨天,食用起来像是一块没滋没味还粗糙咯牙的过期硬质面包。好在还有肥啾可以撸着解闷儿,茅楹刷手机看小说,插科打诨了几小时,总算捱到午饭的钟点。“两位,午饭吃什么啊?”茅楹伸了个懒腰,从天雷滚滚的狗血文里抬起头,问出她最关心的民生大计。陆惊风扭了扭僵硬的脖子,有气无力:“跟张祺约好了下午两点在刑警支队碰面,时间不多了,随便吃点儿吧。”“那就隔壁街日料店商务套餐来一份。”茅楹爽快地做了决定,拎起包包就把林谙从椅子里拽出来,霸气地挟在腋下,“林妹妹走,姐姐请你吃饭饭。”“我不……”“不什么不?你看你瘦猴精似的,前面后面一样平,还不赶快补充点营养,积极促进二次发育?”“……?!”这女的是在嘲笑他飞机场?信不信小爷我换回身体,用胸肌夹死你?林谙被拖出顺拐,黑着脸在心里反思,自己好男不跟女斗的原则是不是应该适当变通一下?跟在后面的陆惊风一滴不漏地接收到林谙头顶郁闷的气场,他看了一眼情商永远不在线的茅楹,忽然觉得这个新组员其实也不像她表现出来的那样……嚣张跋扈?或许,这就是个外表冷硬内心柔软,只是缺乏点家教的傲娇姑娘?出了老旧的筒子楼,淅淅沥沥地飘着小雨,茅楹撑开那把黑伞,递给个子最高的陆惊风。伞真的很大,三个人前后挤一挤完全不是问题。“对了,林谙,没想到你还挺体贴组员,惦记着我那一点伤,还特地买了那么多药。”陆组长决定给傲娇姑娘一次彻底改变第一印象的机会,善意地提起这茬。林谙瞥了他一眼,把手从兜里拿出来,往不远处一指。陆惊风顺着看过去,只见马路边上一家亟待拆迁的药房门口,拉着鲜红的横幅,其上龙飞凤舞地写着狂草:“本店拆迁,所有药品清仓处理,一律五折,多买多送!”林谙凉凉地冒出三句式:“促销。钱多囤货。有问题?”脚滑一个趔趄,伞面抖落下几根水柱,陆惊风稳住表情:“没问题,干得好。药物都是必需品,多囤点总不会出错。”心里想的则是:呵,果然还是在下太天真。初印象即是真理,此女无救,冷面冷心。“啊。”茅楹边走路边在微信上与某人热聊,突然想起来什么,扭头看向林谙,“林妹妹,风哥他加了你微信没?”“加了。”林谙想起来这事就心烦。今天凌晨五点的时候,他睡得正香,手机昨晚忘记开飞行模式,突然震动起来,收到陆惊风发过来的一个链接,点开一看,一股鲜美的心灵鸡汤味就隔着屏幕散发出来。什么“没怎么见过凌晨三点半,怎么敢轻言放弃?当你轻易就盘算起辞职时,你的同龄人正在加班奋斗。见多了凌晨三点半,下一个职场新贵就是你……”通篇毒鸡汤毫无逻辑,狗屁不通,傻子才信。傻子陆惊风咳嗽了一声,问罪道:“微信加了是用来沟通的。林谙你怎么不回我消息?”“回什么?跟你在凌晨五点探讨凌晨三点半的意义吗?”林谙面无表情。“哈哈哈哈哈哈,你也收到了?”茅楹大笑,“风哥就喜欢给自己的组员群发一些有的没的。没办法,大龄单身男青年深夜寂寞无人陪,热衷于煲一锅浓香四溢的鸡汤,逼着下属喝不说,还非要缠着你谈谈感想,简直泯灭人性!林妹妹,微信一扫成千古恨啊,你怎么就那么想不开!”呵,我现在也想回到过去,掐死昨天冲动的自己。林谙腹诽。“我这是在对你们进行一对一的组内思想教育。”陆惊风为自己辩解,“干这一行,没点高水平的自我觉悟怎么行?你凝视着深渊,深渊也在凝视你。成天跟恶灵打交道,沾染上一些不好的秉性怎么办?”林谙:“谢谢您嘞,我天生觉悟低,秉性就没好过,扶不起的阿斗,求你放弃我。”陆惊风给了他一个坚定不移的眼神:“我承诺过,不会放弃我的每一个组员。”茅楹:“哈哈哈哈哈。”三人调侃逗笑,很快就到了餐馆。“还是午暝机智,知道永远只有他一个人记得带伞,所以才买了这么大一把以防万一,不然今天咱们三……”陆惊风收伞的时候,茅楹一句话顺口就溜了出来,到了尾声突然意识到什么,戛然而止。林谙闷头走进店里,吊着一只耳朵等她说完,左等右等没了后续,陆惊风也异样地保持着沉默,完全没有接话的意思。他不禁有点好奇,觑向两人的脸色。陆惊风抿着唇,神色如常,特别赶时间一样快步走向柜台点单。茅楹则垂下了眼帘,掩住那双流光溢彩的桃花眼,一边还无意识地用伞尖戳着自己镶了钻的尖嘴皮鞋。午暝……吗?那只乌鸦?林谙记得报道那天陆惊风的组员介绍,没记错的话,就是午暝这个名字。有意思,他还以为这个欢脱逗比的缉灵组百无禁忌呢,原来也有所谓的团队忌讳话题?接下来的一顿饭,林谙抱着局外人的心态,撑着下巴,饶有兴致地观察着二人的微表情。虽然这两位都是实力派演技高手,举杯投箸间依旧八风不动,谈笑风生,一派风轻云淡,但方才不经意掀开的那一角厚重的帷幕下,显然还是有什么不同寻常的气息透了出来,慢慢地腐蚀了彼此间最轻松和谐的状态。“今天这三文鱼真不新鲜。风哥你的鳗鱼怎么样?”茅楹嫌弃地夹起碗中的三文鱼,“风哥?”陆惊风有点走神,“啊?哦,想换?不给。嘻嘻。”林谙习惯看人先看眼,他从陆惊风勉强带笑的眼睛里,逐渐咂摸出一点什么来。貌合神离地解决完温饱问题,跟随组长的脚步,三人搭地铁往刑警支队赶。 第17章 “风哥你便秘吗?”茅楹眨着天真无邪的大眼睛,关心地询问,“我知道一个偏方哦,治疗便秘立竿见影,你要不要试试?”陆惊风脸上还滴着凉水,面无表情:“你才便秘,你全家都便秘!”被战火无辜波及的茅楹:“陆惊风你吃炸药了?”旁边传来一声心情极好的冷笑,林谙促狭地瞥了陆惊风一眼:“对,荷尔蒙分泌过剩,日积月累的,到达一个临界值,就会突然boom的一声——炸了。”陆惊风没说话,长腿横跨两步,绕到茅楹那一侧:这新组员毒性太大,以后还是能躲则躲,保命为上。第12章 第 12 章到刑警支队的时候,重案组正在开会,其余人等各司其职地忙碌着。陆惊风给张祺发了条通知短信,熟门熟路地领着自己的组员去了空置的接待室。接待室就在会议室的对门。等待的过程中,天字一号缉灵组的组员之间快速建立起短暂的团队默契,以相同的姿势——翘着二郎腿、歪着头、一手撑着太阳穴,津津有味地听着对门破锣嗓的训话。“你们一个个,干什么吃的?啊?有脸报告说盯人盯丢了?怎么不把你们自己也丢了?还认识刑警支队的大门在哪儿吗?走访没线索,监控拍不到,这人还能给我平白无故蒸发了不成?三天,给你们三天时间,掘地三尺也得给我把人找出来!不然我……哎呦,你们这副垂头丧气的德性败给谁看?家里婆娘给你们穿小鞋了还是咋地?滚滚滚,都他娘的给老子散会,反思完该干嘛干嘛去!”砰砰拍桌的声响跟暴喝一同停止,紧接着就是一声狠狠砸门的动静,内力深厚,震天响声在走廊上空经久不散。陆惊风被震得从沙发上弹了起来,忧心地抬头仰视,怕脆弱的天花板兜不住这一惊一乍的火气,直接掉下来收了他的穷命。皮鞋泄愤般踩在瓷砖地面,重重的踢踏声走远,缓了一会儿,张祺的脑袋顶着一团丧气探了进来,跟接待室的三人面面相觑。“来了?”刚被臭骂一顿的重案组组长抹了一把脸,尴尬地抽了抽嘴角,露出两颗标志性的虎牙,“等一下哈,我先去把资料拿过来。”陆惊风施以同情的目光,朝他挥了挥手。“个把月没见,汪局的脾气好像更大了。”茅楹缩着脖子咂舌,“看把乖祺同志给训得,面部痉挛了都。”“可能是到了更年期吧。”陆惊风喝了口自带的矿泉水,伤感在此时袭击了这位大龄文艺青年,“人啊,一旦发现自己开始自然秃顶,且想尽一切办法也无法挽回一根毛发的时候,焦虑的浪潮就会淹没理智。”喟叹完又话锋一转,“所以啊,还是得趁着年轻多赚钱,早退休早安生。不用年纪一大把还因为工作的烦心事发火,也不用面对年纪一大把的领导动不动就对你发火。”这就是当代穷逼青年陆惊风毕生的梦想:赚钱,退休。“跟更年期没关系,汪泽的脾气一直都那样。”林谙冷不丁呵呵一声。还是打个两块钱的麻将都能当场撸袖子急眼的那种。“哟,林妹妹还认识汪局?”茅楹八卦地凑了过来。林谙一根手指抵住她额头,用力推了回去,“不熟。业界传闻。少八卦。”“喏,这是你们要的赖美京案子的审讯记录。”说话间,张祺再次推门进来,风风火火地一屁股坐下,把一个薄薄的档案袋扔在玻璃圆桌上,又把手里的一份文件夹打开,铺在陆惊风的面前,“今天老陆来得正好,就陈景福那个案子,还有一些疑点要跟你讨论。”“什么疑点?”陆惊风将文件夹摆正,入目就是一张陈景福凄惨的死相。“据他夫人交代,这人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病重的儿子,陈启星。不谈那个法子阴不阴损,有一件事得告诉你,随着受害者人数的增加,陈启星的病情当真一步步在好转。”张祺从文件夹最下面抽出一叠厚厚的医院病检化验单,“血癌晚期,保守治疗,基本就相当于被医生放弃。能活到现在都是奇迹,但是从第一个小孩死亡的那天起,癌细胞忽然就停止了扩散,也就是说……”“也就是说,陈景福那套取阴魄还阳魂的做法的确可行。”陆惊风食指的指节有规律地敲击着桌面,“副作用就是,会被阴魄孕育的鬼婴反噬。”“嗯……不过,你觉得这有可能吗?恶灵居然有能力让人起死回生?”茅楹匪夷所思。陆惊风迟疑地拖长了音调,“唔——难说,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我们没见过不代表就不存在……”“那不都成大罗神仙了?”“存在。”这时,屋里响起一道软糯的女声。张祺闻声看到一张陌生的新面孔,“咦?这就是老陆你说的新组员吗?林……林什么来着?”“你只需要知道她姓林就好。”陆惊风微笑回应。不要问他,他不是很想介绍这位新组员操蛋的名字。“好吧,林小姐,有什么看法尽管说。我们都不是外人。”张祺从善如流。他长得白净,天生一张笑脸,说话也和和气气,很难想象这样一个人要怎么领导那个满是兵匪气的重案组。看得出来林谙因为之前在地铁里捉弄了陆惊风一把,心情很愉悦,一高兴,知道什么也就不故意卖关子藏着掖着了。“只要灵体的念力足够强,凡事皆有可能,它们能杀人,自然也能救人。只不过……好事不白做,交易方会付出相应的代价,那个医生不就死得很惨吗?而且,表面上看起来是好事的事,也不一定真好。那个陈启星现在怎么样了?”闻言,张祺的脸色变了变。“怎么了乖祺?”茅楹第一个察觉出张祺面色的异常。张祺看了她一眼,严肃的神情顿时柔和了下来,他压低了声音,“实不相瞒,刚刚得到的消息,那个陈启星,在医院病房里突然不见了。原本在床上躺得好好的,各项身体指标也正常,我们组两位同志还守在门口,一眨眼的功夫,不知道怎么就……没了。”“没了?”陆惊风掀起眼皮,“跳窗逃逸?”“二十三楼!你敢跳?”张祺刚刚就因为这事儿被汪泽骂得狗血淋头,这会儿愁容满面,“他妈说,一同消失的还有一根玉简,陈景福从祖坟里刨出来的。”“什么玉简?”陆惊风跟林谙同时开口,彼此对视一眼又纷纷嫌弃地扭头。“我也没亲眼见到啊。”张祺惋惜地摊了摊手。茅楹翻了个白眼,“那你说个毛啊……”“别急。”他掏出手机打开图库,“实物是没有,但我从陈景福老婆那里要了张照片,你们将就着看看。” 第19章 陆惊风随身携带的那个背包,简直就是机器猫的神奇口袋,里面什么东西都有。“忍一忍,马上就到了。”林谙扭头,视线擦着鸭舌帽宽大的帽檐射出。陆惊风直视前方,只给了他一个专注的侧脸。即使是把车飙出了生死时速,此人一开口,依旧平稳淡定,呼吸间没有掺进一丝不和谐的喘息。不光如此,林谙甚至觉得,他说话的腔调,貌似比平时更轻缓、更温柔了一些。一个急转弯,警车偏离柏油马路,拐进一道曲折的小巷,由后门,进入一片高楼耸立的住宅区。最后一点残阳余晖消失在突降的夜幕下。茅楹从车上滚下来,腿一软,弯腰撑在了引擎盖上,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精致的秀眉皱到一处:“不……不愧是hurricane,宝……宝刀未老,锋芒依……呕!”“大小姐你先吐着,我们先上去。”陆惊风象征性地拍了拍她抽搐的后背,抬脚就要往楼里冲。“诶?你怎么知道是这栋?”林谙跟着提出质疑。这个住宅区里的几栋公寓楼,一个个建得都一模一样,刚下车,晕头转向的,一时半会儿也没找到楼栋编号在哪儿,他怎么能这么确定。陆惊风看了他一眼,抬手指了指。林谙仰头,只见十八楼的某户人家,也不知道是灯泡接触不良还是咋的,窗户透出来的光线,时亮时灭,鬼气森森。“恐怖片看过没?女鬼整人啊,都喜欢走这些老套的流程。”陆惊风啧啧两声,按了电梯。“你确定要坐电梯?”林谙插着口袋,歪靠在墙上看他,“我看过的恐怖片里,电梯惊魂可都是经典场景。”“十八楼,爬上去人都散架了,还打个屁的架,直接过去送人头吗?”电梯门开了,陆惊风率先踏了进去,林谙撇撇嘴,也跟了进去。门缓缓关上,标红的数字一格一格往上滚动。陆惊风杠精附体,教育起下属:“而且,咱们这行有些规矩你是不是不懂?行动的时候尽量少开口、少乌鸦嘴,谁能保证……”话音未落,哐当一声巨响,电梯骤然停在了十楼。陆惊风脚跟没站稳,晃了晃:“……”林谙:“……”紧接着,又是一声微弱的“咔擦”,电流被切断,电梯应声陷入了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绝对黑暗。陆惊风跟林谙挪动脚步,缓慢靠近彼此,背对背紧贴着。“今天出门没带肥啾啊,怎么你还乌鸦精附体了呢?”陆惊风边警惕着周围,边小声犯嘀咕。第14章 第 14 章灯灭之后,这部电梯就仿佛突然堕入寂静之岭,与世隔绝。陆惊风的耳边鼓动着自身胸腔里异常聒噪的心跳,他凝神分辨,想在黑暗中捕捉背后那人正常维系的呼吸,或者是因为呼吸运动带来的一点身体起伏。然而,默默谛听了良久,什么都没有。他心里咯噔一声,这感觉就好像……背后贴着的,是一具无机质尸体。这时,一股湿重甜腻的诡异香气,混杂着时存时匿的血腥味,从出风口飘出,在方寸之地浓郁地弥漫开,强势地钻入鼻腔直冲脑门,熏得人几欲作呕。陆惊风咽了口唾沫,开口轻唤那个操蛋的名字。“林谙。”过了两三秒,背后那人没有回答。陆惊风认命地深吸一口气,下一秒,指尖拈起一张黄符,出手如闪电,脚跟一转就朝正后方的身影袭去。即使视力丧失,那道黑影的反应依旧相当迅捷,他闻声偏过头,十分精准地一把抓住送到面前的手腕。陆惊风感觉到对方用一种无形、却又恰到好处的力量,屈起了他的手肘,将他拉近。“你在干什么?”熟悉的声音几乎在面贴面的距离处响起,温凉的鼻息尽数扑打在面上,“一言不合就搞偷袭啊陆组长。”这欠扁的语气是女流氓本尊没跑了。“啧,喊你怎么也不应?鬼知道挨着我的是个什么东西。”陆惊风悻悻地想收回手,用力抽了抽,愣是没把自己的手腕抽出来。现在的女人,呵,没点牛劲真不好意思耍流氓……林谙冰凉的手指紧紧攥着他,拇指扼在他的命门,指甲轻轻地搔了一下那块敏感的肌肤。一阵异样的电流从太渊穴蹿起,刺啦一声,瞬间流进心田。陆惊风被电糊涂了,眨眨眼,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听到一道陌生的男低音在脑海深处响起,清冽、且充满磁性,“别动,它在我们头顶。”谁在说话?这里除了他,顶多就还剩一人一鬼两女的,哪来的第二个男性?陆惊风疑惑蹙眉,下意识就抬起头,想印证一下那道声音所说的内容是否属实。结果在黑黢黢的头顶仰望了半天,什么也没瞧见。他怀疑可能是自己在密闭空间里容易紧张,产生了幻听,刚想自嘲一番,那道心音又响了起来,“她不会伤害我们,只是想让我们看些东西。”陆惊风卡顿在原地,独自无语凌乱了一会儿,两分钟后,他就着被掐住手腕的姿势凑到林谙耳边,小声道:“诶,你刚才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林谙木着脸,在黑暗中翻了个白眼。下一秒,空气中的腥热集中爆发,陆惊风一个不着意,脚下突然踩空,整个人直线往下坠。他绷紧了全身肌肉,刹那间脑海中闪现的第一个念头就是——不能让他的组员在危险关头落了单,于是反手就想去捞林谙,没想到却扑了个空。 第21章 事实证明,铁石心肠,这个词一点都不夸张。到后来,赖美京已经被折磨得无力呼救,她绝望地望着惨淡的夜幕,四肢俱断,九十度朝外翻,像个失了宠的破布娃娃般,被无情的主人利用完,就被残忍地抛了出去。陆惊风面色如霜地目睹完全程,一动不动地立着,夜风吹不起他的衣角,他也说不清内心涌动着的强烈情感是悲悯,还是苍凉,亦或是愤怒。他读出赖美京被扔下楼之前颤抖着破皮的嘴唇,说出的那句唇语。轲子,你为什么不开门?第15章 第 15 章电梯里,林谙指尖卸力,松开了陆惊风的手腕。鼻尖萦绕着的那股腥甜逐渐消散,微弱的应急光源闪烁了两下,总算半死不活地亮了起来,电梯重新投入运转,鲜红的楼层数字继续往上滚动。薄薄一层眼皮下覆盖着的眼珠转了转,陆惊风睫毛轻颤,猝然睁眼,进入幻境前险险吊着的一口气还没捋顺,一低头,猝不及防就跟静静候着的林谙来了个四目相对。心下猛地一抖,那口气就不尴不尬地堵在了嗓子眼,咽也不是,吐也不是,憋得他直瞪眼。近距离地观察起来,林谙才发现陆惊风原来是个含蓄的内双,由于眼皮的那道褶子实在太浅、又藏得极深,平日里会被人一眼误以为是个丹凤眼。不笑的时候,眼尾略微往下坠,懒散且不大正经。左眼下一指处,有道极浅极浅的白色疤痕,从颧骨一直蜿蜒至鼻翼,时日隔得久了,已经复原得几乎跟肤色融为一体,乍看之下根本瞧不出来。明明是同一张脸,此时看却添了许多平时注意不到的细节,把这些隐藏的细节彩蛋加上,林谙忽然觉得,陆惊风此人一贯的常见形态大概都是装的。那么……真正的他会是什么样的呢?还有方才他一睁眼,眼底来不及掩饰的那道凌厉杀气,是自己看走眼了吗?林谙饶有兴味地眯起眼睛,为了掩盖暗地里的打量,故意把流连的视线集中到对方抿成一道线的唇上,莞尔一笑:“陆组长这么深情款款地盯着我,该不会是想……”陆惊风原本就觉得女流氓的眼神不对劲,闻言,立刻像只踩了电门炸毛的猫,瞬间蹦出去一丈远,把一米八的身躯塞进电梯逼仄的角落。“咳咳,你想多了,我就是有点走神。”他摸摸鼻子,戒备地抱起双臂,谨防女流氓朝他扑过来的架势。“我想什么想多了?”林谙看他这副良家妇男誓死捍卫贞洁的模样,顿时玩性大发,晃悠悠跨进一步,轻佻地勾起嘴角,十分霸道总裁地用鼻音甩出一个“嗯?”调戏这人好像……有点意思?凭自己本事单身半辈子的大龄青年陆惊风,人生的光辉历史上就没跟女的有过什么亲密接触,当然,茅楹在他心里早就自动被剔除女性行列,可以忽略不计。缺乏练习的机会,所以一时间不知道该拿什么态度,来面对这位得寸进尺的林小姐。不对,是披着女性外衣的臭流氓。打不得骂不得,陆惊风选择利用沉默来消极反抗。然而这时候不说话,偏偏又生出一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等同于默认他就是想多了!林谙不依不饶地注视着他,气氛往越来越暧昧的方向持续发酵,陆惊风越来越窘迫,面皮不知不觉烧了起来。谢天谢地,电梯叮地一声抵达十八楼,将他从水深火热中解救出来。“刚刚你也都看到了?赖美京案件的始末。”林谙跟他一道出了电梯,从调笑戏耍无缝对接到正经话题,“还想去救王轲吗?”陆惊风脚步不停,没说救,也没说不救,只淡淡地飘出四个字:“来都来了。”直到停在了王轲家门口,他才反问:“你呢?会怎么选?”林谙冷笑一声,“地狱空荡荡,恶魔在人间。无所谓救与不救,他在我这儿,都已经死了。”陆惊风无语地看了他一眼,觉得这孩子有点中二。他伸手推开半掩的门,“还要看赖小姐的意思。”屋内很安静,客厅的吊灯有气无力地忽明忽暗,像是有调皮的孩童在孜孜不倦地玩着开关。二人面色不改,从门关一路往阴气最重的卧室走去,沿途所过之处,一片狼藉。摔碎的盆栽,打破的茶几,倾倒的鞋柜,泥土和玻璃碎渣迸溅得到处都是,各式各样的鞋子乱七八糟地散落一地,简直无处落脚。“看来这人还是个品牌球鞋收藏者。”林谙不客气地踢开一只挡路的限量版运动潮鞋,“不知道穿上这些爱履,撒腿逃命的时候是不是能更快点。”陆惊风对这人的刻薄嘴炮又有了更深刻的了解,无奈摇了摇头,然后发现屋子里到处都张贴着假冒伪劣的驱鬼符纸,就连鞋底也贴了。“呵,心里有鬼,病急乱投医。”林谙冷嘲完,继续热讽。陆惊风:“……”以后得注意了,这位姑奶奶可惹不起。卧室的门大敞,二人毫无阻碍地溜达进去。卧室不大,入眼先是屏幕碎成齑粉的手机残骸,继而看到把自己缩成一团,裹着被子蹲在墙角的王轲。室内的温度低得能凝固热血,王轲青着脸,哆嗦得像筛糠,怀里紧紧抱着一根棒球棍,棍子上沾了土,还嵌进去几块碎玻璃。看来外面的狼藉是这位仁兄吓破了胆,乱挥乱舞棍棒的杰作。卧室的窗户半开着,带着夏日热气的夜风一吹进来,立马变成了凛冽如刀的寒风,风里裹挟着怨气,疯狂地卷弄着轻纱窗帘。啪啪啪,看似柔软的窗帘抽打在墙壁上,却发出如同皮鞭打在皮肉上的爆裂声响。狂飞的窗纱后面,赖美京端坐在窗台上。手脚俱断的她,也就这个姿势称得上体面,损毁殆尽的容貌看上去竟然还算平静。陆惊风看着,却不由心惊,那是一种下定决心鱼死网破的平静。“这些日子我过得也很苦。”王轲揪着自己头发,兀自辩解,“我没想到你会死,我也不安,经常做噩梦,梦到你来找我索命。真的,你看我,晚上睡不着,白天还要工作,整整瘦了十斤。”“美京,你放过我吧,我真的不是故意把你锁在门外的,我当时也吓坏了,是个人面对那种场景都吓坏了,手脚都不听使唤,真的不怪我啊。” 第23章 眼看形势不利,林谙眯起眼睛,单手起决。没等他把斗决行完,赖美京周身骤然蹿起蓝紫色的火焰,热烈诡谲,在夜幕下肆意舞动,映亮了小半边天。林谙眼角一抽,手上动作僵硬地顿住。相同的场景,他在哪里见过。焚灵业火凭空乍现,只短短烧了五秒,被困住的恶灵须臾间就化成了一缕青烟。大清似乎是被火舌燎到了一点,也或者纯粹是被吓的,庞大的身躯剧烈一抖,恐惧的本能让它抑制不住地蜷缩起来,差点把卷着的王轲活生生勒死。林谙勾勾食指,召它回来。于是它轻轻地把王轲放下,远离陆惊风,绕开他溜着墙角游到林谙脚边,支着三角脑袋可怜巴巴地蹭起主人的小腿。居然能让他威武的冥龙怕成一条怂耷耷的蚯蚓……林谙边安慰大清,边瞥了一眼正在拨打急救电话的陆惊风,推测道:“合着你刚刚唐僧念经一样磨叽了那么长时间,是在憋大招?”“五秒的大招?”陆惊风报完具体地址,把重伤的王轲挪到床上,“如果那也算的话,就是吧。”王轲不光身体受了重创,精神也被累及,痴痴地胡言乱语:“为什么不开门呢?为什么?要是开门就好了……开门……”“你……跟东皇观林天罡相识?”林谙对方才在心头一闪而过的熟悉感有些介怀,他走到陆惊风身边,无视了碎碎念的王轲,“怎么认识的?”“也就点头之交,不熟。”左臂经脉里暴走的灼烧感久久不退,陆惊风有些不适,没有闲聊的心思,简单回答,“以前帮过他一个小忙而已。”“什么……”“啊!我还没到场,战斗就结束了?还有没有一点并肩作战的尊重了?”林谙刚想细究,茅楹就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一个急刹没站稳,推了林谙一把,凑到跟前看到王轲的惨状,惊呼出声:“哟,这人怎么废成这样了?”“放心,现在医疗水平这么发达,什么骨头接不回来。”陆惊风下意识接住朝他倾倒过来的林谙,掰着肩膀把人像木头桩子一样扶正了,回答道。任凭摆布的林谙:“……”他算是看出来了,投怀送抱都嫌弃得这么耿直,这位陆组长大概是个直男癌,晚期,药石无医的那种。由于事关鬼神,待会儿救护车来了,现场的混乱跟王轲的伤势无从解释,陆惊风顺便把重案组叫了过来当挡箭牌。医院大厅里,争分夺秒的脚步声不绝于耳,医生的、病患的、家属的,这些人背后都像是架着倒计时的钟表,汲汲奔走,来去如风。听完整件案子始末的张祺和茅楹唏嘘不已,纷纷表示王轲活该,罪有应得。爱憎分明的茅大小姐愤慨激昂,声称要把此事曝光给媒体记者,让广大人民群众对这对缺德基佬进行深层次的道德谴责。陆惊风耸了耸肩,不置可否。张祺看她掏出手机,真的编辑起帖子,连忙按住她那双涂满各色指甲油的爪子,制止道:“你这样不但泄露了缉灵局身份,还会引发网络暴力。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姑奶奶。”茅楹不听,两人为了争抢手机扭作一团。“我以为你不会出手救他。”陆惊风有点累,很没人形地瘫在长凳上,长长的手臂抻直了,搭在椅背上,后脑勺抵着墙壁蹭了蹭。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具体说给谁听的,也没个准确的名字。没办法,不到万不得已,陆组长都不想那个名字从他嘴里蹦出来。林谙双腿交叠,倚靠在墙上,低着头,目不转睛地盯着手机屏幕,耳朵里还塞着一副骚红色的耳机。过了足足一分钟,那人没反应。陆惊风以为他没听见,也就作罢,正打算起身去厕所,没成想竟然听到了迟到的回答:“我只是想让他尝尝被见死不救的滋味,本来就没打算真的不救。”说完,感觉哪里不自在,又补充一句:“虽然他在我心里虽生犹死。”闻言,陆惊风侧头,那人还是保持着那个姿势,只是盯着手机的目光更加专注了。这人其实……还不赖?陆组长认真想了想,刮刮鼻子站起身,走到他面前。林谙正在玩计时消消乐,只剩最后三秒,还差一组就能稳过,他屏住呼吸,手指划过屏幕。胜利的荣光已在头顶,恭喜闯关成功的激萌少女提示音仿佛已经在耳边响起。恰在此时,一只手逆着光,好死不死地伸到了面前,直接霸屏遮挡了视线。那只手修长干净,指甲剪得整齐圆润,皮肉均匀,骨相清隽。这要是放在平时,林谙可能还会难得给面子地说个俏皮话,吹个欣赏的口哨。但是现在……耳机里传来丧气的四个字——挑战失败,配合着嘲讽似的逗笑背景音。他面无表情地抬头,额角隐隐爆出青筋。“忘了说,正式欢迎你加入天字一号缉灵组。”陆惊风明眸皓齿,笑得见牙不见眼,春光无限,“以后请多多指教。”他以为对方会回报以同样热情的笑容,握住他不计前嫌递过来的友谊橄榄枝。然而酷姐到底是酷姐。她冷漠地拍开他的手,翻了个不计形象的白眼:“无聊。指教个屁。滚。”第17章 第 17 章什么态度这是?你酷你有理,张嘴就让人滚,我佛我就活该受着? 第25章 说着,他真就起身要去买。“诶,你干嘛呢!谁要你给我买鞋?张祺!”眼看人就快跌跌撞撞地走到车来车往的马路中央,茅楹擦擦脸,连忙踩着细高跟狂奔过去,“当心车啊呆子!”走了俩,还剩俩。陆惊风从兜头砸下来的伤感洪流中抽身出来,抹了一把麻木的脸,又坐了一会儿,才捞起酷姐离开。由于不知道林谙的住处在哪儿,也不能把人一大姑娘直接领回自己家,陆惊风就近把人放在了江滩边的长椅上。林谙平躺着,一人占了整条长椅,陆惊风没地儿坐,又不能走,万一走了有臭流氓摸过来非礼了酷姐咋办?思来想去,只好挨着长椅,大喇喇地坐在了地上。夏日深夜的江滩,是个约会的好去处。来来往往的有不少情侣,一对对挽着胳膊拉着小手,甜蜜腻歪地靠在一块儿,男的温柔体贴,女的巧笑倩兮,交颈接耳,窃窃私语。边散步边还有意无意地用半边身子互相摩擦,恨不得彼此镶嵌一体同生。看一眼,啧啧一声,看两眼,直接能让人酸掉牙。陆惊风想起来,茅楹跟午暝以前也这样,成天高调秀恩爱血虐单身狗。食指跟中指细细碾磨了良久,他被浑身的酒气熏得心肝儿疼,呼吸都不顺畅,于是拉过背包东翻西找起来。林谙被恼人的野蚊子叮醒,一撩起眼皮,就看到一颓废悲苦的单身男青年,正蹲在路边,卷着裤腿儿,愁怨地盯着人家路过的情侣,安静发呆。指尖还很应景地夹着寂寥的烟。看得出来,青年皱着眉头,很专注地在想着什么,跟个静止的雕像一样。烟瘾也并不大,隔很久才想起来嘬一口烟蒂,更多时候,那支烟就像个装饰品,在垂着的手上独自燃烧,独自冒着直直的云雾。每个人活着,都背负着一身故事,风里来,雨里去,早晨醒来,夜晚睡去。那些故事可能沉重,可能惨痛,但都只能咬着牙承担。“你不觉得烫手吗?”陆惊风沉浸在回忆里,耳边突然炸起酷姐的声音,下意识回头,一时间有点找不着北:“啊?”“我说烟,烧到手了。”林谙坐起来,朝他手指点点下巴。陆惊风低头一看,明暗的火光果然燃到了烟蒂,灼烧起指间的皮肤。“哦。”他这才从容地抖了抖灰,把烟头摁熄,“没事儿,我这只手的痛觉不敏感。”林谙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发现陆组长还是个环保卫士,也不知道从哪个杂志上撕了一张油版纸,叠成一个方正的烟灰缸形状,用来接烟灰。只见他把寿终正寝的烟头放进纸质的烟灰缸,再捏成一团放进一个备好的塑料袋,塞进背包。做完这些,才揉了揉被烧得有些焦黄的手指。“左手痛觉迟钝,是因为焚灵业火吗?”林谙斜靠在椅背上,睨着眼睛居高临下地问。第18章 第 18 章那颗蓬松糟乱的鸟窝头上下颠了颠,陆惊风埋着头闷声道:“这两年已经没什么人在我跟前提起这四个字了。”他用右手细细地揉搓按摩起左手的各个指节,没事干的时候,他总下意识就这么做,这是多年来养成的习惯。“为什么?”林谙坐没坐相,人五人六地叉着腿瘫在长椅上,单手支起被酒精浸泡得有些短路的脑袋。“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陆惊风仰起脖子,斜眼望他,笑眯眯地自嘲,“总在狗熊面前提起当年它还是英雄时候的事儿,算怎么回事?不是自找没趣么。”夏夜晴朗,皓月当空,月亮的银辉落在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给幽深的瞳眸镀上一层晶亮璀璨的碎光。上扬的眼尾勾着笑,整个眼眶在酒气的熏染下泛起冶丽的潮红。这没心没肺的浅笑,乍看之下有些赖皮,剖开细究又咂摸出一点无奈沧桑,甚至……还带着点慵懒的性感。心脏的泵动速度蓦地加快,脑袋嗡的一声被强压电流袭击,突然就不堪重负宣布报废,转不动了。林谙艰难地眨眨还有些朦胧的醉眼,怀疑是不是因为自己的过度使用,让这副便宜躯壳的保质期缩短了。或者说,是什么类似酒精中毒的过敏反应?“狗熊不至于,起码偶尔还能过一把五秒钟英雄的瘾。”胸腔莫名涌出一股拧巴的别扭感,他稍微调整了一下过于放荡的坐姿,往边上挪了挪,“陆组长……喜欢蹲地上?属狗?”陆惊风闻言翻了个白眼,心里吐槽:还不都是因为姑奶奶你喝醉了也不肯吃半点亏,逮着个椅子就当自家床,尽可能地伸长了胳膊腿儿不给人留一处空地儿?就这霸道性子,将来你要能嫁得出去,纯属对方眼瞎。吐槽完他站起来,活动活动僵硬发麻的双脚,蹦跶两下坐在了长椅另一头,掏出手机看时间。还差一刻钟就零点整。呆坐须臾,林谙发问:“诶,我问你,焚灵派焱清道长是你什么人?”陆惊风刷朋友圈的手指一顿,扭头笑嘻嘻,“怎么,想知道?”“嗯。”“那……东皇观林天罡是你什么人?”陆惊风反问,理所当然,“嘛,有来有往。”“好,你先说。”林谙想也不想,爽快地答应了。“其实也不是什么秘密,你随便问个老一辈的人都知道,陆焱清是我师父。”陆惊风咳嗽一声,文绉绉地端起架子,顶着鸡窝头看上去有点搞笑,“实不相瞒,陆某人乃如假包换焚灵派第一百零七代传人。”“哦……”林谙沉吟一声,“听说贵派世代单传,只择八字纯阳无牵无挂的孤儿为徒,且一次只收一名关门弟子。教化十年,成则出师,败则废功淘汰,另选良苗。陆组长,人中龙凤啊。”没想到对方对自家家底了解得如此透彻,陆惊风有种脱光了被架起来围观的耻感,“咳,这种商业胡吹就省省吧,怪尴尬的。什么龙凤会混成我这么背时的样子?”林谙扫了他一眼,确实有点今不如昔辉煌不在的落魄样,忍不住好奇:“后来发生了什么导致你这个……传世绝学,不听使唤了?”陆惊风却不肯乖乖往下答了,话锋一转,提醒道:“你还没告诉我你跟东皇观什么……”“诶呀,天也不早了,我一个大姑娘家的,这么晚还在外面逗留不大好,回了回了。”林谙伸个懒腰站起来,掸掸衣角,毫无心理负担地朝懵逼陆组长挥挥小手,“组长你也早点回,路上注意安全,明天见。”说完就大摇大摆地背着手,溜溜达达地过马路拦的士。天真无邪陆惊风:“……”见鬼,世上怎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第27章 听他好心的提醒,貌似还是己方战友?为什么不直接露面呢?还有,那个幻境应该就是传说中的共情能力,本人以前从来没解锁过这项新技能,怎么突然间就无师自通了?一脑门官司的陆惊风刷了门禁,进入小区,走出没两步就被一人撞了个满怀,坚硬的脑壳磕得他下巴都快掉了。有什么东西应声掉落,飘出一阵呛鼻的粉尘。从体型上看,依稀可以辨认出对方……是个矮小瘦削的老太太?电光火石间,陆惊风脑海里蹦出一大串标红加粗的弹幕:碰瓷?别了吧,我好穷的。于是趁人被弹出去还没落地、得以借题发挥之前,他眼疾手快地拽住那人嶙峋的胳膊肘,奋力往回一拉。老太太关节有些僵直,浑浑噩噩,混浊的老眼里蒙着层白色的阴翳,暮气沉沉神情呆滞,面上松垮垮的皮肉脱离了颌骨,在重力的拉扯下,迫不得已地垂挂下来,像是蒙了层不怎么匹配脸型的人皮面具。她头发花白,年过古稀,被这么来回一折腾,捂着胸口直抽气,陆惊风胆战心惊地扶着,生怕她那颤巍巍的气息一个上不来,就永远地梗在了喉咙口。缓了缓,老太太也不管他,弯腰就要去捡她掉落的东西。“您别动,我来。”陆惊风抢先一步替她拾起。那是个松木盒子,刷着老红色的油漆,很精致,也很结实,盖子都磕掉了愣是没散架。里面装着的灰色粉末撒了一地,微微的檀香味扑面而来。陆惊风不动声色地用拇指和食指拈起一点,在指腹间碾磨,粉末细腻光滑。“老人家,大半夜的,捧着盒香灰出来做什么?”他将盒子盖好,塞回老太太手里,默诵完口诀,拍了拍她遍布老人斑的手背,“封建迷信可要不得。”被陆惊风一拍,老太像是大梦初醒,松弛的面皮一抖,澄黄的眼珠迟钝地转了转。好不容易腾挪着小碎步看清了周遭,可怜的老人立刻跟个无知孩童一样,手足无措地抹起泪来,紧紧攥住眼前年轻人的手,哆哆嗦嗦地询问:“小伙子,我这是在哪里?”陆惊风以前也碰到过几回这种被下了魇咒的倒霉人。有些不法术士,想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又不想平白污了自己的手,就会随便找个毫不相关的路人下个咒,让对方乖乖替他去做。这样一来,一旦出了什么事,横竖也有背黑锅的,怎么查也查不到自己身上。而中魇咒的,往往都是些心性软弱意志不坚定的人,其中又以老幼妇女居多。下魇咒阴损歹毒又隐蔽,业界虽然不齿,但又追查不出,是颗无法无天的大毒瘤。陆惊风没把手挣脱,和颜悦色地问了老太太几个问题,老人家像是有些痴呆,一问三不知。“大娘别急,这样,我打报警电话,有事您跟警察同志说,行不行?放心,他们会帮你回家的。”陆惊风安抚完,提出建议,也没等老太回答,就雷厉风行地拨打了110,一直陪着人等到姗姗来迟的警车,把人送上车后叮嘱了相关事宜,又交代清楚事情始末,才深藏功与名地拂袖离去。这事儿说起来只是平凡生活中的一个小插曲,跟扶老奶奶过马路一样琐碎平常、转头就忘。陆惊风累了一天,回到家就倒头大睡,压根儿没留意鞋底沾上的那一点香灰。====接下来的一周,酷姐招呼也不打一个,十分任性地缺勤旷工。打电话不接,微信不回,彻底人间蒸发。“你说是不是因为我灌她酒,她不高兴了?”茅楹边看韩剧,对着里面帅气多金的男主流哈喇子,边用真丝三角巾漫不经心地擦拭着她的桃鞭,“唉,林妹妹动不动就喜欢跟人置气,我算是明白贾宝玉心中说不出的苦了。”“得了吧,她要是林妹妹,天下谁还符合孙二娘扈三娘的标准?”陆惊风按着肥啾的脖子,用干净的牙刷给它刷完羽毛刷脚趾,一丝不苟,“不来也罢,强扭的瓜不甜,那丫头邪性,跟咱们不是一个路数,硬撑着也走不到一块儿。”“你就嘴硬吧,也不知道一天抱着手机发了几十条还是几百条挽回短信。”茅楹呵呵一笑,“我还不知道你吗,房奴狗?”陆惊风忽然觉得兜里的手机发烫,说来惭愧,他刚刚才发出去一条声情并茂的微信,企图说服昔日的麾下猛将能够回心转意。一时间有点抹不开面子,他低声跟乌鸦交头接耳,指桑骂槐:“午暝,你有没有发现最近茅楹的嘴欠程度急剧加深?”肥啾嘎了一声,表示赞同。“近墨者黑啊这是,才跟新组员呆了几天?好的不学,坏的一碰就会,瞧这刻薄劲。”肥啾扇了两下翅膀,帮腔配合。“师父说得对,果然天下女人皆夜叉。”肥啾用喙温柔地蹭了蹭他手指,用行动支持风哥所言皆真理。“午暝你再动一个我瞧瞧?”茅楹把桃鞭轻轻放在了桌面上,撑着下巴望过来,凤目流转,语带威胁。肥啾胸前的聚魂石闪了闪,鸟头钉在了某个很不自然的角度,黑漆漆圆溜溜的小眼睛跟陆惊风无声控诉:不敢动不敢动。陆惊风掬了一把同情泪,摇头叹息,捉住石化的鸟装进背包。背包侧面特地开了个小洞,露出一个木偶似的鸟头。“重案组转来的那个汉南二中的案子,影响很不好,上头只给了我们三天时间。受害者总共四位,我跑两个你跑两个,争取下班前看完还能聚一起吃个饭,分享分享情报。”陆惊风手里拿着两个档案袋,往桌上拍了拍,“我负责这两个男生,你负责那两个女生,傍晚六点楼下茶馆碰面。”茅楹关了韩剧,翻起优雅的白眼,“说得好听,风哥你摸着良心好好想想,自己什么时候准时赴过约?”====四名意外亡故的学生,死法千奇百怪。两位男生,一位离奇淹死在自家的抽水马桶里,一位用烟头烫瞎了双眼撞墙撞出脑溢血。两位女生,一位脱得精光上吊自尽,一位发了疯地自扇耳光,从急速行驶的轿车上跳了下去,惨遭过路车辆的碾压。死法看着都像是自杀。于是四家家长出奇一致地认为,绝对是过重的学业压力把孩子们集体逼出了心理疾病,有意忽略这是暑假期间,把所有责任推卸给学校,拉着横幅去教育厅联名上诉。 第29章 陆惊风心里十万火急,但看到微信的一刹那,居然还莫名松了口气。看样子酷姐终于被他感化,准备重新上岗就业了,于是十指翻飞,忙不迭地发送了位置共享。结果不到十分钟,的士没等到,等到一辆呼啸而来的骚红色兰博基尼。第20章 第 20 章是男人都对豪车梦寐以求。陆惊风装作若无其事地低头玩手机,偷瞄那辆就停在他身后五米远的兰博基尼。低矮的多面几何形车身,线条硬派且锋利,宛如一件别具匠心的切割艺术品。狂野的巨大进气口遍布车身四周,加上凶悍犀利的五边形大灯,漆黑醒目的前刹车进气栏,别致的黑色莲花形轮毂……这辆行走的人民币每一处都堪称完美。陆惊风刚在内心为车主的硬汉审美鼓完掌,跑车的剪刀门就向上打开了,驾驶座位上的人探出半个身子,戴着深棕色的蛤蟆镜,拽拽地朝他招手。此人略面熟,陆惊风揉了揉有些低度近视的眼睛,低头在手机上调出微信的位置共享,屏幕上显示,代表林谙的那个绿色小点几乎跟他的重合。所以……酷姐不光是你酷姐,还是个款姐?“杵着干什么啊帅哥。兼职当广告牌?上车。”款姐飙出标志性三句式,验明真身。那一刻,陆惊风觉得路边一同打车的那对小情侣,打量他的眼神瞬间就不对味了,好像他是什么卖身吃软饭的小白脸。闷着头上了车,系好安全带,简单寒暄完,陆惊风干巴巴地来了一句:“车不错。”亏他这几天还坚持不懈地给林谙发送心灵鸡汤,什么年轻人就应该抓紧时间拼搏奋斗,为自己挣得一方理直气壮的安身之地,在工作中实现人生价值,在劳动中展望幸福未来……这会儿他才后知后觉,有钱人如款姐,根本不稀罕这些。林谙并没意识到他的一辆车在穷苦民众陆惊风心中引起了什么程度的惊涛骇浪,但他敏感察觉到对方有些低落,于是想说点什么来活跃一下氛围,礼尚往来地道:“你也不错。”陆惊风扭头:“???”款姐这是在调戏我?林谙一脸淡定,他的想法其实很单纯,既然你夸了我的车,那我也得夸回去,鉴于你身上实在没什么好夸的物品,只好笼统地夸人了。但好像夸得太不具体,收到了陆惊风困惑的小眼神,于是想了半天,又勉为其难憋出一句:“腿很长。”气氛不再低落,变得有些尴尬了。陆惊风摸摸鼻子,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腿,觉得话题走向迷之奇怪,连忙往回掰扯:“嗯……谢谢。那什么,你来得正是时候,我赶着去一地儿。”“好,今天当一回你的专属司机。”林谙用一句肉麻的话接得顺溜无比。陆惊风觉得款姐今天出门大概没吃药,见人就撩。往李昭家赶的时候,他在车上回顾了整个案件。林谙是个很好的听众,全程一言不发,只是在遇到疑问的时候会挑眉,赞同的时候会点头,意见不一致就会皱鼻子。“陆组长,你经历过校园暴力吗?”听完之后,他踩了一脚刹车,语气不悦。陆惊风刷着汉南二中的学校论坛,点进一个热度很高的相关帖子,认真想了想,摇头:“没有,上学的时候本人很独,基本徘徊在集体生活的边缘,跟大多数同学都没什么接触。这个帖子上说,李昭是白威他们那个小团体的中心人物,平时要是有什么活动,基本他就是发起人。”“所以咱们现在要去救的那位,可能就是这起校园暴力的始作俑者?”林谙的不悦已经冲上了眉梢,“恕我直言,不论其中有何隐情,现在成了这种局面,施暴者都是咎由自取。陆组长每天为了这种人奔波劳累,不觉得浪费生命吗?”陆惊风没有反驳,沉默了半晌。空调风口的车载香水,飘出清心提神的淡淡迷迭香,他望了眼车窗外急速后退的法国梧桐,缓缓开口:“说实话,我在缉灵组呆了这么多年,遇到的受害者大多都不值一救,遇到的恶灵大多都冤苦可怜,有时候我也会怀疑,我在做的事情到底有什么价值。”林谙用余光瞥见难得正经的陆组长,转过方向盘,选了条安静点的岔路。“我迷茫了很久,直到有一天,我碰到一位千万富豪,因为搞婚外情还把小三领回家,逼死了自己的糟糠之妻。妻子死后,心有不甘化成恶灵,要他陪葬。我却救了这个渣男。”陆惊风依旧习惯性揉捏着左手,“当时我耿耿于怀月余,总觉得对不住那位被负心汉抛弃的正妻。直到时隔很久,我在新闻上再次看到这个渣男,你猜怎么着?”“嗯?”林谙开车属于慢条斯理的类型,恨不得不踩油门全程靠溜。陆惊风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他成了位大慈善家,捐出全部身家,救助了无数失学儿童。”“这时候,你还觉得当初这个渣男救得不值吗?”陆惊风撑着头,睫毛不堪重负地忽闪一下,半阖上眼睛,“你说要是那时候我没救他,会有多少孩子上不了学?”林谙侧着头,若有所思。“我们不是上帝,法律审判不了的,我们也很难追究对错。此刻你从恶灵手上救下的人,可能明天就死于非命,也可能活得比乌龟都长,可能继续无法无天死性不改,也可能脱胎换骨重新做人。既然世事难预测,不如当个佛系缉灵师,能救则救,救不了就算,别把自己的命搭进去就好。”说了一大段,陆惊风有点口渴,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一低头,一瓶矿泉水直接怼到他鼻子底下。“多喝水,少说话,烦。”林谙暴躁地按了按喇叭,打开车载音响,活像被唐僧念经念叨得生无可恋的孙猴子。陆唐僧接过水,暗自腹诽:泼猴顽劣,不可教。= ===兰博基尼停在李家别墅前的草坪上时,天色还没暗。顾不上跟回心转意的林妹妹叙旧,茅楹迎上来就拉着自家组长,噼里啪啦把情况说了一通:“刚刚在李昭书桌上发现了一封信,小子的字迹太潦草,我跟她妈辨认了很久才大概摸清楚内容。反正你也看不懂,我直接跟你说吧。这样,信上先是一一列举了自己曾经做过的坏事,事无巨细,小到三年级偷了家里的几百块,大到如何凌辱钱争阳和关晓。列举完认真忏悔了一通,希望求得大家的原谅。最后声称自己实在受不了,要去做个了结。”“什么了结?”林谙撇撇嘴,“单枪匹马去跟恶灵火拼?”李昭的父母还在场,陆惊风使了个眼色,让款姐少说两句。从刚刚茅楹的描述中,他捕捉到一个陌生的名字:“关晓是谁?”“哦,关晓啊……”“是我们部门一个科长的女儿。”茅楹刚一开口就被李昭的父亲打断,兀自接过话头,“是个傻孩子。怎么说呢,也没到智障的程度,就是不太聪明,胖胖的,反应比较慢,成绩也差。哦对,还有一点弱视,眯着眼睛看人。我家李昭呢,也不是欺负她,就是跟她耍着玩儿,她不是智障……哦不,有点傻嘛,根本分不清别人是跟她开玩笑还是怎么着,所以……”茅楹叉着腰,不留情面地冷笑一声:“李处,护犊子护过了就是助纣为虐。您儿子可都白纸黑字儿的写着呢,指使人把关晓推倒在厕所便池里,让她一身骚地回教室上课,还污蔑人家是自己尿了裤子……这种可恶行径,您要还觉得是开玩笑耍着玩儿,可就是常识问题了。”李父被怼得涨红了脸,翻烂了肠子也找不出反驳的话,转而梗着脖子大骂起爱人,斥责她教出个不肖子坑了亲爹。 第31章 “什么玩意儿?还狙击手?”李父显然不信他的鬼话连篇,“你知道国家要培养一名狙击手要费多大劲吗?有这么大本事不去抢银行,来盯个普通高中生?你当我小学一年级……”“诶?李处,杀人犯的思维咱们正常人怎么能了解呢?您好好想想,就您儿子的性格,没人逼迫,会心甘情愿给人下跪?”陆惊风提醒。闻言,李夫人哽了一下,随之而来的哭声更急了,咬着手帕恐慌不已:“不不不,不会,我儿子特别好面子,驴一样的犟脾气,平时打死都不低头……”李父也跟着回忆了一下,自家小兔崽子确实如此。腿一软,心上顿时凉了半截:“同……同志,如果真是这样,你可一定要救救我家孩子啊,我们都是遵纪守法的好公民,纳的税一分不少……”“茅楹,你守在这儿,安抚好他们。”陆惊风整理整理衬衫袖扣,没搭理他,开始部署人力,“林谙,你跟我绕到巷子另一头。趁其不备,我抓捕,你救人。”林谙皱了皱眉头。“怎么,有问题吗?”陆惊风很体恤新组员的小情绪。“要救你救,我不救。”款姐很有个性,凉凉地抛出一句。陆惊风从善如流,“那好,换一下,我救人,你抓捕。”任务分配完,各自行动。抄近道绕向对面巷口的时候,陆惊风终于逮到机会,大跨一步向前,丝毫不避嫌地抓住林谙的手,一把按在自己手腕上。手背突然被火热干燥的掌心包裹,林谙脚下顿住,眼皮猛地一跳,浑身不自在:“干嘛?”“别动,那天在电梯里,你就是这么掐着我的吧?哪个穴位来着,当时我感觉有一股电流,差点把我心脏电麻痹了。”陆惊风按着他冰凉的手指,东摸西摸,努力找感觉。指腹下传来皮肤光滑细腻的触感,宛如在一块被捂热的玉石上来回摩擦。林谙的不自在抵达有生以来的巅峰值,头皮直接炸了,不由分说地缩回手,攥成拳头背到身后,危险地眯起眼睛,“你这人什么毛病,找揍?”“不是,别误会。”陆惊风慌忙摆手,脸上堆着笑,开门见山,“我就是想问,你是不是有共情能力?包括上次赖美京的案子,还有刚刚,是钱争阳跟你共享了记忆吧?所以你才……”手上的余热挥之不去,林谙现在听他说话就莫名心烦意乱,面无表情地蹦出三句式:“无可奉告。再问离职。闭嘴。”不知道哪里又惹恼了款姐的陆惊风很无辜,眨巴眨巴眼睛,“不是,你能不能……”“闭嘴。”陆惊风被噎得认命,乖乖做了个给嘴巴拉上拉链的动作。林谙这人,从上学的时候开始,就是个纪律散漫、不屑服从组织的头号捣蛋鬼,人生字典里从头翻到尾,压根就不可能出现合作二字。心情好的时候不会合作,心情不好的时候不想合作。所以当陆惊风看到式兽大清招呼都不打一个,猝然乍现,如同离弦的箭矢一般,一个猛子蹿出去的时候,心态整个儿炸裂。“卧槽,我还没准备好。”陆组长被逼出脏话,一头钻进巷子背光一侧的阴影里,跑出被恶犬狂追的速度,同时轻喝一声,“狮子头!”左手绷带上附着的言灵收到主人的指令,迅速自行解开,一道白光似地飞了出去。“钱争阳,我真的没想到你会寻短见啊,得知你去世的消息我也很自责。”李昭一边垂头跪着,一边小声辩解,“你知道的,我也没有多讨厌你,之前我们不也一起玩得很好吗?追根究底,我就是看不惯你为那个傻子说话。你自己想想,你帮她,不就是明摆着是在挑战我的威信吗?而你都那么挑衅我了,我要是不做点什么反击,高三那帮人知道了,就不会再把我放在眼里。”“本来我只是想随便吓唬吓唬你,没想到你挺有种,还跟我大呼小叫,扬言要找老师告状,搞得我下不来台。兄弟,真不是我揭露社会的阴暗面给你看,就咱们班那班主任,明里暗里不知道收了我爸多少张购物卡,拿人的手软,你还真以为她会帮你?不是每次都只口头警告一下吗?你说你,帮那个傻妞干啥,她什么都不懂。不懂我们是在针对她,更不懂感恩你帮她。”“看来你是一点悔改的意思都没有,白白浪费我给你的机会。”钱争阳缓缓伸出双手,气极反笑,“就是因为有你,校园里才乌烟瘴气!嘿嘿,就让我来做个清道夫,专门清理你们这种渣滓垃圾。都给我去死吧!”一瞬间,仿佛倏地失足栽进了河里,李昭产生幻觉,有水从四面八方朝他暴虐地涌来,泛着恶心浓重的白沫与腥气,拼命往五官七窍里钻。他张大了嘴,想挣扎却无法移动分毫。肺里的空气一点点被消耗干净,直到憋得脸红脖子粗,他眼珠爆出,艰难地弹着舌头:“我、我真不是故意的,我还小,我不想死,谁……谁来救……救我。”几乎是同时。钱争阳敏锐地感知到一股凶猛的煞气,排山倒海向他袭来。而李昭则被一道白绸布卷住胳膊,整个人被拉着疯狂后退,意图逃出生天。第22章 第 22 章钱争阳哪里肯?就算背后的袭击来势汹汹,他不闪不避,执意伸长了手臂抓住李昭的脚踝。黑色的纹路像是蜿蜒来索命的毒蛇,逐渐印上李昭的小腿,奋力往上攀爬,经过的每一寸肌肤,都迅速溃烂腐败,散发出令人窒息的恶臭,露出森森腿骨。李昭痛极,发出不似人声的惨叫。大清迅疾赶至,一个摆尾,重重拍在钱争阳身上,钱争阳脱手,靠执念凝聚起来的灵体差点被一尾巴拍散。趁此机会,陆惊风收紧绷带,一把捞过昏厥过去的李昭,将人扛在肩头急急后退几步,拉开距离。钱争阳回追,追出几步发现不对劲,自己在原地踏步。大清甚至不用出手,它身上暴虐涌动的滚滚煞气形成厚实的屏障,足够阻挡一些实力不济的新生恶灵。“你知道你错在哪吗?”式兽的主人这才从巷弄深处缓缓步出。破旧路灯的昏黄光线能覆盖的范围很局限,只照亮了林谙一半的身躯,和一半的脸。冷不丁见着此幕,陆惊风心生飘忽,觉得酷姐此时的形象跟她整个人给人的感觉类似:一半看得见感受得着,一半却深藏不露参之不透。真的假的,浮在表面的沉在水底的,各种特质杂糅在一起,混乱模糊,看不真切。这会儿回想一下,陆惊风惊觉,他竟然没有办法在脑海中勾勒还原出酷姐的具体外貌。仿佛她就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抽象成一个符号,还是个很有个性的张扬跋扈的符号。林谙的话是对着钱争阳说的。“我有什么错?”钱争阳左冲右突,出不去困境,并且发现自己身上的黑气正在慢慢被那个龙蛇一样的怪物吸走。“错在选择了最蠢的解脱方式。”林谙压低了嗓音,雌雄莫辨,“你连自杀的勇气都有,为什么没有勇气活下去,继续反抗?”“我反抗过了!但是没用!”钱争阳有些急躁,拖着脆弱的灵体暴走起来,“我势单力薄,没人帮我。他们一个个只会奚落我、嘲讽我、指指点点笑话我!” 第33章 定睛细看,这副躯体上没有呼吸的起伏, 亦没有怦动的心跳,仿佛连血液也被凝滞定格。恍若一具不腐不化的尸身。其足下和头顶, 三簇直直的烛火在防护罩下静静燃烧。苏媛按照每日惯例,打水替儿子擦拭身体,正仔细清理着手指指缝,一阵旋转着的疾风自窗户刮进。头顶三尺处的蜡烛登时熄灭, 一缕黑烟蹿起。沉静的躯体猛然一弹,心跳勃发,血液重新流动。苏媛立时变了脸色,腾地站起, 沉声唤道:“天罡进来。”林天罡正在门外跟几位道长好友闲聊股市,抱怨着前两日买进的几只股一片惨绿,赔得爹妈不认。忽然听见老婆在里头喊他,急忙拂袖,收了手机,推门而入。“怎么?”“汐涯回来了。”苏媛伸出食指横在儿子鼻下,感受到不大平稳的呼吸,“比商量好的十日之期提前了两天,一定是遇到了什么突发状况。”“回来了,但是没醒?”苏媛温润秀丽的面上盛满担忧,摇头。林天罡弯腰把脉,脉象浮沉跌宕,混乱不堪,不禁蹙起长眉:“臭小子火急火燎地赶回来干什么?身体的煞气还没除净,又是事倍功半,尽给我添麻烦。咦?大清呢?没跟着一道回来?”苏媛张了张嘴,一肚子的牢骚正欲喷出,又是一阵急切的阴风掠过。足下三尺的两道烛火也灭了。“这不是回了么?”舌尖上滚了一圈的话又咽了回去,苏媛凉凉开口。只见林汐涯原本光洁的胸膛上,游动起一抹乌黑的煞气,整个后背直至左胸口,一道浓墨重彩的龙纹身逐渐浮现。大清摇头摆尾地逡巡了一番自己的领地,寻了个舒服的姿势盘踞起来,再不肯动弹。“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林天罡捋捋胡子,舒了一口气,转头招呼起三位护法道长,“哥儿几个,小儿又麻烦你们了。”“林兄客气,回头有空,去咱们观解签讲道一回就行。”其中一位慈眉善目的老道拱拱手,撩起道袍在蒲团上坐下,“观里许多香客可都盼着您来呢。”“好说好说,林某一定随唤随道。”林天罡大方应邀。四人围绕玉石台,端坐东南西北四个方位,互看一眼,一同阖上双目,指尖拈决,口中诵起经文。苏媛握了握儿子冰凉的手,目中闪过疼惜。随后踮起脚尖,悄然退出,拢上阁门。=.=.=轻盈的身体倏地一沉,林谙知道他总算成功归位了。把陆惊风推出去的同时,他千钧一发地挣脱出那具临时的躯壳,毫发无损。出于一种隐秘的好奇心,他本来还想多飘一会儿,躲在暗处看看大家的反应,或者说,主要是想观察一下陆惊风的表情,是震惊多一些,还是感动多一些。无奈他的魂体不能脱离肉身超过三刻钟,只囫囵瞄了一眼就匆匆撤离。那一眼里,陆组长面无表情。这下就算两清了吧?不欠那人什么人情了。回到自己身体的那一刻,林谙如释重负,愉悦地吐了口气。然而没过一会儿,他就愉悦不起来了。黑暗中,耳边盘旋起恼人的诵经声,这经声每年要听上那么两三回,再熟悉不过。只是这一回,可能是他回来的时机不对,经声催动起冥龙带来的煞气。那股阴冷的气息在体内狂乱暴走,横冲直撞,像螺旋轴似的肆意翻搅着肠胃。身上的每一寸筋骨都被疼痛压迫,退化成最脆弱的状态,蜷曲抽搐。甚至连心脏都逃不脱魔爪,每挣扎着跳一下,就在动脉中产生一声摧枯拉朽的爆裂的金属回响。刚开始,林谙还能尽可能地舒展身体,背诵起小时候迫于父亲淫威,逼不得已而烂熟于心的道家典籍,本打算耐心等待这波疼痛过去。然而大概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典籍背完了,连绵羊都数到了以千为基数,煎熬还在继续。他有点烦躁,想动一动,却感受不到四肢的存在,而冷热的温感却异乎寻常地敏感起来。身体跟躺着的玉石台一样冷,额头和脸颊却开始灼烧。冰火两重天中,他的意识渐渐不由自主,堕入了混沌泥泞的沼泽。……“你爸不是鼎鼎大名林天罡吗?怎么虎父生了个犬子?还是个不长个儿的病秧子。”“胡说,我妈说了,他不是病秧子,就是出生的时候从鬼门关走了一遭,救得晚了一步,魂魄有些受损养不了式兽而已。”“养不了式兽,他还算林家人?他们家不就靠那个耀武扬威吗?”“等等,听你这么说……他这病,简称魂淡?”“你这创造力有点鬼畜啊。哈哈哈哈哈哈哈!”中庭论道这天,各大世家齐聚白云观。名头说得很好听,此乃众道友之间交流感情,切磋比较的一大盛事。发起人说了,友谊第一,相亲第二,其余杂事都靠边站。但是吧,有人的地方就有竞争,大人们明面儿上笑嘻嘻暗地里妈卖批,论道发展成嘴炮,切磋切磋,搓着搓着就搓出了火星儿,谁也不让着谁。大人如此,孩子们也都有样学样,针锋对麦芒。这其中,东皇观林氏观大业大,一枝独秀。树大招风,林氏夫妇在台面上几次三番被刁难围攻,差点维持不住脸上优雅的表情。而林家长子也成了同龄人的众矢之的。彼时,十三岁的林汐涯还没抽条,加上先天底子差,发育总比同龄小孩儿慢上一大截儿。瘦瘦小小的一只,比女孩还斯文秀气,弱不禁风,被几个高他一个头的半大小子圈起来,头毛都看不见一撮。“诶,说话啊,哑巴了?看你这表情,对我们意见挺大啊。”包围圈又缩进一分,个子最高的那位出口挑衅。其他人立刻附和:“估计是在肚子里酝酿坏水儿,想回家告状哩。”“呵呵,告状又怎么样?我们又没拿他怎么样,林天罡本事再大,还能没有证据冲到我家给儿子讨说法?” 第35章 绝望的情绪像一张铺天盖地的巨大渔网,一下子兜住了弱小的少年。十三岁的林汐涯第一次离死亡如此之近。想要变强的野望之火也第一次在胸腔内燃烧得如此之迫切,烧得他咬碎了后槽牙,愤怒地呜咽出声。“咦,这个坑里居然有个半大孩子。”这时,一道清雅却不着调的男音破开尘土,直直地闯进耳膜。第24章 第 24 章林汐涯的视线被血色遮蔽, 只能从眼皮掀开的一点缝隙里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人影的边缘被刺眼的日光虚化,面容浸没在阴影里,什么也看不出,唯有他手上跳跃着的一团火苗,分外清晰。火舌是奇异的蓝紫色,即使在亮堂的白日,依然璀璨夺目, 落到湿淋淋的皮肤上竟然也不疼,相反,烧得林汐涯暖暖的。但那些趁虚而入为非作歹的枯手显然没感受到丝毫暖意, 林汐涯近距离地体会到它们深切的惧怕。那火苗一靠近,掐着他脖子的那双手就略微松了力,而它显然是什么领军人物,退意一萌生, 其余禁锢他四肢的手立马跟着颤栗起来,嵌进骨肉深处的指甲也不再继续生长。只这一点惊恐的痕迹, 少年就意识到来者是位高手。他得救了。死亡的威胁一经撤销,被高烧和疼痛折磨过度的羸弱躯体立刻像被绷到极致的弦,被倏地一松,就不管不顾地陷入了休眠。知觉重新回笼时, 林汐涯感到一阵有节奏的颠簸,腋下和膝盖窝像是被手臂勒着,屁股和后背却悬吊着,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自己这是被人打横抱在怀里。眼睫□□了的血渍粘着,睁不开,狭窄的视野里只能透进一点光。一件米白色大棉袄把他整个人捂得严严实实,为了透气,他抬头拱了拱,窸窣的棉袄上传来一阵清冽干净的皂角香气。“醒啦?”头顶传来陌生的声音,有点喘,“醒得挺及时,我正愁不知道把你往哪里送。来,告诉叔叔,你是哪家的小孩?”叔叔?林汐涯心里翻了个白眼,虽然他小,但还是有点基本分辨力的。这道声音薄且沙哑,想低沉低不下去,想亮出来又声带受阻,不尴不尬地卡在半道上,明显刚过变声期。怎么就成叔叔辈了?救命恩人有点皮,少年心里明白,但很给面子地懒得拆穿。“东皇观林氏。”中气不足的小小声从棉袄里抖出来,颤颤巍巍,纤弱颓丧,像只饱受欺凌的可怜小奶猫。恩人脚下一顿,似是怜悯之心大起,放缓了步伐,走得不那么急了。林汐涯浑身痛,几乎被颠得散了架,这一慢下来顿时好受多了,伸手揪住“叔叔”的毛衣前襟。他怕对方体力不支,再把弱小的自己给摔了。“小怪兽,你衣服呢?大白天的,光溜溜地到处跑,有点不大好吧。”怀里的人因为重力总往下滑,那人有点吃力,往上掂了掂。没成想小孩儿紧紧攥着自己的毛衣,这一掂,松垮的毛衣领口直接被拉到了前胸,领子后头勒在颈脖子上,直接把人勒弯了腰。“松手。”他无奈地提醒。少年没动,瘦得格外凸出的指关节捏得泛白也不肯松开,不光不松,反而更野蛮地往手心里扯了扯,看得出来是个霸道娇蛮的性子。那人脾气好,啧了一声,也就由着他去。走动间难免有些不可避免的碰撞,那人的领口被拉低了,露出底下的锁骨和一片胸膛,林汐涯半边脸蹭在上面,颧骨正好磕在那道坚硬的锁骨上。骨头撞骨头,撞得他脸颊生疼,泪盈于睫。然而少年此刻冻得魔怔了,冰天雪地脱光了在湖里涮了一遭,又在僵冷的泥土坑里滚了一圈,正常的练家子都受不了,别说一只瘦得只剩骨头架子的白斩鸡了。尽管也被棉袄裹着,可那棉袄不知道是从哪个路边摊买来的便宜货,四处钻风不说还空蓬蓬的聚不了暖,所以林汐涯身上几乎半点热气也没有。这样一来,当他冰冷的脸颊意外触到一片温暖的肌肤时,本能瞬间被激发,下意识就循着热源贴了上去。但那一点点局限的面积显然不够,见识了新天地开了窍的少年舔了舔开裂的唇,直接把两只爪子偷偷从宽松的毛衣下摆探了进去……“啊!嘶——我的妈——”那人顿时被一双寒冰神掌冻得跳了起来,差点把怀里的人都扔出去,打了个寒颤,哆嗦着牙关嗔怪,“恩将仇报啊小怪兽,把你摔下去信不信!”闻言,林汐涯畏缩地蜷了蜷身子,极其恋恋不舍地撤走魔爪,一根手指两根手指,撤得拖泥带水,藕断丝连,我见犹怜。“得得得,你就放着吧。”“叔叔”是个心软的“叔叔”,招架不住黏糊糊的小孩儿,“但是你手别挪位儿,就搁那一个地方薅就行,冰碴子似的,到处摸我真受不了。”“嗯。”少年得了便宜,见好就收,累极了,从鼻子里哼唧了一声。迷迷糊糊了一阵,他忽然又想起来一件事,挣扎着把自己快封闭的意识又拉回来,问:“我有名字,你干嘛叫我小怪兽?”“啊,你有名字又没告诉我,我不喜欢喂、诶、那谁地称呼人,只好先给你取个绰号了。”林汐涯奇怪了,“那绰号为什么叫小怪兽?”“你屁股后头的图案,不就是奥特曼打小怪兽吗?怎么,不喜欢啊?那换成奥特曼好不好?”林汐涯:“……”少年在看不见的地方刷地红了脸,忿忿握拳,心想:这辈子的脸都在这一天丢了个精光。“我叫林汐涯,你叫什么?”林汐涯闷声转移话题,“今天你救了我,我会记得的。以后有机会,一定会报答你。”他说得诚心诚意,没想到对方根本不屑。“得了吧小怪兽,叔叔很厉害,没机会让你还人情。至于名字,最近不是很流行看见谁都喊亲吗?你就叫我亲好了,哈哈哈……”那人爽朗地笑了起来。林汐涯却冷了声音,“你是在瞧不起我吗?”“没有没有。”敏感地察觉到小奶猫炸了毛,对方敛了笑音,解释道,“我把你从坑里捞出来,举手之劳,并不需要你放在心上,所以告诉你名字也没什么意义。你要是真想报答,哪天等你变得强大起来,路过某处,正好也看见有人掉坑里了,就跟我一样,随手帮他一把。这样就好。”少年没作声,在心里轻嗤了一声:亲,都什么年代了,还傻了吧唧地做好事不留名?不过……既然不幸被傻了吧唧的人救了,他也就傻了吧唧地答应吧。十三岁的林汐涯虽然娇生惯养,但到底还没彻底长歪,仍是个正气耿直的少年,心中暗下决定: 第37章 惦记一辈子?林汐涯面无表情地把这五个字放在心尖上滚了滚,发现自己没法儿接受。别的倒没什么,主要是……实在没法接受自己在某人记忆里,以女性身份存活一辈子那么长。毕竟他本人堂堂七尺男儿,如此风流倜傥、英俊潇洒、高大威猛……“你邢叔叔方才跟我们抱怨来着,说你一言不合就死遁了,他那儿还不知道要怎么圆场。”苏媛在过往的沧桑四十多年里,锻炼出一颗八面玲珑七窍心,一眼瞧出症结所在,“你救的那位要是不巧,偏偏属于我说的后者,那你得趁早把误会解释清楚,别让人家为了莫须有的事情一直耿耿于怀。”林汐涯耷拉着眼皮没作声,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块小石子,单手搭在膝盖上,上下抛接着玩儿,全没听进去的样子。但知儿莫若母,苏媛从他这副没心没肺、玩世不恭的表皮下,硬是咂摸出一点难得上了心的意味来。“儿子,你还别嘴硬。妈算是看出来了,不管你对那人而言,是不是个无关紧要的路人,单在你这儿,那人倒是挺要紧的。”话音刚落,林汐涯动作一滞,摊开的掌心落了空,抛上去的石子没能被稳当接住,顺着瓦檐骨碌碌地滚落下去。“你想多了,没有的事。”他拍了拍手,眼神闪烁了一下。“这事儿要是摆在以前,照你一贯的性子,应该是这样的:大爷救了你,你就该感恩戴德地兜着,最好呢,直接把这份恩情刻在十二根肋骨上,时时刻刻铭记于胸!哪儿还会像现在,纠结人家到底什么想法什么感受?”亲妈揶揄起儿子来毫不手软,犀利得一针见血,“更甭提大晚上的不睡觉,跑来屋顶思考什么“要不要回头澄清”这种对你而言天大的麻烦事了。”林汐涯一时语塞,找不到辩解的言辞。“来,跟妈说说。”苏媛哥俩儿好地凑近了,一副准备好分享小秘密、洗耳恭听的样子,“能让我家宝贝儿子牵肠挂肚的,是什么样的姑娘?”话一挑明,林汐涯一下炸了,蹭地站起身,略有些气急败坏:“什么姑娘,人一大龄男青年,又穷又啰嗦又事儿精!您可真能想……还什么?牵肠挂肚?成语可不是这么用的苏女士。”不知道踩了他雷池里的哪颗随机炸弹,苏媛无辜撇嘴,“得得得,跟你爸一个脾气,说两句就蹿火。不是姑娘是兄弟成不成?话说回来,你要是真碰上了哪位值得交心的朋友,妈也一样高兴……”没成想,朋友这个词儿也不行,儿子一张俊脸觑着越发的黑了,简直要融入这茫茫夜色里。“屁的朋友。谁要跟他做朋友。睡觉。”苏媛望着他疑似落荒而逃的背影,在屋顶彻底凌乱了:“???”怎么着,儿子那要命的青春期又卷土重来了?====转回卧室冲完凉,林汐涯湿漉漉的头上顶着条干毛巾,盘腿歪在沙发上,用新手机登录小号微信。对话列表点开陆惊风那张笑得很毁形象的头像,界面还停留在“位置共享已经结束”,再往上拉,是陆组长声情并茂。长篇大论的心灵鸡汤。滑动手指,一条条看过去,推测此人可能是个处女座,浓重的完美主义情结加上强迫症,一天雷打不动主动发三条消息,时间精确到秒,分别在凌晨五点,中午十一点,和晚上十点……由此基本能摸清他的作息规律,五点起床,十一点午休,晚上不出意外的话,十点上床睡觉。老干部一般的生活。再点开老干部的朋友圈,更是印证了林汐涯的推测。一个月拢共发三次动态,月头第一天,月尾最后一天,以及月中15号。内容千篇一律,不是毒鸡汤就是随手拍的风景照。至于这个随手,是真的很随手,张张照片高糊成马赛克,让人严重怀疑拍照的人不是用脚拍的,就是罹患帕金森绝症。更绝的是,有时候到了日子,可能手边实在没什么可发的,这人就……打个卡,打卡证明他还活着……林汐涯扶额,叹为观止:这人成功刷新了他对无聊二字的世界观认知。一路憋着笑刷完朋友圈,他心念微动,这会儿要是突然诈尸发条消息,老干部会不会被吓出心脏病?正捧着手机兀自纠结着,左肩上静静趴着的繁复纹身悄无声息地游动起来,大清从皮肤底下浮出,抬起半个黑气缭绕的头颅,谄媚地蹭了蹭主人的下巴。林汐涯偏偏头,躲开这种亲昵的互动,拈起指诀喃喃低语。“你说,陆惊风这会儿人在哪里,正做些什么?”第26章 第 26 章陆惊风早年是有过一辆车的, 那是一辆濒临报废的老式大众,午暝花了三千块的友情价,从二手车市场相熟的老板那里把灰头土脸、无人问津的它领了回来。当时的茅楹才22岁,成天打扮得像个不良朋克少女,铆钉皮夹克、网格袜、烟熏妆,以及身中剧毒一般的黑紫色口红,是她的日常标配。朋克少女嚼着口香糖, 拍拍脏兮兮的车骨架,嘲笑午暝搬回来一堆火都点不着的破铜烂铁。陆惊风抱着玩玩看的态度,陪着午暝一起瞎捯饬。破铜烂铁经过无数次七拼八凑的改装, 以及挨个儿部件的用心调试,在花光了两个人几个月来那一点微薄的工资后,总算有了点起码的样子和尊严。后来,寒碜的它全身被刷满明黄色的油漆, 在深夜寂静的郊野公路上,不断加速、怒吼、漂移, 成了一道万众瞩目的闪电发光体。那时候,汉南的地下飙车党还没发展壮大,凤毛麟角的几个小团体之间没事就来个友谊第一的小比赛,赛着赛着, hurricane的英名就成了街头传说。hurricane既指那辆改装老大众,也指里面驾驶它的人。人有两个,叫得俗气一点,就是“飓风二郎”, 随便哪一个出马,都秋风扫落叶般横扫全场、傲视一群拿命玩车的富二代。hurricane在圈内的巅峰地位保持了整整两年,后来突然就销声匿迹了。八卦论坛里说什么的都有,二男争一女的情感纠纷啊,欠钱不还破产闹分家啊,玩脱了车祸亡故啊……吃瓜群众很闹了一阵子,正主却从始至终没露面,热度一过也就不了了之。于是真就成了一段只活在零星几十号人回忆里的传说。“新来的?押金带了没?车子出了什么故障可是要理赔的。”脖子里戴着条拇指粗金链子的中年人既是提供车队的赞助商,也是比赛的组织者,这里的年轻人都唤他瘸子强森。强森年轻的时候因为赛车事故废了一条腿,落下了终身残疾,但伤残和拐杖没能成为他事业上的绊脚石,反而浓缩成那段峥嵘岁月的光辉符号,成就了他凌驾于一众愣头青的威望与荣耀。新来的车手顶着个蓬松的鸡窝头,套着件起码大上两个号的白色t恤,t恤上印着超级英雄绿巨人。他单手拎着一只掉了漆的黑色头盔,松垮垮地往跟前一杵,眯着的眼睛像是没睡醒,摊开手就管他要车。“诶,醒醒,知道这是啥地方不?”强森大力拍了一记“无敌浩克”的后脊梁骨,直接把人抽得一跳,“没睡醒就碰车,可是要把小命交代出去的!”“手劲儿见长啊阿森。”那人曲手摸向发麻的后背,一阵龇牙咧嘴,“要钱没有,命抵给你,你看能押几个钱。”阿森这个名字实在久违,中年人抬头,仔细端详了一遍那人的长相,发现了一点熟悉的端倪,合金钢拐在地上碾磨了半圈支撑他灵活地蹦起,双手摁住新人脑袋就把他额前的那撮乱毛撸了上去。 第39章 那人却快步赶了上来,弯腰敲了敲车窗。以陆惊风现在糟糕透顶的心情,不十分想搭理人,所以坐着没吭声,也没继续动作,对方也不放弃,敲得更加执着。终于,僵持一阵后,陆惊风败下阵来,面无表情地按下车窗,没按到底,刚巧能看到对方脸的程度。于是,一张惊世骇俗的帅脸写满了极度不悦,裹挟着肆意斜飞的雨水,贸然闯进湿漉漉的视线。“搭个顺风车可以吗朋友?”第27章 第 27 章世上容貌佼佼者, 要么美在皮,要么美在骨。前者一身妙皮囊,如琢如磨,艳惊四座,然而就好比一栋华美的房子,没有钢筋铁骨的支撑,三年五载便坍塌倾垮, 皮囊美虽美,衰败起来如泥沙俱下;后者胜在骨相,气质出尘, 经久耐看,架子搭得绝好却又少了点惊鸿一瞥的摄人气魄。皮相骨相兼而有之者,寥寥无几,可遇不可求。而眼前这张脸, 显然被上帝垂青,被幸运之神亲吻过。笔直而挺拔的鼻骨, 高高隆起的眉骨,轮廓周正的下颌,冷硬的骨骼线条分割开精致的五官,使得彼此间泾渭分明, 陡生疏离冷漠之感,再披上一层高调张扬的表皮……好看是好看,就是由里而外散发出的攻击性太强,骨头缝里都蹦出一股子侵略的野性。像是满怀决心势要横扫天下的希特勒。陆惊风下意识就想抵抗专制独裁, 拒绝顺风车的提议,对方抢先开口:“你是要下山吧?”废话,没看到我这都倒车了吗?陆惊风点了点头。下一秒,对方大步流星地绕过车头,拉开副驾驶的车门,收了伞,堂而皇之地坐了进来。原本就不怎么宽敞的小车因为另一位身高腿长成年人的加入,空间被硬生生分去一半,越发显得拥挤狭窄,空气都不流通。“那个……”陆惊风抱着头盔弹了弹,好心提醒,“你确定要搭我的车?”言下之意,待会儿晃吐了可不怪我。那人以为他不乐意,大手一挥,伸出五根颀长的手指,“五百块,送我下山。”人穷志短的陆惊风一听还能捞个外快,立马闭上嘴巴,从善如流。林汐涯从拦车的那一刻起,就在盘算着要怎么开口解释他就是林谙他没死这件令人头大尾掉的事,上了车系上安全带之后,他临时决定走一步看一步。毕竟……先度过眼前的难关要紧。“你……你赶时间?”车子跑起来之后,他一只手攥紧头上把手,一只手撑着座椅,两条腿抻直了抵着前踏板,蓄满力道把屁股黏在座位上,尽量在风驰电掣中维持八风不动的从容风度。实力诠释起表面上看似稳如老狗,实则内心慌得一批的装逼最高境界。“我不赶时间,我抢时间。”陆惊风推杆换挡的手速几乎快出虚影,“实不相瞒,你其实上了一辆深夜飙车党的车。”“……哦。”没想到老干部竟然还有这种充满激情和活力的爱好。其实林汐涯上次坐陆惊风的车,就察觉此人车技了得,实属要速度不要命一碰方向盘就瞬间变脸的那一挂,但那天毕竟还是在中心城区,红绿灯和社会闲散车辆限制了他的发挥,也限制了林汐涯贫瘠的想象。“雨天路滑,减速慢行,安全第一。”他看着前面断崖似的九十度险弯,车子却丝毫没有减速的迹象,一颗心不自觉提到了嗓子眼,低声惊呼,“小心!”可能是照顾到身边多了个惊慌的“五百块”,转过弯后车速真的慢了下来。但很快,林汐涯注意到前方一闪即逝的影像,发现自己纯粹自作多情,五百块远远不足以激发陆组长的怜悯之心。“闭上眼睛。”身边人蹙眉凛声,脚下松开油门,让车在惯性下滑行,“待会儿不管你听到什么,都别轻举妄动。”林汐涯扭头看了他一眼,知道这是陆组长保护平常人的惯常举措,他换位思考,努力想了想正常人乍然听到这话会是什么反应。冥思苦想完毕,林大少展现出他浮夸的演技,捏着安全带四下环视,紧张兮兮地说起炮灰台词:“怎么怎么怎么了吗?你别吓唬……”话音未落,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捂了上来。“五百块”像是突然被按了暂停键,戛然而止。那只手的掌心被汗水濡湿,温度高得骇人,阖在眼皮上有点烫。林汐涯试着抬了抬睫毛,感受到一阵不容置疑的阻力,那股热量熨烫着眼睫,顺着毛发末梢一直蔓延至耳根。他冷不丁回想起那时候他把两只冻僵的手,按在这人温暖的后腰上时,感受到的奇异的安全感。还没来得及细细回味一下,耳边响起大煞风景的呼嚎。“快来人呐,谁来救救我啊——”求救声被有气无力地拉长,带着哭腔,字字泣血,而且近在咫尺,仿佛就在耳边。林汐涯偏了偏头。“你最好别动。”陆惊风提醒。林汐涯听他的话,真就不动了,他微微眯起眼,从眼前的指缝里张望过去。就在他们正前方百米处,发生了车辆侧翻事故。一辆白色小轿车因为后轮爆胎冲出了公路围栏,整辆车上下颠倒,四脚朝天,前半边车身悬在半空,轧断的铝合金围栏扎进了前挡风玻璃,也扎进驾驶员的半边肩膀。那人打开了车门,头朝下悬在空中,汽车底盘崩裂,玻璃渣子和汽油撒了一地。整辆车头重脚轻,天平般险伶伶地挨在悬崖边缘,摇摇欲坠,这会儿哪怕多压根稻草,连人带车就会滚落出去。“谁来救救我啊——”车里的驾驶员捂着伤口,兀自干嚎不止。看样子是呼喊了很久,筋疲力尽,嗓子嘶哑。然而陆惊风并没立即踩刹车,停下来救人,反而撤了手,猛踩了一脚油门。 第41章 一晃就是十二年,自从对上了号,他就想方设法地想在眼前这人身上,寻找当年那位“叔叔”残留的影子。陆惊风仰头靠在椅背上,双臂交叉环抱住胸,阖着眼闭目养神。看着挺淡定自如的样子。但那只时不时就上下耸动的喉结却诚实地暴露出他此刻的不自在。车内开着冷空调,一点没起到降温的效果,林汐涯就看着他额头上细密的汗珠多到堆不下,顺着濡湿的鬓角滴在宽松的领口上,聚在锁骨凹陷进去的那一块洼地里。此情景突然给了他灵感,让他终于捕捉到二者之间奇妙的联系,眼睛登时就亮了起来:没错,锁骨!他当年蹭过的!作为一个陌生人,对方打量自己的视线实在太过专注与炙热,且明目张胆肆意妄为,简直称得上无礼,想让人不去在意都难。陆惊风憋了很久,浑身的细胞都叫嚣着别扭,终于忍无可忍,倏地睁眼。“我脸上是开出朵花儿来了么?”他眼含戏谑,用揶揄的方式提醒对方注意收敛,“这要换成个大姑娘,得以为你是个耍流氓的痴汉或者采花大盗了。”闻言,林汐涯的反驳箭矢一般本能地射出,“不敢不敢,阁下要是姑娘,全天下的采花贼都得从良了。”陆惊风:“……”这人什么毛病?还会不会说话了?一句话把天聊死是林汐涯从小到大引以为豪的秘技,替他挡了无数泛滥成灾的烂桃花,这个技能一旦挂上了一时半会儿就取不下来。意识到自己那句话疑似杠精附体,他调整了一下坐姿,用破篓子把泼出去的水往回划拉:“我是说……嗯……你要是姑娘,美得太高贵,让那些采花贼自惭形秽。”陆惊风惊叹于对方清奇的谈话技巧,干巴巴地回了句“过奖”,就不动声色地偏过半边身子。拒绝交流的姿态很明显。垂头欣赏了半天自己那双完美的手,林汐涯不甘寂寞,试图再次寻找突破口:“朋友,其实我刚刚是职业病犯了,情不自禁就研究起你的面相,还顺手卜了一卦。”“哦?”陆惊风确认自己今天是遇上了一朵特立独行的奇葩,哭笑不得,“那你卜出点什么来了吗?”林汐涯故弄玄虚地沉吟良久。“火泽睽卦像,上离下兑,离为体谋事可成,兑为体有血光之灾。观阁下三庭五眼,所谋之事未成,血光之灾不可避。然,看你四肢健全,毫发无损,当是避过了血祸。只是……”“只是?”“想必是有旁人代你受了吧。”陆惊风面上划过一点不自然,他掀起眼皮,冷冷地盯着化身神棍的“五百块”,好一会儿才移开视线,没搭腔。林汐涯被盯得有些发毛,原本纯粹就是试探一下,但当他瞥见陆惊风瞬间冷下来的神色,以及抿成一条直线的嘴唇时,暗自庆幸起自己来的对。他得把误会澄清了,再离开。“其实……”林汐涯打完一通流畅的腹稿,深吸一口气,正准备来一波真情实意的“投案自首”,对方自嘲地勾了勾嘴角,率先开口。“神算子,那你有没有算出来,我这人,别的不说,唯独命特别硬?几次三番该轮到我人间历完劫的时候,总有好心人跳出来,劝退黑白无常,自己代劳。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什么玄幻小说里自带主角光环的大人物,所以一定要拼死成全我,让我活下来好去拯救世界。”“可我就是个普通上班族,真的没什么大能耐,活着就是活着,也没活出多大的意思。”“他们干嘛想不通,要替我呢?”林汐涯暗暗接话:因为是你举手之劳先救的我啊。但说出来的话却变了音,扮神棍上了瘾:“凡事有果皆有因。一切都是因缘使然,你坦然接受就好。不必怪罪自己。”“坦然不了,这他妈让我怎么坦然?”陆惊风满脸颓丧。人际关系中有一个很奇怪的理论:我们总是更倾向于跟“陌生人”坦露真实的心迹。每个人都有一些难以启齿的隐事。跟身边亲密的人说不得,因为有太多顾虑,嘴巴一边说,大脑还在一边思考,是否有故意粉饰太平的弥补,是否有加大痕迹的倾向。而“陌生人”通常离我们本身的生活很远,他与你的各种社交圈毫不相干,他不知道现实中的你穿上了什么样完美的伪装,也不了解你的过往和一贯的秉性,你们甚至都没有互通姓名,也不会有第二次见面的机会。你只是闲来无事,慷慨地抠出一段人生经历与他分享,而他可能带着你的秘密去到世界上任何一个角落,也可能转头就忘。但他们就是有这么一种魔力,让你控制不住想要倾诉的欲望。“第一个傻子几乎跟我一起长大。”陆惊风看着挡风玻璃上肆意流淌的水柱,低低地打开话匣,“跟我相比,他算得上是个很有板眼的正经人,唯一的缺点就是特别较真,什么都要争个高下。上学的时候跟我比分数,上了班跟我拼业绩,连玩个赛车,也要趁我休息偷偷练上几把,发誓要超过我的记录。而我天天嘴上说着要让他,其实从来没有真的懈怠过,因为跟他比,都比成习惯了。习惯很可怕的,一旦养成了就跟抽烟一样,很难戒。”“有一天出任务,案子史无前例地棘手,性质特别恶劣。既然你也是同道中人,我也不拐弯抹角了,那次我们要对付的东西,很邪性,存在的时间大概比我们当时在场所有人的寿命加起来都要长,咱们设了埋伏请了外援,出门之前还特别烧了平安香。本来以为万事俱备,没想到临场还是出了纰漏。”说到这儿,陆惊风的左手猛地抖了一下,像是习以为常的痉挛,他自己都没发觉。“当时我跟一位外聘的天师搭档,是主力,几乎承担所有攻击。那东西被逼急了,天师惨遭暗算,我去了半条命,战略一下子从消灭敌人变成能捞一个是一个,全面撤退。战斗力尚存的我负责殿后,那个傻子本来可以走,却坚持陪我留了下来。说什么,要比一比,看谁撑得久。”后来具体发生了什么,陆惊风没讲,林汐涯也没问。怕把没愈合好的伤口再血淋淋地揭开,平白又疼一遭。“事后我想了想,可能真的是出门没看黄历。”陆惊风姿势没变,像是被融进倒模做成了一尊不会动的雕塑,“小子走了,留给我一个恋了差不多三年的爱人,让我好好照顾她。我能怎么照顾她?总不能娶她吧?所以就想着留在她身边,直到看着她结婚生子过上幸福美满的生活再离开。这两年我都帮她物色好一个合适的人选了,人家也眼巴巴地等着她走出来,我成天跟说媒拉纤的似的,净跟着帮忙撮合,可是臭丫头吃了秤砣铁了心,揪着一点希望的影子就不肯放手。”“前两天看杂志,说是医学上有一种臆想症,截肢后,患者仍能感知到已被拿走的那部分手脚上的疼痛、痉挛和瘙痒。我一寻思,这不就像那丫头失去他的感受一样吗?虽然人已经不在了,她却仍觉得他在那里。是不是觉得挺悲情的?咳,你看到她本人就不会有这种感觉了。她比我还会演戏。”林汐涯抵着下巴,手指按在唇上一言不发,像条搁浅的鲸鱼,在昏暗的光线下缓慢呼吸,存在感几乎降成零。“第二个傻子。”难得有人愿意当垃圾桶,陆惊风接着往下絮叨,倾倒废料,这次他有些困惑地眨眨眼,“其实我拢共也没认识她几天。直觉上是个秘密很多的女人。当然,也可能是我的错觉,本来我对女人也一向摸不透,她们都很高深莫测,感觉就像是……比我们男人高级一点的物种。”林汐涯手下按着的嘴角抽搐了一下。“我现在想了想,神棍……哦不,神算子先生,你说她能舍命救我,是不是一直暗恋我?”“……”林汐涯差点维持不住优雅的坐姿,忍不住恶寒地抖了抖腿。然而这条诡异的思绪一旦开启,结合之前种种不堪入目的画面,陆惊风迅速就脑补出一段感天动地的虐恋情深。“如果真是这样。”他表情凝重地抹了一把额头的汗,眼中的悲戚和庄重不似作伪,“虽然对她没有怀抱任何不单纯的想法,但我陆某,倒是愿意与她冥婚,为她终身不娶。起码,不负她一片丹心。”闻言,林汐涯几乎呕出胸中一口剧毒的狗血,再也忍不住,弹跳起来,恶声恶气道:“对不住。少自作多情了。你愿意娶也不问问我乐不乐意嫁!” 第43章 林谙插着兜斜靠在车上,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场,朝他翻了个白眼,没吭声,心想:问去哪儿?我倒是想回家,可我家就在山顶,难不成让你把我再送上去?面子金贵,可不是拿来这么挥霍的。他不搭理,陆惊风也没上赶着非要腆着脸做专职司机,跟强森聊起最近地下赛车的发展现状。聊了没几句,他的眼角余光就瞥见某人从兜里摸出手机,横起屏幕,百无聊赖地玩起游戏。陆惊风苦笑,不知道刚才在车上,说出门忘带手机的原始人是谁。“小风风,这两年只见着你了,飓哥和他那个小太妹女朋友呢?”强森接二连三地抽着烟,脚边一堆燃尽的烟头。那双磨蹭着柏油马路粗粝地面的旧球鞋顿了顿,陆惊风不服,“怎么他是飓哥,到我这儿就成小风风了?我俩明明年纪一样大。”“还不是因为你看着显小吗?你瞅瞅,多少年过去了,除了发型,你身上还有哪点变化?”强森说这话的时候还掺着点小嫉妒,仰着脸凑过来,“你再看看我,看见我脸上这些风吹日晒留下的坑没?我明明也就比你大五岁,他们都管我叫油腻的中年大叔。”陆惊风瞄了一眼怼到面前的月球表面,不留情面地戳穿他:”你也没变,这坑以前就有,真的。”被这么一打岔,强森就忘了他一开始是在打探另一位神车手消息的事,转而很自然地小声探讨起该如何护肤这种千古难题。陆惊风的注意力有一半落在林谙身上,只能有一搭没一搭地跟着瞎扯。也不怪他对这话题没兴趣,他糙了一辈子,除了认识几个男士专用的洗面奶牌子,其他的常识懂个屁。就连洗面奶,也用得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用完了十天半个月也想不起来要补货。林谙玩起游戏来一脸煞气,眉头拧成一团麻花,眼神专注到喷火,看得出来属于那种胜负欲很强、赢了会吹嘘自己神技、输了绝对会骂队友的糟心玩家。很有一种……年轻人虽然冲动易怒,但特别生动活泼的感觉。你还活着,真好。陆惊风看着他走起神。“咦~~~我听到了什么?面膜?”这时候,身后传来一道明丽嘹亮的女声,“几天不见,就gay里gay气的,要不要拖出去打一顿?”这熟悉的音色一亮嗓,陆惊风跟林谙同时虎躯一震。前者是出乎意料,后者纯属心有余悸。“你怎么来了?”陆惊风转身看向来人。“打你电话又不接,邢局整天跟只找妈妈的小蜜蜂似的在我耳边瞎嗡嗡,整得我实在没辙,只好亲自来找了。”茅楹一身优雅娴静的水蓝色连衣裙,霸气地叉起腰,“回头记得给我报销的士费。”她的目光在其余两人身上逡巡一圈,格外多看了两眼那位身高腿长的大帅哥,感觉整个视界被美色净化。“诶!这不是那个小太妹吗?”强森心里惦记着马巍,原本闷头抽着烟,抬头瞅了一眼这位端庄的姑娘,拐杖差点脱手,“哇,太妹,感觉你的人生从失足边缘回到了正轨啊!”茅楹:“???”她贵人多忘事,用眼神询问陆惊风这货是谁。陆惊风很有默契地接到暗示,拐着弯儿地提醒:“怎么说话呢强森,人家什么时候偏离过正轨?”“哦,原来是强哥。”茅楹想起来这号人物,眼神若有似无地扫过他断了的一条腿,美美地笑了笑,“就别笑话我了,谁还没年轻不懂事过?”“那倒也是。”强森抖抖金链子,“那飓飓呢?你们还谈着吗?”他这问题一抛出,登时冷了场。陆惊风垂首凝视自己脚尖,茅楹如花的笑容僵在脸上。强森一看这情形,自觉失言,局促地手脚不知道该往哪儿放。“也没啥,就是分了呗,那都什么时候的事儿了。”茅楹摆摆手,神态自若地扯起谎,“我现在啊,就是大龄剩女,有靠谱的对象儿都记得帮我留意一下。”“行,包在哥身上!”强森揭了人家伤疤,忙往回找补,“我可认识不少有房有车长得又俊俏的小鲜肉呢!”茅楹噗嗤一声笑了,随手一指:“喏,我看那边那位就不错。”沉迷游戏甘愿当背景的林谙忽然被点名,手一抖,游戏里的英雄顿时壮烈牺牲。结合以往经历,他现在看见茅楹就发憷,默默转过半边身子,竖起风衣衣领,能躲就躲。“哦,他啊,咱熟人。”陆惊风却不知道存了什么心思,斜睨着他,故意哪壶不开提哪壶,“你的男版林妹妹,重新了解一下。”“林妹妹?”茅楹摸不着头脑,“你说谁?”她印象中就一位林妹妹。“林谙?”这时,强森的手机疯狂响了起来,打断了他们的谈话。强森放松时弯成虾子的腰立刻挺得笔直,跟陆惊风交换了一个忐忑的眼神,颤着手按下接通键。“强森哥!在后山山底找到马巍跟一号车了。”第30章 第 30 章一行人闻讯赶向后山山脚时, 停了一阵的雨又淅淅沥沥飘了起来。坠车地点距离公路还有大概一刻钟的泥泞小路,车子开不进,只能靠两条腿步行过去。怕把新买的高贵美鞋弄脏,茅楹把包里的折叠小花伞献了出来,就窝进车里躲雨补眠。夏天天亮得特别早,刚过凌晨四点,已经能看到一线微弱的鱼肚白。视野所及, 雨雾濛濛,天地间像是笼了一层缠绵的薄纱。吹在脸颊上的风湿漉漉的,泛着泥土的腥气。强森撑着那把娇小纤细的花伞, 宽阔的肩膀占满了伞下所有的空间,陆惊风只保全了一条手臂,大半边身躯没遮没挡地淋着雨。他也浑不在意,本来之前就出了一身汗, 头发和衣服半干不湿地黏在身上,很不爽快, 这会儿干脆彻底湿了个透,反而还意外地舒服些。气压有点低,不祥的乌云笼罩在头顶,强森面色凝重, 一手拄着拐,一手撑着伞,闷头走得飞快,竟比四肢健全的陆惊风还利索些。陆组长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 刚想提醒他注意脚下烂泥,嘴皮子还没掀起,胳膊就被后面人猛地一拉。烂泥一下子糊了脚,滑得打了个趔趄,人差点没站稳。一抬头,入眼一方明艳张扬的红。以及一张拽得活像全世界欠他二五八万的扑克脸。“我的伞大。”扑克脸用四个字完美解释了他粗暴的行为。“林先生其实大可不必跟着来。”陆惊风轻轻把胳膊抽出来,背着手客气地道,“这只是我朋友的闲事,与您不相干。” 第45章 “你认识?”陆惊风边问,边试图把红布袋给拆开。“不认识。”林谙扯了扯嘴角,“我就认识他儿子,还挺熟。”布袋的四周边角都被细密的红线封死,陆惊风折腾了半天也没撕开,正一筹莫展,手边递过来一柄精致的匕首。匕首很小,总长还没女孩子的巴掌大,刀柄由通透的羊脂白玉制成,其上镂刻着腾云驾雾的龙纹浮雕,生动精细,大气磅礴。刀柄的顶端凿出一圆润的小孔,穿引着黑线,长形的白玉侧边开口,用作平时折叠起来收刀口。说是匕首,其实更像是什么精致的玩物。陆惊风接过来,摩挲着把玩了两下,白玉细腻温润,手感绝佳,刀背上似乎还刻着字。正要细看,林谙在一旁提醒:“传家宝,手稳点,摔了把你卖了也赔不起。”不说还好,一说陆惊风手就一抖,他蹭地变了脸色,出手如闪电,紧紧攥住陆惊风的手。“我就吓唬吓唬你。”陆惊风被他握着手,肌肤相触的瞬间眉头重重挑起,没来由地有点尴尬,“放一百个心吧,我手稳得很……你真的不放手?要不你来拆?”林谙看看他,又看看自己的宝贝传家宝,犹豫再三松了手。“什么叫把我卖了也赔不起,我还是很值钱的。老实说,林先生你是不是有点瞧不起在下?”刚刚被握住的手背有点发烫,陆惊风别扭地甩了甩。“你觉得呢?”林谙一哂,还想接着往下说。“诶,打住打住,瞧不起我也请深埋在心底,不要说出来打击别人自尊。”陆惊风边叨叨边拆线,“家里的长辈没教你做人别这么直吗?你告诉我,你是不是没朋友?一看你……就不像有朋友的样子。”本少不需要朋友,本少有自己就行了。林谙不屑地翻了个白眼。布袋拆了一边,陆惊风把里面的东西倒出来,倒出一张符和一捧香灰。把符纸展开,原本以为上面画的会是寻常的平安咒,然而当陆惊风随意瞟过去的时候,眼神顿时就钉住了。看他神态异常,林谙把头凑过去,目光一凛。“这个不是……”第31章 第 31 章二人对视一眼, 各自看到对方眼中掠过一抹匪夷所思。“这形状这么特殊……我没认错吧?”陆惊风拎着符纸,用力猛瞧了一顿,几乎要把两只眼珠子黏在上面,最终犹疑着开口。林谙摸了摸下巴,语气很难得的谨慎到近乎谦虚:“我记不清具体细节,不过大致上应该没错。”纸上的那串符咒扭曲乖戾、一气呵成,饱溢的邪气透过凌厉的笔锋彰显得淋漓尽致, 不用细看,光凭感觉就能猜出,这绝对不是什么驱邪避祸的有益符咒。黄符的边角浸了血, 上面的朱砂褪色,显然已经被使用过一次,现在彻底失了效。陆惊风不动声色地将它原样叠好,重新塞回那只红布袋, 揣进兜里,拍拍手上的香灰, 把那柄玉匕首收了刀锋,还给林谙。林谙接过匕首,展开柄上小洞里穿着的黑绳,撩开风衣, 神态自若地将其串在了银制的皮带扣上。陆惊风看得稀奇:“你就这么对待你们家的传家宝?直接拴裤腰带上?是不是有点太不尊重它了……”“它从很久以前的封建朝代流传下来,本来只是个挂在腰间的装饰玉佩,因为被一代又一代后人供奉瞻仰,就飘得没边儿。我这么做, 就是要让它返璞归真、重新认知自我。”林谙分开风衣,双手插进裤兜,本来就高,还非得扬起下巴垂着眼帘看人,把纨绔公子哥的形象诠释得不能更到位。陆惊风盯着他黑洞洞的鼻孔看了一会儿,觉得冲这人翻白眼都是在浪费力气。等了大约二十分钟,警车和救护车相继赶到,陆惊风跟强森打过招呼,扔下某公子哥,带着茅楹一道搭上救护车,蹭着顺风车回去了。回到市区后分道扬镳,陆惊风先回家洗澡换衣服,他一夜没睡,加上又突然接收了一大堆惊喜交加的核弹级信息,脑袋里乱成一团错综复杂的毛线,好不容易择出个线头,没思考上两秒,又冒出来另一根更重要的线头亟待解决……到后来,他索性分门别类地耐心归置起来,无关紧要的私事统统先扔进储存箱,以后再慢慢处理。这么一安排,条理终于清晰起来,整个人顿时清爽不少。叼着块快过期的面包,他急匆匆赶回办公室,一进门,还没把背包放下,边拿着杯子去饮水机接水边扯着嗓子喊:“茅楹,你们家那本符篆图典呢?”“哪本?我们家关于符篆的藏书太多了。”“最全最厚的那本。”室外高温骇人,陆惊风口干舌燥地灌进一大杯凉水,擦擦嘴角抬起头,“再联系一下张祺,问问马巍的案子转过来没……嗯?咳咳,你怎么在这儿?”他这才发现办公室里多出一个人。原先酷姐的办公桌上,此刻跟以前一样摆放着一双交叠的腿,姿势、方向、连角度,都跟酷姐如出一辙,只不过这双腿明显看着更修长。长腿主人霸气侧漏地歪在椅子上,朝被水呛着的陆惊风小幅度摆了摆手,算是打过招呼。“我也想问这个问题,他怎么在这儿?”茅楹抱着双臂,倚靠在饮水机上小口啜着咖啡,一双美目里射出精明无比的镭射光线,能把那位帅哥的脸皮直接烧穿,“而且,这人身上有种甚为怀念的感觉。很像是……”没等她说出猜测结果,陆惊风火速放下背包,两步抢上前,把人从椅子上拉起来,推着出了门。“你又回来干什么?”走廊上,他松开林谙,有点烦躁地揪了揪头发。“回来上班啊。”林谙一脸理所当然,“我是个很有契约精神的人,既然跟缉灵局签了五年的劳务合同,怎么能就这么一走了之呢?”“签合同的是林谙,性别女。”陆惊风一手叉着腰,一手撑在墙上,顿了几秒,深吸一口气转过身,直视对方,“不是你林汐涯。”昏暗的走廊里,天光从尽头入口处漏进来,把这破旧的楼道衬托出几分斑驳和沧桑。僵持着的两人各自贴着墙,视线在半空中激烈交锋,火光四溅。林谙弯起标准的桃花眼,勾出一抹颇有深意的笑,眼波流转,故作惊讶:“啊呀,怎么就暴露了。不过陆组长既然猜到了也决口不提,我还以为你会一直这么揣着明白装糊涂下去呢。”“你给的线索太多,又是冥龙式兽又是林氏昆仑玉,我想装糊涂都装不下去。”陆惊风认命地叹气,“如果你的目的是想让我亲口承认我已经猜出了你的身份,那毫无疑问,你成功了。而之前我的态度已经表现得很明确,林先生一身绝学,人中龙凤,实在不必屈就于此,良禽择木而栖,阁下另谋高明才是睿智的选择。”这就是变相地在辞人了。林谙嗤笑了一声,目光登时冷如玄铁:“走当然可以,不过你先得告诉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让你突然间就态度大变?不用否认,我再怎么迟钝也能感觉出来。而且如果我的直觉没错的话,转折点应该是从你猜出我真实身份的那一刻起。怎么,你难道跟林家有仇?还是说,你纯粹就是不待见我林汐涯?” 第47章 “呵,傻逼?傻逼骂谁?”“傻逼骂你!”“哟,我还没见过这么大方承认自己是傻逼的傻逼!”男人间的战争一触即发,看着莫名其妙就在地上翻滚成一团、挥拳出脚丝毫不顾忌形象的两人,茅楹坐下,优雅地翘起二郎腿,顿感心累,仰天长叹。上帝啊,世界上果真有成熟睿智的男人吗?有的话请给老娘找一个活的,让我也开开眼。“老陆,陈年旧账待会儿再算,你先来看看这符,我没眼花的话,它是不是自燃了?”茅楹端着咖啡观看了一会儿菜鸡互啄,眼睛余光一瞟,瞄见桌上乍起的一簇火光。闻言,陆惊风刷地从地上爬起,捋捋乱糟糟的头发,抢过她手中的马克杯,泼尽里面残余的一点咖啡,把火灭了。抢救下来的阴兵符已经被烧了一半,面目全非无法辨认,陆惊风把它团吧团吧扔进垃圾桶,掸了掸身上的灰尘:“符纸上下了引火咒,看来对方是想安静做完事就销毁证据。这么一想,那天李昭死后突然袭击我,应该也是受指使,后来在他身上发现了香灰,但是并没有阴兵符,难道也是趁我们不注意的时候,自燃了?”他自说自话,觉得这个推理的路子很对,孤芳自赏了半天发现没人搭腔,一回头,就看见茅楹踩着高跟鞋,眼带挑剔地围着林谙打转。“这位帅哥,没什么话要跟姐姐解释的吗?”林谙站得端正,收腹挺胸目视前方。陆惊风惊奇地发现,不知道为什么,这人嚣张的气焰一到茅楹面前就自然低上三分。“我没死。”林谙言简意赅蹦出三个字。“我就知道你没那么容易就翘辫子。”茅楹的个子现在只到他肩膀,看他还需要抬头,“我就是没想到,你居然真是个男的。嘿,风哥,他一开始就没骗我们,说的是真话来着。”“嗯,缺根筋。”陆惊风呵呵一哂。“这叫率真!”茅楹呲了他一道,扭头笑得温柔大方,像是一位知心姨母,“以后还跟着我们混吗林弟弟?”林谙看了一眼陆惊风,陆组长正捧着自己办公桌上的那盆半死不活的仙人掌仔细端详,不发表任何看法就是默许,于是林谙双手插进风衣衣兜,摆平了肩膀,高矜地点了点傲气的头颅。“行,姐姐之前没白疼你。”茅楹一甩长发,使劲儿拍了拍他的后背,差点没把人拍散架,“谢谢你救了我们风哥!以后对外,你就跟光荣牺牲的酷姐没任何关系,从今天开始,你是我们天字一号最新加入的老幺成员,记得对旁人别说漏嘴了。”“嗯。”林谙懒懒地应了一声。“确认过眼神,你是注定要加入我们天字一号的人!”茅楹想来想去,还是花枝乱颤地笑了起来,“五年前就跟老陆这么有缘,因为你砸了一办公室的手机,那个词儿怎么说来着……对,相爱相杀,彼此都不放过啊哈哈哈哈!”“茅楹,要我把你以前小太妹时期的照片翻出来,让大家开心开心吗?”陆惊风从电脑后面探出头,面无表情地威胁道。上一秒还在哈哈哈的茅楹下一秒就成了怂包,乖乖闭上嘴。电脑上,陆惊风收到工作邮件,张祺的效率很高,马巍的案子在系统里转了一圈最终落入缉灵局的档案库,他把文件点开,大致浏览了一遍案情。不出所料,公安局那边把这起案子定性为意外坠崖事故,事因暂时推测为轮胎打滑,制动失效,导致车身不受控制冲出护栏坠落悬崖。看到这个描述,陆惊风不敢苟同,按马巍能咬他半路的水平来看,基本不可能在驾驶技术上会犯这种低级错误。敲着桌面思考了一阵,他站起身,收拾收拾背包准备外出。“你要去哪里?”林谙似乎异常关注陆组长的一举一动,紧跟着开口询问,“鹤鸣观,还是紫林山?”“去鹤鸣观看看。”陆惊风头也不抬地回答,他盯着手机屏幕,调出市内地图,研究哪条线路最方便省钱。地图上显示,鹤鸣观离这里将近两小时车程。“我认识路。”林谙掏出一把车钥匙,兰博基尼的银色标志亮晃晃的,晃得旁人嫉妒心油然而生。林少撑着脑袋,风流雅痞地瞅他:“反正闲着无聊,可以开车载你。”这话要放在以前,陆惊风绝对屁颠屁颠地求之不得,有免费司机豪车相送不用白不用!但他今天却冷酷地谢绝了,“不用,我一个人去就可以,免得浪费高级劳动力。”林谙的办公桌就在门边,他长腿一伸,直接用脚尖抵住门,拦住陆惊风去路:“组长不用这么见外,我其实很好说话的。”陆惊风横了他一眼,“林大少不是记仇一把好手吗?忘性该不会这么大吧?还记得你答应过我什么吗?”是务必跟他保持距离,不是粘着他寸步不离!“能画出阴兵符的人,绝非等闲之辈。”林谙目光里的戏谑退去,淡声提醒他,“万一打起来,多一个人多一个帮手。”“不打架,打什么架?和气生财。”陆惊风挪开他尊贵的腿,打开门,“我就是去找谢天师卜个卦,最近总在触霉头,求个转运符。”然而林谙并不是个好打发的下属,不听话就算了执行力还特强,也不跟你浪费口水,就直接开车缀在你屁股后面。陆惊风步行,兰博基尼就在旁边慢慢溜着;陆惊风乘车,兰博基尼就为公交车保驾护航;陆惊风停下来,兰博基尼就不分场合无视交通规则,就地熄火。陆惊风活了二十八年,做梦也想不到,这种狗血电视剧里演的霸道总裁追小娇妻的路数居然有一天会应用在自己身上,真他妈玄幻。再这么下去,事情会往更玄幻的方向发展。一想到这儿,陆惊风在大夏天激起一阵恶寒,热血往脑袋里一冲就转身拉开车门坐了进去,决定快刀斩乱麻,把一切不靠谱的可能扼杀在摇篮里。“别跟了,跟了也没用,我爱的不是你。”陆组长憋了一路憋出个非同凡响的大招,语出惊人,直接就把林谙鼻子上架着的太阳镜惊掉了。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乍一丢出来,自恋成狂的林少第一反应居然不是讥笑嘲讽,顺便宣扬一番自己这朵高岭之花有多可望不可即,而是下意识地反问:“嗯?那你爱的是谁?”陆惊风:“???”第33章 第 33 章这诡异的对话一出, 二人皆大脑短路,动作凝滞,默然相视三秒。三秒的时间,足以让这两位本就玲珑通透的人才在心里把脱缰的事态预演个千回百转,各自悔恨完冲动脑热和掉以轻心,并在利益和面子的双重驱使下得出最稳妥最体面的收场方法——装傻充愣。几乎是同时,二人鸣金收鼓, 撤回交缠的视线,一个弯腰去找跌落下去的太阳镜,一个侧身捣鼓活像这辈子头一遭见面的安全带。尴尬的气氛逐渐弥漫开, 此时如果不说点什么,不免流露出一种欲盖弥彰的刻意。于是陆惊风哆嗦着强大的心脏最后再皮一下,把自己那个已经死透的非主流网名又拖出来残忍鞭尸:“爱谁?你去问风……风啊,看它会不会告诉你。” 第49章 大婶正欲开口反驳,背后传来凉飕飕的话音。“呵,都是些欺名盗世的下三滥手段,都这年头了还迷信,也就骗骗你们这些无知妇……唔……陆惊风你干嘛……”这人站着挺赏心悦目,一开口就损人不利己。虽然陆惊风及时捂住了他这张欠扁的嘴,但大婶儿已经听见了前半句话,后半句话用脚趾头猜也能猜出来:这是在讥讽她无知妇孺呢!登时她脸色说变就变,叉腰跺脚就咋呼起来:“哪里来的没礼貌的小赤佬,滚滚滚,心不诚来这里凑什么热闹!”她震惊四座的大嗓门,瞬间引来无数针对的目光。“侬港啥子!小赤佬?”十三岁之后,奋发图强的林大少什么时候被人这么指着鼻子骂过,加上本来就心里堵得慌,当场火冒三丈直跳脚。被大婶喷了一口唾沫星子,陆惊风也不计较,捂着林谙的嘴,连忙挟着人灰溜溜的撤出长队。寻了一处人少的位置,陆惊风放开林谙,板起脸教育下属:“能不能克制一下你的狗脾气?谁还不知道那个姓谢的招摇撞骗?但有句话说得在理,你永远也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那些大爷大妈打从心眼里就愿意信,你跟他瞎掰扯只会挨喷遭白眼,这点常识你都不懂?”林谙:“……”见他被骂也不还口,陆惊风以为自己太疾言厉色,放柔了语气:“得,林大少从小养尊处优,不怎么稀罕跟人打交道,这方面常识可能确实欠缺些,没事,以后我慢慢教你就好。”林谙还是低着头不说话。“怎么了?我真没怪你,你不用这样。”陆惊风开始有点怀疑这人不光脾气差嘴欠,还是个要命的玻璃心。林谙讷然,一副被雷劈中的半死不活相,内心哀嚎:死了死了,正经教训人的老男人怎么也这么可爱!第34章 第 34 章看一位曼妙妖娆的美貌女郎心跳加快很正常, 看某个同样带把的老男人咋看咋顺眼……这就有点吊诡了,林谙不思心堵细思极恐,风云变幻间就在内心拿着放大镜,把问题放大了数十倍,提心吊胆地看清症结所在之后,狼狈地激出一身冷汗。然而纵使三观炸裂情绪暴走,林大少何许人也?心口不一界的鼻祖, 内心越是惊涛骇浪,面瘫起来就越发炉火纯青。于是陆惊风就眼看着面前这位“玻璃心少男”的脸色越来越凉,一路凉到极地结成冰山, 直往外腾腾冒着寒气。“你该不会是在跟那位大妈生气吧?因为她骂了你一句小赤佬?”陆惊风不懂他出离愤怒的点在哪里,想来想去只剩下这个可能。他学起那位大婶骂人的本地口音惟妙惟肖,还带着点独特的个人风格,一句小赤佬经由他口, 漾着明显的笑意,听上去可以直接归类于小傻瓜小笨蛋这种更倾向于日常昵称的俏皮话。耳朵上那阵奇异难耐的痒意又来了, 林谙侧过头,深吸一口气。始作俑者浑然不觉,手一摊:“唉,你理解一下, 被洗脑的无辜群众就跟那些流量明星的脑残粉一样,为了捍卫自家爱豆的人身名誉,稍微一刺激,不知不觉就攻击性飙升, 蹦跶着化身嘴仗小达人。这种时候,谁要较真谁就输了。”“哦。”一堆话在耳畔漂浮了半天愣是没听进去一个字,林谙心事重重,敷衍地应了一声。敷衍得太马虎,被陆组长一眼看出,蹙起眉毛提高音量:“喂,想什么呢?”游荡在外的魂被叫回来,林谙把理智从垮坍的废墟里扒拉出来,抖落抖落重新给机体安上,面无表情地跟上节奏:“那你说说,谢昌九到底是怎么洗脑圈粉的?”“这还不简单?”陆惊风半边身子歪在围墙上,一挑眉,示意他看向那条翘首以盼等候临幸的队伍,“喏,你看他挑的都是些什么样的‘病患’就明白了。”林谙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传闻中的再世华佗谢观主终于露了面,正施施然地迈着步子,钦点起新一轮所谓的有缘人。谢昌九已过花甲之年,显然成仙无望已经黄土埋半截,老人瘦得有些脱相,但腰背板直,清矍逸朗,看着比大多数年轻人还精神。他这个行业越老越吃香,修道修到这个年纪,眉毛胡子一大把,搭配一身半新不旧的素白长袍,慈眉善目甩着拂尘向你缓缓步来的时候,还真有点仙风道骨、超凡脱俗的高人之姿。只见高人耷拉着松垮的眼皮,有模有样地掐着手指,嘴角含着一抹莫测高深的微笑,从队头一路行至队尾,走走停停,不疾不徐,时不时掀开眼皮射出一道精光,交给某人一块串了红绳的木牌子。这就是被命运选中的有缘之人了。耐心地看完全程,陆惊风啧了一声,扭头问林谙:“怎么样?看出些什么门道没?”“脱颖而出的人几乎覆盖全年龄段,八旬老汉有,正值盛年的年轻人有,也不存在性别歧视,乍一看挑不出什么毛病。”林谙一根手指横放,抵着唇来回摩挲,思考的时候低眉敛目,周身气场不再那么咄咄逼人,“但仔细想想,其实这些人身上都有很明显的特质。要么畏缩犹豫,面露难堪,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要么神色萎靡,一副生无可恋的颓废样;而那些病容显著面黄肌瘦的穷人都被漏掉了,专挑心事重重且一身珠光宝气的富贵肥羊。”似是没料到林谙居然真能观察出这里头的隐藏信息一般,陆惊风惊喜地竖起大拇指,虚伪地吹嘘起来:“好眼力!没想到林少身手敏捷长于行动不说,才思竟然也没落下,确实风华绝代,人见人爱!”“开玩笑,也不看看我是谁。”林谙从小被奉承多了,顺口就习惯性往下接,说完才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这是不是在暗讽他之前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再确认过对方不怀好意的眼神,八九不离十就是在贬损他没跑了,不由得气出笑来:“你这人……”“所以说!”陆惊风一扬手,截住他的话头,“这谢道长,能治的且治得好的,都是心病。他很聪明,古来就有喜伤心、怒伤肝、恐伤肾的七情伤身之说,心理问题会导致生理疾病,尤其是功能性疾病。这人啊,本来没病,以为自己有病,怀抱这种疑虑的时间一长,身体真的就响应号召生了病,而且这病很邪门,跑医院跑断腿怎么都治不好。心生绝望之际天降一位神仙般的人物,给了一张包治百病的神符,告诉你兑水喝下去保证药到病除。你对这人深信不疑,自然对他给的符和符的神奇疗效也深信不疑,于是认定这回自己肯定会痊愈,一旦克服了明明没病却觉得有病的焦虑,身体自然而然就好了。就是这么个简单的道理,被聪明人一利用,就成了奇迹。”“照你这么说,谢骗子还是个挺有本事的心理专家。”林谙嗤之以鼻,再补充一句,“借助了迷信力量的心理专家。”“你也难说他这做法对不对,毕竟人家真治好了疑难杂症。迷信有时候就跟魔术一样,谜底一揭晓大家都觉得自己上当受骗。”陆惊风盯着那道白色的背影,“不揭晓的时候,一个个都被忽悠得挺起劲。怎么样?想不想验证一下咱们猜的对不对?等等啊,我来想个办法混进去,观摩一下他是怎么看诊的。”林谙本来兴致不高,但看到陆惊风跃跃欲试的表情,很是生动,忽然觉得满足一下他也无妨,于是单手握空拳凑在嘴边,咳嗽一声:“不用想了,我有办法。”陆惊风喜上眉梢:“什么办法?”“牵我的手。”林谙伸出右手,二话不说握住陆惊风的,“别松开。”====陆惊风有生以来,第一次搞潜伏是这么大摇大摆有恃无恐走进去的,跟林谙在一起,时不时体验一下共情,感受一发隐身,见识换舍和死而复生,真是什么匪夷所思的事都有可能发生。“你确定这些人看不见我们?”陆惊风被霸道地拉着走,路过一个梳着发髻的小道童,忍不住试探性地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由于气流的波动,惹得对方下意识扇动了两下长长的睫毛。再没了别的反应。“真看不见啊?”陆惊风压低了嗓音喃喃自语。二人身周,式兽大清首尾相连,呈螺旋状缓缓地游动盘旋,其身上散发出浓烈的黑雾,筑成一圈遮蔽视线的屏障,专门为二人辟出一道天然结界。林谙嘴角微翘,从容淡定如闲庭散步,他牵着陆惊风,不动声色地躲闪着往来行人,撩开门帘,跨过门槛,旁若无人地径直进了厢房。在外人眼里,不过是一阵风拂过,吹散了门帘而已。只是时值盛夏,空气里每个因子都是燥热的,这阵无根的风未免阴凉得诡异。守在门边的道士浑身一抖,温热的鼻腔被凉风一灌,禁不住打了个震天响的喷嚏。林谙手心的温度很低,却出了层细密的汗,陆惊风的左手被他紧紧握着,就像是被一层湿漉漉的冰霜包裹,清凉入骨,沁人心肺。时间一长,立竿见影地驱散了他浑身苦热的暑气。说好的保持距离呢?陆惊风蜷起手指,头痛无比地腹诽。简直要命。 第51章 这细微的不和谐之处令谢昌九联想起第一天见到这位找上门来的金主时,他那古怪的形象。半夜三更,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穿着一身蓝白条纹病号服,面色苍白神神叨叨,忽而狂喜忽而落泪,要不是他口齿清晰逻辑缜密,没的让人怀疑是从疯人院里落跑出来的病患。算了算了,人是个怪胎,但钱多啊,睁只眼闭只眼把事办妥就行了。谢昌九站得久了,膝盖有点酸,转身欲走。“慢着。”这时,一只白得不见血色的手忽然从门缝里伸了出来,把门缓缓扒开,“你好像带来了两位不速之客?”“什么不速……”他皱拢两道长眉,从一点点打开变宽的缝隙里窥见那张之前见过的脸,尾音戛然而止。像是见到了什么异常惊悚的景象,他倏然骇异地瞪大了双眼,张口结舌,满是沟壑的松垮面皮因为夸张的表情都被绷紧了,面色变得铁青,舌桥不下的样子像是被人捏住了喉咙,“你你你……”事实是,下一秒他真的被那只陡然出击的手掐住了脖子。“没用的废物,你暴露了我的行踪。”手的主人心情很不愉悦,从他快速收拢的五指,以及谢昌九涨成猪肝色的面色可以窥见一二。谢老道被那张恐怖的脸惊骇得无以复加,差点心脏病发猝死当场,等他因为缺氧反应过来,哆嗦着枯瘦的手去掰那人的手指时,却已经太迟了。因为剧烈的恐惧,他全身瘫软,根本无法调动起自己的身体。苦心孤诣扮演出来的仙风道骨刹那间荡然无存,他蹬着小腿摩擦起地面,很不体面地呜咽起来。今日早起忘了给自己算上一卦。当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喉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嘎声响时,他贫瘠的意识中划过这么一句马后炮的屁话。还差一步即将命丧黄泉,认命之际,谢昌九的眼角余光里,破空飞来一道明黄色残影。还没等他看清是什么东西,人就被狠狠扔了出去,老胳膊老腿砸在门前那棵槐树粗壮的树干上,五脏六腑集体一震,七上八下,几乎从嘴里齐齐呕出。“哎呦……”他趴在地上,扶着腰,颤抖地悲鸣一声。惶惑地抬头一看,五步远的地方,两位挺拔的年轻人不知道何时何地冒出来,挡在他跟前。穿风衣的那个俊美有余,但黑面冷情,盛气凌人,一看就不是个不好相与的。谢昌九心下毫不犹豫对他打了个叉,连忙朝另一位气场柔和一点的伸出手,再一细看那位的面相,典型外热内冷的笑面虎,又赶紧一个转圜缩回手,挣扎着自己扶着树干爬坐起来,气喘吁吁的抚着心口。几秒钟的功夫,小屋的主人已经撕掉在手臂上烧出一个窟窿的烈火符,也不知道施了什么秘术,原地迅速隐去了身影。陆惊风反应最快,拔腿就往里面冲,但也只依稀够到一点穿着黑斗篷的虚无影子,空中荡悠悠飘下来一张符,被他伸手接住。“隐遁咒。”他压低眼神,喃喃出声,“又是一大禁咒。”“看来这人是个符篆大能。”林谙不紧不慢地上前,眯起眼睛,“据我所知,业内目前在符篆应用方面最顶尖的集大成者,莫过于你们缉灵局的局长邢泰岩。”“嗯,我把两道符拿回去找他问问,看看有没有什么能锁定的对象。范围应该不大,能把禁咒运用自如,达到这种级别的人物少之又少。”陆惊风把符纸放进背包,若有所思,“那人为什么看到我们就逃?以他的本事,一打二不说轻轻松松,起码赢面很大吧?”“应该是有什么不便出手的原因。”林谙环顾四周,蹙起眉头,“先不说那个,你不觉得这个房间问题更大吗?”陆惊风的全部注意力被隐遁符攫取,这会儿经由林谙提醒,才抬起头四处打量。屋内弥漫着一股浓郁到呛鼻的檀香味,阳光透不进来,导致里面阴暗且潮湿,生活用品少之又少,人气稀薄,满屋最显眼的就是那一方祭祀用的桌案,案上只一个铜制的香炉,走近一看,里面盛满了香灰。“这里应该是供奉了什么东西,被一并带走了。”陆惊风点了点香炉后的空位,满桌都覆盖着薄薄一层粉灰,唯独那处干干净净,是一个轮廓清晰的小长方形,“你觉得会是什么?”“你心里不是已经有了答案吗?”林谙双手抱臂,斜睨着他,“我更关心他拿着那东西想做什么。”“反正肯定不是什么好事情。”陆惊风又转了一圈,撕下贴在窗玻璃上的几道符咒,“哟,还有锁魂咒,我可太好奇这是在搞什么幺蛾子了。”林谙脸色不大好,“先出去吧,这屋子让我感觉很不舒服。”“行,出去再说。”陆惊风也觉得这地方处处透着邪性,阴气砭骨,他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跟着林谙出门。刚跨出门槛,迎头被人撞了个满怀。“年轻人,贫道虽然不知道你们是什么来历,但想必都是乐善好施、济世振道之人,方才行凶逃逸之人悍诡异常,如不尽早铲除,迟早危害苍生啊!”谢老道仓皇捉起陆惊风的手,死死攥住不放,他发髻歪斜,衣衫不整,焦头烂额,褶子脸上闪过一丝愧怍,“实不相瞒,贫道之前利欲熏心,被那人指使着干了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彼时贫道被安排得稀里糊涂,这会儿知晓了其中利害,恐怕那两人……”他这真诚的剖白刚进行到一半,陆惊风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看到来电显示,陆惊风右眼皮跳了一下,直觉不好,把食指压在唇上先示意谢昌九噤声,接通了电话:“喂?别告诉我又出了什么案子。”对面不知道说了什么,陆惊风皱眉嘶了一声。林谙:“怎么了?”“紫竹山盘山公路又出事了。”陆惊风揉了揉额角,一个头两个大,“又是意外坠崖,还是同一个地点,青天白日的,现在的恶灵都这么肆无忌惮了吗?”听闻噩耗,谢昌九浑身一抖,神情激动,“受……受害者是不是姓赵?”“你怎么知道?”陆惊风跟林谙相视一眼,“好像是叫赵非凡,还是个挺有名的公司老总。”“没错了。”谢观主忽然失了重心,泥鳅一样滑下去,不顾形象地瘫坐在地,愣怔了一会儿忽地捂住老脸,哽咽出声,“就是我刚刚忽悠的那个不举之人,此前那人给了我一张符,让我想办法混在众多符纸里一并给他。没想到这么快,这么快就……作孽啊。”第36章 第 36 章陆惊风的脸色变了变, 伸手把地上的某滩烂泥拎起来,握着他肩膀不算温柔地甩了甩,挟着人就大步流星地往外走:“在下陆惊风,天字一号缉灵组现任组长。缉灵局查案,谢观主作为涉案人员,麻烦跟我们走一趟协助调查。”谢昌九脚不沾地,不由自主地被拖着往前, 好不容易腾出手,扯了扯糟乱的衣领,“原来是缉灵局的朋友, 承蒙二位仗义相救,贫道不胜感激。贫道与贵局邢局长乃多年老相识……”“先甭攀关系。”陆惊风一扬手,打断他,“我先问你, 你被那人利用,当枪使之前, 是否真的对他所做的事完全不知情?”谢昌九眼角一跳,摇头如拨浪鼓,“天地可鉴,真不知情, 贫道虽然爱财,但绝对取之有道,从不做伤天害理的歹事。”“取之有道?”林谙冷不丁嗤笑一声,一摊手, “不知所谓。”讥讽之意显著到让人想忽视都难。谢昌九好歹一观之主,年纪比这两小子加起来都大,怎么说也是个长辈,不辩一下疑似晚节不保,于是七个不服、八个不忿地争道:“年轻人,你涉世未深,有些事难免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就说我派符一事,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你情我愿实非骗,乃是正经营生。况且你以为我卖的是符?非也,贫道卖的是一种信念,一种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的决心。有些人身体上出了毛病,就是因为缺乏这种精神动力,而这种内在动力病人无法自发产生,需要有人在外面推一把。贫道扮演的,就是这么个不可或缺角色。”头一回听人把骗术阐述得如此清新脱俗,林谙翻了个高贵冷艳的白眼,飞出一抹假笑。嘴上习惯性忽悠完,自控力跟思考能力被身体重新夺回,谢昌九这才发现这位长相特别得天独厚的年轻人,看着似乎有点眼熟,山路十八弯地咦了一声,“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林谙没搭腔,陆惊风接过话头,以一种审讯的口吻问道:“谢观主,此案人命关天,劳烦你好好回忆一下,按照那人的要求,你总共替他发出去多少张类似的符咒?其中有一张,是不是作为平安符,给了一位王姓中年妇女。”这王姓女人就是强森的爱人。 第53章 这个提议在一场突然爆发的激烈争吵中新鲜出炉,没两天, 林汐涯煞气攻心,旧疾复发。趁此机会,他二话不说就去找了林家世交邢泰岩,将提议的后面一个选项付诸行动。林少当然也有自己的考量, 他得在林天罡使出最后的杀手锏,让他挥挥衣袖不带走一分一毫、净身出户之前,先在社会上自行站稳脚跟。他需要缉灵组的这份工作,这是以后他跟林天罡周旋的筹码, 所以之前陆惊风要赶他走的时候,他才会不依不饶地要对方给个合理的解释,给不出来就得让他留下来。林谙心高气傲,当然不会承认自己才是被动的乙方,只是没想到他嚣张嘚瑟完,不声不响的陆惊风其实早就见微知著,对一切洞若观火,就差明着在台面上拆穿。啧,老男人还挺聪明。不知道为什么,林谙油然而生一种诡异的自豪感,类似于自家儿子很有出息很给爸爸长脸的那种?思及此,他恶寒地吞了口唾沫,不小心被自己口水呛着,手握空拳抵在唇边咳嗽起来。陆惊风自然不知道他都脑补了些什么乌七八糟的东西,张祺载着谢昌九先行回刑警支队做口供,他从背包里抽出一瓶矿泉水,头也不回地递给抽风般猛咳起来的某人,一点不耽误他边走边跟茅楹商量待会儿缉灵要用的阵法。“你要用追踪阵?”茅楹埋头飞速地按着手机,闻言,精心保养、倒刺都没有一根的葱葱十指齐刷刷停了下来,音量拔高了些,“还是拘灵阵跟追踪阵的叠加阵?”陆惊风点头,“我想试试看,能不能把幕后的操盘手给一并揪出来。”“万一中途出了问题怎么办?”茅楹满脸不赞同。“什么拘灵阵,什么追踪阵,什么叠加阵?”林谙喝完水,压下喉咙里的痒意,溜溜达达地跟上,凑过脑袋问了一句。陆惊风跟茅楹齐齐扭头看他。林谙在他们耿直的眼中,看出高段位玩家对菜鸟居然能菜到这种程度的震惊,大方一摊手:“嗯。没错。我这人风华绝代没错,唯独对阵法一窍不通。”“那你是怎么通过缉灵局人才选拔考试,被录用的?”茅楹奇了怪了。“因为我强的那方面实在太强,可以掩盖一切短板。”林谙面色不改,大言不惭。陆惊风呵了一声,一针见血:“得了,走后门的就别蹦跶了。”林谙:“……”“追踪阵,顾名思义,用来追踪某人行迹的阵法,通过该人的毛发、血液或者凝聚着其法力的符咒。如果符咒被使用过,此符咒即失效,不能再作为追踪媒介,但其上附着的法力转嫁到中了符咒的施法对象。这种情况下,要想启动追踪阵,就需要施法对象的配合。”茅楹怀抱着敬业的扶贫精神,详细地解释起来,“阴兵符的施法对象是其所召唤的阴兵,即这两起案子的犯案恶灵。”“所以先得用拘灵阵,把恶灵圈住。”林谙一点就通,“在此基础上,利用恶灵再启动追踪阵。”陆惊风隔空打了个漂亮的响指,“没错。”“听着挺简单的,风险在哪?”林谙继续发问。“一来,犯案恶灵实力如何我们不清楚,万一阵起,被它挣脱了,逃逸另说,守阵一旦失败,起阵者同时会遭到阵法反噬;二来,我们要追踪的那位幕后真凶究竟是只猫还是头虎?是头虎就有被发现的风险,对方一个反追踪,我们反被暴露,得不偿失。”茅楹秀眉深锁,认真地分析利害,“在我看来,不确定因素太多,这险冒得不值当,保守避害才是上策。”林谙敞着风衣,双手插进裤兜,敛目低眉,没发表任何看法。“首先,我跟那只犯案恶灵打过照面,怨念之强虽然不容小觑,但我们这边有风华绝代的林……林谙。”关键时刻,陆惊风不拘小节,适时地捧起臭脚,“护住区区拘灵阵不让它被冲破,肯定不在话下。是吧林少?”林谙瘪着嘴晃了晃身子,一副对奉承很是受用的样子。“至于幕后那位,追踪到他也好,被反追踪也罢,都无所谓,我的目的其实只有一个……”陆惊风眯起眼睛,拉长了语调。“试探一下虚实?”林谙道出其未尽之语,“反正我们在明他在暗,对方要是想要我们几个的命,就算躲着避着也没用,该来的总会来的。与其担惊受怕凭空臆测,不如抓住机会,趁其不备主动出击。运气好的话,不光能刺探出对方的意图,一轮切磋下来,还能多少摸清点实力和底细。此举就是一场赌博,成功就是赚到,失败算我们倒霉。”陆惊风挤挤眼,朝他投去赞赏的目光。“不行,我还是不赞成。”茅楹坚持己见,“说得轻松,倒霉是倒什么程度的霉?万一倒了血霉呢?命可就只有一条,风哥……”“楹楹。”陆惊风停下脚步,背对她淡淡地唤了一声,语气称得上温柔。他难得这么唤茅楹,平时互相毒舌毒惯了的两人,之间容不下一点温情的影子,逢年过节说一两句关心的话都觉得肉麻,得掉一地鸡皮疙瘩。这会儿这两个字一出,茅楹就知道这事已经敲定了,再怎么撒泼打滚投反对票都无力回天。“好吧。”拗不过,她只能无奈耸肩,“都注意安全。”肩膀上,肥啾轻轻啄了啄她乌黑光亮的长发。=.=.=.=黄昏谢去,夜幕铺开。一行人来到盘山公路的上半段,在某个直角弯道的出弯口停了下来。在晴朗的夜晚向山下俯瞰,能看到枝影绰约的树冠和远处明灭的路灯,山风吹过,携来树叶发出的沙沙声,只那么一阵,随机就消弭于无形。再往下,下到最底端,就是马巍和赵非凡的葬身之处。林谙认出来这地方,前夜他和陆惊风驾车,就是在这里遇到了那只装作出了交通事故假意呼救、后来还骚扰了他们一路的恶灵。“那是一只民国期间亡故的恶灵,很有些年代感了。”陆惊风打开背包,从里面掏出一只毛笔和一盒朱砂,就地画起了阵法和符篆,“年岁越长,就代表怨力越强,这点就不用我多赘述了,各自当心。”“奇怪,这紫林山是东皇观属山,观里那么多牛逼哄哄的道士,恶灵在这个山头犯事不啻于在太岁头上动土,这么想不开的么?而且这么多年以来,紫林山方圆十里从来没发生过什么邪性的人命案子,民国先生都潜伏潜这么久了,这两天突然就沉不住气了?”茅楹噼里啪啦甩着她的细桃鞭,一紧张就喋喋不休,“难道是受了什么刺激,突然怨力大增,又加上被阴兵符强召,才跳了出来?”“嗯……这么多问题,待会儿你可以跟他好好聊聊。”林谙随手拈了个指决,周身倏地暴起一团肆虐的黑雾。在他身边叽叽喳喳的茅楹被强盛的煞气震得弹开数丈,落地时高跟鞋差点又崴了脚,回过神,她忙不迭地架起防御姿势,语无伦次:“什什什……什么鬼东西?”想到茅楹这还是第一次看林谙召唤式兽,陆惊风起身,和蔼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楹楹不怕,这就是某人风华绝代的资本。”茅楹一脸惶惑地望过去,等黑雾逐渐散开,看清了里面真实的具象。男人披着俊美近妖邪的皮囊,嘴角勾着一丝浅笑。风衣的衣摆无风自动,飒飒出声,里面的衬衫衣摆下方,露出半截温润的玉器,在月光下泛着泠泠白光。他的周身,自脚边至头顶,盘踞着一条威武霸气的玄色冥龙。冥龙那颗巨大的脑袋就在他头顶正上方,呼哧呼哧自口中喷洒出滚滚黑气,虽然看不出什么表情,这龙却跟他的主人一样,横生一股睥睨天下唯吾独尊的霸道气概。这情景乍一看,令人分不清,是林谙被龙挟持,还是他在操纵着这条龙,又或者,人龙早就合二为一,融为一体。“这真是……”茅楹咂舌,后退两步感叹道,“装逼界的逼王本王了。”“哈哈哈哈哈。”陆惊风爽朗地笑出声,“傻孩子瞎说什么大实话!这叫风华绝代!”“嘎——”肥啾也掺和一脚。林谙眼角抽搐:要不是杀人犯法,真想掐死这些买一送二的捆绑队友! 第55章 【就凭你这点浅薄鄙陋的道行,竟然也敢追踪本天师?】被点破的陆惊风悚然一惊,因为这句话不是从此人口里发出来的,而是如同字幕直接空降在他脑海里,就像不可阻挡的海水强硬地灌进意识深处,不给他任何装蒜逃避的机会。此刻出声,有可能离谜底更进一步,也有可能命丧黄泉。【阁下乃不世高手,我这点雕虫小技自然入不了您的眼。只不过……】陆惊风微妙地顿了顿,不卑不亢,【缉灵局以驱鬼缉灵、整顿阴阳纲常为己任,不论是人是鬼,都得遵守规则行事,不得罔害性命。否则……】【否则?你能拿我怎样?】这人很是狂傲地桀桀笑了起来,【陆惊风,看在你是焚灵派传人的份上,我对你只是略施惩戒,一忍再忍、仁至义尽。好,既然你偏偏不识好歹,一点也不惜命,那就别怪我取你性命,参神祭天!】话音一落,陆惊风眼看他起手掐诀,速度极快,连忙屏息凝神沉下气,飞也似地默诵口诀,急急后退,力图抢在对方手诀未行完之前及时抽身。等他好不容易抽身而出,一扭头,却发现面前和身后皆挡着一堵坚实漆黑的砖墙,只留给他肩膀宽的缝隙。墙很长,他用双手摸索着,侧着身平行移动,走了很久都没有看到它的尽头在何处。追兵将至,他不免心生焦急,这还不算,他骤然发现一前一后两堵墙居然有渐渐合拢的趋势!三刻钟过去了,林谙单膝跪地半蹲着,守在陆惊风面前一动不动,雕塑般的侧影在微微的蓝色光芒下,显得专注且柔和。茅楹在阵外拖着下巴细瞧,总觉得林谙看她家风哥的眼神里,涌动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刚刚过去的几分钟,林谙越看越觉得陆惊风的脸色不对劲,似乎是碰到了什么棘手的问题,很是焦灼:他的呼吸变得重且短促,原本放松的唇线也收紧了,抿成一条边角锋利的直线,此刻因为用力而唇色泛白。豆大的汗水自额头一颗颗沁出跌落,一路滚进衣领。看这样子显然情况不妙,林谙内心焦急,但不敢轻举妄动,万一陆惊风正处在紧要关头,被他一打岔岂不是前功尽弃?做了几个深呼吸,又掐着秒表等了五分钟,几乎耗尽这辈子所有耐性的林少当机立断,一扬手,本来是想拍拍陆惊风的肩膀,将人拍醒。手到半途临时转了方向,心血来潮地搭在了那颗毛茸茸的头上,五指嵌进那团蓬松柔软的杂毛窝,轻轻揉了揉。手感不错,跟观里那两只肥嘟嘟的野橘猫平分秋色。揉了一下,两下,人就是不醒,林谙有点慌了,干脆将人整个撸过来,按在怀里大力怒搓起来。天无绝人之路,陆惊风逐渐麻痹的神识总算感应到身体传来的一点感受,在被压成肉饼之前,一路顺着联觉找到出口。逃出生天,刚松下一口吊在嗓子眼的忐忑之气,还没来得及雀跃,一阵凛冽如刀的罡风朝后心袭来。=。=。=无论如何,林谙都弄不醒陆惊风,他眼神一沉,一手抄进膝盖窝,弯腰就想把人抱起来下山送去医院。还没将想法付诸行动,陆惊风蜷缩起两根手指,勾着他的风衣衣襟有气无力地拽了拽。“醒了?”林谙紧绷的面容舒展开,关切地低头看他,“没事吧?”陆惊风蠕动嘴唇,缓了好一阵,才掀开千斤重的眼帘,入眼就是一张俊美的脸。茅楹远远地看阵内的情况不对,连忙撒丫子奔了过来。“你能跟我解释一下,这姿势是要干什么吗?”陆惊风沉默片刻,抬起清明的眼,哑声道。林谙之前打算将人打横抱起来,已经做好了预备姿势,双臂环抱着他的腰,并把他的头按在了自己胸口,这会儿人醒了,不需要他抱了,姿势却一时半会儿还没来得及切换过来。气氛有点尴尬,还又透着点微妙的暧昧。“刚才叫不醒你,以为出了什么意外。”林谙将他扶正,讪讪地撤回手,还没松劲,对方却一把薅住他胳膊,顺势倒在了他的臂弯里,温凉的侧脸埋在他的颈项。林谙平稳跳动的心脏就地爆了浆,大量滚烫的鲜血被压进头脑,导致颅内气压飙升,呼吸不畅:“你……”“林少有洁癖吗?”陆惊风卸了力,歪在他怀里,说话间,热热的鼻息尽数喷洒在他颈间那片敏感地带。呼吸不畅已经严重影响了生命体征,林谙为了自救,不动声色地偏了偏头,喉结耸动:“有一点。”陆惊风胸口剧痛,血腥之气涌上喉头,一开口,腥膻的鲜血自嘴角溢出:“那就……咳咳……对不住了。”第39章 第 39 章浅色衬衫的衣领上, 迅速绽放出一朵艳丽刺目的血色之花,湿热的液体透过薄薄的衣料沾上微凉的皮肤。林谙的眼皮重重一跳,怀里的人放松下来之后就不住往下坠,他托住愈发沉重的身躯,用拇指跟食指掐住那人的下巴,把那颗一味往他颈窝里胡乱瞎蹭的脑袋扳过来。月明星稀,云层散去后, 皎洁的月光清晰了视野。陆惊风恋恋不舍地揪着林谙的风衣,最后擦了一把自己的嘴角,艰难维持着体面的微笑:“放心, 就是肺被震了一道,死不了。”一开口,吸进了空气,又不可抑制地呛咳起来, 唾沫星子掺着血,喷了林谙一脸。林少神情倏变, 眯起眼睛,面色直接跳崖式黑了n个色号,可与茫茫夜色相媲美。“风哥!”茅楹赶过来,见到血的瞬间脸色刷白, 声带像是坏了电门的振荡器,抖出全新的高度,“这是怎……怎么了?怎么还吐血了呢!”她连忙伸手想去拉陆惊风的胳膊,把人从地上扶起来, 被林谙侧身挡住,厉声喝止:“别动他,目前还不知道具体伤到了哪里。”“没那么夸张,我自己的身体我知道……”陆惊风无所谓地摆摆手,挣扎着要起身,又被按着肩膀重新薅回去。林谙的声音像是从千年寒潭里撩出来的,泛着森然冷气,“我劝你,最好乖乖躺着,再动我就收拾你。”陆惊风缩缩脖子,确实不动了。不是他怂,而是他理智在线,瞬间给自己找个三个理由。一是眼前的林谙让他忽然想起一件这两天被他遗忘的事实,那就是这人的脾气其实相当不好,还记得当初在医院,他就是随口戏耍了一下,这人都能恼羞成怒杀意萌生,谁知道他一个克制不住会做出什么来?;二是,他突然发现,换回自己身体的林谙今非昔比,二人之间的力量相差实在悬殊,就现在,自己看似轻巧地被按住一边肩膀,却已经彻底动弹不得;三是,通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他基本摸清了林谙的性格,吃软不吃硬的典型,严肃情况下绝对不能正面挑衅,否则容易引火烧身。“那我打急救电话,让救护车来。”茅楹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关心则乱,平日里威武霸气、杀鬼不过头点地的社会一姐这会儿脑袋一片空白,突然智商掉线,“对了,急救电话是多少来着?要不我直接让张祺回……”没等她说完,林谙手一抄,稳稳地将人抱起来,闷着头,大步流星地往前走。“诶?你去哪里?”茅楹拎着高跟鞋,一路小跑着跟上,由衷地感叹一声,“哇……你居然这么轻松就把一米八的风哥给抱了起来?不是,现在不是这个问题,喂!林弟弟!下山不是这个方向!”=。=。=。=施展追踪阵极其耗费体力和精神力,加上受了内伤,陆惊风在被林谙打横抱起来之前,就头一歪,陷入了深层次的睡眠状态。庭院里的野猫又“嗷嗷”地挠起了门,苏媛披上外衣下了床,横竖也睡不着,索性拎着猫粮开门喂食。“你们这些磨人的小妖精,给你们吃食也不惦记着好,平常在观里遇见了唤你一声,趾高气昂地竖着尾巴都当没看见,白眼儿狼,就跟我那儿子一模一样。”苏媛一边撸着猫,一边嘀嘀咕咕地抱怨着儿子说离家就离家,招呼也不打一个,真叫人寒心。说曹操曹操到,夜幕里现出一个人影。苏媛一抬头,就瞧见自家那位小祖宗颇为狼狈地从院门口闯进来,路过她时,冷面煞神似的施舍下一个眼神,像是在说:这么晚不睡觉,出来招魂?当然,林家家教严格,他不可能真的这么说,而是换了种委婉的说法:“夜里阴气重,注意身体。爸呢?让他来帮我看看这人伤着了哪里。”看他怀里抱着一人,火急火燎的,还满脸关切和紧张,苏媛的第一反应是惊喜交加,浑身热血都沸腾了:怎么着?自己家养的这头傻猪总算开了窍,学会拱人家白菜了? 第57章 “中药。”林谙好整以暇,微笑地看着他,“有强身健体,滋阴补阳,调理内息的功效。”这介绍听着像江湖郎中卖的十全大补丸,陆惊风一脸狐疑,探头看了看黑色陶瓷杯里的黑色液体,胃里条件反射一阵反酸。他不是没喝过中药,但从来没喝过这么难喝的中药,苦得如同黄连就着苦胆一道吃了,入口生猛,余味辛辣,还泛着点可怕的酸腐腥气,一线封喉,死志顿生。“放心,绝对不是烧了什么符兑的水,这药我天天喝。”林谙看着他,目光里还隐隐含着些期待,像是分享了自己难得的好东西,献完殷勤想从对方身上得到些积极的反馈。陆惊风惊悚地瞪着他,嘴角抽搐,心想:谢昌九的符水大概都比这好喝……但这不识好歹的话只能在心里想想,他把指腹按在唇上,重重磨了磨,放下杯子环顾四周,打算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我现在这是在你家?”“嗯。”林谙盘腿坐在床边的绒毛地毯上,仰头看他,“我的房间,我的床。”这人一直强调“我的”,是在暗示我霸占了他的东西他有点不爽吗?陆惊风凡事爱往深了多想一步,他挪了挪屁股,既然醒了就没理由继续占着人家的床,打算起身走人:“别坐地上啊,这会儿几点了?天都快亮了你再上床睡会儿,我这就走。”“走?”闻言,林谙挑起一边眉毛,语气不悦,“走去哪儿?你就睡了三个小时,前天也是一宿没睡,这会儿还是伤员,怎么着?以为自己铜皮铁骨,怎么折腾怎么来吗?”第40章 第 40 章事实胜于雄辩, 就从这两天的表现来看,陆惊风对这番听不明白是冷嘲还是关心的话无法反驳,被折磨过度的舌头苦于无处安放,抵着上颚就是不肯往下落,他第一次萌生出想把舌头割掉的邪念,就跟听到一点动静就会被惊醒的浅眠者想把耳朵封死一样。“比坏名声更糟糕的,就是坏身体。身体不好, 灌多少心灵鸡汤都是白搭。想想你拼死累活要还的房贷,起码有二十年吧?已经付出了这么多,沉没成本那么大, 在这房子还没真正属于你之前,你甘心先倒下吗?来,把药喝了,好好睡一觉。而且茅楹已经在客房睡下了, 你总不能这会儿去把人喊醒吧?”林谙搜肠刮肚倾尽辞藻,想对伤员说点软话表达关切之情, 结果语气冷硬地说出来这么些不知所云的玩意儿……这个节骨眼上提该死的房贷?是还嫌人家工作不够拼命再激励一把?说完,他以手扶额,垮下肩膀,觉得自己不会说人话的毛病一时间大概无药可救, 于心不忍之下,用余光偷瞄了一眼床上的人。陆惊风垂着眼皮敛住半个瞳孔,一只手揪着被子一只手端着茶杯,安静地盯着杯子里黑漆漆的中药, 乖觉顺从的样子倒像是误打误撞被说服了。“让茅楹安心睡会儿,别打搅她。”他道,“姑奶奶的起床气可了不得。”说到底还是为了照顾组员,怎么就不能多为自己想想呢?林谙面无表情一点头,起身朝靠窗的书桌走去。“找什么呢林少?”陆惊风端着中药的手搭在膝盖上,歪在床头津津有味地看他翻箱倒柜。林谙背对着他没说话,专注的劲儿像是在挖掘什么绝世珍宝。乒乒乓乓的轻微声响似是有催眠的功效,没过五分钟,陆惊风就眼皮直打颤,昏昏欲睡。当装着“十全大补药”的杯子差点就名正言顺地脱手落地时,耳边忽然一道疾风掠过,陆惊风神色微动,下意识抬手,接住飞过来的东西。摊开手心一看,透明的塑料包装纸下,包着红棕色的果丹皮。陆惊风疑惑抬头。房间里开着冷气,林谙捞过沙发上一条几何图案的薄毛毯,裹在身上紧了紧,重新坐回床边的地毯上,“你不是嫌中药苦,不肯喝吗?我这儿没有棒棒糖,你就拿果丹皮凑合一下。”被戳穿的陆惊风捧着药,讪讪地挠了挠鼻子。“我很好奇,你是怎么入得了口的。这家伙……”那令人窒息的味道还残留在口腔里,回味一遍他就抖上一抖,“简直挑战人体极限。我这么跟你打个比方吧,你听说过一种得过世界吉尼斯纪录的辣椒吗?据说敢于尝试送它入口的勇士,一秒飙泪,两秒丧失味觉,三秒麻痹昏厥。我刚刚尝了一口,这药带给我的冲击,我觉得跟传闻中的那种辣椒是一个级别。”陆惊风夸张地挥舞着双臂,林谙翻了个白眼,抢过那杯被彻头彻尾嫌弃了的中药,仰起脖子,喉结耸动了三四下,就咕嘟咕嘟喝了个干净,临了还特地杯底朝天晃了晃,挑衅地望向陆惊风。“厉害厉害,佩服佩服。”陆惊风发自内心由衷地鼓了鼓掌,心下一喜:总算不用喝了!然而下一秒,杯子又重新回到了鼻子底下,里面盛着的液体散发出熟悉的味道,一口不少满载而归。陆惊风哭笑不得地望了一眼那个无底洞似的保温瓶。“你可以把果丹皮贴在舌苔上再喝,祛祛苦味。亲测有效。”林谙固执起来不依不饶,“良药苦口利于病,你原本就血瘀气滞,阴虚火旺,这会儿新伤加旧患,再不调理,五脏俱焚,内息大乱,你那个传世绝学是不想再重新使出来了吗?”焚灵业火戳中了陆惊风的痛脚,他上下撩了一眼单手插兜、绷起脸来严肃得像个教导主任的林谙,“你看起来好像很懂的样子……”“我不懂,但你没听说过东皇观观主林天罡,其实是个远近闻名的老中医?”林谙抓住陆惊风的手,把杯子塞回他手里,“有行医执照的,且行医大半辈子的,正儿八经的中医。”“有劳林观主了,帮我跟他说声谢谢。”实在推脱不了,陆惊风终于认命投降,长痛不如短痛,心一横眼一闭,捏住鼻子,视死如归地一口闷。“嘶——”尽数喝完,他清俊白皙的面庞立刻涨得通红,额角的青筋暴起,八颗白牙连着牙龈齐齐露了出来,紧紧咬住下嘴唇。忍了一会儿,不幸还打了个嗝儿,终于禁不住哀嚎一声,把脑袋整个儿埋进枕头底下,中毒般使劲儿蹬起小腿。林谙听见他嘀嘀咕咕低声咒骂了一通,也不知道骂的谁,勾着嘴角心满意足地笑了:喝个药而已,卖什么萌啊?等那股反胃的猛劲儿过去了,陆惊风冷静地吸了吸鼻子,顶着惨不忍睹的鸟窝头抬起脸,眼神涣散,无法聚焦。他那层薄薄的眼皮平时是个不显山不露水的内双,这会儿被一通折腾,硬生生凭空压出来几道深刻的褶,有气无力地叠着,逼出点生理性的眼泪水儿。他歪着脸,蹭了蹭自己向上摊着的掌心,看上去软绵绵黏糯糯的一团,乖巧又无辜。跟平时假正经的形象很不一样。林谙神思微动,心尖尖上忽然就塌下去一块,他的血液热了起来,如同在贫瘠荒凉的戈壁里偶然找寻到一朵小野花,娇嫩可爱,也脆弱不堪,苦旅难途里它惊鸿一现,小小的花瓣散发出神圣耀眼的光芒。自以为窥见了奇迹,他兴奋不已,等理智回笼,他又开始严苛地审视自己。那朵小花的光芒一经点亮,就瞬间覆盖了所有隐秘逼仄的角落,让那些在山崖背阴处悄然滋长的东西无所遁形。手脚一时不知道该往哪儿放才合适,林谙腾地站起来,扯了扯凌乱的床单,把空杯子拿去洗了,用棉布细致地擦干,又顺手把盥洗池里外擦了一遍,直到光可鉴人。磨磨蹭蹭良久,回来发现陆惊风还是那个姿势,不知道是在回味还是在神游。于是他把那只果丹皮剥了,放在那人摊开的掌心上,拍拍毛茸茸的脑袋,语气不可察觉地变软:“吃点酸酸甜甜的,压压惊。”陆惊风机械地抬手,把果丹皮扔进嘴里,慢而细致地咀嚼起来。“你怎么不问我在追踪阵里看到了什么?”他翻了个身,仰面朝上,瞪着天花板含糊地道。“想说你自然会告诉我。”沙发太短,长腿无处安放,林谙晚上就打算睡在床边的地毯上,“况且我对案子什么的,其实都不太感兴趣。”“那你为什么非要呆在缉灵组?找个自己感兴趣的工作不是更好吗?”陆惊风凉凉地瞥了他一眼。“没有什么热衷的东西,所以不论什么工作,只要别太枯燥无聊,对我来说都一样。”林谙直挺挺地就地躺下,摒除杂念,平心静气地阖上眸子,“既然干什么都一样,不如干自己擅长的事。” 第59章 莫名其妙被撩了一把的林谙挑起眉,他此刻全然没有风花雪月的心思,黑着脸:“放手,我去拿药,还想不想退烧了?烧坏了我可不负责。”“没用的,退烧药治不了我这病。”脸上那一小块皮肤已经满足不了陆惊风,他眼尾都被烧红了,火急火燎地把林谙的睡衣裤腿撩上去,试图抱住他的腿,“这是焚灵业火的副作用,一个月来一趟,跟女人的大姨妈一样,贼他妈准时。”意识到这人惹火的意图,林谙嘴角抽搐,按住陆惊风想把他扒光的手,额角一根青筋暴起:“每个月都这么个烧法,不会烧坏吗?”“会。不及时物理降温,全身经脉都会爆裂。”陆惊风已经烧得有点迷糊了,鼻尖额角出了汗,发丝黏在脸上,他一门心思扑在抢夺天然纳凉神器——林谙的身体上,不住地往他怀里一通乱拱,一双不安分的手到处摸。他身上热,手心也热,播撒火种一般,摸哪儿哪儿着火,点连成线,线连成面,在林谙身上烧成一片,直烧得他分不清东南西北自己是谁。林谙又急又气,急得是陆惊风不知死活,气得是自己居然这种时候还起了反应。你推我拒之间,两个人竟然暗中都使了些力道,近身格斗一般,来往过招,林谙念着他有伤在身,一直收着劲,不敢下狠手。可陆惊风全靠本能索取,追逐欲望之下使出了浑身解数,要不是他此刻手脚发软神志不清,早就可以把林谙扑倒,扒光了随便纳凉。热得不行,总也降不了温,陆惊风有点急,差点又吐血,咳嗽两声红着眼:“给我。”两个字有气无力,尾音拖得软糯绵长,配合着被蒸腾的水汽氲湿的眸子,不经意的撒娇最为致命。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此心怎么看都不正,林谙一腔热血混着不可说的冲动直冲脑门,只想赏赐给天灵盖一巴掌直接脱离苦海。趁着他愣神,那双手不屈不挠,冷不丁地辗转到了腰间,徘徊了一阵,把腰上那片皮搓热之后又立刻狠心抛弃,想往屁股那团最后的凉肉上去。林谙目光一凛,竟是生生凭借着意志力把理智的疯马从悬崖边上勒回来,用力一搡,直接把人推下了床。第42章 第 42 章一时情急没控制好力道, 陆惊风被推下床后就偃旗息鼓,趴在地上没了声儿。“要命。”林谙被撩拨得满脸绯红,低低咒骂了一声,连忙把挂在半个屁股上摇摇欲坠的睡裤提上去,一个箭步跨下床,把人翻过身,架着两条胳膊拖进怀里。陆惊风神志昏沉, 此刻浑身的皮肉骨骼都被文火烤炙,火山岩浆般的血液在经脉里逆行倒流,奔腾聚积, 各类细胞快要在高温里失活,他无意识地挥舞着双手,脸颊酡红,像个烂醉如泥的醉汉, 泥鳅般扭动起身躯,挣扎着要从林谙怀里爬出去。“别他妈……动我, 难受。”热,太热了,热得他几近熔化,热得他全靠本能自救。于是他甩了甩手, 哆嗦着不听指挥的手指,磕磕绊绊地解起自己衬衫的纽扣,解了第一颗,第二颗死活不肯乖乖就范, 煎熬之下耐心消耗得极快,他索性眼一闭,使出身上残余的最后一点力气,猛地一把扯开领口。所有纽扣应声崩开,蹦跳着散落一地。衣襟大敞,春光乍泄。林谙眼皮一跳,太阳穴疯狂鼓动起来。这人扒不开别人的衣服,就开始扒自己衣服了!为了凉快下来这一终极目标,陆惊风如法炮制,也要扯下裤子的纽扣时,身子突然一轻。林谙人还年轻,定力不是特别可靠,受不了太刺激的画面。他怕自己一个把持不住就漏了底,心慌之下灵光一闪,不就是物理降温吗?他一把将人抱了起来,往洗手间走去。这个动作很亲密,必然会带来些不可避免的肢体接触。他的一条胳膊从陆惊风腋下穿过环抱住人,一只手刚好就贴在了某人不着寸缕的胸前,摩擦之间,中指指腹疑似碰到了什么很微妙的凸起。等他意识到可能是什么的时候,呼吸一窒,脚下趔趄,差点连人带球往前扑倒。没错,就是球,陆惊风很不配合,在他怀里拼命弓起腰,不遗余力地把自己蜷缩成了一个火球。对方灼热到滚烫的呼吸隔着衣料,喷在自己身上,带来一种痒到骨子里的蚁行感,林谙艰难地把注意力从右手指腹那一点撕开,他意识到陆惊风逐渐有点不对劲,之前只是热,现在似乎哪里开始疼了。他的身体因为隐忍而剧烈颤抖起来,攥着林谙袖口的手也加重了力道,收拢的五指骨节泛白,小臂和颈侧迸发出条条清晰的经脉。“惊风再忍忍。乖,再忍忍。”林谙的心脏被狠狠揉搓了一下,他边出声安慰,边大步流星地冲进洗手间,所过之处噼里啪啦带倒许多物品,满地狼藉。进了洗手间,他刷地一把拉开浴帘,将人放进浴缸,把水龙头拧到最大,一系列动作快得如行云流水。他把半昏迷的陆惊风捞起来,让他半坐着倚靠墙壁,再一把扯过莲蓬头,用冷水从头到脚把人浇湿。如热铁淬水,冷水遇到火一般的陆惊风,瞬间激出层层若隐若现的白雾。“陆惊风?”他撩开陆惊风贴在面额上的湿发,向后梳拢,捧起那张双目紧闭、眉头紧蹙的脸庞。陆惊风垂着头,行走在一个比蒸笼还热的幻境——一大片沙漠里,顶着正午最烈的骄阳,他不知疲倦地拖着步子前进,汗水打湿了他每一寸肌肤每一根发丝,他的衬衫湿了又干,干了又湿,不可捉摸的疼痛在四肢百骸流窜示威,细细密密地蚕食起瑟缩成一团的精神网。他是一位孤独的旅行者,任务就是穿越这片沙漠,可是沙漠广阔,一眼望不到尽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走出个结果。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就化在砂砾里变成一具风干的骷髅,要么就咬牙征服这片热浪滔天的金色海洋。然而,然而。然而穿越沙漠后,并没有人在等待着他的凯旋。他停下了步伐,瘫坐下来,扶着额头不合时宜地思考起不得不忍受这些折磨的意义。浴缸里的水位不断上升,很快就没过了腰,而陆惊风一直死死攥着浴缸边缘的手却突然滑落,悄无声息地跌进水中。即将接触水面的一刹那,两只冰凉的大手半路拦截,将它托住了,不容置喙地卷进掌心。“陆惊风,你还热吗?跟我说说有多热?”林谙握着他的手,一刻不停地跟他说话,“是不是身上疼?哪里疼?左手吗?”陆惊风无法回答,浴缸里的水换了几轮,没过五分钟就都被他烧热,林谙想了想,最终把大清放了出来。大清身上煞气重,阴寒至极,让它盘旋在水中,虽然有点大材小用,但是再没有比它还有降温功效的东西了。大清一点都不情愿靠近焚灵业火的使用者,但主命难违,他就只能勉为其难地绕几个圈。冥龙一入水,陆惊风的脸色肉眼可见地恢复了一点。林谙探了探他的额头,长吁一口气,试图用说话把人唤醒:“我跟你讲故事好不好?你喜欢听哪种类型的,恐怖类的?不对,咱们这一行就挺恐怖的,你看得太多了应该都免疫了。”“那我还是讲笑话吧,我还挺擅长的。”唯一的观众不捧场,他也不介意,自顾自说下去。“小张被通知去参加一个会,到了地方却没有人,你猜为什么?”“因为这只是一场误会!哈哈。是不是感觉又凉爽一点了?”陆惊风本来在专心思考着人生,想着想着身上舒服了些,困意就排山倒海而来,他现在只想闷头大睡一场,耳边却一直有个人在那叨逼叨逼叨,像一只扰人不倦的苍蝇,嗡嗡嗡地绕着他脑袋飞,赶也赶不走,拍又拍不着,眉头蹙得更紧了。 第61章 朦胧间,他恍惚听到敲门声,翻了个身心想:我没点外卖啊……接着,他又听到有人喊他名字,嗓音由远及近,低沉且富有磁性,带着点沙哑的迫切,而且特别熟悉。两秒后,等逐渐苏醒过来的大脑自动分析出声音的主人是谁,并简单理清眼下没穿裤子的窘况时,陆惊风倏地睁开眼,卧槽了一声,调动起全身肌肉蹭地跳起来。“等等……你别……”然而已经来不及了,出声的同时,人已经红着眼破门冲了进来。身形未定,林谙第一时间朝他望了过去。陆惊风顶着蓬乱的头发,正弯着腰,一条腿踩在浴缸边缘,打算从里面出来,这动作可谓大开大合,晾起某物来无遮无拦直晃悠。见人无碍,林谙惊魂甫定,目光往下路一扫,被眼前的限制级画面狠狠震慑,瞳孔剧烈一颤,不自觉就后退一步。两厢沉默,四目相对,谁露谁尴尬。“咕嘟”一声,陆惊风面无表情地咽了口唾沫,慢动作地把腿收回来,双手捂住腿间,蹲了下去,心疼地抱住走光的自己,只露出一双无声谴责的眼睛:看屁啊看,还不快走?林谙俊美的脸上本来还残留着一点未彻底驱散的睡意,眉眼间笼着厚重的乌云,这会儿受到冲击之后腾地涨红了,倒显得气色绝佳。不打商量猛然超速的心跳让他岔了气,一边咳嗽着躲闪眼神,一边假装若无其事地退了出去。临走还顺手贴心地掩上了门,绅士地来了一句:“我什么都没看见。”谁信啊……陆惊风僵硬地扭头,瞥了一眼罪魁祸首——自己那条已经晾干的内裤,老脸一红,无语凝噎。=。=。=。=经过一场坦诚相对的乌龙,两人一道下楼的时候特意离彼此远远的,神情皆有些不自然。“风哥,这么快就能下床了?”茅楹正蹲在楼梯口,拿着根带着铃铛的羽毛棒逗猫,“昨天你吐血,把老妹儿我一条命都快吓没了,我还以为你要卧床养伤很长一段时间呢。”那只大腹便便的橘黄色肥猫很是懒散,面对逗弄只象征性地拨拨爪子,这还是在那簇羽毛怼到鼻子底下的时候,远了连眼神都不施舍一个,没趣地打了个天大的哈欠。“本来也没多严重,是你们大惊小怪了。”陆惊风胸口仍有点痛,面色苍白,嘴上却仍然逞强,“你风哥被恶灵追着拉练了这么多年,别的不说,身体素质一流。”林谙冷眼看他吹牛,哼了一声,越过他往餐厅走去。苏媛跟做饭的阿姨正把菜一一端上桌,见陆惊风下了楼,苏媛擦擦手,拢拢鬓角,热情地迎了上来,“小恩人,你还记得我吗?”苏媛眼力好,昨晚林天罡给他诊脉的时候,她就认出来这是当年救了自己儿子的那位少年。虽然过了这么多年,少年稚气已脱,眉眼更深邃了,五官也完全长开了,已经历经千锤百炼,成了一位成熟的大人,但昔日的影子还在。她还记得那时候,少年张狂,恣意潇洒,想也不想就拒绝了林家丰厚的报酬,那笔现金就是放在这时候,也能在市中心富人区买一栋人人眼红的豪华别墅。可见其心性坚定,自有侠义风范。“林夫人好。”陆惊风就算不记得她,从她雍容高雅的姿态也能猜出一二,游刃有余地发挥起嘴甜的特长,“多年不见,您真是一点都没变。”苏媛很是受用,眼睛弯成两道上弦月,捂着嘴笑道:“老了老了,岁月不饶人,汐涯都这么大了,我早都成黄脸婆了,过两年就是正儿八经的老太太了。诶?你穿的这是汐涯的衣服?还挺合身的,看来你俩身量差不离。”“谁说的,你没看这条运动短裤到他身上都过膝了吗?”林谙坐在桌边撑着下巴,皮笑肉不笑地拆穿,“明显比我矮啊。”苏媛回头飞过去一记眼刀,“恩人甭跟他一般见识,老林溺爱,这小子打小就被宠坏了。”陆惊风保持礼貌的微笑,“林少后来居上,年轻有为,已经不是当年那个需要我搭把手的小孩了。”“他啊,爱逞凶斗狠,易冲动莽撞,以后在陆组长手下做事,还需要你多多包涵。”苏媛自从昨晚见着陆惊风,看儿子对他那么上心,花了一上午,早把对方底细摸得一清二楚。这一调查,还从邢泰岩那儿得知此人还是汐涯的上司兼同事。因缘际会,巧合套着巧合,命中注定这两人得当好兄弟,于是越发热情,伸手招揽,“来啊,都别站着了,过来坐,茅姑娘,来,坐我旁边。”苏媛准备的这顿午饭不可谓不丰盛,拢共四个人,盘子却层层叠叠满满地摆了一桌子,光是各类补汤就把陆惊风灌了个饱。“惊风,你师父焱清道长最近在何处游玩?”聊开混熟了,苏媛就亲近地转唤陆惊风名字,“我可好多年没听说他老人家了,身体还硬朗不?”“师父他半个月前跟我通话,说是在陕西那一块儿。”陆惊风腰背挺直,始终带着温和的笑,“老当益壮,精神抖擞,就是太顽皮了,也没个定性。”“哈哈哈,焱清道长还是十年如一日的顽皮。”苏媛的眼睛跟林谙有几分神似,不笑的时候不怒自威,笑起来如同溢满碎金,晶莹透亮,“惊风你还记不记得?那天道长喝醉了开玩笑,非要定个娃娃亲,让汐涯长大了给他徒弟当媳妇。我说我儿子是个男的,只能做丈夫做不得媳妇。他横竖听不进去,酒过几巡临了他很遗憾地改了口,说让汐涯长大了娶他徒弟。我就问啊,道长你徒弟芳龄几何啊?他没吭声,直接就把一边的你拉了出来。”陆惊风差点把口里的饭喷出来,心虚地瞄了一眼对面的林谙,后者眯着眼睛,一脸高深莫测,他心跳如鼓,打着哈哈:“我师父向来没个正形,年纪一大就老糊涂了,满口话没一句着调。”“居然还有这事,我怎么不知道?”林谙夹了一块蟹黄豆腐,送入口中,边慢条斯理地咀嚼边漫不经心地问。“那是我没跟你提过。”苏媛托着腮,乐不可支,“当时我以为道长的徒弟是个女娃娃,所以当他把惊风拉出来的时候,我们一群人都笑翻了,骂他忒不靠谱。惊风脸皮薄,还生气来着,转头就跑。”林谙挑了挑眉,“脸皮薄啊……”陆惊风怂耷耷地低下头,摆弄着碗里饭粒,极力避免与他目光接触。“是啊,哪像你,从小脸皮城墙厚,风吹不倒水泼不进。”苏媛今日高兴,谈兴大发,拉着陆惊风道,“惊风,你别看汐涯他现在成天冷着个脸,傲得不行,这孩子小时候可逗了。看西游记,看到唐僧因为白骨精把悟空撵走的时候,哭天抢地,拖长了调子一哭三叹,非要搬凳子砸电视,拦都拦不住。”“妈!”林谙脸色一变,拿筷子敲了敲碗,警告道。“噗哈哈哈哈哈哈!”为时已晚,那边陆惊风跟茅楹已经很给面子地笑了开。谈笑的间隙,茅楹踢了踢陆惊风的小腿,低声询问:“诶,我说,你早就知道林谙是东皇观林家大少了?”陆惊风点了点头。“来头这么大,来我们这座破落小庙干什么?”茅楹小声嘟囔,看向林谙,无意中发现对方正盯着她家陆组长。又来了又来了,这眼神,很有内涵啊……啧,说不上来的感觉,有点黏糊、有点暧昧、有点求而不得……茅楹愣了愣,心底浮现出一个大胆的猜测,这个猜测太荒唐,导致她眼皮一跳手一抖,筷子上的红烧肉掉进了碗中的甜汤里,汤汁溅到了她下巴上。这一点小小的动静就引得林谙闻声看了过来,目光里的温度霎时下降了不少。一对比,跟看陆惊风的时候截然不同。 第63章 陆惊风倏地转身,拉住那条胳膊往前一扯,以肘格挡因惯性扑上来的胸膛,手里的狗尾巴草一下子怼到来人鼻子下,调皮地搔了两下:“林少学什么不好学偷听。我手里这要是把匕首,你就一命呜呼血溅当场了。”鼻子一阵刺痒,林谙另一只手空着,将胆敢拨老虎胡须的某狗尾巴草一掰一折,再随手一弹,弃尸荒野。“没偷听,光明正大地听。”他的目光溜到陆惊风攥着他手腕的爪子上,神色有点不自然,“怕你借着打电话的幌子,直接就下山了。”被一语洞穿心思的陆惊风沉默了两秒,皱着脸放开人:“不是,你那共情的本事是不是不光对灵体有用?对人也……?”邪性!他怎么看出来我想溜?我就是两秒前才刚刚灵光一闪而已!传说中的读心术?“别慌这走,休养两天,再趁这个机会把那个时不时短路的焚灵业火看一下。”林谙也不多废话,揪着他领子就往回扯,“林天罡如果也都看不好你这个毛病,基本就没得救了。”“早就没得救了。哎,我自己会走,你松手。”陆惊风脚下顿住,不肯就范,“好好说话。”林谙依言松开,某人看了他一眼,扭头就往反方向跑。“我真没事儿,回去睡两觉精神就起来了,无亲无故的总赖在你们家算怎么回事儿?而且我一堆事儿忙着要弄清楚,没空搁这儿跟你瞎耗。你也是,休息好了就跟茅楹回去上班,真当这岗位养闲人的?白拿工资不做事?我下山先去一地儿看看……”陆惊风边说边闷头往外走,还没到院门口一道黑影掠到跟前,近一米九的大高个儿随便往哪儿一杵都跟堵墙似的,压迫感逼人。“试都没试过,你怎么知道没得救?”“试了,刚开始两年什么法子都试过了。”陆惊风撩起眼皮,面色沉静,他双臂环胸,拎起嘴角哂了哂,“难不成还得试试你那个‘十全大补汤’?放过我吧林少,别折腾了,那味道,我真害怕。”林谙抿了抿唇,还想再说什么,身后乍然响起一道中气十足的老年烟嗓,亮如洪钟。“什么‘十全大补汤’?给我也来一碗补补?”这声音就算碾成齑粉泼进灰里滚一圈,陆惊风都能一耳朵听出来,登时一激灵,探出半边身子:“师父?”陆惊风那个不着家的师父?闻言,林谙转过身,打眼先看到前面一身长袍的林天罡,联袂而来的是一满头银发的老大爷,不对,应该说是位极其讲究的老绅士。老绅士大热天的也穿着一身笔挺西服,西装马甲的口袋里延伸出来一根怀表的银链子,表链规规矩矩地别在马甲第三个扣眼里。腰板儿也很直,不见半点他这个年纪会有的佝偻,臂弯里挂着根黑棕色的木头拐杖,戴一副玳瑁老花镜,面上的皱纹深刻但出乎意外的优美,透露出跨越了岁月长河后饱经风霜的尊严。林谙曾对所有老者怀抱同情,这些人不管年轻时如何叱咤风云,翻云覆雨,都会在特定的年纪陷入衰老的不幸流沙,独自跌跌撞撞地走进暮年的大雾。他在林天罡日渐肥硕的肚腩、在苏媛垂挂下来的眼袋上,都窥见到了不体面之处。但眼前这个老人打破了他陈旧的观念,他老了,但依旧风度翩翩,魅力不减,自我打理得挺有派头……林谙上下打量了一遍,还没来得及收回目光,迎面就袭来一阵疾风,他本能地往右滑开一步,同时侧身沉肘。小臂跟坚硬的拐杖碰了一下,拐杖上注进了法力,林谙只觉得接招的骨头一阵震颤。那拐杖一招没到头,游蛇一般黏着林谙,左敲右戳,最后逮住他双臂间的空门往前一杵,林谙含胸躲避,人已经不自觉倒退了好几步。“老头子眼神不好,你长这么高作甚么?挡着我跟徒儿来个热烈的久别重逢。”陆焱清收了拐杖,嗔怪地瞥了他一眼,扭头就笑容可掬,“小风,师父回来啦,想不想师父?哎呀,让我好好看看,怎么眼角长细纹了!让你平时多注意保养,上回我给你寄的男士面霜天天儿在用着没?卖这东西的小丫头可是跟我拍胸脯保证了的,用那擦脸绝对满面胶原蛋白青春永驻!你看你这脸瘦得,下巴都尖成锥子了,你该不会是瞒着师父去磨骨了吧……”“师父。”陆惊风一脸无语,做了个往回收的手势,“够了,打住。”陆焱清真就不说了,笑眯眯地看看他,又看看林谙。“这是犬子,汐涯,见过焱清道长。”儿子一上来就被人拿棍子捅,林天罡也不恼,脸上堆着的笑能开出一朵花。“道长。”林谙乖乖问候,长辈面前,他再怎么傲也不敢端着,更何况刚才过的几招,他确确实实落了下风,老道士名不虚传。林谙尊重强者,垂首敛色,看上去很是恭敬。“林观主教导有方,公子身手不错,比起小风,可强多了。”“哪里哪里,这孩子从小皮实,功夫都是自己到处找人打架琢磨出来的,跟我不搭界。道长请。”陆焱清捧了林谙,又踩了一脚陆惊风,朝脸色不大好的徒弟做了个鬼脸,施施然进了里。老混混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回来了也不第一时间着家,跑东皇观来做什么?陆惊风一脑门官司,心里七上八下的不太痛快。陆焱清脑袋后面像是长了双眼睛,不回头就能看出他的心思,背着手,摇头晃脑:“当初我出去是为的什么你不记得了?今儿我回来了,当然是找着法子了。为师这么受累是为了谁?还不快进来给我捏捏腿?杵着跟林家小子一道当棒槌?”这老道儿像是看我不顺眼……棒槌林谙挠挠鼻尖,跟棒槌陆惊风对视一眼。陆惊风面无表情地在心里翻着老黄历,老混混活到这把年纪,一向不走寻常路,三天两头搞失联,开着辆老爷车就学人家小年轻搞自驾游,成天浪花里舞蹈疯到没边,逢年过节就寄张贺卡敷衍了事,上次通电话还是三个月以前。还有,他哪次出去不是游山玩水傍富婆?全世界数他最逍遥自在,受哪门子累了?老黄历翻着翻着,陆惊风一顿,忽然从刁角里择出一句话来。四年前,陆焱清出远门,大清早临走前坐在他床边的确说了些什么。时光如尘土,那些话犹如蒙了尘的明珠,在忙碌落拓的日子里逐渐变得暗淡无光,被忘得七七八八。这会儿风一扬,吹开了表面那层脏兮兮的尘,明珠还是明珠,重新焕发了璀璨夺目的光彩。这光彩,难得的,还散发出一点温情的热。“小风,你既然接了火种,就是我派在世的唯一传人,以驱魔缉灵,扬善卫道为己任。焚灵业火一旦加身,永不熄灭。眼前的障碍只是暂时的,会解决的,总会解决的。师父这就去找办法。”“有师父在,小风不怕。”第45章 第 45 章陆惊风当然不怕, 这几年从万人捧臭脚的云端跌进无人问津的沟渠,他早就习惯了这种落差,也释怀了当初被满脸无光地从一线请退。他守着不复当年的天字一号缉灵组,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在沟渠里找乐子,赚钱养鸟还房贷,一毛钱掰成两半儿地花,为了维持生活基本的体面而忙得不亦乐乎。绝招不好使, 他就另外去钻研阵法和符篆;意难平,他就没事儿给自己灌灌鸡汤,以期修炼出铜墙铁壁般的心理素质;偶尔不痛快了, 就偷偷去缅怀一下速度带来的刺激和激情;人生目标也相应做出些细微的调整,从追求所向披靡,为门派博名添光,到甭管怎么样, 能保命就行。有时候,深夜拥被冷静地想想, 他甚至觉得目前这种鸵鸟状态很舒坦,充实还没啥压力,为了一些大人物看不上的“小事”而奔波,更脚踏实地, 好像也更适合他。落在旁人眼里,这就是颓丧和不思进取了。规律稳定的生活会逐渐消磨斗志,蚕食野心,既让人轻蔑又让人害怕, 但同时也是一种保护,让人意识不到时间的流逝。陆惊风曾经那么意气风发,不落窠臼,大言不惭举世皆醉我独醒,被迫沉淀着沉淀着,时间一长也不免落俗,沉淀出安于现状的劣根性来,这会儿再想让他从沟渠里浮起来,扶摇直上万里青天,反而不自在。“师父,我已经着手物色资质上乘的孩子,打算把火种传下去。”一进屋,还没等陆焱清把口里的茶水咽进去,陆惊风蠕动嘴皮子,脱口而出这么一句石破天惊的话。用大白话翻译过来,这就是撂挑子不干的意思。焚灵业火自上古时期流传至今,以至阳男体为炉鼎,永生不熄。业火火种一次只认一只炉鼎,一人一生也只能请一回火种。陆焱清将火种授予陆惊风,就再也不能收回,同理,火种一旦出了陆惊风的身体,也就永远失之交臂。 第65章 “如果你不想的话,不试也没关系。”林谙披了件灰蓝色牛仔夹克, 满是平民审美看不透的时尚补丁,乍一看以为是丐帮八袋长老,他把金属拉链一直拉到顶,一低头整个下巴就埋了进去, 隔着一层硬邦邦的水洗衣料,说出的话宛如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 含糊缥缈。陆惊风像是没听到,风吹动他的头发,扬起又落下,清隽的眉眼稍纵即逝, 看不清神情。“为什么不想?这些年受得气还不够多吗?”茅楹觉得这事儿简直理所当然,没得商量,能变强还不愿意不是脑子有病吗?“林弟弟,你进组进得晚, 不知道局里那些捧高踩低的势利眼有多恶心人!苍天有眼,总算给了我们绝地反击一雪前耻的机会!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今天你对我爱答不理,明天我让你高攀不起~哈哈哈。”姑奶奶得意忘形的时候,笑起来会笑出惊悚的猪叫,陆惊风觉得挺刺耳,伸手就朝她后脑勺掴了一巴掌,“先别做梦,肥啾呢?半天没见着了,你把它拔毛炖汤喝了?”“哪儿能啊,早上就飞出去玩儿了,这鸟认生,大概是不习惯这地方吧。放心,到了饭点儿,饿了自然就会回来的。”茅楹低头研究起自己的手,才发现小拇指指甲上粘着的水钻掉了一颗,那处的指甲油缺了一块,看上去怪丑的。“风哥你发现了没?”“什么?”“你现在也总叫他肥啾了。”午暝这个名字出现的频率越来越低了。陆惊风垂着眼睑,沉默了一会儿,忽而扭头问:“要是哪天他回来了,你想做什么?”林谙的目光越过陆惊风的头顶,也汇聚而来。这个问题算得上突然袭击,放在以前,能被纳进碰也不能碰的头号禁忌话题,茅楹扑闪了一下鸦羽般的睫毛,陆惊风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她。两秒后,对方昳丽的嘴角翘起,绽开一抹难以名状的微笑。“能做什么?先暴打一顿出气呗。”=。=。=。=黄昏时候,陆焱清被几个久未碰面的老友拉出去接风洗尘喝老酒,陆惊风和茅楹也跟林氏夫妇告了别,下山各自回家。陆惊风伤势未愈,林谙想方设法又给他灌进去一碗“十全大补汤”,这还不算,得寸进尺地拎了满满一保温壶放进后备箱,执意要开车送他。陆惊风被嘴里的苦味儿熏得脸黑头疼,觉得这小子可能是逮着机会就故意往死里整他,调皮得令人发指,于是一把从他手里夺过自己的背包抱在怀里,没好气地道:“我一没瘫痪二没痴呆三没失忆,自己搭车回家完全没的问题。林少该忙啥忙啥去,不用在我这儿浪费时间。”林谙撑在副驾驶车门上,不为所动,侧头用下巴指挥人:“上车。我送你。别让我说第二遍。”陆惊风一拧眉毛,刚想威武不屈地脱口说不,脑海里一闪而过这孩子开着豪车亦步亦趋缀在后面狂按喇叭的霸总追妻狗血场景……有一次,就有第二次,戏很足,画面乍一看还很有故事的样子,当满街的人都向你投来暧昧的视线,面皮再厚也扛不住。陆惊风服气,认命地摇摇头,一脸背晦地坐上了车。系好安全带,报了个地名儿,他打定主意不跟司机师傅多废话,于是迅速调了下椅背,翻滚两下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开始闭眼装睡。拒绝交流的姿态摆得特别明显。林谙的目光黯了黯,也不主动碰壁,直接挂挡上路,安静开车。陆惊风的小区新落成,还没被电子地图更新纳入,林谙按着语音提示转了几圈,愣是没找着具体位置,直转得他头昏脑涨,实在没辙,只好将装睡装得太认真以至于真的睡着了的某人喊醒。“前面红路灯左转。”陆惊风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打了个哈欠。林谙关了导航,打开电台。电台里正在播放一则社会新闻:“今日凌晨,某直播平台刚签约的网红女主播在其直播间扬言割腕自杀,并向网民直播其自杀的全过程。上午十点,警察接到……”“焱清道长似乎对你寄予了很深的厚望。”林谙按下车窗,胳膊肘撑在窗户边缘,手虚虚地搭在方向盘上。姿势慵懒随性,再搭配那张全世界我最帅的脸……说实话,有点酷。暖风吹进来,迷了陆惊风的眼。“当然,我是他唯一的徒弟。”“我本来以为他会是那种很好说话的师父,怎么说,就是……和蔼可亲,善解人意,崇尚溺爱式教育的护犊子家长,没想到……”林谙眯着眼睛想了半天,不知道怎么形容,最后抛出两个字,“你懂?”陆惊风冲他轻轻一笑,表示好吧,我懂,随后摇起头。“你的感觉没错,平时他确实没脾气,人也很幽默风趣。只是一到某些触碰原则的问题上,就会变得很严厉,说一不二,比如说门派的传承,业火的存续,以及身为焚灵派弟子的使命感和道德底线。”“这年头好些老古董都不在乎这些了,你家师父真是一股遗世独立的清流。”“清流?不吧,他……用泥石流来形容比较恰当。在我之前,相继有三个师兄被他不近人情地废除内功,逐出师门。”后方一辆靛蓝色b级轿车打了左转向灯,示意超车,林谙没理会,踩了一脚油门。“不过也是他们咎由自取。”陆惊风瘪着嘴,掰着手指数,“第一个是依仗业火不择手段牟取暴利;第二个是因为嗜赌成性不思进取;第三个最有出息,试图弑师灭门。前面左转后直走。”“没想到贵派的内部纷争还挺精彩。”林谙打了一把方向盘,“也难怪,那什么鬼畜业火厉害是厉害,疼也是真疼。副作用那么难捱,已经受了那么多苦了,临了还得遵守那么多条条框框,几个人愿意?人都是有劣根性的,一旦掌握了某项很厉害的本领,自然而然就会蠢蠢欲动野心暴涨。如果这个本领恰好又得之不易,苦尽甘来,出于本能,人往往就会想方设法找弥补,利用这个本领最大化地谋取利益,来犒劳当初辛劳苦逼的自己。”分析得挺透彻,陆惊风轻而浅地嗯了一声。“所以你其实是意识到了这一点,才不大乐意重拾这逆天开挂一般的焚灵业火?因为没有自信,怕迷失在误以为自己很强便可以为所欲为的错觉里?”林谙话锋一转,勾起嘴角,“你可真有意思。”气氛有一瞬的凝滞。骚红色的车子出了柏油马路,驶入居民区。傍晚时分,这一片的人气活泛起来。一眼望去,形形色色的路人点缀了街道,有心不在焉边玩手机边遛狗的,有下了班匆匆往家赶的,有抱着还没学会走路的孩子下楼见世面的,周围一片的苍蝇小馆也终于迎来了一天里的客流高峰。前方不远处,新开了一家理发店,这两天正在搞开业大酬宾,办卡就打折,烫发染发免费附赠洗剪吹,活动力度大,店面一片红火。新住宅区再偏僻,交通再怎么不发达也没关系,哪里有人,哪里就有商机,哪里就有蓬勃的生活气息。“我已经为那种错觉付出过代价。”陆惊风收回视线,垂下头颅,语气颇有些自嘲,“自命不凡,临阵轻敌,所以牺牲了兄弟,也算自作自受。”原来还有这一重缘故在里面。林谙一下折了舌头,后悔起自己闲着没事妄加议论,舔了舔唇,想再说点什么有温度的话来往回找补,陆惊风没给他机会:“前面靠边停就好,快到小区门口了,我下去买点东西。”兰博基尼依言停下,陆惊风弯腰系了一下松散的鞋带,背上背包,下车前不咸不淡地说了声“林少路上当心”,就头也不回地溜达走了。“嗯……” 第67章 陆惊风低低地靠了一声,趿拉着拖鞋拉开冰箱,倒了杯凉水咕嘟咕嘟灌了个底朝天,这心啊,被冒着冷气的凉水一浇,拔凉拔凉。天呢,难道他陆惊风英明一世,挣扎了这么多年,最终还是逃不脱搞基的命运吗?不,不可能没道理不存在的,姓林的是不是弯成盘蚊香说不定,在下可是钢管直男。陆惊风内省了一番自己垂直于地表的性向,森然一笑,任尔东西南北刮骚风,吾定站得笔直不放松。思来想去,脑袋一团浆糊,索性也不想了,想不出来肯定是因为肚子里没货,得吃饭。冰箱里材料有限,陆惊风把各种剩下的鸡蛋火腿菜叶子一锅熘了,加点辣子撒点葱做了个浇头,将就着下了碗挂面。刚坐下拿起筷子,打开一半来通风的窗户缝里,全速俯冲而来一团乌漆嘛黑的东西,只听见翅膀一扑棱的声音,低头再看,筷子上的一根面条就不见了踪影。“每次回来得都挺巧。”陆惊风咂咂嘴,不动声色地伸胳膊护住碗,“去去去,吃你的皇家鸟食儿去。”肥啾盘旋在天花板上,嘎嘎抗议了两声,稳稳当当地落在了陆惊风的头上,左啄啄右抓抓,很是不爽快。这也难怪,以前陆惊风的头发扒拉扒拉攒成一团,就成了它天然的窝,这下好,茂密的森林砍得只剩桩子了,不暖和也不舒服了。生活在同一片蓝天下,人类一点都不考虑鸟的心情!肥啾凄厉地啼叫起来。“别喊了,喊破喉咙头发也不会马上就长回来的。”习惯成自然,陆惊风对着一乌鸦说话,一点也不觉得违和,相反,比较一下,跟鸟交流起来比跟某人自在多了。没了窝,陆惊风的头上也就待得没意思了,肥啾不甘心地落在了餐桌上,围着那碗面条打起转,一副伺机而动的精明样。陆惊风也不赶它下去,看着它脑补起红烧鸽子肉,凭想象力下饭。转着转着,肥啾歪着头叽了一声,一只爪子还没落下就忽然定住了,维持着金鸡独立的诡异姿势。陆惊风呲溜呲溜吃面的动作僵住,举着筷子抬起头。桌上的鸟与他对视,黑漆漆的眼里闪过一道红光,胸前嵌着的聚魂石发出星星点灯微弱的光芒。“阿暝?”陆惊风试探性地唤了一声。乌鸦悬着的那只爪子又落了下来,金黄色的喙轻轻打开,口出人言:“啊。”陆惊风放下筷子,把碗推到一边:“你这次睡了好久,我都有点担心了。”“总也醒不过来。”乌鸦晃了晃小小的脑袋,差点没站稳,看上去蠢萌蠢萌的,“估摸着,差不多是时候了。你脸色看起来挺憔悴啊大兄弟,肾虚?”“醒得早不如醒得巧。”陆惊风直接忽略后半句话,双手将它捧起,轻轻置于膝盖上,“刚好有件事我得跟你求证一下。”=。=。=。=酒吧春风渡。夜色里,骚红色的兰博基尼一泊在霓虹灯堆砌闪耀的门口,立刻有指定的泊车小弟挤着笑脸迎了上来,车主是位面容姣好的俊美男人,俨然是个行走的钻石衣架子,一现身就吸引了这里进进出出形态各异的年轻人的目光。春风渡是酒吧街一众荤素不忌的夜场嗨班子里最嗨的,时常有名人光顾,驻场的dj乐队领舞都大有来头,装修也是怎么前卫怎么来,厕所比一般的酒店套房都豪华,砸钱砸得毫不心疼,软件硬件齐全上档次,所以就算占桌的最低消费比别家高出好几倍,也不影响它红红火火嗨一整宿。汉南酒吧街这一片乱得跟斗鸡场似的,恶性竞争特别肆无忌惮,手脚不干净的时不时就互相眼红砸场子,但春风渡开业至今,一片祥和,别说砸场子的,连顾客斗殴都没发生过一起,大家伙来到这里,就好像全都暂时收了脾气消了音,尽量遵循这里的规则。这全得仰仗春风渡的老板,据说他后台很硬,黑白都有人罩,还没等你暴脾气上来,就已经被神不知鬼不觉地拖去小巷子里做掉了。老板甄度表示:这传闻还他妈的挺可爱。林谙今天来得低调,既没预约也没占桌,直接在吧台落座。跳跃明灭的灯光中,群魔乱舞,舞台上的摇滚歌手很rock,扯着大白嗓吼得撕心裂肺,青筋爆裂,八拍没一拍在调子上,鬼畜得很有格调,听得人手心很痒很想打他,国骂憋在嗓子眼里很寂寞难耐。年轻的调酒师正盯着舞台发呆,林谙一只手捂着耳朵,打了个响指:“干马提尼。味美思跟金酒的比例1:6。”“啊?好的,请稍等。”调酒师回神,吧匙一点酒杯,惊呼出声,“林先生?有些日子没见到您本尊了。”“甄哥人呢?”林谙托起腮,捡了果盘里的一颗话梅丢进嘴里,当即被酸得变了脸色,“今天是哪个乐队?那个鬼叫的主唱是谁?算了我不想知道他是谁,赶紧撵出去,太他妈影响生意了。”“你找老板?喏,老板在台上啊。”调酒师边用毛巾擦着瓶口,边苦笑摇头,“魔音灌耳,林先生快拉着我,他再唱一首我都想辞职不干了,保命要紧。”“在台上?”林谙有种不好的预感,扭头朝那个长发挡住脸的妖人主唱看过去,擦擦眼睛,用这辈子玩找不同的眼力辨认了一下,那架势……还真有点熟悉。他伸手在脸上比划了一下,表情一言难尽,“他那是什么鬼……假发?”调酒师给了他一个你懂的眼神,“今天的驻唱乐队m棒,主唱突然联系不上,老板就自己顶上了。他……怎么说,你知道的,一向都很有自信。”“他这叫没有自知之明。”林谙觉得丢脸,于是整个人转向暗处,过了会儿又觉得辣眼睛,于是又捂住眼,捂了眼没手捂耳朵,耳膜又招架不住,最后忍无可忍,快步走了过去,手一撑,直接跃上台,把正在忘情咆哮的某人一把薅下来。“做撒子!侬萨宁?”甄度爆出来就是一句方言,撩开贞子般的掩面长发定睛一看,喜上眉梢,“嘿,林老弟?来玩儿啊?今天你很幸运的咧,听我唱歌全场免费的哦。”“看见没?”林谙冷脸扳过他的肩膀,指了指门口陆续落荒而逃的客人,“你唱歌,免费都没人想捧场。”“我也冒得办法的咯,主唱不来,总要有人镇场子的咯。”甄度拿着话筒一摊手,很无辜,四十岁的老男人保养得当,疯起来比小伙子还精神。第48章 第 48 章“随便拉个人来, 都比你镇得住场子。行行好,照顾着点生意,兄弟我可能马上就要被扫地出门了,以后就指望着春风渡的那点股东分红过日子了,嘴下留情甭断我财路。”林谙把他搡到吧台,沿路收获了无数嫌弃的目光。春风渡总共四位股东,除了甄度, 其他三位都是甩手掌柜。甄度刚刚在台上吼得太用力,脚下有点发飘,乐得不费力气被他推着走, 翘起兰花指拨拨狂野的假发:“扫地出门?你这就跟林老爷子彻底撕破脸了?老弟,哥也劝了你很多遍了,不就是个道观吗?闭上眼当个礼物收了呗,何必跟自家老爹闹得急赤白脸的……这样, 哥给你出个主意,你要实在不中意, 等老爷子一没,转手卖给国家不就得了?或者你不差钱,直接捐赠啊,那道观都可以直接申遗了, 国家巴不得你为宗教事业无私奉献……怎么样,哥是不是很机智?”“机智什么?我要把它卖了,你负责按住林天罡的棺材板儿?”林谙横了他一眼,审美跟不上这位潮流先锋长发皮裤花衬衣的品味, 眉头直皱,“秦元宝要是看到你现在这样,绝对后悔当初没把眼镜儿擦干净。”甄度在吧台高脚凳上坐下,转了个潇洒骚气的圈儿,意味深长地给了一个耻度很高的眼神:“在我家元宝眼里,这些都是情趣。情趣你懂吗?情……哦,sorry,我忘了,你是真的不懂。”林谙端起酒杯冷笑一声,对这种嘲讽习以为常。“你说说看你,简直拉低了整个酒吧的恋爱经验值。”甄度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谈个朋友丰富一下人生阅历吧少爷,简直对不起你在坊间的那些花边传闻。最近你不来,前两天还有妹子问起,跟我打听林少是不是又有新欢了?我都不知道咋回,新欢?屁咧,旧爱都没有一个。你也是,以后拒绝别个求爱装名草有主的时候,能不能不随便胳膊一伸,在舞池里瞎指一通?” 第69章 听着重金属等了半天没看见正主,陆惊风怒了:“大半夜的不睡觉视频骚扰人,连个面儿都不露,耍我玩儿呢?”视频里顿了几秒,终于传来了声音,有点软有点温柔,音色很陌生:“啊,奥特曼跳脚了,你搞好没?”“你谁啊?这是林……姓林的手机吧?他人呢?”陆惊风听到另一个人的声音,莫名很焦躁,他想睡觉,嘟囔着抱怨,“搞什么幺蛾子呢,喝醉了?”抱怨归抱怨,他却并没有马上挂断。混乱的背景音里只能勉强能辨认出人声,“哎呀你好,我叫甄度,汐涯朋友。”“有事?”陆惊风打了个哈欠,“没事我就挂了。”“有有有,有事,你先别挂。好了没?啊?行,好了好了。奥特曼你还在吗?没啥,林少他就是想邀请你当个听众。”嗨了一万年的摇滚乐骤停,举着手机的人尽量把手臂抬高,画面里出现了一方小舞台,舞台中央倾泻了一柱亮白色光束,光里映出一人扶着话筒坐在高脚凳上的剪影,轮廓看着有点眼熟。舞池里原本正尽情挥洒汗水发酵荷尔蒙的年轻人被迫中止了贴身热舞,皆不满地看向负责打碟的dj,dj无奈地耸耸肩,表示与他不相干。于是那些不怎么友善的目光又聚集到灯光里的乐队主唱身上。他们这才发现,主唱临时换了个养眼的大帅哥,帅哥的姿势一看就是特意研究过的,举手投足间每一个动作都精致完美,连侧脸转过的角度都恰到好处。以鼻梁为分界线,一半隐没在阴影里,一半敞亮在灯光下。人们对美好的人或事总能更包容一些,抗议声顿时消了一半,剩下的一半也在那道惊艳亮相的低沉嗓音中迅速土崩瓦解。一首安静唯美的经典情歌,在一家嗨破苍穹的酒吧里显得格格不入。但也正因如此,重口味们张着嘴,猝不及防地被喂了一口小清新,倒也别有韵味。“i found a love for me我找到一份属于我的爱darling,just dive right in and follow my lead亲爱的,就坠入爱中,跟着我来。”兴许是喝了酒的原因,林谙的眼睛看上去很红。“when you said you looked a mess i whispered underneath my breath 当你说你看起来糟透了我耳语声轻过呼吸but you heard it darling you look perfect tonight但你一定也听到了我说的 “你今晚看起来完美极了””那人抬起脸,穿过镜头望过来的刹那,陆惊风脑袋里咔嚓一声,像是有什么脆弱的东西触地碎裂,他眯起眼睛,在反光的屏幕上看到一张慌乱迷茫的脸。第49章 第 49 章“二十四小时, 五起人口失踪。”上午九点,陆惊风罕见地睡过了头,顶着新发型赶到办公室时,正好碰见张祺来天字一号串门,顺便陈述这次的紧急委任案件。“乖祺,咱们什么时候沦落到连失踪案都要管了?”茅楹正在清理堆满了七零八碎各种小物件的办公桌,不停地往一个废弃的大纸箱子里扔东西, 拿着古早的鸡毛掸子漫天挥舞,“国家每年大约有八百多万的失踪人口,要是受理的案件一桩一桩都管上, 姑奶奶一头乌黑秀丽的长发早就秃没了。”“要是一般的失踪案,我能到这儿来吗?”那根扎了红绳的鸡毛掸子像是长了眼睛,总撵在张祺身周,灰尘扑了他满头满脸, 害他揉搓着鼻子打了个仪表尽失的喷嚏,“啊嚏——五起案子的失踪现场都有明显的侵害痕迹, 以潜在的连环凶杀案受理的。”“连环?这么说现场的痕迹都相仿?”陆惊风一手拎着豆浆油条,嘴里还叼着一只菜包子,慢条斯理地晃悠进来,看样子好像他并不是上班迟到, 只是中途出门透了个气而已,还笑嘻嘻地抬手晃了晃,企图用食物贿赂同僚,“张队一起吃早饭不?”“不早了, 马上就到点儿吃午饭了。”张祺对缉灵组整个部门无所事事含混度日的精神面貌表示痛心疾首,“你们可长点儿心吧,邢泰岩不是说了吗?今年要裁员,业绩最差的组……哎呀我去,帅锅你谁?”他这一惊,直接惊出了口音。茅楹好奇扭头,手里已经泛黄的一沓档案袋啪叽一声掉在地上,夸张捂嘴:“害怕,留了那么多年的小卷毛说不见就不见了,这样的风哥让我感到陌生,同时又惊喜交加。帅锅你有意向相亲不?”“一个个的,少他妈贫嘴。”陆惊风笑骂了一句,走进来将豆浆油条放下,听到门侧一声凳脚摩擦地面的轻响,显然是有人拉开椅子站了起来,他身形略微顿了一下,神色不变,“别停啊,不要迷恋哥哥帅裂苍穹的脸,那都是表象。张祺继续。”“好……额,刚刚说到哪儿了?”一被打岔,大脑就一片空白,张祺翻起白眼冥思苦想,“熬夜熬多了可能真影响智商,哪儿来着……”“侵害痕迹。”身后一道清冽偏厚的声音提醒道。“哦对,痕迹,谢了林老弟。”张祺隔空朝那边打了个响指,陆惊风专心啃完包子,嘬着喝了小半杯的豆浆,咬着吸管目不斜视。就算目不斜视,也依旧能感受到那道目光如影随形,如芒在背。“失踪现场很相似,无一例外,都有大量呈放射状四溅的鲜血,喷洒得整个房间到处都是,我给你们看看刑侦科现场拍摄的图片,挺惨烈的。”说着,张祺作势要打开手提包,陆惊风眼疾手快地一把按住他,“大哥行行好,等我吃完再慢慢儿研究,你先说你们的调查结果。”“结果?没结果啊。”张祺也不想存心恶心人,肩一垮手一摊,“基础调查按照流程中规中矩地走了一遍,除了现场的血迹经dna验证,确实属于失踪者本人以外,其他的一无所获。现场取证没发现可疑的人物的指纹和脚印,由于都是在密闭空间中遇害,也没有可调查的监控录像。目前那边还在排查失踪者的社会关系网。”“五名受害人,关系网光是走访都要花上个把月,走访完再一个一个比对筛查,建立数据库,找出其中微弱的共同联系……得,搞完这些黄花菜都凉透了。大海里捞针,要么找不到要么找到了也是噩耗。”茅楹抠着档案袋上的回形针,瘪了瘪嘴,“吃力不讨好,这就是为什么除了人口拐卖,那么多失踪案死活也告破不了的原因。”“嗯,过程确实繁杂琐碎,所以才想到你们这儿来走走捷径。”张祺拉了张椅子反着坐下,“虽然目前还不能断言这是非人作案,但我有种强烈的直觉,这肯定属于你们范围内的案子。”“怎么说?”陆惊风挑起一边眉毛。身后,一阵轻到不仔细听极容易被人声忽略的脚步声慢慢靠近,连带着一阵搅动房内空气的气息,陆惊风提起心脏竖起耳朵,靠在桌上的半边身子别扭地绷紧了,另外半边身子没着没落的,不满地叫嚣着别过来。“五名失踪者中,有三名都是在自己家中没的,小区的电梯监控显示这三人晚上都各自安全地回到家中,之后就再也没出来过。排查监控时,也没发现同一个地点出现过相同的面孔。并且,其中两人的安全意识很强,防盗门都从里面反锁了的,没有任何暴力撬开的痕迹,完完全全的密室现场。”张祺托着下巴,摩擦着熬夜长出的一点硬茬胡须,“更离奇的是,另外两人,与家人同住,晚上在卧室里悄无声息地不见了。从所有现场的血量来看,失踪者就算没死,也重伤在身奄奄一息,我们排查了几乎全市的医院,没有符合相关条件的就医人员。问题来了,活生生的人去哪儿了?或者不幸地说,尸体呢?”“强酸销毁冲进了地下水道?”茅楹又开始发散思维,“各种死不见尸的方法不是有很多吗?”死不见尸四个字令陆惊风抬起眼睑,眉心重重一跳。“在第一案发现场,想做到销毁尸身还不留下任何蛛丝马迹,简直难如登天。再说了,浓强酸单是完全溶解一颗牙齿都需要至少十几个小时,一具成年人连骨带肉的身体?大概要花上半个月左右吧。”张祺苦着脸,看起来一筹莫展,他像遭遇了暴风雨摧残的小动物一般朝陆惊风投去楚楚可怜的一瞥。陆惊风投降,拍案定音:“行,案子我接手。”“好咧,目前为止该案的所有调查进程,事无巨细我已经汇总发送到你邮箱了,你记得查收。”张祺心满意足地跳起来,从包里抽出文件夹,“纸质材料都在这里,你吃完早饭再翻吧,免得影响胃口。什么时候想去现场探查记得叫我,事关多条人命,上头很重视,我也一起去。”陆惊风扬起一只手,朝他脑瓜子落去,被机警地躲开。“行,那我就先回支队了,失踪者的家属拖家带口的赖在局子里打地铺不肯走,不想点辙安抚一下给稳妥地请走,免不了又被臭骂一顿。嘿嘿,合作愉快,告辞。” 第71章 这年头,男的像女的,女的像男的,乍一看瞅不出来是男是女的人比比皆是,性别界限模糊得不行,只要看着顺眼都能共同谱写后文,再联系春风渡这个引人遐想的酒吧名字……果然林大少混的场子都很乱啊!下午去现场,出发前林谙打了个电话,到失踪者的出租屋时,楼下已经候着几个人。“这是酒吧老板甄度,这三位是乐团其余的成员。”林谙介绍道,“他们应该算是失踪者社会关系中比较重要的一环,有什么想问的可以尽管问。”“奥特曼,你好哇。”甄度依旧贯彻着花衬衫的骚包风格,笑盈盈地伸出保养得当的手,“在下甄度。”“陆惊风。”陆组长笑得平易近人,与他握手,忍不住问,“奥特曼是什么梗?”甄度看了眼林谙,笑而不语。陆惊风顺着他的视线也看过去,工作中的林谙严肃得煞有其事:“先上去看看吧,甄老板带他们随便找个位子等着,顺便好好想想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哟,害羞了。“行,前面五百米有个咖啡店,待会儿在那见。” 甄度加深了笑容,拍拍林谙的肩膀,“林警官加把劲,你知道felix对酒吧有多重要,春风渡的头牌就靠你拯救了!”头牌?陆惊风眨巴眨巴眼睛,果然那个酒吧充斥着不正常交易!这个油腔滑调的花衬衫怎么看怎么像老鸨一类的皮条客!啧,看来是时候撺掇张祺带着他的铡刀队去扫扫黄,见一个斩一个,好好整治一下汉南市乌烟瘴气的地下色情场所。“干嘛这么看着我?”林谙摸摸自己的脸,“我知道我帅,但你这也太露骨了。”“呵。”陆惊风爬着楼梯,皮笑肉不笑地咧开嘴角,“从上司兼同事的角度,我就是想提醒一下林帅,记得每年要定期体检。有些疾病的潜伏期很长,除了常规检查,还需要专项特检,千万别忘了。”林谙听得云里雾里,迷茫的大眼睛扑闪扑闪,“什么潜伏期很长的病?”偏偏陆惊风以为他懂装不懂,只给了一个你好自为之的眼神,套上一次性的手套鞋套,拉开门口的警戒线进了里。茅楹紧随其后,悠悠地丢出重磅炸弹,“陆组长是在怀疑你私生活混乱,提醒你做好防护措施。没关系,这话他跟我,跟午暝,都说过。精神洁癖都这样,自己是个老处男就算了,还要求身边的人也尽量别出去乱搞,思想老封建了。”三言两语,林谙头上就被兜了一顶流连花丛的大帽子,他莫名其妙:“我看着像是会乱搞的人吗?”茅楹头也没回,扬声以四个字概而论之:“花名在外。”林谙:哦,又是去他妈见鬼的传闻!“现场比照片上看着更瘆人。”陆惊风绕开所有证据编号的立牌,基本溜着墙角走,房间内浓郁的血腥味让他禁不住屏住呼吸。这是一间还算讲究的年租房,除了独立的盥洗室,其余的空间呈完整的一片式,没有任何隔断。卧室跟客厅连在一起,巨大的白色投影幕布前就是灰色的双人床,床边是一张造型新潮的折叠餐桌和装着滚轮的移动书架。墙上张贴着许多精美海报,挂着多把吉他和荣誉奖杯,这个地下摇滚乐团成立没几年就参加过大大小小不少音乐节,在圈子里算是小有成就。如今这些海报都被干涸的血渍浸染,看不清具体内容,电吉他的琴弦上也满是斑驳血迹,面目全非。由于整个房间的装修风格偏向清冷颓废风,再被暗红的血一浇,说不出的压抑吊诡,令人极度不舒服。“从血迹分布的喷射状形态来看,像是装满水的巨大气球突然炸裂。”茅楹站在投影幕布前,跺跺脚,“就在这个位置。”“确实,幕布上的血迹更集中射程更远。”陆惊风盯着看了一会儿,眯起眼睛,“你说他,当时是不是通过投影在看什么?”“有可能。”林谙已经站在了投影仪旁边,掏出手机滑动屏幕,“报告上说,这里原先有一只自动锁屏了的平板。经技术人员解锁,观看记录的最后一条显示,失踪者当时正在某个直播网站看视频教程,关于音乐剪辑方面的。”“哪个网站?”“虎斑。”“啊,这个网站我知道!”茅楹打了个响指,“最近直播行业里,它还势头挺猛的,我一直关注的那个啥都不会只会撒娇卖蠢的沙雕人气主播,上个月刚刚转移阵地,去祸害虎斑了。”“啥都不会,你还关注她?”老干部不太理解如今层出不穷的新兴行业,“你说说看你喜欢她什么?”这年头快消文化里直播大火,闲着没事的时候陆惊风也曾点进去逛了逛,最后要么是被露肉的女主播臊出来的,要么是被为搏眼球突破下限的奇葩雷出来的,直播的内容也千奇百怪,有一声不吭捂着半边脸直播写作业的,有直播吃饭的,更有甚者,居然还有直播睡觉的!这都有什么可看的?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自此见着这些网站,陆干部就绕道走,实在敬谢不敏,欣赏无能。“关注她不一定就代表喜欢她呀。”茅楹翻白眼科普起来,“黑粉知道不?比真正的粉丝还敬业,每天打卡报到,只要点进直播间看到弹幕里有人骂她我就放心了,有时候看到有人骂得很精彩,我还打赏一下。”“打赏谁?骂人的那个?”“主播啊。为她的厚脸皮鼓掌。”“???”陆惊风和林谙同时一脸困惑问号,这都是什么感人逻辑?“唉,解释了你们也不懂,就当是现代高压环境下年轻人进化出来的新型解压方式吧。不说这个,进来都一刻钟了,指阴罗盘半点动静都没有。”茅楹抱着罗盘,绕着屋子走了两圈,“会不会是张祺的直觉出错了?这案子其实跟恶灵没关系?”“不,有关系。我能感应到一丝阴气,只不过时间隔得有点久,气息很微弱。”陆惊风踱着步子,忽而弯下腰,一把掀开了床上的格纹被子。只见床单中央被什么火苗烧出一个碗大的洞,露出底下焦褐色的床板,火势实在太小没能蔓延开来,否则现在他们一行人就不是站在保存完好的现场了,而是烧毁的废墟里。三人同时围了过去,趴着研究了半晌那个洞,什么也没研究出来。茅楹摸着下巴:“应该是凶手想有意销毁证据。”“什么证据?”陆惊风问。“我怎么知道?”“哦,打扰了。”“……”“是符篆。”林谙断然猜测,引得两人同时侧目,顶着目光,他站起身怕了拍手,“怎么,难道你们心里不是这么猜的吗?看到焚烧痕迹,第一反应就是向阴兵符上的引火咒靠近。怎么?不承认?不承认也没办法,咱们的敌人,好像自始至终都是同一个人。此人通过各种符篆,操纵百鬼,收割性命,以达到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没有证据不要凭空猜测。”陆惊风冷下脸。林谙挑起眉,不再只是旁敲侧击:“这不是凭空猜测,是合情合理的推理,陆组还没告诉我们,那天追踪阵里,你看到了什么。”诘问的语气令陆惊风愣了一下,他咬紧牙关绷起咬肌,十指交叠沉默了一瞬,随即答道:“什么也没看到。”“哦?”林谙低头,寻找陆惊风的视线想要与其对视,被仓皇避开。 第73章 “灯泡说,我不是火,别让她看错了,辜负人家一片痴心。惊风,我是蛾子,你却不是火,你该像灯泡那样,从一开始就别亮起来给我希望。”是啊,我不是火。陆惊风在心里默想,我就他妈的只是个灯泡而已,你可千万别不管不顾地扑上来。第51章 第 51 章吃晚饭的钟点, 汉南派出所热闹得跟商场大促销一样,小片儿警吆喝的声音此起彼伏,可媲美拿着大喇叭叫喊空前绝后大减价的摊贩。“我问你呢大爷!今年多大岁数了……啊?呼吸不畅胸口闷?要不要给你拈根烟呐?红塔山还是红双喜?”“老太太,您看您这头发都白一半儿了,怎么还脾气这么大呢?有什么话好好说不行,非得拿裹脚布勒人家?行行行,不是裹脚布, 天蚕丝天蚕丝,您说啥就是啥。”“哎?这这这,这八卦镜是谁的?过来认领一下。哟, 背面还贴着‘急急如律令’?说了,破封建扫迷信才政治正确!都什么时代了,还搞这些精神鸦片呢?太上老君怎么不保佑你打架斗殴别被抓呢?”戴着眼镜的小片儿警简直快把头顶挠秃噜了,叼着笔哐哐砸着键盘, 嗓子都快冒烟儿了。他一只眼睛盯着左边全须全尾优哉游哉的三位老人家,一只眼睛觑着右边鼻青脸肿的一排年轻小混混, 怀疑自己两只眼睛都出了问题,是不是把看到的事实情况给对调了。不然三个行将就木的老人,是怎么把这些已然是派出所老面孔的青年揍趴下的呢?“警察同志,您怎么就不信我们呢?是, 没错,体型儿上看咱们哥儿几个确实占优势,但您看我额头上这包,您再看我兄弟这脖子上青紫的血印儿!嘴巴扯得了谎, 这伤势可明明白白着呢!仨神神叨叨的老不死虎着呢,冲上来就劈头盖脸的把我们往死里揍啊……不和解!坚决不和解!老子要告他们!这他妈是蓄意谋杀!”为首的小混混得理不饶人,全然忘了往前干得那些个偷鸡摸狗的勾当,逮着人民警察就像攥住了救命稻草,扯着嗓子要求法律法规替他们伸张正义。坐在最边上的、穿着还挺讲究的老头抬头朝他微笑:“小伙子,老头子的年纪比你们随便拎出来仨加起来都大,我老胳膊老腿儿身无二两肉的,咋可能把你们整成这样嘛?碰瓷讹钱可不是什么正经职业哦。”“警警警察同志!就是他,刚刚就他揍得最狠最悍!娘希匹!”混混急了,伸长了脖子要跟他理论,被那双闪着精光的老眼一瞪,气焰顿时矮下去五分,“你你你,你瞅我也没用!围观群众那么多,雪亮的眼睛可都看着呢!谁揍谁,随便找个人问一声就知道了!”“他这伤,真是你打的?”做笔录的同志摊开手,例行公事地问。“天地良心,你看我,像吗?”陆老道伸出双手,那双覆着星点老人斑的枯手悬空着,剧烈颤抖起来,“我这帕金森,好几年了,别说打拳了,筷子都握不住。”“你骗人……”“唉,我这风湿腰腿痛,也跟了在下有大半辈子了,腰腿都抻不直,拿什么跟你们年轻力壮的小伙子火拼?”八卦镜的主人也佝偻着腰,愁眉苦脸,老年人的灰败和萧索,从他脸上层层叠叠的褶子缝儿里争先恐后地透出来。“胡说……”“咳咳咳!”与此同时,揣着裹脚布上阵的老太太突然剧烈呛咳起来,喘气声骇人,活像是肺叶上破了个大洞,呼啦呼啦灌着风,直咳得她脸红脖子粗,舌头伸出来,腿一蹬眼一翻,抽搐着四肢就要往后仰倒。她的两位老哥哥眼疾手快,互相使了个眼色,一个赶在她落地前一把薅住其衣领慢慢放平到地上,一个连忙哭嚎着去翻她身上背着的时髦古驰包。“唉呀老妹儿诶!你这老毛病怎么又犯了!别激动别激动,顺口气儿!你这包里的药瓶瓶罐罐的,到底是哪个?”“怎么回事儿?”“卧槽,人怎么晕过去了?”“让开让开都让开!”陡变横生,在场所有人都吓得脸色发青,七手八脚地围上来,斗殴滋事是一回事,闹出人命又是一回事,不管是这派出所的小民警,还是那伙急赤白脸的小混混,都被这突如其来的阵仗给吓懵了。“老太这是怎么了?要不要叫救护车?”“她心脏不大好。上个月新添的毛病,医生说了,只要受刺激,随时都有可能厥过去,一不小心就撒手人寰。”小混混们豁的一声,集体后退一步:本来吃了亏想趁机讹一笔,看这样子像是要被反讹!果然老奶奶都碰不得!这时,门口箭矢一般飞奔而来一个身影,冲到跟前猛然一顿,那人是个俊秀的年轻人,先是观察了一番目前手忙脚乱鸡犬不宁的架势,只听陆焱清轻咳了一声,年轻人立马跪下,强行握住老太无力垂落的手,石破天惊地喊了一声:“妈!”“妈你怎么了?谁干得?”全厅鸦雀无声,小混混们又集体后退一步:完犊子,气死亲娘,儿子上门讨债了!陆焱清托着老太太的腰,朝门口努嘴示意:“大侄子,喏,就他们。不分青红皂白,非说你妈打人!还要告咱们!”“大侄子”倏地抬头,眼眶通红,怒火烧得他目光瘆亮,沉沉的声音里淬了冰,森然诘问:“我妈都这样了,还能打你们?”兔子急了还咬人,把人妈气昏了儿子不得提刀来砍?小混混们哗然后退至门口,左脚踩右脚阵脚全乱,“不不不,没有没有,误会,都是误会,我们这伤全是自己磕的。”.小四川饭馆儿,三老两少围坐一个小圆桌,一边等菜上桌一边大眼瞪小眼。“说说呗,这次又是因为什么事打起来了?”陆惊风假装看不见那三个老不正经的正用眼神彼此间疯狂暗示,啪一声用筷子尖撬开了啤酒瓶盖,依次给在座各位斟上。斟到林谙的时候,他顿了顿,瓶口抵着玻璃杯口,倾倒酒液前低声道:“林少难道不有事先走一步?喝酒了可就不能开车了。”林谙笑着按下瓶口,“没事,可以叫代驾。”既然他都这么说了,陆惊风也不好再硬生生赶人,点了点头给他的杯子倒满酒。“这回可不怪我们冲动,是那几个小娃娃太没教养,我们替他们家大人好好给上上规矩罢了。”开口的是刚刚还厥过去不省人事、此刻却已经生龙活虎的老太太,魏菁菁,老年铁三角中唯一一位女士,“小风,好长时间没见着了,可把阿姨想死了!”“阿姨什么阿姨?论岁数,他该叫你奶奶。”陆焱清翻了个克制的白眼,“这回把事闹大了,都怪你。”“怎么就怪我了?我不就路见不平说了一句么?到底是谁一打起来就兴奋得跟条老狗似的,拉都拉不开?”魏老太反驳。“嘿,谁是老狗?”“姓陆的风流老狗。”“魏灭绝!你不要得寸进尺!”“得了得了,你们俩,在小辈面前成何体统!”铁三角中唯一的正常人,黄正奇,连忙和起稀泥,“都少说两句,大声嚷嚷什么?跟人小年轻打架是光荣还是怎么的?”“不光荣,但是解气!”魏菁菁傲娇地一扭头,哼了一声,“谁让那些臭小子左一个老不死,右一个老棺材。今天就得给他们个教训,尝尝被棺材板抽嘴巴子是什么感觉,疼是不疼。” 第75章 沉默着走了一段,陆惊风溜溜达达, 表面闲适,胃袋里则像是坠了个秤砣,惴得慌,而身边某人如同吃饱喝足在月光下晾晒皮毛的大型猛兽, 抬起双臂,屈肘抱着后脑勺,慢条斯理地活动着肩颈,慵懒中蛰伏着危险。陆惊风有意无意地紧赶了半步, 肩膀与他错开,生怕影响他伸展修长傲人的四肢。谁能想到,当年穿小怪兽卡通内裤的男孩能一发狠,蹿这么高?穿过弄堂就是公交站,林谙总算大发慈悲开了腔,把陆惊风从尴尬的沉默中解救出来。然而一开口,陆惊风觉着沉默也挺好的。林谙状若漫不经心:“茅楹在饭桌上问你的那个问题,你没回答。”“什么问题?”“上次恋爱是什么时候?”陆惊风摸头:“这么关心上司的个人情感生活干什么?”林谙坏笑:“不会从来没有吧?”这两人交流全靠问,一句回答都没有。陆惊风酒量不如他,尽管没喝多少,这会儿被穿堂过的夏夜热风一吹,头昏眼迷,信口开河:“怎么可能没有?阅女无数,情史丰富,满意不?”林谙挑眉,用鼻音哼了一声儿,掺着笑的眼神里满是“你就编吧”,明显不相信的样子。被他挑衅的神态一激,老男人脆弱的自尊心作祟,头脸一热就开始虚张声势撑场面,“你这什么反应?不信啊?要不要我把手机里前女友的海量私房照拿出来给你品鉴品鉴?”林谙不听诈,从善如流一耸肩,“好啊。”“……”陆惊风狂眨眼,连翻几个白眼,“前任嫂子是你能看的?不害臊。”“怕不是橘梨纱波多野结衣这些。”“???”“还是你比较钟情混血,小泽玛利亚?难不成,喜欢纸片人?”“你……”陆惊风不懂什么是纸片人,但估计着也不是什么好话,他气结瞪眼,但他修养好,轻易不动怒,触到林谙揶揄的眼神反笑起来,郑重一点头,“嗯,拇指姑娘就挺不错。”话赶话,林谙自然地接了梗:“哟,偏爱左手还是右手?”一不小心就说起了荤话,两人同时顿了顿,陆惊风老脸一红,梗着脖子不大敢回头觑林谙的脸色,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嗓子,刚好瞅见自己要坐的那班公交从眼前华丽驶过,完美地失之交臂。“啧,光顾着跟你扯淡了。”陆惊风蹙眉懊恼。还差一步即将走出长长的深巷,他半边身子已经挣出阴影接触到公交站周围喧嚣的人声,汽车的大灯照亮了他半边清俊的脸庞,挺秀的鼻梁泛着晶莹的水光,那是高温跟酒气蒸腾出的汗渍,不知道是什么味道。林谙心念微动,血管里有绒毛在挠,痒得耐不住,似乎现在不做点什么,等这人彻底走出这片巷子,搭上公汽,驶出视野,就再也不会回来了。那怎么行?手腕突然一紧,陆惊风蓦然转头,紧接着一股短促猛烈的大力拉扯着他的臂膀,迫使他脚下踉跄又倒退了回去。还没反应过来,一堵高大的人墙就把他抵在了小巷斑驳的砖墙上,脚下踩到了什么塑料纸,唰啦一声。再抬头,前后截断,两面受力,夹缝里无处可避。“林汐涯你干什么?”他压着嗓子低吼,挣出手腕,屈肘用小臂抵着那副瞬间欺压上来的滚烫胸膛,语气冷了下来:“撒什么酒疯?”林谙再没有更进一步的动作,只是维持着这个把人囿于方寸之间的姿势,一手按着陆惊风的肩膀,双腿格住,富余的另一只手又不死心地缠上来,再次擒住陆惊风的腕子。“我醉了。”他勾起唇角尽可能地凑近,将属于自己的气息肆意喷洒向对方的脸庞,无奈对方的小臂横亘在中间暗暗较劲,他最终只能在距离那两瓣唇一寸处的位置险伶伶地停下,肱二头肌剑拔弩张,再近一毫米都不能了,“醉汉容易说些胡话,做些怪事。”“醉个屁,你这是酒壮人胆。”陆惊风没他力气大,这会儿用着十成十的力道负隅顽抗,手臂上青筋暴起,“赶紧给我起开,否则我不客气了。”“你为什么紧张?”林谙笑盈盈的,痞坏得不行,“我又不是流氓,你又不是黄花大闺女。我只想离你近一些,夜色里好看得清楚些,却搞得好像我图谋不轨,想霸王硬上弓。”“谁紧张?”陆惊风咬着牙硬挺,仍不忘保持风度,勾出个笑脸来,“俩大男人,有什么好紧张的。”“那你使那么大劲儿推我干嘛?”“还不是因为你先使劲儿挤兑我?”林谙妥协:“那我数一二三,咱俩同时松劲,这姿势累得慌。”“行。说好了,同时撤手。”“一,二……三。”陆惊风:“……”没了那条手臂的阻隔,林谙终于如愿以偿地跟那具身躯贴了个严丝合缝,胸膛与胸膛之间,只余两层薄薄的布料,心跳的振动引起布料间窸窣的摩擦。“你又诈我。”陆惊风简直没脾气了,挣动两下纹丝不动,索性放松下来节省力气,仰着脖子让他抱着够,反正也掉不了二两肉。就是挺热,掌心里全是汗,湿淋淋的,怪不舒服。“现在什么感觉?”林谙在耳边吐纳灼热的气息。也奇怪,这人平时煞气重,冷冰冰的,字面意义上的冷冰冰,大夏天都要披外套,这会儿全身倒是热乎起来了。“感觉你有病。”陆惊风尽力把自己的五感从这个拥抱中剥离出来,瞪着空气瞪得眼睛疼,“你最好就你此刻诡异的举动,给我一个合情合理的解释。什么革命前的慰问啊,回报我从坑里把你捞出来的恩情啊,随便,只要你解释,我就能表示谅解。”林谙低低地笑了起来,肩头耸动,锁骨磕在陆惊风的下颌,硬碰硬,有点微喇喇的疼。“谅解什么?”他拉开距离低下头,面对面,鼻尖对着鼻尖,“我不认为我有什么做错了,需要你谅解的。”“你冒犯了我。”陆惊风沉下脸,抿起薄唇直视他,“请保持正常的距离,别太过火。”“过火吗?”林谙倏地眯起了眼睛,像是瞄准了目标的猎枪,“过火的,我一样都没干。你想见识一下吗?”陆惊风不说话了,这种情况下什么都说不得,说什么都暧昧。他总算明白过来,这就是林谙下的套,就等着惶急的猎物自乱阵脚,一头扎进来。 第77章 咳嗽了一声,他弯腰去拾自己的手机,指尖堪堪触到屏幕,断断续续的哭声又响起来了!与此同时,手机屏幕突然亮了。刘泉的头皮炸了,触电般连退数步,后背抵着墙,神经质地怒吼:“这他妈是男厕所!女鬼作妖也要分场合!要点脸!”他冷汗直冒,眼睛死死盯着手机,他从小胆儿肥,这会儿受到惊吓竟然没第一时间想着夺门而出,反而想看看到底是哪个龟孙子不要命了,敢来捉弄他。亮起的屏幕上,手机像是被某个黑客远程控制了一般自动跑起了程序,先是回到主页,再点开“虎斑”直播的鲜红色app。刘泉冷笑:“这又是什么骚操作,新一代手机病毒?”紧接着,他的眼球就直直地定住了,在裤缝上不断摩擦的手止不住地颤抖起来。只见空白的搜索栏里,自动键入了一个名字。“张梓羽”。刘泉的大脑宕机了一瞬,这三个字简直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他周身无知不畏的气场登时消了个一干二净。搜索结果出来,一个直播录屏被点开,悄然无声地播放起来。刘泉身上的短袖已经被汗水全部浸湿,湿哒哒地黏在身上,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上来,微弱的哭声灌了他一耳朵,挑拨着他脆弱的神经。“滴答”一声轻响,有什么液体凭空掉落,落在他的手机屏幕上迅速晕开,红艳艳的一个圆斑呈放射状向四周散去,盖住了底下疯狂滚动的弹幕,和女子惨淡苍凉的面容。是血。刘泉似有所感,麻木抬头,在看到悬在半空的黑色背影时浑身血液骤凉,低低地骂了一句什么。这回不刚了,屁滚尿流,猛地扑向门上插销。然而已经来不及了,生死一线之际,他无论怎么咬牙拼命,涨红了脸绷紧了肌肉,折腾到力竭都拉不开那只看上去明明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拉开的插销,冥冥中有一股巨大的力道与之抗衡。完了完了,他抹了把刺痛眼睛的汗水,四肢并用想从门上方的空隙翻过去。眼前出现两团黑糊糊的东西,等定睛一看,发现门上两只恐怖的血手印。看看尺寸,是自己的。他哆嗦着摊开双手,刚才擦的哪是汗?全他妈的是血水!膝盖一软,他差点跪下,抱着头语无伦次地辩白:“是是是,是你先背叛了我们,不怪我,我就……我就骂了你两句而已。要找,你找费离他们去,跟,跟我没关系!别找我,别找我,别找……”念着念着,他突兀地打了个嗝儿,喉咙里泛起刚喝下去的汽水味儿,橘子味的。身上一凉,他低下头,不知道看到了什么,瞪大了双眼,不可思议地伸手抹了一把自己露在外面的手臂,像是突然得了什么癔症,他急不可耐地撩起衣服,捞起裤腿。瞳仁止不住地颤动起来,他全身上下的毛孔,都在往外渗血!.陆惊风跟林谙奔到派出所,一眼看到那几个在马路边游手好闲、无所事事的无业游民群体,上气不接下气地冲了过去。“干什么干什么?不是都已经和解了吗?”其中一名记性好眼力佳的,老远就认出武功老太的儿子来,戒备十足地盯着他,带着兄弟们集体后退一步,“欺负起人来还没完没了是吧?”陆惊风摆摆手,一口气还没喘上来,被林谙争了先:“刘泉呢?”“找我们老大有事?”小混混顾左右而言他,以为他们胡搅蛮缠又回头兴师问罪,打起马虎眼,“他忙,有什么事跟我们说一样的。”“跟你们说不上。”陆惊风最怕遇见这种不配合的无知群众,具体什么事又不能敞开了说,只好临时扯谎,沉吟,“我妈……”一提老太太,这群人如临大敌,目露惊恐,生怕贵母又犯了什么病赖上他们,结结巴巴:“你妈……你妈又咋了?”“我妈想请你们几个吃饭!”人命重要,陆惊风闭着眼睛就把魏菁菁给卖了,解释道,“她回头琢磨出不对来了,不该下狠手欺负你们小年轻,良心过不去想赔礼道歉!”混混中年纪最小的那个,看着还未成年,满腹委屈哇一声哭出来,“都不信我们,都不信!没人信,连警察都不信!啊!看看,自首了吧!真该录个音当证据……”“唉,我就说了一句老不中用的,肩膀就脱臼了。”“我更惨,我啥也没说……”几个人比窦娥还冤,凄然悲怆,抱成一团,头抵着头互相安慰了几轮。陆惊风这边已经急出苦笑:“冷静下来没?冷静了快告诉我你们老大在哪儿。”小混混们矫情起来,异口同声:“没有!伤口疼,无法冷静!”陆惊风:“……”额角青筋浮动,他想跳起来破口大骂:再磨叽,再磨叽你们就看不到你们老大了!林谙按下暴躁的陆组长,拉了拉他的臂弯,神色凝重,示意他往街对面的砖红色建筑看。汉南现在所有新建的公共厕所都是砖红色,不知道市政府的那群领导们脑袋里哪根筋搭错了,设计出这么个半圆形的建筑,乍一看像个晦气的坟墓。此刻,“坟墓”那黑洞洞的拱门里,正往外透出一股子不祥的气息。第54章 第 54 章“这棵盆栽的位置刚开始应该不在这儿。”陆惊风站定在公厕门口, 来回看了两眼,伸手爱抚了一把那棵挺拔的平安树,弯腰屈膝,想将其推远至左侧,笨重的陶盆岿然不动,于是扭头招手,“杵着当棒槌?过来搭把手。”“怎么了吗?”林谙抱着双臂, 欣赏着他脖颈边那条因用力而异常遒劲的青筋,不疾不徐地踱过去,“你还懂风水?”手上顿时一轻, 陆惊风摇摇头:“风水另说,从奇门遁甲的角度看,它恰恰挡住了生门,聚阴囚祟, 邪灵回转不得出。大凶。”林谙:“……”这种出任务的特殊时候能不能挑点吉利的说?业内规矩呢?似乎是看出来组员在想什么,陆组长拍拍手:“你不觉得这树一挪, 周围的气息不那么压抑了吗?”“大概吧。”林谙说不出什么具体的感受来,只觉得呼吸貌似顺畅了一些,他迈开长腿,往男厕所的方向走。刚迈进拱门两步半, 背影一僵,发觉不对劲,迅疾回转,身后已经雾蒙蒙一片, 不见熟悉之人的身影,当即眉头一锁,心下一沉,意识到——入瓮了。 第79章 陆惊风愣了愣,心里有愧,只好任他拉着无作为。两手交握,掌心相对,林谙的手心一如既往地湿冷沁骨,丝丝落落的凉意游走在指尖,顺着神经末梢直达中枢和脊髓,上升至大脑的中途拐了弯,往胸口蹿去。陆惊风心跳怦然,指尖轻颤,黑暗中视觉受阻,触觉因此达到顶峰,把那一点异样的敏感放大至无数倍,他不自在地动了动,拇指指甲划过对方虎口,林谙以为他要抽手,连忙加大力道,惩罚性地紧了又紧。彼此镶嵌的十指贴得严丝合缝,陆惊风被勒得指尖发麻,手心灼热,血液不流通,指骨都快被捏碎了。林谙常年健身,撸铁撸得力大如牛,这会儿如果有空松开瞅两眼,就会发现陆组长白皙的手背上已然被勒出了霸道深重的红印。就这么怕自己放手?陆惊风脸上有点臊,不好意思喊疼,只好用食指安抚性地蹭了蹭对方手背上凸起的青筋,小声嘘道:“别紧张,我不松手。”第55章 第 55 章黑暗中, 高大挺拔的人影垂首勾唇,尾音与眉角一齐上扬,发出一声意味深长且掩不住得意的叹息,“这可是你说的。”手上的力道陡轻,那人飞快地俯身至耳畔,温凉的嘴唇擦着薄薄的耳廓又补上一句:“别松手,最好这辈子都别。”压低的嗓音沉沉的, 漾着笑意,满富磁性,脱离了一触及分的身体介质, 顺着敏感的耳道爬进半罢工的大脑皮层,一路酥麻。话说到这个份儿上,露骨且不留退路。陆惊风皱眉,本能抗拒, 后仰的动作显得有些刻意和夸张,似乎急于脱离某种似是而非的状态, 竭力自证在灰色地带游离的清白。如果是在正常情境下,陆组长定会严肃地抽出手,强调并重申自己雪松般咬定青山不放松的个人取向,但现实不给他这个机会。杀气铺天盖地, 转瞬即至,化作漫天血刃肆虐在狭窄逼仄的厕所走道,简直就是刀子雨的现实版具象化。陆惊风眼睁睁地看着那面占了整面墙所有面积的大镜子,被血刃插得分崩离析, 在刀与玻璃刺耳的撞击声,一块一块剥落下来。外面有车辆驶过,车灯从窗棱缝隙里一闪而过,条状的光带斜斜从空中穿过,满地支离破碎的镜片里,倒映出无数个身影。大清的保护罩坚不可摧,将一切攻击抵挡在外,林谙的手决一直维持着防护姿势,一边僵持,一边朝张梓羽所在的位置逼近。血刃不停地穿过张梓羽浮在空中的缥缈灵体,从天灵盖落进去,又从脚底冲出来,陆惊风从没像现在这样羡慕这些恶灵,羡慕它们能够摆脱肉体的束缚,凌驾于一切物理攻击之上。几张符咒冲破保护罩,飞贴女鬼面门,对方反应极快,身影诡谲,轻巧避开,她甚至还有闲情逸致发出冷哼,出口依旧是软乎的男子音,“一个,两个,三个……猜猜看,今晚我能带走几人?”“想要本少的命,你还不够格。”林谙迈开长腿款款走动,冷静如闲庭散步,目光始终钉在那张似哭非笑但凄美绝伦的脸上,慢慢吐出三个字,“丑东西。”闻言,张梓羽近乎完美的五官僵化定住,像是听不懂人话地重复了一遍:“丑东西?”陆惊风扶额,摆手打圆场,“姑娘别生气,这人吧,审美略有些特殊。”“我审美挺大众的。”林谙挑眉,回望身边人,“她脸上不知道动过多少地方,随便溜一眼,鼻梁苹果肌嘴唇眼角,假得连表情都不自然,你难道看不出来?要不要明儿个我给你挂个眼科啊陆组长?”陆惊风哑然:“真的吗?”再看向张梓羽时,目光中显然多出点质疑意味。在这饱含探究的无声的打量中,张梓羽的表情逐渐扭曲狰狞,尖厉地大吼一声,仓皇捂住脸,“别这么看我,别这么看我!我没整,我生下来就长这样,说我整容的,有什么证据?”陆惊风张了张嘴,想安慰一下却被堵住了话头。张梓羽猝然抬头,张狂地笑起来:“我知道,你们没证据,就是嫉妒,嫉妒我就算是男人,也比你们这些贱人漂亮上千万倍!”陆惊风骇然:“原……原来是大兄弟。”“谁他妈的是你大兄弟?”张梓羽的情绪突然失控,妆容褪去,鼻子开始崩塌,满脸的胶原蛋白渐渐萎缩,就连大而明亮的眼睛也不能幸免于难,深刻的双眼皮耷拉下来,与它被迫分离的眼睑皮子又重新粘合在一起,“我用我的灵魂起誓,本人由内而外,都是货真价实的女人!满嘴喷粪的垃圾,看我不挖尽你们的舌根!”她又还原到他最初始的样子,鼻梁并不特别高耸,嘴唇也没那么丰润,小而细长的丹凤眼,颧骨上还有两片黄褐色的雀斑,美得丝毫不惊心动魄,却真实得秀气生动。她本来的面目其实更顺眼,却被主人如此憎恶与否定。陆惊风叹息。漫天狂舞的血刃感应到愤怒,立即调转刃尖,从四面八方对准了林谙陆惊风,铆足力道齐齐往一个焦点冲刺,试图突破大清围起的屏障。大清摇摆三角脑袋,爆发出一声很不开心的吼叫。攻击如果散乱无定向,反而令人掣肘,顾接不暇,但所有攻击要是全都汇聚成一点,就给一招致胜创造了先机。“就是现在!”陆惊风沉声道。林谙心领神会,手上快速掐诀,变防守为进攻。大清憋屈够本,立即展开盘踞的身躯,迎着缩成一个圈的血刃群就张牙舞爪地扑了过去,尾巴甩得震天响,一簇一簇的血刃被拍成血滴子喷洒在白墙上,泼成最冶丽天才的旷世绝作。与此同时,在林谙的掩护下,陆惊风箭矢般飞身出去。张梓羽犹自沉湎在生前的苦痛中,一张脸时男时女,嗓音也时暴戾时温柔,“我不是人妖,我不是,我一直都是女……”“人”字未出口,她哽住了,一把裹着黄符的匕首自左而右扎进了她的颈项,逼停了疯癫的话语。她伸手触了触那把匕首温润透亮的白玉手柄,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不……不可能,区区一把……”柄上的符咒爆发出一道刺眼的白光,未尽之语一股脑消弭于魂飞魄散中,混沌的黑雾里残留着新鲜的惊诧与不甘,被流通起来的空气吹散后,露出陆惊风垂着眸子无悲无喜的沉静面容。滋啦两声,电流接通的动静,头顶奄奄一息的灯泡挣扎着恢复了昏黄的光亮,忽明忽灭着,苟延残喘。“林家的传家宝果然厉害。”陆惊风松了一口气,向后倚靠在墙面上,冲林谙挥了挥手中的武器——刚捡起的玉匕首。林谙收了手决,长身玉立,即使是在茅坑厕所,也显得贵气逼人,他平静地瞅了一眼陆组长,沉默了一会儿,拆穿:“那就只是个象征意义大于实用意义的老古董。”“林家世代以驱邪缉灵为己任,老古董上面自然沾了些祥瑞之气。”陆惊风言笑晏晏,反常地拍起马屁,朝他走来,“可能还是这女鬼法力太弱,随便捅一刀就含笑九泉了。”“希望是。”林谙不置可否,他懒洋洋地拍了拍手,正要转身去洗手池洗手,眼角余光扫到陆惊风身后的阴影。那里隐约现出个身披斗篷的人影。一念间,林谙猛地回忆起那日在鹤鸣观见到的神秘人,后背霎时激起一层冷汗,连快速掐诀的手指都有些不稳。“陆惊风当心身后!”陆惊风脚下一顿,闻声而动,一个起落刹那间蹿出两丈远,直接蹿到了门口。只见大清虎视眈眈地横亘在身前,像只张开翅膀护犊子的老母鸡,在警惕着什么。“怎么了?”他按下差点跳出嗓子眼的心脏,紧张兮兮地望向林谙。 第81章 数箭齐发,鱼霄自然是首先与煞气冲天的冥龙周旋,放松了对林谙的念力禁锢,飞跃闪避两只近在咫尺的锋利鳞爪。“林家式兽,可不是单单只遵从主人指决号令的一根筋傀儡。”林谙单腿用力,从地上站起,咔嚓一声,单手将错位骨节复原。大清周身的煞气不知为何顿时暴涨数倍,与之相匹敌的是,身量也随之迅速扩大,斗大的双目转变成深沉的暗红,黑暗中犹如两簇灯笼般的鬼火,它像是挣脱了某种束缚,欢跃地盘旋至半空,仰颈怒吼一声,整个公厕都为之震了三震,震落无数瓦砾墙灰,砸了三人满头满脸,东面那边屋顶直接倒塌,水泥瓷砖堵住了出口。鱼霄似是有些忌惮,竟生生被吼声逼退半步。但他很快从惊怔中恢复过来,从宽大的袖袍中拉出两把玄铁短刃,短刃的刀锋闪烁着妖异的血光,一手一把,熟练地挥舞出繁杂的剑花凌空对上,鏖战一触即发。转瞬间,利爪与刀刃过招十数下,大清刚猛悍戾,全靠凶兽的猎捕本能硬挑,简单粗暴但攻势难挡,鱼霄上下翻飞,胜在灵活多变,刀刀都往要害上砍,短刃上灌注了强劲的法力,大清不慎被砍中前爪,当即哀嚎一声,厚重的尾巴一甩,天花板上直接打破一个大洞,目中燃起烈火,越发被激起凶性。随着大清身上的煞气愈浓,林谙下颌绷紧的线条愈发锐利。他一瞬不瞬地紧盯自己的式兽,攥紧了拳头,面容煞白,唇色全无,方才大清挨的那一下,使他气血翻涌,体内煞气暴走,几乎压制不住。此刻压制不住,便是灭顶之灾。一垂首,胸前的领口上还贴着方才猝然飞来的那张符咒,刚想伸手去摘,想看看上面画着什么鬼画符,手上蓦然一热。陆惊风三步并作两步赶上前,握住他的手沉声道:“走!”林谙愣了愣,心想往哪里走,门都被堵死了,未及开口,胸前的符咒慢慢悠悠地发挥了作用,隐隐发出柔和的光芒。他瞪大了眼睛,预感到什么:“这是……”一撇头,陆惊风一只眼睛冲他眨了眨,疑似抛了个不太正经的媚眼。下一秒,天旋地转,空间倾覆,神思迷离,脚下一轻。全身上下全部的触感,刹那间只剩下与陆惊风相握的那只手还能感知一二,宇宙洪荒纷纷退却,唯留掌心那一点温热,正源源不断传递来无形的慰藉与力量。等视野再次清晰,林谙晕头转向睁开眼,扶着额头缓了缓,入眼就是一只黑漆漆的乌鸦,正直愣愣地怼在他跟前细看,圆不溜秋的小眼珠里泛着冷棕色光芒,里面正熊熊燃烧着好奇的火焰。是肥啾,或者午暝。“坐会儿,我给你泡杯茶。”耳畔传来熟悉的嗓音,温润中携着浓重的疲乏。手中的热源一显出抽离的迹象,林谙的肌肉下意识绷起,强行挽留,手的主人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细微的表情被林谙捕捉,内心挣扎了一下,终于恋恋不舍地松开。“这是哪里?”他环顾四周,小小的客厅窗明几净,简单大方,从搭在沙发上的那件眼熟衬衫意识到什么,脱口而出,“你家?”肥啾绕着第一次登门拜访的客人飞了一圈,停在他头上,缩起爪子抓了抓浓密黑亮的头发,挪挪屁股就地蹲了下来,欢快地啾了一声,看样子很满意送上门的新窝。陆惊风宛如没看到自家宠物作威作福的姿态,略微一颔首,走去开放式厨房的吧台拿了两只深蓝色的玻璃杯,“你的腿还好吗?休息一下,待会儿我带你去医院。”“还好,大概要上夹板。”林谙踮着脚,只用一条腿略显吃力地往沙发方向跳,饶是这样,都没能把头顶的乌鸦成功颠走。见状,陆惊风连忙放下水壶,大步走过来,弯腰抬起他一条手臂钻进他腋下,撑起他半边身体的重量,半扶半抱着,把人搀到沙发边。林谙的下巴被毛刺刺的脑袋顶着,有点痒,想避开,却又贪恋那一点身体的直接接触,哪怕是一截对方毫无感觉的毛发边缘也好。这种体验真是神奇……他晕晕乎乎地想。“抱歉,是我连累的你。”陆惊风的情绪不大好,肉眼可见的低落,并且经过一场险象环生的小组行动,兜头拍过来的信息太多,此刻也没有多余的力气来掩饰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林谙摆摆手,不太想接下这个话茬,坐下后,他随手捡起一个抱枕搂在怀里,深吸一口气,劈头盖脸就抛出一系列问题:“刚刚送我们回来那个是什么符?鱼霄是谁?是人是鬼?跟你有什么过节?他到底想干什么?我知道我的问题有点多,你很累,我也有点精神不济,大家都需要休息,没关系,反正我们有大把的时间。不急,睡一觉起来,可以慢慢聊。”陆惊风:“……”你把话都说了,让我说什么?“真的不急。”林谙弯起眼睛,冲他假假地笑了一下,连眼角肌肉都懒得劳驾。林少生得俊美,美大于俊,自古以来,皮相过于美艳的男子大多不是正派人士,三分邪气天注定,再加上七分后来养成的乖张桀骜的行事作风,用他爸的话说就是,越看越……不像个好东西。他这么皮笑肉不笑地打量人的时候,有点奸诈,像满肚子坏水儿在酝酿什么阴谋诡计,陆惊风牙关一紧,警铃大作,脚跟一转欲拉开距离,身子还没彻底转过去,就被一声“哎呦”给定在了原地。他连忙扭头,关切地询问:“怎么了?很疼吗?”“疼。嘶——”林谙抱住膝盖,从他紧绷的腰身和额角渗出的汗珠,可见是真疼,疼得尾音都在颤,不似作伪。想起在公厕里,此人单膝跪地前那一声毛骨悚然的脆响,陆惊风于心不忍,急忙蹲下来,抱起那条腿搭在自己膝上,捞起裤腿,边俯身察看边戳戳点点,眉毛拧成一团能夹死苍蝇:“肿得有点厉害,情况不乐观,实在受不了,我先给你吃点止疼片,冷敷完就去……你,你干嘛?”趁他絮絮叨叨的空隙,林谙忽然俯过身,顺势把脑袋搭在了他的肩窝,很是做作地蹭了蹭,含糊着呢喃:“疼。借我靠靠。就一会儿。”肥啾是只很有眼力劲儿的聪明鸟,之前不管林谙怎么晃脑袋就是赶不走,这会儿竟然主动悄无声息地飞了,离得远远的,立在吊灯上充当优雅的鸟形装饰品。这……酷哥这是在撒娇?足足有一分钟,陆惊风因为震惊而缓不过神,迟迟没动,等他反应过来,林谙的手正悄没声儿地往上攀,想搂住他的腰。“沙发垫子比我舒服。”陆惊风面无表情,心如磐石,不容推辞地拉下他的手,把人放倒在沙发上,还特意在他头底垫了足足两个靠垫,食指点了点警告道,“手脚放老实点,不然待会儿安眠药止痛药混着一道给你吃。”林谙就这么妥妥被安排,心下很是不爽快,猛地出手,握住了那根凌空虚点的细长食指,再一使劲,趁其不备,将人猝不及防地拉进怀中。第57章 第 57 章陆惊风的双臂被胳肢窝一夹, 腰窝也被两条遒劲有力的臂膀圈住,柔韧的腰腹被狠狠往下压,弯出一道向下凹陷的弧线,一条腿被绞住,一条腿跪在地板上堪堪稳住身形,他被迫覆在林谙身上,上半身的着力点全无, 想梗着脖子抬起脸,后脑勺却被一只大手死死抵住,后退无路。鼻梁磕在坚硬的胸肌上, 对方浓郁到炸裂的雄性荷尔蒙混杂着轻微冷冽的男香,以一种强势且高昂的姿态,劈头盖脸霸占了所有感官。如此亲密的接触令原本规律的心跳一下踩空,陆惊风下意识屏住呼吸, 轻而快地眨眼,长而浓密的睫毛扑扇, 隔着薄薄一层衣料搔着底下敏感的肌肤,搔得林谙小腹一紧,自己却浑然不觉。就这么僵持着过了近半分钟。彼此的心跳你追我赶地呼应着,也不知道是谁的速度赶超了谁。林谙笑起来:“这次怎么不跟我比谁手劲儿大?”陆惊风紧绷着全身肌肉, 克制地翻了个白眼:“累,不想浪费力气。而且你腿疼,让着你。”“这算是伤员福利?”林谙放松了钳制,得寸进尺地抬起手, 反复呼噜起陆惊风有点扎手的短寸,甚至往颈后那片软肉捏去。陆惊风挣得空隙抬起身,没好气地挥手拍开那只兴风作浪的手,一脸的镇定自若:“你把这看做是组织上照顾伤员情绪就好,毕竟这点工伤,也报不着。”林谙瘪嘴,不置可否,面色苍白,眯缝着眼睛歪在沙发靠垫上,看上去尤为惫懒,他屈肘支着下巴,一动不动地注视着那张氤氲着水汽的脸——烧水前陆惊风第一时间先洗了把脸,把几近干涸的血渍清理干净,没来得及用毛巾擦干就赶过来搀扶林谙坐下,这会儿眼睫处仍残留着薄而浅的湿意,眉眼润泽,如琢如磨,儒雅的基础上又平添几分少年才有的灵动。林谙察觉到,方才的拥抱显然在他身上产生了一些奇妙的化学反应,原本白皙如玉的脸颊两侧此刻竟泛出可疑的红晕,云霞一直延伸至耳畔鬓角。 第83章 林谙揶揄地瞥了他一眼,“你要是这么想帮我早日出柜,也不是不可以。而且对象如果是你的话,估计他们也没话说,毕竟就连我的命,也都是你顺手给的。”陆惊风:“……”“打电话告诉林天罡,就说他儿子一不小心,给式兽休了个假。”林谙一只手撑在墙上,说话的声音低了下去,“这么说,他应该就懂了。”“你怎么不自己打电话给他……”“惊风。”林谙忽然轻声唤,“提前给你打个招呼。”语气突然诚恳,陆惊风抬起眼帘,扭头,“啊。”“我可能要晕了,你接住。”“?”话音一落,高大的身躯就迎面直挺挺地倒了过来。第58章 第 58 章坚硬的额头呈自由落体砸在肩窝上时, 陆惊风的意识有一瞬间的空白,想也没想就张开怀抱接住沉重的身躯,条件反射般并拢二指,按在了对方颈侧的大动脉上。凝神感知,冰凉光洁的肌肤下传来缓而慢的跳动,跳一下,顿一下, 虽然微乎其微,但尚算稳定。陆惊风脑袋宕机,有点摸不着北, 两秒钟之前还有说有笑,五分钟之前还欲行不轨并成功付诸实践的某恶霸,怎么说晕就晕?还晕得如此利落干脆?时机掐得如此得天独厚,怕不是一时冲动事后反悔, 无颜正视自己丑陋的行径所以直接装晕,先避为敬?陆惊风面上闪过一丝狐疑, 在经历了猛掐人中、耳边咆哮、捏着肩膀疯狂摇晃之后,林谙紧闭的双眼没有丝毫吃不消要睁开的迹象,从那两瓣褪去血色白得惊心的嘴唇上,陆惊风终于得到确认, 此人的确是凭自己本事亲完就晕的。于是有些心虚的陆组长这才手忙脚乱地依照叮嘱,给林父打了通电话,转告了林谙的临终,昏迷前暗号似的留言, 林父一听,立马嗓音都变了,问了地址就要赶来接人。陆惊风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大惊失色,忙说不用,声称林先生因公受伤,理应由他主动将人送回。撂了电话,他掏出手机,出两倍价火速订了辆离得最近的网约车,背起人就撒腿往楼下跑,那冲刺的架势,几乎奔出虎口逃生的速度。网约车的司机候在楼下,刚彬彬有礼地打开双闪,摇下车窗,招呼还没打,副驾驶上就被塞进了一具不知死活的男性躯体,心脏猛地一跳,说话都结巴:“这人……去去去去医院?”“不去医院。”陆惊风冷着脸,迈开长腿从车头绕过,打开驾驶室的门,半强迫地将缩着脖子捧着心的司机拉下来,强硬且不容拒绝地将人塞进后座,自己坐了进去。“先生,我这不是租车服务……”对方走路带风,气势凌厉,威压迫人,司机小声的抗议哽在喉咙口,没来得及鼓起勇气说出来,就被恐怖的发动机引擎声以及随之而来的巨人推背力唬了一跳,打了个嗝儿,什么不成熟的小建议统统直接咽进了肚子里,他从来不知道自己这辆开了三年的二手凯美瑞还能如此饱含活力的弹射出去,简直老当益壮。“兄弟,赶着救命,待会儿加个微信,万一超速被拍,罚款扣分都算我的。”陆惊风踩着油门迅速换挡,沉声提醒,“抓紧了。”“哎,哎哎,好的。”中年司机擦了擦脑门上的汗,攥着门把手声音虚浮,“救人要紧,救人……哎呀额滴个亲娘诶,烦请超车先打灯儿!”听口音,是东北那旮沓的没跑了。风驰电掣不过如此,原本近一个小时的路程缩短至二十分钟不到,一路上陆惊风边左腾右挪,边欣赏了一段东北话版经典国骂,后脑勺被喷了无数唾沫星子,千忍万忍,最后到达目的地猛地一个急刹,趁着可怜的司机冲下车埋头呕吐,腆着脸付了钱,拎起昏迷不醒的林谙甩上背,逃之夭夭。这会儿已是深夜,苏媛自从接到电话就忧心忡忡地候在东皇观门口,披散着长发来来回回踱着步子,远远地见着人就连忙小跑着赶上来,嘴唇因为长时间抿紧而略微发抖,但整体上依旧镇定。“林夫人。”陆惊风剧烈喘息着,勉强从呼吸间隙礼貌地叫人。苏媛轻轻颔首,踮起脚尖看了一眼歪在陆惊风肩头的儿子,眼皮直跳,搂紧了披肩低声道:“跟我来。”嗓音有不易察觉的紧绷。脚下不停,一路将人领至魁星阁,由木制的红漆旋转楼梯上到顶楼三清阁。身高近一米九的成年男子,体型匀称肌肉密度又大,重量可想而知,加上一口气爬了这么多级楼梯,陆惊风被林谙压得腿肚子直打转,汗如雨下,喉咙里尽是铁锈的血腥气,喘息间仿佛有锋利尖锐的剃刀刀片,钝钝地划拉着脆弱的气管壁。想想半个时辰前,这人还在生龙活虎地占自己精神层面上的便宜,这会儿晕了,又死乞白赖,继续占自己身体层面上的便宜,陆惊风鼓足劲踏上最后一级台阶,眼冒金花,冷哼一声,气得几欲吐血。“辛苦小陆了。”林天罡一身玄色道袍,从阁里迎了出来,伸手欲接,被陆惊风闪身避过。“挺沉,我来就好。”他额角暴着青筋,声带因吃力而有些不稳,“您告诉我把人放在哪儿就好。”林天罡上了岁数,也不逞强,连忙指挥他进门并将人平躺着放在阁内正中的玉石台上,放下后,二话不说撩起林谙上衣衣摆,推至胸膛以上。陆惊风手脚一顿,忽然就不知道该把眼神往哪里放,飘来荡去好一阵,最后神思一凛,自己都觉得可笑。都是男人,一个鼻子两只眼的,该有的谁没有?他按着眉心,轻微地叹了一口气,尽管不想承认,那个吻到底还是改变了一些东西。只见林天罡拧着长眉,将自家儿子翻来覆去前胸后背都察看了一番,啪一巴掌清脆响亮地扇在林谙英俊的脸上,怒道:“狗娘养的,没事尽给老子胡来!”陆惊风一口气还没喘匀,差点岔了气,眨巴眨巴眼睛,噗的一声,剧烈咳嗽起来。“小陆过来,喝口茶歇一歇。”苏媛优雅又克制地狠狠瞪了丈夫一眼,客气地将陆惊风引到角落里的桌椅边,奉上茶水,并轻飘飘地朝后抛出一句,“有本事,等你儿子醒了,把这会儿说的做的再给原模原样地落实一遍。”林天罡瞬间就没了声儿,背起手围着玉石台打转。陆惊风猛灌了几口热茶,横竖也品不出茶叶的好坏,只觉得清苦后舌尖泛出一丝余韵悠长的甘甜,想必是上好的茶叶,跟他家的那罐云泥有别。他放下青花瓷茶盏,原本就热,喝了热茶更热,身上的短袖早就被汗水浸湿,汗涔涔地紧贴在背上,难受极了。强自忍下咽喉的痒意,他右手反复揉捏着左手,看上去有些焦虑,犹豫了一会儿终究忍不住开口询问:“林……汐涯他怎么了?情况很严重?”“不碍事,我儿子别的本事没有,从小就命大。”苏媛安慰道,“林氏式兽不稳定,总容易出些岔子。”陆惊风这时忽然意识到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外人,有外人在林父或许不便施展手脚,于是仓促起身,叮当一声,差点撞翻茶水。“当心!”苏媛轻呼。毛手毛脚的样子几乎不像一贯淡定的自己,陆惊风颇有些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拭去鬓角滴落的汗水:“我,我是不是应该回避一下?”“不用,你是咱们家的救命恩人,没什么可回避的。”苏媛看出他的担忧,示意他冷静,禁不住莞尔,心想:我这当妈还没如何,这人倒先急成这样,看来这两孩子的感情是真好。抿了一口茶,她又想起那天儿子抱着陆惊风着急忙慌赶回来时的样子,打心眼儿里为二人间真挚的友谊感到欣慰。这时,林天罡严肃的声音传来:“玉匕龙图腾呢?怎么找遍了也没找着?” 第85章 “你认识我吗?你认识我的吧。”为了尽可能地靠近冥龙,陆惊风以一个险伶伶的姿势最大程度地往外探身,笑眯眯地打招呼,“大清你好啊,我是惊风。”看见他,大清庞大到几乎占据半边天的身躯居然不易察觉地瑟缩了一下,隐进云层后方发出一声示威般的龙吟。只是听上去,莫名有些委屈巴巴的。“你的主人不是故意与你解约的。”陆惊风耐心与它解释,“当时你也在现场,事出紧急,我们都身陷囹圄,迫不得已只能出此下策。没错,是你救了我们,大清真厉害。”“吼——”大清又咆哮了一声,听得出来,这次有些得意。“你要怪的话,就怪我,是我没用,没能好好保护你的主人,才让你们短暂地分开。”陆惊风一只脚踏在瓦上,另一只脚也跨过了窗台,满脸真挚地伸出双手,是一个拥抱的姿势,“乖,回来好不好?林汐涯他需要你。”苏媛看着他单薄的背影,几次三番欲言又止,不太忍心告诉他式兽是听不懂人话的,他这么做完全是无济于事。大清还在不停地叫嚣着,林谙在玉石台上微微挣动,无意识地收拢五指,攥紧了拳头。场面僵持不下,过了许久,大清才从黑云后探出大如斗的楔形脑袋,一只灯笼般的红色眼睛直直望着窗台上踮着脚尖十分热络的人,它瞳孔大张,映出璨璨精光,乳白色的眼黏膜从左至右悄声滑过,像是在不声不响地打量此人的诚意。它肯露脸就说明有戏,再加把劲或许就能成功打动!陆惊风搜肠刮肚,把局里时不时组织培训时草草掠过的一些谈判技巧从记忆深处挖出来,也不管情景对象是不是那么合适,张口就来:“大清,你跟了汐涯这么多年,应该最了解他不是吗?他这么在乎你,这么爱你,疼惜你,宝贝你,不到生死存亡的关头怎么舍得推开你?不然,你要他拉着你一道慷慨赴死吗?这怎么可能嘛……”“什么玩意儿?”林天罡脚下一个趔趄,恶寒地抹脸,认真审视了一番自家小崽子,嘟嘟囔囔,“人兽恋是不行,不行的,没结果的,种族隔离生不出孩子,生不出孩子老林家要绝后,绝了后谁来继承我们家道观?没结果的……”说着说着,老不正经的就出离愤怒了,抬手又照头掴了不省人事的儿子一巴掌:“你什么时候能给老子乖乖继承道观?啊?”话音刚落,背后传来老婆的一声惊呼。“小陆!”林天罡骇然扭头,正巧看到陆惊风失足摔下去的那一幕。时间如果能定格在一秒的话,就能看清陆组长令人心惊肉跳的姿势,瓦上的青苔是致命因素,上半身前倾过多导致重心不稳,加上渴望更接近谈判对象的求和心切,酿成了头朝下倒栽葱的高空坠落惨剧。反应就在几秒间,陆惊风的应急行为堪称警校教科书经典示范,双手抱头,肘部护住面庞,收腹团身,瓦砾翻飞中还试图从手臂缝隙中窥伺,以期抓住一切可抓住的东西。机会稍纵即逝,就在他堪堪伸出手,去抓三清阁中段外檐探出的一截挑台时,下坠的身形猛地一顿,差点把他急速往下掉的心脏从喉咙口撞飞出去,低头一看,一团黑云俯冲至脚下,飘飘忽忽地托住了他。三清阁内,神思恍惚,一半陷在混沌的迷雾中,一半挣扎在将醒未醒之间的林谙,迷迷糊糊地用左手结了个虚印,花光了力气之后,颓然软倒。第60章 第 60 章好在大清的气性来得惊天动地去得也神乎其技, 其中大概有陆惊风的一份功劳,但禽兽心里怎么想的谁也说不清,毕竟语言不通存在不可化解的次元壁,横竖结果好就是好,它最终还是不情不愿地盘回了林谙身上,十年如一日地继续冒充起流动的纹身。林谙的心脉稳定下来,周身煞气腾地冲天而起, 蓬勃嚣张,脸色却肉眼可见地褪去了苍白。暂时没了生命危险,林天罡眼也不眨地自他胸口抽了玉匕, 点燃蜡烛,在烛光下仔细用麂皮拭净上面的血迹,寻了一只玲珑宝匣,铺了好几层绵软光滑的绸缎布, 才虔诚地把传家宝供进去。那呵护细致的样子,好像这把小匕首才是他亲儿子。苏媛在一旁看得气不打一处来, 抱着双臂冷笑迭迭,要不是陆惊风在场,她早就抛却体面跟这中邪的呆子吵他个昏天黑地日月无光,不做这劳什子的观主夫人, 带着儿子立马离家出走。这会儿不便发作,咬着银牙忍了又忍,招呼观里主事的大弟子将林谙搬至后山林宅,吩咐上下勿将此事对外声张, 又拉着差点坠楼身亡惊魂甫定的陆惊风,柔声细语安慰一通,收拾出客房令其妥帖住下,以当家主母雷厉风行的作风里外安排妥当之后,当夜,毅然决然跟仍云里雾里不知己过的林观主分房睡。此刻在她心里,丈夫就是只大猪蹄子,陆惊风才是救了他儿子两次性命的恩人,俨然就是她另一个亲儿子,她跟她晚年捡来的“亲儿子”围着不省人事的林谙促膝长谈,直到天光透亮实在撑不住睡意才回了房。通过此番聊天,陆惊风对有钱人家小孩的烦恼有了更深刻的理解,同时也隐约探听到一点关于林氏式兽的渊源。据苏媛说,每个身体里流淌着林氏宗亲血液的后人都有资格与式兽定下神契,只不过凭借实力与天赋的良莠,能召唤出的式兽档次也有高有低,而像大清这种天纵冥龙,是极罕见的高端式兽。有了它,进可领衔业内,退可光耀门楣,其力无穷,其煞气也深重,其反噬则愈强烈,是把爱极恨极的双刃剑。往前林谙年年都得被煞气折磨,只好魂魄离体以避难,一身铜皮铁骨其实内里早就成了一团千疮百孔的稻草,就这他还敢私自违约,这大忌犯得简直称得上不要命,要不是时间短挽回及时大清脾气也温柔,十条命都不够他造的。说到这的时候,苏媛面上白了几分,明显有些后怕,裹紧了披肩。这位上了年纪仍雅致高贵的女士,笑意尽失的时候眉眼间神似林谙,陆惊风心里莫名有些愧疚,双手交缠,绞得死紧,垂眼盯着纯白地毯,不敢直视为母那张愁云惨淡的脸。你的宝贝儿子冒死涉险,都是因为我。陆惊风也愁云惨淡,他还多一层,他无地自容。你的宝贝儿子误入歧途,以为自己喜欢男人,也是因为我。陆惊风双手摊开捂住脸,使劲地上下搓了搓,一分无可奈何,三分矫揉做作,剩下六分,全是说不清道不明的羞赧歉疚。这都他娘的是些什么混账事儿….林谙这一昏迷就厥过去五天,期间发生了不少事。好好一个公厕刚建起来没两年就忽然诡异地塌了,还砸死了一个冤大头,据说尸体都被压得稀巴烂瞧不出个人形儿,本地电视台当成意外事故报道了,周围拉起了几层警戒线,一时间行人都晦气地绕路走,谁能想到上个厕所都能碰到豆腐渣工程?这人点儿得背成什么样?谣言传着传着,后来竟然演变成集体声讨政府监工不力,以为就是盖个区区厕所就敷衍了事,肯定是把公共建筑承包给不合格的小包工头中饱私囊了!一时间,各大平台的社会新闻版块儿全都沸沸扬扬。同样炸了锅的,还有整个缉灵局。失踪案没有就此停罢,每天都有新的失踪人口出现,不光是张祺辖区,整个汉南地界都在上演,现场血腥,手法雷同,诡异非凡,案子转到各区缉灵组,因涉案面广严重程度不可估量也无抓点可下手,上报之后立即引起总局重视,紧急召开会议,特召最先着手办案的天字一号缉灵组汇报具体细节。林谙负伤昏迷,陆惊风携茅楹列席,连夜做了份陈述案情的ppt,条缕分析地把目前掌握的所有线索一一列举,在会议上作总结。本来这个案子并不复杂。“张梓羽、费离、刘泉等七人,通过网络相识,创建了一个私密的交流群。由于都是社会边缘群体,皆患有不同程度的性别认知障碍或其他心理疾病,平时互相鼓励打气,聊的一些话题彼此都有共鸣,因此结下深刻的友谊。”会议室内各组组长神色各异,邢泰岩捧着个陶瓷茶缸,皱着眉头听得认真,时不时尖着嘴篦一口烫茶。“这个小群体一个月前出了叛徒,也就是这位。”陆惊风拿着红色的激光笔,在投影布上将张梓羽的照片圈出来,“虎斑网一个小主播,张梓羽,半年前她还是男人,做了变性手术和无数次微整形,变成了现在这样。”“嘶——”说到变性,在场男同胞齐齐望了望自己胯下三寸,试图猜测蛋疼这个形容词背后到底是个什么疼法,想了想,一个个皆倒吸一口凉气,摇头牙酸。“张梓羽此人有点,嗯……怎么说呢,文艺吧。平时爱在论坛上写些东西,笔耕不辍,拥有一批爱好猎奇的读者,她有个很不好的习惯,喜欢兜售身边人的故事,尤其是一些平常人接触不到的辛秘私事,稍加润色之后用来吸引关注度,比如说性别认知障碍者的怪癖和心理状态。她把那个七人小群里的聊天记录,把好友的个人故事搬上了论坛供人热议,其中不乏一些难以启齿的癖好。”“后来费离逛论坛,无意中发现,事迹败露,其余六人很不爽快,闹得不欢而散,就把张梓羽踢出了小群,并且为了报复和惩罚叛徒,去她的直播间滋事爆料,把她是变性人以及具体整过哪里的黑料全都爆了出来,买水军带节奏,炒热度,引发了严重的网络暴力。” 第87章 “非要他?我不是在这儿呢吗?听说你醒了,第一时间买了水果,带着全组的问候飞奔过来,你居然这么无动于衷!怎么,歧视啊?诶,你睁开眼好好看看,本小姐难道不比臭男人赏心悦目?”林谙把眼睛闭得更紧了,还往上拉了拉被子,遮住泛青的下巴。他这副样子倒显出几分小孩子脾气来,茅楹噗嗤一声就乐了:“行了,风哥大概晚点会到吧,他这会儿挺忙,拉着张祺泡在刑警支队呢,说是要组建什么犯罪模型缩小范围网。”“他是忙,还是不想见我?”林谙瓮声瓮气地问,语气里满是酸气。“为什么不想见你?你俩闹别扭了?”这两人私底下发生过什么,茅楹一概不知,但这会儿闻到了一点不同寻常的气息,几乎是条件反射,她想起之前林谙看陆惊风的眼神,还有那荒唐的猜测,心里咚地一声,忍不住了,“你,该不会——”该不会喜欢我风哥吧?问题还盘旋在舌尖犹豫着要不要落下来,林谙倏地睁开了眼睛,腾地坐起身,木着脸扭头就问:“我昏迷了这么多天,原本计划好的经脉疏通怎么样了?焚灵业火复原了么?”“没,没有。”茅楹硬生生把上面那个问题咽了进去,差点咬了舌头,答话都不利索,“最近手忙脚乱的,风哥就把这事儿顺延了,想等你醒了再说。不过你醒得也是真巧,业火复原那事儿徒弟不急急死师父,焱清道长觉得迟则生变,拖了三四天硬是等不及了,打算今晚就动手来着。”林谙张了张嘴,哦了一声,想问为什么一定要等我醒来?随便找个护法来顶上他的位置不就行了。此时,楼下传来热闹的交谈声,是陆焱清到了,他还把“老年铁三角”的另外两位,魏菁菁和黄正奇一同带来了,以备不时之需。林谙望着天花板,掐着手心,心想,果然是有替补队员的,不少他一个。用了晚饭,长辈们在楼下边搓麻将边商讨具体事宜,活动了手指的同时还集思广益。林谙随便吃了点,浑身发冷,裹着两层被子捧着热茶歪靠在床上枯等,他攥着手机想给陆惊风发条短信,想问他什么时候来,但终究还是作罢。期间苏媛上来量了几遍体温,换了几回茶水,记不清了,因为他昏昏沉沉地打起了盹。经过一场恶战,应该是没占到什么便宜,大清也病恹恹地进入了休眠状态,大半天也不动弹一下,还有可能是气儿没消,不大想搭理见色忘友的狠心主人。过了十点,正主才披着夜色姗姗来迟。陆惊风在楼下跟林天罡寒暄了几句,提前表示了一下感谢,又被师父拉过去叮嘱了到时候的一些相关事宜,还被魏菁菁苏媛轮着搓了一顿脸,才得空上楼看看他因工负伤的组员。苏媛说林谙貌似是撑不住睡了,睡之前一直在等他呢。陆惊风笑了笑,搓了搓手,本来想着要不就不上去了,但磨蹭了十分钟,终究抵不过内心深处的一丝挣扎,具体挣扎什么也说不清,大概就是莫名其妙不想让某人失望。人家白等这么久,不去看一眼还是个人吗?于是争取做个人的陆组长弓着腰踩着猫步,轻手轻脚地推开门,做贼一样,心里想得特别好,从门缝里随便溜一眼就赶紧走,这就算是良心大大地探望过了。结果呢,一眼溜过去,心一软,再想走就没那么随便了。第62章 第 62 章林谙没睡。从锁舌悄然离开锁芯发出一声轻而短促的微响起, 他就从浅眠中惊醒,猝然睁眼。顿了几秒后,门才被缓缓拉开一条细缝,拖长了的吱呀声携着谨慎和迟疑,房内透进一指宽的光带。他斜靠在床头,注视着那条光带逐渐拉宽,听着胸膛里按捺不住矜持而欢呼雀跃的振动, 唇边扬起一丝不明显的弧度。然后,在期待中,林谙对上那双大抵称得上温柔的眼睛, 心上一热。那双眼睛黑白分明,被抓包后明显有些讶异,瞳孔微微紧缩,愣了一下便快速眨了眨, 生拉硬拽地瞥向别处。“你醒着啊。”眼睛的主人半边脸还掩在门后,犹豫着是进是退, 干巴巴地道,“打扰到你休息没?”林谙没说话,只拥着被子,眼珠不错地摇了摇头。陆惊风没见过这样的林谙, 可能是身体不舒服的缘故,那张脸上惯常的嚣张与凌厉荡然无存,有点憔悴,眉眼间换上安静, 平时总精致地抹着发蜡各种臭美支棱着的黑发这会儿柔顺地落在额前,在台灯下漾着圈圈光晕,把整个人衬得前所未有的乖巧。陆惊风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鬼使神差地滑进门的,随后理智拉住他想往床边走的腿,于是就势靠在门板上,隔得远远地问候:“身体还好吗?恢复得怎么样?”“还好,就是总觉得冷。”林谙的声音有些沙哑,“还有,胸口疼。”其实这些都不算事儿,但他就是想说出来,好博取一点同情分。“你爹往你心口生生扎了一刀,不疼才有鬼。”陆惊风只手插在裤兜里,里面有张十块钱钞票,被他翻来覆去地交叠展开,“心也是真大,万一失手,刀口哪怕是偏差一厘米,你都有可能一命呜呼。这要是正常人在一边儿看着,得吓死,直播谋杀亲儿子,多新鲜呐。”“不会失手的,林观主心狠刀也快,稳着呢。”林谙偏过头,眼眸晶亮,“怎么,吓着你了吗?”顿了一下又嘻嘻傻笑着,补充道,“为我担惊受怕,怕我就这么死了?”陆惊风蹙起眉毛,理不直气也壮:“当然怕,你要是有什么意外,我这个当组长的难辞其咎。之前假死就把我折腾得够呛,可别再来一回了,求林少收收神威,在下年老体衰,光是想让心脏维持蹦跶不骤停都嫌吃力。”“哦——”林谙拖长了调子,吊着眉梢看他,“只是因为你是组长。”“啊,不然呢?”兴许是对方的视线开始隐隐现出咄咄逼人的态势,陆惊风不自觉地后仰,脊背与后脑勺一线,紧贴着门板,就这样还嫌退得不够,使劲碾了碾,坚硬的脊柱骨挤兑得有点疼。连他自己,都觉出自己肢体语言的僵硬,遑论语气里浓烈的防备,他有些恼,怪林谙把话挑明了,彼此相处起来都很尴尬。林谙笑了下,没再往下接这茬,他按住胸口咳嗽了一声,有气无力地指了指不远处床头柜上的保温壶,再发声时声带如同被生生撕裂,喑哑不堪:“能帮我换杯热水吗?”陆惊风打小吃软不吃硬,心里又对林谙伤势的轻重程度没底,看他这副羸弱的样子只以为真的虚到拎不动水壶,一个不忍,连忙背叛了相依为命的门板,直直就奔着床边去了。倒水的间隙,林谙的咳嗽声骤地加剧,惊天动地花枝乱颤的,简直像是要把心肝脾肺一齐咳出来,把陆惊风咳得手一抖,眼皮打颤,一杯水泼出去半杯水,咧嘴无声地嘶了一下,满手湿淋淋的好不尴尬。林谙原本弱柳扶风般娇滴滴病恹恹地倚在床头,见状,也顾不得装残废了,蹦起来就捉住陆惊风的手,翻来覆去左右细瞧,一不小心暴露了中气十足的精气神:“烫着没?怎么这么笨手笨脚!”“没,这壶里的水只有五成热。”陆惊风摆摆手,扯过床头柜上的纸巾擦了擦,示意他不用大惊小怪。擦完反应过来了,眼睛一瞪:“我看你这不是行动自如手脚挺活泛的吗?咳啊,怎么不继续咳了?”四目相对,林谙红着眼睛,嘴一撇,手握成拳抵在唇边,戛然而止的咳嗽声顿时又死灰复燃了。陆惊风:“……”“行了,就算装的,咳多了也肺疼口渴,喝水吧。”他哭笑不得,把水杯放在林谙一伸手就能够着的位置,转身欲走。 第89章 “严肃点,我是真正经。”陆惊风耳朵尖发烫,浑身火炉一般,他蹬了蹬岿然不动的林谙,十分不满,瞪着喷火的眼睛控诉,“林少能稍微考虑考虑我这一把老骨头的辛酸吗?你再往前挤挤腰都快被你折断了!床那么大,分我一点呗?”他被禁锢在床头一角,双手不得已撑在墙壁上免得磕到头,脚蹬在林谙肩头,腰几乎被折到极限,被迫上提起来,僵硬地紧绷成一张弯弓,确实是个难堪又难受的姿势。林谙往下一溜,眼神瞬间化身流动着的滚烫岩浆,火辣辣地黏在了对方腰以下与自己相贴的部位,软软的,热热的,这时候如果往前顶一下,应该会很有弹性地……思及此,轰一声,他明显听到充在脑子里的热血全都急急掉头,欢快地呼啸着,往下奔流而去,激起很是禽兽的生理反应。这可不太妙,有点流氓。他讪讪地摸摸鼻子,不动声色地拉开距离,就着跪地的姿势往后挪了两步。陆惊风逃出生天,连忙收腿往旁边一滚,便要起身。“别走。”林谙按住他,这次没用蛮力,“离凌晨一点还有近三个小时,躺下休息会儿。我有很多问题想问你。”陆惊风看了他一眼,这次竟也没挣扎,乖乖躺下了。林谙暗暗做了几个深呼吸,镇压了小腹以下三寸处的暴动,酝酿了半晌,不想再无谓地兜圈子,开门见山:“第一个问题,鱼霄是谁。”身边人原本在窸窸窣窣蠕动着远离,倏地停下了所有小动作,像是磨尽了最后一点机油的齿轮锈在了原地。这个名字简直就是埋在地底最黑暗的噩梦,一提及就拔出萝卜带出泥,从心理不适引发起一系列生理不适,陆惊风喉头泛腥,眨了眨眼睛,强行按捺住作呕的欲望,手心里还残留着林谙的口水,但濡湿很快被汗水代替。像是过了很久,或许也不久,沉默的时间总显得很长。齿轮重新转动起来。“他要了午暝的命,就在我眼前。”陆惊风喉结滚动,面上的表情是麻木的,“除了午暝,还有其他同事,前后共计缉灵师十三条人命。s级恶灵,喜怒无常,残暴索取无辜平民的性命,据不完全统计约上百条,缉灵局曾在全国下达通缉令,业内人士一旦遇上,无条件杀无赦。而唯一抓捕他的那场行动,是缉灵局有史以来牺牲人数最多、战况最惨烈的行动之一。”“行动的总策划兼执行者,很不巧,就是你眼前的我。”陆惊风仓促地勾了勾嘴角,低下头,睫毛轻颤,一闪即逝的笑容里倾泻出自嘲与苦涩,随之而来的自我评价字字珠心,“现在想来,那个时候的我,不知天高地厚,自负轻敌,固执己见,骄兵必败。”林谙凑近了,展开他攥得死紧,泛白轻颤的拳头,一寸寸捋着痉挛的掌心肌肉,心疼极了:“抱歉。不想说的话不要勉强。”陆惊风闭着眼睛摇头,“没什么不能说的,它早就被公开钉在了耻辱柱上,避而不谈倒显得矫情,我也没那么脆生。那次行动两败俱伤,此后鱼霄也彻底销声匿迹,我一度以为他早就被焚灵业火烧得连渣都不剩,哼,没想到竟然苟延残喘至今,还妄想卷土重来再掀风浪。”“蟑螂等鼠辈,苟活的方法总是那般多。”林谙按摩着按摩着,假公济私地揩起油来。“也好。”陆惊风浑然不觉,他此刻的眼神被恨意淬得透亮,就像一把韬光养晦多年总算开光的霜剑,显出这些年来忍气吞声藏得极好的锐利和偏执,“我能挫他一次,就能挫他第二次。这回,我拼死也要睁大眼睛,亲眼看着他魂飞魄散。”这话暗含决绝,林谙莫名胆寒,心室震颤,总觉得陆惊风正一步步滑向仇恨的深渊,他不得不用力抓住他的腕子,语气迫切:“你当初是不是早就猜到他没死透?”陆惊风低头盯着自己被攥紧的手腕,那块皮肤很嫩,边缘因为被虎口钳制而慢慢变红。他不说话,林谙就继续追问:“你猜到了,料到迟早有一战,但苦于没有业火傍身,所以你就偷偷钻研禁咒?因为鱼霄专供符篆,你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你怎么知道……”陆惊风终于有了点像样的反应,然而一开口就被打断。“你是把我当傻子还是当瞎子?那天在公厕,你都招摇过市地前后露了两手,还奢望能瞒天过海?”“我没有,我不是……”陆惊风第一反应就是否认,刚起了个经典的开头又被第二次打断。“等我说完会给你充分的时间慢慢儿解释,不急。”林谙一根食指压在他唇上,压实了,软软的唇瓣中间陷了下去,“一次是用来制服张梓羽,你后来还知道自圆其说,把功劳都推给了我家那个屁用没有只能拿来扎心的破匕首,而真正发挥作用的,其实是裹在匕首上的那张符篆,一招毙命。我虽然不精通符篆,但我清楚张梓羽有多难缠,能瞬间将其炸得灰飞烟灭,想必威力惊人,显然不是普通常见的咒术。一次是后来逃跑用的那张符,曾经近距离黏在了我衣领上,我看着特别眼熟,后来想起来了,先有鱼霄在鹤鸣观当面示范过,后有陆组长亲口提示,应该是所谓的隐遁咒。如何,猜的不差吧?说完了,陆组长可以开始你的表演了,我洗耳恭听。”准备好的辩白顿时哑了火,陆惊风半张着嘴瞪着他,默默又闭上了嘴巴,怂眉耷眼的模样像是上课偷偷吃干脆面被老师抓包的小学生。“不要摆出一副地下党被敌军逼供誓死不从的倔样儿,我又没怪你。”他假以好颜色,甚至拿起一只枕头抱在怀里,松弛的神态状若闲谈,“但禁咒被禁总有道理,你只告诉我,练习这些禁咒对身体有没有什么损伤?”林谙先是一项一项地分析,剥丝抽茧,拿出了十成十的耐心,咄咄逼人直将人逼至无路可退的境地,弹簧压到最底端之后又猛地松手,让猎物得以喘息须臾,再奉上怀柔政策,低沉的嗓音温柔缓慢,诱哄一般用指腹轻轻划着陆惊风的手腕内侧。陆惊风观察了一阵他的脸色,被他淡定如常的演技蒙骗,于是缓缓地松了防备,撬开紧闭的嘴巴:“符篆易画,难在如何让它发挥应有的效力。没什么要紧的,就是比寻常符咒更消耗体力和法力而已,不用担心。”林谙挑起一边眉,显然不信:“怎么个消耗法?”“这么说吧,要是放在以前,你这么动手动脚没大没小的,我肯定能把你打得满地找牙。”陆惊风给他打了个生动形象的比喻,“就那次在巷子里你扑上来强行搂人,搁以前,风哥随手就能把你掀翻,还用得着跟你扳恁久的手腕?”林谙被他信口胡诌气笑了:“这么说,我还得感谢你这些年碰了禁咒导致体能退化,否则还没法趁虚而入?”陆惊风胡乱点头,应了两声发觉不对,竖起眉毛:“什么叫趁虚而入?怎么了你就入了?入哪里了?也不问问我答不答应。”林谙觉得有戏:“那你……”陆惊风侧目睨他:“哦,不答应。”林谙:“……”“这事儿以后再聊。最后一个问题。”林大少从未记得自己有这么委曲求全的时候,告白被拒也不死心,竟然还起了软磨硬泡不行再来的赖皮念头,简直丧权辱国理智出走,骨气和自尊统统丢得一干二净,但脸皮再怎么厚此刻难免也有些形容灰败,气质萧索,凉凉地问,“为什么今晚才疏通经脉?非要捱到我醒了。”这问题倒把陆惊风难住了。怎么说?因为局里实在太忙,案子重大上面催得紧,没时间只能往后推?可是天知道他现在有多迫切,自从确定鱼霄还没死透,他就寝食难安如鲠在喉,恨不得择日就复原业火冲上去干上一架,是输是赢先不论,纾解怒火要紧,怀抱这样的心态,多等一秒都是蚀骨的煎熬。而他竟压抑着如此难耐的焦躁一连等了五天,自己都难以置信。林谙这会儿正尽情演绎着被拒后的消沉憔悴,陆惊风觑着他,于心不忍,舔舔嘴唇试着开口:“你知道在医院里,无论做什么手术之前,哪怕就是割个阑尾,病人都要签一份手术同意书吧?”林谙不明所以,不是很明白话题怎么就风云变幻扯到了医学领域,困惑地啊了一声,表明这个常识是人都知道。陆惊风抱着腿,把下巴搁在膝盖上:“手术同意书其实就是医生风险说明书,多小的手术都存在风险,都有不确定性、不可预测性以及不可避免性:病患被推进手术室,麻药一打不省人事,也不知道医生靠不靠谱,手术前一晚有没有因为熬夜而精神恍惚,医疗器械是不是按照正规流程消了毒,护士小姐会不会粗心大意,忘记在伤口缝合前把止血棉布拿出来,一句话,手术台上生死有命,祸福相倚。”林谙盯着他头顶的两个发旋儿,默默地听着,灵光一闪,蓦地开了窍,不确定地道:“你是怕待会儿疏通经脉万一出了点什么岔子,就再也见不到我了?”幸福来得太快,他有点懵。“不是。”陆惊风的左脚大拇指压着右脚大拇指,交叉着碾了碾,抬起脸,笑得人畜无害,“是想着,就算死了,也得在死前拒绝一波,免得吊着你留个无休无尽的念想。”第64章 第 64 章林谙此刻郎心似铜墙铁壁, 能屏蔽一切不想听的话,只捡合心意的听,能从玻璃渣子里翻出糖,咂摸出一丝甜味来就十分欢喜:“哦,你这是想早早断了我念想,免得到时候真出了什么意外,一辈子牵肠挂肚走不出阴影。”并且顺着这条思路往下, 洋洋自得地过度解读起来:“失去区区一个单相思的对象,跟失去彼此相爱心意互通的恋人相比,不消说, 前者从心理上肯定容易接受一些。更甚者,如果那个对象已经明确表示了拒绝,直接把所有可能性扼死,让单恋彻底无望, 可能就更容易接受了。简而言之就是,死了就算了, 我活着也不会跟你在一起,这样一来,死活没差别,横竖都是没结果, 也就没什么可抱憾终生的。”绕来绕去,最后一锤定音:“惊风,你为了让我好受一些,竟如此煞费苦心。” 第91章 陆焱清老花镜后的眼睛里迸出精光,与众人一一点头确认,托起那七根盘旋着浓密黑气的镇棺钉,跪到陆惊风身侧。老头子难得展现出低调内敛的温柔,缓声道:“小风,你可都准备好了?”陆惊风点点头,吸了口气,尽量放松四肢,“动手吧师父。”“坚持住,忍忍就过去了。”陆焱清很是沧桑地叹息一声,按住徒弟瘦削的手腕,怜惜地安抚两下,眯着眼对准尺骨上的穴位,以内力生生将一根镇棺钉连根推了进去,鲜血几乎一下子淌了出来。在场所有人皆不忍地移开了目光,茅楹更是直接扭头不看,漂亮的大眼睛里瞬间就蓄满了潋滟水光,睫毛扑扇一下,鹅蛋小脸上挂上两行蜿蜒的清泪。陆惊风平静地躺着,凝视着头顶暗灰色的水泥板,面上瞧不出任何该有的痛楚来,只有脸颊两侧鼓出两团坚硬的咬肌,线条绷紧,暴露出他的隐忍。众人看得清楚,钉子尖端没入皮肉的刹那,他的身体甚至连最基本的应急抽搐都不可见,到底是怎样的心性和意志,才能把生理性条件反射和疼痛一并咬牙克制住。这钉子不像是钉在了骨头上,倒像是钉在了木头桩子上。其他人不禁都吁了一口气,就像助产士都喜欢不喊不叫能吃痛的产妇一样,陆惊风的安静与配合也极大程度上缓解了周围人紧绷的神经。这其实很矛盾,尽管大家都知道这是痛的,但好像只要他不表现出来,大家就会侥幸以为可能也没想象中的那么痛,起码是可以忍受的。如此一想,旁观者的内心就好受多了。林谙是例外。他盘着腿,松弛地靠在门边,目光没有丝毫游离,始终专注且锐利地聚焦在那张无波无澜的脸上,不会因为落钉的残酷而不忍直视,也不会因为陆惊风刻意表现出来的冷静自持而松懈下来。随着一根根镇棺钉落进该落的位置,他的心悬吊起来,五脏颤抖起来,四肢亦泛起假想的疼痛,他不知道之前陆惊风目睹玉匕首扎进他胸口时是什么感觉,他只知道自己这会儿如坠冰窟,如芒在背,如刺在喉,恨不得扑上去以身代之,受这钻心锥骨之痛。最难最痛的是肩胛骨上的两根,陆惊风的额头和鬓角都被汗水濡湿,整张脸在矿灯下反射出碎光和异样的潮红,面部神经因为忍耐到极限而微微抽搐,使他看上去面露狰狞。林谙捏着拳头,指甲嵌进掌心的皮肤,胸腔内渐渐升起一股无名邪火,身体是冷的,呼出来的气体却烫得惊人,灼烧着气管,水深火热中他细细地捻着手指,满脑子转悠着的都是把人从这个鬼地方劫走的念头。第65章 第 65 章但他知道他不能。这是陆惊风做出的选择。那人自愿受着, 那他只好陪着。每落一根镇棺钉,密室内都会响起一阵断断续续的嗡鸣,听来宛如深闺怨妇曲折哀婉的呜咽——那是镇棺钉上盘桓千年的阴煞之气遭遇陆惊风体内郁积着的焚灵业火,激烈碰撞时发出的响动。携带型矿灯的照明力度有限,除了陆焱清的手边,四周昏暗一片,由此反衬出任何一点微弱的亮光都尤为惹眼。“快看风哥身上!”茅楹低呼。她看见了, 在场所有人也都看见了,不约而同都屏起呼吸。只见陆惊风两条白皙的手臂上,树冠状的经脉群一条接一条慢慢鼓胀起来, 凸浮于皮肤表面,就像是被氮气不断填充的气球,眼看着气球被撑大得薄如蝉翼,濒临爆炸的临界值, 众人的心脏也跟着坐上了喷气机,一路往上提。等心差点掉出嗓子眼, 陆惊风的胸腔深处里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嗬”。林谙眸光一暗,刷地站起身,被单滑落到地上,扬起灰尘。陆焱清正好落完肩胛骨上的两根钉, 抬手用手背擦了一把额上的细汗。等放下手,那些因暴起而显得格外清晰的经脉里,忽然流动起幽蓝色的诡秘光芒,蓝光掺在血液里, 自指尖淌过臂膀,向躯干汇聚,这个流势肉眼可见。紧接着,同样的画面下肢也如法炮制。散落在体内各处的业火火种正以这种方式,现出势单力薄的身形在,在镇棺钉的阴气刺激下,左冲右突着,意图撞破受损经脉的栓塞和桎梏,涌去躯干汇成强大的一股。这个过程想必苦痛难当,陆惊风安静的表象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缝,由于大部分体力因忍耐疼痛和保持清醒而被快速消耗掉,一直死死紧咬着的牙关难以为继,松了开,泄出零星的喘息和不连贯的呻吟。陆焱清忙得如同围着鲜花团团转的老蜂,以内力打通各个关节帮忙引流,每隔五分钟就要检查一次脉搏和心跳,还得拧干了毛巾给徒弟拭汗,嘴里念念有词:“小风啊,咱不争馒头争口气,你可得稳住啊……”擦到一半,毛巾被一双冷如寒冰的大手夺了去。“我来。”林家小子冷着脸,二话不说单膝跪了下去,执起陆惊风的手认真揩拭起来。陆焱清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算了,还是随他去吧。陆惊风已经陷入了混沌的虚空,疼痛和灼热充斥了他所有的感官,竭力睁着的眼睛里瞳孔已经开始涣散,渐渐失神。等头顶的矿灯有一个变成两个,两个变成四个的时候,一抹熟悉的人影在余光里晃了晃,裹挟着满身怒气冲冲的冰棱,他侧过脸,用力眯眼聚起光,想看清来人。但他心里其实清楚地知道那是谁,根本无需用眼看。“你离我远一点。”陆惊风抖动着双唇,嗫嚅道。“闭嘴。”“我是怕焚灵业火伤着你……”“哦。”“啧,不识好歹。”“呵。”林少不高兴的时候,话会变少,人也恢复高冷,从一根欠揍的棒槌变成了一根难以取悦的棒槌。陆惊风遗憾地腹诽,不可爱了。刚一腹诽完,被汗水沾湿的睫毛忽而猛地一颤,与此同时,他感到体内温度陡升,真气暴涨,血管里游走的液体忽然如同爆发的火山岩浆,奔腾涤荡起来,那汹涌澎湃的架势似是要从每一个毛孔里满溢出来。“林侄当心!”陆焱清洪亮的声音炸起,“业火已聚成一股,正往百会穴而去!”“道长放宽心!天罡老虽老矣,尚能一人当关!”林观主一震宽袖,双手结印,室内一道刺眼的白光伴随着虎啸映亮了偌大的地下室。林天罡的式兽——一只几乎虚幻成影的吊睛白额巨虎纵身跃了出来,溜着墙壁腾跃几圈落到地上,暴躁地左右甩着尾巴,前腿跪地伏低了上半身,将他的主人护在怀中。最后一根镇棺钉飘飘忽忽地悬浮在陆惊风头顶,上下颠簸着,隐隐有被掀飞的趋势。这时,一根支棱起来的尾巴笼罩着阴煞黑云,犹犹豫豫地伸过来,在钉子四周左边点点,右边碰碰,猫儿一般试探着轻重缓急。 第93章 “啊——啊啊啊!”正倒着苦水儿,操天师忽然停止了不忍卒听的辱骂,痛呼起来。二人神色一凛,交换一个眼神,齐齐往前迈了一步。.不——别过去!站住!记忆的片段中,陆惊风十分清楚接下来的全部经过,除了出现在迷雾中,他同时又存在于上帝视角,俯瞰着,歇斯底里地咆哮着,不断警告雾中的自己:不要过去!不要带着午暝一起!推他出去,送他离开!你应该很清楚前面等待你们的是什么!但不管他怎么挥舞着双臂呐喊,那只踏出去的脚却无论如何也收不回来,他也无论如何阻止不了午暝冲过去的背影。茅楹的哭嚎犹在耳旁,激起骨髓深处流动着的最无力的歉疚。完了,都完了,午暝又没了。这一次,还是没能拦下来。.“陆惊风,放开焱清道长!”“唉呀,你是不是中了什么邪啊大侄子!”“醒醒,风哥,风哥!你看清楚你掐着的人是谁!”是谁?谁在喊我?是楹楹的声音,她在哭?为什么哭?她都知道了?陆惊风的眼睫垂落着,遮蔽了眼睛里一半的神情,看不出视线的落点,如同一台冷冰冰的机器,面无表情地歪着头,对周围人乱糟糟的叫喊无动于衷,像在捕捉着什么微弱的信号。而他的双手之间,紧紧锁着陆焱清岌岌可危的咽喉。“小……小风……”陆焱清涨红了老脸,艰难地从齿缝间挤出两个字,颤巍巍地抬起手,摸索着抚上陆惊风劲瘦的小臂,先是摸到了一小截凸起,那是嵌进尺骨的镇棺钉,再一点点往下,稳着呼吸凝神把脉。陆惊风被他的举动惊动,轻轻蹙起眉,手上骤然发力,钢铁般的五指合拢碾动,扼得死紧。“!”小兔崽子,造了反了!陆焱清本想破口大骂,但心有余而力不足,他通红的脸色急剧转青,嘴唇发白眼前发黑,喉骨发出可怕的嘎吱声,吓得魏菁菁失声尖叫,周围人魂不附体。“茅楹,你继续喊他,别停!”林谙一直在旁冷静地观察着陆惊风的神色,忽然出声吼道。“啊……啊?”茅楹手足无措地围着陆惊风瞎转悠,试图寻找空隙出手解围。林谙语速极快地解释:“没发现吗?他只对你的声音有反应。快,陆道长快坚持不住了!”老头子已经嘴角流涎,开始翻白眼了。“哦!好好好,我试试!风哥!风哥我是茅楹,你听得出我的声音对不对?”茅楹从左走到右,陆惊风脸便跟向日葵似的,追逐着从左转向右,果然就像林谙说的,有反应!茅楹大喜,敲锣打鼓般扯着嗓子吼起来:“风哥,行了,这会儿也不恭维你了,陆惊风,你怎么回事儿?魏奶奶猜得没错,你不会真中邪了吧?我们辛辛苦苦地帮你恢复业火,可不是为了让你蹿起来弑师的!我拦不住你,午暝这是不在,他要是在,直接把你叉起来拖出去试阵,整不死你!你快醒醒啊,真是急死个人!”她信口胡诌,一不小心就扯到了午暝。这也不能怪她,尽管三年过去了,一遇到紧急状况,她还是第一时间就想到午暝。这是日积月累形成的惯性思维,刻在骨头上,可能一辈子也改不了。但这会儿,她瞎猫逮着了死耗子,午暝二字一出,陆惊风反应剧烈,眼睫一抖刷地睁眼,寒剑般的目光直勾勾地射了过来。“风哥?”茅楹跟林谙交换一个眼神,顿时意识到什么,往后退了两步,试探性地启唇,“你在想什么?是什么魇住了你?午暝,是午暝吗?”陆惊风死死盯着她,双唇抖动,死灰般的暗色瞳孔里出现一丝裂缝,有什么浓烈粘稠的液体从里面倾泻而出。破绽一漏,林谙跟黄正奇瞅准时机,同时出手,一个从背后偷袭勒住陆惊风的脖子,抬起他的下颚,死命往后拉;一个一出手就铁面无情,捏住陆惊风的腕子就往上狠狠一折,咔嚓一声,竟活生生拧断了!“你——”林谙搂抱着剧烈挣扎的陆惊风,瞪着黄正奇的眼珠子能喷出火,要不是看在人家是长辈的份儿上,能直接上脚把人踹出去五米远。陆焱清被救下来,伏地猛咳,顶着颈子上两道触目惊心的淤紫哑声道:“制住他,快制住他!然后把那所有镇棺钉□□!快!他这会儿经脉全乱,危及性命,体内壮大的业火跟冥虎强行灌注的阴气两厢博弈,暂时失了心智!快呀,再晚就真的来不及了!”强撑着说完这段话,他又没命咳了起来,竟是咳出了血。魏菁菁仓皇失措,六神无主,以为这浪花里翻腾了一辈子的老不死已到了油尽灯枯的境地,抖着面皮扑上来,一把抱住:“风流老狗啊风流老狗,你缺德少肺地花心了一生,最后没得花柳病没得那什么艾滋,竟然死在了唯一的徒弟手上,你说说看你,走得这么不体面!我堂堂天蚕派菁夫人,当初是瞎了眼,才看上你这么个斯文败类!呜呜呜……”她哭得昏天黑地,妆容尽毁,鼻翼两侧深刻的法令纹形成了沟壑,里面填满了脂粉泪水,等她哭够了,潇洒地擤完鼻子往陆焱清衣服上揩,一抬头,只见风流老狗直直地瞪着她。霎时悲从中来,又是哇一声哭出来,抖着满是老人斑的手盖上去:“嘤嘤嘤……你有啥死不瞑目的?还惦记着哪个老相好的呐?”黄正奇在旁拢着手,挤眉弄眼,欲言又止,喉管里像是有小猫儿在挠,不停地清嗓子。魏菁菁浑浊的眼睛一转,娇嗔:“大黄你干什么?闲着没事干过来一起哭丧啊!好歹朋友一场……”黄正奇两手一摊,哭笑不得。“哭你奶奶个腿儿的丧!魏灭绝,睁大老花眼看清楚,本道长还没翘辫子呢!”怀里的陆焱清怒斥一声,拍开她的手一个打滚爬起来,形容狼狈,“想守寡也不用这么火急火燎的!”“你没死啊?”魏菁菁有点尴尬,嗫嚅起来,“那你吐哪门子的血?”“可能是伤了咽喉里的毛细血管啊菁菁。”黄正奇提醒。这三个老不正经的互相掰扯不清,那边三个小的扭作一团,发出一声砰的巨响,林谙跟茅楹两个人合力堪堪制住了发狂的陆惊风,齐齐摔出去,在墙上砸出个凹洞。“茅楹你让开,免得伤了自己。”林谙一把推开茅楹,语气不容拒绝,“伤到你,他醒来后又得没完没了地自责,别再雪上加霜了!” 第95章 林谙不管他,被踢飞出去又赶忙爬回来,趁陆焱清他们牵制住林天罡,出手飞快,连着拔出陆惊风两条手臂尺骨上的镇棺钉,顺带着把错位的手腕关节接上去。陆惊风全程不吱声儿,蹙着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等他再往小腿上的两根摸去时,陆惊风则像是一直沉睡着的机器突然被插上电,猛地运作起来,柔韧的腰肢平地一提,弯成拱桥状,双腿蹬向地面借冲力飞速起身,脚跟还没站稳,一个干净利落的旋转侧踢,飞踹林谙胸口,人霎时间摔出去几米远,多亏茅楹眼疾手快地从后抱住一齐滚了几圈,才避免其直接被拍在墙上。“惊风——”林谙被搀扶着坐起,胸膛剧烈起伏,胸口衣襟上渗出斑驳血迹,还没愈合的伤口再次破了开。被踹了也没有半分怨言,推开茅楹还想再次上前,一脸焦灼关切的神色,落在众人眼里,那是情也真意也切,感人肺腑。林天罡气得连连冷笑,抖着手指遥遥指向他:“好啊,好啊,以前只当你是茅坑里一块不开窍的顽石,没想到原来还是个情种!我老林家真是祖坟上冒青烟了,生出你这么个断子绝孙的不肖子孙!”转脸气不过,又指着陆惊风发邪火:“不争气的玩意儿,满脑袋龌龊心思就算了,还剃头挑子一头热,好心被当成驴肝肺!被踹了吧?踹得好!有本事把人搞到手啊!我老林家的好儿郎从来没有得不到的东西,没有追不到的人!”林观主这刺激是受大发了,都开始口不择言了。陆焱清心里惴惴,忍不住揣测,这亲家到底是怎么个意思啊?陆惊风其实冤枉,他刚刚那一踹完全是出自本能反应,踹完就龟缩至墙角,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模样,大喝一声:“都别过来!”“小风啊,你现在不发神经了?”陆焱清怕了他,不敢再贸然靠近,扯过魏菁菁的丝巾缠上脖子,借以把陆惊风掐出的淤痕裹得严严实实,遮掩完才若无其事地开口,“是我啊,快别闹了,咱先把镇棺钉都给取出来,那东西阴气重,当心毁了身体的根基。”“师父。”陆惊风的眼神扫过他乱七八糟堆在颈间的粉色丝巾,愧怍难当,鼻子一酸,哽咽道,“对不起。”“别,我们师徒间不讲究这个。”陆焱清连忙摆手,“你掐我可以,咱们都是自家人,但你不能好赖不分抬脚就踹林家小子,想赔不是还得找他。”“我……”陆惊风扭过脸,对上林谙黢黑的眸子,刚想开口解释,方才体内乍然出现的那阵蚁行感卷土重来,疼痛难当,面色霎时一白,双膝重重地砸了下去,哇地喷出一口血来。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令在场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林谙率先反应过来,拔腿就欲狂奔而来,陆焱清茅楹是第二纵队预备役,紧随其后扑上去,可没等三人迈出两步,刹那间火光大胜,明亮通透的浅蓝色火焰刷地蹿起,照亮了整间鸡飞狗跳的地下室。众人皆被弹飞出去,直滑到门口堪堪停下,一个个匍匐在地上脸色大变,各自发觉内息乱成一团,绞缠着经脉。此时已值破晓前的最后时分,苏媛难以入眠,正在井边来回踱步,只见井内暴起一根蓝色光柱,直直冲上云霄,分外耀眼,热浪滔天,将她硬生生逼退了几丈远。井外尚且如此,地下室内简直如入蒸笼,酷暑难当,眼睛被盛放的蓝光刺得睁不开,一闭上,满目皆是火树银花。黄正奇暴喝一声,捂着眼跃至半空,抛出怀中的八卦铜盘,那原本只有两只巴掌大的精巧铜盘旋转着,迅速扩大,遮蔽在众人头顶,其投下的阴影区域内,高温蓝光被吸收殆尽,暂时辟出一方容身之所,被焚烧着的几人终于得以喘息。还是那个墙角里,陆惊风垂着头,跪在地上,位于浅蓝色光圈的正中心,光圈的颜色越往内越浅,陆惊风的身周已经是炽烈的白光,想必温度骇人,但他浑然不觉。火焰中心的他肤白胜雪,发黑如墨,唇间残留的血渍殷红昳丽,惊心动魄。林谙紧紧地盯着他,心如擂鼓,他一早做好了设想,只要陆惊风出现任何异样,或者表现出不适,他绝对会二话不说冲过去将人掳走。他的表情专注得骇人,目光也犀利得如两把雪亮的匕首,林天罡再清楚不过自己儿子的秉性,抬手就压上他的肩膀,威严与重量双管齐下,林谙身形一滞,竟是无法挣动分毫。“休想。”林天罡在耳边凛声告诫。林谙扭头,对上一双凌厉浑浊的眼,里面燃烧着熊熊怒火,他心里咯噔一声,咬着牙忍下了。他心里有如明镜,明白这回是无法再继续敷衍逶迤了,林天罡虽然脾气暴,但从小到大并没真正对他动过气,小时候更是疼爱有加呵护备至,要不是长大后他有了主见,再三推辞不肯继承东皇观,他们父子两或许明面上一辈子也不会有任何芥蒂,和谐融乐,与一般家庭无二,但现在林天罡怒发冲冠,真正气狠了。不光只继承家业这一项,还添了更严重的问题——儿子喜欢男人。林谙的眸子黯了黯,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一直都喜欢男人,只是不自知,他只知道,从陆惊风出现的那一刻起,一切就不可避免地滑向了双双背离的深渊。他舍不得放弃陆惊风,而林天罡传统的理念里更不可能接受儿子是个同性恋,这几乎是不可调和的矛盾。陆惊风慢慢有了动静,往后仰倒靠在墙壁上,这简单的动作似乎花光了他所有气力,使他剧烈地喘息着,不得不静止半分钟,休整完毕后才再次蠕动起来,撑起胳膊,费力地想扶着墙壁站起来。但他的四肢恍若锈住了一般,使不上力,像个蹒跚学步的孩童,好不容易扑腾着站起来了,坚持不到两秒又倒头栽下去,如此几次三番,在地上滚来滚去,沾了满身满脸的灰,狼狈不堪。林谙眼里心里溢满心疼,再也耐不住性子,往前跨出一步,肩上立刻传来剧痛,锁骨差点被捏碎。林天罡使了三成内力,直震得他半边身子骨头都麻了,脚下趔趄。陆惊风终于还是稳稳当当地站了起来,他点了自己身上几处穴道,闭眼发力,嗖嗖嗖几声尖啸,是利器高速划破空气引起的气流共振的哨声,紧接着是什么金属物品撞上了石壁,发出铿锵脆响。“他直接逼出了身上剩余的镇棺钉。”魏菁菁喜道,“看来业火压制住了阴邪之气。”“不,不止这些。”陆焱清抬手打断她,示意她往下细看,不稳的气息中隐隐暴露出一丝激动。只见陆惊风盯着自己的掌心沉默,若有所思,片刻过后扶着墙壁再次坐下,盘腿打坐,看样子是在调整内息。不知道过了多久,周围的高温逐渐冷却,肆意外放铺陈出去的业火慢慢收拢,汇于一点,那一点跳跃在陆惊风的眉心,幽蓝近乎墨。突然,倏地一下,那火苗尽数隐没进眉心,而原本光洁的双眉中央,多出了一条细短的曲折黑线,边缘泛着幽微的蓝光,妖冶诡谲。茅楹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看岔了。“这,这是……”陆焱清踉跄了两步,力竭般瘫坐到地上,他的老花镜早在拉扯中几次三番跌落地面,缺了一条眼镜腿儿,镜片上也遍布着蜘蛛网般的裂纹,他索性摘了,一拍大腿,痴痴地笑了起来。“焱清道长,惊风这是怎么了?”林谙觑着陆焱清的脸色,知道事情可能没他想象得那么坏,但仍难掩惶急之色,急切地问,“能否拨冗跟我们解释一下?”陆焱清抹了一把脸,挺起胸膛:“收放自如,我派焚灵业火的三重天境界!小风他做到了,他居然做到了!我这三流师父竟然误打误撞收到了天赋奇高的一流徒弟!祖师爷开眼,焚灵派再续传奇,焱清得觅此良徒,死而无憾!”第68章 第 68 章世事难料, 陆惊风体内的焚灵业火淤积梗塞长达三年之久,火毒深入肺腑,陆焱清苦寻出路,剑走偏锋,以至邪的镇棺钉加上冥兽的阴煞之气封脉疏通,以毒攻毒,奢望挣得一丝峰回路转。原本抱着死马当做活马医破釜沉舟的心态, 没成想一朝破壁,业火竟然一口气冲上了三重天的境界,实在是因祸得福。接下来的两天, 陆道长整个人都处于一种心醉神迷、人生圆满的餍足状态,嘴角噙一抹禅意的微笑,扶着新配的老花镜,拄着观赏意义大于实用意义的木拐, 成日在东皇观添香闲逛,招猫逗狗, 兴之所至就临时开坛,免费解签卜卦,为沉湎于万丈红尘汲汲不可终日的普罗大众拨云散雾,即所谓的日行一善。只是焱清道长行的不能叫善, 而是劫难,生动演绎出什么叫上赶着要把血淋淋的现实扒开来给你看。这个老婆跟好友私通,绿帽子戴了起码五年;上个得了癌症,已经是末期, 劝他赶紧立遗嘱免得身后引发财产纠纷;上上个女儿在学校早恋,小小年纪不学好,脚踏两条船……短短两日,损失香客无数,把林观主气得七窍生烟,差点归天。 第97章 鼻尖贴着鼻尖,沉着嗓音:“怎么不说话?怕我因你出柜,遭家人诘难,借此机会装可怜,把责任都推到你身上,然后半恳求半胁迫地要你松口答应我?”陆惊风被他攥着领口,不得不扬起下巴仰视,反问:“你会吗?”第69章 第 69 章二人的视线交缠博弈, 一同陷入一个独特的空间,远离床头茉莉花香的侵蚀,避开窗外飞鸟的骚扰。林谙感到骨头里充满了泡沫,皮肤里陆惊风的味道愈发清晰,那浓郁的劲头,仿佛它原本就长久地蛰伏于皮肤底下,只不过这会儿才遇热挥发出来, 引起了鼻子和神经的注意。这气味蛊惑了他,令他丢盔弃甲,自毁所有城墙, 拱手奉上坚守数十载不曾邀请任何人进来过的城池,这座城池的主人则徘徊在城门口,喋喋不休地咕哝:当然会,如果恳求和胁迫有用的话, 先把关系过了明路再说,其他的东西都可以再慢慢磨合。但就在林谙打算诚实地遵从真实的本我, 舌头却先行步出了犹豫不决的境地——“不会。”他重而缓慢地揩了揩那人近在咫尺的嘴唇,指腹微凉,唇面暖烫,冷热交替激起令人战栗的电流, 他听到自己道貌岸然的声音装模作样地说,“我虽然喜欢你,但还没喜欢到犯贱的地步。本少是谁?什么人追不到手?那些摆不上台面的雕虫小技,一点都不堂堂正正, 本少根本不屑。等着瞧吧,总有一天,你会心甘情愿跟我在一起。”我可去你的吧。话一出口,他就懊恼得日月无光,颓丧地松开了陆惊风的领口。陆惊风认真地听他夸下海口,整理整理皱巴巴的衣襟,一言难尽地翻了个白眼。这人脑子该不会被体内的煞气冻傻了吧?给他悄悄开了后门,不费功夫稍微一抬脚就能进来,偏不进,非要自己扛起斧头劈开正门,凭本事大摇大摆地硬闯。吃饱了撑的。“行,这可是你说的。”他翘起腿,往后靠向椅背,双手交叠置于膝盖上,忽略唇上残留着的触感,郑重其事地点头,“既然你没那么喜欢我,也不屑在我面前服软装可怜,那我也就没什么心理负担了……就希望林观主能通情达理,多吃苦瓜少上火,早早接受现实,让你也好过些。”林谙:“……”哼,这匹养不熟的老白眼儿狼!那一瞬间,林大少的心碎成八瓣儿,觉得自己堪比过家门而不入的傻大禹,疑似与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失之交臂。“还有,有件事我要解释一下。”陆惊风的目光带着歉意,有意无意地划过林谙的胸口,支吾了半天才别扭地张口,“那什么……我之前不是故意要踹你的。”林谙脱了鞋,盘腿坐在床上,努努嘴示意他继续。“当时我自我感觉非常不妙。”陆惊风往下解释,“你拔出两根镇棺钉的瞬间,经脉内的业火就陡然暴涨,力量之大,势头之猛,远远超脱我的掌控极限。情急之下,我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最坏的结果,业火可能就要破鼎而出,届时无疑是一场毁灭性灾难,在场所有人都逃不掉!偏偏那时候,你还涉险待在我身边,之所以蹬开你,是怕……”说到这儿,他的目光如海底一尾游鱼,灵活地在珊瑚礁中游曳,躲闪自如,并且含糊地放低了音量:“怕伤了你。”林大少眼睛一亮,碎了的心立时被强力胶黏补上,不计前嫌,又开始鲜活有力地蹦跶起来:“真的?我还以为你反射弧略长,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我在众目睽睽之下亲了你,所以恼羞成怒伺机报复……”陆惊风苦笑:“没有的事,生死攸关的紧要关头,能不能活下来都不一定,谁还有空计较你是亲了我一口,还是揍了我一拳?”“这样啊。”林谙狡黠一笑,意犹未尽地咂咂嘴,“早知道我就多亲几口了。”陆惊风保持礼貌的微笑,抡起拳头:“当时是事急从权,计较起来没意思,但现如今尘埃落定,也是时候秋后算账了……”“哎呀,我胸口疼!”“怎、怎么了?”眼看对方马上就要黑化,林谙当机立断,捂着心口就一头栽进了陆惊风怀里,趁机一顿乱拱,嘴里还不忘嚷嚷,“疼疼疼,你下脚不知轻重,我被踹飞出去那么远,到现在胸口还有一个无比清晰的大脚印!这两天红转青,青转紫,肿得老高,喘气儿都疼,我都怀疑里面的肋骨可能被你踹断了!”那毛茸茸的脑袋不由分说就砸过来,陆惊风下意识张开双臂抱了个满怀,连人带椅子被推离床边好一段距离,差点没摔个人仰马翻。他连忙用脚跟死死抵住地面,好歹稳住身形,立马对林谙的说法存疑:“虽然我着急忙慌的确实使了点劲儿,但也没那么夸张吧?”怀里的人气哼哼地呵呵两声,腿在床上一蹬,麻溜儿地转身,把后脑勺搁在陆惊风大腿上,仰面一把撩起上衣,下摆叼在嘴里,吊着眼睛咬牙控诉:“不信你看!”陆惊风夹着尾巴低头,一眼对上那副蜜色的光滑的胸膛和腰腹,无论是肌肉饱满的线条还是骨骼阳刚的形状,都性感撩人,令同为男人的他自惭形秽。心里猛地一突,别的不敢多看,他直直瞄向左边心脏的位置,那里被黑心老爸捅的刀口还没愈合,覆在上面的纱布应该是更换过了,白洁如新,刀口往下就是传说中的那只脚印。看着确实不大乐观,淤了血,乌紫一片,有点骇人。陆惊风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戳了戳泛红的边缘,引来一阵不知是真是假的倒吸凉气,说不愧疚那都是嘴硬,他悻悻地缩回手,眼皮都不敢抬:“对不起啊,没想到我居然练成了夺命穿心腿。”边说边搓手,干笑两声,预感对方不会轻易放过他。果然——“哟,一句对不起就完事了?”林大少说这句话的时候,剑眉上挑,下巴上抬,桃花眼危险地眯起,语气神态都十分到位,很有点浑然天成的恶霸气质,陆惊风怀疑这可能一度是他曾经的口头禅。“当然不,那显得多没诚意啊?”陆惊风自知理亏,屈于淫威,温和又不失谄媚地道,“你这情况我见得多,先热敷,再用活血化瘀的药油推一推,把淤积的气血推开就好了。等着。”说完,他毫不客气地把林少尊贵的头颅当成保龄球一丢,在房间里东翻西找起来,最后在衣柜里找到了他随身携带的,下井前寄存在苏媛那儿的背包。他抱着背包坐回来,打开,一头埋进去继续翻找。“找什么?”林谙侧躺在床上,不满地睨着他,用脚尖戳戳包,“别找了,过来陪我说说话,你师父马上就要回来了,他一回来我就得走。”陆惊风扬手打断他,在林少耐心告罄前一秒,终于挖掘出珍藏已久的宝藏:江南老字号极品红花油!林谙:“……”陆惊风捧着那支小小玻璃瓶追忆往昔:“我小时候啊,由于体质问题,稍微磕着碰着就容易青一块紫一块,所以身上总是飘着一股红花油的味儿,一开始觉得这东西味道挺冲,闻习惯之后,发现还挺清新怡人的,没事就爱抹抹。你闻闻?”林谙极力后仰,刮刮鼻子:“那你口味还挺重的,审美也别具一格。”嫌弃完想到什么,又无端得意起来,抱着双肘沉吟:“我喜欢的人,果然超凡脱俗,与别人都不一样。”“……”陆惊风看傻子一般看了他一眼,把红花油往他怀里一扔,转身去了洗手间。哗哗的水声停下后,他端着水盆放到椅子上,蹲在床边,拧出热毛巾,把林谙一把薅过来,掀开衣服,再把毛巾搭在胸膛上的淤血处,小心避开匕首扎过的伤口。 第99章 家长对孩子的情感生活都是有着执着的好奇心的,二人相视一眼,暂时言和,互不嫌弃地挤在一起,耳朵贴在门板上听墙角。这老房子的隔音虽然不怎么好,但里面人说话的声音也不大,断断续续的,只能掐头去尾地抠字眼。什么硬起来了,什么青天白日耍流氓,什么刺激得起反应了……嗯???!!!陆焱清早年流连花丛的时候这帮人还在吃奶的吃奶,玩泥巴的玩泥巴,这床笫间的淫言浪语再熟悉不过了,瞬间心里门儿清,大骇,抢占先机指着林天罡的脸啐道:“你教出来的宝贝儿子!大白天的,我徒弟刚醒还虚着呢,就来霸王硬上弓!”林天罡脑袋里嗡嗡直响,一时间地动山摇,大厦将倾,只觉得家门不幸出此孽子,犯下这等没脸没皮的禽兽行径,干脆打死了事。他也不废话,大脚踹开门,裹挟着一身的暴戾之气横空出世,怒目圆瞪看清窝在床边一角的两个人。林谙捂着陆惊风的眼,陆惊风攥着林谙的手腕,似是挣扎着要挪开,那不肖子已经急不可耐地脱了衣服,裸着上半身。这还有什么可解释的?林天罡雷霆大怒,上去一脚,踹得整张床都移了位,哆嗦着手指着林谙,人在气极怒极的时候,反而半句话也骂不出来,只目眦欲裂地怒视着林谙,心口寒凉,眼里是一片冰冷的失望和深深的耻辱。林谙从震惊中缓过神来,抽出手,拍了拍陆惊风的肩膀,抓起为了方便涂抹药油脱下来的睡衣,慢条斯理地起身下床,走到林天罡跟前。林天罡这才惊觉,儿子站起来已经比自己高出一个头,这么近距离地往跟前直挺挺地一戳,到头来自己还得抬头仰视他。好,好得很!打小好吃好喝地供着,苦心孤诣地教养,在式兽和继承的问题上虽然严厉,但在生活上简直把他当成心头肉掌中宝。逢青春期叛逆的那阵子,不管这孩子行事多乖张处世多荒唐性格多跋扈,都能忍则忍称得上无脑溺爱,临了,老子费心吧啦的,就教出这么个变态玩意儿?!“你们怎么……”林谙皱着眉头,他不太擅长处理这种疑似被捉奸在床的尴尬情境,但起码也知道应该先解释清楚,“我们只是在……”没等他有机会辩解,啪一声,狠而有力的脆响,林谙的头就干净利落地偏向了一边。陆惊风微微睁大了眼睛,连滚带爬,光着脚从床上跳下来,椅子上的水盆被打翻,热水洒了一地,他一个不留神就滑了一跤,直接溜出去跪在了地板上,狼狈地低着头,脸上红晕未消。林谙握着他肩膀,连拉带拽地把人提溜起来,语气不是很和善:“跪什么跪?是我喜欢你,你又没错,犯不着怕他。”这话落在林天罡耳朵怎么听都刺耳,怀疑这背德的小王八蛋是不是自己亲生的。看看这理不直气也壮的劲儿,人陆惊风作为受害者当然没错啊!但他个强人未遂者,还有脸在这儿给受害者求情?现在的年轻人都怎么回事儿?打着喜欢的名义,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吗!林谙身上其实一股子红花油的刺激味道,离得稍微近些都能闻到,闻到了就能猜出来他们刚才只是在推药油,没做出什么逾矩出轨伤天害理的事儿,但这会儿林天罡已经分不出什么心思来琢磨别的了,满脑子都是打死这个学什么不好学人强奸的罪犯!陆惊风没亲眼见识过家暴,当看到林天罡强拽着林谙的臂膀拖出房门,又一脚踹下楼梯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懵的,三魂六魄吓飞大半。等他反应过来,人已经推开师父,踉踉跄跄地跟着奔了下去。“诶,小风……”陆焱清想说你刚醒,别忙着瞎蹦跶,但看着他急吼吼掠过去的背影,又把话给咽进去了。大厅里,林谙正捂着肚子,挣扎着要从地上爬起来,陆惊风扑过去,按下他倔强的头颅,求饶:“林先生,他身上的伤还没养好。”“你让开,林某管教不当,接二连三冒犯了小陆组长,今天我就替你好好出口恶气。林汐涯,你要还是个男人,就给我跪好!”林天罡扭头,劈手夺过陆老道手里的拐杖,绕开陆惊风。林谙眼皮一跳。一声实打实的闷响,拐杖抽打在脊背的皮肉上,一道可怖的红印迅速肿胀鼓起,林谙咬着后槽牙,愣是没吭声,反而真的慢吞吞地爬起,双腿并拢,跪直了。虽然有点幼稚,但他试图用实际行动向父亲证明,他是个男人。陆惊风红了眼眶,心惊肉跳,好像那一拐杖打在了他身上。苏媛本来在午睡,听到动静披了个坎肩就奔出了房,一看眼前这毁天灭地的阵仗,知道逃不过的这顿发作还是来了,二话不说护在林谙跟前:“你有什么可气不过的?有发疯的老爸,就有发疯的儿子!”林观主此刻跳出了怕老婆的名声,威仪尽显,胸腔震动出怒火的杂音:“我疯?我再怎么疯也还有底线,你问问你的宝贝儿子都干了些什么!”苏媛扭头,以严厉的眼神询问林谙。陆惊风刚想替他答话,被一把捏住后颈肉制住,林谙吊着嘴角,狞笑:“能干什么?亲热呗。”“亲热也得人家同意!一个人自说自话地往上凑叫什么?那叫强取豪夺!”林天罡看他那副混不吝的样子就暴跳如雷,推开失魂落魄的苏媛,“看我今天不打死你!”拐杖一下下落在林谙的背上,像是落在无知无觉的石头上。“你倒是躲啊。”陆惊风急得跺脚,想夺下拐杖,可又不敢。苏媛终是不忍,一把抱住林天罡的腰,她这会儿头疼,肉疼,心也疼,浑身哪里都疼,目光沉沉,只觉得心尖上被剜去了一块血淋淋的肉。那天林天罡气急败坏地回来,说汐涯跟那个陆家徒弟,两个男的牵扯不清搞到一块了,刚开始她还不信,但汐涯一回来就被禁足竟没有半分争辩,她就开始忐忑起来,这事要是子虚乌有,儿子那熊脾气能忍气吞声地受着?然而她还是存着一星希冀,凡事在话没说开前都有转机,没亲耳听到儿子承认前她都可以选择不信,继续自欺欺人。如她所愿,这会儿林谙真的承认了。苏媛有那么一瞬间,觉得天都塌了,老天呐,男的跟男的,这算怎么回事儿?又不能结婚又不能生孩子的,图什么?这是病吧?但她昨天用手机上网查了,说这是天生的。这怎么能是天生的呢?她看完了所有与关键字相关的搜索结果,越看越迷糊,心急如焚,难不成是遗传?不对啊,我跟老林都挺正常啊,怎么生出的儿子就不正常了呢?相关论坛说,发现子女是同性恋不要责骂不要动粗,这都解决不了问题,因为性向靠打是打不回来的,要理解,要尊重,要接受,必要的时候,子女如果找到合适的另一半,还得和颜悦色地送上祝福。祝福……话说惊风那边又是什么态度?他也喜欢我家汐涯么?老林还指望着汐涯继承道观呢,他们家怎么就摊上了这种事?她抖如筛糠,转向陆惊风,眼神里满是痛楚,温和地询问:“惊风,我要听你说。他真的对你动手动脚了?”陆惊风无父无母,唯一一个师父也总没正形,基本上没触摸过家庭的边界,也没享受过亲情的温暖,但他这会儿从苏媛的眼神里感悟到那种深沉又醇厚的母爱,心神震荡。他不知道要怎么说才能让这位母亲少些痛苦,左思右想,心一横,眼睛一闭:“咳,你们都误会了,林谙……林汐涯是被我勾引了,是我先喜欢上他,我招惹的他,还不惜耍手段,用救命之恩逼迫他答应跟我好,我胡搅蛮缠,他实在拗不过。他、他其实不喜欢男人!”“陆惊风你在胡说什么!”林谙大声喝止,“你他妈疯了?”“我早都疯了。”陆惊风直视林天罡,“林先生,我说的都是真的,别打了,为我一个外人不值当。” 第101章 “我什么?”“为什么不肯配合我?我这戏台子也搭好了,戏也唱完了,你就轻飘飘鼓个掌就可以落幕了,成心讨打早说呀,我就不费恁大的劲把锅灰往自己脸上擦往回捞你了。”陆惊风埋着头,从兜里掏出手机,开了机,在屏幕上戳戳点点,边数落边编辑短信。“那不行,不成心讨打,怎么能听到你对我的真情告白呢?”林谙的目光扫下去,直直落进了陆惊风松垮的领口,眉梢一弯,“话可说清楚了,是你先喜欢的我,也是你先招的我。一锤定音,不可更改了。”“?”陆惊风就知道这关躲不过,老脸一红,结结巴巴,“定什么音?我我我,我那是……”“我知道,事急从权。”林谙打断他,摆出落落大方的姿态,宠溺地揉揉他的脑袋,“你害羞嘛,说不出口,我懂。咱俩心知肚明就好。”“……”“而且今天这顿发作,迟早是要来的,有没有误会不重要,重要的是让老爷子借题发挥好把一肚子气撒出来,知道我跟你的事之后,这两天我看他憋得难受,吃不下睡不着的,把身体熬坏了,那我可就真成不肖子了。”林谙把汗湿的刘海撩上去,露出平静的眉眼,跟之前与林天罡抬杠时的样子截然不同,“其实就算没有你,没有性向问题,我跟他之间也逃不过这一顿爆发的。太多理念不同,他为我规划好的路我不想走,我坚持的东西他也不理解,和平的表象总不能维持一辈子。”陆惊风似懂非懂,毕竟他没有一座道观好继承,贫穷果然限制了想象。“这些好无聊的,我们还是来谈谈你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这件事吧!”林谙话锋一转,跃跃欲试的表情跟条见着骨头的大狼狗似的。怎么又回到这个话题了!一笔糊涂账,陆惊风乱得很,他自己也理不清,索性一挥手,揭过这茬,着眼于当务之急:“先说说你现在怎么办吧,被家里赶出来了有地方住吗?手头有钱吗?我看见你妈给你使眼色了,等林观主气儿一消,你应该就能搬回去了,这段时间我给你临时找一酒店,房费我垫……”他红着脸,一通叽里呱啦,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啥,反正只要能把话题扯开,说什么都无所谓。“酒店就离办公室近点,交通费也省了,我估计以你的性格手头也没啥存款,一朝被扫地出门就只能靠朋友扶贫了,唔……你干什么?”在他叨叨叨的攻势下,林谙半蹲了下来。“?”只见他脱了自己脚上的黑白格纹的拖鞋,轻轻放到陆惊风面前,扬起脸:“傻瓜,怎么鞋子也不穿?”“没,没来得及。”陆惊风当时火急火燎地从二楼跑下来的时候就赤着脚,之后也一直没找到机会穿上鞋,打仗似的闹了一出,又被林谙拖着走出二里地,这会儿满脚泥灰。他自己都快忘了没穿鞋的这茬事了,有点尴尬:“我没事儿,皮糙肉厚的,你自己穿着。”林谙没答话,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的脏脚丫看,陆惊风有点不自在,摸摸发烫的耳朵尖,左脚蹭右脚,蹭完,右脚又蹭左脚,灰尘和着脚汗涂均匀了,更脏了。他更窘迫了,往后退了半步。“躲什么?”林谙一把捉住他的脚腕,也不嫌弃,半跪着,把脏兮兮的脚微微抬起来,视若珍宝般放在掌心,检查完发现除了脏没有伤口,再细心地拂拭起脚底,等囫囵揩干净了,强迫着塞进拖鞋里,另一只脚也依样画葫芦,照做不误。从头到尾,连眉头也没皱一下。陆惊风此刻的心情格外平静,热风拂面,知了长鸣,他垂着头看这个男人认真专注的眉眼,那种呵护和细致,一腔不容忽视的情意,从骨子里散发出来,落实到行动上,像一涓润物无声的细流,温暖纯净,慢慢濡湿了一颗干瘪的心。是的,男人。那一刻,陆惊风转变了观念。其实在很长一段时间内,知道林谙就是林汐涯之后,他都只把这人当成孩子,毕竟第一印象太深刻,当年的林谙就是一个瘦瘦小小的半大孩子,缩在怀里也没什么重量,昏迷的时候还哭鼻子。现在一想,他已经记不清那孩子具体长什么样子了,满脑子都是后来的林谙,俊俏中带着侵略性,性格不好,嘴巴很贱,但人不坏。两个人在一起之后,生活会变成什么样子呢?会像茅楹跟午暝那样吗?陆惊风忽然就对这个问题产生了零星兴趣。这对他来说是很稀奇的,他从小到大,时常就一个人呆着,师父不在的时候多,在的时候屈指可数,基本就像个偶尔造访的客人,他几乎想象不出家里总有别人的场景。会很热闹?还是会有点聒噪?陆惊风的脚沾了灰尘,灰蒙蒙的,但依稀能辨认出底下藏着的羊脂玉般的肌肤,脚上的皮肤比身体其他部位更白,可能是常年不见阳光的缘故。脚弓隆起挺翘的弧度,脚掌修长也窄,趾甲修剪得圆滚滚的,底部是粉红色的。很难想象一个男人的脚长得这么秀气匀称。林谙摩挲着那脚趾的指甲盖,如饥似渴地欣赏着,转而又抚上脚腕,没等指腹落到实处,猛地一顿,触电般撒开了手,四肢僵硬地站起身。陆惊风没注意到他的反常,穿着大一号的拖鞋踢踏了两下,脚感不错:“拖鞋挺软,啥牌子的,改天我也去买一双。”“哦,你买不起。”林谙面无表情,一句话打消了他的念头。陆惊风:“……”有钱了不起啊!有钱还不是被老爸打出门?林谙这会儿心虚,不太敢正视他,刚才他捧着陆惊风的脚,脑海里不知怎么的,就划过一些不可描述的画面,把这双脚这样那样,把脚的主人翻来覆去,尺度之大,画面之淫乱,自己都吓了一跳。他好像变得色情了。林谙不动声色地把脸转向一边,自我剖析起来,才后知后觉这种想法貌似涌出过很多次了,一沾上陆惊风,他的脑子里就自动填充进各种令人血脉喷张的黄色废料。那边陆惊风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咦了一声,捞起裤腿左右检查一番,完好无损,又看看手腕,安然无恙,还想掀起衣裳,想去摸摸肩胛骨。“别看了,镇棺钉的伤口全都愈合了。”林谙知道他在奇怪什么,连忙按住他掀衣服的手,别开眼睛,他这会儿不能再受一丁点刺激了,主动解释道,“你昏迷的头一天,那些伤口就自动不见了,焱清道长说,可能是体内的业火自动修复了。”“这么神奇?”陆惊风半信半疑,“可也不能连疤都不留一个吧?”林谙也纳罕:“没亲眼看到之前,我也不信。但焱清道长说,你们焚灵派已经往上数八代人都没练到过三重天境界了,业火修炼至三重天,承载其巨大能量的炉鼎本身会产生什么样的变化很难说,任何奇迹都有可能发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陆惊风有点木然,直着眼睛指指自己:“三重天?我?”林谙点头。陆惊风沉吟一声:“哦。”林谙凑近了看他,疑道:“你怎么这个反应?”陆惊风反问:“那我应该什么反应?”林谙想了想:“看你师父那个高兴到要升天的样子,你难道不应该笑逐颜开惊喜若狂涕泗横流?”“成语学得挺好嘛。”陆惊风拍拍他的肩膀,老成持重的样子,“要不说你还是年轻,哥再教你两个,喜怒不形于色,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 第103章 陆惊风微微一笑,没搭腔,手下放轻了一些。细心地处理完伤口,擦干净血渍,林谙吃了消炎药和止痛药,继续趴着晾伤口,晾着晾着就睡着了。陆惊风出门去超市买了菜,回来熬了一锅粥,做了几道小菜。粥里什么都有,切碎的藕丁,过油煸过的鸡丁,嫩绿的豌豆,打了蛋花,撒上香葱和姜末,热气蒸腾,浓稠鲜咸。陆惊风一个人过了很久的日子,早先还没有外卖这种方便快捷造福单身汉的杰出发明,也不能顿顿下馆子,就只能自己琢磨着瞎做,什么黑暗料理都尝试过,后来图省时省事,他开始热衷于各种大乱炖。陆组长深信着这样一句话,世上必定有他打不过的恶灵,但是没有他不敢搭配着一道炖的食物。瞎瘠薄炖了十来年,再怎么欠缺厨艺上的天赋,也能在一次次失败的教训中总结出几道能下咽的菜谱,今天这顿就是仅存的几枚硕果。一大海碗的粥,搭配炝拌的海带、木耳、黄花菜,还有蒜苗豆瓣爆炒的回锅肉,林谙吃得心满意足,腹内荡漾,不声不响一扫而光,吃完还收拾了碗筷,主动承担起饭后洗碗的职责。林大少打小集万千宠爱于一身,骄纵任性地长大,别说洗碗,蒜头也没剥过一瓣儿,洗个碗噼里啪啦的一阵脆响,陆惊风生怕自家的碗碟一着不慎粉身碎骨,不敢让尊贵的少爷在厨房窝着了,捞起袖子冲进去撵人:“还是我来吧,伤残人士去乖乖躺着就好。”林谙跟盘子较上劲,洗得特别认真,不让,颀长的身躯往逼仄的小厨房里一杵,把人严严实实地挡回去。“你这厨房太小了,一个人都嫌挤。”他估计属于那种干点家务就爱抱怨的类型,看什么都不满,“现在不都流行开放式厨房吗?那种的看上去就敞亮些。”“开放式的容易满屋子油烟味。”陆惊风倚着门,双手插在宽松居家服的裤兜里,“我不喜欢。”“那你不喜欢的东西还挺多。”林谙道。“有吗?”陆惊风歪着头想了想,觉得自己一向挺随和的,没什么特别的喜恶,“没有吧。”“有,真有,要我举例吗?”林谙掰着手指数,“不喜欢别人的名字叫林谙,不喜欢见死不救,不喜欢长相特别丑的恶灵,不喜欢别人舍命相救,不喜欢搞暧昧,不喜欢接深夜视频,不喜欢用别人的杯子……”数到后来,两只手都不够用。林谙这会儿穿着陆惊风的家常t恤、运动裤,他个子更高,相应的衣服就都小一号。t恤穿在陆惊风身上是oversize款,穿在他身上就刚刚好,还能凸显出流畅有致的线条,宽肩窄腰,挺拔如标枪。腿太长,裤脚吊着,索性挽起来当七分裤,露出一截小腿和骨骼突出的脚踝,脚上拖着他从家里唯一带出来的名牌单品——黑白格子拖鞋,修长的手指上全是洗洁精丰富的泡沫。这样的他落在陆惊风的眼里,是懒散的,安逸的,又蛰伏着危险的性感。“还要继续吗?其实也不很多,我大概能说到明天早上太阳升起。”林谙眨眨眼睛,打趣道。陆惊风眯着眼睛静静地听他说话,看他冲自己笨拙地抛媚眼,这一秒,心跳如鼓,轰隆隆的,一声又一声,如雨夜劈开夜幕的雷电,陆惊风清楚地明白他应该是完了。他动心了。沦陷了。他十分迫切地想体验两个人的生活了。陆组长慎重保守,但绝不拖泥带水,一旦确定了心意,就很果断干脆。“你说得好像我很难伺候。”他从容走过去,抓起林谙两只满是泡沫的爪子,把盘子夺过来,斜睨着,“那你再说说看,我喜欢什么?”林谙冥思苦想状沉吟良久,最后得出结论:“除了给人灌心灵鸡汤和不要命地飙车,好像也没第三件特别喜欢的了。”两人一离得近,林谙就开始心不在焉,蠢蠢欲动,他试探着伸出手,看陆惊风没躲,就壮着胆子刮了刮他的鼻子,把指尖的泡沫蹭了上去,蹭完心情极好,抑扬顿挫地叹气:“啧,拿什么挽救我们陆组长乏善可陈的生活。”陆惊风鼻尖上顶着泡沫,有点可爱,居然没恼,冲洗着碗碟,淡淡地道:“不止,第三件特别喜欢的最近出现了。”“嗯?是什么?”林谙接过他洗干净的碟子,用干燥的吸水布擦拭,直擦得光可鉴人,能倒映出自己那张俊脸才罢手。陆惊风转身,两只手湿淋淋的,捧着满满的泡沫,拍上那张惊讶挑眉的脸。细碎轻盈的泡泡雨中,他眉目含笑,凑至耳边轻声呵气:“喜欢你呀。”第73章 第 73 章瞳孔骤然紧缩, 短暂的空白后,脑海中霎时间有万千礼花齐齐绽放。耳畔的轻声慢语夹杂着温柔的笑意与热气,音量极小,却一字字直钻心底,熨平了身体里每一道扭曲拧巴着的褶皱,动脉里的血液激越鼓动起来。林谙一手捏紧了盘子,喉结滑动, 扭头攫住那道来不及隐藏羞赧的视线,不可思议般确认道:“陆惊风你刚刚说什么了?”陆惊风打游击战一般,给了对方雷霆一击又优雅地撤身, 狡黠地眨眼睛,问:“你到底放了多少洗洁精?”林谙紧盯着他,眼底浮现渐渐被唤醒的兴奋,话音不稳:“有……小半瓶那么多吧, 怎么?放少了洗不干净?”陆惊风伸手拨了拨一水池厚重的泡沫,陷入诡异的缄默。半晌, 垮下脸抱怨:“你这么败家可怎么办?我感觉我养不起你啊。”“谁要你养我了……?”林谙下意识接话,半途反应过来,一重惊喜未平,又起一重, 炸得他无法保持冷静,手一松,掰过陆惊风的肩膀,语无伦次:“你说你要养我?我没幻听吧?你答应了?确定要跟我在一起了吗?刚刚你说的是喜欢我吧, 我听得很清楚,你说‘喜欢你呀’,是不是?”陆惊风眼疾手快,一把接住那只呈自由落体向地面坠去的盘子,将它从粉身碎骨的厄运里解救出来,拉开抽屉,从容不迫地归进沥干架。做完这些,才擦擦手,在某人有如烧红的铁网般紧密包围的视线里,贴近,抬手攥住t恤的领口,将人拉低,引颈印上那雪中傲梅般白里泛出点绯红的唇瓣,用实际行动回应那一连串喋喋不休的追问。朦胧昏黄的吸顶灯下,狭窄的空间里,轻而生涩的辗转间,全是洗涤剂散发出的柠檬味香气。这香气浓得煞人,蒙了嗅觉,逼退了理智,令林谙产生了片刻的恍惚。等清醒的意识卷土重来,唇上传来温热柔软的触感,他已经自发拥住了人,依附本能撬开对方毫不设防的牙关,并第一时间施展开困顿蛰伏已久的野性,攻城略地、大杀四方,紧紧绞住慌乱逃窜的舌尖,重重吮吸玩火自焚的薄唇,以极致的热情惩罚对方胆敢先行挑逗的轻浮行为。林谙很少能感到炎热,但他此刻的体温跟随一路攀升的心率一起水涨船高,他觉得自己热得都快融化成一滩液体了。不知哪里滴答落水,许是没拧紧的水龙头,一滴,两滴,三滴,仿佛敲击在林谙的心鼓,柔韧的鼓面越绷越紧,水滴落得越来越急,越来越重。他展开被汗水洇湿的掌心,微凉的指尖勾起陆惊风衣服的下摆,抚上那把常在午夜梦回的欲望沟壑中摇曳摆动的劲瘦腰肢。这时陆惊风低哑地嘶了一声。咚一声滔天巨响,不堪重负的鼓面怦然崩裂。 第105章 正值暑假尾声,学生还没开学,周围空荡荡的,萧条死寂。不远处站着几栋肃穆的教学楼,彼此分得很开,皆门户紧闭,不见光影。偌大一个小学,失了鲜活的人气,竟像一座死气沉沉的坟茔。阴风阵阵,寒气直往骨缝里钻,茅楹搓了搓鸡皮疙瘩暴起的细胳膊,羡慕地望向陆惊风:“风哥,你怎么这么有先见之明?大热天的裹件厚夹克,本来还想调侃你身娇体虚,没想到在这儿预备着呢。”陆惊风把夹克的拉链扣叼在嘴里,闻言牙关一紧,坚硬的金属拉链差点把门牙磕了,含含糊糊地应了奉承。走着走着,张祺忽然道:“春川街小学后面有一部分面积,战争时期那里曾经执行过大规模的枪决和屠杀,层层叠叠的尸体就地掩埋,一度成了老百姓随意弃尸的乱葬岗。”闻言,其余两人同时脚下一顿。茅楹的嘴角疑似不自然地抽搐:“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不早说?”“我以为你们都知道啊。”张祺不以为意地挠挠头,“我上学那会儿,几乎每所学校都有恐怖传说,都说是建在墓地上的。其他学校的传说是不是真的我不知道,但春川街小学确实是的。前些年土地局那边出了贪污腐败,我们支队协助反贪组一同办案,无意中瞄过一眼以前的土地规划卷宗,当时还开玩笑,以后生了孩子,念小学择校肯定得避开春川街,晦气。”阴风吹得更猛烈了。陆惊风默然:“那我明白他为什么要选这里了。”“谁?”茅楹哈了一声,一副终于揪住小辫子的得逞表情,“果然,陆惊风啊陆惊风,你就是瞒了我一些事!快说,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天谴阵的摆阵者是谁?!”世人诚不欺我,女人都是极其敏锐聪颖的生物。陆惊风暗自懊恼,张了张嘴,刚想胡诌点什么转移她的注意力。突然,操场的方向平地炸起一声惨叫,拖长了调子,在寂静的校园里听着尤为凄厉,令人毛骨悚然,唇齿发冷。茅楹耳朵一动,瞬间辨别出音色,脱口而出:“是……是玄字一号的田甜,那个给我通风报信的小女生!”第74章 第 74 章“啊啊啊——”“啷个要这么样鬼叫撒!老子耳膜都要被你震裂了!”费天诚双手堵着耳朵, 直接嚷嚷出老家话,无奈音量再大也盖不过那分贝直逼帕瓦罗蒂的惨叫声,跺脚骂了句脏话,朝身边人使了个眼色。入职一年没怎么出过外勤的菜鸟新人揪着头发崩溃尖叫,嘴里立马被塞进一只皱巴巴的棉布口罩:“唔唔唔……”田甜跌坐在地上,脸色蜡白,眼眶通红, 泫然欲泣,蹬着两条伶仃细腿不断往后退,显然惊吓过度。她的面前, 自己亲手掘开的泥坑里,那东西重见天日,实在瘆得人头皮发麻。但缉灵局里的臭男人们没几个懂得怜香惜玉的,别说温柔安慰了, 不奚落几句都算仁至义尽了,一个个全沉着张脸挤在泥坑周围, 窃窃私语。坑里的东西是个透明的玻璃罐子,铝制的盖子拧紧了,下面似乎压了张黄符纸,只露出些边角, 看不到正中画的什么咒。罐子里充盈着浑浊的黄色液体,液体间浸泡着某个球状物,尾端还拖着一条粗粗的线,黏附着一些零碎的组织物飘来荡去, 上下浮沉。“那是个眼珠。”有人道。费天诚蹲在坑边,托着下巴细看:“废话,这里没人是瞎子。”那人又道:“谁的眼珠?”“谁知道呢?要不直接问问?指不定这东西自个儿会回答呢。”那声音继续道:“有没有可能是张梓羽的?”“巧了,我也是这么想的。”费天诚这才抬起眼帘,朝不厌其烦与其对话的人投去一个君子所见略同的赞赏眼神。陆惊风与他肩并肩蹲着,客气点头:“费老……费组长。”你刚刚是想叫费老狗的吧?口蜜腹剑的坏犊子!费天诚看人如约到场了,也只是敷衍地嗯了一声。他其实比陆惊风大不了几岁,四十岁不到,但已经发际线堪忧,腰围见涨,面上的肌肉也不再紧致。由于常年喜欢从下往上看人,好营造出一种迫人的威严气势,所以额上的抬头纹格外深刻,陆惊风怀疑那几条纹路能直接夹死不知死活撞上来的苍蝇。费天诚是从最底层一步步爬上来的,所以一直不大看得上陆惊风,一直觉得对方仗着天赋高、师门名头大,就心比天高目中无人,随随便便说空降就空降,给个头衔就挂上,鸠占鹊巢占得心安理得。诚然,为了升职落空还被新人截胡这件事儿,他一直耿耿于怀。不为别的,就冲着彼此在局里共事这么多年了,回回开会挨着坐,那件事也不是什么秘密,早在暗地里被添油加醋传得沸沸扬扬,不存在谁还不知情的状况,正常人得了便宜上了位以后,起码得过来打个招呼以示和气,陆惊风可好,一句不好意思的场面话都吝啬,全然把挤走的前辈当成空气。费天诚主要气得是这个,这是态度问题。加上锱铢必较的性格,这一气就气了恁长时间,到现在,局里谁都知道天字一号和玄字一号的两位组长十分不对付。“这里应该不止就这一只眼珠。”陆惊风对他冷淡的态度习以为常,丝毫不避讳地伸手,从坑底拿起那只玻璃罐。费天诚皱起眉,不悦地瞪了他一眼,显然对这种明知道不正常还直接上手触摸的不怕死行为无法苟同,静默地等了五秒,什么都没发生,他才安下心,扬手命令:“都给我继续挖!”玄字一号的其余组员闻声而动,都去当勤勤恳恳挖洞的土拨鼠了。就在他发号施令的间隙,隔壁不怕死的陆组长已经拧开了罐子,揭了符,并把里面的东西一股脑倾倒在土坑里,令人作呕的刺激气味瞬间弥漫开。“呕……风哥你做什么事之前能不能先吱个声儿?”茅楹捂住鼻子,瞬移出五米,跟胆儿小的田甜抱在一起相依为命。张祺铁骨铮铮,各种尸体都见过的老牌刑警没有表现出任何不适,甚至还往前凑近一步。“这味道不对。”他敏感地指出,“不是福尔马林的味道,也不是器官腐烂的味道,什么东西能这么臭……”“化尸的阴毒符水。”陆惊风给他指了条明路,“要是没猜错的话,为了得到了这颗完整的眼珠,他把张梓羽的整个头颅都小心翼翼地化干净了。”“直接挖出来难道不是更方便快捷?”张祺习惯性地把自己摆在犯罪嫌疑人的位置,设身处地地思考。陆惊风撇嘴:“因为他不想有血弄脏了自己的手。”“?”张祺顿了一下,面露古怪:“你倒是了解这个凶手,还知道他怎么想。”陆惊风耸肩:“猜测而已。”你那笃定的语气根本就不像只是猜测啊喂!张祺在内心疯狂质疑。 第107章 这其中,就包括茅楹跟张祺。陆惊风原地休整了两分钟,刚把气儿给喘匀,抬脚便要出去。第75章 第 75 章腥臭的热风从玻璃门上被砸出的大豁口灌进来, 折磨着所有人的嗅觉神经,费天诚被熏得脑袋疼,恨不得把鼻子给割了,正暴躁地举着手机找信号,眼角余光瞄见陆惊风埋着头,不声不响地往门口移动。“你干啥去?”他出声喝止,“单枪匹马的往外闯, 组织上没告诉过你个人英雄主义要不得?”陆惊风头也不回地摆摆手:“食堂不能久待,外面那些觅阳兽很快就会找到法子攻进来,你们见机行事, 如果想逃命,就往校门口撤退,如果想继续搜寻目标人物,就朝东边去。不用管我, 我先去把我的组员找回来。”“胡闹!这会儿手机就是块砖头,一格信号也没得, 你知道人往哪里逃了吗就要冒险去救?”费天诚冷着脸奚落,“死在外边了可别说是我拖你下的水。”“死都死了,还怎么说呢?”陆惊风回呛,“无冤无仇的, 我估计也化不成恶灵,你放心好了。”“我放心得很,你要是成了恶灵,我第一个冲上去除暴安良。”费天诚哼哼两声, 想了想,还是别扭地招手,“你先回来撒,救人这事儿得从长计议,别脑子一热就学董存瑞英勇献身。”“我脑子不热。”陆惊风转身,目光从在场的各位缉灵师脸上一一扫过,最后直视费天诚的眼睛,微微一笑,“再说,我跟你从长计议,能商量出什么来?你们中有人自愿站出来跟我去救人吗?没有的话,费组长就节省点口水,少废话。”他笑了?他刚刚确实是笑了对吧?这笑是什么意思?嘲讽?看不起人?果然还是激将法吧!我才不上当呢!“神经病。”费天诚啐了一句,当即拍案,“行吧!既然你都这样痛哭流涕地抱着我的大腿求我跟你一起去了,看在共事一场的份儿上,我就勉为其难地答应吧。”“?”陆惊风莫名,“我什么时候……”“小光你带领大家守住食堂,等一个小时,一个小时我们要是回不来,你就想办法杀出学校,保命要紧,放弃任务。”简单跟玄字一号的二把手交接一下,费天诚潇洒地摸了一把他油腻的头发,闻了闻受,忍不住又爆粗口,“妈的,真的好臭!看什么看?是不是感激涕零?”陆惊风意味深长地觑着他,眼神里多了点不一样的东西。费老狗好像也没那么坏。费天诚为什么有个费老狗的外号呢?其实这个狗早先原本是苟,无他,因为他特别能苟。传说当年他之所以没能当上天字一号的组长,也是因为一次任务失败,目标逃逸但伤亡并不惨重,只不幸折损了一名组员,但幸存下来的人无一例外都重伤住院,就他一根独苗完好无损,头发丝儿都没断一根。业内恶意揣测,说那肯定是因为费天诚都把属下推去前线当炮灰,自己则苟在大后方审时度势,成了就冲过去趁乱输出一把,输了就脚底抹油溜之大吉。现在看来,谣言真是害人不浅,费老狗显然不苟。二人一前一后,守在门边的柱子后,打算看准时机冲出去。“等等,有情况。”陆惊风察觉不对,朝后打了个手势,让所有人静下来注意观察。角落里那几个在激烈争论着是去是留的缉灵师看见手势,迅速安静下来,食堂里一时间只听得见此起彼伏的喘息声,个个瞪着惊魂甫定的眼睛往外看。门口有两只觅阳兽一直徘徊不去,这会儿忽然诡异地停了下来,略微仰起三角脑袋,面朝东方,虽然那怪物的脸上无眼无鼻做不出表情,但所有人都看出他们似乎在专注地聆听着什么,心里不约而同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什么声音?”有人听力敏锐,早一步捕捉到异样的声音,脱口而出。其余人的脑中皆是咯噔一声,胆小如田甜已经被这紧张恐怖的氛围吓得低声抽泣起来。“哭个锤子哟又哭,这么胆小可还得行?趁早辞职算了……”费天诚简直难以置信,这小孩的泪腺怎么如此发达。刚想接着责备两句,夜空中隐约响起悠扬的小调,由远及近,嘶哑的人声哼唱吟哦出怪异的调子,像是喉咙里含着一口痰,咕咕哝哝,嗬嗬嗤嗤,听上去古老悲怆,令人寒意遍身,十分不适。“不好。”陆惊风低呼一声。外面的觅阳兽像是同时收到了什么指令,齐齐转身,朝食堂发动起猛烈的攻击,有几个仿佛突然间有了智商,趴下笨重的身躯,先用强有力的下肢踹破了各处门窗,再把锯齿般的上肢伸进来,胡乱地横扫一气,想把里面躲着的矮人都给逼出来。七八个缉灵师被赶得上蹿下跳,乱成一锅粥,其中有三个胆子大的,携手合作,由两人拖住那湿滑的上肢,令一人扬起手中类似桃木剑的武器闭眼就砍。那东西的上肢虽然锋利,但被凝聚了法力的武器多砍几下也会断,断了就化成一滩乌黑冒泡的粘液,尸臭味在食堂内火速发酵。三人合作起来取得的阶段性胜利给其他人打了一针强心剂,缉灵师们纷纷组合起来,跟觅阳兽火拼到底。然而敌人的数量实在太多,那长剑般的上肢捅进来又抽回去,密集得跟红外线陷阱一般,速度又快,好几个反应不大灵敏的,身上都被擦出长长的血印,新鲜血液的味道很快就盖过尸臭。“不行,我们困在这里,这样下去,迟早体力耗尽被一窝端。”陆惊风冲疯狂砍杀的费天诚大喊,“我有一个不成熟的小建议!”“说!”费天诚满脸都是黑色粘液,整个人处在抓狂暴走的状态,吱哇乱叫,“我操了,这东西跟臭虫有的一拼!好恶心啊好恶心!”“调虎离山!一网打尽!”陆惊风简洁明了地说了两个成语,“觅阳兽的本能是捕食阳气,八字纯阳的人最适合当诱饵!”“八字?老子八字轻得很,才三两!”费天诚平地一声吼,“这里谁的八字阳气最旺?举起手我看看!”陆惊风举起手,莞尔:“恐怕没人比我的八字更具阳气了。”费天诚:“……”那你啰嗦个几把,直接上啊!那一刻,这两位常年来互相看不顺眼的组长之间,忽而迸发出一蹴而就的默契,一个使出百米冲刺的速度拔腿就往门口跑,一个冲过去为其披荆斩棘保驾护航,粘液飞舞中,陆惊风脱了夹克,穿着黑色背心,护住头脸就往玻璃残渣里滚,刀片一般的碎渣瞬间划开薄而脆弱的表皮,密密匝匝地嵌进肉里,把人扎成一只竖毛的刺猬。滚了一圈,为了保险起见,感受不到疼痛般又滚了一圈,继而毫不耽搁地爬起来,冲出食堂。没想到这人对自己这么狠,费天诚看得瞠目结舌,愣了会儿神,连忙跟着跑出去。纯阳之血对觅阳兽来说,简直就是春药般荡漾的存在,等血腥味彻底随着空气流通扩散开,它们的注意力迅速被吸引,很快就放弃了食堂,顺着血迹发疯般寻来。陆惊风在前方边跑边拔身上的玻璃,鲜血淌了一路,费天诚望而生畏,佩服道:“别人放个血都是扎个手指头或者在掌心划拉个口子啥的,陆组长厉害,全身都扎出血窟窿,该夸你实诚好呢,还是该说你二百五呢?”陆惊风只顾着尽量跟觅阳兽拉开距离,没空跟他打嘴仗。“你一网打尽的计划是什么?”费天诚问。“听说费组长有一大绝技。”陆惊风跑上操场,围着塑胶跑道跑,后面跟着乌泱泱的觅阳兽大军,好几次觅阳兽的锯齿前肢近在咫尺,破空一划,被他险伶伶地侧头避过。“费某人会的绝技很多。”费天诚飞起一刀,砍下与他纠缠上的觅阳兽的头颅,酸道,“我又不是什么名门名派出身,学的东西杂了去了,我哪知道你说的是哪个?”“其中有一项,俗称平地起高楼!”陆惊风脚下一个趔趄,差点就成了兽口亡魂。“那是气盾!”费天诚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声音不觉拔高几度,“但以我的能力,气盾只能维持一分钟!恐怕不得行!”“一分钟也够了!能把这些活蹦乱跳的东西圈住就成!”陆惊风许久没这么撒丫子跑过,拉练完第三圈气喘如牛,催促道,“要动手就快点,我撑不住了!” 第109章 袅袅白烟中,他眯着眼, 眼眶和鼻头都泛红,忍不住,给自己也点上一根,又递给陆惊风一根。陆惊风犹豫了一下, 接了,没点上, 就这么叼在嘴里过干瘾。活人死人一道吞云吐雾,三个躺着两个站着,场面意外地和谐,没有撕心裂肺的哭喊, 只有浓重到化不开的落寞和无力的宿命感。“人死如灯灭,他们的灯只是比我早灭了一会儿。这波不亏,起码还救回了几个。”费天诚抬起下巴,示意他看前方。夜色里, 四个方才不知道躲在哪里的年轻缉灵师得知危险解除,互相搀扶着蹒跚走近,远远看上去垂头丧气,被出师不利的厄运给打蔫了。陆惊风知道费天诚说的不亏,是指他冒险把赌注下在了自己身上。“其实之前在食堂里,就算我不提救人的事,你自己也会出来的吧?毕竟外面有你一半的组员,你得捞他们。”陆惊风嚼着烟蒂,舌尖上染上些烟草的香气,精神上得到有限的满足,说话有点含糊,“能捞一个是一个,捞不着就砍光这些觅阳兽,为没了的人报仇血恨,实在砍不完就跟着一道走,反正黄泉路上有人作伴也不寂寞。”费天诚佝偻着腰立在那儿,身体四肢像是生了锈,听完这番话终于泛出些活气,低头猛吸了一口,鼻子里喷烟:“都扯些什么我听不懂的淡?陆英雄光辉伟岸不怕死,可别拉上我,你是不是忘了在下的外号是什么了?”陆惊风摆出一副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的无辜表情,几可乱真:“外号?什么外号?平时我都很佛的,不太了解局里的大小新闻。”费天诚翻了个白眼,意思是您可拉倒吧。“那外号的确不是什么好词儿,也不知道是哪个缺心少肺的王八犊子给取的,但难听归难听,确实也挺符合我的价值观。”他掸了掸烟灰,自嘲地撇撇嘴,“甭管怎么着吧,苟到最后顺利活下来的,才是真正的赢家,才是真正的有本事。我不想死了当烈士,只想苟着享受生活。行了,走吧,老子这回说什么也要把这摆阵的孙子给逮住,还指望着它升职呢。”陆惊风看着他满不在乎的背影,若有所思。地上躺着的三位兄弟指间的烟也燃尽了,他弯腰把烟蒂一个个摘下来,拢在掌心,顺路扔进了食堂门口的垃圾桶。费天诚回到队伍里,再次清点人头,来时玄字一号共出动十五人,三个殉职,五个重伤,刨去惊吓过度屁用没有的田甜和一些萌生退意的组员,完好无损并有意愿继续深入的只剩三人,连同两位组长,共五人。来去自由不能强求,费天诚一句责备或关怀的话也没说,让行动自如者搀扶着负伤人员小心撤退,并叮嘱他们路过操场的时候把遇难的同胞尸首也捎上,回去好好归置。留下来的人吃了点自备的压缩饼干,补充了体力,歇息够了就往东边小竹林进发。此时已是凌晨两点,暑假期间学校为了节省电力,把大部分路灯的电源都切断了,只余下东区草坪上的寥寥几盏地灯,四周一片漆黑,除了五人杂乱的脚步声,间或夹杂一些低声交谈,一切都静悄悄的。“你说的竹林就是这个?”费天诚一脚踏在花坛上,打着手电筒,人五人六地伸手一指,再次跟陆惊风确认。陆惊风有点迟疑:“应该就是它吧,四周也没别的竹子了。”“这也能叫竹林?”费天诚面上的狐疑更甚,“我都能数出来这一小丛总共有几根竹子,包括竹子上有几片叶子。”陆惊风看着这丛观赏性质的低矮细竹,笔杆条直,翠绿欲滴,竹叶郁郁葱葱,还挺生机勃勃,不禁陷入沉默的反思:难不成是我听错了?不能吧……“要不再用你的罗网卦找一找?”他提议。“没用,罗网卦的精确度不够,最多只能锁定阵眼在春川街小学,再细致的就无能无力了。”费天诚围着那几根竹子打转,东摸摸西敲敲,“但我觉得你没错,这里的气息确实不对,有一股子……怎么说,很奇怪的味道,你闻见了吗?”陆惊风纵鼻嗅了嗅,空气中确实有一缕若有似无的气味,萦绕在鼻尖,稍纵即逝。“像是炉子里烧火炭的味道。”玄字一号的一位缉灵师描述道,“每年冬天我回东北乡下过年,帮忙烧炉子的时候经常闻见这味儿,错不了。”“火炭?”费天诚奇了怪,“这大夏天的烧什么炭?城市里的小学也不是乡下,谁还烧炭?”“不是炭。”陆惊风蹲下来,掘了一点竹子底下的土壤,按亮手机屏幕照明,放在手心仔细端详,又放在鼻尖嗅闻,最终说出推测,“可能是骨灰。”“骨灰?”费天诚愣了愣,随即难以置信道,“你说这几根竹子是用骨灰做肥料养出来的?”闻言,几个人身影僵硬,脸色都变得很难看。夜风中,竹子的细叶互相摩擦,沙沙作响,如同鬼魅魍魉的窃窃私语。具体是什么东西的骨灰,不言而喻。“见鬼。”费天诚寒意陡生,“这背后的东西到底想干什么?”说话间,蹲在竹子边上的陆惊风已经拉起裤脚,拔出绑在小腿上的小匕首,一刀将一根竹子捅了个对穿。立刻有汁液顺着刀锋汩汩流淌下来,腥甜的味道四溢开来,仿佛馊了的奶油蛋糕混合着鱼腥味,潮腻的同时令人作呕。陆惊风打算报告这一重大发现,可这时,身后传来一阵闷哼。起音高,收尾短促,像是被什么外力生生打断。不对劲!他骤然回头,发现身后竟然空无一人!“费组长?”没有回应。“又是迷阵。”陆惊风慢慢捏紧拳头,喃喃道。他站起身,边沿着来时的路一步一步往外走,边细细回想。这竹子生在花坛的角落里,平日里无人问津,依附着墙壁自由生长,避开了阳光,以骨灰为养分,伤之会流血,有如活物。那些骨灰到底是谁的?鱼霄又想用这竹子做些什么?他设下这么多局,每每都要假借恶灵复仇的契机来谋夺人命,却从不自己出手,以他的能耐,想要取谁的命有如探囊取物,难道是有什么限制了他的法力?还是说,如果人是他杀的,就收获不到该有的效果?从某些角度看,第一件案子起直到现在,受害人都曾犯下过或轻或重的错误,有见死不救者,有网络暴力的推波助澜者,他要的是“该死之人”的命,为了“替天行道”,那他的“天”又是谁?假设那些骨灰就是这次的那些失踪者的,现在骨灰作为养料被献祭给竹子,难道所谓的“天”就是那些竹子?等等,竹子……思及此,陆惊风脚步一转,又急急往回走,再次回到那个花坛边。 第111章 他落下去,抬手欲把陈启星揪起,但陈启星周身被业火包围,他就如同想吃刺猬的狐狸,苦于无从下手。于是出离愤怒了,一振袖袍,两道凝聚了法力的玄铁短刃裹挟着劲风飒然飞出,一前一后,直直越过业火之墙,射向其后的陆惊风。陆惊风一个翻腾,轻巧避过,不甘示弱,簇成团的业火犹如满世界炸开的烟花,密集地袭向鱼霄,其中只要有一簇业火触及目标,就能星火燎原,焚灵灭魂。鱼霄将速度提炼至极致,化成一道残光虚影,于四面八方围追堵截的进攻中寻找出路。出路就在陆惊风的身后!那两把短刃去而复返,调头偷袭,刀尖如同生了眼,瞄准了后心。而陆惊风专注于阵前,无暇他顾,以至于空门暴露而不自知,等他感知到杀气逼近,后心发凉,再做躲闪已是来不及,只能尽量调整姿势避开要害。千钧一发之际,就在他认真衡量着该牺牲肾还是该牺牲胃时,一声地动山摇的龙吟咆哮着逼近,犹如春雷炸起,刺穿了耳膜,冷冽的罡风须臾而至,将他猝不及防地掀飞出去。陆惊风在半空中低低咒骂了一句。没等落地,一条强而有力的手臂圈起他的腰,下狠手死命掐住,再暴力一卷,他的脊背就砰地砸上了一副铁硬的胸膛,而那副胸膛里此刻正熊熊燃烧着滔天怒火。那两道短刃被式兽的煞气生生逼停,抖动着发出尖锐的蜂鸣,角力之下,被缓缓绞成一团废铁,啷当掷地。偷袭不成,援兵驾到,反攻无望,但鱼霄于混乱中博得一丝生机,陆惊风注意力被分散,业火的攻势稍减,他瞅准时机,从空档中隐身逃遁。狼狈逃脱之前,还不忘丢下狠话:“此阵名为三垣四象落魂阵,七十二宿,斗转星移,阵型实时变换,错综复杂。一旦进了阵,日日年年,华星明灭,血涸骨枯,坐困愁城。就算你们侥幸出得阵,彼时,我鱼霄早就脱胎换骨,再造为人,而你们只能束手无策,任我逍遥,哈哈哈哈哈哈……”“混蛋!”这癫狂恣睢的笑声于黑夜中令人齿寒,陆惊风恼怒不已,爆了一句粗口,泄愤般锤了一拳那堵砖墙似的胸膛。胸膛的主人被他推得一个趔趄,松了手,站稳不动,吊起桃花目睨他,眸子里跳跃着冷冰冰的火光。“……”对视半晌,陆惊风冷静下来。“你来做什么?”他被对方无声质问的架势搞得有点心虚,摸着鼻子叹气,“现在好了,又多一个人被困在阵里。”林谙不说话,唇瓣抿成一道平直的线,眼神如果能化为实质的刀剑,某人估计已经成为浑身是孔眼的筛子。周遭的气氛如同一张逐渐收拢的网,越来越紧绷。“那什么,你醒得……倒挺快。”陆惊风一紧张,就爱哪壶不开提哪壶,话一出口恨不得咬断自主发挥的舌根,干笑两声掩过,“咳咳,刚刚要不是你,我的肾上说不定要多两个血窟窿,谢啦。”林谙还是没吭声。看那样子,像是这辈子也不打算跟他说话了。陆惊风缩了缩脖子,感觉对方已经气成了一只沉默的小火龙,等小龙他酝酿完毕,一开口,可能就会从嘴里喷出三昧真火,把自己烧得渣子也不剩。脑补了一下那个科幻的场景,他咽了口唾沫,有点难为情地,抬手抹平了小火龙额角暴起的青筋。这是个求和示好的动作,是陆组长目前能想出的最含蓄又不失礼貌的方式,聊以表示歉意。小火龙危险地眯起眼睛。还不解气啊?陆惊风的自尊心蓦地垮下去一块。人就是很奇怪,放在以前,如果是他做错了什么事情,那让他说多少句抱歉和对不起都没关系,反正他也脸皮厚,敢于承认错误是一大美德。但现在却不同了,变得扭捏矫情,脸皮突然变薄不说,更是不想轻易落了下风,年纪长了,反倒惺惺作态起来。在林谙面前,他到底是渐渐不同了,这种改变不以意愿起止,也不知是好是坏,但陆惊风觉得他还是该收敛一点,毕竟他年长几岁,得让着一些。那就再等一分钟,一分钟后林谙要是还生气,他就服软认错。结果,刚过去五秒,没等到小火龙表演喷火,等到一个拥抱。那拥抱比火还热烈,抵得上千言万语,箍得他紧紧的,差点窒息。第78章 第 78 章锁紧了, 一只大手就贴着他后脑勺不客气地按牢,恶狠狠地往怀里揉,喘息间像是要将恁大的一个人整个嵌进肋骨的缝隙里。男性的躯体与软香温玉实在挂不上钩,陆惊风的鼻梁和颧骨硌在对方挺硬的胸膛上,只觉骨硬皮凉,肌肉紧绷,无从下手。陆惊风偏瘦, 自觉身上骨头比肉多,想必林谙抱他也不很舒服。但尽管两个大男人的身体枘圆凿方般扞格不入,抱起来哪儿哪儿都手感欠奉, 陆惊风还是心中一喜,犹豫了片刻,抬手欲抚上其脊梁。林谙却在此时倏然抽身,隔开一臂距离, 掰正他的肩膀,挑剔的目光上下检视几轮, 见他身上只穿着一件褴褛的背心,背心上到处是被利器割开的一条条口子,毛糙的边缘沾染了脏污的血渍,手肘腹部和腿上也全是新添的伤口。好端端的人, 几个小时不见就成了这副样子,林谙的脸色霎时间阴沉得吓人。陆惊风被他盯得毛毛的,拉了拉背心下摆:“别紧张,都是小伤, 这会儿已经好了,不信你看?”林谙不信他的鬼话,把人拽到跟前细看,真的发现伤口上粉嫩的新肉迅速长出,伤口已然愈合。他眉头一挑,惊讶于这逆天的修复能力,但既然人没事,他放下心,神色稍微缓和,转念又脑补出这些大大小小的伤口是怎么得来的,过程中究竟又流了多少血吃了多少痛,他立马又不爽了,撒开人,抱起手臂,趾高气昂地转向一边。陆惊风惴惴不安地觑着大少爷阴晴不定的面色,以为他还在记恨自己敲晕他的那一记手刀,也跟着转过去,凑到跟前举着胳膊卖惨:“看到这条伤口没?玻璃割的,老深老长老疼了,割完我还围着操场遛了半天觅阳兽,没失血而亡,差点跑步跑出人命。呐……看在没有你我这么惨的份儿上,咱不生气了好不好?”“觅阳兽?怎么会碰上那种……”林谙的关切脱口而出,忽而又发现自己应该还是在生气,于是话音戛然而止,又装作满不在乎地瞥开眼,心里其实早就软和成泥糊糊。陆组长在哄人方面简直无师自通,卖完惨又卖笑,还动手动脚:“给我看看你背上的伤怎么样了,内伤好全乎了吗你就把大清给放出来?不让你跟着是有原因的,负伤还要出任务,我心疼的。”闻言,林谙终于纡尊降贵地转过脸,一把拎起他的手腕,目光灼灼:“你再说一遍?”“不让你跟着是有原因的。”陆惊风弯着眼睛笑,故意装糊涂。“不是这句。”林谙不依不饶,也忘了还在装生气的事了,沉着脸催促,“最后几个字。”“我——”陆惊风挠小狗一样挠了挠他的下巴,满足他,“心疼你的哇。”林谙这心里一下子就舒坦了,皱着的眉头舒展开,而后低下头,小声呢喃,突然扭扭捏捏,竟然有点欲语还休:“我也……” 第113章 只听他开了口,声音如波澜不兴的深井寒水:“我知道阵眼在哪里。”第79章 第 79 章陆惊风与林谙对视一眼, 二人眼底同时掠过一丝惊诧。“真的吗?”陆惊风赶着上前,曲起手肘想将人扶起。然而他的手甫一靠近,陈启星却往后挪了挪,礼貌地谢绝了好意,自己掸掸沾了尘土的衣服爬起来,冷淡地看了眼陆惊风,又看了看始终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抱胸旁观的林谙, 目中似是闪过鄙夷与揣测,但他迅速敛目低眉,所有情绪都只是转瞬即逝, 快得令人无法察觉。他艰难地直起恍若不堪重负被压弯的脊背,咳嗽一声:“跟我来。”陆惊风不疑有他,抬脚欲跟上,倒是林谙戒备心颇重, 伸手拦住陆惊风,犀利的目光射向那道瘦削如风中纸片的背影:“先说说, 你是怎么知道阵眼的位置的?听完我们再决定跟不跟。”说完,又贴着陆惊风的耳朵灌热气,低声嗔怪:“你也是心大,就这么跟上去了?万一他体内还残留着鱼霄的神识呢?那副皮囊里现在真就只有陈启星吗?就算只有陈启星, 这小子跟鱼霄那种顶坏的坏分子常年厮混在一起,心智薄弱到连自己的身体都抢不回来,一朝被策反也是分分钟的事!这要是个陷阱,轻信他不就等于羊入虎口了吗?”林谙说得不无道理, 任何时候防人之心不可无,但陆惊风温和而坚定地拍了拍他的手背,学他咬耳朵吐热气:“放心,我可以确定鱼霄不在。焚灵业火净化过的身体,任何恶灵都不敢觊觎,真有不怕死的想强行附身,只会被烧得渣也不剩。”呼吸间若有似无的气息扑打在耳际,林谙一时间有些心猿意马,他深吸一口气,不动声色地拉开距离,让汹涌澎湃的心潮冷静一下,冷静完心想,这焚灵业火真是一克敌傍身的好手艺啊……如果忽略那些副作用的话。“你们不信我?”这时,前方的陈启星忽然开口,声音里有种淡淡的无奈,“为什么不信?世上还有人比我更想他魂飞魄散的吗?”陆惊风张了张口,无声地添上一句:还有我。“他巧言令色,逐步骗取我的信任。一开始演的是真像,自从准许他附身,就遵守承诺,天天陪我聊天解闷,讲一些野史趣闻,神怪轶事,他比常人多活了几辈子,自然有说不完的话题,可能他也无聊吧,憋久了也会产生倾诉欲,我一度还天真地以为我们成了好朋友。只是后来,野狼就是野狼,再怎么相熟也变不成家养的狗,我一放松警惕,他就迫不及待地露出了爪牙。我变得昏昏沉沉,睡着的时候比醒着多,同时身体也生了病,他就是这时候趁虚而入,彻底压制我的意识,利用我害死了我爸。”“鱼霄曾经被我打成重伤,原本十死无生,跟你虚与委蛇的那段时间,正是他借你体内阳气自我疗伤、稳住魂魄的关键时候。”陆惊风分析道,“你会觉得精神萎靡,神思混沌,是阴邪入体、阳气流失的典型症状。”陈启星像是个不顾观众反应的说书人,被打断了也不恼,机械地往下述说故事:“我开始进入长眠。那是无法摆脱的、永无止境的、令人窒息与崩溃的真正的长眠。我控制不了自己的手脚,抬不起薄薄的眼皮,被隔断与外界的一切联系,什么都无法感知,鱼霄剥夺了属于我的一切,可笑的是,他依旧每天与我聊天,讲最近的时事要闻,讲他又干了哪些缺德的事,语气生动,话题多样,一如往前。当然,除了主客场的位置对调了一下,他成了身体的主人。哦,对了,他还怕我憋闷,会偶尔放我出来,施舍一点自由活动的时间。看起来,他似乎很享受放我逃跑再抓回来的游戏。”陆惊风蹙眉,觉得这故事透着说不出的诡异,鱼霄既然已经成功夺舍,为什么还要浪费时间在陈启星身上?封了意识任其自生自灭就好了,怎么还有藕断丝连的后续共处?难不成真是寂寞鬼遇上孤单人,惺惺相惜擦碰出友谊的火花?林谙想的则是,靠,这个鱼霄还是个抖s。“但鱼霄终究还是留了我一条命。”这时,陈启星侧过身,给了后面二人一个萧索的侧颜,和一只空洞的眼睛,整个人看上去无悲无喜,也无畏无惧,风灌满了他宽大的衣袍,瘦弱的年轻人用后脚跟蹭着地面,神经质地左右摇摆,仿佛下一秒就能随风逝去,“他不是不想杀我,只是短期内他无法亲手杀生,只好先拘着以后再说,这应该算是我不幸中的大幸吧?”说到这,他微妙地停顿一下,短促地笑了笑,勾起的唇角弯起自嘲的弧度,接着道:“有一天,他问我,要是给我一份得之不易的宝藏,我会想把它藏在哪里?”陈启星兜来转去的故事终于转到了正题,陆惊风跟林谙的眼睛俱是一亮。林谙掩饰不住激动,追问:“你说什么了?”“鱼霄永远不会给你绝对的自由,所有的自由都是有限的,包括看似任你畅所欲言的问题。”陈启星看向林谙,声音沉了下来,“当时他给了我四个选择,分别是花圃,池塘,升旗台下,以及手工艺品展示栏。你猜我选了哪个?”“池塘?”陆惊风挠挠头,“丢水里应该比较保险,找起来难度系数也大。”林谙投花圃一票,说他小时候藏零花钱都是藏在苏媛的花圃里的。陈启星摇摇头:“我选了升旗台下。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众目睽睽之下,任谁也想不到。”三人面面相觑,共同合计一番。半个小时后,他们摸黑摸到东区教学楼一楼走廊的手工艺品展示栏。陆惊风用牙齿叼着从费老狗那儿顺过来的微型电筒,熟练地拆卸玻璃橱窗,含糊不清地道:“如果我是鱼霄,你选出的地点我一定第一个淘汰出局,然后再在剩下的选项里选最冷门的那个。”林谙怜爱地看了一眼他家迂腐的老干部,吭哧吭哧地橇着铝合金的橱窗缝儿,决定帮他分忧解难,出手便是一记铁拳,砸碎了那层看起来很厚实则异常脆弱的玻璃,砸完自觉男友力爆棚,收手时还玩世不恭地吹了吹毫发无损的拳头,朝陆惊风得意挑眉。陆惊风想用手电筒砸烂那张痞帅的脸:“……恶意破坏公物,出去后扣工资交罚款。”林谙差点表演起当场吐血,撇撇嘴吧很是不满:“这点小事就扣工资?扣多少?一面玻璃很贵吗?工资到手我还能剩多少?惊风,组长,小风风,还是不要了吧……唉,我现在不比当年腰缠万贯了,也不知道是为了谁被扫地出门,两手空空,身无分文,出任务连双正经鞋都没有,啪嗒啪嗒趿拉着拖鞋就赶来救人……”面对哭诉,陆惊风理都没理他,连个眼神都欠奉。但他转身时还是低头瞄了一眼那双拖鞋,同时也注意到那十根露在外面的脚趾头。惊觉这人个高不说,连脚趾都比一般人颀长,不肯囿于拖鞋那一方小小的天地,霸气地往外伸展着,也不知在哪儿沾了灰尘,灰不溜秋的,又透出那么点小可怜。出去后第一件事,先给他买双新鞋,好堵上他的嘴。陆惊风心想。橱窗拢共三层,摆着各式各样奇形怪状,想象力突破天际的展览品,都是春川街小学里的半大孩子在手工课上完成的优秀作品,有一些还在省市的小学生创意大赛上拿过各大奖项。“这是用纸糊的宇宙飞船?8012款呢,样式很新潮很漂亮嘛,该有的零件儿一样都不缺,没点技术还真做不出来,还有这幅画,天呐,这也太好看了吧?这是正经画家的水准吧?啧,现在的小学生全是王者段位啊。”陆惊风觉得这些作品无一不天马行空,跳脱恣肆,兼具创意与美感,边欣赏边赞叹,被小学生吊打得心服口服,全程露出慈父般的微笑。林谙也在走马观花地浏览,他更多的注意力其实都放在陆惊风身上。陆组长肯定不知道他此刻两眼放光、嘴角含笑的样子有多招人,他趴在橱窗上,举着微型手电,莹莹的白光被揉碎了,浮在他生动的眉眼间,如斯温柔,令人心生亲近之感。林谙垂在黑暗中的手有点痒,左忍又忍没忍住,往前伸去,摸索到陆惊风烘暖的手,先试探着轻轻触碰一下,见对方没有缩回的意思,就放心大胆地缠绕上,有如总算见着阳光的藤蔓,极力汲取着温暖和光热。他握得用力,专心感受着手中令人心悸的触感,没听见队伍末尾的陈启星轻轻嗤了一声。手工艺品展览栏整整有一走廊那么长,行至中途,陆惊风停了下来。“是感受到什么了吗?”林谙脑海中立刻拉响警报。“没。”陆惊风懊恼地摇头,“就是什么都没感受到才奇怪。”林谙:“怎么说?”“阵眼往往是一个阵法的力量源泉,大多是凝聚了摆阵人法力的法器,阵法的效果越强,所需法力越浑厚,十米之内,不可避免会散发出一些独特的气息。如果是杀阵,那就是浓烈的杀气。如果是幻阵,那就是会招致幻觉的奇香。”陆惊风纵纵鼻尖,“可是这里的气息特别干净,不像是藏有阵眼法器的样子……会不会是我们猜错了?”“也有可能是鱼霄用了什么法子,屏蔽了气味。”林谙轻声安抚道,“别急,再找找。”三人继续往前寻找,林谙走着走着,突然发现背后的脚步声倏地不见了,心下一惊,猛然回头。只见陈启星站定在两步开外的地方,盯着展览架上的什么东西,看得认真,只手抵着下巴,露出思考的神情。林谙拍了拍陆惊风的肩,示意他往后看。 第115章 林谙:“……”两秒钟后,二人异口同声:“试试吧。”此刻三人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暂时达成了表面的和解。此后很久,林谙想起这档子事,还问陆惊风,当时为什么就信了陈启星的一面之词,万一对方从里到外皆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借转阵的说法暗算他们呢?陆惊风是这样回答的,那年的陈启星满打满算二十岁,二十岁的时候,他姓陆的还在当非主流飙车党,傻缺又烂漫,冲动又勇敢,他不是相信陈启星,而是在赌,赌注全都压在了良知未泯的二十岁。他当时在陈启星的眼睛里看到了这点东西。卸了的臂膀被林谙粗鲁地重新接上去,银针刺进食指指腹,一粒粒鲜红饱满的血珠滴落在到奖杯上,如同能够销金蚀骨的浓硫酸,血珠滚到之处,奖杯肉眼可见地逐步融化,露出里面一根泛黄的玉简,玉简周围萦绕着一层不散不化仿佛凝固着的黑雾。陆惊风抚摸下巴:“我怎么觉得这东西看着有点眼熟?”林谙小声提醒他:“陈景福从祖坟里刨出来的,后来又跟陈启星一同消失的那个,张祺给我们看过照片,茅楹说这东西像死人牌位。”“哦……”陆惊风依稀有点印象,他心率有些高,这根玉简给他的感觉很不好,有一股极为不祥的气韵。“那个……”他忍不住开口,问陈启星,“以前你使用过它吗?”陈启星端坐如钟,双目微阖,嘴里碎碎念,所念咒语陆惊风前所未闻,像是在说一门外语,听语气,又像是在和浮在他面前的玉简进行深度的灵魂沟通。也不知道是没听见陆惊风的问题还是怎么着,他没回答。“我猜他这也是第一次用。”林谙揣测,神情复杂。玉简在咒语的催动下,慢慢旋转起来,它周围凝固着的黑雾也流动起来,渐渐往外发散,很快就在整个走廊的目之所及处弥漫开,由淡转浓,直至连手电筒十分具有穿透性的射光也变得黯淡。陆惊风逐渐看不清一米内的陈启星,但身旁的林谙却格外显眼,显眼得不正常。仔细一看,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大清跑了出来,逡巡在林谙身周。由此一来,那些黑雾在靠近林谙时,就被一层煞气狠狠荡开,以至于他俊美的面庞没有蒙上半点阴霾。林谙紧盯着他,忽然张口急急地说了句什么,声音还没被耳朵捕捉到,眼前骤然一黑!陆惊风下意识想去拉林谙的手,可没等有所动作,身体猛地一阵天旋地转,双脚如陷万顷流沙,整个人急剧坠落。第81章 第 81 章下坠的过程中, 陆惊风张开双臂四处摸索,竭力想要攀住什么好减缓坠落的速度,但目之所及全是一片黑茫茫,入手滑不溜秋,似乎是身处铜墙铁壁围成的铁桶之中。所幸这个桶并不深,很快,砰地一声巨响, 背部重重砸在了地面上,脊椎的一截迅速传来剧痛,他只顿了一秒, 口中并未溢出任何呻吟或痛呼,随即敏捷地侧身翻滚,悄无声息地爬了起来。小手电在失足坠落时已然脱手,这会儿不知所踪, 林谙和陈启星也都与他失散。出师不利。陆惊风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 朝前试探着跨出两步,立刻感觉到一股不寻常的气息,不敢再动。五感尽失,唯听力得以幸免, 他静心凝神,能听到自己的喘息和心跳声,但在一片死寂中,尤其周围还蛰伏着不可预知的危险, 敌人离你或许仅咫尺之遥时,这点听力非但半点好处没有,反而加剧了恐慌,营造出此处只有你一人的孤立无援的处境。陆惊风伫立着,细细地辨听感受,浓墨般的黑暗如窒息的沼泽,加上不祥的寂静,达到令人无法忍受的地步,他坚持了十分钟,终于还是忍无可忍,在掌心腾起微弱的业火,用以照明。蓝色火光蹿起的刹那,他猛地瞧见前方一对墨绿色的眼睛,在暗处散发出幽寒森然的冷光。惊吓之下,心率暴涨,身体比大脑反应得更快,鼻息间已经退出几丈远,全身肌肉骤然紧绷。沉默对峙了数秒。“你是谁?”苍老缥缈的声音从前方传来,似乎是眼睛的主人在发问。“你又是谁?”陆惊风不答反问。那双眼属于兽类,墨绿的眸子金色的瞳仁,隐没在黑暗中的身体看不清轮廓,此刻那原本圆睁的瞳仁压缩成一条线,传递出一股不悦的危险气息。声音继续响起,这次问的是:“你畏惧什么?”这种主动暴露弱点的问题陆惊风自然不会傻到去回答,他变换了一种站姿,显得自己更挺拔自信:“你是被困在这杀阵中,还是你本身就是杀阵的一部分?”“不知所云。”眼睛的主人隐隐开始不耐烦,重复道,“你畏惧什么?”陆惊风觉得这简直就是一道送命题,索性咬紧牙关不说话了,举着业火四照,寻找起出路。那双瘆人的眼睛却不罢休,围着他从左飘到右,又从右飘到左,问了几遍无果后突然咦嘻嘻地奸笑起来:“你不说,我就不知道了吗?”心里咯噔一声,那双眼睛快得没影,嗖地掠至跟前。真正的四目相对,距离近到睫毛一颤就能扫到对方,有腥热的风扑打在面门,陆惊风大骇,掌心的业火剧烈抖动了两下勉强维持住,他想后退躲避,但双脚仿佛生了根,无法动弹。只见那双眼睛里的瞳仁竟顺时针缓缓转了起来,陆惊风心知不妙,得赶快移开视线,但全身上下无一处毛孔听理智使唤,他状似魂不附体地盯着看了一分钟,倏然软倒。再醒来时,他躺在一张熟悉的床上。暖黄色的床单,被角有一滩洗不掉的淡淡茶渍;赛车形状的闹钟,上面的数字显示现在是上午十点零五;伸手一摸枕头底下,不出意外地抽出一本《遇见未知的自己》,书签夹在第五章 。是自己家没错。他疑窦丛生地坐起,发觉自己出了一身冷汗,薄薄的家居服被打个透湿,黏糊糊地贴在前胸和后背上,分外不舒服。坐了一会儿,他又察觉到身体的异样,揉了揉酸疼的腰,探手在被窝里摸索了一阵,找出一只龙图腾玉匕首,就是它抵着他后腰硌了一整晚?陆惊风望着玉匕首一角上微小的缺损出神,刚从噩梦中挣扎着醒过来,他惊魂甫定,猛烈有力的心跳犹震得他肋骨发疼,并且脑袋似有千斤重,里面混沌不堪,记忆里有一片区域失了鲜活,呈现死气沉沉的灰白色。抱着脑袋苦思良久,无果,手中的玉匕首温凉细腻,握久了,丝丝凉意沁入心脾,稍稍能抚慰些许焦躁。传家宝倒是在,人呢?举目四望,房里空荡冷清。这时,卧室的门打开一条缝,一颗银发飘逸的脑袋鬼鬼祟祟探了进来。“师父?”陆惊风起身下床,“你怎么来啦?” 第117章 很久以前,应该也有一个很重要的人如此这般在眼前惨死。是谁?“啊啊啊——”陆惊风歇斯底里地咆哮起来,吓疯了一般,抱着林谙的骸骨就往墙角里缩,狂涌而出的泪水糊了一脸。陆焱清等人无暇顾及他,各自拿出法器,与那红衣白发的恶灵缠斗起来。“你们打不过他的。”陆惊风喃喃自语,捂着耳朵只顾发抖,“快逃吧,别打了,快逃……”没过多久,他所能想象到的最糟糕的结果都一一具象化。家里很快又多出几具森然白骨,在灯光下泛着可怖的冷光,枕着饱浸鲜血的地板,分蛋糕之前,他们还是活生生的挚友亲朋,现在却只剩一具枯骨。令人作呕的鲜血充斥了整个房间,漫过了脚掌,一颗颗泪珠断了线般滑落脸庞,与血融合在一起,你中有我,永不分离。“啧,他们都死了,因为你。”红衣白发的恶灵踩着鲜血,款步而来,蹲在了陆惊风跟前,恶意满满地讥讽,“懦夫,你还有脸活着吗?”就像是孤儿院里备受欺凌的小男孩,只能独自抱着残破的布偶缩在角落里降低存在感以自保,陆惊风抱着林谙,瑟瑟发抖,神经质地摇着头。“活着,就要继续痛苦。”那道声音充满了蛊惑,“死了,就什么都结束了,你爱的人将永远跟你在一起,你再也不用看他们死在你跟前,多好?”陆惊风慢慢拔出了张祺的那把枪,机械地抵在了太阳穴上。他流了太多泪了,泪腺已经枯竭,就什么也流不出来了。“扣下扳机。你会得到解脱的。”声音继续游说,隐隐含着自得。这时,裤兜里的东西隐隐散发出热源,有什么液体一路往上,冲进冰冷混乱的头颅,一根根捋平扭曲的神经。陆惊风的食指放在扳机上,歪着头嗫嚅道:“鱼……霄……”“是我。”“不,你不是。”陆惊风慢慢转动起眼珠,那张跟鱼霄一模一样的脸上嵌着墨绿色的眼睛,“你不是。”那双眼睛里闪过一丝诧异:“为什么?”为什么你居然清醒了过来?“破绽太多了。”陆惊风丢了枪,慢慢放下怀中骸骨,抹了一把湿淋淋的脸,“你实现了我所有的愿望:从来不记得我生日的师父破天荒地为我做了长寿面,茅楹终于有了幸福的归宿,我爱的人对我百般宠溺,一切都这么完美,几乎填补了我所有的遗憾,完美得根本不像真的。”“虽然不是真的,但当这些完美破碎在你眼前的时候,那些我塑造出来的人因你而死的时候,你是真的恐惧和伤心。”“鱼霄”的声音转变成苍老的音调,“这点你骗不了我,我只是奇怪……”“奇怪我那么痛苦,为什么不去死?”陆惊风笑了,“因为我从没想过要死,我要活着,活着才能保护他们。”第82章 第 82 章走廊上, 波诡云谲暂歇,气氛陷入僵持。“你拿这只虫子威胁我也没用。”陈启星被虎视眈眈的大清围在正中,凌厉迫人的煞气铸成精铁般的牢笼,任凭禁锢其中的人使出浑身解数,也无法移动分毫。“魇阵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杀阵,根据各人心魔不同,其厉害程度也不同, 破不破得了完全看心性如何。心性软弱之人,惧意入骨,不自觉地就把假想敌塑造得过于强大, 强到自己无法逾越的地步,自然就只有任其宰割。反之,要是自我意识足够坚韧,魇兽捕捉不到任何恐惧作为能量, 魇阵杀机逐渐消弭,不攻自破。你家陆组长看上去挺威风的, 我才选他入阵以求胜率最大,不至于内心脆弱成这样罢?”这话透出点讥诮,说完还促狭地笑了笑,少年人的狂妄自大展露无遗, 林谙面寒如霜,听而不闻,只当苍蝇放屁。照陈启星的说法,为了大家最终能出去, 他是不得已才出手暗算,引导魇兽选中陆惊风。在场三人中,林谙有大清这样凶猛的式兽傍身,出于兽类畏强凌弱的本能,林谙首先就被剔除;而陈启星很有自知之明,他的心魔在鱼霄身上,早就根深蒂固,枝繁叶茂,入阵只有死路一条,他死不要紧,却会拖着大家一道下黄泉。如此一分析,陆惊风确实是最适合且唯一的人选,奋力一搏,或有转机。整整三个小时过去,东方渐显鱼肚白,林谙恢复了沉默寡言的秉性,一动不动地坐在地上,搂抱着陆惊风,从头至尾只说了三句话,分别是——“给你一个解释的机会。”“闭嘴。”以及一句稍微长点的狠话——“哦,他要是醒不过来,你也跟着一起长眠吧!”陈启星:“……”他要是醒不过来,我们都会跟着一起长眠啊哥!这时,始终双目紧闭、沉睡如死尸的陆惊风忽然震了一下,二人的目光有如飞速离弦的箭矢,嗖地化为实质,纷纷往他身上扎去。“惊风?”林谙贴近耳边轻唤,话音颤抖,他握着陆惊风脱力的手,仿佛捧着什么世间至宝,生怕其磕碰弄碎。一声惊风,凝聚了多少患得患失和温柔缱绻,只有他一人知。陆惊风没听到,不知在阵中遭遇到什么极伤心难过的事,他阖着眼皮,睫毛簌簌,眼眶中的泪水盛不住,漏了出来,静静流淌,淌进鬓发,蜿蜒到脖颈,落至林谙的掌心,灼烫了一颗骤然紧缩的心。与此同时,林谙一直压在陆惊风手腕上的三根手指立刻感知到,那沉闷缓滞的脉搏倏地变快了!欢腾之像,有如泥沙淤积的小溪历经艰险,终于得以汇入沧浪滔天的澹澹汪洋!“他做到了。”冷眼旁观的陈启星下了断语。陆惊风最终还是重拾起手枪,杀伐果断,于重重泪雾中锁定目标,扣下了扳机。子弹顶着干涸的猪血冲破气流,尖啸着射向墨绿色的眼睛,正中眉心前,那双眼睛里还残留着不甘和震惊。……虽然凶手最终逃逸,但起码天谴阵破了,离奇失踪案戛然而止,愈演愈烈的杀戮秀也偃旗息鼓。费天诚原本也被困在三垣四象落魂阵里,与其组员不断尝试各种自救的办法,几乎把鞋底磨穿了也没找到出口在哪里,最终还是托陆惊风的福,跟着一起得救。兴许是顾及到这点举手之劳,在邢泰岩面前,他居然大方地分给陆惊风一点功劳,顺带说了两句好话,天字一号缉灵组得以从解散边缘被拉回来,暂时安全。鱼霄与陈启星的情由始末遮掩不住,一一曝光,陈启星被收押,整个缉灵局一级戒严,全体缉灵师收到甲等缉查令,掘地三尺,把汉南地界翻个底儿朝天也要将鱼霄给找出来,彻底消灭,绝不姑息。 第119章 陆惊风有点惊讶,心想,难不成一直以来都是我误会了?第83章 第 83 章陆惊风与他对视半晌, 不敢再看,咽了口唾沫垂下扑簌簌的眼睫。他这会儿其实有惊无喜,浑身僵硬,很有点骑虎难下、被逼上梁山的意思,本来以为他表现得强硬一点对方就会知难而退,没想到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对方顺势服软以柔克刚, 婉转求欢。(富强民主共同展开大和谐运动)但陆惊风还是怂。但陆惊风还是怂。他活了近三十年,没想过被同性压,更没想过压同性。他喜欢林谙, 但确定心意是一码事,实际上做起来又是一码事,如同猛虎遇上刺猬,再怎么饥饿也无从下口。退意萌生, 他从亲吻中撤身。林谙万万没想到,他带着居心不良的温柔, 一块一块将这块难啃的肉肢解,按照自己的喜好撒上盐、胡椒、孜然,再淋上柠檬汁和切碎的生姜末,而平底锅已然烧热, 油温适宜,心情愉悦,一切都准备妥当,只剩食材进锅爆炒入味, 对方临门一脚却鸣鼓收金,班师回朝?这怎么可能?于是再下一剂猛药,他拎起陆惊风的手,抚上自己的胸肌。(富强民主共同展开大和谐运动)林谙的身形猛然一滞,低头似笑非笑地低头凝视他,陆惊风这时候如果细究,就会从对方嘴角翘起的诡异弧度中发现暗含着的鼓励和耐心,慈爱得仿佛教儿子学走路的老父亲。(富强民主共同展开大和谐运动)“不会。”陆惊风怂眉臊眼,整个人羞得快冒烟了,强行辩解,“水满了,自然会从缸里漫出来,为什么要没事浪费力气非把它弄出来?我很忙的好不好?哪有那闲工夫……”“你……”林谙看珍稀大熊猫一般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憋不住笑了,长叹一声,又是宠溺又是无奈地道,“我可真是捡到大宝贝了。”……陆惊风以为林谙会做完全套,他也做好了半推半就的心理准备,毕竟这事儿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迟早是要提上日程真刀真枪地完成的。至于谁上谁下的问题,从老干部的传统观念出发,他一个带把儿的,自然不大乐意就这么浪费上天给配置的硬件儿,但如果林谙的意愿尤其强烈的话,他也不是不可以让步。陆惊风这人,可以说他很佛,也可以说他很洒脱,这种体位问题经过重重筛选,最终被他归置进无所谓的范畴。这事要是放在他还二十岁的时候,事关面子和尊严,头可断血可流不可甘为胯下臣,他绝对不会就这么轻易妥协,但他早就不是芝麻点大的屁事都能介意得死去活来的愣头青,他马上三十了。十年之差,在乎的东西是截然不同的。比起姿势和形式,陆惊风现在更在乎两个人之间相处的感觉,心与心的距离摆在那儿,怎么样估计都是舒服的,一种心理层面上的舒服。然而等他想通一切从浴室出来,心一横打算彻底豁出去的时候,林谙却已经穿好衣服,乖乖躺在沙发上,正举着手机对准了浴室门。陆惊风一抬头,就被迎面抓拍个正着。“拍我吗?”陆惊风歪头靠在墙上,扯开嘴角露出一口大白牙,“拍我的话得拍的帅一点,不然跟你放在一块儿显得寒碜。”“你这是在拐着弯儿地夸我好看吗?”林谙挑眉抛去一个媚眼,礼尚往来,“宝贝儿不寒碜,天底下数你最帅。”他低头捣鼓起手机,好一会儿才重新看过来,发现陆惊风还站在原地,抱着双臂盯着他猛瞧,当下心里突了一下,舔舔嘴唇:“怎么还不回房睡觉?难不成食髓知味,孤枕难眠,想邀本少红被翻浪?”陆惊风想起自己刚才一边洗澡一边做出的决定,有点心虚,摸摸鼻子给自己找场子:“成天对着我这张脸不够,还拍下来存在手机里,你就这么喜欢我啊?”“喜欢啊,看不够。”林谙上下打量他,抿嘴坏笑,“而且我不像你啊,解决生理需求全仰赖做梦。既然真人捞不着,只能退而求其次,靠照片聊以慰藉。”话说到这个份儿上,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只是指望做那啥事的时候看着照片意淫呢!陆惊风愣了愣,快速地眨了眨眼,脸上顿时卷起一片火烧云,兔子般跳起来直往房里钻,叫嚣:“删了删了,我命令你立刻删除!”直到砰地一声关上房门,把林谙嚣张的笑声隔绝在门外,又裹着被子滚了几个来回,脸上的红晕才渐渐消除,但身体里那阵难言的悸动却怎么也平息不下来,扑通扑通地骚扰着敏感的神经。纵纵鼻尖,房间里还残留着方才擦枪走火的味道,陆惊风蒙着头待了一会儿,忍无可忍,下床打开窗户通风。正把昏沉沉的脑袋搁在窗台上撒癔症,边上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屏幕上显示是林谙发来的一张图片。陆惊风咬着指头想了想,直觉不是什么好东西,但耐不住好奇,最终还是划开手机,打开图片。是那张新鲜出炉的抓拍。林谙的镜头仿佛自带滤镜,把陆惊风拍得起码年轻十岁。眉目鲜明,斯文儒雅,没了以前那头狂放不羁的半长卷发,清隽的少年气便掩饰不住地跳脱出来,但年纪到底摆在那儿,少年人的稚嫩与傲气被涤荡得一干二净,不笑的时候自带三分惹人亲近的温润。皮肤是真的白,嘴唇也是真的红,那是一种不正常的洋红,唇瓣沾染了水汽,仔细分辨能看出来有点肿,眼眶里也湿漉漉的,小鹿一般,像是蓄着晶莹的液体,一副被欺负狠了梨花带雨的样子。图片底下还有不堪入目的配文:美人,本少今日暂且饶过你。陆美人:“……”第84章 第 84 章第二天一早, 林谙收到苏媛寄来的两大箱快递包裹,拆开一看,是俩最大尺寸的豪华行李箱,里面整整齐齐摞着各式衣物和日常用品,粗略扫过去,电动牙刷剃须刀,游戏手柄暖宝宝, 包罗万象,应有尽有。陆惊风用拇指跟食指拈起一片暖宝宝,上面印着迪迦奥特曼的卡通图案, 面露不解:“妈宝涯涯,大夏天的,你妈为什么还给你捎上这个?你是想在我这儿一口气捱到冬天吗?”早餐喝粥,林谙端着海碗路过, 不声不响地把手从他后衣领子伸进去,后者被一股猝不及防的寒意刺激得汗毛林立, 直缩脖子,震惊地瞪大了眼睛。“嘶——凉凉凉凉凉!”那砭骨入髓的凉意,不啻于冰天雪地里遭人使坏,衣服里冷不丁灌进两颗冰棱包裹的大雪球!林谙幸灾乐祸地拿开手, 陆惊风嗖地跳开,后背贴墙谨防再次偷袭,捂着余寒未消的脖子,眉头拧成川字, 冻得话都说不利索:“怎怎怎怎么回事?这么冷……”“因为式兽的原因,体内常年积聚着至阴至寒的煞气,体温自然比常人要低。”林谙从他手里夺过暖宝宝,撕开,撩起衬衫,隔着背心贴在心口的位置,拍一拍压实了,暖洋洋地吁了一口气,“尤其是早晨刚起床的时候,寒气最盛,能把肺腑经脉都冻住。现在是我还年轻,扛得住,等我上了年纪,说不定哪天起床这么一冻,血流供应不上,直接就心脏骤停也是有可能的。” 第121章 “你是说,鱼霄这会儿正想办法炼化收集起来的魂魄?”“对,他缺少一样法器。”陈启星若有所思地啃起手指头,这似乎是他思考时的一种特定动作,陆惊风看到他一双手的十根手指上,指甲都被齐根啃得溜圆精光。这人一会儿像是老狐狸附体,一会儿行为举止又如同三岁孩童,令人捉摸不透。“这个禁术被我发现之初,就有这么一个漏洞。”他细致地拿指甲磨着牙,发出吱吱的怪异响声,“四十九条魂魄,有什么办法能让它们彼此融合,炼化出生命最初的那股浊气?记载禁术的那本古籍上,说是有一种专门的法器能做到,却没有提及具体的名字,我其实很怀疑,世上真的存在这种炼魂的法器吗?如果有的话,又会在哪里藏着呢?为什么我从未听说过……”……陆惊风从审讯室出来,林谙正双手环胸倚在走廊的窗边,低着头,看不清神色。一直到他缓步走近,站定在跟前,对方才抬起头,面色凝重:“他说的那个东西,我知道在哪里。”第85章 第 85 章冬寒夏暖的破落办公室内, 咖啡的袅袅雾气缭绕上升,飘至橙黄色的灯罩上方溢散开去,玫瑰金的汤匙搅拌咖啡与糖时触到马克杯的杯壁,发出丁零当啷的脆响。陆组长与他目前唯一的组员孤男寡男共处一室,并肩坐在扶手椅里,手牵着手,亲昵且正经地讨论着关于案件的重大线索。“汉南地界上有个古老且诡异的氏族, 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林谙半强迫性质地握着陆惊风的手,漫不经心地揉搓把玩着,“我们称这个氏族为, ‘活死人之主’。”“活死人?”陆惊风被这三个字勾动好奇心,不断挣扎着试图抽出手的动作不自觉停了下来,倾身过去,“西方末世片里的丧尸吗?闻到血就发狂, 张嘴就咬人的那种?”“不是,没有丧尸那么凶残。”林谙沉吟了两秒, 斟酌出最适合的说辞,“它们充其量……不过是没有灵魂的仆从。世上有人养猫养狗养兔子,自然也有人突发奇想养活死人。”“?”这个类比让陆惊风有点接受无能,他想象不出来哪个宠物会长成人的样子, 试想一早睁开眼,床边蹲着个活死人,那不是很惊悚吗?林谙似乎也意识到不妥,又换了个喻体:“或者你可以把它们看成充气娃娃。”陆惊风:“???”充气娃娃难道不是用来……话题一下子往很奇怪的方向狂奔而去, 他咳嗽两声,连忙往回掰扯:“活死人之主啊……听你的描述,有点像是湘西赶尸人,我在汉南还从来没听说过。”“没听过很正常。”林谙把陆惊风那双手的十根指头挨个儿爱抚一遍,兴致盎然地仔细摩挲,像是要把其上指纹独一无二的形状全都一一记住,烙进心里,他半闭着眼睛,边摸边慢吞吞地道,“这种不外传的巫术在战争时期曾经被用来组建活死人大军,由于活死人无痛无觉无思想,又能无条件服从命令,被大批量送去前线挡子弹当炮灰,随着战争结束,活死人大军被焚毁,其背后操纵的氏族也彻底销声匿迹了。现在的‘活死人之主’早就金盆洗手,归隐于市,而我之所以能得知一点皮毛,也是拜我一位好友所赐,他恰好是这个神秘氏族的直系族人。”“谁啊?”陆惊风手上被摸得麻痒痒的,很想打人,刻意忽略被下属在办公室轻薄骚扰的事实,正色道,“还有,这个氏族跟陈启星说的炼魂法器到底有什么关系?你就行行好,别吊我胃口了。”“别急,我知道的东西也有限。等人来了,你亲自问他。”林谙冲他眨眨眼,倏地低头。说话说得好好儿的,陆惊风只觉食指指腹蓦然一凉,像是被什么湿软嫩滑的东西轻轻撩过,等意识到那可能是某人的舌尖时,心率霎时就不稳了,表情空洞,如遭雷劈,石化当场。林谙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貌似是不满于他木讷的反应,直接张嘴把那根湿漉漉的、泛着可疑水光的食指叼进嘴里,狠狠嘬了一口,发出啧啧的声响。味道嘛,意料之中,有点清苦。陆惊风方才泡咖啡的时候,食指的指腹上不小心沾上一点咖啡粉末,林谙把玩的时候就注意到那点深褐色很久了,在他眼里,这双手是神仙一般的人儿才配拥有的,任何一点小瑕疵都令人无法容忍。这咖啡粉也忒不识趣,居然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林谙的这一想法甫一出现,身体就迫不及待地服从了指挥,张嘴用舌头卷了去。陆惊风蹭地从椅子里跳起来,把手背到身后,红着脸训斥:“干……干什么呢!这里是办公室,不是家里!麻烦你收敛一点!”“反正就我们两个,也没人看见,紧张什么?”林谙不以为然,说着,他伸出手,想把人再捞回来。还没触到衣角,门外暴起一连串惊天动地矫情至极的咳嗽。办公室空间狭小,大多数时候都把门敞着通风,这会儿也没关门,所以里面人刚刚做了些什么羞事,全被门外的不速之客瞧了个一清二楚。陆惊风听见咳嗽声,登时两眼一黑,到处找东西要把脸给遮住。林谙促狭地观看他仓皇失措,手忙脚乱,朝门外一招手:“来了?进来坐吧。”来人得了令,于是溜溜达达迈进来,揣着明白装糊涂地调侃:“哟,林少被老爷子赶出家门,在哪里染上了小狗脾性,喜欢啃人手指头啦?小陆组长,你身上是不是有大肉骨头的香味儿?让甄某也闻闻。”林谙眼观鼻鼻观心,笑而不语。“是你啊。”陆惊风认出来眼前这只五彩缤纷的花蝴蝶,“春风渡,花衬衫,视频通话?”“哈哈哈,小陆组长挺会抓重点。咱们见过,是我,甄度。”甄度也不客气,随手捡了一张椅子,仪态万千地坐下,翘起二郎腿扭着腰,小拇指掏掏耳朵对林谙道:说吧,莫名其妙给我发了一串地址,喊劳资过来做啥子?借钱是不得行的,你家老爷子已经四处宣扬开了,谁敢借你钱就是跟东皇观作对,老狠的咯,我是不敢明知故犯的咯。”“不借钱。”林谙也不废话,开门见山:“你们家那个回春鼎在哪里?”闻言,甄度原本放松的身体出现一瞬的紧绷,他挑起柳叶般细长的眉,丹凤眼里虽然仍洋溢着笑意,但也多了一丝警惕。他看了看林谙,又看了看旁边的陆惊风,笑问:“你问这个做什么咯?”“正式介绍一下,这是我家领导,陆惊风。”林谙执起陆惊风的手,十指相扣,炫耀般在甄度面前晃了晃。此领导既是此领导又是彼领导,一语双关,甄度是个人精,哪还有不懂的,立刻送上新鲜出炉的祝福:“恭喜恭喜,有情人终成眷属。”有林谙这一铺垫,话里话外暗示陆惊风是自己人,说话不必顾忌,甄度这才放下戒备:“回春鼎在四季塔里封存了近五十年了,你怎么突然想起这一茬?”“走,我们去四季塔,路上再详说。”林谙拉着人就急匆匆出门,坐上了甄度开来的豪车。……“什么?你说有脏东西盯上了我家回春鼎?”听陆惊风把前因后果详细地叙述了一遍,甄度惊讶地提高了嗓音,一脚刹车踩下去,差点在十字路口当众熄火。“我记得你曾经说过,回春鼎能炼化恶魂提取魂魄深处最污浊之气,用浊气注入还未腐烂的尸身,便能使死人焕发生机,除去没有神志这一点,行动自如,体温正常,心跳与脉搏兼具,看上去与活人一般无二,也就是传说中的活死人。”林谙沉着冷静的声音如缓缓流淌的冷泉,能驱逐焦躁,安定人心。甄度稳下心神,点头:“是撒,先有回春鼎,才有活死人。这是我甄家最大的秘密,你们可别到处传扬,万一被不怀好意的人听了去,出了什么岔子,我也得跟林少你一样被逐出家门。” 第123章 甄度讪讪地抹鼻子:“那什么,贱名儿好养活。”陆惊风憋着笑望天,林谙嘴角抽搐着玩陆惊风的耳朵。甄度觉得很没面儿,扯开话题:“三婶,这是怎么回事儿?塔怎么倒了?”“我啷个晓得咧?”三婶满脸戚戚,“刚才我就在旁边水渠里汰衣服,眼睁睁看着这塔说倒就倒,你说怪不怪?今儿又没刮风又没闪电的,好端端的怎么就倒了呢?”“塔里的东西呢?”甄度急急问道。三婶一脸莫名:“什么东西?诶,族长来了!”陆惊风转身看去,只见一位清瘦矍铄、鹤发冷面的长者被一众男女簇拥着赶来。同一时刻,四季塔的废墟里忽然一阵窸窣攒动,滚石瓦砾纷纷掉落,似乎有什么东西正欲喷薄而出。林谙不动声色地护住身边两人,单手掐诀。一声龙吟有如三月春雷般平地炸起,黑雾弥漫,咆哮翻腾着的冥龙威风凛凛地现身,横亘在众人面前。讶异声与窃窃私语四起,族长一看自家已成废墟一片的祖祠,再看来者不善的两个陌生面孔,稍微一联系,怒火丛生,大声喝斥道:“你们是谁!跟我们四季村有什么天大的恩怨,居然炸毁我们的祖祠?”“误会误会……”陆惊风连忙开口解释,“我们是甄度的朋友。”甄度也上前一步:“二叔先别乱扣帽子,今天我带这两位来是想……”“好啊甄度,我不让你爸的骨灰入四季塔,你怀恨在心,竟然伙同外人直接把塔给炸了!我甄家怎么就出了你这么个不肖子孙!”族长显然对甄度偏见颇深,不分青红皂白,开口就劈头盖脸一顿臭骂,一副要清理门户的决绝样子,“成天追着男人屁股后头跑就算了,连做人起码的礼义廉耻也没了吗?你爸活着的时候是怎么教你的!”甄度真是气得笑了,反唇相讥:“甄广义,我敬你是长辈才叫你一声二叔,当初要不是我爸让步,你能坐上这族长的位置吗?忘恩负义就算了,还越老越昏聩,我闲的没事干跑来炸你的塔?我是好心赶来告诉你,千万收好族里的宝贝,别被人偷了去的!”“瞎胡叻什么?我当族长半辈子,两袖清风,哪来的什么宝贝……”甄广义正冷笑着驳斥,忽然想到什么,不说话了,面色铁青地瞪向四季塔的废墟,目光如炬,简直要把那片废墟烧出两个窟窿。对啊,塔倒了,里面藏着的的东西呢?“快快快,还杵着干什么?快去把砖头扒开!”他立马指挥身边两个男子上前,压低了嗓音吼叫,“快啊!回春鼎在里头!”那两个男子闻言,脸色也霎时青白交错,扑上去就要搬砖卸瓦。“先别靠近!”陆惊风大声提醒,然而终究阻止不及,其中一人俯身刚接触到瓦片,整个人随即软倒。“是鱼霄!他还没走!”林谙厉声道。焚灵业火瞬间燃起,飞快地往那位软倒的村民身上掠去。令所有人所料未及的是,软倒的村民忽然醒转,灵活蹿起,几个纵身急急后退,掠出数丈远,身手矫捷,有如神助。而焚灵业火紧随其后,每每与其擦身而过。“没想到你们居然能从三垣四象落魂阵中逃出来。”“村民”左右扭动脖子,舒展四肢,款款走动起来,“真是堪比蝇鼠蟑螂,春风吹又生,让人头疼不已。”在场其他的甄氏族人还在叽喳议论着他们的熟人甄大郎这是怎么了,族长到底见多识广,他皱着眉头打量了片刻,谨慎地拦着族人退后半步,大声道:“哪来的妖魔鬼怪,到我这一穷二白的四季村有何贵干?”“你就是族长?”鱼霄换了自己的音色,走近一步,又被业火逼退半步,烦不胜烦地朝陆惊风丢去两把法力凝成的短刃。“没错。在下甄广义,你附身的那位是我大侄子。”甄广义也不惧他,不跳着脚怒骂甄度的时候,其实颇有一族之长的风范。“我要你告诉我启动回春鼎的咒语。”鱼霄边说话,边躲避着漫天而来的蓝色星火,有点应接不暇,好几次差点着了道。闻言,甄广义脸色骤变,梗着脖子否认:“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不知道?”鱼霄古怪地笑了两声,一挥手,破碎的瓦砾如海浪般卷起掀飞,露出下面一只蒙了尘的青铜大鼎,“那你告诉我,这个是什么?”甄广义结结巴巴:“这……这就是我们甄家用来烧香的普通炉鼎罢了!”“哦?是吗?”鱼霄又转向陆惊风,和蔼可亲道,“陆小友,既然这只是个普通的炉鼎,你又来此地做什么?”陆惊风不答话,避过迎面而来的短刃,在他出手的间隙,林谙的式兽已经悄无声息地盘旋在甄广义四周,将人护得严严实实。他的沉默默认了这鼎确实就是回春鼎。“甄族长,我不过是想借你的回春鼎一用,何必这么小气?”鱼霄转而面相甄广义,嘻嘻笑着,一手抚上脖子,半真半假地威胁,“你说这是你侄子?反正也不是亲儿子,死了也无所谓吧?”“你想干什么!放开他!有本事冲着我来!”甄广义额角青筋暴起,老人一激动,血压就蹭蹭蹭往上蹿,差点两眼一抹黑厥过去。“别说!他不会杀你侄子,他这会儿杀不了人!”陆惊风就地一滚,避开一张通体漆黑闪着血光的符篆。“我不杀他。”鱼霄道,“但我有的是法子能让活人生不如死。”说着,他屈指作鹰爪,扮作思考状:“你说是让他没了眼睛成瞎子呢,还是让他没了舌头变哑巴?”“别别别,我这侄子一生命苦,父母双亡,我待他就跟待亲儿子一样,你想要什么我都答应,别伤他!”甄广义急赤白脸,大汗淋漓,几乎向鱼霄跪下。“咒语。”鱼霄冷冰冰道。“咒语……”甄广义又左右为难起来,颤抖着枯手不停擦汗,嗫嚅道,“咒语不能告诉你……啊呀,你别激动,容我想想,容我想想,我老了啊,记性不大好,那咒语又长,容我仔细想想。”“老不死的,敢戏耍于我?”鱼霄却突然发作了,一手高高举起,作势就要重重插进眼眶。风驰电掣间,陆惊风疾唤一声:“汐涯!”林谙领会其意,手上指决翻飞,冥龙瞬间发动,快如箭矢般朝鱼霄俯冲而去,暴戾的煞气陡涨,鼓吹得周围树木猎猎作响,气旋裹挟着飞沙走石朝鱼霄的下盘掠去。与此同时,焚灵业火细化成一颗颗小火球,暴雨般倾盆而下,密集如枪林弹雨。上下皆封死,鱼霄插翅难逃,只剩金蝉脱壳一条路可走。但他一旦舍弃凡人身躯,必定会被从天而降的业火烧个正着。退无可退,一小团浅蓝色的火球落至被附身那人的肩上,甄氏族人都看到族长的侄子凄厉地惨叫起来,这喊叫也不是原先说话者那人的音色,真真切切是族长的侄子,熟悉的嗓音听来更令人毛骨悚然,寒意遍身。 第125章 陆惊风掏出手机,点开相册:“带走阿诚的那个人,是不是他?”手机屏幕上是陈启星的证件照,当初陈启星失踪,张祺几乎给局里每个人都传了照片,让大家都帮忙留意着。“是他。”小孩肯定地点头。“乖孩子,你真棒。”陆惊风毫不吝啬夸奖,夸完起身,眉头紧蹙,“陈启星带走了族长的孙子。他想干什么?”“威胁甄广义用咒语交换孙子。”林谙作出可能性最大的推测,语气不善道,“他骗了我们,他从始至终都跟鱼霄是一伙的。”“是吗?”陆惊风垂下眼皮。善恶不论,陈启星此人年纪轻轻,城府极深,性格也反复无常,想一出是一出,陆惊风不觉得他撒了谎,鱼霄确实背叛了他没错,那双眼睛里透露出的恨意与决绝不会掺假,但鱼霄死到临头,他为什么又出手相救?“他不用再来威胁我了。”这时,甄广义颤声道。听闻噩耗,这个老人仿佛顷刻间老了十岁,面色灰败,一副行将就木危在旦夕的憔悴形态,他在甄度的搀扶下坐到一截倾倒的矮墙上,戚戚然哑声道:“阿诚他爸死得早,哪天我撒手人寰,阿诚就是下一任族长。甄氏的每一任族长,打小就会练习活死人之术,等到他熟练掌握甄家绝学的那日,便是他正式成为族长之时。”老人说完这番话,浑浊的老眼里淌下两行清泪,摇摇头不再言语。林谙把他的话翻译一遍:“所以您的意思就是,甄诚也知道启动回春鼎的咒语。陈启星要是想助鱼霄一臂之力,只需要对甄诚稍加逼问就能把话给套出来。不得不说,他这一招倒是高明,省了不少事,毕竟跟精明一世的爷爷相比,半大孩子是藏不住什么话的。”陆惊风安慰族长直到天黑,再三保证会把甄诚安全无恙地带回来。回程的路上,他接到汉南派出所打来的电话,说陈启星跟他会面后不久就越狱逃跑了,话里话里质询的语气,应该是把他当做同伙来怀疑了,陆惊风哭笑不得,表示愿意接受问讯以证清白。“自己监管不力,还把责任全推到别人身上,这狱警可真好当,公家饭的门槛这么低了吗?”甄度在前面听着,义愤填膺,替他打抱不平。陆惊风撑着沉重的脑袋看窗外急速后退的路灯,没接话。天底下哪儿来那么多巧合?陈启星早不越狱晚不越狱,偏偏前脚刚会完面,后脚就成功越狱,有这想走就走的本事,他为什么还要乖乖蹲上几天的牢房?总不会是想切身体验一把艰苦的监狱生活吧?绝不是巧合。陆惊风一帧一帧地回想着自己跟陈启星见面时说的每一句话,每一处细节,想得脑袋都快炸了,也没筛查出什么值得深思的疑点来。林谙看他捂着脑袋一副高考做不出数学题的伤神模样,心疼极了,把人捞过来,不由分说地揉进怀里,趁人还没来得及挣扎,指腹摸到太阳穴,不轻不重地按压起来。额角奔腾鼓噪着的血液一下子得到了安抚,丝丝凉意沁入神经末梢,强势镇压了全身揭竿而起的焦躁,陆惊风舒服地哼了一声,不矫情了,仰头窝进林谙的臂弯。享受了一会儿,听到林谙在耳边问:“陈启星用了隐遁符,他的符纸是从哪里来的?”“不知道。”陆惊风眯着眼睛,惬意的样子仿佛露着肚皮晒太阳的野猫,“t2区不同于监狱里其他的普通监舍,对符纸桃木一类可充当法器的物品管制得相当严格,那些老狱警们个个都是一线退下来的人精,应该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让陈启星这种茅山传人接触到符纸,等于把牢房钥匙送到他手里。”“也有可能不是符纸。”林谙道,“现场我们只看了灰烬,想当然地就都以为是符纸烧剩下的灰烬,但也有可能是什么别的东西。我曾经听林观主说过,自身法力足够强大的道士,画符可以不拘泥于形式,就算没有符纸和朱砂,用别的替代品,照样能使用咒术。”林谙开辟出一条新思路,顺着这条思路想下去,陆惊风几乎是瞬间想到了突破点。“烟灰。”他的声音阴沉下来,推开林谙的手,懊恼地把脸埋进掌心,使劲儿摩擦,“他用的是我递给他的香烟的烟灰!”……这是个逼仄的小隔间,不超过二十个平方,只摆得下一张床和一个小桌子,床上不很干净,桌子也缺了一条腿儿。鱼霄看着眼前这个冷若冰霜的年轻人,目光明灭,面上浮现出百年难得一见的困惑和不解。作为一只作奸犯科无恶不作的恶灵,他已经记不清自己徘徊于世间多少年了,太久了,久得他丧失了很多记忆。生前如何他只能依稀记个大概,仅限于自己的名字和曾经获得的荣耀与权力,死后如何他也没太多印象,一切都潦潦草草,混沌模糊。岁月那么长,那么枯燥乏味,他渐渐变得残忍嗜血,爱好杀戮和凌虐,一遍又一遍尝试过后,他发觉只有那些活人痛苦扭曲的表情、屁滚尿流的求饶,以及撕心裂肺的惨叫,才能使他沉寂许久的情绪出现一丝鲜明的波动,这种波动类似于欣喜或爽快,像人一样的感觉。这感觉令他着迷,为了获取这种快感,他折磨了很多人,健壮的男人,娇弱的女人,甚至手无缚鸡之力的孩童,杀起人也越来越机械麻木,到后来,一条活蹦乱跳的人命摆在他眼前,已经跟白菜萝卜无异。那个焚灵派的传人确实厉害,差点就送他入了轮回,但他鱼霄是何许人?怎么可能轻易认输?他拼着最后一口气俯身到一名少年身上,死皮赖脸地苟活了下来,韬光养晦等待卷土重来。当然也不能叫苟活,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很早以前他就死了,哪来的苟活二字。“我从来没问过你,你的执念是什么?”当年那个少年,哦,不对,现在不是少年了,他已经成年,是个彻彻底底的大人了。那个既是天才又是疯子的年轻人开口问。鱼霄明白自己此刻很虚弱,虚弱到一阵风都能把他的灵体给吹散。他想,那个姓陆的也算得上是一位天才,全身经脉尽毁也没能彻底摧毁他,相反,比起三年前,焚灵业火的威力提升了,还提升了不止一个档次,这简直是奇迹。呵,他鱼霄栽在了两位不世天才手上,倒也不亏。清瘦阴鸷的年轻人盯着他的眼睛,还在等待回答。片刻后,鱼霄的声音幽幽响起,气若游丝:“我的执念?真是不好意思,时间隔得太久,我给忘了。”“忘了?”陈启星冷笑,“你如果真忘了,早就烟消云散化成空气了,还能在这里跟我废话?”鱼霄一想,也是,恶灵的法力源自自身的执念,执念越深,法力越强,他应该是有很深的执念的,可他就是想不起来。于是他信口胡诌了一个:“大概是……想再活一回吧。”无比敷衍的答案,陈启星却信了,讥讽道:“难怪你不知死活大费周章,非要尝试这个不知是真是假的禁术。”鱼霄点头:“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一人一鬼相对而立,半晌无言。鱼霄问:“你缘何救我?”尽管跨越数个时代,他偶尔说话仍然带着点生前的腔调。陈启星没有回答,反问:“你是怎么治好我的癌症的?”“我没有治好你的病。”鱼霄道,“我只是冻结了你浑身的经脉,延缓了死亡的到来,你没发现自己的身体状况一日不如一日了吗?”对这个答案陈启星并没有表露出多大的惊讶,他似乎早有所料,又问:“我还能活多久?” 第127章 陆惊风满意极了。原先,他抱着静观其变的态度接受了这段感情的萌发,虽然也欢喜,也雀跃,也期待着它茁壮成长,绿阴如盖,但多数时候还是不断提醒自己,欢则聚,不欢则散,随缘就好,不可强求,但现在林谙的表现大大超乎了他的想象,令他尝到了恋爱的甜头,更让他隐隐生出如果这样过一辈子也未尝不可的念头。心尖一动,他侧过脸,滚烫的唇擦过林谙的耳后,道:“汐涯,你可真好。”……携带甄诚基因的毛发被连夜送到了玄字一号办公地点,费天诚允诺第二天一早定会把人找到并平安送回。一言既出,第二天,甄诚果然全须全尾地出现在缉灵局总局。只不过他不是被玄字一号的人率先找到的,而是自己主动送上门的。“当时罗网卦显示这孩子的方位在总局,我还不信,以为罗网卦出了什么毛病。”费天诚瞪着眼睛,表示十分不解,拧着眉毛皱着脸问,“诶,小子,你还记得自己是怎么到这儿来的吗?”少年被他盯得手足无措,双腿并拢坐在沙发上,手里捧着盒女同志给买的袋装酸奶,大气儿都不敢喘一声。“我……我也不知道啊……”他虽然紧张,但也不见惧怕,面对盘问还能保证话语清晰,目中闪烁着警惕的光芒,“我被一个男的敲晕,一醒来就莫名其妙地出现在这儿了,叔叔,你能告诉我这里是哪里吗?我爷爷找不到我该着急了。”“你爷爷接到通知,这会儿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陆惊风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安抚,“别怕,我们是负责这起绑架案的警察,你要是能想起任何细节,一定要告诉叔叔,这样才能早日抓到绑匪。”听对方表明身份和善意,甄诚才稍稍放松下来,两只大拇指交叉不停变换着上下,低头盯着地砖上的花纹,仍是那套油盐不进的说辞:“我什么都不知道,别再问了。”“他在说谎。”开水间里,林谙一语道破。“嗯。”陆惊风用一次性杯子接了杯纯净水,仰头一口喝尽,“小小年纪提防心重,好事。事关他们甄氏的秘密,他不肯开口也很正常,只好等甄广义来了再问。”林谙道:“陈启星没杀他。为什么?”“估计是得到了有用的信息,正忙着进行下一步计划,无暇处理他;又或者,凡事做多错多,放了他是为了避免再生事端露出什么破绽。”陆惊风分析,“当然也有可能是陈启星昨天心情好,不想杀生吧,毕竟此人阴晴不定,心性难料。”林谙不置可否,他抱着双臂,长腿交叠,叼着纸杯倚在墙壁上,浑身上下没个正形儿,但就是这副懒散的富贵闲人做派,极具杀伤力,几个来开水间躲懒的年轻女同事被这份锐意逼人的帅气一击即中,无一幸免,纷纷明里暗里送秋波递微笑,胆子大一些的,故意闭着眼睛撞上来,一边说抱歉一边拐着弯儿地要联系方式。陆惊风睨着那妙龄女生红扑扑的小脸蛋,哭笑不得,心想,光看外表,不知毒性深浅,这盆鲜艳的夹竹桃果然招人得很。就在姓林的夹竹桃忙着摆上冰山脸,施展开生人勿近的气场,好吓退众女时,甄广义匆匆赶到。老人被失而复得的欣喜冲击得老泪纵横,先是箍着孙儿里外打量,嘘寒问暖了一番,接着在陆惊风的授意下,单独跟甄诚待在会议室里相处了半小时。再出来时,甄广义拖着沉重的步伐,面带愁苦,朝陆惊风缓慢且无力地摇了摇头。那意思是,甄诚没能守住。陈启星跟鱼霄,此刻已经掌握了启动回春鼎的咒语。第89章 第 89 章会议室里, 玄字一号缉灵组的成员们陷入了集体的沉默,昏暗的空间里仿佛绷着一道愈拉愈紧不知何时会断裂的弓弦,一种悬而未决的危险使得气氛凝滞且紧张,连空气都像是有了重量,沉甸甸地压在众人下垂的嘴角。这些或年轻气盛或饱经风霜的缉灵师,此时的面色出奇的一致,在投影灯的光影映照下, 青白交错,愁眉紧锁。唯独那两个不知怎么混进来的别组组员格格不入:一个是生面孔,长得挺俊, 往这一大帮五大三粗的糙汉子堆儿里一杵,有如鸡棚里开屏臭显摆的公孔雀,分外扎眼,瞬间就拉满了仇恨值。这孔雀也不知道是哪里塞进来的关系户, 这种时候摆出一副优哉游哉打酱油水经验的样子,甚至大腿翘二腿, 闭眼打起盹儿,在一众忧国忧民的老人面前,浑身上下写满欠收拾三个大字。另一个则是大家的老熟人——天字一号那位倒霉催的陆组长,由此推测, 二百五公孔雀应该就是天字一号新招的组员,也不知道这只孔雀的八字有多硬,能在陆惊风天煞孤星的命格影响下挺多久。天玄一号两位组长水火不容的传闻几乎板上钉钉,底下的人也跟着互相瞧不上眼, 所以这会儿满屋子人基本都把陆惊风当成背景板,没人上来寒暄套近乎。陆惊风以多一分太过少一分太敷衍的标准假笑一一回应时不时飘过来的各路目光,并伸出笔杆子捅了捅身边顽劣不堪的下属,后者掀起眼皮,飘来一个别闹的宠溺眼神,夺过那根作乱的钢笔,合上笔盖,直接拉开领口丢进去,挑衅地一挑眉,歪头继续睡。被缴了武器还没法探手去拿的陆惊风:“……”没人注意到二人之间暧昧的小动作,因为会议桌上摆着的座机终于在左等右等也不来的焦虑中响起了!所有人的目光噌地一下,从四面八方聚焦到那部震动着的暗红色电话上。清脆的铃声只维持了两秒,一只手迫不及待地拎起话筒,按下免提。“喂?”费天诚的嗓音因为抽烟过多,变得嘶哑嘲哳,“搜到了吗?”电话里传出的音色很熟悉,是刑警支队支队长张祺,他带来的消息令所有人大失所望:“没有,头发、血液、唾液,什么都没有。”费天诚一拍桌子,吼道:“怎么可能!那可是他住了十年的家啊!头发没有,一件旧衣服总有吧?”“咳,别提了!陈景福的爱人有洁癖,每天都会用消毒液进行全面彻底的大扫除,别说一根头发了,他妈的连个可供采集的指印儿都没有!”张祺带着兄弟,揣着放大镜搜了半天无功而返,颓丧得直骂娘,“说是睹物思人太难受,就把老公儿子留下的东西能卖的卖能烧的烧了,眼不见为净,要重新开始崭新的生活!老子真他妈的信了邪,这婶子是故意的吧!是为了防我们,留着一手呢吧!”结果已出,多说无益,费天诚揉揉眉心,撂了电话。“没有近身物品,追踪阵使不了。”陆惊风挺直了腰板,看向费天诚,“你的罗网卦呢?”费天诚摇头:“无依无凭,罗网卦再怎么神通广大,也无法定位。”场面陷入僵持。咔哒一声轻响,不知是谁率先点着了烟。何以解忧,唯有抽烟!于是咔哒咔哒一连串火机声,会议室里不出三分钟,俨然成了吞云吐雾、烟雾缭绕的大型聚众“溜冰”现场。陆惊风低头弹了弹烟灰,鸦羽般的睫毛遮住了眼睛,他在脑海中一遍又一遍地搜刮着这两年自学的禁术里,有没有哪一样能用来定位追踪。正当他苦思无果时,全程蛰伏的林大少动了,他像是大梦初醒般旁若无人地伸了个懒腰,眯起朦胧睡眼。几个看他不爽很久了的玄字一号组员立马投来“这人到底是哪里来的逼王,好欠扁好想揍他”的眼神,杀气腾腾。陆惊风掩面,心想:在座的兄弟你们要是想揍他别客气,也不用看在我的面子上费力容忍,说实话要不是看在人在我手下混,外加关系有点特殊,我也想揍这货。林大少不光动了,他还开口说话了,一开口让人更想揍他了。 第129章 最后一子落下时,陆惊风的纸人也扎好了,他自我感觉非常良好,献宝似的奉上,嘴里还自配音效:铛铛铛铛——眼前这个纸人身体比例十分不协调,头大身小四肢奇长宛如具象化的蜘蛛人,滑稽中透着点憨态可掬,林谙憋不住,噗嗤一下笑出了声。“这是时下流行的长腿欧巴的卡通版!”陆惊风觉得此人甚是没有审美细胞,丢开纸人,气成河豚,“笑什么笑,你能耐你自己扎啊。”领导恼羞成怒,林谙立马不笑了,满脸与有荣焉地把差点被拍扁在桌上的长腿纸人兜过来,左右看看,看久了能硬生生咂摸出一点丑萌出来,捏捏那飘来荡去的长腿,他昧着良心称赞:“挺好的挺好的,比我扎的好看多了,起码有胳膊有腿的特别健全,瞅瞅这腿,要放到现实里,那就是名副其实的腰以下全是腿,身高起码两米二,纸人中的金城武啊。”面对如此高的评价,陆惊风有点不好意思,谦虚一笑:“第一次扎,手生,下次保管好,争取糊个巅峰时期的施瓦辛格,哈哈。”林谙默默地看了他一眼,拔了钢笔笔盖,在纸人脸上以简笔画的形式迅速画上鼻子,嘴巴,耳朵,眉毛,唯独没有画眼睛,再揭过一张黄符,把陈启星的生辰八字写上去,拿浆糊贴在纸人面门。做完这一切,把纸人立在棋盘正中,刚好覆盖了原先处于中央位置的那颗棋子。“原来你喜欢这样的。”林谙忽然若有所思道。“嗯?”陆惊风观看得聚精会神,顺口问,“哪样的?”林谙凉飕飕地道:“施瓦辛格那种肌肉猛男。”“是啊,谁不喜欢漂亮的腱子肉呢?唉,我是前几年把身体给糟烂坏了,身无二两肉加上年纪摆在那儿,新陈代谢也跟不上,所以怎么都练不出来,只能退而求其次,饱饱眼福……”陆惊风说出心中疑窦,“为什么不给纸人画上眼睛?”“青竹白纸扎小人,画皮画骨难画魂。眼睛是魂魄汇聚所在,一旦画上了,再浸染阴煞之气,容易招来脏东西依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林谙面无表情地解释,一会儿摸摸肚子,一会儿丈量胸膛,一会儿又屈起手臂捏来捏去。陆惊风终于注意到他诡异的动作,问:“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我在进行自我评估。”林谙沉默半晌,表情隐隐有崩溃之像,“先得有个清醒的自我认知,才能知道我跟施瓦辛格之间相差多少个国际健美先生。”陆惊风目瞪口呆:“你为什么想不开要自取其辱?哦不,我的意思的,这种比较完全没有必要,你有你的优势,你长得帅啊!”以林谙现在挫败的心情,只能听进去前半句话,准确来说,只能听到自取其辱四个字,他撩起眼皮不冷不热地瞥了陆惊风一眼,不再说话,并正式把施瓦辛格之类的肌肉猛男列作人生头一号劲敌。陆惊风总觉得脚底下一阵阴风肆虐,心想这个误会还是趁早解释清楚比较好,欣赏是一回事,男友是施瓦辛格又是一回事,他很怕林谙一时想不开回去疯狂练肌肉,练不成另说,真练成了那还了得?生活里两个人磨合起来总有这样那样的龃龉,万一一言不合打起来,体格相差如此悬殊,自己怕不是分分钟被肌肉林按倒吊打?“你……你听我说……”陆惊风想象了一下被美人凌虐的画面,咽下一口唾沫,艰难开口,“你真的已经特别好了……”解释刚开了头,他很快发现脚后跟拂过的阴风竟然不是错觉!就在他神游天外想七想八的空隙,林谙已然开启法术,满屋子刮起阵阵阴风,气温陡降,式兽大清从林谙背后悄然探出了三角脑袋。第90章 第 90 章那是缩小版的大清, 身量也就小拇指般粗细,陆惊风立刻想起先前与林谙初见时在医院差点打起来,就是这黑色绸缎般的东西偷袭,勒住了他的脖子,使他不慎败于下风。当时那份滑腻的触感仍记忆犹新,在未知的危险刺激下能唤醒人所有的恐惧,时过境迁, 这会儿再看,观感全然不同。什么东西一旦娇小起来就显得可爱多了,大清这会儿的形象跟条小蛇差不离, 摇头摆尾地顺着林谙的胳膊爬下,游至桌面,小脑袋翘起来搁在棋盘边沿,再尾巴一使劲儿, 翘起半个身躯,就游刃有余地上去了。它缓缓地围着棋盘游了一周, 再从中蜿蜒穿过,缠绕着纸人盘踞而立,绿豆大的小眼睛奶凶奶凶地瞪出睥睨天下的气场,仿佛这一方棋盘的守护神。陆惊风探头过去, 发现大清爬行过的地方,在铺着的糯米上留下清晰可见的痕迹,是张道家的阴阳八卦图。“今林氏汐涯,冥龙之主, 奉上青竹纸人作奴,三年香火为酬,欲借知情幽魂探路,寻获此生辰之人影踪,急急如律令,望冥仙成全。”林谙双目微阖,手上接连变幻几个繁复的指决,神情颇为严肃。陆惊风屈起手肘环胸而坐,大气也不敢喘一口,目不转睛地盯着棋盘。十分钟过去,毫无动静。室内的温度倒是越降越低,窗户上甚至起了一层薄雾,体感温度跳崖式下降,直逼零下,饶是陆惊风这种阳火旺盛之人,此时都觉得丝丝寒意浸入肺腑,牙齿禁不住打起冷战,别说是本就体质阴寒的林谙了。陆惊风担忧地朝林谙望去。这份冷意在林谙身上似乎效果加剧,只见他冻得唇色苍白,面无血色,连垂落的眼睫上都迅速凝起冰霜,陆惊风心口一滞,想探手抚上他僵直的脊背,传递哪怕一星半点的温暖也好。“别动。”林谙凛声警告,一张口,呵出一团白气。陆惊风干巴巴地顿在半途。说完似是觉得语气过于生硬,他又补上一句:“我没事。”我看你这不像是没事的样子!陆惊风于是又缩回手,坐立难安,一边怕自己搞出什么动静会使林谙分心,一边又怕这法术邪门儿过程中要是出了纰漏会反害了林谙,在这种水深火热的心理折磨中,空气中荡起一丝不同寻常的湿润气息——棋盘中央的纸人动了!这实在是很细微的动作,但鉴于陆惊风的余光一直没离开过棋盘,所以几乎是第一时间察觉了。他凝眸望去,贴在纸人面上的黄符纸被阴风撩到了脑后,露出了纸人的脸,那张脸上的五官变了!原本是钢笔简单勾勒出来的几根线条,却倏地灵动活泼了起来,唇红齿白,鼻梁挺立,两颊上还有晒出的点点红斑,逼真得令人胆寒。更惊悚的是,当初明明没有画上眼睛,此刻却多出来一双狭长的鬼眼,血红色的瞳仁里流动着波光,滴溜溜转动一圈,死死盯住了陆惊风。陆惊风被盯得毛骨悚然,只觉得心中巨震,恍惚中脚下一轻,身体轻盈得恍若一根羽毛,控制不住地摆脱了地心引力,漂浮起来,可他又明明白白地知道自己正坐在椅子上,双腿灌了铅一般扎根在地板上。那往上飘的是什么?“别看它的眼睛。”这时,一根冰凉透骨的手指在他的眉心点了一下,清冽的声音冲破混沌迷雾灌了进来,抽打在他不稳的心魂上。居然五迷三道地就中了阴招!陆惊风悚然一惊,面色大变,连忙从纸人脸上移开目光,不再与其对视。那纸人上附着的也不知道是什么厉害的东西,以自己的道行和心性,不应该这么轻易就被勾魂摄魄,难不成是关心则乱?陆惊风正襟危坐,盯着棋盘上的四枚棋子,掌心登时沁出一层冷汗。好在那东西一击未中,也不再做其他尝试,它弯下腰伸出手——陆惊风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他扎的纸人笨拙地迈出一步,推着它面前的那颗棋子,偏转过一个角度,一步步艰难地往前走。而尾巴缠绕在纸人腰上的大清却一直没动,定海神针一般钉在原地,像是害怕一松手,纸人就会脱缰而逃。这情形,看上去像极了在有限空间内,套着缰绳的驴在推磨。 第131章 “傻逼,不能说一个男人不持久!”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表面的愤慨掩饰不住它原本温和如春风化雨的音色。只见乌鸦胸前嵌着的黄晶石表面掠过一抹澄黄的光芒,一道虚幻缥缈的光影悬浮在车头,地下车库的采光不好,视野昏暗,飞舞的尘埃里,依稀能分辨出基本的音容相貌。陆惊风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说话有些结巴:“你你你……”“别这么激动。”几近透明的虚影张开双臂往前飘了两步,随即意识到以他现在的形态也没法给好兄弟一个像样的拥抱,便又止在两步之遥的地方,“从你的表情我知道你很震惊,也很好奇,我现在跟你的感觉差不多,但现在不是惊奇的时候,我不知道我能保持清醒多久,所以第一时间赶来告诉你——小风,小风?”“啊?啊……”陆惊风实在缓不过神,手下不留情地抽了自己两记耳刮子,勉强集中注意力,“你说,我听着呢。”林谙跟茅楹随后赶到,茅楹一早被能对话能以肉眼看到的午暝震惊过了,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倒是林谙,目不转睛地打量着午暝的魂体,不知道在想什么。“鱼霄已经开启了回春鼎,炼魂进入第一阶段。”来不及叙旧,午暝开门见山,“你们原本有七七四十九个时辰,现在已经过去了五个小时,满打满算也就只剩下两天不到的时间,同志们任务艰巨啊。”“等等,你怎么知道鱼霄已经开始炼魂了?”陆惊风此刻满腹疑问,随意挑出一个都让他百思不得其解。“关于鱼霄,我知道的可能比你们都多。”午暝道。陆惊风闭上眼睛,又睁开,疑惑半分不减。“此人不能用常理来推测,是个完全随心所欲的疯子。”午暝压低了嗓音,“他不光杀人,摧残人的身体,人死之后,他还热衷于囚禁人的灵魂。”这一句话点醒了陆惊风。他不可避免地想起之前在追踪阵里,他曾尾随鱼霄停在一道石门前,听万鬼嚎哭,思及此,他当然也记得那些此起彼伏形形色色的声音里,有一道耳熟的嗓音一闪而过。那道嗓音曾让他耿耿于怀,疑窦丛生,心中滋生起固执的猜测:午暝其余的魂与魄可能仍存在于世间,只是一时被绊住无法脱身罢了。午夜梦回,这个猜测不断侵扰他不复强健的神经,但次次都被他以实在太过荒诞不经为理由,断然否决。谁能想到鱼霄会冷血残酷到这种程度,连魂魄都不肯放过?“你也……”陆惊风声音嘶哑,像是刚刚抽完一包半的香烟。“你猜的没错,不止我,那个墓室里还有很多跟我一样的受害者。”午暝轻描淡写地肯定了他的猜想。陆惊风如坠冰窟,身体晃了晃,脚下似乎有些站不稳:阿暝被囚禁长达三年之久,他竟然一无所知?林谙及时握住他的肩膀,送上温暖有力的支撑。茅楹同样也脸色苍白,她只有用贝齿咬紧了下唇,直到咬出血印才能勉强把眼泪逼停在眼眶里,不让它在不合适的场合任性决堤。但午暝,或者说此刻只有一魂一魄的午暝,显然丧失了某些共情能力,他语调平平,无动于衷,像是说着别人身上发生的事:“就像葛朗台每日都要清点他的金币一样,鱼霄每隔一段时间,就会亲自前来,探望他的俘虏和战利品,听那些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鬼魂辱骂他,骂得越厉害,他就越开心。”林谙不适地绷起面皮。“啐,变态。”茅楹狠狠地咒骂了一声。“等鬼魂们骂到自觉无趣偃旗息鼓之后,他便开始……传教布道。”说到这儿,午暝可能也觉得困惑,停下了。“布什么道?”陆惊风问,声音前所未有的疲惫。“为他所信仰的真神。”午暝的光影时而亮堂时而黯淡,频率如同人在呼吸,“鱼霄生活在很久很以前的朝代,这个朝代繁荣昌盛,国力富强,百姓安居乐业,但在我们现今所知道的历史里却毫无记载。古代政权,往往跟宗教挂钩,有尊道的,有崇儒的,这个国家也不例外,自行发展出一个我们从未知晓的神秘宗教,它强调因果报应以及大无畏的杀身成仁:君死,臣死,夫死,妻妾不得苟活,国家亡,文武百官乃至家室一律都得殉葬,只有贞烈不屈的魂魄,方能获得真神的庇佑,懦弱的苟活者将受到这世上最恶毒的诅咒。”“这是神?”茅楹一阵恶寒,“这是吃人的邪教吧?这种宗教真的会有信徒?”午暝点点头:“是否邪教不论,但真神确实庇护了鱼霄的国家在大动乱时代五代而不亡,前后存在了近两百年,拥趸甚多,直到后来雄才伟略的新帝废除了真神信仰。”陆惊风猜中故事走向:“然后这个国家就被灭了。”“对。”午暝仿佛轻轻叹了口气,太轻了以至于大家都未察觉,“为斩草除根永除后患,历史上曾经发生过很多耳熟能详的屠城事件,但你们听说过屠国吗?”陆惊风脸颊上的肌肉抽搐了两下,他抬头看了看,发现林谙跟茅楹也都与他一样,面色阴沉,沉默不言。“战胜的一方是异族人,以种族的优胜劣汰为由,将鱼霄的国人屠戮殆尽,青年壮丁,老弱妇孺,全没放过,却偏偏留下鱼霄一人。”“为什么?”这次问的是林谙。“因为异族的首领认为,是新帝废除了真神信仰以至于这个国家失去了神的庇佑,才使他们有了可趁之机,而鱼霄是新帝这个决策的首席推动者,于情于理,是恩人,所以饶了鱼霄一命。”“但他还是死了。”这个故事或许过于沉重,令茅楹在怒火丛生中又陡生悲凉。“自刎谢罪。”午暝草草总结了鱼霄的一生,“鱼霄执念太深,化为恶灵,徘徊千载,他对真神一事始终耿耿于怀,所以疯狂地想重建信仰实现自我救赎,即使明白不管做什么,他都挽回不了任何一名国民的性命,但他的执着已近病态。他把所有惨死之人的魂魄聚到一处,听他讲故事,听他传教布道,日日受束缚煎熬之苦。”“可憎可恨之人,也有可悲可叹的过往。”林谙冷声道,“但并不值得怜悯,鱼霄业障累累,罪孽滔天,魂飞魄散是唯一对得起葬送在他手上的那些无辜生灵的结果,想必对他本人而言,也是一种解脱。”午暝不置可否,面容模糊,他现在更像一台没有感情的叙述机器。“讽刺的是,鱼霄死后,异族人居然还以最高规格为他修墓。”午暝接着道,“他跟那位年轻人现在就在那座地宫,具体位置是在……”“西南方向五十公里。”林谙接话道。“对,那里有条瀑布,叫云上瀑布,狭窄只通一人行。穿过瀑布才能找到墓穴的入口。”午暝似乎终于对这个器宇轩昂的陌生年轻人燃起一丝兴趣,围着林谙转了一圈,又飘荡至陆惊风跟前,“下到地宫,里面危险重重,趁我还能保持清醒,我会在最短时间内将地形图画出来,为你们多谋一份胜算。”“多谢。”道谢的却是林谙。“阿暝。”陆惊风冷不丁地唤了一声,问出一个南辕北辙的问题,“你还记得咱们那辆小破车的车牌号吗?”“你说hurricane吗?别逗了,它哪有什么正经车牌号……”午暝没做思考,顺着回答,说到一半戛然而止,他不可思议地僵住,继而发怒一般,魂体倏地爆发出略微刺眼的白光,“陆惊风你是在怀疑我吗?”“抱歉兄弟,我只是还没缓过神。”陆惊风用掌心揉了揉滚烫的眼眶,怔怔的,“太古怪了,只有一魂一魄的你,三年了,这是破天荒头一次能清醒地跟我说这么久的话,而且竟然还有身形,惊喜太突然我都不知道……不知道该怎么……”“是你们认识的午暝没错。”林谙按住激动到语无伦次的陆惊风,敛下眼睑,面上看不出悲喜。陆惊风扭头看他,抹了一把脸,这才想起来:“对了,你有共情能力,能感知到魂体强烈的情绪。你说是,那肯定没跑了。阿暝你过来,让我好好看看你。” 第133章 “小风。”午暝唤道。“我在呢。”陆惊风早就出现在崩溃的茅楹身后。午暝的魂体渐渐隐去,他道:“当初如果是我有危险,你也会做出跟我一样的选择。”陆惊风没说话,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地嵌进皮肉,他明白午暝的意思,就算到了这个地步,这人也要告诉他,让他不必自责。“你个傻子。”他苦涩地撇了撇嘴角,就再也说不出什么像样的话。最后消散前,午暝附在茅楹的耳边,悄悄说了句什么。茅小姐哭得更凶了。陆惊风在往后余生漫长的岁月里回想起来,茅楹后半生所有的泪水加起来,都没有今日流得多,那撕心裂肺的嚎哭听起来令人心悸,整个空旷的停车场都被她透骨的悲伤所淹没。午暝这个名字,也从这一刻起,成了一道讳莫如深的疤,血淋淋地烙印在二人心头。……天刚蒙蒙亮,树叶上的露水经过一夜漫长的堆积,直到地心引力大于表面张力,便决绝地滑落,那一闪即逝的濛濛弧线显露出一些初秋降临的端倪。一行人沉默地沿着一条崎岖的石子路抄近路上山。队伍很精练,三男两女,打头的那位个子最高,长相也是这里面最出色的,甚至把队伍中间的那两个女人都比了下去,他拄着一根登山杖,把小径两旁疯狂生长的荆棘野草一一拨开。“我打小就住在云上山山脚下,真没听说过这里有什么瀑布,你们会不会搞错咯?”说话的是一名其貌不扬的娇小女子,由于皮肤黝黑,看不出具体年纪,但从嗓音以及抑扬顿挫的语调可以辨认,很年轻。“不会错的。”其余人都保持着缄默,只有走在队伍最后的帅哥回答了她,“再往深了走走,说不定位置隐蔽,流量又小,所以你们都没注意到。”这位帅哥好像是姓陆,无论是看上去,还是相处起来,都让人觉得身心舒畅,比起前面那位长得俊美但基本不拿正眼看人的酷哥,阿笙显然更愿意亲近他,于是一路上变着花样地撩拨。“小哥哥你多大啦,二十五?二十六?有女朋友吗?家住哪里呀?”一连串的问题抛下来,陆惊风客客气气地挑了两个回答:“快三十了,家么,在汉南二环贷款买了套房子。”阿笙却没那么好糊弄:“咦?还有一个问题怎么不回答?小叔叔长得这么帅,一定是名草有主了吧?”听了年纪,她聪明地把小哥哥换成了小叔叔。陆惊风笑了笑,没作声。阿笙于是甩着手中的狗尾巴草感叹:“不知道是哪位美女小姐姐这么幸运哦。”这个叫阿笙的女孩,就是费天诚请来的外援。费天诚原本是要请女孩的爷爷出山,但老头子上个月不慎摔断了腿,无法,退而求其次只得邀了膝下孙女同行。阿笙大名王愿笙,别看她小小年纪刚刚成年,却已经是跟着盗墓业赫赫有名的王老夫子走南闯北,身经百战的老江湖。“阿笙,你能不能别一直叨叨叨,嚼得我脑阔疼。”费天诚就跟在林谙身后,只觉得周身温度越来越低,明明还是夏末,却冻得他鼻涕直流,他估摸着大概是林少不满阿笙总说话,打扰了少爷平静的内心世界,于是开口提醒了一句。阿笙也不是不识趣的女孩,咕哝了一句什么,停止了查户口一般的盘问,她开始盯着前面的短发女人发呆。女人长得不赖,全程一言不发,很神秘地压着一顶黑色鸭舌帽,队伍行走的速度很快,连她这种常年奔波的土夫子都觉得有点上气不接下气,但这个女人始终都能跟上这帮男人的节奏,不抱怨,也不拖后腿,就是这份体力,想来跟这群人一样,也不是一般人。只是阿笙无意间从帽檐下瞥了一眼,总感觉女人的眼睛很哀伤。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云上山之所以叫云上山,就是因为此山海拔很高,山峰隐没在云层上方,兼之陡峭险峻,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名胜古迹值得开发,寻常少有人来。而他们现在正在最为艰险的山的南面攀登,虽然不至于一脚踩空摔下悬崖,但湿滑的苔藓众多,得特别谨慎小心,才能保证不频频滑倒。“靠,这都第三回 了,再摔一次,我这金贵的臀部都得裂成八瓣儿了!”费天诚揉着屁股在陆惊风的搀扶下爬起来,掸掸手上墨绿色的苔藓痕迹,苦笑连连。原地休整,林谙把便携水壶拧开,递给陆惊风:“这附近一定有水源。”陆惊风直接转递给茅楹:“嗯,苔藓多得很不正常。”茅楹喝了一口水,润了润干裂的嘴唇:“风哥,如果真有瀑布,不会一点水声都没有吧?”“我说也是。”阿笙插话,“小哥哥,你们不会被什么骗子诓了吧?”队伍里出现短暂的沉默,连惯会缓和气氛的陆惊风都没接话。阿笙有点讪讪的。休整十分钟后,林谙倏地站起身,往裸露的悬崖边上走,其他人立马相继跟上。“有什么发现吗?”陆惊风问。“越往边上走,空气越潮湿。”林谙随手摸了一把身侧低矮植物宽大的叶子,“叶子上的露水也越多。”陆惊风一路上也发现了这个现象,点头:“不光叶子,石头上的苔藓也越茂盛。”两人走到悬崖边一只向外侧生的蒲扇状巨石上,竟然觉得有无形的水汽扑打在面上,伸手一摸,却又没有任何湿意。“惊风。”林谙眯着眼睛看向前方裸露平整的悬崖峭壁,若有所思。“啊。”陆惊风点头应了。林谙转头看他,提了提嘴角:“你知道障眼法吗?”第93章 第 93 章 第135章 一鼓作气之下,茅楹手劲极大,咄地一声,匕首连根没入,只剩缠着布条的刀柄露在外边。静默三秒之后,阿笙惊奇地咦了一声,匕首与树干的相连处开始冒出汩汩黑血,与此同时,爆发出一阵突兀的地动山摇。刹那间,飞沙走石,地表崩裂,露出底下隐藏着的树根,树根盘根错节,肥硕异常,剧烈地扭曲蠕动起来,大地震颤。“楹楹!”陆惊风堪堪稳住身形,再抬头时,眼睁睁看着茅楹被一股神秘的力量猛地弹开,直直往另一侧的悬崖边上飞去。他目眦欲裂,不顾一切想扑身去救,却接二连三被那些暴动的树根绊倒。胸口一记沉重的击打,茅楹闷哼一声,吐出一口血,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被震飞出去,回首一看身后,重重诡云,临近深渊。生死一线之际,她绝望地阖上双目。如此也好,一了百了。山谷里的飒飒风声被放大,在耳畔愤怒地咆哮,几秒钟的时间被延展到无限长度,人生的一幕幕就此在眼前无声无息地掠过,美好的,不幸的,走马观花,往事随风,直到一句话停留在凉透了的心尖上,泛起一点仅剩的温度。午暝离开之前送上的祝福此刻无比的清晰,仿佛贴着耳廓响起:“愿你生生世世,幸福安康。”“茅楹你他娘的在干什么!给我把眼睛睁开!”风哥声嘶力竭的吼声在耳边炸开,她睁开眼,在刀割般呼啸而过的风里落下一颗泪,代替她的身体坠下万丈悬崖。泪是热的,她的心也热了起来。陆惊风气喘吁吁,漫天碎石在他焦躁的脸上划出数道血痕,他攥着茅楹纤细的手腕,不知道是因为使劲还是因为生气,白皙的面上涨得通红,显得有些狰狞。他一半的身子因为飞扑而来时的惯性滑了出来,险伶伶地倒挂在悬崖边,这时只要那树作怪的树根再抖动一下,他就会跟着一起跌落。“抓紧了,别松手。”紧咬的牙缝里蹦出不容置疑的命令。茅楹乖顺服从,两只手紧紧抓住那条并不强壮但充满力量的胳膊,腿也蹬上崖壁借力。离得最近的阿笙奔过来帮忙,拖着陆惊风的腿拼命往后扯。那边林谙跟费天诚联手,气盾及时竖起,阻挡了狂舞的树根大部分的物理攻击,大清则趁机出动,把血淋淋的树干绞了个稀巴烂。动荡平息时,陆惊风跟阿笙恰好成功地把茅楹拉了上来,三人有惊无险地仰躺着,看着湛蓝的天空喘气儿。“没事吧?”林谙掠过来,忽略两个女的,扶起陆惊风。茅楹则在阿笙的搀扶下爬起来。陆惊风面色铁青,看了茅楹一眼,摆了摆手,赌气般什么也没说。茅楹劫后余生,舔了舔苍白干裂的嘴唇,嗫嚅着说了三个字。没人听清。“轰隆——”一声闷雷般的巨响从对面山上传来,如同一把开天辟地的巨斧凿开了紧闭的山峰,甘甜的汁液淌出,飞流直下,哗哗的水声震耳欲聋,远在天边,又近在咫尺,直到真实的水雾在天地间升腾而起,喷溅在裸露的皮肤上,带来冰凉的触感,众人才恍如大梦初醒,面面相觑。“找到了。”陆惊风宣布,嗓音颤抖。第94章 第 94 章一阵突如其来的强风自东面疾刮而来, 山岚散尽,两座山峰之间的天堑上方凭空现出一条狭窄崎岖的栈道,由打磨光滑的青石砌成。没有丝毫犹豫,陆惊风率先抬脚踏上去,原地蹦跶了两下,还挺结实,在他的示意下, 其他人依次跟上,林谙收尾。栈道既细又窄,一人通过尚有富余, 两人并行则左支右绌,加上没有护栏,独行时难免心有惴惴。阿笙做不到像其他人那样目不斜视,由上往下看了一眼, 当下冷汗直冒,小腿肚打转。其实她什么都看不分明, 只得见云海渺茫,树影隐约,壁立千仞,嶙峋险恶, 耳边闻得瀑布湍急奔腾的水声,如两军对垒锣鼓震天。她咽了口唾沫,心中对大自然的畏惧,在此刻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度。一行人在沉沉雾霭中无言行进。栈道直达瀑布水帘, 越是靠近,水雾越浓厚,到后来宛如瓢泼大雨,浇了人满脸满身。好在陆惊风他们有先见之明,穿得都是密不透风的冲锋衣,既保暖又防水,唯一没做准备的阿笙则被茅楹随身携带的黑伞护得严严实实,以至于后来顶着噼里啪啦的水势穿过水帘,其他人上下皆湿了个通透,就她干燥如初,只沾湿了一截裤脚。瀑布后面掩藏着一大片空旷的土地,抬头可见一条狭长的条形天井,漏下不甚充足的天光。陆惊风抹了一把湿漉漉的脸,眯着眼抬头看了一会儿,哑然:“这是云上山的里面?那伙人为了建座墓穴把山都掏空了?”林谙平时服帖精致的发型这会儿全败坏了,一根根贴在面上,这让他那张俊美得极具侵略性的脸更为清晰锐利,透出一股子冰碴子般寒凉的味道,这里的寒凉就是表面意思,瀑布水从领口灌进衣服里一点,他很冷。“搬空一座山算什么?古代人的野心都特别膨胀,别说山,挖条运河搭进去百万条人命也不在话下。”费天诚揣着手左瞧右看,回来戳戳阿笙,“喂,现在就看你的了,说是地宫的门就在这儿。”阿笙到底是王老父子引以为豪的接班人,立刻抖擞精神进入状态,拉下背包,丁零当啷倒出一大堆吃饭用的家伙事儿,一步三回头地丈量计算起来,在纸上勾勾画画。小姑娘认真起来还挺有架势,趁着这功夫,其他人抓紧时间吃饭休息,补充体力。“给。”陆惊风把身上的冲锋衣脱了,递给林谙。衣服上还残留着热烘烘的体温,林谙也不客气,接过来披上,顺手把压缩饼干丢过去。陆惊风正弯腰从背包里取毛巾,头也不抬地抬手抓住。二人一抛一接,配合得天衣无缝,默契非凡。那边费天诚跟茅楹狂眨眼睛,眼皮都要掀飞了,看那意思,是在问这两人咋回事。人费老狗虽然这会儿是单身贵族,但不代表人没有这方面的经验,阿笙一缺心眼的小丫头片子闻不出来,他却早被空气里弥漫着的恋爱的酸腐味熏得胃里翻江倒海。不是,他挠挠头,这两大男人算怎么回事?同性恋他知道,但他横看竖看,不管是陆惊风还是那姓林的,一个比一个有男人味儿,哪个都不娘们唧唧的,不像有那种倾向和癖好的人啊。茅楹端着一只三角饭团,拄着脸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对他的疯狂暗示置若罔闻。可能是我意会错了。费天诚嚼吧嚼吧嘴里的饼干,又灌了一大口凉水,再一抬头,直接呛得咳出眼泪。意会错个屁!这两人有奸情没跑了!哪个男的他妈的能捧着另一个男的脸温温柔柔给贴创口贴,还一贴贴半天不肯撒手的? 第137章 陆惊风无声摇了摇头,弧度可以忽略不计。头上戴着的矿灯穿透力不强, 一行人神经高度紧张,谨慎缓行,这次由费天诚垫后,还是陆惊风领头, 女士被保护在中间。“刚才石门打开那么大的动静,鱼霄跟陈启星应该有所察觉。”茅楹绷着脚尖,嗓音也绷着,“我们还有不到一天的时间, 炼魂差不多进行到最后的收尾阶段,鱼霄之前被你们重伤,此刻应该是抽不开身的,就看陈启星怎么作妖了……阿笙,你笑什么?”阿笙沉默地埋头走着,暗自后悔接下这件危险的差事,冷不丁听她唤自己,莫名其妙扭头:“啊?我没笑啊。”“我明明听见你笑了,咯咯咯的,笑得挺欢。”茅楹蹙起眉头。“我,我真没笑。”阿笙吞了口唾沫。茅楹:“……”茅楹擅自停了下来,她用尖尖的小拇指掏掏耳朵,舔舔嘴唇问:“诶,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我听到了女人的笑声。”她一停,费天诚也不得不停下来,他咕哝道:“什么笑声,大小姐你出现幻听了吗?这不是挺安静的……我操,好好说话,你骂我干什么?”茅楹变了脸色,摇头否认:“我刚没出声。”费天诚也察觉到不对,他刚刚一直注视着茅楹的嘴唇,对方确实没说话,但污言秽语犹在耳侧骂骂咧咧。与此同时,林谙的耳边传来男女暧昧的嬉笑娇嗔。时而清晰时而模糊,流连往返,无缝不钻的飞蝇一般钻进耳道,其恼人的翅膀搔挠着神经,令人想入非非。像是床第间的缱绻秘语,又像是半大孩童的打闹嬉戏。越是分辨不清,就让人越想仔细去听,林谙也难免落俗,不由自主就分了神。恰在此时,锵——说话声突然如潮水般退去,平地炸起一声刺耳无比的爆裂响声。这是人所能想到的最难以忍受的音色,比指甲刮擦黑板,火车车轮摩擦铁轨,麦克风锐利的杂音更胜一筹,毫无预兆地暴起,直击天灵盖,震颤脑仁。林谙身躯巨震,喉咙泛起一股腥甜,扶墙呕出一口血,耳膜如同被一根尖利的锥子贯穿,直接捅进大脑皮层,刺得他神志不清,身体失去平衡,连双手捂耳这个简单的动作都做不到。不止他,同行的其他人也或多或少都受到了影响,严重者如阿笙,直接两眼一翻昏死过去,茅楹跟费天诚蹲在了地上,林谙使劲儿摇头,咿咿呀呀的说话再一次响起。这次众人心底升起的不再是探究意味,而是心惊胆寒,醒着的人皆挣扎着东翻西找,想找点什么东西好堵住耳朵。林谙第一时间想的却是伸手去护住陆惊风的双耳。然而陆惊风比他想象的要反应灵敏得多,他不光没受到什么重创,还即刻认出了这是什么邪术。“是百鬼妄语!”他惊呼,“快念清心咒!”然而没人能听到他说了什么,大家皆处于半聋的状态,耳朵里除了嗡嗡嗡的余震,就是那些扰人心智的窸窣碎语,烦不胜烦。林谙是唯一还站着的队友,他点点自己的耳朵,摇摇头,示意自己听不见。陆惊风意会,不再多废话,伸手往背包里掏出一沓黄符纸,毛笔沾了朱砂,趴在墙上笔走龙蛇,现场即兴画起符咒。林谙从他画第一张符的时候就料想到他的意图,看了眼符纸,默默念起清心咒。效果立竿见影,很快,耳边就清净了不少,只留下耳朵里火烧火燎的灼痛。来不及了,在下一波凝聚了怨力的音波袭来之前,陆惊风出手如闪电,掷开笔,刷刷三道符纸整整齐齐贴在了后面三人的额头上。还剩最后一张只堪堪画成一半的符纸,想着有总比没有强,他抱住林谙的头,搂进自己的怀里,贴上符的同时双手捂上他的耳朵。林谙其实早就摆脱了魔音入耳,但也不介意享受这危难时刻争分夺秒的亲密怀抱,他环住陆惊风的腰拱了拱,趴在陆惊风胸口听那急促剧烈的心跳,紧紧攥着对方衣领。陆惊风以为他承受不住剩下的那一半音波重击,心疼极了,下巴抵着他半湿不干的头顶,时不时低下去亲吻他紧闭的眼睛和光洁的额头,车轱辘话来回说,仓皇又喑哑:“没事没事,对不住了,忍过去就好,汐涯不怕啊,没事……”那一幕在林谙后半辈子的梦境里时不时会造访:昏暗的甬道里,澄黄的矿灯将两人相拥的影子拉长变形,投映在凹凸不平的石壁上,脚边是队友痛苦难耐的呻吟,耳畔是爱人深情絮叨着的关切呢喃,前路未卜,吉凶难测,但他却前所未有地感到熨帖和满足,贪婪地深吸一口带着某人体温的气息,浸在寒潭里的四肢百骸随之暖和起来。他无声喟叹,于是发誓,这辈子要对这个男人好。很久以后再提起这件事,陆惊风抱歉地搓手,小心翼翼地问:“你不怪我吗?”林谙正大马金刀地坐在床边抽事后烟:“怪什么?”陆惊风探出一个头:“我把没画完的那张符留给了你,如果你没提前念清心咒,可能真的会失聪。”“那就可惜了,听不见某人刚刚怎么叫了。”林谙坏坏地笑,食指和中指指尖夹着烟,拿起杯子喝了口水,“不过你就是这样的人啊,什么事都要先顾及旁人,最后才轮到自己,你知道现在人都怎么形容你这种道德先锋吗?”陆惊风表示自己不是很想知道。林谙偏要说:“圣父爸爸。”“听着不像什么好词儿。”陆惊风刮刮鼻子,撇嘴。林谙拍他挺翘的屁股:“我真不怪你,是因为你下意识的行为充分说明了一件事,那就是你打从心底里把我当自家人,我当时还挺感动的。”非但不怪,还感动?“傻子。”陆惊风鼻子一酸,缩进被窝,闷声道:“对不起。”林谙连人带被子卷吧卷吧捞进怀里,也去亲吻他的眼睛和额头:“自家人,客气什么?”……被迫原地休整了四十分钟,阿笙悠悠醒转,刚睁开眼睛,小姑娘从鬼门关惊险刺激地抢回一条命,哇地一声痛哭流涕起来,说什么也不肯再继续往前走了,要折返回去,在门口守着等他们出来。陆惊风不放心她一个人出去,就让费天诚跟着。 第139章 透露着迷茫和无奈的自言自语,带着一股宿命的味道:“谁知道呢……”……因为之前午暝的告诫,出于百分百的信任,陆惊风他们一遇到分叉路,几乎是想也不想地选择了往左。陈启星也料到了他们会往左。事实上,不论陆惊风是往左往右,迎接他的都是陷阱,只不过一个是原有的万箭穿心的陈旧机关,一个是陈启星在安全的那条路上新布下的疑阵,走哪条都逃不过一劫。但如果让陆惊风在知情的情况下选,他会选择走右边,避开陈启星。陆惊风认真地研究着地上一块块排列整齐的青石砖,砖上有图腾,跟石门上如出一辙的双鱼图,周边还有一圈并蒂莲花的纹饰,他猜测这可能是当时侵略鱼霄国家的外族人特有的部落图腾。巧的是,图腾里有双鱼,鱼霄恰恰也姓鱼,冥冥中似乎注定了有些孽缘是甩不脱,也逃不掉的。“你低着头在看什么呢?”耳边传来林谙的声音。陆惊风没抬头,他忽然发现了什么,脚步一顿,确认般,又后退几步,继而又往前几步,疑道:“这地砖上的鱼,像是会动。之前明明是首尾相连,这会儿又变成了头对着头,汐涯,你看到没?”没人回答他。陆惊风心中一滞,登时抬头,果不其然,面前无人。再转头,身后也无人。林谙跟茅楹都不见了,寂寥空旷的甬道里只剩他孤零零的一个。不知不觉中,他已然入阵,从他埋头注意脚下地砖,注意力被分散的那一刻起就神不知鬼不觉地中了计。前后不过两句话的功夫,人不可能凭空消失,自己十有八九是中了幻术,陆惊风稳下心神后第一时间做出判断,并立刻推测出陈启星想拖延时间的意图。陆惊风有点惴惴不安,心脏突突地跳个不停,他很怕又遭遇在春川街小学被魇兽困住类似的事件,害怕再次体验一遍把最美好的东西活生生撕碎了给你看的地狱级场景。那实在称不上是什么愉悦的体验。但话又说回来,他连那种级别的幻术都能抗住,还有什么能困住他?这么一想,他信心倍增,犹如吃了一颗效力奇佳的定心丸,心不虚了,手也不抖了,甚至气定神闲地哼起荒腔走板的小调。随后他的面前出现了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小孩的眉眼很眼熟,斯斯文文,秀气得像个女生,冷静自持的目光中透出早熟的戒备,陆惊风想了想,终于成功地把这小孩跟陈启星那张阴郁的脸挂上了钩。“哟。亲自上阵啊?”陆惊风蹲下来,跟小启星对视,摆出大人严厉的架势,“别胡闹了,你帮鱼霄是在助纣为虐,他你还不了解吗?被坑得还不够?趁着惨剧还没酿成,我劝你还是回头是岸……诶,我话还没说完,你去哪里?哟,还蹦跶呐?陈启星你小时候挺跳啊……”只见小启星不搭理他,一蹦三跳地往前去了,周围的景色随着他欢快的步伐慢慢改变。陆惊风跟着他走进一座老宅,老宅很有些年头,外墙剥落,瓦楞破碎,远远望去像是早被废弃了的荒宅。庭院里破旧的摇椅上躺着一位正在午睡的老人,小启星踮着脚尖悄悄路过,懂事极了,没发出一丁点动静。这之后,他一个人在房间里练功打坐发呆,趴在地上看蚂蚁看臭虫看灰尘,实在没什么可看的了,就去翻翻书柜上艰涩难懂的书籍,上面尽是些奇奇怪怪的符篆和咒语,他拿着笔,把薄薄的白纸覆在书上,百无聊赖地临摹起那些图画的轮廓。陈启星的爷爷是个沉默寡言的老头子,通常午睡要睡一下午,醒了随便弄两个菜对付对付,便出门去打麻将,小启星常常就这么一个人打发时间。他的伙伴很少,没人愿意跟哑巴似的小孩一起玩儿,还有人以为他是个傻子,七岁了都学不会说话,没人知道他只是不屑跟那些蠢笨的死小孩同流合污,每天不是老鹰捉小鸡就是过家家,为了谁当爸爸而大打出手,简直幼稚至极。他乐意就这么孤单并自负地活着。陆惊风冷眼旁观,观着观着,他咂摸出一点异样来,眼前的小启星,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变成了一副模样,那模样看着更眼熟,再一琢磨,竟是他自己。他比小启星要大一些,十二岁或者更大,每天也是来也孑然一身,归也寥寥一人;不管多早起床,没人向他道一句早安,不管多晚回家,也没人为他留一盏灯;下雨下雪下冰雹没人送个伞,家长会新生报道毕业典礼也没人陪伴,冷屋冷灶的孤独感说出来都很矫情,在当时却是刻骨铭心的委屈,看着同龄人阖家欢乐,会心生一种别人都有的东西我为什么没有的疯狂嫉妒。世上没有不敏感的少年。嫉妒能摧毁一个人健康的心智,将人封锁起来,与正常的社交活动相隔离,继而被推向社会的边缘。陈启星从身后缓步而来,转身盯着他的眼睛说:“看,我们是一类人。”陆惊风恍然大悟,怪不得他一次次展现出对陈启星的宽容,在他眼中,陈启星是特殊的,他看他,如同在看更年轻时候的自己。但他在差不多的年纪,遇到了午暝,遇到了茅楹,他们既是志同道合的盟友,还成为一生的挚友,这是他比陈启星幸运的地方。天才和疯子,出发点都是相同的,终点却大相径庭,追根究底,还是因为他们在中途遇到了完全不同的人,吸收了完全不同的观念和经验,以至于走向了完全不同的人生。“没错,我们是一类人。”陆惊风承认,“所以呢?”“所以别人不明白,但你能理解我所做的一切。”陈启星倨傲地扬起精巧的下巴。“理解什么?理解你为了证实某个咒术的真伪不惜牺牲四十九条人命?还是理解你为了追求真知不择手段是一种大无畏的牺牲?”陆惊风与他对视,眼里是居高临下的怜悯,“不错,我确实跟你一样,清高自负,恃才傲物,也跟你一样,觉得这世上大多数人都碌碌无为蝇营狗苟。不同的是,因为缺乏,所以你觉得情感是种累赘,也不在意苍蝇和狗是死是活,但我在意,这是我们之间最大的不一样。这点不一样直接导致了你是冰冷的天才,而我,只是一个有温度的疯子。疯子永远也理解不了天才的想法。”第97章 第 97 章“有温度的疯子?”陈启星偏过头, 薄削的唇角扬起讽刺的弧度,“自我催眠吗?”“什么?”陈启星跨一步凑近了,近到两人的鼻尖相抵,彼此眼中星点的情绪因为过短的距离被放大无数倍,陆惊风没有避开。“你很理智。”陈启星低声道,“而理智不过是冰冷的另一种说法。但凡有一点像样的‘温度’,你不会试图救那些罪有应得的人。你以为你是公正的, 尽一切所能平等对待所有生命,尽力挽回出现在你面前的每一个濒死绝望的人,并视此为职责要求, 道德义务,天道所在。但你要知道,混沌之初,当我们作为婴孩呱呱落地时, 生命的确如你而言,是平等的, 然而随着每个孩子长大成人,选择了不同的道路,平等就成了象牙塔里的天方夜谭。逐渐,社会的熔炉里熬着熬着, 那些孩子分化出霸凌剥削的强者,阴沟里沤着的渣滓,温良恭俭让的好人,以及嗜血成性的杀人犯。千人千面, 你能说他们都是平等的吗?”陆惊风静静地听着,整个人像是一座大理石做的雕塑,他眯着眼望进那双灼亮的瞳仁,里面闪烁着极度兴奋的诡异光芒,怔了怔,蹙起眉尖,半晌才道:“你身上的气味不对,像是回光返照。”“没想到陆组长还做警犬的工作。”陈启星弯着眼睛,皮笑肉不笑。“你的病不是已经好了吗?算了。”陆惊风摇摇头,“现在是想怎么样?好不容易把我扯入记忆幻境,就是想逼我承认我的信仰有错,然后找出我俩之间的共同点的吗?还是想拖延时间?鱼霄呢,他在哪里?让他出来。”陈启星显然有些失望了,“果然,天才都是难以说服的。”陆惊风翻了个白眼,一副“你很啰嗦我不想跟你浪费时间”的表情,抬手屈指,便要锁住对方咽喉。陈启星早一步荡开,他这副病入膏肓的泥塑身体沉重无比,哪怕练得一身武艺也是白搭,这会用了禁术强行调动起细胞活性和肌肉强度,像是打了一剂强心针,久违地享受了一把身轻如燕的滋味。这两人放在平时,都是长于法术的业内专家,属于斯文人那一挂的,能动嘴不动手,能隔空贴个符就坚决不搞肉搏战,一来他们瞧不上这种靠肱二头肌逞凶斗狠的原始对弈,粗鄙简陋不入流,二来他们确实也没肱二头肌,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但这会儿,一个急于节省时间,只想以最快的方法冲破幻境,一个不择手段,赌上身家性命也要把人堵在此地。符篆与业火满天飞的同时,两人赤手空拳缠斗在一起。 第141章 但他失策了。当视野里几根游离茫然的金线游向校门口那个年轻时候的陆惊风时,陆惊风睁开眼,猛地从翻江倒海的满腹杀气中挣脱出来,险伶伶地堪破了这个幻境中隐藏着的陷阱。陈启星的命,夺还是留,他选择了后者。除此之外,他还得“自杀”。这是别无选择的选择,也是唯一的出路。他领悟到,杀了陈启星是正中对方下怀,这看似最简单的方法实则是一道考验人性的送命题,陈启星早就预设了答案:不杀,他会在短时间内被困住,这个短时间的弹性很大,几个小时到几年不等,只需达到拖延时间的目的;杀,陈启星一死,幻境就会彻底关闭,陆惊风会跟着他一起死,生性决绝的人都喜欢的,玉石俱焚的路子。陈启星可能做梦也想不到,陆惊风居然真的会对他自己下手,虽然这个“自己”只是记忆里的一部分,但当他活生生地展现在眼前时,眼见即为实,这对任何人都是一个坎儿:潜意识里明白他是假的是一回事,真要下手又是另一回事。没人忍心杀死自己,除非他本就抱有必死的决心。陈启星这时候总算意识到,陆惊风跟他不是一国人,一心向生的人与一心向死的人,降落到地上,永远不会落在同一个圆圈里。……陆惊风醒来的时候,孤零零地躺在一间空旷昏暗的墓室里,视野混沌,头痛欲裂,他像是死而复生,吐气的同时呻吟出声,肋骨抽疼。他半闭着眼睛摇头,试图让自己尽快清醒,头发上附着的石灰与碎石渣纷纷掉落,尘土呛进喉咙,惹得他激烈地咳嗽起来。他抬手抹了一把脸,扫开睫毛上厚重的灰,手上顿时传来粘腻潮湿的触感。这触感很不妙,他第一时间联想到某种代表着生命力流逝的液体,他摸索全身,发现自己完好无损,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明显的外伤。这没能让他放松,相反,他越发胆寒,面色阴沉。不难推测,他手上的血,要么是茅楹的,要么是……只是稍稍想起那个名字,一阵难言的心悸与恐慌烈火燎原般蔓延开。墙壁阴冷潮湿,陆惊风撑着站起身,刚想掏出对讲机紧急联系失散的队友,一声愤怒的咆哮平地炸开,响彻云霄,强有力地穿透耳膜!整座地宫随之震了三震,震得陆惊风脚下不稳差点又跌坐回去,头顶的碎石瓦砾下雨般飘洒飞扬,完美解释了他醒来时灰头土脸的狼狈拜何所赐。这震撼的音效,绝对不是人的音量所能达到的。陆惊风仔细回想,记忆拨开云雾,这声怒极的咆哮无限趋近于变了形的低沉龙吟。林谙的冥龙。陆惊风心里一突,脸色由阴沉转向铁青。……“你先走。”血水起于一条贯穿肩膀的狰狞伤口,顺着手臂到达指尖,在颤抖的指腹累积到足够的重量,滴滴答答打在古老厚重的石板上,和着尘埃聚成泥泞的水汪。肩胛骨碎裂会带来什么样的疼痛?茅楹想象不出。她受过的最严重的伤是肋骨骨折,那种痛苦无法言喻,只能通过泪水和呻吟来发泄忍耐,但挡在面前的男人声音很稳,架势也很稳,专注地陷在不利的战局里,没看出半点落于下风的颓然与胆怯,他撑在那儿,给人一种只要他没倒下,他们就能活下去的信心。“我不走。”茅楹听到自己否定的声音,也不知是哪来的勇气,她从随行包里拿出止血镇痛的喷雾,往林谙那条深可见骨的伤口上喷。林谙的脊背紧绷起来,脖颈的青筋暴突。“疼吗?”茅楹迅速找到绷带,缠绕起来。林谙摇头。说不疼,那都是假的。茅楹咬咬牙,简单包扎两道止了血就退了开,她知道此刻她就是个派不上用场的累赘,面前这种级别的战场不是她能轻易插手的。那是两只旗鼓相当的野兽厮打拼杀的角斗场。一边是林谙的冥龙大清,而另一边,则是阴兵符召出来的怪物。怪物是只巨大无比的蜘蛛,却长着人的脑袋,目有双瞳,利齿长舌,往墙上一趴,阴寒的视线自下往上剜过来,冒着极度饥饿的绿光,红得渗血的嘴唇贴在青白的脸上,口红画上去的一般。刚开始这个东西就匍匐在甬道上方,猛地落在林谙肩上便用长毛的前脚划开一道长口子,血流如注,要不是林谙反应及时躲得快,那道口子可能就直接落在他的脖子上,当场一命呜呼。大清全场都被压着打。人面蜘蛛仿佛就是这种软体动物的克星,仰仗于八条腿的优势,它的行动极为敏捷迅猛,能轻而易举地避过攻击,战斗中原本速度快就足以致命,它还专挑对手防守最薄弱的七寸下手,大清一击不成,接二连三受挫,大为光火,咆哮跟怒吼此起彼伏。一次又一次落空中,它的速度竟也逐步跟了上来,张着血盆大口左腾右挪,与其周旋。“不好,当心!”茅楹看得分明,那只大蜘蛛的腹部突然一阵异样的紧缩。林谙掐诀的手一顿,大清随之身形骤停。就是这一息之间,人面蜘蛛的腹部喷出大量黑色的蛛丝,挂着墨绿色的黏液,迎头朝大清兜罩过去。大清扭头撤身,避过了脑袋,却没避过尾巴,蛛丝落下去的刹那黑雾肆虐,空气中弥漫开一种腐臭糜烂的味道,那是大清的身体部位被溶解发出的气味。惊天动地的吼声爆发出来,冥龙遭受到史无前例的痛楚,它挣脱了林谙的控制,陷入疯狂,凭借本能暴戾地挥扫受伤的尾巴,整个甬道摇摇欲坠,几乎塌陷。林谙无声无息,他伸手扶了一下震动着的墙壁,嘴角淌下蜿蜒的鲜血。式兽脱离主人的一刹那,会对主人造成伤及肺腑的内伤。“走,我拦在这儿,再转两个弯就是主墓室,我们当中总要有一个人到达目的地。”林谙闭了闭眼,他浑身剧痛,每次呼吸都带来无法忍受的牵扯,但此刻他的灵台一片清明,他从未像现在这样清楚明白地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去拖住鱼霄,等惊风醒来。”“万……万一醒不过来呢?”茅楹不自觉地望向来路,她竭力控制着自己的嗓音,不让颤抖泄露了她内心的绝望。当时碰上人面蜘蛛,他们一路打一路前进,怕拖着昏迷的陆惊风会出什么闪失,便暂时将其安置在安全的墓室内,等把敌人打退再回去找他。现在看来,这真是明智之举,起码关键时候能保住他一命。“会醒的。”林谙看了她一眼,抿起唇,“会醒的。”他又强调一遍,他这么无条件坚信着。茅楹被他直白坚定的眼神感染,深吸一口气,甩甩纤细修长的手,拉紧了背包带子:“你说得对,风哥从来没让人失望过。”说完,她扭头,拔腿朝主墓室狂奔而去。那头,人面蜘蛛取得了全面胜利,它用八条腿抱住挣扎着的大清,张开鲜红的嘴,露出长而尖利的獠牙,朝那巨大如山的身躯咬下去。大山也有倾倒的一日,大清的挣动逐渐颓丧变软,无边无际的黑雾从它的身体里争先恐后地涌出,冲四面八方铺陈开。林谙觉得那一口似乎咬在了自己的喉咙上,他的舌头在口腔内挨个舔了舔牙齿,尝到新鲜甘甜的血腥味。 第143章 说完顿了一秒,又道,“茅楹比我们快一步。”“嗯。”陆惊风于是不再询问,埋下头。林谙的伤势很重,从他说话就能听出来,简短的句子是为了掩饰虚浮的气息,他是怕茅楹万一跟鱼霄对上,撑不了多久,所以竭力隐忍,不想浪费时间在除了营救以外的任何一件事上。陆惊风很明白,所以不勉强,彼此心照不宣,默契地加快了脚程。……“他们来了。”阴影里蜷缩着的身影略微动了动,头颅偏转过角度。“哦。”鱼霄悬空在回春鼎正上方,闭着眼睛,张开双臂,下巴倨傲地抬起,血红的衣衫垂坠下来盖过脚尖,发梢、衣袂、表情,都纹丝不动,宛如一簇凝固的火苗。“你一点都不意外。”陈启星的语气夹杂了一丝本人难以察觉的苦涩。“他很强。”鱼霄平铺直叙,语调低缓,“你不是他的对手。当然,你也很强,如果你能活到他那个年纪,一定会胜过他。”陈启星神经质地咬着下嘴唇的死皮,缄默不语。他抬手拉开过长的衣袖,看了看腕上的表。“别急,快了。”鱼霄没睁眼,也能感知到年轻人无法掩饰的焦躁。机械手表转动起来发出嗒嗒的轻响,不疾不徐,时间永远不会因为某一个人而加快或变慢,这就是它无情的地方。这声音催得陈启星兴奋起来,心跳一拍快过一拍,胸腔里鼓动涨满的情绪令他承受不住,他不得不认命的长舒一口气,吃力地爬起来,通过走动的方式来纾解一二。移动的过程中,他的眼睛始终一瞬不瞬地注视着鱼霄。这种注视带有很强的穿透力,在暗处熠熠生辉。比他的眼睛更亮的,是鱼霄慢慢合拢的掌心里凝聚起来的一团白光。白光从最初的一丝半缕,随着时间的推进,以及炉中灵魂一个接一个的消逝,逐渐缠绕成毛线团的大小。那就是四十九恶魂炼出的浊气。所谓浊气,即人死前吊在嗓子里的最后一口气息,带着世上最浓烈的对生的执念和渴望,许许多多份渴望凝聚在一起,就成了一颗种子。现在这颗种子在鱼霄手中萌芽。真是一幅美好的景象。陈启星吊着嘴角想。寂静中开始响起细碎朦胧的低语,或者说是,千篇一律的哀鸣。“我还不想死。”“救……救命。”“我要活着,我要活下去,谁都别想……”……若要一一分辨,那是四十九道不同的声音,混合纠缠被迫拢在一起,如同夏夜的蛙鸣,街道上汽车驶过的噪音,辅助剧情的背景音,没人会去在意,起码在场的两人没一个将它们放在心上。等它们累了,倦了,放弃了,墓室内重归安静。鱼霄睁开了他那双黑沉沉的眼睛,里面罕见地显露出疲惫。陈启星抱着双臂,站得不近不远,送上祝福:“恭喜你。”“现在说恭喜,还早了点。”鱼霄撩起眼睑,看向陈启星的同时挑了挑眉,“劳烦你动手,把竹子砍下来吧。”“我吗?”陈启星望向角落里被栽在花盆里的竹子,“我动手,你放心?”“没什么不放心的。”鱼霄淡淡地道,投来的目光里甚至充满了信任——如果陈启星理解能力没出毛病的话。陈启星喉头一哽,他觉得哪里不对劲,但这种感觉稍纵即逝,他还没来得及深想,鱼霄就催促道:“动作快点。”“行吧。”陈启星耸肩,弯腰拨开脚边一大堆杂乱的方便食品,找到那把锋利的砍刀,拎着刀往角落里走。那几根竹子实在纤细且脆弱,乍一看像是营养不良的残次品,拦腰砍断毫不费力,它与正常竹子唯一不同的地方在于,这玩意儿被砍伤会流血,血量还不少,汩汩地从根部冒出来,流了一地,腥味瞬间盈满了整个封闭的空间。陈启星不适地皱了皱鼻子,一手拎砍刀,一手握着竹子转回来。红到发黑的血滴了一路,第一刀下去的时候甚至有一线血呲到了他脸上,从下颌蜿蜒过鼻梁,直飚到额角,这条血痕使他看上去病态且冷漠,像是刚从犯罪现场趾高气昂步出来的杀人犯。“你知道死亡是什么滋味吗?”鱼霄看着他一步步走近,喃喃道。陈启星把血竹掷在回春鼎下方,视线自下而上,穿越过长的发梢定定地落在鱼霄脸上:“不知道,但我想我很快就会知道了。”鱼霄努努嘴,像是默认了这个事实。他一扬手,那团得之不易的浊气就脱离了桎梏,缓缓朝地上躺着的两排血竹飘过来。陈启星把眼睛瞪大到极限,不容这过程中的一丝细节被忽略。白光行至他面前的时候,照亮他凝结了血垢的面庞,那一刻,瞳仁在颤抖,灵魂在共振,他觉得自己受到了深层洗礼,那是一团神圣的光,他情不自禁伸出手,朝圣般小心翼翼地触碰。没什么特别的感觉,跟摸到空气别无二致。但他的心却倏地热了起来。 第145章 “呸!”她突然张狂地笑起来,啐了一口,吐了对方一脸口水。然后她为此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一只半透明的手状似随意地抬起,平举伸出,缩地为寸,冷漠地贯穿了她的胸口,攥紧了她鲜活跳动着的心脏。居然没淌出血来。茅楹含胸收腹,脑海里嗡的一声,第一时间闪过的居然是这种可笑的念头。既然没出血,怎么还会疼?在鱼霄眼中,这个女人跟这墓穴里所有给他陪葬的陶俑铜器别无二致,准她活便活,想她死便死,实在不值一提,是不开心了就能随手碾成齑粉的死物。不巧,现在他就有点不开心,只要拢拢指尖,掌中那世间最精巧的小东西就会停下它三十年如一日的机械运动。他本来以为不费吹灰之力,没想到冥冥中却有一股不容忽视的力道不断将他往外推。“咦?”鱼霄眯起眼打量女人全身上下,最终将目光锁定在她脖子上的红绳。他伸出另一只手,那道红绳隔空被挑起来,衣襟里带出一只金黄色的锦囊,绣着平安咒,缀着祥云结,于昏暗中发出温和的光,一亮一灭,宛如活物在呼吸。茅楹动弹不得,只能目眦欲裂地瞪着鱼霄。“原来是这个挡厄挡灾的小玩意儿。”看表情,鱼霄猜出了里面装的东西,指尖上钩,欲撕毁锦囊。茅楹强忍住闭眼认命的冲动,屈辱不甘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绛紫色的嘴唇染着鲜血,不住地颤抖。难道真就止步于此了吗?鱼霄看着她,悲天悯人地啧啧两声,下手却毫不留情,锦囊瞬间被撕成褴褛碎片,里面兜着的一截漆黑条状物应声落地,胸口漏风,茅楹噗地喷出血来。血线穿过鱼霄的灵体,落到青石砖地上,鲜艳夺目,刺痛了来人的视网膜。鱼霄面色剧变,倏地收手,扔下奄奄一息的猎物瞬移出数丈远,一道黑影紧跟着飞身钻出,追击而去。就在茅楹颓然倒地的功夫里,一红一黑两道飘忽不定的身影已经激烈交手数十招,时而漫空追逐,时而重叠纠缠,所过之处飞沙走石,罡风滔滔,墙壁上留下大片大片法力攻击的痕迹。茅楹只觉得全身力气被抽空,她倒下了,却没倒在冰凉的地上,而是落进一个温暖的怀抱,她没看清是谁,残存的体力只能维持最基本的生命体征,不足以支撑她辨别来人,好在潜意识先一步得出结论,安全感强势俘获了惴惴不安的心,任务完成,她放心地坠入黑暗。陆惊风将人抱至避风的角落里放平,检查完伤势,匆匆处理了外伤,喂了几粒费天诚留下的速效救心丸,再将之前茅楹赠予的锦囊翻找出来,揣进她兜里。虽然仍旧不知道这具体是什么宝贝,但眼看着这东西刚刚救了她一命,戴着总比没有强。将人安顿好,他转去察看另一个昏迷不醒的人。陈启星骨瘦如柴,蓬头垢面,衣服上满是血渍和污垢,一声不吭地躺在那儿,胸膛微弱的起伏可以忽略不计,远看就跟死了一样。探手一测,脉搏和心跳还算正常,就是体温低得骇人。看了两眼,陆惊风摇摇头,绕过他往回春鼎走过去。准确来说,目的地是回春鼎后方的主棺椁。林谙一人分饰两角地拖住鱼霄,堪堪打个平手,这要是放在外面,鱼霄断断不可能拥有与阴兵之主相抗衡的实力,究其原因,还是因为地利不和。这是鱼霄的主场,这个墓室里绝对有什么东西能源源不断地给它的主人输送能量。陆惊风自然而然将目标锁定在鱼霄的棺材。石棺的棺盖很沉,人力无法撼动分毫,陆惊风推了几把,无果,搜寻四周,目光落在不远处的砍刀上,就是之前陈启星用来劈血竹的那把。在器具的辅助下,陆惊风艰难地撬开一条缝,刚想探手往里摸,鱼霄有所感应,察觉到他的意图,拼着魂飞魄散的危险生生挨了林汐涯雷霆一击,转身就朝这边气势汹汹地飞掠而来。陆惊风不得不见招拆招,在业火疯狂的攻击与防御中,仍被逼得步步后退,一寸寸远离那副棺椁。瞧对方这有如惊弓之鸟的样子,棺材里的东西十有八九就是其软肋所在。陆惊风与林谙交换一个眼神,默契联手,以推土机般碾压的打发合力推进。林汐涯与鱼霄都各自把自身的全部法力上调至巅峰状态,一个红衣如火,烧红半边天,一个黑雾缭绕,森冷如霜雪。煞气四溢的对峙中,铺陈开千军万马的对垒之势,大有遇山开山,遇河断河的沉沉气场。红衣的背后,幽蓝业火垒成通天高墙和万千箭矢,虎视眈眈,伺机而动。前有拦路虎,后有断头铡,进退维谷之际,鱼霄冷笑迭迭:“呵,二打一,你们也就这么大的本事!”林谙挑眉,不欲多说废话:“本事不大,对付你足够了!”话音一落,林汐涯率先发动进攻,陆惊风紧随其后。鏖战不知持续了多久,可能几分钟,可能几小时,生死相搏的战役里对于时间的感知力会直线下降,陆惊风肉体凡胎,体力不能跟那两个打得热火朝天的灵体相提并论,他出声提醒:“鱼霄始终没离开过棺椁超过一米。”林谙会意,手上掐诀,林汐涯同时收到讯息,改变战术,尝试着拉大战圈,多使用远距离攻击,力求将鱼霄引出石棺周围一米的圆圈。陆惊风冥思苦想,最终采用盗墓搬山派不入流的手法,趁鱼霄的注意力被分散,掏出五雷符,脚步如飞,出手如电,迅疾地给石棺的四面棺壁贴上,贴完就捂着耳朵撤退。“轰隆”一声巨响,棺椁被炸得粉碎。“你找死——”鱼霄怒极发狂,一个推掌,地面石板几波暴起几波落下,青砖瓦砾被强劲的气流轻易裹挟席卷起来,在半空中狂舞打转,尽数飞向陆惊风,将其打得几乎嵌进墙壁。陆惊风瘫下去,捂住嘴,咳嗽几声,嘴里涌上温热的腥膻,液体不受控制地溢出嘴角,自手指缝隙间淌落,他不甚在意地反手一抹,忍着晕眩和呕吐的欲望,语出讥讽:“怎么呢,炸了你老巢不舒服了?”鱼霄不说话,他终于撕掉了表面的悠哉和假笑,露出底下的阴鸷、偏执和冷酷,一身肃杀,喋血的双眸紧紧盯住陆惊风不放,浑身戾气暴涨,连阴兵之主都无法寸进分毫。他开始念起诡异变调的古老诅咒,陆惊风听得分明,瞪大了眼睛,如坠冰窟,心中陡地燃起直可毁天灭地的澎湃怒火。这段音律他这辈子也忘不了。这是当年那个将午暝化成一滩血水的阴毒咒术!穷途末路又想故技重施,陆惊风怎会再给他这种机会?焚灵业火被快速聚拢成无数柄炽烈的重剑,旋转飞腾,自四面八方朝鱼霄猛刺过去,鱼霄不闪不避,只专心念着口中咒语,一双眼淬了毒,一瞬不瞬地落在陆惊风身上。他在赌,是他的嘴皮子快,还是陆惊风的业火更快。事实证明,场外救援的速度更胜一筹。“喀哒”一声玉石相撞的脆响在墓穴中突兀地响起。咒语的最后一个音节戛然而止,在唇舌齿间低回婉转,却无论如何也吐不出来,千年未品尝过惊惧是何滋味的鱼霄翻转眼珠,不敢置信地望向自己躺过的棺椁——满地齑粉中,俊美的男人拿着一块青砖,将碧绿通透的玉碟拍成两半。那是,那是他身为先帝臣子最后的凭仗……